《我的男友非人类[快穿]》 1、纸活 [14:恭喜南南成功绑定拯救怪物系统。] [14:本次为你服务的工作人员编号为0900114,你可以称呼我为十四,或者幺四。] [14:你在你本来的世界因为车祸成为了植物人,如果完成该任务,你的身体机能将重新被激活,也就是说,你将获得第二次生命。] [14:你在你本来世界的记忆我们会暂行封存,以免影响甚至阻碍你完成任务的进度,不过每成功拯救一只怪物,我会解封一段记忆。] 14解释得很清楚,如果他拒绝,那他只要一回到原本世界,就要面临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回去也没用。 赏南睁开眼睛,他被人玩笑似的锤了一下肩膀,随即一个男生正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南南,你怎么不动手啊?” “什么?” 赏南发现自己手里正握着一把伞的伞柄,金属色的伞柄冰凉,将他手指骨节衬得雪白。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伞面,顺着伞骨,滴进泥泞地。 他鞋帮子上都是泥水,鞋尖正对着的人是一个蜷缩在墙角,和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的男生,对方抱着头,把身体缩成一团。 许是迟迟未能听见赏南回答,男生慢慢放下了抱着头的一只手,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向赏南,眼神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化作实质,要将赏南从头到脚舔过一遍。 “看尼玛看!”搭着赏南肩膀的孟宵看见他的眼神,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人。 那男生立马又将手举起来死死抱住头,雨水已经将他淋湿透了,校服贴在他过于消瘦的脊背上,中间的脊骨高高凸起。 他在发抖,可能是因为冷,可能是因为恐惧。 赏南捉住好友手腕,“孟宵,算了。”他撑着伞,对身旁的孟宵说道。 孟宵有些不理解,“算了?张苟这种人,就应该狠狠揍他一顿警告警告他。” “还偷你外套藏起来,靠!我就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 孟宵见赏南沉默,以为他是心软了,叉着腰淋着雨绕着赏南转了两圈,气恼道:“虽然这小子长得是不错,但就凭他恶心人的这个劲儿,颜值打对折。” 赏南没想打人,这不是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 “你们先回去吧,张苟的事情我自己处理。”赏南对孟宵说道,这个世界里,孟宵是他最好的朋友,家世相当,之前的性格也相当,稀巴烂的成绩也相当,“回头请你吃饭。” 孟宵嘁了声,“稀罕。” 说完,撑开自己手里的伞,随意道:“走了,记得请我吃饭。” 孟宵一走,其他人就不可能留下来,他们都是孟宵的跟班。面面相觑一会儿,说了句“南哥我们也走了”之后都去追孟宵了。 一群人高马大的高三生一齐离开。 雨还在下,张苟一直维持着之前的动作,抱着头,缩成一团,露出来的脚踝瘦骨伶仃。 赏南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淋在头上的雨水忽而消失,张苟茫然地抬起头,盯着头顶深色的伞面许久,才呆呆地将视线挪到赏南的脸上,赏南这才看见张苟完整的脸。 脸很小,脆弱苍白,颈部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望着赏南的眼神慢慢变得哀凄。 他换了个姿势,手臂放下来,过于瘦削的手指沿着流动的水渠攀爬到赏南的鞋面,虚虚握住赏南的脚腕,皮肤触碰到的那一刻,他眼底浮现出痴迷,“好温暖……赏南同学,你对我是有好感的,对吗?” “没有,”赏南回答得很决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弯腰塞到张苟手里,往后退了一步,张苟握得不紧,所以他退得很轻松,“好自为之。” 他走得很洒脱,张苟在后面微微歪了下头。 - 回教室的路上,14简单的告知了赏南目前的已知剧情和信息,更多的信息需要赏南和怪物更多的接触,它才能获取。 [14:怪物名叫虞知白,你是他的追求者,你曾追求过他,但他在你最开始向他表白的时候就拒绝过你,你很生气,不过并没有什么用,你知道,喜欢是不能强求的,于是你们现在形容陌路,你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14:虞知白的家境很差,是贫困生,亲人只剩下一个外婆。] [14:南南,虞知白的性格很好,按照我的推算,他伤害你的几率非常小,你的运气不错。] [14开始说明怪物所遭受到的:怪物小时候遭受过很严重的校园暴力,有人撕碎了它的书本,有人折断过它的手臂,有人剃光了它的头发,有人在它脸上用烧红的铁块刻下烙印,有人将它关在废弃工厂放很多很恐怖的电影给他看,有人将它推下了高楼。] 主脑说,赏南是最适合完成这个任务的宿主,也是最有可能性完成这个任务的人。 “因为在临死前,赏南想的居然是一只猫,对动物都这么有爱心,对怪物肯定也是一样的。” “没有怜悯之心的人,是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它们是怪物,不是蠢蛋。” 14只认可主脑说的第二条,第一条它不太赞同,毕竟毛茸茸的猫咪和冷血又荒诞的怪物们不是一个量级。 赏南打着哈欠,在淅淅沥沥的雨声当中昏昏欲睡,同时也在思考应该如何修复他和虞知白的关系,再来谈拯救。 他追求过虞知白,并且已经大半年和对方没有过任何交流,比普通同学还不如。 一把很烂的开局。 [14:怪物目前的黑化值目前是50。] [14:它憎恨所有人类。] 赏南:“那我呢?” [14:它讨厌你。] “……” 被怪物讨厌不是一件好事,赏南生无可恋,“谢谢你给我的送命题。” 赏南同桌张沪正在吃面包,见赏南一直盯着自己,他把面包递过去和对方分享,本来以为像赏南这种富二代都不屑于吃学校超市买的吐司的,没想到赏南笑着说了句谢谢,还吃得挺开心的。 “明天我给你带巧克力。”赏南咬着着面包,柔顺的碎刘海,吃东西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捏着面包片的手指又细又长,举止极显教养。 张沪看得有些发呆,美人和普通人的差距大得果然离谱。 窗外一声炸雷响起,连玻璃都被震响,树叶翻飞,雨丝如密如织,夜深浓又寒凉。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人一齐动了起来——在下课铃响的前一分钟,所有人就都准备好了。 而都已经下课了,赏南还没见到虞知白,也就是14口中的怪物。 [14:怪物黑化值上升了两点,它在挨揍。] 赏南眉心微皱,他拎着书包提着伞就往教室外走。 还在收拾东西的张沪差点没反应过来,以为赏南玩瞬移呢。 雨势很大,路灯昏黄,柏油马路被洗得乌黑发亮,两旁积水汇聚成小股水流往排水口流去,落叶粘在路面,积了薄薄一层,像被打湿的脏地毯。 昌育高中因为面积太大,且并不在市区,离开拥挤热闹的校门口后,四周逐渐寂静下来。 道路慢慢变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反光路牌指明这里是南北直路,长553m,无分支,后接红石隧道,长887m,再之后过天桥,便进入回南坊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长柄伞捏在手中,雨迎面吹在脸上,人行道凹凸不平,时不时一脚踩进泥泞水洼,裤脚和帆布鞋面都被打湿,赏南只管往前跑,直到听见有人嬉笑怒骂。 “数一下,数一下吧,数一下你妈勾引过多少男人?” “你不是成绩好么?数数不会?” “数一下,我奖励你一个巴掌,怎么样?” 路灯在赏南后方,几个男生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他们张牙舞爪,他们的影子也一起张牙舞爪,仅看影子,像一群妖魔。 虞知白在中间,靠着墙,书包被他拎在手里,他垂着眼,侧脸苍白,长腿稍稍曲着,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对着面前这群身高气势都不如他的人。 “你们在做什么?”赏南握着伞柄,站在了几人身后,他眼睫毛被雨水打湿,绞缠成几缕,不舒适地眯起眼睛。 鲁扬听见声音,脸色一变,变得狠厉,可转身却看见是赏南,他硬挤出笑容,“哟,南哥啊。”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喊南哥。 鲁扬和赏南还有虞知白同班,目前,赏南并不清楚他们欺负虞知白的动机。 他们喊南哥不是因为赏南也和他们一样是坏学生,而是赏南家有钱,在这个世道,有钱就是哥。 显然,赏南来者不善,鲁扬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慢慢消失。 赏南和他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两家生意上多多少少会碰面,所以赏南虽然喜欢虞知白,可从未插手过他和虞知白之间的恩怨纠葛,今天这是怎么了?为爱冲锋陷阵?鲁扬心里恼怒,心里却想了很多。 和赏南作对,他占不到什么便宜,赏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赏南他爸又已经死了,不出意外,赏南以后百分百会成为赏家的掌权人。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良久,鲁扬举起双手,笑着说:“行,行,既然南哥要护着他,那我无话可说。” 鲁扬走在跟班的伞下,路过赏南时停下脚步,挨着赏南的耳廓,低声道:“你以后就会知道,你护着他的这个行为有多愚蠢。”他说完后,带着一群人耀武扬威的离开。 四周静下来,只剩下雨声。 地上泥泞布满深陷进去的脚印,书本作业散落一地,靠在墙上的男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路灯从斜后方招在虞知白的脸上,他的半张脸惨白如纸,赏南能清晰看见对方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清晰的暗影,脸那样白,唇却鲜红如血。 赏南走过去,把伞靠墙立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包纸巾,轻声问道:“没事吧?” 虞知白迟迟不抬头。 赏南以为对方在哭,暗想这只怪物还挺脆弱,他微微侧头,想要看清虞知白的样子,看清这只怪物是不是受伤了。 虞知白却在此时猛然抬起头,目光空洞,看了好几处,最终才落到眼前这个漂亮得像艺术品的男生的脸上,细细的打量,细细观察着对方的担忧尽数散去,变成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虞知白弯起嘴角,很有礼貌的样子,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不正常,“赏南同学,可以帮我找一下我的左眼珠吗?它不见了。”它说。 它双眼一片墨色,右眼的墨色越来越淡,左眼的却漆黑不见底,细看,左眼……左眼球已经彻底消失,一个空而幽深的黑洞出现在眼眶的位置。 哪怕失去了眼球,但赏南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 在对视上的那一瞬间,赏南的咽喉立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 赏南能大概预测到这个任务会面临的局面,但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赏南也花了良久的时间才适应眼前这只有恃无恐在自己面前暴露身份的怪物,他慢半拍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好…好的,你…你等一下。” 2、纸活 赏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落在水洼里的雨滴一样重,一样急。 把手里的伞递给虞知白拿着,虞知白将伞微微倾向赏南这边,赏南的手在泥泞的地面胡乱抓着。 腐烂的落叶、坚硬的石子、从指缝穿过的滑腻的泥水。 摸到了! 赏南本以为怪物的眼睛或许会和人类的眼睛有所不同,但当将虞知白的眼珠抓到手心时,有一点弹性,像一个小丸子,他下意识地就肯定,是眼珠。 “脏了,我…我帮你洗一下。”赏南将眼珠捞起来,故作淡定。 说罢,他从书包里翻出水杯,拧开瓶盖的动作有一些慌乱,他心跳如雷,口干舌燥,脸颊发烫。 “哗啦” 赏南手一抖,水杯不稳,整杯水都被倒了出来。 眼珠有些滑,他差点没拿稳。 赏南将眼珠递向虞知白,“好了。” 虞知白眼尾眉梢一分未动,只弯起嘴角,他抬手从赏南的手心取走眼珠,这是他今天对赏南路出的第一个笑容。在赏南的记忆里,也是两人认识到现在,虞知白第一次对他笑。 赏南好奇虞知白要把这颗眼球怎么办。 只见虞知白把已经洗净的眼珠捏在指间端详了几秒钟,而后将还湿漉漉的眼珠按进了左眼眶当中。 简单又粗暴地按进去之后,他抬起眼,全是眼白。 他的一双眸子,一只全白,一只全黑,呆滞木然地看着赏南。 伞面在他半边脸上投下阴影,他歪了歪头,“谢谢你,赏南同学。” “不…..不用。”赏南觉得自己的声音飘在半空中,不知道何去何从,他只能朝虞知白伸出手,“可以把伞给我吗?我该回家了。” 虞知白将伞柄递到赏南手中,“你不害怕吗?” 赏南觉得没必要撒谎,“有点。” 虞知白问:“一点?” 赏南看着他的表情,很担心对方再把眼睛抠出来又摁进去,忙道:“是非常,非常害怕。” “好的,”虞知白抬手挥了挥,“那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赏南转身,迫不及待地离开。 走出去一段距离,他扛着伞,快步奔跑起来,虞知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14:在你拿着怪物眼睛时,我得知了它的真实身份。] 赏南脚步慢下来,他小口喘息着,“它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一只纸扎人。” 赏南:“?” 赏南最怕鬼,他的脸色猛然变得煞白。 [14:纸扎人而已,不是鬼。] 赏南半晌无言:“和鬼区别好像不是很大。” [14:说正题吧,南南你刚刚帮它捡的眼球,是它自己做的,在眼球模型外糊上一层白色皮子作为眼白,这一层是防水的,再在白皮子上画出眼珠瞳仁,用的是特制墨水,这种墨水最逼真,可防水略差,受潮太严重会把整只眼球都晕染成黑色。你刚刚捡起来的眼球雪白,是因为墨水都被水洗掉了。] 赏南木然地赞叹,“不愧是怪物呢。” [14:还有个好消息就是,怪物的黑化值下降了0.5,这都是南南你的功劳,继续加油,再接再厉。] 拯救怪物是他的工作,工作有进展,赏南在觉得任务太惊悚之余,还是有点开心的。 - 虞知白看着赏南跑远,身影从一小点,最后彻底消失,消失在雨幕中。 他对赏南的印象不算好,一个缠人又愚蠢的富二代,但长得足够漂亮,这种足够漂亮可以让他不那么讨厌赏南。 实际上,对方的讨厌还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 虞知白从书包里掏出伞,连带着掉出了几张人形小纸片,圆乎乎的脑袋,短而粗的四肢,还没有点上五官,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形状。 雨太大了,幸好虞知白站在屋檐底下,可雨水还是偶尔会吹打进来。 它们害怕被雨水淋湿,顺着伞面顺着虞知白的手背手臂,挨个爬到了虞知白的肩膀上,整整齐齐地趴了一排。 虞知白从肩上随便拽了一只下来,用书包里的钢笔点上五官,着重画了眼睛,笑了笑,用笔头点了点纸片小人的脑袋,“看清楚刚刚那个叫赏南的男生了吗?” 纸片小人点点头。 虞知白将小人翻过来,在它背上写下一行字,将它放到地上,纸片人一脚踩进水洼,迈着小短腿急忙忙跑向赏南离开的方向,看起来一点都不怕水。 赏南到了家门口。 别墅建面宽阔,规律分布的夜灯将花园的绿植照耀得恍若暗黑电影中的布景,水珠顺着叶片滚落。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赏南用钥匙开了门,屋子里漆黑一片,赏南摸索着拍开灯,却被背对自己坐在沙发的白衣女人吓了一跳。 长发及腰,柔顺乌亮,沙发雪白,优雅地搭在膝盖骨上的五指苍白,甚至能看清皮肤底下遍布的血管,无名指上的戒指偶尔折射出星点刺眼的光。 听见开门的声音,代丽丽侧过头,将掉落至脸颊边上的几缕头发撩到耳后别住,站了起来打开灯,“怎么才回来?” “有个同学没有伞,我送了他一段路。”赏南将伞递给阿姨,阿姨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还带着一脸的睡意,问赏南要不要吃点什么,赏南说不用。 在代丽丽站起来后,赏南才发现对方很瘦,枯瘦的躯干与四肢,柔软的家居服布料里空荡荡的,随着代丽丽的步伐一晃一荡。 代丽丽的脸颊消瘦,可不难窥出年轻时的容颜绝色,她眉眼间有几分气韵与赏南相似,目空一切的散漫感。 “早点睡。”代丽丽坐在客厅,似乎只是为了等赏南回家。 她走上了楼梯,后背肩胛骨凸起,像两片并列的小山峦。 [14:代丽丽是你的母亲,她的丈夫,也就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深爱的另有其人,在你父亲去世以后代丽丽才发现自己只是你父亲用来应付家族长辈的工具。代丽丽她现在患有很严重的心理与精神疾病,你们家里现在的所有花销都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股份的分红,现在这些都由你父亲的特助和律师帮你打理。] 这边赏南到家,虞知白也在午夜十二点准时踏入了小区。 这是一片老小区,楼道里的电灯时亮时不亮,声控的,在雨夜里,明明灭灭如萤火。 居民楼年久失修,侧边爬满了苔藓和藤蔓。 虞知白住的是六楼,没有电梯,六楼已经是顶楼。 一楼的铁闸门从里边由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打开,她猫着腰,脸色两坨艳丽如霞的红晕,瞳孔针尖一样,不仔细完全看不见。 “小白,你又挨打啦?”虞小羽一眼就看见了虞知白嘴角的青色,她又往虞知白身后张望,“小狗没回来,我真想他。” 她手里举着电筒,为虞知白照明楼道。 虞小羽是会使用声控灯的,只是她的尖叫声过于高亢尖锐,头几次,灯虽然是亮了,可幸福小区11栋闹鬼的传言也慢慢流了出去,从那以后,虞知白就让她拿手电筒,不要再高喊。 ”我和鬼也差不多嘛。”虞小羽蹦蹦跳跳上楼梯。 虞婆子在家听收音机,她老得不行了,佝偻着背窝在沙发里,盖着一面厚毯子,满头银丝,皱纹从额头遍布到脖颈,到手背。 听见开关门的声音,虞婆子动了动,直起身,毯子从肩膀滑落到腿上。 她年轻时候不在回南坊幸福小区住,和虞知白他妈住在乡下,那时候她还是远近闻名的神婆。虞婆子接的活五花八门,帮活人叫死人,也帮死人叫活人。后来这些手艺都传给了虞知白,她自己身体却垮了,越来越不成样子,连路都走不了几步。知道的人说是她得罪了神仙,要受罚。 “回来了?”虞婆子嗓子像一把生锈的菜刀在锅边蹭刮发出的声音,“下雨了,你眼睛还好吧?” 虞知白在沙发上坐下,虞小羽捧着一个盒子蹦蹦跳跳地到虞知白跟前蹲下,顺便回头回答虞婆子的话,“外婆,小白的眼睛打湿了,不能用了,得换新的。”虞知白不在家,就是虞小羽在家里陪虞婆子说说话,打发时光。 外表平平无奇的盒子揭开,里头摆着一沓剪裁后的白纸,揭开已经脏了的眼球外层扔掉,新的白纸糊在眼球模具外周,大小刚好。 “给。”虞小羽捧着墨水笔递给虞知白。 虞知白抿着唇,完成了最后一步,这时,他手中的纸扎眼球已经可以以假乱真,只是没有血管,没有连接大脑的神经。 他眼眶是两个黑洞,头顶的电灯光束可以照进去,虞知白给自己换了一对新的眼球,将位置调整得更准确,确认没有问题后,他睁开眼睛,眸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着手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那对已经不能再使用的废弃眼球被丢进垃圾桶。 虞小羽蹲在地上,歪头使劲打量虞知白,“小白,你今天的眼睛在笑哎,你好会画哦,我也想要这样的。”小姑娘的眼珠太小,芝麻大点,无神呆滞,和她灵动活泼的语气完全不相符。 虞婆子发出一声气音,虞小羽扭头看过去,“外婆,小白今天又挨打啦!” 外婆睡着了,虞小羽食指竖到嘴边,“嘘,我们要小声一点。” 虞知白关掉了狭小客厅的几盏灯,只留沙发边上的一盏小台灯,让外婆睡得安稳。 台灯灯光微弱,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虞小羽在这样昏黄的光圈里,惨若白纸的脸,殷红的唇与脸颊,比起小姑娘,她此刻更像纸人。 虞知白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扫出一轮暗色,重新换了眼球后,他的面容变得清晰,眼神在灯下显得柔和安宁,清隽秀美,嘴唇的红褪成粉色,之前的攻击性和诡谲性已然被隐藏。 - 凌晨,赏南房间阒无人声。 床上的男生看似睡得很沉,但14这边显示的宿主数据库,它的新宿主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睡眠也非常浅,只是主脑封住了宿主的记忆,宿主什么都不记得了。 睡前被关上的落地窗被从外悄然撬开一条细缝。 [14:南南。] 不出14所料,它只是轻唤一声,赏南立即就醒了,只是没完全醒,他迷迷糊糊地“嗯”了声,不知道14叫醒自己做什么,眼皮就又快要盖下去。 [14:有“人”来了。] 赏南直接把眼睛闭上,闭得死死的,周遭悄然无声,赏南知道14说的“人”肯定不是人。 长久的寂静过后,赏南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打败了恐惧,他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正好和即将要往自己脸上贴的小纸片人四目相对。 可能是错觉,赏南从它脸上看出了一丝尴尬。 “你想做什么?”赏南对着这么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纸片实在是害怕不起来,只有手掌大,眼珠乌溜溜地像两颗龙眼核,四肢粗短。 “是虞知白让你来的?”小纸片人,虞知白是纸人,赏南想,那肯定就是虞知白了,他想要暗杀自己? 见被发现,小纸片索性躺倒装死,成了一张真正的纸片。 赏南见状,伸手将它拾起来,打开了灯。 很普通的白纸,没有任何的奇异之处,五官点画得很粗糙,纸片人两条小短腿上还有泥星子,估计是在跑来的路上弄脏的。 [14:它应该是来抹除你的记忆的。] 赏南在小纸片人背后看见了一行字,字迹潦草,但有风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 赏南盘腿坐在床上,藏青条纹的薄睡衣,颈子白玉一般,后脑勺的头发在床上滚了半夜,乱糟糟的,台灯灯光光晕落在他的鼻梁骨上,气息柔和又婉约。 他还在研究小纸片人,满脑子都是问号,“那虞知白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会任人打骂?” [14:不清楚,不过那些人的拳脚根本伤害不了他……南南,你和他的接触太少了,很多有关他的信息都还是锁定状态。] “好吧,那睡觉了。”赏南抓着纸片小人,关了灯,盖好被子。 小纸片人被他严严实实地盖在掌心下。 外面雨势又小了,赏南重新进入梦乡,他掌心下的小纸片人一直未曾出现过任何异常,安安分分一动不动,直到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它昂起了头,四肢拼命推搡着压住自己的物体,忙活了许久,它终于放弃了,放下脑袋,叹了口气。 赏南这才慢慢腾腾掀起眼帘,声音沙哑绵软,“乖,明天就带你去见你的主人。” 幸福小区603号门布满铁锈的铁门背后,坐在沙发上的虞知白合上作业本,抬起眼直视着前方某一处,“被发现了?” 虞小羽立在沙发扶手边上,芝麻大的眼珠转了转,“那小白自己解决?还是换我去?” 虞知白思考了几秒钟,说道:“你会吓坏他。” 3、纸活 翌日六点,天蒙蒙亮,雨已经停了,赏家住在别墅区,房子周围青树草地环绕,雨后的雾气氤氲在半空中,缓缓流动着。 赏南带上房门准备去学校。 他没睡好,受到虞知白的眼球惊吓,又因为小纸片人再次惊醒。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倒数第二个房间,倒数第一个房间放的都是赏南父亲的遗物,赏南没有钥匙,钥匙在代丽丽手上。 偌大别墅,阿姨正将早餐摆上桌,瓷器碰撞着大理石餐桌,外面有鸟在叫,清脆明亮,是个很清爽的雨后早晨。 “吱呀”。 像玩具工厂里生产的廉价塑料玩具,被挤瘪后发出的一声怪音。 是从代丽丽的房间穿出来的。 她不住在主卧,说主卧脏,住上楼梯后往右的第一个房间。 房门虚掩,留很窄的一条缝。 赏南站在原地,手指搭在扶手上,看似不经意地往代丽丽房间看进去。 代丽丽白色睡袍及脚背,表情温婉地坐在床尾一张纹理清晰的真皮沙发上,她旁边的地方放着一个小木盒。 赏南视线慢慢落在代丽丽手中发出声的东西上面——一只二十多厘米长的布娃娃,四肢纤细,头身比协调优越,穿着和赏南身上一模一样的校服。娃娃仰面被代丽丽稳稳抓在手中,脸朝天花板,它的腹部,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细而长的银针就是代丽丽从旁边的木盒子里拿出来的,捻到拇指间,徐徐扎入娃娃腹部。 “吱呀”。 娃娃叫了一声。 代丽丽嘴角慢慢扬起,能看出来心情非常愉悦。 昏暗的天光如一张网一般从窗外扑到室内,娃娃的身体,一半在明,一般在暗,密如毛发的银针在光里时不时折射出刺眼的光。 天比之前要亮了一些。 赏南看清,代丽丽手里拿的好像不是布娃娃,而是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纸人。 遍体生寒。 在影视剧当中,在从老人嘴里听到的故事当中,这一类娃娃,都是用来行缺德事的。 赏南并没有在现实生活当中见过这种东西,碰见过这种事情,不过震惊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因为他立马想到自己书包里的小纸片人,还有虞知白……它们已经是比诅咒术还要诡异的事物。 所以不论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见到什么,发生什么,似乎都是不奇怪的。 赏南的心跳慢慢重新变得规律、平稳。 - 回南坊是南方的城市,在秋冬换季时雨水尤其多,昨天下的是天气预报说的这个月最后一场雨。 但今天也没有雨过天晴。 灰蒙蒙的雾笼在头顶,能见度十分低,空气湿寒,赏南在校服外面裹了一件非常厚实的白色羽绒服,羽绒服大件蓬松,魔术贴一路贴到最上方,竖起来的领口挡住了小半张脸。 赏南有专属司机,在前几天家中有事告假,今天回到岗位。 驶上高架,司机李厚德悠闲地开着车,他瞥了眼坐在后边一言不发的小少爷,说道:“夫人最近越来越神神叨叨了,还开始不吃荤腥只吃素。” 赏南眼皮半阖,“她开心就好。” 按照14所说,是他父亲对不起代丽丽,一个从头到尾的爱情骗局,将代丽丽欺骗得彻头彻尾,她怎能不恨,怎能不疯? 李厚德对赏南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在以往,小少爷是很反感夫人搞这些名堂的,小少爷是新时代少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鬼神论向来嗤之以鼻,更何况,夫人做的都是伤身的事情,先不论真假,目的能否达到,是否都是骗术,光是夫人整日神神叨叨疯疯癫癫,就耗尽了小少爷对她的耐心和怜悯。 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平静? 不过李厚德没有深想,赏家这种豪门,奇怪的事情,惊人惊天的秘密…多了去了。 赏南一直看着车窗外,看车下了高架驶进红石隧道,887m长的隧道,里头灯亮如白昼,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前后对面都没有其它车辆。 李厚德开着车,发现赏南在后面按下了车窗,立马喊道:“小少爷,空调打着呢,一开窗,暖气都跑了,外头可冷得很!”哪怕着急,他对东家说话的语气也是特别好的,只以为赏南觉得车内憋得慌,想要透气。 赏南从车外收回了视线,看着驾驶座的靠背,若有所思,“八百多米的隧道,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我们还在隧道里面?” 李厚德“诶”了声,“我看看地图。” 如赏南所料,在李厚德打开了导航软件以后,迟迟连接不上网络,李厚德还把手机举了起来,“咋没信号?” 赏南手指搭在窗户上,看着一盏坏了还没修的灯,“这是我们第六次路过这盏灯。” 李厚德大惊失色,“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活了大半辈子,也开了几十年车,大小车祸从未出过,碰见野猫野狗会减速,没想到人快五十,遇到这种倒霉事儿。 车速越来越慢,李厚德踩下刹车,他看着就在前方一百多米的隧道出口,蒙蒙亮。但时间已经快七点,天肯定已经大亮,不至于是这样雾蒙蒙还没天亮的样子,仿佛有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静静等待浓雾后面。 李厚德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他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马路,没有车,更没有人,寂静得可怕,他抖着手指按下了333三个数字,在拨打之前,不确定地问赏南,“小少爷,消防队有驱鬼这个业务吗?” 赏南一直靠在靠背上,终于直起身来,羽绒服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脸被暖气烘得微红,“李叔,别着急。” 李厚德欲言又止,怕脏东西进来,可他不敢在赏南面前重复提鬼啊鬼的。 小少爷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能想出什么应对的办法? “肯定是遇到鬼打墙了。”赏南咕哝道。 李厚德听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说好的唯物主义者呢? [14:南南,你打算怎么办?] 赏南穿得厚,动起来有些笨拙,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虞知白干的,他的电话一定能打通。” 他想到了自己没忘带上的小纸片人,又说:“说不定,他就等着我主动找他。” 李厚德不知道赏南在后面忙活着些什么,他心脏堵在嗓子眼狂跳不止,周遭都静悄悄的,好像时刻都可能出现一个满脸是血的残肢败体。 任何声音都在此刻消失了,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车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李厚德不停地在擦汗,他趴在方向盘上,一直尝试着给333打电话,一直没有信号,他便看着333这个号码一眨不眨,试图转移注意力。 虞知白接了电话。 “你好,哪位?”对方声音压的很低,比微弱的电流声大不了多少。 赏南也压低嗓音,“虞知白,我被困在红石隧道了。” 过了良久,赏南听见虞知白低声而有周到地问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 如果问号可以实体化,那赏南可以确定自己现在肯定满头满脸都是问号,他看了眼前方,又看了眼窗外,捧着手机,“我昨天还帮你捡了东西,你不能这么对我。”他语气透露着隐隐的委屈,不过不知道怪物吃不吃装可怜这一套。 虞知白沉默了几秒钟,只是说:“你把你书包里的小纸片人丢掉。” 嗯,吃这套,赏南想道,不过他不爱刨根问底,就没有继续追问对方为什么。 赏南埋头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才在数学书的背后看见死死贴住书封的小纸片,显然是非常不愿意离开赏南的书包。 赏南毫不留情地把小纸片人从书背后撕下来,然后,扔出车窗。小纸片人好像真的只是普普通通一张碎纸,慢悠悠飘到了路面。 在小纸片被丢出车窗的瞬间,眼前天光骤然明亮,上班高峰期的车水马龙自然彰显,以往只觉得喇叭声吵闹,现在听起来却尤为亲切。 赏南趴在窗户上往车后看去,他们的车刚从隧道中出来,隧道出口被甩在身后。 他看见,在密如网织的车流当中,一个红裙长发女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丢下小纸片人的地方,弯腰温柔地将小纸片人捧了起来。 车辆无所阻碍穿过女人,但她的裙摆会因此扬起来,她形容清丽,气质柔弱,茫然地看着赏南离开的方向。 司机后知后觉。 “娘耶这车怎么自己动起来了!”李厚德本来趴在方向盘上的,听见了车子引擎的声音,又看见自己的右脚正踩在油门上,他大惊,握着方向盘抬起头往左右看了看,发现一切都正常了,喃喃道:“这真的是撞鬼了啊。” 他往后看了眼,发现赏南正靠在窗户上发呆,表情淡定自如,不禁在心里惊叹,果然是,唯物主义者啊! “明天还是绕路吧,”李厚德还没从刚才的怪事当中抽离,他眼睛一个劲地去瞟后视镜,“这隧道不干净。” 赏南有些抱歉,很显然,麻烦是他惹来的。 “对了,”李厚德的脸色慢慢回血,脑子也开始转动,“我想起来,好些年前,红石隧道发生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一辆豪车撞上一辆电动车,豪车车主没事儿,但那骑电动车的女的,当场就死了,那血流了好几米,还上了回南坊当地的电视台。” “车祸?”赏南一怔。 “对啊,就是车祸,不过这么多年,红石隧道都没出过这种怪事儿啊,”李厚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小少爷,你说我们要不要问问夫人?” 赏南回答:“她状态本来就不好,还是别告诉她了。” 李厚德一想,也是,不能说。 赏南点开手机,在网页上输入了“回南坊”“红石隧道”“车祸”几个关键词,选择了第一个词条进行搜索。 跳出来的结果并不多,除了文字,还配有图片。 女人的红色纱裙像天际正艳丽的晚霞,偏着头,双目圆睁看着自己的身旁。脸没有打马赛克,所以赏南看得很清楚——她就是刚刚出现在隧道的红衣女子。 所以……刚刚的意外和虞知白无关,可为什么扔掉小纸片人就没事了?小纸片人是虞知白的东西,那不还是和虞知白有关吗? 图片只拍了女人,还有周围的围观群众,以及一辆被撞得稀巴烂的电动车,其它都做了模糊处理,包括冒着黑烟的豪车的车牌号。 不过摄影者显然忽略了一个地方,但也十分不显眼,否则不会连拍摄者都没注意到。 有一张小男孩的脸出现在照片的一角,小半张脸全是血,一块玻璃竖着插在他的眼眶中,鲜血从他的眼角流出,淌到地面,变成一滩浓黑色的液体。 [14:这是八岁的虞知白,出车祸的是他母亲,虞知白的左眼球被毁坏,但救治不及时,导致右眼球也失去功能,所以你昨晚才会看见他的假眼球。] 车停在十字路口灯红灯,赏南手指摩挲着手机边框,“那你不是说他是纸人吗?” [14获得的信息慢慢增加:他是纸人,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变成纸人的。] [14: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中。 [14: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怪物,母亲死在眼前的阴影伴随着他,被欺□□骂的凄苦从小学持续到了现在,他对这个世界的仇恨越来越深。] [14:我这边获取到有关他对你的观感,南南,他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你了,] 4、纸活 赏南赶到教室时,早自习已经结束了,他大口喘气,站在教室门口缓了缓。才轻轻推开教室的门,“报告……” 他音量低低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张雪丽刚因为昨天的作文题目发完火,赏南的出现无疑是火上浇油,她扭过头来,忍了半天,丢下一句, “打电话,叫你妈来学校。” 私立贵族高中,并不是个个老师都畏惧这些富家少爷小姐们。 三中升学率奇高,不仅教课本知识,还教各种礼仪,家长们涵养极高,除个别平时爱找麻烦的家长以外,大部分对待老师,哪怕只是学校保安,都是客客气气的。 更何况,张雪丽家里也不普通,她对学生一向严厉。 代丽丽将在两个小时以后到学校来。 赏南的注意力都在虞知白身上。 他发现自己昨天空了大半天的后桌,就是虞知白。 虞知白坐在座位上,眼睛黑白分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从赏南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就一直注视着赏南。 直到下课,他主动找商南说话。 “谢谢昨天你的帮助,我给你带了谢礼。”虞知白歪头在课桌里翻找着什么,睫毛纤长,眸子乌黑。 好半天虞知白才从书包里翻出来个什么,放在了赏南的掌心中。 赏南手指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虞知白的动作,怕虞知白给自己的是一只眼球,或者是一只小纸片人?不知道为什么,赏南觉得,如果真的是这两样东西的其中一样,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很便宜的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纸人的笑容居然透露着几分腼腆,和昨晚恶劣怪异的样子判若两物。 他给赏南的是几颗水果糖,透明包装纸,两头拧成漂亮的扇形,里面包裹着橙子味的糖果。 赏南将糖收下了,:“是纸做的吗?”近乎挑衅。 虞知白看着赏南的眼神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很小幅度地歪了下头,以示它的不解和好奇。 赏南不慌不忙,拆开一颗糖的糖纸,葱白一样的手指让廉价的水果糖在他手里璀璨得宛如一颗水晶,他含着糖果,含糊其辞,“虞知白,在看到那只小纸片人的时候,我就都猜到了。” 他说完后,抬起眼,笑着说:“虞知白,我们做朋友吧,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的。”赏南捏着糖果转身坐好,他差点忘了,虞知白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幸好自己反应快。 两人的你来我往,他们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同学之间的聊天而已,中间还隔着一张课桌呢,旁人也看不见虞知白往赏南手心放了什么。 可张沪看得一清二楚,他可是赏南的同桌。 张沪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又准备追求虞知白啦?” 赏南剥了糖纸,含了一颗糖果进嘴里,听见张沪的问题,瞥了他一眼,“没有,我只是在和他做朋友。” “朋友?”张沪细细品了品这两个字,重新发问,“是指目标为情侣的那种朋友吗?” “......” 追问赏南,张沪没有这么大胆子,虞知白更加具有亲和力,他转过头去问虞知白,大剌剌的,“你和赏南要做朋友?” 张沪的嗓门很大,哪怕他有刻意控制音量,赏南还是能一字不落地听见。 赏南把嘴里的糖果从左边推到右边,又从右边用舌尖顶到左边,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等到了虞知白的回答。 “是啊。”虞知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14:虞知白不信任你。] “他不信任我才正常,但他总会变得信任我的。” 赏南知道,虞知白这种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冷漠阴郁的人,是很难走进他的内心的,他能面无表情地把眼球摁进眼眶,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拥有健康心理的怪物。 怪物是阴郁的,是冷漠的,是扭曲的,是充满恶念的。 - 代丽丽在两个小时后准时出现在张雪丽的办公室,她化着淡妆,表情淡然地坐在沙发上,手腕上的玉镯看起来沉重华贵,好似能将她的手腕压断。 “今天让您来,其实还想和您谈谈赏南同学的学习问题,”张雪丽拿出一张各科成绩分析单,“赏南同学的各科成绩都不算好,在年纪最后一百名徘徊,但我偶然发现,赏南同学在美术方面很有天赋,您是否可以考虑将……” “换专业?”代丽丽只扫了眼赏南的成绩单,便说,“张老师觉得我们赏家唯一的继承人,换专业去学美术,合理吗?” 张雪丽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我们都是按照学生的情况建议,家长若是不同意,也不要紧。” 代丽丽手指将赏南的成绩单按在玻璃茶几上,“就这样吧,以后不要用这种事打扰我,学生交给你们学校,一切都由你们学校负责。” 她站起来,高跟鞋咔哒咔哒,很快离去。 离她们位置不远的另外一个班的班主任喝了一口热茶,叹口气,“张老师啊,你就别瞎操心了,赏南这样的学生,就是在学校混的,反正他家的钱够他花三辈子都不止。” 话虽如此,但…… 代丽丽沿着走廊往楼梯的方向走,转角处,和一个学生相撞。 她穿着高跟鞋,差点摔倒,幸好被学生及时扶住,学生扶住她以后,立马蹲下捡四散开的作业本。 “不好意思。”代丽丽将手包放在一旁,弯腰捡下几本飞得比较远的作业本,递给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男生。 男生将所有作业摞成一摞,抱在怀里站起来,微微垂眼看着面前的女士说道:“没关系,您也不是故意的。” 代丽丽看清了男生的样子,表情瞬间变得冷淡,她不轻不重撞了一下虞知白的肩膀,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虞知白没在原地停留,抱着作业去老师办公室。 “报告。” “进来。” 张雪丽对着虞知白还是喜笑颜开的,成绩好,有礼貌,人品好,长得也好,这样的学生,换哪个老师都喜欢。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想法,和你说说看,你要是同意,我们就这么干,如果你不同意,我再问问别人。”张雪丽打量着虞知白的表情,虞知白平时脾气不错,但话很少,除了当个课代表,没有其他的职务,也不太参加班级活动,很难猜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虞知白笑了笑,“您说。” “明年就要高考了,赏南同学是我们班文化课成绩最薄弱的,作为同学,你能帮帮他吗?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把你们调成同桌,不过你要是抽不出身,也没关系,我可以亲自辅导。”张雪丽语气很好,她平时和学生谈什么都是有商有量的。 虞知白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可以的。” 张雪丽一怔,她没想到虞知白同意这么快,不过转念一想,两人位置一直就挨着,估计平日里关系也是比较亲近的,那虞知白一口答应,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您打算让我怎么帮助他呢?”虞知白似有疑惑。 张雪丽推了推眼镜,笑得十分亲切,“赏南同学在学习上的积极性比较差,怎么补习功课你们两人自己商量着来,不过要循序渐进,劳逸结合。” 虞知白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有些犹疑地问道:“您问过赏南的意见了吗?” 的确,还有这个问题在,不过想来赏南也不会有意见,比起他撒手不管的贵妇妈妈,她和虞知白横竖都是为了他好。张雪丽想完这些,和虞知白说:“要不,你回教室了帮我问问他?” “好的。”虞知白轻声答应。 - [14:你母亲走了。] 赏南趴在桌子上,他因为无聊,把发下来的试卷都写完了,现在只能玩玩手机小游戏,听见系统的话,他也没有任何惊讶,“她爱我吗?” 在赏南的记忆中,代丽丽不正常的时候,会摔东西,会打人,家里除了赏南,阿姨和司机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所以她能打的人只有赏南。 在以前,赏南身体上经常会出现各种伤痕、青紫,赏南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他同时也知道,代丽丽好像不怎么爱他,可不爱,又好像情有可原,但不爱,也令人匪夷所思。 所以,赏南懒得去细想这个问题,等完成任务,他就离开了。 [14:等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以后,“赏南”会延续你的一切。] 赏南没说话,他继续打哈欠,生理性的眼泪涌出来,顺着眼角滑下。 旁边张沪目瞪口呆,“赏南,你这是怎么了啊?你是没睡好还是,还是怎么了?” “没睡好,”赏南从书包里拿出阿姨装进去的一支巧克力,从桌子底下递给张沪,“谢谢你昨天的面包。” 经过简单的接触,张沪觉得赏南人挺好的,不像有些富二代。他表情轻松地接过,研究了会儿巧克力的包装纸,上边全是看不懂的字母,看起来就好贵的样子,“谢谢。”热衷于美食的张沪开心地说道。 赏南盯着开开心心啃巧克力的张沪看了会儿,看似随意地问了句,“张沪,你知道鲁扬那伙人为什么欺负虞知白吗?”每个班都会有那么几个特别八卦的人,类似于百事通,直觉告诉赏南,张沪就是这类人。 他问出口后,看见张沪脸色变了变,便知道,张沪果然是清楚的。 张沪皱着眉,“你追虞知白这么久,你不知道?” 面对张沪的疑惑,赏南脸色变了变,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说道:“我以前没有关注过。” “哎呀,你也别自责,”张沪见赏南低落,忙把疑惑抛到一边,另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虞知白的事情一股脑全向赏南倒了个干净,“鲁扬他爸追求过虞知白他妈,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虞知白他妈也去世了这么多年,但鲁扬居然追着虞知白咬了好几年,我个人见解,他其实根本就是借着幌子搞校园霸凌,他嫉妒虞知白,毕竟虞知白厉害得要死,甩他八十条街。” “而且,他欺负的人多了去了,后来就只盯着虞知白,”张沪是真的同情虞知白,“虞知白什么都没做错,他妈妈也什么错都没有。” 赏南重新趴回到桌子上,垂下眼睫,呼吸时能看见淡淡的白雾。 他想起早上站在隧道出口的红衣女人,那是虞知白的母亲,血红的裙装,身体纤细,四周都是雾蒙蒙的,她像一抹点亮天地的水彩。 “她为什么会在那儿?”赏南好奇,但好像只有他看见了对方,司机看见的就是隧道出口正常的场景。 [14:她放心不下虞知白。] [14:实际上,从虞知白变成纸人以后,它的感知系统就和你们人类不同了,你们觉得难受的,它并不觉得痛苦,令你们感到欣喜若狂的,他可能毫无所感,甚至,对于纸人来说,它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14安慰赏南:所以,你不必为怪物感到难过,反正任务完成后,我们就进入到下一个世界去了,太感性容易迷失自己。] 赏南是动容的,也是同情的,他想起昨晚,虞知白低声请求:“赏南同学,能帮我捡一下我的眼球吗?”。 怪物请求的,应该不仅仅是帮他捡一下眼球。 可能也是它在试探赏南,“赏南同学,你和他们......会是一样的吗?” 5、纸活 [14:南南,虞知白从老师办公室回来了。] 系统贴心提示的时候,赏南还在网页上搜索红石隧道那场车祸,他得知到了许多细节,不管是赏南母亲之前的职业、姓名,年龄。 同时,张沪也提供了不少。 “我小学那会儿和虞知白还有鲁扬他们都是同班同学,那会子虞知白就总是被鲁扬那些人欺负,”张沪神色迷惘,他其实也不明白,虞知白那时候可是整个小学长得最最好看的人,鲁扬他们怎么下得了手的,“小学毕业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家就拆迁了,不过我家不是那种拆了很多的拆迁户,就几百万,我爸花钱把我送进了这里,没想到,又和虞知白他们撞上了。”张沪摊手,一副“这可他妈的真实命中注定的缘分。” “我是真的没想到,鲁扬那伙人居然还在欺负虞知白,虞知白谁都不说。不过其实大家都知道,有时候虞知白脸上会有伤,我们都能看得出来,老师问,他也说没什么,我觉得,等他熬到大学,应该就好了吧,到时候,他可以去别的城市。” 网页上的词条,也让人心里不适。 “美艳少妇命丧红石隧道……” “红裙女子在红石隧道发生车祸,车毁人亡,据了解,该女子曾为某富豪的二/奶。” “……” 张沪的喃喃自语骤然消失,赏南摁灭手机,看向逐渐走近的虞知,两人一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虞知白回到自己位置坐下,都没看一眼赏南。 赏南撇撇嘴,从桌肚里翻出一支笔,打算给虞知白写张纸条,写个什么呢?他的记忆被封住,他不清楚自己本来是不是一个擅于沟通的人。 写个“你今天的眼睛真漂亮”。 赏南还在书写,就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从后面轻轻戳了戳,他回过头,对上虞知白淡然的目光。 “老师让我管教你。” 赏南眨了眨眼睛,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管教?管教谁?他有什么好管教的? 虞知白简单地将张雪丽的话转述给赏南。 他的表情很认真。 赏南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他点了头,露出欣喜的表情,“好,谢谢。” 然后呢? 14封了他的记忆,可学习能力已经深入骨髓,赏南做高三的题目不觉得很难,他得在虞知白面前装傻才行。 不过在这之前,他比较好奇另外一点,“班主任说的真的是管教?” 虞知白垂下眼,“我觉得是。” ? 他抬起眼,看着赏南,重新说道:“是班主任请求我帮助你,赏南同学,如果不是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会拒绝。” 赏南当然清楚虞知白的秉性。 冷漠,阴郁,表面温和内敛,从他故意在自己面前将眼球按进眼眶时,他就知道,如14所说,怪物充满恶欲。 虞知白对人类完全是怀抱着戏弄的心态,所以他在被欺凌时不还手,以牙还牙是创造给人类的,对虞知白而言,并不受用。 虞知白对赏南有所回应,就代表,他觉得赏南是有趣的,是和其它人类不一样的。 但仅此而已。 赏南试探性地问询虞知白,“那你准备,如何管教我呢?” 虞知白雪白的手指夹着外壳是酒红色的钢笔,钢笔很旧,“监督你的学习,帮助你复盘每次的考试试卷,修正改错,监督你的日常起居,监督你的日常人际交流……” 赏南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点点,他笑不太出来。 [14:南南,你不能反悔。] [14:你和他接触越多,我就能获取到越多他的信息。] [14:虞知白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你别看它性格好,你说什么是什么,但你如果说过就忘了,就反悔,它会生气的。] “好的。”赏南答应了虞知白。 到下午,赏南就和虞知白的同桌互换了位置,虞知白的同桌显得很高兴,他也不是讨厌虞知白,而是鲁扬他们总爱找虞知白麻烦,顺带总把他的桌子也搞得乱七八糟,现在能换位置,他当然高兴。 张沪则是频频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去看赏南,他敢用他家里剩下的拆迁款担保,赏南所说的和虞知白只是朋友肯定是目的是交往的那种朋友,他担保,绝对是! - 天色将晚,红霞满天。 赏南买了两个面包准备等会晚自习吃,一个自己吃,一个给虞知白。 “哎,他吃面包吗?” [14:吃的,它生理功能和人类是一样的。] 超市的位置比较偏,赏南抄近路回教室,这本来要修宿舍的,后来学生都不住,就废弃了,成了仓库,成了什么都能放的地方。 小路还没完全干,青苔柔软,踩在上面会“唧”一声然后渗出水来。 走的人并不多。 操场的喧嚣声距离这里好像越来越远。 赏南抬起眼,一只白色的小飞蛾从围墙飞了进来,绕着自己的头顶转了几圈,钻进窗户里。 脚下一滑,赏南抱紧了面包,手掌撑住围墙,还没站稳,另外一只手臂就被人拖住,他几乎是被连拉带拽地拖进了两栋矮楼之间。 修建这几栋宿舍楼的时候也是校领导头脑一发热就拍板了,项目下来,设计师设计图纸,工程队赶进度,后来没有学生乐意住,项目叫停,就糊了外立面那一层墙壁,从外表来看,和学校其它建筑物符合,但很多注意不到的犄角旮旯还只是个最粗糙的毛坯。 赏南手腕被按在头顶,手背摩擦在墙壁上,生疼,粗糙的水泥颗粒都被蹭落。 脚下是大块煤渣,完全站不稳,赏南身体被挤压靠着墙,空气潮湿逼仄, “张苟?”赏南听着耳畔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来人,张苟给他的观感不讨厌,但却不适,这种不适,他只在张苟身上感受到。 张苟比赏南高半个头,他和虞知白是差不多高的。 张苟嗅着赏南的发与脖颈,他穿得单薄,手很凉,身形清瘦,但力气却大得恐怖,赏南毫无反抗之力。 “你现在好乖,和以前不一样了。”张苟轻声说道。 赏南咬着牙,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屏住呼吸想,昨天不该拦着孟宵揍他的,也不该看他可怜给他纸巾。 “张苟,放开我。”赏南觉得对方的呼吸过于低慢,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可张苟这个人是站在他面前的,从远处照进夹缝里的光,笼罩着两人,张苟太瘦了,像薄而细长的一张纸片。 赏南偏头躲开张苟得寸进尺的触碰,脖子袒露在张苟面前。 张苟的视线呆滞地转移到赏南的脖子上,毫不犹豫地低头一口咬下去。 赏南完全没有料到,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牙齿扎破了自己的皮肤,剧痛袭遍全身,赏南试图挣扎,却觉得压着自己的张苟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巨石,一座巨山。 疼痛在几秒钟后消失,压在身上的张苟松开赏南,他拔腿便跑,快得赏南都追不上,一边跑一边笑,赏南听见了他的笑声,明明不高亢,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夜色里,张苟奔跑的背影在灯光下一会变长,一会变短,最后变成一小团黑影消失在视野当中。 赏南大口喘着气,心里堵了口气。 [14:他脑子不正常。] “看出来了。”赏南捂着脖子,被咬的部位的疼痛感缓慢蔓延,半边脖子都隐隐作痛,赏南掉头往回走,“走吧,去医务室。” 校医院晚上有人值班。 给赏南脖子做了消毒,又抹了药,“可能会留疤。” 见赏南不说话,玩笑般地又说:“不过这形状,挺像一只扑棱蛾子。” 赏南抚摸着脖子上的那块纱布,高兴不起来。 校医从柜子里拿出来两盒药递给赏南,“早晚各一次,尽量不要沾水,早点结痂早点好。对象咬的?咬这么狠,估计不怎么喜欢你。”后边那句话,医生都变成了调侃表情和语气。 赏南把药揣进校服口袋里,“不是对象咬的。” - 晚自习已经开始上了,晚上没有老师在,学生自主复习,学习委员负责管理班级纪律。 赏南把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竖起来的领口正好挡住咬痕,他没心情去看疤痕是不是真的像一只蝴蝶。 “给你带的面包。”他把面包递给虞知白。 虞知白点了点自己脖子处,示意赏南,“有血腥味。” [14:他闻得到。] 赏南把衣领往下拉,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新鲜的咬痕深深刻在赏南的皮肤上,他低声和虞知白抱怨,“被人咬了,好疼。”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蔓延到脖子后面,连锁骨都好像被咬裂。 虞知白掀起眼帘,视线短暂地在赏南脖子上停留了几秒钟,他扎不出这么漂亮的颈项,有点遗憾。 “会好的。”虞知白目露安慰。 赏南知道虞知白现在还没卸下防备,他点到即止,拢好了衣领,听14汇报获取到的信息。 [14:张苟,今年18岁,和你不同班,他是另外一个班级的学生,是学校特招进来为了做慈善给别人看的,他性格怪异,有着许多怪癖,脾气也非常怪,经常不来上课,不过学校并不管他,只要他档案在学校,顺利让他毕业就行了。] 赏,打开了面包。把面包上的瓜子仁一颗颗揪下来喂进嘴里,他吃面包,先吃果仁,再吃面包中间最软的部分,最后再吃面包边,他不太爱吃面包边。 听14说完,赏南动作微顿,忽然问道:“每个世界里,都只有一只怪物吗?” [14:我不能十分绝对地回答你每个世界都只有一个怪物,但这个世界,的确只有纸人一个怪物。] “哦……”赏南的回复听起来有些迟缓。 “你说,有没有可能,张苟也不是人?” [14: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纸活,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怪物只有虞知白一个。] 赏南对张苟的猜忌因为14的解释而消失。 吃完面包,他转头看着虞知白,看对方在做什么。 他在扎纸。 一沓剪裁得大小相同的白纸,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折来折去,赏南也看不出他想要扎个什么东西。 但虞知白手指细长,他皮肤比人类要白,甚至能看清皮肤底下分布的青色血管。 虞知白扎纸时的神情,显露着一种温柔的虔诚,他手里的东西有所关联,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同类,所以他不仅虔诚,还怀有怜悯。 这一幕很养眼。 “纸人也有血管吗?”赏南欣赏着虞知白的动作,轻声问道。 虞知白动作停下来,他缓缓看向赏南,过了几秒钟,他弯了弯嘴角,“都是假的。” “也是画的?” “不是,我是我外婆做的,”虞知白继续低头折自己手里的东西,能看出来翅膀的雏形,但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事物。 “你外婆?” “嗯,她年轻的时候,是我们那里很有名的神婆。” [14被提供了关键词,给出信息的速度很快:虞知白,母亲虞舍,外婆叫…..虞昌月,虞昌月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神婆,可以行走在阴阳之间,不过后来金盆洗手了,专心带虞舍和虞知白。] [14:虞舍出车祸当场身亡,虞知白被送到医院时只剩一口气,医生宣布可以带回家准备后事,虞昌月便将已经亡故的女儿和重伤的外孙带了回家。虞昌月扎得一手漂亮的纸人,也会不少手艺,虞知白就是这样在她手里变成了纸人,刚变成纸人的时候,靠着那最后一口气,虞知白还有着人类的感知,那丝魂识消失以后,虞知白彻彻底底成为了纸人。] [14:它和虞昌月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虞知白现在的所有行为,一部分是记忆当中的,一部分是效仿人类。] [14:南南,你不要觉得它和善,你不要被蒙骗,他黑化值从昨天下降了0.5之后便再没有任何波动,他身上死气特别重。] 赏南抬手,戳了戳虞知白的肩膀,“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你说的,我们是朋友。” “送给你。” 虞知白把手中的成品送给了赏南——一只恰好掌心大的纸蝴蝶。 “本来应该是蓝色的,但我在学校没有颜料。”虞知白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诡异。 [14:它没把你放在眼里。] 赏南收下了这只蝴蝶,“很好看,谢谢。” 虞知白却追问:“哪里好看?” “……”赏南抚摸着纸蝴蝶的翅膀,“翅膀,翅膀好看。” 如果不是纸白色,那这只蝴蝶一定栩栩如生,翅膀展开,躯体纤长,甚至还做了两根探出去的触角,凸出的眼珠简单用黑笔点过。 这只纸蝴蝶便因为点睛而活了。 “翅膀太脆弱了,很容易折断。”虞知白说道。 鲁扬在前面用手撑着脑袋,看赏南因为虞知白送的那么一个玩意儿兴高采烈,啧了声,就虞知白,和路上的叫花子有什么区别,也值得赏南这种大家族的继承人去把他当个宝? 鲁扬打了个哈欠,看着虞知白的眼神越发阴狠,就在今天早上,他的作业全部变成了碎片,他有很大的把握肯定,这件事情一定是虞知白做的。 可鲁扬没有证据,他下午甚至去安保科调了监控,一切正常。 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慢慢攥紧,他恨虞舍,如果她没有出现,他父亲不会到家便要和母亲离婚,母亲不会跳楼自杀。 他没有家了,他过得不开心,他也不要虞知白过得开心。 如果赏南要和虞知白站在一起,那就一块儿去死吧,他有大把的手段悄无声息弄死这种一点苦头都没吃过的小少爷。 - “赏南,拜拜啊,我奶奶做了牛肉干,明儿我带两包给你吃啊。”下晚自习的时候,张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后边的赏南说道。 “好,那我也给你带吃的。”赏南应着,同时看了虞知白一眼,“我走了,明天见。” 虞知白抬眼,朝他轻轻一笑,“我的朋友,明天见。” 赏南将书包背到肩上,思考几秒钟,还是把桌子上的蝴蝶拾起来放到了外套口袋里。 他在校服外面套着黑色的牛角扣大衣,头发有些长了,不管是额前的碎发还是落在颈上薄薄的发丝,教室里灯光明亮,落在他的头顶已经朦胧,像一只自然显现在他头上的在发着光的光圈。 他低头,将蝴蝶小心翼翼地往口袋里放,满眼悲悯,宛如神祇。 司机提前了二十分钟到校门口,恢宏宽阔的私立贵族高中大门,大门上的牌匾刻着“回南坊市昌育高中”,底下一行小字——教书育人,师之本分。 昌育高中的升学率和回南方市的公立一中可以一较高下,昌育高中不仅与国内众多高校合作,与国外许多学校也有密切的往来,每年会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去到国外学习。学校在发展艺体专业的同时,也开设了好一些小众语言班,每个月的校内活动更是花样百出,从这里出去的学生,左右是差不到哪儿去的,更何况,同学都非富即贵,人脉即资源。 所以每年都有家长铆足了劲想把自家孩子送进昌育高中,但门槛要命的高。 昌育高中没有住宿生,高一高二的晚自习在一个小时之前就结束了,高三的则要晚一个小时,现在出来的几乎全是高三的学生。 门口有保安维持秩序,学生家长以及家里有司机保姆接送的学生实在是太多,排着队的车流见头不见尾,甚至还有自带保镖站在车旁的。 李厚德来得早,挑了个好位置,一边看卖农产品直播一边等自家小少爷放学。 赏南已经出了教室一会儿,他低头看了一眼司机给自己发的消息。 一个小时之前发的:小少爷,我到了。 赏南握着手机,下课铃却刚响,各个教室的学生涌出到走廊,走廊拥拥攘攘。 自己还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都这么久了,他还没走出教学楼。 从后面过来的几个男生推搡打闹,撞到了赏南,敷衍地说了声“哥们儿不好意思哈”,扭头继续和好友打打闹闹往前跑去。 赏南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他脸上全是热出来的汗水,表情茫然,眼睛像是被春水浸泡过后般的潮湿。 季节虽然已是入冬,可赏南已经在教学楼打转超过一个小时 几分钟过后,他僵硬地转身,果然,那几个男生又一路推推搡搡地嬉闹而来…… “哥们儿不好意思哈!”撞到赏南的人对赏南敷衍一笑,被旁边人揽着肩膀,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6、纸活 赏南站在原地等着,没过多久,身边所有人的面容又变成了一开始的那些人,他们的表情也跟之前完全相同。 也有可能是赏南之前没有细看他们的表情。 他们的表情呆板、僵硬、模式化、千篇一律,面部平整,步伐迈动得十分不自然,后脑勺平整干瘪地像被什么重力碾压过。 那几个男生再度撞上来时,赏南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腕,对方没有挣扎,仍然用嬉笑的表情看着赏南。 “有事吗?”它木然地看着赏南。 黑黝黝的眼珠,炭黑的长眉斜飞到太阳穴,殷红的嘴唇,拉扯到两颊最边缘的夸张的嘴角。 赏南低头看着手中的手腕,触感坚硬,触手冰凉,他呼吸一顿,忙松开,慌忙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在阳台上。 但顾不上去感受疼痛,他扶着阳台。 抬头望向眼前的教室,雪白的墙壁,刺眼的灯光,停留在教室里还没离开的学生与老师,行走在走廊上的男同学女同学,同样苍白诡异的面孔,同样呆滞木然的表情。 下课铃声后接的欢快音乐变成了调子缓慢低沉的童谣,广播偶尔卡顿,混杂着时不时出现的电流声。 ——找呀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走廊有回音,拉长的调子完全不像童谣,更加像一首反复吟唱的哀乐。 不合时宜的场景,不合时宜的音乐,不合时宜的角色,组合起来,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惨淡梦境 穿梭在走廊的面孔,急匆匆的,看起来像是是来为某人送行的,这栋教学楼,是一幢豪华的灵屋,亮着灯,敲着丧乐。穿梭在走廊,停驻在教室的人们,是侍从,是仆人。 赏南打量着四周,他在教学楼,也不在教学楼,准确来说,他像是在一场盛大的某个仪式上。 [14:是幻境,它想让你看点什么东西。] [14:四周没有危险。] [14:但不代表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完好无缺地走出去,它搞出来这个东西,一定有它自己的动机,但动机具体是什么,我们不清楚,所以也有一定可能,我们会被永远困在这个环境制造出来的灵屋当中。] “我们?”赏南迟疑着。 [14:是的,是我们,这个仪式是它弄出来困住你的,不是客观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某个地方,而我居于你的神识中,你被困住了,我自然也出不去。] [14:南南,救命…..呐~] 赏南呼出一口气,拢紧了外套,看着“学生”纷纷都往一个方向去,想了想,说道:“跟上去看看。” “应该,可以跟上去吧?”赏南手指放在阳台上,一路滑过去。 14作为系统,它不能干预宿主的选择,阻碍宿主的选择,实际上,它也没有能力干预与阻碍。 14所得到的资料都需要宿主提供支持,宿主在世界当中的任务进程,也是它获取世界剧情的进程。 即使宿主此刻是奔赴死亡。 可现在问题是,它和宿主一起被困在这个幻境里了。 这不是14第一次当系统,但任务对象是非人类的剧情,还是第一次,抽到这个任务时,同事们纷纷对它表达了同情,并表示它如果回不去,它们会瓜分它账号里的积分。 它之前接过比较热门的虐渣系统,并不是每个宿主都能从每个世界中成功脱身,虐渣系统的任务对象充满人格魅力,多数宿主在任务过程中放弃任务,任自我沉沦,哪怕他知道自己的沉沦会让自己在原本的世界当中即刻死亡,也毫不犹豫。 人心难测,这是主脑在每年的年会上反复提及的一点。 但怪物的心,怎么比人类还难测? 14将虞知白的资料调出来,对方的黑化值没有上升的迹象,那,到底是为什么? 童谣一直在赏南的耳畔哼唱,悠扬婉转。 如果是正常的旋律和节奏,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赏南的恐惧,但缓慢又尖利的嗓音,只会在夜晚加剧人内心的惊惧。 沿着楼道,赏南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从拥挤,到空旷,到歌声的回音也逐渐消失不见,四周静谧,眼前的转角出现一个背对着赏南的男生。 白色的体恤,清瘦的身型,他回过头来看着赏南,和之前那些僵硬木然的面孔不同,眼前这个人,是……是初中时期的虞知白。 赏南不可控制地被吓到了,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绊倒在楼梯上,幸亏眼疾手快抓住了扶手下的铁栅栏,但还是摔得生疼。 赏南不确定地看着前方的虞知白。 虞知白对赏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你好”。 白净少年内秀而又腼腆,像停驻在海岸边上休整的白色鸥鸟。 从转角处上来几个男生,手里拎着手臂那样长的钢管,赏南还没看清来人是谁,钢管挥起,横抡在虞知白的手臂上,应声,虞知白身体被猛力挥倒,他用右手捂着受伤的左手臂,抬起眼,视线穿过挡在眼前的几人,落在赏南脸上。 赏南扶着楼梯扶手艰难地站起来,他腰磕在了台阶上,肯定会乌青一大片。 “他被撕碎过所有书本。” “他被折断过手臂。” 14和他说过的,说过虞知白经历过什么,哪怕身为纸人,哪怕他感受不到折断手臂的痛苦,但被欺负是客观行为。 钢管不断挥起,又不断砸在虞知白的左手臂上。 落在身体上,不像是落在人类皮肉上的声音,更加像砸在某种空心物品上,很脆,很响。 “砰!” “砰!” 动手的是鲁扬,鲁扬的五官制作得很潦草,眼睛大小不一样,鼻孔张大宛如水牛,嘴角裂开,露出猩红的口腔。 赏南看清鲁扬的面容,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虞知白一直注视着赏南,平静,温和。 赏南定了定心神,几乎没有犹豫,几步冲下楼梯,拽住鲁扬的领子将人往后拖拽,手中的重量意外的轻巧,赏南轻轻一丢,鲁扬就飞了出去,僵直着滚下了楼梯。 赏南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往楼下看,看见鲁扬面朝地面,一动不动,浑身冰凉。 就,这样? 赏南还未回过神,本来已经不再动弹的鲁扬又慢慢爬了起来,他手中握着一把刀,刀片折射出寒凉的光。 他回身,手中抓着虞知白的脑袋,刀片贴着虞知白的头皮,从前往后,从后往前,虞知白手指抠着鲁扬的手腕,昂着头,注视着站在台阶上的赏南。 赏南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阵阵发凉 他不知道这是怪物的恶作剧还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出现了幻觉,在虞知白的注视下,他心乱如麻。 只短暂的空档,虞知白突然闷哼一声,刀片变了颜色,变成了被高温炙烤过后的发红——鲁扬将被烧得通红的刀片死死贴在虞知白的左脸,成股白烟升腾,虞知白双腿在地上痛苦的弹蹬,赏南鼻息间出现肉被烧焦的味道。 赏南完全愣住。 真实得完全不像幻境。 [14:它在让你看,让你看它所经历过的,也就是我最开始告诉你的那些。] 鲁扬他们耀武扬威地离开了,脚步声凌乱张扬,他们都没看见赏南,只有虞知白一直平静地注视着赏南。 童谣又咿咿呀呀地在广播中耳边响起,楼道里的人也慢慢地多了起来,但缩在墙角的虞知白在所有人眼中仿佛是隐形的,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为他停下脚步。 隔着纷乱的脚步,虞知白哀戚的看着赏南,“你可以抱抱我吗?” 赏南站在转角处,虞知白所在的地方没有很亮的灯光,有风拂来,他头发被剃光,左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脸上青紫交叉,左脸被烧烂成模糊的一团鲜红,依稀能看见被烙上去的“婊子”两个字。占据了虞知白的小半张脸。 “抱抱我。”它捂着脸悲恸地低泣。 “赏南同学,请求你,抱抱我。” 赏南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咬了咬牙,正要迈出去,眼前一道白色闪过,他朝这道白色看过去,是一只掌心大小的白蝴蝶,它在赏南眼前飞舞着。 一阵凉风袭来,耳边诡异童谣消失,僵硬的面孔们消失,甚至连伤痕累累的初中时代的虞知白和昏暗混乱的楼道也一起消失了。 赏南看着眼前的无尽夜色,操场几棵冬天也不枯黄的树,树叶翻飞,对面教学楼天台的照明灯明亮刺眼。 赏南低下头,心跳与呼吸骤然停止,他所在的哪里是什么教学楼的楼道,他在……他们教学楼的天台上。 看清四周景色后,赏南了立马远离了危险区域。 放学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偶有几个学生从教学楼里出来。 对面教学楼的横幅被夜风刮得微微翻动,但横幅上的白色字体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喜迎校诞八十八,再谱发展新篇章。 教学楼门口的跑道上,虞知白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抬头和赏南遥遥相望,眼眶漆黑,脸雪白如纸,他对赏南露出真挚温和的笑容。 7、纸活 赏南是跑下楼的。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教学楼几乎已经空了,只留三五个教室还亮着灯,楼道空旷,步伐回音响亮。 这次下楼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那只白色的蝴蝶在天台绕着赏南飞了几圈之后,落回到赏南的外套口袋里。 虞知白一直站在赏南最开始看见他的地方,教学楼出口的正前方。 大口的冷空气灌进气管,灌进肺里,发闷发疼,但赏南没想那么多,他一口气跑到了虞知白面前,停下,缓了一会儿,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虞知白。 虞知白眸子漆黑,比夜色的漆黑更深浓,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赏南,但却是温和的。 呼出的白气挡住赏南不悦的视线,他是不开心的,并且写在脸上,和怪物没什么好做戏的,他不一定能理解。 也不一定能接受。 赏南从口袋里把那只蝴蝶拿了出来,送到虞知白面前,慢慢展开手指,刚刚在赏南眼前翩翩起飞阻止了赏南往前走的白蝴蝶,此刻回到了纸蝴蝶的样子,安安静静地伏在赏南的手心里。 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桓。 赏南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冻僵了,他扭头去看了眼自己之前站在上面的天台,六层楼高,高耸入黑压压的夜幕。 “你希望我从天台上掉下来吗?” 虞知白的反应很平静温和,“我不会让你掉下来的。”他弯起嘴角,之前赏南没有注意到,此刻四周寂寥,注意力高度集中,虞知白弯起的嘴角显得有些……公式化。 “但我有可能,说不定…..会,掉下来。”赏南伸手指向两人身旁不远处,“如果我坠落,就会落在那个位置,摔得稀烂。” 赏南想,虞知白应该是懂的,他也的确没有想过要自己的命,但同时,虞知白也没有在与他玩笑。 虞知白被人欺凌的场景在眼前挥之不去。 钢管挥断骨骼,他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身体,暴露在空气当中瘦弱的后颈与腕骨指节。他脸颊被烙上“婊/子”两个字,那两个字,赏南想,说的应该是虞舍。 “我给你送的这只蝴蝶,”虞知白笑了笑,“可以是礼物,也可以是祭品,赏南同学,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考试了吗?我,也考考你。” 它不再在赏南面前掩饰恶劣和自我的本性。 从来没有人类带着善意靠近过它,家里是和他一样的纸扎人虞小羽,虞婆子年纪大了,每天昏昏沉沉的睡着,昏昏沉沉的醒着。 它要像人类一样,学习,睡觉,吃饭,经常需要去承受来自人类的恶意,比如鲁扬,比如赏南的母亲。 它不畏惧赏南的靠近,不止是赏南,它不畏惧任何人类。 人类是一种比纸人还要更像空壳的生物。 可面对着现在的赏南,它有些生疏,因为赏南这只人类和其他的不一样。 赏南选择往前,而不是退后,所以, 蝴蝶不是祭品,蝴蝶成为了怪物郑重其事的一份赠礼。 [14:我就说了,它是在考验你,如果你刚刚往后走了,那只蝴蝶,就是它折了送你去死的。你的一句“交朋友”,它就放在了心上,并进行了一场仪式,很显然,仪式成功了。] [14:南南,它正式接纳你了。] 赏南把蝴蝶往虞知白胸口一扔,“还你。” 说完后,他背着书包朝校门的方向走,身后没有脚步声,虞知白没有追上来,但有注视。 虞知白没有去接赏南丢过来的纸蝴蝶,也没有弯腰去捡,在赏南快要走出校门时,蝴蝶振了振翅膀,朝赏南飞去。 - 虞小羽举着灯等了虞知白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蹲在楼道后面,膝盖都有了折痕,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站起来,使劲拍了拍膝盖,想让折痕消失。 她仍旧下意识往虞知白身后去看,“小狗又没回家?” 灯光影影绰绰,楼道逼仄老旧。 虞知白的面容浸在光影当中,脸色和虞小羽一样的惨淡雪白,只不过他嘴角上扬,心情显然是不错的。 “外婆做了饭,好难吃。”虞小羽一边走,一边说,她从一旁打量着虞知白的神情,“小白,你的心情好像不错。” 虞知白没有回答她,她不再作声。 外婆已经做不了纸人了,她,小狗,还有其他的纸人,都依赖着虞知白存活,虞知白不让他们叫他主人。它们和小白是不一样的,小白是正统的纸人,经过刻意遮掩,人类很难发现他的身份,而它们,风一吹,都可能散了。 小狗和她,还有其他的纸人,又不一样。 外婆说,虞知白怨气太重,必须要有一个容器容纳承载这些怨气,它不能有自己的思维,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单纯为虞知白所用,所以,小狗就出现啦。 虞小羽是很羡慕小狗的,因为她不能和虞知白一起去学校上下学,但小狗可以。 赏南在浴室,揭开脖子伤口上的纱布,灯光明亮,他看得很清楚,没有明显的咬痕,深刻的疼痛好像是幻觉。 伤口面积很小,比大拇指指甲盖稍大一圈。 校医不是随口一说,赏南细看,的确很像一只扑棱蛾子。 [14:张苟和虞知白有关联。] 赏南:“你才知道?” 赏南的桃花眼上挑时有几分和他实际年龄不相符的风情和柔媚,但他身上更多的是不动声色的温柔与包容。 14跟过几个糊涂宿主,起先它还会劝劝,任务失败后,不仅宿主原世界的生命终止,它的积分也会被按照任务失败的程度扣一个亿到几百亿不等,从那之后,它就爱谁谁了,早点死了它好去换个靠谱的挣积分。 接到非人类任务时,14就是抱着必败的决心来的,怪物反复无常,翻脸无情,看似光风霁月,平和客气,实则全然不是。 就像今天晚上。 纸人是因为宿主的一句话才设下这么一个幻境,它考虑得很周到,提前送给了宿主蝴蝶,如果宿主违背了他之前说过的话,那这只蝴蝶就是纸人送给宿主的祭品。 死者为大,纸人很讲究这些。 幸好。 万幸。 14对赏南这位宿主的喜爱值达到了巅峰。 [14:是看见你脖子上的咬痕,才感觉到的。] 赏南回到了房间,他开着台灯,以为今晚会和昨晚一样混乱,睁着眼睛,到眼眶发酸的时候,一只白色的蝴蝶从落地窗飞进来,翅膀柔软的扇动着,停留在赏南的枕头边上,不再有任何动作。 看见这只蝴蝶,赏南就想到虞知白。 虞知白的脾气好不好他不知道,但偏执冷漠是真的。本该是祭品的蝴蝶,因为赏南的怜悯,成了赠礼。 这场仪式,本来就是为赏南举行的。 赏南决定它会成为葬礼还是正式的交往仪式。 蝴蝶安静休憩。 赏南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头。 那只蝴蝶扇动了几下翅膀,飞起来停在了赏南抓住被角外的手指上。 - 代丽丽昨天又去乡下了,赏南一边吃早餐一边听阿姨说话。 “小少爷,您可得管管啊,夫人现在像是魔怔了,”阿姨双手一起比划,“她在房间里摆了好几个纸扎人,大的小的,也不让我们碰。” 阿姨看了看四周,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而且,有一只纸扎人还是先生,小少爷,您说这,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何必在人死后还诅咒人家呢?” 赏南往楼上看了一眼,代丽丽房门紧闭,但房间周围的气氛莫名压抑阴森。 他缓缓往嘴里喂了一口粥,母亲也不是故意的。 [14:她诅咒的不止是你父亲,还有其他人,世间万事有因有果,别人的因自然会有他的果,诅咒之术有极大的可能会反噬她。] 阿姨也在想,她想完,也同赏南说道:“小少爷,作孽的事可做不得啊,等夫人回来了,您一定要好好劝劝夫人。” “母亲去哪儿了?” “说是去祭拜先生了。”阿姨说完,脸色一变,一边诅咒,一边每年去祭拜,她也着实是弄不懂这女主人。 “好吧,”赏南放下勺子,“我找个时间和她谈谈。” 阿姨放心地走了。 赏南却想起,代丽丽的精神早就出了问题,暴躁易怒,拒绝沟通,哪怕和她沟通的对象是赏南。 从很久之前,“赏南”就已经和自己这位神经质的母亲形同陌路了。 “我去学校了。” 阿姨送赏南到门口,她比赏南先看见站在院子外面的男生,她一怔,随即绽开笑容,“小少爷,那是您的同学吗?”她看见对方身上的校服和赏南身上的校服是一样的。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别墅区晨雾未散,虞知白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纸袋,他换了套纯黑校服,更显脸白,气质冰雪一般纯净冰凉,身形清瘦又如松柏一般挺拔。 他站在逐渐散去的朦胧雾色当中,眼神也如一片雾一样柔软地往赏南身边靠拢。 赏南也看见了虞知白,他怎么在这儿? 不对,这里门禁特别严格,他是怎么进来的?! [14:南南,它又不是人。] “好了,您进去吧,外边冷。”赏南将外套拉链拉高,他今天在校服外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面包服,蓬松柔软,连带着让他的气质看起来都没那么散漫疏冷,柔和了许多。 他朝虞知白走去,走出院子门,他站在虞知白面前,“你怎么来了?” 虞知白微微低着头,温和地注视着赏南,“我想和你一起去学校。” 8、纸活 “你俩一块来到学校的啊?”张沪嘴里含了根棒棒糖,从赏南和虞知白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后就一直看着他俩,直到他们坐下,他才一脸八卦地找他们说话,顺便把他奶奶做的几包牛肉干分给他们。 虞知白微微蹙眉,“谢谢,我不吃。” “都给我吧,我吃。”赏南猜想,虞知白应该是不擅长也不喜欢和别人接触,虽然他面上不显,可赏南可以得到14的提示,其实就算14不提示,赏南也能看出来,也能猜到。 独来独往的怪物,除了不喜欢别人的靠近,也不自在。 到目前为止,虞知白只接受赏南靠近他。 张沪也没把虞知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放在心上,虞知白性格一直就这么内向腼腆,跟谁都不熟络,他以前更喜欢虞知白,因为你不管说什么,虞知白都会静静地听着。不过张沪现在更喜欢赏南,现在的赏南很有人气儿。 “哦,赏南,我周日生日,请了一些朋友吃饭,你来不来?”张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苹果,一边啃苹果一边问赏南。 赏南看了一眼虞知白,张沪也不笨,立马明白了,他又问虞知白,“虞知白,你去不去?” 虞知白在写作业,听见张沪喊自己的名字,他才抬起头,却是看向了赏南,只看了几秒钟,他就重新低下头。 “南南去,我就去。” 南南? 等等。 张沪为了表达自己的震惊,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苹果,果汁四溅,他双目圆瞪,没怎么嚼就生咽了下去。 “你们的关系怎么进展这么快?都叫上小名了?” 赏南差点没反应过来,对上张沪震惊的目光时,他差点被自己口水噎到。 张沪的视线在赏南和虞知白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好几趟,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哦~~”个没完,“我懂我懂,我知道,现在的朋友都是你们这样的,到时候我生日会你俩记得一起来啊。”他说完后,都没有要听解释的意思,扭过头去笑得停不下来。 赏南把牛肉干都放到桌子里,问虞知白,“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小名?” 虞知白抬眼,“我们是朋友,你说的。” 赏南忽然有些好奇,“虞知白,朋友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唯一性,排他性,独占性。”从昨天晚上之后,虞知白对赏南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就都变了,与他人异常明显的区别。 赏南听见虞知白的回答,他低下头,凑到虞知白那边,低声问他,“你是不是对朋友这个关系有什么误解?” 虞知白把手里的作业翻了一页,“没有误解。” [14:怪物的思维模式和人类不一样的,可能它理解的朋友就是这样的,唯一,排他,独占。对你来说是好事啊,起码你现在拥有了靠近他的通行卡。] 话虽如此,但赏南总觉得怪怪的。 下午的课,张雪丽宣布下周他们将要去回南坊的金子湖别墅群野餐,当天去,第二天回。 其他高中到了高三,课外活动几乎已经全面叫停,但赏南他们高三,也只是意思意思减少了三分之一,一面是学校对自己的教学和学生的成绩非常有自信,二是班里三分之一的学生已经定下了留学的国家,剩下的学生每次考试成绩,也没出过特别差的分数。 全面发展,劳逸结合,昌育高中的教学宗旨,拒给学生过大的压力,在合情合理,不影响成绩的前提下,给予学生最大的自由度。 金子湖距离市区很远,别墅群不算密集,胜在风景优美,湖泊澄澈,趁着还没下雪,元旦将近,带学生们散散心。 - 晚上放学,赏南犹豫着,问虞知白,“我送你回去?” 鲁扬那群人,七八个,就围聚在校门口一处暗角,手里夹着烟,嘴里叼着烟,猩红的烟头在其中明明灭灭。 他们看似没往这边看,但放了学不走,赏南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是在蹲守虞知白。 李厚德从车窗里探出头,“小少爷,夫人让您今天早些回去。” 虞知白往赏南身后看了一眼,笑得月朗风清,“南南,你早点回去吧,我没事。” 他身形不算瘦弱,甚至比鲁扬还要高,可对面是七八个人。 更重要的是,虞知白不还手,但并不影响他的黑化值往上升,好不容易降下去的0.5,赏南可宝贝了。 赏南站在自家车和已经渐行渐远的虞知白之间,踌躇不定。 [14:跟上去吗?] “跟。” 李厚德得知赏南今晚晚点回去,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愁,“夫人心情不太好,小少爷,我怕到时候她要发脾气。” “她要发就发吧,也不是第一回了。”赏南摆摆手,背着书包去追虞知白了。 李厚德眼睁睁地瞧着自家小少爷朝那个男生追过去,他回想起今天出门来接小少爷时,夫人那阴沉的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赏家不知怎的,明明能好好过日子,但自从先生去世后,赏家留一个女主人和一个尚未成年的幼子。一般来说,如果是正常人家,留下来的两人一定是相依为命感情极好极深,但这母子俩偏不,仇人一样,当妈的往死里揍当儿子的,当儿子的对当妈的也没一丝身为晚辈应有的尊重。 原来有钱人哪怕有钱,也还是可以把日子过得一地鸡毛啊。 虞知白在前头走着,路灯投下来,影影绰绰。 赏南追上去,趁机从后面拽住了虞知白的衣袖,“鲁扬他们就等着你落单,我送你回去。” 虞知白回过头来,赏南随即松开了拽着虞知白衣袖的手指。 虞知白抢先一步,接住了赏南快要落回身侧的右手,食指勾着赏南的小拇指,他看见赏南对自己这个举措露出惊讶的表情,桃花眼睁得大而漂亮。虞知白第一次觉得人类漂亮,就是从赏南身上感受到的。 “为什么会惊讶?”虞知白将赏南轻轻往自己身边拽,“我们是朋友啊。” 赏南被轻而易举拉到了虞知白身旁,虞知白的手指很凉,冰冰的,除了体温以外,其他的都和人类无异。 赏南不知道怎么样开口,怎么样开口告诉这只纸人,朋友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不能牵手?”虞知白见赏南始终用错愕的表情看着自己,疑惑道。 “不……不是的,可以。”赏南放弃挣扎了。 [14:黑化值往下降了2.5,目前是48,南南,干得漂亮!] “还好,只是让他牵了手而已。”赏南看着自己被虞知白牵住的手,莫名觉得,纸人挺好哄的。 南北直街两旁种的银杏树早就在秋天结束时掉得一干二净,地上落叶也被清扫干净,光秃秃的枝桠,被灯光一晃,在地上形成蜿蜒曲折的黑影。 今天因为赏南,鲁扬他们的打算落空。 幸好幸福小区距离昌育高中不算特别远,到了小区门口时,赏南把手从虞知白手中挣脱出来,看了看他身后,“到了,你进去吧。” 幸福小区很老旧了,拱形大门上的幸福小区四个字,经过不断的日晒雨淋,表面那层漆已经掉光,生锈的铁门朝两旁大开,小区内没有灯,比外边还要漆黑,看着阴森森的。 虞知白面色倒还好,没有纸人的雪白色,路灯灯光从侧面打来,窄挺的鼻梁在另外半张脸投下朦胧不清的光影,他看人时是盯视,偏又不是人类的眼睛和眼神,看得人心底发凉。 “拜拜。” 赏南说了再见,转身离去。 虞知白还久久站在门口,直到赏南身影不见,他才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小纸片,同时拿了笔,给纸片点了五官,在背后写了几个字,才把它丢到地上。 小纸片人急急忙忙地去追赏南,它要遵循主人的旨意,去送主人的朋友安全到家!!! 虞婆子在肩上披了张起满毛球的红黑相间的毛毯,她站在六楼的阳台,臃肿陈旧,像布满灰尘的一樽老人瓷像,脸上皱纹清晰深刻,她一直看着那个男生走远,身影消失在那棵老槐树后面。 听见客厅的门开了,她把毯子裹紧,年纪大了,腿脚不太灵便,走得有些笨拙,刚进来的虞小羽赶忙跑过去扶着她:“外婆,你怎么站在这里?年纪大了吹风会死掉的,你这么老了,小白都没办法把你扎成纸人。” 虞婆子狠狠剜了她一眼,但还是重新回到了沙发里坐下,老旧的沙发发出悠长的呻/吟,好半天,屋里才安静下来。 虞知白还在屋里走动着,他抱着一沓闪着微弱但璀璨的珠光白纸出来,放在茶几上后,虞小羽殷红的嘴唇慢慢张大,“你不是很宝贝你这个纸吗?” 和市面上的珠光纸不同,虞知白所使用的东西,都带着一些或大或小的功能和作用,但这纸其实还不如剪小纸片人的纸,就是漂亮,看似有硬度,实际上软得像人皮,并且带着温度。 虞知白从来不给它们用这种纸,就连和他十分相像的小狗,都是很普通的五毛钱一大张的白纸扎的,小气死了。 虞知白从手机里调出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赏南,是张雪丽发到群里的登记照。 不用瞪大眼睛挨着挨着翻找,赏南很醒目。 骨相柔美,轮廓清晰,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皮或者肉,连毛孔都瞧不见,嘴角上扬得恰到好处,眼瞳带着淡淡的棕,像昂贵的未经雕琢的宝石。 虞婆子说过,扎纸人简单,用上标准的模具,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扎,不点眼睛,其他巨在,就可以了。 但她还说,想扎一个漂亮的纸人却很难,纸人是纸做的,内里是空的,而真正的美人却一定有着一副远胜皮相的骨架。 虞知白看见赏南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拥有着一副世界上最完美的骨架。 不管是头颅,还是指骨、胫骨… 虞小羽看着虞知白平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发出惊叹,“哇,我的妈耶,他好好看!他是纸人吗?” “他是人类,是我的朋友。” “小白你有朋友啦?”虞小羽捧着脸,“那你现在是准备把他扎成纸人吗?” 虞小羽没有眼皮,只用墨水在眼睛位置点了两下,她发出嗬嗬嗬的笑声,“扎成纸人,你和他,就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啦!” 9、纸活 赏南知道有人跟在自己身后,14在小纸片人一落地就提醒了他。 茫茫黑夜,幸福小区破烂老旧,拆迁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估计过几年,这片都要拆掉重建纳进新商场规划。 上边的人想着这里反正是要拆的,加上被划进拆迁的区域不允许再搞新建设,所以这片地方的路灯坏了,都没人修。 好的一盏,坏的两盏,不好不坏的再一盏。 风从路面无遮无挡扫过来,赏南戴上面包服的帽子,长密的睫毛上都凝聚了一层极细小朦朦胧胧的水珠,他有些看不清路了。 “你不要把我体温加得太高。”赏南感觉自己的后背都闷出了一层汗。 [14:……好的南南。] 体温慢慢降下去,赏南双手插在兜里,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身后。 赏南回头的太突然,跟在他身后的小纸片人完全没料到,吓得叽里哇啦叫了几声,站定在原地,它小声说:“我是来送你回家的。” 它声音木木呆呆的,音量也小小的,哪怕刚刚被吓得叽里哇啦叫,听起来也像是蟋蟀鸣叫,低分贝的尖叫,听着不吓人,还有点可爱。 赏南觉得它好玩,转过身,蹲下来,指着自己鼻尖问它,“我是谁?” 小纸片人指了指自己后背,“我后面写了,你是赏南。” 它是受虞知白指示前来,和之前那只不一样,之前那只的五官甚至都不全,这只有眼睛有鼻子还有嘴巴。 赏南拦了出租车到家,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客厅的灯光从落地窗照在院子里,赏南走在院子里的石子路上,透过窗户,对上代丽丽冷漠的眼神。 [14:代丽丽现在情绪不稳定,从以往你的身体和对方相处的经验数据我可以得出,你今晚百分之九十九会挨揍,需要消痛吗?] 赏南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他拥有这副身体所有的记忆,他记得,代丽丽在发病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虽然哪怕是正常时,她也算不上一位称职的母亲。 “好的。” [14:但时长只有十分钟,南南你现在积分太少了,积分越多,我可以给你的便利才可以更多,你现在的积分只有一千。] [14:不过没关系,如果这个世界可以成功拯救,南南你可以获得十个亿的积分,这些积分除了可以兑换我的众多功能以外,剩下的,你还可以兑换成你原世界的金币带回去使用。] 十分钟,赏南要在十分钟内安抚好代丽丽。 赏南打开门,书包还没放下,鞋还没来得及放下,一进门,便是一耳光扇在脸上,哪怕痛觉消失,赏南也还是被这突然而至的一耳光打得将头偏向一侧,他整个人被这股力挥得往旁边倒去,扶住门后,他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代丽丽,“母亲…..” 虽然没有了疼痛感,但耳光切切实实落在赏南脸上,赏南肤色白,白得像一片质感极好的牛奶,被张苟咬上一口尚且红得如血,更何况是这么重的一耳光,赏南的半张脸迅速洇红,连左眼的眼白都出现了淡淡的血丝。 代丽丽面色不改,她将落在脸侧的头发抚到耳后别着,长睡裙裙摆席地,“不是让你早点回来?现在几点了?” “一点。” “那……” “母亲!”赏南打断了对方,他的唇微微颤抖,哀伤地看着代丽丽,“您爱过我吗?” “就像您爱着父亲那样,您也曾那样爱我吗?”赏南哽咽着。 代丽丽的脸突然煞白,她像想起了什么令人绝望的往事,她看着赏南现在和自己,还有他父亲神似的面孔,少年出落得越发俊秀,可隔着这张脸,她看见了自己抱着尚在襁褓的赏南坐在沙发上,赏南父亲天快亮才从公司回来,换了衣服又要走,她不可置信地质问对方是不是把家当旅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不看她,也不看赏南。 代丽丽回过神来,她手指动了动,缓慢抬手抚摸着赏南已经微微肿了起来的左脸,喃喃道:“谁会爱一个骗子的后代?骗子的后代,也是骗子。”她嘴角耷拉下来,放下手臂,提着裙摆,袅袅婷婷往楼上走去,语气轻柔,“下不为例。” 赏南看见代丽丽提着裙摆的手在发抖。 [14:南南,疼吗?] “不疼。”原身体对代丽丽的爱大过恨,而真正的赏南,对代丽丽的怜悯大过于恨,起码在现在的赏南的眼里,代丽丽更像一个受害者。 她看见赏南,就好像看见了他那个骗子父亲,以及她痛恨的悲哀愚蠢的过去。 赏南不想将拿捏人的手段用在代丽丽头上,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是切实存在的人,他无法站在上帝视角,心安理得地去利用他们的弱点。 代丽丽可能厌恶赏家小少爷,可母亲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但也没有办法,他总不能没有死在纸人手上,反而被代丽丽打死在这个世界,那也太不可理喻了。 - 快天亮时,赏南睡得正熟,虞知白的小纸片人在赏南门口站岗,保护他,小纸片人是不用睡觉的。 门被什么东西从外边用力挤开,小纸片人反应及时,死死抵住门,双手双脚都在用力,但门还是被推开了一个很宽的缝隙。 一个脑袋猛地塞进来,木然地盯着小纸片人。 小纸片人浑身僵住,吓得原地石化,只能眼睁睁看着扎着满身银针、充满怨气的纸扎人走进来。 纸扎人面容清秀,雪白的皮肤和乌黑的发丝足以以假乱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做的眼珠颜色漆黑,唇涂得血红。 小纸片人只是一张单纯的小纸片人,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它贴在门板上,屏住呼吸,看着这只怨气冲天的纸偶走到赏南的床尾,跳上赏南的床,它跳过去的地方,床垫微微凹陷。 纸偶掀开被子从床尾钻了进去,被子一直在蠕动,到床头,它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然后做出了让小纸片人匪夷所思的行为——纸偶没有伤害赏南,而是调整了一个可以靠着赏南的姿势,将脸颊轻轻贴在了赏南的脸上,睁着眼睛,露出满意的微笑。 “……” 纸偶靠过来的时候,14刚好进入休眠时间,也正好有时间整理从进入世界起,直到目前为止的一些数据。 它的宿主殊非寻常,温柔勇敢,聪明却不卖弄,胆大却不莽撞,有自己的考量却不自以为是,14实在是佩服主脑的眼光。 可能,不畏惧,对于怪物来说,也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 那只浑身怨气的纸偶在赏南醒来之前悄悄离开了,走时狠狠踹了靠在门边的小纸片人一脚。 ! 小纸片人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动。 “我不陪你去学校了,我自己回家去。”小纸片人站在赏南脚下,薄薄的一张纸,生怕赏南洗脸时把水洒到它身体上。 赏南回房间换准备换校服,他捏着睡衣扣子的手指一顿,低下头看着那张纸片,“转过去。” “啊,我看和主人看也是一样的。” 赏南露出不解的眼神,小纸片已经背过身,他脱了上衣,套上床上的黑色毛衣,从上往下将毛衣套在身上的过程中,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 深黑色的毛衣显白,面料柔软,高领拢住长而白的脖颈,衣摆挡住如玉一般纤瘦温润的腰身。 他弯腰换掉裤子,穿上一整套校服,去拿书包的时候突然豁然开朗。 赏南:“你做的事情,虞知白都知道?” 小纸片人:“当然知道啦。” 赏南:“你看见的东西,虞知白也都能看见?” 小纸片人:“当然啦!” 赏南沉默半晌,无言地捂着额头,他昨晚洗澡门没关严实,这只小纸片就托着腮蹲在门缝外面看着。 [14:我昨晚提醒过你,问你要不要把门关上,你说不用,它只是一张纸片而已。] [14:这些纸人都是靠着虞知白存活,它们在哪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虞知白当然都能知道。] “……”赏南一言不发地将书包背到肩上,手指整理了卷进去的领子,才叹了口气,毫无办法的语气,“都是男的,看了就看了。” 14可不这么认为,在纸活这个世界,纸人可是没有性别认知的,起码虞知白没有。 - 冬日伊始的清晨,草坪被覆上一层淡白色的霜。 屋子里温暖如春,玻璃上氤氲着白雾,水珠顺着最顶端往下滚。 阴蓝的天,客厅里亮着灯,阿姨已经忙活起来了。 听见楼上开关门,阿姨忙跑到楼下——赏南伏在栏杆就能看见的地方,她使劲朝赏南使眼色,并不停朝代丽丽房间所在的方向努嘴。 代丽丽房间的门像前两天早晨赏南所撞见的那样敞着一条缝。 她坐的位置不变,衣服换了一套黑颜色的真丝睡袍,裙摆及地,上身与下身对折成一个标准的直角。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膝盖上放着那天赏南看见的那只纸人。 银针一次又一次准确而又缓慢地扎入了纸人的胸口,腹腔,只不过今天和上次有一处不同,今天的纸人没有发出“吱呀”的怪叫。 代丽丽不止诅咒了赏南的父亲,还正在诅咒了其他的人,只是赏南不清楚,除了骗子父亲,她还能诅咒谁? 身后一阵微风涌过来,门缝被这阵风推得宽了写,更多的亮光跟着涌进去。 “出门就被撞死。” “和你妈一样该死。” “抢了我的,该死,死!” 代丽丽喃喃自语,听着平静,仔细听,她是咬牙切齿的。 而那只胸口扎满银针的纸人动了动脖子,以一种极缓慢又僵硬的速度把脸转了小半圈,正面朝向赏南。 它对赏南扬起微笑,温和从容。 纸人通体都是雪白的纸色,漆黑的瞳像两根针一样朝赏南扎过来,它木然地看着赏南,慢慢拉扯嘴角,嘴角拉扯到了最大的限度,一张脸看起来被撕成了上下两部分。 赏南手指猛然攥紧书包,指甲掐在了骨节上,疼痛让他忍住不发出丁点声音。 有点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像谁。 [14:南南,虞知白在楼下,等你一起去学校,先去学校吧。] 赏南听见14的声音,才回过神,他喉咙像是被人掐了很久,发疼发干。他转过身的同时才觉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手脚冰凉的感觉并不好受。 到底像谁呢? 从下楼到去开门的过程中,赏南一直在疑惑。 阿姨还在厨房,赏南顺便就把门开了,虞知白正好站在门口,他露出和代丽丽膝盖上那只纸偶相似却收敛许多的微笑。 “南南,早。” 赏南看着对方嘴角噙出的笑,表情逐渐开始凝固,母亲膝盖上纸人略显僵硬的脸在一片雪白飞腾的泡沫当中被推挤出来,和眼前虞知白清隽俊秀的面容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他知道母亲诅咒的人是谁了。 10、纸活 赏南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遭的一切都在被摧毁撕碎,他站在一个看似安全的低气压地带,注视着正在发生和即将要发生的灾难。 “是你的同学吗?”代丽丽不知道何时出现了赏南的身后,语气平缓,与在房间里那个状若疯狂的样子判若两人。 赏南还没来得及挡住两人,就听虞知白已经朝代丽丽打了招呼,“阿姨您好,我是赏南的朋友,虞知白。” 赏南清晰地听见代丽丽在身后的呼吸声有一瞬间的加重。 “母亲,我去学校了。”赏南一手拽着书包,一手拉着虞知白的手腕,朝外面走去,门还敞开着。 阿姨忙忙跑过来,扶着门朝两人背影喊道:“不吃早饭啦?” “不吃了!”赏南连头都没回,把虞知白推上了车,自己也跟着上了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把书包取下来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回头往屋内瞥了眼。 代丽丽穿着单薄的睡袍站在门口,眼神中恨意汹涌。 [14:她连带着你都恨上了。] 赏南没回应14,眉头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慢慢皱起来,他捂着胃弯下腰,额头贴在膝盖上,胃部一阵阵的痉挛令他咬了咬牙。 “我有胃病?” [14:是的,你不能不吃早饭。] [14: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你太紧张了。] 李厚德和虞知白都注意到了赏南的异样。 “小少爷,又胃疼啦?”李厚德知道自家小少爷虽然看着不讲究好伺候,但实际上身体娇贵得跟刚生下来的小羊犊子似的。 他开着车,一边开一边放下车窗不停看外边,“小少爷,我找个地方把车停下给你买早餐?” 赏南声音瓮声瓮气的,“不用,我去食堂买点吃的就行。” “那我把车开快点。”李厚德应着,一脚把车速提高。 胃只是有些隐隐的痛,14说他太紧张,可能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赏南弯着腰觉得舒服很多。这时候,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旁边还有个虞知白。 上班高峰期的时间,车流拥挤,一辆出租车在前方没有打转向灯,突然转向,李厚德连忙踩刹车,吓得出了脑门的冷汗,本想破口大骂,但想到车里还有自家小少爷,愣是把一箩筐脏话又咽到了肚子里。 赏南因为这个急刹车整个人都离开了座位,朝前栽去,真皮的座椅,撞到也不会有什么,但虞知白眼疾手快地身后垫在了赏南即将要撞上去的地方。 知道这个姿势容易往前栽,赏南直起腰,想靠在车窗上,这才发现自己撞上的是虞知白的掌心。 虞知白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顺势用手臂将赏南扶起来。 赏南没有屏息,于是闻到了虞知白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质纸浆和墨水的味道。 纸人的味道。 “你不应该不吃早餐。”虞知白收回手,他看着赏南,目光沉静如水,“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赏南一怔,连胃痛的感觉都淡去了几分,“你知道?” 他微微张着嘴,口腔湿润,粉红色的舌尖翘起来一点,看起来又软又糯的。虞知白从来没觉得,惊讶和震惊的表情也可以做得这样漂亮。 赏南同学是纸扎无法仿造的艺术品,所以他昨晚拒绝了虞小羽的提议。 虞知白:“她不顾师傅阻拦,私自给纸偶画了眼睛,那只纸偶,现在是我的了。” “你的?”赏南不是很明白,“但那不是用来诅咒你的吗?” 尖细的银针尽数插/进纸偶的胸口与腹腔,既然这个世界存在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事件,那就表明,代丽丽的诅咒也是可以奏效的。 “你不疼吗?”如果真的具有效力,那那些银针是可以真真切切通过纸偶扎在虞知白身上,为什么虞知白还能这么无所谓? “我不是人,她的诅咒对我没有用。”虞知白声音很低,前方李厚德专心开着车,也没听后边两人在聊些什么,他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再度驶进红石隧道。 实际上,从那天遇上鬼打墙之后,李厚德每次都会绕开红石隧道。 见赏南始终蹙眉,虞知白抬手,用指腹揉了揉赏南的眉心,“她不是故意的,我不怪她。” - 两人赶到学校食堂买了早餐,虞知白只意思意思喝了半份粥,他不怎么需要吃东西,进食只是为了保持和人类相像的地方。 到教室时,上课铃正响。 赏南一进来,就看见鲁扬坐在位置上,靠着墙,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他,还有虞知白。 果然,鲁扬没有善罢甘休。 虞知白的位置上被倒了一大滩红墨水,桌子上也都是。 浅色实木的桌椅,摞在桌面整齐的练习册和试卷,甚至连桌子里面,全部都无一幸免,像是血腥的案发现场。已经空了的墨水瓶子倒在虞知白的桌面,耀武扬威,有恃无恐。 鲁扬之所以敢这么嚣张也是有原因的,校长和他家沾亲带故,他家也给学校不少赞助,而虞知白,除了学习好之外,没有什么能和鲁扬这种二代抗衡的。 哪怕赏南现在和虞知白关系好,也得看在两家大人的面子上,欺负的又不是赏南,哪家长辈都不会理解他的出头。 那些人,早就在纸醉金迷的世界当中被泡变了色,连骨头都被泡软了。 和自己无关的苦难,不看笑话,就是他们最大的慈悲。 张沪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想放在虞知白桌子上,却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儿,他只能把纸巾放在赏南的桌子上,“快擦擦吧,要上课了。”他小声说。 虞知白脸色没什么变化,连眉都没皱一下,他从赏南桌子上把纸巾拆了,和张沪说了声谢谢,弯腰认命而又仔细地擦拭着椅子。 赏南的椅子被殃及到一角,虞知白最先擦赏南的椅子。 教室里静谧无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离得近的同学不断朝这边看,鲁扬的每一个表情都代表了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愉悦的心情。 他一会儿托着腮跟看戏似的,一会儿打一个哈欠,要不就是咧着嘴角笑几声,连他同桌都不适地翻了白眼。 虞知白挽起衣袖,红墨水浸透纸巾,沾上他的手指,他白皙的手指都被染成了红色。 幸好,被墨水洒到的书本只有表面那一层,下面的还能继续用。 见身旁的人一直没有动,虞知白动作停下来,对赏南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14:它黑化值没有波动,不用担心。] 赏南一言不发地蹲了下来,在自己桌子里面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他保持这个动作没动,过了几秒钟,他才站起来,拍了拍张沪肩膀,“你有墨水吗?” “有啊,干嘛?”张沪答着,就从自己桌子里拿了瓶墨水出来,“进口的,丝滑不晕染……” “借我。”不等他说完,赏南已经从张沪手里一把捞走了那还剩大半瓶的黑墨水,然后,直接就朝鲁扬走过去。 赏南一边绕开班上同学,一边拧开了墨水的瓶子。 鲁扬现在在和自己前面的男生嘻嘻哈哈,完全没注意到赏南,直到和他聊天的男生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还没看清赏南脸上的表情,头上一股冰凉袭来,眼前被大片的黑色挡住视野,浓重刺鼻的墨水味道瞬间冲进他的鼻腔。鲁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拳头慢慢在腿上攥紧。 黑色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在脸上,又顺着下巴滴在了衣服裤子上,他大半张脸都成了黑的,但阴狠的眼神却愈发清晰。 张沪看着赏南,“我……c。” 周遭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连震惊的表情都忘了收住。 赏南面无表情地将全部墨水都从鲁扬的头上倒了下去,听着墨水从哗啦到滴滴答答,他才慢腾腾收回手,垂眼看着气得发抖的鲁扬,“我跟你说过,别动他。” 瓶子里的墨水被倾倒得一干二净,赏南将空瓶子轻轻放在了鲁扬的桌子上,“送你了。”他轻声道。 赏南喜欢虞知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喜欢归喜欢,赏南从来没有去插手过虞知白和鲁扬之间的事情,别的不说,就说赏南家和鲁扬家到底是相识的,为了虞知白撕破脸,怎么看都不值。 但今天赏南居然翻了脸,一点脸都没给鲁扬。 鲁扬可不是好惹的,连老师都不怎么管他,这可怎么收场? 鲁扬笑了声,抬手用手背在脸上一抹。 “靠!”他骂了声,一脚踢翻了同桌的桌子,操起桌子里一直都备着的钢管站起来就朝赏南走去。 “赏南。”他从后面叫了对方一声。 赏南转身,鲁扬举起钢管就朝赏南挥过去。 赏南完全避不开,他闭上眼睛侧过头去,想着打在肩膀上总比打在头上要好,想着这一次怎么也能让虞知白的黑化值下降个20,不然就太亏了。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赏南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拂过,接着便是什么东西倒地的轰隆声,紧跟着,教室里响起尖叫声,乱成了一锅粥。 赏南睁开眼,看见虞知白捂着脖子倒在自己身边,他指缝中不断渗出鲜血,脸顿失血色,真变成了纸白。 ——鲁扬没有打到赏南,虞知白冲上来挡住了,但鲁扬使的力气太大,虞知白摔在地上,撞倒了一个女生的水杯,水杯碎裂成一地玻璃,虞知白正好倒在那片玻璃上。 班里乱成了一团,叫的叫老师,打的打120,张沪则躲在桌子底下报警。 骚乱当中,虞知白捂着脖子,艰难的爬起来,朝赏南弯了弯嘴角。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有同学在走廊里喊着。 赏南脑子很乱,在看见虞知白那个笑容后就更乱了,他还没来得及朝虞知白走过去,就见对方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那个叫着“老师来了”的同学见状,用更夸张的音量声嘶力竭地喊着:“虞知白同学他晕倒了!!!杀人了杀人了!!!” 十分清楚虞知白伤不了死不了的赏南:“……” 11、纸活 虞知白脖颈血流不止,被几个男生一起送到医务室止血。 赏南想要跟着去,却被张雪丽叫住,她沉着脸,“你和鲁扬,跟我来办公室。” [14:怎么说,教室里的监控被鲁扬弄坏了,你没有他往虞知白桌子上倒墨水的证据,但我可以帮你恢复一部分监控数据,只是需要五十万积分。] 赏南:”我没有五十万。” [14:可以先赊账。] 赏南用14赊给自己的五十万积分兑换了一分钟的监控数据,他想,肯定能用到。 张雪丽大发雷霆,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朝这边看过来,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赏南,你为什么要把墨水倒在鲁扬头上?你以为你是小学三年级?” “他先往虞知白桌子上倒墨水,”赏南语气平静,“我回敬他一次,扯平了。” 张雪丽倒不知道是鲁扬先挑事的,来告知自己的人没有提前情,知道后,张雪丽皱眉看着鲁扬,“是你先的?” 鲁扬脸上全都是墨水,校服也都脏透了,他耸耸肩,“我可没有,您说我先往虞知白桌子上倒墨水,您得拿证据出来。” 最终还是得落在调监控这个环节上面。 鲁扬趁机看了一眼赏南,眼底的得意之色藏都藏不住,只是后者压根看都懒得看他,耷着眼皮,连回答张雪丽的问题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这之前,赏南在班里很低调,除了追虞知白追得众所周知以外,其他事情…甚至连他是个富二代,大家知情都还是因为一个叫张苟的神经病。 赏南喜欢虞知白,也和鲁扬无关,只要他不插手自己和虞知白之间的事情。 但鲁扬没想到,赏家这小少爷显然是真对虞知白上了心,还真就为了这么个垃圾和自己动起手来? “监控我等会会去核实,赏南,如果是你无端起头,我会给你处分,”张雪丽敲了敲桌子,看向鲁扬,“鲁扬,那如果是你先欺负虞知白,请家长和留校察看。” “你们可以接受吗?”张雪丽问道。 “可以。”回答张雪丽的是赏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见赏南回答得果断,鲁扬表情狐疑地盯着他看打量,直到张雪丽催促,他才痞里痞气地勾起嘴角,“我没问题啊。” 张雪丽看着鲁扬,眉头严厉地皱起,“学校明文规定,不允许携带刀棍,谁让你带的?我会请鲁先生到学校来一趟。” 鲁扬和父亲关系并不是很好,他不和赏南撕破脸也是因为如此,父亲对外会护着他,但回到家,十之八九会把他打个半死。 今天是他冲动了,可当着赏南的面,他也不可能哀求张雪丽,梗着脖子说:“您要请就请吧。” “你先回教室,赏南,你去看看虞知白,看需不需要送医院治疗,有事直接来找我。”张雪丽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她自己有孩子,又带了一班高三的,主要是也不省心,她着实累得不行。 赏南先转身离开,鲁扬紧随其后。 出了办公室的门,鲁扬抹了把脸,脸上黑乎乎的,手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团,他嫌恶地皱起眉,叫住赏南,“赏南,你一定要和我作对?” 赏南缓缓转过身,对比狼狈的鲁扬,他干净得纤尘不染,桃花眼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烂漫多情,反而冷淡得像一把锋利的钩子。 “是。” “就为了虞知白?”鲁扬嗤笑一声,“他妈是个烂货,没结婚就生下了他,生了孩子还不安分,搞什么唱歌跳舞专门勾引男人,要不是自己亏心事做得多,怎么会早死?我妈是因为他妈才死的,他凭什么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做人?”他说到后面,情绪激动起来,一张糊满墨水的脸,像一张扭曲的鬼面具。 赏南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鲁扬,良久,他开口,“嗯,知道了。” “你知道?然后呢?你还是要帮他?” “赏南,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鲁扬恼怒于赏南的油盐不进,“我们两家是有合作的,我们才是一个圈子的人!” 看似不存在的东西其实一直存在,每个人都被严格划分了等级。 赏南,鲁扬,还有这所高中的其他一些人,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一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们。 “鲁扬,”赏南语气淡淡的,“你父亲才是造成你母亲死亡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不怪他,是不想?还是不敢?” 赏南没打算从鲁扬嘴里得到答案,鲁扬只找虞知白的麻烦,已经足够说明所有问题。 - 赏南在去医务室的路上,一直在想,他是纸人,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 除了出于任务者的义务,赏南心底还出现了隐隐的担忧。他在这只纸人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但纸人却承受了来自外界大多数不应该它承受的恶意。 甚至,曾经的人类虞知白早已经被这些恶意杀死。 校医姓伍,此时,他遭遇到了行医史上最棘手的问题之一——虞知白同学的伤口无法止血。 看着虞知白同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伍医生更换纱布的动作逐渐加快,额间出现热汗。 身后传来咔擦一声,门开了,是赏南。 伍医生正全神贯注地止血,被这陡然出现的一声吓得手臂一抖,镊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赏南同学?你来看虞知白同学的?”他说完,赶忙弯腰去捡镊子,就这么十几秒钟功夫,那几道不算深的伤口又淌出血来,汨汨往下,鲜血打湿了虞知白的衣领,他来的时候脱了校服,白色毛衣上像开出了一整片鲜红锦簇的花。 虞知白本来低着头,听见赏南的名字才抬起头,他朝赏南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来了。” 赏南双手插在衣服兜里,站在医生旁边,看着那一大盘子已经使用过的满是鲜血的纱布,“怎么了?” 伍医生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止不住血,伤口也没多深啊……” “要不……”赏南迟疑着,“我陪他去医院看看?” “可以可以,赶紧送医院吧。”伍医生就等着这句话呢,偏偏虞知白是个闷葫芦,从送进来到现在,纱布用了一大堆,听自己说了半天“这血止不住啊”“完全不行啊”,他也不接一句话。 还是赏南同学有眼力见,这聪明劲儿,不得了。 “那我先去找班主任开假条。” 赏南说着,急忙出去了,虞知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走廊里。 就过了几分钟,赏南就拿着假条回来了,伍医生如释重负,不知怎的,他觉得和虞知白这个学生共处一室,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对方一言不发,不皱眉,也不喊疼,就静静地看着你,看得人心里发毛。 走时,伍医生给了虞知白厚厚的纱布,让他按着伤口。 虞知白捂着脖子,走在赏南身边,忍不住想要用另一只手去牵住赏南,它的人类朋友。 赏南却白了他一眼,“演技不错。” 虞知白将已经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抿唇一笑,“谢谢夸奖。” “去医院?”在电梯里,赏南看着虞知白手里又逐渐洇红的白纱布,低声问道,他知道虞知白肯定是不用去医院的。 虞知白摇头,“不用,我回家就可以。” “嗯,那我陪你回去。” 幸福小区真的太旧了,摇摇欲坠的铁门,锈迹斑斑,底下绿化由风雨雷电亲自操刀,树木花草疯长,低层阳台的藤蔓和旁边的树干来纠缠不休,和外面的荒草连成一片。 空气潮湿寒冷,呼吸一口空气,就像吞进去一把刀子。不过太阳暖洋洋的,晒得头顶和肩背发烫。 “进来吧。”虞知白带着赏南进了11栋的门,风吹进来,门上墙皮掉落几块,恰好落在赏南的肩上。 赏南背光而立,脸部和身体的轮廓被阳光描绘出了耀眼的浅金色光圈,他微微侧头,没有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拍掉了肩头上的白灰尘,连脖子和小半张脸都在发光。 虞知白捂着脖子的手紧了紧,赏南同学这么漂亮的艺术品,是不应该出现在贫民窟里的。 楼道狭窄,光从墙上的方形小窗照进来,照在楼梯上形成一小片发亮的区域,光束底下的灰尘像扬起来的金粉。 钥匙插进门锁里转了半圈,门就开了,虞知白靠着门,邀请赏南进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赏南走进去,还没看清屋内别的,却首先注意到了立在墙角的一对纸人,依稀可以辨别出性别,一男一女,小孩装扮,男孩没有五官,女孩子却五官具在。 女孩穿短绿褂子,唐装盘扣,宽袖口,身高也就一米四五左右,两根羊角辫,脸上画着两坨鲜红的胭脂,面朝门口的方向,嘴角咧得很大。 大概是察觉到家里有陌生人到来,在阳台躺椅上晒太阳的虞婆子动了动,声音沙哑,“小白,家里来客人了?” 虞知白低声向赏南介绍,“那是我快死的外婆。” 虞婆子听见这句介绍自己的话,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就不再吱声了。 虞知白把赏南带到自己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他的房间昏暗,刚从明亮的客厅走进来,赏南有片刻的不适应,等适应过后,才发现虞知白拧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虞知白背对着他,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沓白纸走到书桌旁边坐下。 “外婆年纪大了,她住采光好的房间。” 赏南往窗外看去,发现窗户被一棵巨大的槐树挡得严严实实,槐树叶已经落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直愣愣地戳向天穹。 虞知白已经低头开始裁纸,剪刀刀锋裁开纸张的声音在房间里尤为清晰,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赏南走过去,左右看了看,只看到一只小凳子,他顺势坐下,瞬间便矮了虞知白一大截。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虞知白垂眼,长睫浓密,“你不害怕吗?” “不怕。”相比令人恐惧,赏南觉得虞知白更加使人觉得脆弱。 “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坐在这里陪我就可以了。”虞知白裁剪好了几条和伤口同样长宽的纸条,却没有立即使用。 赏南认真看着。 桌子上一直摆着一瓶红色的液体,十分浓郁厚重的深红,摇晃时,液体沾到瓶壁缓缓往下滑。虞知白将它拿在手里,抽开瓶塞。 当着赏南的面,他直接用手扒开伤口,瓶口对准拉开的口子,瓶身倾斜着往里面倾倒,咕咚,咕咚…赏南怔怔地看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瓶内液体减少过程中发出的声音同频。 整个过程当中,它一直注视着赏南,赏南从一脸淡定到面露惊讶,温柔的浅棕瞳孔微微扩大,双唇微启,虞知白再一次看见了赏南的舌尖,小小的,粉色的,看起来很软。 好想...... [14:南南,他黑化值降了3,还剩45,但是我这边显示它居然对你产生了爱意值,南南!往后退,和怪物拉开距离!] 但已经晚了,赏南反应过来时,虞知白已经朝赏南伸出手,手指飞快钻入赏南口腔,冰凉的食指指腹对准赏南的舌尖重重一压,柔软温热的感觉包裹着虞知白的手指。 纸人歪着头,脸变得雪白,唇血红,在昏暗的光线底下,看起来不太像人类了。 而本来已经倒入纸人体内的红色液体,此刻又疯狂涌出。 不管伪装得多么像人类,怪物到底是怪物,靠近怪物,就要做好被怪物袭击和入侵的准备。 12、纸活 虞知白的手指在赏南口腔搅了一圈才收回,皮肤表面一层亮晶晶的覆盖物,它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用纸巾擦掉,擦完后捏着纸团低头左右看了看,似觉可惜般,抬手那团纸塞进嘴里。 赏南离他那样近,看得见对方咀嚼的动作,闻得到萦绕在鼻息的纸浆和淡淡的墨水味,直到虞知白的面色重新恢复成正常人类的色调,殷红如血的唇也慢慢褪去成为温和内敛的粉。 赏南的唇还微微张着,过了半天,他才不可思议道:“你不害怕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吗?” 一开始,虞知白还想用小纸片人抹掉自己的记忆,现在呢?就这样有恃无恐? 虞知白将桌子上裁剪好的纸条按在脖子上的伤口处,被它撕开的口子慢慢合拢,最后只留下一条很细的血线。 赏南没有自己原世界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原本所身处的世界有没有存在这种非人类灵异事件。 按照他现在的震惊程度,不管存在与否,他肯定是没见过的。 虞知白处理好伤口之后,才慢条斯理回答赏南的问题,“你也可以变成纸人。” “什么?” 昏暗光影中,虞知白下颌流畅,五官显露出一种无害的内敛和温润,他伸手握住赏南放在膝盖上的手,笑容友好,“我可以把你也做成一只和我差不多的纸人,只不过外婆现在不做纸人了,她手艺更好,可以把你做得更漂亮。” 虞知白语气亲呢地向赏南描绘着他的想法,他没有表现出秘密暴露出去的担忧,他有那么多小纸人和纸偶,赏南做什么说什么,他都知道。 赏南垂下眼,“我不会说出去的。”怪物不仅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危险的,对接近怪物的赏南而言,更危险。 外面,虞小羽正趴在门上偷听,听见房间里快要出来的动静,她又蹑手蹑脚走到原本的位置站定。 她旁边这个看不见也开不了口,可是能听见。 能听见就够了,虞小羽可以说给他听。 “我还是头一次见小白这么喜欢一个人。” “你看,我眼睛都是它随便点的,两只手的大小也不一样,嗯…..不过你更加惨一点,都一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它估计都把你忘了,它现在眼里只有那个漂亮得要死的人类。” 赏南和虞知白一起从房间里出来,阳光照进客厅,落在赏南脸上金灿灿的一层光,在太阳底下,他露出来的皮肤近乎半透明,柔顺乌黑的发丝,唇是均匀湿润的桃色,整个人看起来都温柔又通透。 虞小羽的眼珠子忍不住转向赏南在的方向。 “你休息吧,我回学校了,”赏南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道,“回了学校之后我会帮你向张老师请假的,你受了伤,不休息的话…别人会起疑心的。” 虞知白站在赏南身后,背着光,脸和身前都泡在阴影里。 赏南扭开了门把手,楼道里的冷风灌进来,陈旧墙壁上面布满斑驳,他回过头,看着狭小拥挤却干净整洁的客厅,有几块地砖裂了缝,老花布料的沙发,电视机上盖着防尘布,一张深色方桌上放着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 “那是谁?”赏南问道。 女人长发,一半在脑后,一半柔顺的披散在肩头,笑得很温柔,和虞知白有几分相像。 是红石隧道那个将小纸片人拾起来的红裙女人。 “我的母亲,虞舍。”虞知白朝香案桌的方向看了一眼。 桌子上摆着水果,可以看出来是新鲜的,香炉里插了几支烟,却没有点燃,仅仅只是插在炉子里。 [14:虞舍不肯走,香点不燃,虞知白没放下。] “她真漂亮。”赏南由衷赞赏。 虞知白翘起嘴角,“谢谢,她要是知道自己被夸漂亮,一定会很高兴的。” 赏南莫名想起了那张车祸现场的照片,玻璃竖着插进虞知白的眼睛,血液顺着太阳穴流到头发里,流到地上,女人死死瞪大眼睛,看见自己和自己年仅八岁的孩子倒在血泊当中。 她漂亮,但漂亮不是错,更不是罪。 从她弯腰去捡小纸片人的样子,赏南想,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过世了,活在世上的,是纸人虞知白。 “虞知白,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赏南朝虞知白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眸子明亮澄澈,气质干净温软得和这个贫民窟一样的破地方格格不入,他玻璃一样澄净的眼珠里映出站在阴影里的少年清晰的轮廓。 它仿佛和这个糟糕的环境融为了一体,视线追寻到赏南脸上,赏南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些之前没有出现过的情绪——有些触动,有些探究,有些依恋,但多一些的是贪婪。 纸人露出了之前在房间里,将手指伸进赏南口中时候的眼神。 赏南后背一凉,他朝虞知白挥挥手,“拜拜,过几天再见。” 虞知白一直看到落荒而逃的赏南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连门都忘了关上。 虞小羽跑过去将门带上,转身又追到阳台上,在太阳底下,她圆盘圆脸,眼巴巴地等到了赏南从楼道里走出来。 “人类都这么好看吗?”虞小羽能接触到的除了虞知白就是外婆,外婆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虞知白也不算人。 虞小羽只是纸的衍生品,她和虞知白不一样,虞知白是外婆的心头血和他自己的心头血扎成的,而虞小羽,她要是沾了水,就会直接被泡软,最后融化。 虞知白弯腰将落在地上的毛毯重新改盖到了虞婆子的腿上,“人类都很丑,他是唯一好看的。” “哇~”虞小羽很捧场。 虞婆子在这时候慢慢腾腾睁开了眼睛,她当时为了救虞知白,让他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违背了行业内一些死命坚守的行规,遭到反噬,“我活不了几天了。” 虞知白坐在她身边,看着远处市中心的高楼在太阳底下仿佛戳穿了淡蓝色的天幕,听见虞婆子的喃喃自语,虞知白看向她,“需要我把您做成纸人吗?” “……” “把我送回老家,让我的坟和你妈妈的坟挨在一起。”虞婆子已经习惯了虞知白的说话方式,在前好几年,她就不愿意和虞知白再交流了,留在虞知白身上最后的属于人类的特质早就消失,他的逻辑,他的思维,他的观点,他的一切,都和人类再无关。 它是纸人虞知白,不是她的孙子虞知白。 虞婆子说完后,慢悠悠闭上眼睛,呼吸沉重又悠长,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加重了这件屋子里的沉闷与死气。 - 接下来好几天,赏南都没看见虞知白,家里的小纸片人也没动静,静静地躺在桌面上,看起来仅仅只是一张人形纸片而已。 [14:虽然它没有痛觉,伤口又好修复,但估计还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虞知白的桌子已经被赏南擦干净了,连被墨水弄脏的习题册,赏南都给他重新买了几套。 张沪从前面扭过头,“赏南,明天周日了,你问问虞知白好点儿没,他还参加我的生日会吗?” “哦,好。”赏南打开联系人列表,从头看到尾,都没看见虞知白的联系方式,才恍然想起,他因为追求虞知白被拒绝,恼羞成怒地删掉了虞知白的联系方式。 赏南只能重新去把人加回来,可惜一直没通过申请。 张沪:“他要是来不来你自己来也成,反正我们也离得不远。” 张沪:“我让我家司机来接你。” 张沪他爸比较有生意头脑,拆迁款不多,一收到款项,他就各种塞钱找人,将张沪送进了这所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少爷小姐的贵族私立,第二件事情便是卯足了劲儿用剩下的钱去做生意,如今也略挣了些家底,不算富足,但温饱有余。 除了任务,赏南没想在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身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但既然是已经答应了,赏南还是在网上正式地给张沪买了礼物——一根纯羊毛围巾。专柜配送,晚上就能到家。 赏南本来以为第二天会是一个好天气,起码老天应该给寿星一点面子。 但翌日赏南从床上醒来看见外面的蒙蒙细雨时,赏南就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见那只死气沉沉好几天的小纸片人坐在桌沿边上正歪头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赏南面露喜色,“虞知白好了?” 小纸片人耸肩:“谁知道呢?” “……” 起床之前,赏南看了眼手机,好友申请仍旧没有通过。 算了,直接去虞知白家里看看 赏南迅速洗漱换了衣服之后急匆匆下楼,他背了只米白色的帆布包,藏青色牛角扣大衣,阿姨见了他,哟了声,“不是说最讨厌白色书包了吗?” 赏南走到餐桌跟前坐下,拿了片面包坐下,“我现在觉得还挺好看的。” 代丽丽的位置空着,赏南漫不经心瞥了眼,“母亲呢?” “夫人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和几个闺蜜约好了打麻将。”阿姨答道。 赏南把面包边留在盘子里,想到代丽丽房间里用来诅咒虞知白的纸扎人,她甚至还给它点了眼睛,如果没有眼睛,虞知白不一定能知道代丽丽在诅咒他。 他一开始本想和代丽丽谈谈,后来又觉得没用,代丽丽生了病,思维已经病态化,反正虞知白也不计较,随她去吧,她开心就好,本来她这一生,一直都是受害者的角色。 “我中午晚上都不在家吃饭,朋友过生日。”赏南拎着书包站起来,对阿姨说道。 今天李厚德也休息,赏南需要自己打车去幸福小区。 微雨蒙蒙,赏南把大衣扣子都扣上,和司机报了地址,靠在椅背上发呆。 他在想虞知白,他现在想的最多的就是虞知白。 怎么让虞知白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是充满爱意的,赏南觉得很难,因为如果换成是他,遭遇了虞知白所遭遇的,估计也会对这个世界大失所望。 [14:它已经对你产生了爱意值了啊,虽然只有5,但在发生后我在数据库当中搜索了,也询问了同事,发生这种既定规则外的情况,几率非常小。] [14:南南加把力,让它爱上你,爱得无法自拔,感觉好像要比漫无目的地去拯救要容易点。] 赏南把小半张脸都藏在衣领里,神色瞧着有些倦意,“说不定它这是对朋友的爱,你说的,不能用人类逻辑去解释怪物行为。” [1:南南……我面板显示的爱意值就是你们人类通常所说的,爱情。所以不可能是理解有误的,我的数据不可能出错。] 14说完很久以后,没等到赏南的回答,它的宿主不想听,并且已经闭着眼睛开始打盹。 - 出租车开了足足快一个小时才到幸福小区,离了开了空调的暖和车内,赏南用伞挡着毛毛细雨,整个人都被风给吹清醒了。 楼下的铁门是开着的,赏南按照前几天来时的记忆找到六楼,敲了敲门。 在门口等了会儿,门背后才传来拧动的声音,“咔哒”锁开了,门跟着也拉开了,一张圆圆的大脸出现在赏南视野内。 虞小羽放大不了瞳孔,她呆呆地看着赏南,赏南也看着她。 虞小羽正在试着自己上妆,想把眼睛画得大一点,脸上的胭脂再红一些,整张脸已经成了调色盘,以白纸为底色,在天光昏暗的楼道中,若不是赏南,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会在这一瞬间心脏骤停。 “啊!!!!”虞小羽尖锐高亢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楼道。 赏南忍不住皱眉,他倒没觉得多惊悚,因为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被掉了眼球的虞知白吓过了。 而赏南只是微微有些惊讶,摆在客厅的纸人居然是会动的。 身份暴露,虞小羽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她学着人类的样子企图正常一点,将短褂用力往下拉了拉,没想到用力过猛,直接撕烂了一大块纸下来,露出白纸扎的肚皮。 但赏南是客人,她穿着被自己扯烂的短褂,端着一杯热水放在赏南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虞知白呢?”赏南坐在沙发上,装作没看见虞小羽的尴尬。 “它在睡觉,它睡觉的时候,不许我们叫它。”吵到虞知白睡觉,会被撕碎的。 赏南放下书包,“我去看看吧。” 虞小羽帮赏南把虞知白卧室的门打开了。 虞知白的房间本来就昏暗,在这样的天气下,更是很难视物,赏南连寻找虞知白的脸都用了好一会儿。 房间里空气干燥,隔音不好,淅沥雨声清晰入耳。 床摆在靠墙的位置,赏南走过去在床沿坐下。躺在床上的虞知白连呼吸都没有,闭着眼睛,惨白的脸,唇是暗色调的红。看了虞知白一会儿,便伸手去抓它的脸。 虞小羽在看见赏南伸手去捏虞知白的脸的时候,一脸惊恐地把门关上了。 虞知白撕碎纸人很简单,那要是撕碎这只漂亮人类呢,怎么撕?先从哪里撕? “虞知白?”赏南扯着虞知白的脸,虽然盖着被子,但手底下的皮肤还是冰冰凉领的。赏南想,应该只是在模仿人类的习性,盖不盖都没有什么区别。 ”虞知白,醒醒,张沪过…..”纸人居然会赖床,赏南觉得好神奇。 虞知白突然睁开了眼睛,它的戾气在被叫醒时也被唤醒,在还没看清来人时,它抬手就拧住了赏南的脖子往床上狠狠一摔。 赏南被死死压住,气管几乎是瞬间被握紧截断与外界空气的交换,剧痛从身体各处袭来,尤其是脖颈处,好像将要被掐断。 幸好纸人的视力不受光线影响,虞知白认出了赏南,也闻出了属于赏南的味道。 虞知白的表情有些疑惑,似乎为了确认,它缓缓松开了掐着赏南脖子的手,顺着下颌往上,手指钻入赏南的唇缝,捏了捏赏南柔软的舌尖。 它的表情变得温顺又无害,收回手,抱着赏南呢喃道:“怎么是你啊?我差点撕了你。” 13、纸活 赏南咳嗽得停不下来,湿润的红沿着内眼角弥散到眼尾,他瞪着虞知白,喉管被掐得生疼。平时从虞知白身上压根看不出来他有这么大的力气。 虞知白撑起手臂,居高临下,屋子里很暗,更显得他眉眼深邃,“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虞小羽。” “是她你就把她撕了?”赏南看不清虞知白的表情,因为看不清,所以无法把握对方现在的喜怒。 “不是她也是一样的。”在虞知白眼里,他自己做的纸人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赏南不一样,赏南是他的朋友。 赏南很漂亮,面对近乎完美的艺术品时,任何人都会扼制自己产生想要摧毁它的念头。 赏南被压在下面,虞知白的床铺很硬,他肩胛骨硌得生疼,虞知白的被子也是冰冰凉的。冰冷的房间,纸浆和墨水的味道,面容模糊的纸人,赏南伸手推着虞知白的肩膀,“张沪过生日,你去不去?” 虞知白歪了下头,“你要去?” “嗯,之前答应了,我已经买了礼物。” “为什么要买?” “张沪过生日啊。” “他过生日,你为什么要给他买礼物?”赏南落在虞知白肩膀上的那点力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纸人岿然不动,不受丝毫影响,它下身,离赏南越来越近,唇几乎要贴在了赏南的鼻尖上。 赏南眨了眨眼睛,他看着虞知白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一片,他后颈的汗毛慢慢竖了起来,“你…是在生气吗?” [14:准确来说,是吃醋。] [14:黑化值40,爱意值10。] “你是我的朋友,”虞知白往下俯身,冰凉血红的唇从赏南的侧脸擦过,它的手从赏南的后背穿过,将赏南从床上抱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像拥着什么得来不易的宝藏,在赏南看不见的角度,它的脸成了一片惨淡毫无血色的纸白,“你只能是我的。” 赏南快要被虞知白揉碎在了怀里,他微微蹙眉,“我们那天不是答应张沪了,要是出尔反尔,人家也会生气的。” “再说,礼物我买都买了,是随便买的,下次你过生日,我给你买最好的。” “我跟张沪是同学,跟你才是朋友。”赏南拍拍虞知白的背。 过了良久,虞知白才慢慢放开了他,他捧着赏南的脸用漆黑的瞳孔端详了许久,才弯唇一笑,“好,要是南南骗我,我就把南南做成纸人,永远陪着我。” 虞知白说完后,用被子将赏南捂在了里面,压紧了被角,起身去洗漱。 赏南呆呆地盯着墙纸上手绘的花花草草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它是纸人怎么还洗脸刷牙?不是怕水吗?” [14:它出车祸时,身体还是完好的,它不是普通的纸人,除了眼睛,它其他部位是不怕水的,你可以理解为,它防水。] [14:普通的纸人怎么可能有资格成为怪物?] [14:不过我想说个题外话,它占有欲好强,明明也算不上生物圈的怪物,我一直以为只有生物圈的才会有这么强的独占欲。] 赏南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把被子铺好,“还有生物圈的?” [14:数据库里显示的,只是没有提供详细信息,纸活不是生物体系,这个世界的分类是非人灵异。] 赏南倒没觉得有特别特别奇怪,因为从一开始虞知白就表现出了和人类不同的认知,在他的认识当中,朋友就是唯一的独占的排他的。他对于“背叛”的处理方式也不是属于人类的行为范畴。 “我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围着他转,他开心就好,他开心了,我才能到下一个世界去。”赏南坐在虞知白的书桌前面,等虞知白回来。 没等多久,虞知白就从洗手间回来了,他头发是湿的,简单用毛巾擦过,赏南一眼就能看出来,蓄积已久的水珠从发尖往下滴落,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眉骨、鼻梁、唇缝落在地上。 “因为眼球会掉色,所以我洗头的时候把它摘下来了,”虞知白发现赏南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睛的位置,他没了眼球,两个眼眶成了两个圆形的黑洞,“南南,你害怕了?” 其实,有点。 赏南抓了抓手心,“还好。”他稳住声线回答。说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是撒谎,平时的虞知白看起来与人类无异,甚至比人类更加俊秀精致,有时候甚至会让赏南产生一种它就是人类的错觉,以至于当虞知白露出怪物一角时会对他造成很强的冲击力。 虞知白听出来赏南的声线微微发抖,他抹掉脸上的水渍,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响起电吹风运作的动静。 再进来时,虞知白已经装上了眼球,“和你一样的浅棕色。” 赏南坐着没动,“好看的。” 浅棕色的瞳孔,要比纯黑色的令虞知白看起来温柔良善许多,就像赏南一样。 赏南本就温柔得像初春的太阳,恰到好处的亮度和热度,而虞知白…它都是装的。 - 张沪家买的是赏南他们家隔壁一个别墅区的边户,不临湖,但院子足够宽。张沪平时人缘也好,同班的不同班的他都认识,并且都还处得不错。 这次生日,他零零总总请了六七十个个人,还不包括只在手机上祝贺的,班里的人来了一大半,还有他的初中同学,关系好的小学同学…… 赏南和虞知白到张沪家时,院子里灯火通明,几只大型犬在院子里追来跑去,烧烤架早就架上了,青烟袅袅,烤肉的味道隔着老远就能闻见。张沪戴了顶大红色毛线帽子,一路走一边说:“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他抬起头,看见赏南和虞知白,受宠若惊地跑过来迎人进来,“就差你俩了。” 赏南把书包里的围巾递给张沪,“生日快乐。” 张沪就算认不出围巾的牌子,也知道赏家小少爷这出手横竖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脸上笑容顿扩散得更大了,他目光落到虞知白脸上,惊异道:“哇,虞知白,你戴美瞳啦?” 赏南和虞知白对视一眼,赏南回答说:“我帮他选的,好看吧?” “真帅,”张沪由衷夸赞,紧接着又是比之前更仔细地打量,“我老早就觉得虞知白瞳孔颜色太深了,看着太吓人,现在这种正好。” “走吧走吧先进屋,那个,我先说好哈,没正餐,你们要吃可以到处逛,院子里是烤肉,客厅有水果甜品,厨房有我爸专门请的厨子在做日料和西餐,你们喜欢吃什么直接去拿就行了。” 张沪对赏南的态度明显不同,他和赏南靠很近,看了看前后,压低声音问:“小道消息,鲁扬他爸把鲁扬带回家了,听说是要转学。” 赏南奇怪地看着张沪,“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和他……”张沪表情看着有点为难,“有那么点儿弯弯绕绕的关系吧,我堂姐的老公的小姨的女儿是他爸,那个,小三。” “……” “反正你们别被这事儿影响心情,他走了,对虞知白是好事,不是吗?”张沪说道。 张沪把两人引到客厅的沙发坐下,又让人倒茶给他们。 坐在这块儿都是同班同学,平时和赏南还有虞知白都算不上特别熟络,特别是赏南,赏南虽然长得好,又有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班级里的存在感总是低得可怕,直到最近,他才逐渐经常出现在学校众人的口中。 “玩真心话大冒险吗?”体委捏着一个酒瓶子,问赏南和虞知白。 赏南挨着虞知白,朝对方眨了眨眼睛,虞知白抿抿唇,“玩。” “好,规则很简单,加上你俩我们这里一共十一个人,我把瓶子放在桌子上转,瓶口对着谁,那个人就在真心话和大冒险当中选一个执行,真心话不许说谎,大冒险不许耍赖。” 没人对规则有异议,体委把酒瓶按在桌子上转了起来,酒瓶飞速旋转了几秒钟之后慢了下来,瓶口直接就对准了还在摩拳擦掌准备看戏的赏南。 虞知白立马扭头看着赏南,“是你。” 赏南:“真心话。” 体委问的很直接,“你喜欢的人还是虞知白吗?”很聪明的一个男生,这个问题要是分成“有喜欢的人吗”“是谁”那就是两个问题,下一次能不能抽到赏南还未知。 班里的人最近其实都挺关心赏南同学的感情问题的,有钱,帮虞知白同学出头,那就说明人品也还不错,不过就是不太清楚他现在还是否喜欢着虞知白同学。 赏南思考了一会儿,试探性地答道:“朋友那样的喜欢,算喜欢吗?” 提着心等待回答的几个人瞬间都松了口气,喜笑颜开,“算的算的。” 虞知白听见了自己想听的答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同时他还有点不解,赏南喜欢自己,他们为什么开心? 一个男生在这时候试图换个位置,他想挨着赏南,不过站起来的时候没留心,手肘将果汁碰倒,加了冰的果汁沿着桌面全部洒在了虞知白的裤子上。 虽然屋子里有暖气,但大冬天的,还是冷。 那男生立即窘迫得脸通红,“不,不好意思,对对对不起。” 虞知白看着裤子上晕开的果汁,红色的,白色的裤子瞬间就被染得不能看了,红色的,慢慢晕染开成一整片,红色的。 “没关系。”虞知白低声道。 虞知白站起来,“我去一趟洗手间。”他垂着眼,神色不显。 他步伐有些僵硬地去找洗手间,红色的果汁,在白色的布料上缓缓晕染,成了一大滩,顺着裤脚,滴在地上。 它的脸白得像一张纸,浅棕色的瞳孔无神呆滞。 它想起来,想起来母亲,母亲的红色裙子,从母亲身体底下缓缓渗出的血液,比这果汁的颜色可要鲜艳多了。 赏南看着虞知白的背影,不是很放心他一个人,他放下杯子,“我陪他去吧,你们先玩。” 一群人都还没来得及把人留下,赏南就朝虞知白追过去了。 有人小声嘀咕:“赏南还是喜欢虞知白吧?” 又有人回答:“一看就是啊,你看他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只是不小心泼到的嘛,虞知白至于那么不开心嘛,真扫兴。” 虞知白跑到了后院,后院没有人,也没有电灯,漆黑的草坪,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喧嚣都在身后。 赏南看着虞知白的步伐踉跄,想都没想,追上去伸手拉住虞知白的手腕,“虞知白,你走错了。” 被赏南拉住的男生缓缓回过头,它脸上两道红色的血痕,刚刚更换的浅棕色眼球还在,还没褪色,它眼睛布满水光,流出来的眼泪却是淡红色的,“南南?” 赏南浑身仿佛被冻住,细碎的风声都好像在耳边狂啸,“是我。” “我好痛。”虞知白反手扣住赏南的手腕,将人拖进怀里。 它浑身都变成了纸白,唇是瑰丽的血红,发出的声音模糊哽咽,“我好痛,我眼睛好痛……” 赏南被对方身上冰冷的气息包裹着,他也变得浑身冰凉,脸都被冻得发白,赏南僵硬地抬起手,拍着虞知白的背,“虞知白,没事了,别怕。” 虞知白喉间的哽咽清晰可听,比刮在脸上的风更让人疼,它浑身的温度低得可怕。 赏南听着它说好疼,心里某处也跟着变得压抑沉重起来。 “没事,我以后都会陪着你的。” 良久过后,赏南感觉到虞知白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它甚至突然笑了一声,赏南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头皮微微麻了一下。 [14:黑化值60,爱意值30。] 赏南还没搞懂为什么黑化值突然上升了,虞知白就已经慢慢直起身,它湿润的双目紧盯着赏南,几乎没给赏南任何反应的时间,捏住赏南的下巴重重地一口咬在了赏南的唇上。 虞知白咬得很重,赏南痛得立即推开对方,推开对方后,赏南抬手摸了下被咬到的地方,朦胧光线下,他嘴也被咬破了,赏南已经尝到了嘴里的咸腥味 “你做什么?”赏南低头看着指腹沾染上的鲜血。 虞知白盯着赏南唇上的血,一眨不眨,“刚刚在里面,你说你喜欢我,这是我的回礼,我也喜欢你。” 14、纸活 赏南下嘴唇都被疼得发麻,失去了知觉。 他看着眼前双目乌黑,表情坦诚的纸人,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对方,朋友之间的喜欢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桓,虞知白轻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赏南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掉了嘴上的血,虞知白的视线便跟随着赏南的动作移动,赏南抬眼,斜睨着虞知白,“你真的不懂?” 一个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十年的纸人,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讨得所有科任老师的欢心,怎么可能会真的像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一样? 虞知白正要开口回答,张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后门处,他应该没有看见刚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举着切蛋糕的刀子,“来啊,切蛋糕了,车厘子的哦!” 张沪走后,赏南蹲下来用纸巾仔细擦拭着虞知白裤腿上的果汁,他跳过之前的话题,说道:“虞知白,不管怎样,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要向前看。” 虞知白垂着眼,看着赏南洁白柔弱的那段颈子,忍不住舔了舔唇,“我不。” “什么?” “没什么。” 赏南抬头,虞知白的眼神漆黑焦渴。 它不懂都有鬼了,赏南想。 回到客厅,一张长桌上摆着一个四层车厘子蛋糕,鲜红的车厘子果酱从最顶上倒下来,瞬间便淌遍了整个蛋糕,果酱鲜红浓郁,鲜甜的水果香弥漫在客厅当中。 虞知白眼神变了变,耷下眼皮,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扫赏南的兴。 赏南见虞知白脸色越来越黯淡,绕到张沪的后边拍了拍他,“家里还有事,我和虞知白先走了,蛋糕我们就不吃了。” 张沪只失望了一秒钟,不过转念一想,今天是他过生日,赏南不仅到场,还准备了礼物,张沪已经感到非常荣幸了,所以当听见赏南说现在要走,他忙让家里的阿姨送他们出去,怕耽搁赏南。 和张沪家里阿姨道了别,两人走在路上。 赏南嘴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虞知白没有轻重,下嘴很重,赏南也不想继续在虞知白到底懂不懂保持距离这个问题上纠结,他担心牵扯出来更大更多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14:可是,怪物已经爱上你了。] 赏南:“它没说,我不知道,不算。” [14:它迟早会说的,或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呢?] 赏南的家距离张沪家所在的别墅区步行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虞知白想了想,停下脚步,“你回家吧。” 赏南和虞知白说了再见,虞知白看了赏南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浓浓夜色中,赏南看着虞知白越走越远的背影,问14:“它黑化值为什么会突然上升?” [14:因为十年前的车祸,它很讨厌红色的液体。] [14:别担心,黑化值只是我们客观观测出来的一个数据,这并不能说当黑化值满值它就会失控,这只能代表它心理状态的不健康程度,事实上,大多数人类的心理状态也不算健康。] [14:不过,刚刚它这一下子,我又获得了一点信息——不知道你还记得一开始你遇到的那个叫张苟的学生吗?] 赏南往家里走,“记得,怎么了?” [14:后来你问我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有一个纸人,我说是的,并且很肯定,如果你现在问我,我依旧会这样回答。因为张苟虽然不是纸人,但却是纸偶,是虞婆子做出来的一只承载纸人怨念的容器,它的思维和行为方式,都是衍生自虞知白,它身上只有怨念和仇恨,且都来自虞知白。如果没有这只容器,虞知白刚刚咬你这一口,说不定你的嘴都能被咬下来一块。] “…..”赏南双手揣在兜里,听着鞋底踩在柏油马路上的声音,“那张苟为什么会喜欢我?还偷我的外套?虞知白指使的?” [14:不是…..因为你之前追求过他,它有点讨厌你,所以就让张苟用更过分的方式去追求你,他不用特意去命令张苟,张苟就是它,它产生了想法,张苟自然会去执行。我这么解释,南南,你明白了吗?] [14:你脖子上的咬痕,可以让虞知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知道你的踪迹,知道你在哪里。] 蒙蒙细雨在路面釉上了一层泛着光的清漆。 赏南撑开了伞,他抬手压下衣领摸到了已经痊愈的咬痕,咬痕虽然已经痊愈,但却留下了疤,留下来的疤痕真像极了一只正在扇动翅膀的蝴蝶。 指腹下的疤痕纹路并不算清晰,但顺着指腹转达到赏南身体各处的痛感,仿佛又回到了被张苟按在粗粝墙壁上狠咬的那天晚上,对方身上一直有纸浆的味道,但赏南当时却没注意,他甚至以为张苟是这个世界的纸人2.0。 这个世界的纸人自始至终,都只有虞知白一个,只有它一个。 - 虞知白撑着伞,来到了红石隧道。 夜深人静,很久才会有一辆车极速驶过,落叶翻飞,积水四溅,虞知白眼睛泡了水,有些不适,它低下头,将眼球抠出来,放在了棉服的口袋里。 它很久没来这里了,上次来还是去年,每当它想起当年的车祸时,它就会来看看虞舍,在其他时候,它只是一只单纯的怪物。 隧道的灯明明灭灭,万籁俱寂,那几盏坏掉的灯也亮了起来,隧道的出口被一片浓白的雾挡住。 虞舍长裙拖在地上,惨败的脸也遮挡不了她姣好的脸,长发蓬松又温暖的样子,发尾及腰,她走到虞知白的伞下,嘴唇颤抖,抬手轻轻捧住虞知白的脸。 “你还好吗?” “好。” “外婆呢?” “她快死了。” 虞知白比虞舍高了一个头,他的眼睛和虞舍的眼睛十分相像,只是他现在眼眶黑漆漆的两个洞,也看不出像不像了。 刺耳的鸣笛声穿透耳膜,几百块钱买来的电动车撞上坚硬的豪车车壳立马支离破碎,白烟顿时腾散。虞舍受到的撞击最大,她半边脸都是血,五脏六腑应该也已经错了位,但她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得不停有人用摄像头对准她,对着脸,对着腿,对着漂亮的她。 虞舍死了,他们说是虞舍造孽造多了,不检点,但虞舍已经死了,她也听不见,于是他们想起了虞舍还有一个儿子,他们将粘稠的恶意转嫁到了她儿子身上。 “我有了喜欢的人,再想起您时,我带他来见您。” “但他不喜欢我,那我可以把他做成纸人吗?” 虞舍看着虞知白漆黑的眼眶,捏了捏他的脸,“不可以的。” 虞知白知道不可以,它没久留,很快便离开了隧道,行走在路上,人行道上很多积水,它讨厌下雨天。 一开始,赏南喜欢自己的,还表白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赏南又说是朋友的喜欢,难道是因为自己把情书塞进了赏南的嘴里?人类真是善变。 - 赏南到家时,代丽丽还没回来,阿姨递给赏南擦头发的干毛巾,“头发有点湿,赶紧擦擦。吃饭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阿姨一问,赏南还真觉得有点饿了,“您帮我煮碗面吧,我先上去洗个澡。” 他还没来得及上楼,就被阿姨拉住,阿姨一脸惊愕,“小少爷,你这嘴巴是怎么回事?上火了吗?怎么破这么大一块皮?” “朋友过生日,吃蛋糕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赏南面不改色地回答,他自然不可能说是被别人咬了一口。 “哎哟,”阿姨忙道,“怎么咬这么狠,真是,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药……”嘴里念着,阿姨已经转身去厨房翻箱倒柜。 在洗手间里,赏南站在镜子前,才明白为什么阿姨的表情会那么夸张。 他嘴唇是淡粉色,哪怕是自己轻轻咬一下,都会有很深的一道咬痕,更别提虞知白那么用力地啃下来,嘴角破了块皮,鲜红色的咬痕,顿时就让赏南一张温柔得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脸多了几分娇媚破碎感。 [14:别说,它还挺会咬。] 赏南没搭理14,拧开花洒,浴室热雾瞬间腾起。 脱了衣服站在热水底下,赏南被冻僵的身体慢慢回暖,变得柔软。 他洗澡的时候一般会顺便把头发洗了,碎发打湿透,全部撩到脑后,赏南往手心里挤了洗发露,正准备打泡时,余光瞥见不知道何时被打开的门——一道不算窄的门缝,一只小纸片人正托着腮蹲在那里,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赏南。 “……” 赏南不知道这是小纸片人自作主张还是受虞知白指使,没多想,赏南取下花洒对准小纸片人,拧开最大水力就是一顿冲,躲闪不及的小纸片人立即就被水力冲倒在地,贴在了地砖上,薄薄的纸片人逐渐变得透明,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纸片。 幸福小区11栋603,虞知白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漆黑的瞳孔注视着身旁那只和赏南十分相像的纸偶,喃喃道:“看看都不行......” 15、纸活 赏南洗完澡出去,捡起地上的小纸片,小纸片已经湿透,薄薄的一张,能透出光来,明显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灵气。 想了想,赏南把它拎到洗手间,用吹风把它吹干,纸片吹干后变得不那么平整,干燥发硬,有些地方还鼓了起来。 “……”看来是没救了。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算不算是一种杀戮?”赏南自言自语道。 [14:这样的小纸片,你要多少,它可以给你多少。] “……” 赏南觉浅易醒,赏家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居住,所以他在这里可以休息得非常好。 只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代丽丽到凌晨两三点才回来,醉醺醺的由司机从后座扶下来,长皮草大衣搭在肩上,她走路不稳,摇摇晃晃,高跟鞋鞋跟左偏右摆,踩在石板路上的响声也毫无规则可言。 车灯直接照亮了赏南的整个房间,赏南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听着楼下的动静,赏南猜想代丽丽应该已经进屋了。 阿姨帮她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问她要不要醒酒汤。 代丽丽乌黑的长发散下来,咧开嘴一笑,“不用,谢谢。” 她甩开阿姨的手,让阿姨去休息,自己扶着楼梯扶手,看似漫无目的的,站在了赏南的房间。 阿姨在楼底下看见女人瘦长纤细的背影,暗道一声糟了,忙撵了上去。 赏南本来已经半梦半醒,直到代丽丽的脚步声出现在他房间门口,最后消失,外面是亮的,房间内是暗的,代丽丽的影子通过狭小的门缝延伸进来,拉长。 门被推开,代丽丽背光而站,她太瘦了,站在门口,被光描绘得像一副人形骨架。 在她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赏南起身打开了房间里的灯,他穿着睡衣,眼神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惺忪感,“母亲?” “来看看你。”代丽丽步伐很无力,她喝了酒,满身酒气,在赏南的床沿坐下,还打了个哈欠,五指干瘪长瘦像鸡爪。 赏南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不管是她的眼神还是动作。 [14:不像人类。] 14还未变声的少年音刚落入赏南神识中,代丽丽就猛然朝赏南扑过来,赏南措手不及,后脑勺撞上实木的床头滑下去,头骨都像是被撞裂,眼前陷入暂时的一片漆黑。 代丽丽双手用力掐着赏南的脖子,两只眼球凸出眼眶,颧骨高高耸起,她骑在赏南的身上,头发散乱,五官扭曲变形。 赏南双手用力掰代丽丽的双手,但对方的力气像是一座山压下来,能使用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母…母亲?”赏南话语艰难,脸涨得通红。 代丽丽只面露疑惑了几秒钟,她流下眼泪来,发出尖叫,几乎能刺穿人的耳膜,“我不是你的母亲,你是骗子的儿子,你也是骗子,你和他一样,都应该去死。”她弯腰,贴着赏南的耳廓,呼出的气体冰凉潮湿。 赏南以为自己会死在第一个世界里。 “天呐,天呐,夫人你这是做什么?!”阿姨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她看见赏南被掐着脖子,从后面抱住代丽丽的腰往后拉扯,代丽丽完全不受影响,阿姨急得又哭又喊,“夫人,他是赏南啊,他是小少爷,是您的儿子啊!” 她喊得声嘶力竭,代丽丽却根本一字不听。 阿姨是看着赏南长大的,自然也知道代丽丽是怎么越来越疯的,她哭嚎着:“来人啊救命啊!”她甚至开始动嘴咬代丽丽,哪怕代丽丽能稍微松懈那么一点点也好。 [14:她不是发病,她给纸偶点了眼睛,被怨气反噬,你是赏家的人,怨气自然会投送到你的身上。] [14: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门外出现一道并不长的身影,扎满银针的漂亮纸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纸偶可能也就赏南的膝盖高,它手里抱着一盏铜制烛台。 最先倒下的是阿姨,纸偶无差别攻击,跳上床上一烛台敲晕了阿姨。接着便是代丽丽,但对付代丽丽它没有使用烛台,它从后面拽住代丽丽的头发狠狠一甩,女人的尖叫声高亢癫狂,终于松开了对赏南脖颈的桎梏,而纸偶则看着手里那把被拽掉的黑发发呆。 赏南本来只靠系统输送的那点氧气维系呼吸,获救后,大量的空气涌入气管喉腔,赏南伏在床沿剧烈咳嗽起来。 稍微缓和一点后,赏南抬起眼,才看见纸偶双手掐着代丽丽的脖子,纸偶眼珠漆黑无神,嘴唇绷直,代丽丽的脖子在它手里近乎要被折断——代丽丽双腿在地上弹蹬,脸因为缺氧而青紫,她扣在地板上的手指逐渐变得无力起来,瞳孔也逐渐涣散。 [14:如果怪物在世界当中出于主观而非自卫杀了人,南南你的任务就失败了,你要被永远困在这个世界里。] [14:我是可以脱离的。] 赏南忙下床,踉跄着跑过去,“放开她。” 纸偶完全不为所动,甚至用了更大的力气,赏南几乎能听见骨头被捏变形的声音。 赏南垂下眼,厉声道:“虞知白!” 纸偶歪了下头。 只稍微走神,赏南立马将代丽丽从纸偶手里扯了出来,代丽丽趴在地上疯狂咳嗽呕吐着,纸偶站起来,抬起头看着赏南。 [14:是的,之前虞知白说过,这只纸偶是他的。] [14:可是,南南,它生气了。] 纸偶看着赏南,一声不吭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过了良久,纸偶出现在了马路上,路灯灯影下,它的影子从长变短又变长,越走越远。 - 早上四点,天还漆黑,客厅里立着几只行李箱,李厚德和另外一个司机正在院子里烧着一大堆东西,都是纸扎的玩意儿,打火机一点就燃,火舌飞快蹿高,纸人与先生一比一复制的面容,火光中变得扭曲,模糊。 李厚德看得头皮发麻,另外一个司机说道:“夫人改邪归正啦?” “不知道。” 他们是被半夜叫醒的,还在睡梦中,捂着后脑勺的阿姨叫他们都起床,李厚德要半夜送小少爷去另外一套房子。 [14:没有纸偶,代丽丽就没事了。] 赏南脖子上缠着白色的纱布,挡住了一圈青紫,“有事您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让人过来。” 代丽丽双手在膝盖交握,指甲掐进手心,但面上依旧微笑着,“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您平时多注意身体,”要说感情,赏南初来乍到,对代丽丽也只有怜悯,她走火入魔也是意料中的事情。赏南并没有意愿在拯救怪物的同时,还要搭上时间精力去干预其他人的命运。 代丽丽用纸偶诅咒虞知白,虞知白说她不是故意的,它对代丽丽已经足够客气。 被反噬,虞知白只是放任不管而已,放任代丽丽走上不归路,最终变得连赏南都不认识。 [14: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虞知白待你不同,今晚就算代丽丽杀了你,它也不会管的。] 纸偶安安静静地躺在代丽丽的房间,听着一场名为“母亲掐死亲生儿子”的悲情喜剧,等代丽丽清醒后,她就能拥有一具僵硬的尸体,与自己的,还有周围人的荒诞表情,组成一场惊悚无厘头的噩梦。 这是预设,是在赏南还只是一个与它无关人员时的预设结局。 但今晚,它差点拧断了代丽丽的脖子。 现在家里没有纸偶,也没有纸人,怨气跟着被烧毁的纸人一起消散,代丽丽恢复清明,但赏南不会再留下。 一是因为他留在这里,纸偶可能会再回来;二是看见自己,代丽丽不免又要想起父亲,又要重蹈覆辙。 “其实您可以试试去找一个真正爱您的人。”赏南换好鞋,拉开门,外面冷风呼号,他转身看着坐在沙发上面容憔悴的女人。 李厚德把行李箱一个一个搬上了车,阿姨也在帮忙,她准备过了今晚就辞职回家带孙子,夫人越来越神经质了,简直应该送精神病院。 赏南走后很久,代丽丽突然打了个喷嚏,眼泪紧跟着掉了下来。 抽丝剥茧似的,她脑子开始变得清醒,开始记得赏南第一次开口叫“妈妈”时自己的心情,记得赏南第一次去上学时候她在家里牵肠挂肚的心情。赏南父亲去世以后,她发现了对方只是把自己当作婚育工具,为了应付父母,他和自己恋爱,结婚,生子。于是她看赏南也觉得恶心起来,她为什么会连自己的孩子也厌恶? - 市中心那套房子距离学校其实更近,虽然长时间没人住,但家具都盖着防尘布,水电也是正常供应,只需要刷脸身份认证后就能正常运行。 李厚德帮忙把东西都搬进屋子里后,还帮忙简单收拾了屋子,赏南看他忙得满头大汗,说道:“等会我自己打车去学校,您今天休息一天吧。” “行。”李厚德半夜被叫醒,困得不行,小少爷待人厚道,他一口就答应了。 屋子很大,一梯一户的大平层户型,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市中心。 李厚德走后,这里只剩下赏南一个人,赏南把衣服都挂进衣柜,其他生活用品也都拿了出来。 草草整理好后,赏南看了眼时间,不到六点,还能睡一个小时。 天还没亮,整座城市都静谧无声,被浸泡在无尽的夜色当中,偶尔会有一声常常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 赏南躺在床上,睡衣寥寥,他想起那只纸偶走在路上孤独失落的背影,虽然只是一只纸偶,可还是让赏南立刻代入了虞知白。 失落的是纸偶,还是虞知白? 赏南正想着,就听见屋外“啪嗒”一声,紧接着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瞬间就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 可能是许久没人住,线路出了问题,赏南想道,不过反正也快天亮了,不用管。 他翻个身,面朝窗户外。 ——一道模糊清瘦的人影出现在那里。 赏南吓得差点当场尖叫出声。 习惯这种黑暗之后,就发现现在的亮度还是能勉强能看清一些东西的。 人影逐渐靠近赏南的床铺,赏南看清了来人,是虞知白。 对方脸煞白,唇鲜红,穿着单薄的黑色毛衣,气息阴郁潮湿,非人的观感十分浓重。 它在赏南床前蹲下。 赏南起身下意识往后退,“你怎么进来的?” 虞知白直接拽着赏南的手腕把人拖了回来,它掐得赏南手腕生疼,赏南来不及呼痛,就见虞知白抬起头,抿抿唇,低声问道:“你今晚为什么凶我?” 16、纸活 虞知白的手很凉,他像人类时,身体的温度没有这么低,稍低些许,并不会冷得像人死后许久的温度。 它还没忘记回答赏南的问题——关于它是怎么进来的。 “从门缝进来的。”它答。 门缝? 赏南愣了愣。 门缝才多宽,光都很难透过来,它走门缝?赏南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感到不寒而栗。 他的手腕被捏在虞知白的手中,对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但这样的姿势很考验核心力量,赏南手肘支撑着上身所有重量,终于感到酸痛,人朝前栽了一下,虞知白接住他。 赏南在对方昏暗的眸光当中,无奈道:“我不希望你伤害她。” 虞知白的眼神蓦地更暗,“你喜欢她?” 赏南觉得这就是无理取闹了,但碍于对方现在非人的状态,道理讲不通,眼中无礼法,也无伦理道德,赏南不和他计较。 “我不希望你伤害任何人。”这是真心话。 虞知白听见答案,低着头小声说:“任何人都比我重要。” “……” 赏南放在被子上的另外一只手悄然攥紧了拳头,他忍耐着,“是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纸人如果再继续纠缠不清,无理取闹,胡搅蛮缠,那赏南可要发脾气了。 把它赶出去,再把门缝堵上。 虞知白慢慢弯起唇角,它嘴唇的颜色像是用涂料画出来的,浓稠鲜红,笑起来时带来浓重的怪异与不适感。 “好的。”虞知白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赏南被掐伤的脖子上,赏南皮肤很白,和它不一样,和人类那些丑人也不一样,白得细腻干净,所以留下印记后会尤为明显。 代丽丽当时理智尽失,被怨气操控,力气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撼动的,她本就瘦,没有什么肉的十指变得像死死勒住赏南脖子的铁链,不断收紧,在赏南脖子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半圈青紫,如果有什么人恰好看见,一定会吓得以为赏南路遇恶鬼。 虞知白将手臂伸出去,摸着赏南绕了一圈纱布的地方,“再有下次,我一定拧断她的脖子。”它轻声说道。 纸人不是人类,它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对赏南好。 两人第二天一起去学校的。 天蒙蒙亮,赏南还要吃早餐,出租车便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早餐店停下,还是虞知白带赏南去的。 赏南看着菜单,哇塞一声,“你还会挑好吃的吃啊?” 虞知白摇摇头,“外婆喜欢吃。” 虞婆子年纪大了,走不了几步路,家里就她一个人需要吃饭,不过也因为她年纪大了,消化不了什么东西。她喜欢吃这家的小米粥和花卷,于是虞知白就经常给她买。 叠得人高的蒸笼,盖子一揭开,灼人的白雾骤然升起,老板的脸在后面模糊不清,客人里边有昌育高中的学生也有上班族,一笼包子花卷很快就卖光。 但在虞知白眼里,这还没有烧给死人的香烛纸钱好吃。 赏南看起来很喜欢。 白粥和小笼包,还有一小碟子泡菜,赏南漂亮的手指捏着一次性筷子,咬开小笼包时会露出整齐的牙齿,窥见微微翘起的舌头。 “好吃!”赏南满脸惊喜。 虞知白笑了笑,“好。” 赏南评价了这么一句后就低头认真吃饭了。 他胃口小,吃相斯文,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喂。 身后一阵喧闹声传来,本以为是从远方传来的,却没想到越来越近,唢呐开路,锣鼓喧天,杂乱的人声似鬼吟。 赏南吃饭本来很专注的,但动静太大,他忍不住放下勺子往身后看去,这一看,赏南就呆住了。 入目一片阴湿怪异红,火红,鲜红,暗红,红色的雾,红色的服饰,红色的旗幡与豪华花轿。队伍带着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以高大强壮的白马开路,后跟抬着无数箱笼的随从,男女都有。 是迎亲或者是送亲队伍,但绝对不是人类,他们的双脚都离了地,脸色乌青泛白,看似喜庆,却比办丧事看起来还要诡谲。 队伍从早餐店旁边路过,旁若无人,目不斜视地直接穿过了挡路的客人和餐桌,庞大的花轿在路过赏南时,帘子似是被风吹动,掀了起来… 尖翘乌青色的下巴出现在赏南的视野当中,赏南下意识歪头想要看清楚,歪头的时候,脸颊靠上一片凉意,紧接着,他的脸被虞知白掰了回来,赏南看着虞知白的眼睛,虞知白说:“是冥婚的迎亲队伍,如果你看见了新娘的脸,你就是新郎官了。” “啊?”赏南下意识又要去看,虞知白掌着他的侧脸又拦了回来,赏南见花轿已经到了自己的前方,队伍一眼看不见尽头,过了很久才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赏南松了口气,问道:“为什么?” 虞知白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赏南的脸才把手收回来,“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被她挑中了。”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有,只有被挑中的对象才能看见,不过你只要不和她对视,就不会被拉走。” 见赏南还没回神,虞知白想了想,伏在桌子上,表情忽而变得向往起来,“你喜欢?你喜欢我也可以……” 赏南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说,”虞知白托着下巴,“我会做比刚刚更漂亮的花轿,还有迎亲队伍,你想要多大的排场,我给你多大的排场,我还会扎漂亮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赏南的表情慢慢变得凝固起来,他用筷子夹了一个小笼包塞进虞知白的嘴里,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拎着书包朝学校的方向走。 虞知白把嘴里的包子吐出来,吐在盘子里,想到是赏南喂的,他又捡起来塞进嘴里直接咽了下去。 虞知白追上赏南,和他并肩走着,这条路就是刚刚阴婚迎亲队伍走的路,虞知白的笑容扩大,扩大到有些怪异的样子。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不想和我拜堂成亲吗?” [14:它又来了。] [14:按照我数据库里显示的怪物行为分析论,它目前应该是在求偶。] 求偶? 什么求偶? 求谁? 它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它就求偶? 赏南气得想笑,但他也是真的心软。 他要不是心软,他就不会被挑中执行这个任务。 哪怕虞知白是纸人。 从他在天台上预备往前迈出去的那一刻,他的选择就代表了他以后面对所有类似情况的选择。 赏南默不作声,虞知白嘴角慢慢放平,也不太开心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上课。 - 赏南递了一张小纸片到虞知白的桌子上,上面写了一行字:你生气了? 虞知白明明已经看见了,但却不回答,过了会儿,他在纸上写“没有。”他还把纸片撕成了小纸人的形状,让小纸人自己在中间跑来跑去。 赏南:“……” 赏南见虞知白明显还在介意之前自己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能继续写:我们不是朋友吗? 小纸片人自己爬到了虞知白的手中,过了会儿,又自己爬了回来。 ——那我可以咬你的嘴巴吗? ! 赏南侧头看了虞知白一眼,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讲台上的老师就丢了一颗粉笔过来,正好砸在赏南的脑门上,“出去。” 他只让赏南出去,没提虞知白,赏南求之不得,他直接站起来出去了,脚步看起来有几分迫不及待,把不知情的老师气得赶紧深呼吸。 那只小纸片人还静静地躺在赏南的桌子上,隔几秒翻一下身,虞知白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伸手拾起小纸片人,一言不发地撕掉了。 直到下了课,赏南才回到教室,他在外面吹得浑身冰冷,不过也被吹清醒了,想明白了。 只要能拯救怪物,能任务成功,做什么都行。 既然目的不变,那就不用限定到达终点的途径和方式。 教室里比较暖和,赏南坐下后,刚想和埋头写作业的虞知白说话,就被张沪打断了,张沪拎着一个纸袋放在赏南的面前,“蛋糕,我特意留给你的。” “顺便……”张沪神秘兮兮地瞧了虞知白一眼,故意拔高了嗓门,“我给你带了两封情书~一个是我初中同学给你的,一个是我小学同学给你的,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他们不信,非让我带给你,行不行你给个话呗。” 两封情书,一封粉色的信封,一封浅蓝色的信封,都十分精致好看,不过能连夜准备出这么一封信,还是挺厉害的。 赏南瞥了一眼闷头不语,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虞知白,想了想,从张沪手里把那两封情书接下,“那,我就看看吧。” 他故意问:“长得怎么样?” 张沪也很上道,忙说:“那长得绝对是不错的,你看我就知道我的朋友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在这个冬天明显发福有了双下巴的张沪很是自信。 赏南其实对情书什么的不感兴趣,他拆开后也没仔细看。 还在调情书的正反,手腕就突然被虞知白握住,他整个人都被虞知白从椅子上拖离,差点摔倒在地。 “哎…虞知白……” 张沪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捂着胸口,心脏狂跳,“我靠,虞知白好恐怖,反应这么大?!” 赏南被虞知白拉到了同楼层的多媒体大教室,除了班级办活动,一般都没人使用。 “生气啦?”赏南偏着头打量着虞知白,“因为情书?”赏南把手里已经攥变形了的信封在虞知白眼前晃了晃,“他们是要和我谈恋爱,不是做朋友,我只和你做朋友。” 赏南是站在讲台上的,站的位置要比虞知白高上一点儿。 虞知白抬起眼,眼神灰暗不清,瞳孔漆黑,他又换回了墨色的眼球,漆黑不见底,看着就琢磨不透。 它忽然伸手夺走了赏南手里的情书。 接着,它当着赏南的面把情书撕了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一口吐出来,“真难吃。” 17、纸活 赏南慢慢放下手,他的视线从地上那团碎纸移到虞知白的脸上,他在第一天到这个世界时就见识到过虞知白的恶劣。 ——一只会有恃无恐吓唬赏南,还会用幻境测试赏南的纸人,它甚至还周到体贴地为可能会无法通过测试的赏南准备了送行的白蝴蝶。 赏南嘴里说着“不要随地乱扔垃圾”,说完就弯腰想要把纸团捡起来,虞知白先他一步把纸团捡了丢进了垃圾桶,后者嘁了一声,“你和我做朋友,就不能和别人谈恋爱。” “?”赏南不解,“为什么?” “我会把他们都做成纸人。”人之初性本恶,怪物不管是之初还是之末,都是本恶,这是虞知白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它会将赏南身边出现的不怀好意的人一一修剪干净。 “开玩笑的。”赏南拍拍虞知白的肩膀,从讲台上跳下来,“走吧。” “去哪儿?” “回教室上课。” [14:我以为它会直说,它为什么不直说?南南,要不你先开口算了。] 赏南沉思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虞知白只是一直在试探,明明他都懂,可能比自己更懂也说不定。 “如果估计错误,它把我扎成纸人,你负责?” 14立马不做声了。也是,怪物的行为逻辑不能用人类的行为逻辑去分析理解,14只能确定对方的某些行为确实是求偶行为。 还是得等虞知白自己开口。 赏南没有自己原来世界的大部分记忆,除了名字,性别等,这些就算封存了也不影响他知情的信息,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恋爱经验,不过按照他刚刚熟练应对虞知白来看,他在原来世界应该是有一定恋爱经验的。 赏南趴在桌子上发着呆,如果这种方式可以让虞知白不再动毁掉这个世界的心思,那他也不是不可以将就着和怪物谈一次恋爱。 只是虞知白想法怪异,赏南和14也弄不懂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准备做什么。 - 鲁扬悄无声息地转了学,到了下午,张雪丽把赏南叫去了办公室。 “那天的事情我都查清楚了,鲁扬和虞知白同学之前的恩怨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了一些,本来想让他向你和虞知白同学道歉的,但校长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鲁扬如今也转了学……学校心理处的老师想请虞知白同学过去聊聊天,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和他说一声,你们是同龄人,如今关系又还不错,他在学习上也对你有所帮助,你说的话,可能会比我去说更合适。”张雪丽知道了那些事情以后,最担心的就是虞知白有没有出现什么心理问题,她说的算比较含蓄,赏南听懂了。 “好的。” 回到教室后,赏南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虞知白,虞知白本来在帮赏南划重点,听见是让自己去心理处,他缓缓抬起头,“叫我?” “南南,我没有问题的。”他摇摇头,轻声道。 赏南下巴枕着手臂,偏着头去看虞知白,“是老师有些担心你,我陪你去,好不好?”他说好不好的时候,尾音上勾,像是在哄小猫小狗一样。 虞知白看着赏南,看着赏南亮晶晶的琥珀色的眼睛,它不受控地伸手想要去抚摸,却被突然转过来的张沪打断了。 张沪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忙又转了回去,像个陀螺一样,“骚瑞骚瑞,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虞知白眼中完全没有张沪这个人,他收回手放在膝盖上。 “好吧。”它答应了。 心理处是昌育高中好些年就设立的一个心理咨询室,现在别说成年人压力大,学生的压力也是一样大,只不过是压力的来源不同而已。 为了预防学生因为学习生活,人际关系等带来的心理问题,学校会定期开展心理普查。昌育高中请的心理咨询师都是专业的,不是来混日子的校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每年都会解决几例极端事件。 收到张雪丽的邮件,咨询处的老师早早准备好了吃的水果和茶水。 赏南在外面的会客厅等待,虞知白独自进了诊疗室,咨询师在里面等他。 咨询师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具有亲和力的女士,眼角纹路没有使她看起来衰老,反而多了几分松弛的包容感。 她给虞知白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坐在了虞知白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笑道:“要不要吃苹果?” 虞知白坐在沙发上,脊背笔直,他垂着眸子,“不吃。” 咨询师也不恼,她笑笑,“你愿意和我聊聊你的童年吗?” 虞知白学着她的样子笑,“我童年过得很开心。”他还向咨询师分享了一些童年趣事,和母亲的趣事,和同学老师的趣事。 他表现得并不抗拒,很配合咨询师的工作,每个问题他都回答得很好,很健康,很积极也很向上,没有任何低沉消极的表现,所以咨询进行得十分顺利。 咨询诊疗进行了快两个小时,期间虞知白还完成了一道问卷,他得分是合格的,是没有问题的。 看着笑意盈盈的虞知白,咨询师想到张老师嘱咐的那些,觉得张老师应该是多虑了——虞知白同学的心理状态分明十分健康。 既然没有问题,那张老师应该可以放心了,她担心的那些可能出现的问题都不存在。 “听张老师说你成绩很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咨询师整理着问卷,温和道,“有什么事情可以来这里找我。” “好的,谢谢您。”虞知白知道咨询结束了,他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站在会客厅里时,虞知白恬淡的表情慢慢变得冷淡。 会客厅里没有赏南的身影,安安静静,空空荡荡,连赏南的味道都没有。 虞知白眼底立即阴戾泛滥,冲击他四肢僵硬,它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僵硬地扭头看向窗户外。 咨询师拉开门跟了出来,虞知白被开门的响动打扰到,它就要转身去面对她。 “叮~” 虞知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它煞白的脸色缓缓褪下去,重新温润起来——它只给赏南设置了消息提示音。 “虞知白同学,是你的笔吗?”咨询师手里拿着一支外壳已经掉了色的钢笔,问道。 虞知白转身露出不好意思的少年笑容,“是我的,谢谢老师。” 他笑得既腼腆又乖巧,让咨询师觉得这真是一个再健康不过的好孩子了。 走出心理处,虞知白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赏南的消息。 [南南:张老师让我去她办公室问问月板报的事情,我在教室等你。]赏南还发了一个小羊微笑的表情包。 虞知白默默把表情包保存了下来。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都快九点了,再过一会儿,晚自习也该结束了。 现在大家都在上晚自习,从心理处到虞知白他们教室,中间隔了两栋楼,走廊静谧无声,高二高一早就下了课,但有些教室的人还没走,灯亮着,整栋楼整栋楼亮着。 虞知白没有乘坐电梯,他从楼道走,要拐好几遍,楼道里是声控灯,隔一会儿,虞知白就要咳嗽一声。 “哎…”一个黏腻的男声在虞知白头顶响起。 虞知白扬起纸白的脸看上去,弯起血红的唇。 其实声音很微小,人类根本听不见,但虞知白不是人类。 虞知白改变途径,它沿着越来越大的声音寻找而去,最终,它站在了通往天台的门外。 沉重的铁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门张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隙。 虞知白弯下腰,将脸贴在缝隙处,用一只眼睛窥视着眼前的场景。 两个男生,一上一下,上面那个把下面那个抵在墙上,之前的声音明显是下面那个发出来的,这样冷的天气,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夜色里,衣服被剥了一地,叫声有些像春日的猫,又吵又烦。 但虞知白看得很起劲,也很认真,眼神充满探究,直到那个高一些的男生抬起眼,看见了虞知白。 虞知白眨了眨眼睛,咧开嘴角,嘴角慢慢延长,弧度不断扩大,整张脸仿佛被割裂成上下两部分。 一声惊恐的叫声在天台声嘶力竭地炸响。 “鬼啊!!!!” 两个男生吓疯了,抱着衣服连滚带爬地跑了。 楼道里没有监控,只有保安定时巡逻。 虞知白直起身,下楼慢悠悠往教室里走。 张雪丽很大方,买了几箱进口水果犒劳辛苦学习的大家,赏南分了一个大菠萝和一盒车厘子,给虞知白也拿了一样的。 他不缺吃的,但天上掉下来的总觉得会更美味。 虞知白回来时,他看对方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不禁感到奇怪,“咨询很成功?” “嗯,老师说我很健康。”虞知白轻轻点头,说道。 赏南;“……” [14:……] 虞知白把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画了下来,只不过主人公被换掉了,换成了他和赏南,赏南的腿更长,腰更细,他说过,赏南拥有一副漂亮得无可挑剔的骨架。 他会扎纸,自然也擅长绘图,他没给自己画脸,但是给赏南画了,赏南的脸已经深入他的脑海,不需要再三去与真人对比。 到时候,他可以把成品当成礼物送给赏南,赏南喜欢他,赏南肯定很喜欢。 晚自习快结束时,赏南看虞知白还在埋头写写画画,没忍住凑过去,“你在忙什么呀?” 虞知白笔尖微顿,停顿了几秒钟,他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将素描本递给赏南,“我可以和你做这件事情吗?” 赏南看清了素描本上的图,差点呗自己口水呛到,他一把抢过素描本,想到是在上课,还是克制住了,“虞知白。” “嗯?”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赏南不认为虞知白什么都不懂,这种图它都能画,它还有什么不懂的? 虞知白漆黑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赏南,眸中的神情浓厚绵密,潮湿黏稠,过了良久,他才低声说:“我喜欢你啊,南南。” 18、纸活 赏南拿着素描本的手心都在发烫,他又开始不懂虞知白了,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懂过对方。 他见过虞知白变成纸人的样子,他一点都不相信虞知白所拥有的戾气和阴郁不会体现在他的行为上。 赏南把相册合上递了回去,“我不会和你做这种事情的。” 虞知白的笑变得更大了些,“为什么?” “朋友的话,”赏南手指摩挲着桌沿,不再去看虞知白,他低下头,“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垂着眼时,赏南的睫毛显得尤为长又浓密,晚自习教室的灯光太明亮,他皮肤白得仿若沸腾过后揭开一层薄薄奶皮底下的牛奶般细腻洁净,纸人再富有创造力,再能扎各式的人类,完美骨架,都深知他不可能创造出来像赏南这样的孤品。 虞知白露出不太明白的表情,“那什么可以?” 压力给到了赏南这边。 赏南也不太明白了,他觉得虞知白是故意的,可看眼神,它好像真的一点不懂,纯粹至极的,以为朋友的关系可以一起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赏南良久的不开口回答,虞知白叹了口气,“南南,你是想和我谈恋爱么?” ? 他想? 到底谁想? 赏南的大脑有一瞬间陷入完全空白以至于无法进行任何思考,他哑口无言,“你,说什么?” 虞知白俯身凑过去,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赏南的鼻尖,“你以前向我表白过,但在张沪的生日会上,你说你对我是朋友的喜欢,我没有把握…..” 他薄白的眼皮底下不知道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机城府,嗓音听着有些娓娓道来的柔软,“你没有讨厌我,你还是喜欢我的,是吗?” 赏南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扩大了一点点,连脸上的小绒毛都战战兢兢地立了起来,虞知白觉得很有趣,它觉得赏南的每一个小反应都很有趣,太可爱了。 虞知白直勾勾地看着赏南,“你之前在情书上写,说会一直喜欢我,还作数吗?” “不是朋友的喜欢,是想和我做这种事情的喜欢。”虞知白又打开了素描本,把那幅图举起来,举在赏南的眼前,“南南,你要和我谈恋爱吗?” 它什么都知道,并且分得很清楚,它一直在引诱赏南,从赏南在天台走向它开始,它就没打算放过赏南。 “你,能让我想想吗?”赏南往后退了退,正好下课,他都来不及收拾作业,抓起书包,夺路而逃。 纸人的表情慢慢变得困惑起来,这次,它是真的不明白了。 [14:为什么不答应它呢?] “感觉,仔细考虑后再答应会显得真诚一些。”赏南一边走一边低头扣外套外面的牛角扣,他耳朵和脖子都在滚烫,烫手的那种温度,感觉迎面扑来的冷空气都被这种热度给融化了。 赏南想,在原本世界里,他的确是有恋爱经验的,不过按照自己刚刚的表面来看,恋爱经验好像不多。 [14:南南,你心跳太快了,你很喜欢纸人吗?] “我觉得他挺可爱的。”这会儿的电梯很多人等,不过赏南运气好,跑得快,他是第一个进电梯的,在他走进电梯后,又进来不少人,赏南感到又挤又热,还不如走楼梯。 [14:啊,南南你现在算不算情人眼里出西施?] 赏南被挤到角落里,“你说是就是吧。” 就算不可爱,也是可怜的。 可怜的小怪物,赏南不会对可怜的小怪物吝啬爱意。 - 赏南晚上睡了个好觉,但早上一出小区就看见了鲁扬。 鲁扬站在小区门口外面,他没穿校服,黑色的夹克和鸭舌帽,鸭舌帽上印着一个表情邪恶的猫头,身后、周遭就雾蒙蒙的。 看见赏南,他朝赏南走过来,微抬下巴,“走吧,一块儿去学校。” 赏南皱眉,“你怎么来了?” 他将鲁扬甩在一边,但鲁扬直接就跟了上来,走在赏南的旁边。 他吹了声口哨,轻佻响亮,“我没想到,你真能为了虞知白那小子和我闹翻,赏南,和我闹翻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赏南根本就懒得回答他。 鲁扬瞧着赏南冷淡的表情,咬了咬牙,脸上的神色阴鸷狠戾,不过藏得很深,“别这么冷淡嘛,反正我已经要转走了,不过手续还没办完,今天得再回学校一趟。” “你现在是在和虞知白谈恋爱了吗?”鲁扬低头闷笑,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他甚至用肩膀撞了赏南一下,“话说,你喜欢他什么啊?” “长得不错?”鲁扬兀自猜测着,也不管赏南有没有在听,“但咱们有钱,要什么样的货色买不到?” “性格好?性格是还挺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成绩好,哈哈哈哈,这对你确实挺有吸引力,你那成绩烂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但我们其实也不需要有多好的成绩,不是吗?” “赏南,你到底为什么非喜欢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鲁扬皱紧了眉头,他想了会儿,似乎是终于想到了一个答案,“我知道了!!!!” 短暂的激动之后,他压低声音,凑近赏南,“是因为他活儿~好?!” 赏南听了良久,终于忍不住蹙眉,书包肩带从肩膀掉落在赏南手心,他想都没想,抡起书包朝鲁扬头上砸过去。赏南书包里的东西并不多,砸下去的声音大,却没有多疼,鲁扬没想到赏南会忽然动手,他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脸,极力忍耐下的五官扭曲了几秒钟,最后挤出来一个笑容。 鲁扬:“戳中你了?” 赏南懒得和他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还没起身,就感觉腰部被人狠狠一撞,赏南整个人朝地上跌去,手掌在柏油路面上蹭掉了一大块皮。 身后传来脚步声,赏南想站起来,肩膀被后来的人按住,头顶响起说话声,“哥,就他是吧?” 几个明显是近中年人的声音,却喊鲁扬“哥”,鲁扬就是冲他来的,并且还找了人。 鲁扬抖了抖外套,弯腰看着表情冷漠的赏南,伸手从赏南手里抢走了手机,他居高临下看着赏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和我爸闹翻了,找你妈要点钱花。” 鲁扬点开了赏南的手机屏幕,需要输入密码,他弯下腰来用手机屏幕对着赏南的脸,面部解锁也是可以的,赏南本来安安静静的,突然挣扎起来,后边几个人看是个小男孩,也没用多大劲,没有任何防备,赏南一把抢走了手机,推了鲁扬一把,没顾得上捡书包,撒腿朝原路跑。 小区有保安,跑完这段路有监控,总能有…… 赏南的脚步陡然慢了下来,一把刀对准他的脸,步步拉近。 赏南心头一紧,慢慢后退,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戴着口罩,眼神带着赌徒特有的穷凶极恶。 鲁扬也带着人追上来了,他摸了摸脸,慢悠悠走到了赏南跟前,再一次夺走了他的手机,这次,他成功解了锁,不过他没有立刻给谁发消息,而是摁灭了手机,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先关你两天,吓吓他们,赏家继承人丢了,我的妈呀,谁干的呀,胆子太大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鲁扬模仿着吃瓜群众可能会发表的言论,说完,他沉默了很久,表情阴郁,“赏南,你自找的别用这副表情看着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反正,我妈死之后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带走,关到我之前说的位置,先关一个星期吧,只给水。” 一个男人从一辆面包车上拿来一卷黑胶布,他一边撕拉一边朝赏南走来,被蒙上眼睛之前,赏南看见鲁扬跑了几步,将赏南的手机丢到了马路边上的花坛里。 他没打算要钱,他就是要出口气。 赏南被推搡着上了面包车,面包车里面的气味很难闻,烟味和汗臭味混在一起,窗户紧闭,无法通风,车内还有人继续在抽烟,他们甚至还语气轻松地唠嗑。 “有钱人家的孩子,胆子就是大。” “还是有钱人好啊,你看这长得……” 赏南的嘴被黑胶带封住,眼睛被死死蒙住,双手被捆在身后,他无法判断自己身处在何地,将要去哪里。 面包车每次转弯,都会让赏南狠狠撞上车厢门,那几个人只要保证他不死就行了,也懒得管其他的。 赏南不怎么害怕,他有14,还有虞知白。 但他有些饿。 城里有座钟,每个小时整会敲响一次。 途中,钟敲响了两次,后面又开了好大一会儿,赏南出门时是七点多,现在应该快十点了,密匝匝的汽笛声也消失了很久,相反,鸟叫虫鸣的声音逐渐细密起来。 车停下时,车门也应声拉开,赏南眼前仍旧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被谁拽着手臂拖下车,他看不见,猝不及防直接摔了一跤,地上凹凸不平,他又被抓着肩膀拎起来,“真几把娇气。” 跟着几个人走了一段路,赏南几次差点摔倒,在途中,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听脚步声应该不少于五个人,人高马大,他打不过,没必要闹腾自找罪受。 应该是快到了,那几个人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等会去我家吃饭,我让我老婆给你们下两碗面。” “嫂子手擀面确实做得好,哈哈哈。” “那这小子咋办?没人看着?” “这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怕个屁,”走在最前头的人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了,就这种娇娇气气的公子哥,你让他自己走出这地儿?开什么玩笑。” 钥匙叮当作响,沉重的大锁被打开,刷着红漆的铁门徐徐打开,赏南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他被一把推了进去,还没来得及转身,铁门就忙不迭地被关上了。 赏南忍着痛将紧紧贴在脸上的胶布从一端扯下来,他脸上被贴出一道很宽的红痕,紧接着,他一把抓下蒙着自己眼睛的步,顾不得手腕上被麻绳磨破的地方,他打量着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 像是仓库,宽阔,空旷,灰扑扑的,放着桌椅板凳,还有一架木质大风车,破烂的木床,生锈的电锯,墙角有一个水池。 四面墙都斑驳不清,仓库很昏暗,唯一的光是从两人高的墙壁上方透进来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窗户,给了这座仓库所有的光源。 仓库里充斥着潮湿的霉味,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冷冷清清,像是在一座坟墓里。 赏南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一把没有了椅背的椅子,坐在上面。 “有点饿。” [14:我让你没那么饿?] “治标不治本。” 外面传来说话声,惊讶,惊恐,不可置信。 一道模糊的人影从小路远处慢慢走近,从模糊到清晰,对方甚至对他们腼腆地笑了笑,感觉下一秒对方就要开口说“好巧”。 “我靠,这人谁?” “他怎么跟来的?” “赶紧抓住啊,管他妈的,一起丢进去!” 就闹了一小会儿,门锁重新被打开,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赏南眯起眼睛,一个细瘦的人影出现在眼前,还没看清,铁门重新关上。 没了刺眼的光,赏南重新适应眼前的昏暗。 他看清来人的脸。 张苟。 张苟穿着很单薄的棉袄,脸有些苍白,唇也有些苍白,他眼睛跟小鹿一样亮,还是那样瘦,张苟四下看了看,直到和一脸复杂的赏南对视上。 张苟露出惊喜的笑容,跑到赏南面前蹲下,抱住赏南,小声地说:“我看见他们把你绑走了,我很担心你,我就跟来了。” “赏南同学,你害怕吗?我好害怕……”张苟低声呢喃,他抬起头来,用既疯狂又迷恋的眼神注视着赏南。 19、纸活 赏南不知道虞知白这又是在搞哪一出,他静静地看着张苟露出来的小巧的鼻尖,略微有些乱的发顶,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赏南拍了拍张苟的手背,低声问:“我和你不熟,离我远一点。” 虞知白是小白,张苟表面上是赏南的一个变态追求者,赏南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非常憎恶张苟。 张苟仰着头痴痴地看了赏南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走到墙角蹲下来,他选择的那个墙角是离赏南最近的,也是光线最差的地方。 他坐在那块暗影当中,一条腿屈着,一条腿抻直,光斑恰好落在他裸露在外的脚踝,光通过惨白的皮肤完全穿透进去,地面上薄薄一层灰尘看得朦胧。 赏南就陪它演。 时间静静流淌着,外边的虫鸣鸟叫十分模糊,从光线的强弱可以知道外面乌云密布,一切微小的声音在仓库中都可以被放大数倍。 赏南站了起来,他口袋里还剩半包纸巾,接下来还要在这儿被关上一个星期,他不想在这把椅子上坐一个星期。 或者,他可以研究一下这个铁门是否能被直接撬开。 赏南完全忽略了坐在角落里的张苟。 他在仓库里的一堆杂物当中翻翻找找,试图可以找到比较坚硬的东西来撬开这扇铁门。 仓库铁门是深重的绣红,仓库墙壁有多高,它便有多高。赏南清楚看见上边那一把巨型的铁锁,也看见那几个人推开铁门时的用尽全力,所以他知道徒手撬开这门的几率会很小。 但哪怕机会不大,赏南也得试试。 赏南穿着很厚的外套,里边还套了校服,一顿倒腾下来,他出了一身的汗,仓库里灰尘漫天,他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用来撬门的工具。 他手里捏着一截断掉的椅子腿,原地站了会儿,又把椅子腿丢在地上,掏出一包纸巾认命地擦拭起那只剩了一半床板的木床:先给自己做个窝。 这床是折叠式样的铁架子床,上边应该有两块床板的,但既然能被丢在这里,就肯定不可能是完好的可以直接使用的东西——它只剩了一半的床板,另外一半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将这块半张床板擦干净,赏南直接合衣躺在了上边,他应该庆幸自己今天穿得很厚实,在这样冷清的地方就没那么冷。 他翻身面朝墙壁,看着墙壁上裂开的一条条纹路,沿着纹路撕开的墙壁,露出里头暗红的砖块,潮湿的墙灰散发着一股很陈旧古老的味道。 [14:南南,你还饿吗?] 赏南闭着眼睛,“不是非说不可的话不用找我说了,我要节省体力。” 外面阒无人声,就算是警察和学校找到他,也需要一两天时间,而他唯一可以指望并且能指望得上的“人”,换了个身份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赏南不懂他,甚至不想理他。 经过在车上几个小时的颠簸,赏南本来一直在想着张苟既然只是个容器,它承载了虞知白许多的怨恨,那它的性情,是怎样的呢? 它…… 赏南翻了个身,这一翻身,他的呼吸就立刻退回了胸腔当中,他看在伸长脖子,近在咫尺的张苟的脸,后颈的汗毛几乎是瞬间便竖了起来,这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反应。 张苟似乎也没料到赏南会突然转过来,他眨了眨眼睛,退了回去,双手扒在铁架上,低声说对不起。 张苟的脸很苍白,赏南知道虞知白的存在,就会留意对方身上和人类不同的细节,张苟是残次品,它身上可以被发现的细节就更多。 它没有汗毛,呼吸的幅度频率可以忽略不计,瞳孔漆黑,直径有些大,黑黝黝的,像丛林深处的猫科动物,神态脆肉,皮毛柔软雪白,可眼里的野性和攻击性隐藏不了。 赏南往后撤了一点,肩背贴到了墙上,和张苟保持了安全距离之后,赏南清了清嗓子,“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他觉得自己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了,虞知白让张苟来,总不能是来和他来这儿度假的吧? 张苟当真像一只猫一样惬意地伏在铁架上,“为什么要出去?” 赏南:“?” 赏南:“你,说什么?” “我不想出去,”张苟脸上露出隐隐的希冀和羞怯,“和你呆在一起,我很开心,要是出去了的话,我就不能这样和你呆在一起了。” “……” 和虞知白很难沟通,和张苟是无法沟通。 - 时间悄然到了深夜。 赏南手脚冰凉,蜷缩成一团,他的脸枕在掌心里,墙壁的潮湿不断袭进毛孔中,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冷,觉得饿,觉得腰酸背痛。 意识模糊的时候,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会变得感觉迟钝。 所以等赏南反应过来的时候,张苟那双手早已经悄然无声地从后拥紧了赏南,对方的体温不比墙壁高多少,赏南醒了,无可奈何地用手肘抵挡了张苟一下,“松手。” 张苟却将赏南拥得更紧,他将脸埋在赏南的后颈里,瓮声瓮气回答道:“我不要。” “……” 让赏南真正开始反抗的是张苟在他的颈后落下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那片皮肤立刻被激起了鸡皮疙瘩。 “张苟!”赏南低声呵斥,“适可而止。” 男生一天没吃饭,说话没什么力气,连呵斥人的嗓音听着都柔软得像蓬松的白棉花,于是,抱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些。 张苟低声道:“就这样和我呆在一起,不好吗?” 张苟将赏南圈在怀里,像圈着一只刚落地不久的小羊,“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喜欢的人,你也最最喜欢我吗?” 外婆喜欢他,但更喜欢人类虞知白。 妈妈爱他,她也更爱人类虞知白,连它的恨,它的怨,也都是因为人类虞知白。 只有赏南,他眼里是纸人虞知白,它看得见。 赏南沉默着,眼前漆黑一片,张苟的呼吸声十分微弱,但存在感无比无比地强,哪怕看不见,赏南也能够想象得到张苟如今的眼神是怎样的——阴郁,黏稠,偏执,虞知白会有别的眼神,比如依恋,比如装模作样的腼腆和内敛,但这些,张苟都没有,撕开它的壳子,它内里全都是怨恨。 但哪怕满身怨恨,它也要守着赏南。 沉默了一段时间,张苟在后面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不止是轻吻,它冰凉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掀开了赏南的衣摆。 赏南及时按住了张苟的手腕,“虞知白,我让你适可而止。” 这次,赏南叫的不是张苟,叫的是虞知白。 张苟的动作停了下来,这次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轻轻的讶异语气在赏南身后响起,“南南?你怎么知道的?” 赏南强硬地掰开了张苟的双手,窄小的半面床板上挤了两个大男生,哪怕赏南再退后,也无济于事,他转过来,微微抬眼看着张苟的脸,有些陌生,但是有迹可循,有些神色,和虞知白如出一辙。 “我不是傻子。”赏南说道。 张苟低下头,像之前虞知白蹭赏南鼻尖那样,也蹭了蹭赏南,“然后呢?” 赏南:“你不想办法出去?” 张苟不明白,“出去做什么?” 赏南有片刻无言,过了几秒钟,他低声说:“虞知白,我饿了。” 张苟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什么?” 赏南拉着对方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腹部,一字一句地说:“我,饿,了。” 张苟睫毛抖了抖,他垂下眼皮,若有所思。 它的确想要和赏南一起,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这里只有它和赏南,没有别人,赏南会彻彻底底属于它。 但它忘了,赏南是人类,要吃饭喝水,或许还需要一些讨人厌的社交。 南南饿了。 好可爱。 张苟是虞知白怨恨的载体,它不是良善的。 向它提要求,它是有条件的。 张苟从赏南手里抽走手腕,转而捏住了赏南的下巴,喃喃问道:“你用什么作为交换呢?” 赏南很聪明,他看得见对方眼底的神情和执念,但本来就是预料内会发生的事情,所以赏南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思考半晌过后,赏南主动仰着脸,睫毛止不住地颤抖,他轻声道:“来吧。”然后微微张开了嘴。 第20章 纸活 虞知白说过,赏南的舌尖很漂亮,薄薄的红色。 张苟的手指还停留在赏南的下巴上,指腹恋恋不舍的摩挲,它当然很想,很想….. 但他最终只是将赏南揽进了怀里,“它来了会把我撕烂的。” 到底,它只是一个容器。 “我没有办法给你弄吃的。”张苟抱着浑身冰冷的赏南说道,“也没办法让你暖和一点。” 因为它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阴暗的存在。 赏南不知道张苟心里所想,在他从14那里所了解到的,虞知白就是张苟,张苟就是虞知白,都是纸人。 不同的是,虞知白更加高级。 “哦,我还有一支巧克力。”张苟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已经被压碎的巧克力,就是小卖部那种几块钱的巧克力,工业的奶香味,它掰碎了一点点喂给赏南吃。 “虞舍,”张苟忽然说道,它嗓音很低很哑,如果不是虞知白,它想的事情反反复复都是那几样,“虞舍是我母亲,爱穿红色的衣服,她被我的父亲抛弃,后来和外婆一起,将我养大。” “她的追求者很多,有钱的,没钱的,老的年轻的,丑的,很丑的,非常丑的,他们也不介意虞舍带着我,但虞舍都拒绝了,她觉得她和我,和外婆一起已经很幸福了。” “很多人骂她,背地里骂,当面也骂,你能猜到吧,他们骂女人永远都是那一套,”张苟眼神平静昏暗,“我受过很多欺负,从幼儿园开始,他们还用针扎我的后背,连老师都很讨厌我,送我出校门的时候每次都会狠狠推我一下。” “他们真坏啊,虞舍死了,他们还要掀起她的衣服看一看,没有人救我,外婆赶到医院先看妈妈,她哭了很久,才想起来还有我。” “医生说不用再救我了,我那时候还没死,但我的眼球已经被摘除。外婆把我背回去,那天下雨呢,她把虞舍丢在医院,就背着我。” “我想,那是外婆最后一次那么爱我了。” “没有出租车,我们也没有钱,外婆背着我走了一个多小时,她一边走一边骂,骂虞舍,骂我,骂出租车,骂老天不公啊,骂着骂着她又哭了起来。” “外婆把我平放在地上,点了香,烧了纸,撒自己的血在我眉心上,然后她就开始扎纸人,扎了一只和我一模一样的纸人,第二天,我就变成它了,它也变成我了。” “外婆让我呆在家里,她独自再次去了医院,我后来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她去找医院闹,又找警察闹,再找撞死虞舍的人闹,闹了一百万回来。她说,虞舍不能白死。” “那也是她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后来她越来越虚弱,总是在睡觉。我感觉不到我爱她了,我也不爱虞舍了,我感觉不到饥饿,也不再拥有疼痛。” 赏南感觉到张苟的身体在颤抖,它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虞知白?” “我是怪物,你猜猜,我为什么是怪物?”张苟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它似乎从这场悲剧当中走了出来,“他们都会变成纸人,都会的。” “什么?”赏南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他们都会变成纸人啊,”张苟手指按了按赏南恢复了些血色的唇,“你都不知道,板凳每次砸在我的身上,我每次回到家,都需要花很长时间门修复断掉的骨头。” “不过南南,我不会还手的,我那么多怨啊,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他们都会遭到反噬,”张苟闷笑,“这与我关。” [14:是这样的,纸人浑身都是怨恨,那些欺负他的人,包括鲁扬但不仅是鲁扬,在将暴力施加给它的时候,这些人自己就会遭到暴力的反噬。] “可我,还是好痛啊。”张苟眼睛湿漉漉的,像下过一场雾蒙蒙的雨,墨迹在它眼底晕开,残留了一地的湿意。 赏南手指触到了它的眼泪,粘粘的,是一滴墨。 布满灰尘的仓库里,坚硬冰冷的床板上,赏南被他圈在怀里,张苟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寒意的侵袭。 赏南想了想,过了良久,他有些吃力地抬起头,在张苟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一触即离,片刻的温热很快就消散了。 张苟愣了很久,它眼底的墨都散开了,变得不那么均匀,眼球露出几小块雪白,尽管它无法改变自己的眼神,但赏南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实在产生变化的,像从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变成了一只被大雨浇淋得湿淋淋躲在檐下的奶猫。 此时,赏南就成为它的全世界了。 第二天清晨,赏南缩在角落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鼻子堵了,所以也闻不见仓库里那股霉味儿了。 他身上多了件衣服,是张苟的。 此时张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它很瘦,弯着背的时候,像括号的一半。 “你喝水吗?”张苟不知道多哪里翻出来一只破瓷碗,碗沿缺了几个口子,它从水池那里接一大碗水。 赏南看了眼那水泥砌成的池子,哪怕内心有些嫌弃,但此时也顾不了太多,他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张苟将碗沿贴到赏南的嘴边,喂他喝了水。 外面的天光亮了,仓库里比晚上亮堂上许多。 赏南饿得手脚乏力,逼仄的环境也令他身体十分难受,他重新躺下,重新睡着。 时间门悄然过去了很久,赏南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因为没有食物,没有热量来源,他始终闭着眼皮,脸色苍白得比张苟更加像纸人,明亮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泽。 “送给你一个东西。” 迷迷糊糊中,赏南的掌心被塞入了一卷纸,他没有力气去打开这卷纸看看是什么东西。 - 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身后沉重的铁门被用力推开,外界的噪杂与喧嚣入洪水一般涌入仓库,瞬间门淹没了寂静得入墓穴的的这块小天地。 雨早就停了,乌云上方甚至穿透下来几缕金色的阳光。 警察,老师,同学…一窝蜂地挤进来,张苟没睡觉,它不需要睡觉,它坐在地上守着赏南,赏南睡得很沉,张苟的手紧紧扣着赏南搭在床沿的手,这些人一进来,张苟立马低下了头,它没有新的眼球更换。 幸好,根本没有人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他们只关心赏家的继承人有没有事。 “啪!” 这一巴掌是代丽丽甩出去的,甩的是来的几个警察当中为首的那个中年警察,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伸出手指指着蜷缩在床板上的男生,“废物,废物,废物!”她骂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音量高,情绪一次比一次崩溃。 她骂完后,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奔向赏南,她一把推开低着头的张苟,拍了拍赏南,“赏南?” “赏南?” “赏南?” 赏南没有任何反应。 代丽丽颤抖着手,不止是手,她整个人都在抖,她将手指伸到赏南鼻子下面,松了口气,而后才转身朝着身后喊,“站那儿干嘛?!” 此行,她带了医生,带了自家的保安,带了警察,她本来还要将记者也带上,被警察拦下。 众人都知晓这位夫人的神经质,忙过去察看赏南。 “只是昏迷了,没事,”来的医生说,“补液,等人醒了再吃点东西就行……” 他话还没说完,代丽丽举起手里的皮包狠狠给了他两下,“这么看一下就知道了?” 医生叹口气,无奈道:“送人上救护车。” 赏南被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背上了120的救护车,张苟被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些人一窝蜂地挤了来,又众星捧月地带走了赏南。 不过,走了也好。 张苟抬起头来,看着赏南离开的方向,缓缓抬起了头,他眼眶里的眼球早就掉尽了颜色,人都走了,他低头抬手,两根修长的手指顺着眼球的外轮廓插/入眼眶内,手指在眼球后弯曲,微微用力,一颗眼球就掉到了手心里。第二颗眼球也被轻易摘了出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张苟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大门处。 影子慢慢延长,在墙壁折叠,来人最终走近,精致又立挺的轮廓,略略有些苍白的脸丝毫不会有人将他看作非人类,他看起来温和,内敛,平静。 他闲庭信步般的走到了张苟面前,垂眼看着坐在地上人,光落在他的背后,身前的阴影笼住张苟,张苟被他衬托得尤为平凡与普通,它空洞的眼眶迎接着虞知白的审视。 虞知白将揣在兜里的手缓缓抽了出来,他摊开掌心递给张苟,是一对新的眼球,血管,瞳孔…都画好了。 “拿去吧。” “谢…谢谢。” 张苟有些笨拙地将眼球按进眼眶当中,耳边突然出来“呲啦”一声,他一怔,看着虞知白从自己脸上揭下来的那块皮…..要说得更准确的话,是一块纸——之前赏南亲吻过的那个地方。 旋即,风从那个缺口当中灌了进去。 虞知白将那张纸收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拿了一张新的,弯腰封住了那缺失的部位,感慨道:“早知道我应该自己来的。” 张苟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过了良久,他才问:“那些人,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像是不经意的一句呢喃,张苟遍体生寒。 说到底,虞知白才是完整的它,它的一切都源自虞知白,它是纸做的,那些怨恨也是虚无缥缈的,真正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张苟,也不是张苟盛载的那满腔怨恨。 露出地表的枝繁叶茂,哪里比得过扎入地底的盘根错节,毕竟地表的部分生长成何模样,都取决于地下的部分可以给予它什么。 - 赏南在医院,被送入病房,将应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没有受伤,只是长时间门没有进食,身体有些脱水。 代丽丽在医院陪伴了赏南一会儿,见真的没事,也放心地离开了,只让医院等赏南醒了后通知她一声就好。 病房里很安静,城市斑斓的霓虹灯照亮了半边天,他的手机和书包都被人送到了病房,屏幕上的消息一直在不停更新。 晚上七点,护士给他换药水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护士低头看见,一脸惊喜,“你醒了?我去叫医生,顺便通知代女士。” 不等赏南做出反应,对方已经推着治疗车走出去。 病房很豪华,如果不注意一些细节,根本看不出这是医院——刷着米黄色漆的墙壁,墙角摆着一颗枝叶茂绿的幸福树,这是套房,外面还有客厅和厨房。 过了没多大会儿,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穿来,医生护士乌压压一大群人挤进来,赏南的头脸手脚都被摸了个遍,眼睛也被掰开用医用电筒照了几下。 “没什么事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多住两天关注一下,”医生将电筒揣进白大褂兜里,“我让人给你买吃的,你这两天都吃清淡的,不然胃一时间门可能受不了。” 赏南太久没说话,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一群人顿时又走了,在走廊时,他们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个秀致旖丽的男生,“你是……”往这边去,目前在院的病人只有赏家小少爷一个。 虞知白笑了笑,“我是赏南的朋友。” 他话似乎没说完,在众人的眼神下,又加上了后半句,“最好的那种。” “……” “你叫什么名字?” “虞知白。” 有个年轻医生走回病房,很快又回来了,“老师,他说得没错。” 他们放虞知白进去了。 虞知白推开病房虚掩的门,看见赏南的那一瞬间门,它胸腔泛滥开一阵剧痛。 它的心脏早就在几年前彻底停止了跳动,按理来说,它本不该心痛的。 赏南好像瘦了一点,眼睛更显得大又潋滟了,头发乱糟糟地翘往脑袋的四面八方,看见虞知白时,眼里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 “你来了?我好饿。”赏南靠在床头,他左手背还输着液,右手抓着手机回消息,回很多消息,老师的,同学的,兄姐弟妹们的。 被关在仓库里快四天,赏南在这四天里只喝了一些水,送到医院来之后,他输了一些补水维持体力的液体,但人就是人,东西得从嘴里吃下去才会觉得满足。 虞知白将床尾的桌板取下放到床上,“我带了粥。” 他扶着赏南坐好,将饭盒拿出来,又贴心地递给赏南勺子。 粥还是烫的,里头有青菜和肉沫,还有小虾仁,闻着就知道很好吃。 赏南埋头小口往嘴里喂着,肉处理得很好,没有腥味,白米煮得软烂,他惊异地抬起头,“你自己做的?” 虞知白坐在椅子上,距离床很近,“刚开始的那几年,我也需要吃一些东西。” 再过了会儿,赏南觉得胃里好了一些,才低声问:“张苟呢?” “他回家了。” “回哪个家?” 有了对比之后,赏南发现,面对虞知白的感觉和面对张苟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虞知白显然更加像人类,不,准确的说,如若他自己不暴露,你无法区分他和人类的不同之处。而张苟不是,张苟只是一个粗制滥造的残次品,它浑身瑕疵与漏洞。 “以后,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虞知白嘴角恬淡的微笑慢慢消失,他歪了下头,“你这么在乎它?” “……” 赏南差点被呛到,他耳朵红了一小块,“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虞知白笑容很淡,“可我还是想你更加喜欢我啊。” “那是什么?”虞知白视线转到了赏南的枕头旁边,一卷纸,香烟粗细,它的存在十分突兀,虞知白探身将它拿在了手里。 缓缓展开。 是五个连在一起的爱心状剪纸。 知道它彻底被展开后,赏南才慢慢找到了一些模糊的印象,这个,好像是张苟塞到自己手里的。 “是它…..” “是我给你的。”虞知白掀起眼皮,将爱心重新卷上,放在了赏南的枕边,“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记不记得。” “不是张苟吗?” “我和它是一个人啊南南。” “……”赏南忍住了用勺子猛戳虞知白的冲动。 -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节奏急促,雨点密密麻麻。 虞知白在灯下帮赏南整理这几天落下的笔记。 赏南昏昏欲睡地回复张沪的消息,今天周六,明天放假,他们不用早起。 [张沪:你真没事儿?鲁扬胆儿也太肥了,光天化日他居然搞绑架,你说他图什么啊?] [张沪:我还以为你请假了呢,结果问了一圈,连虞知白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你妈也不知道,才知道你不见了,你是不知道,你妈来学校差点把张雪丽打死。] [张沪:不过虞知白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要不是他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在玩什么躲猫猫的游戏呢。] [张沪:鲁扬这次完了,他后来不知怎的跑来学校发疯,将虞知白的头打破了,那个血比上次他脖子扎破了流得还要多,所以我们才知道你被他找人关起来了,现在他已经被关进拘留所了。] [张沪:你们两家都有钱有势的,我看这事儿,还有的闹。] [赏南:我没事,鲁扬怎么处理,再说吧。] 他记起来,张苟说过,鲁扬会遭到反噬。 张沪和他聊了会儿就喊着去打游戏了,赏南正要睡,就觉得想要上洗手间门,睡意登时都散掉了。 液体还剩下一大半,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赏南掀开被子,单手撑在床上艰难地坐了起来,他赤脚站在地板上,伸手想要取头顶上方的液体袋。 微小的动静让在专心致志写笔记的虞知白听见了,他朝赏南看过去,难得露出不悦的表情,不再装模作样。 虞知白大步走来,抬手就取下液体袋,“为什么不叫我?” 他背着光,身影笼住赏南,赏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啊,看你写作业写得挺认真的,不想打扰你。” 他说完,低头穿上拖鞋,“想去洗手间门,我自己拿着就行。”说完后,赏南伸手试图从虞知白手里接过液体袋。 出乎意料的,虞知白避开了,赏南的手扑了个空,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 赏南疑惑地看着虞知白。 虞知白站到了赏南的左侧,扶着他,“不好意思吗?” 昳丽的红瞬间门从赏南的脖子根窜到全脸,他皮肤白,脸稍微红一点就很明显,于是赏南立马低下头,“没有,走吧。” 他吃过饭,已经没那么虚弱了,但还是被虞知白扶着,对方的手掌从一开始扶着肩膀,慢慢挪到了腰间门,他想说,又觉得没必要,太大惊小怪了。 洗手间门的灯光是暖色调,温馨的鹅黄色,进去之后,赏南看向虞知白,“你可以出去了。” 虞知白没说什么,把液体袋挂在墙壁上的钩子上,而后退了出去,还周到地带上了门。 单手的确不太方便,但这种事情,赏南也不可能求助别人。 过后,赏南还没来得及提上裤子,虞知白就推门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按下了冲水键。 ! 赏南的震惊和羞臊写在脸上,他和虞知白一齐低下头,病号服是松紧绳的,赏南腰很细,如果不系结,肯定是没法穿的。 虞知白眼神变了变,他蹲下来,手指卡进裤腰提了上去,接着勾住两根绳子打了个很漂亮的蝴蝶结,他是纸人,不会脸红,不会心跳加速,但赏南已经浑身如火烧一般。 “谁让你进来的?”赏南低声问道。 虞知白掀起眼帘看了赏南一会儿之后才缓缓站起来,他一边取下液体袋,一边回答:“你需要我。” 只要赏南需要,它就会在,哪怕是这种时候。 赏南被虞知白送回到床上躺下,虞知白去关掉了所有的灯,“你先睡,我帮你把笔记做完。” “没有灯也能看见吗?” “能看见。” 赏南的确很困,在这样的雨声当中就更加困了。 他看见虞知白的脸变成了雪似的白,唇也似鲜血一样红,煞白与血红,这是纸人最真实的模样。 赏南已经习惯了,他看了会儿,居然还真睡着了。 但他睡得不够好,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之后又醒了,醒来时,虞知白坐在他的床边,闭着眼睛。 赏南手上的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拔掉了,贴着止血贴。 他离虞知白的距离很近,抬手便能触到虞知白的脸。 纸人,也会睡觉吗? 赏南想起张苟说的那些,他在想,虞知白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在成为纸人以前,会是什么样子? 虞知白小时候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应该没有现在这么蔫坏和装模作样,那时候毕竟还是人类,会痛会哭,所有的情绪和身体感受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一直过得很不好,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赏南伸出手,手指戳了戳虞知白的脸。 虞知白几乎是在赏南的手指碰上去,还没戳下去的时候,就瞬间门睁开了眼睛,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赏南,良久,才开口,“你做什么?” 它语气淡淡的,也木木的,没什么情绪。 赏南翻了个身,面朝它,“看看你。” 说完后,赏南露齿一笑。 他笑完以后,看清了虞知白的神情变化,才暗道后悔,失算,不该逗虞知白的。 虞知白的嘴角裂开,弧度拉得极为夸张,“之前你说的要考虑和我谈恋爱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赏南差点没接上。 但虞知白的表情明显代表:是赏南自找的。 “没……没,没想好。”赏南收回手,盖好被子,“我还需要一点时间门。” [14:现在它的心情不错,我这边数据,也显示它最近的情绪状态稳定了特别多,我想,应该是它的注意力都从其他人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14:起码,它现在知道世界上还有比仇怨和苦难更加美好的存在。] 赏南闭着眼睛的时间门很长,但因为是装的,而且装得不太像,眼睫毛一直在抖动,他实在是挨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这一睁眼,他就整个人都僵住。 纸人的脸离他特别近。虞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弯着腰,鼻尖就快贴上了赏南的鼻尖。 赏南看着对方漆黑的眸子,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你做什么?” “你睁开眼睛,我就当你考虑好了。”虞知白说。 “什么?” “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可……”赏南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尽数又咽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虞知白近在咫尺的脸。 唇上的触感冰凉,柔软,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赏南挣扎了几下,甚至用手去推虞知白的肩膀,虞知白掀开了眼帘,他眸子漆暗一片,比墨色更加浓重黏稠,简直可以吞噬万物。 赏南颤了一下,忍不住收回了手,认命般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纸人的唇冰冰凉凉的,口腔和舌尖也是,侵入感极强,舌尖沿着口腔壁挨着轻舔了一遍,赏南觉得有些禁受不住,不由自主地往柔软的枕头里深陷。 纸人的手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脑后,直接将赏南从床上捞了起来,赏南猝不及防被抬起上身,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受,赏南整个人都陷入慌乱无措和无法应对的茫然当中。 赏南指甲完全无法抓伤纸人,他这样地切身体会到虞知白和张苟的区别在哪里。 也知道为张苟为什么说虞知白可能会撕烂它。 张苟只是一个容器,而像张苟这样的容器,虞知白可以制作一百个一千个出来替代张苟,但虞知白只有一个,纸人只有一个。 虞知白觉得亲得差不多了才放开了赏南,赏南唇色被碾得艳丽,他表情怔然,直到侧脸被虞知白冰冷的掌心贴上时,才猛然回神。 虞知白坐在床沿,眼神昏暗无比,但动作却是温柔的,“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对不对?” 不,也没必要。 “是的。”赏南抓紧了被子,防备地看着虞知白,总觉得对方会再一次亲过来。 纸人微微歪头,面露疑惑,“那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赏南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这样可以了吗?”他嗓子有些沙哑,有些像没有被绞碎的冰块,做成冰沙,淋上草莓酱或者蓝莓酱。 纸人俯身不轻不重地舔了赏南有些红肿的唇一下,“晚安。” 它说完后,坐回到椅子上,以最开始坐在哪儿的姿势,仍旧注视着赏南。 赏南觉得那眼神跟刮刀似的,能将自己的被子刮开,衣服刮下来,他只得背对虞知白入睡。 - 翌日,代丽丽很早就来了,她来的时候,赏南刚醒,但虞知白已经不知道去何处了。 代丽丽形容有些憔悴,手里拎着早餐,走进病房后,她见赏南脸色很好,稍微松了口气。 这些都是代丽丽心理的表现,在和赏南对视上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躲闪和尴尬。 “去刷个牙,然后来吃早餐。”代丽丽说道。 待赏南洗漱后在餐桌边上坐下,她才开口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聊聊你同学鲁扬的处理。” 赏南垂眼安安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一个包子,雪菜肉沫的,看起来挺好吃的。 “他们家和我们家在生意上一直都有往来,他父亲希望我们能高抬贵手,他会送自己儿子出国,另外,他愿意将他儿子在他们公司的全部股份赠予你。”代丽丽自己说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事实上,昨天晚上鲁扬父亲找到她给出条件时,她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仍旧是。 虽然鲁扬是他前妻的儿子,他现在也已经有了新的老婆和小孩儿,可鲁扬的股份他可一直未动分毫,现在居然全部赠予。 赏南吃了几口,觉得没有虞知白做的饭好吃,就放下了,他看着代丽丽,“您觉得呢?” 代丽丽犹豫着。 赏南替她回答了,“您很心动,是吗?” 面临这样巨大的诱惑,很难有人不心动。 但赏南不心动。 “警察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赏南慢条斯理拆开了果汁的吸管,吸管插/入浓稠绵密的果汁当中,瞬间门被包裹,男生的声音虽然没什么中气,可听着却让人完全无力反驳。 代丽丽今天来是为了给鲁扬当说客的,赏南其实有些意想不到,他以为代丽丽这种性格的人,应该会将皮包狠狠挥在对方的脸上,然后告诉对方:做梦! “鲁扬股份有多少?” [14:换算成这个世界的流通货币,一个亿。] 赏南呼吸一滞,他差点就站起来叫住代丽丽了。 [14:放心,任务成功后,你可以拿到比这个世界货币更值钱的积分。] 病房重归寂静,赏南推开没喝完的果汁和没吃完的包子,视线巡视了病房一周,没有虞知白的身影。 虞知白总是神出鬼没的。 可能和他不是个人有关。 想到虞知白,赏南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嘴巴,虽然没有咬破,但被舔吮得很厉害,充血似的红,被碰到就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将桌子上的垃圾都收拾干净,赏南去自己书包里拿作业,拉链拉开,里头有一只玩偶,黝黑的眼珠,吓了赏南一跳。 [14:纸偶。] 体积并不大,还没有巴掌大,可胜在逼真,头发,皮肤,四肢,五官,几乎一比一还原了。 是虞知白的样子。 赏南把纸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14:其实,你可以试着对纸人更热情些,既然已经开始谈恋爱了嘛,你要让他感受一下爱情的甜蜜,让他体会到人间门的美好,感觉,这个途径非常便捷呢,等黑化值降为0,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于是,赏南一整天都在看爱情电影。 电影剧情很甜,就是不知道不是人的虞知白吃不吃这一套。 虞知白到了晚上才出现在医院,他去学校上课了,来时,他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手里拎着几个饭盒。 这层楼的护士已经对他做了登记,看见是他,没多问直接就放行了。 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推开后,房间门内却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桌子上的作业和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 “南南。”虞知白走进来,关上门,叫了赏南一声。 没有回应。 他去哪里了? 虞知白的眼神变得灰暗阴郁,身体却在此时被人从身后突然抱住,感觉到是赏南的温度和味道,他眼神顿时又温和下来。 赏南松开虞知白,转到虞知白跟前,他还穿着病号服,看着挺脆弱苍白的模样,可却是鲜活的。 “给你个惊喜。”赏南捏了捏虞知白的脸,“开心不开心?”见到过虞知白黑暗的过去,赏南总是觉得虞知白像受过伤的小狗。 但小狗早就是充满怨毒的纸人了。 纸人被吓坏了,被吓坏了的纸人直接推着赏南坐到了椅子上,低头咬住赏南的唇仿佛碾磨,比昨天晚上更加直接和不收敛。 赏南尝到了血的味道,不可能是虞知白,只能是自己了。 看来,是他之前想多了。 不是人的虞知白也挺吃浪漫爱情电影里的那一套的。 赏南乘胜追击,抱着虞知白的腰,低声道:“虞知白,我喜欢你。”他说完后,自己先脸红心跳了。 虞知白没有怔愣,没有犹豫,没有意外,他弯下腰,昏暗的眸子盯视住赏南,洇红的唇缓缓张开,“我想,吃掉你。” ! 第21章 纸活 “吃掉。” 因为太爱不释手了,不管是眼睛还是嘴巴,发梢还是耳尖,都是人间至宝的样子。所以虞知白想要将眼前的人掰碎了一点点吃到肚子里去,连皮带肉的吞下去,那样,它和赏南会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两部分。 赏南背靠着桌沿,坚硬的大理石刚好抵在肩胛骨的位置,有些疼,但使人清醒。 他看着虞知白,虞知白现在没有露出纸人的样子,眉眼温和秀致,说话的语气也和平时一样,只看着赏南的眼神发生了浅浅的变化。 赏南能看出来,纸人是真的在思考是否能吃掉自己。 不是小电影里的那种吃掉。 是剥皮抽筋,拆骨取肉的那种吃掉。 赏南的手慢慢搭在了桌子上,他抓下来一本作业,挡在两人中间,“有几道题,我不会。” 虞知白慢慢垂下了眼,良久,他直起身,从赏南手中拿过作业本,“哪几道?” [14:好好骗啊。] 虞知白很聪明,他小时候肯定也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小孩儿,他的解题方式简单不繁琐,更加好消化和牢记,不愧是稳坐年级第一的学霸。 其实这些题,对赏南没有什么难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正拿着笔的时候脑子里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解题思路。 但虞知白再聪明,他也只是个学生。 “虞知白,”赏南看着虞知白在草稿纸上认真列公式的样子,凑过去问道,“你想考什么大学?” 展望美好未来,畅谈人生理想,让怪物对未来充满希望,对人生也充满向往。 虞知白手中的笔没有停下,“没想好。” “你成绩这么好,肯定上最好的大学。”赏南托着下巴,他完全是无意识这样说的的。 “是吗?”虞知白想起来赏南稀烂的成绩,和赏南讨人喜欢的面孔相反,他的分数往往令各科老师都火冒三丈,“你呢?” “我啊,都行。”赏南回答说。 听了赏南的回答,虞知白瞥了他一眼,眼神饱含的意味非常复杂,他甚至都停下了为赏南列公式。纸人很少露出这么具有烟火气的眼神。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赏家的继承人,完全不需要担心成绩这回事,他父亲为他打下的江山,多的是人前赴后继地帮他坐稳。 赏南的眼里,有着人类原始的纯净和无畏。 虞知白收回视线,继续列公式,同时轻声道:“或许,我们可以考同一所大学。” 好俗气的请求和盼望。 但虞知白是真心的。 赏南这才找回了注意力,他“啊”了一声,迟迟没有作答。 虞知白这次彻底停了笔,指甲很快将作业本抠出了一个洞,“你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只是你考的大学,我不一定考得上。”赏南老老实实回答,他没注意到虞知白变幻了几次的神色。 虞知白的掌控欲完全超出了正常值,也不在14的考查要点范围之内。问题是,在这之前,谁都没有料到怪物会如此喜爱一个人类。 它是纸人嘛,不管外表和人类如何高度相像,它内里都是空洞的,它在乎什么,身体里就装着什么,它清了一部分怨恨,留了位置给赏南,如果赏南……如果赏南……那它就将赏南塞进缺失的那片空洞当中。 [14:南南,黑化值要注意一下了,有上升的迹象。] 赏南手指在桌面上不经意地敲了几下,上身倾向虞知白,眨了下眼睛,“但是,你可以帮我辅导嘛,我可以为你努力的。” 过了许久,虞知白才露出一个笑容,“好。” 它又开始埋头列公式,划重点。 它想,如果南南也是纸人,那样根本不需要辅导,它只需要将知识点写好了塞给他吃下去就好了。 但那样做的话,南南就不是南南了,也会少了很多乐趣。 - 赏南在医院住了三天才出院,他出院的那天,整层楼的医生护士都松了口气。 他们倒不是觉得赏南有多么难伺候,相反,赏家这位小少爷出乎意料地好说话,那些富家子弟最容易有的蛮横桀骜,他也是统统没有的。难伺候的是他那个妈,虽然人不在,可是每天家里的阿姨都会打电话各种问话,角度之刁钻令人发指。 李厚德来接赏南出院,又将人送回了家,他显得很是愧疚,“要是那天我没请假,就不会让您出事儿了。” 赏南从头至尾没想过怪谁,“没事,再说了,我也没受伤。” 不仅没受伤,这几天在医院呆着,吃喝都是虞知白亲手做了送来,色香味俱全,赏南被喂得脸色比被绑走之前还要更好。 但显然,李厚德心里仍旧过不去,他在将赏南送到家之后,又跑去水果店买了两大袋水果送到赏南家里。 “那您先休息,明天我送您去学校。” 忙完后,时间才中午,赏南打算出去吃个饭,顺便去拘留所见个人。 鲁扬一个人被关在一间房间里,不说话,也不吃饭,连他父亲进来他都不知道,进来的第一天,他就被他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好几个人去拦都没拦住。 赏南看见他的时候,他脸上的伤虽然经过处理,但还是非常明显。 看见赏南,鲁扬眼皮抬了下,然后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膝盖,“你来做什么?” 赏南站在门口,笑了笑,说道:“你爸用你所有的股份换我高抬贵手。” 鲁扬低着头,情绪不显,过了很久才嗤笑一声,很是瞧不上那老东西的作为,“不用你抬什么贵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说完后,抬起眼,估计这几天都没怎么睡,他的脸色青白,两个眼眶微微凹陷,咬牙切齿说话的时候两腮似虎都在抽动,“你帮我问问虞知白,问他晚上睡不睡得着,问…..” “霸凌者又不是他,他为什么睡不着?”赏南反问鲁扬。 “他妈勾引我爸!他吃的喝的都是我爸的!我妈是因为他妈才死的!他凭什么睡得着?”鲁扬那时候正在院子里踢皮球,皮球踢到二楼窗户上,玻璃碎了,哗啦一声,还伴随着一声“砰”的闷响,皮球和母亲一起落在地上,但皮球可以再度弹起来,母亲却不会再站起来了。 之后的事情如同按了快进键的电影,哀乐,悼词,花圈,佯装哭泣的父亲,新婚的父亲……鲁扬觉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虞知白的母亲。 赏南垂眼看着坐在床上如丧家犬一般的鲁扬,低声问:“你最应该责问的不是你的父亲吗?” [14:通常,男人最后都是隐形甚至可以是无辜的,这是十分常见的现象。] “鲁扬,好好休息吧,”赏南想起张苟那天晚上说的话,“以后不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天气雾蒙蒙的,即使不下雨,空气也湿漉漉的带着水。 赏南从拘留所里出来时,路过一家甜品店,店铺名叫塔子家,摆在橱窗里的蛋糕清新又精致,他站在橱窗外面看了会儿,店员走出来热情地说道:“有刚做好的开心果和红茶杯子蛋糕,客人要进来看一下吗?” 赏南想着反正虞知白还没放学,他可以买一个给虞知白吃,话说,它能尝到味道吗? 想着,赏南已经踏进了甜品店。 再出来时,他手里拎了四五个装蛋糕的盒子。 14觉得他吃不了这么多,在买的时候它第一次话那么多,做任务的时候话都没有那么多。 [14:我不喜欢红茶的,开心果的好看,你问问,那上边撒的是什么果仁碎啊?] [14:应该会有点酸吧?] [14:你买太多了,吃不完的。] 赏南看着灰暗的天色,脚步一转,“去看看外婆吧。” [14:谁?] 赏南回答道:“虞昌月,虞知白的外婆。” 幸福小区距离市区有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生锈的大铁门常年未上锁,院子里的绿化群魔乱舞似的疯长,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整理一次。 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没有儿女在身边的老人,今天没有下雨,小区门口摆了好几张象棋桌子,下的下象棋,打的打扑克,看起来倒也自在。 这样老旧的地方,连掉下来的落叶都有固定的轨迹和数量,辣椒味儿和咸菜味儿分别从哪家飘出来的他们也知道,十年如一日。 所以当赏南走进来的时候,他们连连朝赏南的方向张望,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那小子,鬼鬼祟祟看什么呢?” 没…..没鬼鬼祟祟。 赏南拎着蛋糕,态度很好地回答说:“我来找虞奶奶。” 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听见是找虞婆子的,脸色一变,连皱纹里都装满了厌恶和晦气,面面相觑之后,有一个叼着旱烟的秃头老大爷说道:“看你面善,像是个好孩子,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还没说完,大爷叼着烟大抽了一口,继续慢悠悠的说没说完的,“虞婆子住的那栋楼现在都没什么人住了,闹鬼!是虞舍来找她索命啦,她用虞舍的命给自己续命……” “别说了别说了,晦气不晦气?”他旁边另外一位大爷拍了他两下,那说话的大爷对赏南露出“想想清楚吧小子”的眼神之后就扭回头继续下象棋了。 赏南没有因为他的话就打消上楼探望的念头。 11栋入口的小铁门敞着,估计是因为没关门,前两天雨水吹打进来,在门口蓄积了挺深的水洼。赏南拎着蛋糕跳过去,站稳后,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又圆又大的脸,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 赏南差点背过气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赏南问虞小羽。 虞小羽趴在扶手上,虞知白给捏了一张非常圆的脸,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所以有些失真,加上是纸做的,也没用心,看着就像是刚从哪场葬礼上挪下来的纸女,只是稍微灵动一些而已。 “你进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你了,我下来接你。”那些老头子老妈子叫住赏南的时候,虞小羽真怕赏南掉头离开,家里已经好些年没有客人了。 虞小羽领着赏南回到家里,这几天接连下雨,家里暗得像下午,但意外的没有潮湿和阴郁感。 虞小羽拉开灯,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赏南的面前,“小白这几天心情好好,他已经快要把它做好了。”说着,她手一指。 赏南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和虞小羽体型差不多的纸人,只不过性别为男,穿红色短褂。 “这个是什么?”虞小羽看见了桌子上的漂亮盒子。 “蛋糕。” 她脸贴着盒子往里看,眼巴巴的,赏南低声问:“你要吃吗?本来就是给你们带的。” 虞小羽摇摇头,“我不用吃东西,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 一个房间里传来一声怪音,像老鼠叫一样,虞小羽转了个身,“外婆醒了,叫我呢,我去扶她起来。” 她进去了很久,扶着老人艰难地走了出来。 这是赏南第一次看见虞昌月站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确很老了,皱纹横生,眼珠浑浊,但眼神却明亮。她裹了几层毯子,就像是将死的树木外面裹了厚厚一层棉布防风,其实树干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和养分。 虞小羽本来想把她扶去她常坐的那把沙发,虞昌月却在此时抬手指了指赏南旁边的位置。 赏南一怔,随即站起来,“您坐。” 虞昌月十分吃力地在赏南旁边的位置坐下,也示意赏南坐。 老人身上的味道不难闻,想必虞小羽就是专门留在家里照顾她的。 坐下后,虞昌月长久地不说话,连秒针跳动的声音都比现在屋里所有的声音加起来要大,虞小羽和那只还未完成的纸男站到了一排,它们是不懂人类的。 “它很喜欢你。”虞昌月突然说道,她声音很虚弱,像久病未愈的人,说完后大喘气了一口,又是良久的沉默。 赏南捧着水杯,“虞知白吗?” 虞昌月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 赏南低头想了会儿,他想,虞昌月说的这个“它”应该是纸人。 但纸人不就是虞知白吗? [14:虞昌月从事的本来就是和神鬼打交道的行业,她不会接受一个纸人是自己孙子的,哪怕是。] 虞昌月鼻息间发出一声轻哼,“劝你离他远一点,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披了张好看的人皮子,翻脸无情的家伙。” 老太太没多少牙了,加上虚弱,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连挖苦人,听起来也像低声的唠叨,没有气势,也听不出来恶意。 赏南没参与这个话题,虞知白有多可怕,他知道得也挺清楚的。 “外婆,吃蛋糕吗?” “他这个……什么蛋糕?”虞昌月瞪圆了眼睛,在厚厚的毛毯里动了动脑袋。 赏南站起来去桌子上取了一个栗子奶油蛋糕,他蹲在茶几前,将绑在盒子表面的那根绸带解开,纸盒分四面摊开,浓香的栗子味道弥散开。 他递过去一把小勺子,“需要我帮您吗?” “不用。”这句话,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中气十足。 虞昌月拿着勺子的手一直在抖动,只撇了上面一层的栗子泥和奶油,很小的一口,喂进嘴里,她吃得十分艰难,咀嚼的速度也很缓慢。 “阿舍喜欢甜食,也会给我买甜食,”虞昌月冷哼一声,她手里捏着勺子,却没再继续吃,“那个家伙,可是很少给我买蛋糕的。” 赏南仰头看着老人,眼里含着隐隐的笑,他想,虞外婆应该只是嘴上讨厌纸人而已,她怎么会不爱虞知白呢? “总之,你要小心他,不要被他骗了。”虞昌月说完这些,似乎就已经用完了全部的体力,她重新被毛毯包裹,也不再吃蛋糕了,茶几上的蛋糕看起来像是完全没被动过。 赏南起身,把毛毯往上提了点儿。 [14:我感觉到,她快死了,估计就这段时间吧。] 赏南垂眼看着这已经完全枯竭干瘪的老人,不幸的是她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女儿和外孙,不幸中的万幸是她把虞知白强留在了这世间,也有人给她养老送终了。 外面传来一些动静,窸窸窣窣,并不吵闹,可没办法忽略。 虞小羽趴到门框的猫眼上往外面看,她还没看清,就是一盆血朝她泼过来,很重的血腥味,她尖叫了一声,连连后退,发现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才想起来被泼了血的是门,不是她。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赏南,“我不怕血,但他们隔三岔五就会来,说是驱驱邪。”她虽然不怕血,不管是什么血,她衍生自虞知白,虞知白不怕,她自然也不怕,可她却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就真是邪了。 赏南让她带着那半成品藏好,“我来吧。” 等虞小羽拖着半成品躲进房间后,赏南一把拉开门,门外的人纷纷吓了一跳,急忙往楼下跑了几步,看见是个人,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 赏南看着这群人,以及地上,墙壁上,门上,鲜艳刺目的红,湿淋淋的,从上往下淌,比案发现场更加血腥和残忍的场景。 来的人大概十多个,男女都有,倒几盆血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多余的人怕都是来帮忙壮壮胆子的,毕竟这虞婆子邪门的很。 “你谁?你怎么在虞婆子家里?”为首的男人长相十分粗旷,放电影里,就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的角色,他一双水牛似的眼睛瞪着赏南。 这少年一看就不像是虞婆子能搭上关系的人,干净,富有,浑然天成的贵重感,站在满是鲜血的走廊里,像被艳丽玫瑰花瓣包裹的珍珠。 赏南的语气也不太好,“朋友。” “谁的朋友?”壮汉眼睛一转,“虞知白的朋友?他还有朋友?” 赏南不会回答这么白痴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居于下方的这群人。 他们叽叽喳喳地开始说教指责,甚至谩骂这个明显是要给虞家人出头的少年。 “你谁啊你这么多管闲事?” “你知道不知道虞婆子快死了的时候又会害死人续命呐?” “上一个是虞舍,小心下一个就是你!”他们一边说,一边还拿手指指向赏南,五官都扭曲得错了位。 赏南懒得听,他去楼道角落里,在一堆杂物里边弯腰抄起了一把扫帚,重新走到这群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目中无人的,语气充满威胁的,“再有下次,这个小区……我都给它铲了。” 幸福小区的住户年纪大的居多,在这儿住了一辈子,真要离开这里,估计大多数人都是给多少钱都舍不得走的。 这小区已经被划入了市区规划范围内,不肯搬走的人占大部分,能多住一日算一日,更何况,现在的拆迁早就不像以往,意思意思给点儿,打发叫花子似的。 有人不信,讨论过后,仍是不相信,毕竟赏南看起来太年轻了,和他们相比,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14悄悄提醒着赏南,给他补充资料。 赏南了解过后,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在台阶上蹲下,用扫帚指了指壮汉后边那妇女,“你儿子,刚拿到了赏氏集团的实习资格。” 他指向另一个,“你老婆,在赏氏集团总公司后勤科任副科长。” 另一个,“你,赏氏保安,今天休息。” 赏南的混似乎是浑然天成的,他笑了声,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神色下,开口道:“还不走的话,就……统统开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最先被指到的女人抱着盆说:“算了算了吧,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儿子肯定得找我闹,他为了这个面试准备了三个月呢。” 她一开口,其他人也扛不住了,互相怂恿过后,挤着挤着跑下楼去了,只留下壮汉一个人,他独自撑不住,气得几个大喘气,“你等着吧,虞婆子晚上就来取你狗命!” 赏南:“……” 赏南看着这一地狼藉,黏在鞋底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动物血,空气里的腥味和尘埃,被厚厚的灰尘罩住的玻璃窗,光也很难得照进来。 他鼻子忽然觉得有些酸,虞知白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吗?如果他会痛也会难过的话,他会有多痛不欲生呢? 他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捏着扫帚慢慢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麻,撑着墙壁好半天才缓过来。 抬起头时,他看见了出现在转角的虞知白——赏南也不知道对方何时出现的。 虞知白的视线一寸寸从赏南的脸上挪到赏南沾上了血迹的鞋面和裤脚上,他微微偏了下头,眼神变得木然,脸煞白。 赏南感知到了对方的变化,骤升的戾气,他丢下扫帚,几步跑下楼梯,飞扑过去搂住虞知白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没关系,我把他们都赶跑了……” 虞知白抬手,缓缓扶住赏南的腰,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虞知白低头埋在赏南的颈窝里,哽咽了一声。 第22章 纸活 赏南不想虞知白去真正的作恶,在这之前,它虽然是纸人,可它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门口的动物血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差不多清理干净,血色鲜红,明显是新鲜的,也不是黑狗血,现在这个年代,纯正的黑狗没那么容易找到。这群人纯粹是互相怂恿一拍大腿便决定就这么干,找不到黑狗血用别的也凑合。 小区年久失修,墙壁龟裂,他们只能清理干净表面的,有一部分顺着裂缝淌进去,无法清理。 赏南一点都不娇气,也没嫌弃。 虞小羽只能碰少许的水,太多了就不可以,她会被泡软泡烂,小白嫌麻烦也懒得修补,可能会直接做一个虞小羽2.0出来。 所以她只能帮忙递一些东西,还帮赏南拿着外套,赏南外套好软,热热的,香香的,这就是人类吗? “差不多了吧?”虞小羽问道。 赏南点了下头,“差不多了。” 虞昌月坐在沙发里看完了全程,老太太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有气无力地问赏南,“你不怕?” “怕什么?”赏南里边就穿了件纯白色的卫衣,他放下衣袖,在虞昌月对面坐下来,他额间热出了一层薄汗,亮晶晶的,像一截刚从土壤里冒出来的嫩绿芽尖。 他有点饿,接着吃那份栗子蛋糕,“我相信您。”他语气轻飘飘的,但很有力度。 如果虞昌月真的是害死别人来给自己续命的话,她当初大可以不舍命救虞知白,毕竟如果真的能续命的话,那虞知白死了,她岂不是又能续上几年好活。 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动不了,吃不了,说话都口齿不清,要续也不会续这样的日子。 虞知白做好一切收尾工作后,洗了手,擦干。 赏南见他只穿了一件短袖,黑色的,越发衬得他皮肤冷白,他也不怕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完全没把赏南当外人。 他终于忙完了,停下来后又去打开鞋柜,从里边找出一双拖鞋。 “把鞋换了。” 赏南想,在别人家里踩来踩去是得要换鞋,便换上了拖鞋。 虞知白抢先一步拎走了赏南的球鞋,拎去了洗手间,赏南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很快,洗手间就响起了水声。 赏南立即猜到了他在做什么,旋即从地上爬起来。 洗手间里,虞知白正背对门口蹲着,他专心致志地刷着赏南的球鞋,流水冲过的鞋底,红色的污水顺着鞋尖流下,最后聚集在排水口。 如果不是知道这只是在洗鞋,就跟外面一样,赏南第一眼会以为这是在清理案发现场。 “其实,没关系。”赏南没想到虞知白居然这么在意一双鞋。 [14:它在意的不是鞋,它在意的是你。] 赏南在洗手间门口蹲下,回答14的话,“它怎么这么会?感觉人类也不一定做得多。” [14:人类一般想得比较多,比如洗一双鞋,他们会想凭什么是我洗,会想你自己不会洗吗?还会嫌弃你踩脏了地板,可能还会说不吉利,但怪物不会想这么多,怪物的爱,是绝对纯粹的。] 虞知白只刷了鞋子表面,他刷完之后,将鞋子靠墙立着,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赏南难得从对方身上看出来了一点儿人类世间才会有的烟火气——手里的软毛刷子,排水口浮起的白色泡沫,沿着指尖往下滴的水珠。 “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纸人说出了更加有烟火气的语言。 赏南托着腮想了想,“啊……我想吃烤的小羊排,你会做吗?” 虞知白漆黑的眸子露出一点点无措,“我不会。” 赏南只是逗逗他,本来就没想吃小羊排,但他还是佯装懊恼了几秒钟,最后说道:“那你随便做吧,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虞家很少开火做饭,家里只有虞昌月是人类,需要吃饭喝水,其他的都是纸人,不管是日月精华还是西北风,它们都不挑。 虞昌月年纪大了,身体又虚弱,她每天只需要吃一餐,也不能吃高营养高蛋白的东西,她消化不了,营养太高的食物只能对她造成肠胃负担。她吃的饭都是从医院的食堂订的,专门针对病人设计的套餐。 厨房里好一些调料都是刚开封。 虞小羽和赏南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认真地说:“小白前几天专门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然后天天在家里做饭,都是给你做的?” 虞小羽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小白真是越来越像人类了。” 赏南看着虞知白堪称温柔的侧脸,他好像也产生了这种感觉。 只不过他这种感觉只是刚刚冒了个头,就被14无情地又给摁了回去。 [14:再次重申,怪物就是怪物,不要因为它给你刷鞋子做饭就认为它是个人了。] - 吃过晚饭,赏南看着手机上代丽丽发来的“希望你能再考虑”一类的短信,他觉得有些好笑,明明代丽丽是她的母亲,现在却一直在给鲁扬求情。 虞小羽跟着虞知白久了,她最会看脸色,见赏南不是很开心,她拉了拉他衣服,“我教你扎纸人啊。” “扎纸人?你也会?”赏南把手机收起来,又看了眼外面的天。天黑透了,他该回家了。 “会,只不过我扎的纸人和小白扎的不一样,我只能扎出普普通通的小纸人。”虞小羽说。 赏南正想回答,虞知白从厨房里出来了,他弯腰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南南,走吧,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虽然赏南有些疑惑为什么虞知白这么积极地洗了碗就催自己走,但对方收拾东西的速度太快,连给赏南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走吧。”虞知白站到了门口。 “……” 赏南弯腰系着鞋带,余光瞥见桌子上还剩下的两个小蛋糕,起身道:“蛋糕给你买的,你吃吧,你不吃就给外婆吃。” 虞知白尝不出来人类食物的味道,早几年还能吃出区别,知道酸是酸,甜是甜,后来这些味道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消失,而且,吃进去的东西,一开始还能有完整的消化,后来就不会了,可以从任何地方撕个洞塞进肚子里,也可以从肚子里完整的取出来。 然后,虞知白就不怎么吃东西了。 不过赏南送的蛋糕和其他的当然不同,“好的,谢谢南南。”它答。 走出幸福小区,赏南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头一回,他在回南坊的天上看见了星星,虽然就那么寥寥几颗。 赏南看了几眼,收回视线,却发现虞知白一直在看着自己,对方看人总是直勾勾的,以前的腼腆和羞怯一定都是装的,因为对方根本不会认为在什么时候是需要不好意思的,因为全部都不需要。 赏南垂眼思考了几秒钟,伸手勾住虞知白的小拇指,“走吧,你送我到外面的路口,我自己打车回去。” “那……在你回家之前,我能亲你吗?”虞知白轻声问道。 它的眼神和夜色融为一体,不露出纸人面貌时,它看着与青春年少的纸人没有什么不同,赏南并不害怕这个时候的它。 “好啊。”赏南一口答应。 这一条公路没有监控,反正都是要拆的,负责的人觉得没必要,路灯坏了不管,树倒了不扶。 走在路上,赏南想起下午的事情,他有些不解,“你们小区的人说外婆杀人续命是怎么回事?” 虞知白对赏南言无不尽,“她年轻的时候是神婆,不信这一行的就叫她鬼婆,大家对鬼神之说很忌讳,相信的人深信不疑,不信的人嗤之以鼻,恰好,后来碰见的都是不信的人,他们觉得她晦气,不吉利,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觉得是因为她带来了晦气,包括虞舍的死。” 赏南觉得太匪夷所思。 “虞知白,我那里有多余的房间,你要不要带着外婆,还有虞小羽,来我家里住?”赏南觉得外婆是个很有趣的老太太,“说不定换了个环境,外婆的身体也会好起来。” 虞知白没有考虑就拒绝了,“她说过,哪里都不去。” “好吧。” 聊完这些,这条有路灯相当于没有的公路也走到了尽头,出租车来去频繁,赏南收回手,双手都揣在了外套兜里,眼神有些躲闪地看了虞知白好几次,适当地给予了没有反应的对方以暗示。 “那……我走了?” 虞知白耷着眼皮,他皮肤很白,就越发显得眸子漆黑,盯着人看的时候不像人类的眼珠,更像动物的眼神,瞳仁大小的变换十分随意。 纸人的吻落在赏南的眼睛上,像落下了一片雪,冰冰凉凉的,却很柔软。 “路上小心。”它说道。 一辆出租车适时地出现在两人旁边,来得十分突然,速度却不快,吓了赏南一跳。 许多出租车都会在路边行人旁边示意性地停一下,看对方是否需要用车,赏南没有疑心,毕竟马路两边没有人家,他知道自己一看就是要打车的人。 “拜拜~”赏南趴在车窗上,朝虞知白摇了摇手,“小白明天学校见。” “学校见,”虞知白又重复了一遍,“路上小心。” 车窗升上去,司机踩下油门,缓缓驶出了虞知白的视野,夜色深重,晚风冷得刺骨,虞知白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往回走。 赏南不喜欢玩手机,大概是记忆被封了大部分,他知道得太少,想要知道的就更少了。 他靠在座椅上,坐在前面的司机稳稳地抓着方向盘,不像其他的司机那样会和乘客聊聊天,只开车。 赏南觉得速度有点慢,倾身向前,礼貌提醒道:“叔,您可以开快一点的。” 对方过了几秒钟才回答赏南,“很危险。” 赏南皱了皱眉。 他不是为司机开车太慢而不适,而是对方的声音,像两张磨砂纸互相摩擦出来的声音,粗糙厚重。 赏南不动声色地再次往前倾身,果不其然……他从对方身上闻到了纸浆的味道,带着未干的湿意。 还没去联想到更多的,司机憨厚敦实的身体动了动,他又说:“小白说你很聪明,看来是真的。” 赏南:“……” “小白妈妈就是因为车祸才死的,它不放心,”纸胖子嘿嘿嘿笑了几声,“赶时间做出来的,你看我这脸,还没干呢。” 赏南:“……” 司机见自己被发现之后,也不沉默了,话出奇的多。 赏南好奇,觉得好玩,“他还会给你们都扎出不一样的性格吗?”虞小羽,司机,还有张苟,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 “不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我们是什么年龄什么角色,我们性格就是怎样的,比较模版化,没有什么层次感。”司机说,还挠了下头。 赏南想,既然这些纸人的生命力都是虞知白赋予的,那它们各自的性格,应该也是按照虞知白理解的而形成。 可能在虞知白的印象中,司机——就是憨厚又健谈的胖大叔,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特质了。 回家的时间拉长了一倍,赏南已经有些困了,他打着哈欠下车,抬手的才看见自己手心里都被染了色,估计是开门时沾上的……诶,不对,怎么连车都是纸扎的?!有没有安全意识啊?! 可惜还没给赏南说话的机会,司机就又开着车慢悠悠地离开了,它只是个司机,送赏南回家是它的任务,没办法,它的人设就是如此单薄,不接受盘问。 幸福小区此刻一片静谧,冬夜寒凉深重,花坛里的野草比杜鹃树还要高。 大多数人都睡了。 下午那个壮汉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么冷的天,家里也没有暖气和烤火炉,他在被子里仍被冻得瑟瑟发抖,上下两排牙齿冷得咯吱咯吱响。 房子隔音不好,他妈上洗手间路过他的房间,听见了动静,敲了两下门,说:“几点了还不睡?明天还上不上班?” 李荣平掀开被子坐起来,一片烦躁,“睡不着!” 他妈听见了,骂道:“下午我都说了让你不要去冒头不要去冒头,你偏要跟着他们去,去做什么?你看,这不就沾上晦气了?都知道那老不死的晦气,你还去!” 李荣平一脚把被子蹬到地上,“老子才不怕。”他回了句之后,又躺下,眼前却一直浮现出虞婆子那灰白的脸和艳丽夺目的虞舍。 虞昌月和虞舍搬来这里的时候,没半天功夫,整个小区都知道11栋来了个美女,不过,那美女不太检点,还没结婚,就带了个孩子。 虞舍搬来幸福小区的时候,李荣平刚大一,他觉得小区里的人夸得太夸张了,一个带孩子的妇女,能美到哪儿去,能有校花好看?直到李荣平撞见晨跑回来的虞舍——虞舍太好看了,像轮莹润明亮的月亮似的,温柔地和他说“早”。 从那以后,李荣平就开始魂不守舍,他日思夜想的,都是虞舍的脸,虞舍温柔如水的声音,还有运动裤包裹着的腿。紧接着,小区里的人知道了虞昌月的职业——一个鬼婆,传得可真了,李荣平猜想,肯定是虞昌月教虞舍迷惑男人。 期末,李荣平连挂五科,其中学位课占了门,于是,他便更坚信了是虞舍和虞昌月的错。 但他控制不住去想虞舍。 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李荣平心底越来越烦躁不安,浑身都冒出了汗水,他再次坐起来,却看见了坐在了自己床位的长发女子。 李荣平的大脑在一瞬间陷入空白,他失去所有的感官,感觉不到烦躁,感觉不到闷热,他看着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慢慢扭过头来,眼神木然,半边脸的鲜红。 良久,李荣平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不管被尿湿的裤子,直接滚到了地上,趴在“虞舍”腿边,“我不是故意造谣你不检点的,我只是随便说了两句,是他们自己乱说乱传的,不管我的事啊虞舍……” 他嘴里念念有词了许久,连“虞舍”什么时候消失了都不知道。 等他发现时,床尾已经空了许久,他慢慢抬起头,确定那东西不见了之后,李荣平顿时瘫软在地。 他尿了一地,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体温降到了冰点,牙关紧闭,无法自由控制开合,终于……终于来了吗? 刚刚他妈骂他为什么要出头去干这种事,她以为他很想吗?就是因为这几年虞婆子那老不死的手段传得越来越玄乎,他越来越担心自己之前干过的事情被她拿来算账,想着,不如抢在对方找自己算账之前,提前把对方给赶走。 李荣平扶着墙壁走出房间,他不敢再呆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在客厅里,连动也不敢再动。 - 虞知白半夜回家,他心情很好,从冰箱里取出一个赏南买的小蛋糕,打开蛋糕盒子之前,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侧脸在电灯灯光底下显得很精致,表情温和。 过了虞小羽觉得很漫长的十几秒钟,虞知白才缓缓睁开眼睛,他打开蛋糕盒子,弯起嘴角,心情特别特别特别好。 虞小羽站在他对面的阴影处,好奇道:“小白你又尝不出来味道,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为什么还要吃啊?”模仿人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人类太复杂了,各有各的样。 “小白你是想虞舍了吗?” “不想。” “哦。” 蛋糕在冰箱冷藏过有了几分冰冷的硬度。虞知白将蛋糕分成小块喂进嘴里,不需要咀嚼,它一次又一次张开洇红的唇,吃得显然非常开心。 蛋糕很小,很快就吃完了。 虞小羽挺害怕的,她不害怕下午那时候的小白,但她从来都很害怕小白变成纸人的样子,大概是同类的血脉压制,令她喘不过来气。 她没有眼皮,也闭不上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虞知白用剪刀剪开自己,将分成块的蛋糕又取了出来,再从嘴里喂进去,又拿出来,又吃下去,往来反复,周而复始 虞小羽:“!”她真的很害怕这样的小白! 为了追求与人类的高度相似,小白拥有一部分血管,以防万一有需要的时候而没有血流出来,血管只有一部分,在颈部,腕部,一些容易受伤、暴露在外的部位,其余处,仍旧是纸人材料制成。 虞知白就这么吃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吃够了,才抬起眼,“虞小羽,晚安。” 赏南不知道幸福小区发生的事情,他睡得很好,一个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了闹钟响的前五分钟。 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吓得打了一个嗝。 书桌在靠窗的位置,昨晚睡之前他都收拾好了的,连该装进书包里的东西都装好了,而虞知白之前塞到他书包里的那只纸偶,赏南将他放进了抽屉里。 赏南觉得虞知白很聪明,他送给自己的那只纸人,一点阴郁之气都没有,软乎乎的,看起来很可爱,哪怕是晚上看也是一样。 但那只被他放进抽屉的纸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书桌上,坐在桌沿,两条腿垂下来,脸朝赏南床铺的方向。 这只纸偶,是虞知白按着他自己的样子做的,赏南想,对方大概是想以这种方式时刻陪着自己。 [14:昨晚点五十分,它推开了抽屉自己爬到桌子上坐着的。] “……” 赏南起床将这只纸偶再次放进了抽屉里,这次,他还上了锁。 洗漱,换了衣服,赏南拎着书包出门。 他住的地方是富人小区,安保和配套都没什么问题,哪怕是停车场,都装修得富丽堂皇,赏南在电梯里按了负一楼的按键。 电梯平稳下降,赏南看着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发呆,门开了,赏南走出去,他刚迈出几步,手腕就突然被人从伸手握住,狠狠一拖,将他整个人拖进逼仄的消防通道里。 赏南下意识以为又是绑架,正扬手要走人,就看清了面前的人眼熟的眉骨。 “小白?” 虞知白亲了亲赏南的脸,炙热的眼神当中还有些隐隐的委屈,“你为什么不把我带在身边?你不喜欢我吗?” 赏南愣了很久,什么跟什么,在虞知白逐渐变得昏暗的眼神下,赏南的大脑飞速运转,终于反应了过来,“啊,你说你送我的纸偶啊,我是因为怕把它弄脏了,弄坏了。” 其实是因为那只纸偶太大只了,在书包里很占地方,也确实很容易弄脏,赏南说的都是实话。 虞知白没有怀疑赏南,他“嗯”了一声,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了赏南的手心,赏南低头一看——是一只缩小数倍的和那纸偶一模一样的更小只的纸偶。 “……” 虞知白俯下身,笑眯眯的很开心的样子,“时刻把我带在身边吧。” 第23章 纸活 赏南将虞知白给自己做的新的纸偶,挂在了书包的拉链上,随着走路时拉链的晃动,上边的纸偶也一摇一晃,脸上的笑容比刚交付到赏南手中时要灿烂许多。 - 这是赏南自被绑架之后第一次回学校上课,班里的人看见他,都围在他课桌旁边,其中张沪的表现最为夸张,他趴在赏南的桌子上仔仔细细地左右打量他,确认没胳膊少腿之后,他坐下去,痛骂鲁扬,“这个傻逼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学委说:“他不在这里了也好,平时都憋屈死了。” 体委说:“以后总算我们想打什么球就打什么球了。” 赏南看着众人仿佛从压迫中得到解放的松了一大口气的神情,觉得他们有些可爱。 昌育高中虽然是私立贵族中学,除了小部分凭成绩好特招进来的,剩余的学生家庭背景都非富即贵,但富贵也分三六九等级。 鲁扬虽然混账,可家里是实打实的有钱有权,碍着这一层,能得罪得起他的也不会自找麻烦,得罪不起的就更不会去招惹他。他家不如赏南家里,可赏南在班里一直都很低调不招摇,鲁扬也很聪明,从不曾去找赏南麻烦。 他们叽叽喳喳声讨完不在场的鲁扬之后,体委的眼珠子突然定格住,“不是,我发现,你今天是和虞知白一块儿来的学校,为什么啊?你们应该不顺路吧?” 开学时,学生要填写个人信息表格,上面除了姓名联系方式等,还有家庭住址,班里住市中心的各大小型别墅区的占多数,只有虞知白的名字后边跟着:幸福小区。 幸福小区在他们眼里等同于一个贫民窟,赏南总不至于上个学还顺路经过了垃圾场。 他们虽然也喜欢虞知白,虞知白是好学生,成绩好却从不清高,有什么问题请教他,他都会帮忙解答。 可,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会和虞知白这类人打交道,但不会产生什么至深的交情。 赏南支着下巴,手里赚着笔,回答时的语气听起来心情不错,“我跟他是好朋友,所以我俩一块儿来的学校。” 围着的人一群神色各异,但因为赏南的回答,他们对虞知白的笑容都变得情真意切了起来。 待他们散去之后,班主任又让人来叫赏南去他的办公室。 张雪丽这两天也狠挨了上面一顿批,为学生的事儿,她熬了几夜写报告检查,眼下的黑眼圈遮都遮不住。 见赏南进来,她给倒了杯水,坐下后,她叹口气,问道:“身体还好吧?” 赏南捧着一次性纸杯,热水通过不隔热的夹层传进手心,他摇摇头,“没事,刚开始进医院的时候有些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对除了虞知白以外的任何人,赏南都不会说自己一块皮都没破。 张雪丽的眉头果然皱得更紧了一些,“说实话,鲁扬同学会对你做出这种事情来,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不过他已经在这之前办理了转学手续,所以我们学校现在没有处分他的资格。” 这点,赏南也知道,他点头,不解道:“那您叫我来,是想说……” “主要是想找你聊聊别的事情,”张雪丽表情比之前轻松了些,“在你出事之前,有同学在我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那位同学在上面写,说你和虞知白同学在谈恋爱,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这件事情,那位同学说的是确有其事还是捕风捉影?” 赏南迟迟未作答,因为确有其事。 张雪丽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也是能看出来赏南神色变化的,她清清嗓子,说:“虽然我们学校对这方面的政策一直比较宽松,但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声,现在这个时候,学业为主。” “尤其是虞知白同学,他的家庭情况,我想你应该都清楚,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 张雪丽希望赏南不要影响虞知白。 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希望虞知白能够一生顺遂的人就是赏南。 赏南应了声,“知道了。” 看张雪丽不怎么相信,恨不得让他写一封保证书的样子,赏南无言片刻,举起手保证,“我保证,我也会努力学习,不拖虞知白同学的后腿,和虞知白同学共同进步,共同建设美好家园,成为回南坊的栋梁之才,为回南坊的美好繁华添砖加瓦。”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张雪丽,张雪丽停了笑之后,“行吧,那就定个目标,下周月考前进两百名,可以吗?” 她说完后又抢在赏南回答前补充道:“不要说我没给你们两人机会,既然有决心,就要拿出行动来,不然你怎么证明你是真心喜欢人家呢?” 赏南:“那您怎么不让虞知白证明他是真心喜欢我呢?” 张雪丽没忍住拍了下赏南的头,“傻啊,人家成绩这么好都和你搞早恋了,还不够喜欢你?” 赏南心想:这是pua,我是不会被pua到的。 - 下午,赏南趴在桌子上睡午觉。 外面的天一半布满厚厚的灰色积云,一半露出了指甲盖大小的太阳,像一小片金色鲤鱼的鱼鳞黏在色调深谙的上面。 生活委员在群里问:下周去金子湖郊游,有想吃的东西可以告诉我啊,虽然我不一定会给你们买/微笑脸。 张沪:买鳗鱼,我想吃烤鳗鱼! 同学甲:我想吃醉虾! 同学乙:烧烤的话,我想点烤和牛,不要吃铁板上的,就买了之后切成小块串铁签上面…… 同学丙:炸鸡炸鸡炸鸡炸鸡,炸的外面要脆,里面要嫩,总之,就是要好吃啦,生活委员看看我呀! 生活委员:看你妈。 群里被生活委员的这句爆粗炸出一堆“哈哈哈哈哈”,在他们中间,出现了虞知白的一句打破队形的回复。 虞知白:有烤的小羊排吗?赏南喜欢。 有人翻聊天记录,看见了,直接点这条消息引用:妈耶,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接着又是“妈耶,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的整齐队形,虞知白关了手机,没再看,他没什么想吃的,他只是说出了赏南喜欢吃的,是这些人大惊小怪。 赏南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醒来时还懵懵懂懂的,讲台上数学老师的表情十分不开心,他忙抓起笔,装模作样在卷子上划拉了几下。 坐在前面的张沪转过来,手里举着练习册,看起来像是要找赏南问题目的样子,但他开口问:“你和虞知白在一起啦?” “什么?”赏南还有些懵,他没从漫长的午觉当中立即回过神。 “虞知白之前在群里回了句很有意思的话,你可以去看班级群。”张沪咬着笔头皱着眉,转了回去,要不是赏南也是讲小话的当事人之一,他可能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被唬住了。 赏南偷偷拿出手机,群里消息很多,他懒得看,直接搜索了虞知白的发言记录。 只说了一句——有小羊排吗?赏南喜欢。 赏南看完,一脸问号,这有什么?这群人也太能想了吧! 刚刚张沪找赏南说话,没有避着虞知白,但虞知白等赏南自己确认以后才开口说:“你很介意?” “没有。”赏南下意识就否定了,他收起手机,“我不介意,只是有些好奇。” 虞知白认真地观察着赏南的表情,他眼睛和人类不一样,直勾勾,黑漆漆的,像甩出来一把又小又锋利的钩子,将被直视的人的脸上的小绒毛都给钩得整片颤栗起来。 赏南明显感觉自己的脸在升温,在升温,在升温,最后达到了一个烫手的阈值,他忍不住开口道:“你是在看我有没有撒谎吗?” “不是,”虞知白垂下眼,它灼热的视线被挡住了大半,“我没事的时候就想看看你,我应该是太喜欢你了。” 赏南觉得,这句话的杀伤力同样很大。 “它是在哪儿学的?” [14:不用学啊,这本应该是每个物种天生都会的,只有你们人类才需要去学习怎么对一个人好。] - 赏南和虞知白谈的不算是地下恋情,估计大家都看出来了,因为以前赏南追求过虞知白,并且追得惊天动地,现在两人突然亲近起来,一定是在一起了。 看在赏南的面子上,班里的人也突然对虞知白有了跟之前不一样的亲近,但虞知白仍旧跟从前一样,他明显只对赏南更特殊,并且十分之明显。 可尽管如此,虞知白的黑化值却仍旧停在之前的数值一直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在半夜,甚至会产生明显的波动。 赏南从虞知白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他几次怀疑,虞知白的表情是不是不能随意变换,是不是他自己给自己扎的。 黑化值连续几天在半夜产生波动,赏南终于坐不住了,他在晚自习时,写纸条传给虞知白:明天周五,张雪丽说早上暴雨,不用来学校上课,我害怕,我今晚能去你家睡吗? 他没别的意思。 全身心都挂在半夜产生异常的黑化值上面,他想要知道,虞知白半夜到底在做些什么。 过了会儿,纸片自己从虞知白的桌子上爬到赏南的手心。 ——害怕什么? 怎么这么多废话?赏南在纸上写:我怕打雷。 虞知白说好的。 晚自习下了之后,学生一齐往校门涌去,现在还在学校的基本都是高三生。 赏南低头扣着外套的扣子,他怕冷,回南坊的冬天不仅冷,还特别湿,他不喜欢让14给自己加温,前段时间的一个晚上,14感觉他体温太低,偷偷摸摸给他加温,但没控制好温度,把赏南从睡梦中给烫醒了,从那天之后,赏南就禁止14给自己身体加温。 到了校门口,虞知白把手里毛绒绒的耳罩给赏南罩上,白色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只兔子耳朵,赏南伸手摸了摸,“你的?” 虞知白摇摇头,“我昨晚做的。”赏南的耳朵在外面都冻得通红,它看见了。 “哟~~~~干~~啥~~呢~~”张沪拖长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他很快靠近两人,因为他骑着一辆很酷的黑色电动车。 他从人群中挤出来,停在两人旁边,视线落在赏南的耳罩上面,“卧槽这个好看,哪买的?我也想买一个,我都快生冻疮了。” 赏南总不可能说是虞知白做的,“虞知白外婆做的。” 张沪露出失望的神色,虞知白的外婆年纪很大了,他知道,“好吧,那我走了,你俩路上小心。” 虞知白在张沪走后,牵住赏南的手,“走吧,回家了。” 到虞知白家,步行要大半个小时。 南北直路笔直又看不见尽头,红石隧道不知道隐匿在何处,一辆车从远处慢慢悠悠驶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胖胖司机放下车窗,“上车啦小白!” “哦!还有小白那个男朋友!” 如果忽略它是纸人,并且是一个制作过程相对潦草的纸人,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没剪裁干净的纸张的边边角角,那对方看起来还是很讨喜的。 这次,他开得比上次要快一点,虞知白在车上对赏南说:“这个耳罩,我是按照虞舍以前买给我的样式做的。” 赏南见过虞舍一次,在隧道里。 今天,他又见到了一次。 车驶入隧道时,他们碰到了跟上次一样的情况,照明灯明明灭灭好几次,穿着红裙子的虞舍由远及近,在一片模糊的雾中,逼停了他们的车。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并且还是虞知白的母亲,那赏南估计会被这个场景吓得心脏骤停——这比上一次的见面要惊悚多了。 虞舍恰好站在了赏南坐的位置的窗外,并且抬起了手,赏南墙在她敲门之前,放下了车窗,他忽略自己砰砰跳得很大声的心跳,朝虞舍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阿姨晚上好。” 虞舍没有恶鬼的扭曲面容,也不血腥和缺胳膊少腿,相反,她很漂亮,极为标准的鹅蛋脸,五官不算立体,但温婉得像刚刚展开花瓣的山里野百合,红裙为她添了几分艳色。 虞舍看见赏南,一愣,“你是…..你是知白说的那个好朋友吗?” 司机探出头,很大声说:“阿舍阿舍,不是好朋友,是男朋友。” 虞舍弯下腰,脸贴近赏南,近距离看,赏南还是感觉到了对方不是人的地方,是鬼,脸上不仅没有血色,还有些乌青,眼神直愣愣的,眼白布满血丝,唇也青白,是死了很久之后失去生机后的唇色。 虞知白伸手握住赏南的手,将赏南朝后拉了一点,对虞舍说道:“他是赏南。” 虞舍缓缓直起身,她微微笑着,“初次见面,但我没有很好的东西送给你,不好意思。” 她只有一个随时会消失的鬼魄,她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虞知白递给她一张小纸片人,说了晚安,让司机离开了。 和那天一样,虞舍捧着纸片人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她很漂亮。”赏南说道,“她肯定很温柔很善良。” 虞知白将车窗按上去,语气淡淡的,“我记不清了。”发现赏南疑惑地看着自己,他曲起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真的记不清了。” 它是纸人,本来就不可能拥有原来虞知白才会有的那些喜怒哀乐,在虞昌月把它制作出来的时候,作为人的那些东西,都在慢慢消失,而身为怪物独有的七情六欲,也慢慢在它身体里滋生。 它舍不得虞舍,是本能。虞舍舍不得它,也是本能。哪怕他们彼此对多年前对彼此的情感都已经变得十分模糊。 幸福小区的照明灯十分明亮,将院子里的荒草都照得亮晶晶的。 赏南从车上下来,下意识去牵虞知白的手,哪怕对方的手冰冰凉凉的。 赏南看往花坛的一个角落,“那是什么东西?” 那儿的草最为茂盛,枯黄与青绿共生,正在微微抖动着,不是风,风不会只吹局部。 司机也下了车,“我去看看。” 他边说边走了过去,纸人嘛,自然是不会怕人类口中的那些怪事的,他们自己已经足够诡异了,难道还怕……他心里想着,伸手扒开了草丛,一张浮肿的男人的脸完整地袒露在了司机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司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并且还不忘把草丛一把捂住,捂紧,他一脸惊慌地跑回来,“是个人,吓死我了。” 赏南:“……” 那草丛还在动,并且,探出来一条手臂,这条手臂将草丛从中间分开,紧接着,李荣平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脸上的肉浮肿,比前段时间赏南那次在虞知白家门口见到时大了一圈,与那天也判若两人,眼眶深陷进去,眼神无神,口唇上干裂出深深几道口子。 见是赏南和虞知白,李荣平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嘴唇动了几下,指了指草丛,说:“猫丢了,我来找猫。” 说完后,他也不管后面的人信不信,转身往自己家走去,他走路的姿势也奇奇怪怪的,僵硬,又漂浮。 直到他背影消失,赏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扭头想拽一拽虞知白,说回家吧,他好冷哦,但一扭头,一抬眼,他就看见虞知白雪白的脸,绛红的唇,漆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李荣平离开的方向。 赏南看清对方的面容变化时,呼吸一滞。 “虞知白?小白?”赏南大着胆子拽了拽虞知白的衣袖,“回家了……” 虞知白的眼珠转了转,缓缓耷下眼皮,落在戴着耳罩,看起来暖乎乎软乎乎的赏南脸上,唇色也跟着淡了几分。 “好。” 赏南想,虞知白的变化大概是因为很讨厌李荣平吧,因为对方曾往他家泼过血。 虞小羽依旧在一楼的台阶那里等虞知白放学回家,她膝盖那儿的折痕很深,站起来的时候需要使劲拍平,爱美之心,她也有的。 “赏南?!你也来啦?!”虞小羽将折痕清理得差不多时,抬头便看见了和虞知白站在一起的赏南,她满脸惊喜,就要尖叫起来,顾及着虞知白,又忍住了。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呢?”虞小羽走在前面,问道。 赏南说:“今晚在你家借住,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再说了,可不可以这个问题也轮不上她做主嘛,这是小白的房子。 想到今晚赏南会在这里,虞小羽走在前面的步伐都快要飘了起来,她这几天一直过得很胆战心惊,因为小白这几天晚上总是很不正常,要么不睡觉,要么出门晃悠,她真害怕自己哪里让小白看不顺眼,就被他给撕了。 赏南来了就好了,和赏南在一起的小白,是最好的小白。 家里,虞昌月还在看电视,很老的电视机了,放的也是很老的电影,电影里的人物表情夸张,肢体语言也很夸张,但虞昌月看得很起劲,眼睛都还睁着。 听见开门声,她看向门口,接着又看见了赏南,她:“又来了。” “外婆晚上好呀。”赏南也不介意虞昌月的态度不好。 虞知白把自己和赏南的书包放下,他去到卧室打开衣柜,抿着唇,很认真地挑选着睡衣。 他的衣服并不多,他也不在乎外表,反正都能穿,每次做衣服时也很敷衍,有些睡衣甚至被做得两条裤腿长短都不一。 但虞知白并不希望赏南穿这么敷衍的衣服。 要不,临时做一套,但可能不会干。 “虞知白,我没那么多讲究的,能穿就可以了。”赏南站在房间门口,说道。 虞知白拿了一套勉强过得去的,有些薄,这不是他自己做的,是去年过年时买的,他还没有穿过。 赏南习惯睡前洗澡,虞知白家里的洗澡间有些小,水流特别猛,打在身上甚至有些疼。 所以他洗得很快,也没去仔细看过这个洗手间。 用干毛巾擦脸时,洗手间里的热雾散了些,额前被打湿的头发被毛巾推上去,他转身想去拿衣服,却在看见坐在镜子上边的那一整排的小纸片人时,愣住了。 虞知白在写作业,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湿漉漉雾蒙蒙的赏南冲了进来,他板着脸站在虞知白旁边,捏着拳头,一言不发。 虞知白不明白,“怎么了?” 赏南把手里攥的那一把小纸片人丢到桌子上,那几只小纸片人被忽然抓住,已经吓坏了,终于逃离手掌心,在桌子上四散而开。 “不是我让它们跑进去的,是它们自己跑进去的,是它们想看。” 赏南的脑子在此时转动得很快,“它们想看,也就代表了你想看,是吗?” 他垂着眼,看着赏南穿着凉拖鞋的脚,脚趾头还是湿的,染着一层水光。 虞知白慢慢抬起头,它唇色此刻已经鲜红,眸子染成了一片墨黑,它弯起唇角,回答道:“是的。” 第24章 纸活 赏南看着那几只很快逃得不见踪影的小纸片人,被虞知白的直白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你会给自己的脸皮做得很厚吗?” 虞知白不明白南南的意思,它视线慢慢抬起来,“小纸片人想的的确是我想的,但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它们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行为,我想什么,它们便想什么,它们不仅会想,还会去执行想法。” “这是我的错吗?” 赏南:“……” 虞小羽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她很认真地看着两人,“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赏南和虞知白异口同声答道。 “外婆有点饿,想吃面。”虞小羽挠挠脑袋。 赏南按住就要起身的虞知白,说道:“我去煮吧,你去洗澡,顺便,你眼球要换了。” 可能是因为快要下雨了,空气开始变得很潮湿,虞知白眸子里的墨色晕染成了一片,盯着人看的时候,非人感非常重。 比起虞知白,虞小羽更加喜欢和赏南呆在一块儿,赏南身上有一种让她觉得很舒服的感觉,难怪小白喜欢赏南,她也好喜欢。 她蹲在厨房里帮赏南择葱,白亮的灯光落在她的圆盘似的脸上面,诡异又有点可爱。 赏南给锅里加了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饭,但进厨房他就能辨认出架子上佐料,想来,应该是会的。 “外婆最近晚上总咳嗽。” 赏南回过头,“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虞小羽抬起头,“可是我们没有钱呀,唉,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她虽然没有出过门,但她也知道一点,小区里隔音不好,总有人因为钱吵架:嫌生活费太少了的儿子,离婚时为了两万块钱私房钱大打出手的夫妻… 就是小白,虽然学校免除了学杂费,可有时候要交班费,要搞各种活动,哪一样不需要钱呢。 “虞舍的赔偿金本来是很多的,但后来外婆看了几年病,都花光啦!”虞小羽把择好的香葱递给赏南,“没钱了,外婆就不看病了,外婆说剩下的钱要留给小白上大学啦。” “我明天上午带外婆去医院看病吧。”赏南挽起衣袖,在砧板上切葱花。 他想,如果虞昌月能好起来,虞知白可能会更加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温暖之处的。 虞小羽:“那你很有钱吗?需要很多钱哦。” 赏南点了下头,“嗯,我很有钱。” “面在哪里?”赏南问虞小羽。 虞小羽指了指上边最左边的柜子,“那里。” 将挂面拿到手上,赏南下意识问道:“煮多少?” 虞小羽也不清楚,她又不做饭,她托着腮,看着赏南。 锅里的水已经滚开,水泡从锅底升腾起来,水面一片沸腾,这一刻,赏南想,他应该是不怎么做饭的,之前的感觉是错误的。 挂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赏南从口袋里抽出一小把,丢进开水里,看着有点少,就又丢了一些,考虑到虞昌月现在的消化能力,他没有加荷包蛋,只是一碗很清淡的挂面,另外就是,再难一点,赏南也不会了。 虞昌月的房间开着灯,还是老式的电灯泡,电线在墙上蜿蜒攀爬,爬到床头,线的尾端吊着一枚黄色灯丝的灯泡。 房间内家具的式样都比较老旧,但干净整洁。 老人靠在床头,盖着厚厚的被子,她床上放着一张小桌板。 看见赏南,“怎么是你?” 赏南将面放在桌板上,又将筷子放到虞昌月手心,扶着她的后背让她方便吃东西,“虞知白在洗澡。” “它洗澡?它洗什么澡?毛巾擦一擦不就行了。”虞昌月抓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一次只能挑起一小著面条,速度也很慢,她紧盯着面条,还不忘挖苦虞知白,“以为学会像人一样生活,就真的能变成人?” 赏南把她肩上慢慢往下滑的毛毯往上提了提,此时,虞昌月已经成功地吃下了第一口面条,她眼珠移到左边,斜瞅着赏南,“你也不是好东西,明知道它不是人,你还和它好,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什么目的,”赏南在床尾坐下,床铺很软,深深下陷,他知道虞昌月只是不放心,不放心虞知白身边出现任何人类,他知道了虞知白的身份,相当于一颗定时炸弹,“我很喜欢他。” 赏南真的挺喜欢虞知白的,他对像小动物一样的东西,没有任何抵抗力。 14没说错,主脑也没预料错,他死之前想的是一只猫,那他原本一定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他想的那只猫,一定是他的宠物猫。 “它可没有车子房子可以给你,存折里已经没有钱了。” 说起这个,赏南试探性地和虞昌月说:“我和虞小羽商量过了,明天上午带您去医院看病。” 本来还在好好说话的虞昌月忽然暴躁起来,她筷子一撩,还烫着的面汤溅到了赏南的脸上,“我不去。” “哎呀,”赏南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汤水,有点疼,他没生气,哄着虞昌月,“我出钱,行不行?” “你有钱?”虞昌月重新把筷子捡了起来。 “我有的。” “那我也不去,”虞昌月喘着气,她累到了,“我从不欠人情。” “那就让虞知白欠嘛。”赏南笑着,一副脾气始终很好的样子。 蹲在门口的虞小羽已经惊呆了,这样都不生气啊! 难怪小白喜欢赏南,她也喜欢。 “他用什么还?”虞昌月嗤之以鼻。 “大学毕业了给我打工。”赏南说。 虞昌月咳嗽了几声,看着眼前温柔的赏南,这个男生……就是她想象中的虞知白长大后的模样。 “我考虑考虑。”她说。 赏南点头说好,不催促虞昌月,等虞昌月吃完这小半碗面条,他才出去房间。 虞小羽跟在他屁股后面,“你脸上被烫红了一块,让小白给你修一修。”她说完后,似乎觉得有些太不对,重新说了一遍,“让小白给你找药,擦一擦。” “没事,等会就好了。” 虞小羽一脸惊疑,“哇,你们人类也太神奇了吧,居然会自己好!!!” 赏南:“……”那还是你们纸人比较神奇一点。 - 虞知白做了厨房的收尾工作,他回到房间时,赏南正裹着他的被子坐在他的床上,赏南学着虞知白歪了一下头,“你晚上需要盖被子吗?我需要。” 虞知白头发有些湿,他从暗处走到亮处,赏南才发现他的眼眶是空的,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小白,弯腰,看着我。”赏南往床沿挪了挪,离虞知白更近一些。 虞知白听话地弯下腰,俯身看着赏南,没有眼球的话,两个眼眶显得很大,黑漆漆的,一眼就能看进去。 赏南抬手,他温热的手指按在了虞知白的眉骨上,他手指沿着虞知白的眼眶慢慢往下,描绘,勾勒。 赏南眼睁睁看着血红色慢慢在虞知白的唇上蔓延,最后连手下的皮肤也变得冰冷,坚硬,苍白。 “你……” 男生抬起眼,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纸人一把拖进怀里。 虞知白一口咬在赏南的唇角,有些疼,赏南忍不住张开嘴,一抹湿凉就钻了进去,不管是不是人类,生物与生俱来有着或强或弱的掠夺欲。 赏南被推到床头,他仰着头,虞知白有些不知道轻重,而且他作为纸人,它口腔有些干燥,也没有人类拥有的软度。 赏南觉得自己像深陷于沙漠漩涡当中的旅人,燥热,挤压肺腑的干燥沙粒,刮在脸上火上浇油的热风,他抓着虞知白的肩膀,喊了声停。 虞知白只愣了几秒钟,接着又往前移动了几分,鼻尖和赏南的鼻尖的贴在一起,“但我觉得还不够啊。” “……” 赏南觉得自己腰都是软的,他好半天才找回身体的自主权,“不够也停,下次再说。” 他想和虞知白说一下他准备明天带外婆去看病的事情。 但虞知白的手突然戳了一下他的脸,“你这里为什么红了?” 赏南不是很在意地说道:“刚刚外婆不小心把面汤弄我脸上,烫了一下,估计过会儿就消了。” 如果早知道这么一句话就能让虞知白去攻击虞昌月,赏南绝对会再思考几秒钟后回答,也一定只字不提虞昌月。 虞知白盯着赏南脸上那块通红的皮肤看了片刻,突然下翻身了床,赏南还没反应过来,虞知白就赤着脚走了出去,外面虞小羽在说话,“小白你不是睡……小白!”虞小羽尖叫了一声。 ? 赏南忙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上,他出门去,虞小羽拎着自己被撕掉的右手,哭丧着脸,“小白去外婆房间里了。” 外婆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这声闷响几乎像是直直锤在了赏南的胸口,他心跳短暂地停滞,后又急速跳动起来。 冲进虞昌月房间之前,赏南已经料到了自己可能会看见的场景,但当真的看见的时候,赏南仍旧觉得不可置信和满心痛楚。 虞昌月被虞知白拽到地上,床上的被子也都掉在了地上,没了厚毛毯和被子包裹的老太太,小小的一只,皮包骨,她在地上艰难爬行着,她大概是想要爬到床底下,但在虞知白黑洞般的眼里,她像一只不断蠕动的白费劲的丑陋虫子。 虞知白表情很冷漠,他转身推开了窗子,冷风灌进来,他走向虞昌月。 此时,赏南进来了,在看了一眼大敞着的窗户之后,他几乎没想就知道虞知白想做什么——虞知白要把虞昌月从窗户丢下去。 它忘记了,忘记了虞舍,也忘记了虞昌月,不,可能没有完全忘记,可能她们在虞知白的心中还有着微乎其微的存在感,但远远赶不上赏南在纸人心目中的地位。 只是因为赏南被虞昌月不小心烫到了而已。 “虞知白?”赏南试着唤了它一声,“她是外婆啊,她不是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赏南的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虞昌月眼底出现了隐隐的泪光,老人的表情既绝望又哀痛。 可唯独没有后悔。 “我,我不认识。”虞知白轻声说,说着,它弯腰试图去抓虞昌月的脚踝。 赏南冲过去推开了它,他蹲下将虞昌月扶了起来,虞昌月虚弱地靠在赏南的身上,小声说:“看吧,我和你说过,不管它学人学得再像,都掩盖不了它是个怪物的事实。” “外婆,也是我的外婆,”赏南不急不忙说道,他抬眼看着已经完全化形的虞知白,嗓子有些发干,因为他不能确定,这种时候的虞知白,会不会对自己也动手,“你在学校不是学习得很好吗?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呢?你怎么能连外婆也伤害?那未来你是不是也会伤害我?虞知白,你是纸人,可你也是人!” 虞知白此时的眼眶是空的,赏南无法通过它的眼神猜测它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揽着虞昌月,老人形容枯槁,闭着眼睛,神色灰败,他心里忽然酸得不行。 外婆没有错,虞知白也没有错,那到底是谁错了? 虞知白突然抬脚走了出去。 赏南没有多想,弯腰将虞昌月从地上抱起来,一件一件将地上的毛毯和被子捡了起来,重新盖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他又去关上窗户,转身时,发现虞昌月在哭。 “外婆,”赏南走过去,抽了纸巾擦掉她眼角浑浊的泪,“它不是故意的,它其实很爱您。” 虞昌月闭上了眼睛。 赏南知道她现在估计不想说话,默默去关了灯,出去时,带上了门。 客厅里,虞知白坐在沙发上,看见赏南,他道:“你睡我的房间,我睡沙发。” 灯关了之后,赏南往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虞知白还是之前的坐姿,没有任何改变,窗外马路上的路灯汇聚成微弱的光芒照进客厅,纸人的脸是诡谲的惨白,但仔细看,它的背微微弯着,脸上的表情无辜又无措。 它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它需要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它才能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赏南上半夜完全没有睡好,任务远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14:南南,其实从它的角度出发,它是对的,以它的思维观点出发,它也是对的,这就是怪物,人类的社会规则无法约束它,人类的思想也无法禁锢它,任何的感情也无法绑架它,它对你的感情,只是被我们分析成爱情,但可能在它的思维里,并不是爱情这个词,而是别的。] [14:你拯救了它,同时,你也成为了它伤害这个世界里的人的催化剂。] [14:种玫瑰的人,也会有被玫瑰的刺扎伤的可能,你应该明白。] 赏南用被子蒙住头,“我明白~” 夜已经很深,赏南蒙了会儿,又要睡着,眼睛就快要彻底闭上时,楼下一声怒吼,将赏南整个吓醒,他抖了下,看向窗外。 光秃的槐树枝仍旧张牙舞爪地伸展着,在深夜看起来,像极了扭曲的鬼影。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雷,轰隆声藏在云里,绵长又厚重地响了起来。 要下雨了。 赏南站在窗户边上往楼下看,右边是小区大门,那里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但因为隔得远,所以赏南没有受到打扰。 那声怒吼,是一个男人发出来的,是那个叫李荣平的男人,他正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墙。 旁边不停试图阻止他又不断被他推搡到地上的人应该是他的母亲,他母亲只穿了一只拖鞋,另外一只早就不知踪影,披头散发。 李荣平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赏南数了一下,大概撞了七八次,不知道在之前撞了多少次,终于,李荣平停下来,他转过身,赏南被吓了一跳,男人满脸是血,血液避开眼睛,从眉心鼻梁,从太阳穴脸颊,不停往下淌。 他在原地漫无目的地打着转,嘴里喃喃念着,“阿舍,阿舍,我好想你啊,阿舍,阿舍……” [14:他说的阿舍,是虞知白的母亲,他曾经骚扰过虞舍,并且在小区四处造谣虞舍私生活混乱,也曾纠缠过虞舍,还在虞知白放学的路上袭击虞知白,想要害死虞知白,那样,虞舍就没有了拖油瓶,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14:我之前和你说过,所有一切针对虞知白的肢体暴力和语言暴力行为,都会遭到反噬,这不算是虞知白主动害人,只要不招惹它,它就是无害的。] [14:南南,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报应吧,那么……报应开始了。] 围观的人搓着手臂,“别不是撞鬼了吧,李婶儿,要不你去找个人,给你儿子驱驱邪。” 有人也说:“我看电视上说,这是躁狂症,会伤人的哟。” 群众们很有默契地退后几步,然后,接着指指点点—— “那这病会传染吗?会不会像狂犬病那样咬人啊?” “有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抑郁症,对对对,就是抑郁症,听说好多年轻人都得这个病。” “这哪里是抑郁症,这一看就是神经病,精神病,脑子有病,李婶,你哟,节哀顺变吧。” “好好的儿子,你看看,疯了,真是白养了。” 李荣平他妈李丽娟从花坛里捡了一把枯树枝,披头散发,气愤至极地追着这群人猛抽,也不管打没打中,总之要震慑这群碎嘴子,但她心里也苦,苦得没法说。 “你们才有病!你们才有病!没事儿干回去躺尸!整天叨叨别人家的事,再乱说我撕烂你们的嘴,滚!” 一群人被追着打还在笑。 “李婶儿,难怪你儿子疯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怎么也像是疯了?怕不是遗传吧?” 李丽娟气得浑身发抖,简直就要立马翻白眼晕过去,但想到疯疯癫癫的儿子,她狠狠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是一声雷,还是炸响的,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要下雨了,走走走,赶紧回去吧。” 见要下雨,他们散得很快,一分钟不到,门口就只剩了李荣平李丽娟母子俩,没有了外人在,李丽娟顿时泪如雨下,李荣平从前几天就开始变得不正常,晚上不睡觉,白天也不睡觉,嘴里一直念着阿舍,可是,可是,阿舍是什么啊? 赏南看了会儿,拉上窗户,一转身,对上虞知白的视线,赏南差点被自己口水噎到,“你怎么醒了?” 虞知白此刻脸色正常,还装上了眼球,温柔的琥珀色,是仿照赏南的眼睛画就的,也很适合人类模样的虞知白。 赏南又撇了一眼窗外,“他疯了吗?” “不,他只是太爱虞舍了。”虞知白弯起嘴角,看不出丝毫恶意,“他那么爱虞舍,他应该很想去陪伴虞舍吧。” “……”如果说虞知白此刻不是反讽,那赏南可真是觉得见了鬼了。 “晚上的事情,”虞知白垂下眼,“我很抱歉。” 赏南揉了下眼睛,打了个哈欠,“这话你应该去和外婆说。” 虞知白睫毛抖了一下,他看着赏南,露出不解的眼神,“为什么?” 赏南:“……”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我应该听你的话立即停下来,但是我当时没有听你的话。”虞知白回答道。 赏南觉得,怪物的思维和人类的思维真的很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睡觉吧。”赏南绕开虞知白,朝床边走去,他躺下的时候,将被子一卷,卷到了墙边,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睡前看了一场疯癫戏,现在,赏南已经产生了浅浅的睡意。 站在窗边的虞知白一直没有动静,到赏南已经快睡着的时候,他才提起步伐,只不过不是往客厅的方向,而是往床的方向。 赏南睡得迷迷糊糊,模糊间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自己,抱得不紧,但无法挣脱。 - 李荣平最近做梦总是梦到虞舍,梦到她早起跑步的样子,她下班回家的样子,她牵着虞知白的手送虞知白去上学的样子,虞舍和每个人的关系好像都很好,不过都是表面上的,他们背地里都说得很难听。 年纪轻轻,带着一个连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儿子,整天花枝招展……可以说的,真是太多太多太多了。 李荣平觉得,只有自己,才是真正懂虞舍的人。 如果虞舍身边没有那个拖油瓶就好了,他知道,很多女人都会因为孩子而选择不再嫁人。 李荣平在虞知白放学的路上埋伏好几次,不管是试图将虞知白推进水库,还是企图用石头砸死虞知白,都莫名其妙地被虞知白躲过了,他想,肯定是虞婆子那个老不死的在护着虞知白。 一个不知来路的外孙,有什么好护的,连这种小兔崽子都护,可想而知,虞家这一家人的品行都有很大的问题。 为了让虞舍同意自己的追求,李荣平用了最大的努力,无所不用其极,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爱虞舍的人。 甚至,在虞舍的葬礼上,他都哭得停不下来,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更爱虞舍的人了。 是虞知白和虞婆子害死虞舍的,如果不是虞知白,那虞舍不会那样疲于奔命的上班,如果不是虞婆子想要续命,那虞舍就不会出车祸,这祖孙,魔鬼般的,害死了虞舍。 他是世界上最爱虞舍的人。 可当看见穿着红裙子的虞舍血淋淋地坐在自己床尾的时候,他觉得,他不是那么爱这个女人了,应该说,他一点都不爱这个女人。 虞舍每天都会来他的床尾坐一坐,于是李荣平不敢再在卧室睡觉,他准备在客厅睡,却睡不着,每到半夜,他总想要去大门口走一走,他控制不了自己。 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月光底下,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看起来像是纸做的一样,薄薄的两片,李荣平伸手拉住小拇指,往后一扯,“嘶啦”一声,小拇指被撕掉了,沿着手臂,撕了长长的一整条,悬在空中,飘飘荡荡。 一定是噩梦,一定是噩梦,一定是噩梦。 李荣平用头撞击着墙,但是一点都不疼,直到脸上感觉湿湿的,他抬手一抹,满手鲜红,他还会流血!他还会流血!他不是怪物,不是纸做的怪物! 他喉咙里发出开心的怪笑,混合着一声声女人的低泣,从他的身后传来的,李荣平扭头往身后看去,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低着头,捂着嘴哭。 李荣平想起了虞舍,他惊恐地瞪大眼,连滚带爬地朝前跑去,他想喊“虞舍你别过来”,但是空气中回响着一声又一声的:阿舍,阿舍,我好想你。 . 赏南第二天是被热醒的,他蹬了一脚被子,没成功,甚至还被压住了,所以赏南才醒过来,虞知白和他脸对着脸,对方已经醒了。 看见赏南醒来了,虞知白贴得更近了一点,在赏南的脸上亲了亲。 虞知白脸皮一向如此,赏南并不意外,他艰难地看了眼床尾,一排小纸片人正趴在上边,死死压住。 “虞知白,让它们滚。”赏南没有起床气,但看到这一幕,他不得不气一气,发一发脾气,让它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你晚上爱踢被子,我怕你着凉,所以才压住的。”虞知白解释完,那一排小纸片人已经跳下床跑走了。 有一只小纸片人跑走了,却又跑回来,它艰难地跑上床,跑到赏南的脑袋旁边,用脑袋蹭了蹭赏南的脸,像是亲吻的动作。 赏南觉得挺可爱的。 本想逗逗小纸片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赏南眼前伸过来,小纸片人被虞知白一把抓住,接着,还在扑腾的小纸片人被虞知白丢进了嘴里——它把小纸片吃了。 吃完小纸片人的虞知白再次亲了亲赏南的脸,轻声说:“你别怕,昨晚的那几只,我也都吃掉了。” 第25章 纸活 赏南本来未散的睡意此刻全部消失,他瞪大眼睛,“你怎么连它们都吃?” 虞知白勾唇一笑,“不犯法的。” “……” “走吧,送外婆去医院,”赏南坐起来,从虞知白身上跨过去,“她情况很不好,应该去医院看看。” 虞知白也起来了,过了会儿才对赏南的话有所回应,“快死了,也需要看医生吗?” “正是因为快死了,所以才要看医生。”赏南觉得虞知白在这方面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它模仿人类,也是站在它的角度观察,观察者一些表面的东西,遵循着一些表面的规则。 赏南脱掉上衣,背脊上有一条漂亮的美人沟,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室内宛如一块莹润的玉。 虞知白站在身后,伸手碰了一下。 赏南想事情想得入迷,忘了虞知白的存在,被对方冰冷的手指碰了一下,他皮肤往里瑟缩了下,忙套上了毛衣,眼神略有些慌乱,“你不换衣服吗?” 虞知白也当着赏南的面把上衣从头上扯下来了,头发被衣领撩乱,他头发其实有些长了,而且发质一看就比赏南的要硬一些,耷在额前,混乱与怪诞的气息开始蔓延。 “下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赏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昨晚说,下次继续,下次是什么时候?”虞知白套上衬衫和外套,领子还折在里面。 虞昌月曾说过,美人在骨不在皮,纸人也是一样的,一个完美的成品势必会拥有一副完美的骨架,人类的骨架总是会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颅骨过大造成的不协调感,比如脊柱的侧弯和强直,虞知白每次在扎纸人的时候都会很注意骨架的构造,相反,皮相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赏南,是独一无二的,虞知白想,他扎不出来赏南这种水平的骨架。 听到虞知白的这个问题,赏南微微愣了下,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在昨晚说“下次再说”,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但看着虞知白一本正经的模样,赏南沉吟了会儿,“就是下次。” 虞知白:“……” 赏南看着虞知白,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虞知白,你那个,你的腹肌是练的还是你自己扎的?” 如果是自己扎的,那赏南觉得,虞知白其实还是挺在乎自己的形象的,刚好扎八块,线条清晰,肌理分明,不过于健壮,带着青春年少男生特有的朝气健康。 虞知白眨了眨眼睛,“我本来就长这个样子。” “我和那些纸人不一样,我和你一样,会成长,会衰老,最终也会死去。”虞知白牵着赏南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你很喜欢?” 虞知白是虞昌月亲手扎出来的纸人,取了人类虞知白的最后一抹神识和她自己的心头血,人类的几个人生阶段它也都拥有,所以人类的七情六欲,它其实也是有的,只是它需要引导和学习,依照本能行事的怪物,只会毁掉这个世界。 虞昌月为他能变成人类,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哦,我本来想,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可以给我扎两块腹肌出来。”赏南有点失望。 “南南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完美了。”虞知白说道。 虞知白不太会拐弯抹角,它想什么便说什么,赏南看着对方,耳朵慢慢烧了起来,他眼神躲闪着对方的直视,“走吧,去看看外婆。” - 虞昌月已经醒了,看着窗外惨淡的天光,虞知白去给外婆做了早餐,赏南给外婆穿好衣服,扶着出了房间。 虞昌月昨晚受了惊吓,脸色不太好,她没吃什么东西,也没给虞知白好脸色,看虞知白遵从本能在屋子里找着虞昌月出门要带的保温杯,外套,就诊记录……赏南心里泛起一股酸意,哪怕虞知白是怪物,他本能还是知道自己应该对虞昌月好。 “走吧。”出了门,虞知白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台阶下,弯下腰——虞昌月没办法自己走太远的路,更没办法自己下楼,她需要有人背着才能下去。 虞昌月还在生虞知白的气,即使知道生气也是白生气。 赏南看虞知白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轻轻戳了一下他,“我来背外婆下楼,你先去叫车。” “好的。” 虞知白拎着一堆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赏南看了一眼虞昌月的表情,老太太明显更生气了。 人类的确是一种很复杂很难搞懂的生物啊。 医院,无时无刻都很多人,越多专家坐镇的医院,越是热门和抢手,赏南在车上低头看着可以挂的门诊号……已经没有可以挂的门诊号了。 思考片刻,他只能给手机的备注“特助”打电话。 对方很快就接了,“我马上给您安排。”小少爷提要求,别说是安排医生,哪怕是让他现在就去考个医科大硕博连读也是没问题的。 出租车掉头朝回南坊西洲私立医院驶去,西洲私立是赏家的产业,挖来的医生不仅限于国内专家,赏家财大气粗,也给得起聘金。但能去看得起病的人,并不是十分多,所以赏家每个月都会举行义务看诊,每个月的看诊日,都会有人天不亮地去排队。 听见小少爷要来,院长急急忙忙从办公室带着人跑下来,又给老年内科和康复内科打了电话,在病人还没到的时候,一大群人就在医院停车场等着了。 出租车停下,一开始,他们以为虞知白是小少爷,觉得和手机里的照片不太像,小少爷应该不会穿那么单薄的帆布鞋,只能继续张望,直到看见背着虞昌月的赏南,就是他了。 担架推上来,赏南将虞昌月放在了担架上,虞昌月没经历过这样的派场,吓得立马就要起来,虞知白抢先赏南一步,一言不发地握住虞昌月的手,虞昌月这才镇静下来。 私立医院的服务和诊疗技术齐头并进,更别提是自家的老板,于是从上到下都对虞昌月积极对待,热情不已。 检查做了个遍,院长拿着厚厚的一沓报告单和检查结果,和赏南,还有虞知白说道:“老太太情况很不好,营养不良,骨质疏松,可能被哮喘引发的慢阻肺……” “如果从现在开始慢慢调理和治疗,老太太应该还能多活些年。” 赏南扫了眼虞知白,对方根本不懂这些,它抠着手指甲,依靠本能做出抠指甲的动作,它很焦虑,即使它不知道为什么焦虑。 “治吧。”赏南说。 院长:“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和老太太是什么关系吗?” “她是我外婆。”赏南说道。 虞知白慢慢抬起头,紧盯着赏南,院长已经去安排主治医师和住院的其他事宜,过了很久,虞知白说:“谢谢。” [14:黑化值下降了20,现在是40。] ”接下来,让外婆在医院住院,我让人找护工照顾,我们每周过来探望一次,等情况好转后,就可以出院了。”赏南跟虞知白说着自己的安排,“要不,到时候你和外婆,还有虞小羽和她的小伙伴,你们去我那里住,那边宽敞,交通也方便,对外婆的病有好处。” “以后等我们考上大学了,我们可以把外婆也带在一起,没有课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约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带着外婆去广场散步。” 虞知白凑到赏南旁边,咬了一口赏南的脸,咬得有点重,虞知白眼里的琥珀色又晕染成了一整片,但琥珀色散开后的感觉比黑色要好很多,有种夕阳落在湖泊上的浪漫感。 “我爱你。”虞知白脱口而出。 赏南愣了一下,“我也是。”不谈爱,他是喜欢这只纸人的。 虞知白垂下眼,苍白的眼皮遮住了眼睇眼底许多的恶念,“我还想吃掉你。”忽略他的动机,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挺委屈的。 “那你还是想着吧。”赏南站起来,将虞知白丢在走廊里。 虞昌月这次出奇的配合,医院把她安排在了最好的住院病房里,有足够的暖气,两室一厅,其中一室是给护工住的,方便照顾病人。她的毯子棉袄都被脱了叠好放在了衣柜里,现在她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显得更瘦更黑了,看见赏南进来,她咕哝了句浪费。 赏南从书包里撕了张纸,写下自己的电话,放在床头柜上,扭头和护工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护工接过纸条后,赏南才去跟虞昌月说话,“您配合医生好好治疗,等虞知白考上大学,给您买大房子。” 虞昌月什么都没说,但赏南能从她脸上看出来有几分期待的神色。 虞昌月,虞舍,现在又多了一个赏南,都是虞知白最钟爱的人,哪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前面两者,但一旦前面两者有任何事,虞知白都是最先紧张的,也是最容易催化他黑化的存在,所以赏南希望虞昌月能好好的。 走出门时,虞昌月叫住赏南,她咳嗽了几声,说:“你多穿点,别不要温度只要风度。” 赏南眨了下眼睛,“那虞知白呢?” “他又不是人,穿多穿少有什么区别?”虞昌月靠在床头,仍旧挖苦自己的宝贝外孙。 赏南说了声再见,带上了门。 带上门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感慨,代丽丽身为母亲没有关心过他,但虞昌月,一位只见过寥寥几面的老太太,却让他多穿点衣服。 至此,赏南产生了一种自己和虞知白在这个茫茫世界相依为命的错觉。 - 周日他们要去金子湖郊游,两天一夜,班主任领队,班主任请客,但吃什么得自己买,因为班主任年纪大了,摸不准他们的口味。 不过一群少爷小姐也不缺这点钱,每个人都找人送了吃的到金子湖别墅区。 张雪丽包下了一栋别墅给他们放松,下个月不仅是月考,还是期末考,张雪丽希望他们能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考试。 实际上,对他们而言,高中并不是必须要走的一个阶段,只要他们想,怎么学都可以。越有钱,越有权,人生的可选择性就越多。 一大早,大巴车就停在了别墅区大门口,赏南最后下来,他跳下来的时候,虞知白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他。 张沪的脖子伸得比金子湖那几只黑天鹅的脖子还要长,“哇哦,我这是磕到真的了~” 这片别墅区正儿八经的住户已经几乎没有了,成了娱乐性质的场所,酒店,私房菜馆,娱/乐/城…应有尽有。 别墅临湖,湖边的芦苇和草丛在冬天都已经枯黄,草坪也是半截黄半截绿,看着惨兮兮的。 赏南和虞知白,还有张沪,被分派到了烧碳准备烤架的工作。 虞知白将炭块一块一块夹到烤架里,他做这些看起来很熟练,赏南反而有些陌生,赏南蹲在虞知白旁边,小声问:“你怕火吗?” “怕。”虞知白回答得很干脆利落。 赏南凑得更近,“会把你点燃?” 虞知白垂着眼,他不介意告诉赏南自己的弱点,“会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他和普通的纸人不同,普通的纸人,像虞小羽,像胖司机,那都是一点就燃,但想要烧着虞知白的难度和时间需要更长,如果被烧着了,修复过程也会很难。他和人类一样,需要愈合的时间,哪怕皮囊修复得与没受伤时无异,可内里的部分还需要愈合。 赏南看着虞知白的动作,若有所思,过了半晌,他朝虞知白伸出手,“我来吧。” 既然会受伤,那还是离火远一些吧。 炭火很快燃起来,在凛冽的冬日里立马就将几人烤得暖烘烘的,赏南围着围巾,脸被烤得红扑扑的,而虞知白仍然是之前白皙得见不着一丝异色的肤色——它不会被烤得脸红,但它会被烤燃。 “呐,饮料,”张沪拿着两杯蓝色的饮料过来,“有酒精的哦,不能喝就别喝了。” 有几个人端着一大盘串好的串儿过来,赏南和虞知白立马把地方腾出来,进了屋里,屋里的人更多,他们各自都有自己要忙活的,除了一些偷懒在玩牌和偷懒在喝酒的人。 他们玩得开,更符合大众印象里的富二代。 看见赏南,他们站起来吆喝,“赏南,过来玩,虞知白也一起啊。” “玩什么?”赏南走过去低头看了看。 “只有大冒险的真心话大冒险!”回答的人叫朱麦,男生,个很高很瘦,脸长得像个锥子,笑起来露出一口白得过分的大白牙。 他旁边那个人则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不远处的11号闹鬼,所以我们准备玩一个探险游戏,用这瓶子转,转六次,被瓶口指到的六个人需要去11号房子里转一圈,全程拍视频,回来之后要检查,怎么样,敢不敢?” 赏南最不喜欢别人问自己敢不敢这种问题,“行啊。”他应下了。 参与游戏的一共有十个人,转六次,也就是要去三分之二的人,只有剩下来的四个是幸存者。 瓶子在转动期间,14很快地搜索到了有关11号的信息。 [14:11号业主赏轩,也就是你的父亲,在十年前酒驾,于红石隧道意外撞死了人,死者是谁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虞舍。虞舍死后,金子湖的业主们联合起来为他作保找人,最后用钱私了,消息压了下来,连新闻都给赏轩的车牌号打了马赛克。但是赏轩后来在一个晚上突然死亡,传闻说他是梦游掉进湖里了。实际上,在我获得的资料里,你的父亲是投湖自尽。从那之后,金子湖的业主就大批量搬走,尤其是当年帮赏轩洗脱罪名的几家人,最先跑路。] [14:前段时间,11号的灯无缘无故亮起过几次,有人说看见里面有人影在走动,我暂时获取不到11号到底是不是真的闹鬼,但合理怀疑,是和虞知白有关。] 14的语气听起来很淡定,它一直都很淡定,只在上次赏南买蛋糕时,稍微不淡定了片刻。 11号的业主是赏轩?是他的父亲? 赏南知道14只有在剧情进行时它才能获取到与之相关的详细信息,但知道是自己父亲撞死了虞舍的时候,他仍然陷入片刻的惶然。 他的父亲撞死了虞知白的母亲,他的母亲疯狂诅咒着虞知白。此刻,赏南的心情异常复杂,他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能延续到下一辈,但换做自己是虞知白,他可能很难释怀。 “虞知白知道吗?”赏南问14。 [14:它知道一切。] “哈哈哈,没有我!”之前向赏南讲述规则的男生激动地跳了起来,他把被瓶口指到的人都念了一遍名字。 赏南在其中,但没有虞知白。 虞知白低声说:“我陪你去。” “哎,不可以哦,”那男生听见了,急忙道,“规则被破坏了就不好玩儿了,知道你俩关系好,但这种时候,可不能掺杂进私人感情,学霸,给点面子呗。”看在赏南的面子上,他对虞知白好声好气地开着玩笑。 “我自己去。”赏南穿上外套,和朱麦一起站了起来,另外还有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两个男生互相看了一眼,坚定地牵住了彼此的手,两个女生一起翻了个白眼。 六人一起从后门出去了,外面很冷,赏南忙裹紧了外套,系紧了围巾。 两个女生走在中间,其中一个长发女生拿着手机,拍着视频。 金子湖的晚上其实很热闹,豪车在马路上不断经过,娱/乐/城灯火通明,不止5号在搞烧烤,他们往11号行进的路上,看见16号和9号也在举行派对,热闹非凡。 此时,朱麦的脑子被风吹清醒了,他骂道:“靠,谁他妈郊游还捉鬼啊?” 赏南觉得好笑,但也觉得好玩,他把手揣到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沿着轮廓描绘了一圈,那东西立马蹬鼻子上脸抱住了赏南的手指,赏南这下知道了——是虞知白的那只小纸偶。 什么时候爬到他口袋里的?! 侵犯隐私了知不知道? 朱麦骂骂咧咧完,知道没有回头路,也就放弃挣扎了,眼见着离11号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忐忑,他看向一脸从容的赏南,“你不怕吗?” 赏南想了想,“有一点。”14说过,每个世界只有一只怪物,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虞知白,所以不会再出现其他非纸人类的怪物,如果出现的是纸人,那就更加不值得害怕了。虞知白不会伤害他的。 “牛逼。”朱麦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班里最有钱的人,他娘的胆子也最大! - 11号并不是金子湖排序当中的最后一栋楼,但却距离别墅群最远,离他最近的几栋别墅漆黑一片,显然没有人住,也没有商家租赁用来做生意。 虫鸟叫的声音逐渐被放大,或许不是放大,而是因为这里太安静,所以一切动静听起来都尤为刺耳响亮。 六个人离得近了一些,他们主要是离赏南近了一些。 11号楼的院子宽阔,外面看起来十分大气,可以想象张得顺的生意做得十分红火。 院子荒草丛生,犹如密林,用来藏匿人迹和野兽好像也不是难事。 围绕别墅的一圈白色栅栏年久失修,掉的掉漆,垮的垮掉。 墙皮也有一定程度的脱落,偌大的落地窗在风雨的洗礼下,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使人看不清里面,当然,在里面也看不清外面。 这栋别墅的老旧跟其他的别墅比起来,格格不入。 朱麦双手抱着赏南的手臂,推开栅栏门的那一秒,他尖叫起来,一群神经本来就紧绷的人立马全线崩塌,疯狂喊叫起来。 最后发现什么都没有,赏南站在原地,一脸淡定,“你们做什么?” 朱麦伸出手,“有东西咬了我一口!” 赏南看不清对方说的是哪里被咬了,但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东西咬了朱麦,因为朱麦离他太近了。 这次,朱麦不再敢抱着赏南了,他跑到后面和两个女生抱团,而赏南则走在前面打头阵。 野草从石板路的缝隙里长了出来,齐腰高,需要扒开才能成功往前走。 大门半敞开,雕刻着龙与凤的大门在以前一定是很阔气的,不过现在它已经生了锈,布满灰尘。 ——像张开的一张血盆大口。 赏南踏上台阶,客厅挑高,水晶灯从顶层坠到客厅上方,会客厅与餐厅连接着客厅,哪怕没开灯,也能感觉到室内的败落和诡异。 是有些不适感,赏南扭头看了一眼灯的开关,这么多年,电肯定早就停了。 他看向楼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赏南心脏漏掉一拍。 其他的人没看见,还在客厅里好奇地转悠着。 按照规则,他们要把每个房间都探查一遍。 客厅没有任何异常,他们转移到二楼,二楼的娱乐室居多,还有画室,画室的面积很大,快赶得上客厅。 画室的墙壁上和大小橱柜里,以及搁置在地面的高低画架上,都放着画板与成品,只不过都盖上了防尘布。 有个男生忍不住好奇心,用手机打着电筒把摆在离他们最近的几个画架的防尘布一一揭开,看清画上内容之后,众人异口同声地“哇~~塞”。 赏南看着几幅画,画中人他认识,是虞舍,最中间的是穿着校服的虞舍,那时候的虞舍还很年轻,青春洋溢的笑容,高高的马尾。还有穿白裙子跳舞的虞舍,回眸一笑的虞舍,甚至最后,还有很小的一个小男孩,戴着鸭舌帽,蹲在草地上玩积木。 画得非常好,非常传神,画技高超,赏南记得,他自己在美术上也有天分,想来,应该是遗传了赏轩。 但这些画…..可学习的技巧并不多,更多的是迎面扑来的作者的爱,快要溢出来了。 赏轩,宁愿把爱给一个陌生孩子,也不愿意施舍自己的孩子半分。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赏南,而不是“赏南”,他和虞知白,有极大的可能性成为仇敌。 他来这里来得对,他知道了更多故事,关于虞知白的,关于自己的。 “画的谁啊?好好看啊,比我们校花还漂亮!” 朱麦凑过去,“看校服呗,校服上不是有学校名字,日……日月高中?”什么破名字? 长发女生林莘推了他一把,“什么日月,是昌育啊,我们学校的。” 朱麦:“我们学校的?我们学校有这人?有这人我不可能不知道啊。” 赏南站在他们身后,“说不定,她早就毕业了呢,应该是我们学姐。” 朱麦觉得赏南说得很对,他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对,肯定是学姐,和这么好看的学姐就读同一所高中,死而无憾了。” “噫~” “砰” 在众人的话音刚落时,一声巨响,吓了大家一跳,也吓到了心不在焉的赏南。 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关上了。 林莘最先反应过来,她冲过去拉着门把手往后扯,拽不动,于是立马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她扭过头,脸上写满了惊慌,“门好像,打不开了……” 视频还在继续记录着,时间不断地往前进。 听见林莘说门打不开了,一群人顿时都慌了,“怎么会打不开?难道真的有鬼?” 一听见说有鬼,连画里的美丽学姐,他们都觉得奇怪起来。 赏南绕开满屋子乱转的众人,一脸淡定地握住门把手,往下一拧,卡擦一声,门开了,外面的风灌进来,叫喊声戛然而止。 ? 朱麦脸上布满不可置信,他看着林莘,“你?你?你?你干嘛呢?” 虽然知道是意外,但众人也不敢再逗留下去了,急急忙忙往楼下跑,冲出了院子。 他们把赏南忘在了脑后。 喧闹很快就消失在别墅里,赏南走在楼梯上,他很敏感,各方面的,所以当周遭的气息产生变化时,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赏南加快脚步,往门口跑去。 通向院落的大门在赏南的眼前自己合上,沉重的一声闷响,不是风,风不可能带动这样沉重的门,更何况,现在只是徐徐的微风。 赏南站在空旷的客厅,他觉得自己现在不是站在客厅,而是站在一块坟地,四周的寂寥化作了鬼魂的呼嚎,地上的泥土在往下陷落。 出于直觉,赏南缓缓转身,朝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 之前那道虚晃而过的身影,瘦长,模糊,怪异,突兀。 旁边墙上有一扇小窗,从很远处的楼栋射来的灯光刚好落在它身上,影子拉得无限长,在最远处的墙壁上又按原路折叠。 亏了这道光束,赏南看清了虞知白的脸。 看见是虞知白,他立马松了一口气。 “南南,来。”虞知白朝赏南伸出手。 赏南走过去,将手放到了对方的掌心,虞知白手心冰冷,浑身是厚重的纸白,漆黑如墨的瞳孔,暗红色的唇,灯光落在它的侧脸,于是它的脸一半雪白,一般灰暗,像是阴阳两界的分隔,也像善恶两类的区别。 它心情,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虞知白带着赏南回到了之前的画室。 赏南没话找话,指了指其中一幅,“那个是你吗?” “嗯,是我。” 虞知白将地上的防尘布都捡了起来,细致温柔地将防尘布重新盖在了画架上,“叔叔画得很好,他其实很爱虞舍,他是真的很爱。” 赏轩是唯一一个因为愧疚主动去死的人类,虽然早死晚死都是死,但忏悔的态度比所有人都要好。 赏南看着虞知白在房间里走动,像是在自己家里似的,他想,前段时间在这栋别墅里出现的奇怪现象,应该就是虞知白造成的。 虞知白整理好被同学们弄乱的防尘布还有不小心撞倒的画架之后,牵着赏南的手去到了隔壁的一个小房间。 小房间里,立着一群高矮不一的人形……人形什么,因为统一盖着防尘布,赏南看不出来,但他掌心的温度已经低得和虞知白的体温差不多了。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虞知白让赏南站在一个人形可能是模特之类的东西面前,然后,一把揭开了上面的防尘布。 是纸人…一只和赏轩的外表一模一样的纸人,纸人和赏南差不多高,微微笑着,穿着西装,气质儒雅又亲切。 赏南手足冰凉,这一刻,他心脏几乎是停跳的。看着自己死去的父亲重新出现在眼前,他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心情,恐惧,无措,疑惑….. “为什么,送我这个?”赏南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但很沙哑,好像不属于他。 虞知白歪了下头,眼里写满了炙热的真诚,“你父亲死了,我再送给你一个,你不开心吗?” 第26章 纸活 赏南从虞知白手里拿走了防尘布,重新给“赏轩”盖上,“我不需要这种礼物?” 虞知白疑惑:“是因为它不够真实?” “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死去的人,更何况,”赏南实话实说,“我对他没有什么感情。” 这么说,赏南想,虞知白可能还是会觉得云里雾里,他换了个表达方式,说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扎一个和我一模一样……” “不会。”虞知白在赏南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抢答了,如果赏南死了,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纸人的存在了,它会给赏南举行一场盛大的送葬仪式,烧掉所有纸人去给赏南送葬,包括它自己。 话音落地的同时,虞知白抬手,手掌在“赏轩”的脸上轻轻一推,排列整齐的纸人便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续倒地,别墅内产生巨大的回响。 赏南还没来得及看清,就看见虞知白从手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他手指挑了下,很清脆的一声响,没被扣上的打火机像一道流星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火舌咬着防尘布,瞬间绵延出去。 纸人的脸在逐渐明亮起来的火光中明灭,它俯身,亲亲吻在了赏南的眉心,低头看着赏南的时候,它眼里写着虔诚,“南南不喜欢的东西,不用留下了。” 赏南猛地扭头,白烟腾空,纸人燃烧需要时间,防尘布最先被引燃,没了遮掩,赏南看清了倒在地上的这些纸人。 不止有赏轩,还有代丽丽,张沪,他的发小孟宵,还有班里几个对赏南很热情的同学,男同学女同学都有。 不得不说,虞知白的扎纸手艺炉火纯青,每个人的表情都与他们本人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惟妙惟肖,它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你靠着我,我贴着你,微笑地等待着火势的蔓延。 赏南张了张嘴,他看着这一幕,动容大过恐惧,纸人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在不伤人的情况下,也……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略微显得笨拙又诡异。 “着火啦!!!!!!”外面的一声喊叫让两人回过神,火烧起来了,外面的人势必会看见。 “快跑!”赏南拉着虞知白冲出去,虞知白看着自己和赏南牵着的手,笑了一声。 跑到走廊里,赏南脚步一顿,“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虞知白站在原地乖乖等他。 很快,赏南抱着那张画着高中时期的虞舍的油画跑出来了,他脸上写满了开心,“把这个带着。” 两人刚打开大门,就看见已经有好几个人从远处朝这边跑来,他们不能让人发现,不然没法解释,特别是,赏南还偷拿了别墅里的东西。 不过……赏轩的东西本来也就是他的,不算偷窃。 “我们从后门走。”赏南往后退,他没刻意去辨认,但身体对这栋别墅是有印象的,很快,他就带着虞知白从别墅里跑了出来。 别墅后面一片荒芜,火势变大,二楼画室的大火冲破窗户,在茫茫黑夜里,像突兀盛开的一朵花。 赏南看着别墅发呆,脸上突然碰上一抹冰凉,他抖了一下,发现是虞知白伸手在他脸上擦了一下。 收到赏南疑惑的目光,虞知白示意,“你脸上沾了东西。” 可能是赏南又跑回去,在哪儿蹭到了一抹黑色,赏南皮肤本来就白,沾上什么就特别明显,虞知白一眼就看见了,但赏南自己浑然不觉,呆呆地看着大火漫天。 赏南把画递出去,“你母亲的画像,你拿。” 虞知白接到手里,低头看了几秒钟,“她真好看。” 等张沪想起来联系两人的时候,赏南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张沪在那边气得大叫,“你俩好没意思,这还没开始呢,你们就跑回家!” “朱麦这狗东西,居然把你丢在那儿不管你,我问他赏南呢,他说啊,啊个锤子啊,不过虞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幸好你俩在一块儿,我刚听外面在闹,说11号发生火灾了,现在还在灭呢。” 赏南让张沪别担心,“你们玩儿,反正也不缺我和虞知白两个。” “缺啊!怎么不缺?多两个人多两个苦力。”张沪哀嚎。 和张沪在电脑里嬉闹了一会儿,出租车开往西洲私立医院,赏南想把画送给虞昌月。 虞知白的家家徒四壁,虞舍只有一张黑白照片立在香案上,这样青春年少的虞舍,应该被保存下来。 从上车开始,司机就一直从后视镜里瞄着两人,不停地瞄,瞄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是情侣吧?” 赏南和虞知白一起抬头看向司机。 看见两人的默契,结果昭然,司机明明猜对了,却不那么高兴,“我闺女最近也和一个男孩子关系这么好,那默契,不得了不得了。但我不敢问,那丫头脾气大得很,我就只能观察每天拖的客人,一开始我还会感觉错,现在一猜一个准,真是造孽啊!” 赏南和虞知白听完,相视一笑。 司机很快将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出租车一离开,赏南和虞知白就看见了站在医院大门口的代丽丽,两人脸上的轻松愉悦顿时隐去。代丽丽不会无缘无故来医院。 女人穿着灰色的皮草,长发挽在脑后,高跟鞋踩在门口铮亮的地砖上,高高在上的冷漠和优越感,赏南和她的五官是很相像的,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代丽丽像凛冽的寒冬,赏南就像冰雪刚融化后的冬日。 她朝赏南走过来。 - “很久没见了,我去市中心那边看你,你不在家,我就打电话给了公司的特助,他说你可能在这里,我一早就来等你了。”代丽丽语气温和。 接着在看见虞知白时又骤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允许自己失去贵妇的姿态,她端着肩膀,向虞知白微笑,“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特别是在有实物对比的情况下——虞知白手里抱着虞舍的画像。虞舍的十八岁,正好,虞知白现在也是十八岁。 代丽丽看向赏南,眼神锋利,“下午,我和院长喝了会儿茶,他告诉我,说你带了一个病人进来,我以为你是在做慈善,就找院长看了看病人的资料。”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赏南,你把虞昌月拉到我眼皮子底下,你存心想气死我?” 离得近,赏南甚至能听见对方磨后槽牙的声音。 赏南用眼神示意虞知白,让他先进去。 但虞知白没看懂,也有可能,是他不想懂。 代丽丽伸出手,用食指指着画上的虞舍,“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你父亲才彻夜不归,才和我分居,才对你不管不顾,如果不是因为她,你父亲也不会死。” 她手指抖着往上,指向了虞知白的脸,“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赏南把虞知白往身后拉了一把,他看着代丽丽,“您搞清楚,是我爸暗恋虞舍,人家根本都懒得搭理他,还有需要您搞清楚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爸,虞舍也不会死。” 代丽丽看着面容冷淡的赏南,她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赏南以前从来不和她这么无情冷漠的话。 “好,好,好,”代丽丽连说了个好,退了几步,怪笑着说,“我现在就去让院长停止对虞昌月的一切治疗,看她死不死。” 赏南叫住她,“您是不是忘了,我才是赏家的主事人?” 他护着虞知白,“没有我的允许,谁敢停止治疗?您尽管去,看他们敢不敢执行。” 代丽丽的背影僵住,她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赏南,缓缓转身,良久,她突然朝赏南快步走过来。 她甩耳光的速度那样快,以至于赏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他睁开眼,看见了虞知白挡在了自己身前。 代丽丽做了美甲,长甲在脸上拖出了长长地一道血痕,虞知白的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被打得偏了一下头,回正时,他低声问:“你为什么要打他?” 代丽丽简直被对方这副无辜的模样给气笑了,“你不知道?因为我恨虞舍,所以我也恨你,作为母亲,我也不想你们在一起,你觉得你自己配得上他吗?” “普通孩子的所有光环对我们这种家庭来说都是无用的东西,我们需要锦上添花,但不会使用烂大街的劣等鲜花,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代丽丽眯起眼睛,“你母亲怎么死的,你忘了?我很难不怀疑你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从而来接近赏南。” 赏南想上前,但是被虞知白拦住了,它不喜欢赏南站在自己前面。 代丽丽的想法是正常人的想法,赏轩酒驾撞死了虞舍,身为虞舍的儿子,虞知白怎么可能对赏南真心相待。 可虞知白不仅不是正常人,它还不是人。 “我没有目的。”虞知白轻声道,是赏南先接近他的。 代丽丽从来没想过,最不该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居然站在了同一阵营,赏南怎么能和虞知白关系这么好? 而她和虞知白沟通不了,这是很明显的直觉,对方一点恨都没有,平和安宁,甚至称得上恭顺,可油盐不进。 代丽丽败兴而归,她不是来看赏南的,她就是知道了赏南现在和虞知白厮混在一起,她才赶来的。 她总要想办法将这两人拆散。 赏家的继承人不能和这么个一无所有的人在一块儿。 . 病房里,赏南用碘伏轻轻点在虞知白脸上那道深深的刮痕上,虞知白垂眼看着赏南,只要是赏南,往他脸上涂什么都可以。 虞昌月则靠在后面的床头,才住进来没两天,她精神就好了很多。她之前说自己快死了也是真的,是因为病得快死了也是真的。 看着这一幕,虞昌月笑得最后几颗牙一起露了出来,但笑容讥讽又复杂,“它不是人,你把碘伏都涂它脸上也没用。” 虞知白喜欢和赏南呆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即使事实的确如虞昌月所说。 只是一道口子,可能明天早上它就自己愈合了。 “小白怎么不是人了?”赏南挑了下眉,“以后,小白就和我一起做人。” 虞知白点了点头,迎上赏南的目光,“好的。” “对了,外婆,我给你带了东西。”赏南把茶几上的碘伏和面前塞到抽屉里,站起来到外面将那幅画提了进来。 站在病床前,画的背面朝着虞昌月,虞昌月年纪大了,身体也就这样,对什么东西都不好奇,也不感兴趣,满脸都写着没意思,直到赏南将的画的正面给她看。 虞昌月愣住了,她下意识抬起手,“给我看看,这好像是阿舍?” 摸到滑板和看见画的那瞬间,虞昌月就分辨出来了这幅画的主人是谁,但她不在乎,虞舍出车祸前后那段时间,她就算到了虞舍那一劫,只是千防万防,仍没能成功渡过去,她从没怪过赏轩。 而看见赏南的第一眼,她也认出了对方是赏轩的孩子,赏家人的气质很好辨认,回南坊独他们家一份。明明是最豪气的企业,但每个后人身上都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柔亲切感,只有在接触过后,才能体会到他们与生俱来的散漫贵族感。 画上面的颜料早就干了,估计是使用了特制喷剂之类的东西,油画的色彩依旧像是昨天刚刚画就,加上虞舍的表情鲜活灵动,这幅画就更美了。 虞昌月眼角滚下浑浊的眼泪,她爱若珍宝地将这幅画立在了床头柜上。 “那时候穷,家里都没有什么她的照片,”虞昌月呐呐道,只是还没慈祥多久,她就恶狠狠说道,“白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说完,还重重地啐了一口。 赏南:“......” 为了不让虞昌月尴尬,赏南和虞知白闪进了隔壁的护工房间,护工晚上不住在这里,她的家里人也在住院,晚上她睡在自己家患者的那个病房,如果有事,可以随时叫她,晚上也会有护士每个小时都巡逻一次。 开了灯,赏南把自己摔倒在床上,翻了一圈,“累死了!” 又是探险,又是被虞知白的纸人吓了一跳,又是放火,又是和代丽丽打嘴仗,赏南觉得再忙也不过如此了。 虞知白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那道口子好像已经自己愈合了一点,颜色没有之前那么深了,不过不影响虞知白的帅气,虞知白长了一张一看你就觉得他是好孩子的脸,哪怕脸上受了伤,也不像坏学生,反而平添几分脆弱感。 “你母亲说我们不配。”虞知白忽然开口道。 赏南已经快睡着了,半掀起眼皮,“什么?” “刚刚,你母亲说我们不配,我认真想了一下,其实我们真的不合适,”虞知白嗓音轻轻的,像羽毛一样缓慢落地,也落在赏南的耳朵里,“赏家在回南坊炙手可热,回南坊地方商界没有能和你们相提并论的企业,而你是赏家唯一的继承人,班里所有的人都在讨好你,你没发现吗?” 赏南慢慢起身,但只是在床上支着下巴,“然后呢?” 虞知白作为人的时候,其实比其他人要聪明多了,这是他原本就有的天赋,不管是不是纸人,都不影响他的优秀。 “然后……”虞知白语气不疾不徐,“我除了成绩好比较好以外,没有什么能配得上你。” 如果不是代丽丽挑明,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因为他从没认为,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可以因为不喜欢以外的理由而有配不上这一说。 赏南:“然后呢?” “没有了。” “?”赏南怀疑虞知白是在像人类一样和自己掏心窝子,其实没有做出什么“分手”类似的决定。 虞知白的手沿着床沿,放在了赏南的膝盖上,“我会努力变得和你合适。” 怪物不会食言,怪物说到做到。 - 睡觉,对于虞知白来说可睡可不睡,他不是一定需要睡觉,人类不睡觉身体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他不会,但精神会比不睡觉稍微差一点。 赏南睡觉之前,他在浏览房间里电脑的网页,睡觉之后,他关了电脑,拉开门,出去了。 他走到了虞昌月的病房前,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拍了拍虞昌月。 虞昌月在他出来时就醒了,老人觉浅,但她不想搭理虞知白,就装睡。 虞知白见她不理自己,便作势要拿走那幅画。 虞昌月立马就醒了。 “给我放下放下!”老太太狠狠打了几下虞知白的手背。 “大半夜的,做什么?”虞昌月的语气不太好,她拧开床头灯,看着虞知白,“那小孩儿睡了你怎么不跟着睡?” 她扎出来的纸人,她最了解。 所以在看见虞知白把赏南当成全世界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并不是很好受,这也充分说明了虞知白已经完全变成了纸人。只有怪物才会把喜欢的人当成整个世界捧起来。 “我很苦恼。”虞知白微微蹙眉,少年眉眼秀气,和虞舍有几分像,只是虞舍更加明艳,而虞知白更加精致和内敛。 “你又不是人你能有什么苦恼?”虞昌月宁愿看着对面的白墙壁也不愿意看着虞知白。 “我觉得我很喜欢他,但有时候他好像会被我吓到。”虞知白说。 一些很亲昵的行为,赏南也会面露些微的惧色,需要一定时间才能缓过来,对自己展以微笑。今晚更甚,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送给他的礼物。 在这之前,他学习的是人类在社会生活的手段,方式,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方式,学习的方式,吃饭喝水进行一切日常活动的方式,他还没去学习怎么谈恋爱呢,老师也不会教的,学校禁止早恋。 不过他之前在天台上看见过两个男生抱在一起,这个他是会的,只是他后来和赏南说时,对方直接跑了,估计,又吓到了吧。 虞昌月年轻时也是读过书的,她思绪清楚,拍了拍被子,像个老学究的模样,“说说你的诉求,不要说废话,你遇到了什么问题,想要怎么解决,想要获得什么结果。” 虞知白坐得笔直,端正,“我想要知道南南在想什么。” 虞昌月:“……” 良久的沉默盘桓在病房里,虞昌月用了好大一会儿才忍住不骂人,她现在精神头好,说话的中气都足了许多,但看着虞知白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虞昌月还是没能忍心。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或者是,虞知白在那场车祸中幸存了下来,那他长到十八岁,是不是也会这么优秀,也会遇到类似的苦恼。 虞昌月这样想着,唤了声小虞,虞知白本能地抬起头看着她。其实,在过去这么漫长的时间里,虞昌月从将虞知白的纸人扎出来起,就没有再叫过小虞。 “小虞,你不需要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只要是真心的,他会感受到的,真心就能换来真心。”虞昌月语重心长。 虞知白能遇到赏南,完全是虞昌月没料到的,她让虞知白提前准备了承载怨恨的容器,她希望虞知白可以像个人类一样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至于死后,谁发现了他是纸人,这都是死后的事情,不用在意。 她从来没想过,虞知白会遇到喜欢的人,而比这荒谬的是,会有人在知道虞知白的真实身份之后没有大惊失色地逃离。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赏南那孩子不要虞知白了,虞知白会做出些什么来。 虞知白坐在虞昌月的病床前久久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房间里的赏南耳朵贴在门上,在外面没有说话声以后,他蹑手蹑脚坐到了电脑前。 赏南睡觉轻,虞知白一出去他就醒了。 [14:现在的纸人好平和啊。] 赏南打开电脑,这是医院的电脑,自动连接医院的网络,也没有密码,谁都能使用,而刚刚虞知白使用过,网页明晃晃地挂在桌面上。 搜索词条还留在搜索框里:送男朋友礼物应该送一些什么? 虞知白在电脑前坐了很久,应该不止这么一条内容,赏南拖动鼠标,点开历史记录。 果然还有其他的。 -玫瑰花可以送给男生吗? -应该什么时候送礼物? -什么时候可以接吻? -男朋友太有钱了怎么办? …… 赏南看见,最早的一条搜索记录是:和男朋友一起睡觉可以不穿衣服吗? 第27章 纸活 赏南听见外面起身的动静,关了电脑,躺回到了床上。 门被轻轻推开,很快,赏南就感觉到虞知白躺在了自己身边,只是躺着,别的没做。 [14:它想得还挺多的。] 赏南闭着眼睛,“其实不用这么复杂,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14:你把这话和它说。] “……”赏南沉默了会儿,“它确实还需要好好学习。” 赏南睡着以后,虞知白躺得离他更近了些,他喜欢赏南身上的味道,没有工业香精的刺鼻味,也没有回南坊每个人身上都有的潮湿感觉,赏南温柔又清新,像春天的雾,也像夏日清晨的露水,秋日的霜,和冬天洁白的初雪。 从它诞生起,它就不喜欢回南坊这座城市,潮湿的气味闻起来好像整座城市都长满了霉斑,一下雨,回南坊的所有色彩都慢慢脱落了,变得灰白,灰暗。 但赏南的出现,慢慢让回南坊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它喜欢赏南。 [14:黑化值20。] - 到放寒假前这段时间,回南坊一场雨都没下,不过太阳露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阴沉沉的。 这段时间,虞昌月一直住在医院里,可能是因为身上不痛了,她对两个年轻人的语气比之前好了许多,虽然仔细听还是颐指气使,但赏南完全不介意,他了解虞昌月的本性,不需要虞昌月刻意伪饰自己。 放寒假的前一天,张雪丽脸色不是很好地走上讲台,她的表情甚至可以称之为沉痛,教室里的人见班主任表情不对劲,叽叽喳喳声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张雪丽双手撑在讲台上,默然许久,才道:“鲁扬同学,于昨晚去世了,葬礼定在后天,他父亲希望大家可以去送一送鲁扬同学,具体的时间和地址稍后我会发到班级群。” 此话一出,教室里一片哗然声。 鲁扬死了?! 赏南也久久地没有反应过来,鲁扬绑架的事后处理一直是特助和公司里的律师团队在跟进,他们都是赏家的人,当然是尽可能地往死里整鲁扬,所以赏南也一直没有过问过,但无论怎样,他们也不可能把人给告死气死了吧? 虞知白学会了像赏南一样懒洋洋地托着腮帮子,他看着讲台上的张雪丽,听得一脸认真,甚至眼里也出现了隐隐的哀痛之情。 赏南看见之后,“……” 班里陷入漫长的停顿,像是在这一瞬间被定格。 他们都还年轻,学习和自己的爱好是目前的头等大事,早恋被发现,考试考砸了,父母不给零花钱,是目前年龄段的三大风险之一。 他们是不喜欢鲁扬这个人,但他没想过他会死,还死得这么突然。 张雪丽没有说明死因,可班里的人很快就利用各路关系把原因问到手了。 原来在拘留所关了没几天之后,鲁扬开始整宿整宿不睡觉,有时候低着头兀自在房间里转着圈,那里的人怕出事,联系了鲁扬父亲和赏家的人,在签了协议书过后,鲁扬可以入医院检查。 鲁扬被扭送到医院,做了全套检查,可结果显示没有任何问题。 几方对峙时,鲁扬突然挣脱了保镖的桎梏,朝医院大厅跑去,鲁扬父亲以及一群人追出去的时候,鲁扬的身体刚好被高高抛起来,重重地落在水泥地上,身下的血像一朵花一样缓缓绽开。 在鲁扬父亲眼里,像一个被撞飞起来的娃娃,“砰”地一声落了地。 即使车祸就发生在医院门口,即使急诊科抢救室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现场施行抢救,鲁扬仍旧很快失去了一切生命迹象。 消息是在班级群里共享的。 [体委:卧槽他这是自杀?] [朱麦:像是撞了邪啊。]从金子湖回来之后,朱麦便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一切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他都用鬼神论解释。 [林莘:可能是觉得反正活着也要坐牢,没面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同学甲:其实没必要,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还这么年轻,何必呢,他家又那么有钱,就算进去了,找人花钱之后在里面也能活得很滋润的,再减刑,他还是大少爷一个啊。] [同学乙:报应。] [生活委员:那葬礼你们到底去不去啊?] 回答的都是去。 [林莘:毕竟同学一场,更何况,我们不去,我们爹妈也得去。] [有人匿名问道:赏南和虞知白,你们去吗?] 这个问题很敏感,众人心知肚明,问的人也心知肚明,所以才匿名,群里其他人都不做声了,鲁扬不在群里,加上又死了,他们才敢这么正大光明的吐槽。 赏南和虞知白可没死呢。 快上课时,群里多了一条虞知白的回复,没人回。 [虞知白:同学一场,去送一送是应该的。] - 葬礼那天下了瓢泼大的雨,鲁家在回南坊市也算是豪门,不管是不是真心哀悼,来的人总归是不少。 满地的白菊花花瓣,被大雨从台阶上冲刷下来,顺着水流往排水口涌去。 精致的女士高跟鞋和铮亮的皮鞋不断地在地毯上踏过,负责接待的不是鲁扬父亲,鲁扬父亲在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坐着,鲁扬死后,白发一夜之间从他黑发里面钻出来一整片,他看起来很憔悴。 鲁扬遗照用的是高中登记证,笑容意气风发,张扬无比,但熟悉他的同学们都对这个笑容产生了不适感——鲁扬得意的时候总会这样笑,但他得意时,就一定代表了刚刚有人被他欺凌过。 林莘穿着黑色毛呢裙子,黑色短羊毛西装,抱着手臂,千金小姐的姿态端得十足十,“冷死了,好不容易放半个月寒假,还要浪费在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面。” 朱麦坐在长椅上,说了句“罪过罪过”后才抬头对林莘说:“鲁扬都死了,你积点口德。” 几个人凑在一块儿互怼了起来,当看见从门口走进来的两个人时,不约而同地闭了嘴,体委叹道:“虞知白这算是以德报怨吗?被欺负成那样,他还来参加鲁扬的葬礼?” “不愧是学霸,思想高洁,岂是你等凡人可以比拟的。”朱麦喝道。 赏南穿着黑色的正装,连领结都是黑色,他手里握着一支白菊花,鲁扬后母前来打过招呼,袅袅婷婷又离去。 他走过去将菊花放在了鲁扬照片前的地面,直起腰时,虞知白也站在了他的身旁。 虞知白弯腰将菊花插在旁边的花束里,赏南甚至听见他叹了口气。 “装过头了。”赏南轻声道。 “哦。”虞知白直起腰,他一转身,就对上了鲁扬父亲鲁怀海震惊的目光。 鲁怀海似乎不敢相信,他细细地打量着虞知白,咽了咽唾沫,不确定地问道:“虞舍,是你的什么人?” 虞知白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是我的母亲,您认识她?” 鲁怀海的表情变换了好几种,从震惊到痛心再到怀念与怅然,他抬手拍了拍虞知白的肩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知道吗?你眼睛和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当年,唉,如果阿舍愿意跟我走,也不至于会出那样的事情。”鲁怀海看着虞知白,视线舍不得从男生脸上移开,他从这个男生身上看见了十七八岁的虞舍,一入校就惊艳了全高中的女生,不管送多昂贵的礼物,她都不为所动,喜欢她的人多不胜数,鲁怀海沉湎在过去,几乎忘记了现在是在自己儿子的葬礼上,而鲁扬的后母站在不远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赏南扫了一眼相框里的鲁扬,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鲁扬的笑容猛然变得扭曲和怪异。 赏南忽然明白了虞知白为什么会来鲁扬的葬礼。 鲁怀海和赏轩一样,青春年少时便有心仪的人,可迫于家族压力,他们不得不和不爱的人联姻,一边放不下心头白月光,一边垂涎着联姻可以获得的巨大红利,身边人为此痛苦不堪,他们却自以为情深徐徐。 鲁扬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特质,他不敢得罪他的父亲,因为他知道他姓鲁,知道这意味着他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父亲的给予,所以他把仇恨都转嫁给虞知白。 他已经死了,他的父亲还在对着虞知白怀念旧日的白月光,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侮辱人。 鲁怀海将鲁扬全然抛在了一边,他对虞知白喜爱不已,甚至从怀里取出了自己的私人名片,“有什么事就给鲁叔叔打电话,能帮的忙我一定忙。”他给出了这样的承诺。 之后,他才注意到赏南,顿时从亲切大叔变成了沧桑老父,赏南和他握了握手,“您节哀。” 鲁怀海面露哀戚。 赏南面无表情地移开眼,看向虞知白,“走吧。” 不知内情的张沪和朱麦拉着赏南和虞知白,“鲁叔好像很喜欢虞知白,怎么,他也喜欢学霸?” 虞知白抿唇一笑,“或许吧。” 朱麦:“……” “不说这个,有个惊悚展巡演到了回南坊,就今晚七点开始,”张沪神秘兮兮地说道,“一票难求,我找人给了我十张票子,去不去玩儿?” “不去。”朱麦掷地有声,他之前在11号别墅探险被吓到,现在对类似活动持抵制态度。 张沪:“没问你,你爱去不去。” 赏南拉着虞知白的衣袖,“好啊。” 虞知白对赏南没有不从的。 张沪看着眼前两人,哽了一下,“你们这个架势,好像是打算拿着我的票搞约会……” “恭喜你,猜对了。”赏南拍了拍张沪的肩膀。 惊悚展出是一个恐怖屋,包下了商场的顶楼,由他们团队的工作人员全权负责场地搭建和设计,内里恐怖元素包括但不限于“绣花鞋”“红盖头”“电锯人”“恶鬼中央大街”,相当于冒险游戏,从入口跑到出口算结束,当然,如果觉得没玩够,可以退回去再跑两圈,因为其中可能会有漏下的小可爱。 不费脑子,但费胆子。 十张票在群里很快就被抢完了,林莘决定去,朱麦看关系好的人都去,硬着头皮说他还是想去。 决定同去的人现在都在鲁扬的葬礼上,所以不需要找地点集合,他们可以直接出发。 “耶耶耶,玩去咯!”那天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男生叫赵小凡,他扛着伞冲进雨里,大喊大嚷着,路过的人给以白眼。 赏南把伞撑开,为了符合今天的葬礼主题,赏南特意挑了一把黑色的伞,又考虑到虞知白眼睛的不便,选了一把最大的黑伞,遮两个大男生刚刚好。 “你眼睛没问题吧,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回去。”赏南略微抬眼看了看虞知白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球,比雨还要温润的感觉,没有要晕染的迹象,目前看来还处于很正常的状态。 “我带了备用的。”虞知白掏出大衣口袋里的一对眼球,柔软而又富有弹性,温度冰凉,赏南赶紧把他的手塞了回去。 虽然没见过人类完整的眼球,但赏南想,虞知白做的,应该和人类的眼球高度相似了,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假的,赏南估计会吓个半死。起码正常人不会在口袋里揣一对儿眼珠子。 .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奔向了商场,这是回南坊最大的商业中心,哪怕下雨,但因着又是寒假又是周末,商场依旧热闹非凡。 “先去随便吃点东西,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完,和朱麦还有赵小凡嘻嘻哈哈地跑了。 瞬间,都走了。 来的只有林莘一个女生,她落单了。 赏南看向她,“走吧,我们一起。” 负一楼全都是吃的,甚至有一整条的小吃街,虞知白没来过这里,他走在赏南左边,偏头看了看,林莘走在赏南右边。 虞知白不动声色地离赏南近了一点,比林莘离赏南要近。 林莘也不想做电灯泡,她随便指了个地方,“我去买个面包吃就行,等会见。”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走了。 “你要吃什么?”虞知白问赏南。 赏南看了看四周,“我想吃章鱼小丸子,再加一杯珍珠奶茶。” 虞知白没吃过,“有听说过。” 虞知白对吃的不感兴趣,他没有进食需求,和人类不同,人类每日都要吃三餐,有的人还会从早吃到晚。 他陪着赏南站在一家餐厅的小档口前面,小只章鱼被一只只放进模具里,每一只的大小都刚刚好,店员动作麻利,笑容满分,“您好,需要什么口味的可以看菜单哦,也可以直接点套餐。” 对方似乎更加想请两人进店,因为气质太出众,身高高出路过的路人大半个头,其中穿黑西装的男生,家境一看就了不得。 “店里有下午刚到的三文鱼和甜虾,我们的鳗鱼饭还是招牌哦。”店员这次的笑容可以打一千分。 “不用了,谢谢。”赏南只点了一份,一份六个,要六十二,赏南下意识地觉得好贵。 虞知白的注意力却在迎面走来的一对情侣身上,准确来说,是那个女生手里的玫瑰花上,花朵数量不多,胜在包装和设计别致。 那个女生看起来很喜欢手里的花,举着手机边走边拍照,和虞知白还有赏南擦肩而过的时候,女生踮起脚亲了男朋友的脸一下。 虞知白看见,眼神闪了闪。 “小白?”赏南端着小丸子,撞了撞发呆的虞知白,“想什么呢?” “没什么。” “走吧,我们上楼逛逛,”赏南小口咬着食物,“反正集合还需要一点时间,我给你买几套衣服,让他们送到我们住的地方,怎么样?” “好。” 不论赏南说什么,他都觉得好,都一口答应。 商场不缺奢侈品,赏南看着各家店铺的风格,从成熟绅士看到青春运动,再才挑中了一家介于两者之间的牌子。 到店,赏南的东西也刚好吃完。 他穿得不普通,一进门,便有两个店员上前来服务,赏南指着虞知白,“给他挑,我没有需要的。” 不得不说,专业的人就是不一样,她们很快推着一排衣架出来,为首的店员先将虞知白从头夸到了尾,“您这身高就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皮肤又白,气质又好。” 再才推销衣服,“这些都是我们的新款,设计师是国内人士,他设计的款年轻人都特别喜欢……”她取下一件青草色的粗毛线套头衫,“别看这颜色亮,但皮肤白的人穿起来一定好看,又清新又亮堂显气色。” “面包服,浅蓝色。” “学院风的藏青色毛衣马甲。” 赏南觉得虞知白不需要都试一遍,这些衣服穿在虞知白身上的样子,他能够想象得出来,虽然虞知白很少穿浅色系的衣服,他衣服大多是黑色,要么就是校服,他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彩色。 “都包起来吧。” 赏南起身去结账,虞知白没跟过去,他用手抚摸着这一排排衣服,一个实习生过来要把衣架推走去打包,还顺便说了句,“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这些衣服都买下来快六位数了。”她笑眯眯的,没有恶意,就是羡慕。 六位数? 快十万? 那他也要给南南送礼物才可以,但他没有钱,买不起很贵的东西,玫瑰花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家里的钱应该不多了,都在虞昌月那里,虞昌月每个月会给他几百块钱当生活费,不是给他吃喝的,大部分都是用来给虞昌月带饭的。 虞知白没有太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他身上常年只有几百块钱的现金。 上个月虞昌月刚给了他一些,接着虞昌月就被赏南送入了医院,现在这几百块钱都还一分不少地在他书包里。 他以为只有吃饭和买书需要很多钱,他觉得几百块钱也很多了,他知道的最多的钱就是虞舍的赔偿金,只不过到现在也所剩无几了。 他想用书包里的钱给赏南买一束玫瑰花。 “送到这个地址,谢谢。”赏南在店员递过来的本子上写了地址,又推回去,交代完之后,赏南转身准备和虞知白一起去顶楼惊悚展演,但是回过头之后他却没看见虞知白的身影。 沙发的位置空无一人,店里其他位置也没有虞知白的身影。 赏南心跳漏了一拍。 实习生观察着赏南的表情,抱着衣服过来,说道:“我去推衣架的时候他还在呢,可能是去洗手间了。” [14:没去洗手间,他在商场负一楼。] 赏南立马朝电梯的方向跑去。 . 小情侣被突然走过来的男生吓了一跳,女生捂着心口,张张嘴,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男朋友见状立即就要发脾气,女生赶紧拉住男友,“没没事,是他太帅了,帅得我说不出话来。” 男友:“……” “有事?”男友倒不觉得这种空有脸的小男生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况且,长得的确不错。 虞知白看着女生放在旁边位置上的玫瑰花,说了声“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才问道:“可以问一下你们的玫瑰花是在哪里买的吗?” 除了帮虞昌月买饭买生活用品以及给自己买各种资料和书籍,虞知白几乎没有买过其他的东西,因为不需要,他扎纸的手艺已经足够他生活得很自在。 包括玫瑰花,他可以扎出更漂亮的,想要多少他可以扎多少。 女生笑眯眯的,“送对象啊,送对象问我就对了,这玫瑰花可不能随便送,这送一枝玫瑰花呢,就是代表你是我的唯一,这送两枝玫瑰花呢,代表成双成对,这三枝呢,就是说三生有幸遇见你……” “废话咋这多,”男友打断她,抬头对虞知白说道,“你就出门往右走,一直走,店名叫春天来了,你一眼就能看见。” “好的,谢谢。”虞知白转身走出了餐厅。 赏南从电梯里跑出来的时候,虞知白的身影刚好消失在一个转弯处。 负一楼是最热闹的,赏南看着来往的路人,停下来,他才想起给虞知白打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赏南憋着气,“你突然走掉怎么也不说一声?” 虞知白轻声回答,“我想给你送个礼物,我马上就回来。” 听见虞知白又要送自己礼物,赏南鸡皮疙瘩都跟着跳起来了,他刚想说不用,对方就挂了电话。 一点礼貌都没有! 虞知白找到了那家花店,纯白的装修,全靠内里的鲜花做点缀,才显得没那么死气沉沉。 店主是个将近三十岁的女士,看见客人,她立马起身欢迎,询问,“买花吗?” “嗯,买花。”虞知白看着满屋的鲜花,种类繁多的玫瑰,连红玫瑰都有十几种,虽然都已经离开了土地的滋养,可有营养剂的供养,它们的精神仍旧饱满。 “送要送给什么人呢?”店主问。 “我想买一束玫瑰花送给我男朋友。 “要红色的。” 店主看着对方虽然回答得轻描淡写,可打从一进店,目光就没从那一排玫瑰上挪开。这么喜欢人家呐,少见的年轻人。 ”我们店品质最好的是这一款叫春日故事的红玫瑰,花瓣是丝绒质感,开放度非常好,虽然比不上奥斯汀花型,但也算是红玫瑰里面比较能打的一个品种了。” “我向您推荐它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培育春日故事这个品种的老师,他的初衷是为了去追一个男孩子,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我想,这一款应该很适合你。” 虞知白点头,“好。” “我给您包起来,如果不需要特别大的花束的话,六枝就够了。”店主贴心道。 虞知白顿了顿,想起刚刚在餐厅那个女生说的话,问:“六枝玫瑰花的花语是什么?” 店主直接笑了,“不论送什么,都是因为喜欢对方才送的啊,多少都没关系。” 店主从里面房间取了新鲜的红玫瑰出来,又挑了一种珠光白的包花纸,捆绑用的绸带挑的哑光黑,还没包上,质感就已经出来了。 虞知白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店主的动作,从将花枝剪短,到最后的成品,店主的动作非常流畅麻利,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包好了。 “好啦,验收一下吧。”店主将花束递给虞知白。 虞知白确认是自己想要的花束之后,从书包里拿出现金付钱,现在用现金的人已经不多了,店主稍稍有些惊讶。 “两百四十六。”店主说。 虞知白给了店主完整的两百四十六,不用找。 “谢谢。”虞知白说完之后,抱着花走出花店。 虞知白忙活着的时候,赏南回到了服装店,只不过是在店门口的休息处,他喝着店员送来的拿铁,吃着小甜品,连虞知白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他都不知道。 “南南。”虞知白叫了他一声。 赏南嘴里还含着叉子,猝不及防听见虞知白的声音,他立马扭过头,他看着虞知白,视线从虞知白脸上移到了他怀里的玫瑰花上,眼睛慢慢瞪大。 他把叉子都嘴里拿出来,舔了下唇上的奶油,有些懵地将玫瑰花接到了手里,“你,你哪里弄来的?” 扎的么? 这么快? 赏南低头用手指捏了捏花瓣,手指上沾了薄薄一层粉末,不是纸,是真的玫瑰花。 哪来的玫瑰花? 赏南想到之前在医院电脑上看见的搜索词条。 虞知白垂眼看着赏南,他跑过来的,冬天又穿得厚,他喘了会儿,才轻声告诉赏南,“我喜欢你是真的,所以玫瑰花也要是真的。” 第28章 纸活 赏南抱着花,愣愣的。 虞知白弯下腰来,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少年,“亲亲我。” “啊?”赏南没跟上虞知白的思路。 “我送给你花,你理应亲我一下。” 原来目的不止是送花,纸人还想要得到恋人的一个吻。 人来人往的地方,赏南前后各看了看,面露难色,但虞知白缺乏一些常识,比如公众场合最好不要做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 赏南在看见了虞知白眼底浅浅的期待之后,隐秘地深呼吸了一口,才预备凑上去,可惜纸人此刻已经不耐烦了——它自己侧头将脸贴在了赏南的唇上。 赏南:“…..”还、还能这样? 但虞知白显然非常满意。 “走吧,我们去顶楼展演的入口。” 张沪他们几个已经等在入口处了,张沪和朱麦两人手里一人举着一个冰激淋,吃一口翻着白眼抽搐一下,远远看过去,他们俩很像这次展演的特邀嘉宾,十分惊悚。 “冬天吃冰激凌,好爽!”张沪脸都被冻白了。 他和朱麦说完以后,回过头便看见了抱着束玫瑰花从远处走来的赏南,以及他旁边的虞知白,他差点被嘴里还没咽下去的冰激凌呛到。 “这还是人吗?光明正大早恋啊!”张沪说。 林莘咬着面包,“花还挺好看的,学霸送的?” 赏南轻点了一下头。 林莘笑了笑。 学霸对赏南还挺不错的,林莘想,她和生活委员关系好,生活委员就负责再班里收各种活动经费,他们学校的活动都很烧钱,最夸张的一次玩到了七位数,不过那是出去旅行。但哪怕是性价比最高收费最少的普通晚会,哪怕只是买资料,学霸每次都拿不出来多少钱,他手机上没有钱,不够的话还得第二天才能交上。 这家花店林莘知道,卖的全是进口花,连纸都用是请一些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专门设计的,对她来说不贵,但对虞知白来说已经算天价了。 聊着,赏南他们已经到了,六枝玫瑰花而已,并不惹眼,可赏南和虞知白的外貌一起出现,就已经很惹眼了,再加上象征性极强的玫瑰花,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 “你们逛了一圈儿,就买了花?花能当饭吃?”张沪眼睛不停往那束花上面撇。 林莘捏着鼻子,“哇,空气里好大一股酸味儿。” “现在可以入场了吗?”赏南看了眼检票口。 检票口站了几个工作人员,他们旁边摆着几个纸箱子,旁边牌子上写明参观展演的规则: 1.小组进入不允许携带手机,手机将由工作人员保管 2.入场请领取挑选自己喜欢的道具 3.一次只接待一个小组,每组成员不少于十人 4.当遇紧急情况,或需要工作人员协助,或想提前结束游戏,请组长按响手中的呼叫器 5.祝您玩得愉快 赏南他们这里刚好十个人。 检票时,赏南的手机和玫瑰花都交给了工作人员,戴白手套的女生指向旁边桌子上的纸箱,“您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道具。” 道具……道具……想来应该是很厉害的东西吧。 赏南低头看着纸箱子里的东西,沉默了。 红袜子,红布鞋,黄色的符纸,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塑料的剑(小拇指长度)…… 还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赏南随便抓了一块红色的方形布,揉成一团揣进口袋里,抬头,看见虞知白拿了一个“囍”字,估计是纸板或者泡沫材质。 “你为什么拿这个?” 虞知白:“吉利。” “……” 快入场时,几人因为谁当组长吵了半天,最后还是落在了张沪头上,张沪不情不愿地把呼叫器接到手里,如捧着烫手山芋般的表情。 当了组长,自然就要打头阵。 入口很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入,他们排成一队,赏南走在虞知白后面,前面是朱麦,朱麦本来快一米九的高个子,此时因为害怕,缩到了近乎一米六。 两侧墙壁由规则的矩形砖砌成,砖缝之间是蓝紫色的光,有的砖上面会有一些奇怪的符号,有倒钩形状,有跪在地上捂着脖子的女人,还有深浅不一大小不一的血点,像是从一个方向猛的溅上去的。 都是简笔画,细节处很用心。 走在前面的张沪低声赞叹,“不愧是可爱草莓啊。” “可爱草莓是什么?”有人问。 “就是这个工作室的名字。” “我靠,它一个搞惊悚展的叫什么可爱草莓?” 穿过走道,眼前空阔起来,中央是一个个悬挂在空中的圆球,好几十个,密密麻麻,大小不一样,有的只有篮球大小,有的直径却超过一米,内里是黑暗的,球边却发着蓝紫色的光。 而这些球的背后,则是一个巨型的齿轮,像一个锯齿状的星球,仔细看,才发现齿轮一个套一个,一个叠一个,它们都在缓缓的转动,有的逆时针,有的顺时针。 “哇塞,这些球好漂亮。”林莘在球和球之间穿梭着,用手轻轻触碰着那些球,是有重量的,并不轻巧。 赏南用手戳了戳球体,凉凉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也有一定的硬度。 其他人已经散开,还真开始参观了。 赏南有些好奇球是实心还是空心,他将脸贴上去认真地往里面看,里面还有东西在转动,什么啊,赏南努力地想要看清。 那东西转过来了,正面朝向赏南,是一只模特人头,眼睛瞪圆,表情惊惧地看着球外面的人。 赏南心头一跳,连连后退,他后背撞上了一个球,那球被他撞到,晃了几下,碰上了其他的球,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哀哀戚戚。 张沪本来在研究那些齿轮,听见哭声,他僵硬地扭头,“是你们谁在哭?” 赏南站在那哭声旁边,抬手指着那个球,“里面有人头。”他语出惊人,表情却淡淡地。 朱麦最先从球群当中跑开,他死死抱住一个男生,将脸埋在对方的胸口。 “我为什么要来玩这个?!”朱麦不明白,他呜呜呜,只是他没等到自己抱着的这个人的回答,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脸皮垮到了脖子的脸,对方看着他,捂着脖子,跟着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朱麦嘴唇颤抖着,僵硬地松开了双手,眼前的“人”抬起手捂在了脖子上,可能是机关碰到,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喷出来,溅了朱麦一脸。 带着淡淡腥味的液体从朱麦的额头流到了朱麦的下巴,他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救命啊!!!!!鬼啊!!!!” 他转过身想去求救,但他一脸的红色,反应过来的众人跟他一起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张沪:“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 林莘:“朱麦你滚呐,那个东西就在你后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重金属的音乐响了起来,鼓声震耳欲聋,像隆重的欢迎仪式的背景音乐,搭配着现在混乱的场面,有点幽默。 赏南蹲在墙边上,双手托着腮,他扭头,看着已经露出纸人形态,却和自己保持着一模一样姿势的虞知白。 “你怕吗?” 虞知白摇头,“我喜欢这里。” 赏南看着虞知白眼底的兴奋,腹诽道:你当然喜欢,你是怪东西,这里也都是怪东西,这和回自己家有什么区别。 从赏南眼前跑过去的赵小凡慌慌看了赏南一眼,他大喊道:“赏南你旁边蹲的那东西好像不是人呐~~~” 身为同学,赵小凡还是关心赏南的,不过他顾不过来,那个脖子喷红色液体的长发鬼东西嘻嘻哈哈地追着他们跑,他们都忙着逃命。 如果不是赏南在,虞知白估计也参与了吓人的阵营。 到了一定的时间,这个房间的出口才被打开,赏南拉着虞知白靠着墙摸过去,离开后,他对张沪他们喊道:“可以走了!” 林莘是第一个跑出来的,她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朱麦抹着眼泪冲出来,脸上的眼泪和红色液体混在一起,格外吓人,在张沪来了之后,朱麦对张沪大喊大叫,“让你按呼叫器你为什么不按?” 张沪震惊不已,“你哭了?” 朱麦:“呜呜呜呜呜呜。” . 展演厅2 满目的红,不刺眼,可无端地压抑,红里面掺杂浓厚的黑,混在一起,红得怪异,感觉空气都被抽干了。 赏南也觉得有些不适。 [14:上一个展演厅挺简单的,就是帮你们开开胃,这个展演厅也还好,你会感到不适只是因为这个颜色。] [14:这个展演厅的主题是红事。] 14的话音刚落,最中间打下一束光来,在光圈的正中心,一顶设计精巧的花轿正出现在大家视野当中。 花轿十分华丽贵气,坠着不知真假才色泽明亮清透的朱石,柔软的帘子垂挂下来,不知道里面有没人,但看着还是挺好看的,如果带了手机的话,他们甚至想拍一张。 “怎么出去啊?”张沪摸着墙壁,试图找到什么机关,他摸了一段距离,感觉手上粘糊糊的,缩回来一看,满手的红。 “靠!”张沪连忙离边缘远了一些,他撞上赏南,说了句不好意思。 赏南看着四周的环境,下意识说道:“和密室大逃脱差不多,只不过特效更逼真,但通关的方式应该挺简单的。” 虞知白听清他的喃喃自语,“什么大逃脱?” 这个世界没有这个吗?赏南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听见虞知白的问题,也想问:什么大逃脱? “我说,”赏南看着不知道何时多出来的一张方桌,“应该能找到线索,只要按照线索的提示做就行了。” 赏南走到那张方方桌跟前,四下看了看,连桌子底下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提示。 猜错了? 赏南直起身来,回过头看着那顶轿子,安安静静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突兀又与这厅内的气氛格外协调。 沉思良久,赏南朝身旁的虞知白伸出手,“把你的道具给我。” 虞知白把大衣口袋里的“囍”贴在了方桌后面的墙壁上面,沾了一手的红,道具贴上去之后,四周没有任何变化。 赏南后退几步,摩挲着桌面,“不可能错啊,这明显是一场婚礼,跟你的道具刚好吻合。” “我们进来的时候挑选了道具,工作人员开放的每个厅可能都和我们手上的道具有关联,不然道具就废了。” 赏南还在思索着,头顶传来悠扬的女声清唱。 “红嫁衣…..啦啦啦我的红嫁衣……新郎官……啦啦啦我的新郎官……”但很快,就被其他人的尖叫声给掩盖下去了。 张沪叽里哇啦地冲过来,抱着赏南,“你碰哪儿了我的爹?!” 赏南指了下墙壁,他们头顶此时也有了一束光,白晃晃的刺眼,赏南处变不惊,“我把虞知白进来之前拿的道具贴在墙上了。” 仰着头看着赏南的张沪,只能看见赏南精致又冷漠的侧脸,有些像那些漂亮的神的雕塑,他忽然没那么害怕了。 “新郎官啦啦啦……”要死不死,音乐声加大了,张沪立马重新害怕起来。 “这里,有一套衣服!”林莘在一个角落里喊道,她手指指着,没上去碰,她不敢。 赏南走过去,虞知白也跟着过去了,正好挡灾赏南和张沪中间,张沪没在意,因为虞知白给人的安全感也很足。 衣服是红色的,上面是红色的短袄,沿着衣袖与领口缝着一圈红色的毛边,衣服上绣着盛开的花朵形状,底下则有些像裙子,几片式的。 林莘家里是做服装的,她蹲下来,碰见了自己了解的领域,她胆子大了些,伸手抚摸着上面的绣纹,“我去,这衣服很贵,一套下来应该好几万。” 赵小凡抱着手臂不敢靠近,“可爱草莓就是一群死富二代搞的啊,他们又不缺钱,要是道具不给力,他们能出名?” 赵小凡说完“死富二代”这四个字,除了赏南和虞知白以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赵小凡。除了虞知白,其他九个人全是他口中的“死富二代”。 赏南没在意赵小凡的话,他伸手碰了一下短袄的领子毛,看向虞知白,“你穿?” 虞知白头一回不情不愿,“不要。” 林莘仰头,“为什么是学霸穿啊?这好像是裙子,就是不太明显。” “道具是虞知白带进来的,肯定是他穿啊。”赏南答道。 不仅是因为这确实是赏南想到的通过这个厅的方法,还有一个原因是,逗虞知白很好玩儿。 况且,这套喜服很中性儒雅,男女穿都适合。 众人点点头,觉得赏南说得很对。 张沪直接就开始去扒虞知白的外套,“来来来,哥几个帮你。” 闹成一团,虞知白也不会真和大家生气,在和班里的人的相处上,他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个旁观者,在群体之外。 此时倒融入得非常快。 张沪拿着虞知白的外套,招呼着其他人给虞知白套上喜服,绣工了得用料昂贵的短袄一穿上,林莘哇塞了一声,这类有点古香古色的服饰其实很难穿,太胖不行,太瘦不行,太黑不行,太丑不行,气质还要符合。 虞知白是学霸,面容带着一些清冷的疏离,愣生生把艳丽的红也压下去了,气质清清冷冷的,像古时候站在厅堂里雅致秀丽的少爷。 衣服是他们起哄套上的,下裙他自己弯腰穿上,抬起头时,对上赏南的视线,赏南眼神揶揄,虞知白看见,眼色暗了暗。 “学霸可以去当明星了。”林莘赞叹道。 可穿上后,厅内没有任何变化,音乐照例咿咿呀呀地飘在每个人耳畔,那张桌子带着压迫性的肃穆感。 赵小凡摸着下巴,看向赏南,“会不会是因为学霸的道具已经使用过了,现在是新的阶段,学霸的道具不能二次使用,需要新的道具才能开启下一个任务。” 赏南想,“有这个可能。” “都把道具拿出来,我们看看哪个符合喜服。” 众人纷纷把自己的道具拿出来。 有铁铲,有一个香炉,有白色蜡烛,还有气球…… 赏南摊开自己手里那块布。 “好像没有。”赵小凡满脸写着失望。 “会不会是香炉啊,让新郎官上个香什么的。” “狗屁,肯定是铁铲,让新郎官给自己铲套大平层当婚房!” “是气球啊,让新郎官举着气球绕场跑三圈,展示自己童心未泯。” 赏南看着他们争论,很无语,正要开口说要不要想想别的办法,就对上了林莘的视线,林莘慢慢悠悠说:“是赏南。” “为什么啊?”张沪不明白。 林莘身影平静镇定,“他手里的道具是红盖头啊。” 众人的思绪顿时纷飞起来了,朱麦眼珠子转得飞快,“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林莘:“那这喜服其实不应该是学霸穿,这喜服是给拿红盖头的人准备的,应该是赏南穿。” 赏南还没反应过来,一群人已经急哄哄地去扒虞知白身上的喜服了,他们手忙脚乱欢天喜地地把短袄又套在了赏南的身上,好像完全已经融入这厅内场景了,好像真的在办一场婚礼似的。 隔着这几人,赏南直直对上虞知白的目光,虞知白看得很认真,眼眸黑漆漆的,红色的光照进了他的眼睛,显出几分艳丽的诡异感。 赏南后背隐隐发凉。 接下来是下裙,赏南自己穿的,他偏瘦,这衣服尺码还是挺大的,还有松紧扣,赏南可以轻易套在外面。 张沪看着赏南,有些呆:“我擦上帝到底给你关了哪扇窗?!” 和虞知白的清冷不同,赏南平时的温柔气质瞬间便被艳红的喜服给赶跑了,眉梢眼角都被衬得明艳旖丽至极,宛如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芍药。 “下一步呢?”赏南微微抬着下巴,手里忙着扣短袄的扣子,抬着眼说话时的样子有点矜贵傲慢的调调,挺勾人的。 虞知白的眼神从赏南穿上这套喜服起,就没挪开过。 哪怕赏南可以去忽视,都忽视不了。 林莘和赵小凡已经开了窍,看多了影视剧,穿上喜服的下一步自然是坐花轿啦,林莘指着轿子,“坐那个,然后转一圈,去拜堂。” 赏南其实也猜到了,但他不想说。 毕竟被塞进花轿的是自己,不是虞知白。 “这个花轿是电动的吗?”张沪摸着下巴围着轿子转了两圈,“啊,不是电动的,那怎么让它转一圈?” 林莘耸肩,“当然是你们几个抬咯。” 除去林莘和已经坐上了花轿的赏南,剩下刚好八个男生,八抬大轿。 赏南对这个工作室的人产生了佩服之情。 他入场时抱着玫瑰花,将玫瑰花交给了工作人员,负责保管物品的女生对他微微一笑。 那时候,他和虞知白的情侣身份已经暴露,再叠加他们挑选的道具,于是“红事”的设定便出来了。 当玩家入场时,他们的每一步都是根据玩家的身份性别还有关系精心设计的。最开始的简单粗暴,不过是在之后的情节展现预留时间。 赏南被推进轿子里,里头的坐垫柔软,高度复刻了影视剧当中的花轿式样。 “卧槽!” “我靠!” “我他妈!” “……” 赏南不胖,他一米八出头,一百二十多,甚至已经偏瘦。 主要是这群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在家连个碗都不会洗,更别提做什么体力活,况且,抬轿子这活儿,也是需要技巧的,他们没有经验,只能靠蛮力。 林莘蹲在地上笑得前俯后仰,虞知白被安排在最靠近赏南的位置,他没其他人那么夸张,毫不费劲的样子。帘子晃动时,露出窄窄的缝,虞知白回头扫了一眼,它能窥见里面的赏南,赏南的脸被花轿的红也映衬得红艳艳的,他显然玩得很开心,开心地笑着,虞知白也忍不住弯起血红的唇。 厅内灯光暗红,每个人的脸都铺满了怪异的红,所以虞知白的异常显得很正常,无人注意。 张沪他们一群男生使出吃奶的劲儿扛着花轿在这厅内转了一圈,这个厅比上一个大一倍,朱麦虽然高,但太瘦,两只腿都在打摆子,他咬着牙,将轿子举了起来,可他是最高的,他这么一举,轿子往后倒去,重量都压在了后面的赵小凡和另外一个男生身上。 赵小凡脸憋得通红,“朱麦,我/操/你大爷!!!” 一番苦苦挣扎,这一圈终于转完了,终于,他们听见了音乐换了个调子,换得更加诡异了,没有任何节奏感和美感,听了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好了,拜堂拜堂!”张沪一脸兴奋,“谁来谁来?” 赵小凡气喘吁吁,叉着腰,“林莘上,林莘是女孩子。” 林莘稀里糊涂被推了过去,张沪立马跑到桌子前面,“我来我来我来,我来念一拜高堂的那个!” 他就要开嗓了,虞知白却走了出来,他指了指头顶,“歌词是红嫁衣和新郎官,红嫁衣是赏南,新郎官应该是和这个场景有关的人,林莘的道具是铁铲,明显和喜事无关。” 张沪立马把自己的一拜高堂咽了回去。 虞知白成绩好,大家不会怀疑他的智商,赵小凡也附议,“确实,学霸说得对,那上个男生,朱麦上,朱麦你最高,和赏南比较配。” 朱麦腿还在打摆子,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学霸冷淡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一抖,“我腿还抖呢,换个人换个人。” 虞知白想了想,垂着眼思考了会儿,才缓缓道:“最开始使用的是我的道具,也是我的道具才触发了后来的场景,说明拥有这个道具的人也是这场红事的主角之一,还是我来和赏南拜堂吧。” 第29章 纸活 赏南站在方桌前,有点发愣,合着虞知白说了一圈,只是为了把自己推销出去。 其他人看不出来,但赏南却能将虞知白和其他人的不同分辨得一清二楚,或许是这个厅的灯光缘故,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深红,眼睛显得尤为漆黑,而在这样的环境下,虞知白的面容看起来没有丝毫诡异感,反而异常和谐。 大家都觉得虞知白说得对。 赵小凡道出心里的疑惑,“可学霸的道具已经使用过了,这样能行吗?” 张沪一挥手,“管他行不行,学霸不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和赏南拜一下试试。” “……” 虞知白被推到赏南身旁,明明只是游戏,但赏南看着墙壁上大红色的喜字,以及忽高忽低,忽快忽慢的背景音乐,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还有些微微发毛。 朱麦迫不及待地想从这个厅到下一个厅,催促张沪,“你快喊快喊。” 张沪咽了咽口水,他把嗓门陡然拔高。 “一……” “等等。”虞知白突然打断了张沪,让张沪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鸭。 “怎么了?”朱麦紧张地问道,学霸又发现什么了? 虞知白垂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赏南手里揉着的那块红布,过了几秒钟,他才抬起头,“赏南的道具没有使用。” 他语气很官方,很公式化,再加上这是个游戏,大家心里都只想着快点通过这个厅,便觉得学霸肯定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赵小凡赶紧道:“那那那赏南你赶紧把这个盖头盖上。” 此时,赏南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工具人,他认命地把红盖头盖在了头上,这盖头用料并不厚实,所以不完全避光,但视野一受限制,其他感官力就被放大了,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有一只手从底下伸过来,帮他略微调整了一下,雪白的五指,赏南不用猜都知道是虞知白。 他也知道是纸人,只有纸人的心思才这么多,密密麻麻像火龙果的籽。 张沪重新起势,这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干这种活计,不太熟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送入洞房。” 张沪喊完,其他人上来起哄,赏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撞到了虞知白怀里。 “快快快,送送送!”朱麦兴奋地玩着,还不忘招呼自己旁边的两个人,他的手掌贴在赏南的后背上,旁边的人手掌也覆上来,冰冰凉的,乌青发黑,不太像人类的肤色。 朱麦一愣,呆呆地看向自己左右,不知道何时,他们一群人的数量翻了倍,多出来的人都顶着一张乌青发黑的脸,眼神呆滞,和他们一起咧着嘴笑,用力推着赏南和虞知白。 “救命!!!!怎么又是我?!”朱麦忙把手缩了回来,疯跑着离开了中心地点,其他人听见他的惨叫才觉察出来跟自己一起起哄的不是人,尖叫声在赏南耳边撕心裂肺地响起,赏南在混乱中把衣服换掉了,红盖头掉在地上他也没管,而是拉着虞知白,串过乱成一团的人群,找到了出口的开关。 从这个厅跑出来后,张沪的脸上不知道是从哪里多出来的两个红唇印,他生无可恋,“我被一个鬼亲了两口。” 赏南看了虞知白一眼,“这个厅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眼前晃了一下,是从头顶上方掉下来的,刚好掉在了赏南的脸上,挡住一只眼睛。 “白事。”虞知白抬手将纸钱从赏南脸上轻轻揭下来,铜板形状的白色纸钱,薄薄的一张,在虞知白回答后,头顶上陆陆续续开始掉下来了更多的纸钱。 “我靠,什么东西?”张沪手忙脚乱地把纸钱从身上拍下来,但宛如下雨一样,扬扬洒洒,“有病啊。” 他话音刚落,一大坨纸钱直接砸在了张沪的头上,差点把他埋了。 “……” 张沪有点懵:“我这是被报复了吗?” 林莘:“我想应该是。” “这是什么纸钱?”赵小凡随手抓了一张,“电视里看过。” “撒路钱,出殡的时候用的。”虞知白说道。 朱麦两条腿又开始打摆子了,今天过后,他再也不会玩这种游戏了,他真的不太适合。 赵小凡渐入佳境,“和上一个厅一样的吗?但这个厅乌漆麻黑的,什么也没有啊。” 厅内很安静,安静得过了头,什么都听不见,他们只能看见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稍微再远一些,入目也是一片漆黑。 越安静,越令人心里发怵。 纸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没有继续从头顶飘落了,几人脚下的纸钱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踩在这种东西上面,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厅外。 监控室房间门内,3号厅的监控突然黑屏了,其他厅都是好的。 坐在电脑前面的男生靠在椅子上,“要通知一下吗?” “呼叫器里问问吧,如果他们想继续,到时候出现意外情况,或者说想提前出来,可以呼叫我们。” 张沪手里的呼叫器突然响了,众人吓了一跳,赏南本来想在纸钱上发现点什么,突然出现的声音把他也吓了一下,他下意识往虞知白身上靠了靠。 张沪听呼叫器那边的人说明情况之后,表示可以继续,如果有事,他们会呼叫出去的。 朱麦傻里傻气的,“原来还有监控啊。” 赵小凡,“当然啊,不然玩的人在里面出了事怎么办?” 朱麦看向张沪,“那你试试呼叫器,能不能打出去?” “开什么玩笑?他们都能打进来,我们当然能打出去……”张沪说着,按下呼叫器的按键,等了几秒钟,没有任何反应。 朱麦咽咽口水,“你再、再试试。” 张沪又用力按了按,没有反应之后,他把每个按键都按了一遍,对着呼叫器喂了几声,仍旧是没有任何回应。 “会不会是坏了?”赏南丢下手里的纸钱,将呼叫器从张沪手里接过来,检查了下,外壳反正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明明就在上一秒,他们还和工作人员通过话,说明这个呼叫器本来就是好的,没有坏。 赵小凡依旧像个名侦探,抱着手臂,摸着下巴,“说不定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属于这个厅,包括工作人员说监控怀了,接着我们发现呼叫器也不能使用了,指不定是他们切断了呼叫器的信号,让呼叫器只能接通,而不能往外拨出去……” 大家都觉得赵小凡说得很有道理,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也想不到更能说服自己的解释。 赵小凡点点头,正准备说下一步怎么办,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从他背后伸出来,掐住他的脖子往后拖,赵小凡几乎是瞬间门就被拖离了地面,被拖拽了一段距离之后,赵小凡狠狠摔在了地上,他摔得惨叫一声。 朱麦哗然,“这个厅的工作人员力气好大!” 张沪连连后退,“下一个会轮到谁?” 大家都准备随时逃跑了。 赏南看着摔在地上的赵小凡,隐隐觉得不对劲,不管这个展演的主题是什么,他们是客人,是消费者,赵小凡这么摔在地上,出去之后肯定会一片青紫,骨头摔断也说不定,正经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暴力地对待客人? “我过去看看。”赏南朝着众人相反的方向走去,想要看看赵小凡,赵小凡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他呆呆地看着走过来的赏南,赏南走近之后,才看清了对方脖子上青紫的掐痕。 赏南微微一怔,下手太重了,不正常。 “起来。”赏南伸手企图将赵小凡拉起来。 赵小凡朝赏南伸出手,就要碰到赏南的时候,那只手又出现了,瞬间门便掐上了赵小凡的脖子,赵小凡缩回手,用力地试图掰开禁锢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脸涨得通红。 赏南忙在赵小凡旁边蹲下,厉声对那只手的主人说道:“玩过了。” 直至蹲下后,距离拉近,手的主人也是蹲着的,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赏南,赏南看清对方的面容后,眼眸慢慢睁大,不可置信,几乎瞬间门就愣住了。 鲁扬为什么会在这儿? 看见赏南,鲁扬咧嘴一笑,他迅速伸出了另一只手,掐住了赏南的脖子,无法反抗的不属于人类的力气。 赏南第一感受到的不是窒息与疼痛,而是震惊,鲁扬的脸色青白,唇像被抹上了一层血,不仅如此,他身上还有纸糊的味道,这种味道,赏南只在靠近纸人形态的虞知白的时候闻到过。 鲁扬的手指不断在收紧,他想让赏南死,想让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给他陪葬,谁让他们倒霉呢,谁让他们和赏南虞知白一块儿玩呢? 赏南迟迟未归,虞知白皱眉,“我去看看。” 朱麦叫住他,“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不然一个接一个,我怎么感觉像是去送人头的?” 张沪头一回觉得朱麦是有脑子的,“麦子说得对,我们一起吧,多个人多份力。” 他们一起还是不一起,对虞知白都没有什么影响,好的影响肯定没有,坏的说不定会有。 其实朱麦张沪他们的想法是这样的,赵小凡和赏南算是他们的军师,虞知白也是军师,他们个要是都走了,剩下一堆憨批,只有叽里哇啦叫救命的份儿。 虞知白走在前面。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好奇怪啊,当时赵小凡明明离我们不远啊。”张沪心底逐渐有些发毛,因为这个厅什么提示都没有,呼叫器也没办法使用了,他很不安,可这种不安的来源是什么,他又说不清楚。 “看见了!!!!”林莘最先看见,她指着一个方向,“怎么都躺在地上?”她心情激动,报了消息之后,虞知白加快脚步跑向赏南,而鲁扬突然出现在林莘身后,拽着头发往地上用力一摔。 一声闷响,林莘闷哼一声,她听见了自己身上哪一处断裂的声音。 “我靠,没事儿吧?”张沪再不靠谱,也知道林莘这一摔不是简单的躺地上,看见林莘疼得动都动不了,张沪也火了,看着林莘身后的方向,“玩你妈,我们不玩了,让我们出去!” 鲁扬惨白的脸出现在几人眼前,他木木地看着眼前几个人,咧开嘴,“我今天是来送赏南和虞知白上路的,至于你们……可以当他们的陪葬品,反正你们关系好不是?” “鲁……鲁扬?”张沪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扭头去看看朱麦那张猪脸洗洗眼,“我没看错吧?” 朱麦嘴唇都在发抖,“没,你没看错。” 其他几个男生慢慢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慢慢往后退。 没有任何提示的展演厅,从头顶洒下来的纸钱,坏掉的监控和无法拨出去的呼叫器,一切都表明,他们入局了。 赏南有系统,除了怪物,没人能取他的命,14一直在帮他,但赵小凡明显不行了,缺氧太久,他眼神都有些涣散,逐渐开始失去焦距。 “能救救他吗?” [14:我是寄生在你的神识里的,我没办法脱离你,去其他人的神识。] 赏南绝望之际,虞知白终于来了,虞知白将赏南从地上搀扶起来,手掌拍了拍赏南的脸,赏南缓缓睁开眼睛,他弯腰剧烈咳嗽,“小白,去看看赵小凡,我没事。” 赵小凡?谁? “我旁边这个人。”赏南太了解纸人了,它就是懒得管。 虞知白蹲在赵小凡旁边,看着他脖子上的掐痕,顿了顿,他伸手捏住赵小凡的脖子,赵小凡的脖子在他手里好像变成了他的那些纸扎人,仍他摆弄。 但赵小凡的脸色明显好转了,好转之后,虞知白立马收回手,看着赏南,“气管堵住了。” 空气里残留着纸糊的味道,虞知白对这个味道非常熟悉,但这个世界只有他是纸人,怎么会出现其他的纸人?哪怕只是劣等品? “是鲁扬。”赏南坐在地上,缓了缓,他才爬起来,看着地上已经昏过去了的赵小凡,他想了想,脱下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包括头,“这样的话,可能没那么容易发现他。” 虞知白垂下眼,想了想,“会这门手艺的不止虞昌月。” “你是说,鲁扬也是纸人?”赏南有些懵。 虞知白缓缓摇了摇头。 [14:资料来了。] [14:鲁扬死后,他父亲试图找到可以治好他的办法,但人类一旦死亡一定是不可逆转的,包括虞知白。他父亲便走了歪门邪道,你还记得你母亲代丽丽的纸扎人吗?他父亲通过代丽丽,找到了帮代丽丽扎纸人的那个人,拜托对方救鲁扬,哪怕变成纸人,变成纸人是有条件的,一是本人没有失去全部生命迹象,二是手艺人手艺精湛,平生没有造过孽,要至亲的心头血,鲁扬一项条件都满足不了,但由于他父亲坚持,鲁扬虽然变成了纸人,却和鬼没有任何区别。] 赏南震惊到说不出话来,鲁扬父亲真的…..赏南无法评价他,但在他的行为对比下,赏南看见了虞昌月很爱很爱很爱虞知白,更加爱虞舍。 “你就在这里,”虞知白知道赏南今天没带书包,纸偶没在身上,他想了想,直接把自己衣服撕掉了一大块,徒手撕了一个纸片人出来,递给赏南,“鲁扬等级很低,没事的。” 转身的时候,虞知白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打火机。 张沪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他们白天参加过鲁扬的葬礼,自然知道这个鲁扬不是人,可呼叫器坏了,这个厅的出口也不知道在何处,他们一开始想跑,发现跑也没用,便破罐子破摔起来。 朱麦一撩袖子,“我在学校里受你气已经受够了,他妈的,你死了我还要受气,妈的拼了!” 张沪没想到朱麦这么刚,刚刚还被鬼吓得呜呜呜哭,“麦子是我偶像。” 可能是因为求生欲望,可能是因为年轻,可能是因为朋友都在身边,勇气大过了恐惧,几个男生一起一边嚎着一边跑向鲁扬。 他们这么多人,总能打得过…… “咿!” “哎!” “唔!” 想象是美好的。 鲁扬一拳一个,最后一个男生被他掐着脖子拎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见人晕死过去,他闲庭信步般走到朱麦身边,一脚踩在朱麦的胸口上,朱麦差点儿断了气,但也因为此,他爆发了,“有本事你他妈杀了我,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张沪这时候是真的佩服朱麦了,他被一拳打到了脸,半边脸好像都被锤瘪了,牙齿一定是掉了一颗,有地儿漏风,他艰难地爬起来,拽着鲁扬的裤脚,朱麦的脸已经青紫了。 但鲁扬岿然不动。 张沪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他和朱麦关系并不是那么亲近,但他们初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家里生意上也有合作…… 感到绝望之际,一道火光从眼前划过,落在了鲁扬脚下,是打火机,张沪吸了吸鼻子,谁丢过来的?这有什么用?来一根吗? 他还没来得及产生更多的猜测,就看见那打火机的火苗烧到了鲁扬的鞋子,鞋子明明是运动鞋,但那火舌却仿佛找到了寄居地似的,迅速攀爬而上,沿着裤腿往上。 鲁扬感觉不到疼痛,他低下头,看着火顺着自己的腿慢慢烧了起来,小腿烧成灰时,他站立不稳,摔在了地上,那火便更加方便了。 张沪和朱麦眼睁睁地看着鲁扬被火势包裹,鲁扬双手在地上匍匐,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但很快,他的衣服燃了起来,他的手,他的头,都被烧没了,地上徒留一小堆黑色的灰烬。 现场久久无声,这一幕,他们会铭记一辈子。 鲁扬一消失,张沪试着按下呼叫器,里面很快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声音,张沪从来没觉得他们的声音如此亲切过,他瞬间门嚎啕大哭,看着喘息困难的朱麦,他喊道:“救命啊!” - 可爱草莓工作室做惊悚展出,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情,连他们小老板都惊动了。 好好的十个人走进去,只有两个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其他的人要么是被人背出来的,要么是靠担架抬出来的。 朱麦太高了,担架太短,虞知白背着他出来,朱麦靠在虞知白肩膀上抽噎,“学霸,谢谢你,祝你和赏南百年好合。” 虞知白默然几秒钟后,说:“不用谢。” 将朱麦交给医护人员后,虞知白回过头去检票口,他表情淡淡的,出事后,工作人员已经很紧张了,担心虞知白是来找麻烦的,顿时头皮久绷紧了 男生说了声“你好”之后,问道:“之前检票的时候,我男朋友的玫瑰花是你们负责保管的。” 原来是要花啊,他们顿时松了口气,不仅把花交给了虞知白,还把其他人的物品一齐都给了虞知白。 今天是周末,几辆120停在商场门口已经足够显眼了,更别提白大褂都是往顶楼去的,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领头的医生问工作人员,“发生什么事了?”像这种地方,一般可能是消防,踩踏之类的事件,也不太可能出现其他的。 今天值班的组长脸上写满了复杂,“他们说是撞见鬼了。” 医生:“……” 但是不是撞见鬼了,也无从考证,他们受了伤是事实,尽快送院检查治疗才是最重要的。 赏南和虞知白没有跟着去,赏南知道自己没事。 目送他们几个被拖走之后,赏南仍旧有些心悸,“鲁扬……” “他已经死了,这只是他父亲造出来的一个东西而已。”虞知白撑着伞,眉目淡淡的,比这雨水还凉。 赏南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如果他父亲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交换,那鲁扬有可能变成纸人吗?” 虞知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停顿了很久,才给了赏南一个答案。 “或许吧。” 赏南觉得对方有些不太对劲,他偏着头打量着虞知白,可能是因为雨太大了,细细的雨丝飘进伞面下,也落进了虞知白的眼睛里,颜色慢慢晕染开了,黑漆漆的,神色越发不显。 “你心情好像很差,怎么了啊?”赏南问道。 虞知白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被溅起来的白色水花,过了会儿,才看向赏南,表情始终淡淡的,连语气也淡淡的,“你对鲁扬的事情很好奇吗?” “当然啊。”赏南想都没想便回答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虞知白眼皮下落,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我是纸人,才喜欢我的?” 第30章 纸活 赏南向14发出疑问:“这是黑化值下降后的副反应吗?” [14:大概是吧。] [14:数据显示,每种生物谈恋爱的时候脑子都会不太正常,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可能也无法理解。] 风从东边儿吹过来,好像直接就将虞知白眼底的墨色给吹散了。 赏南反问虞知白,“那我一开始喜欢你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纸人。” “更何况,”赏南的眉眼低垂下来,他伸手牵住虞知白垂在大衣旁边的手,“我喜欢你,跟你是不是纸人没有任何关系。” 是猫,是狗,是大猩猩…..大猩猩还是不行,赏南看着虞知白,想象对方是一只大猩猩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要不是大猴子就可以了。” 虞知白这段时间都和赏南住在一起,不仅如此,虞小羽和她的半成品小伙伴也跟着一起过来了,杵在客厅里,如果有陌生人意外闯入,看见这两只纸人,估计魂都会被吓破。 她还是有在门口接赏南和虞知白回家的习惯,看见赏南手里的玫瑰花的时候,她哇塞一声,“跟电视里的一样。” “小羽,去找个花瓶。”赏南把花放在柜子上,低头换鞋。 虞小羽兴高采烈地去找花瓶,她现在比赏南还清楚这屋子里的东西,她喜欢这里。 虞知白则去做饭,赏南从中午到现在只吃了一份章鱼小丸子,不知道为什么,虞知白看见那小章鱼,心理上有些不适,倒不是恶心,就是,不适。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从冰箱里拿出小羊排,这是超市早上挑最好的送上门的,包括其他蔬菜,都是选的最好的,芦笋嫩得一掐就断,番茄个头大小平均,有些软,但负责送货的人说这是自然熟的番茄,如果是科技番茄,放到死都还是硬的。 虞知白学会了用烤箱,用洗碗机,用一切以前没用过也没见过的东西,纸人是聪明的,智商很高,都不需要拿出说明书,它自己就琢磨明白了。 赏南躺在沙发里,对着虞知白在厨房忙活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背影都是很上镜的。 手机上方弹出消息通知,群消息,但不是班级群。 赏南点进去,发现是一个新建的,群名叫:生死与共苟富贵。群成员十个人,都是今天一起玩的人,群主是张沪。 在赏南点进去之前,他们已经聊了会儿了。 [张沪:赵小凡被送进抢救室了我靠,他的情况好像最严重,他家就他一个,他妈差点哭晕了,追着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挺后悔的,早知道不应该叫赵小凡的。] [林莘:我肋骨骨折了两根,估计等好了之后,我爸得打我。] [朱麦:那我比你多,我根,胸口还有挤压伤,青了一大片。] [有钱的小帅:我还好,就挨了几拳头,估计有点脑震荡。] 赏南疑惑道:你们没在一块儿吗? [张沪:没呢,我们还没到医院,我们爹妈先到医院了,把我们都分在了不同的房间挨个检查,我就是不知道他们情况,所以拉了个群。] [张沪:赏南你和学霸没事儿吧,我看见你也被那东西拖走了的。] [赏南:没事,虞知白来得快,后来鲁扬就去追你们了。] 提到鲁扬,群里瞬间就炸了。 [张沪:我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还跑进了商场?] [林莘:我刚刚在网页上搜了下,又去问了我祖父,不过我没提鲁扬,问得比较隐晦,祖父说人是有可能死而复生的,只不过复生后就不一定是人了,我想,鲁扬有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朱麦:那他是个鬼啊?] [张沪:这不废话?他要是人能单挑我们这么多人?还被一把火就烧没了,只有鬼才怕火。] [朱麦:天呐,太变态了,实在是太变态了,怎么死都死都不干净啊?] [殇心下雨天:那火是从哪儿来的?] [朱麦:不造啊。] 赏南觉得没必要告诉他们是虞知白,反正他们也猜不到是谁。 [张沪:赏南在干嘛?] 赏南把自己刚刚拍的照片发到了群里,说道:虞知白在给我烤小羊排。 过了几秒钟,没有张沪的回复,但群里出现了一个新投票。 ——是否同意将赏南和学霸踢出群?1:是;2:狠狠踢出去。 发起人:张沪 “花瓶。”虞小羽抱着一个白瓷瓶过来了。 赏南关了手机,坐起来。 鲜切花单单这么放着,管不了几天,赏南把花束拆了,在水里加了几滴消毒水,将花插在瓶里,这样的话,大概可以管一个多星期。 烤箱设定的时间到了。 虞知白想了想,还是戴上了防烫手套,将烤盘端了出来,正好,蒸的米饭和烧的玉米排骨汤也好了。 他不用吃东西,虞小羽也不用,所以只做了一人份。 赏南上次说想吃烤的小羊排,他只是随口一说,但虞知白却记下了,在商场那边的人打电话来问需要什么食材时,他把小羊排说在了最前面。 虞知白的手艺很好,在小羊排底下铺了南瓜和栗子,栗子买来还需要自己剥,不是现成的,小羊排烤出了肉汁,包裹着南瓜和栗子,又香又糯。 “好好吃啊。”赏南眼睛都亮了,“比餐厅里的好吃多了!” 外面雨声淅沥,雨水沿着落地窗形成了一道发着光的水帘,头顶的灯光明亮却柔和,光照不亮虞知白的眼睛,但可以照亮赏南的。如此炽热,如此明亮。 有些烫,赏南嘴唇颜色都比吃饭之前更艳了,他手掌接在下巴底下,小口咬着南瓜,虞知白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脸色被灯光照耀得一片雪白。 “小白,”赏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虞知白,“你眼睛得换了。” “哦。”当着赏南的面,虞知白低下头,手指精准地将眼球一一剜了出来,“哐当”一声,已经失去用处的眼球被丢在了垃圾桶里。 虞知白用黑漆漆的两个黑洞般的眼眶盯着赏南看。 “……” “吃饱了。”赏南放下筷子,“我来收拾吧,你去洗漱,顺便换一下眼睛。” 虞知白没有和赏南客气,站起来默不作声地走了。 赏南在将倒干净的碟子盘子放进洗碗机的时候,诡异地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和虞知白过日子的感觉。 [14:等黑化值清零之后,你可以挑个合适的时间离开。] 赏南微微愣了一下,随机叹道:“那快了,还剩20。” [14:是的,黑化值清零,代表它已经对这个世界改观了,即使没有你,它也会自己去学着接受这个世界,而且,你并不是完全离开,你可以拥有个无数个你,他们会替代你陪它走完后面的路,你还需要去完成其他世界的任务。] 赏南关上水,“我明白。” - 时间还不算完,赏南看着手机上的日历,算着什么时候过新年,他想陪虞知白过完新年再走。 虞知白晚上睡觉时没有装上眼球,他侧着头,看着赏南。 赏南扫了他一眼,“睡觉。” 虞知白没有回答,连个“哦”字都没有。 赏南也侧过头,疑惑地看着虞知白,对方现在没有眼球,眼眶是两个黑黝黝的黑洞,所以赏南无法猜透虞知白现在在想什么,又或者心情如何。 外面轰隆一声雷,刺眼的闪电光从没合拢的窗帘里将整个房间照得有一瞬间恍若白昼。卧室是开着灯的,只不过是床头灯,电闪雷鸣的情况下,床头灯显得非常微不足道。 虞知白的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上来的,赏南眼睫颤了一下,与此同时,窗外一声炸雷由远及近袭来,赏南瞬间回神,虞知白也顺势压了过来,手掌捏住了赏南的手腕。 怪物到底是怪物,温柔和谦和都是伪装,它咬得赏南嘴唇又疼又麻,锁骨上的蝴蝶疤痕竟然跟着隐隐发烫。 今日远远不止一个亲吻,赏南看着虞知白的脸,既期待又害怕。 虞知白看着赏南,赏南有一双明明很艳丽在他脸上却显得温柔的眼睛,柔和得甚至显露出一种淡淡的神性。 它近乎虔诚地捧着赏南的脸,弯下腰来,一个温柔至极的吻就印在了赏南的眉心处。 疼痛身体各处袭来,指尖,头发丝,每个毛孔,赏南不知道和其他人的感受是否也是这样,外面雷声轰隆,像是当面直接劈开了赏南,疼痛中又含着几分涅槃般淋漓尽致的痛快。 室内的温度开始升高,混沌的呼吸克制又隐忍,窗户玻璃上被蒙了一层朦胧的白雾,积攒到一定程度时,从最顶上,水珠粒粒滚落。 赏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他累得扭头都觉得费劲,柔软的枕头早就被虞知白抽走,放在了别处,赏南侧着脸,看见两只小纸片人拼命地按着自己的手腕。 “……”难怪他觉得自己像待宰的一只羊,原来纸片子的帮手这么多呢。 “滚。”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话音刚落,嘴便被捂住,没有眼球的纸人唇色殷红,“南南,乖一点。”它声音竟然也嘶哑得过分。 赏南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他只知道再度睁眼时,外面天光大亮,而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掀开被子都困难。 “几点了?”他以为虞知白在房间里。 半天没听见回应,他才知道虞知白不在,可被子却被人轻轻撑了起来,是小纸片人,好几只,它们把被子掀开,抱着赏南的手机给他看。 下午两点了! 赏南艰难地起身,每动一下都会倒抽一口凉气,不得已,他向14求助。 [14:早说啊,五十万积分。] 至此,赏南已经在14这里欠了一百万的积分。 但身体的确舒服了很多,至少不影响穿衣洗漱和走路了。 洗手间里,赏南看见自己锁骨上的那块蝴蝶形状的疤痕颜色又变得鲜艳,就猜到,一定是虞知白又仔仔细细地咬了一遍。 被张苟咬是逼不得已,虞知白连张苟都很厌恶,以至于要重新咬一遍。 赏南面无表情地刷了牙,洗了脸,厨房里,虞知白在熬粥,他在网页上搜索过,现在这个时候的赏南,得喝粥。 看见赏南走出来,虞知白盛着粥出来,还做了两碟子小菜,他让赏南吃饭,自己往卧室去。 赏南捏着勺子,“你去做什么?” “哦,”虞知白答道,“我去把它们几个吃掉。” 赏南:“……” 虞知白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了,赏南没什么胃口,嗓子疼,吞咽时很难受,他只吃了几口,便同虞知白说话,“我们过几天去接外婆过年吧,快除夕了。” “好。”他眼神幽幽地看着赏南,很自然地咽了口唾沫。 初开荤的纸人,食髓知味,吃了还想要再吃,他不用进食,赏南于他而言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赏南如果看不懂他的眼神那他就是白活了,他捏着勺子的手指僵硬,“好歹让我休息几天,我又不是你。” 听见赏南这么说,纸人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遗憾。 “在想什么?”赏南问虞知白。 “在想……”虞知白向来对赏南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瞒,他把自己的所想告诉赏南了,“我在想,如果你白天是人类,晚上变成纸人就好了。” 赏南对他的想法疑惑了几秒钟,14适时地提醒了一下,赏南立马明白了,他抓起旁边椅子上的玩偶丢过去,“没完了是吧?” 虞知白笑着把玩偶接到了手里。 赏南看着对方,突然说道:“小白,等会我们出去逛逛吧。” “好。” 两人穿了颜色上的情侣装,都是蓝色系,虞知白穿天蓝色,很衬他,显得他脾气格外好,气质格外温柔,赏南的外套颜色则比他的略深一个色号,他围着白色的围巾,虞知白就背着白色的帆布包,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你想去哪里?”虞知白问他。 “先去看看张沪他们。” 虞知白:“?” 赏南牵着他的手,“我们和他们是朋友了,应该去看看他们。” 在出门前,赏南在群里问了他们几个所在的医院和科室,除了赵小凡在神经外科,其他的人都在骨科,本应该去普通外科的张沪,愣是为了热闹,强留在了骨科。 骨科因为他们几个,骤然变得十分热闹。 几个男生不肯单独去病房,要捆一块儿,一块儿住在大病房,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下,除了林莘,其他几人都在大病房住着。 林莘的父母十分会做人,知道这几个半大小子肯定会闹人,提前给整个科室的患者和医护人员,甚至还有保洁阿姨,都送了水果和补品, 赏南在护士站问清楚了大病房的所在,拉着虞知白往左边去了。 两个实习生在对等会要发的口服药,其中一个伸长了脖子看,“这是第几波来探望301病室的人了?” “不记得了,但这两个是最帅的。” 301病室就是大病房,张沪正在给朱麦喂葡萄吃,看见赏南推门进来,他一呆,“我靠,你俩还真的来了?” 赏南把手里的保温桶递出去,“不知道带什么,早上虞知白给我煮了粥,我没怎么吃,都带来了。” 张沪:“其实,不知道带什么也可以不带的。” 两分钟后,张沪抱着碗,“我靠,学霸,你做饭比我家厨子做得还好吃,要不你开个饭店吧,我给你投资。” 朱麦躺在床上,艰难地抬起脖子。 张沪看着他,“你等会儿啊,等我吃了再说。” 其他的人没有张沪和赏南熟,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赏南踢了他一下,“给他们吃点儿。” 赏南开口了,张沪才没有吃独食,把碗洗了,分了出去。 “朱麦看起来好像挺严重的?”赏南微微皱眉,连腿都吊起来了。 “啊对,他昨儿不是在群里说骨折了根肋骨,其实不止,是四根,还有一根有裂痕,左边小腿也骨折了,鲁扬那家伙可真是下死手啊。” 赏南坐在房间的椅子上,苦笑,“我怎么觉得,好像是我和虞知白连累了你们。” 其实就是连累,鲁扬本来就是冲着赏南和虞知白来的,而且鲁扬自己都说了,其他的人只是为了给他俩陪葬。 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由张沪先开口,张沪直摇头,“不能这么说,经过这一遭,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别见外。” 其他人也纷纷道:“以前我们也有不对,学霸受欺负,我们都没帮上什么忙,我们见死不救我们活该的。” “是啊,一报还一报吧。” “以后赏南可以多和我家签几个单子。” 这话冷不丁地冒出来,全场忽然就安静了,虞知白觉得这些人类很好玩,他没忍住弯起嘴角。 张沪扭头看着坐在床上鼻青脸肿的一群人,“谁说的?谁这么不要脸说的?” 朱麦举起被夹板夹着的手,“我说的。” 赏南笑着点头,“行,没问题。” 这么爽快? 张沪一愣,随即抢着说:“给我爹一个,也给我爹一个。” 他们都还年轻,往前横冲直撞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这一茬,也算是因祸得福,不是什么人都能和赏家合作的,哪怕有,可能都只是边角料。 谁能想到,他们年纪轻轻,就靠莽撞有了这一番成就! 嘱咐他们好好治疗好好休息之后,赏南和虞知白离开了医院。 雨在早上停了,空气布满寒凉,但地面隐隐出现了阳光的身影。 虞知白捏着赏南的手指,低声道:“张沪很好,朱麦也很好。”他分得清好坏,也分得清真心与假意,这几个人都不太聪明,但都是比较好的人。 赏南捏了回去,他笑眯眯的,“恭喜虞知白同学,有了真正的朋友啦。” 虞知白没有否认赏南的话,只是…… “他们是朋友的话,那你是什么?” 赏南:“笨呐,我跟他们能一样吗?我是你的男朋友。” 从医院离开,两人去了距离不远的商场,这个商场吃的不多,但是有回南坊最大的游戏城,攀岩,射击,卡丁车,电玩……一到放假,这里边就年轻人扎堆。 很热闹,很开心,这是虞知白和赏南在一起的真实想法,他头一回觉得人类的笑和哭没那么讨厌,声音也变得没那么刺耳了。 因为喜欢赏南,所以它愿意去尝试着接受赏南的同类,毕竟,赏南也从未嫌弃过它。 赏南换了两口袋的游戏币,站在了娃娃机前面,他其实在心底默默选了很多的项目,视线在看见工作人员把一个接一个的兔子玩偶装进娃娃机里的时候,他眼睛就移不走了。 很漂亮的玩偶,都很漂亮,可以看出工作人员的用心,颜值都快赶得上虞知白扎的玩偶了。 赏南挑了个自己喜欢的,投了游戏币,他抓得很认真,并且还让虞知白做自己的参谋,帮助他完成,虞知白弯着腰,看着被灯光照得发亮的娃娃机,“我可以给你做的。” 想要什么样的玩偶都可以,这种玩偶,这种别人做的玩偶,就算是抓到了,带回去,它也会悄悄撕烂。 “这是成就感。”赏南脸上认真的神情前所未有,昨天晚上都没有这么认真过,虞知白盯着娃娃机的娃娃,眼神灰暗了几秒钟。 赏南抓得很努力,力度,方向,进程,就差去抬娃娃机直接倒了,但这个玩偶大概是质感非常好,夹子抓上了之后又滑下去了。 连续失败了七八次,每一次,虞知白都会偷偷松口气。 赏南:“……”他有看见,不要太明显。 等他上个洗手间了再来和娃娃机一战高下,赏南把口袋里的游戏币都给了虞知白,“你先帮我抓一下,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赏南急急忙忙跑走了,虞知白注视着赏南的背影直至消失,他才回过头来,表情冷淡地看着娃娃机。 他面无表情地塞进去两个游戏币,夹子移动了几下,他就拍了下去,但可能是歪打正着,抓上去了,不仅抓上去了,还抓出来了。 虞知白动作一顿,他弯腰把娃娃拿出来,看了看周围,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对情侣面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男生疑惑地看着对方。 “这个娃娃,”虞知白将玩偶递给男生,“我本来想给我男朋友抓个娃娃的,但是他好像不喜欢这一个,送给你们吧,祝你们百年好合。”他活学活用,昨天朱麦曾对他和赏南也这样说过。 男生本来警惕的表情松懈下来,“没问题,谢了啊兄弟。”他接过娃娃,塞给女朋友,女生也兴高采烈地说了声谢谢。 虞知白继续往娃娃机里塞游戏币,后来也抓到了好几次,他都送给了别人。 最后两个游戏币,又抓到了,虞知白不悦地耷拉下眉眼,他弯腰要将娃娃取出来送人时,一只手抢先伸过来,赏南高兴得眉眼明亮,“你抓到了,小白,你好厉害啊!” 男生小半张脸被羊毛围巾挡住了,他太白了,脸上的小绒毛清晰可见,柔软又明亮的生命力。 虞知白顿了顿,轻声道:“我不止抓到了一个,我抓到了好几个。”比起其他的,他还是更喜欢看赏南笑。 赏南本来还在为这个娃娃高兴,听见虞知白说不止这一个,他笑容更灿烂了,“哪儿呢?” 虞知白声音轻轻的,“我讨厌它们,我把它们都送人了。” 第31章 纸活 虞知白观察着赏南许久,才知道对方是在生气。 赏南又去换了跟之前同样多的游戏币,一言不发地操作着操纵杆,虞知白站在旁边,“我帮你。” “不用。”赏南言简意赅,都不看他了。 以前不管虞知白怎么作怪,赏南都不生他气,今天这是头一次,听见虞知白说都送人了,赏南的笑容缓缓就消失了。 赏南的笑容慢慢消失,虞知白的心也慢慢提了起来,它是有心脏的,只不过一直没怎么用,这是虞知白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如此强烈的存在感,它默默地看着赏南抓娃娃的动作,心里越来越难受。 它朝赏南走近了些,伸手去牵赏南的手,“我记得他们的脸,我去把娃娃都要回来。” 虞知白说完后,就真准备去找收了娃娃的人,赏南忙拉住他,“都送给别人了,怎么好意思要回来?” 赏南也不是真生气,他往旁边让了几步,“你抓吧,抓不到10个你今晚就睡客厅。” [14:哟~] 赏南:“闭嘴。” 虞知白抿抿唇,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赏南看着虞知白的侧脸,他没生气,他就是无语和无力,暂时不太想说话,他知道虞知白既然是非人类,是怪物,他的思维就不可能和人类是一样的,正常人类是不可能跟几只玩偶吃醋的,但虞知白却会吃醋。赏南想,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是纸人,玩偶也属于同类吧,那么它吃醋,好像也能理解了。 抓了二十多次,虞知白只失手了一次,整个娃娃机被抓得见了底,赏南手里拎着一大串,直到把游戏币抓完,把工作人员都抓了过来。 工作人员礼貌地要送赏南和虞知白热腾腾的奶茶,将他们引到了别处,赏南知道,工作人员是希望他和虞知白喝了奶茶之后就走吧,别玩了,他俩再抓下去,他们就白干了。 “还生气吗?”虞知白提着那一大串玩偶,轻声问赏南。 赏南嚼着奶茶里的珍珠,“本来就没生气。” “……”虞知白不明白,“但我觉得你生气了。” “真的没生气。” 虞知白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虽然你看起来像是生气了,其实是没生气的意思,对吗?” 赏南想了想,虞知白这么理解,好像没什么问题,他点了点头,“是的。” 这个时候的赏南,根本想不到这一问一答会给自己以后和虞知白的日常生活造成多大的隐患。至少,在虞知白若有所思想明白之后,在某些事情上,赏南就算真的生气了,它也会觉得对方没生气,可以继续。 商场前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飞驰而过,坐在车窗里的代丽丽正好看见站在商场门口的赏南和虞知白。 赏家的继承人,拿着那么一杯廉价的奶茶,和穷小子谈着一段没有指望的恋爱,更重要的是,两个男生本该是敌人,本该针锋相对,现在却站在了同一阵营。 代丽丽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商场前的那一幕,指甲掐破了掌心都毫无知觉,她愣着,想道,为什么呢,为什么赏轩背叛了她,现在连赏南都要背叛与抛弃她呢? - 除夕前夜,回南坊迎来了一年一度最喜庆的几天。 行道树上挂着红色的小灯笼,树枝上缠绕着连串的彩色小灯泡,各家商场早早地便放出了除夕夜活动简介。 张雪丽在班群里发了很大的红包,她前两天去医院探望了张沪等人,毕竟是班主任,张沪他们对张雪丽又信任得不得了,说他们见鬼了见鬼了,本以为张雪丽不会相信的,但张雪丽却说她有认识的朋友,会帮他们求几个护身符或者辟邪用的东西。 探望完张沪,张雪丽又对赏南和虞知白表示了关心,顺便提了一句:期末成绩要出来了,要是没进步,她就要收拾赏南。 赏南觉得后边才是张雪丽主要想表达的。 和张雪丽说完新年快乐,赏南才推开病房的门,他们今晚要接虞昌月回家,除夕和新年,他们总不能让虞昌月独自呆在冷冷清清的医院里。 来医院的时候,虞昌月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眉眼里明显是欣喜的。 她脸色跟刚入院的时候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在医院里,一日三餐都有营养师专门制定,换着花样的设计套餐,加上医生的治疗,她身体的情况有明显的好转,当然,那些慢性病只能慢慢养着,无法根治。大多数老人身体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更何况是虞昌月这副从未维护过的身体。 医生向赏南交代着:“您可以购买一些家庭理疗仪,包括吸氧设备一类的,老人年纪大了,身体底子很差,需要很好的休息。” “冬天的话,一定一定要注意不要感冒,会引发她的哮喘,老人会很遭罪。” 病历厚厚的一沓,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也写了好几张纸。 虞知白抱着虞舍的那张照片,拎着一大口袋虞昌月的换洗衣服,“走吧。” 赏南搀扶着虞昌月。 走进电梯里,按了停车场的楼层,电梯开始往下运行时,虞昌月没什么肉的手指抓紧了赏南的胳膊。 赏南垂下眼,问道:“外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买。” 虞昌月没回答,哼一声,她总是哼,“我住院花了你多少钱?” 她的头发医生给她剪短了,方便打理,出院时,护工给她梳得整整齐齐。虞昌月的背微微佝偻,脸上皱纹横生,眼珠不再浑浊,坚定又有力量,像一棵重新开始发芽的枯树。 “不多。”赏南说道,他没想过和虞昌月计较这些,反正赏家的钱也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 虞昌月看着杵在旁边的虞知白,“记得还人家钱,听见没有?” 虞知白缓缓扭头过来,他抿抿唇,“好的。” 赏南憋笑,真要计较起来,虞知白可能真的给他打一辈子工了。 等在停车场的司机还是李厚德,他问是不是回家,回市中心那边,虞昌月按住赏南,“除夕我要回自己家。”老人眼里透出一股倔强。 赏南微愣,他很快明白过来,虞昌月是想回到幸福小区,毕竟和虞舍有关的许多记忆都在那里,让老人撇下女儿去别处过年,的确有点不太好。 于是,赏南对李厚德说道:“去幸福小区。” 李厚德打着方向盘,一边注意着后面有没有车,一边说:“小少爷,跟你说个事儿,前几天,幸福小区有一个跳楼的,都上新闻了。” 赏南:“?” 看见赏南露出疑惑的表情,李厚德就知道这事儿他们还不知情呢,这年轻人谈起恋爱呐,就是忘我。李厚德说道:“有个叫什么李什么平的年轻人,也不算特年轻吧,就前两天大早上的,突然在院子里发狂地学狗叫,双手双腿在地上爬,速度飞快,一边爬一边汪汪叫,就那么上了楼,直接就从顶楼上跳了下来,一点预兆都没有。” 李厚德想起那个视频,起了层鸡皮疙瘩,“看那视频的角度,是对面楼上的人拍的,吓死了人了,有的人跳楼好歹还在楼上晃一会儿,他是直接爬上去“啪”一下就砸下去了。我个人怀疑是狂犬病呐。” 赏南和虞昌月一起看向了虞知白,看见虞昌月去看虞知白,赏南猜到了,虞昌月一直都知道这些人会遭到自己行为的反噬,她也是知道李荣平对虞舍和虞知白母子的所作所为的。 车内沉默了会儿,有人开口感慨般:“可能是撞邪了吧。” 是虞知白说的,他语气轻飘飘的。 李厚德再次打了个寒战,“可别说了,他们都这么讲,但谁撞了邪之后会学狗叫啊,专家说了,考虑狂犬病的可能。” 又安静了会儿,李厚德又说:“不过我女儿也说网上不少人分析是撞了邪。” 之后,车内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李厚德以为他们是在感叹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 赏南记得李荣平这个人,并且印象深刻,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十分不正常,赏南那时候就大概预料到,李荣平的死期将至。 纸人从未刻意去伤害过任何人,他和鲁扬都是死在了他们自己的手里。命运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都别想脱离,命运的确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死亡也包含在其中。 降生不可控,但死亡可控,死因在每个人不曾注意的过去里。 虞知白,虞知白的死因是什么呢,虞知白的死因是它的降生,赏南觉得十分难过。 - 他们到幸福小区时是下午,小区门口的地面上还有不少纸钱,葬礼应该就是在小区举办的,没有去殡仪馆,李荣平所在的那栋楼前还撑着一个花圈,花园中间一个巨大的“奠”字,风吹过去,花圈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小区十分安静,今天天气不错,但也没有老头老太太在榕树底下打牌下象棋,每层楼的窗户都黑漆漆,像一个个能将人吸进去的黑洞,即使有些窗户上贴了福字,挂了腊肉腊肠,火红的辣椒,也改变不了迎面扑来的凄清和阴郁。 赏南注意到,还有人在窗户上贴了黄色符纸,估计是被李荣平这事儿吓到了。 如果他不知情,他也会觉得十分诡异。 回到家里,虞昌月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擦拭虞舍的遗照和香案,倒掉了桌子上已经干掉的水果,从抽屉里拿出几支香。 打火机按了好几次,火焰持续炙烤着香,却一直点不燃。 虞昌月叹了口气,将没点燃的香插到了香炉里,看着黑白照片里的虞舍,她喃喃道:“小虞已经找到了很可靠的家人,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走呢?” 虞舍不走,香永远都点不燃,她永远会在红石隧道徘徊,虞知白的怨恨永远都不会散;虞知白的怨恨不散,虞舍永远都不会走。 这是一局死棋。 看着垃圾桶里烂掉的水果,虞知白说道:“我和赏南等会去超市买菜,再买一些新鲜的水果给阿舍。” 听见虞知白的声音,虞昌月一秒就从悲伤的情绪当中脱离了出来,她记得自己之前给了虞知白多少钱,这都这么久了,估计早就没了,“你哪来的钱?” “赏南有。”虞知白轻声道。 虞昌月呼吸一滞,她虽然不承认现在的虞知白是自己的外孙,但当听见虞知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赏南有钱”的时候,虞昌月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她狠狠打了虞知白两下,“你应该挣钱给他花!” “我会努力读书的。”虞知白说,虞昌月打不痛他,他没有痛觉。 虞昌月坐在椅子上,问虞知白,“那你想好以后做什么没有?” “想当医生。”虞知白没怎么停顿,就回答虞昌月了,赏南在一旁也听见了。 一个充满怨气的纸人,想当医生? 不过赏南转念一想,虞知白这么会扎纸人,纸人的构造和人类是一样的,他这手艺,不当医生可惜了。 ”走吧走吧,你们去买东西吧,让我和阿舍待会儿。”虞昌月赶他们出去,眼里有泪。 小虞应该是有印象的,在医生宣布虞舍死亡时,在医生宣布让她给孙子准备后事时,小虞都是记得的。 所以小虞会想要当医生。 可是医生很辛苦,工资也没有很高,虞昌月有些发愁,当医生,怎么养得活赏南那样的孩子,再联系到虞知白一脸理直气壮吃软饭的表情,虞昌月的脑袋就感到有些发晕。 - 在商场,赏南推着车在后面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虞知白挑得很认真。 赏南不明白两个大小一样的南瓜有什么好对比的,他说:“等会我们去给外婆买点补品吧。” “好。”虞知白还在对比那两个南瓜。 “我想吃虾。”赏南又说。 “好。” 虞知白以前没觉得逛超市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他以前来超市,买了东西就走,也不会仔细挑选,他有些记不清那时候的感受了,模糊的印象就是觉得超市人很多,很吵,味道很大,海鲜与禽类的腥味,蔬菜没有去掉的泥土的味道,有些腐烂的水果也会发出难闻的气味。 赏南虽然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拿一些没有什么用的东西,但只要在赏南在身边,只要赏南在身边,就什么都好。 他们买了一只很大的龙虾,从中指指尖到小手臂中段的长度,龙虾精神头很好,还试图伸出钳子攻击赏南。 赏南举着网兜,“大胆。” 到底给他捞起来了,旁边的阿姨帮他们装好,称重,“还要别的吗?” “不要了,谢谢,阿姨。”虞知白破天荒在有赏南在的场合主动回应陌生人,还叫了阿姨。 回家的路上,赏南牵着虞知白的手,手指挠了挠对方的掌心,“小白,你越来越像个人类了。” 这是好事。 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虞知白顿了下,“我会努力挣钱的。” 赏南一愣,“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要的关联吗?” “做人的话,需要努力挣钱。” 赏南笑了,“做怪物就不用了?” “做怪物不用。” 做怪物可以喝西北风西南风,随便什么风,但他不要赏南和自己一起做怪物,喝西北风,他会努力读书,努力挣钱,给赏南买漂亮衣服,买更多更多的玫瑰花。 坐出租车回去的路上,一辆消防车从他们所乘坐的出租车旁边飞驰而过,刺眼的红灯在车顶上闪烁着。 出租车司机放下车窗瞧了一眼,又把车窗升了上去,感叹道:“每年过年这几天,消防员的工作任务会翻倍,偷偷玩烟火的啊,开电热毯漏电了火烧起来都不知道的啊,烤电炉子失火的啊,多得哟,这不知道又是哪一家失了火。” 他说完后,一顿,“哎,这消防车去的方向是幸福小区啊,你们也是去幸福小区,这不是巧了吗?” 浓烟滚滚,物件被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迅速弥散,火势已经非常大了,并且已经失控。 这是幸福小区这个月出的第二件事了。 浓烟从窗户里一冲出来,旁边的住户就瞧见了,没细想,赶紧打了消防救火的电话,事后知道是虞婆子家里,倒也没人责备,虽然虞婆子不吉利,可幸福小区不能再出事了,再出事估计那大老板都不乐意拆他们这块了,不吉利。 幸福小区是修建了很多年的老房子,年久失修,他们也舍不得花钱花功夫去修。 虞昌月的房间电灯连接的电线裸露在外,许久没使用过了,短路时闪出火花,直接引燃了墙纸,墙纸背后贴着木板,再连着木质的衣柜,整间房子在非常短的时间里被点燃,浓烟瞬间呛进了虞昌月的气管当中。 她奔去厨房,将抹布淋了水,捂住鼻子和嘴巴,本来就年纪大了,刚出院,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还没下楼,她又想起来虞舍的照片没拿,扶着扶手,大口喘息着,又走回屋内,刚拿到虞舍的照片,一旁的电视剧“砰”的一声爆炸了,虞昌月被这股冲力击倒在地,眼前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在出租车上,从车窗里,赏南就看见了,出事的是虞知白家里,消防员正在灭火,巨型水柱已经在对完全燃烧起来了的房子发起了攻势。 “哎哟喂,你这孩子怎么跳车啊?”司机一声惊叫。 赏南去看身边,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菜在车上滚了一地,虞知白直接跳了车,他摔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停顿地又爬了起来。 门口,消防员正在破口大骂一个老婆子,“明明有人,你为什么说没人?!”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罪?”他戴着消防帽,吼得嗓子疼。 火势太大了,哪怕现在知道房子里还有人,也不能让队员贸然闯进去,楼下的几户都跑出来了,只听一个小孩儿说顶楼屋子里有个奶奶,孙子没在家。 消防员叉着腰,原地走了几步,他一把夺过队员的对讲机,“来个人,和我上去。”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他旁边擦肩而过,速度之快,他压根就来不及抓住。 小孩子指着入口,“是奶奶的孙子,他上去了。” 楼上又发生了剧烈的爆炸,随掉的玻璃稀里哗啦地砸下来,消防员忙扑过去护住那小孩儿,吼道:“群众不要扎堆,去安全地带!” “拉隔离带,愣着干什么?!” 赏南被拦在了隔离带外面,无论他怎么表明自己的身份,拦住他的人也只说:“火势太大了,群众不允许靠近,请您留在安全防线外面,谢谢配合。” 半边天都被映红了,今天是除夕,红色本该是最喜庆的颜色。 赏南站在原地,心脏疼得拧成了一团,他弯下腰来,他鼻息里全是浓烟的味道,家具被烧焦的味道,附近树木被炙烤后的糊味。 [14:南南,去小区后门,它会跳窗。] 听见14的提示,赏南站起来,推开围观的人群,踉跄地冲向小区后门。 虞知白在四楼到五楼的转角处看见了虞昌月,虞昌月怀里抱着虞舍的那张彩色的十八岁画像,老太太靠在滚烫的墙上,半闭着眼睛。 听见急促的呼吸声,虞昌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半边脸已经被烧毁了,黑红一片,眼睛只剩下黑黝黝的一个洞,它手背全部被灼伤。 虞知白捏住虞昌月的手腕,虞昌月顿了下,轻轻挣扎,她不要怪物背她。 虞知白往前挪了挪,单膝跪在虞昌月面前,”外婆,我是小虞。” 小虞? 楼上火舌往下翻滚,虞知白用后背挡住,他重新扣住虞昌月的手腕,“走吧。” 虞昌月这次没有拒绝。 她趴在虞知白的背上,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小虞,我死后,把我和你妈妈埋在一起,存折都在你名下,足够你上大学的。” 走在楼道里,四面八方袭来的火苗,虞知白想起来那天下很大的雨,他被外婆从医院背回来,外婆没办法撑伞,雨淋湿了他,也淋湿了外婆。 他眼睛很痛,外婆骂不肯载他们的出租车司机,骂出车祸死了的妈妈,再骂快死了的自己,骂老天不公,再然后,外婆哭了起来。 那时,他的手没办法搂紧外婆的脖子,吊在外婆肩膀两边,晃呀晃。现在,外婆也没办法抱紧他的脖子,两只手臂挂在肩膀上,也晃呀晃。 一道门里又发生了爆炸,虞知白挡在前面,外婆的意识稍微清晰了点儿,她虚弱道: “小虞长大了。” “小虞以后要好好生活啊,外婆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虞知白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痛。 . 楼下。 [14:南南,黑化值清零了。] [14:虞昌月使纸人诞生,截段了虞知白的死亡,是违背生物生存原理的行为,她同样是被反噬的人之一。你们送她去医院做的只是无用功,她活不了多久了,即使没有这场意外。] 赏南沉默了一会儿,呐呐道:“至少我们可以一起过个新年。” 他继续看着楼上,玻璃几乎全部背热浪轰碎,地上一地的碎玻璃,滚烫的温度,哪怕赏南距离火势已经十分远,却还是被烤得脸皮发疼。 虞昌月年纪那么大了,她怎么受得了,本来气管就有问题,他不应该和虞知白一起出门的。 虞知白是纸人,他怕火的,这么大的火…… “砰”地一声,是从斜前方一扇窗户底下传来的,赏南没有犹豫,他把外套脱了,按在水池里浸湿后盖在头上跑了过去。 虞知白背着虞昌月,面朝下直接跳下来的,它用身体给虞昌月当了垫子。 “虞知白!”赏南伸手将虞昌月扶起来,虞昌月闭着眼睛,身体软得像泥,他脑子“嗡”一声。 虞知白手指动了动,他慢慢爬了起来,看见他现在的面容后,赏南骇了一跳,可更多的是心疼。 虞知白重新将虞昌月背了起来,一手牵着赏南小跑着冲向后门。 在后门的水池旁边,虞知白将虞昌月放下来,赏南推开他,“我来。” 14没提醒他,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进行对人甚至动物进行急救,汗水从赏南的额头上往下滚落,直到虞昌月重新恢复了呼吸。 赏南直起腰,“还有呼吸,先送医院。” 虞知白半张脸的脸色木然,听见赏南的话,他起身准备背起虞昌月,赏南按住他的手,“我来吧,你现在的样子......小白,找个地方,最起码要先修复你的脸。” 它半边脸没有了,后背也背灼伤,剩下焦黑的一片,像待着半面具一样。 西洲私立的医生收到消息,立马就派了车过来,带了两大车的急救设备,烧伤科的主任直接就跟着过来了。 就在外面的空地上,进行了简单的检查之后,主任察看了老人身体各处,尤其是烧伤严重的地方,最严重的地方是后背,看完之后,他抬起头,看着表情急切的赏家小少爷,“后背烧得很严重,是最高级别的烧伤程度,加上老太太年事已高,身体修复能力远不如年轻人。” 主任有些不忍心看少年呆呆的表情,但情况必须得告知清楚,他声音沉痛:“但医院可以让老人的最后几天过得没那么痛苦。” “可这这都没有破皮啊?”赏南声音沙哑。 “如果只是破了皮,那还好说,老人后背创面发白,肉已经被烧熟了。一般这样的情况,身体内部也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主任低下头,这种情况,确实救不了。 赏南明白了主任的意思,他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您先处理,我去找一下她的家属。” 赏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蹲在墙角后面的虞知白面前的,他缓缓蹲下,看着虞知白。 虞知白慢慢抬眼,木然地看着赏南,他剩下的眼眶里蓄积了许多眼泪,混合了墨水,成了黑色,像一汪黑色的死水。 在眼泪落下来之前,赏南伸手接住,接着捂住了虞知白的眼睛,“小白别哭,我在呢。” 第32章 纸活【终章】 虞昌月由救护车送往医院,赏南留下处理余下的事情,“小白,在这里等我。”他看着了无生气的虞知白,它又变成了第一天赏南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 赏南穿上湿漉漉的外套,朝前门跑去。 火已经灭了,小区头顶上的那片天被浓烟熏得发黑,空气里的味道也呛鼻得很,赏南找见了队长,说明了情况,“人我已经送去医院了。” “你是家属?” “我是家属的同学,他送他外婆先去医院了。” 现场一片狼籍,队长核查过,在楼上的伤员只有六楼那一户,如果已经被运走,那人数就对上了。 火灭掉之后,他们还要清点队员人数,排场隐患等许多工作要做,没多与赏南交谈,他们重新开始作业。 赏南慢慢后退,转身跑去找虞知白。 虞知白蹲在角落里,半边脸已经被烧毁,不像人类被烧毁后露出血肉,他只在颈部和腕部有血管,颅骨也不过是类似于模具的物品,但这是属于纸人自己的,从它身体里生长出来的,它说过,如果只是外表受损,它可以很快修复,但如果内里受伤,它和人类一样,也需要很长时间的才能愈合。 “外婆死了吗?” 它气管被浓烟滚过一遍,嘶哑得不像话。 赏南从口袋里掏出被灌了水的纸巾,拧干了水,擦去虞知白脸上的灰尘,它的唇一片惨白,和脸部的肤色融为同一个颜色,像是被刷上了一层浓稠的白色颜料。 赏南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虞知白的问题。 “小白,去我家把脸弄一下,然后我们去医院看看外婆。”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穿在虞知白的身上,盖上帽子。 回家的路上,赏南问14:“我可以陪伴虞知白直到我死亡吗?” 14过了会儿才回答。 [14:这是世界设定的问题,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但如果你选择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延长滞留时间,以后的每一个世界,你都要走完一整个人生,这会非常浪费时间。] [14:而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任务完成后,我会被强制下线,我被下线后,就不能继续提示你帮助你,你要知道,你面对的是怪物,是纸人。等你进入到下一个世界,我才会重新上线,不过我尊重宿主所有的选择。] [14:南南,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不用现在就做出决定。] 说完,14把在线状态改成了隐身。 赏南:“……” 到家了。 虞小羽看见赏南身后的虞知白,吓愣住了,“发生什么事了?” 赏南把虞知白推进书房,关上门后才向虞小羽解释,虞小羽怀疑自己可能是听错了,“火灾?” “你想去见见外婆吗?”赏南将虞小羽快散掉的辫子重新编好,手艺和虞知白自然是比不了。 虞小羽苦着脸,“我不能出去,会吓到别人。” 赏南扭头看着书房的方向,慢慢收回视线,他看着虞小羽,捏了捏她的辫子,“那我和小白等会把外婆接回来,你就可以看见了。” 现在的虞昌月,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救治的必要,医生在努力延长她的生命的同时,也是延长了她的痛苦。 被烧伤的人,疼痛会钻进五脏六腑。 西洲私立接手的疑难杂真在回南坊市的医院里面是最多的,他们能治病,却无法起死回生。 虞昌月吸上了氧气,开始了大量的输液,止痛药从上救护车时便打了一剂,入急诊后又打了两剂,老人无意识地小声哎哟哎哟。肉体凡胎,哪又不怕痛的。 抢救室的护士站站了一大群医生,烧伤科的,老年科的,外科的,院长也在,看着躺在急救床上的老人,他只觉得这是命。 “家属在吗?” 院长看着手里的报告,“小少爷应该等会就到了。” 赏南很快就带着虞知白来了,虞知白外表看起来和之前无异,纸贴上了伤口,很快便和原本的皮肤慢慢粘和,只不过内里的灼伤还需要很长的修复时间。 因为受伤,虞知白的脸色非常差,与白纸没有什么分别,站在赏南身旁,医生甚至还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谢谢关心。”他礼貌地笑了笑。 院长把情况简单地和赏南说了下,大意差不多就是最后的时间,尽量让老人走得没那么痛苦,估计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儿。 赏南将放弃治疗的协议递给虞知白签字,院长将口袋里的钢笔递给虞知白,看着少年弯下腰在桌子上签字,他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留下来的人要好好过,才对得起老人的抚养之恩。” 赏南看着虞知白苍白的侧脸,他想,他还是想留下来。 医院有专车负责运送病危病重的病人,他们将虞昌月甚至送上了楼,在床上安置好后,他们才离开。 这里是赏南住的地方的客房,床单和被套都是为了之前接虞昌月来过年时新换的,考虑到老人年纪大了怕冷,特意加了一层被子。 此刻虞昌月躺在蓬松柔软的被子里,表情安宁,止痛药应该起了作用。 虞知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身后的虞小羽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呆呆地看着虞昌月,忍了好久,才小声问赏南,“外婆会好吗?” 赏南轻轻摇了摇头。 虞小羽哭不出来,但她很想哭的,“上次你受伤了都会自己好的,为什么外婆就好不了?” 上次,赏南被面汤烫到,虞小羽让他去找虞知白修一修,赏南说不用,虞小羽觉得很神奇,人类真是太神奇了,受了伤居然可以自己愈合。只是她不知道,受伤也是分轻重程度的,像虞昌月这种情况,谁都无能为力。 虞昌月一直在昏睡中,虞知白一直坐在床边,中途只离开了一次,是为了给赏南做晚饭,赏南要自己做,他不肯。 “陪伴她的最后一程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照顾你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虞知白挽起衣袖,它脸色比之前好了点,瞳孔漆黑, 赏南就搬了一只小板凳坐在厨房里。 他看着虞知白忙碌的背影,思考着对方刚刚说的话,过了会儿,他轻声问:“你好啦?” 之前虞知白流泪的那一幕,始终深深刻在赏南的脑海里,虞昌月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哪怕他记不得虞昌月了,他还是第一时间冲进了火场,用自己的身体给虞昌月当缓冲。纸人的内心最深处,仍旧是明白,这是它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个亲人了。 虞知白回头看了赏南一眼,“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是吗?” “话虽如此……”赏南低声道。 “你比较喜欢白胡椒还是黑胡椒?”虞知白微微蹙眉,看着手里的两个调料瓶子。 赏南:“……” . 后半夜,虞昌月醒了,虞知白起身给她喂了一小口水,重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虞昌月。 一切都是注定的,虞昌月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她或许在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自己在不久后的死亡,虞知白离纸人越接近,她离死亡也就越近。 所以她后来便在家中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直到赏南的出现,赏南出现以后,虞知白又有些像小虞了,虞昌月又想要再挣扎一下,再多留一些年,说不定小虞会回来。 “您还想喝水吗?”虞知白手里拿着水杯,语气淡淡的。 这不是小虞。 虞昌月看着他,扭过头去。 醒来后的虞昌月,一句话都没有和虞知白说,早上天蒙蒙亮时,虞昌月的意识变得混沌不清,她大喘气了几口,眼睛瞪得老大,最后发出一道长长的气音,慢慢闭上了眼睛。 虞昌月死了。 虞知白垂下眼,过了良久,他将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忽视从胃底涌上来的想要呕吐的不适感,这并不是一件多令它难过的事情。 它该去准备南南的早餐了。 赏南醒来时,虞知白已经整理好了虞昌月的遗容,虞小羽为虞昌月换上了红色的寿衣,虞昌月的身体已经僵硬,她的头被垫高,神态祥和。 之后的一切事情都进行得很快,虞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葬礼在虞昌月老家举行,一个乡下,葬礼上只有赏南和虞知白两人,两个表情憨态可掬的纸人立在棺材两边,一个是虞小羽,一个是之前的半成品,虞知白用了半个小时就将半成品变成了成品。 天是薄薄的烟灰色,细细的雨丝如雾一般温柔地笼住这个地方,水珠从老房子的屋檐上淅淅沥沥往下落,砸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砸出一个个小泥坑。 赏南在附近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人帮忙抬棺材,好让虞昌月被顺利下葬,这些人都是本地的,也知道虞昌月这一家,一开始听见需要帮忙他们满脸的不乐意,但听赏南说愿意付钱,立马抢着要来抬棺材,连和赏南说话时的语气都谄媚了些。 其中一个叫大壮的男人,扛起那两个纸人,哟呵了声,“小虞还真是得到了虞婆子的真传啊。” 虞知白拎着纸钱蜡烛,一言不发地牵着赏南的手。 乡下的人虽然对虞昌月心里有些小计算,但本质还是非常淳朴,他们收了钱,干活非常利索。 一群人麻利地将虞昌月下了葬,还用镰刀将周围的杂草杂树都砍了个干净,走时还拜了拜。 他们走后,周遭立马回归安静,鸟啼在头顶不断响起,各种的鸟,密林的树冠紧紧挨在一起,成了一顶巨型的雨棚,挡住了淅沥的雨,只是时不时还会漏下几滴雨珠下来。 赏南抹掉落在额头上的水珠,看着眼前这个飞快垒砌出来的简陋的坟墓。 昨天还躺在被子里的虞昌月,今天躺在了赏南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小土包里。 旁边紧挨着的就是虞舍的坟墓,已经看不出是座坟了,上头全是杂草,黄绿交错,这还是冬天,到了春天,估计还能开出一整片花。 虞知白点燃了白蜡烛,点燃了香,一一插在土里,烧了一大堆纸钱,摇曳的火光印在他的脸上,他没有什么表情,机械地做着这一切。 赏南从他脸上收回视线,蹲下来从袋子拿了几根香,打火机也是从虞知白口袋里掏出来的。 火苗在几支香的底下摇曳着,屡屡白烟从香的顶端冒了出来,赏南将合上打火机,风从旁边吹过来,烧过的香灰落在地上,剩余的部分还在继续燃烧着。 赏南愣了下,他露出喜色,对虞知白说道:“小白,香点燃了。” 虞舍的香一直点不燃,她一直不肯走,她放心不下虞知白,此刻,在虞知白黑化值清零以后,她终于愿意走了,不再执着地守在红石隧道。 虞知白从赏南手里拿过打火机,揭开盖子,他将火苗放在了虞小羽的衣角底下。 虞小羽和旁边的纸男手牵着手,她开心地向赏南和虞知白道别:“小白再见,赏南再见。”她和小伙伴本来就是为虞昌月的去世而准备的。 虞昌月下葬过后,赏南和虞知白往市里赶,坐的公司里的车,司机仍旧是李厚德,家里的车没办法让虞昌月平躺,再加上两只纸人。 来时觉得有点拥挤,回程的路上却觉得车里冷冷清清的。 回去之后,便要开学了。 赏南这几天都没休息好,靠在虞知白肩膀上打起瞌睡,看见赏南闭着眼睛,李厚德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盘山公路,一个大弯接着一个大弯,雨天路滑,车速很慢,李厚德驾驶得小心翼翼。 雾气从山顶笼下来,一直到半山腰,能见度很低,天色看着几乎像是晚上。 朦胧中,赏南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其中以唢呐的音律最为高亢刺耳,并且距离越来越近,他缓缓抬起眼皮,但却只能半睁着,恍若身处梦里。 一队人与他们的车擦肩而过,他们面无表情,面孔惨白,脚步虚浮,前头的人敲着锣,吹着唢呐,后面跟着的人源源不断。 但赏南没有力气起身,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按住了,只能看着这一行明显不是人的队伍从车旁路过。 直到他看见蹦蹦跳跳的虞小羽,还有走在虞小羽身边的男孩,那个虞知白前不久刚完成的纸男。 以及,张苟。 虞小羽的身后是两架步辇,看清上面的人的面容之后,赏南心跳几乎都差点停下了——是刚死去的虞昌月和已经去世多年却一直滞留在红石隧道的虞舍。 路过时,两人扭头过来对他微微一笑。 步辇后面还跟着没有走完的队伍,在大同小异的青白脸色当中,赏南还看见了好几个认识的人,鲁扬,李荣平,后者在地上缓缓爬行者,脖子上套着一个圈儿,由前面的人牵着绳子。 只活在记忆里而从未见过面的赏轩;以及……手里捧着一束白菊花的代丽丽,代丽丽表情呆滞,脸色乌青,木然地走在队伍里。 这是送灵的队伍,所有加害虞昌月和虞舍的人,此刻都来为她们两人送行了,他们都死了。 赏南脸上滑下一道泪痕。 队伍绵延百米,在盘上公路上缓慢行进着,撒路钱从山顶飘下,唢呐的尖锐声逐渐远去。 . 回到市里,赏南便开始觉得有些不适。 家里的阿姨打来电话说夫人去世了,阿姨声音发抖,说今天夫人一直没下来吃早餐,也没有叫她,她便上楼敲门,门内一直没有动静,她大着胆子推开门,说起那天看见的那一幕,阿姨仍然心有余悸,她说她看见代丽丽仰面躺在地上,双目圆睁,嘴也长得老大,身体已经硬了。 哪怕赏南如今对代丽丽没有什么感情,可身体的反应不会欺骗他,在送灵队伍中看见代丽丽的面孔时,那个时候,赏南就产生了不适感。 赏南坚持着主持完了葬礼,葬礼结束后,赏南大病了一场,头晕咳嗽呕吐,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医生查不出原因来。 [14:那么长的送灵队伍,阴气那么重,你被冲撞到了,过段时间自己会好的。] 但虞知白不知道原因,他向学校请了假,日夜守着赏南,不眠不休,赏南伏在床沿把吃进去的东西又吐出来的时候,他眼睛甚至出现了一片红色。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快个月,转眼,夏天都快到了。 赏南突然间就好了,虞知白将信将疑,在看见赏南吃了两大碗饭之后才放下心,他扣住赏南的手,声音沙哑,“我以为你会死。” 他能接受虞昌月的去世,可赏南不行,光是想象赏南失去生命,虞知白就已经在想让赏南的送灵队伍有多盛大,哪怕整个世界的人都去为赏南送灵,再加上自己,都不够。 赏南瘦了一圈,眼睛更大了,像小鹿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没,我还想和你一起上大学。” “好。” . 说到考大学,这可让张雪丽发愁了,张雪丽不操心赏南,反正不管怎样,赏南多的是选择,令她担忧的是虞知白,赏南病了多久,虞知白就请了多久的假,这孩子要是考不上大学……张雪丽忽而想到,虞知白要是考不上,可以靠小男朋友嘛,这个设想一出现,张雪丽立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身为老师,怎么能产生这种想法?!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虞知白的成绩居然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依旧稳坐年级第一,更令人震惊的是赏南,他一跃跳上了第六十九名。 让人怀疑赏南不是生病了,他是偷偷补习去了。 张沪看着试卷,看了又看,“不能吧不能吧,你真是生病了?” 赏南打了个哈欠,“真的,你看我都瘦了。” “怀疑你去做了换头手术。”张沪把卷子放回去,“不过无所谓,我爸已经找人给我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 “赏南,你出国吗?”张沪继续问道,班里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出国,一小半留在了国内。 按照赏南的成绩和家世,他甚至可以申请到世界排名前几的大学,不去可惜了。 “我就在国内。”赏南说道,“去哪儿不都一样吗?” 张沪被噎了一下,也是,赏家的继承人,哪怕高中毕业了去捡四年的垃圾,最后也还是能坐上赏氏集团第一大股东的位置上。 他又去看虞知白,“你呢你呢?” 虞知白在刷题,头都不抬,“不出。” 赏南凑过去,靠在虞知白的肩膀上,“你为什么写这么认真啊?你可以把它吃进去,不就学会了?” “那不是学会的。” 赏南看了虞知白一会儿,鼓了鼓掌,给予表彰。 . 夏天眨眼过去,张沪出国时哭得眼泪汪汪,没过几天就开始在朋友圈各种晒日常,其他的同学也都差不多,小部分留在国内的已经开始准备上大学第一堂课了。 赏南和虞知白在首都的同一所大学,只不过不是同一个专业,虞知白学医,赏南在自家特助的建议下,主修经济与管理,辅修法律,没有课的时候还要去公司旁听各种会议。 在特助的唠叨下,赏南都不是很想留在这个世界了,“我每天都有课啊!” [14:舍得走了?] 赏南:“开玩笑的。” 虞知白在他们学院异常受欢迎,温文尔雅,成绩优异,家境不好惹人怜爱,没有亲人无依无靠,不过后面的这两项在他们知道了虞知白的对象是赏南之后立马就消失了,变成了——家境不好还有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男朋友要伺候,没有亲人只有一个是豪门继承人的小男朋友。 大学生活如想象中美好,虞知白和专业里的人关系都处得不错,顶着回南坊市市理科状元的头衔进入大学学习,自然也是辅导员和班主任的心头肉。 当然,向他表白的人也很多,情书甚至寄到了赏南的家里,他云淡风轻,应付自如,可如果是换成赏南被表白,他就一点也淡定不了了,每次都会借此提出各种无理要求。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同学来自全国各地,他在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好的坏的,白的黄的。 奖学金,各类比赛的一等奖,第一篇登上专业内前几的医学刊物的论文,虞知白慢慢开始跟着师兄师姐做实验,跟着老师申请项目,保送硕博…… 他几乎走得一帆风顺,成为了后来许多学弟学妹们的榜样,也受邀回母校参加过不少活动。 在工作中,他零失误零差错,从实习生到病人宁愿耗着也要排队等他做手术的大外科主任,他只用了不到十年,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行业外称他是最慈悲的医生,只有最悲天悯人的医生,才能真正体会到病人的痛苦,并结束病人的痛苦。 其实不然,虞知白是因为爱赏南,所以顺带着,爱了一下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 在虞知白受尽赞美的时候,赏南在公司和一群老油条你来我往地打了一百八十套太极都不止。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比虞知白轻松的,他不想干了,可以丢给助理和秘书,但虞知白不行,医院可以没有任何人,但不能没有虞知白。 赏南想,这大概就是虞昌月和虞舍的所望所求了,希望虞知白事业有成,一生顺遂安康。 晚上,月朗星稀,赏南开着车到医院接虞知白下班,虞知白大学学了驾照,但一直没有自己的车,他说他不喜欢开车。 后来再赏南的再逼迫下,他说,如果他有了车,南南就不会接他下班了。 岂有此理,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 十多岁的纸人了,跟以前相比,更幼稚了,心眼也更多了。 站在医院门口,夏天晚上的风凉爽宜人,从背后吹过来,赏南穿着短t和牛仔裤,他面嫩,看着还像是一十岁出头的青年模样。 虞知白的助理从电梯里跑出来,看见赏南,他忙过去说道:“虞主任马上就下来了,他让我过来告诉您一声,让您再等等,等会带您去吃好吃的。” 赏南:“……”让他等一等能理解,去吃好吃的这种话,就没必要和别人说了啊。 助理走后,14出现了。 [14: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了,我要下线了,你走吗?] 赏南还是那个回答,“不走了,我们下个世界见。” [14:你考虑好了。] 都这么多年了,赏南早就考虑好了,他知道14是担心他,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来纸人,担心他在这个世界受伤,但是留虞知白独自在这个世界,他不忍心。 “考虑好了。”赏南坚定道。 14还没走,赏南能感觉到,却也没出声。 没过多久,虞知白从电梯里出来,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医院大厅,他一眼就看见了赏南,赏南也一眼就看见了他 虞知白比学生时代成熟很多,他还戴了眼镜,气质更是斯文儒雅,但具体是否真的近视,只有它自己知道了。 他走到赏南面前,低头亲了亲赏南的眉心,牵着他的手朝停车场走去,“同事介绍了一家餐厅,口味鲜甜,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赏南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14说了声再见。 赏南一愣。 默然片刻,赏南回复了对方,“再见。” 没过多久,赏南感觉不到14的存在了,对方下线了。 车行驶在车流当中,下班高峰期加周末,每辆车都移动得很艰难。 回南坊的晚上其实很漂亮,银杏树在盛夏彻底盖上了一层浓厚的绿色,彩色的霓虹灯映亮了半边天。 虞知白坐在驾驶位,柔声和赏南说着过几天天气可能会转凉,出门时最好要多穿一点。 “下周我要去首都参加一个会诊,你在家不要乱吃东西,我……” “小白,我们结婚吧。”赏南打断了对方,扭头笑看着虞知白。 他们一直没有谁提起过这件事,虞知白与人类应该很相像了,却也不曾提过,因为赏南没提,越像人类,虞知白便越不敢轻易提。 赏南想,他们早该结婚的,办一场婚礼,请所有朋友都来做个见证,他们不再是彼此的恋人,他们是彼此的配偶,他们将互相扶持,恩爱到老。 车停在十字路口,正好是红灯。 虞知白露出纸人的面容,血色的唇将赏南的唇液吮咬得红肿,他垂下眼,雪白的眼皮挡住漆黑的眸子,“新婚快乐。” 赏南:“……要领证之后才算结婚。” 纸人:“哦。” ·《纸活》完 第33章 白骨吟 [14:第一个世界任务成功,为了避免影响后面世界宿主的情绪,我已经对已完成世界的部分剧情进行了封存,等拯救任务结束后,南南你有永久查看权。] 十人客车坐得满满当当,在平坦宽阔的公路上疾驰,两旁梧桐树飞快往后倒退,刺眼的阳光从车窗外照射进来,落在车厢里,一块块移动的光斑不断变换着形状。 坐在副驾驶的胖妇人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短卷发,涂着鲜艳的大红色口红,她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一群小崽子,皱起炭黑的长眉,严肃道:“到了陆家,你们都给我安分点,不要东张西望,有钱人家最不喜欢没规矩的孩子,听见没有?” 赏南下意识跟着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齐声声应答:“知道啦~~~” 应答完,他捂额,这是干嘛呢。 [14:陆家,国内底蕴最厚重的一个家族,其树大根深不是常人所能想象,你们现在要前往的正是陆家的老宅。陆家的老宅位于美泽市辖区内一座山林深处,其占地面积占十万平方米,居住在内的不仅有陆家目前最受宠爱的后人,还有维系整个老宅正常运转的管家、仆人、司机与园艺师,训马师与驯兽师等数百人的后勤。] [14:你目前的角色是陪读陪玩兼随从,你们平均年龄是十五岁,你年龄位居中等,你刚十五岁,最小的十三岁,最大也只有十六岁,你们一共有十个人,供九个姓陆的差不多与你们同龄的人挑选成为他们的伴读。] 有关原身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国度,陆姓是贵族姓氏,产业遍布世界,其老宅却仍旧在国内。陆家继承人的选拔十分严格残酷,对平常人算是偃苗助长的培育,对陆家的来说却是家常便饭,他们享受了多少优待,便付出了多少血汗。 而原身,只是孤儿,孤儿院的院长给他起名赏南。他所在的孤儿院正好受陆家所庇护,这次陆家挑选伴读,婉拒了众多企业老总想把自家孩子送来的好意,只在孤儿院挑选,也是做慈善,不怪那些人对伴读的位置垂涎欲滴,因为伴读享受和陆家后人同样的大部分待遇。 诱惑越大,条件开得越好,要求便越严苛,身高声音血型三庭五眼乃至发色指甲盖,都有着他们的一套标准。 赏南看着自己对面的男孩子,很瘦,眼睛又大又圆,亮亮的,他两只手的手指因为紧张不停地在膝盖上抓挠,车子偶尔颠簸,他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前头的胖妇人又扭头朝后面看了几眼,赏南猝不及防与之对视上,胖妇人哼笑一声,“胆子还不小。” 赏南没作答,他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着窗外秀丽风景。 或许是已经进入陆家老宅的区域范围了,景象中逐渐开始出现人类的身影,两旁是绿油油的稻田,或许是麦田,赏南不认识,风一吹,柔软的穗如海浪一般起伏波澜,田坎上有人走来走去,每隔不远,就会出现一座外形华丽精致的凉亭。 越往前进,白色的栅栏与深灰的砖墙就越密集,赏南看见司机刷了第三遍身份卡了,也有可能是门禁卡,每查一次,穿着黑色制服的人都会打开客座车厢的车门,鹰一般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细细扫过,确认无误后,才予以通行。 车速开始慢下来,巨型的铁门上缠绕着雕刻而成的藤蔓,铁门朝两边缓缓向内打开,发出沉闷的低响。 入目,是宽阔平坦的草坪,石子路将草坪切割成形状不一的块状,经过令人眼花缭乱如迷宫般的花圃之后,客车才驶入老宅主屋的院落——让赏南联想到城堡,横向还有高矮大小不一的尖顶楼宇,红与灰排列密集规律的墙壁,迎面扑来的古朴与庄重感,不远处传来马的高亢嘶鸣声,以及鞭子在空气中挥打的脆响。 “下车,快点。”胖妇人低声,面容严肃地催促着他们。 提前换上制服的一群孩子们站成一排,体型肤色都不尽相同,但绝对都是既聪明又健康的。他们眼神希冀地看着这座漂亮得像城堡一样的房子,期待能够留下来。 赏南:“我也要像他们一样看着吗?” [14:都行。] 正准备抬头,眼前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戴着白手套,蓄着白胡子,穿着黑色双排金扣制服的老管家走出来,他笑容和蔼可亲,“正好饭点,孩子们都饿了吧,先吃个饭。” 屋子里透出一股凉意,外面春日正隆,屋子里却凉气逼人,赏南走在最后面,踏进去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其他人的反应也和赏南差不多,他们穿得并不厚实,制服是孤儿院赶制的,比较粗糙单薄,只是为了让他们看起来体面点,不那么寒酸丢人,但事实上,不管穿什么,他们看起来仍旧很寒酸,也很丢人。 巨大的宽阔的甚至是宏伟的客厅,稍不注意,就会制造出回音。 头顶巨型水晶吊灯将客厅照耀得更是富丽堂皇,低头,便能在地砖上看见自己清晰的身影。 一个个拘谨的小身影走在偌大的客厅里,像一只只黑色的小蚂蚁,那样渺小,柔弱,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 胖妇人交代过,不能乱看,他们跟在老管家后面,被老管家带去了餐厅。 很长很长的长条形餐桌,铺着黑色的餐桌布,布的底端逶迤到地面,丝毫不用担心会弄脏,因为这里的地面比他们的脸和口袋还要干净。 老管家让他们自己随便坐,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不自在,但听见可以随便坐,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选了座位。 放置了餐具的位置只有九个,赏南面前正好有一个,他没有多想,拉开椅子想要去坐。 手指还没碰上椅背,他就被从旁边而来的一股力猛地推到一边,“滚开。”那个男生呵斥道。 赏南差点摔倒,等他站稳后,发现他面前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了。 一共只有九个位置,但他们却有十个人,赏南没有位置,他站在一旁,抬眼看着老管家,老管家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已经有了自己座位的孩子们。 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枝玫瑰花,玫瑰花的旁边放着颜色各不一样的信封。 老管家笑道:“拆开来看看,只准拆自己面前的哦。” 他们迫不及待地拿了信封,迫不及待地拆开想要看里面的内容。 胡蝶兰是个女生,她拿到的是一个浅绿色的信封,信封上面好像喷了香水,香香的。胡蝶兰拆开,手指伸进去,却摸到了一道冰凉,感觉不太对,她手指再捏了捏,那东西忽然沿着她的手背滑动了起来,胡蝶兰僵住不敢动,直到那东西彻底爬了出来,是一条通身漆黑的小黑蛇。 “啊!!!!”女孩子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餐厅。 赏南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默默在餐厅的最末端,找了一个并没有摆放餐具的位置坐下,他双手托着腮,看着不远处他们拆信封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疑不绝。 三楼的监控室,一个黑长直平刘海的女生手里捏着本子,指间的钢笔转了一圈,在胡蝶兰这个名字后面写下:-10分。 写完后,陆荔合上本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都是些什么胆小鬼啊,孟叔年纪大了做事越来越不靠谱了。” 她是陆荔,陆家这一辈中排行第三,坐在她旁边的是她的二哥,排行第二,他们并不是亲兄妹,她和老大才是亲兄妹,其他七个都是表的,但只要有陆家血脉,就有资格参与继承人的选拔,不过这也并不妨碍陆荔瞧不上这群只能算是杂交的竞争者。 “算了,我下楼随便去拎一个,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不是吗?” 陆荔拉开监控室的门,长长的白色裙摆拖在地面,她赤着足,沿着楼梯慢慢走到了餐厅。 赏南在她出现在最上面一个房间的外面时就看见她了。 [14:任务对象的亲妹妹,今年二十岁,一个小恶魔。] 陆荔走到了胡蝶兰的旁边,蹲下来在地上捡起了那条蛇,手指勾了勾黑蛇的下巴,见精神不错,才将黑蛇绕在自己的手腕上,随即低下头看着胡蝶兰,“跟我走吧。” 胡蝶兰浑身发着抖,求救地看向老管家,老管家微微一笑,“三小姐是个很善良很喜欢小动物的人。” 胡蝶兰慢慢站了起来,陆荔垂下眼,伸手握住胡蝶兰冰凉的手腕,那条黑蛇很温顺地顺着她的手腕爬到了胡蝶兰的手腕,陆荔牵着胡蝶兰往前走,“别怕嘛,我很好的,你以后就知道了,我是这个家里最好的人哦。” 赏南挺同情胡蝶兰的,十六岁的小姑娘,被这么吓唬,脸都被吓白了,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模样。 可这并不能代表胡蝶兰就是不幸的,相反,她应该是最幸运的,她被第一个带走了,她不会被剩下了。起码,她有机会奔向更光明的未来。 [14:你不过也才十五而已。] 可赏南一直没有自己这副身体才十五岁的自觉,他总觉得自己大学刚毕业。 有些不太适应。 老管家口中的餐食并没有被送上来,除了胡蝶兰拆开的信封有蛇以外,其他的信封都是正常的打招呼。 赏南看不见信封的内容,但是可以从大家松了口气的神态中观察出来。 餐厅里安静得只剩下钟摆的声音,老管家训练有素,始终保持着微笑,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仿佛成为一樽雕塑。 时间慢慢过去,外面的太阳从明亮的黄转变成了灿烂的金。 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一是屁股疼,二是饥饿。只有管家和赏南,一动不动。 终于,管家轻咳一声,“我带大家去见见日后你们将要一起学习与生活的小伙伴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赏南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着老管家,他没有位置,虽然规则没有明说,但他大概猜到,他在一开始就被淘汰了。 赏南很瘦,年纪不大,身高也不够高,制服穿在他身上些微偏大,他眼睛比之前在车上那个男孩子要圆多了,睫毛又浓又翘,内眼角下垂,外眼角上勾,瞪圆了时眼尾也被拉开,像猫的眼睛,但是比猫的眼睛更柔软无害。 他站在位置上,所有人都走完了,老管家经过他身边时,留下了一句,“走吧。” 他们穿过长长的封闭又狭长的走廊,走廊金碧辉煌,墙壁上绘着极具艺术感的壁画,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兰花香味。 接着,老管家带他们乘坐电梯,他第一次只带四个人走。 余下的五个人被带到了另一栋楼,第二次,也只带四个人,留下赏南一个人站在一楼等待。 很快,老管家回来了,他对赏南露出笑容,“跟我来,小朋友。” 赏南走在老管家身后,这次,他们走出了室内,穿过了长长的一条室外廊道,两旁的紫罗兰迎风舒展着身体,空气中花香怡人,很远很远的草坪上,有几个人在打高尔夫,赏南看见,其中一个人扛着球杆一杆子就打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腿上,那人抱着腿蹲下,很快,几人扭打在一起。 老管家带赏南来到独立的一幢房子,深灰色的墙砖,黑色的宽栅栏围绕了房子一整圈,院子里没有花草,只铺满了尖锐的石子,房子的窗户都朝外敞开着,窗帘被风带了出来,像旗幡一样飘荡着。 门内走出一个中年女人,黑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蕾丝围裙。 “大少爷养了好几只狗,十分认生,我无法带你进去,让香夫人带你进去。”老管家说道。 香夫人有一头金棕色的长发,脸上虽有皱纹,可却也极美极有韵味。 她牵住赏南的手,呵退了那几只预备冲上来的纯黑猎犬,“别怕,它们也会喜欢你的。” 这里的屋子没有那边那样张扬与刺目,很宁静平和,典雅与内敛。 室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墙壁上镶嵌着几幅风景秀丽的油画,摆在客厅里的书架上放满了书。 [14:怪物的地盘。] [14:南南,没有提示,我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你小心点啊。] 香夫人领着赏南乘坐电梯,来到了顶楼。 站在一扇纯白的木门前,香夫人抬手扣了扣门上的铁环。 过了会儿,门缓缓被打开,香夫人推了推赏南,“进去吧。” 赏南咽了咽口水,有些忐忑地走了进去,他人一进去,门就在身后被合上。 房间宽阔,宽阔得令人觉得屋子里像暗藏了什么,外面的光毫无遗漏地照进来,所以室内并不显得昏暗逼仄,相反,这个房子亮堂,温暖,甚至是舒适。 有人咳嗽了一声,过了会儿,又是几声咳嗽。 赏南被吓了一跳,他朝声源处看过去,是在一面书架的旁边,那里放着一张很宽的书桌,电脑音响都开着,桌子上有一樽玻璃花瓶,里头插着几支白色郁金香。 青年坐在书桌后面,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黑色的毛衣,毛衣宽松,显得他气质也松软温和,没有一点攻击性。如果赏南不知道他是怪物,会以为他是热心学长,是温柔的师兄,是小说中的深情男二。 但赏南十分清醒,眼前的人不可能真的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陆及镜片后的眼神温柔亲昵,他招招手,让赏南走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赏南在明明这样温柔的目光下,却出了一手心的热汗。 绕过书桌,赏南站在了青年面前,青年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几声,停下来,才露出歉意的目光,“不好意思,我的身体不太好。” 怪物,也会身体不好么? 男孩子疑惑的目光让陆及忍不住笑了。 陆及再次抬手示意,衣袖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露出消瘦又雪白的手腕。 但赏南不太明白对方的手势。 陆及嘴角笑容敛了些,“跪下吧。” 赏南愣住,“什么?” “孟叔估计是忘了跟你说了,我的规矩是,你每天见我的第一面,要给我跪下磕头问好。”陆及笑着,“小南,执行吧。”他已经知道了赏南的名字,并且叫得很温柔。 在赏南的认知里,膝盖是不能随便弯的,但不管怎样,还是任务比较重要。 赏南沉默了几秒钟,才往后退了两步,面朝青年慢慢跪了下来,他手掌叠放在地面,弯腰将额头贴上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表情他自己可能不知道,咬着牙,鼓着腮,满眼的倔强和不服气。 青年一直没有叫赏南起来,赏南的脸离地面很近,对方没叫自己起来,他也知道不能动,他在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记得,以后的每个世界他都要一直陪伴着怪物,直到自己生命走到尽头,他该不会跪这个怪物跪到死吧。 赏南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青年柔和的嗓音在赏南头顶响起,“小南,我叫陆及,以后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你哥,是你在陆家唯一的靠山,明白吗?” 赏南微怔过后,瓮声瓮气回答:“明白。” 陆及弯腰捏了捏赏南露在外面的后颈,他的手很凉,赏南立马弹了起来,跪坐在地上,满眼防备的看着陆及。 “叫哥。”陆及笑着。 过了几秒钟,男孩子声音低低的叫了声:“哥。” 第34章 白骨吟 第一次见面仅仅只是见面,陆及只是和赏南简单打了个招呼,似乎就累极了的模样,按了下书桌上的呼叫铃,很快,香夫人出现在门外。 赏南被香夫人带到了陆及隔壁的房间,香夫人交给赏南一串钥匙,除了陆及房间的钥匙,其他所有房间的钥匙,她都给了赏南一份。 香夫人倾身推开房间侧面的一扇窗户,用小刷子扫了扫玻璃上完全不存在的灰,转身站在窗台边,“小南,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香夫人看赏南站在房间正中无所适从的模样,笑了笑,继而走到了那一整排衣柜前面,拉开其中一扇柜门,“这是孟管家为你准备的衣服,他办事仔细,想来肯定是适合你的。” “晚上陪大少爷用晚餐时,记得把你现在穿的衣服换掉哦。” 赏南点点头,“好的。” 香夫人又道:“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我的房间在一楼。” 赏南继续点头。 香夫人笑得更动人,她竖起食指,“不过一定要注意,在没有人的引领下,入夜之后一定不要在老宅任何地方四处乱跑。” 赏南迟疑道:“是有门禁吗?” “不是,是为了保护你。”香夫人一边关上衣柜的门,一边抽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盒火柴,她用火柴一一点燃了桌面盛在金器当中的蜡烛,随着蜡烛的火光摇曳,她的声音也漫漫徐徐,像在念诗似的。 过了几会儿,她回过头来,身体还依旧是点蜡烛的姿势,她笑着,“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陆家老宅了,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不是吗?” 赏南呼出一口气,他觉得香夫人也怪怪的。 贴心温柔的香夫人在离开之前,从衣柜里拿出了赏南晚上可以穿的衣服,她手指拨动了一下衬衫领口的羽毛与仿真风铃花,“确实很适合你。” “赶路这么久,休息会吧,晚上用餐时我会来叫你的,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看看书,那里的书架也是孟管家特意为你量身准备的。”香夫人一口气将剩余的事项都交代了,说完以后,她便很快离开,门被关拢,赏南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口袋,一呆,“没有手机?” [14:在来之前,他们的手机就都被收走了。] “我呢?” [14:南南你本来就没有手机。] “……” 赏南在窗边的长沙发上坐下,看着茶几上摆放着的儿童类杂志,撇开目光,“那说正事吧。” 有关陆及的。 有关怪物的。 [14:陆及,今年二十四岁,天生聪颖,温柔善良,勇敢正直,不管是在外还是对内,陆及都是一个十分善良和心软的人,上尊长辈,下爱弟妹,本应该是最有可能成为陆家家主的人选。可惜天妒英才,在他十六岁生日那一天,他突然在骑马的时候晕倒,接着摔下来,身体受到了重创。] [14:这种重创并非是他会立马死亡,而是身体上日渐的虚弱,刚刚你也看见了,风一吹他就咳嗽,和你说了几句话他就累了。陆家请了许多医生,直到现在,每个月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名医来为陆及诊治,但陆及的身体状况仍旧不见任何起色,于是,在陆及二十岁那年,陆家现在的家主,他的父亲,宣布永久性剥夺陆及参与继承人选拔的资格,而按照目前的疾病进程,他最多还能活三年。] [14:被剥夺资格后,陆及再无成为家主的可能,所以他独自住在这里。本来这次陆家只需要九个人,在餐厅的时候,孟管家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去询问了陆及是否介意身边带一个小朋友,陆及看了你们的照片,一眼就挑中了你。这次,你们算是,双向奔赴?] “别贫。”赏南靠在沙发上,慢慢倒了下去,他觉得很棘手,因为他觉得陆及是个很好的人,但怪物怎么可能会是很好的。 [14:他目前的黑化值是75,比上一个世界的怪物高出三分之一。南南,你只有三年时间,陆及很讲究规矩和仪式感,它应该不会让自己孤独地死去,它会选择一些钟爱的陪葬品,给自己一场盛大的葬礼。] 听见“盛大的葬礼”这几个字,赏南脑子一空,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记得什么,但确实没有印象。 [14:别想了,该封存的我都封存了,南南,着眼于当下。] - 天色暗下来,赏南在沙发上睡着了。 直到外面响起钟声,混沌,沉重,绵长,悠远,由远及近,十分具有穿透力,赏南从沙发上坐起来,春寒料峭,有点冷意。 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小南,该下楼用晚餐了哦。” “好的!”赏南应了一声,忙走到衣柜旁边去换掉白天来时穿的衣服,上衣是三件套,合身舒适,版型挺阔,袖口收紧,打底的衬衫扣子十分难扣,更别提,领口还有着赏南觉得很夸张的装饰品,几根柔软纤长的米黄色羽毛和一枝横向的仿真风铃花,羽毛时不时会蹭到下巴。 裤子的颜色与上面的外套是相衬的,赏南从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变成了气质浑然天成的贵族小少爷。 陆及已经在楼下等他了,他坐在客厅的一把巨大的黑色皮椅里,腿上搭着一条毯子,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看见赏南,又不咸不淡地收回目光。 香夫人面露不悦,“小南,速度太慢了。” 他们没有给赏南具体下楼的时间,赏南换衣服只用了五分钟不到,赏南,香夫人的意思应该是让他随叫随到。 赏南看着陆及,快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就要跪下,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伸过来的鞋尖轻轻制止了,赏南抬头不解地看着陆及。 陆及将书递给香夫人,倾身拉住赏南的手腕,把人拖得离自己很近,“今天已经跪过了,每天只需要在第一次见我时跪安问好。”陆及抚平赏南外套的衣领,重新调整了羽毛和风铃花的位置,浑身上下,连裤腿,陆及都没放过。 赏南任凭他摆布。 “我饿了。”赏南低声说。 香夫人漂亮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赏南不喜欢主动权在别人手里,主动权一直在别人手里,他可能就没办法完成任务,哪怕他在这个世界的角色只是陆及的附属品,用来陪伴陆及的。 香夫人因为赏南的无礼,忐忑地去看陆及,她真担心陆及让人把这个小男孩赶去隔壁的靡雾山去——靡雾山也在老宅的范围内,并非是很大的一座山,可却茂密非常,靡雾山是老宅的动物园,里面圈养着许多性情凶猛的野兽,被丢去那里,骨头渣子都不会剩的。 陆及温柔地注视着赏南,过了会儿,嘴角扬起来,他揉了揉赏南的头发,“走吧,我们过去吃饭。” 香夫人忙取下大衣披在陆及的肩上,又取下一盏灯递给赏南,“小南,提灯。” 赏南提着灯,换了黑色靴子,走在陆及身边——一路上,赏南一直在观察着陆及,陆及的身体确实很差,一出门,他的脸便一片惨白,哪怕他的大衣非常挡风抗风,哪怕现在的温度也不是特别低,他时不时咳嗽,咳得狠了,还要停下来歇一歇。 赏南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少年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手掌轻轻落在陆及的后背,陆及侧头看着赏南,笑了笑,抬手挡开了赏南的手,“别沾了病气。” 赏南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动,“我不怕。” 陆及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后来的路程,由赏南扶着陆及去主屋的餐厅,陆及比赏南高很多,赏南的头刚刚超过陆及的肩膀,虽然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但赏南还是不可避免地想道:他才十五岁,应该是还可以长一截的。 主屋的餐厅,赏南白天来过这里,但那时候只有他和其余九个小伙伴。而现在,这里灯光明亮如昼,富丽堂皇,桌子上的烛火摇曳,餐桌仍旧剩下了好些空位。 随着他和陆及走进来,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们两人,赏南看见,与他同来的那九个小伙伴都没有座位,他们站在那些少爷小姐的后面。 那个下午推搡了赏南一把的莫元元满脸的憋屈与满眼的怒火。 孟叔大步过来从赏南手里接走了灯盏,拉开主位的椅子。 老宅没有长辈,所以陆及坐主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赏南手里抱着陆及的外套,孟管家没有让他坐下,他往后退了几步,和其他人一样,站在了陆及的椅子后面。 只是还没站几秒钟,他就被陆及拽着衣角拉了回去,陆及没看孟管家,只吩咐,“在我旁边,加一把椅子,加一套和我一样规格的餐具。” 通过陆及的提醒,赏南才发现,陆及的餐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而陆荔的餐具又和其他人不一样。这等级制度也太严格了吧,赏南算是开眼了。 孟管家没有二话,立即让人加了椅子与餐具,在赏南坐下后,陆及又问:“牛奶有吗?” 赏南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杯牛奶,他怀疑陆及现在是在过养孩子的瘾。 这个位置,可以将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坐着的人除了陆荔,都是男生,按照系统所说,陆及是兄长,那这些人应该都比陆及小,陆荔排行第三,那大部分不过只有十几岁。 他们看着陆及的表情是不理解和震惊,看着赏南的表情是轻蔑和不屑,在他们的眼里,赏南应该和他们身后的众人一样,站着等他们吃完,等他们吃完后,才轮到站着的人用餐。 陆家的人着装比较休闲,反而伴读们,穿得都十分正式,赏南和他们一样穿着。只不过赏南衣服的款式更考究繁杂,仔细看,不管是面料还是设计,都要高一档的,应该沾了陆及的光。 陆及是什么地位,赏南就是什么地位。 这点,陆及在用餐时就表现得很明显。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怪物,赏南可能真的就被这种周到又温柔的表象给欺骗了。 黑化值都75了。 . 晚餐后,陆家兄妹要一起在会客厅聊会儿天,用来保持亲密的兄妹关系,已经是出多年的传统了。 赏南没有地方去,他仍旧坐在餐桌边上,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们狼吞虎咽。 莫元元跟着的人是陆家老二,叫陆其声,陆其声的位置离陆及很近,所以莫元元也离赏南很近。 莫元元边吃边对赏南冷嘲热讽,“小叫花子,歪打误撞攀上陆及,就真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 赏南和莫元元是同一家孤儿院出来的,按理来说,两人的关系应该很亲近才对。 但事实却是,莫元元从小就看不惯赏南,因为赏南是院长从襁褓中一手带大的,而莫元元是到了七八岁时才入院,莫元元从小争争强好胜,事事都要争最好的,他觉得赏南夺走了院长的宠爱,联合一群小跟班欺负赏南,整日往赏南的身上丢臭泥巴,把赏南搞得总是臭烘烘的,孤儿院的人除了院长,都叫他小叫花。 陆家的人去孤儿院选人那天,赏南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站在最后面,连院长都觉得丢人,但上边的人却一眼就瞧上了赏南。 那双眼睛,又圆又亮,虽然脏兮兮的,但又不是洗不干净,陆家又不是没有衣服给他穿,于是大手一挥,带走了。 莫元元也被选上了,因为他够精神够亮堂。 和赏南一起被选上,被莫元元视为奇耻大辱,本以为经过下午没有位置的那一遭,赏南会被打包送回孤儿院,但令莫元元没想到的是,赏南居然误打误撞地跟了陆及——虽然没有资格成为家主,可在陆家却仍然十分受敬重的陆及。 在看见赏南规制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制服时,在赏南拥有了可以和陆家的人一起用餐的资格的时候,莫元元嫉妒得心肝都烧了起来。 赏南不乐意搭理莫元元,莫元元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才懒得管。 椅子有些高,赏南双脚离地,他晃了晃,一声“嘁”传入莫元元的耳朵里。 莫元元不可置信地看着赏南,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小叫花子怎么敢的?他疯了吗?居然对自己“嘁”? 莫元元在孤儿院欺负赏南欺负惯了,此时也没多想,一脚就踢翻了赏南的椅子。 赏南完全没料到莫元元能蠢成这样,在这种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敢动粗。 因为没料到,所以赏南没避开,赏南摔在地上,椅子砸在地面,在空荡荡的客厅发出巨大又响亮的回音。 地砖太硬,赏南膝盖和手肘一块被磕到,疼得他脸都白了。 莫元元的块头比赏南大一倍,见赏南趴在地上,他得意地笑了。 两人制造出来的声响传到了会客厅,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两个人,是陆荔和陆其声,这两人的关系向来好。 “干嘛呢?”陆荔的口头禅,她看着地上的赏南,“起来啊宝宝。” “……” 赏南有些艰难地爬起来,小脸惨白。 陆荔啧啧两声,看向众人,“谁干的?” 她虽然表情漫不经心,但语气绝对不算好。 所有人都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刀叉,但却没有人指认莫元元。 陆荔抱着手臂,“那我去调监控咯?” 她话音落地,莫元元就站了起来,“我做的。” 陆其声脸上看热闹的表情消失了,他低头摸摸鼻子,觉得挺丢脸的,没多想,他走过去一脚将莫元元踹倒在地,陆其声的表情是真的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没用的东西。” 陆荔耸耸肩,转身跟着陆其声一起离开了。 餐厅里安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既尴尬又难堪,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地看清了陆其声和陆荔脸上的表情,像看自己宠物的表情,包括陆其声对待莫元元的样子。 哪怕他们享受到了几乎同等的待遇,但本质上,他们就是跟班,是附属品。他们是不平等的,意识到这一点,眼前的珍馐美味都变得令人食不下咽,未来的生活也可能并不如来之前想象的那么美好,眼前的金碧辉煌,慢慢变成了金色的牢笼。 莫元元爬起来握紧了拳头,“你等着。” 赏南:“……”他一个成年人真的不想和这种小屁孩玩宫心计。 14很想再次提醒赏南,在这个世界,他十五岁。 . 陆荔回了会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又在看书的陆及,“大哥,你很喜欢那个宝宝吗?” ? 陆及掀起眼,“你在说小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陆荔拿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说,“我只是觉得他被欺负的样子像个宝宝,对吧,陆其声?”对除了陆及以外的人,不管长幼,陆荔一律直呼其名。 陆其声“嗯”了声,随着陆及的视线慢慢移到他的脸上,陆其声有些紧张地说道:“大哥,抱歉,莫元元不小心把赏南推在了地上。” 听见陆其声的解释,陆荔“噗嗤”笑出声,“明明是故意的嘛。” 陆其声瞪了陆荔一眼。 陆及重新垂下眼皮,翻了两页手中的书,同时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陆其声马上就回答了,“应该就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吧,他俩还是同一所孤儿院里出来的呢。” 陆及没再继续在这件事情上停留注意力,“他们年纪还小,以前吃过不少苦,对他们好点儿,如果以后能好好学习。也能给你们做个帮手。” 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无亲无故,你对他好,他便会一心一意地对你好,他没有别的出路,只能依靠你,如果方法用得对,他们会比父母都要靠得住,还能成为心腹。 因为陆及不用进公司,他身体太差,已经被淘汰了,所以大家长没有给他准备小朋友。多余的那一个本应该被送回去的,但孟管家觉得赏南的眼神实在是和小时候的陆及很像,那样单纯又执拗的看着这个世界,就算不培养用来当作心腹,能够陪伴陆及也是好的。 所以赏南的角色和莫元元等人并不相同,他不需要学很多东西,他只需要陪着陆及就可以了。 听了陆及的话,所有人都点头应了,心想道,大哥不管有病没病,都那么爱操心。 - 直到快十点,陆及还没从会客厅出来,孟管家让赏南先回去洗漱睡觉,不用等了。 可其他的陆家人分明都陆陆续续从会客厅离开了。 孟管家笑着说陆及还有几页书没看完。 赏南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他一起回去。” 主屋的大门敞开着,晚风徐徐,赏南回头看着管家,“孟叔,你去休息吧,我去院子里散散步,等陆及出来了,我就走。” 赏南走出主屋,站在院子里,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能走了,他要等陆及一起回去,他要对陆及好。 花圃里的枝条青草迎风飘荡着,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青草香,茂密的小树林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耳边传来悠扬的钢琴声,与眼前的夜景十分相符。 一群小飞蛾围绕着灯盏转圈,钢琴的旋律时快时慢,时高时低,却一直温柔得像刚刚才融了冰雪的春日里的河流。 离赏南站的位置很近。 赏南站在了那传出钢琴曲的屋子前,这屋子与主屋并排,是第四个尖顶,不是最高的,拥有一整面落地窗,窗帘捆成两束扎在窗户左右,这像一座玻璃房子,在屋子里的人,仰头应该就能看见星空。 院落的灯光穿透落地窗,屋子里的物件,外面的人都可以看见,只是看得不是很清楚。 那架钢琴就在屋子的正中间,板凳上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的人,他手指灵活在琴键上来回,脊背挺直,微微低着头,弹得很投入的样子。 一首曲子慢慢进入尾声,赏南听得有些入迷,直到音符消失在琴键当中,弹琴的人停下来,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好像是感应到了屋外有人,对方回头,目光如碎冰一般铺天盖地砸向赏南。 弹琴的不是他。 是它。 看清对方之后,赏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上,他心跳和呼吸乱成一团,但视线却无法从对方脸上挪开。 灯光和朦胧的月光一起照在它的身上。 黑色的西装穿在它身上空荡荡的,通过白色的颅骨与面部的骨骼好像可以看出它生前拥有何等优越的容貌。它的双手垂在身体左右,手指从西装袖管当中伸出来,纤细修长的白色指骨长短不一。黑洞般的眼眶望见窗外的男孩子之后,它的头颅微微偏了一下,漫长的对视之后,它转身朝门口走去,步伐很稳很快。 赏南看着大门的方向,嗓子干得发疼,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是陆及。 陆及是一架骷髅。 第35章 白骨吟 陆及很快就从大门处走出来了,他此刻不再是刚刚在屋内时的模样,大衣落在了屋内,他只穿着单薄的毛衣,脸白得几乎像春日快要融化的雪,能通过面庞看见靡雾山顶朦胧的月。 “我应该装得更加害怕一点,是吗?”赏南问14,在刚刚第一眼感到有些惊悚之后,赏南心跳逐渐慢了下来。 随着陆及的走近,14回答:你看起来其实挺害怕的。 十五岁的小男孩自带天真的表情,当天真被恐惧击碎,脸上无论出现什么表情都显得很违和,有多违和,就代表他有多害怕。 陆及站在了赏南面前,赏南没往后退。 “看见什么了?”陆及的语气很温和,一如第一次见面时的语气。他说完以后,咳嗽了几声,眉心微微蹙着。 不管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有多虚弱,又有多温和,都掩盖不了他长期居于上位者的从容不迫的威严感,以及,赏南知道他是怪物,就自然不会将他当作普通贵族少爷来看待,后者只是阶级与歧视上的压迫,可前者却令人直面死亡。 “额……”这次发现得太突然,连14都没察觉到,赏南没有把握对方会不会因此毁尸灭迹,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及,抿了抿唇,将小男生的害怕和紧张表现得淋漓尽致。 “小南,我们没有缘分。”陆及又朝赏南走近了几步,腰为赏南弯下来,他抬手,苍白的手指在碰到赏南的脸时,化作几节微微弯曲的指骨,冰凉坚硬。 赏南不敢动,睫毛颤抖的速度快要赶上灯下飞蛾的振翅。 它将黏到赏南嘴唇上的羽毛扯下来,抚平衬衫上夸张又矜贵的装饰物,“明天我会让人送你离开,并且负责你从现在到成年的一切花销。” 赏南没想到陆及会想要送自己走,自己走了,任务怎么办? 为什么会想要送自己走? 骷髅真的这么善良博爱吗? “我不想走。”赏南低声道,和这样的陆及说话时,哪怕知道对方是骷髅,不是人类,他也仍旧将语气放轻,陆及现在看起来太虚弱了。 陆及弯起嘴角,晚间的风从宽阔的草坪上刮过来,两人的发丝被吹拂起来,城堡未合拢的窗户,窗帘如白鸽般翻飞。 “由不得你。”陆及温柔地说道。 赏南主动往前一步,仰头看着陆及,“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吗?” 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陆及笑着,“小南,秘密说出去的话,你会变成一株玫瑰。如果有那一天,我会将你移栽到我的花园里,给你最充足的阳光和水分。” 赏南愣了愣,他看着陆及,对方瞳色温柔,像蒙上了一层柔软的薄纱,但说出话的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明白,所有听起来不可能和迷幻的事情,如果是从怪物的口中说出,那么多半是真的。 陆及此刻没有吓唬他的必要。 [14:资料来了,是真的,所有看见过它真面目的人都会受到诅咒,但这并不是它主观所愿,不过幸好,只要不将它的真实身份说出去,诅咒就不会生效。] “诅咒生效过吗?”赏南问道。 [14:……它拥有很大一片玫瑰园。] 孟管家及时赶到,他抱着陆及的外套跑过来,“外面这么冷,您怎么就这么走出来了呢?小南,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大少爷呢?”老管家心疼完陆及后,教训了赏南两句。 赏南低声道:“对不起。” 陆及爱怜地摸了摸赏南的头,抬手将手伸进大衣的衣袖,一边说道:“孟叔,明天用过早餐后,您找人送小南离开这里,给他找一对父母,送他读书,一切费用由我出。” 下面的人从不会质疑陆家人任何的决定,也没有资格质疑。 孟管家点头说好的,顺便同情地看了赏南两眼,好不容易挣来的机会,才半天,竟然就要被送走,该说这孩子倒霉还是运气不佳呢,明明看着这么讨喜欢的一个孩子。 穿好大衣后,孟管家将陆及的手交给赏南,让赏南扶着陆及回去。 一路无话,只有陆及时不时会咳嗽几声。 院子里的几只猎犬正趴在狗窝里熟睡着,听见声音,耳朵动了动,立马就把头抬了起来,几双泛着莹莹绿光的眼睛盯住了赏南。 不过当看见了赏南旁边的陆及之后,它们摇了摇尾巴,换了个新的姿势,重新进入梦乡。 “一定要送我走吗?”赏南有些头疼,这里以陆家为首,如果陆及铁了心要送他走,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不是一定,”陆及说,“你可以试着争取一下,让我想留下你。” 赏南将陆及送到了房间,带上门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下午走时没关窗户,屋子里冷得和置身于院子里没有什么分别,赏南一扇一扇地关上窗户,最后关的是这座屋子背面的窗户,背后较远的地方就是靡雾山,黑压压的一整片,看不清晰。 目光下移,赏南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足有两亩地的花圃,黑色的栅栏穿插其中,中间插了牌子,是玫瑰园。 玫瑰枝繁叶茂,花枝粗壮,叶片翠绿,根茎上长满了刺。 现在是春天,入目还能看见许多玫瑰花苞,想来是快要开花了,赏南无法准确估计出这里有多少株玫瑰,但如果换算成人数,他会觉得触目惊心。 都是……被诅咒过的人吗? [14:如果不试图散播,其实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14:这里一共有两万五千六百株玫瑰。] 赏南低头看着一直绵延到楼下墙根处的玫瑰园,有些疑惑,“陆及不过二十多岁,十六岁之后一直在治病,他能接触到这么多人吗?而且还是知道他身份的人?” 有不对劲的地方,并且十分不对劲,而且造成陆及黑化的理由也还没有找出来,陆家远比赏南表面看见和所了解到的要复杂。 [14:先睡觉,你还在长身体呢。] “滚。” - 翌日早晨七点,楼下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吠,再是凌乱的脚步声,接着过了会儿,赏南的房间门被扣响。 “小南,起床了。”是香夫人的声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赏南立马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这次换衣服只用了两分钟,拿了一套新的,款式和昨天的差不多,只是风铃花变成了小头白玫瑰。 香夫人的脸色有些憔悴,脚步急急忙忙的,“半个小时前,大少爷房间的紧急呼叫器响了,现在,大少爷已经被送到了医务室抢救,小南,你要过去看看吗?” 赏南觉得这是个机会,没迟疑多想就点了头,“要。” 香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事发突然,所以没有立即叫醒你,现在是你陪着大少爷,想来他应该会比较愿意见到你。” “等会你去了之后,不要吵也不要闹,在外面乖乖的等着,等可以进去了,医生会叫你的。” “小南,你喜欢这里吗?” 赏南点点头,“喜欢。” 当然喜欢了,任务对象在哪里,他就喜欢哪里。 “这里很无趣,没有游乐场,只有枯燥的赛马和高尔夫以及一些你不会喜欢的活动,没有学校,所以你也找不到小伙伴,规矩繁多,你只能永远陪着大少爷,这样,你也喜欢?”香夫人问道。 “喜欢。” “我喜欢陆及。” 香夫人一愣,随机忍不住大笑起来,但她即使大笑,姿态度始终非常优雅,“大少爷待人和善,你当然喜欢啦。” 幸好赏南年纪小,十五周岁,十六岁不到,哪怕说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人多想,换成成年人就不一样了。 医务室在主屋,占上中下三层,是陆家花重金聘请的医疗团队坐镇,专门为陆家人服务。 陆及在最上面的重症监护病房,里面很多医护人员在走动,赏南只在站在外面看着里面,他眼前有一扇玻璃,可以看见里头。 陆及躺在病床上,脸苍白得像一张纸,他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呼吸机持续工作中,他脖子上扎进去很长一根管道,最后留了一截露在外面。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快死了,呼吸微弱无力。 这样的怪物,真的能对这个世界造成恐怖的伤害吗? 赏南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没多一会儿,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来了,是陆荔,陆荔穿着吊带裙,裙子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针织长衫,头发乱糟糟的,她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胡蝶兰。 ”我哥没事儿吧?”陆荔问香夫人。 香夫人毕恭毕敬地回答,“三小姐不必担心,医生之前说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原因呢?”陆荔神色冷厉,“为什么?” “说是受了凉,所以……”香夫人欲言又止。 受凉? 陆荔:“我哥那么注意自己的身体,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受凉,他昨晚来和我们一块儿吃饭时脸色都好好的。”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陆荔在发火,陆荔骂了一圈,还是不解气,目光落在了赏南脸上,“你,是照顾我哥的人,他受凉,你难辞其咎,去院子里跪着,我没同意,你敢起来试试。” 胡蝶兰看见怒火蔓延到了同伴头上,她担心地看着赏南,想上前帮忙说话,“陆荔……”叫名字是陆荔让叫的,陆家人每个人有自己的喜好,但她一开口,就被陆荔打断了。 陆荔:“你帮他说话啊?那你去帮他跪咯?” 胡蝶兰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赏南慢慢站了起来,走时看了一眼病房里还没醒的陆及,抬头看着香夫人,“陆及醒了后,您能告诉我一声吗?” 香夫人说好的。 赏南从容不迫,也没哀求陆荔高抬贵手,他走了后,陆荔并不觉得解气,但一时间也没什么撒气的东西了,香夫人是看着陆及长大的,相当于陆及半个妈,胡蝶兰是她的人,还是个女孩子。 看着陆荔气得恨不得撞墙的样子,香夫人笑着说道:“您何必为难小南呢?他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 “总不能永远都不懂吧,他不懂,我就教他懂呗。”陆荔终于坐下来,头靠着胡蝶兰的肩膀,无所谓道。 香夫人不赞同,“大少爷看起来挺喜欢小南的,要是知道您这么对待他的孩子,可能会对您生气。” 陆荔不自然地看向赏南离开的方向,过了会儿,“本来就是赏南的失职,本来就该罚,这是我们陆家的规矩,不能因为他喜欢就不守规矩,对吧?” . 院子的主要部分是由砖块铺就,其后才是草坪和石子路,中央喷泉一直在循环工作着,在清晨的阳光底下,水珠溅起来时会有彩色的光点产生。 赏南找了地方跪下来,他的正面就是昨晚陆及弹钢琴的地方,那架钢琴静静地处于房屋正中央。 侧面的墙壁上,有一张很大的人物油画肖像,穿极显绅士风度的黑色燕尾服,轮廓流畅清隽,眸子及其温柔的注视着画外的人。 给人的感觉……和陆及有些相像,或许是因为疾病,陆及给人的感觉更加柔和和虚弱,而画中的人温柔却不失力量,如果说陆及像朦胧的月,那画中的青年则更加像现在清晨的阳光。 [14:画里的人是陆家第一位家主陆绅,陆家起于六百多年前,这座老宅便是陆绅在的时候所修建的,那时候的陆家在陆绅和几个兄弟姐妹的共同经营下极其繁荣,可是富贵迷人眼,垂涎家主之位的大有人在,但陆绅实在是太年轻,又太有能力,并且未婚,等他下台估计得等到死,于是几个兄弟姐妹就联手,将陆绅烧死了,陆绅死后,他们又将那房子重新修葺,也就是你现在住的那房子,陆绅曾经死在里面。] [14:这架钢琴是陆砚的,陆砚生于两百多年前,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热爱美术和音乐,只不过后来因为车祸而死,这幅陆绅的肖像画就是他为陆绅画的,他没见过陆绅,却能将陆绅的面貌原本的还原出来,连画中陆绅的燕尾服都是陆砚为其设计的,因为在陆绅那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这样的服饰,陆砚在美术方面的造诣十分之高。] 赏南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断了,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他产生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与有违常理。 陆绅的画,陆砚的钢琴,昨天晚上,陆及曾在这里弹奏钢琴。 赏南的视线穿透窗户,看着画上俊美青年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他总觉得像是在看陆及。 “陆及,就是陆绅,也是陆砚,对吗?”赏南手指微微颤抖着。 赏南为14提供了很重要的关键词,系统立马跳出来了许多可以提供给赏南的信息。 [14:是的!] [14:陆绅出生于六百二十年以前,死的时候正好是二十七岁生日那天,陆砚死于两百六十年前,死的时候也是二十七岁,同样是生日那天,除了他们,还有四个陆姓后人,都是死在了二十七岁生日当天,所以上次我说陆及还能活三年,三年后,陆及正好二十七岁,原来来源是在这里。] 陆及死了六次了吗?这次是第七次。 [14:是的,他已经死过六次了,不过怪物是从它第一次死亡的时候就诞生了,是从大火中诞生的骷髅。] “为什么?” [14:陆家的人在最开始抢夺家主之位时,同时也找擅长弄鬼神的人弄到了可以让陆家永远繁荣昌盛下去的办法,就是每隔一些年,便献祭一名陆姓后人,以求让陆家永远繁荣昌盛,这个秘密只有陆家每一任的家主知道,并且每一任家主都会等待符合献祭要求的后人出现,从而执行献祭。] 赏南感到不可置信,“为什么每次都是陆及?” [14:陆及的怨恨太重,它不想离开这里,每次死后,它都会休息一段时间,然后等那个生辰八字的陆姓后人出现在孕妇的肚子里的时候,它会替代那个孩子的出生,原本的那个孩子会有更好的去处。这并不是它在做善事,事实上,它的玫瑰园里有许多也是陆家的人。而它如今虚弱成这个样子,代表它已经腻了,我无法预测到它再次死亡后会做出什么来,但根据黑化值而言,光是陆家这些人,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听14说完,赏南喉间涌上来一股浓浓的悲哀和怒气,如果不是陆及,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陆家的人拿来献祭。 而正因为陆及独自承担了六次献祭,它的怨气才会这么重。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陆及可以走啊,走之前毁了陆家就好了啊。 [14:它放不下,南南,你帮帮它。] 赏南一直都很恼怒和无力于自己的共情能力,这并不是会让人感到轻松的东西,明明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经历,却仿若是自己所经过的,剜心般的痛与难过。 他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油画和钢琴,身后的风徐徐地吹来,又徐徐地荡走,喷泉水声不绝于耳,砖块坚硬冰凉得像铁块,赏南的膝盖一开始还能感觉到疼,到后来就已经麻木了。 算了,还是被罚跪的自己更加可怜点,赏南想道。 莫元元在隔壁的二楼看着赏南,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生,赏南不认识。 他们下课了。 他们要跟着陆家的人一块上下课,一块学习东西,老师是从外面聘请的,十分专业。早上很早他们便开始上小语种的课程,上完两个小时,他们要学习高尔夫,现在是中午,马上就要午餐了。 从走廊里路过时,莫元元意外瞥见了跪在院子里的赏南,他立马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他和赏南的关系可不好,他最讨厌的人就是赏南了,觉得喜出望外是因为赏南周围没有别人,赏南在罚跪,这的确是一件令莫元元感到愉悦和兴奋的事情。 “这才刚来第二天吧,赏南,你就被罚了,”莫元元幸灾乐祸道,“你可真给院长丢人。” 因为赏南而被陆其声踹了一脚的仇,莫元元一直记着呢,可忘不了,他不能报复陆其声,难道还不能报复赏南么。 莫元元见赏南低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轻嗤一声,夺过小伙伴手里的水杯,拧开瓶盖,直接朝赏南泼了过去。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莫元元力气甚大,准头又好,一杯水有大半杯都泼在了赏南的头上。 温热水顺着赏南的头发滴在了地面,还有赏南的水杯,等落下来时,已经是凉的了。 赏南抬起头,眼神淡淡地看着莫元元,哪怕是跪着,赏南的眼神也不卑不亢,明明是跪着,他却像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莫元元一般。 莫元元撇撇嘴,他不关心赏南现在看自己是什么表情,反正赏南要被赶走了,想到这一点,莫元元神清气爽,同时带着自己的跟班下楼吃饭去了。 小跟班往后看了眼,有些担心,“陆及那么喜欢赏南,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会帮赏南出气的。” “出气?别逗了,”莫元元好笑道,又压低声音,“我今天早上听见孟叔打电话,孟叔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要给赏南找一对父母,还在帮赏南联系学校,我猜,估计是陆及要送他走。” “啊,真的吗?不会吧?”小跟班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昨天陆及那么心疼赏南,大家都看见了,怎么转眼又要送赏南走? “我难不成骗你?”莫元元满脸都写着不屑,“再说了,就算陆及不会送他走,我也根本不会把赏南放在眼里。” . 天色渐晚,金箔般的夕阳笼住了陆家老宅,墙壁上的窗户在夕阳底下像是小片小片的金色海洋。 院子里的空地上,赏南还跪着,只是他饿了,累了,也困了,14虽然帮他减轻了很多疼痛和饥饿,但他心里难受,连带着整个人都非常难受。 加上本就是初春,气温还没有彻底升起来,一杯水泼在身上,衣服和头发被打湿,这样表面繁荣的太阳,压根晒不干头发和衣服,内里仍旧被一股潮湿紧紧捂着。 头块碰到地上时,眼前伸过来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掌,轻轻抬住了赏南的额头,很凉的手,比赏南的体温低多了,让赏南从昏昏沉沉的睡意当中立马惊醒。 “陆及?”赏南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确定道。 陆及蹲在赏南面前,他里头是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外套,目光被夕阳一描绘,更加温柔了。 看清陆及,赏南才逐渐看见陆及后面的人,陆及身后站了一大群人,孟管家,香夫人,陆荔和蝴蝶兰,还有好几个医生护士。 ”衣服怎么是湿的?”陆及的手在摸到赏南湿润的衣领的时候,顿了顿,轻声问道。 赏南摇了摇头,陆及能查到,他不用说,说了没意思,他就要委屈巴巴的摇头不说。 他应该说点别的,别的更重要的事情。 “陆及,我能留下来吗?”赏南额前有几缕头发还是湿的,他背着光,脸白如雪,目黑如夜,在这里跪了一整日,憔悴虚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像一只小心翼翼蹭着主人手心的猫,“我想以后都陪着你。” 陆及一直看着赏南,温和的,却又平静的,赏南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过了许久,一阵风吹来。 陆及垂眼咳嗽了几声,他将外套往上提了几分,才抬手捏了捏赏南的脸,给出了回复,“好,留下来,以后都陪着我。” 第36章 白骨吟 赏南被医生抱到医务室,他坐在雪白的病床上,看着连床架上都刻着“陆”字,微微愣了下,蹲在地上为赏南处理膝盖淤青的医生问道:“疼吗?” 赏南老实地点了点头,“疼的。” 旁边的护士用镊子递来一张棉纱布,小心翼翼往走廊里看了一眼,“三小姐要挨罚了。” 医生是为陆家服务十好几年的医生了,从青年步入中年,他没抬头,将抹了药膏的纱布轻轻按在赏南的膝盖上,感慨道:“陆及脾气好啊。” 他的话含糊其辞,听着不像在附和护士的,他一直都在专注手头上的事情,在赏南两边膝盖都敷上抹了药膏的后纱布,又用布胶布缠绕一圈,做好一切后,他皱皱眉,看着眼前这细细的两条小腿,“营养不良啊你这,让厨房好好给你补补。” 旁边护士点头,“我会告诉孟管家的。” 赏南视线穿过墙壁上镶嵌的玻璃,看见外面的陆及和陆荔,陆荔站在陆及面前,双手垂在身侧,微微低着头。 而陆及,他还很虚弱,刚从病床上下来,大衣披在肩上,衣摆折在长椅上,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根拐杖,拐杖通体漆黑,并非笔直,着什么。 不知道说了什么,陆荔回过头狠狠瞪了赏南一眼。 陆及咳嗽了一声,陆荔回过头来,“我没意见。” 她刚说完,陆及的拐杖离地,横向挥在了陆荔的膝盖侧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赏南都能感觉到陆及的力道,陆荔直接因此摔在了地上,半天都没能爬得起来。 旁边的香夫人快步走过去,弯腰将陆荔扶了起来,陆及看着满脸通红的小姑娘,走廊冷清,他咳嗽起来,不疾不徐地咳嗽,停下后,才声音嘶哑地同陆荔说话,“你小时候我就教过你,不要不顾场合不分对象地发脾气,忘了?” 陆荔没忘,但她不可能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 过了会儿,陆及没听见她做声,掀起眼皮,凉幽幽地看着陆荔,“说话。” “我就是觉得,觉得你病了,你不会管我,”陆及能看出每个人的内心想法,她不敢隐瞒,“而且,我觉得他,他只是一个…..一个玩意儿而已,不是你说的吗?规矩不能坏,每个人都要遵守规矩,他没照顾好你……” 陆及咳嗽了声,又笑,“我倒才知道,我的孩子,要你来教他守规矩了。” “没……没有,我不敢。”陆荔在陆及面前乖得像鹌鹑。 陆及的脾气其实很好,好到他们觉得陆及不应该是陆家人,他对弟妹的包容程度也令长辈们咂舌,他甚少发脾气,最多呵斥两句。 陆家是有家规的,不过因为长辈并不在老宅久居,陆及又因为身体原因深居简出,所以没有对他们管束得有多严厉。 陆荔甚至想,如果不是陆及身体不好,那继承人其实都没有选拔的必要了,陆及于他们,就如同日光于萤火。即使陆及已经不再有成为家主的可能,他在陆家依旧备受尊崇与长辈的宠爱。 在陆荔回答以后,走廊陷入静谧无声的状态,香夫人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站在陆及身旁。 陆及看着诊疗室里的赏南,头发有些发黄,有的年轻小伙子会故意去理发店染这个颜色,他们叫它浅栗色,但在赏南头上,这其实是营养不良,令赏南看起来像误入玫瑰园的流浪猫,胆怯,脆弱,却又有着蓬勃向上不惧不畏的冲劲。 在昨天被赏南撞见自己的真身时,陆及有些意外,意外赏南居然不怎么害怕,他眼里的神情更多的其实是小心翼翼,怕被赶走。 既然真的不想走,也不害怕,那就留下来吧。 它已经拥有了很多玫瑰,它想,它应该也可以试着喂养一只小猫。 想到此,陆及的目光从赏南脸上慢慢挪开,看了一眼身旁的香夫人,“小声的那个孩子叫什么?” 陆荔抢答,“莫元元!” 陆及嘴角的笑淡了些,“我没有问你。” 陆荔身体抖了下,她觉得陆及有些不一样了,以前陆及从来不会管这么细的,也不在乎弟妹们的僭越。 果然,她的感觉是对的。 下一秒,她便听见陆及吩咐香夫人,“去把他和小声叫到主厅,也带上小南。” 香夫人点头应好的。 这一切,赏南并不知情,他只看见陆荔挨了陆及一拐杖,走路都一瘸一拐,香夫人推门进来,微微笑着,“小南可以自己走吗?” - 老宅的主厅在客厅后面,是一个类似于会议室的地方,只是远比企业会议室要华丽贵气得多,宽阔得堪比一个篮球场,两旁窗棂直达屋顶。 现在入了夜,主厅各处的灯都亮了起来,但因为屋内装饰多用暗色系,不管是分布其中的木柱还是实木的座椅,还有垂在各处的窗帘,所以站在主厅的人,仍然会觉得心头压抑。 主厅是陆家用来谈公事的地方,一般不会启用,坐在主位的人说话时,其他人为表尊敬,需要站起来听话,所以其余的座位形同虚设,常年在上搭着防尘布。 如果陆家人的都在老宅,有些小辈甚至连进入主厅的资格都没有。 而不管何时,陆及都是站在前列的,大家长不在的时候,他主管陆家所有人,所有事宜。 陆其声听见陆及让自己去主厅,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到主厅后,看见坐着的赏南,更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大哥。”陆其声叫了声,恭恭敬敬地站着。 莫元元在陆其声后面两分钟到,他似乎是没料到赏南居然还在陆家,愣了下,而当听见陆及的咳嗽声时,他想起自己上午朝赏南泼出去的那杯水,步伐表露出明显的僵硬。 陆及里边还穿着病号服,有着不堪一击的羸弱感,莫元元一走进来,就对上了对方的视线,一开始他只觉得温和,越走近,他便越觉得背后生凉,那不是温和,那只是平静,任何事物都一切平等的平静,哪怕是一个人和一颗草相比——如果这个人恶意踩踏了一颗草,那也是要被割掉双腿打入地狱的。 莫元元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得要迅速,还没走到中间门,他便转身朝大门处跑,陆其声听见身后凌乱的脚步声,再看见被几个保安拎回来的莫元元,他顿了顿,表情一凝,“你做什么了?” 陆及看着莫元元,抬起手,“元元来。” 莫元元完全是被扭送过去的,他胳膊被反剪在背后,手腕生痛,主位要上三步台阶,光可鉴人的台阶上映出莫元元惊恐的表情,最后一步时,莫元元腿软摔了一跤,没人扶他起来。 “元元给小南道歉。”陆及的拐杖底端抬起来,轻轻按在了莫元元的手背上。 陆其声捏着拳头站在底下,他知道陆及的脾气,轻易不会用长幼尊卑来压人,平时怎么着都行,但不知道莫元元做了什么,居然把好脾气的陆及都惹毛了。 他打那小孩儿了? 莫元元的体格看起来有赏南的两个大,算是这群从孤儿院里来的人当中看起来最成熟的一个了,陆其声觉得自己想得应该没错,以大欺小,算是陆及最反感的行为之一了。 莫元元觉得憋屈,但手背上的冰凉是警告,这里是陆家,不是他称王称霸的孤儿院了。 “对不起,赏南。”莫元元咬着牙。 陆及也没计较他的没有诚意,而是将拐杖移走,怜爱地看着赏南,“打他。” “什么?”骤然被带来这么一个给人压抑的大厅,繁复的地砖花纹令人头晕目眩,头顶刺目的光线加重了这种眩晕,所以赏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及撑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旁的香夫人赶忙伸手虚虚搀扶着,伴随着陆及走下台阶,香夫人才收回手。 站在赏南身旁后,陆及弯下腰,捏住赏南的手腕,带着他,将耳光挥在了莫元元的脸上,很清脆的一声响,赏南的掌心都被震麻了。 陆其声看着这一幕没有做声。他不可能去护着莫元元,更加不可能去阻止陆及,哪怕是帮忙说句话,也不可能。 陆及拳头抵在嘴边止不住地咳嗽,停下后,垂眼摸了摸赏南的头发,“别人做错了事情,向你道歉,是他应该做的,但他道了歉,不代表你应该原谅,还回去才是你应该做的。” 他说着,居然在赏南面前蹲了下来,将拐杖靠在了一旁,伸手整理着赏南的衣领,“你不姓陆,你没有原谅别人的资格,别人欺负你,你要还手,知道不知道?” 赏南如果足够强大,那么他可以包容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和对他的恶意,如果他姓陆,陆及会让他不要与人太过计较,要宽容要平和。可赏南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撑腰,没有兄姐出头,他的宽容只能是对自己的戕害。 没有谁会让一只流浪猫去包容一只老虎的。 他语气温和地说完,看见赏南点头后,他突然扬手一手背打在了莫元元的脸上,一小颗白色的坚硬颗粒状从莫元元的嘴里飞了出来,落在地砖上,滚了老远。 这一耳光要比赏南打的那一下重多了,莫元元半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嘴里喊着混着腥味的唾沫,不敢吐出来,也不敢叫痛,他不想被赶出陆家,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香夫人从自己的外套中拉出一条玫红色的手绢,优雅地走到柱子边上蹲下,用手绢包着地上那颗牙齿拾起来,最后将手绢和牙齿一起放到了莫元元的手心,“可怜的孩子,去医务室看看吧。” 莫元元看了陆及一眼,握紧手里的东西,爬起来狼狈地走了。 陆家并不常用这个主厅,它大部分用途其实是惩罚犯了错的陆家宅子里的人,所以内饰所用的色调才这样深沉和压抑,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在这种环境下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陆其声还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陆及抬起眼,笑着问他,“不去看看元元吗?去看看他吧,他一定很委屈。” 很快,陆其声也离开了,主厅只剩下了赏南和陆及,以及香夫人。 [14:陆及很护短,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大,他对年龄比自己小的,尤其是晚辈,特别包容,所以也能理解为什么陆家的人都觉得他脾气好了,他的善良和温柔也能说得通了,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晚辈。] [14:陆绅死的时候未婚,连谈婚论嫁的姑娘都没有,按我这里这么多年和陆绅各个身份有关联的人员名单中看,南南,你和他是最亲的……难怪他发这么大火,把人家牙齿都打掉了。] 14公事公办地报告完以后,感叹了一句:可真是解气呀! 赏南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陆及愣了下,随即笑道:“你下午叫的我名字,我以为你忘了。”他脸缺失血色,笑起来的时候虽然温柔,可看起来也虚弱,很难令人相信他扇了那样重的一耳光出去。 “没有,”赏南没去关心莫元元,“你早上进了抢救室,你现在没事了吧?”适当地对怪物进行关心和呵护,虽然……怪物可能并不需要。 从陆及给陆荔的那一拐杖和他给莫元元的这一巴掌,赏南觉得,陆及的虚弱有很大可能是演的,至于为什么如此真实,那有可能是因为陆及很入戏。 “无碍,老毛病了。”陆及回答完,轻拍了两下赏南的手背,“去吃饭,我让孟叔给你准备了晚餐。”他说完后,有些艰难地撑着膝盖站起来,香夫人将拐杖递给他,陆及杵着拐杖,缓慢走出了主厅。 赏南:“……” - 赏南的晚餐是水果,面条,还有一大杯牛奶。 可恶,他明明已经大学毕业了! 却在这个世界找回了童真。 孟管家站在他的旁边,他洗过手,捏着夹子给赏南剥核桃,只挑最完整的放在赏南面前的碟子当中。 “小南。” “嗯?”赏南大口往嘴里塞着面条,抽空看了孟管家一眼。 孟管家问道:“小南以后可了不得哦。”他语气慈祥,明明这句话更适合莫元元说,但从孟管家嘴里说出来,却是长辈善意的调侃。 “怎么说?”赏南用木勺子一点点撇去汤最上层的葱花。 “大少爷是真的喜欢你,今晚过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小南了。”孟管家笑眯眯的,比第一次见面时的笑容要真实许多。 赏南迟钝地点了点头。 孟管家的祝贺……赏南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很显然,在这个世界里,类似于陆家这样的家族还有不少,掌握着大部分的社会资源,拥有这些的人,就拥有了话语权,从而形成了等级制度严苛的贵族似的大家族。一阶一阶的上去,又一阶一阶的下去,身在其中的人想要往上爬,全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压迫与侵榨。 赏南知道,他自己的世界里肯定也有许多这样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他还是更加喜欢自己原本的生活,刚刚大学毕业…… [14:十五岁。] “烦。” 想完,又重新开始专注吃饭,他饿了一天,将面条和水果吃得干干净净,大概是真的在长身体,他吃完以后,觉得也就…..五分饱吧。 . 赏南留了下来,并且比一起来的小伙伴过得都要轻松。 他不用上许多小语种的课,不用学习骑马击剑,也不用学习经济金融法律等一系列繁琐难度又高的课程,更加不用学跳舞学礼仪,他每天只需要陪陆及,要么自己在一边吃吃喝喝,要么陪着陆及吃吃喝喝。 总之,只要不进入主屋那边,只和陆及待在自己的房子里,赏南还是觉得挺轻松快乐的,虽然时间门过去了大半年,陆及的黑化值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下降的迹象,但想到对手是陆及,赏南又坦然了,正常,对手太厉害。 很快便是赏南的生日了,他马上就十六岁了。 香夫人拿着尺子对赏南各种量,量完以后,香夫人看着本子上的数值,笑着点点头,“不错,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五厘米,已经一米七了,男孩子要长到二十岁,长个一米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冬天的衣服过几天就要送来了,是少爷报的尺寸,你告诉他的?” 赏南坐在椅子上,摇摇头,“我没说过。” “那就是目测的咯?”香夫人眼神揶揄。 赏南无奈,“香夫人,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香夫人收好软尺和记录本,“少爷已经在给你物色老师了,我只是在想,你以后每天要上多少课呢?” “上课?”赏南愣了一下,“我也要上课了?”他不想上课,有一次,陆及怕他无聊,让香夫人带他出去玩,香夫人便带他去了上门上课的地方——莫元元他们在学骑马,马匹高大威猛,马蹄离地后发出高亢的嘶鸣,那么高的马,如果没有力气揪住缰绳,摔下来肯定会受很重的伤,他记得,陆及就是骑马摔下来,所以才受伤的。 “是呢宝宝,不过还没定下来具体上什么课程,你想上什么课可以去和少爷说,不过我想……过两天后,少爷应该会来询问你的意见。”香夫人捏了捏赏南的脸,这大半年以来,赏南吃得好喝得好也睡得好,脸上的肉都多了些,白白嫩嫩的,长成了和他同行的一群孩子里边最漂亮的那一个,她不得不感叹少爷眼光好,当初把赏南留下来是正确的,是一个没心眼又开朗的孩子。 赏南在这里的大半年,陆及感冒发烧的次数都少了一些。 “对了,明天是你的生日,十六岁,也算半个大人了,你可以去向少爷要礼物,比方说,你不想上课,看他答不答应?”香夫人逗赏南玩儿。 赏南:“不去。” 这半年以来,赏南在这里看见了很多不平等,其实也不算不平等,当初带他们进来时,陆家的人就把要求说得很清楚,名为伴读和玩伴,其实就是为陆荔他们培养助手与心腹,就是服务于他们的。 赏南倒还好,他整日跟着陆及,陆及很好,除了刚开始惩罚过莫元元,后来这段日子,他一直表现得像个体贴温柔的大哥哥。 不过他实际年龄都六百多岁了,赏南觉得,叫他大爷爷更合适啦。 只不过面对着陆及,赏南就很难将他和老头儿联想到一起。 但不管陆及再如何亲切,赏南也不会自以为是到去找他要生日礼物,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和香夫人聊完,赏南去厨房给外面的几只狗准备吃的,自从赏南来了以后,喂狗这项工作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对小动物有着天然的好感,准确来说,他喜欢一切不是人的东西。 猎犬一共有三只,都是黑色的,但品种不同,体型从大分别是大锤,螺丝刀,还有起子,大锤最强壮,螺丝刀最灵活,起子最聪明,曾经骗赏南喂了它三顿晚饭。 它们仨的狗窝就在陆及房间门的窗户下面,赏南将牛肉挨个放在狗的饭碗里,放完以后,他抬头看了一眼陆及房间门的窗户,窗户敞着,灌进去的是冬风。 不冷吗? 难怪总咳嗽。 赏南心里刚腹诽完,头顶就传来几声咳嗽,陆及手掌撑在窗台上,看着底下的赏南。 他和赏南相处得并不多,也并不是天天见面,频率最高的应该是一周一次,他不喜欢自己的空间门被他人闯入,如果是赏南,那勉强可以忍受,可太频繁了也不可以。 所以他每次见到赏南时,都觉得对方又比上一次长开了些,果然年纪小,一天一个样。 此时的赏南手里抱着铁盆,眯着眼睛看着上方,估计是长大了些,脸颊的婴儿肥褪了些许,眼睛也没刚来的时候那么大了,五官逐渐变得立体,从男孩子转变成了少年。 孟管家和香夫人很会给赏南挑选衣服,白衬衫和皮面的棕色束腰短背心,外面是一件牛仔内里加绒的短外套,领口和袖口都有一圈厚又柔软的绒毛,黑色的牛仔裤包裹着双腿,裤腿扎进长靴,利落又干练,比陆其声那几个更加像陆家的小少爷。 “小南,来我房间门。” 赏南抱着铁盆冲进屋,将盆放到厨房后,他懒得坐电梯,走楼梯很快就跑上了顶楼,按规矩,他扣了扣陆及的房门。 门在眼前打开,赏南大步走到书桌前面,他在软垫上跪下,额头贴在手掌上,直起身时,说道:“上午好,哥。” 一开始的时候,赏南很不适应陆及的规矩,甚至讨厌,但当后来知道对方已经死了六百多年……最重要的是14提供的资料,如果对它不恭敬,相当于对死者不敬,会因诅咒而变成玫瑰。 赏南立刻便释怀了,算了,就当跪自己祖宗。 问好后,赏南盘腿坐在软垫上,接过陆及递过来的一小把干果,同时听见陆及说:“我准备让你也开始上一些课。” 赏南没吭声。 陆及看着男生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嚼着干果的样子,笑了,“不想上学?” 赏南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他摇摇头,遂又抬起头,眼巴巴地问道:“我不能一直陪着你吗?” 他语气挺可怜的,但也无知,像小雏鸟,不知道天高,也不知道海阔,以为能留在巢穴一辈子。 ”我想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去。”赏南看见陆及不答,低下头,语气闷闷地说道。 陆及失笑,咳嗽了几声,语气爱怜,“我身体不好,可能陪你走不了多远,你多学一些东西,以后肯定能有用到的时候。” 赏南还记得14说过,陆及会在二十七岁那年去世,如果陆及玩腻了,那这就是最后一次,谁也不知道他死后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两年半的时间门。 如果陆及放下了,黑化值清零了,那他就不会死在二十七岁,他会长命百岁,这次,陆及一定能长命百岁。 赏南再次摇了摇头,很诚实地说:“我不学。” 陆及眼里的笑变得淡了些,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孩子开始不听话,是因为进入叛逆期了? 被怪物幽幽的盯着的感觉算不上好,赏南往前挪了挪,他手指搭在陆及的膝盖上,仰着头,眼巴巴地说道:“我要是变厉害了,你是不是就要死掉了?我想要你一直活着,我不想变厉害,哥,你好好活着吧。” 第37章 白骨吟 赏南说完后,陆及依旧用那样温和的眼神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联想到对方的本来身份,赏南做出似乎是刚刚才想起来的表情,恍然大悟似的,“你不是人,也会死吗?” 陆及抬手将赏南留得有些长的刘海拨开,露出额头,“死亡对每个人都很平等,可我会和魔鬼一起下地狱。” 它算是活了六百多年,见过这个家族的鼎盛时期,也见过这个家族最没落衰败时的样子。陆家一切的动荡和改革,它都身处其中,靡雾山的每棵树,都是它看着长大的,它花园里的玫瑰,也是它亲手栽种与施肥。 现在陆家又处于一个极鼎盛的时期,可没有哪个家族是可以长盛不衰的,时代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极盛也是极衰,所以陆家每隔一些年份,在陆家到达一个小顶峰的时候,就会献祭一名后人,用来避免出现衰败现象,以维持陆家持续的富贵繁荣。 赏南有些心疼陆及,哪怕知道对方的咳嗽和虚弱都是假的,但被拿来献祭六次,也无法去比较哪一次更痛。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第一次吧,第一次被献祭的陆绅,二十七岁,站在陆家和人生的最高处,志得意满,年轻有为,这样的人,却被一场大火烧死在这栋房子里,于是,骷髅诞生了,它对陆家人不离不弃。 陆家的人不知道,他们奉为老祖宗的陆绅,其实一直都在他们的身边,静静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陆及看着赏南皱着眉头的样子,用冰凉的指腹按在他的眉心,“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愁?” “陆及,你为什么会是骷髅呢?”赏南问道,他希望离陆及更近一些,离骷髅更近一些,虽然他大概知道了原因,但陆及还不知道他知情。 赏南问得直接,但陆及不一定回答得也直接。 陆及的眼中像是下过一场江南的雨,潮气深浓,“我的皮肉在一场大火中被烧得一无所剩,我剜出了自己被烧得干枯的内脏与眼球,洗净骨架上沾满的黑色灰尘。小南,我已经过世很久了,你刚刚问的问题,我重新回答你一次,是死亡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死亡,你的请求,并不是我应下便能实现的。” 赏南认真地听着,他没想到陆及会把真相告诉自己,他表情有些惊愕,也有些无措,更多的是疑惑,“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死吗?” 陆及却没有回答赏南,而是反问他,“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陆及笑起来,这次大概是真的笑了,赏南能分辨出来,陆及真正觉得开心而笑起来的时候,和那幅画里的陆绅居然有了五六分相像。 “对,我会再死一次,和大家一起。”最后几个字,陆及说得很轻,如果赏南真是这个世界十六岁什么不懂的少年,那他估计会固执的追问“和大家一起什么意思”。 但赏南不是,他知道陆及所说的大家是谁,是陆家所有人,是底下小镇上的人,还有美泽市曾经受过陆家恩惠的人,可能会有一些无辜的人,但他们同样会被陆及的怨气波及到。 赏南愣愣地看着陆及,“那我呢?我怎么办?” “离开美泽市,不论去哪里,我会给你很多钱,你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钱,”陆及咳嗽几声,他当时让赏南留下来,就真的会对他好,当成自己的晚辈一般疼爱,“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娶妻生子……” 赏南透过陆及看见了陆绅,或者说,其实陆及就是陆绅,他这番话,该是陆绅在说,骷髅在说,也是陆及在说,不管它成为了谁,都丝毫不影响他的温柔周到。 赏南突然觉得很难过,眼泪突然而至时完全不受控,像是身体某个阀门被打开,洪水被放出来,足以将他整个人都给淹没 他扑到陆及腿上,眼泪都擦在了陆及的裤子上面,他在想,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烧死陆绅不可,怎么那么狠心呢? “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我让人去给你准备。”陆及手掌抚着赏南后脑勺的头发,他哪会不知道少年在哭,但人总要长大的,长大的过程中一定会伴随眼泪和疼痛,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但他和赏南相处并不久,这孩子如此重感情,是让陆及感到有些意外的。 陆家的人血液里就是凉薄的,哪怕是陆及自身,他也很难说他对一个人好是出于喜爱这个人,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义务,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我要你活着。”赏南瓮声瓮气地说道。 赏南以为这样,陆及总会心软那么一点点点点点吧。 过了许久,头顶传来轻飘飘地一声:“好吧,那我让人给你准备一个生日宴,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赏南没点头,但也没说不要,只在陆及说完以后,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门都没带上。 房间门对面的窗户敞开着,风将门合拢,陆及想到赏南刚刚离开时通红的眼睛,缓缓阖上眼皮,靠在了座椅里,轻喃了句:“没规矩。” 过了没多久,香夫人端着一杯咖啡进来,她将咖啡放在陆及对面的桌子上,往门口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好奇道:“您和小南吵架了?” 陆及睁开眼睛,笑了声,“我多大,他多大,我怎么会和他吵架?” 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陆及却没有再咳嗽,任冬风刮进来时有多凛冽。 “那刚刚在楼道里撞见,他匆匆打了声招呼,我看他眼睛都是红的……” “小孩子脾气,闹一会儿自己就好了。”陆及说。 听见陆及这样说,香夫人没再继续问下去。 她走过去将门轻轻关上,转身的时候说道:“陆萧下个月会来老宅检查大家的功课。”陆萧是陆及的父亲。 陆及看着桌子上那一摞书,淡淡地“嗯”了声,过了几秒钟,又说:“陆萧这一脉,骨血里就是粗笨愚蠢的,上不得台面,还偏要坐在家主的位置上,陆家也算是走到头了。” 香夫人没有名字,她最开始跟着陆及的时候才七岁,陆及十七岁。那时候陆及还叫陆绅。美泽市在六百多年前也不叫美泽市,但也是这个国家很重要的一个经济枢纽。 陆家在那时候就已经靠丝绸与绣技声名远扬。 那晚下了大雨,她被后娘蒙着眼睛丢在路边,马车从耳边经过,她没多想,直接冲了上去,车夫下来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和蒙着眼睛的黑布,马车里的人没出来,但看这车队,她就知道,这一定是有钱人家的。 她将头都要磕破,辫子也散了,只求能给她一口饭吃,一件衣服穿。 撑着油纸伞走下马车的少爷长发在脑后利落地扎起,眉眼温润如玉。那样大的雨,陆绅穿着一身白袍,他在她面前蹲下来,递了书吧,不识字的丫头我可不要。” 她上了几年学堂,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陆香,后来跟着陆绅做事,看着陆家在当地的声名越发显赫,也看着媒婆为了抢到陆绅的亲事恨不得把陆绅给吃了。 大火烧起来的那日,她和陆绅一起被关在了屋子里,陆绅问她:“后悔吗?” 陆香摇头,“不后悔。” “怕吗?” “不怕。” 她永远对陆绅忠诚,直到死的这一天。 大火烧了两整日,陆绅死了,却也不全然是死了,它在记忆中的位置找到陆香的发簪,为她重新做了骨架,大概是受它的怨气所影响,陆香又成了陆香。 她寄生在发簪里,靠着陆绅的怨气而活,陆绅在,她便在,陆绅死,她则死。 陆绅每一次去世之前,都会问陆香,想不想要真正做个人,陆香每次都坚定地摇头,她已经在陆绅的坟前自尽了六次。 第七次,陆绅是陆及,陆香是香夫人。 谈起陆萧,陆萧是陆绅三叔那一脉的,三叔年轻时便只会吃酒逛青楼,败家子一个,但陆萧还不错,算是矮子中间拔/出/来的高个,无奈陆荔又是个蠢的。 香夫人叹了口气,“他肯定很怕您现在就死了,您要是现在就死了,他就就功亏一篑了。” 献祭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都不可以,陆及必须死在二十七岁生日当天。 陆及从马上摔下来时,把陆萧差点吓背过气去,如果陆及死在了马蹄下,那等一下个符合祭品要求的,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所以陆及现在这么虚弱,时时让陆萧提心吊胆,隔一段时间时间,陆萧就会打电话询问一下陆及的身体状况。 在外人眼里,这是陆萧对陆及的关心,哪怕陆及身体已经废了,可他依旧最重视陆及。 “对了,”陆及突然笑开了,笑容让香夫人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陆绅,“你和孟叔商量着给小南准备一个生日宴,十六岁该好好操办才对。” 香夫人又叹了气,“他还在生气呢,估计不会配合。” “往哪儿去了?我等会去看看。” “高尔夫球场那边。”香夫人回答,顿了顿,又说,“元元他们那群孩子在那边玩呢,不知道会不会撞上。” 陆及现在对待赏南的样子,令香夫人想起陆绅对待自己的样子,但有许多处是不一样的。 陆绅对每个人都很好很周到,对自己,是主仆情分,上下有别,她不能逾矩,少爷永远是少爷,虽然陆绅对下面的人向来不会立多森严的规矩。 对赏南呢,几乎算是纵容,陆家其他人对伴读立的条款足能翻几页,可在陆及这里,不仅要费心准备生日宴,还要亲自去哄那小祖宗别生气了。 香夫人想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但想到自己和陆及的身份,瞬间又立马在内心否掉了这个猜测。 - 天气正好,今天又是周末,不用上课,莫元元他们一群人在球场打球,陆家人没在,只有自己这群小伙伴。 上了大半年的课,大家都跟刚来陆家时不一样了,当时拘谨又无措的一群半大少年少女,在这里过着仅次于陆家人的生活,享受着同等的教育和服务,在环境的影响下,变得自信又明媚。 不过,陆家人有九个,人多就会出现抱团行为,陆荔是陆萧的女儿,算是正统,陆荔瞧不起这些堂的,但和陆其声的关系还算不错,于是连带着影响了胡蝶兰,胡蝶兰和莫元元在一块儿玩儿,可看见赏南之后,胡蝶兰立马就喜笑颜开地冲赏南挥手——因为陆及是陆荔的亲哥。 而其他人,也分为三个小团体,太明显了,赏南一眼就看出来了。 “哇,感觉起子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胖了点。”胡蝶兰在戴着嘴套的起子面前蹲下,但不敢伸手摸,因为陆及的狗,生人勿近。 “一起玩儿吗?”胡蝶兰站起来,主动邀请赏南。 赏南摇头,“我不会。”他确实不会,原本就不会,来了这里也没上过什么课,就是不会。 他刚回答完胡蝶兰,莫元元便走过来了,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什么都不会,不知道你留在陆家有什么用。” 莫元元比刚来的时候又长高了一截,不过没有刚来的时候壮实了,赏南觉得应该是抽条了,比之前看着要顺眼。而他被陆及打掉的那一颗牙,牙齿不能再生,牙医给他装了颗假的,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上课还是学了点东西,莫元元对赏南的恶意少了些,只是嘴还是那么贱。 赏南看见他就翻白眼,小屁孩。 莫元元说话没人理,他自讨没趣,尤其是赏南还翻了个白眼,他被噎了一下,挥着球杆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赏南,赏南也比以前看着顺眼了,或许是陆及把他捧手心里养吧,看着就金贵得碰都不敢碰的样子。 胡蝶兰回头瞥了莫元元一眼,收回视线后,对赏南说:“别理他,不过他现在比之前好多了,他现在就是嘴巴讨厌,人还不错,上次苏皓受罚,他还帮忙说话了,只不过他那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帮忙说话之后,他自己也跟着一块儿挨罚了。” “你还好吗?”赏南问胡蝶兰。 “我挺好的,陆荔对我挺好的,可能是因为都是女生吧,我每次来例假都痛得不行,她每次都在医务室陪着我。”胡蝶兰跟刚开始来的时候简直是大变样,她扎了两根长辫子,戴着白色遮阳帽,恬静淡雅。 “我本来也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胡蝶兰上下打量着赏南,噗嗤笑了,“但好像没有问的必要,陆及对你真的是不错的。” 赏南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和陆及生闷气,也不算是生闷气,但在陆及眼里看来,自己肯定是生气了。 他不是生气,他这是演技。 不过的确当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面对太厉害的对手时产生的一种无力感。 所以他决定出来走走,冷静冷静。 和胡蝶兰聊了会儿,赏南准备走了,还没转身,一个飞盘就从远处飞过来,正好砸在赏南的膝盖上,泡沫做的,不疼。 赏南抬起头,看着莫元元。 莫元元抬了抬下巴,大声喊:“你的狗会接飞盘吗?” 起子是猎犬,接什么飞盘? 虽然不会接飞盘,可起子会捕猎,赏南没说话,只是蹲下松开了手里的牵引绳,起子听见锁扣松开的声音,立马撒开腿朝莫元元跑过去。 几只猎犬每天都会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偶尔还会被带去靡雾山打猎,奔跑起来的速度岂能是两条腿的人类能比的,莫元元看着浑身腱子肉的黑犬,吓得大惊失色,拔腿就跑,只不过还没跑几步就被起子追上了。 起子跃起来,狠狠扑在莫元元的背上,起子虽然是三只狗里边个头最小的,可也有五十多斤,猛冲在莫元元的背上,莫元元直接就趴在了草坪上,他抱着头,那条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声音就在耳边,口水滴滴答答从嘴套里流出来,滴在莫元元的头上。 要不是起子戴着嘴套,莫元元觉得这狗下一秒就会一口咬在自己的头上。 “起子,过来。”赏南的声音此刻出现在耳边,令莫元元觉得宛如天籁,背上的重量很快撤走。 起子跑到赏南腿边蹲下,用求夸奖的眼神看着赏南,赏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牛肉干,给起子喂了一粒。 莫元元起身,但还坐在草地上,他呸掉嘴里的草屑,“用狗欺负人,你算什么男人?” 赏南弯腰摸了摸起子的头,笑着说道:“连狗都打不过,你算什么男人?” “……”莫元元嗤笑一声,“你他妈和这狗打一架试试,你打得过?”而且,莫元元觉得自己之所以打不过这狗,纯粹是因为这是陆及的狗,真要伤了陆及的狗,那又要被打掉一颗牙。 沉默了几秒钟,莫元元翘起嘴角,“赏南,不用狗,你敢和我打一架吗?” “我不打。” “你不敢。” “我不打架。” “你不敢和我,你打不过我。” 赏南又给起子喂了两粒牛肉干,他把袋子封好塞到口袋里,看着地上的莫元元,“来。” 两人是友谊赛,其他人都围过来起哄,赏南把外套脱了递给胡蝶兰帮忙拿着,他穿白衬衫,灯笼袖的,看着哪像会打架的。 事实上,赏南真的不会打架,但谁让他今天心情很差呢。 赏南看着眼前的莫元元,莫元元虽然没有之前壮实,可个子在那儿,他本就比赏南大了岁数,现在身高比赏南高了大半个头,平时他们还要学习防身术以及各种运动课。赏南知道自己打不过。 莫元元脱了外套,弯下腰,“你没上课,我不用专业招式和你打,我们就普通的打。” 赏南言简意赅,“来。” 赏南甚至是先发起攻击的,他灵魂是个成年人,没见过打架也看过,抢占先机很重要。 莫元元也没料到赏南出手这么快,对方一拳头就照直打在了莫元元的脸上,令莫元元又想起来自己牙齿被陆及打掉的那个屈辱的晚上。 他头偏了下,躲开了赏南的第二下,在偏头躲开的同时,他朝赏南的脸上挥了一拳。 赏南能感觉到对方收了力道的,这不是莫元元的全力,但也让赏南痛的半个脑袋都在发麻,他一脚踹在莫元元的肚子上,但腿还没收回,就被莫元元抱住脚腕,重重地被摔在了草地上。 他闷哼一声,可也觉得畅快。 旁边的起子见状,焦躁不安地用前腿刨着草地,要不是有胡蝶兰拉着绳子,它一准要冲上来帮赏南打这一架。 赏南从地上翻身坐起来,冷冷地看着莫元元,在莫元元以为对方会求饶的时候,赏南突然伸出双手抱住莫元元的两条小腿往下面一拽,莫元元也摔在了草地上。 两个人在地上抱着打成一团,赏南外面的马甲都被扯散了,每天被香夫人精心养护的头发上全是草屑,莫元元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并不敢真的下手揍赏南,一是因为赏南是陆及的人,二则是因为……他也说不清楚,他现在对着赏南有些下不了手,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对方现在看起来太金贵的缘故。 这场友谊赛打了足有半个小时,就差将草坪给滚秃了,最后还是胡蝶兰忍着笑把两人拉开,“好了好了,平手,平手。” 赏南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他额头上全是汗水,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他觉得又有信心和陆及继续周旋了。 “喂!” 是莫元元在叫。 赏南不耐烦地看着对方。 莫元元呸呸掉嘴里的草叶子,“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上课?” 赏南:“关你什么事?” “陆及不让你上课?”除了这个理由,莫元元再想不到第二个理由了,上课才能学到真本事,难不成赏南准备做陆及的金丝雀吗?想到这里,莫元元露出嫌弃的眼神。 赏南如果看不出莫元元心头所想,那他就是瞎了,他作势要朝莫元元挥拳头的样子,“小心你的牙。” 莫元元下意识闪避,发现赏南只是吓唬自己,他松了口气,他可没力气再打下去了,看着赏南,莫元元突然心头一动,“赏南,我们算朋友吗?” 赏南不解地看着莫元元,过了几秒钟,赏南手掌撑在草坪上,借力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元元,“你见过被霸凌者和霸凌者做朋友的吗?” 赏南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没有被霸凌的经历,但自己这副身体从小就是在莫元元带给他的阴影下长大的,当然,莫元元也不仅仅只是欺负他一个,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赏南不会拿着这副身体去和曾经霸凌过它的人做朋友,这是对原身的二次伤害。 [14:没有什么原身,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不然他为什么会叫赏南,在你来之前,他连灵魂都没有,这本就是主脑准备好的身体,只有宿主来了,他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赏南牵着起子,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那也不行,这是我的原则。” 莫元元看着赏南走得毫不留情,对于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他突然感到有些后悔了。 莫元元怅然若失的表情,全部被坐在摆渡车上的陆及收入了眼底。 陆及出来想找到赏南,把赏南哄回去,也想出来吹吹风,所以拒绝了香夫人说开车前来,球场自己的摆渡车就很好。 看完了赏南和莫元元在地上打架的全过程,能看出只是玩玩儿,所以他只是在不远处看着。 一群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在一起玩闹的景象非常养眼,赏南融入其中也是陆及想要看到的结果。赏南受欢迎,他应该感到自豪和骄傲。 可莫名的,陆及心底却产生了浅淡的酸楚。 第38章 白骨吟 赏南牵着狗,气喘吁吁地爬上草坪最高处,一个小山头,寒冬将至,再过不久,草坪就该覆上一层金色了。 一辆摆渡车停在路上,陆及坐在上面。 看见陆及,赏南愣了下,想到两人前不久才闹了不愉快,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 虽然他还在纠结中,但起子看见主人,兴奋得不行,尾巴一个劲儿地摇。 赏南最后还是走了过去,他站在陆及跟前,给他看了看手里起子的牵引绳,“我出来遛狗。” 陆及从车上下来,他拢了拢外套,朝赏南身后看去,那群孩子还在那边打球。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其中有几个朝赏南和陆及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眯着眼睛,发现是陆及后,眼睛猛然瞪得老大。 发现陆及没打算坐摆渡车回去,而像是准备和自己一起散步,赏南哪怕知情,但也还是对对方表示了关心,“哥,走这么远,你身体能行吗?” 球场宽阔空旷,从远处吹过来的风没有任何遮挡,摆渡车侧边的帘子被吹得翻了过去,赏南刚和莫元元打完,他不觉得冷,可当他抬头看着陆及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握着拐杖惨白的手指时,他觉得对方这未免也太入戏了些。 “陪你走走。”陆及抬手择掉还粘在赏南头发上的叶子和草籽,草籽在指间捻碎,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赏南走在陆及旁边,忍不住问道:“哥,你会死,是因为你身体不好?” “不是。” “那你不是人,为什么也会身体不好?” “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身体就不好了,”陆及笑着问,“你以为我是装的?”赏南一直追问,目的太明显了。 见赏南不再说话,陆及看着前方,轻声说道:“现在是真的身体不好,不过如果我不是陆及,身体还是挺好的。” 赏南记得,陆及还没告诉过自己他的原本身份,关于他最开始是陆绅的事情,赏南是从14那里得知的。 “不是陆及,你是谁呢?”赏南好奇道。 陆及向他说得越多,应该越代表他把自己当自己人了吧。 “我不是陆及,我是你哥。” 赏南看着陆及,想道,好吧,不想说就算了,还有两年半时间,也不是特别着急。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草坪最高点那处,胡蝶兰踮着脚看了半天,忍不住感叹道:“这两人感情可真是好。” 莫元元不知道从哪里拣来了一把石子打水漂,他用力把石子丢出去,连说话的腔调都带了几分力气,“嘁,陆及只是把他当小宠物而已,连课都不让上,还不如我们呢,等以后陆及病死了,看他怎么办!” “你说什么呢?”听见“死”这么晦气的字眼,胡蝶兰忍不住恼了。 . 香夫人在厨房做了烤面包,浓浓的小麦香都飘出院子了。 她端着一盘面包从厨房出来时,正好撞见从外面回来的赏南和陆及,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完全看不出出门之前是吵过架的。 “回来得正巧,尝尝我烤的面包。” 陆及不吃这些东西,他坐在沙发上,香夫人见他坐下,立马转身去泡茶,“陆总上个月差人送来的这包绿茶还不错,茶香浓郁,茶水碧绿,叫什么……三里春?” “小南要喝吗?”陆及重视赏南,香夫人自然也会跟着重视赏南。 赏南拿了一片面包,他一边啃一边点头,“可以,谢谢香夫人。” [14:你该叫她香奶奶才对。] “什么香奶奶?” [14:香夫人原名陆香,是陆绅手底下最得力的管家,她跟陆绅一起被烧死在屋子里,跟着陆绅六世,她今年也是六百多岁了。] 赏南啃着面包,表情有些出神,他主要是没想到香夫人居然也不是人,“和陆及一样,也是骷髅?” [14:不是,香夫人只是一缕寄生在发簪里的残魂,就是她昨天穿绿旗袍的时候头上戴的那支发簪,那是陆香的物品,她靠陆及的怨气而活,如果陆及没了,那她也就没。] 此时,香夫人端着两杯茶过来,一杯放在了赏南面前,一杯放在了陆及面前,她笑容优雅得体,“怕烫的话就凉会儿,要不要喝奶茶,我去给你煮一杯?”她问不知怎的看起来呆呆的赏南。 赏南摇摇头,“不用了,谢谢香夫人。” 忙活完,香夫人回自己房间去了,她最近在研究做衣服,做的是冬衣,做得都特别适合她。在现在这个时代,还会自己手工做衣服的人少之又少,赏南本以为香夫人是天赋异禀,没怎么学就会,没想到本来就是有这门手艺的——陆家在当年就是以纺织绣工一类的手艺闻名的,到了后面,才顺应时代,慢慢开始新兴行业的探索之路。 陆家的人比起陆绅是差远了,可比起其他人,那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后来没有陆绅,他们依旧能让陆家在这么多家族里面屹立不倒。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陆家经历过好几次风雨飘摇的大型危机,这让他们意识到,几乎没有哪一个家族可以长盛不衰,除非有人愿意舍身求稳。 赏南无语:“那陆绅分明都不知情啊。” [14:这种事鬼才会愿意。] “唉。”赏南下意识叹了口气,还发出了声。 一旁的陆及翻着书,他回屋里后,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听见赏南莫名叹气,挑了下眉,“有烦心事?说说看。” 陆及平时相处着是个很温柔的人,但他曾经是盛极一时的陆家最年轻的家主,不管后来成为谁,他都是最一不二。 赏南从一开始的摸不准到现在能够准备分辨出陆及哪种语气是他一定要回话的。 现在就是。 赏南随便挑了个理由搪塞陆及,“我在想,马上我就十六岁了,我老了。” 陆及:“……” “少年不知愁滋味……”陆及慢条斯理地说着,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扑过来的赏南捂住了嘴。 赏南另外一只手撑在陆及后背的沙发上面,他压低声音问陆及,“我小,你很大吗?” 陆及垂下眼,赏南收回了手,陆及没推开赏南,少年人身上有一种一往直前的蓬勃朝气,很喜人,但陆及还是要说,不仅要说,还要教训没规矩的小孩子。 赏南被重重弹了一下脑门儿,还得到了一句训斥:“休得无礼。” “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陆及放下书,帮赏南整了整衣领,看见赏南嘴角还粘着面包碎屑,他又抽了纸巾,很自然地帮赏南擦干净了嘴角。 赏南是第一个不怕它的孩子,在这里的大半年,他也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它没有吓唬他,如果说出去,真的会变成小玫瑰的。当然,像小南这样的漂亮孩子,哪怕是变成了玫瑰,一定也会是花园里最漂亮的那一株。 它也会遵守自己的诺言,给予赏南最好的照料。 但现在看来,它其实有些舍不得,它希望赏南就这样没什么烦恼的好好长大。娶妻生子另说,赏南现在还小,不用想那么远。 赏南坐在沙发上,又拿了块面包在手里,“我说过了。” 他之前说想让陆及好好活着。 陆及显然还记得,他看着赏南,想到了他在人群中备受瞩目的样子,沉吟了会儿,他轻声回答道:“再说吧。” 赏南不知道陆及这是什么意思,他完全猜不出陆及到底在想什么。 吃完两块面包,喝完一大杯热热的绿茶之后,赏南打了个嗝,很小很小的那种嗝,但还是被陆及敏感地捕捉到了。 陆及扫了他一眼,“生日过后就去和他们一起上课。” . 孟管家收到了香夫人给赏南准备生日宴会的指示,看着平板上的一条条要求,饶是在陆家主事多年的孟管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确定吗?” 香夫人点点头,她穿着早些年最潮的旗袍,因为是冬天,所以她加上了白色的毛领,外面套黑色的羊绒大衣,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在陆家做事的,反而像是谁家的太太、夫人。 不过她是陆及那边的人,陆及向来都不管这些。 比起天天都盛装婀娜的香夫人,孟管家还是觉得自己手上这份生日宴的要求更加离谱一些。 十六岁,差不多也算半个大人了,陆及想要给赏南大办是正常的。 但要在主屋的主会客厅办就算了,还要所有人都参加,还要求陆家每个人都要准备礼物……想必,陆及是真的把赏南当自己弟弟了。 陆及是个重规矩的人,陆家人对陆及如何,所以对赏南也要如何,孟管家往屋子里的众人看了一眼,那这样一来,赏南和当初跟他们一起来的那批孩子就彻底不同了,不管是身份,还是陆家的地位,都会因为这场生日宴迅速拔高。 “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孟管家说道。 香夫人裹紧了外套,“辛苦了,您让甜点师做蛋糕的时候不要做太甜了啊,长身体的孩子容易吃胖。” 孟管家:“……” 孟管家先去后勤处通知了准备会场,不管是气球彩带灯牌还是符合年龄的各类装饰品,又去厨房走了一趟,将菜单传给了主厨,最后才去几个少爷小姐们的书房。 在这之前,孟管家就已经料到了在他将陆及的要求通知到位的时候,这群少爷小姐们会是什么反应,果不其然,在意料之内。 陆其声:“什么?” 陆其名:“啊?” 陆荔在看书,头都没抬,“知道了。”她在挨了陆及一拐杖之后,彻底清醒了,血缘关系在陆及眼里可能根本比不上他自己的喜好,陆及的那些规矩在遇见喜欢的东西的时候都成废话了。 只是,她没想到了陆及居然那么喜欢赏南,她简直都怀疑是孟管家在按照陆及的喜好挑人! 孟管家微微弯腰,“晚上七点,希望各位着正装准时到场。” “还正装?杀了我吧。” 陆荔冷冷看了老六一眼,“你要是想,我哥也不是不可以帮你达成愿望。” 她说完后,看向孟管家,“孟叔,我们没问题。” 陆荔都说没问题了,其他人有问题也不敢有问题。 孟管家走了后,他们才敢吐露不满,“大哥对他好就对他好呗,干嘛让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给他惹麻烦嘛,要是有人嫉妒他伤害他怎么办?” 陆其声:“你可以试试。” 陆其名:“有些张扬了。” 陆荔嗤笑:“只有你们这些傻子才会觉得这是在给赏南过生日,这是在宣布赏南成为外姓陆家人啊宝宝们。” “就是说,除了不享有继承权以外,赏南拥有一切我们也拥有的权利。像陆其名你整天对你那个小跟班呼来喝去,你要是对赏南也这样,就是不合规矩的啦。” “这也太给那小屁孩脸了吧。” “我哥乐意,我哥有这项权利,你们没有。” “嘚瑟什么,我们没有你就有了?” . 赏南能看出香夫人和陆及都很重视他的生日,赏南有些感动,他觉得如果自己是怪物,那他肯定已经被陆及感化了。 “你年纪小,不太适合那些一板一眼的西装,”香夫人将正式却又不失休闲感的纯白厚款短西装外套给赏南套上,内里是面料柔软的白衬衫,“喜欢黑色的领结还是红色的?”香夫人拿出来两枚领结。 “黑色。” 香夫人:“那就红色吧。” 赏南:“……” 自己穿好短靴,赏南抬头,就不知道香夫人从哪里弄来了一顶小王冠要给他戴上,赏南头皮发麻,他拔腿就跑,“我这样就可以了,谢谢香夫人。” “你今天是主角呀,快过来快过来!”那小王冠上一顶镶了宝石或者钻石,在灯下闪烁着白亮的光。 其实……香夫人一直没说,赏南的出现,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装扮欲,她最爱给自己或者给别人打扮得漂漂亮亮了。陆及不可能满足她,所以就只剩下赏南了。 陆及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赏南没看路,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陆及身上有股中药的清香,其中还夹杂着微微的苦味,陆家的人只有他身上是这种味道。 见赏南跑得气喘吁吁,脸蛋微红,他问了句,“这是在做什么?” 赏南躲在陆及身后,“香夫人要给我戴王冠。”他真的觉得太夸张了! 他躲在陆及身后,香夫人不敢过来了。 但陆及伸手把赏南推了出去,同时说道:“听她的话。” 香夫人的力气尤其大,可能是因为不是人吧,赏南绝望的想道。 王冠很小,还没有巴掌大,只是装饰品,冠上镶嵌了一颗很大的红宝石,和赏南的红色领结正好相衬。 赏南这样,像个小王子。 他真的长大了,比刚来的时候长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五官褪去稚嫩和过了头的单纯,少年的朝气和明朗逐渐显现,可以想见,这样的孩子在成年以后,会引得多少姑娘前赴后继。 香夫人为陆及披上大衣,赏南很熟练地从墙上取下灯拎在手里,“走吧。” 走在廊道里,赏南看着地上两人一晃一晃的影子。 陆及比他高很多,肩膀也要宽一些,赏南还记得那幅画,他可以根据这幅画想象出陆绅的样子。赏南的视线循着影子的轮廓,慢慢移到了陆及的脸上,他想,如果陆绅遭受的一切不平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晚上的风太凉了,陆及的唇失去了血色,一直到主屋,他都一直在咳嗽。 但哪怕这样,他也还是换了正装,只是在正装外面披了件大衣。 陆及是为了告诉老宅上下所有人,赏南和那群他的小伙伴们是不一样的,那群小孩儿是作为工具被培养的,而赏南是他护着的孩子,不是工具,该是他玫瑰园里正含苞待放的小玫瑰才对。 会客厅的面积能容好几百人,整体布置起来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考虑到使用的是一个男孩子,他们还从外面运进来了一架六七米高的宇宙飞船进来摆在会客厅正中间,内里能容纳好好几个人,还有控制室,可以在里面操纵了四处跑。 门口的玫瑰是浅绿色的,用纯白色的蕾丝绑带绑成巨大的花束,气球用了淡粉色与与白色。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赏南的照片,放大成巨幅后用相框裱了立在墙边,看角度,都是偷拍的,赏南并不知情。 中央的长桌顶上的灯盏换成了深浅不一的蓝色,明亮澄澈得像玻璃珠。 不止陆荔他们来了,莫元元他们也都来了。 陆荔在头上别了顶粉色的小帽子,花苞形状的抹胸白色小礼服,她看着赏南进来,上下打量了一道,没说什么,只把自己手里的盒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谢谢大家来给我过生日。”赏南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陆及坐在他旁边,抬手轻轻拍了两下赏南的背,“不用谢,他们很荣幸来参加你的生日宴。” 众人:“……” 因着桌子上还有未成年人,所以并不都是喝酒,只有成年人才能饮酒,这也是陆家的规矩之一。 赏南喝的是酸奶,有人过来敬他的时候,他就装模作样地用酸奶去与人家碰杯。 陆及也和赏南轻轻地碰了下杯子,陆及杯子里是白葡萄酒,他饮酒的姿态很好看,手指细长白皙,手臂上青筋微微鼓起,松散随意地举着酒杯,赏南想,也是,当了几百年的少爷了。 浪费食物是陆家的大忌,所以蛋糕做得并不大,用蓝莓和青提做点缀,内里是奶油和青柠芝士。 不知道是谁关了灯,孟管家上前来给蛋糕插上蜡烛,又点燃了蜡烛。 赏南觉得这真是太无微不至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闭上眼睛许愿,赏南能感觉到每个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同之处,但陆及的眼神让他最不自在,温柔专注,好像眼里就看不见别的东西了。大概是蜡烛的光太热了,把他的脸都烤得越来越烫。 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赏南也不是十六岁,但愿望不许白不许,他闭着眼睛,在心底默念,“我希望陆及好好活着,黑化值清零,任务顺利完成。” 蜡烛吹灭后,会客厅的灯重新亮起来,接下来切蛋糕分蛋糕,都不用赏南动手。 吃完蛋糕后,众人将礼物送上后便陆陆续续都离开了。 很快,会客厅就只剩下赏南和陆及,赏南觉得蛋糕好吃,他还剩很多,他要吃完了再走。 加了青柠汁的芝士有些酸,但很清新,赏南吃得认真,眼前递过来一只黑色绒的方形盒子的时候,他还愣了下。 “给我的?”赏南看着陆及。 陆及说:“给你的。” 赏南放下叉子,“我能打开吗?” “可以。” 赏南解开上面的蝴蝶结,打开盒子,内里是一只银镯子,很简单的银镯子,赏南将镯子拿出来,当看见上面的蓝宝石后,他瞬间就觉得这只镯子不简单了。 他看了看陆及,又看了看银镯子,想了想,递了回去,“太贵了。” 他虽然不太懂宝石这些东西,但看这蓝宝石的颜色大小和净度,就知道价值肯定很了不得,他是来拯救怪物的,没必要还在做任务的途中薅怪物的羊毛。 陆及将被退回来的镯子接到手里,却没收回,而是捏着赏南的手腕把人拖到了跟前,赏南差点扑到陆及的怀里,赶紧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免得摔倒。 陆及垂着眼,睫毛在眼底扫出两片淡淡的灰色,他把镯子套在了赏南的手腕上,说道:“身为长辈,我希望你平安,才送你镯子,你拒绝得这么利落,会让我以为你并不尊敬我。” 身为长辈…… 倒也不错。 不过陆及并没有告诉过赏南他具体多少岁,想到这里,赏南故作不解道:“二十四岁就算长辈了吗?” 陆及咳嗽了几声,笑了,“我几时说我二十四岁了?” “可也没说不是……”赏南小声说。 “我今年六百二十周岁。”陆及揉了揉赏南的头发。 赏南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陆及会在这时候这么坦然地告诉自己,所以赏南的意外不是装出来的,意外过后,他还需要回应陆及,怎么回应呢? 赏南想了想,语气诧异又捧场,“这么老了吗?!” 没有任何预兆的,赏南又被弹了一下脑门儿。 陆及身上其实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腐朽之气,也看不出他灵魂里的几百岁,他是青年模样,一贯以来的温柔只让人觉得他是个脾气极好的富家少爷。 “那你是活了六百多年?”赏南充分向展现着自己身为“不知情人士”的好奇心。 “不是一直活着。” 赏南低着头思考,“哦,那你为什么不一直活着呢?如果一直活着的话,以后你还能给我养老送终。” “……”陆及笑开了,他再次揉了两把赏南的头发,把小王冠都差点碰掉了,“我如果一直活着,也只能活几十年哦,没办法给你养老送终的。” 赏南摘下头上摇摇欲坠的小王冠,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陆及,“那不要你给我养老送终,我们一起互相给对方养老送终,不就好了。” 陆及脸上的笑慢慢敛了起来,变得极淡,他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盯着赏南看了许久,赏南在这样平静又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下心跳变得飞快,他没有骗人,他本来就是要留在这个世界到死的,前提是任务成功。 少年语气真诚,不用怀疑其真实性,他的孩子不是那种撒谎的坏孩子。 时间久到赏南嘴里的奶油味儿都没有了,他正欲开口说话打破这份沉默,就听见了14的播报音。 [14:黑化值减10。] 赏南有些惊讶,任务进度居然在这个时候推动了,不过赏南也松了口气,进度条终于开始推动了。 陆及看了赏南半晌,忽而伸手抹掉了赏南嘴角的奶油,“再说吧。”他回答说。 他之前也是这样回答赏南的,但情景已经完全不同了,他现在的心防已经在松动了。 陆及用纸巾擦拭着手指,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又开始对赏南训话,“不要总是把死挂在嘴边,性子放沉稳点,我们那时候像你这么大……” 赏南已经在开始吃蛋糕了,听见陆及的话,他扭过头直接续上了,“你们那时候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抱俩了,是吧?” 陆及嘴角的笑一顿,过了几秒钟,他将纸巾丢在桌子上,淡淡道:“不是。” 第39章 白骨吟 “喜欢孩子?”陆及问完后,将头扭到一边咳嗽了几声,他很难想象出赏南抱两个孩子的画面,因为赏南自己就还只是个孩子,成家立业这个词似乎还离赏南远得很,不过赏南也没说错,他们那会儿十六岁的时候,许多人的确已经抱上了孩子。 不过现在年代不同,晚婚晚育已经成常态,他回过头看着赏南,觉得三十岁以后成家,甚好。 听见陆及的提问,赏南直接就摇了头,“不喜欢。” 担心陆及觉得他太没爱心,好不容易降下去的黑化值又升上去,赏南补充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我承担不起抚育一个生命的责任。”他这副身体就是孤儿,记忆里,他在冬天被抛在孤儿院门口的,如果没有院长,那他肯定就会被冻死在那个晚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是称职的,比如赏南的父母,比如陆及的父亲。 说这句话的时候,赏南脸上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陆及目光细细密密地在他脸上缓慢掠过,最后落在那双有些黯淡的眸子上,默然半晌,陆及抬手将手掌贴在赏南的后脑勺,温柔地抚触,“小南,想找到你的家人吗?”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赏南飞快摇头,“不想。”过了会儿,他看着陆及,坚定地说:“你不就是我的家人吗?” 陆及看了赏南良久,最后笑了,“是啊。” 吃完蛋糕后,两人从主屋离开,回自己那边。 陆及喝了酒,那白葡萄酒的度数还不低,回去途中,风从陆及的侧面吹来,掠过赏南的鼻息,赏南不会喝酒,但能闻见清晰又典雅的橡木和白玫瑰的香气。 估计是饮了酒,陆及的脸色看起来居然还不错,心情好像也不错。 任务产生了进度,赏南的心情也好。 虽然产生愉快的理由不同,但结果都是相同的,此刻,他们同频。 回房间之前,陆及向赏南道了句“生日快乐“,赏南欢欢喜喜地上楼,香夫人从昏暗的走廊走到陆及身边,往楼道的方向看了看,表情有些意外,“您把夫人送给您的玉石给小南啦?” 玉石并不是随便用钱购买所得,是当年陆绅的母亲在陆绅二十周岁行冠礼并成为第一任家主当天送给陆绅的。一直都没有被陆绅贴身收着,而是放在书房的密室当中。 陆绅被大火焚烧至死后,陆夫人没有在被烧毁的房子中找到陆绅的残骸,后又不小心得知陆绅的死因,当晚,陆夫人便在房间内悬梁自尽。 这是陆夫人留给少爷最后的一样东西。 “加冠礼那天,母亲祝我平安,虽然今天不是小南的加冠礼,但这是我给他过的第一个生辰,我也祝他平安。”陆及靠在沙发上,揉了揉额头。 香夫人看着他,想了想,问道:“需要我将壁炉烧起来吗?天气预报说过几天会下雪。” “烧起来吧。” 香夫人屋内屋外的忙活着,还不忘一直找话和陆及说。 “山下镇子里下个月会有一场歌剧表演,给很多富豪们都送了邀请函,听说是很有名气的表演班子在搞全国巡演,镇长还自掏腰包给所有人买啤酒喝,想必会很热闹,您去吗?”香夫人把壁炉的风门打开,码了一堆柴薪进去。 “我就不去了,小南年纪小,想必会喜欢这样的场合,你可以带他去逛逛,”陆及的视线看向窗外,寒风凌厉,将不远处几棵百年老树的树叶都吹得四处腾飞,寂寥又冷清的模样,“整日呆在这里,未免太无聊。” “我带他去?” “你带他去。”陆及说。 香夫人“哎”了声,她本来就想去。 过了会儿,炉膛里的火烧起来了,半面客厅都被烤得发亮,火光怎么摇曳,屋子里就以这样的频率明明灭灭。 香夫人在跟前蹲了会儿,确定不会灭之后,她才发现身后的呼吸声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她缓缓站起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低着头唤了声“少爷“。 哪怕只是一架骷髅,香夫人都觉得面前坐着的就是陆绅,不是骷髅,是在那个雨天给她撑伞给她递手帕的陆家大少爷。 雪白的骨架折在沙发上,背靠靠垫,手指的骨节搭在膝盖上,它动作时,骨节的弯曲和扭动清晰可见。 橙红色的火光落在它的脸上,火光直接穿透颅骨骨骼各处间隙,照在背后的沙发与墙壁上——后面的墙壁映出它的影子。 “抱歉,心情很好,又喝了一些酒。”陆及说话时,上下颌关节小幅度的开合。 香夫人犹疑着,“您现在要休息吗?” “时间?” “快十点。” 陆及顿了顿,它回过头,颅骨转动时,一小节颈椎骨跟着扭动了一点,它看着楼道的方向,后回过头来,“把小南叫下来陪我喝盏茶吧。” 香夫人听见后大惊失色,“什么?” “陆香,他在来宅子第一天时就无意撞见过我的真实模样,那是个好孩子,不必紧张。”陆及的衣服仍旧穿着在身上,惨白的椎骨从领口延伸出来,支撑着一具形状漂亮的颅骨,五指伸出袖管,哪怕如此形象,看着依旧是一名出去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她就是惊讶赏南居然在知道了陆及的本来形象以后,还能坦然自若地把陆及当普通人类一样与之相处。 要不是陆及告诉她,她完全看不出来呀! 这孩子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 赏南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了,他其实睡不了太早,因为他是年轻人。 但他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手机,陆及也没有提出给他买。刚来这里的前两夜,赏南只能盯着窗外发呆,直到14开口说它不仅仅只有播报任务进度和搜索详细剧情的功能,它还能搜电影,脑内播放给赏南看。 赏南提供关键词,14根据关键词提供搜索结果,每晚都是这样度过的,有时候14还会剧透给赏南,以求有一点参与感,但是会挨骂。它做任务这么久,也不是没被宿主骂过,但加起来都没有给赏南剧透的时候挨的骂多。 电影又要开始播放时,房间的门被扣响,14一秒回到了任务面板。 赏南跑过去开门,是香夫人。 香夫人微笑着说:“少爷说时辰尚早,请你下去陪他用盏茶。” 见赏南呆住,香夫人伸手摸了摸赏南的肚子,“才吃了那么多蛋糕,立马就睡,对身体也不好,下去坐会儿?我再给你做甜汤?” 赏南想:又吃……那对身体更不好吧~ 但赏南无法拒绝香夫人亲手做的甜汤,香夫人的手艺不是普通厨师可以比拟的,纯手工,甜而不腻,清香扑鼻。 赏南的灵魂可以拒绝,因为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可身体无法拒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怕睡到一半给他嘴里来上一口吃的,他都会闭着眼睛麻溜咽下去。 可香夫人平时其实很少下厨,她只有在兴致上来了,才会做好吃的。 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因为想哄自己下去喝茶? “稍等。”赏南去取了件厚毛衣,一边往头上套,一边往门口走,走到香夫人面前时,香夫人帮他捋了捋被弄乱的头发。 下楼时,香夫人告诉赏南,“下个月我带你去镇子上看歌剧表演,去吗?” 赏南眼睛微亮,“去。” “哥去不去?”赏南紧接着又问。 香夫人:“少爷不去,让我带你去逛逛。” “那好。”没有陆及在,就是完全属于赏南的时间,等于完成任务的途中来个中场休息。 陆及还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两杯热茶,赏南大步走过去,正要在侧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一抬眼,就看见了白色骷髅架子认真地看着自己。 有那么一秒钟,赏南是产生了窒息的感觉的,毕竟他已经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骷髅了。 客厅里有些热,赏南也分不清自己后背的粘腻是冷汗还是热出来的汗,他在沙发上坐下后,陆及弯腰用手指点了点地毯。 赏南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老东西不让自己和他平起平坐。 他认命地站起来,走到陆及腿边坐下,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完全感受不到地板的硬度,只是需要盘着腿,时间长了会腿酸。 看着从茶盏中徐徐升起的热雾,赏南问道:“香夫人说你让我下来陪你喝茶。” “嗯,有点无聊。” 赏南:“……” 说是喝茶,其实骷髅没有这个需求,有这个需求的是陆绅和陆及,陆及一直都是那样一个姿势,茶杯都没碰一下。 倒是赏南,因为之前吃了甜的,需要清苦的茶水压一压,连着喝了好几口。 “你现在还是陆及吗?”赏南捧着杯子,他低头看着起起落落的茶叶芯子,仰起脸问它。 “我也是陆绅。” “陆绅是谁?”赏南佯装不知。 陆及抬起手,冰冷的指骨按在赏南的发顶,发丝从它的指骨指缝中穿插而出,“就是我啊。” 就是那个最开始让陆家在全国声名鹊起的人,陆家的第一任家主,也是这么几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任家主。 是已经去世了六百多年,是哪怕多任家主明知陆绅死因,却仍是因为对方可以给陆家门楣带来的荣耀而每年为他举办周年祭的陆绅。 赏南是陆绅身边出现的第一个不害怕他的孩子——明亮,温暖,富有朝气……不过这些特质几乎都可以在不同的人身上找到,活了这么久,陆绅没有见过独一无二的人。因为他们身上一定有某处特质是相似的,甚至可以做到多处重合。 虽然赏南身上的某些特质也能在其他人身上看见,但他人很难完全复制赏南的特质,温柔又倔强,骄傲却不张狂,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想法,明明年纪小,但却并不让人觉得无趣和乏味。不过这些都是陆绅所看见的一些表面的东西。 表面的东西很容易重合与复制。 可他仍觉得赏南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也是绝无仅有。 这是他的孩子,他便觉得对方怎样都好,是世间第一珍贵。所以,为赏南多活一些年也未尝不可。 看在这充满恨与死亡的人世间,赏南是如何的摸爬滚打,最后成为一名小小冒险家。 “陆绅……”赏南盘着腿,呢喃着这个名字。 “嗯,”陆及回应着他,“就是很久以前的陆家人。” 赏南:“就是祖先咯?” “可以这么理解。”骷髅脸上的骨骼逐渐被陆及的面容所覆盖,秀丽清隽的眉与鼻梁,凸出的喉结,只是他的手依旧还是白骨森森的模样。 陆及倾身端起茶杯,“但这个说法不完全准确,因为我上面也还有父母亲。” 赏南在心里组织着措辞,过了几秒钟,他才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是因为一场大火,所以变成了这样吗?那你又是怎么变成陆及的呢?” 陆及垂下眼,温柔一笑,“打听这么详细做什么?” “好奇嘛。”赏南早就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反正人的好奇心就是很强的。 “这个你不用知道。”陆及说。 “哦……” 香夫人端来甜汤的时候,看见陆及已经不是之前那副模样后暗自松了口气,并不是她害怕陆绅或者陆及,只是恢复原身的陆绅会有些……怎么说呢,她其实也说不太清楚,一定要说的话,就是——不是人类的感觉。 是陆绅,又不是陆绅,是陆及,但又不是陆及。 陆绅已经是怪物了,陆香知道,所以给她的感觉才会亲切中夹杂着可怖与恐惧,后者占比更大。即使她也已经不是人,她连怪物都算不上。 赏南吃完了大半碗甜汤,肚子已经撑得不行,他从地毯上站起来,原地踱了几步后,说道:“我要去睡了,你呢?” 陆及没回答他自己什么时候去休息,只笑了笑,“小南晚安。” 赏南吃得太饱,躺到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半夜刮起来风,鬼哭狼嚎似的冬风,足以说明这里天气的恶劣。 . 没过多久。 天麻麻亮,是清晨,远处靡雾山被浓雾笼罩,不远处那片橡树林的树枝在雾中伸展,像扭曲的长影子。 一辆洗得铮亮的老爷车从远处公路驶来,车牌号模糊不清,最后在大铁门前徐徐停下,片刻过后,铁门打开,老爷车拐了个大弯驶入庭院。 赏南是起床上洗手间时意外瞥见的,既然已经看见了,他不如多看一会儿,站在冷风口,赏南看见从车上走下来一位青年,看着像是和陆及差不多年龄,不对,还要小点儿。 青年背着帆布包,卫衣外面套牛仔大衣,看着很休闲,板鞋踩在石子路,由孟管家引进了正屋。 看着不像是陆家人,陆家人表面上都很讲究,那种帆布包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使用。 [14:是孟管家给你找的老师,很聪明又有天赋且善良的年轻人,二十二岁就读完了研究生,然后便回这里的镇子,也就是他的老家中学当老师,他资历浅,学校给他安排的教学任务不重,正好适合来给你当老师,他年轻,你们也容易产生共同话题。] [14:忘记告诉你他的名字的,他叫苏意。] 赏南关上窗户,缩回被子里后,后知后觉的觉得冷,他打了个寒战,想到胡蝶兰他们还有陆家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课,嘴里都是苦的。 陆家在教育方面并不纵容松懈,德智体美劳一项都不落下,十分严厉。就算不能做家主,以后去分公司坐镇也是没问题的。 某一次下大雨,马场里泥泞溅起几米高,他们穿着雨衣上马术课,陆荔和陆其声还有另外两个已经结课了,他们当剩下弟妹的考官,旁边的老师和教练只负责监察,最小的陆其冬才十三岁,上马还要踩凳子。 赏南当时是陪陆及去看他们考试的。 泥水飞溅,马鞭在空中扬起又落下,马儿的嘶鸣混杂着雨滴落下的声音。陆家对后人几乎没有什么疼爱可言,这里就是他们的训练场。 赏南不想上这种课。 没必要。 不是人上的。 早上九点,厨师已经做好了早餐,陆及坐下时,发现赏南的位置还是空的,正想问,香夫人从楼道的方向急匆匆走来。 “小南发烧了,看样子挺严重的。”香夫人将温度计放进盒子里,“我请医生来看看?” 陆及微微蹙眉,想到这几天的天气,生病好像也正常,“先请医生,我上去看看。” 陆及早餐动都没动,直接就上楼去了。 上楼的时候,连口气都忘了喘,平时走几步就得咳嗽几声。 赏南让14帮忙升高了体温,14有些不太熟练,上一个世界还把赏南捂出了一身的汗,这次…… “烫烫烫。”赏南咳嗽了几声,把手从额头上收回,“要被烧熟了,我没死在怪物手里,但却说不定会死在你的手里。” 14忙开始调节温度系统,往下调。 陆及进来的时候,14刚刚调好,赏南被之前那阵高温烧得有些头晕眼花,陆及走进来的时候他只看见一团白花花的影子,跟黑白电视机卡顿后出现的雪花似的。 直到陆及走近。 陆及弯下腰,将手背在赏南的额头上贴了贴,确实很烫。看见赏南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陆及又将被子稍微拽开了点儿。 赏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皮,他的确一副不舒服极了的模样,小脸煞白,眼皮都抬得虚弱无力。 若是不知道知道赏南前一天还活蹦乱跳,陆及会以为对方病入膏肓。 “哥。”赏南声音嘶哑,喉咙刀割样的痛,他就说14把他烧过头了,嗓子都烧冒烟了,业务一点都不熟练。 “不舒服就别说话,”陆及轻声道,“陆香已经去请医生了。” 赏南呆呆地看着陆及,他完全是在发呆,但落在陆及眼里,就是依恋和可怜巴巴的眼神,陆及心脏某角很自然地像被雨水泡发,然后那一角就无力地塌陷了。 被单是香夫人选的,蓬松柔软,被面雪白,少年的身体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苍白的脸让他的眸子黑润得宛如刚被剥下果肉的龙眼核。 是它的,是独属于它的小南。 修长瑰丽的五指落在赏南的脸颊上,白骨的冰凉穿透感十分强,赏南瑟缩了一下,他看着陆及漆黑的瞳孔,“想喝水。” 赏南说完的同时,香夫人领着医生上楼来了。 香夫人进屋时,陆及正扶着赏南的后脑勺给赏南喂水喝。 医生是上次给赏南处理膝盖淤青的医生,姓王。 王医生是知道这孩子在陆家有多受重视的,不过听说归听说,亲眼看见又不一样了。 陆大少爷自己的身体都管不过来,居然还能亲手去伺候别的人? 王医生尽职尽责地给赏南挂上了水,“不要自己偷偷调液体速度哦,太快了心脏会受不了,一共五袋药水,换完就可以了。” “这两天气温突然下降,家里好一些人都感冒了,你倒是第一个发烧的,还烧到了四十度。”王医生调侃道,“是不是耍帅了?” 赏南都没力气摇头,他半耷着眼皮,脑袋昏昏沉沉的。 早知道14能让自己烧这么厉害,应该提醒它收着点儿的,这也玩太大了,他本来只是想躲过上课而已,他要是也虚弱,陆及肯定就不会让他上那么苦哈哈的的运动课程了。 他一不做家主,二不进公司当谁的助手,任务世界也不像他原本的世界,赏南的羞耻心要淡许多,他准备啃老。 之后医生什么时候走的,赏南都不知道,他重新睡过去了,并且睡得很熟,药水是谁换的他也不知道。 再醒来时,液体已经输完了,连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拔掉了。 赏南好了许多,只是没什么力气,再就是口渴和肚子饿。 [14: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赏南:“一起说吧。” [14:好消息是陆及取消了你和他们一样的运动课程,坏消息是你多了一项增强体质的体育课。] “……” [14:结果比之前要好,比他们那些马术击剑拳击简直要好多了。] 也是,赏南满足了,如果还是维持原安排,那他才是白折腾了。 屋子里没人,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冬日的太阳明晃晃地穿过玻璃窗,白色窗帘像会发光的光片。 赏南去卧室冲了个澡,换了厚实的衣服,慢吞吞地晃下楼想找水喝。 一般这个时间段,陆及应该在主屋旁听他们上课。 赏南没想到陆及居然还在屋里,陆及穿着宽松柔软的白色毛衣,身体陷在沙发里,腿上放了本书,起子趴在他的腿边睡觉,温柔又安宁的场景。 赏南他愣了下,拐弯走到陆及跟前准备问安,他可不敢忘记陆及的规矩。 他动作并不标准,也不美观,懒散敷衍,甚至还叹了口气,“中午好……”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说完后抬起头,想站起来,一杯水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是陆及倒了递过来的。 陆及将玻璃杯往前送了送,神情温和,“之前测体温已经退烧了,脸色比早上的时候是要好些。” 赏南伸手捧着水杯要喝水,但陆及的手指掌着杯座并未收回。 有些疑惑,有些不自在,但算了,他渴死了。 杯口撬开了赏南的唇,水温刚好,不凉也不会过热。第一口水流进口腔里时,赏南甚至尝到了甜味,他有些急切地往前挪了挪。 赏南此时是半跪在地毯上,仰着头,脖子抻直,喝水时秀气的喉结跟着上下滑动,双手捧着杯子的模样像极了小猫为了一口好吃的前爪直接离地。 陆及稳稳地抬着杯座,根据赏南吞咽水的速度倾斜杯身,表情惬意极了。 第40章 白骨吟 赏南将桌子上那壶热水喝了大半才觉得喉间的干渴稍微被冲淡了些,陆及用手指擦掉赏南嘴角的水渍,说道:“我让香夫人等你醒了给你做鱼片粥,食材都准备好了。” “是小五和小六一大早跑去湖边钓上来的,听说你病了,急急忙忙送了两条过来。”陆及接着说。 小五叫陆其宁,小六叫陆其可,一对龙凤胎,但长得并不相像,可以说是各长各的。陆其宁是哥哥,样貌普通,学习普通,无一不普通,沉默寡言,打小就不出挑;陆其可是妹妹,偏偏和陆荔有几分像,可能是因为都长得好看,美人在某些方面一定是有相似之处的。 这两人并不热衷于争抢继承人的位置,不管是功课还是在长辈们面前的表现,统统浑水摸鱼,相反,两人对美术音乐和旅行一类尤其感兴趣。 这不,听孟管家说可以冰钓了,天还没亮,两人就带人扛着家伙事儿坐到了湖边。 赏南的活动场所主要是在陆及这边,他和主屋那边的人一个月说不上一句话,除非那边请陆及过去吃饭,不然陆及的餐也还是在自己这边解决。 加上陆及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所以赏南和他们接触得也特别少,特别是除了陆荔,其他那几个堂的,名字全都差不多,赏南见不上面,更加难以分清楚谁是谁,还得14去提醒。 赏南试探性地问道:“我要不要过去谢谢他们?” 陆及捧着书,“不用,他们敬爱你是应该的。” 不然那生日宴就是白举行了。 “对了,”陆及又说,“我让孟叔给你找了上课的老师,暂时只学习两国语言和生活常识课,再加一节体育课,如果你有其它感兴趣的,可以和孟叔说,让他给你安排。” “生活常识?这也要学?”赏南愣了愣。 陆及笑问:“会看地图吗?知道什么云预示着将要下雨吗?知道面临威胁时的第一应对策略是什么吗?知道在没有食物与火源的情况下如何维系机体最基本的运转吗?知道在怎么和你的上级相处……” 赏南眨巴眨巴眼睛,“这些啊……会用导航算不算?” 陆及抬手捏了捏赏南的脸,“去叫香夫人给你做饭,然后自己再去测一遍体温,饭后还有药要吃。” 生活中,陆及在各处都显露着他的熨贴和周到,赏南觉得虽然陆及看起来冷冷淡淡,可实际上给人的感觉却是暖烘烘的。他甚至可以断然,这个世界上不会再出现第一个像陆及这样好的人。 [14:感觉你是想要在这个世界永远留下来的样子。] 赏南从柜子里取出体温表,听见14的话,立刻就否认,“我没这样想。” 觉得陆及很好是一回事,永远留下来又是一回事,不管怎样,赏南都还是最想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陆及对他很好是没错,好到简直无可挑剔的地步。 但从一些细枝末节里,赏南可以觉察到对方强得可怕的掌控欲。 幸好,陆及不是永生,不然他还真要永远留下来了。 . 赏南病愈后,刚好过了一周的时间,苏意在早晨七点,踩着自行车到了陆家。 陆家宅子在美泽市马迦里小镇已经伫立几百年,陆家现任家主陆萧乐善好施,是一个声誉极好的生意人,为马迦里小镇的建设赞助了许多大笔资金,得以让马迦里小镇的财富在全国也排得上名号,小镇居民也拥有着极高的幸福值。这也是苏意研究生毕业后选择回到家乡的一个重要理由。 因此,当孟管家上门来请他为陆家一位小少年单独授课时,他不仅感到受宠若惊,也觉得十分荣幸。 第一次来时,他没见到自己的学生,说是生病了。 苏意想,大概是身体不太好吧,富贵人家的小孩子都比较金贵。 “苏老师喝茶吗?” “水就好。”苏意略显拘谨。 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士为苏意端上一杯白水,看了看外面,“您稍等,小南少爷应该马上就来了。” 苏意忙道:“不急,是我提前到了。” 苏意会提前一个小时到出乎了赏南的意料,这也太早了,天都没亮全。 赏南换好了衣服,站在餐桌边上大口往嘴里塞着早餐,香夫人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旁边,一手拎着他的新书包,轻声道:“慢点,也不急,让少爷看见你这么吃东西,你又要挨骂的。” 赏南呛了一口,香夫人忙抬手给他拍背,看他吃完,把书包递给他,“好了快去吧。” 赏南一路跑着过去的,上课的地方在主屋一楼的一个小书房,书房面积不大,摆了两个书架,都是一些杂谈,少见名著与传记。 一盏落地伞型的台灯立在墙角,靠墙还有一幅风景油画,苏意背对门口坐在书桌前,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少年。 “苏老师好。”赏南弯腰问好,衬衫的领结没卡好,掉下来了,他连忙捡起来又别上,不好意思地对苏意笑了笑。 苏意也站起来,“你好。” 苏意的目光一路跟随着赏南,直到对方在椅子上坐下。 对方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碎刘海都跑乱了。陆家想必对小辈有着十分严苛的教育和管束,所以哪怕是在家里上课,少年都没有衣衫不整,更加没有穿着家居服便前来,而是着藏蓝色的学院服,这种标准的学院服只能在镇上的私立高中才能看见,而且他们穿得远远没有赏南挺拔俊秀。 见到赏南之前,孟管家简单地向老师介绍过学生,苏意本以为是给陆家某位小少爷授课,没想到是给陆家大少爷陆及身边的一个小孩子上课,更没想到的是,对方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那种因为寄人篱下而畏畏缩缩的小孩儿。 上课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中午十一点以及下午两点到下午五点,这两个时间段,课程归苏意自己安排。 孟管家说过,赏南之前是在孤儿院,没上过学,可能要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苏意甚至已经做好了从a、o、u…开始教学的准备。 但幸好,这学生长得就一副机灵样,人也确实机灵,学东西飞快,英文单词不管多长,他念一遍,对方便能以极标准的发音重复一遍。 苏意从来没教过这么聪明的学生,他应该要告诉孟管家,这是一个天才,不应该拘在家里,适合去搞科研,为社会与国家做贡献。 不过……孟管家一开始让苏意给赏南上课的目的也并不是希望赏南成为多博学的人才,只是为了让他多学一些有利于独自生存和方便生活的东西。苏意能看出来赏南在陆家受重视的程度,孟管家是陆家老宅的一把手,能让他出面请自己,可以想见赏南在陆家的地位。 但苏意没想到赏南是这么聪颖的一个学生,如果只是这样拘在陆家,未免太可惜。 赏南也有些迷糊,因为他确实不用学,他本来就会,甚至另一门d语,他也不需要特意学,他有些不解,问系统:“我真是大学刚毕业?我什么专业的?” [14:南南你在原世界的确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学的是……动植物学。] 授课的课程非常愉快,苏意说话生动幽默,加上他也是年轻人,比陆及还小两岁,跟赏南的共同话题不少。 苏意下午离开时,赏南在孟管家的陪同下目送苏意离开了陆家。 “赏南同学,明天见。”苏意坐在自行车车座上,朝赏南挥了挥手。 “苏老师明天见。” 当苏意骑着骑行车的身影消失后,冷风迎面吹来,赏南打了个寒噤,“孟叔,我们进屋吧。” 说是进屋,赏南根本没回主屋,他直接从庭院里回了陆及那边。 五点,夕阳的最后一抹还残留在天际,像画笔随意挥洒的几道红色颜料,橙红色落在廊道的顶棚上,整座庭院都笼在了一层厚重浓郁的红当中。 目之所及的景象可以称作是浪漫,可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却是冷酷的,院子里一部分花草耷拉着脑袋等待春日的降临,只有不畏寒的依旧常青。 有些冷清,这是赏南的第一感觉。 第一感觉是,陆及在这里独自住了六百多年,他会觉得冷清和孤独吗? 香夫人站在门口迎赏南,“学得怎么样?开心吗?” 赏南把书包放在了玄关,换了鞋,忙蹲到壁炉前烤手,“苏老师和孟叔说我是天才。” 香夫人笑开来,只当这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语,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抵如此,一巴掌能拍死一只蚊子,就觉得还能一拳头打死一头老虎。 “有作业吗?”香夫人问。 “没有作业。”赏南本以为有的,但苏意说他不需要留作业,作业于他而言是浪费时间的东西,只给他推荐了几本书,让他有空的时候看看,拓展拓展知识面。 赏南把自己烤暖和了,才问香夫人,“我哥呢?” 香夫人回答道:“少爷下午有些咳嗽,半个小时之前已经去休息了,让你晚上也早点休息。” “……好吧。”赏南一整天没见到陆及,还怪想他的。 . 时间在赏南每天早出晚归时过得飞快,在课间休息时,苏意知道赏南过两天也要去镇上看歌剧表演,便邀请赏南去他家里用午餐。 “我母亲酿的玫瑰米酒在镇上有价无市,本来想带一坛来的,但携带的路上风味会流失,所以只能邀请你前去品尝了。” “那我要问问香夫人。”赏南说。 “香夫人?” “是的,就是我哥个人的女管家,她会和我一起去看表演。” “那你问问香夫人愿不愿意也去品尝,我母亲会很高兴的。” 苏意听说过香夫人,不过印象并不深刻,所以他一时没记起来,经赏南提醒后,他想起来了,是从陆及十来岁就跟着陆及的那名美艳的女管家。有时,女管家会到镇上采购一些东西,她实在是太美了,每次去都会有许多男人上前搭讪,这是苏意听他母亲说的,他母亲十分钦佩像香夫人这样的女士。 于是,在当晚用晚餐时,赏南一边切牛排,一边和香夫人说了,香夫人没怎么多加思虑便点头了,“好啊。” 她说:“在知道苏意是你老师后,我特意又去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他家有自己的酒水品牌,在国内有一定的名气,虽然口味比较小众,可正好获得了一大批忠诚的客户。品牌是以他母亲的名字命名的,他母亲每年只会亲手酿家里几口人饮用的玫瑰米酒,不对外出售,我很荣幸被邀请。” 这已经不是赏南头一回在吃饭的时候提起苏意了,有时候是香夫人主动问上课的情况,有时候是赏南主动提。 陆及一般不参与,只会在赏南说不想上课的时候出声开导两句。 陆及并不喜欢此情此景,也就是赏南总是频繁提起别人的名字的时候。 他想起家中长姐出嫁被迎亲队伍接走时,大伯母表面端庄,却在长姐离开后哭晕了过去,大伯父也好几天食不下咽,直到长姐回门,两人的脸色才好转。 他在思考,自己此时此刻的心绪是否自己也和大伯母大伯父一样,可他转念却想,如果是他,在有人上门求娶赏南的当日,他应该就会命人将那莽夫乱棍打死在街口。 陆及没吃多少,他确实有些食不下咽。 但赏南的胃口很好,上课很消耗脑力,开始上课后,赏南的饭量明显比之前大了,香夫人给他做多少他能吃多少。 看见陆及面前的餐食几乎没动,赏南放下叉子,看了看香夫人,又朝陆及看回去,“哥,你没胃口啊?” 陆及:“有点。” 赏南又去看香夫人,再又去看陆及,“心情不好?” 陆及仍是之前的回答,“有点。” 赏南心里连着咯噔了好几下,陆及心情不好,那他可得弄清楚,免得好不容易降下去的五点黑化值又升回去了,除了任务需要以外,赏南也确实不太想看见陆及心情不好,他希望陆及能开心点儿。 “为什么啊?” 香夫人此时站了起来,“我去切一盘水果。” 她走后,餐厅便只剩赏南和陆及了。 陆及将头扭过去持续地咳嗽了几声,才掀起眼帘,看着赏南,“小南,你之前说想要陪着我,我想知道,你准备陪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问题没有任何前兆,赏南一开始没立刻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赏南盯着桌面上的花纹看了会儿,斟酌着回答,“我一辈子都陪着你,但你不是说,你会死掉吗?” 赏南想,陆及之所以会这样问,应该是已经在舍不得离开了吧,舍不得就好。 陆及倾身,手指搭在高脚杯的杯座上,做了个假设,“如果我死了,在我死之后,你准备怎样度过余生?” “没想过。”赏南回答道。 头顶悬挂的灯的灯影从顶上罩下来,正好落在赏南的两腮,看起来有些……气鼓鼓的。 陆及说:“现在想。” 赏南蓦地抬起头看着陆及,像只机警的林间小动物,赏南潜意识里觉得,他此刻的回答,可能会直接影响到陆及是否决定在一十七岁拉着所有人陪葬的决定,所以他要慎之又慎,慎之又慎,慎之又慎…… 思考良久,赏南小心翼翼地作答,“给你守墓?” 陆及笑看着赏南,没有对这个答案表现出满意或者不满意的神情,赏南感到有些忐忑,因为他摸不准陆及到底在想什么,完全摸不准,所以赏南只能一点一点的试探。 “我在陆家只和你感情最好,你死了,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让我留在这里,如果他们愿意让我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就守着你的墓,如果他们不愿意再让我继续留在这里,”赏南表情变得有些颓丧和落寞,“那我就只能去外面流浪了,但我会一直想着你的。” 这只是赏南这么说,他可不能真放任陆及死去。 时间在两人呼吸间安静地流淌。 这大半年以来,赏南在陆家被养护得非常好,但陆及还记得他初次见到赏南时,营养不良造成的瘦弱,受尽欺凌的童年造成的战战兢兢,所以当赏南说他可能会去外面流浪时,陆及在想,他是否能接受好不容易养得健健康康的孩子再度变成一开始的那副可怜模样。 哪怕结果是赏南做的第一个假设,他是否能够接受他的孩子守着他的孤坟度过余生。 两个假设的答案都是不能接受。 “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养老送终,不养了?” 赏南的眼睛在听见陆及的回答之后慢慢亮了起来,陆及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赏南瞬间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那你的病呢?” 陆及:“只是身体不算好,不会死的,别担心。” 赏南有些想哭,“你别骗我啊。” “不会骗你。” 陆及之前一直用“再说吧”搪塞赏南,赏南无法猜到陆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忐忑不安地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终于,终于等到陆及的正面回答了。 一切都有了转机。 赏南的确非常想要喜极而泣。 [14:虽然陆及答应你了,但陆萧到时候实施献祭的时候,发现献祭失败,一定会发疯。你们要当心。] 赏南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陆及的。” . 歌剧表演当天,香夫人给赏南盛装打扮,羊绒短外套和到膝盖下一点的黑色长靴,为了扛风,她又取了件十分厚实的黑色斗篷,帽子一周是细软的白绒毛,赏南忍不住说道:“很适合坐那种南瓜马车?” 香夫人将斗篷的带子系紧,“什么南瓜马车?” 赏南没回答,香夫人自顾自说道:“你说得不错,如果我们有一架豪华马车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们一定会在歌剧表演结束的时候准时到达。”赏南说道。 香夫人忍不住掐了赏南的脸一把。 陆及从楼上下来,他递给赏南一个黑色的呼叫机,“按1会接通我书房的电话,2是打给主屋的,3则是镇上的警察局,其余的背后都有贴,跟紧香夫人,不要到处乱跑,早点回家。” 赏南将这个老掉牙的呼叫机装到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哥,你也去吧。” 陆及笑着摇头,“太吵了,你好好玩。” 用过早餐后,赏南和香夫人乘坐家里的车出发往镇上去。 赏南还是第一次来陆家的时候走过这条公路,后来的大半年没再离开过陆家,他放下车窗,当时来的时候是春天,春意盎然,四处都是翠绿的,现下是寒冬,路两旁枯草丛生,风一吹,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便簌簌落下如下雨一般。 一开始如绿色海浪一样的稻田还是小麦田野早就收割结束,田地里只剩下被收割过后的整齐桩子,有大群的麻雀在里面啄食着漏在地里的粮食,汽车驶过,惊飞了一大片。 香夫人手里举着一把小镜子,细致地描着眉说,丝毫不受汽车颠簸的影响,瞥见赏南看窗外看得那么入神,“让少爷给你划一块地你去种,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考虑。”赏南很认真地说道。 汽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到马迦里小镇,小镇比赏南想象中的要大又热闹多了,建筑风格都是尖屋顶的小城堡风格,粉刷墙壁用的涂料也都是暖色系,地上并不是柏油马路,也是砖块铺就而成的,上面甚至绘着各种各样的卡通人物,可惜赏南一个都不认识。 马迦里,一个充满着自己特色的风情小镇,想必也有不少外地人前来旅游,赏南想道,实在是处处都能打卡发朋友圈。 每隔不远,便张贴着一张马迦里歌剧院设计的海报,正是今天将要演出的节目,名叫《夕阳恋歌》 香夫人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姿态道:“想必是一出老东西爱上妙龄少女的狗血戏。” 海报上有角色介绍,香夫人说得并没有错,只是老东西不是很老,五十多岁,妙龄少女的确非常年轻,才十八岁。 赏南和香夫人针对海报讨论了一番后,一转身,便看见了苏意笑意盈盈地站在后面,香夫人露出得体的笑容,赏南则主动问好:“苏老师好。” 苏意:“母亲已经在家等候多时了,我给两位带路?” 香夫人跟苏意想象中的样子有一些出入,并不是完全美颜,眉梢眼角的凌厉不容忽视,站在赏南身边,保护意味非常明显,不愧是陆及专用的女管家。 赏南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个小镇的各处,真是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一样。 因着今日有表演,镇长又请客喝啤酒,马路上的都像香夫人一样,打扮得隆重得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热情,光从他们的神态当中都能看出,他们的确有一个非常幸福的生活环境。 迎面过来一群女生,长裙大衣,走在中间的一位还戴着漂亮的帽子,帽子上别着几支白色的羽毛,路过赏南时,对方突然向赏南手中丢了一枝花。少女丢了花之后,朝赏南羞涩一笑,挽着女伴们的手臂轻盈离开。 苏意看赏南无所适从的模样,忙解释说:“这是最近很流行的一种示爱方式,不论男女,只要遇见的心仪的人,就丢给对方一枝花,如果你也对她有好感,就将花丢回去,如果没有,就礼貌收下。” 解释完以后,苏意笑着说:“赏南同学,她是在向你示爱啊。” 顿时,赏南就觉得这花烫手。 他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看见赏南窘迫的表情,香夫人摸了摸他的头,“还是小孩子呢,对不对?” 那是在香夫人的心里,香夫人活的年头和陆及差不多,她看赏南就是跟看小孩子差不多,她也完全没想到出来会碰见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情,她要告知陆及才行。 到苏意家只有一十多分钟的路程,他家就住在镇上的中心地带,一栋非常漂亮鲜艳的房子,有一个宽敞漂亮的花园。 而这一十多分钟,赏南收到的花已经可以扎成一大捧,玫瑰花,桔梗花,郁金香和洋牡丹等,香夫人大概是心情不太好,本来有男士想要上前送花,却在看见不虞的脸色后停下了脚步,打消了念头。 苏意调侃道:“赏南同学可真是受欢迎,你要是在镇上中学读书,想必追求者会把你家的门口都堵住。” 这只是假设,香夫人心想道,陆及是不可能让赏南独自在镇上读书的。 她跟了陆绅几百年,她无比清楚陆绅对自己物品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有多强,所以在陆绅管理陆家时,陆家行事从无差错纰漏,因为陆绅会将所有的意外都考虑在内,更会考虑到一个决定可能导致的多个结果。 陆绅有多在意赏南她是在看在眼里的,到底是什么感情,她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陆绅若是知道赏南收了这么多花,心情估计不会好到哪儿去。 但即使知道陆绅会不悦,香夫人还是得告知对方一声,起码,在以后陆绅在场时若发生了类似准备,他好有个心理准备。 也该让陆绅知道,赏南不是小孩子了,是走出去后非常受异性同性欢迎的俊秀少年。 . 苏意的母亲非常热情地接待了赏南和香夫人,苏意的家装饰得十分温馨精致,当然,细节处还是能看出这个家庭的富裕。 她抱出一坛未开封的米酒放到桌子上,苏意冲赏南眨眼睛,“换做平时,我母亲可舍不得。” 苏意的母亲简直是香夫人的迷妹,她从香夫人进屋,目光就没有从香夫人的脸上移开过,当然,也不忘热情招待赏南,顺带对赏南所收到的鲜花表现出了非常惊讶的神色。 “如果有心仪的人,不如让陆及少爷去给你谈谈婚事。”苏意的母亲正经说道。 香夫人拦下了,“他还没成年,暂时没有考虑过那些事情。” 正聊着,楼上哒哒哒动静十分大的跑下来一个女生,穿着灯笼袖的蕾丝白睡裙,扎了两条麻花辫,她可能是没想到客厅有客人,在对上赏南的目光后,她脸一红,转身飞快跑上楼了。 苏意皱皱眉,“我堂妹,放寒假了,来这里度假的。”他虽然皱眉,但眼里没有什么责怪的神色,纯粹是作为兄长对调皮的小妹妹才会露出的表情。 赏南并没有将对方的出现放在心上,他捧着玫瑰米酒,喝得停不下来,的确好喝,有着白玫瑰浓郁的香味,还有薄荷与百里香的味道,他想,陆及肯定喜欢。 他几次想开口朝苏意的母亲讨要,想要让陆及也尝尝,但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幸好,离开的时候,苏意的母亲主动提出送一坛给赏南带回去。 “等会的歌剧表演是在陆天剧场演出,我们可以一起看。”送赏南离开时,苏意说。 香夫人手里抱着花,赏南拎着一坛米酒,“大丰收。” 香夫人闻见了赏南身上非常浓的酒精味道,再看赏南微微发红的脸,表情僵了一下,“小南,你喝了多少?” “一杯。”赏南回答道。 “那就好。”香夫人松了口气。本来她以为这是普通的米酒,只加了一点酒曲的那种,结果喝到嘴里才发现里面加了葡萄酒,度数不低,赏南还没成年,陆家家规那么严,未成年是严令禁止饮酒的,要是被陆及知道,香夫人担心赏南受罚。 还好,只是一杯,等会给赏南买杯热牛奶压一压,把酒精味道给压下去,陆及到时候应该不会发现。 饮酒,被示爱…..香夫人后悔来看歌剧表演了,至少不应该主动邀请赏南一起,这简直是枚随时会被引爆的炮弹! [14:是十一杯啊。] 歌剧表演的时间是下午点半开场,全场五个半小时,分上中下幕戏。 为了应景和凑热闹,香夫人和赏南在入场的门口买了两个面具,香夫人的面具是全面,赏南的半面——纯白的颜料涂在面具上,再用金色与红色在上面描出猫科动物伺机而动的表情。很适合赏南。 看着赏南,香夫人觉得陆及实在是太会选了,这么漂亮的孩子,她忽然也好想养一个。 担心赏南走丢,香夫人伸手拽着赏南的斗篷帽子,她穿着中跟皮鞋,本来就有170,此刻更是比赏南还要高点儿,所以抓着赏南并不费劲。 赏南确实有些头晕,但不影响走路和认人,他忘了,自己这个身体没喝过酒,酒精直冲脑门,冲得他头晕眼花。 但咂咂嘴,嘴里还有白玫瑰的味道,值。 开始表演时,剧场人头攒动,不断的还有人从入口处涌入。 剧场是半圆形包裹着舞台的,观众席也是从上至下,地下的空地则没有座位,观众可以站着。 香夫人和赏南则在最好的观看位置,还有遮挡用的帘子和茶几上的干果与镇长赠送的黑麦啤酒。 尖叫声让赏南觉得有些难受,舞台上的红色幕布缓慢拉开,第一幕,便是寄养在男主家的女主用抹布卑微的跪在地上擦地。 赏南莫名觉得这戏怎么像他和陆及,不过不同的是他和陆及之间没有爱情,是战友情。 . 香夫人看得入迷,第一幕戏结束时,她扒开帘子试图找赏南探讨剧情,帘子一拉,座椅上是空的。 赏南不见了。 香夫人眼前一黑。 几乎想都没想,香夫人站起来便往外面走,她是位礼貌又美丽的女士,大家纷纷主动为她让路,香夫人小跑着跑出场,进出的人都为了凑热闹而戴上了面具,香夫人眼前不停晃过诡异又扭曲的面具,陆绅和陆及的脸在她脑海中交织着,最后重合,变成了一架完整的骷髅。 站在剧场的正门口,香夫人四处张望寻找着赏南的身影,最后在旁边的楼梯上看见了赏南,她心跳慢慢平复,走过去,拍了拍赏南的肩膀,“小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赏南缓缓抬起头,“我有点头晕,里边太吵了,我出来吹吹风,我看你看得很入迷,就没和你说。” 赏南是真的觉得里边太吵了,那米酒的度数也太高了。 香夫人蹲下来,“我去叫司机,我们现在回家?” “你好不容易出来看场戏,你快去看,我在这里等你,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赏南手里捏着呼叫机,上面有直接拨通香夫人电话的按键。 香夫人每次出来都是为了办事,她很少这样不带任务的出来玩过逛过,被大火烧死时,陆香也不过十几岁。 “那你别乱跑。” 赏南真的不会乱跑,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香夫人走后,赏南把玩着手里的呼叫机,看着上边晃出了虚影的按键,赏南想让它们别晃了,狠狠地摁下去。 被摁到的是“1”,呼叫机拨通了陆及书房的电话。 没响几声,电话就被接通了,陆及的声音温和,“小南?” 赏南被吓了一跳,他一开始因为手里这东西居然会说话而受到惊吓,迟钝地意识到这是陆及给自己的呼叫机,而他现在在酒醉后用呼叫机拨通了陆及书房的电话,他捧着呼叫机,想嗯一声回应陆及,可嘴巴不受控。 “诶呀……” 14在赏南脑子里发出一声爆笑。 赏南虽然年纪小,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幼稚的孩子,相反,他其实挺成熟的,这么久以来,赏南从未跟他撒过娇。 陆及有点意外,语气更加柔和,“怎么了?” 赏南看着不远处晃动的人影和喷泉,他低下头,发现地上地砖的花纹也在转,他脚边放着那坛玫瑰米酒,出来时,他没忘记带上这坛米酒。 可能是喝了酒,赏南的倾诉欲高涨,可是他脑子并不是这样想的,许多事情,他没打算和陆及说,他觉得没必要,但事情好像有些失控。 “我有很多花。” 少年语气慢吞吞的,有点奇怪,无头无脑的这么一句话,更加奇怪了,但陆及以为是赏南一时兴起,陪着他,“嗯?” “是他们送的。”赏南接着说道。 他们,送的? 陆及本来扬起的嘴角慢慢往下压了些许。 “他们是谁?”陆及轻声的,哄着赏南道出全部。 赏南觉得陆及的语气听着很悦耳,很舒服,他就顺着对方答了,“很多男生和女生,都送了的,苏意说,这是他们喜欢的表现,我统统,统统都收下了。” 他回答后,等着陆及说话,但陆及一直都没有回应,赏南对着呼叫机“喂”了两声,才听见那边的陆及在咳嗽,咳嗽几声之后,陆及语气克制又平静,“小南,回家吧,我来接你。” 第41章 白骨吟 呼叫机什么时候被切断的赏南都不知道,眼前的广场有人跳起了舞,吸引了许多路人也跟着一曲,热闹非凡,赏南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走了。 广场上的风很大,她们的纱裙和围巾被吹起来,空气中是甜又辛辣的啤酒味道,混合着各种时令花香与女士香水味。 抱着白色卷毛狗狗的贵妇人身材丰腴,在路过这名漂亮少年时,朝身后的人使了使眼色,那男士上前来,丢给了赏南一只橙红色的花朵,他们并没有在赏南跟前停留太久,逛去了别处,每隔不远,就会有和赏南一样收到花的人。 “这算广撒网吗?”赏南呐呐道。 在外面坐了快半个小时,赏南觉得醉意被风吹淡了许多,他拎起酒坛子回到了剧场内,错过了这么久的表演,赏南也不清楚这场戏进展到哪里了,但当看见香夫人哭得眼妆都花了时,赏南想,大概是这对夕阳恋开虐了。 舞台的布景从第一场戏的华丽浪漫,大红与大紫所彰显的热闹非凡,换成了黑与白,朦胧的雾气从台下飘上去,两位主角的身影时隐时现,只有他们的对话一直都很清晰。 女主角很年轻,蓬松的黑色长发用布条捆住垂在脑后,打满补丁的破裙子被她穿出了一种清丽感,而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演员的实际年龄应该只有四十来岁,眼角的鱼尾纹不可忽视,但胜在身形挺拔,给人的感觉非常舒适,或许是为了增加角色的年龄感,男主角的双鬓已经出现了几缕不易察觉的白。 这段戏的主角是女演员,她朝男演员走了几步,捂住胸口,又缓缓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已即将步入老龄的男人。 “你怎知,怎知与你的十来年,抵不过与您那无趣的侄子熬煎的百年?” 男人蹙眉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微动,但少女却突然往后退了几步,她看向观众,可能剧本当中这个眼神不是用来看观众的,看的应该是一些偏见,只是观众正好处于被看的一个位置。 “看,他们要在我们的周围设满陷阱与枷锁,母亲告诉我爱是自由的,但他们告诉我,并不是这样的,爱要是匹配的,匹配到我们的头发丝都要一样多。” “我是不会答应你那侄子的示爱的,他是个无聊透顶的男人,按照世人定下的门当户对,他应该去找一个会和他一起讨论女人的腿与屁股的对象。但我想,他应该是找不到的,因为他就是一个狂妄又没有礼貌的家伙。” “我要那个人和我探讨鲸鱼在海里是怎样在游动,我要知道世界上最盛大的烟火表演有多绚丽,我要和他看四季的雨。亲爱的李先生,我爱您,爱您多愁善感又善良悲悯的灵魂,便也爱您的五十岁,爱您的皱纹和白发……” 14也能通过赏南获取到外界的信息,它有些好奇:爱是怎样的?? 赏南陷进皮座椅里,“是辽阔的,山川海洋,暴雨彩虹,春天的落叶,夏天的雪…..” [14:南南,你这不对吧,山川应该是湖泊,而且你们人类不是说,风雨之后才能现彩虹吗?] “所以我说爱是辽阔的,没有应该不应该,爱了便爱了。” [14:那这个男主角都五十岁了,她才十八岁,以后她正年轻的时候,男主角的牙齿估计都掉光了。] 赏南撇嘴,“牙齿掉光了又不是死了,也不会影响说我爱你。” 香夫人在旁边的座位上已经快哭撅过去了,尽管她在平时是一位很优雅的女士,尽管赏南能听出香夫人已经竭力在保持自己的优雅,但对方的情绪不免还是有些失控。 赏南扒开帘子,看着香夫人,“香夫人,你谈过恋爱吗?” 香夫人红着眼睛,“我不喜欢现实中的男人们,他们崇尚金钱与暴力,并且和剧里侄子一样喜欢讨论女人的身体。” “但放心,你和少爷是不一样的。”香夫人用手帕擦着眼泪,哽咽了几声,后知后觉,“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回来很久了,你一直在哭,没注意到我是正常的,”赏南顿了顿,“陆及一会儿要来了,他说要来接我回家。” 香夫人的表情立马就僵住了,她止住眼泪,她凑近了赏南的脸,嗅了嗅,酒气很重,没有像她想象中的过会儿就没了,反而比之前更浓了。 “他怎么会来?”印象中,陆及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以前的陆绅也不喜欢,不管什么节日,街上有多热闹,陆绅都在家里看书写字。 “我给他打电话了。”赏南说。 香夫人:“……” 看着赏南无畏的表情,香夫人想的是:这枚小炮弹自爆了。 香夫人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一瓶香水,抓住赏南的肩膀,对着他就是一顿猛喷,脖子,耳后,手腕,胸前,背后,甚至头发上。 玫瑰花和香根草的味道瞬间包裹了赏南,赏南本来就头晕,香夫人的这么一系列操作,让她以为自己被泡进了香水瓶子里,他眼前天旋地转,“太香了。” 香夫人再次凑近赏南嗅了嗅,她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反正她是闻不到酒精的味道了。 “陆家的规矩,未成年不能饮酒,”香夫人甚至都忘了看戏,“那米酒居然是葡萄酒做的,难怪那么好喝……跑题了,我是想说,我们可能会受罚。” “这么严格?”赏南表情一呆。 “不过少爷那么心疼你,估计不会罚你,我就说不定了。” “放心,我到时候就说是我自己偷偷喝的,”赏南虽然头晕,可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嘴巴偶尔会不受控,“话说,陆家的家规是我哥定的吗?” 香夫人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说的,赏南不仅已经知道了她和陆绅最大的秘密,还在今晚成为了偷喝酒的盟友,她回答说:“最开始的那版是少爷定下来的,最严重的后果也只是被陆家赶出去,但少爷死后,陆家后任的家主对家规慢慢作出了很多修改,很多有违人性的地方,比如一开始,家族中的女性没有资格参与家族产业的任何工作,还有要求每名嫁到陆家来的女性起码要产下两个孩子,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陆荔和陆琪可为什么能参加继承人的选拔?” 香夫人:“是陆荔小姐自己向陆萧争取的,少爷在背后略微推了一把。” 陆荔是一个很莽撞胆大的女生。 “陆荔小姐说,不让她和陆琪可小姐一起选拔,她就给大家下老鼠药。”香夫人的表情一言难尽,“陆萧本想将她扭送出国,但被少爷偷偷拦下来了,并且……让人在大家的晚餐加了泻药,陆萧当夜吓得丢了魂,就答应了。” 赏南有些好奇,“我哥为什么不直接帮陆荔?” 香夫人看着赏南的脸红扑扑的,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权利要靠自己争取,如果是靠别人给予的,那就仍然不平等。” 赏南想了会儿,说道:“如果是我哥管理陆家,陆家会发展得比现在还要好,对吗?” 香夫人说:“那陆家将富可敌国。” 后面的戏,赏南没太认真看,也可以说是完全没看进去,他不仅惋惜陆绅的死亡,也为此感到痛心。陆绅是非常典型的达则兼济天下,却因为陆家那些人的私欲和贪婪死得悄无声息。 为了维持陆家的繁荣,他们杀掉了陆绅,他们以后还将杀掉他无数次,陆绅的尸骨,是他们眼中陆家最好的养分和肥料。 . 歌剧表演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镇长还上台即兴为大家演唱了一曲,赏南听完觉得更头晕了。 剧场里,人挤人,他们在镇长难听的歌喉里拥抱,接吻,跳舞。 也有人慢慢往门口走,场面热闹到有些失控。 在过道里行走的时候,几个小孩子从后方推搡着跑来,将赏南直接撞到了下面一排位置,他本来是由香夫人拽着帽子,香夫人怕他走丢了。 这么一撞,香夫人手里抓着的人就那么不见了。 香夫人看着底下那排位置,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她看不见赏南的身影,又被身后的观众推着往前走,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赏南摔懵了,手指不知道被谁踩了几脚,他艰难地爬起来后才觉得痛。酒坛子居然没有碎,只是翻在了座椅上。 怕香夫人着急,赏南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只是他刚走了几步,他就被人抓住肩膀,隔着衣服,那只手几乎掐进了他的肉里,他被往后拖了几步,踉跄着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赏南惊慌地扭头去看,身后的人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身壮头大,却还戴着面具。 [14:趁乱,打劫的。] 果不其然,在14告知赏南以后,那人沉着嗓子开口了,“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你敢叫一声,我就直接把刀从你的后背捅进去。” 赏南头昏昏沉沉的想,他有个屁的钱,到了陆家,他就没见过钱,他连手机都没有,说起手机,赏南恍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呼叫机,他被拖着往后走,对方也没注意到,他便小心翼翼地想把呼叫机掏出来,随便按一个按键,都会得救。 可惜人太多了,不知道是谁撞了一下赏南的手肘,已经被掏出一半的呼叫机掉在了地上,呼叫机从手中脱离出去的那刹那,赏南眼前一黑。 赏南绝望地想,那就祈祷谁能一脚踩在按键上边,随便哪个都行。 这剧场有些年份了,面积够大,奇奇怪怪的小角落也非常多,赏南被拖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里边很多已经积了灰的表演服。 对方显然也松了口气,他面具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凶恶地瞪着赏南,“给钱。” 赏南:“我没钱。” “你放屁!”壮汉的眼神更加凶恶了。 他手里的短刀刀锋折射出寒光,手没抖,声音也没抖,赏南想,打劫想必已经是他的工作了。 赏南把自己的口袋都翻了出来,“真的没钱。” 壮汉似乎也没想到明明看起来富得流油的少年,居然身无分文,他的表情和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僵化。 直到他瞥见了赏南手腕上的银镯子,在赏南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捏着赏南的手腕把镯子给扯了下来。 在看见镯子上面那颗蓝宝石以后,壮汉眼里流露出震惊与贪婪,看来今天不是空手而返,今天应该是大丰收才对——这镯子是银的,不值钱,但上面这颗宝石,起码也能卖好几万吧,今年一年都能不干活了。 壮汉眼底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他将镯子收在了口袋里,动作一顿,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有没有?都给我。” “没有了。”赏南本想反抗反抗,但看着对方这块头,估计一拳能把自己的头都打掉,就打消了反抗的念头。 被抢走的镯子是陆绅送给他的,是第一份礼物,赏南眼神细细地描绘着眼前这个人,打算等自己安全以后,再来找出这个人。 [14:不用记,这是镇子上的屠夫,姓张,爱好是喝酒赌博。] 屠夫不信赏南的,因为刚刚他也说自己没有钱,可手上却有这种好东西,他要扒光对方的衣服,好好检查,富人比狐狸都要狡猾奸诈。 赏南看见对方的神色变化后,皱了皱眉,他被拽着衣领拖到了屠夫跟前,闻见了对方身上动物血的腥味和油腻的生肉腥臭。 这股味道让赏南的五脏六腑都翻腾了起来,他没忍住,“哇”一口,直接对着屠夫的胸口大吐特吐,呕吐物顺着屠夫的衣服哗啦啦往下淌。 “你他妈的找死!”屠夫恶心得差点也跟着吐了,他直接一把扯掉了赏南的斗篷疯狂擦拭着自己身上的呕吐物,再又想去剥赏南的外套。 手还没碰到赏南,本来弯着腰温顺得跟小羊羔似的少年突然直起身,扬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头上。 这是仓库,地上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赏南吐完以后趁屠夫在擦着自己外套的时候,悄然翻出来一根凳子脚。 屠夫惨叫一声,捂着头后退了几步,趁对方现在没有还手的机会,赏南冲过去又是狠狠几下,顺便从屠夫口袋里掏出了被抢走的镯子。 他不能和这个屠夫纠缠,怎样看,他都没有胜算。 赏南紧张得直咽口水,酒劲在这个时候冲到头顶,他脚步不稳地往门口跑,手还没碰上门把,就被一把拖住了后领口,屠夫力大无穷,领子勒住了赏南的脖子,几乎令他窒息。 “敢打我?妈的看我今天不弄死你!”屠夫举起刀,他平时熟练地宰杀牛与猪,宰杀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 屠夫单手将赏南拎了起来,接着重重摔在了地上,第一下赏南便觉得自己被摔得浑身散了架,屠夫弯下腰来,又重复了几次。 在屠宰场,杀兔子和猫狗之前,最好都先将它们摔个半死,那样可以避免挣扎,屠起来比较方便快捷。 赏南的面具已经掉在了地上,屠夫才发现这个小崽子居然长得这么好看,想到他很快就要一刀把对方宰了,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冰冷的刀锋挨上了赏南的脖子,动脉剧烈地跳动起来,屠夫比划着位置,完全没有把这小崽子的挣扎放在眼里,猫挠一样,他可以直接扭断对方的脖子,但比起扭断脖子,他更加喜欢先放血。 [14:你上个世界攒了一亿的积分,但兑换一个刀都砍不烂的身体需要三分之二,还只能维持两分钟,兑吗?] 赏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呼吸急促又微弱,浑身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甚至连刀锋贴在了脖子上,他都迟钝地感受不到。 14没等到回答,它准备先拿它自己账户里的积分兑换。不管怎样,它都会护着赏南的,这是一个很靠谱的宿主,它不想失去对方,希望怪物能在它的积分被兑到零之前赶到。 14都已经在检索系统功能了,就要输入支付密码时,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了,地上的灰尘都被震荡了起来。 屠夫的动作猛然停下,尽管刀锋已经沾上了鲜艳的血色。 是陆及,屋内灯光昏黄,但并不影响怪物的视力,陆及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后,微微蹙眉,它抬手打开了另外几盏灯的开关,屋里骤然明亮起来。 它神态太自然,姿态太优雅,进来时还不忘顺手关上了门,屠夫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直到屠夫的目光落在对方推在门板上的手背上,那不是手背,那那那那是骨头,一点肉都没有,五根修长的手指骨头。 灰尘如雾一般缓慢落地,陆及关上门后,缓缓转身,它几乎都没看赏南,而是迈步向他和屠夫走去。 “你你你你别过来,”屠夫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一定是为了给手下这个小崽子出头而来的,他举起刀,“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 他话音刚落,陆及已经走到了他的眼前,骨骼漂亮的颅骨在灯下像是被釉上了一层温润的漆,这架骷髅抬起手,掐住了屠夫肥胖的脖颈,指骨不断收紧,不断收紧,“噗呲”一声,几根指骨的第一节穿透了皮肤,扎进了肉里,血管紧挨着坚硬的骨节,血液渗进骨节之间的间隙。 屠夫的脖子被捏成了细细一扎,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东西,恐惧和疼痛令他无法发出声音。 陆及将屠夫丢了出去,屠夫强壮庞大的身体撞上墙壁,又摔在地上,脖子上几个血洞不断往外冒着血,屠夫用手捂着脖子,张大嘴,求生的意志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解决了屠夫之后,陆及才蹲下来,他恢复人类的面容,眉目间的疼惜无法隐藏,他准备将赏南抱起来,但却看见了自己手指上裹满了了红色的液体。 陆及撩起衣摆,直接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了手,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俯身擦着赏南脸上的灰尘,那些摔出来的淤青只能找医生,脖子的刀口也异常刺眼。 按着手帕的纤白手指又变成了节节分明的指骨。 这时,赏南的眼皮抖了抖,他睁开了眼睛,浑身散架一样的疼痛,让他每呼吸一次都能感受到疼痛的加剧,屠夫把他当屠宰场的动物一样狠狠在地上摔打了几次。 “14,把疼痛给我抹了,不管多少积分,直接扣。” 14动作很快,赏南瞬时就觉得呼吸通畅了许多,也能开口说话了,只是身体自主性非常差,毕竟受伤了。 “哥……” 陆及膝盖跪在地上,弯腰把赏南抱了起来,他身上有令人感到心安的药水的清苦味道,他语气充满歉意,“你邀请我同你一起来看表演时,我应该陪你一起来的。” 赏南几乎动不了,他甚至无法抬起手臂,只不过只要感觉不到疼痛,跟平时也差不多,赏南目光往那个屠夫身上看,“你送给我的镯子……” “陆香会取回来的。” “他会死吗?” “不会,陆香会帮他呼叫医生和警察,”走到门口时,陆及还没忘关上灯,“他一定是被不知名的野兽袭击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及现在越温柔,赏南越不安。 陆及抱着赏南从后门一走出去,香夫人就迎了上来,她的脸色煞白,一定不是被冻的。 赏南的额头和脸颊两大片青紫,青紫中间是被擦掉的皮,露出血红的肉,看着就疼得要命,偏偏赏南还对她笑。 “香夫人,我被一头猪打劫了。” 香夫人心口发疼,她打开车后座的车门,直到赏南被放到后座,她才低声说了句抱歉。 陆及站在车外,看了会赏南,才慢慢抬起眼,“要记住这次教训,再有下次…..陆香,我拿你怎么办呢?” 陆香的眼泪几乎瞬间就涌了出来,她直直地跪下来,她跪的是陆绅,是将她从黑暗里拉出去的主子,“是我的失职,我不推卸责任,没有下次了。” 她知道陆绅是个很好的主子,她更加知道,陆绅不会拿自己和小南做比较。 她和小南的角色不同,但陆绅越不怪她,她就越难受。 陆及将陆香扶起来,“我没有怪你,我也有责任,我们不会受伤,这些人对我们造成不了伤害,于是我们便松懈,我们忘记了小南是会流血受伤的。” “把眼泪擦一擦,再去处理那头猪的事情。”陆及说。 赏南现在恢复了些,他艰难地抬手,扯了扯香夫人的外套衣摆,“香奶奶,还有那坛酒,也在那个仓库里,记得帮我带回来。” 香夫人脸一僵,这是第二次自爆。 陆及疑惑,“什么酒?” 赏南往外面挪了挪,他朝陆及勾勾手指,示意陆及弯下腰,陆及看了一眼香夫人之后,弯下腰来,赏南仰起脸,对着陆及哈了一口气。 他哈完这口气,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香夫人看见这一幕,没有任何停顿的,转身一路小跑着往剧场仓库去了。 陆及闻出了酒精的味道,再看着赏南迷蒙的眼神,才知道对方并不是疼得要哭不哭,而是,喝醉了。 “陆香?”陆及直起身,却发现陆香早就跑没影了。 “……” 陆香很快便找到了那个仓库,她居高临下看着那呼吸已经非常微弱的屠夫,狠狠踹了对方几脚。 赏南是陆及疼爱的孩子,自然也是她的孩子。 . 陆及留下了一辆车等香夫人,他要先带赏南回去看医生。 赏南头晕得厉害,这种晕是积分都无法抹掉的,他在碎碎念,“与其让你自己发现我喝酒了,到时候背着我去找香夫人算账,不如我自己老实交代,你别怪香夫人,我们都不知道这个米酒有这么高~~~的度数~~” 赏南一边说一边抬高手,直到手背撞到了车顶。 陆及握着赏南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不疼?” 赏南回想着之前疼痛的位置,他皱着眉,“肋骨、肩膀、头、脖子、后背很疼。” 陆及伸手想摸摸这遍体鳞伤的孩子,但却不知道如何去触碰——露出来的皮肤几乎都有面积不等的擦伤和淤青。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受过伤,更加感受不到疼痛,以至于忽略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可以伤害到赏南。 他已经无法理解前不久的自己曾想将赏南抛弃在这个世界里。 如此危险的世界,试问他如何忍心让他的孩子独自去摸爬滚打,连沾上灰尘都最好不要,就让赏南永远生活在他制造的童话世界里。 [14:黑化值再减10。] 赏南有些莫名,他确实弄不懂陆及了,难不成是因为陆及喜欢看他被揍? 如果是的话,赏南想,那还挺值的,只不过这样的打只能挨一顿,因为他会有被打死的可能性。 车驶进山林里,车内没开灯,只能依靠路灯晃进来的微弱光芒,赏南靠在车座上,半迷糊地打着瞌睡。 陆及看了他一会儿,倾身过去,将赏南散开的外套扣子扣上,少年胸膛单薄,呼吸时缓慢地起伏,睫毛又细又长,脸上的伤让赏南此刻看起来格外脆弱可怜。 “小南?”陆及唤了他一声。 “嗯。”赏南听见陆及叫自己,努力睁开眼睛,当看着陆及近在咫尺的漆黑眸子时,他像望进了两个黑洞,心神一凝。 “不要娶妻生子,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陆及轻声说道。 前半句说得太轻,赏南只听见了后面的,所以没多想,直接应了,“好。” 陆及弯唇一笑,青年的笑温柔如当空的月光,但沉寂几百年的野心却在心底乍然苏醒。 他的孩子,总不能一直是一个病秧子的小跟班。 应该做家主最宠爱的小少爷。 第42章 白骨吟 医务室的灯全部都打开了,王医生带着助手和几个护士等待在门口,陆及抱着赏南出现在走廊的时候,王医生神色一凝,他大步走过去,口罩底下的声音听着严肃又担忧,“小南伤得很严重?” 脖子上那道口子已经结痂,看着有些严重,但想来应该只是破了皮,伤口并不会太深,再就是脸上有两片青紫。 陆及将赏南交给医生,“好好做个检查吧。” 赏南是昏死过去了,不是睡着了。 酒醉加那几下重摔,已经超过了一个小男生的身体承受极限,14只能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却不能真的消除赏南身体上所收到的伤害。 陆及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眉目沉静平和,他生了多年的病,从马背上摔下来后,他便像宅院里那几棵枯死的树,树叶可能还青绿着,树干却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养分,风稍微一大,就会拦腰断开,即使不断,青绿的树叶也会因为长时间失去营养支持而逐渐枯黄。 但他是陆绅。 他并不完全是陆及。 走廊两边的窗户都开着,前不久刚消过毒,便于通风换气。风从西面灌进来,贯穿了整条走廊,再从东侧的窗户挤出去。 陆及垂着眼,脸色苍白,但冷得令人抓狂的走廊里,一声咳嗽都没有响起过。 隔了很久,王医生拿着检查结果出来,一站在走廊里,他就冷得直打哆嗦,他朝陆及走过去,站定后,将结果一项一项的向陆及说明清楚。 “有轻微的脑震荡,脖子上是刀割伤,伤口不深,但为了防止感染,所以我们给小南打了一针疫苗,后背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我已经开了药。” “小南摔倒了脑袋,我们做了头颅检查,内里没有发现出血迹象,但这几天还是要特别注意,如果他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就要马上过来再检查。” 陆及“嗯”了声。 王医生犹豫了会儿,试探性地说道:“您脸色好像不太好,需要做个检查吗?” 闻言,陆及自嘲般地笑了,“老毛病了,不必紧张。” 此刻,走廊里只有陆及和王医生两人,身为医者,病人什么身份不重要,让疾病康复才是他的首要任务,他担忧地看着陆及,“上次检查还是两个月前,陆先生很关心您的身体情况,就算是为了让陆先生安心,少爷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王医生口中的陆先生就是陆萧,陆萧可以说是这个世界里最关心陆及身体如何的人,他对陆及的关心甚至远超一位父亲对一个儿子的关心。 陆及咳嗽了几声后才回答王医生,“我现在感觉还不错,我想,我应该有可能会好起来。” 他笑着,乌沉沉的目光如春日的湖一般温柔荡漾。 陆及这样说,就是不想死的。但落在王医生的眼里他却倍感心酸,陆及已经不可能好起来,他寿命最多还剩三五年,可尽管如此,王医生也还是想要再从死神手里争取一些时间给陆及——陆及真的是太可惜了。 医务室里,医生助手和护士还在给赏南身上的淤青抹药,陆及把他当宝贝一样养着,皮肤也显露着主人到底被养得多娇气,背上的淤青像被糊上去了大块颜料,原本的肤色穿插其中,将淤青分成不规则的几大块,连膝盖和小腿上也都有撞击伤。 去接赏南的路上,陆及想了一些事情。 一开始想的并不是赏南,而是他看着当初被嫁出去的长姐在过了一些年后,每每携相公孩子回家来探亲时,脸上笑容洋溢,可以看出她过得很幸福,生活顺意。而最初因为舍不得女儿出嫁的大伯母大伯父,也会在每次长姐回家时早早等在门口迎接,但他们看起来很高兴,再没有像长姐成亲当日那样哭过。 疼爱子女的长辈都会真心的为自己子女过得好而开心。 陆及坐在后座,看着空旷的田野,他将伯父换成自己,将长姐换成赏南,而后问自己,他会像大伯父那样真诚地为赏南有了自己的家庭而感到开心吗? 答案是不会。 换个思路呢,如果赏南未来带着心爱的姑娘和男生,站在他的面前,开心地向他介绍这是自己的爱人,他会由衷的产生喜悦吗? 答案仍是不会。 他的孩子,自然到死都应该只在他身边,他不介意赏南将他当作父亲,当作兄长,当作陆家一个萍水相逢的大好人。因为他可以是赏南的父亲,也可以是兄长,或者是大好人。 但如果是相伴至死的话,陆及认为爱人这个身份更加适合自己和赏南。 . 赏南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或许是积分兑换的时效已经过了,赏南一睁开眼睛,立马就被后背的疼痛疼得一个激灵,他立马让14再给他续上。 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但却还蒙着一层雾,墙上壁钟的指针指向九点,他睡了一整夜,最后的印象停在昨晚在车里和陆及对话的场景。 虽然遭了一场罪,但是却换来了陆及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接给了答案,赏南还是觉得很值的。 他一把掀开被子,被子蓬软像棉花,巴掌拍在上边,“嘭”一声。 房间的门也正好是在这个时候开的。 赏南躺在床上没动,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陆及,陆及脸色居然比昨天看起来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醒了?”陆及在床沿坐下。 赏南把掀开的被子又拽了回来,盖住半张脸,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陆及的眼神怪怪的,和之前不太一样,温柔里面还夹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但陆及本身就是非常温柔的人,所以如果不仔细感受,根本无法察觉到之中的不同。 “感觉比昨天好些没有?”陆及以为赏南是觉得冷,伸手把被子压实了些,弄完后,他说道,“你身上的伤每天都需要上药,你是去医务室让医生给你上,还是我给你上?” 赏南犹豫着,“医生吧。” 他知道自己的伤大概在哪些位置,他不太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和陆及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让陆及给自己上药。 陆及没说什么,拍了拍被子,“我让陆香去给你做早餐,想吃什么?” “只要是香夫人做的就可以。”赏南回答完,语气忽然一顿,“哥,你昨天没罚香夫人吧?” 他知道陆绅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现在是骷髅的陆绅是个怎样的人,他再温柔,都无法抹去他原本的身份,所以香夫人昨天才那样害怕。 赏南的话让陆及失笑,“我为什么要罚她?因为你喝酒了?那受罚的不应该是你吗?” 陆及的三连问直接让赏南脑袋当机了,他本意是想对香夫人表示一下关心,没有要让自己受罚的意思。 见赏南愣住,陆及俯下身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陆及神态自若地问:“陆香把那坛米酒带回来了,你要是喜欢的话,每天可以少饮一些。” 赏南是躺在床上的,所以他很被动,虽然他已经感到了一些不自在,可想到陆及之前跟这好像也差不多,他眨了几下眼睛,连眼神都好像被陆及限制住,无法去看别处。 “香夫人告诉我说,陆家的家规不让未成年人饮酒。”赏南小声说。 陆及说:“没有一点都不让饮酒,可以少量,当然,十六岁和成年后的量是不一样的。” 知道香夫人没有被罚,赏南就放心了,接下来,他回答陆及的话,“好……好的。” 陆及没有在赏南的房间待太久,他似乎有事情要做,和赏南说了会儿话之后就走了,在他走后,赏南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草草洗漱后又躺回到了床上。 香夫人端着早餐进来的时候,赏南又快睡着了,身体在恢复期,赏南完全无法抵抗这种疲惫感,他靠在床头,吃了小半碗馄饨,把碗递回给香夫人,说:“我哥说未成年可以饮酒,但不能喝太多。” 香夫人一怔,随即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那应该只针对你吧。” 赏南:“……” 见赏南不说话,香夫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除了你,我从没见少爷对谁这么好过。”她已经觉察出来陆及的不对劲了,几百岁,她和陆及都不是白活的。 赏南看着香夫人,不解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赏南知道陆及对自己好,并且是整个陆家对自己最好的人。香夫人当然也对自己好,但他也明白,香夫人对自己好是建立在陆及对他好的前提下。如果陆及是整个陆家最讨厌他的人,那香夫人也会是。 陆及之所以会对自己好,赏南想,应该是因为自己是他挑了陪伴他的人,就像宠物猫宠物狗一样,如果自己也有猫,赏南也会对猫猫狗狗很好。 当然,赏南不是说自己是猫或者是狗的意思,这只是打个比方。 香夫人没有立即回答赏南,而是沉默了几秒钟,“少爷还没有成亲过。” 赏南眨了下眼睛,更加糊涂了,“然后呢?” “我说的是陆绅,不是现在的陆及,”香夫人坐在凳子上,似是回想起了从前,“那时候,那些公主小姐什么的,都对少爷芳心暗许,媒婆甚至在大门侧门四处蹲守着,想要给少爷说亲事,但少爷这个人,虽说温柔,却从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哎呀说起近男色这个事情,少爷二叔那一脉,好像每一代都会出一个好男色的。” “其实好男色并不是特别大的问题,但那时候陆家的家规很严,好几个都是棒打鸳鸯,甚至最后还有郁郁而终的,直到两百多年前,少爷二叔那一脉出了一个厉害的,居然牵着一个男人穿着喜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一损俱损,陆家当时的家主实在是没办法,硬着头皮说,真爱无敌。” “少爷呢,对此事发表过一次意见,他比我想象中要开放,他说我们不应该给爱限制条件,因为有的人可能喜欢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可能喜欢的不是人,因为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男人和女人这两种生物。” 香夫人滔滔不绝。 陆香说话总有些爱跑题,赏南是知道的,但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歪到了好男色这个话题上面,赏南有些懵。 “这和我哥有什么关系啊?” 香夫人的回忆被打断,她清了清嗓子,目光锁定在赏南的脸上,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忍下了,“没有关系。” “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在香夫人走后不久,赏南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再度沉沉睡去,只是这次睡得并不是那么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昨天晚上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举着刀要放干自己的血,然后陆及来了,但陆及却没有救他,陆及站在门口,用温柔无比的语气说道:“小南,我最喜欢你了。” 明明是和场景完全不搭配的台词。 屠夫身上生肉的腥味,仓库冷冰冰的灰尘,刀锋上沾了血液的味道,意味着血腥与暴力,绝不是适合说“我喜欢你”这种话的场所。 但在梦里,赏南却觉得丝毫不突兀和违和。 这个梦重复了三四五遍,赏南就在那种混乱和恐惧里挣扎了三四五次,但却无法醒来。 . 冬去春来,陆家老宅从沉闷的冬天里苏醒,庄园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绿,只是寒意还没有褪去,去年赏南就是这个季节来的陆家,转眼已经过去一年。 陆及玫瑰园里的玫瑰也都开了。 并非是红玫瑰,很少见的一种白玫瑰,花头大而雪白,花枝粗壮,枝干上裹满了花刺,迎风而立。 “都是被诅咒的人吗?” [14:差不多,怪物是不会无缘无故害人的,怪物的怨气本就浓重,对不起他的人都会被反噬,但是在陆及这里,因为他毕竟是六百多年前的人,规矩也多,所以不尊敬他的人,也会被反噬,被诅咒。] 陆及近来身体好了许多,像这样寒凉的初春,他只要稍微穿厚实一点,就不会总是频繁咳嗽,受寒。 去年赏南刚来的时候,只是晚上吹了阵风,陆及便被拉入到了抢救室。 它有在认真履行对赏南的承诺。 香夫人脚边放着一个纸箱子,她越来越时髦了,碎花短毛呢裙子和白色的短靴,即使他们此刻是在玫瑰园里修剪玫瑰,她也只是在头发上扎了一根碎花头巾……风情万种的乡村女郎。 赏南不参与这类劳作,他在旁边和三只狗一起看香夫人和陆及将含苞待放的玫瑰剪下来,被剪下来的玫瑰可以插满陆宅里的所有花瓶。 为了方便到时候插瓶,每支玫瑰的长度都保证在了六十到七十五厘米之间,园林剪刀锋利无比,不管花枝有多粗壮,一剪刀便能成功剪断。 听着耳边的“卡擦”声,赏南看着那纸箱子里越来越多的白玫瑰,他忽然想,这算不算是在剪人头? [14:当然不算啦,他们已经是玫瑰花啦。] 香夫人弯腰在行间寻找着什么,她找得很认真,目光挨着从紧密的花枝上扫过去,“去年冬天,我记得他是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并且我还给他绑了一个牌子。” “找到了!”香夫人在一株花头尤其大而明丽的玫瑰前边停下来,从上边扯下牌子,上面画着一个简笔猪头。 香夫人用剪刀将这枝玫瑰剪下来,穿过玫瑰园,来到赏南面前,把玫瑰丢在了他的手边,“喏,送给你。” 赏南低下头,香夫人给他的这枝玫瑰花头特别大,比箱子里的玫瑰花头都要大,花瓣打开后应该会很惊艳,连花枝都要比那些玫瑰粗壮,叶片也肥阔。 同样都是一片玫瑰园里的玫瑰,这枝玫瑰也太出挑了。 [14:是那个屠夫。] 赏南看着在阳光底下,花瓣白得发光的玫瑰,呆了会儿,才伸手将玫瑰拾到手里,“谢……谢香夫人。” 见赏南手下,香夫人抿唇一笑,“不用谢。”说完,她转身离去。 果真会变成玫瑰么? 那屠夫在这玫瑰园里可长得真好,是因为他的体格本来就很大,还是说因为他的身份是屠夫,油水多,所以养分也多。 赏南感到有些害怕。 陆宅看似繁荣平和,陆荔他们每日按时上下课,周末会聚集在球场或者靡雾山玩耍。陆及温柔周到,斯文有礼,并且身体也逐渐好转,香夫人还是那位优雅美艳的女士。 但这只是表面,陆宅家主用陆绅献祭以求陆家繁荣百年千年。而陆及,陆及对他剪下来的这几箱玫瑰感到非常满意。 赏南觉得手里这枝玫瑰都没有白玫瑰的香味,反而手心有些油腻,想来应该是心理作用,他只拿了一会儿,就放去了一旁,放了没多久,螺丝刀扑过去,将玫瑰撕咬得稀巴烂,满地的白色碎花瓣,留下花蕊在枝头。 两万多株玫瑰,陆及和香夫人没有剪多少,剩下的都留给了专业人士。 陆及将剪刀递给香夫人,放下衣袖,他甚至没穿大衣,白色的棉衬衫和长西装裤,气质文雅内敛。青年额头泌出一层薄汗,去年的虚弱感淡去了许多许多,现在起码看不出他是一个重病人了。 “我父亲三个月后会来老宅,到时候全家会一起吃个饭,我跟他提起过你,他应该会喜欢你。”陆及站在赏南身旁,起子用爪子扒拉他的裤腿,被轻轻踢走。 赏南觉得“我父亲应该会喜欢你”这句话怪怪的,而且他知道陆萧不是好东西,陆萧喜不喜欢他,他不会放在心上,被这种人喜欢,他也不会觉得有多荣幸。 香夫人从花丛中穿梭而来,她裙子上沾了几片叶子,手里握着几枝已经被剃掉刺的玫瑰,她参与了赏南和陆及的对话,“不仅陆先生会来,陆幻少爷也会回来,他在电话里说非常想念大家。” 赏南需要人物介绍,他没听说过陆幻这个名字。 [14:陆幻是陆及的二叔,四十二岁,至今未婚,他信奉真爱,如果没有遇到真爱,他是不会步入婚姻的。] “那是一个很讨厌的男人。”香夫人把玫瑰递给一旁的插花师,扯下花头巾,“因为他喜欢男人……” “陆香?” 赏南还没发表看法呢,陆及就打断了香夫人的话,语气含着隐隐的警告意味。 香夫人尴尬地用头巾扇着风,眼神四处看了看,掉头走向正在给剪下来的玫瑰分等级的那几个人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几人哪敢让陆及的女管家帮忙,一起摇头说没有没有。 但香夫人非要融入他们。 赏南有些走神,陆幻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和他没有关系,他在想陆萧,陆萧为什么会在三个月回陆宅? 而在这之前,在他来陆家后的这一年里,陆萧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他大概能猜到这位家主的想法,如果这边出事,他自然会收到通知,如果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说明一切都是老样子——小崽子们为了继承人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而陆及的身体仍旧没有任何好转。 那他这次回来,应该是医务室向他报告了陆及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的“好消息”。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甚至是特别特别特别想当女家主的陆荔,她都真心希望她哥可以快点好起来。 但赏南知道,这个消息于陆萧而言,应该算不上好消息。 他是最希望陆及羸弱不堪的人,哪怕他是陆及的父亲,一个本应该最爱陆及的角色。 赏南越想越认真。 在他走神的这大半会儿时间里,陆及已经打量了他很久,小孩子长大了,跟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过那时候陆及觉得自己可能是觉得自己孩子怎么都是最好的,他没觉得赏南哪里不好,直到与现在的模样对比,那会儿的赏南其实还能用面白肌瘦来形容,是营养不良和不健康的那种白,而不是像现在,白得像厚实的白玫瑰花瓣,好像掐一把就能掐出汁水来。 陆家的家规的确没有明文规定未成年必须做到滴酒不沾,但未成年不允许谈恋爱却是从几百年前就存在的规矩。 所以还要再等等。 陆及在赏南面前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赏南的头发,“在想什么?” 赏南吓了一跳,忙随便找了个理由回答,“在想陆先生和你长得像不像?” “嗯,”陆及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沉吟了几秒钟之后,反而问起了赏南问题,“不好奇陆幻?” “为什么要好奇?”赏南盘起腿。 “陆香说他喜欢男人,我以为你会很惊讶,或者很好奇。”因为小南一直表现得都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赏南摇了摇头,“我对他不好奇。” 他一本正经的否认,陆及笑他,“那你平时对我怎么就有那么多问题?”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赏南几乎都没有花时间去想答案,“我对他不好奇,但是对你很好奇。”他当然应该对陆及好奇,陆及是他的任务对象,是这个世界里对赏南来说最重要的人,除了陆及以外的人都不重要,可以说,他的世界中心就是陆及。 因为没有撒谎,因为是真心话,所以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真诚。 真诚最能打动人,陆及扣在膝盖上的手指抖了抖,他垂下眼笑了声,薄白的眼皮挡住漾起来的爱欲。 风从玫瑰园的方向横扫过来,空气里满是白玫瑰的香气。 陆及觉得风刮得太轻,花的香气太浅淡,时间过得也太缓慢,所以他在此刻不能亲吻自己的孩子。 第43章 白骨吟 接下来的日子,赏南的日常课程又加了一项高尔夫和游泳,这两项课程并非是单独教授,赏南跟着大家一起上课。 赏南之前没有怎么和陆家这些人接触过,甚至跟那些当初一块来陆家的小伙伴都生疏了。他住在主屋之外的房子,和陆及还有香夫人在一起,陆及鲜少去主屋,他便也很少去,偶尔去一趟,大家都表现得十分客气。 陆家的人并不娇气,他们待赏南很好,或许是看在陆及的面子,不过赏南觉得那也不重要,日子只要过得舒心就行了,为什么舒心就没有必要再去究其根本。 陆荔和胡蝶兰对赏南是最亲近的,其他人的态度都差不多,但因为赏南和莫元元他们那群人不一样,所以赏南的地位是在他们之上的。 对于这点,莫元元他们也没表现出不服气,赏南运气好,跟了陆及那个烂好人,把他当陆家第十一位小少爷一样宠。 夏日的一个清晨,赏南跟着莫元元他们一起上击剑课,用的是木剑,赏南刚开始学,老师还在教他怎么握剑柄,双腿分开多远。 窗外响起一道引擎声,响了会儿之后便消失了。 有人来了? 莫元元身高窜到了190,他不用去趴窗户,扭头就能看见车上下来了什么人。 郁郁葱葱的树冠略微遮挡了一部分视线,黑色商务车停在铁门外,孟管家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 最开始跳下车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全然不在意再过几个小时便是炎热的正午,他朝孟管家问好之后,直接走向主屋。 赏南已经放下了木剑,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他看着大步走进庭院里的男人,戴着黑框眼角,可神态举止坦然洒脱,看起来也就三十多的样子,可能他的实际年龄比他看起来还要稍大几岁。 这之后,从车上下来了第二个人,斑驳的大片光影当中,孟管家的腰快要弯到地上去了,男人伸手将孟管家扶了起来,笑着说了几句话。 “这是陆萧吧?”陆萧的眼睛和陆及的很像,包容宽厚,亲和力非常高,尤其是陆萧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中年男人,财富和岁月没有将衰老和腐朽加诸其身上,相反,他从容不迫的魅力远超年轻人。 [14:嗯。] 赏南不是很懂陆萧这类人,在他们的眼中,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哪怕是自己的骨肉,个人利益在他们眼里永远比不上群体利益。 如果真的是为了群体就算了,陆家历代来的献祭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百年富贵而已,以求能让自身永远借此享受富有所带来的特权。 陆荔也走了过来,她看见是陆萧,“父亲来了?”她眼睛变得十分明亮,脸上写满了喜悦,转头就跑出了教室。 陆荔和陆萧的关系想必很好,看陆萧的面相,其实很像一位慈父。 孟管家走在陆萧的斜后方,“您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看过了,孩子们都很想您。” 陆幻已经站在门口等很久了,听见孟管家这话,开玩笑说道:“是想找我大哥要零花钱吧,不要零花钱,那估计也是想放假出去玩儿,小兔崽子们心眼比他们老子要多多了。” 陆幻是陆萧这一辈唯一一个还没结婚的,他喜欢男人的事情,全家也都知道,不过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陆幻的身边一个都没出现过。 大哥这次回老宅,只有他闲着没事儿做,权当回来散散心,给大哥做个伴儿。 陆萧还没来得及开口,陆荔的身影便飞快从门里扑出来,她用力地拥抱了陆萧一下,“父亲,我好想你!” 陆萧拍拍陆荔的肩,“没大没小,站好,二叔也来了,快叫人。” 陆荔叫了声二叔,又说:“二叔怎么还是一个人啊?” “越来越没规矩了。”陆幻笑着说。 在陆家,除了陆及,也只有陆荔敢这么和陆萧他们说话了,毕竟是家主最宝贝的女儿,最宝贝的儿子已经废了,这个女儿可不就是独苗一根。 其他人都在陆荔之后才下楼,他们和陆萧隔着一层关系,不可能像陆荔这么亲热想念陆萧,只不过陆萧是现任家主,不管关系近不近,他们下楼问好都是应该的。 中间是莫元元他们那几个人,赏南走在最后面,他身高只能排中等,走在最后面被前面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前边有人叫了几声大伯,叫陆先生则是莫元元他们。 赏南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嘴巴闭得紧紧的。 陆萧和大家寒暄了一会儿,看了看每个人的脸,才问道:“陆及没在?” 陆荔抢着回答,“哥在自己那边呢,我帮你去叫他。” “不用,等会用晚餐的时候让他再过来就是,本来身体就不好,跑来跑去,出一身汗,回头又发病。”陆萧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关心疼爱自己儿子的父亲,他时时刻刻都在为陆及的着想。 而赏南在后面,透过狭小的缝隙,窥见陆萧的一部分脸,觉得怪可怕,也怪恶心的。 陆荔抱着陆萧的手臂晃了晃,“父亲您放心好了,入了春之后,我哥的身体就好了很多,都不怎么咳嗽了呢,王医生说,我哥已经不止只能活三四五年。”她在陆萧面前,表现得才像一位小姑娘,其他时候,都是任性妄为说一不二的大小姐。 “哦?”陆萧表情有些意外,还有些惊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是啊。”陆荔连连点头。 路途劳累,陆萧只在大厅里和大家聊了一会儿,他记得每个侄子侄女的名字,知道他们今年具体多大了,连课程的进度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甚至是莫元元等人,他也能叫得出名字来。 陆萧虽然人不在陆宅,但是他有许多双眼睛安放在宅子里,这些眼睛可以帮他监视着陆宅里的每个人和每个角落。 所以陆萧在陆家很得人心,大家都十分信服于他,所有人都说,陆及是他的儿子,像极了他,但赏南在最后看了半天,他倒觉得,不是陆及像陆萧,而是陆萧在模仿陆绅。 因为陆萧的到来,下午的课暂时取消,赏南从主屋回去,他心不在焉,不知道陆及在看见陆萧之后的心情会如何。 赏南急匆匆回到了陆及那边,陆及在一楼的客厅看出,他手边放了杯咖啡,现在他已经能喝加了冰的咖啡了,只是赏南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喝了咖啡而晚上失眠。 从靡雾山背后升起来的太阳挂在了檐角,将整个客厅都照亮,赏南连鞋都没换,推开门跑到陆及面前,他都没通过思考,直接开口,“哥,陆萧回来了?” 少年背着光,小口喘着气,小片影子落在书页上,挡住了那几行诗。 陆及抬起眼,目光沉沉,看了赏南一会儿,他微微笑了,“你叫他陆萧?” 直呼家主的大名,这可称不上有礼貌。 但陆及看起来并没有对赏南的行为表现出不喜和恼怒。 赏南抓了抓衣角,“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他,但我发现我很不喜欢这个人。” 陆及将书放到一旁,捏住赏南的手腕,把人拖至跟前更近的地方,“凭借直觉?” “是……是的。”不然还能因为什么缘由,赏南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有一个系统,这个系统叫14…… “直觉有时候会是错觉,”陆及轻言细语,“父亲并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不要对他无故产生偏见,但如果你是单纯不喜欢他,我认为无妨,不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太认真的理由,哪怕你只是因为他说话声音难听而不喜欢他。” 陆及说完以后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和不喜欢相同,喜欢也是不需要太正式的理由的,小南,你有喜欢的人吗?” 赏南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突然从陆萧转移到自己头上,他愣了下,直接摇头,“没有,我没有时间想那些事情。” 任务在他眼里才是最重要的,他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谈恋爱的。 他表情太正经地回答自己“没有时间想那些事情”,可他也并不忙碌,就算忙碌,也是忙着吃忙着喝忙着和小伙伴玩耍,甚至连陆及都知道了跟着老三的那小姑娘和老四在偷偷恋爱,同龄人聚在一起会擦出火花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赏南却他们完全不同,在他们偷偷讨论心动的人的时候,赏南一般都在发呆,这是香夫人观察之后告知陆及的。 香夫人不仅会告知陆及观察结果,还会发表感想:您确定要对一个感情迟钝到如此地步的少年心动吗? 陆及则无奈地笑,“我还没有厉害到可以控制让自己不心动的地步。” 所以此时赏南的回答,在陆及的意料之中,他不是很想刻意去引导赏南做什么,所以他只是对赏南的回答表示了淡淡的讶异,“再过几个月就十七岁了,如果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我。” 他不会刻意去引导赏南,但是他会将赏南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片叶不剩。 赏南以任务为先,在黑化值清零之前,他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关注陆及以外的人,不过如果找一个对象能让陆及的黑化值清零,赏南觉得自己应该会考虑的。 见赏南没做声,陆及说起了别的,“晚上让香夫人给你挑稍微正式些的衣服,父亲在,不能和平时一样。” “好的,收到。” 陆及抬手捏了下赏南的脸。 赏南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香夫人在负责,香夫人跟着陆及的时候,她自己年纪都还很小,也照顾不了陆及什么,后来的陆及一直都不需要她照顾,作为一个女管家,她其实挺闲的。 所以赏南的出现正正好,大到的赏南的课程老师,小到赏南的洗发水身体乳,她都要亲自操办,身体乳是她自己摸索着调的,用的一种紫调玫瑰,脸上用的水则是国外一家品牌专门针对富豪的私人订制,在香夫人提供了赏南的年龄肤质性别等资料后,对方专门为赏南调制的护肤品。 捏了下赏南的脸,陆及觉得自己的指腹都被沾染上了香味。 . 家宴设在主屋后的庭院里,白色的长桌布逶迤在地面,厨师在一旁整理着刀具,为了保证料理可以第一时间送入主人家的口中,他们把厨房都挪到了外面。 正式的夏日还没到来,白日的暑热在下午时便退散干净,于是晚上是凉爽的,很适合露天就餐。 除陆萧和陆幻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赏南坐在陆及的旁边,陆及给他倒了杯牛奶先喝着,“先垫垫。” 赏南到陆家多久,便喝了多久的牛奶,但可能是因为这副身体在小时候实在是没被养好,坏了底子,他直到现在还只有一米七三。 上次量身高时,赏南也给陆及量了,一米八七,是赏南在这个世界里可望不可及的身高。 可以祈愿下一个世界时再拥有。 赏南喝了半杯,身后的厨师拍拍他的肩膀,用碟子装了一只天妇罗递给他。 “谢谢。” 在陆萧来之前,赏南大口将这只天妇罗解决了,外皮脆脆的,内里却是鲜嫩的生蚝肉,是厨师怕他饿了,给他递来的。 至于为什么只给他,可能是因为他坐得距离厨师比较近。 莫元元坐在对面,冷哼一声,这个宅子里所有人都喜欢赏南,原因无它,因为赏南不争不抢。 一起从孤儿院来的人,穷怕了也饿怕了,做什么都卯足了劲儿去拼,不顾一切的冲劲儿当然是好,可落在陆宅这些老人眼里,不免显得上不得台面和小家子气。 莫元元对赏南的感觉很复杂,明明大家的起点相同,甚至赏南还要更加笨一点,但现在他却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明明赏南上课从不认真,考试也只是敷衍,天气冷就迟到,但他就是能轻轻松松便考前几的成绩,大家就是喜欢的,连骄纵难讨好的陆荔也乐意和他来往。 厨师也只给他尝第一口。 莫元元打从心底里觉得赏南不配,可又打从心底里为他自豪,因为他们都是从淤泥里爬出来的的,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莫元元无法客观去看待赏南。 陆及将赏南没喝完的牛奶连同杯子一起递给了香夫人,倒了杯热水,“油炸的适量吃,等会就别吃了。” 那天妇罗用的材料是空运过来的,生蚝肉新鲜大只,吃一只,那未免也太少了。 赏南表面点头,实际上准备等会再吃两只。 “陆及,好久不见。”一双手从背后探过来,按在了陆及的肩膀上,只轻轻搭了几秒钟,便收走了,转而在陆及旁边的空位坐下。 陆及扭头朝陆幻笑了笑,“二叔好久不见。” 赏南捧着热水,垂着眼,听着身后厨师那一把价值千金的刀切在案板上的声音,在猜测菜已经准备到哪个步骤了。 “这是孟管家给你挑选的小朋友吗?”陆幻拾起一把叉子,轻佻地指向赏南。 他知道陆及一直都是一个人,自从从马上跌落之后,陆及就一直和他的女管家住在外面的那栋房子里,如果不是知道陆及的品行,陆幻几乎就要以为陆及和他那美艳的女管家正在进行一段情。 在美泽市里时,他和陆萧便知道了陆及身边多了个小他九岁的小男生,其实这些都是不重要的人,本来都是作为陆家后人的工具而存在的。 但陆及却将赏南的资料传输到了陆氏集团总部以及国内外各分公司的预高层文件当中,一个孤儿,倚靠陆及,直接一步登天,尽管听起来十分狂妄和离谱,但陆萧默认了,这是他给陆及的承诺,也只有陆及有这个权利。 陆幻对所有人都不感兴趣,他只对陆及这个小朋友感兴趣。 “不是孟叔挑选的,”陆及说道,“是我自己选的。” “小南,叫二叔。”陆及拍了拍赏南的背。 赏南捧着杯子,抬起眼越过陆及看着陆幻,实际上他都没怎么看清陆幻现在是怎样的神情,他对陆及的长辈们都有着隐隐的排斥之意,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踩在陆绅的尸骨上获取到的。 “二叔好。”赏南打了招呼之后,收回目光,继续期待着今晚的晚餐。 少年的面容在夜色里宛如流淌的一抹月光,清丽灵动,扑面而来的少年感,对方今天显然很重视这次家宴,不过从他的表情里能看出来,重视这次家宴的可能不是他本人,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人精心装扮的小王子。 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陆及抬手将陆幻还举在半空中的叉子的手慢慢按了下去,“二叔,这样指着别人不太礼貌。” 陆幻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五官的控制权。 他露出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 他对陆及说完以后,又向赏南说了一遍,“不好意思啊小朋友。” 陆及上身前倾,捏起桌子上的餐刀把玩,恰好挡在陆幻和赏南之间,陆及向陆幻说道:“您是长辈,没有您向他抱歉的道理。” 听起来像是在吹捧陆幻,但每个字都是在护着赏南,“他就是小孩子,被香夫人惯坏了,别人和他说话,要他理理,还要看他的心情。” 香夫人站在后面和厨师交流厨艺,听见陆及的话,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没忍住,做了一件对陆及很冒犯的事情——翻了个白眼。 她哪里惯着赏南了? 不管怎样,还是比陆及自己装病说需要人照顾,其实就是为了帮赏南逃课来得要好一些吧。 陆萧最后落座,他换了套西装,他一坐下,后边的厨师速度便加快了速度。 等待上菜的这一段时间里,他打量了陆及一会儿,才倾身,关怀道:“身体还好吧?” “最近一切都挺好的,谢谢父亲关心。”陆及勾起嘴角,向陆萧道了谢。 陆萧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前段时间王医生在发给我的邮件里告诉我,说你的病情已经在逐渐好转,总算,老天对你还不算薄待。”他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似乎是在为陆及那过去遭罪的几年感到痛心。 陆及说道:“父亲,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必为我太过担心,您多注重您自己的身体。” 陆萧是陆家最年长的,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但他对自己的身体格外重视,所以单纯只是看容貌和体态,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赏南感受着两人之间奇奇怪怪的氛围,或许只有他觉得奇怪,其他人并不觉得。 虽然可以用父慈子孝来形容,可他怎么觉得,陆萧更像那个子,而陆及却更像父亲的角色。 陆萧字字试探,句句带坑,这也就算了,他还会说些别的,说得太多,就暴露得越多。反观陆及,淡定从容,不管陆萧说什么,他都轻言安抚,宽解安慰。 赏南对那些生鱼片不感兴趣,不管是三文鱼还是北极虾,莫元元很喜欢,赏南默默和他交换了天妇罗,大虾天妇罗好吃,无花果天妇罗也好吃。 直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从他跟前撤走了盘子,厨师弯着腰,低声说:“大少爷说今天您不能再吃天妇罗了,让我们给您做了一份甜汤,您不要不开心,等会还有您喜欢的烤小羊排,会给您留最好的部位。” 好吧...... 烤小羊排也不错…… 不过,赏南本来以为陆及在专心和陆萧陆幻说话的,没想到他一直有在注意自己。 “赏南?这是你的名字吗?我应该没有记错。”陆萧的谈话对象转移到了放下刀叉的赏南身上,他笑得十分亲切和蔼,如果赏南不是开了上帝视角,那他肯定会被对方蛊惑,至少从孤儿院来的所有人,除了他,都觉得陆萧是个好人。 赏南坐直身体,“是我的名字。” “听说你每次考试的成绩都很不错,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陆萧看了一眼陆及,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你愿意跟着我离开陆宅,去更好的地方读书吗?” 他是在开玩笑,他说完以后,陆幻和陆荔也起哄,陆幻本就和年轻人玩得来,他挑挑眉,“这个想法不错,这儿有什么好的啊,深山老林的。” 陆荔也说:“小南岂止是很有天赋,是非常非常有天赋,比我哥小时候,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陆及眉眼微沉,连香夫人脸色都变了,正要开口,赏南却十分斩钉截铁地张嘴拒绝了。 “不愿意。” 不管是不是开玩笑,被当众拒绝都不是一件令人觉得舒心的事情,但陆萧却连脸上的笑都没变一丝,“为什么呢?是外面不好吗?” “不是,外面很好,您的建议也很好,”赏南看了陆及一眼,“但我觉得,陆及所在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陆萧眼睛像陆及,可看久了,却觉得丝毫不像,陆萧像已经年迈的,处于昏暗洞穴里的某种食肉动物,外面的一切都是他的口粮,他吃腻了吃厌了,不过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喜欢有有人再三违逆他。 陆及和他正相反,陆及是欢迎合情合理的反驳的,陆及更像风,像水,像一切生物的生命源泉,给予他们最大的宽容度,前提是没有涉及到底线。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良久,陆幻看出来大哥是真的想要把陆及身边这个小朋友送走,但居然被对方不知好歹地拒绝了两次,他有些想笑。 陆及先笑了一声,他抬手揉了揉赏南的头发,笑着斥了两句,“又没规矩了?这种语气不能用来和我父亲说话。” 他只是不赞成赏南的语气,并没有说赏南不应该拒绝陆萧。 陆萧感觉到了陆及的变化,比起陆及悄然发生的改变,比起这种失控感,一个小孩儿的莽撞,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后半场,赏南喝了一大杯果酒,度数不高,水果味儿和花香味儿特别重,倒在杯子里,还没喝,便能闻到飘上来的香气。 在家宴快结束时,赏南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陆幻靠在门口,他吓了一跳,叫了声陆先生。 陆幻站直后,朝赏南走了两步,“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赏南不蠢,“喜欢男人的二叔”和“想要认识自己”的二叔两两结合,等于“我对你感兴趣”,但他还是露出了懵懂的样子,“我认识你啊,你是我哥的二叔。” “你哥?”陆幻疑惑,“陆及吗?” 赏南不回答就是回答了。 陆幻有些惊讶,若有所思,“他居然让你叫他哥……” 赏南见他发呆,想从旁边穿过去,陆幻没有拦下他,只是抬起手,不露痕迹地将手心里的东西丢尽了赏南的口袋内。 年纪小的话,倒不是会特别缺脑子,但总是会缺一些防备心。 赏南回到庭院里的时候,陆萧已经离开了,其他人也已经走了大半,陆及朝他招招手,揉了揉太阳穴——陆及面前放的酒杯已经空了,赏南记得,陆萧让人给陆及倒了很多次酒。 酒是惯常喝的白葡萄酒,几大酒庄都会给陆宅送酒来,只是喝的最多的还是这种白葡萄酒,只是度数偏高。 赏南忙过去,接住了陆及的手,将他扶了起来,“你喝醉了?” “还好,”陆及借力站了起来,他垂下眼皮,目光尽数落在了赏南的脸上,男生喝了果酒,白嫩的面皮底下也藏了薄薄的一层粉,只是很不明显,“你呢?喝醉了吗?” 赏南摇头,“果酒,不醉人。” 赏南扶着陆及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昏暗的廊道里,喧闹的人群被抛在了主屋,这里僻静得要命。 “你今晚喝的什么果酒?” 过了这么久了,陆及才后知后觉回答之前赏南的话,问,是什么果酒。 赏南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刚刚嘴里的果酒,“有玫瑰花的味道,还有百香果和青提的味道。” “真的?”陆及的手掌顺着赏南的小臂,扣住了赏南的五指,化作了五根长而苍白的指骨,凉得钻心。 “真的。”赏南看着自己五指间的指骨,控制不住心里微微发毛的感觉。 从两人相扣的手移开视线,赏南还没来得及寻找新的落点,下颌就突然被陆及掐住,对方手掌大而有力,掐住下颌时几乎控住了赏南的下半张脸。 陆及抵着赏南,赏南无力抵抗,连连后退,后背“砰”一声撞在了柱子上。 现在应该是陆绅,不是陆及了。 赏南怔怔地看着陆及,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没搞清楚为什么陆及会突然“攻击”自己。 看见赏南不知道作何反应的模样,陆绅耷下眼皮,俯身凑近了赏南,手指微微用力,赏南吃痛张开了嘴,露出湿润的口腔与舌。 陆绅的指骨在赏南的脸上按出了浅浅的红印,他低声哄着少年,“小南乖,像上次那样哈口气,我看你说得对不对。” 第44章 白骨吟 赏南像被掐住脖子的可怜小动物,他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眼前的陆及,张着嘴,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舌尖不受控地翘了起来。 就算赏南没有刻意哈气,呼吸间,陆及也闻出了对方今晚喝了什么酒,赏南说得没错——玫瑰的浓郁芳香,百香果的酸涩,青提的爽口清甜,混合在一起,就是赏南现在的味道。 陆及凑近了赏南,赏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靠近,他看着陆及的眼睛,望进深处,总觉得在空洞的眼眶当中看见了滚烫的眼睛,他甚至以为,以为陆及是想要吻自己。 还好,落后他们很远的香夫人赶了上来,将赏南从陆及手底下扯了出来,双手捧着赏南的脸搓了搓,疼惜道:“还是留了印子。” 陆及指骨按上眉心,“抱歉。” 香夫人拥着赏南,“他还只是个孩子!” 香夫人:“您怎么能这么用力地对待他呢?” 一米七三,十七岁的孩子赏南:“……” 这在赏南心中只是一个小插曲,他甚至都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并不抗拒和陆及的身体接触。 香夫人带着赏南走在前面,陆及则落后几步,赏南频频回头去看。香夫人将冰凉的手掌贴在了赏南的脸侧,让他回过头来,“胆子可真大,你现在应该和少爷保持适当的距离。” 赏南不是很明白,“因为他喝酒了会现原形?” “少爷又不是蛇精,”香夫人失笑,“只是他很喜欢你,我担心他对你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赏南沉思着,思考着,并疑惑着,关于“喜欢所以有可能对自己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两者之间的逻辑。 香夫人虽然看出了赏南的疑惑,却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解惑不是她的事情,而是属于陆及的。 她手掌沿着赏南的脸滑到颈侧,又到肩膀,最后顺着袖管,手指勾住从赏南外套口袋里露出来的一角白色。 “这是什么?” “是谁的手帕?” 外面看只是一条纯白色的手帕,但内里是有绣花的,绣了几片枫叶。 赏南:“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 “我知道不是你的。”香夫人说。 陆及手帕用得少,而且没有枫叶这一款,小南平时连纸巾都懒得带,更别提带这么一条手帕在身上了。 更何况,赏南出门时,香夫人把他头发丝都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整理过,对方身上不可能出现别的东西。 是有人塞在他身上的。 香夫人手指动了动,正要将手帕捏成一团丢出去,陆及的手从两人身后伸过来,拿走了那条手帕,“二叔的东西,明天我去还给他。” “一个游戏在花丛中以真爱为借口的浪子,将主意打在了小南的头上,真是……”陆及失笑,他将手帕重新叠好,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赏南和香夫人了解他,所以哪怕陆及不说完全,他们也能够猜到大概是什么。 无法无天,不可理喻,痴心妄想…..总之,在陆绅的眼里,陆幻不过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又毫无担当与志向的晚辈。 陆绅不信奉嫡庶这一套,按照他定下来的家规,陆家一直沿袭着即使是旁支,也拥有参与争夺继承权的子资格。所以哪怕陆二这一条旁支一贯以来只在吃喝玩上面花最多的心思,家规也并未对他们苛待过。 这并不是陆二他们第一次向陆绅的身边人下手。 陆香跟着陆绅到陆家时,湿淋淋的像只羽翼都贴在身体上的小雀鸟,站在陆绅后边,那个刚从酒肆里回来的堂弟看见了陆香,眼睛登时就亮了。 幸好陆香之后被送进女子学堂念书,两人再没见过面。陆香只念了三年书,她聪明伶利,吃苦肯学,学得比同龄人都要快。 跟在陆及身边的大丫头,一声声姐姐不停地叫,又被那堂弟瞧见了。 后来差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也是陆绅第一次对自己人动了家法,任伯母在外面指天画痛骂陆绅为了外人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认。 所以陆绅说陆二这一旁支上不得台面,直到现在,几百年过去,都改变不了骨子里的贪色基因。 香夫人拥着赏南,她还记得小时候被少爷堂弟带人拖到书房时候的感觉,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那时候的衣服质量其实一般,富贵人家的料子反而不经撕,几个浪荡子的嘴脸和声音始终挥之不去,迄今为止,她仍心有余悸。 她低头看着赏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怕赏南也遭遇到和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一样的事情。 ”我没打算谈恋爱。”赏南和香夫人说道,更别提和陆幻有什么往来。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陆及乌沉沉的目光如毛毛雨一般落在赏南的脸上,凉丝丝的。 赏南以为他不信,继续说:“我真的没打算谈恋爱,我打算一直陪着我哥,我谁都不喜欢。” 香夫人看了陆及一眼,干笑两声,说道:“如果遇见了喜欢的人,还是可以试试的,如果是陆幻,那还是算了。” “我对谁都不感兴趣,为什么要谈恋爱,一个人不是很好吗?”赏南摊手,“香夫人您不也是一直单着吗?” “你才多大?我和你怎么一样?” 赏南是真的没想去喜欢谁,他满心满眼都是任务,任务就是陆及,除此之外,装不下其他的东西和人了。 他不可能拖家带口的去完成任务,他脑子又没问题,难道在每个世界都要成家吗?然后在每个世界都留下一窝孩子,这也太离谱了。 所以,他只需要拯救陆及就好。 . 翌日,赏南是被楼下的狗叫声吵醒的,三只狗一起狂吠,让赏南想睡个回笼觉都不成。 他在窗户边上看见了陆萧由香夫人引路,走了进来,螺丝刀它们几个疯了一样冲陆萧吠叫,唾沫星子都从口中喷了出来,比看见靡雾山那些野鸡兔子还要激动。 赏南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从楼道里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一楼拐角处,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客厅的几张沙发,陆萧背对他坐在中间的沙发上,陆及坐在侧边。以他们坐的位置,都发现不了赏南的身影。 陆萧将手中两本曲谱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你母亲让我给你带过来的。” “您帮我谢谢母亲。”陆及的目光只在琴谱上停留了几秒钟,“她身体还好吗?” 陆萧:“她都好,就是担心你,如果不是医生说老宅这边对你身体的康复有好处,我和你母亲还是想将你接走的。” 陆及的面容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他笑容苍白,“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他说完,咳嗽了几声,只咳嗽了这几下,看起来便像要虚脱了一般,完全看不出昨晚的好精神。 陆萧面皮一紧,“这是什么胡话?你还年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有什么病治不好的,再说了,你得的又不是什么绝症,怎么就好不了了?” 赏南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只听陆萧说的话,其实还挺像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在陆及说自己好不了的时候,赏南分明看见陆萧绷紧的背放松了下来——陆萧松了口气。 而陆及听见陆萧的话,只是笑,他笑了会儿,掀起眼皮来,“父亲,这没什么的,一切都是命数。” 陆萧并未回应陆及的这句话,命不命的,不都是靠自己挣? 对于陆及,他也非常痛惜,但他背负着让家族繁荣的重大责任,儿女妻子,都是可以舍弃的,如陆及所说,这都是命。 陆萧露出怅然的表情,“对了,你身边那个孩子,赏南,还是别太宠了,明年就成年了吧,听孟管家说,他不想上课,你还帮着请假,这怎么了得?以后还怎么独立?”他皱着眉头,很不赞成自己儿子这种溺爱教育。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陆及不会有机会养育自己的后代,那个叫赏南的少年不过只是个孤儿,跟院子里那些狗是一样的。 如果养着这么个小宠物可以让陆及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年过得快活些,那也算是这孩子的福气。 香夫人突然从赏南的背后出现,“小南,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好孩子。”她弯腰牵着赏南的手,往楼上走去,将赏南带到了二楼的书房。她今日打扮得不算美艳,白色的高领毛衣尤显清丽,她拉直了长发,手里拿着一只梨子在啃。 赏南本来听得认真,被突然出现的香夫人吓了一跳之后,他把疑惑压进肚子里,直到跟着香夫人走进书房,才问好,“早上好,香夫人。” “陆先生在楼下和少爷谈话,我不适合呆在那里,但好像也没有其他地方去了。”她落寞的神情当中混杂了一些阴狠,啃下一口梨肉,汁水四溅。 赏南轻声问:“香夫人,你很讨厌陆先生?” “当然,”香夫人扭头看着赏南,“少爷和你说过他是陆绅吗?” “说过,我知道他是陆绅,他说他是死于一场大火里面,你也是吗?” 香夫人眼珠一动不动,她嗤笑一声,“那你知道这场火是谁放的吗?” 赏南摇了摇头。 他虽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他可以试探性的猜测,“是陆家的人,他们嫉妒我哥?” “倒不是嫉妒,”香夫人将目光移走,放在了对面的墙壁油画上,一片开得灿烂的向日葵园,它们的花盘都朝向那只出现了一角的太阳的方向,“你以为陆家为什么能繁荣至今,是因为他们得上天庇佑,是因为他们善于经营?” “不,都不是,庇佑他们的是少爷,就是陆绅,”香夫人弯起嘴唇,“让陆家成为皇商的是少爷,发现了好几种独一无二的染料的是少爷,让陆家得以家喻户晓的是少爷。名利乱了陆家人的心,他们想要更多,为求源源不绝的富贵,他们把少爷献祭了。” “小南,你明白献祭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以少爷之血肉,滋养陆家这棵大树,以让它永远屹立不倒,枝繁叶茂。” “自此,少爷被怨气困在了这里,连续六次的献祭,我都陪在他的身边,第七次又快来了。” 香夫人眼泪整颗整颗往下掉,“大火,水淹,割肉,取骨,碾碎,斩首……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赏南有些愣住,他手心冰凉,14的信息有误么? 陆及不是不愿意离开,只是他自己也受到了诅咒,他也被困在了这个局中。 陆家不亡,陆绅则要生生世世被困在这座老宅,一次又一次地被陆家人拿去献祭,每次死去的方式也各不同。 死去的从来没有第二人,第三人,一直都是陆绅。 赏南会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坐在书桌后面的青年温柔又虚弱,咳嗽起来的时候好像五脏六腑都在跟着一块儿破碎。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陆及答应了他好好活着,这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不,他不要让悲剧再次发生。 [14:不是信息有误,我获取到的信息只能跟着剧情走,所以有时候在剧情的影响下,我获取到的信息也会跟真相有一定的偏差。] [14:陆绅的确是被怨气困在了这里,献祭的次数越多,怨气越重,黑化值越高,黑化数值达到一百的时候,可能整个美泽市都会被波及到,甚至让整个世界也会跟着崩塌。] [14:他可以反抗,可以让他们的献祭失败,但他几乎是在纵容自己的后辈为所欲为,这跟我之前提供给你的资料是没有出入的,他任由怨气越来越重,温柔地等待着这个世界的末日到来。] [14:还好你来了,现在,黑化值已经下降了20。南南,别着急。] 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而恰好香夫人又给14提供了剧情关键词,14将之前的六次献祭场景全部获取到了。 它直接在赏南脑内播放给赏南看。 陆绅的第一次献祭是近六百年前,房内烛火摇曳,屋外静寂无声,但越来越灼人的火势提示了屋内人,一场大火正在悄然靠近。 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用力地往里拉门,用力得满脸通红,发现拉不开,又用身体去撞,她撞得半边身子都发麻了,回过头,惊慌失措地看着坐在蒲团上的陆绅,“少爷,门被封住了。” 陆绅“嗯”了声,他的外衣还未换下,他今日刚出门去给一家新开的铺子主持开业,墨发束在脑后,侧脸在外面火光的照映下斑驳不清,他把桌子上的书翻了一页,这是从父亲书房里得来的,他刚开始看。 这是赏南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实的看见陆绅本人,完全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但陆绅就是陆及,目光一模一样的沉静温柔。 赏南看见那卷书,书上的字体他不是很认识,有些像画的,他艰难地分辨出来了几个字——献祭、血、火….. 陆绅和陆香很快陷进这场大火中,赏南忍不住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又看见了屋外的人,陆及的父亲和伯父伯母们,想要去救火却被按在地上痛苦流涕的家仆们。 场景切换到火灭后,陆及的父亲由下人搀扶着离开,陆及的母亲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陆家迎来了陆绅死后的第一个繁荣节点。 而水淹, 割肉, 取骨, 碾碎, 斩首, 场景加快了速度在赏南脑内变化着。 他们将陆绅封进木箱,沉入湖中,水从木板之间的缝隙如瀑布一般流淌进去,没过陆绅的膝盖,没过他的手背,没过颈项。 他们用锋利的刀片生生割赶紧了陆绅身体上的每寸肉,陆绅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刽子手。陆香一头撞死在了地牢的墙上,留下一块殷红的血渍。 … 和14说的不一样,陆绅每次被献祭后并没有逗留在陆宅没走,也并没有选择符合献祭要求的人替代复生,陆绅每次献祭后都是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只是陆家需要他,不断地需要他,他带着记忆不断被复生,不断地被献祭,他活一次,陆香便也活一次。 在不断被献祭被复生的过程中,陆绅早就失去了作为人的本质,它温柔地注视陆宅的所有人,等待他们自己走向灭亡。 场景切换到陆及,切换到他和陆及也就是陆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怯弱的男孩子动作不熟练地跪下向陆绅问好,陆绅弯腰捏了捏他的后颈,神情温和,他直起身来,两人四目相对。 14把场景切断在了这里。 [14:如果第七次献祭没有让陆及的黑化值满的话,不出意外,陆家人还会献祭他第八次,不过他们并不知道陆绅一直活着,也不知道对方已经不是人了,他们以为每次被献祭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小南?”香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赏南回过神,呆呆地看着香夫人,香夫人用手指抹掉赏南脸上的眼泪,“你哭什么?” 眼泪不知道是何时流下来的,满脸都湿润了。 赏南抱住陆香,瓮声瓮气说道:“香夫人,我可以救你们。” 他真的可以,陆及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会好好活着,那陆萧这次的打算一定会泡汤,明年的献祭一定会失败。 献祭失败,陆及和陆香就都能活下来。 但香夫人不知道赏南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她以为这只是赏南被刺激到了,随口一说。不过即使是随口一说,香夫人也很欣慰,这个孩子确实没白养。 “香夫人,下次献祭是什么时候?”赏南放开香夫人,问道。 “少爷的二十七岁生日,也就是明年的七月十九。”香夫人回答。 现下已经六月底,酷暑刚至,赏南陡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那下个月十九就是陆及的二十六岁生日?” 沉重的话题终于揭了过去,香夫人的神色变得轻松了些,她点头,“是的。” 见赏南沉默,香夫人打趣道:“你是想要给少爷准备礼物?” “我感觉我哥好像什么都不缺,”赏南一边思考着一边回答,“没什么可以送的。” 香夫人若有所思,意味深长,“不管你送什么,他应该都会喜欢。” 赏南觉得香夫人说得对,“毕竟我是他弟嘛。” 香夫人被赏南的话噎了一下,她沉默不语,其实她想同赏南说:少爷可没把你当弟弟,或许一开始是,但现在一定不是。 院子里的狗又开始狂吠起来,陆及将陆萧送到了院子外,陆萧由孟叔领着回去了主屋那边。 赏南看着陆萧的背影,说道:“他这次回来,是生怕我哥死不了,又怕我哥现在就死了,对吧?” 香夫人同赏南一起看着陆萧的背影,她眼底泛起恨意,“不然呢?身体太好的话,到时候献祭岂不是很棘手,现在就死了,到时候献祭就没有祭品了。” 香夫人摸着赏南的头,眼神柔软下来,“小南,如果这次……我是说如果,少爷和我又死于献祭,我们肯定会给你留下很多钱,你带着这些钱,离开这里,陆宅的阴气太重,长时间生活在这里,对你身体和灵魂都没有好处。” 这个世界上,除了陆绅,出现了第二个让陆香牵挂的人。 她和陆绅走了,赏南可怎么办啊,傻得让人完全放心不下。 . 陆萧在一周后离开了陆家,他去了国外的工厂视察,陆幻则留在了这里,反正他在公司也不是身居要职,又没有家庭,他觉得老宅挺舒服的,当避暑度假了。 孩子们都在上课,送陆萧离开的人是陆及和陆幻,陆幻可没心思对陆萧的车行注目礼,他率先转身准备离开。 “二叔。”陆及叫住他。 陆及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陆幻的手掌心,见陆幻露出有些难为情和不解的表情,陆及笑了笑,“二叔,以后这种东西,就不要随便给小南了,他什么都不懂。” 快17岁的男生,什么都不懂,未免太夸张了,陆幻将手帕收下,“是他什么都不懂,还是你不想他懂?” 陆及神色未变,“您误会了,小南还以为这是什么包装盒里的垫布呢。” 听见陆及这么贬低自己的贴身物品,脸阴了阴,“陆及,这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本来就是陆幻理亏,被陆及如此不给脸的直接道出,无疑是没有将陆幻放在眼里。 陆幻倒不是生气,他脑海中浮现出赏南的脸,就很难生起气,他放缓口气,和陆及说:“只是个外人而已,因为个外人影响了我们叔侄关系不值得。” “陆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把赏南那孩子送给我,我有的东西,你可以任提。”他当然能无所顾虑地说出这种话,因为他们二房拥有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并且大多不在他手里,而在他父母姊妹手里。 夏日清晨日光明亮温和,空气尚且还湿润着,连花丛绿叶上面的露水都还未干。 莫元元靠在窗户上,他讨厌英文课,一边听老师吧啦吧啦一边看着窗外发呆,余光撇见铁门外一道黑影晃了一下,他留了心,认真去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莫元元,你来,用全英文给大家讲一下国际经济目前正处于何种境况。” 莫元元:“……” 铁门外一簇茂盛的杜鹃挡住了陆及和陆幻的身影。 陆及微微偏头,它手掌捏着陆幻的脸,指腹沿着陆幻颌骨一寸寸往上,陆幻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被碾碎了。 “陆幻,好孩子,谁教你这么和我说话的,嗯?”它手掌捂住了陆幻的口鼻,垂眼看着已经软了膝盖的中年男人。 陆幻瞪大了眼睛,眼角的皱纹都被撑开了,他看着陆及,忽然觉得对方很陌生,对方的身体如铁铸一般完全无法推拒开,这还是这个温柔有礼的侄子么? 处于巨大的恐惧和惊慌当中,陆幻都没注意去辨析陆及话里的内容,那不是身为晚辈应该用的语气。 陆及几乎差点让陆幻窒息,在陆幻已经痛苦得双腿蹬地时,陆及松开了手,后退两步,他脸上在早上显得不够好,咳嗽了两声,再低头去看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的陆幻时,又是之前那样温和的表情。 “二叔,好自为之,我先回去喝药了。” 陆及走在回自己那边的长廊中,日光铺洒下来,它没有把陆家的人放在眼里,陆幻会怎样想,去和陆萧怎样说,陆及毫不在意。 他只需要在明年七月十九之前,将陆萧从家主的位置上拖下来,换成自己,或者小南。 献祭这场喜剧为皮悲剧为骨的戏也应该告一段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及转身,是赏南。 少年拎着香夫人给他新买的书包,大步从主屋的方向往这边跑来。 俊秀的眉眼万里挑一,金灿灿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轮廓被绘上一条若隐若现的金线,像一幅刚刚画就、颜色鲜丽的油画。 赏南在刚刚老师的抽考当中得了满分,他是回来告诉陆及和香夫人这个好消息的。 不过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陆及,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见到陆及,得问好。 赏南这几个月的问安已经越来越敷衍,有时候膝盖还没着地,人已经在做站起来的准备了,或者一边问安,嘴里还一边嚼着吃的。 今天也是一样,只不过赏南膝盖刚弯了一点弧度,就被陆及拽着手臂拉了起来,赏南一脸疑惑,陆及拨正赏南被风吹得贴在脖子上的衣领,轻声道:“小南,今后不用向我跪安问好了。” 第45章 白骨吟 赏南被拉起来后感到有些莫名,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这对他而言都是好事。跪人这件事情,他膝盖跪烂都不会跪习惯的。 “我抽考考了满分。”赏南还没忘记自己来找陆及要说的主要的事情,让陆及高兴高兴,让所有好的事情都称为降低黑化值的助力。 陆及抬手将野蛮生长到走廊里的紫罗兰推到柱子外面去,底下一片紫白豌豆花开得热烈非常,听见赏南说的话之后,低声问:“想要什么礼物?” “没什么想要的,告诉你让你开心开心而已。”赏南心里挂念着另外一件事情,“哥,你下周过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陆及语气未顿,“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赏南想到的礼物,无非就是买一些饰品,或者做一些手工,他并没有很有钱,很字去掉,他应该是没有什么钱才对,生活在陆家,他每个月可以五万块钱的零花钱,他觉得这个钱已经很多了,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大学生毕业了很难找到这么高收入的工作。 香夫人略微提过一次陆家人每个月的零花钱,按照年龄划分,最高的是七位数,最低的也有六位数,这还不算各自父母私下里再补贴给各自儿女的。 这些钱并不全是能自己攒起来,不论找人做什么事情,能给一些小费就给一些。而赏南不太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他出手一向大方,就没攒下来多少钱。 但不管多与少,给陆及买礼物,好像都不太够。 “我想要的,”陆及看着满地的花瓣,“估计你也不想给。” “怎么会呢?”赏南望向陆及,“你要的,我一定都想办法给你。” 陆及笑,“你没办法给的呢?” 赏南直接就答:“那我想想办法,弄给你。” “给我做个蛋糕吧。”陆及没告诉赏南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愿意等,等赏南再长大一点,没成年之前,说的不如做的,说再多都没有意义。 赏南一路走,一路踢着脚下的花瓣,看花瓣飘起来,落在鞋面上,“什么味道的?” “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在陆家,长辈们不会特意为一个晚辈举办生日,除了成人礼,但成人礼其实不太像生日,更像是一场主角是陆家的商业晚宴。 而陆及更是许多年不曾过生日了,不管是哪一个他,不管是陆绅或者陆及,或者是除了他们以外的角色,陆及对生日都不是特别在意。 毕竟他的生日,也是他的忌辰。 . 陆及二十六岁生日的早晨,外面蒙了白茫茫的雾,但是并不冷,毕竟已经是夏日。 赏南醒的时候,床头放着一张卡片——小南,我和陆香出门办事,你在家好好吃饭。 卡片明显是陆及留下的,他和陆香出去了,都没在家,难怪屋子里静悄悄的。 眯了会儿,赏南从床上爬起来,先跑去厨房的柜子里给几只狗弄了今天的第一顿饭,它们几个都没在院子里,外面热,大狗会中暑,所以在太阳稍微露了点面,它们就急忙忙地钻到了屋子里。 赏南下楼来的时候,它们齐刷刷地扬起了脑袋,赏南把狗粮和香夫人煮好的牛肉挨着挨着放在它们的食盆里的时候,它们的嘴皮子已经包不住它们的口水了。 这边屋子里只有一个厨师,他们都叫他力叔,力叔是个瘦高个,是陆宅所有厨师里边最苗条的,每天还会健身举铁,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美食的探究。 “小南?”他刚换好工作服,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戴帽子,“早餐想吃什么?香夫人说您昨晚说想吃馄饨,海鲜的怎么样,早上刚到了一池子活虾,我去捞一兜子。” “好,”赏南不怎么挑食,他挑做饭的手艺,“您会做蛋糕吗?” 力叔眉头一皱,”蛋糕?会倒是会,但不是很专业。蛋糕这一块儿……还是主屋厨房里的花梅最擅长,她参加不少国际上的比赛,你想吃什么蛋糕她应该都能做。” 赏南点点头,“好。” 有了力叔的推荐,赏南用过早餐之后,直奔主屋厨房。 花梅正在指挥学生做布丁,桌子上摆了一排排的小碟子,有一些是成品,但明显还不够好,有一个男生坐在桌子的末端解决这些成品,一碟子也就一口的量,他吃得毫不费劲。 看见有人进来,他忙站起来,“小南少爷?” 陆及那边的人从来没来过主屋的厨房,要吃什么都是力叔过来取。 “我想做一个蛋糕……力叔让我来找花梅。”他巡视了厨房一圈,在厨房工作的大家看起来都还挺年轻的,这时候他们正在做早餐,忙得很,不过一看见赏南,还是立马有人过来接待。 “我带您过去找老师。” 花梅正用蓝莓酱在碟子里划拉着,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直起身来,“做蛋糕?您自己做吗?” “对,我哥今天生日,我想亲手给他做一个蛋糕。” ”老师……”说话的是花梅的学生,生日蛋糕这种东西用不着花梅亲自教,他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但他后边的话还没说完,花梅就戴上了手套,“少爷,跟我来吧。” 赏南被穿上一次性的罩衣和帽子,说要自己做,就真的自己做,花梅连个勺子都不会帮他拿。 “朝一个方向搅拌。” “50克,多了1克。” “少爷,我说的那一把红色把手的勺子,不是这把酒红色。” “直径为二十厘米的模具,这是十八厘米的,我亲爱的少爷。” 花梅快三十岁,但看本人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她所有头发都塞进了帽子里,白色的工作服衣领立起来,彩色的纹身露出了一小片在脖子上,是几片梅花花瓣。 “自己想要什么水果,自己拿。” 赏南看着琳琅满目的冷库,站在一大片水果前,看见了一筐很漂亮的青色果子,他弯腰想要去拿,手指还没碰到,花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无花果不适合你今天想要做的蛋糕,试试蓝莓和车厘子,青提草莓也可以考虑。” 赏南每进行一步,都要等花梅点头之后才会开始做下一步。 不管是哪一个行业的老师,上课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子。 厨房里的空调虽然打得很低,但赏南还是满头大汗,他用夹子一颗一颗将蓝莓摆上去的时候,汗水顺在下巴,滴在擦得铮亮的桌子上。 一个蛋糕做了六个小时,中午饭他也是在厨房吃的,只不过和大家一起吃,而是自己在一边,厨房里的人是工作餐,赏南则是吃主人家的饭,量很少,可菜式却有九个,例汤一份,主食三样供挑。 蛋糕做好后,赏南挑了自己喜欢的包装,给花梅包了一份红包,拎着蛋糕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厨房。 他一走,厨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自在了许多。 负责打荷的青年摘下帽子,“靠,终于走了,这小少爷的耐心也太可怕了,花老师那语气,他都能忍?换做其他人早就撂挑子骂人了。” 有人附和:“我看小南少爷放草莓的时候,手都在抖,这多累啊,他还真自己做了一个蛋糕出来,居然还不丑。” “他和陆及的感情是真好啊。” “换做是我,我就让你们给我做一个,然后我就说是我自己做的,对吧,哈哈哈哈哈,反正别人也不会知道。” 厨师长在一旁擦着自己的刀,“这耐性,学什么都能成,挺不错的一个孩子。” 赏南丝毫没把花梅对自己的严苛放在心上,如果不是每一步自己亲自做,那就不是自己做的蛋糕了,如果花梅敷衍了事,哄着他开心,那这个蛋糕就不会这么漂亮。 这个时间段,都下午了,正是日光鼎盛到泛白的时候,赏南一走出主屋,后背立刻沁出了汗,他想早点回去自己那边,却在转角处碰上了莫元元胡蝶兰还有苏皓。 “好巧。”莫元元穿着一身运动服,估计是刚从球场那边过来,他看了眼赏南手里的蛋糕,想起来早上陆其声提过,陆及今天生日。 “你们自己那边没有厨房吗?”苏皓小声问道,“过来路上这么热,多麻烦啊。” 胡蝶兰蹲下来,看见了盒子里的蛋糕,“好漂亮的蛋糕啊,我知道,是你自己做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说你在厨房做蛋糕呢,赏南,你也太厉害了。” “自己做的?”莫元元露出古怪的不解的眼神,“你为什么要自己做?做个蛋糕也值得你自己动手,让厨房里的人做不就得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小家子气,你准备以后去做他们的同行不成?” 赏南撇了莫元元一眼,“关你什么事。” “你……”莫元元被赏南扎了一下心口,脸一黑,苏皓见状赶紧拉住莫元元,“走了走了,声哥约我们打游戏呢,再不走就迟到了。” 莫元元被苏皓拉走,胡蝶兰给赏南说了明天上课再见, 赏南又回头看了一眼莫元元,其实在陆家给予的这样一个生长环境里,他们就像被包上了模具的苹果,在给了足够的养分与阳光的前提下,它们的大小形状都按着模具给的样子来生长。 一年前,他们一起来到陆家,战战兢兢,拘谨无措,对陆家这严格分明的等级制度感到诧异与不适;一年过去,他们也成了等级制度中的一员,并且享受着这种“人上人”的特权。 - 陆及早上去了陆家的墓园一趟,他来之前,应该已经有人来过了,他的六座碑前都放了同样的一束白菊花,点了蜡烛与香,只不过在他来之前,蜡烛和香就已经烧尽了。 他最先去看了自己的最近一次死亡,陆现。 陆现是六十多年前被砍掉头颅而死,献祭的场所是提前一个月搭建的,自然不可能是在闹市,空旷的无人区,只有陆家当年的家主和几个绝不可能泄漏一分一毫的心腹。 四周点燃了篝火,黑烟汹涌,陆香被按在地上,面朝地,肩膀几乎被按变了形,她余光看见那把大刀冷光闪闪,看见陆绅又一次死在自己眼前,胸腔内血气翻涌,嘴里漫出鲜血的味道。 哪怕知道自己和陆绅已经不是人类了,也知道陆绅感觉不到疼痛,但这样的死亡,到底什么时候才算真正的结束? 陆香在陆现面前放了一枝紫色桔梗,“我记得您那时候最喜欢的是桔梗,和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陆绅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了。 将前五次的陆绅挨着祭拜过后,最后来到了陆绅已经被整修过无数次的碑前,陆绅的墓碑在整座墓园风水最好的位置,离他最近的也都是历任在陆家创造过巨大财富的家主。 山顶的风很大,陆香摘下头上的黑色大檐帽,露出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她看了眼四周,收回视线,冷笑一声,“您都已经死了,他们都要把您放在这种位置,让您源源不断地给陆家供给养分。”说这话的时候,陆香的眼睛是红色的,不是红血丝,她的眼白被血色尽数占据。 陆及一张一张地给自己烧着纸,他突然扭头问陆香,“陆香,你说…..六百多年前的小南,会是什么样子?” 正悲伤怨恨着的陆香:“……” “如果同样是个孤儿的话,想必会吃很多苦,能是小少爷就好了,是小少爷的话,一定是……” “一壶酒一把剑,快意人生。” 陆香在旁边蹲下来,目光落在那前些年刚重修过的石碑上,陆绅那个名字早就已经被重新刻写过无数次,“还有一年,下次献祭就又要开始了。” 陆及被升起来的烟呛到,他偏着头躲开烟,咳嗽了一声,“没有下一次了。” “没有了?”陆香眼睛亮起来,“您有想法了?您有想法就太好了,您想怎么收拾那群东西,我马上就去准备,是直接杀还是……”只要是为了陆绅,不论让陆香做什么,她都愿意。 “这又不难,现在无故杀人可是死罪啊。” 陆绅的每一次复生,都很是隔了一些年头,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某种献祭,而自己就是那祭品,他和陆香都以为是行业里竞争对手玩的阴招。 而陆绅的每次复生,都仍是陆家人,每一次复生,都让陆绅有新发现。知道自己的每一次都不是意外死亡,而是由贪婪催生的献祭,还是在三百多年前。 他已经不是人了,不管复生多少次,他都无法成为真正的人。 所以他之前不想活,可他从来没等到过真正的死亡。 将带来的纸钱都烧完以后,陆及和陆香往山下走,车停在山底下,山雾缭绕,陆香走在陆及身后,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没被完全烧尽的纸钱残留被风吹起来,在墓园里飘起又落下,落在各个阔气富贵的墓碑前,落在陆及脚下。 陆及看着逐渐显现出来的车顶,想起了家里那孩子。 这次不一样,这次他想活,为那孩子活。 . 陆及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几只狗吃饱喝足后在客厅睡午觉,太阳明亮得晃眼,力叔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南少爷去主屋那边了。” “去那边做什么?”陆及接过陆香递过来的茶,陆香心情好得不得了,做起事来就心不在焉了,泡茶的水都是凉的。 不过陆及没说她。 力叔犹豫了几秒钟,“谁知道呢?” 陆及:“……” 力叔也有些尴尬,他不擅长撒谎,一把年纪的人,用起了自己叛逆期女儿的口头禅,但他也知道,小南是做蛋糕肯定是想给陆及一个惊喜,要是他告诉了陆及,那岂不是毁了人家的心意。 不过话一出口,力叔就后悔了,他这是在说什么?!? 幸好陆及向来好说话,他摆摆手,“算了,等会他回来了再说吧。” 赏南是从后门回来的,他怕撞上陆及。 拎着蛋糕悄悄到厨房,打开冰箱,蛋糕放进去,刚刚关上,身后出现了一声轻笑。 赏南正全神贯注着,听着这一声笑,他吓得魂都差点脱离了身体,转身看见了是陆及,“你…..你怎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见厨房有声音,我就来了。”陆及手里端着一杯茶,他回来很久了,换了件白短袖,显得像个刚毕业的男大学生。 刚来的话,赏南想,那对方可能就没看见自己拿了蛋糕进来,他松了口气,惊喜如果被提前发现,那就不算惊喜了。 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赏南的猜想。 陆及:“力叔说你去主屋了,去那边做什么?” 赏南随便编了一个理由,“那边的甜品好吃,我过去吃甜品了。” “哪个老师做的?”陆及挑眉。 “花梅。”赏南回答后才后知后觉陆及问的是“哪个老师”,他登时就对陆及好感加倍加倍,可能是有莫元元的对比,连在六百多年前那样的时代生活过的陆及都能尊重各行各业的人,但现在的许多人却做不到。 陆及想了会儿,点点头,“听说过,她很厉害,你之前觉得好吃的甜品,几乎都是出自她的手。” 赏南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说多了容易说漏嘴。 他走过去,推着陆及出去,“你呢,你今天去做什么了?” 陆及怕杯子里的茶洒出来,顺手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手往回收的时候,极自然地将赏南揽在了臂弯里。 赏南刚从外面回来,颈子上热出来的汗都还没干,他本来打算把蛋糕放进冰箱后再去冲个凉,没想到会撞上陆及,更没想到会被陆及半搂半抱着。 虽然陆及身上很凉快,是不属于人类身体的凉快,让人感觉很舒服,可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陆及的手臂贴在后颈上,手掌绕到赏南的脸侧,捏了捏他的耳朵,“去祭拜了我自己。” 祭拜我自己? 赏南恍然,“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你的忌日……”他忘记了去推开陆及,表情变得有些无措,“那我还给你过生日,我……” “没关系,”陆及将赏南抵在柜子上,垂眼看着对方,“生日是生日,忌日是忌日,不冲突。” 赏南想,陆及可真是善良啊。 “那个,哥,你能放开我吗?”赏南看陆及不介意今天过生日之后,伸手试探着去推陆及,“你不热吗?” “不热。”陆及答道。 赏南傻眼了,因为陆及平时不会这么不给人面子。 陆及俯下身,他比赏南高很多,俯下身才能平视赏南,赏南看着对方温柔得像一汪泉水的眸子,说不出太伤人的话来。 直到他感觉到陆及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脸,不是人的手指,没有温度,也没有皮与肉,森白的指骨在日光底下显出冰块一样的凉意。 它今天穿的是短袖,手臂的长骨也露出来了,赏南垂眼扫了一眼,抬起眼来,“哥?” “小南,说生日快乐。”陆及指骨轻轻碰了碰赏南的睫毛。 受到刺激的睫毛止不住的颤抖,赏南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生日快乐。”他不是害怕陆及,这是身体面临危险的事物时,下意识产生的一种反应。 陆及失笑,“你怕什么?怕我?” 陆及手指掐着赏南的下巴,“小南不许怕我。” 赏南咬着后槽牙,“我不怕。” 骷髅没有韧带也没有血肉,它动作时,骨骼的扭动和摩擦会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宁静的客厅里,哪怕是白日,也显得有些怪异。 还好,陆及只是露出了一只手臂。 “那你,爱我?”陆及微微歪了下头,温柔地笑了起来,他坦然自若,从容淡定,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暧昧神色。 但爱这个字眼本身就极为暧昧。 家国之间要靠人性的底线和原则才能谈爱,亲人之间则靠血缘谈爱,他和陆及之间靠什么呢?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赏南听见后,眸子微微扩开,他打算开口,却发现了自己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于是开口只发出了一声短促又奇怪的气音,就像本来在空中飘飘荡的肥皂泡“嗒”一声炸开时发出的声音。 在思考和等待的过程中,赏南的耳朵慢慢变红,他眼神把客厅里的每样物件都看了个遍,最后才回到了陆及的脸上,他的脸虽然没有红,但已经烫得快要化掉了。因为他能感受到陆及的指骨在自己脸上的温度越来越凉,越来越凉,骷髅的温度不会变,那在变化的一定是自己了。 “你是我哥,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当然爱你。”赏南只能这样回答,他不会以为陆及对自己产生了除兄弟以外的感情,陆及这种看遍世态炎凉活过六次的人,怎么会和自己谈情啊爱的。 “还有呢?”陆及虽然还在笑着,但笑意明显淡了许多。 “恩…..恩人。”赏南继续磕磕巴巴地作答。 “还有吗?”陆及捏了捏他的脸,却松开了赏南,往后退了两步,给赏南留出空间,得以正常呼吸。 “没了。” 陆及将手插到裤子口袋里,笑了声,赏南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疑惑地看着对方。 “小南,你的脸好红,你对着别人也会脸红?” 不知道为什么,赏南觉得今天的陆及侵略性特别强,像黑压压的云层往下压,不停地往下压。 “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和我关系这么好。”除了陆及,不会有人敢这么逗他,在这么靠近他的前一秒,赏南就会翻脸,甚至动手。 但眼前的人是陆及,真的真的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人,毕竟,陆及可是他的任务对象,不过现在就算抛开了任务对象这一层身份,陆及在赏南的心里也很重要。 陆及对他太好了,许多本应该是兄长和父亲应该做的事情,一直都是陆及在为他做,他已经没办法去客观地看待陆及了,陆及已经是他的亲人了。 “哥,你……”赏南想问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但却被陆及打断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那不太好吧。”赏南怔愣过后,犹疑着说道。 陆及并未做声,只是堪称温柔地看着赏南,眼神似柔软的蛛网,缓慢将赏南的身体缠缚。 心跳在陆及温柔的盯视下慢慢加速,像被烧得发红的烙铁猛然按进一桶冰水当中,呲啦一声,一整桶水都因此沸腾起来。 称呼就很直接的代表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果赏南叫陆及一声哥,那他们此时他们就是兄弟关系。但如果是叫名字,那就代表兄弟关系被推翻,他们有可能成为任何关系——赏南在这时候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在察觉过后,任何细节都可以被重新拿来研究定义。 赏南的喉咙发干,“陆及…..”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陆及的面喊出这个名字,他不知道陆及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在陆及的面前叫出这个名字后,心口被什么东西无形绞紧,外面的日光明明照不到他,他却觉得浑身发烫发软。 “是陆绅,”陆及嗓音温和,“重新再叫。” 赏南呆呆地看着对方,重新叫了对方,“陆绅。” 外面似有蝉鸣与风声,赏南看着陆及朝自己伸了手,下意识后退,撞上柜子,但还是被对方一把抓住。 赏南在对方靠近的时候,全身绷紧,连呼吸都下意识憋住了。 陆及微微往下腰,手指拨开赏南额前碎发,凑近在赏南眉心吻了一下,他的唇柔软冰凉。赏南浑身的血液都停下了流动循环,他抬起头,看着陆及,这不对劲。 陆及今天给赏南的感觉,好像,好像……没把他当什么弟弟。 第46章 白骨吟 [3W营养液加更] 赏南回到房间以后脸还是滚烫的,他忙去冲了个澡,脸上的温度才降下来。 换了短袖和面料舒适的长裤,他把自己摔在书桌后面的沙发椅里,产生了一种脱力感,以及缓慢从身体各处袭来的茫然。 他是成年人,并且不是对男女情/事和男男情/事一无所知的成年人,如果说一开始他因为受兄弟关系和照料与被照料关系的蒙蔽,那现在陆及主动将这层蒙蔽用的纱扯开,赏南几乎是瞬间就清楚了他和陆及关系现在的不正常,以及未来可能会产生的走向。 他无法拒绝陆及,这是既定的事实。 不管是出于对对方的感情还是出于黑化值可能会受影响的考虑,他都不可能拒绝陆及。 “你怎么不说话?”赏南问14,14很久没出声了。 [14:黑化值一共减了20,还不错,你想听我说什么呀?] 赏南脱了鞋子,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怪物好像喜欢我。” [14: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不和我说?”赏南挠了挠脸,“你掉线了?” [14:不是啊,因为你还没成年,我这边的信息栏虽然已经出现了爱意值,但后面的指数是锁着的,要等你成年了我才能知道。] [14:换过来也是一样的,如果怪物未成年,他就算对你产生了爱意值,但我也无法获取到准确指数。] 赏南捂脸,“那陆及是什么时候对我产生爱意值的?” [14:你十六岁生日以后。] “……” 赏南沉默了会儿,他渐渐会想起自己在这之前对陆及发表过的无数类似于“对我而言,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的言论,脑子有一瞬间的死机。 因为如果他喜欢一个人的话,对方要是对自己说这些话,他真的有可能会误会对方。 他本来只把对方当兄长的,都是兄长了,那在这个世界里,陆及不就是他最重要的人吗?只不过他忘记了一个前提,就是陆及是否和他保持着同样的想法。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已经给了他答案,没有,陆及和他不是一个想法。 赏南把脸往膝盖里埋,“这和童养媳有什么区别。” [14:那区别还是有点大的,你又不是以媳妇儿的身份进陆家的,这是日久生情啦。] 虽然有14的插科打诨,但赏南心头的茫然无措仍旧挥之不去,他很是需要静一会儿,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虐恋情深的剧本显然不适合出现他的任务当中。 [14:没什么好茫然的,上个世界的怪物也很喜欢你。] ? 赏南抬起头来,“我和上一个世界的怪物谈过恋爱吗?” [14:不止谈恋爱,你们后来结婚了,领养了好几只猫,不过那只怪物不喜欢猫,猫也不喜欢它,家里每天鸡飞狗跳。虽然我后边下线了,但我是可以浏览有关你的全部剧情,你死于六十二岁,它在为你举行了葬礼,接待了亲朋好友,将你下葬之后,在你坟前自焚了。] 听见14说怪物为自己自焚,赏南一愣,他试图在脑海中寻找关于上个世界的记忆,但却一无所获。 [14:我都封住了,等任务结束后就可以解锁,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怪物在某些方面和人类是差不多的,甚至更加天真和炙热,只要能完成任务,以什么身份陪伴怪物一生,又有什么重要的,你说对吧,南南?] “你说得倒是没错,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毕竟在这之前,赏南真的是把陆及当自己亲哥对待的。 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接受。 . 香夫人在厨房冰箱里看见了蓝莓蛋糕,她“呀”了一声,“做得真漂亮,主屋那边送来的?” 力叔瞧见了,忙过去把蛋糕又塞了回去,再把冰箱门关上,紧张地说:“是小南自己去找花梅,他自己亲手做的,这是惊喜,你别让少爷提前发现了。” “哦哦,好的!”香夫人也紧张起来,幸好陆及没在这里。 从厨房出去,香夫人看着陆及的背影,下意识憋住一口气,陆及翻着书,听见脚步声,头都没回,淡淡道:“不用藏了,小南今天估计不会下楼了。” 赏南惊慌失措跑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陆及在楼下都能听见他关门的声音,他不知道该说小南是迟钝还是敏感,一旦被点醒,那聪明劲儿就上来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他肯定不会再下楼给自己过生日。 香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她紧张起来。 陆及将书合上,放在腿上,回过头看着香夫人笑了笑,“你猜?” 香夫人:“……” 如果赏南是哪里不舒服,那陆及肯定比自己还要紧张,绝不可能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地看书,那既然不是不舒服,陆及又露出这种意味深长并且心情不错的笑,只能是一些小秘密被戳破后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所以香夫人很快就想清楚了,她忙走过去,在陆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压低音量,惊讶道:“小南知道您在打他主意了?!” 陆及微微皱眉,“打他主意…..你形容得太龌龊了。”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香夫人重新问道,“您和小南说您喜欢他了?” “没有,他自己看出来的。” 香夫人立即就松了口气,“那还好,到时候您不承认就行了,小孩子嘛,都很好骗的。” 陆及笑容莫名,“我为什么要不承认?” 香夫人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就没能成功送上来,她不太明白陆及,“那少爷您怎么打算的呢?按照家规,未成年是不允许与他人建立恋爱关系的,更何况,小南的心意也还不明了,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您准备怎么办?” “他说过,我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会永远陪在我身边。”陆及神情温柔,语气温和。 但香夫人却不寒而栗,她其实知道,现在的陆绅早就不是从前那个陆绅了,虽然对方身上还保留着作为陆绅才有的温柔特质,但也多了许多陆绅没有的东西——偏执,病态……不管陆及表现得有多温柔亲和,但香夫人跟了他这么多年,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温柔底下暗藏的阴郁和扭曲。 可这一切,都不能否去陆及是一个善良的人,毕竟他曾经是陆绅啊。 香夫人本来想说:小南的话,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意思是,把你当亲人?但香夫人辩驳不过陆及,也觉得没必要辩,关系怎么处理,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那冰箱里的蛋糕怎么办?”香夫人有些心疼。 “先放着吧。”陆及说。 香夫人陪陆及假模假样坐了会儿,就借口说自己回房间了,其实她从后门跑到了楼上找赏南去了,站在赏南房间门口,她扣了扣门环。 等了会儿,门被打开,赏南头发乱糟糟的,似乎没想到会是香夫人,“下午好,香夫人。” “晚饭想吃什么?”香夫人轻声问道。 赏南还以为对方是为了陆及来找自己的,还紧张了一下,没想到是来问自己晚上想吃什么,赏南犹豫着,“我晚上不吃。” “不吃怎么行呢?”香夫人伸手比了比,“咱们好歹得努努力,长到一米七五呀!” 香夫人这句话,正中靶心,差点就压过了赏南现在对陆及的纠结心情,他怎么每天吃这么多,还是只有一米七? 不过幸好赏南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摇了摇头,表情倔强,“我不吃。” 香夫人观察了会儿赏南,发现对方眼里没有抗拒和厌恶,稍稍放心了些,既然不讨厌,那就还是有可能,她就是怕最后发展成强制和被强制,那就真的太糟糕了。 “那你说说你想吃什么,我等会给你送上来,如何?”香夫人想道,不管怎样,餐应该放在第一位。 “都可以,你做什么我吃什么。”赏南这会儿不拒绝了,他本来就没打算绝食,他又没生气,他只是想要静一静,同时,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面对陆及。 可是等香夫人走后,赏南又后悔了,今天是陆及的生日,他本来想趁机好好拉一把陆及对这个世界的好感度,但却因为刚刚发生的小意外给破坏了。 不过,赏南本来就没想到,没想到他本来希望怪物能重新爱这个世界,但最后怪物却将本应该给这个世界的好感都给了他。 [14: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对它好的不是这个世界,是赏南。] 赏南把门一关,“闭嘴。” . 一入夜,赏南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皱着眉,心绪和他现在的头发一样乱七八糟,坐了会儿,看见时间已经快七点时,赏南从床上跳到地板上。 他扒住窗户,努力想从一楼侧面的窗户看清客厅的景象,一边担心自己做的蛋糕被发现一边担心没人给陆及过生日黑化值上升,还得紧张迟早要和陆及面对面。 客厅没有灯,什么都看不见,倒是主屋那边,有人在放着歌,热闹非凡的样子。 反观自己这边,几只狗无精打采地睡了又睡,被剪掉了大半花枝的玫瑰园只剩了大片的桩子,靡雾山中时不时发出野生动物的鸣叫。 不管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很孤独寂寥。 陆及现在在想什么呢? 在想他疼爱了这么久的孩子却在他生日当天躲在房间里不下楼? 赏南没开灯,坐在椅子上转过来转过去,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被晚风扬起来的窗帘,时间分秒过去,赏南从来没觉得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快十二点了。 赏南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绕过书桌走到门口,他既然已经想明白了,就没什么好再犹豫了,所以拉开门之后,赏南跟往常一样自然地走了出去。 虽然想是想好了,但赏南还是从后门绕去了厨房,打开冰箱,蛋糕还在冰箱里静静的放置着,他松了口气,双手小心翼翼地把蛋糕端着放在旁边的处理台上,又翻箱倒柜去找打火机。 装盒的时候,他在里边放了生日蜡烛,但是打火机他没有。 赏南把几个柜子都翻遍了,也没找到。 “在找什么?”身后冷不丁地出现了陆及的声音。 赏南一惊,猛地回头,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了蛋糕,再才去看陆及,陆及像是刚睡醒的模样,头发有些乱,但乱不过赏南。 陆及打了个哈欠,“找什么?” 赏南小声回答,“打火机。” 陆及转身走开了,没过多久又走了回来,他站在赏南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呐。” “……” 赏南抬眼防备地看了陆及一眼,从对方手心里拿走了打火机,才开口说:“你能出去吗?” “好的。” 赏南砰砰跳的心率在陆及走后才慢下来,他抖着手指拆开蜡烛的包装,在蛋糕中间的位置把蜡烛插上,打火机的盖掀了好几次都没掀开,掀开那一瞬间,火光照亮了小半的厨房。 蜡烛烧了分之一时,赏南才从处理台上把蛋糕捧起来。 一切,都等生日后再说吧。 赏南捧着蛋糕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他站在厨房门口,目光在客厅中搜寻,找了好几处,都没看见陆及的身影。 将客厅每处都看过了,都没找到陆及,结果一转身,赏南看见了就站在厨房旁边的陆及,对方一直都站在自己旁边。 赏南头发都差点被吓得竖了起来,“生日快乐!”他脱口而出。 “哥,生日快乐。”赏南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陆及垂着眼皮,看了赏南良久,最后才缓缓移到了眼前的蛋糕以及快要烧完的蜡烛上,他正要开口说话,赏南便催促他,“你快许愿,不然蜡烛就烧完了,”他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拿了一支……” 陆及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时间总长没有超过秒钟,在赏南毫无防备时,吹灭了蜡烛。 “……”赏南看了看蛋糕,“你许完愿了?” “嗯。” “这么快?” “嗯。” 陆及的愿望好简单啊,这么想,赏南还说出了口,“你愿望好简单。” 陆及抬手把赏南额前乱翘的发丝按了下去,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赏南的额头和鼻梁,见赏南没躲也没皱眉,他才开口回答,“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愿望就很简单,如果你不愿意,这个愿望要完成的话,可能就会比较难。” 赏南呆住。 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看来陆及也是知道这个说法的。 所以他换了个种方式,隐晦地告诉了自己。 “小南,你觉得我的愿望会成真吗?”陆及低声询问着赏南,似乎这个愿望和赏南无关。 赏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陆及的问题。 联系自己目前的心跳,他猜测,自己的脸应该也红了。 他支支吾吾的,“可……可能吧。” [14:黑化值,减10。] ! 赏南眼睛因为14的提示慢慢变亮,早知道谈恋爱就能降低黑化值,他应该一早直接答应陆及的,或者一来陆家就表白。 他想了想,试探性地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应该可以实现。” 陆及只是平静地看着赏南,而赏南则等待着14的提示。 都没反应。 陆及先动,他拍了拍赏南的头,“蛋糕可以明天再吃,你明天要上课,早些休息。” 紧跟着,14也有动静了。 [14:你做梦,如果它没有真的喜欢你,你贸贸然冲上去,它可能会讨厌你,甚至捏死你。] 赏南:“……” 虽然他的肯定性回答没有让黑化值继续下降,但是他成功地把自己送出去了,想到此,赏南很难笑出来。 - 本来赏南还忐忑地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毕竟他和陆及之间连一层窗户纸都没有了。 不过还好,跟从前都差不多。 他每天照例去主屋上课,午饭有时候会直接在主屋解决,有时候会回陆及这边吃。 周末放假的时候,陆及偶尔会陪赏南打会儿球,不过大部分时候,陆及都是呆在室内看书看书看书看书。 陆及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几乎和健康人没有任何区别,于是,陆萧的电话打得越来越勤,甚至连赏南都接到过好几次,不过赏南每次接他的电话时,语气都淡淡的。为此,陆萧私下里找陆及聊过对赏南的教育问题,明里暗里说赏南没有教养,陆及则明里暗里说陆萧闲事少管。 赏南的十七岁没有像十五岁生日那样大办,只有陆及陆荔,香夫人和胡蝶兰,其他人都没有邀请。 过了十七岁,赏南的身高以极快的速度抽高了两厘米,喜提一米七五。不过赏南并不是很开心,因为之前从孤儿院来的小伙伴,除了几个女生,其他的全部比赏南高了半个头,有的还不止。 流行穿厚底鞋的时候,几个女生穿鞋和赏南甚至差不多,赏南其实不在乎身高,真的。但胡蝶兰偷偷在课上给他塞增高鞋垫的时候…..真的让他又感动又心累。 陆家有家规,未成年不可以恋爱,陆及当过家主,这个家规是他定的,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家里的姑娘们不被还未足岁时便被祸害,但到现在这时代,国家自有法律约束,家规倒显得又些多余了。 六月十日,陆萧突然回来了,赏南在14的提醒外加日历的提醒下,下个月,陆及就二十七岁了。 下个月, 是陆及二十七岁的生日。 也是陆绅每次被献祭的日子。 他差点忘了,陆及的生日在他成人礼之前。 “怎么了?”陆及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赏南的不对劲,早饭几乎没动,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脸色还很差。 他用手背反复去查探赏南额头的温度,“不舒服?” 赏南往陆及身旁挪了挪,“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陆绅。”他叫了陆绅,许多话应该就用不着再浪费时间去说了,陆及都明白。 陆及笑着,“然后呢?” 赏南对陆及的风轻云淡感到恼火,“陆萧这次回来,肯定是回来准备祭礼的,陆绅,你怎么想的?” 不叫哥了,也不叫陆及。 香夫人做了一份坚果冰淇淋,放到赏南面前,赏南本来紧绷的神经因为香夫人的打断,稍稍放松了些,他仰头看着香夫人。 香夫人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她朝赏南眨了眨眼睛,“不是为了祭礼,但也差不多吧,陆萧在公司已经说不了话了。小南,你知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陆家这些年对底下人管理得越来越严,可福利却远远不如从前,加上陆家时家族产业,自己人实在是太多,只要和陆家沾亲带故,便都能在陆氏混一个不错的职位,就算上面的人给公司捅了篓子,但只要他姓陆,这篓子便可以用公款补上。 为此,真正有能力的人上不去,要么整日敷衍了事,要么直接出走。 陆家早就不如从前了,陆及一直都知道,因为他们一直沿袭使用着自己在六百多年前的商业模式,哪怕他们知道要顺应时代做出改变,但由于他们十分清楚陆绅对陆家的重要性,陆绅的血肉能让陆家昌盛百年,那他制定的商业规划一定也是不能改变的。 他们不是不知道那些东西都过时了,但他们却不敢轻易做出改变,他们坚信不疑陆绅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对陆家有好处的,就算很多地方行不通又怎样,只要能为陆氏带来源源不断的气运不就行了。 现在的陆氏就像院子里那几棵枯树,内里早就被腐蚀掏空,风轻轻一吹,就倒了。 但陆及不打算将陆氏推倒,他以后还要靠陆氏养孩子,所以只需要推翻原有的商业模式,建立一个崭新的陆氏,就能行得通。 香夫人去国外找陆家的全部工厂都下了订单,付了定金,在项目启动后,她跑了。当地的律师团用惯有的手法寻找这位神出鬼没的女富豪,但对方宛如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他们当然找不到陆香,她又不是人。 这笔单子太大,陆萧带自己的心腹还有陆氏的核心律师团赶去了国外,他前脚刚走,他的通讯就被切断了,不仅他的,一切在陆家臣服于陆萧的人都被各种事情绊住了脚。 陆及在陆萧消失一周后赶去了陆氏总部,到陆氏之前,陆香通知了陆氏所有核心领导到场。 而陆及,着一身黑,西服胸前别着一朵白玫瑰花,表情沉重地宣布了陆萧的死讯。 这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 没人信,鬼才信。 陆及本来就没指望众人会信,他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坐下,表情温和,“拜托大家相信吧,不然你们手里的股票会变成泡沫的。” 他这么说,就是明说了:陆萧没死,但这个位置我要坐,所以我提前宣布,他死了。 “控股人是我,法人代表也是我,”陆及温柔地笑着,眸子却冷淡的像秋日的白霜,“你们只需要配合我就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法人就算了,怎么控股人也是陆及?不应该是陆萧吗? 但在场有的人是清楚的,不知道为什么,陆萧陆总这些年虽然一直都在公司主事,可是重要文件的签字却一直是陆及,大部分股份也都在陆及名下。 黑色西装并不显得陆及凌厉,他一直都是一个温和又尊敬长辈的人,万里挑一的青年。不过早就听说他身体很差,一直在修养。 可今天一见,对方这样子,哪里像身体很差的?有人心里已经在疑心陆萧。 陆及在行动之前,就了解过陆氏里的人,那些追随陆萧的铁头,全部被清理干净了,而留下来的,对陆萧可没那么忠心。 陆及朝坐在对面那一排最后一个位置的中年女人说道:“于女士,您好,听说您的女儿本可以在公关部任部长,却被我的一个远方亲戚挤下来,最后被安排到西部某个城市参与新公司的整理与建设了,是吗?” 女人脸一僵,西部那新公司算什么新公司,不过是收购的破烂,打发个人过去,说好听了是管理公司,还是总裁,说不好听了就是发配过去开荒。为这事儿,她早就和陆萧离心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不少,也就是陆氏家底厚,几百年的底蕴,一时还没折腾干净,但陆及若是不插手,距离垮台也快了。 奔着百年企业这名头而来陆氏的人一定不少,但来了才知道,家族企业玩得好就能成为多角支撑的牢固豪门,玩得不好就如同现在的陆家——不像是什么企业家,倒像是入了封建大家族,除陆家以外的员工,没有说不的权利,而陆家的人只有对,没有错。 无奈陆家树大根深,又还真的有几把刷子,把每个漏洞都堵得死死的,众人早就积攒了不少埋怨。 偌大会议室静默良久,直到陆及让身后的秘书拿了一沓文件过来,上边是对陆氏的现状分析,以及针对目前现状主要会做出的改革。 虽然实施起来的时间非常漫长,文件拟定的时间是年到十年不等,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陆氏企业铺得太广,溃烂处多不胜数,烂肉要挖掉,要上药,坏掉的肢体要直接砍掉,换上新的。可如果能成功,这对员工的好处是莫大的,陆氏也将恍然一新。 老员工对陆氏的感情可能比陆家那些人还要深,他们不希望底蕴这样厚重的企业因为一群蛀虫而倒下。 陆及知道让他们同意没这么简单,他将自己的股份给好几个在公司很得人心的高层赠予了零点一到一不等 只听百分比可能会觉得这很少,可这是陆氏,陆氏的一根头发丝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更别提成为股东。 “这……这签字,是真的?”于女士的手都在抖,她甚至掏出了眼镜细细查看。 陆萧的股份本身就在陆及名下,至于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甚至,陆萧只有一个家主的名儿。 得到股份最多的于女士首先声泪俱下,她抹着眼角,“陆总为公司辛劳这么多年……”她捂着嘴,泣不成声,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会议室的哭声不断,还有人在伤心地叹气。 陆及看了半天,轻轻敲了下桌子,“消息先别传出去,等我父亲回来后,我会和他谈谈。” 他的摊牌并不令人意外,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指望大家会信陆萧真的死了,他就是告知大家,陆萧的手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香夫人走上前来,她笑容优雅,看着像个女妖精,“请大家放心,所有事情我都会为大家处理好,还有哪家公司比我们开的条件会更好呢?大家一起加油,等待大家的将是绵延百年的富贵。” 是啊,能出现在这间会议室,就代表陆及是认可他们的,陆及给出的条件,没有其他公司能做到,反正他们去哪儿都是当牛做马,为何不在陆及手底下当个人,钱又多,还能给儿女挣个好前程。 当然,也有人想掏手机录音,只不过手都还没伸进口袋,就想起来,进会议室是不允许携带任何通讯设备的。 甚至陆萧从国外怒气冲冲地回到公司时,这些人见到陆萧都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意外和惊讶。 陆萧都知道了,律师发现了股份持有人多了几人,而陆及名下的持股却出现了减少。但陆萧被困在国外将近半个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及在公司大刀阔斧地整改,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名下没有股份,陆及如果想要坐上他的位置,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回到国内时,几个律师都是鼻青脸肿的,因为陆萧不能将这种事情公之于众,便用身边人出气。 回到公司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让司机驾车送自己回了老宅。 也就是今天,六月十日。 这就是赏南好奇的全部过程了。 赏南沉默了很久,他不太敢相信,“这真的能行得通?” 陆及用勺子刮了一勺冰淇淋,喂到赏南嘴边,催促他张嘴,等赏南张嘴含住勺子的时候,他才徐徐说道:“陆氏是下午的太阳,就算我什么都没给他们,他们也会站在我这边,若遇生门,谁愿意固执地去撞死门呢?” “他们怎么就料定你会比陆萧要好?” “至少他们知道陆萧不好。” “……” “那如果陆萧起诉你呢?”赏南仍旧觉得陆及的方式太粗暴,漏洞太多。 香夫人磕着瓜子,“他哪有资格呀,他早在少爷十八岁的时候就把股份转给了少爷,原因比较不可理喻。” “他们献祭陆绅少爷,觉得献祭能给陆家带来好运,于是认定一切和陆绅少爷带有关系的事物都能为陆家带来好运。所以陆萧一早就把股份转给了少爷,因为他觉得,陆及反正活不过二十七岁,他放心得很。算是自作孽吧,谁让他们把陆绅少爷当神一样。” 香夫人一边嗑瓜子一边笑,她觉得陆家人已经疯了。 赏南听完,心情变得很复杂,“他们怎么对你可以给陆家带来气运这么深信不疑?” 陆及用纸巾擦掉赏南嘴角沾上的冰淇淋,然后用勺子继续喂,“是啊,他们对我深信不疑。” 陆萧完全没把陆及当一个人,而是一个容器,他将股份放在陆及名下,也是觉得陆及与陆绅一样,能给陆家带来好运,能给他带来好运。 他甚至都没去想,如果陆及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听话呢? 就像现在,陆及直接去公司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他却毫无办法,因为他除了有一个董事长和家主头衔以外,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回老宅找陆及,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都没回主屋一趟,下了车就朝陆及的住所而来。 . 因为担心陆萧发疯殃及到赏南,赏南被香夫人送回到了楼上,他在楼上等待了两个小时,才看见陆萧慢慢从大门处走了出去,他背影居然显出萧瑟的意味。 见陆萧离开,赏南才急匆匆地跑下楼,陆及正用一块手帕按着额头。 鲜血沿着陆及的侧脸流下来。 赏南心跳漏了几拍,他跑过去,急慌慌抽了一把纸巾帮陆及按住伤口,“怎么回事?” 香夫人翻了个白眼,“我就是骂了陆萧是蠢蛋,陆萧就动了手。” 事情倒也没有这么简单,实际情况是,陆香忍了这么多年,终于不用忍了,从陆萧进来便冷嘲热讽,陆萧大怒,斥责陆香之后又去斥责陆及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陆及却说:“她说得倒也不错。” “然后呢?”赏南皱着眉。 ”然后……”香夫人语速飞快。 陆及让陆萧休息,在老宅颐养天年,陆萧指着陆及的鼻子痛骂,让他把股份还回来,甩给陆及一份文件命令陆及签字。 遭到拒绝后,陆萧就用台灯砸向了陆及的脑袋,手下没有留情。不过,陆萧看见陆及脑袋上的血之后,吓得慌了神,不停说冒犯了冒犯了。 “他觉得陆及和陆绅相关,打了陆及可能会影响到陆家的气运。”因为能猜到原因,所以赏南甚至都不感到奇怪了。 “嗯哼。”香夫人挑眉,“他暴怒也是因为他确实毫无办法,谁让他不把人当人,股份都能往别人名下放,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什么呢?小南,你说说。” 赏南没想到自己还要被考,他想了想,结合了实际,“要善良。” “不对,”香夫人眨眨眼睛,“应该是封建迷信要不得。” 赏南:“……”这话虽然不错,可在场的大家,除了他自己,其他两位都不是人,说服力何在? 陆香确实没有说错,陆家几百年屹立不倒,他们以为靠的是献祭陆绅,甚至魔怔到认为与陆绅有关的一切都是好的。 所以从一开始,陆萧就没有把陆及当人,而是当作一件与陆绅有关的物品,股份放在一件物品底下,有什么不安全的呢?又和陆绅有关,那简直是太安全了! “下一步呢?”赏南把手放下来,让香夫人给陆及消毒上药,他将卫生纸丢进垃圾桶,“陆萧不会这么算了的。” 赏南弯腰又抽了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沾上血迹的手指,猝不及防撞上陆及漆黑的眸子,怔了怔,“看我做什么?” 陆及笑着移开了视线,看了眼窗外明亮的日光,看了良久,才收回目光,看回赏南的沾了血的手指上。 他从赏南手里轻轻拿走纸团,伸手抽了几张干净的,温柔地帮赏南擦着还没来得及擦掉血迹的掌心,他垂着眼,答道:“等陆萧死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陆及突然这么说,赏南差点没反应过来,“陆萧会死?” “会啊,当然会啊,”陆及笑了笑,“不然我不是白挨了这一下。” 赏南一怔,对啊,他差点忘了,陆萧伤了陆及。 可能也不止这件事,毕竟陆萧一直想要杀了陆及。 那过不了多久,陆及的玫瑰园里便又会多一株玫瑰。 陆及细致地将赏南的手擦干净了,赏南急着往回收,却又被拉了回去。 他握着赏南的手腕,赏南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是薄粉色,指尖在灼亮的阳光底下无限接近透明。 看了会儿,陆及才将赏南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吻了赏南的指尖一下,他眸子漆黑得日光都照不进底,更无法照亮,温柔阴郁得像山洞里的蛛丝,“你爱我,我们将在不久后开始交往,是吗?” 赏南被陆及看得半边身体都麻了,他磕巴着,“是……是的。” 第47章 白骨吟 赏南已经能从陆及眼底看见很多连掩饰都没有的东西,但陆及的动作是克制的。他不仅要求别人守规矩,他自己也会守规矩,论迹不论心,所以他等着赏南长大,但并不代表他很有耐心,相反,等待时间拉得越长,积攒的欲望便也就越深浓。 香夫人又定做了几只大檐帽,帽檐大到快要侧身才能进出房间门了。 白色的,墨绿色的,明黄色的…..极尽夸张。 赏南能看出她的心情很好。 “怎么说呢?”香夫人穿着黄色的吊带连衣裙,裙摆及膝,她在镜子前把黄色帽子也盖在头上,边调整位置边说道,“一想到陆萧要死了,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赏南趴在沙发上扶手上,“不会这么简单吧?” “你说呢,哥?陆及?陆绅?”赏南把三个称呼都叫了一遍,也没见陆及从书上移开视线。 香夫人妖娆地转身,扶着帽檐,表情充满嘲弄,“那又怎样,他杀不了我们。” 陆绅只是没有和他们计较过,他不再是人,对活着也并不强求,顺其自然。 院子里的狗突然吠叫了几声,赏南吓了一跳,他跑过去把门打开,看见陆荔站在院子外面不敢进来。 “有事吗?”赏南走上石板路,呵斥了起子几句,起子呜了一声便趴在了草坪上,他打开栅栏门,“没事了,进来吧。” 陆荔跟在赏南后边进了屋子。 她看了看香夫人,又去看陆及,她大步朝陆及走过去,“哥,你和父亲吵架了吗?” 陆及抬起眼,发现小姑娘眼睛是红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张纸巾就从一旁递了过来,是赏南递给陆荔的,陆及目光沉了沉。 陆荔毫无所觉,她看着递过来的纸巾,眼泪汹涌而出,“父亲回来我很高兴,我知道他回来后先来看了你,他去主屋那边后,我想和他拥抱,但他却推开我给我一个耳光……” 直到现在,她想起陆萧阴沉的表情,都胆战心惊,她从来没见过温和斯文的父亲的脸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比他动手打了自己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陆萧是陆荔的偶像,不管是他的优雅风姿还是他的为人处事,都是陆荔为之敬仰的。 她一时间难以接受,难以接受父亲的脸上居然出现那么野蛮粗鲁的表情,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她不怕蛇,不怕蜥蜴和蜘蛛,不怕靡雾山饲养的那些猛兽的巨爪,但看见父亲那样狰狞,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陆及从她手中将纸巾拿走,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父亲心情不好,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陆荔推开陆及的手,用手背三两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心情不好,就能无故对我动手吗?这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无能又懦弱的人。” 陆及轻声笑了。 翻脸也太快了,赏南差点没跟上陆荔思路的变化,不过想了想,也正常,陆家对后代的这种教育模式,亲情方面过于淡漠,而陆萧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近乎于神的形象,他现在突然显露出神不会有的暴力与野蛮,陆荔对他的滤镜直接便碎掉了。 没了滤镜,又没有亲情作为支撑,陆荔是不可能去崇拜一个普通人的。 香夫人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陆先生这几天的心情估计都不会太好,三小姐要和陆先生保持距离才是,需要我拿冰袋给您消消肿吗?” 陆荔吸了吸鼻子,“需要,谢谢美丽的香夫人。” 香夫人从厨房里取了一个冰袋出来,又拿了毛巾裹上,让冰袋直接接触皮肤,对红肿的部位可能弊大于利。 她将冰袋递给陆荔之后,陆荔就去客厅一个很角落的位置坐下了,呆呆地看着外面。 “晚餐想吃什么?小南,你喜欢天妇罗,我给你做一份怎么样?”香夫人根本就不在乎陆家人的喜怒哀乐。 赏南比了个剪刀手,“一份很好。” 陆及没抬眼,“半份。” 香夫人没看陆及,”ok,那就一份。” 陆及的目光慢悠悠从书上移去了赏南的脸上,后者的剪刀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被抓包后,赏南朝陆及露出一个假笑。 “上周你冒了两颗痘痘,当时发誓清淡饮食。”陆及缓缓道。 “那是上周发的誓,这周已经不适用了。”赏南冷静作答,他上周上火太狠,这周已经没有上火了,痘痘连点印子都没留下。 陆及:“……” 小孩子长大了确实不太好管教,不管你说什么,他都有满肚子的的话用来顶嘴。 过了半晌,陆及才无奈道:“那你不要像上次一样,用天妇罗蘸辣椒粉。” 赏南说:“okk。” 陆荔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一种格格不入感,她知道自己的亲哥是个怎样的人,看起来温柔,老好人,可是在赏南来之前,陆及对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的周到体贴,他们都觉得,世界上不会再有比陆及更加好的大哥了。 直到赏南出现,他们才发现自己和赏南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地,一个天,经过对比后,他们后知后觉,陆及其实总是和大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因为他没有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所以他才能做到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不仅吃住,连穿的,一副手套,一双靴子,都是陆及和香夫人亲自挑,亲自配,香夫人的眼光自不必说,可他们从不知道陆及的审美居然是高过于香夫人。 可陆及只会让他们多穿点,绝不会亲手为他们拢紧外套,更加不会在每个四季亲手画设计图发邮件给设计师,让设计师按照图纸给赏南做出衣服来。 此刻,陆荔坐在角落里,只觉得这种对比更加分明,陆及不担心她被父亲掌掴后难过,却因为赏南任性吃喝而露出愁容。 两个痘痘而已,她可是连脸都肿了! 之后的几天,陆萧没有再出现过,赏南和往常一样跟着课表上下课,偶尔在主屋会碰到,要么是在看书要么是打电话,瞧着他的样子,像是准备在老宅长住。 晚上热,白天积攒的暑气在晚上都还散不干净。 香夫人自己找人做了柄团扇,扇柄是青玉做的,她晚上在院子里乘凉,摇着扇子,“这日子啊,就这么好起来了,你说对吧,小南?” 赏南蹲在一簇茂盛的大丽花跟前,点点头,“还行吧。” 香夫人继续摇着扇子,“等你成年了啊,你和少爷,你俩就可以成亲了,到时候我一定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新婚贺礼。” 赏南耳朵一热,他挪了挪位置,摘掉底下枯黄了的叶子,“香奶奶,十八岁太小了,法定是二十岁。” 香夫人切了一声,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月亮只有一半儿,剩下的一半透明得很难看见,看了会儿,香夫人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赏南想了想,还有三天才是陆及的生日,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啊,今天就是普普通通的七月十六。 不过香夫人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她问完以后,又自己回答了自己,“七月十六,今天是木日。” 赏南听不懂。 香夫人的扇子短暂地在胸前搁了几秒钟,又缓缓扇动了起来,“记错了,少爷不属木。” . 两人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了凌晨,主屋那边一直都亮着灯,直到赏南躺下睡觉的时候,那边的光甚至比之前还要亮堂,半边天都给照亮了。 赏南觉浅,睡觉的时候,稍微出现一点动静他都会立马惊醒。 他一直没有睡着,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直往下坠,后脑勺像是被人用重锤敲击过,闷疼,疼得他想吐。 但他却醒不过来。 [14:南南,外面有人。] 多亏14的叫醒,赏南大喘了一口气,他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屋子,莫名感到燥热无比,想掀开被子,却发现手脚无力。 “14?” 赏南朝窗外看过去,乌黑夜色,窗帘微微摆动着,窗外什么都没有。 但他此刻却已经是大汗淋漓。 [14:南南,起来,快点!楼下有人!] 14话音一落,窗外天光骤亮——赏南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球,火球直接就落在了他的屋子里,砸得地板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陷,火球熊熊燃烧着,火舌迅速咬着窗帘沙发衣服以及一切可以燃烧起来的物品,屋子里温度猛然升高,火苗直窜天花板。 [14:起来啊!] 赏南在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在用劲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已经用了半天劲儿了,但他好像被无数双手大手死死按在了床上一般,他满头大汗,半边身体已经被烤得发疼,又听见14的催促,懊恼道:“我动不了了。” 14开始往四周撒下信息搜寻的网络,从楼下人的嘴里提取资料。 [14:我靠,陆萧这次的献祭不是陆及,是你!] [14:难怪晚上陆香说今天属木,木生火,陆家的属性正好是火,陆绅是木,你的属性也是木!他们这个算法很复杂,不是简单的使用八字,如果说陆绅与陆家的契合百分之九十,你的契合度就是百分之百,因为你不是陆家人,献祭你的话,陆家不会被杀子反噬,还有,你在这个世界是孤儿,你的社会关系几乎为0,不会惹麻烦。] 赏南看着逐渐被烤得翘起来的地板,他心底发寒,可周身却是滚烫的,他和陆香一直在防备着陆萧伤害陆及,但却从来没去想,陆萧有没有可能会换一个目标呢? 可他大爷谁能想到,这么倒霉的事情都能轮到他?感觉比彩票中奖的几率还要低。 [14:陆及和陆萧撕破脸了,陆萧是在前几天意外推算出来你比陆绅的条件更加适合献祭,所以他最近才这么安分,因为他不是一定要献祭陆及不可。现在他明显找到了一个可以两全的方式,既可以继续献祭,还能让陆氏拥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赏南被吹过来的浓烟呛到,他止不住地咳嗽,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发间,“我这也算是间接拯救了陆绅吧?” [14:别想了,如果没有爱意值的话还说不定,但你要是被烧死了,黑化值估计直接把我的测量表都给爆了。] 赏南被浓烟冲击得脑子发蒙,他喘不上来气,往往一口气还没喘完,带着温度的热浪就袭进喉腔,空气里的氧气变得十分细薄,四周,全部,都被烤得发烫。赏南甚至还闻到了自己头发被烧糊的味道。 空气的温度不断升高,热浪成了形,火苗挤出窗户,从外面看,这个房间已经完全被滚滚火焰占领。 赏南意识变得有些模糊,火舌沿着地板攀上被角,赏南感觉自己都快被烤干了,他倒是希望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陆绅,陆绅倒是能动,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大火包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害怕。 彻底闭上眼睛之前,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有了出口,热浪顿时朝走廊涌去,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将火苗卷着吹向走廊。 赏南感觉自己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抱自己的那人手臂坚硬冰凉,硌得他后背发疼。 他努力睁开眼睛,用尽全力将手抬起来,但还没碰到来人的脸,就虚脱了,他手臂垂下来,手指搭在了对方的锁骨上。 没有温度,也没有柔软的皮和肉,他手指直接从锁骨底下穿了过去。 “哥?” 骷髅用浸过冷水的棉外套包住赏南,它倒是感觉不到疼,火苗大可以从它骨骼缝隙中穿过,不过它还真的没有想到,小南这孩子和陆家的契合度居然这么高。 赏南的手背被烧坏了一小块皮肤,露出里边一层鲜红的肉,应该是太疼了,他垂着的手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这是它的疏忽,是它的疏忽,沿着骷髅的眼眶,出现一抹水渍,最后沿着面部的白骨,落到了下颌。 香夫人穿着睡衣,她看见陆及抱着赏南下来,忙用新的湿外套包住赏南,“我来吧。”她咬牙切齿。 她本就随着陆绅生,他们能伤陆及,可是伤不了早已经不是人的陆绅。 睡前,香夫人检查了屋子里各处,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才去睡觉。 没关系,人嘛,人生嘛,哪能事事如意呢?陆香抱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赏南在心里自我安慰,她和少爷又不是神,他们也没想到,谁会想到一个孤儿居然会是比陆绅还要更具有价值的陆氏养料呢? 陆香缓缓回头,看着赏南的房间,火势控制得刚刚好,没有殃及其他的房间,不管是温度还是屋子里家具被烧焦的味道,都不被允许散落开。 若不是陆绅半夜醒来,看见了火光,若等到明天早上,那小南可能早就被烧得如……如当年的陆绅一样,陆香不太敢相信地伸手去摸了摸赏南的脸,又去探了探他尚存的呼吸,她松了口气,将乱掉的头发拂到耳后,一切都过去了,马上,就都好起来了…… 陆香自我安慰不下去了,她抓着头发尖叫一声,尖锐得让主屋那边几个觉比较浅瞬间就被惊醒了,人为控制的火势没有惊醒院子里的狗,但女人的尖叫声让它们几个竖起了耳朵,从狗窝里跑出来狂吠不止。 醒了,自然什么手段都没用了,它们仰头看见了头顶的火,又看见了站在院子前边的陆萧,咧开嘴,露出獠牙,唾沫四溅地冲陆萧狂叫。 陆萧听见尖叫声的时候呼吸一滞,几只肌肉发达的猎犬趴在栅栏上狂吠,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主屋那边的灯也亮了起来。 他这是,失败了? 失败了? 可是祖宗们从未失败过,为什么到了他这里,他却失败了? 不对,应该是献祭结束,他应该是成功了,他一定是成功了。 陆家底蕴深厚,陆家后人受天庇佑。 陆萧整了整衣领,从前院绕去了后院,后院十分宁静,楼上的火势小了一些,不停有黑色的碎屑从那被烧毁的窗户里飘落下来,落在草坪上。 陆萧推开后门,还没来得及探查屋内,他就被扇了一耳光,他身子一偏,撞在书柜上,几本书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灯也开了。 他扶着被柜角撞痛的腰,抬头,看见了香夫人,香夫人散着头发,可眉眼却跟平时的模样有点出入,没有那样艳丽,更多的应该是清秀。 眼熟,真是眼熟。 陆萧此时甚至忘了自己刚刚被这女人打了一巴掌。 陆香歪了歪头,伸出手,她手上是一根红绳,“你好,我叫陆香,是陆家的大管家。” 陆香? 陆香? 陆家自建立族谱以来,许多为陆家鞠躬尽瘁的人都有幸被记录在册,并由后人撰写个人生平传记。每任家主也会被要求了解并牢记这些对陆家来说意义重大的人,所以陆萧慢慢就将眼前的人和那个雷厉风行的陆香联系到了一起。 陆绅身边的大管家,有自己的画像,有自己的墓碑,可以说,之后的许多任管家在管事时都参考了陆香的管理策略,除此之外,陆香对陆绅的忠心也是数一数二,因为陆绅的忌日,也是她的忌日。 陆萧强颜欢笑,“你在说什么?什么陆香?” 香夫人耸耸肩,走到了一边,门铃响了,她要去给医务室的医生开门,小南还没醒呢。 陆萧看着她走开,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刚松了一半不到,他衣领却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他被一股大力拖走,看着抓着自己的人闲庭漫步,毫不费力,陆萧怒不可遏,“陆及,放肆,我是你的父亲!” “你已经是陆氏的继承人了,还想怎么样?” 没开灯的走廊里,陆及慢慢回过了头。 陆萧在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后,膝盖一软,陆及顺手一松,陆萧立刻便摔倒在了地上。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院子里的喧闹声,主屋那边的人都来了,安保队正在救火,孟管家冷静地安排着救火流程,香夫人让王医生先带赏南去医务室,这附近的空气实在是太浑浊了。 大家都忙着去救火,忙着去关心香夫人,忙着去关心赏南,香夫人告诉他们,陆及和陆先生在书房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所以,没有人会注意角落的陆及和陆萧。 陆萧将手从西装袖管中小心翼翼地探出来,他用手指颤颤巍巍抓住陆绅的裤脚,“先生,先生,你是先生?” 陆绅蹲下来,他仍旧是陆及的眉眼,他只是露出了和那幅画上的陆绅一模一样的神情,至少在温柔的陆及脸上,是不可能出现陆绅那种大家长的上位者表情的。 “陆萧?”陆绅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在。”陆萧爬起来,跪在青年面前。 陆绅抬手,摸了摸陆萧的头,“好孩子,我对你其实还算满意,你的祖父太迂腐,对发妻太绝情,你的父亲则是太蠢,你呢,倒没有太明显的缺点,不过我今天才发现,你和你的祖父一样迂腐,要让陆家永远繁荣,何必一定要用活人献祭?” 陆萧浑身都在发抖,他想,他可以反抗,可以推倒陆绅跑出去,可以报警说这里有鬼,但他在陆绅给予的压迫力下,他无力抵抗,这是最受陆家人敬重的陆绅,是一手创立陆氏的陆绅,这是他的祖先,他岂能,岂能对自己的祖先不敬。 “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陆绅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良久,“行了,回去吧。” 陆萧不可置信地抬头,“您……” 陆绅明显不太想继续和他交流,很快,他被独自丢在走廊,陆萧爬起来浑浑噩噩地从后门走出去,他要怎么办?为什么陆绅居然还活着? 院子里充斥着家具被烧焦的味道,火已经灭了,但还能听见木头被烧裂后的噼啪声。 陆及玫瑰园里的玫瑰又盛放了,风将花头硕大的白玫瑰吹得一齐摇摇晃晃,空气里除了焦糊味儿,还有白玫瑰淡淡的香味儿。 “汪!” 一声狗吠从身后传来,本来就在走神的陆萧被吓得往前踉跄了几步,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脚下不稳,一头栽倒在玫瑰园里。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感觉到的不是脸被玫瑰花刺扎到的刺痛,而是天旋地转带来的眩晕恶心感,不过这种感觉持续得非常短,很快,风未停,玫瑰却没有继续摇晃了。 陆绅站在后门,他眉眼淡淡的,眸色漆黑,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来,看着那从玫瑰园里绵延到后院的小片玫瑰,它们整齐地左右摇摆着。 等赏南醒了,就可以开始剪今年的第一批白玫瑰了。 - 陆绅的期待落了空,第一批盛放的白玫瑰都开始往下掉花瓣了,赏南还没醒。 “主要是他在火场里被困的时间太长,那里头氧气浓度可想而知有多低,他缺氧那么久,没有直接脑死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王医生几乎每个星期都会重复一遍这些话,“只能等。” “而且,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小南醒了,智力或者记忆等方面,可能会受到一些损伤。”对此,王医生也表示非常心痛和惋惜,毕竟,赏南是一个那样聪明的孩子。 陆萧在火灾当晚,心脏骤停去世,家主死得这么突然,那些等着继承人选拔的陆家人直接就傻眼了。 这群人趁火打劫,喊着要公平公正地选继承人才行,却被香夫人摆出来的文件给堵住了嘴——陆萧的所有一切,早就已经转给了陆及。 算…..算了,是陆及也行。 香夫人重新做回大管家,她忙得脚不沾地,甚至都没顾得上拾掇自己,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将赏南抛到脑后。 她给赏南做了很多好看的衣服,但每隔一个月,之前做的衣服都会变大半个号。 除了赏南,她最担心的还有陆及。 陆及看起来虽然和以前无异,可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脸上的笑容也来越少。 他将所有需要推翻重建的方案都交给了陆香去执行,除非是必须要他出面的会议,他才会露面。 外界知道陆萧意外离世,长子继承陆氏,成为新一任家主,可这位年轻的新家主,却鲜少在外出现,虽露面少,可他对陆氏大刀阔斧的规整却在整个业界掀起了巨浪,这可是百年企业陆氏!陆及的几个举动可是直接把陆氏的地基都给撬动了! 年轻人太狂妄了,陆氏指不定会毁在他手上也未可知。 在老宅的那群陆家人以及和赏南一块儿来陆家的小伙伴,都被香夫人送出去读书,所有大学,凭借他们的成绩,可以任挑。 陆荔是最后离开的,艳阳高照,陆荔拥抱了陆及,“哥,小南会好起来的。” 陆及拍了拍她的肩,“路上小心。” 载着陆荔的车也消失在了拐角,带起来的风将路面的落叶卷起来一大片,又缓缓落下去。 陆香在前几天去了美泽市陆氏总部开会,可能要下个星期才能回来。 老宅里的人所剩无几。 陆及慢条斯理摘掉手套,他垂眼将两只手套叠在一起装进了大衣口袋里,看着院子里和夏天相比变得要凄清许多的花丛草坪,陆及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瘦了很多,温柔中不乏凌厉,只是死气沉沉的,这种温柔不像春日的湖,倒更像隆冬的死水,平静却毫无生气。 陆及以前的咳嗽都是假的,这次是真的,青年站在富丽典雅的偌大宅子大门,咳得直不起腰来。 他所幻想的未来,无一不和赏南有关。没有赏南,也就没有未来,他也不是很想活。 第48章 白骨吟 孟管家从屋里小跑着出来,将手里更加厚实的大衣披在了陆及的肩上,他见陆及脸色这样差,心里有些担心,“这么冷的天,您进屋吧。” 这段时间门,陆及虽然一直在老宅,可仍旧忙得三餐都是敷衍着解决。 陆萧的骤然去世,给陆家带来了不小的动荡,他连任何遗言都没有留下,往前那些家主,从没有死得这般突然的,他们都是活到了八十岁以后,晚年生活幸福,就算离世,也是喜丧。但陆萧今年才五十岁不到,家族继承人也未选定,于是,葬礼过后,每天都有陆家的人来老宅闹。 他们倒不是拍桌子瞪眼睛式的大吵大闹,起先,他们还以为陆家所有的一切都仍在陆萧名下,于情于理,他们这些兄弟姐妹,近的远的,侄子侄女,大的小的,也应该得到点什么,这些其实只是其次。 家主只能是从那群半大孩子里面挑选,他们尚未在公司实地学习过,想从他们手里哄点东西出来简直轻而易举,不管是打道德牌,还是感情牌。 他们从未想过,接待的他们会是陆及。 陆及不是病得快死了吗? 于是一波接一波的人借着悼念陆萧,来试探陆及的口风。 也是,陆萧死了,陆及是长子,他继承陆家顺理成章,反正陆及身体不好,估计再过不久就要下去和他父亲作伴了。 但陆及只是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和看起来快死了无关。 不断地登门悼念,却在为陆萧设置的灵堂里停留的时间门连十分钟都没有到过,虚情假意得毫不掩饰。 这样的情况足足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发现陆及比陆萧要难对付多了之后,他们自个儿就消停了,老老实实回去了自己公司继续上班。 陆及和他老子陆萧如出一辙的笑面虎,不管你说什么,他都笑着附和,点头回应,甚至会赞赏对方的提议。 但他永远不会给予他们肯定的回答,一寸不让,这么看来,甚至比陆萧更加圆滑和难以捉摸。 他们没办法哄骗陆及,只能期待他早点死了。 孟管家以为陆及是因为这段时间门累着了,忙让厨房熬汤,又转身要去给医务室打电话。如果陆及再倒下了,那陆家就真的得倒了,那些少爷小姐们比起陆及来,可是差远了,光是那群烂水草一样的亲戚,他们就打发不了。 “厨房里做了牛肉浓汤和冷鹅肝,今天到的肉眼牛排也不错,您今天连早餐都没吃。”比起对陆萧的尊敬,孟管家对陆及更多的是出于长辈的疼惜,他到底是看着这屋子里的孩子们出生到长大的,现在一个个都走了,家里只剩下了陆及。 以及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门里的夫人,也就是陆及的母亲。 陆萧去世,她收到消息的当晚便赶了回来,她维持着豪门太太的仪态,眼泪成串一样往下掉。 她是可怜的,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正餐厅太大,陆及一个人没必要用那么大的餐厅,他在靠近厨房的小餐厅用午餐。 小餐厅的光线不太好,窗帘全部拉开,屋子里给人的感觉却还是有些昏暗。 下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餐桌上。 孟管家给陆及倒上了白葡萄酒后就离开了,陆及垂着眼,半边脸浸在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他慢条斯理切着牛排,三分熟的,肉被隔开时,内里的血红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对面的椅子被拖动了。 陆及抬起眼,轻飘飘扫了一眼,看见来人,他放下餐具,“母亲,下午好。”问完好之后,他才重新拾起餐具开始用餐。 厨房按照陆及的标准给梅眉上了一份,梅眉是个气质典雅的美人,只不过因为陆萧去世,她变得憔悴了许多,粉黛不施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 她用勺子轻轻搅拌着碗里的浓汤,这汤很复杂,用牛的小腿肉和一整只鸡,加柠檬加甘草加一系列常见的和不常见的食材,熬上四五个小时,再将汤过滤出来,盖上盖放置四五个小时,之后食用的时候在里面加上奶油和苹果酒就可。 “你还好吗?”梅眉按了按眉心,她没什么胃口,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人回老宅,突然就心脏骤停去世了,她甚至怀疑是有人害了陆萧,可陆及后园的监控画面里显示,陆萧就是从后门走出来,走了几步,突然摔倒在地,人便没了。 过去了这么几个月,她不得不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陆及咽下嘴里的甜菜根,“我很好。” 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梅眉想,她失去了丈夫,而陆及失去了父亲,这个世界上以后便只剩他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妈妈想和你说一件事情,”梅眉放下勺子,朝陆及说起了自己的想法,“你也过了一十七岁的生日了,我听王医生说你身体也比之前要好许多,妈妈是这么想的,身为陆家的家主,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母亲?”陆及打断了梅眉,他无奈道,“我最近没有心情考虑这种事情。” “陆氏近几年要整改,估计不会太顺利,父亲也刚去世,我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考虑您让我考虑的这件事情。”陆及不想让梅眉伤心,陆萧做的事情,和她无关,不管怎样,她身为母亲是合格的。 但不知道这是否是天底下母亲的共性,再忙碌,也不会忘了操心孩子的学业和婚姻。 梅眉欲言又止。 陆及之前身体不算好,梅眉身为他的母亲,也只希望他健康快乐地度过余下的日子而已,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父亲去世,他身体也好转,坐在家主这个位置上,岂能再随心所欲? 但陆及明显十分抗拒,梅眉也就不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逗留了,她想起还在医务室躺着的那个孩子,“小南……还没醒吗?” 陆及吃饱了,他用指腹沿着碟子的边缘描绘了一圈,徐徐道:“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门。” 梅眉点点头。 陆家不缺这口饭吃,她倒不会说“要不别救了别指望了”类似的话,她对赏南也是心疼的,再看见赏南长得那样俊秀之后,就更加心疼了。 梅眉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名下有好几处流浪猫狗收容所,所以在面对赏南时,她很难将对方看作是一个人,更多的是觉得对方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猫。 . 赏南躺累了,他身体的确遭到了重创,可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他的意识依旧清醒。 “我什么时候能好?”赏南问14,“这部电影放过了,换一个。” 躺在床上近四个月,14的影库快被赏南掏干净了,它甚至还在中途进了一次货。 [14:我也想你快点好起来,我现在每天都心惊胆战,怕陆及的黑化值下一秒就给我爆了,不过根据我对你身体目前情况的探测,你这,变成弱智的几率有点大啊。] 赏南下意识就想从床上坐起来,但身体早就不受他控制了,他只能无奈至极地回答14的话,“这副身体受损,但我还是健康的,所以这副身体也就不会受损,尤其是精神方面,对吧?” [14:话虽如此,但就算你醒了过来,你的身体肯定也大不如从前了,换做一般人,大脑严重缺氧,几分钟就能死亡,要不是我给你扛着,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失败了。] “重新说。” [14:……要不是我用你的积分给你扛着,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失败了。] 赏南在上个世界拿到了一个亿的积分,拿到手是通货膨胀,用出去也是通货膨胀,这次火灾,赏南花了五百多万的积分给予最基本的生命支持。 [14:这种任务对象非人类的任务,给的奖励特别高,奖励是随着任务世界的难度和危险系数产生变化的,这个世界的奖励高出上一个世界一倍,要是能成功,这五百多万积分也算值。] 两人聊了会儿,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同时还伴随着几声咳嗽。 陆及来了。 赏南想睁开眼睛,但别说睁开眼睛了,哪怕是抬起手指,他都做不到。 他只能凭感觉去猜陆及现在在做什么,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他眼前一片漆黑,只知道陆及进来后一直没坐下,而是在房间门里走来走去,直到洗手间门里响起水声。 [14:他又要给你擦澡了耶。] 赏南觉得自己要是能动的话,哪怕只能把手抬那么几秒钟,他觉得也可以,他想拒绝陆及,陆及的细心令赏南头皮发麻,而且对方似乎还很享受于照顾者这个角色。 他长期卧床,就需要更加精心的照料。陆及虽然很忙,但每天忙完了都会过来亲手给赏南换衣服,按摩,用热水擦身体,但不管照顾得再精心,几个月这么躺下来,平时再如何活蹦乱跳,现在都扔像薄薄的一张纸片,了无生气的躺在被子里。 赏南感觉到自己被扶了起来,身上一凉,这样的擦洗过程,每天都有一次,每次都是陆及亲力亲为。 陆及是个温柔周到的人,对赏南就更加温柔周到,里里外外他都要给赏南洗一遍,赏南竭力抑制着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其实抑制不抑制,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他现在是昏睡状态,陆及不管做什么,他都只能硬挺着。 弄完一切后,陆及给赏南穿上干净的睡衣,盖好被子,他看着过程中丝毫反应都没有的赏南,对方瘦了很多,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婴儿肥也没有了,如果此时赏南能睁开眼睛,那他的眼睛铁定比几个月前要大好多。 陆及在赏南床头的椅子上缓缓坐下,他从抽屉里找出指甲剪,开始给赏南修剪手指甲。 赏南手指生得漂亮,细长白皙,指甲盖底下晕着一层淡粉色,骨节并不突出。 屋子里昏暗,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低着头给赏南剪指甲的人变成了一架森白的骷髅,当然,骷髅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 赏南的手指搭在它的指骨上,它给赏南剪指甲的动作熟练又有些机械感。 本应该出现在骷髅左胸位置的心脏被几根藤蔓代替,缠绕在肋间门,纤细程度比发丝粗不了多少,长度也就七八厘米,但它们的状态很差,小小的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尖和藤蔓都泛黄。 [14:黑化值减5。] 赏南:“为什么?” [14:小南,它现在好虚弱,我说的是陆绅,不是陆及,我感觉黑化值不会继续爆了,但你如果一直不醒,黑化值还会持续降,但这种情况的黑化值清零,跟任务要求的黑化值清零是不一样的,我将它称为黑化值反向爆表。] [14:它没有你就活不下去,怪物大抵都是如此,它眼里没有全世界,你就是它的全世界,你不醒,它的世界自然就崩塌了。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当人类的伴侣如果死亡了,大部分人会寻找第一个伴侣……不要说我这是造谣,某些时候,人类在自己伴侣还活着时,便又找了第一个第三个伴侣。] [14:某种程度来说,你是陆绅的养分,他最近的虚弱当然也是因为你一直躺在床上醒不来。] [14:我可以用积分让你苏醒。] 赏南没有回答,14沉默了会儿,重新说道:我可以用你的积分让你苏醒。 [14:两千万。] 赏南在此刻丝毫不怀疑,他打工都是在给系统打,上个世界的到的积分下个世界花,周而复始。 “我考虑考虑。” . 翌日,美泽市下了雨,正式的冬天就要来了,这是欢迎冬天的一场仪式。 陆及开了两个视频会议后,时间门已经快下午四点,他看向窗外,老宅被一片浓雾给笼住了,白雾压在草坪上方,迷雾山的鸟叫从远处传来。 孟管家举着伞从主屋那边急匆匆地跑过来,他制服上都是雨水,白胡子上也被水汽给包裹着,他进不来,只得站在院子外面朝里面喊。 “先生,小南醒了。” “家主,小南醒了。” “少爷……” “砰!” 陆及猛地站起来,朝书房外走的时候,带倒了桌子上的电脑,上面的文件被电脑一起拖到了地上。 出去的人甚至连书房的门都忘了关上。 孟管家撑着伞有些吃力,陆及从他手里将伞接过,伞面朝孟管家那边微微倾斜,他脚步有些快,孟管家小跑着才能跟上。 “这么冷,您年纪大了,打个电话便是。”陆及低声说道。 “是,”孟管家受宠若惊道,“我这不是一高兴,我把还能打电话都给忘了。” “他怎么样?”陆及声音轻颤着。 他无法去将这几个月自己的痛苦用语言描述,到后面的麻木。 就像雪崩之后死寂一般的平静,浑然不觉底下是否埋葬着尸骨,就像森林深处布满腐叶的沼泽,死气沉沉地包裹着无数具森林动物的尸体。 一开始,他不太敢相信,香夫人的报告像舞台上的无声戏剧:植物人,心理准备,可能性很小。 “一切都好,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只不过,他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孟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小,“您去了之后自己看看吧,我不好说。” 病房外面,孟管家替陆及轻轻推开门。 病床周围站着王医生和他的助手,听见声音,王医生和他的助手回过头来,床上坐着的少年则伸长了脖子,他和医生们一起看见了陆及。 医生们说:“先生好。” 赏南则是疑惑地发问,“你是谁?” 孟管家抬头看了陆及一眼,陆及抬手,“您先回去吧。” 王医生和他的助手见状,和孟管家一块离开了,走时,王医生低声道:“我在外面等您。” 赏南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陆及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地方,他只在刚刚最开始感到了瞬间门的茫然,不过这种茫然也只是发生在了那一瞬间门。 只要他的孩子健康平安,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开始,也并不认识。 “那你是谁?”陆及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他抬眼看着赏南,眼神从对方脸上一寸寸掠过,最后和赏南对视,只要能睁开眼睛,怎么都好。 “我是赏南。” “还有呢?” “这是我家。” “还有呢?” “你是我的仆人。”赏南理直气壮,目光不闪不躲,中气十足,气势摆得够够的。他本来就被陆及养得好,小模样一端,加上陆及明显是在哄着他的低姿态,只是这么看着,他说得好像跟真的似的。 陆及嘴角的笑漾开来,“嗯,我是你的仆人,然后呢?” “我现在让你出去。” 陆及果真就站起来听话的出去了。 赏南挺直的背在确认门关好后才松下来,他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在床上滚了两圈,“陆及太听话了吧!” [14: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喜欢你呢?你居然说他是你的仆人,换成别人试试,早就被拆分了。] “我只是活跃活跃气氛。”情况比14预料得要糟糕,让赏南完全醒来,扣掉了赏南账户三千万的积分。 他醒来后,看见医生们,想开个玩笑,问了句“你们是谁”,就只这四个字,然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陆及站在病房外面的走廊,听王医生分析目前赏南的病情情况。 王医生:“一开始我们就说过,如果小南醒来,是有失忆的可能性的,综合来看,失忆比智力减退还是好一些,这只是后遗症,先生,您千万别沮丧,记忆是有可能恢复的。” 助手补充:“另外,智力减退也需要再观察,因为小南现在是刚醒,所以还需要观察几天,才能得知他全部的恢复情况。” 孟管家也发愁,“怎么会失忆呢?” 陆及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报告,翻了几页浏览,缓缓道:“没事,记不记得起来,都不要紧。”活着最要紧。 众人松了口气,陆及不悲观就好。 他们重新进入病房,很多检查都需要做。 推开门,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少年正赤脚站在地上,他别别扭扭地把被子往身上套,“这个衣服好难穿。” 陆及:“……”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门,陆及表情复杂:“这是变成傻子吗?” . 香夫人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急急忙忙赶回来,她得知赏南不仅失忆,还变成了傻子之后,实在是没心思工作了。她一定要回来看看。 到家时,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陆及在院子里喂狗,赏南戴着草帽在玫瑰园里用大剪刀咔擦咔擦。 对于香夫人的归来,陆及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站起来,“去看看小南吧。” 香夫人:说得小南怎么活不起了似的。 她绕去玫瑰园,站在园子外面,她大喊了一声小南。 赏南听见香夫人的呼唤,愣了下,他回过头,下意识就要喊香夫人,但及时憋住了,“你又是谁?”赏南皱着眉,问道。 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赏南察觉到了陆及细微处的变化,他不是不耐烦,他就是心情很差,赏南一再想要坦白,但每每对上陆及若有所思的目光时,赏南肚子里的退堂鼓能连敲一整天。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要是被发现了,他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挨揍,要么挨揍,如果还有第三个下场,那就再加一个要么挨揍。 香夫人拉着赏南的手,走到陆及外面,“好好的孩子,怎么说傻就傻了呢?”幸好,虽然说是赏南变傻了,可看眼睛还是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陆及摘下手套,日光灼亮,空气寒冷,他说话时,团团白气凝结,“以前就不算聪明,区别不大。” 赏南:“……” 他小声辩驳,“我觉得我挺聪明的。” 陆及垂下眼,笑了声,“那是谁昨天连筷子都忘了怎么拿?” 赏南:那不是装过了头吗? 香夫人怜爱地看着赏南,说道:“太可怜了我的孩子,不过这也好,也好……你还记得吗?你之前最喜欢我给你准备的各种衣服,你还会央求我给你挑选各种饰品,你特别喜欢我的大沿帽。”香夫人今天也戴着一的都是赏南以前不喜欢的。 现在应该怎么办? 应该附和吗? 赏南皱眉思考的模样说服了香夫人,香夫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怜爱,“我去做饭,你以前最喜欢天妇罗了,做两份好不好?” 听见了自己喜欢的食物,赏南装出冷淡的样子点了点头。 香夫人哼着歌进屋子里去了,留赏南和陆及两人在院子里,陆及蹲下来摸着螺丝刀的头,替它调整脖子上的项圈。 起子从狗窝的方向冲过来,撞在赏南的腿上,它爪子上都是泥巴,赏南低下头,“起子,你皮痒了吗?” 陆及本来在调整螺丝刀的项圈,听见赏南喊出了起子的名字,他动作一顿,缓缓掀起眼帘,盯视着赏南,“我没有告诉过你它们的名字。” 赏南脑子嗡了一声,他呆呆地看着陆及,看着陆及的眼神从意味深长到无可奈何,赏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忽略汹涌而来的心虚,他强撑着气势,“仆人,谁允许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的?” 陆及笑了声,收回视线,继续调整项圈。 这事儿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只是赏南的心还没落下来,陆及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才伸手抓着赏南的肩膀将赏南拖到了面前。 陆及不轻不重地拍了赏南的肩膀两下,轻声道:“现在,请尊贵的小少爷进屋接受您仆人对您的问话吧。” 说完,陆及将手套搭在栅栏上,转身回了屋子。 赏南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跟了上去。 第49章 白骨吟 在对方不知情的前提下演戏的尴尬是完全小于在对方知情以后还假装演戏的尴尬的。 陆及叫出那声小少爷的时候,赏南几乎想立刻打包行李卷铺盖离开这个世界。 客厅里,陆及给赏南泡了一杯浓浓的绿茶,茶叶被热水一泡,尽数散开,杯子里只有三分之一的水,剩下的三分之二全是茶叶。 赏南本来对绿茶就不是很热衷,喝茶的时候一定要配点饼干点心才觉得不错,这种浓茶,不管是用什么名贵的茶叶泡出来,他都不会喝。 “你以前最爱喝这样的茶。”陆及在赏南对面坐下,他笑着,和从前一般温柔。 他是故意的。 赏南心想。 陆及没有质问赏南,他只是一直等着赏南做出反应。 赏南已经尴尬无措得恨不得自己一头撞在地上。 正好,香夫人一边系着围裙一边从厨房的方向走过来,她没感觉出赏南和陆及之间奇怪的氛围,而是直接问赏南,“天妇罗做生蚝和青口贝,还有虾,好吗?” 赏南淡定回应,“好的。” 香夫人:“一份?” 赏南下意识就想举起剪刀手,但幸好反应快,他把即将要抬起来的手放了下去,整了整衣摆,“好的。” 香夫人回去厨房以后,客厅重回寂静。 赏南顶不住陆及和以往温和全然不同的打量的眼神,他沉吟了会儿,清了清嗓子,“开个玩笑,你玩不起吗?” 陆及:“……” 有些事情,做过了,再回头便难如登天,说的便是赏南。 距离赏南醒过来已经过去了两天,今天是第三天,陆及的气色眼看着就比前段时间变得要好,他到底比赏南年纪大一些,小孩儿演技再好,那也是演的,陆及在陆家这个大剧院里,见过这么多演员,若不是自己喜欢的孩子,赏南在问出第一句“你是谁”时,他就会揭穿对方。 但他想,赏南可能是害怕,但具体是在害怕什么,还是得问问。 陆及站起来,把浓茶换成了清淡一些的茶,拿了一只马卡龙,“吃吧。” 喂猫似的, 赏南视线从绿莹莹的茶水上边慢慢移到了陆及的脸上,“你生气了?” “不会,”陆及笑着说,“我怎么会生气,你受伤本来就是陆家导致的,如果不是因为陆萧,你那天晚上本来应该睡个好觉。” 赏南的手背上留了一块疤,虽然很浅很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那块受伤的地方,陆及捧着看过无数次,烧伤过后长出来的新生皮肤和原有的到底不同,医生已经尽最大努力让患处没有留太明显的疤,但沿着患处一圈,还是有着与原生皮肤的分界线。 陆及看向窗外,“你睡了四个月,冬天都来了。” 赏南咬着齁甜的马卡龙,点点头,“是啊。” 外面几只猎犬跑向了不远处的草坪,草坪正在修整,一堆堆的草屑堆着,它们跑过去,把草屑带得四处飞散。 “你十八岁生日已经过了,知道吗?”陆及回过头。 赏南算了下日子,“我知道。” 陆及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赏南。 赏南在感情这方面不是一个聪明人,他需要有人引导和揭露,所以陆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好奇对方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 直到14翻出去年他和陆及的“聊天记录”——陆及提出他们他们将在不久后开始恋爱,赏南当时的回答是:是……是的。 厨房里传来”呲啦“一声,随后便没断过,这边屋子面积比不了主屋那边,主屋那边富丽宽阔得像城堡,陆及这边就仅仅只是一栋小洋房而已。 所以但凡哪个房间的动静太大,其他房间里的人都能听见些许。 因为香夫人制造出来的动静,赏南没那么紧张了,他咽了咽口水,直视陆及,“你想说什么?” 一开始,赏南只把陆及当作敬爱的长辈,或者兄长,毕竟六百多年前的人,赏南很难把对方当作同龄人对待。 但不管陆及本质上是什么,他看起来……看起来是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的。 赏南甚至没在对方脸上看见过脆弱和信念的崩塌,他只在14提供的片段当中看见,被火势包围的陆绅,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微微颤抖,那个时候的陆绅,还是人类,会恐惧,能感知到疼痛,拥有一切人类会产生的情绪。 他是这样想的,反正横竖他和怪物是绑定的,当情侣还是当父子兄弟,他都没意见。 赏南的坦坦荡荡让陆及嘴角的笑淡了些,他抽了纸巾递给赏南擦手,“小南,我今年二十七岁,年纪有些大了,你刚成年,连美泽市都没走出去过……更重要的是,我不是人类。” “但最基本的七情六欲,我是有的,”陆及恢复之前的轻松表情,但他垂下了眼,他不如赏南坦荡,“所以,你愿不愿意,以伴侣的身份,留在我身边?”赏南成年了,不再是事事都需要他人帮忙做主的小孩子,任何事情,陆及都尊重他的决定。 陆及鲜少和赏南聊一些成年人的话题,赏南知道这是自己最开始就和陆及商量好了的,但现在陆及重新又这样正式地问了一遍自己。赏南想,陆及可能是觉得,那时候自己年纪还小,十六七岁,自己说的话可能自己转头就忘了,况且,上次更像是诱哄。 这种事情,还是要说得正式一些比较合适。 赏南有些说不出来话来,他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开始变热,开始冒泡,最后滚开沸腾,比起此刻,之前那些,更像是一时的玩笑,哪怕赏南无比清楚,依照陆及的性格,他绝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他将尾音拖长着“嗯”了一声,不是同意,只是一个茫然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气音,陆及也听得出来。 “先去吃饭,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陆及是真看出来赏南紧张得不得了,比之前那模样要好。之前那个样,让陆及觉得赏南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满脸无所谓,“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陆及忽然站起来。 吓了赏南一跳,嘴里的甜都还没咽下去,在舌面上化开。他在陆绅掠过自己去一楼书房之后猛地回过头——陆及垂在身侧挨着裤缝手,以非常不明显但又能看见的幅度颤抖着。 如果说,在火势朝陆绅围过去时,陆绅的颤抖是恐惧和不可置信,那现在的表现,应该是紧张,不会再有其他的含义。 - “啊,看来失忆只是暂时性的咯。” 用过午餐后,香夫人如是说。 赏南有点尴尬,“人类真神奇。” 不过香夫人关注的重点不在这上面,她只要赏南健健康康就行了,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都不重要,历经几次生死的香夫人觉得好好活着比一切都重要,包括爱情。 她往一楼书房的方向瞟了一眼,说:“少爷怎么回事?午饭都没吃。” 赏南正弯腰从柜子里往外把自己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摞在桌子上,他病好了,就又要开始上课了。 “他让我好好想想,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赏南是现代人,比陆及还有这里的陆家人都要现代,陆家的人要遵守家规,陆及更加谈不上是现在的人,他们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有大堆的规矩和道理。 其实刚刚赏南就准备要点头了,他不介意陆及是不是人,年龄有多大。他喜欢陆及,尤其是对方露出人类特征的时候,会让赏南觉得对方更真实。 陆及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撒谎的,不过他道行太深,撒没撒谎……别人也看不出来,可到底还是从一些细节处表露出他在等待赏南回应的时候有多忐忑和紧张。 甚至连午饭都不出来吃了。 赏南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他记得自己是没有的。但在原本世界里的时候,身边同学在高中时候就已经在开始偷偷牵手拥抱,到了大学就完全放开了谈,大家甚至会互相帮忙脱单。 所以他并不排斥谈恋爱,也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硬要说的话,还是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比较容易令人感到不好意思。 陆及则完全不同了,陆及这方面完全是个老古董。 香夫人也认同,“确实需要好好考虑,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呢。” 赏南停下动作,“一辈子?” 他倒不是认为自己和陆及是在玩玩,他很认真,毕竟没人会抱着和怪物玩玩的目的去和怪物恋爱。 “是啊,”香夫人的表情非常正经,“婚姻大事……不过如果小南你的父母还在的话,他们应该会很满意少爷吧。” 赏南听见香夫人已经说到婚姻上面了,他一愣,“我没想那么多。” 香夫人:“什么叫没想那么多?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你难道还打算始乱终弃吗?” “我可没说。” 香夫人知道现在的人换对象如换衣服似的,可陆绅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一旦开口,就真的是做好了要与对方共度一生的准备。 一切,他都会准备好的。 不过比较诙谐的是,赏南没有长辈,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陆及就是他的长辈,但陆及如果成为了赏南的爱人,长辈这个身份就应该不复存在了。 “如果能找到你的父母就好了,他们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很高兴。”香夫人双手合十期待了很短暂的几秒钟,又放下了,翻了个白眼,“还是算了,让你流落到孤儿院的父母,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赏南觉得香夫人说得不错,更别提他还是在冬天的时候被丢到孤儿院门口的,美泽市的冬天有多寒冷刺骨,他已经见识到了。 . 到晚上凌晨时分,窗外冬风呼啸,只差将院子里那些老树都连根拔起,落叶被卷着落在陆宅的各处空地上。 赏南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暖和得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了自己又身处于四个月前的那场大火当中。 他几乎立马就从梦里惊醒,风声急促,房间内却是寂静安宁的,赏南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准备再次躺下睡觉,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铁环扣在门板上的声音很脆,但声音并不大,所以叩门的人只是试探性地在叩门。 “小南?”陆及的声音。 赏南忙跳下床过去开了门,他甚至连鞋都顾不上穿,他以为陆及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但打开门之后,对方的脸色看起来……还挺好的。 他茫然了一会儿,“昂,找我有事?” “我刚从楼下书房上来,听见你屋子里有声音。”走廊的壁钟上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半,而且赏南只是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已,骷髅的听力未免太好了些。 “做了个噩梦而已。”赏南赤脚直接接触冰凉的木地板,站久了有些冷,他跑回去穿上了鞋,再才回去问陆及,“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陆及递给赏南一个信封,“回房间去看。” 赏南拿着信封,低头看了看,居然还封了口,他不知道陆及要做什么,“好。” 等陆及回了房间,赏南才关上门,他没有打开房间里的主灯,只开了书桌上那盏台灯。 赏南坐在书桌前用刀片割开封口,从里面取出几张薄薄的信封纸,上面的文字是竖行,墨迹甚至还有些没干,淡淡的墨水味道自信封打开后便在空气中散开。 “毛笔写的啊?”赏南脱掉鞋子,半躺进椅子里,屋子里暖和,他也不觉得冷,他把信纸举起来,透过纸页看见了背后朦胧的灯光。 [14:陆绅写的。] 这是赏南第一次看见陆及写自己的名字,他其实都没怎么看过陆及拿笔写字,因为陆及大部分时候都是看书,他也不写笔记和读后感什么的,只浏览。 不过用毛笔写字,确实应该是陆绅的习惯,要铺纸,要磨墨。挺麻烦的,也很考验书法功底。 “赏南”两个字写在顶格,前边的前缀是“挚爱”。 ——挚爱赏南: 接下来的才是正文。 陆绅的含蓄温柔在这封信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也难怪写了这么好几张纸,还都写满了,只是习惯了横排阅读的赏南在读竖排的时候有些微不习惯。 他说了第一次见到赏南的时候,他只是以为身边多了个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毕竟那时候的赏南面白如墙纸,泛着不健康的青色,又瘦又小,勉强能称得上好看的只剩一双眼睛。 他说他不是在意容貌之人,赏南那时候在那一群小伙伴当中,外表并不是最出色的,至少在陆及眼里是,但缘分这个东西,任陆绅再活个五六七八次,也无法将之叙述清楚。 世间一切结局为好为坏,甚至没有结局的相遇,都可以归之为缘分。 他说他在见到赏南的第一面时,已经为赏南构划好了未来——在陆宅养到成年,成年后便送至外面的学校读书学习,交一些不功利性的真心朋友,待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赏南有需要,他会为赏南物色合适的配偶。 陆绅还提到了香夫人,说陆香这丫头,嘴忒毒,看人忒苛刻,但陆香居然喜欢他,要晓得,陆香也是跟在陆绅身边见识过无数风浪的。 赏南坐直身体,他将看完的一页信纸放到桌子上,接着看看第二页,全篇一个错字都没有,甚至没有太潦草的笔画,赏南更倾向于陆及过于认真连标点符号都打得正经非常。 第二页说的是赏南的十六岁。 陆绅说自己从来没带过孩子,就是陆香,也是在学堂上了学之后才正式跟着他做事的,那时候的孩子都比较早熟,他说这种早熟并不是真的早熟,而是时代要求她们早熟,熟也是熟,生也是熟。 他说赏南就像个孩子,但他这个年纪,在陆绅那个年代,就算没有孩子抱俩,也是已经定了亲的。但他实在是想不到,会有哪家姑娘,或者男孩子,是和赏南匹配的。他甚至在后边特意解释,他并非是觉得别人家孩子不好,他只是觉得,配他家孩子,还不够好。 赏南眼睛有点红,他意识的确是属于他自己的没错,但这个世界的父母和其他人施加在他身上的冷漠却是不可忽视的。 可能是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脑海中甚至还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孤儿院门口,将裹着小棉被的自己轻轻放在了门口,跑的时候都没回头看一眼。 被院长抱回去以后,他喝奶粉,吃米糊糊,还好,他的成长路比较顺利的是,没怎么生过病。 孤儿院虽说是陆家名下的,但陆家做的慈善太多了,部分慈善更是假把式,最后流到孤儿院的资金并不多,养一群孩子刚刚合适,可如果还想普及教育,平时换季的衣物更换等等,都是缺的。 到莫元元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抢,赏南不争不抢,他就专抢赏南的,院长太忙了,也顾及不过来。 赏南内心深处是渴望被疼爱的,所以陆及的周到和疼惜,显得格外珍贵。 没人不会被真心打动。 陆绅在后面继续说,他没想到小孩子居然能长得这么快,来陆宅才大半年,赏南就换了个模样,皮肤也白了,眼睛也亮了,头发剪得干净秀气,陆香几次说,比陆家那几个更加像小少爷。 他说自己养了个自己开始不那么怨了,他觉得因为赏南,他可以试着慢慢接纳这个世界。 他说,如果不是陆幻,可能他会直到赏南成年,还以为自己只是家长护孩子的心态,陆绅在这一页的最后说,他可能还没有年轻人懂这方面的事情,那么晚,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第三页。 赏南已经快哭出来了,他不知道这些,他不知道陆绅心里想过这么多。 甚至有很多赏南自己都没注意到过的细节。 陆绅说,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许多漂亮的女子,风流倜傥的少年,按理来说,他应该喜欢其中某一个或者某几个的,但实际上,他从未对其中的任何一人产生过想要与对方共度一生的想法。 他觉得赏南很好,并不是说他是完美的,他知道赏南不爱学习,小心眼不少,挑食,看着脾气好,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儿……但他心悦于赏南,也并不是喜欢他身上那些闪光点,客观来说,他的闪光点还没有多到足以掩盖他那些可以细数的小缺点们。 赏南快夺眶而出的眼泪在看见这里的时候停住了,他仰起脸,想把眼泪倒回去,“陆绅怎么这样?” [14:快看快看,快看后面,等会再找他算账。] 赏南继续看。 陆绅也说了他自己。 他说他也不是一个多好的人,他远比赏南差劲,他腐朽如被雨水泡了百来天的老木,他不是人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赏南慌不择路的逃跑,如果没有赏南,他应该会在不久之后枯萎在自己的玫瑰园里。 后面,他说,本来他他期待着赏南成年,以为他们会迎来一段完全不一样的关系,但是…… “小南,你是在害怕吗?” 这句话他打上了引号,看来陆绅是真的搞不明白自家孩子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在这句话之后,陆绅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赏南应该是害怕的,怎么会不害怕呢,就要这样和一架骷髅度过余下的几十年,如果在此时拒绝,那么赏南就能离开陆宅,离开美泽市,去读大学,在大学里,他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而不是和一个怪物呆在一起,陆绅说,这可能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他为赏南的犹豫找好了合情合理的理由,为此,最讲究规矩体面的陆及亲口将自己放得低低的——人类害怕怪物,再正常不过了。 陆绅并没有在信里希望赏南能尽快给他答复,他只是向赏南讲述了自己几年来直到目前的心情。 在最后,他将陆家目前的资产列了出来,关于之后能给赏南的,也都做了大概的陈列,赏南用手指一行一行地数了下,陆及为赏南准备的,足有陆家目前全部资产的三分之二! 而且没有前提,就算赏南最后没有答应他,这些,也都是准备交付给赏南的。 他告诉了赏南为什么没有将全部资产交给赏南的理由,因为陆氏这么多人,还需要运作,陆氏的许多业务,还需要开展。 “他好大方,难怪陆家做这么大。”赏南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重新塞回到了信封里去。 [14: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乃心内之人。] 赏南将信封好好地放进了抽屉,关了台灯,对14说:“说吧,你最近偷偷看了多少爱情电影,说情话的水平进步不少啊。” [14:有感而发。] [14:你准备答应它吗?] 赏南已经躺回到了床上,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几点了?” [14:刚好凌晨两点。] “哦……”赏南呐呐道,“我大概九点起床,那么,我应该会在七个小时答应陆及。” 第50章 白骨吟 预想的七个小时,赏南总共就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在知道第二天会有一件事情等着自己去做的时候,睡着就成了一个挑战。 伴随着外面几声清脆的鸟啼,天亮了。 14提醒赏南时间,九点了。 “这么快?”赏南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之后,艰难地坐了起来,看着外面草坪上已经出现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今日不宜告白。”太冷了,他还想再睡个回笼觉。 [14:你不是告白,你是接受告白。] “对,我是接受告白。”赏南掀开被子,他穿上拖鞋,一鼓作气跑到书桌边上拉开抽屉,将陆绅写的“情书”拿在手里,“三分之二的资产啊。” [14:势利。] 冷空气在走廊里包围了赏南,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几乎产生不了声音,越靠近陆及的房间,赏南的心跳就越快。 他叩响了陆及房间的门,几分钟过后门才被打开,赏南看着对方,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陆及刚起床时候的样子。 陆及的视线从赏南的眼睛到他乱糟糟的头发上,又重回到赏南脸上,最后却慢慢落在了赏南手中那封眼熟的信上面。 陆及先开口说话的,“信看过了。”封口处微微翘了起来,应该是已经打开过了。 赏南点点头,“看完了,每一页都看过了。” 他只回答看完了。没说看完了,然后呢。陆及年轻时,不,应该说他还是陆绅时,他曾为姊妹们帮忙相看将要定亲的男子,看她们躲在屏风后面紧张得不得了,成亲前的一切流程都走得异常顺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那时候体会不到她们或者他们的心情。 此时身为当局者,实在是切身体会到了那种心情,更别提他面对的还是一个刚成年的小男生,不知道信中的长篇大论,是否令他感到烦扰。 赏南往前一步虚虚搂了搂陆及的脖子,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主动,往前都是陆及更加主动一点,不过陆及的主动总是带着身为长辈的味道。 但陆及的身体明显的僵了一下。 “首先,”赏南也紧张,但没有陆及那么紧张,陆及都快僵成石头了,赏南后退了几步,和陆及拉开距离,他呼出一口气,才继续说,“陆及,谢谢你喜欢我,辛苦你了。” 赏南虽然没喜欢过别人,但他见过别人单向的喜欢,真的是一件很辛苦很折磨人的事情,足以将一个冷静睿智的人蹉跎得面目全非。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样的,陆及也不会例外,否则,他不会郑重其事的写这么一封信。 “你没有嫌弃我年纪小,一穷二白,”赏南想,他在这个世界的个人条件真的是太差劲了,也就陆及觉得他哪哪儿都好吧,“陆及,谢谢。”他眼睛微微湿润,眼圈一周泛着明亮的水光。 “所以,你是想说……”陆及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赏南眼睛的冲动。 “我答应你。”赏南掷地有声的回答。 陆及怔了一下。 他脸上少有这样的表情。 在赏南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他从房间里走出来,伸手拥抱了赏南一下,“谢谢。”陆及手掌贴在赏南的后脑勺。 他是见过门当户对这一标准拆散过多少真心相爱的情侣的,现代人在物质上的门当户对上面,叠加了更高一层的精神上的门当户对——他和赏南其实并不匹配,家世都好说,赏南没有的,他给赏南匀一匀,就匹配了。 它深知自己的身份,深知自己的阴郁和冷漠,它是靠着赏南才能活下来的生物,怎么看,也是它高攀。 简单的拥抱过后,陆及拍了拍赏南的肩膀,“去吃饭吧。” 两人从楼道里下楼,陆及和赏南说着之后的打算,“陆香在美泽市看了几栋房子,等会你找她看看,选你喜欢的,不过距离市区都比较远,但到时候我会给你安排司机。” 赏南听到安排司机的时候,问道:“安排司机做什么?” “你该去上大学了,我已经给你联系了学校,美泽大学有专门针对你这类学生的入学考试,虽然难度比较大,不过我相信小南没问题。”陆及说得很轻松,赏南听得头很疼。 “老宅我会请人管理,这里不适合住人。”陆及说道。 “那你呢,你舍得离开这里?”赏南看着楼道里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头的窗棂,陆及住在这里的年头,应该比这房子的年头要久多了,毕竟陆绅第一次被烧死,也是在这里,不断的翻修,时代的变迁,地皮还是那块地皮,人也还是那个人,房子却早就不是当初的样貌了。 “舍得。”陆及说。 转角时,陆及继而又说:“书不一定非要读,人活几十年,你挑喜欢的去做,但挑之前,什么事最好都先去尝试一下,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其他的我给你担着。” 老宅地处偏远,活不出精彩纷呈的人生来,这里留给陆及的,也是痛苦更多,他和赏南,自此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 香夫人从平板里边把几套房子的室内室外图以及户型都给赏南看了,都不在市中心,风景都很好,高大繁茂的梧桐树,簇拥着盛开的花丛,长势热烈的青藤,香夫人很会挑。 “面积都还挺大的,具体看你喜欢哪里。”香夫人捧着平板,往左划着图片,“我觉得都挺不错,你选你自己喜欢的,少爷喜欢哪里不重要,他住哪儿都是一样的,到时候如果你去学校了,他大多数时间应该都会在公司里。” 陆氏现在离不开人,大刀阔斧的整改,虽然知道陆氏倒不了,可也搞得公司内每个人心里都挺不安的,生怕整着整着就走到裁员那一步了。 赏南选了个院子最大的,给出的理由是,“比较方便起子他们在院子里玩儿。” 香夫人叹了口气,“你这哪是选你喜欢的,你这是选狗喜欢的吧?” 她说得无奈,却猛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她把平板丢到一旁沙发上,虽然陆及这会儿不在客厅,但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嗓音,“你昨天说你要想想,你想出什么了?” “我答应陆及了。” “答应了?!”香夫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的表情看不出是把赏南的答案当成了惊喜还是惊吓,她控制好表情以后,又问,“那你有没有提什么条件?比如让他每个月给你一百万什么的……” 赏南告诉了香夫人,陆及给自己许了什么承诺。 香夫人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复杂,过了许久,她才语气莫名地说:“我瞧这意思,我的东家像是准备换人了啊。” 为此,香夫人郁闷了很久,她倒不是不喜欢赏南,只是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主子可能要换人,她需要一点时间接受,因为赏南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小孩儿。 不过,经过赏南后面的解释,说管理陆氏的人仍旧是陆及,他只负责收钱,不是东家。 香夫人:“……” 和香夫人聊完过后,赏南赶去主屋上课,苏意老师已经在书房等待许久。 这期间,陆及连早餐都是在书房解决的,他接手陆氏以后一直都很忙,赏南知道。 美泽市的冬天已然来临,屋子里的暖气烘得苏意的脸红通通的,他看见赏南,忙关心道:“你昏睡这么久,不仅我担心你,我的母亲和妹妹也都非常关心你,几次让我打电话询问的你的情况,不过我说恐怕会打扰你,才没打。”见赏南气色不错,苏意才放下心来。 赏南坐下后,苏意继续说:“你可真是多灾多难,去镇子里玩能碰见抢劫犯,在家里睡个觉也能碰上火灾,让陆先生找人给你驱驱邪,别不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 赏南捏着笔讪笑,其实,驱邪的话,说起来,陆及就是那个邪,所以好像没必要驱邪。 担心赏南身体没有完全好,苏意上课的进程都慢了些,他现在教的都是美泽大学入学考试的必考科目。 和苏意一起在主屋这边吃午饭时,两人闲聊起来。 “话说,你有过喜欢的人吗?”苏意的脸在厨房端过来的热气腾腾的锅子后面有些看不清楚,赏南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苏意和赏南是同龄人,会八卦这种问题,挺寻常的。 赏南本想摇头说没有,想起陆及,又点头,“有的。” “谁啊?是之前那群和你一起来陆家那群小伙伴里边的其中一个吗?”苏意用公筷给赏南碟子里夹了块排骨。 “不是。”赏南不知道告诉别人会不会给陆氏带来不好的影响,他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对方是谁,反问起了苏意,“你呢,你有吗?” “我暂时还不打算考虑这事儿。” “那你怎么突然问我?” 苏意有些羞窘,“还不是我堂妹,你上次去我家里做客,她从楼上下来看见你了,然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我本来以为她放假结束回去以后应该就忘了,结果她在手机上还不忘催促我,说让我问问你。” 担心赏南以为自己堂妹是看重家世,怀有目的性的,苏意紧接着说:“我表妹家在美泽市也是开公司的,虽然公司不大,但条件还不错,她颜控。” 赏南一边哦一边点头,“我明白,我知道。” 快吃完饭时,苏意用有几分怅然的语气说道:“听说你们再过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 “嗯?”赏南有些疑惑,苏意怎么知道的。 “陆先生给我打电话请我回来给你上课的时候,顺带提了一句,”苏意看出赏南的疑惑,解释过后,他抬眼看着这富丽的餐厅,觉得好好的房子不再住人有些许可惜,“以前这里多热闹,陆萧先生去世以后,冷清得可真是快。” 苏意的感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别人根本不知道陆家的每任家主把这里当成了什么,陆荔他们就仿佛是被关在斗兽场的小兽,优胜劣汰。这里用与世隔绝形容几乎都是可行的,不通外界,呆久了真的有可能变成疯子。 所以陆及让他们都走了,他们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生活。 . 下午的课结束以后,赏南送走苏意,正要直接回陆及那边,孟管家却出现在了主屋大门口,他朝赏南微微弯腰,直起身后,说道:“小南少爷,夫人想要和您说说话。” 夫人? [14:陆及的母亲,在陆萧死后她就一直住在这里,这次你们离开,她估计不会跟你们一起离开这里。] 梅眉亲手给赏南泡了红茶,可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爱吃一些小零食,她还准备了一小盘饼干。 “你醒来后,孟管家第一时间就告知了我,只是我这段时间身体一直都不太舒服,今天精神好了些以后,便想看看你。”梅眉温柔地笑着,她有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长发挽在脑后,披肩搭在肩上,乍一看,像是才二十多岁的模样。 如她所说,她真的在看赏南,并且看得很认真。 梅眉并不像她看起来那样柔软无害,这是赏南的第一感觉。 “长得就有一股聪明劲儿。”梅眉看好了,看够了,笑着对一旁的孟管家说,“难怪陆及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似的。” 赏南接不上这种话,他很是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了一句回答,“我哥他,很善良。” 在外人眼里,陆及依旧是他哥,不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在外人面前,赏南依旧得叫哥。 梅眉始终笑着,笑里似乎还有一些遗憾,“陆及从小就懂事,就是太早熟,和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也一直淡淡的,本来我和他父亲想着再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可陆及却说他虽然是一个人,但却不觉得寂寞。” “我和他父亲那时候还真信了他,结果他一转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弟弟。” 梅眉笑完,又轻声询问,“小南,你有想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吗?你想不想他们?” 赏南摇摇头,“不想,我刚出生没多久,他们就把我丢在了孤儿院门口,我连他们的样子都不知道。” “你恨他们?” “还好。” 梅眉叹了口气,她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叠在一起,上边的手指扣了扣下边的手背,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会儿,她才略有些深沉地说道:“不管怎样,他们生下了你,就是你的父母,他们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这么好,肯定会很欣慰。” 赏南给出的反应很平静,“或许吧。” 梅眉停顿了一会儿,她朝赏南坐近了些,徐徐说道:“近来,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如果不把这件事情解决,我想我应该仍旧回食不下咽,彻夜难眠。” 如果赏南听不出这是在暗示自己,那他就真的太蠢了,于是他拿了块饼干,做出疑惑的表情,“什么事情如此困扰您呢?” [14:收着点,别演过头了。] 实际上,赏南真的有点好奇,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夸张。 赏南的反应让梅眉很满意,她回答说:“陆及已经二十七岁了,年纪已经不算小,但婚事一直没有着落,以前可以随他,可现在不行,他现在毕竟是陆家的家主,怎么能快三十岁了都没有自己的后代呢?” “但我说的话他不乐意听,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和他毕竟不是同龄人,我也没有陪着他长大,不比你和陆及亲厚,”梅眉现在脸上的担忧不是装出来的,她甚至握住了赏南的手,“你要是方便,就帮我和他说说,早点找个心仪的人,早点结婚,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才算是有一个家。” 赏南听得有些晕乎,梅眉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和陆及只是兄弟关系亲厚,所以觉得他说话,陆及说不定能听进去,但重点是,他是不可能劝陆及去结婚的,因为陆及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 所以赏南回答得很含糊,幸好,梅眉没有让他发毒誓。 离开时,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院子里的风刮得相当厉害,刀子似的,割得赏南立刻把脸往衣领里缩。 踏上通往陆及那边的长廊台阶时,赏南看见正朝自己这边走的陆及,这一秒,赏南觉得风声都小了些。 赏南朝陆及跑过去,他本意只是想跑到陆及面前,和陆及打一个招呼。 但是当他站在距离陆及十分近的距离的时候,陆及却十分多余地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腰,“慢点。”并且还如此多余的担心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陆及很自然地牵起赏南垂在身侧的手指,牵到的那一秒,陆及只觉得好凉,往屋里走的步伐又快了些。 赏南捏着陆及的手指,说道:“你母亲找我聊了会儿天。” “聊了什么?”他看起来对赏南和别人聊了什么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想听赏南说话。 “你真的想听?”赏南却反问陆及。 “说说看。”陆及说。 赏南看着长廊顶上明亮的灯泡,将周遭衬托得更加黑暗,用观察灯泡的短暂时间在心底组织了一遍措辞,赏南发现了一个事实,就是不管怎么组织措辞,这件事情的本质都不能被掩盖。 “你母亲让我劝你找个对象。”赏南直接说道。 陆及嘴角的笑没有隐去,他捏了捏赏南的小拇指指尖,“你怎么回答的?” 赏南犹豫着,踌躇着,思考着,并忐忑着,“我说,尽量?” 陆及嘴角的笑这才慢慢隐去。 男人停下脚步,“你为什么要这么回答她?” 这架势,是要搞事了。 赏南也跟着停下来,他把手从陆及的手中抽出来,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解释道:“她是你母亲,她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这种事情,她如果不能接受怎么办?她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要是气晕了,那我才是混账。” 赏南语气有点冲,陆及伸手,用拇指蹭了蹭赏南的脸,“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对不起。”对此,陆及真的很抱歉,它是个怪物,它对喜爱的事物产生的第一反应是控制和占有,以及宣示主权,他觉得,他应该告诉赏南这些。 陆及背着光,所以面容以及面容所呈现出来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清,于是被氤氲得更加温柔,他嗓音也柔和,听起来很适合冬日和正在燃烧着的壁炉,像杏仁奶油蛋糕,像刚刚从烤箱里取出来的蓝莓饼干。 “小南,我昨晚在信中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到,”他对此好像真的有些抱歉,“我只说了我是怪物,但是我却没告诉你,我是个普通的怪物,我远远做不到驱赶走自己的本能,我总是想独占你的每一寸,我也希望你在面对他人时,能够坦然告诉别人,我是谁。” “我知道我的要求未免有些粗蛮,但怪物本能如此。”陆及还记得自己是陆绅时候的感受,他喜欢一件物品,断然不会出现这么强烈的占有欲和破坏欲,它深知自己想要捏碎赏南,然后慢慢把这些碎片从喉咙塞进胃里。 赏南看了看左右,“我不介意。”他早就知道怪物是什么样子,他不介意。 “但是,我如果亲你的话,可能会亲痛你。”陆及低声说道。 赏南眨了下眼睛,他以为是因为风声太响亮所以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及,“啊,这个啊,我们人类接吻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比较痛。” 赏南以为自己这样说,会减少陆及的愧疚和抱歉,但陆及却微微偏了下头,笑着问道:“小南怎么知道接吻会痛?” “当然是从电影里面看到的啊。”赏南回答得很流畅。 这个回答是可以的,赏南喜欢看电影,香夫人知道,陆及也知道。 停滞不前的步伐一直没有继续往前迈动,风从长廊的一头刮过来,在撞上两人时分流,又在经过后汇聚,再从另一头涌出去。 头顶的灯泡是悬挂的,因此被风吹得轻轻摆动,于是,灯影也在地面轻轻晃动着。 赏南踌躇着,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是继续往屋子走,还是开口说些什么。因为他被陆及盯得脸皮发烫,如果再盯下去,他应该就会融化了。 他四处张望的模样像一只四处寻找着下一口嫩草的小羊羔,面皮白,眼珠乌黑。 正欲开口的时候,陆及俯下身来,轻轻吻在了他的嘴角。 赏南身体僵了僵,他瞳孔不由自主瞪大。 还好陆及只是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后就拉开了距离,但这个距离不如不拉,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指不到的距离。 “小南,我刚刚,有冒犯到你吗?” 陆及要弯腰才能和赏南平视。 估计是以前吃了太多苦,最开始的发育没跟上,后边再怎么补营养,赏南的身高也始终停留在一七五,而陆及比赏南足足高出了十几厘米。 赏南摇了摇头,脸红得跟甜菜根外边那层皮似的,“没…..没冒犯。”他只觉得心跳很快,陆及的嘴唇凉凉的,虽然没有温度,但是却很柔软。 幸好陆及没有用骷髅形态吻自己,不然还真不好给出评价,除了硬梆梆。 “那我能继续吗?”陆及又凑近了些,他手指按着赏南的肩膀,没用什么力,就把赏南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肩膀宽阔,作为人的话,他有着挺拔优雅的形体,可以给足人安全感却又不过分夸张的力量和肌肉,但他的温柔让他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攻击性,更使人容易忘记他是历经六次生死的骷髅架子,迷惑性强到可怕。 赏南点头,只是这个头刚点下去,下巴还没来得及抬上来,陆及就一口咬在了赏南的唇上,咬得轻,就像咬小猫耳朵那样怜惜。 待赏南张开嘴后,他才将舌尖无比温柔又强势地探进去。 第51章 白骨吟 香夫人已经做好了晚饭,烧好了壁炉,等两人等了很久。 看见赏南跟在陆及后边进来的时候,她歪着头打量赏南,“天呐,你的脸为什么这样红?这是过敏了吗?” 赏南的嘴里还残留着一股清淡的茶香,腮帮子被陆及捏得发麻,他这一路,努力用手揉脸,才慢慢恢复了对自己肌肉的掌控力。 他双手揣兜,表情正经,“陆及亲的。” 香夫人居然一点震惊都没有表现出来,她问:“他嘬你脸了?” “……那倒没有。”赏南忘了,香夫人也是一个恋爱经验为0的人,她的所有时间都是在围着陆绅打转。 晚餐时间,香夫人对两人之间的发展情况感到十分好奇,但她又不敢冒犯陆及,那就只能冒犯赏南了。 “说说嘛说说嘛,”香夫人往赏南的盘子里已经无意识夹了第三个面包了,“需要我过几天去定制婚服吗?唔,你喜欢哪种的,是西式的还是中式的,中式有好几种,从六百多年前的到现在的,我都会。” 赏南觉得现在的香夫人,大概就是那时候的陆香。 因为香夫人,这顿晚餐用得无比热闹,最后连陆及都听不下去了,拍了拍赏南的肩膀,逃去了书房。 . 翌日天上飘起了雪粒子,落在地上会有响声,砸在屋檐上也是噼里啪啦的,只不过需要仔细听。 赏南在院子里铲了半片院子的雪粒子捏成了一个十厘米高的雪人给陆及看。 梅眉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去了镇子上好几趟。 陆香则在赶制赏南和陆及的婚服,每天都能听见她跟工厂那边的设计师吵架,她对版型面料的要求非常高,赏南觉得她有些太着急了,他和陆及结婚的事情,还早着呢,至少陆及根本没提。 当天上飘下来的,由雪粒子变成了鹅毛般的雪花时,许久没有宾客拜访的陆宅迎来了他的客人。 这日,是周末,赏南在睡懒觉,窗户关着,窗帘拉着,他只听见很微小的说话声,人还不少,吵闹了良久才安静下来。 [14:好像是认识你的人。] 只不过赏南睡得太沉,没听见。 雪在这之前已经下了一天一夜,陆宅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寂寥的白以外,再没有其他的颜色,早晨一群人踏出的一片凌乱的脚印也很快被覆盖。 赏南睡醒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他洗漱后换了衣服下楼,想吃东西,但偌大客厅静悄悄的,壁炉里的柴薪是昨晚烧了一半后的残余——有点奇怪。 他站在客厅里,看了看院子外面,外面早已经是银装素裹,去年是没有这样大的雪的。 陆及穿着大衣,从一旁的白色长廊里走过来,他表情看起来比周遭的雪还要冷。 赏南打开门,“你去主屋那边了?” 陆及带着一身风雪进来,温柔的眉眼在今日倍显凌厉,在他眼中,似乎都能感受到风雪交加,他肩头的雪在沾到屋内的暖气时开始融化,他摘下手套,摸着赏南的脸,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饿不饿?” “还好,就一点,”赏南打量着陆及的脸色和眼神,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下意识往陆及身后看,“怎么了?” 赏南盯着陆及看了一会儿,“怎么了?” 陆及握着赏南的手腕按下来,“带你见几个人。” 他话还没说完,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因为天冷,几只狗的屋子搬到了它们在室内的房间,所以他们来得十分突然,没有任何提示。 站在他身前的陆及被一把推开,赏南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把紧紧抱住,他完全是懵的状态,耳边回响的却是女人的嚎啕大哭。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女人的痛哭在屋子里响彻,让赏南的耳膜都发疼,她哭了好一阵子,发现怀里的人毫无反应才慢慢松开手,她脸上布满泪痕,从她的皱纹里蜿蜒流下,她抓着的肩膀,慢慢弯下腰来,指甲几乎快要掐进了赏南的肉里。 站在女人身后的还有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二三十来岁,但赏南都不认识。 陆及见赏南疼得在皱眉,将赏南从女人手中拽到自己身边,女人已经哭得无法正常说话,她身后的女子走上前来,也是眼睛通红,但还算克制,“你好。”她主动打招呼 陆及拉着赏南,对对方笑了笑,“进来坐。” 门关上,一同回来的陆香面色不是很好地给一群人倒了茶。 梅眉也在,她看起来心情很好。 梅眉满脸都写着欣慰,“不枉我这段时间一直苦苦寻找,动用了许多人力物力,终于找到了赏南的亲生母亲,小南,快点啊,这是你妈妈,叫人啊。” 坐在赏南对面的女人还在哭,她和梅眉完全是两个极端。 梅眉穿着黑色的羊绒打底衫,皮肤和头发都保养得宜,姿态年轻优雅,而她旁边的女人,微微佝偻着背,头发有一半已经白了,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赏南从梅眉的眼中看出喜悦,她的喜悦和在场李家人的喜悦不同。赏南看得出来,他不蠢,梅眉应该是不喜他在陆及心里的地位过高,谈话那天他就从对方眼底看出抵触。 否则何必劳心劳力去帮自己找家人,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过对眼前的亲人,赏南也叫不出口,不熟啊。 陆及在桌子底下捏了捏赏南的手指,同梅眉说道:“请您给他一些接受的时间。” 他话音刚落,坐在赏南斜对面的青年就拍桌而起,被子里的茶水都荡出来了,他指着陆及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巴不得把我弟弟扣在这里,你装什么?!” 赏南无言片刻,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推过去,“扣在这里,总比死在孤儿院门口要好。” 李西北一怔,他看出赏南的不悦,也知道赏南吃了很多苦,他只是不喜欢陆家人的行事作风。 这时,他旁边的李西西开口说话,她望着赏南:“不好意思,我弟弟出言不慎,我替他向你们道歉。” “我妈是不是吓到你了?”她看着赏南,“她没读过什么书,除了在老家侍弄几块地,就是四处找你,突然见到你,反应有点过激,不好意思。” 李西西大概是来的这几人唯一还算可以冷静地对话的人了。 赏南也在对方的解释以及14的解说当中弄清楚了事情的全貌。 当年,赏南的父亲在外面有了人,要离婚,但赏南的母亲不肯离婚,为了报复,也为了转移他母亲的注意力,他父亲和外面那女人一起把赏南偷了出来,丢在了孤儿院。 后面的一切都按赏南父亲的计划在走,赏南的母亲报警,四处打听,电线杆上贴满了寻人启事,她没有精力再去和赏南父亲掰扯感情那点子破事,签了离婚协议书后,一边打工养活赏南的大街和二哥,一边还要找自己的幺子。 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赏南,所以在接到陆家的电话时,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来之前,他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知道陆家是豪门,但他们家现在也不差,大女儿是医生,二儿子是律师,再怎么也养得起一个弟弟了。 赏南听完后,心里五味杂陈,他本以为父母都不要他,现在看来,事实并不全然是最开始以为的那样,起码眼前的三个人,还是爱着他的,虽然他现在不是很需要。 李西西的手越过桌面,牵住赏南的手,“小南,你想跟我们走吗?”她态度亲和,赏南不反感。 “我知道,陆先生对你很好,我们都能看得出来,我很感谢他将你养育得如此好,但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赏南垂下眼,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当然不能走,除非能把陆及一起打包。 赏南的沉默,让李西西心里直打鼓,让李母的眼泪更加汹涌。 陆及靠在椅子上,语气虽温和,但也冷淡,“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小南被遗弃十多年是既定的事实,他是无辜的。” 他沉吟了几秒钟,声音变得很低,“给他点时间。” 陆及看起来是在帮李家人说话。 赏南却一直没有做声,无论眼前坐的是什么人,都无法超过陆及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他也做不出来对原身亲人不管不顾这种事情。 李西西看着赏南,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她松开赏南的手,从包里掏出一份医院的病历单,很厚的一沓,放在桌子上,看向的却是陆及,“我妈身体不好,找了赏南十几年,里子早毁了。您看这样行不行,让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如果需要费用的话,我们可以自负。” 李西北想站起来说话,却被李西西死死按住。 陆及笑开来,彬彬有礼,“来者是客,我们本应好好招待。更何况,你们是小南的亲人。” 赏南看陆及答应得如此之快,毫不怀疑对方其实就在等着李家的人自己一步步降低条件,等到对方退步到一个他可以接受的范围时,他立马答应。 李西北在对面冷笑一声,对于陆及,他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李西北今年快三十岁,之前从事律师这个行业好几年,看见的卷宗经手的案子也不少,陆家背地里那些污糟事儿更是多不胜数。光是陆家养孩子跟养机器的方式就让业界毛骨悚然,虽说那都是陆家前几任家主在任时发生的,但所有陆家人都没有例外,凭什么陆及会例外? 看陆家的发展史,也就第一任的陆绅,是个翩翩君子,几乎没有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死得太早。 赏南对李西北也没有好印象。 他坐在椅子上,抱着香夫人给自己新泡的茶,一言不发。 梅眉站起来,喜笑颜开,可以看出,她今天的心情比往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好,“陆及,我们都离开这儿吧,让他们一家人单独聊聊,这么多年不见,他们一定有很多想要说的话。” 香夫人高兴不起来,她现在产生了一种自己的孩子要被抢走的危机感,但梅眉说的话也没法反驳,她挤出笑容,“我这就去让人准备客房。” 陆及捏了捏赏南的脸,在赏南错愕的时候,他站起来,低声亲昵道:“有事叫我。” 亲近的人一走,赏南立马感到有些拘束,他在思考,自己现在怎么做,显得比较合情合理。 李母终于她缓过来了,只是表现得拘谨,看着赏南如今的模样,她感到既欣慰又酸涩。因为就算换成她亲手养大赏南,估计也养不到这般标致,她开口说话,小心翼翼的,“你看,你和你姐姐的眼睛一模一样。” 是一模一样,赏南看着李西西,跟照镜子似的。 一旁的李西北也动了,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本相册,一个奶瓶,一个拨浪鼓,“都是你的东西,你记不记得?”他殷切的态度和面对陆及时的态度是两个极端。 李西西哭着笑,“他那时候才多大,他哪里记得?” 说罢,李西西推了李西北一把,“你去问问人家,洗手间在哪里,带妈去洗把脸。” “哦。”李西北扶着李母起来,离开了座位。 赏南看出李西西有话要说。 李西西看着眼前眉眼精致的少年,又觉得陌生,又觉得欣慰,她轻声说:“你别生李西北的气,他拿到了你在孤儿院的照片,浑身是伤,他把信封丢给先生的时候,砸到了陆先生的脸,我真的很抱歉。” 赏南不可能代陆及接受道歉,还不是本人的道歉,他只能不说话,抱着茶杯一个劲儿的喝茶。 ”你也别生我妈的气,她不是故意骂梅眉女士的,实在是因为骗子太多了,起先我妈被骗子骗过钱,说找到你了,她一见到梅眉女士就已经向她道歉了。” “我能看出来,你和陆先生的感情很好,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跟我们走,但我还是想试试,所以刚刚多问了些,”李西西笑得很勉强,“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妈发现那个男人出轨,家里整天打架吵架,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带着你,你喝水喜欢分几口咽,不是很爱哭,胆子特别大,不管他们打成什么样,你都不哭不闹......就像你现在这样。” 赏南有一点动容,不过他不清楚是自己的意识动容还是身体动容。 他把茶杯放下来,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你听我说完,”李西西笑得很英气,“妈发现你不见了的时候,都急疯了,那个男人就趁这个时候缠着让她签离婚协议书,她当时没精力再应付那个男人,就签了字,那时候的监控都很少,根本找不到你,她住了很久的院,身体越来越不好,寻人启事在广告栏里,贴了撕,贴了撕,后来不让贴了,说是影响镇容,她还被请到了街道办谈话。” “我和李西北,我们都是普通人,他学法,我学医,我和他一直没结婚,因为我们都觉得,如果那天,他没有和同学一起去打游戏,我没有忙着准备考试,你就不会被偷偷抱走。” “起先知道你在陆家,我还觉得被抱走也好,陆家多有钱,去有钱家里当小少爷,总比和我们挤在老房子住要好,但当梅眉女士寄来了你从小到大的照片的时候,我又不那么想了,虽然我不太清楚她是以何种途径弄到那些照片的,但在十五岁以前,你过得和小叫花子差不多。” “不过,看你现在过得这样好,我就放心了。”李西西拍了拍赏南的手背。 洗手间内。 李西北用纸巾给李母擦着脸,满脸不平,“陆及不肯放人,我看出来了。” 李母的手小心地扶着台面,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她不想给赏南惹麻烦。所以听见李西北的话时,她抬手就是一下子打在李西北的脑门上,“不是他,你弟弟早死在孤儿院里头了,我们要感谢人家才对,看人家把小南养得多好,白白嫩嫩和小猪崽子一样。” “妈!”李西北无语,“小南怎么能是小猪崽子?” 李母洗完脸出去,这次,她没有坐自己之前那个位置,而是坐在了赏南旁边。 她解开衣服的口袋,衣服里边被缝了口袋,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从桌底下塞给赏南,“这是这些年我给你攒的钱,密码我贴在上面,你以后花钱的地方多,陆家人好,可你自己手里也得有钱。” “我们在这里住不了几天,很快就会走的,老家的萝卜要收了,过完年还得准备种玉米……”李母恨不得把一辈子的话都在此刻同赏南说完。 李西北听了半天,发现李母开始跑题后,忍不住提醒她,“妈,你和小南说这些做什么,你说重点。” 李母发现自己说了些有的没的,涨红着脸,只是这种红在她被风吹日晒过的脸上不太明显,她握着赏南的书,考个好大学。” 赏南不嫌弃,14说他以前的专业是动植物学,所以听见萝卜玉米,他觉得挺亲切的。 李母是个好母亲,对原身来说,她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也是在她认知范围以内可以为自己儿子做的全部事情了。 赏南对真心对自己的人不会冷漠,他点头说:“好,我会好好读书的。” 不幸的家庭千千万,不管怎样,对方给予自己的这份感情,值得赏南认真对待。 . 梅眉没有离开,她在陆及的书房喝养生茶,她的笑容里透露出欣慰,“帮小南找到了亲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呢。” “看见他们团聚,我也很为小南感到开心,陆及,你呢?” 陆及浏览着陆香放在书桌上的文件,听见梅眉的话,他嘴角牵动了一下,“母亲,我也很为小南感到高兴。” 梅眉仔细观察着陆及的表情,过了片刻,她才道:“陆及,我是你母亲,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开心。” “我知你亲手养了小南三年,可他毕竟已经长大,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们感情好是好事,”梅眉皱着眉头,“可哪怕是父子,兄弟,彼此之间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陆及用笔尖蘸了墨水,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之后,才合上文件,放到一边,他看向梅眉,语气不疾不徐,神态温和,“我和他不是父子,也不是兄弟。” 他说完后,站起来,走到梅眉对面坐下,亲手给她倒茶,将茶杯放在梅眉面前的时候,陆及说道:“母亲,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梅眉避开陆及乌沉沉的目光,“你说。” “我希望您能用对待我的配偶的态度去对待小南。”陆及说得恳切,可表情始终平静,他看起来只是在通知梅眉。 梅眉的优雅从容不复存在,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也希望您不要再做类似于帮小南寻亲这样的事情了,不过您能为小南找到真正爱他的亲人,我确实感到很高兴,“陆及语气微顿,“只是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小南,或者为了我,是吗?” “你怎么敢……”她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陆及让她别着急,慢慢说。但梅眉却觉得对方如此陌生。 在她眼中,陆及的身体不好,一直虚弱,性子柔软,心也柔软。可这次回来,她却隐隐觉得陆及和以前不一样了,看似和从前并无区别,不同的就是气色好了些。可温柔中夹带的冷漠就仿若凛冬的雪。 唯一能令他表现得跟平时有所不同的就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孩子,可除了长得俊秀,其他地方没什么特别的。 但陆及和他感情就是好,好到眼里连她这个母亲都比不上了,连劝说婚恋这种事情,都要请那个孩子帮忙。 她想着,找到赏南的家人,企望赏南家人能带着赏南离开。 一开始,一切都按照预想的发展,可当赏南一露出不愿意的意思,他家里人登时就改口了。 这都不要紧,血缘关系天生战无不胜,只要相处几天,赏南自然而然就愿意跟家里人离开了,到那时候,她一定会为赏南准备一份丰富的礼物,送他离开。 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陆及和赏南之间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实际情况显然要棘手许多。 “不许,我不许……”梅眉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陆及握住梅眉的手,“您不要害怕,我和小南都会永远爱您的。” 梅眉:“……” 她离开时脸色不好,客厅里的人都发现了,走时连门都没关。 赏南咬着香夫人送过来的饼干,想道:多半是在陆及那里找了不痛快。 从门口收回视线,赏南把饼干推到中间,“你们也吃。” 李西北:“我不吃。” 赏南懒得搭理他。 李西西拿了一块,顺便说:“我这次和医院请了年假,不过也只有十几天,医院里很缺人手,我后面的时间都被预约满了,所以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 “医生很辛苦。”赏南顺着对方的话茬说道。 李西北的手摸了块饼干塞进嘴里,“她是眼科的副主任,而且还是工作狂,她不辛苦谁辛苦?” “你呢?”赏南挑眉。 “我是无业游民。”李西北一点惭色都没有。 李母在一旁忍不住插嘴,“他学法,帮人打了场官司,官司赢了,工作丢了,现在都还找不到工作,在送外卖。” “不是我找不到,是人家不让我找!”李西北不耐烦地说道,“反正等陪完小南这段时间,我就不在这里混了,混不下去了。” 赏南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西北,对方可能就是那种愤世嫉俗的愣头青,脑子好,但又没那么好。 李西北被赏南看得不自在,“你看什么?”少年眼神直勾勾的,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今天也是洗了头发洗了澡,换了新衣服来的,胡子也刮了,应该没什么值得看的地方。 赏南随口一说:“看你帅。” 李西北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脖子和脸一块儿变得通红。 陆及在书房看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轻轻关上门,没过多久,香夫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报告,“客房已经安排好了,都在我们这边。” 陆及听见后,点了点头,他点头过后,发现陆香一直杵在屋子里没走,抬起眼,发现对方一脸的阴沉,忍不住笑道:“怎么了这是?” “梅眉怎么这样?”陆香走到陆及书桌跟前站定,“我去调了这几天的监控,还有电话记录,发现就是她在帮小南找家里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损人不利己。” “幸好这家人也就那个李西北蠢一点,如果找到了一家吸血虫,那就是真恶心了。” “她喜欢小南,但是不喜欢我和小南走得太近。”陆及如实告诉了陆香。 陆香大惊,她捂住嘴,“她发现你们的关系了?” 陆及:“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难怪她走的时候看起来都快晕过去了。” 陆及生下来没多久,她便和陆萧离开了老宅,每年寄回来的只有一封信,她只会在信中对陆及表达想念,除此之外,就是在陆及摔下马那一天赶回来过,不过因为晚上还有一场酒宴,她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所以要说母子感情有多深,不见得。 陆香想,应该是陆萧的去世对梅眉打击太大了,她只能将所有感情寄托在陆及身上。 陆香无比清楚陆家人的阶级观念有多深,不论男女。在他们眼里,一个务农家庭出身的孩子,简直给陆家提鞋都还差。 可梅眉把赏南家里人请来这件事情,干得是真不地道。 “您不怕小南最后跟他们走吗?” 陆及笑了声,他目光温润,“世界上多几个人爱小南,于他于我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为何一定要分个高下?” 他说得坦然公正,如果不说接下来那句话的话,会显得更加坦然公正。 他说:“更何况,我养大的孩子,我清楚他的脾气。” 不过想到刚刚那一幕,陆及的嘴角不由得压下来,和别人亲密无间,着实让人高兴不起来。 . 李西西在陆家连一天都没待到,院长打电话亲自让她回去,有一台手术必须今晚做。 香夫人喜欢李西西,因为她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她已经在准备午餐了,听见李西西要走,忙道:“好歹吃顿饭啊。” “不吃了,等着做手术的小姑娘才三岁,这手术只有我能做,”她着急忙慌的套上外套,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急匆匆塞给赏南,话也说得急匆匆,“零花钱,我在三院,有空可以来看我,没空就算了,好好念书。”她好像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风风火火的,跟之前判若两人。 留下来的只有李母和李西北,一个坐在赏南左边,一个坐在赏南右边,陆及路过的时候,一脸揶揄的笑。 午饭后,赏南被李西北看得死死的,对方甚至检查了他的功课,为他制定了未来的计划表,列了个1234567。 “我好歹也是1的政法大学毕业,你信我的准没错。” “陆及?陆及有钱能给你买个博士学历,你要吗?我们要靠自己。” “不要早恋,骗钱又骗感情。” 因为李西北的干预,直到晚上十点,赏南都和陆及保持着非常礼貌的社交距离。 晚上睡觉,李西北甚至要在赏南的房间打地铺。 房间里有一种很怪异的氛围,因为赏南和对方不熟,刚认识,而且李西北这个人不太讨喜欢。 李西北也没睡,他睡在地铺上,因为有暖气,并不冷,他翘着二郎腿,“我知道,你觉得陆及哪哪都好,是你的救命恩人,连咱妈都觉得他是个好人,但你知不知道,陆家每隔一百年左右,就会死一个二十七岁的人?” 赏南本来已经快睡着了,在听见这话的时候睡意全跑光了,“什么?” “我之前帮人打官司,被告就是陆萧手底下一个人自己开的借贷公司,我通过一个前辈拿到了浏览陆家资料的权限,发现了这件事情,这几个人,死因各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二十七岁,”李西北语气沉沉,“不过我只是觉得奇怪,没发现其他关联的,所以告诉你。陆家的水太深了,你能走就尽量走吧。” “我知道你很烦我和咱妈,我也烦,”李西北呐呐道,“不管怎么样,陆及当哥总比我当哥靠谱。” 李西北后来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赏南没太注意听,主要是对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打起了呼噜。 屋子里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台吹风机。 [14:你亲哥挺聪明的,那资料里没有陆及现在的详细资料,陆及今年刚好二十七岁,不然的话,他应该会注意到。] [14:话说,你现在还能坦然叫陆及一声哥吗?] 陆及给赏南的感觉,和李西北给赏南的感觉,不一样,完全不能比。 李西北一直在打呼,赏南受不了了,他在地面找到拖鞋,穿上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刚带上房门,就对上站在一旁的陆及,对方黑漆漆的目光吓了赏南一跳,赏南生怕吵醒李西北,他把陆及推进了他自己的房间,“你怎么还没睡?”他问陆及。 陆及手里拎着一盏灯,“刚开完会,你呢?” “李西北打呼。” 陆及微微蹙眉,“你们睡在一张床上?” 赏南靠在墙上,无奈道:“他睡院子里我也能听见。” “走吧,陪我下楼吃点东西。”陆及牵住赏南的手。 一楼的壁炉柴薪快要燃尽了,客厅静悄悄的,赏南低头,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从洁白莹润变成了森森白骨,袖子落在手背上几条骨骼上,有一种怪异的美感。 “陆及,你是不是不开心?”赏南敏感地察觉到了陆及的变化,不止是白骨的出现,陆及的情绪挺低落的。 对方没回头,让赏南在餐桌边上坐下后,他去厨房里拿了两块已经拆开过的牛排,生牛排被放在偌大的盘子中央,盘子底部有一层薄薄的红色液体。 陆及取了刀叉,“小南,一起用吗?” “不用,你吃就行。”他不吃生肉。 盘子里的牛排是生的,看起来刚解冻不久。 陆及脊背挺直,姿态优雅,他的指骨稳稳地拿着餐刀,切割生牛排时,丝毫不费力,它只有手臂是白骨状态,将牛排喂进嘴里的时候,像一名来自地狱的完美绅士。 “我没有生气,我真的为你感到开心。” 赏南几乎能想象牙齿咀嚼生肉时候的感受,他牙有点发酸,“谢谢。” 即使知道答案,陆及也仍是想要求证,“小南,如果她们一定要带你离开,你会跟着他们走吗?” “我会经常去看她们。”赏南徐徐说道,“她们很辛苦,她们也是无辜的。” 陆及咀嚼的动作放慢,它笑着,“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赏南听着觉得有些怪怪的,怪阴阳怪气的,他就知道,怪物形态的陆及,看起来再正常,都会有些不正常之处,哪怕它自己说没有。 “她们是亲人,就算我不承认没见过不认识,她们也还是亲人,没人可以否定这一点,我自己也不行,”赏南伏在桌子上,认真地看着陆及,“可是你不一样。我喜欢你,陆及,会想要和你拥抱与接吻的喜欢,不是习惯你了的存在。” 陆及看着赏南,微微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既温柔又怪异,“我也是。” 它放下餐刀,手伸到背后,很清脆的一声低响,因为餐厅安静,所以赏南听得很清楚。 陆及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餐桌中间——一块白骨。赏南看不出具体是哪个位置,但他知道自己的头发快要竖起来了,骨头是能随便掰下来的吗? 头顶的灯昏黄,生牛肉在灯底下散发着健康又新鲜的血红色,窗外的雪大片大片落下,如同羽毛从空中下落的弧线。 少年的表情有些呆有些懵,但在骷髅眼里,这是可爱。 陆及抬手用指骨托着下巴,表情温和纵容,一只眼眶不再装有眼睛,而是空洞漆黑的骨骼,拱起的眉骨往下划出完美的脸部曲线,它做出请的手势,“小南,发个誓吧,发誓你永远喜欢我。” 第52章 白骨吟 赏南手指扣在桌子中间那块骨骼上,指下冰凉,穿透皮肤,直击心底。 “不疼?” “不疼。” 赏南看着了陆及又拿起了刀叉,他切割食材的姿态和表情都相当闲适优雅,撇开它从袖管当中露出来的白骨森森,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 赏南又问;“缺少了零件,不会散架吗?” 陆及姿态悠然,“可以重组。” “……” 陆及用餐结束,他朝赏南挑起一边眉毛,等待着下文。 赏南举起手指,“发誓,永远喜欢,不然……”没想好,他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发的誓是否可以横跨到他原本的世界。 “不然永远吃不到好吃的天妇罗。”陆及轻声说道,它颈骨微微弯曲,管道通畅,支撑着头颅,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说出“不喜欢我你就不能吃天妇罗”这种话的模样。 “不,不是,”赏南靠在椅背上,“不然我就不得好死。” 说完以后,赏南将陆及给自己的骨头收下了,“陆及,晚安。” 既然敢喜欢,那就什么誓都敢发,因为他和怪物永远不会互相背叛,他们在这个世界相依为命。 上楼以后,快进房间时,赏南听见了14的提示。 [14:黑化值-10,剩30,爱意值85。] 赏南推开房间门,李西北还在打呼,睡得死沉沉,他小心翼翼地经过对方,爬到床上,问14:“为什么爱意值不是百分百?” [14: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哪怕是人类,爱得太满也会失去理智,更何况是怪物,这是在保护你,不是不爱你,怪物爱你一分,可以和人类的一百相抵。] 赏南把那块骨头放在了枕头底下,他看着天花板,“14,我觉得这个世界我很喜欢。” [14:你上一个世界也这么说,而且一开始的规则本来是黑化值清零后你就可以离开,系统会捏一个你的意识形态留在世界当中,但你当时不肯,你要自己留下来。] [14:你不是喜欢这个世界,你是喜欢陆及。] [14:不愧是怪物。] 14本应该是最了解赏南的人,赏南的真实个人信息足足有三页,但是几乎全部都上了锁,在原本世界当中,它的宿主一定是一个经历很丰富的人,不然可能在面对怪物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陆及什么时候回房间的,赏南不太清楚,他在李西北的鼾声中艰难入睡,醒来的时候,李西北已经不见了,地上的被子被卷起来放在了沙发上,窗户外面传来狗吠声。 于是,他也只能起床了。 . 家里比平时热闹许多,厨房里多了一个人,就是李母,力叔和李母探讨着厨艺,太高档的食材李母没见过,也不会做,连好多厨具都不认识,但她想亲手给赏南做几顿饭,所以力叔在给她讲解着厨房里的东西怎么用。 李母常年在乡下,镇子上,拿手的菜都是本地的一些风味菜,还有各种小菜,她削了萝卜,要做泡萝卜和萝卜干,煮了牛腱子要做牛肉酱,说这些都是可以放的。 力叔热爱美食,也跟着忙得不亦乐乎。 厨房的热气把整个厨房都淹没了,赏南只能看见两个人影在里面晃。 香夫人抱着电话从房间里出来,“说了要用金线,金线,金线!” 赏南在桌子上倒了杯水喝着,看着香夫人把电话那头或许是工厂或许是设计师的人骂得狗血淋头,骂完,她把电话狠狠盖下去,看见赏南,她微微一笑,“早。” 赏南:“早。” 香夫人用头绳把头发扎起来,“上次挑的房子有几处需要修缮,房子里还缺几件家具,年后才能运进去,大概过完年,我们就能搬走了。” “梅眉跟我们一起走吗?”赏南靠在沙发背面,好奇道。 “小南,”香夫人笑得神秘莫测,“你知道有钱有靠山的寡妇可以过得多令人羡慕吗?” 她以为赏南应该不懂。 赏南点头,“知道。” 香夫人看了赏南一会儿,指了他一下,“学坏了,我告诉少爷去。” 她转身回房间里捣鼓自己了,她是素颜没洗脸没刷牙跑出房间的,哪怕在房间,哪怕一个人,香夫人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赏南准备去找陆及,陆及身上还有30个黑化值要搞搞。 厨房的门拉开,李母从里面走出来了,她看见赏南,一愣,浑身都开始欢喜又局促不安起来,“怎么不多睡会儿啊?” 赏南挠挠头发,“睡不着,外面有点吵。” “哎呀,是……是是你一哥,外面被雪堵住了,他在铲雪,那几只狼狗也在外面叫。”那其实不是狼狗,但李母不认识,只觉得凶得厉害。 “我出去看看。”赏南拍了下沙发背,顺便对李母说:“您别太累了,这段时间在这里就好好休息,厨房里的事情有的是人做。”他没忘记李西西说过李母身体不好,她生了三个孩子,李西西都三十多了,她都快是老年人了。 “哎,哎。”李母只觉得赏南懂事,真懂事,李西北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叛逆期,抽烟喝酒打架三件套一套不缺。 陆先生把赏南教育得真好,陆先生该去当老师才对。 赏南在门口取了件外套套上,他一边戴手套一边往外面走,不止李西北在院子里,陆及也在,李西北蹲在一辆通神漆黑的雪地摩托前面,手里握着一把铁锨,口水都快掉下来了,“陆及,你真让我开啊?” 陆及手里的铁锨立在脚边,起子蹲坐在他身旁,满身是雪,“真给你。” 赏南大步走过去,看着李西北,“你在做什么?”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赏南此刻毫不怀疑,陆及是在收买李西北。 陆及丢下铁锨,捏了下赏南的脸,“我带你出去逛逛?” “现在?” “我带你去靡雾山,这阵子天冷,猎物少,我们每三天会往山里投放一批鸡兔一类的小动物,算算时间,今天就是投放食物的日子,现在去说不定能看见狐狸。”陆及的语气真的像是在带孩子一样——走进大自然,亲近大自然,感受大自然。 赏南把下巴藏进毛毛领,“你想去?” “我想带你去。” “那走吧。” 上一秒还是李西北嘴里的“性感宝贝”的摩托车,下一秒就落到了赏南手里。 这是专门在雪地里驾驶的车,车速不高,对驾驶员的车技几乎没有要求,这车也不要求有驾照。不想开的话,拴上绳子,让狗拉着前行也可以。 赏南没骑过这种车,在原本世界里,他生活的地方好像是不下雪的,更加不会有雪地车这种东西。 但很好上手,虽然在这个世界的身高有点拖后腿,但胜在比例好,腿够长,他一跨就骑在了车上。 陆及把帽子递给他,也给自己头上扣了一个。然后,拽着李西北往后退了几步,很轻松地就坐在了后面,他看起来跨得要比赏南轻松许多。 李西北看着两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外界对陆及的评价和他看见的陆及好像不一样,这种感觉十分的怪,“不带我吗?” 陆及看了一眼李西北,“只能带一个,李先生,你可以去找香夫人再申请一辆,辛苦了。” “走了。”赏南一用劲拧了半圈驱动,院子里的雪是刚铲的,人力铲得不如铲车干净,还残留在地面的雪被车轮掀起来,给李西北表演了一个人工降雪,起子和正在雪地里打滚的螺丝刀立马撒开腿去追赏南和陆及,它们一边想要跑在车前面,一边想要回头看两个主人,跑出了s路线。 李西北看着延伸出去的车轮印,握着铁锨,转身回了屋。 靡雾山被大雪覆盖,一切植被和山路的蜿蜒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成片的松树被压断了枝桠,从树干垂下来,像白色瀑布。 赏南觉得陆及揽在自己腰上的手特别冰,他大衣是香夫人特意准备,特别厚实,所以当感觉到陆及手指的冰凉时,他惊了下,低头扫了眼,果不其然,几根有力的指骨牢牢扣在他的腰腹,让赏南觉得自己像是被坚硬的钢筋铁笼禁锢住。 通往靡雾山的道路也是厚厚的雪,崎岖不平,巨型车轮压过雪面时毫不留情,赏南戴着手套,手套内有绒毛,所以不觉得冷,他下意识想要去看看陆及,这种情况,他当然不能扭头,只能通过后视镜。 镜面的里的事物和人像随着车子的颠簸产生同频的晃动,赏南有头盔,陆及没有,骷髅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发现自己好像正在被察看,它扭动脖子,看着后视镜里的赏南。 哪怕知道对方是陆及,赏南还是心头一跳,他注意力在此刻被转移走了大半,没看路,车速又太快,撞上一棵埋在雪里的树枝,车直接就当场侧翻。 “靠。”赏南下意识低骂。 倒是不疼,只是这片区域靠近山林,全是陡坡,眼前的白天旋地转,赏南滚了好几圈,脸朝下陷进雪里,冷得他牙齿打架。 他爬起来,“呸。”一边吐干净嘴里的雪一边拍掉脸上的,他跪在雪里,看见骷髅站在自己面前——赏南的目光顺着陆及的裤脚缓缓往上,它当然还穿着衣服,只是衣服显得有些空荡荡,所以并不难猜出,眼前的人是一副完整的骨架。 骷髅伸手把赏南从雪地里拉起来。 这次是陆及开车,直接就冲进了靡雾山。 陆及的车技很好,避开了所有披着外皮的树枝和石头已经土坑,赏南在背后搂着陆及,好奇心大涨,他手指碰了碰陆及的后脑勺,后颅由几块骨头拼成,甚至还能看清它们凭借在一起的线缝。 形体非常优越的骨架子,不管哪一处都是。 接着是颈骨,冰冷,微微弯曲,最近延伸进衣领里。 赏南搂着陆及的手臂可以往里收不少,因为没有肉和皮,也没有内脏,衣服的布料直接覆盖在骨骼之上。 赏南的手指可以摸到陆及清晰的肋骨走向,往上是胸椎。 赏南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他觉得此刻他离陆及很近。 如果陆及和人类一样有温度,如果它的胸腔内有心脏,那赏南不仅可以摸到它的骨骼,还能直接感受它心脏的跳动,它骨骼的温度。如果它骨骼之下仍旧存在着气管和肺腔,那赏南还能感受到它的呼吸急促。 但它什么都没有,冷冰冰的一副骨架,给赏南的反应也非常苍白。 “唰”! 一只白色的大尾巴动物从车前横着掠过,速度之快,立刻就吸引走了赏南本来全部都在陆及身上的注意力。 “陆及,什么东西!” 陆及调整方向去追。 靡雾山本来就是为了陆家人打猎存在的一个私人林场,里边的道路也都是方便人类行走或者开车,虽然大雪藏了路,可陆及不是人,大雪造成的障碍根本阻碍不了它。 怪物本质是偏执和血腥的,是向往血腥的。 车速带来的厉风刮在赏南的脸上,甚至有小树枝扫在了两人身上,赏南躲在陆及背后,雪落进后背,赏南冷得不行,又觉得刺激,他用力抱着陆及,手指直接穿过了陆及的肋骨——他直接抓着陆及的一根肋骨维/稳。 “陆及,掰掉了怎么办?” “能当棍子使吗?” 骷髅好像不太爱说话,它一门心思去追那小动物。 小东西被逼停在了一个过高的山坡前,太高了,它跳不上去,听见引擎声,它越发着急,嘴里唧唧的叫。 车停下来,赏南跳下来,靴子立马被雪埋了一半,他看见,那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估计是出来找吃的正好被他们撞见。 赏南并不想去捉它,“好漂亮。” 陆及却直接下车,它摘了手套搭在车上,大步朝小狐狸走过去。 “陆及,别抓别抓……”赏南一脚一个坑地去追。 小狐狸对走过来的这玩意儿摆出进攻的架势,只是在看清对方时,它立马夹着尾巴低喊起来,它被毫不留情地拎起来,连扑腾都不敢。 赏南站在距离陆及两米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和自己一样瞪大眼睛的小狐狸,骷髅走到赏南面前,把小狐狸轻轻放在了赏南的怀里。 狐狸毛很软,虽然身上有点血腥味儿,不过瑕不掩瑜,它爪子扒在自己的肩膀上,分明是很紧张。 “我把它放了?” 陆及点了点头。 赏南把小狐狸放在了雪地里,对方试探性地走了几步,确定没追上来后,它马上撒腿开跑,一溜烟就见不着影儿了。 周遭静谧,偶尔有鸟的叫声,只是很悠远,头顶的树冠拢在一起,组合成紧密的白色巨冠。 赏南有心跳,但是陆及没有,陆及能听见人类的心跳声,因为它和赏南离得太近,因为它绑定于赏南的生命。 骷髅显出半张脸,睫毛上有细小雪粒,温润柔和,它垂下颅骨,抓着赏南的手腕,按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再摸会儿。” 赏南:“……” 赏南直接握上了陆及的喉管,轻轻一握就全拢在了手里,“陆及,能掰断?” “我告诉过你,断了能重组。”陆及看着眼前少年脸微红,嘴唇微微发白,它弯下腰,骨骼之间发出几声细小的响。 赏南的手被捏住,人被按在了雪地里,他深陷进冰冷的雪里,视野甚至因为高高垒起的雪堆出现了盲区,只有陆及,和那寥寥的几顶白色树冠,还……还有起子它们在不远处的吠叫。 “狗……狗…..” 但陆及根本听不见。 骷髅的手指凉得惊人,像是雪花落进了衣裳内,可跟雪花不同的是,雪花留下来的只有冰凉,但指骨经过的地方,滚滚烧了起来。 赏南快疯了。 他既冷,又热,冰火两重天的极限拉扯让他流下眼泪来。 [14:黑化值再减10,爱意值90。] [14:我算是明白了,只要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哪怕是怪物,也会因此爱屋及乌,从而觉得整个世间都是美好的。] . 回到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午饭已经陆陆续续摆上了餐桌。 赏南被陆及推进屋子,他脸被冻得发白,两片嘴唇绯红。 李母有些担心,“外面太冷了,怎么玩这么久?嘴巴都冻肿了。” 满屋子只有李母思想单纯。 也不是全然单纯,如果赏南是和小姑娘或者同龄好朋友一起出去,李母也会往爱啊情的方向想,可跟着赏南一起出去的是陆先生,陆先生怎么会和赏南情啊爱的呢? 赏南脱了沾满雪的外套,“不是冻的,车翻了,磕到了。” 听见翻了车,李母大惊,局促和不安顿时消失,开始唠叨起来。 李西北坐在餐桌前,皱眉道:“翻了就翻了,翻了能咋?他这不是好好的吗?多大点事儿,他这么年轻,骨头断了都没啥影响。” 说完后不久,他被李母狠狠抽了两下,说幸好赏南是在陆家长大的,要是在李西北手底下,不是个一流子就是个混混。 她的话估计伤到了李西北的心,李西北很久没说话。 到吃饭时,各自落座,能看出陆及心情很好,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他请李母在主位坐下。 “这不行这不行这不行……”李母连连摆手,这怎么行。 “您是小南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您坐吧。” 李母这才受宠若惊地坐下,起先,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 虽说这么一看,李母确实是这里唯一的长辈,但真要算起来,陆及这六百多年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长辈。 赏南知道这是陆及在恭维李母,陆及规矩那么多,在他家来拜访的人,不尊敬他的人都在后边玫瑰园里扎了根,他能这样坦然地请李母坐下,就说明他是从心底里接受李母是自己的长辈,而这种接受是因为谁,答案很明显,甚至不用猜。 陆及坐在赏南的旁边,李西北坐在赏南的对面,香夫人则优雅地坐在李西北旁边,的旁边。 李西北之前被李母的拉踩行为伤了心,默不作声,赏南想了想,给对方主动夹了块牛肉,“吃。” 旁边的陆及掩嘴咳嗽了几声。 赏南立马给陆及也夹了一块,“你也吃。” 李西北也跟着咳嗽。 “……” 幸好,也就是吃饭刚开始那几分钟闹了会儿,李西北以为赏南把陆及当哥,自然就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他知道这很莫名其妙,他知道他跟赏南压根没什么感情。 但血缘这东西,他看见赏南的第一眼就把赏南当自己弟弟对待了,所以他对陆及的感觉非常复杂。 . 晚上,天上诡异地出现了一弯月亮,挂在树梢上边,像盏灯,黄澄澄的。 雪停了,窗外的雪把半边天都照亮,屋子里也是亮的。 李西北又开始打呼,分贝压过了外面所有的动静。 赏南朝他丢了一个枕头,也只让李西北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又是规律的鼾声。 “李西北,你最好给我去看病。”赏南低声说道。 他抱着枕头,滑下床,蹑手蹑脚地绕过李西北,拉开门的时候,李西北说了句梦话,赏南的动作立刻停止,保持不动了片刻后,才继续动作。 他不怕李西北问自己去哪儿,去客房去客厅去院子里以地为席,只是很麻烦,他困了,想睡觉。 香夫人是有给李西北准备客房的,只是李西北不肯睡,他说要和赏南培养感情。可这呼噜再打下去,他的计划怕是要泡汤。 客房在一楼,赏南在楼道里碰上了陆及,陆及一直睡得比较晚,年纪大睡不着是一回事,公司里事务太多也是一部分原因。 “怎么又半夜到处跑?”陆及皱眉,他灭掉手里那盏灯,“抱着枕头准备去哪儿?” 赏南打了个哈欠,“李西北打呼,我准备去客房睡。” 屋子里暖气足,赏南的睡衣很薄,露出薄白的锁骨和纤细伶仃的脚踝,脚背隐匿进拖鞋。 陆及往上走了两个台阶,牵住赏南的手,带着他转身,往楼上走,他低声道,语气听起来很是在为赏南考虑,“不嫌麻烦?去我房间就行了,你早上回自己房间也方便,要是你回去晚了,李先生肯定会觉得你嫌弃他。” 赏南:“......” “陆及,我十八岁,不是八岁。”他无奈道。 陆及扭过头来,森白的颅骨在他脸上若隐若现,“八岁,十八岁,一百八十岁,在我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第53章 白骨吟 赏南进入陆及房间的次数并不多,比起第一次被香夫人引进房间看见陆及时的模样,陆及变了许多。 陆及本来就是一个很含蓄的人,他的疯狂和病态是在骨子里的。在和陆及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过程中,他的变化并不明显,如果不会想起第一次见到陆及时的场景,他甚至觉得陆及始终如一。 但陆及实际上变了许多,随着黑化值的下降,怨气的减少,他的笑真实了些,不再像挂在骨骼上皮硬拉开,说话时也有了温度,而不是模版化的温和。 床挺大的,哪怕躺个成年人,都不会感到拥挤。 赏南却觉得很拥挤。 他几次感觉到陆及好像靠近了自己,好像肩膀已经贴在了一起,对方的呼吸仿佛就在耳畔,但他扭头去看的时候,发现自己和陆及之间间隔了一段很安全的距离。 只是心理作用而已,因为这是陆及的床,骷髅的领地,连被子都有陆及身上清淡的甘草与橡木的味道。 窗帘没有拉拢,雪光穿透玻璃,在墙上拉出长长的一道白光。 陆及动作的时候,被子的弧度也会在墙壁上显现,纯粹只有骨骼的手指按在背面上,冰凉的骨面贴在了赏南的后颈上。 没有呼吸的频率,也没用人体该有的温度,时不时响起的嘎吱声让赏南无比清醒地知道,身后是怪物。 他腰身被缠住,腿也被绞进两条修长有力的腿骨之中,他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挤压出了陆及骨骼的形状,几乎给了赏南一种错觉——骷髅想要把自己塞进它的骨骼当中。 赏南奋力将自己蜷缩起来,他咬着牙,“陆及…” 骷髅冰冷的指骨往下滑,贴在了赏南的小腹上,赏南呼吸一滞,他脸迅速涨红,连骨头的冰凉都缓解不了。 陆及半张脸显现,它叹了口气,“我没有。” 什么没有? 赏南呆呆的。 陆及俯首亲吻了赏南后颈秀气的椎骨,“用肋骨可以吗?” 赏南反应过来了,因为如果再不明白,那就是自己蠢了。 他开口说话,上下牙关磕磕碰碰,“那好像……不太合适。” “你喜欢哪个部分,都可以取下来使用。”陆及轻声道。 赏南:那我倒不是说不喜欢肋骨喜欢别的骨的意思。 不过幸好,陆及只是在这个时候和赏南谈谈这件事,并不是要立即实现和执行。 在没等到赏南的回答之后,陆及也没继续说了,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怎样可以把怀中的爱人抱得更紧。 赏南手搭在骷髅的小臂上,轻轻扣住,慢慢睡着。 黑化值降低到一二十的时候,任务显然已经进入到了尾声,赏南觉得轻松了许多,连睡觉都变得容易了些。 他刚睡着,14的提示就响了起来。 [14:黑化值减10,香夫人好像不行了。] 没过多久,外面刮起了风,又下起了雪,这样的雪夜,可以浪漫到极致,也可以孤独到极致。 . 早晨六点,天未亮,赏南将醒未醒,14再次把之前的提示复述了一遍。 赏南又要闭上的眼睛在听见香夫人的名字时,刹时睁开。 “你说什么?” [14:黑化值太低,怨气也太少,已经无法继续维持香夫人的生命活度。] 赏南之前完全忽略了这一点,或者说,他怀抱侥幸,侥幸黑化值和怨气不是同步的,侥幸香夫人绑定的不是黑化值。 但其实都是一样的。 没有黑化值,香夫人也活不了。 赏南脑子里嗡嗡直叫,他坐起来翻身下床,穿好鞋之后发现陆及在亮着台灯的书桌后面看书,看见赏南起床这么麻溜,“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 陆及是被拯救的,也是被攻略的,他不知道陆香是依靠什么而活。 所以他此刻也是被蒙在鼓里。 赏南心跳加速,“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香夫人说她要走,我被吓醒了,我想下楼去看看她。” 陆及笑着,灯光让他的笑显得越发温柔,“只是梦。” “说不定是预示呢,我去看看。”他都顾不上怎么把这个谎给圆好,也没顾得上给这个梦添砖加瓦,急慌慌地拉开门往楼下跑。 陆及在他走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敞的房间门,他目光沉静,半晌后,他合上书,站了起来。 天还没亮,一楼昏暗得如同七八点的夜。 赏南站在香夫人的门前,抬手敲门。 没人应,门自然也没被打开。 赏南直接去外面找了备用钥匙,核对房间名的时候,赏南的手指一直在抖,几十把钥匙,要一把一把的找,他没顾得上开灯,睁大眼睛看上面的标签。 “嗒”一声,客厅的灯全亮,赏南有一瞬间的失明感,他往身后看了一眼,陆及也来了。 赏南很快找到了钥匙,他跑到香夫人房间门口,没有任何停顿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一拧,门就被推开了,屋子里有着很浓的玫瑰花香味,化妆镜前有一束白玫瑰,开得很热闹。这是镇子里花店送上门的,他们玫瑰园里的玫瑰要到春天才会重新焕发生机。 房间内的每件家具和装饰都是香夫人自己亲自挑选,她选的自己喜欢的,床是公主床,长长的白色纱缎从最顶上倾泻而下,将香夫人罩在了里面。 “香夫人?”赏南打开壁灯,轻声唤了对方。 床帘后面响起很虚弱的一声应答。 赏南心头一凉,他大步走过去,轻轻掀开了床帘,看见香夫人的那瞬间,赏南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用铁锤迎面敲在了额头上。 香夫人脸色青白,不止没有血色,是像他以前看过的僵尸电影里面的僵尸面色,连黑色的瞳仁都微微泛灰。平时柔顺黑亮的黑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色,和床帘是一个颜色,沿着床沿,垂到了地板上。 “香夫人……” 赏南慢慢蹲下来,他和对方朝夕相处年,他把香夫人当姐姐一样,他珍爱陆及,自然也珍爱他身边的人。 香夫人从被子里伸出手,她的手指皮包骨,细长弯曲,像小鸟的爪子,她抓住赏南的手,笑了笑,“昨天晚上有点不舒服,接着我起床上洗手间,路过镜子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成了这副样子,没过多久,我就起不来了,我感觉我快死了,我以为……” 她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我以为我会见不到你和少爷最后一面。”她眼珠往上,看着陆及,“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以为我能继续跟着您。” 陆及垂着眼,他看着床上的女子,忆起往昔,“这些年,辛苦你了。” 没人说要去叫医生,赏南知道原因,所以不叫。陆香十分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尸臭味。而陆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死亡的模样。 “新房子我本来还给自己准备了房间,现在只能当仓库了。” “小南,别哭,多活这么久,我是赚了的。” 赏南埋在床沿的被子里,哽咽不停,和陆及不一样,香夫人就是赏南在这个世界里的亲人。 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他都没经历过多少亲近人的生死,他握着陆香的手,没有任何温度,的,他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正在从陆香的身体里缓缓流逝。 “能用积分……” [14:……不能,我是你的系统,对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或者物种,我没有任何办法。] 香夫人的面部开始产生变化,像是在融化,像是在变色,从白变成灰,成了微微发黑,又成了焦黑。 她松开了赏南的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的颧骨缩进去,整个人瞬间被抽干似的,失去了全部水分,她眼眶变成了骷髅那样的,焦黑附着在她的骨骼上。 赏南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陆香?” 这本是陆香当年被烧死后的模样,她被烧成了焦枯的一团,整个人缩小了一倍。 她嘴唇上下牵动,“我真想永远陪着你们,我不甘心……” 赏南无法无动于衷,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眼泪夺眶而出,眼前却突然被蒙上一片黑暗——是陆及在他身后用掌心挡住了他的眼睛。 死亡是眨眼间的事情,死亡也是最不可抵挡的结局。 陆香因怨气而生,也因怨气而灭亡,她可能本就是一个幽灵,但赏南无法真的把对方当成一个鬼魂或者别的什么。 这都是当初陆家造的孽,延伸至了今日,他们又带走了香夫人。 [14:黑化值清零。] . 香夫人死了。 说是因为香薰蜡烛倒了,引燃了被子,香夫人被整个烧死在了床上。 此事一出,整个老宅的人都为之震惊,他们不敢相信,那么美艳又有能力的女管家,居然会死于倒了的香薰蜡烛,这也太离谱了。 老宅里的许多人都无法接受,虽说香夫人大多数时候都在陆及那边,可也是经常打交道的,还那么年轻,就这么没了? 但尸体是真的,陆先生闭门不出也是真的。 老宅的积雪被清理干净,整束整束的白菊花堆在院子里,白色的灯笼挂在了各个出入口,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绑了一段黑纱,老宅的气氛低迷不已。 陆及接任陆家后,香夫人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大家都知道陆先生身旁有一位美艳非常的女管家兼特助,能力和手腕也非常了得,公司里的许多事情甚至都用不着陆及出面,她就能解决。同时,她深得陆先生信任。 这样的女子,陡然离世,令人扼腕。 不过,他们仍对陆先生居然将香夫人的葬礼和灵堂都设置在老宅感到匪夷所思,再得器重,她也不是陆家人,如此举措,足以说明香夫人在陆家的地位,于是,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 负责接待前来哀悼的人是孟管家和李西北。 李西北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靠谱,他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愣了好久,他完全不能接受,虽然香夫人说话尖酸刻薄,可并不影响她善良周到,她对赏南有多好,李西北都看在眼里,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他甚至不愿意将香夫人和“死”这样残酷丑陋的字眼联系到一起,但事实确实如此。 赏南和陆及在陆香去世的第二天,着手整理陆香的遗物,能整理出来的东西,都会作为陆香的陪葬品。 桌子上用一管口红压着一张纸,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 是遗书。 她说前不久她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去了医务室,但又查不出问题,她便不觉得是生病,她觉得是自己快消失了。 她说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她在自己身上闻到了若所似无的尸臭味儿,是死人身上的味道,她在房间里喷了不少香水。 所以她那么着急地天天和设计赏南与陆及婚服的设计师打电话,所以她那么快把新房子的一切都安排好,不过,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她以为自己能离开这里,和赏南还有陆及开始新的生活。 她在遗书的最后面说,她甚至还想过,未来可能会遇见心仪之人,就像赏南于陆及,陆及于赏南。 “一切早已注定,再见。”这是遗书的最后一句话。落款不是香夫人,是陆香。 陆及将遗书叠起来,递给赏南,“想收着?” 赏南点点头,把遗书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可以作为陪葬品的东西有很多,香夫人喜欢漂亮衣服,还有她衣帽间那一排排款式颜色夸张的大沿帽,她的高跟鞋与她的首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箱子,她甚至自己在上面贴了纸条:真要死了,把这个和我一起埋了。 赏南蹲在箱子前面,没有锁,一揭就开了,一打开,十分具有年代气息的灰尘扬起来。 里面的东西不多,一支发簪,一对白玉镯子,一根红绳,还有几封书信,放在最边上的,是一把油纸伞,只不过已经破破烂烂,无法再使用。 “我猜,都是你给香夫人的?”赏南声音微微嘶哑。 他知道这把伞,世界最开始的时候,14给过他资料,陆及和陆香第一次见面,陆及给陆香遮了雨,并且带陆香回了陆家。 那个时代,跟了谁,便是将生命也交付了出去,所以香夫人跟着陆绅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直到陆绅成为陆及。 陆及弯腰盖上箱子,他这几天也难绽笑颜,身上的阴郁气有些重。 整个陆宅,都被笼在一股哀伤的氛围当中。 陆宅没有了陆香,同时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鸡飞狗跳,孟管家管理主屋,根本不清楚陆及这边的情况。 孟管家面试了不少前来应聘管家的人,其中不乏各个大学的博士生,听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却还不如李西北好使。 陆氏也紧急招聘了特助,公司里的人不断来往陆宅,找的都是陆及。 陆及好几次叫陆香,都被赏南听见了,陆及是个很含蓄内敛又将规矩看得很重的人,但陆香在他心中的地位显然不是普通员工能比得了的。 除了公司事宜,再就是一系列琐事,香夫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管家能力强得令人发指,由于赏南的一切之前都是她在负责,她不在了,陆及不可能把赏南交到别人手里,只能他亲自上手。大到与大学校方联系,小到春季衣服的定制。 这些事情的负责人显然也没想到如今是陆先生亲自负责,每次打电话都战战兢兢,还要握着手机提前排练几遍。 陆及暂时无法抽身管理的事情,李西北自告奋勇接手了。 这种鸡飞狗跳一直持续到陆香下葬之后才慢慢好转,转眼间,便到了除夕。 李西北带人推着车停到院子里,“全是国外寄来的。”十好几个超大号纸箱,垒得高高的。 来的人把货物卸了,李西北拖着裁纸刀一箱一箱的开,赏南想去帮忙,被他推开,“一边儿去,你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赏南拉上拉链,因为陆香离世,他瘦了不少,之前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不见,立体的轮廓显出淡淡的疏离和冷然。 14觉得,现在的赏南有些像原来世界的赏南了,反正看起来像。 听见赏南说写完了,李西北哟呵一声,“不愧是我弟弟。” 嘚瑟完后,他又说:“那也用不着你帮忙。” 孟管家给了李西北两套冬天的陆宅员工制服,还别了胸牌,只是没有职位,但他干的都是之前香夫人的活儿。 打开所有箱子,李西北直起腰来,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都是之前香夫人给咱们订的衣服和过年要用的东西。” 赏南垂下眼,弯腰抱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纸箱子,“都搬进去吧。” 李西北回过神,对赏南的背影喊道:“先放客厅里,怎么放我来安排!” “……” 陆香买了各式的烟花爆竹,对联剪纸,还有圆滚滚的红灯笼。 连过年要穿的衣服她也都挑好了,都是红色,只是面料款式都不同。 当然,她自己也有一份——她以为还能和大家一起过个年的。 赏南将陆香的个人物品都挑了出来,放在两个箱子当中,李西北问道:“要烧给她?” “烧。”赏南点头。 既然世界里有怪物,那应该也存在着其他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所以,陆香说不定能收到她的漂亮衣服和漂亮帽子。 李西北和李母还有赏南一起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好,结束后,人都是满头大汗,李母没停下,倒了两杯水递给赏南和李西北,说道:“等过完年,我和你二哥也要走了,不能再玩了,一开春,好多农活等着做。” 赏南咽下口中的水,蹙眉道:“您这么大年纪,要不我请人帮您做,您跟着我一块儿养老。” 看着目露关心的小儿子,李母差点就要答应,但又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清醒,这里不是她可以久留的地方,短住还好,长住还可能惹人烦,破坏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我做惯了事的,”李母说道,“要是没事做,我还浑身不自在。” 李西北则说:“我不走。” 对着李西北,李母的慈眉善目变成了横眉竖眼,“你怎么不走?” 李西北清了清嗓子,抖抖袖口,“我和陆及商量好了,我接替香夫人的位置,等年过完,我就去陆氏上班,工资比我之前高五倍。” 赏南没忍住笑出声,难怪最近李西北在陆宅哼哧哼哧干活,比谁都要积极,合着他就为自己制定好了职业规划。 李母一愣,直言道:“别不是你死皮赖脸去讨要的吧?” “哪能?”李西北坐下来,“陆及让我留在陆氏的,他说我是高材生,人又正直坦率善良不留在陆氏,是陆氏的损失。” 赏南:“英俊非凡也是陆及说的?” “他没说,但是我能看出来,他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 英俊非凡不应该是陆及说的,赏南想,但李西北留在陆氏,应该是陆及邀请的没错,不然按照李西北的性格,他是不可能自己开口朝谁讨要的。 李西北有了工作,赏南明年也要去上大学,李母脸上写满了欣慰和开心,在做母亲的眼里,儿女过得好,比自己过得好还要重要。 在这之前,她也从没想过让陆先生给李西北找一份工作,她认为陆先生养着小南,就已经承了人家这辈子都还不完的人情,怎么还能去舔着脸要别的。 但是...... “西北啊,五倍工资真的太高了,你去和陆先生说,少给你一些。” 赏南抢在李西北前面说:“妈妈,二哥好歹也是1政法大学高材生,我知道他之前的工资,现在就算是五倍,也不多,他有这个资格。” 两人在听见赏南的话之后,一怔,李西北欣喜若狂地扭过头看着赏南,“你叫我什么?” “二哥。” 李西北指着李母,“她呢?” “妈妈。” 李母顿时哭出声来,李西北则站起来用力抱了赏南一下,“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叫我们了。” “没,只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赏南坦然道。 李母擦着眼泪,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说要去厨房做年夜饭,李西北则因为赏南接受了自己而开始絮絮叨叨说要给她分析大学每个专业的发展前景。 赏南:“……” 他敷衍了李西北两句,拔腿就跑。 陆及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他正好从楼上下来,撞上正在往楼上跑的赏南,“有鬼在后面追?” 赏南喘着粗气,“后面没有鬼,前面有。” 陆及:“……” 第54章 白骨吟【最终章】 积雪逐渐在融化,除夕夜并不十分寒冷。 赏南和陆及在大门口与各自的房间门都贴上了对联,陆及对赏南房间那对联不满意,自己着手写了一副。 上联:好好学习。 下联:天天向上。 横批:加油。 赏南:“……” 其余的,便都是一些过年时,每家每户都会做的事情。 李母朴实又迷信,她说的很多,赏南都不知道,很奇怪的是,赏南脑子里没有关于过年的任何记忆。更加奇怪的是,他有自己大学生活的记忆,却没有与过年有关的,他甚至还不如陆及知晓得多。 陆及说他头发有些长了,给他剪头发,剪到一半,李母路过,赏南叫住她,“我有舅舅吗?” 李母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在看见陆及手中的剪刀时,摇摇头,“没有,但是有一个小姨一个大姨,但都不在本地生活。” 说完后,她便去给那几只狗喂年夜饭。 在陆及的手里,赏南的眉眼逐渐变得明晰,他自己举着小镜子,感叹道:“我长得好快啊。”他只是感叹自己在这个世界里长得快,跟刚来那会儿完全不同了,陆及也是,陆及的变化更大。 陆及只听着赏南感慨,他本就不是擅长闲聊的人,偶尔会附和几句。他垂着眉眼,剪刀清脆的咔嚓声显得很小心翼翼。 赏南发质软,又刚洗过,他的一切生活用品也是陆香给他挑的,每根头发丝都是陆香精心照料的体现,剪的时候,很容易从手中或者梳子当中溜走。 外面响起狗吠声,李西北站起来出去看,没过一会儿,他带着李西西进来了。 李西西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身上全是风雪和赶路的痕迹,李西北在她身后关上门,“不是有手术?” “让不要吃东西,家属偷偷给买了奶茶,手术做不了,推到了明天。”李西西看向坐在椅子上眉眼精致得像年画里边小孩儿的赏南,“算我来拜年的,给大家都带了东西。” 她给赏南专门准备了红包,赏南掂了掂,很沉的一沓。 [14:这个世界里,医护很受尊重的,李西西的年薪可以抵得上陆氏高管的年薪,更别提像她这种水平的专科医生,还会被请到各地会诊参与手术,薪水来源很多。] 她给陆及买了一条围巾,赏南顺手摸了一把,很软,想必也不便宜。 送给赏南的便是一个书包。 书包…… 赏南抱着盒子,“谢谢大姐。”对方可能是在过当姐姐的瘾,想把以前没能给他的都补上。 对于这声姐姐,李西西的反应没有李西北和李母那样大,只是在短暂的怔愣后微微一笑,便挽起袖子去厨房帮忙做年夜饭了。 “陆及。”赏南在客厅都能听见厨房的油烟窜起与锅铲剐蹭锅底的声音,有些家长里短的热闹。 “嗯?”陆及扫干净赏南后颈上的碎发,地上的很快会有人来打扫。 “你之前过年吗?” 陆及收好剪刀,他表情没有显出落寞与不自在,“很多年不过了。” 不管是陆及,还是之前的那几世,每到新年,都只有陆绅和陆香两人,陆香倒是会为了热闹热闹气氛搞一些活动,但不论怎样,都掩盖不了他们住的地方寂寥阴沉如一座巨大的坟冢,她所做的,也不过是在坟冢里起舞而已。 年夜饭在晚上九点准时开始,慢慢一大桌子菜,大部分都是本地的菜式,每道菜在今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寓意。 开饭前,李母问了一句梅眉夫人怎么没有出现。 赏南也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过对方了。 李西北如今是最清楚家里每个人动向的,他给赏南和陆及各自递去筷子,回答说:“她几天前动身离开了,去了国外,说要去休养身体,机票都是我帮忙订的。”他只和陆及说,对方表现得不是很在乎,所以他也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李母不提,他都差点忘了。 还好,李母也没追问梅眉要去休养什么,因为没人知道原因。 “好了好了,吃饭吧。”李西西轻扣桌子,她清清嗓子,举起酒杯,“希望来年,嗯,大家都能顺遂如意。” 赏南早就已经到了可以自由饮酒的年纪,他和大家碰了杯,之后又喝了不少。 到年夜饭结束时,时间快十二点,赏南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怎么……莫名其妙地自己转悠了起来。 李母一看,就知道他是喝醉了,连连痛骂李西北在饭桌上不停给赏南倒酒,李西北已经准备开始放烟花了,他蹲院子里,头也不回,“他都多大了,喝点酒咋了,看把您心疼的。” 他说着,揭开打火机,挨着点燃了一排排烟花的引线。 这是陆香在年前找人定制的。 烟火不断冲上夜空,在头顶迸裂开,流光溢彩地朝四面八方倾泻成巨大的玫瑰花图案。 夜幕被照亮了好久,赏南双手揣在兜里,他一直看到烟花全部放完才收回视线,陆香本来也想看见这些,这个新年,就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向往的新年。 回到楼上,赏南昏昏沉沉摇摇晃晃地洗漱完,没有进自己的房间睡觉,他哪怕喝醉了,都不会忘记李西北的呼噜。 他径直,不带一丝犹豫地推开了陆及房间的门,陆及正准备睡觉,他刚掀开被子,一个人影就弯着腰从自己手臂底下钻了过去,躺到了他床上。 他一躺下,就很自觉地卷着被子往里边滚了两圈,然后躺在了之前他躺过的位置,分毫不差。 “……” 男生哪怕洗过脸,脸看起来仍旧红扑扑的,沐浴露和酒精的味道混在一起,并不难闻。 陆及没有吵醒对方,它只是依依不舍地用指骨不断碾磨着赏南的嘴唇,离开时,赏南的唇靡丽艳情地远超他被酒精熏红的脸。 - 大年初三,李母就迫不及待地整理行装要离开。 “我现在看见你过得好,我已经放心了,”李母穿上来的那天穿的棉袄,她精神状态比那天要好了许多,可能找到了赏南,又给了她一些活下去的支撑,“你……好好读书,考大学。” 从她有限的认知当中,好好读书考大学,已经是她可以给的最高的企盼。 送李母和李西北离开后,赏南在沙发的抱枕后面发现了一个信封,里头是厚厚的一沓纸币,同时还夹放着一张纸条:这是这些年的生活费,没白吃哈。 写纸条的人应该是李西北,这个说话的口吻,肯定不能是李母。 李西北身上估计已经没钱了,赏南差不多能猜到,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也大体从李西北口中得知了不少对方的过往——李西北在专业上确实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二十四岁就博士毕业,进入了本地一家在全国都享有盛誉的律所,他学生时期就无偿帮不少人打过官司,进入工作后,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挑选。最后打赢的那场官司,被告是陆萧手底下的人,知道原告找的是个没什么资历和背景的小律师,私底下找到他,目的是收买,李西北这种人,自然是不可能被收买的。最后,官司打赢了,他老板说迫于压力,他被开除了。 李西北的钱都是在那几年攒下来的,被开除后找不到工作,哪哪儿都不要他,他只能去干一些送外卖送快递的活,跑得勤的情况下一个月也能有一万来块。 赏南其实还挺心疼对方的,因为李西北其实就是一个没什么心眼又死要面子爱死扛的人,如果有人给他做靠山,他的确能帮助不少人。 年后一个月,赏南和陆及离开了陆宅,孟管家则留了下来看顾陆宅,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儿女都在国外,他对这里有感情,打算在这里度过晚年的最后一段日子。 走的时候,孟管家跟着他们的车轮的轨迹走了很远。 宅子立刻就空了。 赏南按下车窗,现下开了春,稻田里蓄了水,估计要开始插秧了。 空气还是冷的,所以他很快又把车窗升了上去,“陆及?” “你为什么要自己开车?”赏南问道,他觉得在路上这么干坐着也太无趣了,找点天聊聊。 “比较自在。”陆及回答得很平静温和。 赏南:“是吗?” 陆及没说实话,他不说,赏南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真实答案,因为这并不在14可以检索到的信息范围内。 初春带着寒气的风将稻田里的水吹起层层波澜,外面是冷的,甚至是萧瑟的,但车内确实宁静温暖,陆及放了一首轻缓的钢琴曲,赏南靠在椅背上打着瞌睡。 陆及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不喜欢在属于他和赏南的空间中出现任何人,现在不会有司机,以后也不会。并且,他打算辞去陆氏控股人法人代表等等大部分身份,陆荔和那些孩子们,想必会对这些职位非常感兴趣。 他想将此后的全部生命都留给赏南,在他们未来的家中,不仅是司机,还有女佣,管家等等一切人,都不会出现。 路程有些远,车在路上行驶了快六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房子是白墙红瓦,一栋三层一栋四层半,拼接在一起,墙边有正在发芽的春藤,爬满了半面墙,根/部是一地厚厚的落叶。 图片看着是现代田园风,但实物其实与童话大电影里的漂亮房子更相像。 院子外是笔直的柏油路,宽阔通畅,时不时有车辆经过。两侧的杉树与杨树高大耸立,这里的房子间距不是特别紧密,但也没到不见人烟的程度,他们旁边五十米有一户,斜对面有一户,斜对面的那一户正在修整草坪。 赏南打开货车车厢的门,放三只狗出来,它们被憋坏了,跑进院子里就是一顿狂奔,又因为这是新地方,它们又开始贴着墙壁不停嗅闻,把两个主人都抛在了脑后。 有专门负责搬运行李的工人,也有专门负责所有物品陈设放置的专业人员,赏南和陆及什么都不需要做。 不过陆及还是进去屋子,看能不能帮上一些忙,他让赏南自己玩儿,不用去搬东西。 赏南看着陆及走进屋子的背影,想着,陆宅好像真的会吃人,吃掉陆及身上的烟火气,也吃掉了陆及身上仅剩不多的人气儿。 现在就好多了,他在屋子里和那些师傅们说着话。 “嘿!”隔着墙,有人在墙后面艰难地伸出了个头。 “新邻居?”男生染着火红的头发,穿着火红的羽绒服,双手抠在墙上,看着站在院子里好看得有些像明星的新邻居。 赏南摸着已经开始冲对方呲牙的起子的脑袋,点了点头。 “我是你隔壁那家的,我姓赵,我家卖薯片的,超市里好多薯片都是我家的,你家干嘛的?” 那可就太多了。 “什么都涉及了一点,但占比比较大的是服装和珠宝。” “哇塞牛逼,啥牌子啊,我去看看。” 赏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那墙底下,“不知道。”他没关心过。 “你自己家的产业你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红头发挠挠头,“不过你家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应该还是很不错的,这房子比我家那个还大呢。” 他话好像很多,“我妈让我来认识认识新邻居,但你家这几只狗好凶,我就在这里和你打打招呼算了。” “对了,你看起来还是学生,你在哪里上学?我在七中,今年初二。” 赏南:“我之前一直在家里上学。” “哇塞,在家里上学吗?我之前也想在家里上学来着,但我妈说那样不像个正经学生,还是要和大家一起上学,才像样。” “那如果你在家上课,成绩不好的话,你家里人会说你不?”红头发之前过来的时候,是看见了两个人,除了院子里这个,还有一个形态姣好的男人,想必是父子,因为气质看起来都那么好。 赏南默然半晌,“不说。” 红头发满眼都写着羡慕,“天呐,你爸对你也太好了!” 你爸? 谁爸? 我爸? 赏南还在愣着,红头发就看向他身后,“不聊了,你爸出来了,我和他们聊不到一块儿,先溜了,晚上我爸妈会来你家拜访的,拜拜。” 说完,他拔腿就跑了。 赏南转身,正好对上走过来的陆及的视线,陆及朝那个一身大红装扮的背影看去,又看向赏南,“聊了什么?” “隔壁邻居的孩子,”赏南撇开脸,躲开吹过来的一阵冷风,“看见我们的车,过来打招呼,他说他爸妈晚上会来我家拜访。” “我家”这个说法极大地讨好了陆及,他牵住赏南的手,“那我很期待了。” 赏南没有把红头发说陆及是他爸这话告诉陆及,陆及要是知道了,可能会伤心,骷髅的心还是不要随便伤比较好。 工人们整理了快五个小时,一切陈设才规整完毕,他们离开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下来了。 陆及抱着一堆柴薪准备点燃壁炉,赏南在屋子转悠着,熟悉熟悉新环境,看着陆及什么都亲力亲为,好奇道:“我们要请阿姨吗?” 陆及将一根一根柴薪在壁炉中架好,面不改色地答道:“过段时间我准备卸任一部分陆氏的职位,家里的事情我想自己做。” 赏南没多想,因为陆及给出的解释还挺容易让人接受的,他点点头,“可以……不过,这么大的房子,你确定咱们俩能打扫整理得了?” 屋子一楼的客厅很大,三面偌大的落地窗,外面的草坪与绿植一览无余,院子里还有朦胧迷离的灯,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赏南转悠到了一楼最边缘的一个小房间,他打开灯,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连着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走廊里,他朝陆及所在客厅的方向喊道:“陆及,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里边是一堆骷髅,骨架子,但不管是比例还是形体,比起陆及来说都差远了。 高的高,矮的矮,有的甚至还头很大,比例不协调得有些诡异。 它们都面朝着房间门口,要说表情,骷髅能有什么表情,但他们统一的姿势统一的角度,仍是让人感到森然。 赏南咽了咽口水,抬头看见了门框上的标识:员工宿舍。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些都是未来将要在这个家里活动,维系这个家基本运转的“员工”们。 陆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赏南身后,他出现得悄无声息,手轻轻搭在了赏南的肩上,指骨冰凉,他的语气却温和,“都是用动物的骨头做的。” 它是怪物,经他手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手工作品。 陆及关了房间里的灯,带上门把手,揽着赏南的肩膀朝外面走,“它们没有自己的意识,别怕。” 赏南在沙发上坐下,”我不害怕,就是觉得怪怪的。” 在陆宅的时候,有力叔,有孟管家,有园艺师傅,总之,是有人类的。 但是到了这里,除了狗,除了赏南自己,再没有一个活人,负责这里工作的也都换成了怪物的衍生品。 这让赏南产生了一种自己踏入了什么,盘丝洞之类的地方。 不过想到是陆及,他那种不适的感觉就淡去了非常多,陆及它可能是社恐吧。 红头发没有乱说,晚上七点半的时候,他父母领着他登门来拜访,还带了礼物。 红头发的父亲是一家之主,站在门口,开门的就是儿子口中所说的那个漂亮小孩儿,果然长得贵气。 赏南叫来了正在厨房做饭的陆及,红头发父亲便准备将自己提前组织好的措辞说于对方,只不过在看见对方的面容之后,他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这这这这这……这不是陆氏现在的家主陆及吗?!!!! 陆及虽然上任的时间不长,但是为人雷厉风行,年轻又有想法,新提拔上来的人都能力了得,半死不活啃老本的陆氏跟吃了仙丹似的,开展了好几项市里不少企业都眼馋的业务。 他这傻儿子怎么没有提前告诉他? 要是提前知道,他就把老母给他寄来的野味拎过来了,不至于拎这么些人家估计只会拿去泡脚的葡萄酒。 “您好,请进来吧。”陆及将已经快石化的中年男人迎进来。 见父亲走了进去,红头发才敢跟着进去,他进去后,快速扫了一圈屋子,忍不住在心里惊叹这对父子的品味,比他家的装潢设计可要有品味多了。 “你家不错。”夸人就要让人听见,他悄悄给赏南竖了一个大拇指。 一家三口并没有在陆家久坐,除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关系的红头发,已经认出陆及的夫妻俩都是坐如针毡,对于穿着便装上门拜访陆先生,他们真的感到十分的惭愧和冒犯。 走的时候,还是陆及亲自送的,陆及顺嘴说了一句,“赵总将赵氏经营得很好。” 赵总一把年纪的人,脸涨得通红,直说:“哪里哪里。” 赏南站在院子里,看着走进来的陆及,“走了?” “走了。”陆及关上门,“我们来谈谈你之后去哪所高中上学的事情吧。” 赏南:“……” - 陆及在赏南上大学的时候卸任了在陆氏的不少职位,这些职位空出来了,有一半给了陆家以外的人,一半给了弟妹们,陆家的人瞠目陆及的一视同仁的同时,也不敢有什么抱怨。 他空闲下来以后,便开始准备和赏南的婚礼,连婚礼上的每枝花,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赏南不管这些事,他没选什么金融法律,他选了兽医,在学院里养了一只小牛犊子,百分之八十的心思都在他的牛崽子上面。 赏南和陆及的婚礼,美泽市的各大企业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拜托人送了礼,他们俩没有什么挚交好友,亲人有几个,就是李母和李西西还有李西北。 李西北如今不缺钱,卯足了劲儿帮人打官司,不仅在本地打,还去外地打,他价格低,有时候还免费,在国内的名声快要与他的大姐李西西齐平,只不过性格还是那么个性格,没怎么变。 陆荔他们也到了场,胡蝶兰仍旧跟在她的身边,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两人的无名指上戴着同一款戒指。 赏南觉得和陆及的相处有些太自然舒适了,自然到他和陆及好像本应该就是这样。 婚礼后,陆荔和他们的来往逐渐频繁了些,只不过陆荔知道陆及不喜欢自己去家里,她有空的时候就只会去找赏南玩一玩儿。 赏南的学院很有意思,鸡鸭牛羊满地跑。 其实赏南会和自己哥在一起,陆荔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一开始,赏南在陆及那里就是最特殊的存在,陆及已经为赏南不断地破除了自己的原则,所以再发生什么,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不过让陆荔稍稍感到意外的是,两人的关系居然十年如一日的亲密无间,甚至都不怎么吵架,她和胡蝶兰都还打架呢。 之后的年月里,陆氏的人已经很少再见到陆及,他卸任了全部的职位,专门在家照顾自己年轻的爱人。 任务彻底结束那天,正是赏南去世的日子,他在这个世界活到了六十五岁,不算长寿,医生说是因为他的身体在小时候受了太多罪,底子被毁,能活到现在已经非常不错了。 陆及还活着。 这是一个春日,跟陆及第一次见到赏南那天的天气,毫厘不差。 没有了赏南的院子,陡然失去了所有活力。 陆及平静地给赏南擦身,换上新的衣服,扣好每一颗纽扣,他手指一直在抖。 赏南站在旁边,他看见陆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已经倍显苍老的眼睛里滚落,落在自己的脸上。 出生和死亡,是不管人类还是怪物,都无法对抗的事情。 14重新上线:[走了。] 赏南是硬生生被14拽走的,他走了,陆及怎么办? 陆荔接到了他哥和赏南所在地的社区的电话,请她即刻赶过去,对方的口吻非常着急和严肃,陆荔连胡蝶兰都没叫上,自己开车往那边赶去。 院子里站了好一些社区的工作人员,看见陆荔,其中主任大步过去接待她,“陆女士,我们将要告知您一个十分哀痛的消息,陆先生与赏南先生……离世了。” 陆荔当场就晕了过去,父亲死了,母亲在前些年也去世了,陆及是她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 醒来后,陆荔硬撑着处理两人的后事,她在桌子上发现了陆及的遗言,陆及说,希望她能将自己和赏南埋葬在同一副棺内。 下葬那天是一个晴天,阳光无比炙热,仿佛夏天就要来了似的。 陆荔泪流满面地和陆及还有赏南告完别,被胡蝶兰搀扶着离开,新坟前的纸钱被风吹得四处飘落。 棺内漆黑,氧气稀薄但也足够使用,其实也不太需要氧气。 与赏南并肩躺在一起的陆及,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侧身,看着已经失去呼吸了的赏南,凑过去亲了亲赏南的耳垂,“小南,别怕,我在这里。” 它的手指变成森白的指骨,颅骨外覆盖的面皮消失,它拥住赏南,骨骼将赏南缠缚得越来越紧,它的骨面贴在赏南的后颈。 一如赏南十八岁那年,他们在陆家老宅的第一次拥眠。 岁月变迁,老宅已经成了一片荒芜,野草丛生。 陆及死过六次,第七次,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但六次加起来,都没有面临赏南死亡的现实更加令它感到绝望。 它知道自己无法立即死去,它的寿命是既定,它的身体可以重组,它连赏南的尸体都可以作为滋养自己的养分 但没关系,它会永远陪在小南身边,小南永远都是它的孩子。 即使它的年轻爱人已经死去,也仍是它的爱人。在这逼仄漆黑的棺内,它不会让小南独自留在其中。 直到赏南的身体开始产生一些不适的味道,开始腐烂,融化,他背后的那副骷髅都没有放开他——颅骨贴着颅骨,指骨缠着指骨。 而陆及...... 陆及死于入棺后的第十年春。 end! 第55章 恶灵变奏曲 “房子肯定是没话说,风水也好,业主他们儿子当初可是高考理科状元。”中介走出电梯,主动伸手帮他们拦着门,待赏南和童喜走出来后,她才继续往前走。 头上的灯一直在闪,没什么规律,几秒钟,十几秒钟,闪一下。 地上的砖是白色,但能看出已经有了年头,裂纹与洗不掉的脏污很轻易就能看见。墙壁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通下水道的,送水的,开锁换锁的… 房屋中介带着他们站在一扇门前,低头在皮包里找着钥匙,“稍等啊。” 赏南便趁这个时候又回了下头。 一层有四户人家,走廊很窄,他们看的这一户是边户,房东说是三室一厅,但可以使用的其实只有两室。 童喜见好友发呆,把他往后拉了一小段距离,用中介应该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这可是我们看的最后一套房子了,咱一定要好好看,可以的话就赶紧定了吧,过两天就要开学了。” 他们就读的十六中,是达尔市内升学率最高的高中,并且设有专门的复读班,复读班的成绩平均能在往年成绩上拔高三十到五十分,进步空间大自己又努力的学生,拔高个上百分都不是难事。所以常年都有外地的学生赶过来复读,学校虽然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接纳这些学生,可住宿方面,得自己想办法,宿舍容纳不了那么多人。 赏南和童喜就是复读生,他们提前一周过来看房子,幸好两人家里都不是很缺钱,在消费颇高的达尔市租下一套两居室还是没什么压力的。 但关键是要离学校近,在他们的课表上,早上五点半就要开始上早自习,不管多好的房子,离远了,他们都不考虑。 学校附近,几乎就是这样的老小区老房子,一路看下来,区别都不大。 中介把门打开,她手掌在鼻子前头挥了挥,拍开了玄关处吸顶灯的开关,一路热情地介绍着,“房子虽然老,但你们看,沙发上柜子啊,都是当时买的最好的,而且就是怕租户嫌屋子东西太多,房东提前把屋子都清理了一遍。” “这个书架上还有一些书呢,”中介看了看,“还有高中的资料书,这不,现成的给你们用。” 房子挺大,租房软件上说有一百三十多平,套内剩一百一十多,还要刨除掉一个被房东拿来做仓库的小房间。 装修雅致,浅杏色的床帘与浅棕皮沙发,沙发靠墙,紧挨着的就是中介所说的那个大书架。 餐桌是六人座,桌面还立着一个玻璃花瓶,只不过里边没插花,自然也没水。 中介带他们转了一圈,“一个主卧一个次卧,你们可以自己分,次卧呢连着那个仓库,你们要是有什么用不着的东西也可以暂时先放在里面,免得占地方。” “厨房的采光比不上客厅和卧室,不过反正只是做个饭嘛,你们都会做饭吗?” 童喜举手,“我会,但我朋友不会。” 赏南确实不会,他只会煮面。 “怎么样,这个房子怎么样,要是你们觉得没问题,现在我们就可以签合同。” 童喜很满意,主要是房租比之前看的房子都要便宜将近三分之一,这个房子的装修也更加好,典雅却又不缺庄重贵气。 他撞了撞赏南,“南啊,你觉得咋样?” “我都可以。”他来这个世界,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不停地找房子,他不挑,金窝银窝还是狗窝,都没问题。 “对了,房东还说,你们要是有什么宠物啊,只要没有什么坏习惯,也可以养,但到时候收房的时候,如果发现房子有损坏,可是需要赔的哦。” 赏南的目光从沙发后面的壁画上收回来,“哪能,我们都要高考了,哪来的时间养宠物。” 直到在中介翻出来的合同上签下字,赏南都有些悬浮在半空中的不真实感。 刚来新世界,他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和习惯。 好友童喜是一个一米九一百八十斤的壮汉,高二的时候有两百二十斤,那会儿胖得不行,高三一年就折腾掉了四十斤,他说这次复读,估计还能折腾掉几十斤,到时候就能帅气地去上大学了。 记忆中,两家父母之前都在国企上班,后来一块失业,又一起创业。于是,作为他们孩子的赏南和童喜,自然也是跟亲兄弟一般。 签完合同,童喜把手里的钥匙分了赏南一份,“我去扛行李,你把这儿卫生搞了。”他跑出门去,带门的时候大力得恨不得将门框一起拽下来。 赏南被震得耳鸣,“你轻点关门,回头门垮了你就补上门的位置。” 屋内重回安静,赏南看着屋子,思考着从哪里开始打扫。 “可以用积分帮我做卫生吗?” [14:想都别想。] “先找空调遥控器,我快热化了。”赏南拎着短袖领口连扇好几下,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着找遥控器。 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与三个人在屋子里转的感觉完全不同,赏南觉得怪怪的,但又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他想,可能是因为怪物还没现身,所以他才疑神疑鬼,觉得哪哪儿都不正常。 主卧向阳,整个房间都被外面的太阳烘烤得滚烫,隔壁的次卧就要好多了,一半儿地面有阳光,一半儿是阴着的,那仓库的门就在阴影里,门把手上挂着一个拳头大的毛绒玩具。 找了半天遥控器,没找着。 但赏南此刻已经是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热汗浸湿。 他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上有中介给他们的房东联系方式,他发了条短信过去:您好,遥控器以及水和燃气卡,您都是放在哪里的? 额头上的汗水顺着发尖,掉了一颗在手机屏幕上,赏南用手抹掉。 短信联系不如聊天软件联系来得迅速,赏南也没想人家立刻就能回,他发完信息之后,将手机揣回到了兜里。 正要从次卧出去的时候,那只毛绒玩具不知道怎么的掉到了地上,赏南几乎都没想,走过去弯腰将毛绒玩具拾了起来,重新挂到了门把手上。 但这么挂着,还是很容易掉,每次开关门,门把手一转,不就掉了么? 他蹲下来,试图把玩具绑在门把手上面,可是挂绳的材质偏硬,绑好了,轻轻一扯,便直接全散开。 算了,还是放进仓库里去吧。 赏南拧了下门把手,上了锁,他在手中的几把钥匙当中找到了属于开仓库门的这一把,打开了仓库的门。 仓库一打开,灰尘就扬了起来,赏南没有心理准备,被呛得直咳嗽。 原来窗户是打开着的,旁边又是车来车往的马路,难怪灰尘这么厚,又被吹得满屋子都是。 屋子里比赏南想象中要小,除了柜子椅子以及使用得破破烂烂的水桶拖把什么的。 紧靠窗户的位置有一张单人折叠床,还有一张书桌,只不过书桌还是那种很旧很小的铁架拼起来的桌子,书桌贴着的墙壁上贴满了纸,四角都用胶布粘上了。 头顶的天花板还裂开了,板子要掉不掉,抬头就能望进去,黑漆漆的,看着有点让人心里发毛。 赏南这才察觉到,这个屋子的采光不仅不怎么好,还特别阴凉,他身上的热汗逐渐降下温度,在这酷暑天,他居然打了个寒战,手臂窜起一片鸡皮疙瘩。 而这个房间,也是没有空调的,真就是个小仓库。 怕继续积灰,赏南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在一面柜子上发现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遥控器和卡,算是意外之喜了,不需要等房东回复了。 赏南顺手把挂件放在了柜子上,将遥控器一个不落的全带走了。 顺手放在柜子上的挂件在赏南走后,又掉在了地上。 - 赏南用外卖买了新的拖把和水桶,还有扫把,还有一堆需要买的日用品。 打扫卫生是最累的事情,他推着拖把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空调已经在工作了,所以哪怕转得像只陀螺,也没之前那么热了。 推开阳台的落地窗,看着楼下绿树成荫,这个小区环境很好,中介介绍的时候说,修建这个小区的房地产老板,后来还开发了好几个富人小区,所以眼光啊品质啊,那肯定都是没问题的。 此刻正值正午,空气中的热浪一波接一波,赏南将阳台打扫过后,关上了落地窗,免得让冷气跑了。 他关上窗,一回头,就傻眼了。 装了半桶水的水桶正倒在地上,里边的污水已经倾倒干净了,流淌了满地。 [14:它自己倒的。] 赏南绕开水面,把水桶拎起来,“什么叫它自己倒的?”他把水桶倒扣,“这不是平的?” [14:是平的,但它就是倒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赏南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污水,顿了几秒钟,他点了下头,“这屋子里有鬼,我和童喜租到了一个鬼宅,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怪物在这个屋子里面。”赏南站起来,把桶靠墙放,开始收拾眼前的这一地狼藉。 [14:它现在没有出现,我无法判定它的身份和黑化值,自然也获取不到它在这个世界具体遭遇到过什么。按照“每个世界只会有一只怪物”的规则来看,怪物肯定在你身边没跑了。] 赏南气喘吁吁,咬着牙拖着地,“这不是出现了吗?这不是它干的?” [14:它没有出现实体,我扫描不到有关它的信息,换句话说,就是你看不见它,我也看不见它。] “那你能看见水桶自己倒了?” [14:我能看见水桶啊。] 赏南明白了,他站在落地窗边,环视着整个客厅,客厅空旷,他距离放置水桶的位置不到十米,客厅旁边的就是餐厅,他静静地看着那个位置。 过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赏南嘴唇莫名发干,心里也有些不安。14的资料提供是有前提的,如果怪物始终用他们看不见的形态,那他们永远也无法得知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怪物在暗,自己在明,这种感觉,令人心里没底,谁也不知道它会做出什么来,会不会伤害自己和童喜。 而任务的难度,自然也就跟着拔高了。 发现不了怪物,14的存在感就弱了许多,简单来说,就是,他的金手指现在用不了了。 赏南坐在沙发上等童喜回来,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闭眼再睁眼,眼前就冒出一个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还好,一切正常,童喜也很快回来了。 童喜不仅成功把两人的行李都扛来了,还在路上顺便买了拌面和关东煮,“快来帮忙!” 看见童喜,赏南就觉得自己看见了亲人。 “没吃早饭快饿死了,所以我就买了这些,还有一只烤鸡和两瓶汽水,”童喜用身体撞开门,推着两个行李箱,又回头拎了两个行李袋进来。 他主要的关注点还是在吃的上边,他提着几大包吃的在餐桌边上坐下,他一边撕着袋子,一边抬头看赏南,这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就吓了一跳,“我靠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赏南拉开椅子坐下,拿了一碗面,“我平时不白吗?” “平时也白,但现在是墙白,”童喜拍了一巴掌旁边的墙壁,“这种白,明白吗?” “空调温度太低了,”赏南随口一说,吃起面来,裹了店家自己调的酱汁的手工面,香而劲道,赏南眼睛一亮,“好吃。” “好吃吧,”童喜嘿嘿一笑,“我在来之前做了攻略,这家店正好就在这小区隔壁。” “……”赏南吃了两口面,忽然反应过来,“难怪你那么积极地要租这里,就因为这面?” “美食最重要,那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年怎么熬过去了。”童喜一口就喂了半碗面进去,他吃得嘴角都沾满了酱汁,一点烦恼都没有的样子。 赏南心里有点复杂,不知道童喜要是知道就是因为他嘴馋,才租到了这鬼宅,还会不会发出“美食最重要”这种感叹。 但想归想,赏南的胃口并没有被影响到,他吃完了一碗面,几串关东煮,又吃了一只鸡腿,撑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剩下的,都进了童喜的肚子。 赏南看着对方把鸡翅膀的骨头都要咬碎了抿干净,觉得对方能瘦下来的可能性好像不会很大。 吃完饭,两人又花了一个小时整理行李。 到分房间的时候,童喜抱着自己的一堆衣服,“你要哪个房间?” “都没问题。” “你睡主卧吧,主卧采光比次卧好,你要多晒太阳,而且你衣服多,我衣服没几件。”说着,童喜把自己的衣服一股脑塞进了次卧的衣柜里。 塞不进去的部分他就邦邦一顿锤,他喘着粗气,拉上衣柜门,一转身,看见了挂在门把手上的毛绒挂件,他嘿了一声,过去戳了戳,朝外面的赏南喊道:“这门上还有个毛绒娃娃呢,这家是不是还有个小姑娘啊?” 赏南先对童喜的后半句做出回答,“不是喜欢毛绒娃娃的,就是小姑娘。” 他回答完童喜,才觉得不对劲起来,“什么毛绒娃娃?” 赏南丢下手里正在叠的衣服,跑到次卧,看见眼前这一幕时,赏南脑子嗡地一声——之前被他已经放去了仓库的毛绒挂件,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那扇门的门把手上。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童喜,要不咱俩换个房间吧,你住主卧,我住次卧。” “我不换,”童喜直接就拒绝了,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来这边的时候,我妈就说了,你身体不怎么好,让我多照顾你,要是我妈知道我让你睡次卧,肯定会骂死我的。” “而且我发现,主卧的床好像比次卧的还要小,我这个子,还是睡大点的床比较自在。”童喜已经认定了次卧。 看样子,他是怎么着都不会搬了。 算了,等童喜发现不对劲之后,他再提出交换房间的建议,那时候,童喜肯定会答应。 只不过,赏南还是担心,他回到主卧套上被子,同14说道:“帮我关注着点儿童喜,如果他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真相,对童喜来说,不一定算事好事,赏南现在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他甚至想带着童喜重新租一套房子,可童喜那里怎么解释?房租怎么办?任务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下午三点多,赏南拉上窗帘,开始睡觉,童喜也睡了,两人都累极了,这几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跟着中介不停看房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最后洗澡的人是童喜,蓄积在洗手间的水一时还没流干净,直到他们都各自躺下之后,还能听见水在哗啦啦往地漏里渗,只不过这声音很轻,听着甚至还有些催眠。睡意已经席卷了赏南全部。 中介没说错,这个房东什么都是买的最好的,在现在看来可能不是最好的,可在七八年前,确实是不错了,赏南的直观感受就是,空调的制冷功能也太能打了,他盖着薄被子,甚至觉得,有鬼也能忍。 虚掩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朝里打开。 睡觉的时候,为了可以时刻关注童喜的动向,赏南的门没关紧,哪怕是很轻的微风,也能将门成功吹开。 床尾出现轻微的凹陷,一张苍白的少年的脸出现在空气当中。 薄薄的黑色雾气萦绕在这张脸的四周,在它五官周遭缓缓流动着,毫无血色的脸与嘴唇,已经无法客观去欣赏脸本身有多俊朗清隽了。 它看着床上的赏南,木木地转动着灰败的眼珠。 躺在床上的男生毫无所觉,他是侧睡,一点感知都没有。 呼吸平稳安宁,额前的碎发滑落到了一侧,容貌精致秀丽。夏天的被子普遍都很薄,随便一动就滑走大半,对方双腿叠在一起,小腿露出来一大片,修长白皙,踝骨像块玉一般贴附在腿上,从床尾露出来的脚趾微微蜷缩着。 它裂开嘴,左右嘴角僵硬地牵拉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牙缝被猩红色填满。 它只呆了很短暂的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空气中,赏南还睡着,甚至还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隔壁的童喜则睡得四仰八叉。 童喜的被子搭在肚子上,也只盖了个肚皮,一只脚都快挨到地面了。 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全是好吃的,火锅羊排烧鸡烤鸭炒粉炒粉炒面汽水奶茶薯片蛋蛋糕……可是突然间,这些好吃的就都变了脸,它们一齐朝它涌过来,撞在他的身上,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被这些好吃的压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童喜的脸色变得青紫,他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用力推着明明空无一物的身体上方,脖子和额头因为缺氧和用力,青筋暴起。 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身前的重量也随着他醒来的同时骤然消失。 他看着窗外已经是夜晚了,想道,做了个噩梦。 但并不影响他对美食的喜爱。 他去叫了赏南起床,他们晚上还要空出一部分时间给试卷。 实际上,他和赏南的成绩并不是很差,中游偏上,学校还不错,可也不算特别好,两家家长觉得,要不试试复读,反正家里也不是很缺钱。 出国的话,两家父母都没考虑过,他们不放心。 童喜在床底下找到了自己的拖鞋,他拉开门,本来半死不活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雅致的客厅变成了一片坟地,阴风阵阵,脚下是几张纸钱,在最中央的一座没有墓碑的土包上,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对方的手指放在身侧的泥土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童喜的心脏几乎快要爆炸了,他想都没想,就关上了门,躲进了被子里,他抖着手指去枕头底下摸手机,摸到手机的时候,他稍稍松了口气,将手机拖进被子里,却发现自己拖进来的是一只青白坚硬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赏南听见童喜的喊叫,登时就醒了,他鞋子都没穿,跑到童喜的房间,开了灯,看见童喜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正在大喊大叫。 “童喜?童喜!”赏南叫了对方几声,发现对方丝毫反应都没有,只能重重地拍了几下童喜的脸,童喜终于醒来。 童喜睁开眼睛,额头山全是汗,他双眼无神地看了会儿天花板,直到看见赏南,他才回过神,坐起来,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做噩梦了,好像……还被鬼压床了。”做了噩梦,童喜才反应过来,那些压着自己的东西可能不是好吃的。 他把梦里发生了什么告诉了赏南,脸色还是雪白的,“吓死我了,我头一次做这么真实的梦。” 赏南知道,这是梦,只不过是被“人”恶意制造出来的噩梦。 就在这个房间里。 赏南环视着次卧,最后拍了拍童喜说道:“童喜,有没有可能是你和这个房间气场不合?” 童喜心脏还在砰砰跳,他懵着,“什么意思?” “咱俩换个房间试试,说不定你去了我的房间,就不会做噩梦了。”赏南是真的担心童喜,他知道自己的胆子大,他还有系统,但是童喜什么都没有,如果继续住在次卧,对方可能会吓死童喜也说不定。 童喜看着赏南,他很信任赏南,“好,那我们先换换。” 童喜刚答应完,赏南就感觉自己后颈拂过来一阵凉风——身后是仓库门,哪来的风,不用想都知道。 第56章 恶灵变奏曲[3.5W营养液加更] 从次卧出来,童喜一直念叨着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他说他这辈子只做过两个最真实的梦,一个是梦见第二次高考只考了78分,一次就是现在。 童喜在客厅里猛灌了两大口矿泉水,捏着空掉的矿泉水瓶子,他朝还在次卧里边的赏南喊道:“我去叫两桶水,买个水泵,饮水机没必要了吧,反正我们又不喝热水。”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外面走去,去从走廊墙壁上那堆小广告里试图找到送水的联系方式。 赏南没听见童喜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说了什么,他再次推开了仓库的门。 比起白天的灰尘漫天,此刻的仓库静悄悄的,窗外灯光照映进来,于是也只能看见屋内陈设模糊的轮廓。 那块伸出来的天花板依旧是和白天同样的角度,只不过往里看去,比任何地方都要漆黑,好像下一秒就要从里边弹出一只可以无限延长的青白的手臂。 赏南打开了灯,眼前的亮度却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他的手还按在灯的开关上,抬头茫然地看向放置灯管的位置——一颗小灯泡,黄色的,灯丝散发的光刚好只照亮它附近几十厘米的区域,其他地方,该乌漆嘛黑,还是乌漆嘛黑。 “啪” “嗒” “啪嗒” 赏南来回按了好几下,灯泡的亮度与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好歹也给安一个亮点的灯管啊,就算是仓库,如果晚上要找东西,这能见度,能找着吗? 赏南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他把手中的毛绒挂件再一次放在了柜子上,出去的时候,他握着门把手,不知道怎么想的,对着空无一人的仓库淡淡道:“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动我朋友。” 门被带上。 他出去了。 一只青白的手从柜子后面伸出来,握住那只毛绒挂件,消失不见。 而在外面,童喜已经拍了半天的门,他刚刚在走廊里找送水的电话,就在门口,他就没关门,也没拿钥匙,谁成想,门从里边被关上了! 他叫了半天,赏南都没过来开门。 门终于被打开的时候,童喜气冲冲冲进屋子里,炸毛道:“我在门口你没看见吗?你还把门关上。” 赏南看着童喜,下意识就想说:我在卧室里,谁关你门了? 但门确确实实是被关上了,可也确确实实不是赏南关的。 答案很明显,赏南知道,童喜不知道。 “我没看见。”赏南背了这口锅。 童喜这才没有不依不饶,他从书包里抽出试卷,“等会师傅就送水来了,咱俩先写一套试卷,写完了我们再去换房间。” 两个人的关系里,童喜一直都处于照顾者的角色,他块头大身体棒,出生时间也比赏南早,他觉得自己理应照顾好赏南,但赏南搞这种恶作剧,那他身为兄长,还是要说上两句的。 “以后别动不动突然关门,怪吓人的。”童喜把赏南的试卷递过去,咬着笔头,”说实话,你饿了不?” “……”赏南摇摇头,“不饿。” “我有点饿,我点个外卖吧,你想吃烤串吗?” 童喜点完外卖以后,看了眼赏南,“你已经开始刷了?” “坐着没事儿,就写了几道题。”赏南脚踩着凳子,抱着膝盖,这些题目和他原本世界里的高中题目是差不多的,他都快刷烂了,他写得昏昏沉沉,还总觉得洗手间里有滴滴答答的声音。 童喜在耳边说话的声音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在滴答声变小时就显得清晰,滴答声变大时便显得模糊。 “你知道不,我们隔壁那个班花,背着她妈空一门儿试卷,还填了一大专,她平时成绩能上重本的,听说是为了和她那烂泥男朋友在一块儿,不过幸好,她妈也没说什么,只说断绝关系,还亲自开车把她送到了那个男生家的楼下,那个男生吓得魂都没有了,楼都不下,说自己没钱,让她赶紧回去。” “这不,班花也来这儿复读了。” “你在听没,高一的时候,这班花还向你表白过呢,只不过你把人家给拒了,说你要搞学习……” 赏南看着试卷上的墨迹从黑变成了红,岩浆似的在试卷上扩散开,流到桌子上,最后像瀑布一样顺着试卷往下面淌,又腥又臭。 眼看着就要流到了自己腿上,赏南赶紧穿好鞋子站起来,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撞倒了椅子。 童喜此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你干嘛呢?” 赏南终于回过了神,看着童喜圆乎乎的脸和黑溜溜的眼睛,他才知道,一切都是幻觉,也有可能是这个屋子本身就不正常,影响到了他。 “没,就是突然想到了你之前做的那个噩梦,觉得怪吓人的。”赏南把椅子扶起来,重新坐下,随便编了个理由应付童喜。 幸好不论他说什么,童喜都无理由相信,童喜看赏南脸色不好,也狠狠点头,“是啊,真的很吓人,你都觉得吓人,我亲身经历,比你更加觉得吓人。” 赏南知道是这屋子里的东西在作怪,但对方没有现身,他连对方具体是个什么,都无从得知。 未知是最大的恐惧来源,赏南脑海里此刻浮现出这句话。 幸好,之后一切都很正常。 师傅送来了两桶水,他们把房间也调换了,两个外卖员分别送来了一个水泵和童喜点的外卖,赏南不饿就没吃,去洗手间洗了个澡。 “再刷一套卷子我就去睡觉了,明天要去学校报道,”看着童喜三根烤串一起撸,赏南忍不住开口道:“你少吃点。” 童喜:“快了快了,就快吃完了。” 为了陪童喜,赏南又多刷了一套卷子,对答案的时候,赏南几乎全对,童喜捧着试卷,瞪大眼睛,“你抄答案了?” “我自己做的。”赏南刷卷子的时候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亮出了自己的真实实力,而自己这副身体的成绩,应该没这么好,不然童喜的眼睛不至于瞪得这么大。 童喜翻来覆看了两遍,“你背着我上了什么培训班吗?怎么进步这么快?” 赏南从他手里拿过卷子,盖在桌子上,“把公式都记住就行了。” “你说得简单,那些题目一套套六七八个公式……” “困了,睡去吧。”赏南把桌子上摊开的试卷习题册一股脑都收拾好堆在墙边,关了灯,“晚安。” “喂,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啊?我还坐在椅子上呢!” 赏南走了,童喜也不敢在客厅一个人多待,他抱着手机飞快窜进了主卧。 . 空调运作的声音有点大,呼呼呼往外吹着冷气,赏南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根长长的春卷,连脚趾头都不露出来。 他胆子其实挺大的,可也扛不住接二连三的惊吓,以及他脑子里不受控地开始播放各种恐怖片的片段和画面。 [14:这套房子确实挺奇怪的,特别是次卧。] 赏南蒙着被子,在被子和14交流,“说说看。” [14:这次卧的风水特别好,从玄学的角度来看,这次卧的风水起码还能养出三个高考状元出来。] [14:但是戾气和阴气也同样重,这两股气场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你明白吗?就像水和火不会同时出现一样,两者是对冲的,所以我说很奇怪。] [14:况且,就算两者同时出现,也应是你强我弱或者我弱你强,绝不可能出现两者的强度相差无几这种情况。] [14:所以,揭秘吧少年!!!] 赏南抓紧被子,“闭嘴吧你。”他希望天快点亮,从未如此深切体会到“度秒如年”这个词。 这个任务对象着实令他大开眼界,想必刷完这个世界以后,他的胆量会有一个很客观的提升。 他甚至不敢面朝着仓库门,而是背对着仓库门,面朝着窗户,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 他的样子,不像是在睡觉,更像是在渡劫。 还好,直到睡意来袭前,赏南都没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他踏踏实实地睡着了,进入了梦乡。 卧室外面的客厅。 之前赏南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它周身被浓浓的黑雾包裹,脸色惨白,时隐时现。 它伸出手,从一堆试卷里面翻出赏南刚刚做完的那套满分试卷,摊开在桌面上,找了一张白纸,用童喜的笔在纸上一道题一道题的验算。 黑色的雾气凝聚在它的头顶,它抿着唇,神态认真,眼睛里淌出血泪来也毫无所觉。 [14:黑化值减5,它的黑化值有80啊我的天,怎么这么高?等等,黑化值为什么会自己掉啊,你又没做什么,这太奇怪了!] 但赏南已经睡着了,完全听不见系统的呐喊。 他只觉得自己忽然喘不上来气,胸前像是压了块巨石,他推得满头大汗,浑身都脱了力,那块石头也岿然不动,甚至还越来越重。 赏南手指抓着被子,脸因为憋气而涨得通红,被子从他身下散开,他的腿没有被石头压住,于是连双腿都跟着一块儿用力。 但地面却陡然生出几根藤条,死死地缠住他的脚踝往下拉,那是一股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拉进地里的力道。 在赏南几乎以为自己会被压成一张饼的时候,那块巨石突然凭空消失,他也从噩梦中醒来,看着漆黑的房间以及窗外朦胧的光,他很快清醒过来,应该不是什么石头,是那怪物,是鬼压床。 他翻了个身,捞过被子,抬手在自己脑门上摸到了一手的汗。 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黑化值居然下降了五个点的好消息。 “为什么?”赏南觉得很惊喜,难道是因为有人愿意陪它玩鬼压床?不能吧,这好像有点幼稚,还有些惊悚。 [14:不清楚,因为黑化值降低的时候你还在睡觉。] [14:不过,通过你刚刚被它缠住产生的近距离接触,我也得到了一些关于它的资料。] [14:江鲫,死的时候十七岁,他是虚弱而死的,好像身体本来就很差,它的成绩曾经非常好,在学校曾经也是风云人物。] [14:江鲫的父母早年是挖煤的,打井的时候父亲先下去,结果半天没人应,母亲下去察看,结果绳索断了,两个人都死在了里边,由于江鲫的亲人不多,它后来跟着小姨和小姨夫生活,两人照顾它到十七岁。] 赏南听得入神,14却停下了,他追问:“然后呢?” [14:没有了,目前我获得的消息就这些。] 赏南:“……” “算了,我明天可以去问问这里的老住户,他们知道得肯定不少。”不过,就算不问,赏南也大概能猜出这种家庭之后的故事走向。 不出意外,在出了这种意外事故之后,相关负责的单位或者企业都要给予家属赔偿金,这笔赔偿金,想必最后是落在了江鲫小姨和小姨夫的手里。 而按照赏南听过的看到过的,亲戚一般拿了赔偿金以后,会善待亲人留下来的小孩儿的概率其实不太大,从江鲫虚弱而死就能知道,江鲫在这里,可能并没有得到过很好的照料。 原来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孩儿。 赏南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卷着被子想道,还是等睡醒了再说,只这一抬眼,他后背便冒出了满满一后背的冷汗,手脚瞬间便僵硬了。 听14说话听得出神,他一直面朝的是仓库方向,只是他自己没注意到而已,而那个之前被他再次放去了仓库的挂件,此刻重新出现了门把手上。 好似有风一般,挂件摇摇晃晃个不停。 赏南看了那挂件半天,慢慢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直到天亮,赏南都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 童喜在看见赏南的脸色时,被吓了一跳,“你脸色怎么差?”他看往赏南身后的房间,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你也做噩梦了?” 赏南和他说:“不是噩梦,就是半夜醒了,一直没怎么睡着。” 童喜这才放下心,“那我们快点洗脸刷牙,去学校报个道。” 去学校报道还要带往年的纸质版成绩单,几次模拟考的都要带上,那样就省了学校一开始还要自己打印卷子抽查,可以直接分班开始重点教学。 童喜做什么都慢慢吞吞的,赏南等他的时候,背着书包打算把桌子收拾一下,他收拾到一半,才恍然想起:昨晚睡觉之前,他和童喜明明都是整理好了才去睡觉的! 这种不起眼的变化,两人一开始都没注意到,直到现在,也只有赏南一个人关注到这一点了。 赏南没有告诉童喜,一言不发地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摊开的试卷重新码好堆在靠墙的位置,却在看见最底下的一张写得满满的草稿纸的时候,愣了一下。 草稿纸再常见不过了。 但问题是,童喜的位置在对面,而赏南写这种高中试卷,他是不怎么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更别提这种几乎是将整张试卷都在草稿纸上重新做了一遍的做法。 赏南看着纸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下笔利落,收尾干净,他趁童喜没注意,扒开童喜昨晚写完的试卷,十道错两道,而且字是板板正正一笔一画的正楷,和手上这张草稿纸上的自己完全不同。 更加不可能是赏南自己出神的时候写的,因为草稿纸上每道题的算法,都和赏南的不一样。 所以,写满这张草稿纸的人只能是江鲫。 江鲫是个高中生,十七岁死亡,也就高二高三的年纪,难不成他的执念是刷题? “走吧,我收拾好了,钥匙手机成绩单个人信息表……都没差。”童喜从身后走过来。 赏南收好草稿纸,“走吧。” 现在正早,空气还没热起来,小区公园里有几个老头子在遛狗,大的小的一大群凑在一块儿追来打去。 这小区什么都好,就是楼层建得很矮,面积铺得很大。设计师在设计的时候想必也是将重点落在了“自由”上面,小路交叉繁杂,楼梯上上下下,穿插着湖心公园与竹林,一个不小心,还容易迷路。 赏南和童喜是跟着导航才走出来,出了小区大门后,童喜拉着赏南直奔那家面馆。 煮面的大锅升起来的白雾把老板都笼罩住了,只能看见他挥舞着汤勺,以及他那铮亮的脑袋。 ”要吃什么自己点啊!”老板嗓门很大。 “我要一份炸酱面加牛肉和豆干,”童喜喊完,把手里的菜单递给赏南,“你也点。” 没睡好,赏南没什么胃口,他把菜单放在桌子上,“两个豆腐包子和一杯豆浆就行了。” “啊,你吃这么点?”他刚说完,童喜便不可置信道,他的表情跟昨天被鬼压床之后的表情是一样的。 在童喜心里,美食的确和命一样重要。 “不怎么饿。”赏南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包子,童喜的面也好了,“走吧。” 十六中比他们想象得要大,每栋楼都有命名,却不是什么静思楼汇知楼,而是通通使用的动物名,凤凰、孔雀、天鹅、白龙…与此同时,墙壁上还会有相关动物的绘图,确实好看,不会死气沉沉,也不会过于严肃。 学校里有很多穿校服的学生,复读生要报道之后才能领到属于自己的夏季校服。 童喜走在赏南旁边,“你说,我得几个x比较合适呢?” 赏南看了看童喜那比自己小腿还粗的膀子,“3个x应该差不多了。” “还是4个吧,我喜欢宽松一点。” 复读生报道处由学校专门搭了个棚子,赏南本以为他和童喜来得算早的,却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早,前边的队已经拐了两道弯。 此时此刻,太阳也已经冒出了头,它一出现,空气中的温度立马开始升高。 童喜身上肉多,他怕热,不停地用手上的档案袋给自己扇风,赏南怕他热中暑,把自己书包里的水也给他喝了。 童喜咕咚咕咚灌着水,余光一撇,看见了正朝他们队伍走过来的隔壁班班花,班花穿得很素雅,白色短袖和藏青色的短款百褶裙,一双长腿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旁边路过的几群人,甭管男女,都频频回头。 “南,班花。”童喜这一肘子,差点没给赏南撞撅过去。 他扭头的时候,倪婷已经走到了两人后边排上了。 倪婷的表情也颇为意外,“早听说你们俩也报了十六中的复读,没想到这么巧,报道都能遇见。” 童喜嘻嘻一笑,“缘分嘛。”他脸上每块肉都写着“我要讨女神开心”,幸好他够白,自己把自己也拾掇的干净,不然这么一笑,肉挤在一块儿的模样,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赏南,听说你第一志愿是南大,第二志愿是美大,我觉得美大也很好啊。” 虽然倪婷表现得很自然熟络,可对方眼下的乌青和憔悴用粉都盖不住,班花不上重本上大专,只为陪男友,这在他们高中已经传开了,那男生是体育班的,但凡他有点担当,班花也不会落得被人人嘲笑的境地。 “我还是比较喜欢南大。”赏南笑了笑。 他已经走到了棚子下边,晒不到太阳,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对倪婷说:“你上前吧,外面太晒了。” 不管是对谁,对老人,对小孩儿,对女生,或者是猫,但凡能搭把手的,赏南都会帮一下,并不是帮谁就是对谁有意思的表现。 只不过童喜误会了,童喜懊恼道:“你也喜欢班花吗?你要是喜欢班花,那我可就没戏了。” 赏南捏了把童喜肚子上的肉,“我不喜欢班花,但你如果不减肥,你也别想。” 和班花站在一起的童喜,像一头狗熊。 老师们办理手续的速度很快,队伍虽然长,天气也够热,但听着童喜为了讨倪婷开心,时不时冒出的句子,赏南觉得等待的时间也不那么难捱。 轮到倪婷的时候,老师看了眼她的成绩单,“怎么回事啊这?” 倪婷只说是出了点意外。 而轮到赏南和童喜的时候,老师只语重心长地说:“眼光别太高,量力而行,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无愧于心就行了。” 接着,他们去后勤处领了校服,让报尺码的时候,童喜看了看倪婷,紧张地说:“xl。” 赏南抱着自己l尺码的校服,无奈地看着童喜。 负责发放校服的老师扒了扒鼻梁上的眼睛,“你起码得3个x,1个x哪里够?” 童喜的脸登时就红到了脖子根。 只不过在看见倪婷捂嘴笑的时候,他又觉得值了。 走出校门,倪婷指了指左边,“我住那边,跟你们好像不同路。” 童喜:“你也是租的?” “不是,”倪婷摇了摇头,“我爸爸给我在这边买了一套小房子供我复读住。” 看着倪婷离去,童喜感叹了一句,“班花家里可真有钱啊。” 赏南拉着童喜往回走,“你和她差距也没那么大,除了长相比人家差点,成绩比人家差点……” “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会减肥的,今晚我不吃饭了。” “……”有点悬。 回到小区的时间是正午,走在路上,跟走在烧烤架上似的,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楼底下却还有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在打麻将下象棋,他们在楼底下搭了个建议遮阴棚,正好挨着小卖部,摆了几张桌子椅子,穿着凉衫,扇着蒲扇,吃着西瓜,别提有多惬意了。 童喜钻进遮阴棚里,从他们的桌子空中间踏过去,弯腰在冰柜里找冰柜的时候,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大声地讨论起来。 “嚯,这块头,一顿怕是要吃两斤米。” “还得长,男生要长到二十岁。” 老太太摸着麻将,裂开没什么牙齿的嘴,“长到七老八十~” 赏南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些老头儿老太太在小区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有人吵架的时候,他们就是观众和传播者,有什么福利的时候,他们就是投机者,总之,一个小区里谁家出了什么事儿,那家人自己可能都还不晓得,他们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已经晓得了。 “喏,给你。”童喜揣给赏南一根,他自己两根。 赏南撕开包装,“你不是减肥吗?” 童喜:“我晚上不吃饭啊。” “……” “你先上去,我在下边看会他们打牌,挺有意思的。”赏南举着冰棍,为了逼真,他还找了个空椅子坐下。 童喜也没多想,天太热了,热得他脑门疼,“行吧你看,我先上去了,你看会就回来啊,我们还要刷卷子。” “好。” 童喜上楼后,赏南还真就认真地看了会儿老太太打牌,打完一把,老太太收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旁边坐了个学生,她没有什么牙齿,嘴巴是瘪的,说话却利索清晰,“看什么看?” 赏南抿唇一笑,“感觉打牌很有意思,想学习一下。” 几个老太太争先恐后教育他。 红碎花短衫老太:“学什么学,你现在主要是学习。” 白蓝碎花短衫老太:“你们考试难道考打牌?” 黑短衫老太:“你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楼上301的租户。” 黑短衫老太反应最快,“老李家嘛,他家房子装得不错,你多少钱租的?” 虽然这不是赏南想听到的答案,但赏南还是照实回答了,“快四千。” “不错,划算,老李家一家都是厚道人,”白蓝短衫老太说,“他们对那个外甥都那么好,可惜他外甥身体不好,从十二三岁开始就一直看病吃药,老李家夫妻俩把好的房间都给他住了,自己儿子住仓库,但就这样,那外甥还是没留住。” 赏南咬了一口冰棍,觉得她们说的和自己昨晚想象的,有些出入。 江鲫的小姨小姨夫没有虐待他,甚至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好。 “是啊是啊,”黑短衫老太从椅子上给自己点了支烟,一边摸牌一边说,“老李家那外甥,要我说,是真不像话……”她没说完,指了指赏南,“跟你长差不多好看,但看着比你还要乖,其实就是个混账,从高一开始,就在学校打架斗殴,三天两头请家长,成绩一落千丈,老李家不知道给他擦了多少屁股,给学校说了多少好话,我要是他小姨,早不管他死活了。” 赏南:这么说,江鲫还是个叛逆少年? 可草稿纸上那些全对的题目,又怎么解释呢? 红碎花老太摇摇头,“那孩子一开始来的时候还算听话,就是太内向,听他小姨说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估计是在这儿啊,被花花世界哟,迷了眼睛,就跟你那死鬼老头子一样。”她后边的话显然是对黑短衫老太说的。 黑短衫老太狠狠啐了对方一口,“呸,你放什么狗屁。” 她们互相骂了起来,连旁边坐着的那个男孩子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赏南没什么表情的站在电梯里,看着缓缓上升的楼层,心里有些乱,因为事情显然没有如同他想象得那般简单。 第57章 恶灵变奏曲 电梯门打开时,赏南没走出去,他一直按着关门键,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问题没问那群老太太们。 他离开后又出现,打麻将的四个老太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她们自顾自地已经聊到了老李家拿了自己外甥多少赔偿金。 “两口子都死了,加起来赔了五十多万呢。” “我怎么听说的是一百多万?” 黑短衫老太用蒲扇打了说一百多万的这老太一下,“人命哪有那么值钱,人命不值钱的哟。” 赏南重新坐回到了自己之前坐的那位置上,“后来他们外甥怎么样了?” 黑短衫老太看了赏南一眼,说:“病死了呗,她那外甥身体差得不行,光是看病,估计就花了十好几万,老李家媳妇儿哭得差点晕过去。” “亲姐姐的儿子嘛,能不伤心吗?”红短衫老太叹了口气,拍拍桌子,“要我说,这都是命,要不是老李家的人厚道,这孩子说不定早没了,还能活到那么大?” 赏南一手托着腮,一手举着冰棍在嘴边小口咬,问道:“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这家人去哪儿了?” 太阳正热,白蓝短衫老太额头上直流汗,她嗓门最大,看起来也最热,“搬家咯,她儿子考上了首都的南大,一家子欢欢喜喜地搬去了首都,以后估计就在首都定居了,不然你哪能租到人家这么好的房子。” 赏南嘴里附和着:“真是厉害啊。” “所以啊,人家就是你们这种学生娃娃的榜样……”话说到这里,她们终于停下了叽叽喳喳,看着赏南,“十六中的?” “嗯,复读生。” “复读生还和我们这几个老婆子在这儿扯闲淡,快去看书,回头明年还考不上,看你哭不哭!” 赏南被几个老太太一齐发力轰走,手里的冰棍正好吃完,他顺手把棍子丢在电梯门口的垃圾桶里边。 出了电梯,三楼走廊里的灯依旧还在闪,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时快时慢,赏南就在这种时明时灭的场景下从书包里翻出钥匙,钥匙怼进锁眼后,门刚拉开一条缝,脚下便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赏南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猩红粘稠的液体,就像昨晚出现在试卷上面的液体一样,从客厅漫出门槛,流至他的脚下,途径了他之后,漫向走廊,就像一条艳丽的红色河流。 楼外热得令人感觉即将就要被融化,但是在这里……赏南一脖子的汗几乎是登时就没了,他冷得咬紧后槽牙,迈开腿,朝屋里走了一步,鞋底离开地面时,拉出长又软的红丝和令人感到不适的粘腻水声。 客厅的窗帘合拢,逶迤至地面,一动不动。 赏南忍着反胃的感觉走出玄关,终于看见了红色液体的来源处,是从童喜身上流出来的。 童喜四肢扭曲地仰面躺在餐桌上,他的腹腔被掏了一个大洞,正汨汨地往外流着血。童喜的脸已经惨白若纸,手臂垂在桌沿,另外一只却是以被扭断后折在了肩膀后面,他身体因此也微微支起。 他的双膝被折断后反着在大腿后面,像是跪下后又被仰面打在地,随即有人在他腹腔中开凿了一个碗大的洞,从洞中几乎还能看见里面纠缠的血管,层层分明的黄色脂肪与鲜红肌肉。 血液从桌子上,滴答滴答地往下砸。 它把他杀了? 赏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难言的悲痛和愤怒席卷了他,他大步朝餐桌的方向走过去,脚下却一滑,他整个人摔倒在黏糊糊的血液里,潮湿感在脊背蔓延。 但是还没待他爬起来,眼前的一切就消失了,窗外明亮的日光,餐桌上摊开的试卷,整洁干净的客厅。 知道这又是怪物的恶作剧,赏南感到既懊恼又无奈,他摔倒是真真切切摔倒了的,屁股疼到发麻。 他从地上爬起来。 只见童喜从卧室里挠着头发走出来,他一边打哈欠,一边问赏南,“你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童喜给自己接了杯水,咕噜几口就罐进了肚子里,等赏南回答的期间,他又灌下去一大杯。 “没怎么,外边太热了,有点懵。”赏南挪到餐桌边上坐下,看着桌子上的试卷,“你在睡觉?” “睡个午觉,但还没睡觉,好渴,我出来喝杯水。”谈话间,童喜已经喝了四杯水了,正在接第五杯。 赏南无奈道:“不是开了空调的吗?你怎么渴成这样?”两人的杯子还是五百毫升的,四五杯加起来也有一小盆了。 他问完以后,童喜没有回答,水泵不断运作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客厅。 赏南在一张试卷上写下名字,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见站在水桶边上的童喜还在咕咚咕咚灌,脖子上的青筋鼓得都快要爆炸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双腿都在打着摆子。 赏南想都没想就丢下了笔,他一巴掌打掉了童喜手里的水杯,低声呵斥:“你这样喝,会把他撑死。” “什么撑死啊……”童喜的声音懒洋洋的,尾音拖得很长,语气无辜又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水杯里的水洒了一地,赏南抬起眼,童喜真的很高,又高又壮,站在他身前,就等于站在一片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童喜长了一张很有福气的圆脸,也有可能是因为肉太多,所以显得脸圆,他眼珠跟龙眼核似的,又黑又亮。 但此刻的童喜不是童喜,他眼神有些无神,有些呆滞,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咧开嘴撕咬眼前的人。 “江鲫。”赏南平静地对着童喜叫出了这个名字。 “童喜”愣了下,随即弯起嘴角,“你知道啦?” 童喜的脸实在是太面善了,太具有蛊惑性,太显得无害,所以他这样说的时候,赏南差点就以为是童喜在说话,可对方回答的内容,分明是童喜不可能知晓的。 江鲫朝赏南伸出手,“欢迎来我家做客。” “……” 赏南小心翼翼地和他握了下手,童喜的手很凉,一点温度都没有,他看着童喜,“江鲫,你能从童喜的身体里出去吗?” “那我怎么办?”江鲫弯腰捡起被赏南拍掉的杯子放在柜子上,走到餐桌边上坐下,“和我做朋友,比和他做朋友,不是更好吗?” 赏南:“……有什么说法吗?” “他是个学渣。”江鲫托着下巴。 “……”这个理由,确实有些出乎赏南的意料,江鲫似乎比想象中要单纯许多,“但是童喜很努力。” 江鲫低着头,表现得有些挫败,过了几秒钟,他抬起头,“哦,那我就是不想离开这个身体,我想和你做朋友。” 对方的直言快语让赏南微微一愣,“你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 赏南以为对方会回答:因为你成绩好。 但江鲫没说话,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是那只被赏南捡过好几次的毛绒玩具,“它喜欢你。” “……” 对方没有表现出有恶意的样子。 赏南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江鲫,“你今年多大?” 如果是十二三岁的话,那这个世界就当奶孩子了。 江鲫鬼魅般的靠近赏南,他和赏南的脸差一指就要贴上了,他扯开嘴角,“死的时候是十七,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我今年二十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江鲫看着赏南呆呆的模样,后撤,他现在用着童喜的身体,把自己靠在椅子上的时候,大肚子一挺,脸垮着,看着有些像头正经的白熊,“这套房子你们是第一个租的,我很久没见过人了。”? 头次出租? 中介可没说,估计是忘了。 那这房子居然空了三年,江鲫就在屋子里被困了三年? 赏南看着江鲫,“你现在见过了,可以从我朋友的身体里出去了吗?” 江鲫深深地看了会儿赏南,它没说话,只是童喜忽然晕在了椅子上。 赏南一呆,这就走了? 确定江鲫从童喜身体内离开后,赏南松了口气,任务虽然重要,但也不能因为任务伤害到身边人。 之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童喜弄回到床上去,过程中,他不无后悔,他应该让江鲫走到床上,躺下后再离开童喜的身体的。 哪怕开着空调,这种体力活也让赏南出了一身的汗,手臂都拖童喜拖得发酸,童喜真的该减肥了。 江鲫的挂件还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赏南走过去把挂件抓在手里,重新挂回到了仓库的门把手上,任它摇摇晃晃。 - [14:江鲫的情况和哪那群打麻将的老太太所说的没什么出入,他父母死了以后,他就跟着小姨小姨夫生活。] [14:江鲫小时候在农村跟着外婆长大,外婆骤闻女儿女婿噩耗离世,他就只能跟着城里的小姨小姨夫生活,他小姨和小姨夫是这小区出了名的好人,做慈善捐善款,不管多少,力所能及内的事情总是能帮就帮。] [14:所以他们也没亏待江鲫…..不对,有一点出入,那群老太太说小姨小姨夫让自己儿子住仓库是假的,住仓库的是江鲫,只不过一开始江鲫的确是住次卧,只不过他心里过不去,主动和表哥提出交换,此后便一直住在仓库。] “他和他表哥,差多少?” [14:一个月不到。] [14:江鲫的确是个很懂事乖巧的孩子,从小就是,到城里来后,因为寄人篱下,就更加懂事了,基本上小姨给他买的什么好东西,他都悄悄分给表哥。] [14:他的成绩曾经的确很好,在乡下的时候经常都是全年级第一名,不过那会儿整个年级也没多少人,到了城里来后,他成绩就大不如从前了,还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唯独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早恋了。] [14:他的身体不好,医生说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导致的,加上在城里抽烟喝酒,饮食也算不上规律,就容易生病,吃多少药看多少医生都于事无补。] [14:其余的,还需要你再和它接触接触。] 赏南躺在床上,卷着被子,“我知道。” 他看着仓库门,回想着仓库里面的陈设——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灯泡,没有空调,更加没有安装过空调的痕迹,要什么家具都没有,床是铁架折叠床。 虽说是江鲫主动和他表哥换了房间,但身为监护人,给仓库换个灯泡,装个空调以及换一张稍微好点的床,应该不是多麻烦的事情,更何况,他们还拿了人家父母几十万的赔偿金。 江鲫既然能变成恶鬼出现在这房子里,总归是有原因的。 虽然知道江鲫可怜,但赏南还是觉得为对方的神出鬼没感到不安,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在什么时候占据了童喜的身体。 想着想着,赏南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太阳的边缘显出一种余晖般的金色。 赏南拉开窗帘,光瞬间照满了整间次卧,盘踞在他床尾的淡淡黑影也跟着瞬间消散,门把手上的挂件跟着摇晃了几下。 童喜正在厨房满头大汗的做饭,灶台上摆了好几个盘子,大部分都已经盛好了菜。 听见开关门的声音,童喜对着客厅喊道:“饭马上就好了。” 赏南走进厨房,被里头的热气迎面烘懵了,“你把门打开啊。” “我怕等会油烟跑到客厅,太呛。” 赏南打量着童喜的面色,红润的,富有朝气的,蓬勃向上的,但为了确定,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没做噩梦,”童喜的注意力全在锅里,“你说得对,选择卧室也应该讲究风水气场什么的,我跟主卧的气场果然很合拍,你和次卧怎么样?” 赏南想起来江鲫对自己毫不客气的下狠手往死里压,梗了下,“我跟次卧也挺合拍的。” 最后一道菜也做好了,赏南把餐桌整理出来,帮忙添了饭,他应了童喜的一声“我的饭要压实”之后,愣了愣,“你不是不吃晚饭?” 童喜举着锅铲,表情也有很明显的尴尬,“这不还没天黑吗?算不上晚饭,这是午饭。” 他说完,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睡醒之后莫名觉得好饿,饿得我想吃人。” 赏南把饭递给他,“可能睡觉比较消耗热量。” “啊,真可惜啊,我现在不能天天睡觉,因为我还要学习。”童喜很认真地说道,“我今天要刷完五套物理卷子之后再睡觉。” 童喜刷卷子的速度一直很慢,正确率也不高,他喜欢纠结来纠结去,哪怕验算明明没有问题,他也觉得有问题,于是总因此浪费了不少时间,一个晚上刷五套卷子的难度对童喜而言,无异于一周不吃晚饭。 在赏南的提醒下,童喜总算是没有跑去再添上一碗饭,但他把没吃完的菜都解决干净了,“我的厨艺可真是好啊。” 他刚说完,放在灶台上的碗突然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大片,地面也满都是瓷碗的碎屑。 ”靠,“童喜回头看了眼厨房,“它怎么自己掉了?我没放好?” 赏南看了空无一无的眼前,站起来,“我去收拾,还有一碗汤,你喝完了咱们就开始刷卷子。”他说完之后转头去找扫帚。 “哦,好!”想到还能喝完一碗汤,童喜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走了。 赏南很快将厨房收拾干净,他压低嗓音,“江鲫,别捣乱了。” 周遭静悄悄的,赏南心里却突然觉得有点难受,可能江鲫是想说话的,但他说不了,他在这个屋子里三年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人,换做是自己,赏南应该无法接受被困在一个地方三年。 “算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赏南走出厨房,带上门。 一个碗而已,想摔就摔吧。 . 刷卷子刷到九点多的时候,童喜便开始喊饿了,赏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写了多少了?” “一套半。” “那还是别吃了。” “为什么?” “浪费。”赏南把自己的成果推出去,“我马上开始第四套。” 童喜以为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他把眼前的试卷扒拉到面前,数了数,“你现在写作业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赏南淡定地说道:“应该是高考之后开窍了,一开窍,和以前就不一样了。” 童喜相信得不得了,“那我应该是还没开窍。” 手中的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儿,落在桌子上,童喜把笔捡起来,继续转,歪头看着赏南,“我怎么不知道学习还有开窍这个说法?会就是,不会就……” “江鲫。”赏南在看见童喜转笔动作的时候就知道眼前的人被换了芯子——因为依照童喜的手指,他做不出那么灵活的转笔动作。 童喜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它说它饿了。” 想到下午江鲫往死里喝水的样子,赏南立马开口道:“童喜下午已经吃了不少了,他不能再吃东西了。” “哦,”江鲫点了下头,“那我能写试卷吗?” “童喜的你别写,”赏南从椅子上下来,“我给你拿我的。”不管黑化值多高,江鲫到底是一个连校园都没离开过的少年人罢了,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江鲫显然很喜欢做试卷,如果做试卷能让他平静会儿,那赏南愿意把自己所有的试卷都给他。 赏南给江鲫找了一套新的,递给他的时候,没有立即松手,“半个小时,童喜还要写作业。” 江鲫握着试卷的另一头,“我不。” 目前,赏南没有可以拿捏到对方的地方,他垂下眼,“童喜和我一样是复读生,你占据他身体太长时间,对他不公平,你以前也是十六中的,你知道复读生有多辛苦。” 江鲫的表情却在瞬间狰狞起来,他将童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看起来快要从眼眶内爆出来,“你怎么知道?” “从楼下那几个打牌的老太太嘴里听到的,”赏南松了手,淡定坐下,“所以下午的时候我就叫出了你的名字。” 江鲫愣着,“你不害怕吗?” 赏南神色微顿,“猜的,而且,我们付了一年的房租,不住了的话,这个钱你给我们?” “况且,要害怕的话,我下午的时候就该吓疯了,”赏南表现得前所未有的淡定,主要还是因为江鲫现在用的是童喜,童喜这个人不管做什么表情都很难让人觉得害怕,“我不怕鬼神这类的东西。” “我不是东西。” “好吧你不是。” 江鲫闷头不语地写试卷。 任务对象就坐在跟前,赏南完全没心思刷卷子了,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死了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了?” “嗯,我喜欢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江鲫回答道,它似乎是一只很纯情坦诚的恶鬼。 他接着又说,语气疑惑,“这几年我一个人在这里,真的是很无聊,我不知道为什么小姨他们走了就不回来了,这套房子也一直空着。” “幸好,你们来了,你们就一直留在这里吧。”江鲫写完一道题,抬起头来,眼神落在赏南身上,“不然,我就杀掉你们。” 赏南丝毫不畏惧对方的威胁,“到时候再说吧。”不过这也确实棘时间是一年,他要怎么在这一年的时间把剩下的75个黑化值给清掉。而之后,带江鲫离开这里也是一道难题,他总不能真的在这儿呆上一辈子,他在这个世界里,亲人朋友可不少。 “你和你小姨小姨夫们的感情应该不错吧?”赏南问得十分小心翼翼。 还好,江鲫并没有反感这个问题,他点头,“他们养大了我,给我饭吃,给我衣服穿,花了很多钱给我治病,他们对我真的很好。” 赏南脑子有点糊涂了,楼下那群老太太道听途说不清楚,说江鲫在老李家受到了很好的待遇就算了,怎么江鲫自己也这么说? 仓库的灯泡和环境,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善待了的样子啊。 这只恶鬼是在这里被困太久,困傻了吗? 但此时他和江鲫还不熟,追问太多怕引起对方不适,于是,赏南只能笑了笑,“那他们对你确实是挺好的。” 江鲫听见赏南的夸奖之后,他抬起头,一张病态青白的脸在童喜脸皮底下若隐若现,比童喜的脸小上不少,依稀能看出是少年的五官,眼神充斥着一种饕餮般的痴迷和垂涎欲滴,“是啊,我很喜欢他们,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的。 江鲫的语气中透露着被克制后的兴奋,“等他们回来了!我就把他们都吃掉……” 第58章 恶灵变奏曲 [4W营养液加更] 赏南怀疑江鲫的记忆是否出现了轻微的错乱,毕竟从正常思维出发,喜欢绝不代表就要统统吃掉,他更加倾向于,江鲫被困在这里,而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并不知道,对方可能是太恨了,但小姨可能也是平时表现得对他还不错,两两拉扯权衡之后,这种纠结化成了勃发的食欲。 “但我还没有吃过人。”说这话的时候,和童喜平时嘴馋的表情很像,他摸着肚子,“如果有机会的话……” 赏南想了想,轻声问道:“你也需要吃东西?” “不需要,”江鲫说,“但是它饿了。”他指着童喜的肚子说。“可我对人的食物不感兴趣。”它的意思是,如果被它附身的身体感到饥饿,它是不会用人类的食物果腹的,他只想吃人。 “你从他身体里出来,就不会感到饿了。”赏南给它提供了一个建议。 “不,”江鲫扬起嘴角,满眼都是尖锐的恶劣感,“他是我的了。” 赏南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过了几秒钟,江鲫撇开眼,“那……你把你的身体给我?” “想都别想。” [14:你们之间的相处怎么有股火药味儿啊?] 14是系统,人类的某些行为在它那里无法用科学解释,就如同赏南和江鲫摆明了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可黑化值居然毫无波动,江鲫可是恶鬼哎,它为什么不跳起来对赏南张开血盆大口,反而被赏南怼得低下头继续写试卷。 14的信息库都快被翻烂了,检索出来的信息显示:江鲫对与自己实力相当的朋友是很尊重和爱惜的。 看着这里,14实际上心有余悸,它并不觉得好笑,因为如果昨天晚上的试卷,赏南展现出来的实力是和童喜差不多的,那赏南和童喜可能早就不会好好地坐在这里了。 时间到半个小时的时候,没有赏南的提醒,童喜浑身一个激灵,他握着笔,满眼迷茫,“我刚刚是不是睡着了?” 赏南不动声色从他面前把江鲫快写完的那套试卷抽走,点点头,“看你好像太累了,就没叫你,不过也就半个小时。” 童喜心有斗大,他摸了摸嘴角,“我没流口水吧?” “没流。” “那就好,”童喜又去摸肚子,“我的天,我为什么会这么饿?” 赏南没放在心上,只见童喜站起来跑去卧室拎了一台体重秤出来,他站上体重秤,一脸凝重,犹如二次高考,严阵以待。 赏南背对着他,“怎么样?” 背后的人沉默了很久,然后喘了一大口气,“我怎么掉了三斤?” 哪怕只是听语气,赏南都能想象到童喜脸上的惊悚和惊喜,他很快觉出原因,他想,可能是因为江鲫的原因,江鲫附身童喜,会消耗童喜身体内的能量。 短期来看,对童喜来说是好事,可江鲫是恶灵,它的需求是源源不断的,它更加不可能考虑童喜的感受,如果童喜长时间被它使用身体,被耗干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不,你去吃点东西?”赏南放下笔,语气诚恳。 “还是不了吧,减肥好不容有了点起色。”童喜从称上走下来,脸上写满了犹豫,但是他也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站在餐桌边上,“不了吧,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可是瘦了三斤呢,如果现在去吃东西,岂不是功亏一篑?可是,靠挨饿其实并不是明智的……” 赏南听不下去了,踹了他一脚,“去吃,别作。” 没过几分钟,童喜端了一盆凉拌黄瓜出来。 “……”担心童喜被江鲫熬干,完全就是多余的。 - 直到赏南正式开学,江鲫都没再出现过,没有江鲫的干预,童喜顺利地胖了回去,他大惊失色,说自己明明吃的和那天一样,为什么会胖呢? 十六中的校门口挤满了来送学生上学的家长,学生部分住宿部分走读,所以有的学生只是背了只书包,有的却还需要扛着被子。 阳光炽烈,教学楼被热浪席卷,像是要融化了。 赏南擦掉脖子上的汗,喝完了一整瓶矿泉水之后又在小卖部买了一瓶,跟着路牌找到鲤鱼楼——他们的教室在三楼,没有电梯。 楼道里上上下下的人不少,家长老师学生都有,赏南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他看了自己旁边的童喜一眼,童喜像个快要爆炸的热气球。 “今年哪怕考不上南大,我也接受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能过的。” 他们是2班,复读生文理科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个班,按照高考成绩和文理科划分,越靠后的班级高考成绩越低,越靠前的班级高考成绩越高,针对不同的学生,学校也安排了不同的教学方法。太靠后的班级,老师要保他们冲本,而前几个班级,能提升的空间其实并不太大,针对性的教学可能更加适合他们。 童喜就是心态不好,他成绩并不差。 教室里的位置差不多都已经坐满了,桌子上,过道里,脚底下都堆满了书,一低头,整个人都消失在了桌子后面。 赏南和童喜在找位置的时候,教室里没有一个人抬起头,不是在默读就是在刷卷子。 找到了两个空位,赏南拉了童喜一下,“这里。” 坐下之后,赏南前面的女生扭头过来打招呼,是倪婷,“好巧。” 童喜抢着回应,“真巧真巧。” “我妈妈把我安排进这个班的,不然按照我的成绩,好像只能在十班。”倪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教室里开着空调,又开着电扇,但大概是因为大部分人的心情都很焦虑不安,教室里莫名仍是有一种燥热感。 等班主任来的期间,赏南又灌下去一瓶矿泉水。 环境能影响人,在家里吊儿郎当的童喜,一进教室就埋头开始刷卷子,他还一直在抖腿,赏南伸手拍了他一下,“又不是考试,你紧张什么?” “控制不住啊我。”童喜小声哀嚎。 等到班主任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是一名女士,四十多岁的模样,嘴角绷得很平,头发全部都梳了上去,黑框眼镜加重了她脸上的严肃感。 “不好意思,今天刚开学,事情有点多。” “我们先选一下班长和学委,目前只需要这两个班干部,不投票,想当的同学可以举手。”她说完后,拧开水杯喝了两口水,放下水杯时,教室里无一人举手。 环视教室一周,情况在赏南的意料之内,全班都是复读生,每个人都精神紧绷,时间紧迫,一分钟恨不得掰成八瓣用,怎么可能还会在担任班干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没有人吗?那……”乔新推了下眼镜,正要说那就轮流当的时候,右边靠窗那排最后那个男生举起了手,眼神平静坦然。 “你叫什么名字?” 发现有人居然愿意扛下这种活儿,全班一半人扭过了头,以为看见的会是一个得意洋洋的傻子出头鸟,但没想到,对方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眉眼间气质松散自然。 看着人挺好的,也的确挺好。 童喜从桌子下边锤了赏南大腿一拳,“你疯了?现在你还有心思当班长呢?” 他没搭理童喜,回答了班主任乔新,“赏南。” 乔新在花名册上找着赏南的学号,在原来学校的年纪排名一直都维持在前100,成绩很好的学生啊。 “好的,辛苦赏南同学了,下面,我们选学委……” 赏南又举了手。 童喜:“……” 并非是赏南爱出这种风头,也不是他没事找事,他反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未来什么的本来就不是他的主要人生目标。更何况,这些题目对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但对班里的其他人而言,每分钟都很重要。 而且班长能借工作机会和班主任以及学校其他老师打交道,唠嗑的时候,还能趁机打听打听江鲫的事情,江鲫既然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也才离开三年,说不定部分老师对他这个人还留有一定的印象。 乔新拎着水杯,“赏南同学,来我办公室一下。” 赏南以为乔新是要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但对方现在没空也没心思,直接指着办公室角落里的几摞练习册,“语数外三科,每人一本,你去找几个同学搬走了发下去,其他科目的还要等科任老师运过来。” “好的。”赏南点了下头。 他去叫了童喜,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一人一摞就搬走了,赏南则是空着手。 乔新好笑地叫住他,“你在以前的学校也是班长?” “不是。”赏南不明白班主任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挺会指挥人的。”乔新打趣道,眼里并没有什么恶意。 赏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乔新的神情却莫名一滞,她想起来她以前有个学生,气质当然远不如这位赏南同学,穿衣打扮更加不如,笑起来也非常腼腆。 其实赏南同学和对方一点儿都不像,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学生,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同样优秀,同样知道为师长分忧。 只是可惜了...... “行了,回去吧,”乔新摆摆手。“等会会有老师给你们上课的。” 十六中名不虚传,针对性提升做得是省内所有高中里边最出挑的。 当晚的数学课,光头的数学老师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讲题,整个晚上就讲了一道题,变换了二十多种呈现方式,解题思路也有好几种,以各种角度出题,其实内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套上几层壳子,就容易迷了人的眼睛。 “宝贝们呐,这做题,就像剥洋葱,我们得一层一层地扒,”他摸着脑袋,“不要东张西望啊。” 下课时,他也只布置了一道题的作业,这道题被他衍生出了三十几个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但是他说都一样的题目。 “行了,明天见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一走,班里的同学倒下了大半,在桌子上趴了会儿,才找回了神智。 赏南拉着童喜起来,“走了,等会到家估计都快十点了。” 童喜的脸都被整得发白,“我饿。” “点个外卖吧,我们到家的时候就能吃饭了。” 回家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赏南和童喜都没什么力气和心情聊天,闷头往前走,路过一条乌漆麻黑的小巷子的时候,“哐当”一生,倒了几个垃圾桶。 赏南和童喜被吓精神了,朝发声处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个男生被几个校外的学生推倒,撞翻了垃圾桶,被推倒的男生手肘撑地,表情痛苦,显然是摔疼了爬不起来。 “看什么看?再看小心老子抠了你们的眼睛!”为首的黑衣男挥手准备给站在前头的赏南一下子。 “你做什么?”童喜顺手就抄起了靠墙的一根竹竿,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写了一天的题,又被光头点起来回答了三次问题,脸色非常不好看,加上这门板一样的大体格,特别能唬人。 “哟,上学还有个胖保镖呢。”黑衣男表情讪讪地收回了手,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被他推倒的男生上面。 童喜:“……” “快点,把钱拿出来!”他踢了对方一脚,男生被踢得浑身瑟瑟发抖。 赏南皱了下眉,他抬手拍了拍黑衣男的肩膀,礼貌道:“你好,能把他放了吗?不然我就报警了。” 黑衣男回过头来,表情变得凶狠,“你试试?” 赏南更加礼貌了,“那我就叫我的保镖揍你。” 童喜很配合地一竹竿抽飞了一个垃圾桶。 黑衣男表情一凛,也就几秒钟,他就重新变得坦然自若,转而看向地上那男生,“那你准备好钱,我们下次再见。” 他们也就几个人,走的时候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动静,踹墙的踹墙,踹垃圾桶的踹垃圾桶,引起不少路过的学生侧头察看。 他们故意凑上去吓人,“打劫!”把人家吓得尖叫,他们发出恶意又尖锐的笑声。 童喜丢下竹竿,走过去把那摔倒在地的男生扶了起来,“没事儿吧?” “谢谢。”那男生捡起地上灰扑扑的书包,把书包抱在胸前,缩着肩膀,嗫嚅道,“其实你们没必要帮我,我挨顿打就没事了,你们帮了我,下次他们打我会打得更狠。”他说得很平静,并且说完后转身就走了,像是生怕沾染山什么脏东西一样,瘦弱的身影宛如一只小老鼠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童喜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又看向赏南,“不是吧?” 赏南拽了童喜一下,“走了。” “我们帮他还是我们的错了?”童喜愤愤不平。 “也能理解,毕竟我们没能帮他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需不需要我送他当首富啊?”童喜想起来对方厌恶的眼神,心头憋了口气,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赏南撞了童喜一下,“做人,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他只是想起了江鲫,他不知道江鲫的学生时代到底遭遇过什么,但如果江鲫那时候遇到有人拉他一把,可能结果会好一些。 童喜不理解,“这群人分明就是怕警察的,他为什么不报警?” “喜宝,”赏南看着童喜,认真地说,“可能在他的认知范围内,根本就没有报警这一说,或者说,他都不知道警察会管这种事情。” “光头在给出第三种解题思路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居然还能用他那种方法解题,不是吗?” “不同的处境造就了不同的人罢了。”赏南抬手拍了拍童喜的头。 童喜还是觉得有点怄,“我今晚要吃两碗剁椒饭。” 赏南:“……” - 门才打开,赏南还没来得及开灯,童喜就对着空气大喊一声,“我回家啦!” 他喊完之后,没过几秒钟,他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童喜被吓了一跳,灯开以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它长脚啦?” 赏南没说话,幸好童喜也只是不可思议地感叹一句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求得一个答案。 而赏南恰好知道,应该是江鲫在回答他的“我回家啦!”。 摔的也不是赏南的杯子,而是童喜的。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赏南拿衣服去洗了澡,他洗完童喜就抱着衣服冲了进去,用干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写作业的时候,赏南听见童喜在洗手间里大喊,“为什么这个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啊?” “南啊,你洗澡的时候也这样吗?” “没有啊~”赏南往后仰着,毛巾盖在头上,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的椅子脚突然往前一滑,椅背径直被推向地面。 赏南都做好摔在地上的准备了,意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他的椅背靠在什么东西上面了,这个东西慢慢把椅子扶正,将赏南整个人都扶了起来。 “江鲫?”赏南轻声唤道。 他自然不可能等到空气回答他的问题。 “谢谢。”赏南握着笔。 “啪”! 童喜刚拿出来的一个新杯子又掉在了地上。 赏南看着地上的碎开的玻璃杯,有点后悔向江鲫道谢,因为江鲫说不了话,就会摔一些东西作为回应,还只摔童喜的。 果不其然,童喜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杯子又碎了,嗷嗷大叫,赏南看着他,“碎碎平安,以后可以用塑料的。” “好主意。”自从他发现自己和次卧真的是“气场不合”之后,就对这类事情深信不疑。 “先吃饭。”他去门口拿了外卖,“你一份,我一份,我再一份。”童喜吃东西的时候是最高兴的,只不过他刚给自己和赏南发完饭,神色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赏南歪着头,以便看清楚童喜的神色,童喜太面善,所以脸上如果出现了江鲫才会做出的表情,违和感就特别明显。 几乎不用怀疑,江鲫又来了。 “你好歹让他吃完饭。” 江鲫端着碗往嘴里倒,“我吃也是一样的。” 赏南在想,等会怎么和童喜解释,他的饭不知道怎么的,就进了他的肚子。 “开学开心吗?”江鲫几分钟就把童喜的饭送进了他的肚子里,他擦干净嘴,又用湿巾擦了手指。 它抬眼看着赏南的时候,明明嘴角是上扬的,可眼神确实阴冷的。 “挺开心的。”赏南往嘴里喂着饭。 “你的班主任是谁?” “乔新。” 江鲫:“她之前也曾是我的班主任。” 赏南的勺子停滞在半空中,“这么巧?” “她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我很愧对她。”江鲫垂下眼,表情透露着些许落寞和歉疚,不像是做戏。 “之前我的成绩很好,她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只是我不争气,后面成绩越来越差,但她却没有放弃我,甚至到我家里给我补课,可惜,”江鲫掀起眼皮,它笑起来,有些顽劣,“我是个坏孩子。” 赏南喂了口饭到嘴里,咽下去之后才说:“我不信。” “不信什么?” “我不觉得你是个坏孩子。” 江鲫的表情就是从此刻发生变化的,它歪着头,它将童喜的脖子扭到了极致,如果不是因为童喜是人类,它可能会直接将脑袋掰下来。 这是赏南第一次直面江鲫的面容。 江鲫的身体,一半留在童喜体内,一半却已经脱离了出来,朦朦胧胧的模糊感,它是由气体凝聚而成的,只不过有浅淡的颜色而已。 它伸长了脖子,快要和赏南脸贴脸,它的头发微卷,眼睛大而呆滞,青白的脸色与嘴唇,明显还是十七八岁少年时的面容,它直勾勾地看着赏南,“你好。”它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晦涩,一开口,赏南便觉得一阵阴冷的寒气迎面扑来。 赏南身体僵直着,“你既然可以现身,为什么……” “好玩。”江鲫笑起来,眼睛弯弯,像猫咪。 发现赏南并不害怕,他从童喜的身体里完全走出来,童喜一头晕在桌子上,江鲫离开了童喜的身体,但他却没坐在椅子上,他坐在了桌子上,双腿垂在半空中,垂眼看着赏南,“你能带我出去吃几个人吗?” “不可以。”赏南抬起眼,拒绝了对方的提议,“现在是法制社会。” “那又怎样,我也是在法制社会下死的啊,”他晃悠着腿,低头一拳头捅进自己的胸口,鲜血汨汨,它惨白的掌心拖着一只跳动着的心脏移出来,“要不要?” 恶灵怎么可能拥有心脏?赏南虽然已经全身汗毛起立,但还是装作淡定的模样,摇了摇头,“我无福消受。” “但他们都很想要的……”江鲫用赏南听不清的音量喃喃了一句之后,依旧笑眯眯地看着赏南,良久,它突然散开,又很快聚在了一起,鲜活的心脏不知所踪,它又完好无损了。 “你胆子好大啊。”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好孩子吗?”江鲫坐在之前同样的位置,俯下身,在闻见赏南身上味道的时候,它又凑近了些,“你和那胖子用的不是同一种沐浴露,他用的生姜可真是难闻。”说着,它已经准备动手扒开赏南的睡衣衣领。 赏南揪住领口,皱眉,“他叫童喜。” 江鲫在所有人眼中都非常懂事乖巧,甚至连14都说他是个性格温顺的人,可真实的江鲫,为什么会这么恶劣? 赏南拒绝的动作让江鲫直起身来,只很短暂的一瞬间,赏南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江鲫的头就从脖子上掉了下来,顺着赏南的腿就钻到了他的衣服里,很快就领口里扎了出来,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那股冰冷的寒气从赏南的腹部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愣着没动,看着江鲫的脑袋重新出现在它的脖子上,江鲫抿唇一笑,有些羞涩,“我喜欢铃兰花味道的沐浴露。” 撇去它的行为和它说出的话,它此刻的表情,其实能和14描述的江鲫对得上,可也只是表情而已! 赏南简直要疯了,他耳朵从耳根红到了耳朵尖,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江鲫!”他的脸是白的,被吓白了。 江鲫下意识伸手想去拉惊慌失措的赏南,它的手指却从赏南的身体直接穿过去了,不是没有遗憾的,它收回手,“我吓到你了吗?” 考虑到对方是任务对象,生前想必也吃过很多非人能承受的苦,赏南将容忍度拓宽,缓缓坐下,“还好。” “你身上好香。”江鲫笑着说道,撇去它不正常的诡异面色和表情,他的语气和声音其实就是一个非常阳光又开朗的少年,甚至听着还有几分真挚。 只不过赏南一看到它的脸,瞬间就不那么觉得了。 一只恶灵,还是别把对方想得良善,毕竟它从头到尾就没做过一件正常事儿。 “谢谢。”赏南的道谢很虚假。 但江鲫很受用。 江鲫又想伸手去摸赏南的耳朵,又穿过去了,它抿紧了唇,“我等会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吗?” 赏南放下笔,有些好奇,“江鲫,你为什么这么黏人啊?”江鲫好像没有对他表现出有什么恶意的样子,反而有些像可爱小狗和可爱猫咪,虽然对方和可爱完全沾不上边,除了它的小卷毛,可成了恶灵之后,小卷毛的作用就不怎么大了。 “我好孤独。”它一直看着赏南,一瞬不瞬,“你的成绩很好,我喜欢聪明的人,讨厌蠢货。” “我真的好孤独啊,”它又将脸凑近,虽然赏南知道对方仅仅只是一团空气而已,可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听见对方继续说,“赏南,我杀掉你吧,杀掉你,你来当我的玩伴。”它的语气是真诚的,想法是恐怖的。 赏南在微微怔愣过后,更多的是觉得江鲫单纯和可怜,“如果我是骗子呢?江鲫,你对人没有防备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陡然被打断,他瞪大眼睛,清楚觉察出绕着脖子的那一圈有形又无形的东西,它盘绕了自己的脖子一圈,江鲫很快收回了手,但赏南却脑袋发晕。 “我能很快杀掉你。”江鲫看着自己的手,它碰不到自己的朋友,如果要碰,只能带着杀意去触碰。 那赏南就会很快枯竭死去。 它暂时还没有杀掉赏南的想法。 它回到了童喜的身体,站起来去给赏南倒了杯水,顺便轻抚着赏南的背,看着赏南慢慢恢复血色的嘴唇,它歪了下头,”甜吗?“ 赏南慢慢恢复了清明,“什么?” 江鲫伸手指着赏南的嘴巴,“感觉很甜的样子。” 赏南:“!” 第59章 恶灵变奏曲 赏南不知道怎么回答江鲫这个问题,想了下,“我要继续吃饭了。” “你赶我走啊?”江鲫说。 “童喜也要醒了。”赏南说。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童喜捂着后颈低声哎哟了两声,赏南再抬眼的时候,江鲫已经不见了。 赏南大口大口往嘴里喂着饭,一边嚼着饭粒一边想,江鲫其实不太想人,它的语言行为都更加像一个小动物,如果非说是人的,那也是进化不完整的人类。 或许是赏南的想法触发到了信息库关于江鲫的关键词,14出声了。 [14:它的确不是完整的江鲫,它是恶灵,只有江鲫的恶。] “什么叫只有江鲫的恶?那好的呢?”赏南一脸懵,“因为在这困太久困没了?” [14:……一开始就没有,从他成为恶灵那一刻,它身上就没有作为人类拥有的正向那几部分,善良恭谦忠诚,它是残缺的。] [14:用通俗易懂的说法解释就是,在他成为恶灵之前,有人从它身体里取走了那些东西,全部好的东西,人都是有善恶黑白两面的,它身体里只被留下了一堆垃圾。] 所以江鲫喜怒无常,表现得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动物,是因为他体内作为正常人的一部分被夺走了,留了一堆对方不屑要的残片。 赏南顿时觉得眼前的饭难以下咽了。 “这还能拿走吗?” [14:你们人类社会中隐藏的奇人异士还是不少的,但过程想必不会轻松,对江鲫而言,这应该是很痛苦的事情,不然它不至于变成恶灵守在这个屋子里。] [14:但这些其实是可以再生的,都会随着环境改变,只不过无法改变的那些东西,譬如智商,肯定是无法再生的,但据我的观察以及目前所有的资料显示,它的智商好像,是拿不走的。] [14:你可试试让其他东西在它体内再生,比如善意,比如其他美好品德。] [14:你先吃饭。] “不吃了。”赏南放下勺子。 此时,童喜正好醒过来,童喜看着赏南,一脸痴傻,“我这是又睡着了?” 赏南硬着头皮点头,“而且你还边打瞌睡边吃饭,你的饭都吃完了。”他指了指旁边两个已经空了的外卖盒。 童喜摸了下肚子,的确不饿了,可也没饱,但这远远比不上自己吃着吃着睡着了这件事情让他感到惊恐,“我是不是嗜睡症啊?要不周末你陪我去看看医生?” 赏南一口答应:“没问题。” 正常人都不会往屋子里有鬼这个方向去想,赏南更加希望童喜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年的复读生活。 “做题了做题了。”幸好童喜心够大,他有些遗憾地看了空外卖盒好几眼,连味儿都不知道就吃进肚子里了,真的非常遗憾,更过分的是,他甚至都没吃饱。 赏南看着对方,半晌,把自己剩的大半碗往童喜的方向推了推,“我吃过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童喜回厨房拿了双新的筷子,夹了一著辣椒喂进嘴里,好吃得他都快哭了,“达尔市的外卖怎么这么好吃啊?刚才的两碗我居然吃着吃着睡着了,我真该死啊。” 这都是江鲫干的,赏南想找个机会和对方商量商量,不管怎么样,错开童喜吃饭的时间段,不然童喜会念叨个没完。 吃完饭,两人都没时间去刷别的试卷,赏南只帮童喜把昨天的错题圈了出来,正确的解题思路写在了旁边。 之后,他才开始写光头布置的的作业。 写作业时,他耳边一直凉嗖嗖的,不同于空调制造出来的冷气,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寒气,一靠近,那片皮肤的汗毛和鸡皮疙瘩立刻就反射性地立了起来。 想都不用想,江鲫一直在旁边转来转去地看他写作业。 可怜小鬼。 - 赏南和童喜奋战到了十二点多,看了眼时间,童喜大喊救命,“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瘦!” “可是你晚上吃了两碗半的饭。” “我睡了。”童喜开始逃避。 睡之前刷个牙,水龙头里的水喷溅到瓷盆里,顺着漏水口争先恐后往下涌,挤出大朵大朵的白色水花。 童喜先刷牙,已经上床去睡了。 他一走,屋子里顿时变得不对劲起来。 赏南打了个寒战,速战速决刷完牙以后,丢下牙刷,关了灯,推开了次卧的门。 门一打开,赏南的表情就僵住了。 ——江鲫正坐在他的床上,看见赏南,它裂开嘴,和赏南挥挥手算做打招呼。 它死的时候穿的应该也是它如今身上这套,白色的短袖,黑色的牛仔裤,仍是小卷毛发型,如果能忽略江鲫口中的猩红,青白如同死人的脸色,那对方其实勉强也算一个清隽少年。 可赏南实在是忽略不了。 他慢慢走过去,错开江鲫,拉开被子,正要躺下去的时候,一团黑气把他抓了起来,重新站好,江鲫仰头看着赏南,“向我介绍介绍你自己吧。” 友好交流的话,赏南当然不会拒绝,他环视屋子里,发现没有可以用来坐的椅子或者小沙发,只能和江鲫一块并排坐在床沿。 “我叫赏南。” 江鲫:“我知道。” “隔壁庆川人,今年十八岁,没了。” 江鲫点点头,它头扭过来,“你考上大学之后就会离开这里?” “是的,”赏南有些冲动地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你不想走吗?” “我走不了,”江鲫说完以后,忽然散开消失了,仓库门“砰”地一声打开,那之前坏了块板子的天花板沿着原本的裂缝裂开更长的缝,整块掉了下来,“我走不了的。”江鲫的语气似乎有些沮丧,它的脸从如同被雾笼罩了的灰尘当中显现出来,转眼间便到了赏南的眼前,它眼神紧盯着赏南,语气从沮丧变为了明亮,“不过,如果你愿意把你的身体让给我使用,那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赏南试图用手去推开江鲫,但他的手掌直接就从江鲫的肩膀穿了过去。 还好,江鲫似乎也只是开个玩笑,他直起身,“进去看看吧,那样你就可以更了解我了。” 天花板掉下来不止一块,头顶多了一大片黑漆漆的顶,地上大概有四五块天花板,不光是木板,还有一层铁皮。 赏南拍开了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照明灯,看着一地的狼藉,不知道江鲫想让自己看的是什么,看这一地的木板铁皮,还是头顶那裸/露在外的墙皮和电线。 他正要发问,橱柜倒了,后面是一把梯子,江鲫悄无声息出现在赏南的身后,“可以用梯子上去?” “上去?”天花板和墙面之间那点空间能容得下人吗?连腰都直不起来,估计只能在里边爬着前行。 江鲫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赏南。 好吧。 赏南把梯子搬到了……搬到了靠墙的位置,确定稳固后,他才扶着楼梯慢慢攀上去,这上面的空间并没有像电视剧演的那样,一个小洞,洞后面别有洞天,天花板后面的场景,赏南之前想象的是什么样子,看见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加糟糕一点。 墙壁上用钉子固定着各色的电线电路还有白色管道,板子是一张一张拼在一起的,可能是因为上面太漆黑了,竟然显得底下还有几分亮堂。 掉在地上的木板和铁皮都很薄很脆,赏南在爬上去之前,以为天花板的其余没掉下来的部分也会是一样的材质,可当他站在楼梯上时,视线所看见的,那木板足足有好几米厚,他又伸手按了按,承载一个成年人完全没有问题。 赏南放心地爬了上去,一趴在上面,赏南就觉得憋闷得慌,昏暗燥热的环境,手掌按住的全是灰尘。 “你让我看什么?”他问底下的江鲫。 江鲫没应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旁边,青白的死人脸突然出现,赏南吓得浑身的汗都倒了回去,他往后一仰,摔在木板上,灰尘又扑簌簌地往下落。 一团薄薄的黑雾缠着赏南的手腕,牵着赏南的手,赏南的手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江鲫任他摸索着,放开了他。 中间细,两头粗,坚硬冰凉,还有点沉手,赏南跪在地上,背已经被上边的墙抵住,这上头的空间窄小,他呆了这么一会儿,已经非常难受了。 赏南把手里的东西拖到了眼前,仔细地察看着,是……是…… [14;胫骨,就是小腿骨其中的一根,它旁边细的那一根是腓骨,也是小腿骨。] [14:这是江鲫的骨头。] 赏南愣着,心头的震惊大过了握着死人骨头的恐惧,“江鲫是死在这上面的?” 他想起来自己口袋里揣了手机,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打开了电筒,眼前的一切景物都被照亮了。 骨头还是完好的,可能是因为年头并没有很久,也才三年。 因为没人会想到这里会有个人,所以肯定也没人动过,骨头现在的姿势应该就是江鲫死前最后的模样——江鲫应该是抱着膝盖,头埋在腿间,蜷缩成一团。赏南在脑海中修复场景修复得很艰难,因为眼前这堆骨架已经散开了,只提供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14:嗯,是死在这上面的。] 赏南知道江鲫就在自己身边,他用手电筒继续去照别的地方,倒在地上却早已经没有了水的水杯,两个小的塑料盆,可能是洗漱用的,角落里堆着叠好的衣服,其中一套的颜色,和他白天穿的校服是一样的。 旁边还堆了不少书本,都已经被翻得很旧了的样子。 还有几支手电筒和废电池。 赏南和14做过不少假设,他们想到的最坏的可能也就是江鲫的小姨小姨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外人说他们对江鲫比对自己亲儿子还要好,让亲儿子住仓库,实际上却是让江鲫住的既没有足够亮堂的灯泡,也没有可以保暖抗暑的空调。 但现实比赏南想象得显然要更加残忍,江鲫不是住在仓库里的,他是住在天花板和楼层墙壁的夹层里的。 “江鲫?”赏南的声音微微颤抖。 “嗯。”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江鲫只有声音,没有形,比刚开始开口说话不自然的语调已经好多了,但怨气始终未散,“七年。” 就等于,江鲫从到这个家开始,不是在正常的生活环境里长大的,而是在这种逼仄狭窄的夹层当中逐渐长成了一个少年。 那就不用再怀疑其他人了,从江鲫身上拿走他那些正向的东西的人,也是小姨和小姨夫一家。 江鲫本意是想吓吓赏南,他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尖叫,或者露出恐惧害怕的神情。 但对方却没有表现出恐惧的样子,甚至还细细地打量了他的这个小家,问自己在这里住了多久。 回答完了,现在总该害怕了吧。 但猝不及防的,他看见了从赏南脸颊上滑落下来的一滴眼泪,很快落下去,落在厚厚的灰尘里,很快隐匿。 “为什么哭啊?”江鲫的手掌轻轻搭在了赏南的肩膀上,化作人的形态是,他碰不到赏南,只能把自己的手给化开,化成一团雾,但却抓不到赏南的肩膀,他皱了皱眉,很不爽。 赏南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儿是在这里长大的,最后还没落得一个好的结果,这个小孩儿此刻就在他身边,他被压榨了个干净,连留在这里的灵魂都是残缺不堪的。 “我只是心疼你而已。”赏南坦然道。 江鲫怔愣几秒钟,他一句话都没说,突然消失了,连那团黑雾都见不着了。 [14:黑化值-5。] 赏南倒不是为了黑化值故意这么说,他也没办法料到说什么做什么能让这恶灵对这个世界改观,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没有江鲫在旁边转悠,赏南反倒还自在些,他艰难地在里头移动,把那几摞书拖到了面前,用手机打着光,一页一页地看着。 书本被保存地很好,但也很旧。 每本的第一页都写了名字:江鲫。 低年级的书本,江鲫这个名字后面还画了一只简笔的小鲤鱼,到初中的时候就没了,连字迹都潦草了许多。 高一之前,试卷和书本上题目,找不出错题,老师的评价普遍都非常好。 而高一之后,成绩的确一落千丈,但却并不是那种空着不做的情况,江鲫分明做了,可却不管是解题思路还是最后得到的答案,全是错的。 到了高三,江鲫仍旧坚持着每道题都解答,可最后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错的。 江鲫的字迹也变了许多,下笔又重,手笔又快,赏南甚至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怨气。 [14:那个时候,它的一些东西就应该被拿走了吧,难怪它会偷偷写你的试卷,可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变成一个傻子。] [14:毋庸置疑,这屋子里的状元风水也是它身上的,是本来的江鲫身上的,怨气是现在的江鲫身上所携带的。] 赏南没有回应14,他把书本试卷慢慢整理好,爬过去看了两眼那塑料盆,的确是洗漱用的,还有牙刷和没用完的半管牙膏。 叠在一起的衣服并不多,堆起来还没有书本堆起来高,但看起来质地都还不错。 赏南只有一瞬间觉得矛盾,不过想到那对夫妻的为人,既然要做表面功夫,自然不会让江鲫穿得破破烂烂。 “江鲫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者警察呢?这算虐待。”赏南收了手机,慢慢往外面挪。 [14:一般来说,没人会相信的,就算相信又能怎样,你们人类总以为批评教育就能改变一个人,我个统认为,这不过是懒怠敷衍与得过且过的应付手段而已。] [14:更何况,如果没有小姨和小姨夫,江鲫就会变成孤儿,情况可能会更凄凉,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于是接下来他们甚至还会劝江鲫懂事一点,平时可以抢着做家务,让小姨和小姨夫对他刮目相看,从而喜欢上他。] [14:一个小孩儿,你指望他能懂多少,哪怕再早熟,他也只是个小孩儿。] 所以后来的字迹慢慢变了,因为江鲫也慢慢在长大,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了。 “他那时候想的可能是,努力读书,考一个好大学,就能离开这里了,所以可以先把这些都忍下来,”赏南猜测道,“只是他可能没想到自己的亲人并不是对他不满。” “他们对江鲫满意极了,取走了江鲫身上所有好的东西,放……放在了应该是他们儿子那个人的身上吧,“赏南恨得咬牙,“这不仅仅偷走成绩,这是偷走了江鲫的整个人生。” [14:是这么个意思,学业线事业线情智双商,能拿的都拿走了,包括,脸。] 赏南听见14的话,最后几步楼梯差点直接摔了下来,这家人的恶毒程度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江鲫是她亲姐姐的儿子!”赏南站在灰扑扑黑漆漆的仓库里,抬头看着那已经完全露出来了的江鲫曾经的居处,心头憋着一口气,“她不是人。” [14:南南,这很正常,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三千字的鸡汤。] “谢谢,那还是不必了。”赏南弯腰把橱柜扶了起来,将地上的铁皮和木板都收拾了,灰尘的话,明天晚上再说。 这么半个小时,赏南又出了满身的汗,并且浑身都是灰尘,他只能重新洗澡才能舒舒服服地睡觉。 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已经快两点,但赏南没有躺下就入眠。 他脑子里一直都是缩成一团的江鲫。 而江鲫从刚刚之后,也消失了。 有了正常环境的对比,赏南能察觉到江鲫在的时候,周遭的气压空气给人是什么感觉,所以赏南可以确定,江鲫现在是真的不在,不是什么恶作剧。 - 江鲫消失后,一连好几天都没出现。 童喜本来还打算去看医生,看看自己是不是有嗜睡症,可从那天之后,他再没有发生过类似那天的情况,“还是不去医院看医生了,太浪费时间,可能就是那天刚开学,我太累了,我这身板,怎么可能有嗜睡症?” 赏南都随他,因为童喜本来就没病。 每天两点一线,时间过得飞快。 学校日子枯燥无聊,不管老师讲课多么生动有趣,但赏南看着那些做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题目,只觉得看久了简直要吐,他睡觉的时间已经慢慢超过了上课听讲的时间。 可能是有科任老师向班主任反映了赏南上课总睡觉的情况,乔新还找到赏南,问是不是因为身兼班长和学委两职耽误了他学习,只能在晚上恶补,所以影响了睡眠。 赏南说没有,“老师讲的题目,如果我已经会了,就会趴着睡会儿,休息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学习的效率也会更高。” 乔新:“……”对方坦荡荡,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怎么成绩这么好,还带了点儿刺头属性呢? 又让她想起自己之前那个学生了,后来也是越来越不像话。 她担忧地看着赏南,恍惚道:“你可得好好学习,你又没有什么家庭背景,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出人头地。” 赏南觉得这话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什么?” 乔新这才回过神,她讪讪一笑,“没什么,看见你,想起了我曾经的一个学生,他的成绩曾经也非常好,后来不知怎的学坏了,我怎么拽都没能拽回来,可能是因为我当时的教学方式太激进,让他不适应了吧。” 说的应该是江鲫吧,赏南想。 但原因和乔新无关,她是个很好的老师,江鲫那种情况,站在老师的角度看,其实就是学生自己的问题。 尽管能看出班主任的内疚,但赏南也不可能把江鲫的真实情况告诉对方。 从办公室里出来,童喜把书包递过来,“走吧走吧,我快饿死了。” 童喜看来是真的饿了,拉着赏南一路跑回家的,晚上的空气也燥热难挡,赏南跑得气喘吁吁,站在客厅里感觉自己只剩半条命了。 童喜提前点了外卖,他放在了小卖部,他们顺便就拎了上来。童喜一上来就急哄哄地撕拉外卖袋子,跟野兽刚出笼似的。 “我先上个洗手间。”赏南把书包放下,去了洗手间。 他先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凉快点儿了之后才揭开马桶盖子。 一张青白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好几天没出现的江鲫悄无声息站在了赏南旁边,他的眼型偏圆,很灵动的眼睛,只不过在江鲫脸上,这种眼睛反而扩大了它的恶劣感和非人感。 赏南已经看见他,从他进来时便察觉了,只是他这儿也不能中途打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鲫绕到了自己的斜前方,贴着墙壁。 它垂下眼,声音低低地开口,“没我的大。” 第60章 恶灵变奏曲 本来就热,江鲫这话一出,赏南只觉得空气在瞬时变得更热了。 羞和恼混在一起的情绪促使赏南伸手去挥打江鲫,可惜江鲫只是一团空气,它肩膀那块被锤散,又很快合拢。 赏南:“……” 外面童喜在喊,“南啊,快来吃饭,今天我点的蒜香烤排骨和玉米糊糊!” “来了!”赏南没管还站在墙角里的江鲫,按下冲水键,洗了手,拉开门出去了。 餐桌被童喜整理好之后摆上外卖,被锡纸包裹的排骨底下铺的是黄澄澄的南瓜条和烤得焦香的土豆和洋葱,上边是蒜泥,还有一小盆玉米糊糊和两碗米饭。 赏南看见这一幕,喉头哽了一下,“是否有些夸张?” 童喜递着一双筷子过来,“我妈说备考生活很辛苦,让我们别亏待了自己。” 童喜现在吃饭的速度比以前要快一些了,他往嘴里大口刨着饭,“佛祖保佑我今晚千万别突然睡着,阿门。” 赏南夹了块土豆,表情很平静,“佛祖和阿门……不是一家的吧?” “管他呢,反正实际情况是,求谁都没用。”童喜放下筷子,戴上一次性手套抓排骨,“要是有用的话,我高考之前求了那么多佛,我俩早上南大了,现在就是走走形式,嘿嘿。” “等会吃完了我想去超市买几罐汽水。”屋子里虽然开了空调,但童喜还是吃得满头大汗。 赏南看了他一眼,“我去吧,你做题。” 童喜:“……” 赏南的胃口比童喜小上不少,他吃了半碗饭,就抓起桌子上的钥匙,“我去买汽水。” “给我买几罐可乐就行了。”童喜还不忘冲门口喊一嗓子。 赏南带上门后去按电梯,电梯已经上了4楼,他靠在窗户上一边等,一边往楼下看。 这后面是小区做的绿化,几棵柳树歪歪扭扭却枝桠粗壮,长而软的绿色柳条像瀑布似的从枝桠上倾泻而下,郁郁葱葱的大丽花在晚上才显得精神了些,白天的时候都被晒得垂头丧气。 那成片的大丽花就两个品种,牛奶咖啡和绿野仙踪,清新雅致,灵动活泼。 穿插在其中的狭窄石板路被水滴状的灯泡照亮。 小区的景色确实好,赏南收回视线,想道,可惜,他住的屋子里有一只小鬼。 “汪!” 一声狗叫在身旁响起,赏南吓了一跳,他朝那狗看去,是一只博美,眼睛圆亮,头上扎了个冲天炮小揪揪。 它没有主人。 一阵脚步声从304的方向而来,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看起来是专门出来遛狗的,手里拿着狗绳,穿着家居服。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开门的时候他抢着跑出去了。”女人蹲着把绳子给博美栓上了,拽了拽,博美依旧目光凛凛地看着赏南,攻击意味十足。 女人只好尴尬地加上了句,“我家小狗不咬人,真的不咬人,平时都很少叫的,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看你是生人……” “没事,我不怕狗。”赏南说,更何况是这种小狗。 电梯在6楼停着,迟迟未动。 已经把博美抱在怀里的女人看看赏南,又看看302和301两扇门的方向,然后用闲话家常的口吻问道:“你是哪家的呀?以前没见过。” “301的租户,前段时间刚搬过来的。” “十六中的?” 赏南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女人高深莫测地一笑,不过倒是把答案说明了,“我们小区的租户,好些都是十六中学生的家长租来陪读的,虽然贵是贵了点,可是离学校近啊,每年来租房子的人都不少。” 她顿了会儿,又说:“哎,李兰舍得把房子租出去啦,她那房子还是专门请的设计师设计的,是我们小区区舍不得舍不得,现在不还是租出去了。” 李兰就是江鲫的小姨,邻居之间想必也都是熟识的。 “房东人挺好的,房租收得不高。”赏南和邻居聊起来。 电梯还没动,可能是在搬什么东西出来,这小区没有自己的货梯。 邻居摸着博美的头,点点头,“她是个老好人,休息的时候还会去社区做志愿者,上门探望空巢老人,后来她姐姐姐夫出事,她还把自己外甥养大了呢。” “只不过那外甥后来一点都不给她争气,整日都不好好学习,打架逃课,看起来真是不像十六中的学生。” “后来她这个外甥呢?”赏南表现得很好奇,很配合,他的表情刚刚好刺激到邻居的八卦因子。 “那孩子身体不好,隔差五去医院,李兰还在楼下给他熬中药,那味儿真是让人受不了,”女人皱着眉在鼻子前头扇了两下,“他那成绩,肯定考不上大学,可能在什么地方打工吧。”对方猜测道。 如果真是在外面什么地方打工就好了。 江鲫早就死在了他现在住的那套房子里,死之前,他成为了所有人都讨厌的那种坏孩子。 电梯开始动了,门开的时候,女人先走进去,她帮赏南按着电梯,语气比刚开始的时候熟络了许多,“你租她这房子是正确的选择,风水是真好哇。” “李兰她儿子可是考上了首都最好的大学,”电梯门关上,女人朝赏南眨眨眼睛,神秘兮兮说道,“我看你像是个好孩子才告诉你,她那房子的风水,啧啧,我儿子前些年和他外甥玩得好,那会儿总去她家写作业,你猜我儿子现在在哪儿上学?” “和房东的儿子同一所大学?”赏南随便猜了一下。 “那倒也没那么厉害,我儿子之前年纪中下游水平吧,现在在一个一本大学的王牌专业,也在首都。” 赏南手指往掌心微微攥了攥,“风水都是唬人的,是您儿子自己努力,有出息。” 这话谁都爱听,女人开怀大笑,电梯都到一楼了,她还想拉着赏南再聊一聊。 不过她怀里的博美忙着下地跑,她就打消了再和赏南聊会儿的念头,表情还有些遗憾。 - 楼下小卖部关门了,赏南和童喜每天晚上放学,很少有碰见老板没关门的时候。 只能绕去外边的超市买。 走在路上,赏南心中有一种诡异的平静,“难怪李兰会起那种心思,江鲫这种体质,谁不喜欢?” [14:还是得靠自己,不过如果要是拿了他的运,那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小区出去有一段上坡,翻过去这一段小上坡,过个马路后就是超市。 [14:每天出门都会走一段上坡路,开发商心思还挺细腻。] 夏日的晚上依旧燥热无比,赏南走出了一身的汗,听见14的话,他说:“封建迷信要不得。” [14:喏,封建迷信就在你那屋子里呢。] “……” 进了超市,赏南径直往一排排冰柜的方向走,他找了个大的袋子,打开冰柜,挨着挨着捡了往袋子里丢。 他身上的钱应该够,这个世界他虽然不是那种特别富贵的家庭,可也是衣食无忧。 拎着一大袋汽水,在结账的时候,赏南一顿,对收银员说道:“先放这儿,我再去买点儿东西。” 很快,赏南站在了水产区。 “你说,江鲫会吃这些吗?” [14:我想,它应该更加喜欢吃人。] “这些也是活的,和人区别不大。” 赏南捞了两只个头最大精神最好的大龙虾,称的时候,阿姨问:“需要我帮忙清理干净吗?” “不用不用,您帮我打点水和氧气,我回家养两天再吃。”赏南说道。 拎着龙虾去结账,显示屏上的金额瞬间拔高,一袋子汽水也只够两只龙虾的零头。 [14:你养宠物呢?] “我花我的钱,你管我的。”汽水在罐子里摇来晃去,赏南几乎都能想象到时候拉环一拉开,会是怎样的场景。 过了马路,站在那小小的坡顶上,赏南远远地就瞧见坡底那一排垃圾桶旁边站着蹲着的几个男生,他们指间的烟明明灭灭,上头的火光也如同明灭的萤火般。 他们当然也看见了赏南,如棵挺拔的松一般。 蹲在中间的头儿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把半截烟摁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又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才直起身,看着逐渐靠近他们的男生。 赏南看着挡路的几人,“有事?” 那头儿歪着身子,看见了赏南手中袋子里的龙虾,“哟~”他发出一声怪叫,“有钱嘞,这都能说买就买。” “有钱……也给我们一点儿呗,让哥哥们也尝尝这龙虾是怎么个滋味儿,我还没吃过呢。”对方掀起眼皮,半面额头的纹身也跟着动了起来,“你那天帮那小子出头,那小子这两天拿不出钱来,兄弟几个烟都快抽不上了,他说你家可能住这儿,那他既然都介绍了,我还是要过来认识认识我的新朋友。” 纹身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钢刀,在手里转了几圈,刀尖直接就抵在了赏南的腹部,“拿钱,快点。” 赏南低头,看着闪出寒光的刀锋,说道:“我没钱,我的钱已经花光了。” “骗鬼呢?”纹身哥听见对方说没钱,眉毛一抖,“没钱你他妈买两只大龙虾!” 赏南面不改色,“就是因为买了龙虾,所以没钱了。” “……”纹身哥无言片刻,身后几个小弟还等着开锅吃饭,他往后瞧了几眼,手掌盖在脑袋上摸了几圈,“嘶,那怎么办?那你回去找你那保镖借点儿?我们在这儿等你。”他表现得还挺善解人意,并且不等赏南回答,他就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 赏南看着对方,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将早就捏在手里的汽水单手拉开拉环,对着纹身哥的脸就是一顿喷。 然后将空了的易拉罐往地上一丢,袋子里的汽水也都丢在了地上,他只拎着两只龙虾便开跑。 蓄力已久的气泡喷得四处都是,纹身哥操了一声,他那几个跟班立即追了上去。 他们都是在常年在大街上游荡的,两条腿被他们晃荡得没丁点肥肉,跑起来就跟蚱蜢似的,其中一个个高腿长地直接拎着钢管堵在了赏南的眼前。 小区门是进不去了,保安亭的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靠。 赏南只能往旁边的岔路跑。 头顶上的树冠茂密,就像一把把巨型的伞,投影到地上,被一群疾步奔跑的少年将影子踩得斑驳稀碎。 或许是因为赏南在他们眼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肥羊,他们契而不舍地分几路堵他,最终还是将赏南堵在了一条小巷子里。 纹身哥也很快赶来,他喘着大气,手掌撑着墙,另外一只手指着赏南,“你他妈……他妈……跑啊!” “快点,拿钱。”他一脚踢翻了几个竹编的箩筐,连带着旁边的一堆废木料都倒在了地上。 赏南不可能掏钱,当然也不可能站着或者趴着跪着挨打。 他看了下左右,从地上拾起来一个桌脚,在墙上把上边多余的拐角敲掉,生了锈的钉子从桌角里边露出来,他看着对面的七八个人,“来。” 纹身哥一愣,他倒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不怂,按理来说,好学生应该都会跪地喊他们爷爷,顺便再求他们饶命啊。 这怎么还是个刺头? 不过他一点都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对方才一个人,他们七八个人呢。 纹身哥抬抬下巴,“上吧上吧,他能买那龙虾,身上的钱估计不少,能全部掏干净,我们等会就去吃大餐。” 他一发令,他身后的人都朝赏南冲了过去。 赏南捏紧了棍子,在第一个人冲上来的时候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肚子上,又一棍子打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肩膀上,这两人吃痛滚到一边,剩余的人就很难应付了,他只是抢占了一时的先机而已。 赏南很有自知之明,不管是现在这副身体,还是在他原本世界的记忆当中,他的优点都没有擅长打架这一项。 仅仅几分钟过去,赏南的肩膀和腿还有腰,已经挨了好几下。 [14:要用积分让你不那么疼不?] 赏南:“还是算了吧,本来就没多少积分。” 他刚拒绝完,后脑勺就挨了一板砖,应该是块板砖,那硬度和面积,都不太像棍子。 后脑勺仿佛被敲碎了一块儿,风呼呼啦啦地从那碎开的部位涌进去,将整个脑子都冲击得昏昏沉沉。 他眼前的一切变得十分模糊,摇摇晃晃的,像整个世界都在缓缓崩塌。 纹身哥看着倒在地上的男生,慢慢走过来,踢了踢,对旁边的人竖了竖大拇指,“干得不错。” 又对另一人说:“把他手机的锁解开,再把他的衣服扒了,丢到马路上去。”脊梁骨再硬再直的人,甭管男女,扒了丢在马路上现一晚上,那都一整个大变样。 他最烦这种不听话的刺头,就是欠收拾。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拎着工具箱上前,从赏南口袋里掏出手机,先看屏幕锁是指纹的还是密码的。 [14:还是用一下积分吧,你还有两个多亿呢,这一醒,也就扣一千万。] 赏南正要同意14的建议时,他听见了一声惨叫。 比他用桌子脚打人时,那些人发出的惨叫声要刺耳多了,甚至能从这声惨叫当中听见惊恐和恐惧。 正在研究他手机的男生停下动作,好奇地朝发出惨叫的方向看去。 纹身哥的注意力本来也全都在赏南的手机上面,这声惨叫吓了他一大跳,他骂人的话含在嘴里,扭头就要骂,却在下一秒看见眼前的场景时,所有想骂人的话都陡然消失。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后退了两步,“草,草草草草草草草……” 童喜嘴里叼着一个男生的肩膀肉,他手指还扒着那人的肩膀,眼神阴测测的,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被他死死扣住的男生痛不欲生地皱着眉,浑身抖动得如一只濒死的羊。 “呸。” 童喜把嘴里的肉吐掉,那块肉掉在地上,滚了一圈儿,沾满了灰尘。 “看什么看啊,上去打啊!”纹身哥随手抓了一个男生丢上去。 童喜一脚就把这人踹飞了出去,那人后背撞击在墙上,又掉下来,趴在地上咳出血来。 纹身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童喜一步步走到了纹身哥跟前,另外几个人瞧着不对,早就跑了。 童喜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赏南,抿了抿鲜红的唇,在纹身哥抖着嘴唇想开口求饶的时候,他掐着纹身哥的后脖子一把把人拖到了面前,低下头一口咬在了纹身哥的脸上。 血管、肌肉、皮…一齐干净利落地被利齿从脸颊上撕扯了下来,纹身哥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 恐惧大过疼痛,以至于他都没听见自己杀猪般的惨叫。 纹身哥用双手试图推开人高马大的童喜,但对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也仿佛没有疼痛的神经,任他用拳头锤,用脚踢,都撼动不了对方分毫。 他惊恐地看着年轻男生的这张嘴,一次又一次啃下来,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他的神识也越来越模糊。 可能是错觉,他好像看见了鬼,一个脸色煞白,唇却鲜红如血的鬼。 赏南缓过来了劲儿,他眼皮半抬,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不是童喜,是江鲫。 不管怎么样,报警,还是打回去,都可以,他不希望看见江鲫杀了人。 杀过人的鬼,和从前就不一样了。 江鲫…… “江鲫……”赏南低低地喊了对方一声,他手指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匍匐,试图抓到江鲫的裤脚,途中,他甚至还抓到了一块温热的,的肉块。 全是江鲫从纹身哥身上啃下来的。 再啃下去,纹身哥可能就剩一副骨架子了。 好不容易抓到了江鲫的裤脚,赏南松了口气,他借着这股力坐了起来,头昏脑胀,但他也没忘使劲扯着江鲫的裤脚。 “江鲫,住嘴。”比起住手,现在这一刻,赏南觉得,住嘴更加适合此情此景。 江鲫终于从眼前这坏东西的叫喊声中听见了赏南的声音,他像丢垃圾似的丢开纹身哥,把赏南从一地的肉块里扶起来,“你没事吧?”他眼里的阴鸷和嗜血后的疯狂猛然变得天真,他看着赏南,表情有些担心。 赏南甩甩脑袋,把掌心的黏腻在裤子上擦了擦,“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一直没回来,你的朋友是个蠢东西,只能我出来看看了。” 赏南:那不还是用的童喜的身体吗? 两人离得很近,巷子两旁的水泥墙高高竖起,但外面的路灯柱子更高,光散照进来,落在江鲫的脸上。 它现在像一只餍足的野兽,下半张脸都是鲜血,牙齿上也是,说话时也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赏南往地上看了看,果冻似的一地肉,它没吃,它只是在攻击纹身哥,但赏南知道,江鲫是可以吃这些的,他想,或许江鲫心底最深处,依旧还残留着一些作为人的好的地方。 就像一株花,李兰那家人没有将它连根拔起,只是割得太干净,没有施于阳光和养分,那处便枯萎了。 但是,那是可以重新养护,让它重新发芽开花的。 “江鲫,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赏南拉着江鲫,站到更明亮的地方,他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纸巾,擦拭着江鲫脸上的鲜血。 江鲫低头看着赏南,“你是第一个为我哭的人。”在它的记忆里,赏南是一个无缘无故对它好的人,哪怕它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 纸巾只能勉强擦干净江鲫脸上的血迹,但嘴里的不行,要漱口。 “路上你别和别人说话。”赏南把纸巾丢到垃圾桶,再看向地上的纹身哥,还有那一地的肉块,“他应该不敢报警,这种在大街上混日子的,想必案底不少。” 江鲫没有咬到致命的几个地方,肩膀,脸,手臂,都是几个肉厚的部位。 “先帮我找龙虾,我给你买的。”赏南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两只龙虾,死贵死贵的,不能让它们跑了。 龙虾最后是在巷子口找到的,袋子早没了,赏南拎着回去的。 - 回到家里时,桌子上的外卖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江鲫是等童喜吃完饭才开始使用他身体。 赏南把两只龙虾放进水池里后去换鞋,江鲫一张脸快要埋进水池里,目光灼灼地看着。 “我没吃过。” 赏南换了拖鞋跑进厨房,“你要吃生的还是熟的?” “熟的。”江鲫说道。 赏南表情微顿,“我不会做饭。” 两分钟过后…… 童喜在洗手间吐得惊天动地昏天暗地,他手掌扒在马桶上,恨不得把胃都掏出来洗一遍。 赏南在旁边给他递了一杯水让他漱口,童喜呕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看着空气,“借我身体出去啃人,还想让我给你做饭吃,没门儿!!!” 取得江鲫的同意过后,赏南把这屋子里有鬼的事情告诉了童喜,童喜先是不信再是恐惧,因为赏南是不爱撒谎和开类似玩笑的,只不过既然对方没有伤人,那也不是不能接受,关键是一年的房租真的很贵,如果能和平共处,那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就在将要点头的下一秒,他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儿。 “啥味儿啊这是?” 赏南也没瞒着他。 于是就出现了刚刚这一幕——童喜呕吐,童喜对不知道在哪里的江鲫放狠话。 童喜又吐了一通,晚饭也全都吐出来了,但他本来就心大,也不是爱计较的人,还是和死人计较,更何况,如果不是对方,赏南可能就要被扒干净衣服丢大街上了,功过相抵。 “我没事,yue……”童喜继续把头塞进马桶里。 过了几秒钟,他抬起头来,虚弱地看着赏南,“你先去把龙虾洗了,我教过你,你还记得不?我等会来做,我也要吃,yue……” 江鲫在外面,它的脸煞白,唇色却恢复了些,它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跟在赏南身后,“不然,我还是直接把他的身体占了吧,他现在这样好难受。” 说完后,它咧嘴一笑。 “……”赏南找了把小刷子,挽起衣袖,对江鲫说道,“那你还是让他继续难受吧。” 江鲫没作声,消失了。 它离开了厨房,出现在了马桶边上,只有一张脸,只是黑雾淡了许多,小卷毛露了一部分出来,平静地注视着还把头埋在马桶里的童喜。 吐了半天,童喜终于感到好受多了,他把头抬起来,瘫坐在地上,抹掉头上的汗珠,还没缓过来,就看见了那张近在咫尺的鬼脸。 !!!!! ”救命啊!!!!!!我的天老爷!!!!南呐!!!这和你说的学霸帅哥不太一样啊!!!!!”他吓到眼泪都涌了出来,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洗手间,一头撞进厨房,从后面抱着赏南瑟瑟发抖。 赏南双手的,一手还举着小刷子,童喜这模样,肯定是看见江鲫了,果然,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江鲫从厨房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江鲫也跟到了厨房。 它看见童喜抱着赏南,现出全身,青白的眼皮耷拉下来,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朝赏南走了过去,直接穿过了赏南的身体。 下一刻,童喜抱着赏南的手臂收紧,甚至勒得赏南有些疼。 “我不喜欢他抱着你。”江鲫声音闷闷地说道,这是江鲫的声音,不是童喜的。嗓音虽然听着软,可是却带着十足十的占有欲。 第61章 恶灵变奏曲 赏南听完江鲫说的话,他想,对方可能是缺爱? “能松松吗?我还得洗两个菜。”凉悠悠的水滴顺着他的手臂流进挽在手肘处的衣袖里。 江鲫松开赏南,走出了厨房。 童喜再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没开灯,窗帘也紧闭,他细想了这段时间以内反复出现过的类似几种情况,他以为是嗜睡症,现在这么一看,哪里是什么嗜睡症,这套房子就是鬼屋啊!缺德的房东居然还把房子租给他们住?! 他从床上弹起来,跳下床,打开了灯之后拉开门走出去,出去后,他直奔厨房。 赏南已经把冰箱里的几个菜都洗好了,童喜来得正好,童喜满脸戒备地前后左右看了看,“那鬼呢?” “不知道在哪里。”赏南说,“你不用怕,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可是这玩意儿总是不打招呼用我身体啊,要是他去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怎么办?”童喜嘴里担忧着,手却拧开了燃气,他一做饭,架势就端得格外像个专业人士。 “有我呢,我帮你看着。”赏南说。 “那他为什么只用我的身体,不用你的?”童喜自说自话,自问自答,瞄了赏南一眼,“哦,他应该瞧不上你这小身板,看我多魁梧。” 童喜往锅里加了水,这种海鲜还是吃原汁原味的比较好,等水开的时候,他就去准备料汁和一些小菜,但他还是很好奇,“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顺手给赏南递了几瓣蒜让他剥,赏南也顺手就接了,他一边剥一边回答:“怕吓着你。” “那今天不还是让我知道了,”童喜又自说自话,“哦,不知道也不行了,他用我出去啃人了。”想到这里,童喜的胃内又隐隐开始翻涌。 “刚来的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赏南索性坦白,只不过是适当性的坦白,“你不是说你做噩梦了吗?我感觉挺奇怪的,就和你换了房间,后来有一次他附在你身上,我多了解你啊,我一听语气,就知道不是你。” “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房子里。”赏南继而说道。 “这个我知道,”童喜说,“恐怖片鬼宅里的鬼都是冤魂,死了之后还是不甘心,所以就盘桓在房子里不肯走,我们房子里这鬼估计也是一样吧。” “那房东为什么不说?她不知道?鬼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住她家吧。” 再猜下去直接破案了,赏南想道,他指指那锅水,“水开了。” 童喜还是更加在意美食,他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走了,“快快快,把那大盘子拿过来。” 很大的白瓷圆盘,是童喜从家里带过来的,这盘子适合做蒸菜,今天恰好派上用场。 等待龙虾出锅的那十分钟,江鲫和童喜面对面坐着,赏南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请用。” 谈判似的。 童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一点畏惧都没有,关键是江鲫只要不故意吓人,好好坐着的时候,看着其实没什么攻击性,如果忽略他周身围绕的黑雾和不正常的诡异脸色,他看着甚至还像个人类。 可以上说的那些,都是忽略不掉的。 “你能不能走啊?”童喜用商量的语气下了逐客令,“我真的好害怕。” 他絮絮叨叨,紧握着水杯,桌子底下的双腿一直在抖,“你不用投胎的吗?你们鬼啊魂的不是最重视投胎了吗?” 江鲫靠在椅背上,“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走。” “那我们也不能走啊,房东把这房子租给我们了,要是违约的话,租金可就不退了,要不你给我们钱,我们走。”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和一只鬼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谁知道这鬼会不会在某一天一时兴起把他和赏南都给勒死,恐怖片里都这么演的。 “我也没钱。”江鲫的眼皮耷拉下来。 童喜实际上是一个很心软的人,他见对方这么可怜兮兮的,看了赏南一眼,叹了口气,“行吧行吧,那这样,你发誓不会伤害我和赏南。” 江鲫举起手,“我发誓。”它口吻认真,但可信度……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高,因为它是笑着的,显得怪异又诡谲,说它下一秒反悔都有可能。 但童喜觉得,一个鬼能发誓,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有,以后你不能再附我的身。” 江鲫上身往前倾,它看着童喜,“可是每次我上了你的身之后,你都会轻不少哎。” 童喜:“……”这该死的诱惑。 “吃完饭之后你可以用一用,但是不能去啃人。”童喜退步了。 谈判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赏南碰了碰童喜的肩膀,童喜本就绷得很紧,他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赏南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靠着墙,“喜仔啊,你可以让他给你补习,他真的是学霸,以前也是十六中的。” “那你怎么死的?有人害你?” 江鲫歪了下头,“是的,有人害我。” 察觉到江鲫的神色变化,赏南把童喜推去了厨房,他关好厨房的门,转身看着江鲫,“谁害了你?” 江鲫没说,赏南也理解,对方可能,并没有完全接纳他,或者根本就不想把往事翻出来。 但这确实是江鲫不喜欢的话题,它的表情虽然依旧漫不经心,可眼神分明变得阴戾。 童喜用手套端着一大盘龙虾肉出来,里面有粉丝和蒜蓉,他看见了好吃的之后,完全把“江鲫是鬼”这一点抛到了一边,“快快快,拿碗吃饭。” 其实,两个小时以前,他们刚吃完饭。 赏南给两人拿了碗筷,“我就不吃了,我不饿。” “你们吃吧,我先去洗澡。”他其实浑身都疼,挨了顿打,强撑着在这里维持气氛,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童喜看了一眼江鲫,一把拉住赏南,“你走了,我怎么办?”他这时候想起来坐在他对面的是只鬼了。 “我只是去洗个澡,不是下楼,ok?” 童喜:“那你把门开着。” “滚。” 江鲫主动站出来化解了僵局,它消失了。 童喜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椅子眨了几下眼睛,“我的老天爷……” 他无意识,松开了赏南,赏南趁机跑到洗手间去了。 “那我给你留一半儿。”童喜用筷子把盘子里的龙虾一一分开,全部都是五五分,“两边都一样的啊,你自己看着,我可没有给自己多分。” 空气里一点声响都没有,洗手间的水声却响了起来,哗啦啦的,让童喜心安不少,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往嘴里吸溜着裹满了汤汁的粉丝。 - 赏南的背上都是红痕,那群人要么用打磨过的木棍,要么用可伸缩的细钢管,但不管是什么东西,敲在身上都是疼的。 花洒里的热水淋下来,有伤痕的地方便跟被火苗灼烧过一样滚烫,比其他部位的皮肤要烫,温度比水温更高,所以体感就更明显。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横着的一条几条青色,都是他当时为了护住头而挨到的几下,当时还看不出来,回家这么一会儿,已经青了几大片。 赏南很白,白的剔透,就跟冬天刚落下来的初雪一样。 但也白得健康,并非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背部薄薄的肌肉,随着赏南的动作舒展开,小腿的肌肉线条更是流畅优越,他带着许多人向往的活力和灵动。 江鲫也喜欢,它知道自己渴望啃食这样的人类,这种人类的味道才是最好的,尽管它还从未开过张,可它就是知道,因为它是恶灵。 花洒成股的水流从赏南的背部流下来,那白皙的脊背中央有一条浅浅的沟,两边肌肉运动明显。 上头有几条刺目的红痕,底色为白,红痕就像是画笔甩上去的几道颜料,好像再用力一些,这张白色的画板就会被击碎。 都是那些人打的。 洗手间热气弥漫,赏南弯腰时不知道扯到了腰上哪道伤口,疼得他差点摔倒,只能扶着墙。 “14,你扣积分吧,疼得有点受不了了。” [14:好的。] 疼痛很快就消失了,14在积分兑换这种事情上面向来积极,搞得它自己就是主脑一样。 因为受了伤,活动不便,赏南洗澡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一倍。 他拉开洗手间的门时,正好听见童喜在客厅大喊,“你怎么又用我身体?难怪我吃了饭跟没吃一样!” 赏南站在客厅里,看见童喜正站在玄关处捶墙,手里拎着药店的塑料袋。 看见赏南,他停下动作,拎着药走过来,“江鲫去买的,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我真该死啊。” “不过他是花我的钱买的,四舍五入就是我买的。”童喜把手里的药塞到赏南怀里,还没等赏南搂住,他又拿了回去,“你自己能上不?我帮你算了。” 同性之间也没太多讲究。 赏南直接把t恤从头上扒了下来,背对着童喜,“轻点。” “我靠,怎么打成这样?江鲫真该把他们都给狠狠啃一遍。”童喜暂时忘了满嘴是血的恶心。 童喜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一个字都没再说,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可能是因为屋子里的冷气打得很足,童喜的手很凉,沾着药油按在皮肤上的时候,凉得赏南一个激灵。 ”医生说要使劲揉才好得快。”童喜低声说。 赏南疼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也没分心去分辨童喜的嗓音正常与否,他手臂撑着墙,额头贴着手臂,疼出了一脑门的汗,“喜仔你能轻点吗?” 童喜没做声,手下力道却轻了许多。 “谁知道你软成这样嘛。” 身后的人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赏南的脑子正在嗡嗡叫,就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童喜说。 煎熬了几分钟,药终于上好了,赏南的后背全是药油,他拎着睡衣,打算等会再穿,免得把衣服弄脏。 而童喜在后面握着药油的瓶子,看着自己满是药油的手掌,嚎叫道:“江鲫我草你大爷!” 赏南一愣,“不是你给我上的药吗?” 童喜暴躁地拧紧了药油的盖子,“不是我,是鬼。” 赏南:“……” “算了,我先去把剩下的龙虾吃完。”不管怎样,吃的在童喜眼中永远最重要。 赏南看着屋子里的空处,一时间也觉得怪怪的,江鲫有些太粘人了。 但这对他而言其实还不错,那样的话,会更加容易拯救。 虽然到目前为止,黑化值就下降了10个点。 “吃完后把碗收了,然后记得刷牙关灯,然后睡觉,明天要早起。”赏南挨了顿打,不打算再强撑病体去刷题,他没等童喜回答,回到房间把自己摔倒了床上,睡衣还抓在手里。 把脸在枕头里埋了会儿,他抬起头来,将头扭向一侧,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差点被躺在自己旁边的江鲫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江鲫盯着赏南,“我很久没这样睡过了。” 赏南的太阳穴突突跳,“那你平时怎么睡?” “哦,”江鲫指了一下仓库门把手上的毛绒玩具,“我有时候会在那个里面,有时候会在我的房间里。” “……”赏南的视线被江鲫挡住了,但他懒得再坐起来,只问道:“你的房间就是天花板上面那个夹层吗?” “嗯。” “江鲫,你的小姨对你不好,是吗?”赏南也侧过身,他试图去摸摸江鲫的脸,手指直接从中穿了过去,江鲫还是那样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他。 赏南心中莫名感到难受,哪怕他在这里,他带着让江鲫慢慢变好的任务出现在这里,江鲫的实际情况也没有任何变化——他没有身体,就是一团空气。 “她一开始对我很好,”江鲫语气平静,眼底带着一些感慨,“不过后来我知道,她是在给自己积攒好运,任何善事都利于气运的通畅,她只是为了在杀了我之后,能够让她的好气运被影响得少一些。” 赏南:“她为什么要杀你?” 江鲫往前靠了靠,他躺的地方,没有一点凹陷和褶皱,它的身体没有任何重量,可能有,但微乎其微,起码肉眼是看不见的。 “赏南,知道太多的话,会容易被我杀掉的。”一团薄而绵长的黑雾绕着赏南雪白的脖颈,但是没有贴近,只是绕了一圈。 可能是因为今晚沾了血,它的唇不再像往常一般苍白,带了一层薄薄瑰丽的红色,不是正常人嘴唇的红。 赏南主动地朝他靠近了些,“江鲫,我发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爱这个字其实可以很宏大伟岸,也可以很狭隘自私,它囊括了世界上一切生物之间可以交付生死的感情。 他不是欺骗恶灵,他也欺骗不了恶灵。 凑近了看,才发现的睫毛很长,眼尾也是微微往上挑的,和赏南那挑得人懒散又妖艳的弧度不同,江鲫眼尾上挑得并不明显,却是给他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 “你的发誓,和我的发誓,是一样的吗?”他刚刚才对童喜发过誓,从他当时的表情,赏南就知道,他压根没打算遵守承诺,怕什么天打雷劈,它自己就是。 “当然不一样。”赏南说道,“你以为我是骗你?” “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江鲫小声说,“因为如果你骗我的话,我就会吃掉你,我不想你被吃掉。” 它离赏南太近,它身体的一些部分,几乎都快要融进赏南的身体里去了。 它说:“我的堂哥是个蠢东西,比你的朋友要蠢多了,小姨让我给他补习功课,哪怕我把步骤一步一步地给他讲解清楚,他也听不懂,听懂了也记不住。” “我寄主在他家,他也不是很喜欢我,小姨夫是个读过书的人,他和小姨一开始都对我很好。” “上高中的时候,堂哥的成绩仍旧没有任何起色,小姨和小姨夫那时候就开始吵架,隔几天就吵架,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为了我才吵架的,小姨说只需要拿走我的好运气就行了,想让我活着,小姨夫说要斩草除根,说光好运气有什么用,要有真本事。” 赏南:“……那也是你的真本事啊。” [14:无语。] “小姨被小姨夫说服了,那时候我的身体就开始变得不好,记忆力也越来越差,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同学和老师都开始不喜欢我,讨厌我,很简单的题目我也做不出来,小姨安慰我说没关系,成绩起起落落都是正常的,可是我后来的成绩再也没有起来过,我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纪倒数第一,所有老师都放弃了我,除了我的班主任。” “但堂哥的成绩却慢慢开始变好了,他成了新的年级第一,每次月考期末考的年级第一都是他,同学和老师们都越来越喜欢他,他代表学校去参加了很多比赛,拿了许多奖杯和证书,高三时,他被保送了国内最好的大学本硕连读,我受到了留级通知。” 赏南听得心脏揪成了一团,看着自己的人生被换了个彻彻底底,江鲫或许才是最难受最怨恨的人。 “我死之后,才知道为什么我要住在夹层里,因为只有那种位置,才能把我身上的东西全榨出来,上下一起往中间挤压,才能榨干净。” “我是病死的,和小姨无关,小姨请了很多医生来家里看我,小姨他们要走了,但我却想留在这里,我没有考上大学,我辜负了外婆的期盼,辜负了父母。” “但我后来才知道,我不是病死的,我是因为连寿命都被他们拿走了,我本来可以活到六十岁呢,堂哥只能活到四十,不过,现在我的堂哥已经能活到一百岁了!”江鲫的眼睛亮晶晶的,它这应该不是高兴,应该是兴奋,嗜血的兴奋。 “江鲫……” “赏南,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它陡然贴近赏南,直接钻进了赏南的身体,但却不是附身,它的脸就在赏南鼻尖前,它的手臂穿过赏南的身体,手掌贴在赏南的手背,“你要一直做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哦。” 没有人能背叛恶灵,也没有人能摆脱恶灵的缠敷。 它虽然没有实体,可它周身的气流温度都不同,赏南被冷得打了个寒战,“好的。” [14:黑化值-10,爱意值5。] 赏南:“怎么会有爱意值?” [14:这很正常呢,世界上所有生物时间都有爱,况且,它不爱你,还能爱谁呢?] “好了,就这些。”江鲫离开赏南的身体,滚到了一边,“你如果能一直复读就好了。” 赏南:“……”这是什么话?!? 江鲫侧过头来,“那样,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 “江鲫,你想不想离开这里?”赏南问道。 “想,但我只能和那个挂件一起。” “不是变成一个挂件,是成为一个人离开这里。” “没有身体给我用。”江鲫呐呐道,“只有堂哥的身体可以,因为他的身体里,大部分都是我的东西,连大部分的灵魂都是我的,别人的是不可以的。” 赏南一愣,那之前江鲫说拿童喜的身体给自己用,又是吓唬人的? [14:应该是吓唬你们的,这事情十分讲究契合度,短时间内附个身没什么影响,如果是还魂那肯定是各方面的要求都极为严苛,它附身在童喜身上,童喜的身体就会迅速流失养分,这就是没什么契合度的表现,长时间附身,它真的能把童喜熬成人干。] 赏南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不一定非要变成人,不是吗?你就这样,我到时候给你买个大房子,你还跟我一起住。” 江鲫眼睛一亮,“这样也可以。” “是啊。”赏南想,能不能变成人又有什么关系。 江鲫可能是很开心,也依旧保留着作为人的一些习性,它下意识想要拥抱赏南,却直接附在了赏南的身上。 江鲫愣了一下,缓缓坐起来,看着这副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手指白而细长,一点茧子都没有。 腹部有薄薄的一层肌肉。 之前上了药,所以没穿上衣,睡裤是五分的,小腿又长又直。 江鲫回忆着自己的身体,它觉得没有赏南的身体好看。 它快馋死了。 属于赏南的意识还在,只是他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主导权,此刻,他正在和14沟通。 “他在做什么?他不应该立刻从我身体里出去吗?” [14;可能是好奇吧。] 赏南无言了几秒钟,“我有的他都有,有什么好奇的。” 江鲫低下头,他盘着腿,捏了捏自己的小腿,放松的状态下,肌肉是软的,赏南也是一样。 他又摸了摸肚子,腹肌并不是特别明显,所以也不是特别硬。 赏南是很典型的那种家庭富裕,被捧着长大的孩子。 江鲫摸了肚子还不够,他手指往上。 赏南已经看不下去了,但他又没办法闭上眼睛,拜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赐,哪怕他晕倒了失去意识,属于他本人的意识依旧可以清醒着感知周围发生的一切,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和一切感受。 江鲫的手很凉,凉得赏南觉得自己明天肯定会感冒。 不管是死之前,还是现在,赏南都是江鲫唯一喜欢的人类,他曾经也喜欢过小姨和堂哥,但和喜欢赏南不一样。 他试想了一下,如果是赏南要取他的命,那好像是可以的,他可以把自己一切好的都给赏南,不过前提是赏南要遵守诺言:永远爱他。 赏南不知道江鲫在想什么,但是知道江鲫在干什么——一只很无聊的鬼在干很无聊的事情。他和14说:“要不你让我晕过去吧,不想看了。” [14:你还是看看吧,因为他解开了你的裤腰带。] 第62章 恶灵变奏曲 赏南终于拿回自己身体主导权的时候,江鲫已经消失在房间里了,他看着自己满身或深或浅的红色指痕,如果不是知道是江鲫所为,换成任何人都会被这一身的痕迹吓到。 [14:幼稚的小怪物。] [14:哦不对,不是幼稚,它都有爱意值了,它喜欢你,所以才解你的裤腰带,只是它现在脑子缺斤少两,它不明白而已。] 虽然留下了不少痕迹在身上,但不疼,江鲫没有下重手,赏南把衣服从头上套下来,卷着被子滚到墙边,听着楼下很细微的一些声音。 “你能给他一副身体吗?” [14:不能。] [14:可以期待一下江鲫堂哥早亡,反正他的就是江鲫的。] “什么意思?”赏南呼吸一滞。 [14:我之前说过嘛,江鲫所拥有的所有好的东西都被取走了,不管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都被榨了个干干净净,我甚至可以说,他堂哥现在的身体和灵魂百分之八十至九十都是属于江鲫的,但如果他不主动把这些还给江鲫,江鲫也没有资格去抢,因为江鲫已经死了。] [14:不过我发现了一点,黑化值下降到70的时候,江鲫的完整性比之前高了一点,所以我猜测,黑化值越低,江鲫就完整,但这也只是灵魂,身体的话……] 14也没有办法,它做不到凭空给江鲫捏一具可以附身的身体。 [14:你可以让他用你的身体嘛,你俩共用,一五你用,一四六它用,做六休一。] “滚。” 屋外的童喜在洗漱,没有发出什么任何突如其来的嚎叫,江鲫应该没有跑出去现身吓唬童喜。 所以江鲫还在这个卧室里,或者在里边仓库,以及他自己说的那个夹缝——他说他平时都会在夹缝中呆着。 - 翌日天气预报说是阴天,气温降下了个几度。 不过早上五六点是没有这个感受的,早上五六点甚至还有些凉嗖嗖的。 打仗时的换衣服洗漱,赏南在带上门时看见了那个挂在仓库门把手上的毛绒挂件,他想了想,几步走过去摘下了挂件,摸了摸上边软乎乎的毛,“江鲫,今天和我一起去学校吧。” 江鲫早上没有出现,所以赏南也猜不准江鲫到底有没有附身到挂件上和他一起离开房子。 童喜拎着一十多个小笼包和两杯豆浆,他瞅着又是两个白菜包子的赏南,“你每天只吃这么点儿,身体肯定遭不住。”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吃得太多呢?”赏南可清楚记得,刚刚童喜说要十个小笼包的时候,老板那一脸惊讶的表情。 不过小笼包的个头本身也就不大,童喜可以一口一个,一口一个。 路上还有雾气没散,天却已经是麻麻亮,路上同路的同学不少,个个都是疾步往学校赶,有一种行军打仗的气势了,但高考本身也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童喜被噎了下,忙猛吸了两口豆浆,捶了两圈胸口,意外瞥见了赏南书包上出现的挂件,有点眼熟,“你书包上怎么突然有这么个东西?”他问完以后,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挂在仓库门上的毛绒玩具吗?你怎么把它带上了?” 这毛绒玩具有一对大大的假眼睛,又没有眼皮和睫毛,两颗黑亮的珠子摁在一堆毛绒绒里头,看着怪瘆人的。 “不会是江鲫送给你的吧?”童喜说着,用筷子叉了两个小笼包一起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快要和他瞪开的眼睛一样大了。 “不是,我自己拿的。”赏南说,“不好看?” “倒不是说好看不好看,这是鬼的东西啊,鬼的东西你也拿?”以前怎么没见赏南这么大胆子?不仅是擅自动江鲫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从住进来没过多久,赏南就知道了江鲫的存在,可赏南居然憋了这么久才告诉他,期间一点异常都没表现出来,也太沉得住气了。 童喜有些好奇,“南啊,如果昨晚不是需要我做饭,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这屋子是鬼宅啊?” 赏南一愣,他只用了几秒钟思考,便点了头。 ”是,明年就是我们第一次高考了,你的心态本来就不好,如果被江鲫影响到了怎么办?昨晚也是没办法。“不光是因为需要人做饭,更多的是,这事儿根本瞒不住,和鬼同一屋檐,怎么看也是不可能瞒得住的事情。 ”哎呀,我心态挺好的,“见赏南歉疚,童喜忙拍着胸膛说,“而且,江鲫看着就是那种等级不高的小鬼,我一点都不怕,再说了,他没事附我的身,还能帮我减减肥呢。” 童喜甚至说:“你看,我吃完了这么多包子,还真有些想念江鲫呢。” “童……”赏南不敢保证江鲫是否在挂件上,要是在的话,那江鲫一定听见了童喜说的话,江鲫本来就没事儿附身童喜,更别提是童喜主动邀请的。 “怎么了?”童喜不明白赏南的紧张。 看着童喜清澈单纯的眼神,赏南松了口气,还好,江鲫应该是没有附身到挂件上。 但知道江鲫并没有跟着自己出来的时候,松口气之余,赏南还有点失落。江鲫可能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本来以为江鲫会欢天喜地地跟着自己出来的。 这么看来,像是他有点自作多情。 “没什么,我们快点吧,早自习快开始了。” “好!”童喜顺手把两人的早餐垃圾丢进了校门口的垃圾桶,他跑起来,“快跑快跑。” 教室里的同学基本都已经到齐了,赏南和童喜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赏南一坐下,倪婷就举着书遮住脸,对赏南和童喜说道:“你们听说没有,昨晚附近出事儿了。” 赏南喝了两口杯子里的水,“什么事儿?” “就是离咱们学校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对卖早餐的夫妻推着推车从那里路过的时候,看见两个人倒在那里,有一个人的脸都被野狗啃没了,那对夫妻快吓死了。” “野狗啃了脸?”赏南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看了眼童喜,后者一脸呆滞,他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踩了童喜一脚,提示他配合演戏。 童喜立刻反应过来野狗就是他自己,他夸张地张大嘴,“我的天老爷啊,怎么野狗还啃人啊?!” 戏有点过,但总比一脸“为什么要说我是野狗”的表情要好。 “最近冬天嘛,流浪狗都缺吃的,我在校门口还能看见成群结队的呢,只不过它们居然会啃人吃,这也太恐怖了,以后我们一定要离这些流浪狗远一点。”倪婷语气深沉地说道。 赏南翻开老师发下来的语文重点,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心里想的确实:流浪狗风评被害。 童喜的话比较多,最重要的是,倪婷比从前沉闷了许多,很少说这样多的话,但她的追求者却比以前还要多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复读了还在搞早恋啊? “那对夫妻没有报警吗?” 倪婷偷笑,“没有,听时常在这对夫妻的摊子上买早餐的同学说,昏在那里的两个小混混是这片出了名的爱偷鸡摸狗恃强凌弱,好些老人寡妇的早餐摊都被他们吃过霸王餐,他们才不会报警,还觉得解气。” “他们偷偷看了,被啃的那个人的脸,多半是要毁容了,植皮都救不了,脸上好几个大坑,跟被锄头挖了似的。” 童喜回想起昨晚自己嘴里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涌,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他居然对着他女神的脸吐了出来。 倪婷的脸一僵,“是我恶心到你了吗?” 幸好童喜反应快,他从桌子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兜在了嘴巴底下,他一边吐,一边听见了倪婷的话,使劲摆手。 倪婷拧开自己没喝的矿泉水递给童喜漱口,扭头对赏南说道:“没想到童喜的胃这么浅。” 赏南也被童喜的反应吓到了,他忙拍着童喜的背,心底情绪复杂,“可能是早上吃多了。” 童喜吐完,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不知道我早上吃的小笼包还剩下几个。” “……” 倪婷被逗笑,“童喜好可爱啊。” 她回过头去以后,童喜看着赏南,“这是生理反应,我毕竟啃了我同类的肉,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吗?” 童喜凑近赏南,裂开嘴,“你看看我牙缝里有没有塞肉?” 赏南看了几眼,推开童喜,“有早上小笼包里的韭菜。” “!”那可比塞肉可怕多了,他和女神说了这么久的话呢! 童喜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走,赏南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松口气的原因不是童喜不再纠结自己的牙缝有没有被塞肉,而是发现那两个人的夫妻没有报警。 他倒不怕警察找上门来,只是应付这些太麻烦,他自己倒无所谓。复读于他而言的重要性不高,可童喜是无辜的,他还要上大学。 上午的课是语文和数学,他们从一开始的觉得光头上课有趣,到现在发现了光头的真面目后,把数学课奉为地狱课程。 因为光头的题型千变万化,但他始终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啊,我们这个出题啊,万变不离其宗。” “……” 赏南照例打瞌睡,光头一开始对此是抱有意见的,还主动报告给了乔新,不过后来赏南表现得很好,不管是试卷还是解题,他都比别的同学学得快,光头也就不说什么了——赏南同学睡觉,就代表他已经学会了,睡吧睡吧。 他晚上确实没睡好,和已经习惯了只睡五六个小时的高生相比,哪怕是童喜,他都比不了,毕竟他早已经上过大学,再来过这炼狱般的高中生活,哪哪儿都适应不了。 手里的笔不知道何时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很轻,没过多久,童喜弯腰把赏南的笔拾了起来,塞回到了赏南的手里。 过了一会儿,笔又掉了,童喜又弯腰去捡。 来来回回好几次,赏南被他扰醒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童喜,“你是不是……” 看见童喜脸上的似笑非笑,赏南后面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他看着对方,试探性地喊道:“江鲫?” 童喜这段时间瘦了一些,不管他怎么吃,只要江鲫使用了他的身体,那就一定是消耗大于摄入的。所以童喜五官的轮廓也比之前清晰明显了不少,连眼睛都比之前大了。 所以只要江鲫出现,那变化就更明显了。在之前,童喜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会显得违和,如今可能是因为他瘦了些,违和感也轻了许多,但也仍能很快分辨出什么时候是童喜,什么时候是江鲫。 此刻就是江鲫。 江鲫趴在了桌子上,用童喜的笔戳了戳赏南的手背,“上课不可以睡觉。” 赏南打了个哈欠,他困得不得了,而且上课的时候格外好睡,这一点,不管他多大年纪,都始终坚信。 “你要听课你就听,但是别在童喜的身体待太长时间,他早餐都吐出来了,挨不了多久。”赏南说着说着,眼睛已经闭上了。 江鲫的眼神始终锁定在赏南的脸上,“这些我早会了。” 不愧是被榨干净了还能残留可以养出个状元风水的江鲫。他口吻倒也不是得意和傲慢,就是很平静的叙述语气。 赏南正要开口回答,黑板被突兀地敲了两下,光头的眼神在镜片后边跟激光似的射在两人身上,“童喜,来来来,上来把这道题解了。”他已经递出了粉笔,连童喜说不会的机会都没给,“就用我刚刚说的五种解题思路,我看你在下边那么多话,你肯定是都懂了。” 赏南看了几眼黑板上的题目,童喜的确不会。 但江鲫肯定是会的。 “童喜”走上了讲台,他写字的速度不快不慢,实际要说的话,应该是比他自己写字的速度要慢的,因为他用的不是他自己的字体,而是童喜的。 恰好,这两个人的字迹,赏南都能认得出来。 江鲫虽然顽劣,可在某些时候,他是细心的,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很快,光头的要求就顺利完成了,江鲫把粉笔递给他,“呐,还您。” 光头:“……” 他的步骤都是对的,答案也是对的,光头放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赏南趴在桌子上小声问:“你不是说你后来不管怎么做题,都是错的吗?现在会啦?” 江鲫点了点太阳穴,“死了之后没多久,我就慢慢又会做题了。” 赏南想了会儿才缓缓道:“江鲫,属于你的,谁也抢不走。” 江鲫扯了扯嘴角,“但能抢走的,已经抢走了。” 赏南不知道怎么安慰江鲫,他只是抬手拍了拍江鲫的肩膀。 . 到中午,江鲫都没有要离开童喜身体的意思,知道赏南担心,他在去食堂的时候主动说道:“我可以给他补习,专门针对他的补习。” “他太蠢了,光头的方式不适合他,只适合脑子灵活的学生,你朋友不属于这一类学生。” 赏南骂人的话全堆在嘴里。 江鲫又说:“我等会会多吃两碗饭,不会饿着他的。” 从教学楼到食堂,路过了十六中的红人榜,这个榜只会出现成绩好的学生,每个年纪前十名的学生都会出现在上面,复读生还没经历第一次小考,所以复读生的榜还是空着的。 除了年纪排名,就是个人参加的竞赛排名,底下会有奖项。 路过时,江鲫的步伐在红人榜前微微停滞,赏南索性直接停下了,他看着最上边的位置,现在最前边的位置是一个高文科的女生,脸圆圆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底下还有属于她自己的个人发明已经各大征文比赛的奖项,她的座右铭是:本来就烦… 赏南的视线挪到江鲫的脸上,“江鲫,你真的座右铭是什么?” 江鲫看着那个女生的位置,笑了笑,说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赏南想,江鲫的照片应该也是贴在那最上面的位置的,贴着他的成绩排名,他的竞赛得分和排名,他的一切荣誉。 这样的人在学校里就算没有给他排个什么校草级草,但也肯定是公认的校级风云人物。 他的“自甘堕落”,可能也给大家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杂谈,看热闹的,看笑话的,感到可惜的,一定会有老师在后来带学生时提起这位“自甘堕落”的学长,让大家不要向江鲫一样,要向那个平地起高楼的学生学习,从年级倒数到年级第一,那才是大家的榜样。 这种对比无异于对江鲫的凌迟。 赏南拽了拽江鲫,“走吧,去吃饭了。” “嘿!”一个女声突然从身后出现,是倪婷,倪婷拎着一个保温盒,“阿姨给我送了两个菜,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 换做平时,童喜面对女神的邀请,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但今天却一声不吭地站在赏南身边。 本应该作为人行当中的话题发起者的童喜,今天格外的沉默,无奈,只能赏南承担起这个角色的任务,他一直在回应倪婷的话,也在努力寻找话题。 “我们先去打个饭。”赏南拉着江鲫去排队。 “你想吃什么?” 江鲫:“都行。” 阿姨的速度很快,给的量又大,轮到江鲫的时候,阿姨打了饭把盘子推出来,他没接,赏南立马帮他和阿姨说:“麻烦您按照这个量,再盖两份米饭上去。” “两份?” “对,两份。” 阿姨一边往上边盖饭一边感叹,“难怪长这么高,可真能吃啊……” 那饭摇摇欲坠,堆得跟座小山包似的。 倪婷看见的时候都惊呆了,“童喜,你比之前更能吃了呢。” 如果他还是童喜,女神说他能吃,他肯定羞窘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可现在他的身体里是江鲫,江鲫对她完全不感兴趣,淡淡地“嗯”了一声,用勺子挖起一大勺净米饭塞进嘴里,嚼得非常机械化。 赏南:“……” 倪婷看他吃得这么干净利落,试图把自己碗里的米饭分给他一半,“我还没吃,估计吃不完,你要是吃不饱,我把我……” 她话还没说完,江鲫的手掌就挡在了自己的餐盘前面,拦住了倪婷后面的动作,“谢谢,不用,你自己吃吧。” 赏南在桌子下面,用自己的膝盖碰了碰江鲫的,这可是童喜喜欢的人! 江鲫明显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他做不来模仿童喜去欢天喜地地和女生说话,他只能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用。” 倪婷表情呆了呆,有点尴尬地收回了手,“没关系。” 赏南挺担心倪婷生气,所以后边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和倪婷聊天,还好,倪婷的失落没维持多久,很快就又高兴了起来,只是会时不时地看一眼一言不发的童喜,眉眼间掠过很隐秘的低落。 只是到吃完时,童喜主动给她递了纸巾,她就又真心实意地高兴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觉得我没分寸,生我气了呢。我在这个学校里,只有你们两个朋友。” 赏南觉得自己很善变,他刚刚还希望童喜赶紧回来哄他的女神,现在又庆幸幸好童喜不在,不然要是听见了倪婷说只把他当好朋友,不得当场流两条宽苗条眼泪下来。 “同学?”赏南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是两个男生,赏南还在喝着免费的饮料,没反应过来。 他咽下口中的饮料,“我?” “是……是的,”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前边那个男生的脸像是被烧得通红的铁锅锅底似的,红透了。 “你说啊。”他被后面的朋友往前推了一下。 这支支吾吾的,赏南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赏南看了看四周,食堂此刻的人最是多,来来往往的,不少人都在往这里看。他心头一紧,十六中对早恋查得很严,因为前些年有一对情侣偷偷谈恋爱,两人在私底下分分合合就算了,最后甚至闹到了明面上来,两个人上课的时候开始厮打,一口一个“你不爱我”,被人偷拍后发到了网上,十六中那段时间被嘲得一点脸都没有了。 从那之后,学校就对早恋严查严打,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轻则警告,重则请家长留校察看。 眼前这个男生的胆子也太大了,是不知道十六中的校规吗? 赏南正要开口制止对方,男生突然给他鞠了一躬,吓得赏南把杯子里的饮料都挤了出来,溅了一裤子。 “我是年级的,我知道你是复读生,报道那天我看见你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你要个联系方式,可以吗?” 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想要发展成别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对吧,赏南想自己应该没有理解失误。 但那也是不可以的啊!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只想专心备战高考,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赏南一边用卫生纸擦着裤子上的饮料,凉丝丝,黏糊糊,不怎么好受,还得一边拒绝这种突然而至的桃花。 赏南不是个太看脸的人,不看别人的,也不怎么看自己的,甚至连穿都穿得非常敷衍,热的时候穿夏季校服,短袖和五分裤,冷的时候直接在外边加个长袖外套,再热就把外套扒了寄在腰上,要多糙有多糙,他不懂,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好喜欢的。 [14:你脸好看,我这里的数据显示,你的脸在学校能排前十。] 赏南无语:“你能搜集点有用的数据吗?” [14:顺便而已,不费事。] 赏南的拒绝显然是在对方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会儿,“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男生一开始可能还有些忐忑不安,但被这么不留情面的一拒绝,他的表情莫名变得坚定,他追问赏南,“只是加一个联系方式,这样也不可以吗?” 江鲫的饭还没吃完,他看了一眼身后,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口接着一口。 倪婷一边看热闹,一边怕童喜噎着,站起来去给他接了杯饮料,放在桌子上,“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赏南不擅长应付这类事情,非常不擅长,尤其是对方不依不饶的时候,高又正是精神紧绷易碎的时候,要是对方一个想不开怎么办? “因为我平时不怎么使用手机的,你加了我的联系方式也没用,我现在只想专心考大学,希望你也……”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急冲冲地打断,“我们可以先加联系方式,等以后我们都考上大学了,我们再……” “你们没有以后。”江鲫吃完了最后一口饭,也咽下去了,才站起来,转身看着眼前这个讨人厌的面孔。 童喜人高马大的,哪怕这段时间瘦了点,可也不是普通身板的高中生能比的。 和童喜一比,眼前的人跟小鸡崽子似的。 “什么?”对方吃惊地往后退。 江鲫用纸巾擦着嘴角,擦完以后,一边慢条斯理地叠着纸巾,一边说道:“别打他的主意,不然我就把你们吃了。” 他眸子一点亮光都没有,看不见瞳仁,黑压压的一片,看着像冬日里了无生气的一口深井。这分明是江鲫的眼睛。 赏南赶忙抓着江鲫的衣角往下拽了拽,这是能说的吗? 江鲫看了赏南一眼,赏南是坐着的,所以他只看见了赏南的头顶。赏南头顶有一个旋,周围一圈发丝很温顺地绕着这个发旋趴着。 赏南是在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他知道。 所以江鲫抿了抿唇,依旧是之前平静得瘆人的眼神,重新警告对方,“他会和我一起上大学,和我在一起,明白?” 第63章 恶灵变奏曲 眼前男生的脸顿时变青,又变红,再变青,几个来回之后,他低低说了句“不好意思”拉着好友转身就跑掉了。 赏南错愕地抬头看着江鲫,“我不认为你这个拒绝理由是明智的。” 后面的倪婷托着腮,一脸看戏的表情,“你们以后真的要在一起啊?” “当然不是,”赏南回过头去,顺便把餐盘也从桌子上端了起来,“都是借口,对吧?” “嗯。”江鲫点了下头。 倪婷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莫名觉得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平时的时候,两人一看就是没什么cp感的好兄弟,哪怕两人都长得不错,可就是没感觉,感觉这个东西是很复杂的。但今天却有,尤其是童喜看赏南的眼神,那些十分隐秘的小动作…… 可能赏南感受不到吧,但看客看起来就很明显,不过倪婷没想多,她觉得这两人可能是在扮演什么情景剧之类的东西。 赏南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显然,江鲫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吃完饭他们就回到了教室。 “江鲫,童喜得写作业,你得让他自己做。”很隐晦的暗示:你可以离开童喜的身体了。 还好江鲫大概是玩够了,笑了笑,离开的时候还朝赏南挥了挥手。 “光头布置了这么多?!”童喜把试卷一张张地掀起来,顺便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他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赏南,“我已经吃过午饭了?” “吃过了。”赏南点点头,“江鲫还特意帮你多吃了点。” “……我应该不用感谢他吧?” 赏南把自己给童喜买的酸奶递给他,“不用。” “中午我吃的什么?”童喜一边拆吸管,一边问道。 “红烧牛肉青豆虾仁凉拌鱼皮,还有三份米饭。” 童喜评价,“饭有点多了。” 赏南顿了顿,笑着说:“我们中午和倪婷一块儿吃的午饭。” 童喜的酸奶咽到一半儿停在了喉咙半截处,他的表情从惊愕到愤怒到惋惜到痛心到无奈,“罢了,我才不会和一只鬼计较。” 不过童喜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做出的反应还是诚实的。他后面的一整个下午,表情都充满防备,以为他的自我意识可以抵抗恶鬼的侵入。 谁知道下午的时候会不会又邀请他一块儿吃饭呢? 很遗憾的是,他的期待落空。 下午的休息时间比中午短半个小时,赏南和童喜吃完饭回来,被班上一个同学拦在了楼道里,“班主任叫你们去她的办公室。”负责传话的同学,表情挺复杂的。 童喜手里丢着苹果,“我也去?我去干嘛?我又不是班长,也不是学委。” 男同学说:“你俩谈恋爱的事情,好多人都知道了。” 赏南:“……” 童喜:“????” 虽然十六中学风严谨,校内也都是苦哈哈奋斗不息的气氛,包括每个学生的脸上,都只能在他们的脸上看见“艰苦卓绝”“努力攀登”等口号。 可实际上呢,食堂里童喜宣示主权那一出,经过一下午的发酵,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在去往乔新办公室的路上,赏南告诉了童喜中午发生了什么事情,童喜无言以对,挤出了一句:“果然不能指望鬼干人事儿。” “那我女神是不是也听见了?” 赏南点头,又摇头,“她应该不会误会我们的关系,我们以前一个学校的,她又不是不认识我们。” 童喜这才放了心,不过没过几秒钟,他举起了自己的拳头,“江鲫可真是读书读傻了,对这种死缠烂打的,完全可以用这个说话!” “……”赏南手掌盖住童喜的拳头摁下来,“打架的话,去办公室的就不止我们了。”说不定还得顺带捎上他们俩的父母。 乔新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两人了,赏南向来冷静,有什么想法都在心里,面上永远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童喜和赏南正好是相反的,他一开始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赏南把办公室的门一推开,他立马缩着脖子,身高从一米九变成了一米三。 乔新让两人自己各自搬一个塑料凳子坐下。 乔新看着这完全不搭的两人,“怎么回事儿?说说看?” “冤枉啊乔老师,”童喜哀嚎,“我和赏南打小就认识,在食堂不过是为了打消那个男生的想法,您看,我这勉强也算和同学互帮互助啊。” 赏南看了看童喜,点头,“是啊是啊。” 乔新好笑地看着两人,她是过来人,有没有早恋,让两人搁面前一坐,她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 “别贫,”乔新敲敲桌子,“帮助同学也不是这么帮的,有人都往我办公室打小报告了,盖了顶影响校内学习风气的帽子,以后你俩注意些,遇上这种事儿,温和处理。” “还有,赏南同学,你上课睡觉的事儿,我们再聊聊,”乔新头转向不怎么出声的赏南,“听说,你现在睡觉的科目又多了一门地理?你这是挑着睡呢?” “童喜!你那羡慕嫉妒的眼神,给我收着点儿!” 赏南摸摸耳朵,“擅长的才睡,复习太累了。” “一个月后的大考,你地理要是低于90分……” 赏南积极表态,“我知道,我自己给我爸妈打电话。” 乔新挥挥手,意思是他们可以走了。 她不是一个事儿多的老师,在校规允许的范围内,她会给学生尽可能高的自由度。 从乔新办公室出来,童喜突然有了一个奇思妙想,他向赏南提议,“不然,我做你的假男友怎么样?小说里都这么搞。” 赏南微微一笑,“你不要你的班花了?” 童喜立马举手投降,“ok,当我没说过。” 赏南想,就算他自己答应,江鲫肯定会不解,恶劣小鬼可能会做出一些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出来。 [14:是啊,毕竟有爱意值呢,爱意值可是会伴随着很多不可理喻的东西的,如果是恶灵的话,那只会更加不可理喻。] . 赏南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和鬼同处一室,并且还相处得有那么一些,和谐? 江鲫挺守承诺,他说过要给童喜补习作业,每天晚上赏南和童喜吃完晚饭以后,他就会准时出现在童喜的旁边。 头一回出现的时候,童喜被吓得眼圈都红了,而江鲫只是惨白着一张脸,扣了扣餐桌,“看题。” 他对童喜只是公式化的,没什么笑在脸上,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和赏南第一次见他时差不太多,甚至完全就是一只恶鬼的模样。 都在做题的时候,他无聊,会把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什么的抠出来在手里捏来捏去,捏成各种形状,滴滴答答的血液从他指间流到桌子上。 童喜一边写作业,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不停抖动的腿。 [14:它一开始其实是想给你补习的,只是用童喜当做了借口,没想到你用不上它。] 赏南写字的笔尖一停,“这你都能知道?” [14:条件允许的时候,我可以仔仔细细地在它身上摸索。] 不过江鲫的督促对童喜来说很有用,就算它只是在旁边什么也不做,只是偶尔会说两句话,童喜落笔不再左右摇摆,选了就是选了,速度快了许多。 这么下去,心态应该也被磨练出来了吧。 除非监考官换成两只恶鬼。 “我饿了。”童喜举起手,战战兢兢地说道,“作业刚好写完。” 赏南有些惊讶,“你这么快?” 江鲫抱着自己的头从赏南后面出现,那断掉的脖子还血淋淋的,童喜吓得连人带椅子一块儿摔在了地上,他飞快爬起来,抱着桌子腿,“不饿了不饿了我不饿了。” 赏南不知道童喜看见了什么,回过头也去看,不过这时,江鲫已经把头重新放到了脖子上,看着与平时无异。 江鲫绕到童喜那边,看了一遍他的试卷,“我没有不让你吃饭。”江鲫低头,眼神凉幽幽地看着地上的童喜。 听见能吃饭,童喜胆子大了许多,他从桌子底下爬到了赏南那边钻出来,拍拍裤子,抓起手机,“正好,我晚上放学的时候看见路上新开了一家烧烤店,我们可以试试。” 赏南蹲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都可以,江鲫,你要吃吗?” 江鲫是可以吃东西的,他连人都能吃,吃了之后,全部都可以作为他的养分,用“使用”其实更加合适。 看见江鲫点头之后,童喜特意又多点了两斤小龙虾。 他美滋滋地抱着手机,“小龙虾再不吃就过季了,就得等明年了。” 赏南不太爱吃带壳的东西,剥起来又脏又麻烦,但他对吃的又向来没有什么自己的意见,除了特定的几种食物不吃,其他的话,好吃就行,烤的小羊排例外,他永远把烤小羊排奉为菜单上的第一名。 他看了对面的江鲫一眼,“你喜欢吃小龙虾吗?” 江鲫目露羞赧,“我没吃过。” 童喜:你那个摘脑袋的吓人劲儿呢?你怎么对着我和对着赏南是两幅面孔啊?不过童喜也没对此真的发表自己的意见,赏南和江鲫认识得比较早嘛,所以江鲫对赏南不一样,应该也是正常的。 “没事,我还点了烤串和炒面,还有啤酒。” 童喜点外了之后,跑去上厕所,他心里还是感谢江鲫的,要不是江鲫,他估计还是得每天在作业上磨磨叽叽个没完。 赏南放下笔,看着江鲫,“等会你吃了之后,要是喜欢吃,我再给你买。” 江鲫点点头,挺乖的样子,“好。” “我会吃,小姨他们吃的时候,我看见过,需要剥壳。”江鲫现在面对赏南,已经非常坦诚坦然。 “江鲫?”赏南叫了对方一声,把对方从阴戾的情绪当中拽了出来,迎着江鲫阴凉平静的眼神,赏南咽了咽口水,说道,“没关系,以后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用再看着别人吃。 [14:黑化值-10。] 江鲫看着赏南放在桌面上的手,下意识伸手过去,不管是手指还是手背,能碰一下,都行。 但它的手指刚刚碰到赏南的皮肤,就穿透了过去,它的手穿过赏南的手,搭在了桌面上同一个位置。 [14:爱意值+5] 江鲫眼中流下一行血泪来,浓稠的红色,像一道颜料,缓缓流淌下来。 不知怎的,赏南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他忙从椅子上坐了下来,往前挪了挪椅子,“没关系的江鲫,慢慢来。” 江鲫抬起眼,他看着赏南,眼神有些懵懂,更多的却是阴郁和恼怒。 哪怕失去生命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如此不可置信和愤怒,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而他最后有些留恋的人,却也是杀了他的人,所以也就不再留恋了。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房子里呆到天荒地老,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到隔壁去,到楼下,把这一整个小区都变成他的地盘。 开心就好了,有没有实体,又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他急切地想要拥有一副身体,一副可以触碰到赏南,可以供他使用的身体。 “砰”! 童喜从洗手间出来,他低着头,用手戳着手机。 客厅静悄悄的,他便抬起头来,可这一抬起头,他就撞上了江鲫兴奋莫名的目光,童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救……” 赏南眼睁睁地看着江鲫在自己眼前消失,还在茫然呢,脖子后面突然被人戳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发现是童喜,可在对上童喜的眼睛之后,赏南身体一僵,试探性地喊了声:“江鲫?” 江鲫拉开赏南旁边的椅子,倾身向前,他视线细细地描绘着赏南,“好可惜,这是你的朋友。”他使用得还挺习惯的。 “……” 不用江鲫点明,赏南都听得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重新拾起笔,不咸不淡,“童喜要吃小龙虾的。” “我帮他吃。”江鲫推开面前的一堆书本试卷,趴在桌子上,“我吃也是一样的。” “赏南,你上了大学以后,会谈恋爱吗?”江鲫突然问道。 赏南看了江鲫一眼,对方的神情看起来很正常,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对方的爱意值,赏南想自己肯定会被对方套出一些“谈啊为什么不谈”“大学谈恋爱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之类的回答,那样,谁知道江鲫会做出什么来。 “不会,我爱学习。”赏南答道,不过他也认真想过,比起那些前仆后继的追求者,他其实更加喜欢江鲫,可江鲫是鬼哎,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鬼谈恋爱。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江鲫伸手戳了戳赏南的脸,软的,热的,赏南的,他兴奋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赏南无奈道:“不会” 江鲫这才满意地笑了。 江鲫话不多,他看赏南在写作业,就没有再出声打扰他,但不发声是一回事,他在旁边,小动作却是没有断过的。 一会儿摸摸赏南的头发,一会儿戳戳他的脸,或者摸摸他的手。 赏南并不烦他,甚至有些心疼。 因为据他了解到的信息,江鲫从外婆死后,应该就没有人对他真正好过了。江鲫就像一只被抛弃过,也遭受过各种人的恶意的小动物,遇到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等确认之后,就开始变得大胆起来,他的占有欲,他的触碰欲,向对方展示他蓬勃生长的爱。 电话声突然响起,是童喜的手机。 江鲫有些不太熟练地接了电话,还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赏南,“我没有用过这样的手机。” 电话那头是外卖员,说保安关门了,人又不在,他送不上来,问把外卖放在保安亭那台子上行不行。 “好。” 挂了电话之后,江鲫站起来,“我去取。” 赏南看着对方换鞋拿钥匙带门,丝毫不含糊的一套流程,寻思着,他用童喜的身体用得还挺熟练。 不过也好,有江鲫在,童喜晚上就没那么容易胖,高中那会儿,童喜胖得体育老师都请家长了,说再胖下去,身体一定得出问题。 - 走廊里的灯一直在闪。 抱着小博美的邻居抬头懊恼地骂道:“和物业都说了多久了,非说没问题没问题,这怎么就没问题了?明明就是他们工作不上心,明天我非去骂他们一顿不可,拿钱不干活!” 她发泄完,扭头看着站在自己旁边高高大大的男生,“小同学,你说对吧,这灯明明就就有问题。” 和她并排站着一起等电梯的童喜,表情不像平时讨喜,冷冷淡淡的,也不说话,只点头,作为回应。 女人怀里的博美在她怀里转了一圈,乌溜溜的眼睛看见了童喜,突然开始朝童喜狂吠起来,整个走廊都充斥着刺耳高亢的狗叫声,配着时不时闪一下的灯管,女人一边安抚着小狗一边心头惴惴然,“我狗平时真的不凶,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爱对着你和你朋友叫,上次对着你朋友还没叫这么厉害,今天这架势,是想咬人啊。” 她自我安慰,在心里想道: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同一性别,狗狗和同一性别在一块儿都是爱打架的。 “哎,小同学,”女人又开始闲聊,“你问问们租的房子那房东,我们家过段时间也准备搬新家去了,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也寻思着想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你问问她,这房子是怎么租出去的?” “不过,要是你有同学需要房子,也可以找我,我家房子装修虽然比不上你们现在住的那套,但也是不错的嘞。” 江鲫记得这邻居,他好友的笨蛋妈妈。 “好的,有时间我会帮你问问。” 邻居连连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愤愤道:“李兰可真不是个东西,走就算了,我又没想从她身上扒拉点什么吃,她居然把我们这些老邻居都拉黑了,看不起谁呢,我儿子一本大学,也不差嘛。” 好友考上了一本大学,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江鲫勾了勾嘴角。 期间,那小博美一直在叫,浑身的毛都快炸开了。 女邻居抱着它,往后退了几步,指着电梯说:“你先走吧,我这狗最近也不知道是咋了。” 江鲫没说什么,走进电梯后,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女邻居专心致志地安慰着自己的小狗,一点都没感觉到异常。 灯也突然间不闪了。 江鲫走在熟悉的小区里,路上每块砖的形状,他都十分熟悉。 花坛里的草叶,湖里的睡莲和凉亭,竹影婆娑,被风吹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在门口取到了外卖,保安也在,他递出来一包炒花生,“来来来,我家老婆子炒的,带回去尝尝。” 江鲫接过后说了谢谢,把一大包花生丢进外卖袋子里。 童喜点了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沉甸甸的好几个大外卖盒。 他转身往回走。 途中手机响了,来电人是:房东。 江鲫站在一片晃动的黑色竹影里,把手机放到耳边,“您好。” 李兰语气一如以往的温柔可亲,她那边很安静,她说话也带着让人心平气和的魔力,“童喜同学啊,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 听起来,李兰的心情很好。也是,她的人生,给任何一个人,那个人的心情都会很好。 李兰接着说:“十六中的学习强度,还能习惯吧?这个高中的学习强度可最高了,早上上课早,晚上下课晚,我儿子那会儿每天晚上放学回来还要写三四个小时的作业。” 江鲫垂下眼,看着小路上摇摇晃晃的一丛竹影,“能跟得上。” “能跟得上就好,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想问一下你和你朋友,我儿子寒假想回来住两个月,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接受,房租可以给你们减半的,”像是担心被拒绝,她语速比之前快了些,“主要是我们在首都开销也挺大的,我儿子他非说想回去给外婆和大姨扫墓,你看……” “我要和我朋友商量之后才能决定。”江鲫的语气很平静。 “好好好,这的确需要你们商量了之后才能做决定,”李兰笑着说,语气也不着急了,“马上就国庆了吧,你们回家吗?” “不回,准备留在这边复习。” “哦哦,也好也好,反正也放不了几天假,那国庆后就要降温了呀,达尔市的冬天可是出了名的冷,你们可要注意别感冒了。这南北交界的地方,也没有个暖气,但我们屋子里的空调是有制暖功能的,你们放心。” “谢谢您的关心,我们会注意防寒保暖的。” 挂了电话之后,江鲫在原地站了许久。 如他所料,如他在夹缝里的想象,他们阖家幸福。 . 江鲫回来的时候,赏南的作业已经写完了,他正在饮水机旁边接水,听见开门声,他头也没抬,“回来啦?” 门被关上以后,赏南喝着水,看着拎着外卖走进来的江鲫,“你好像不太开心。” 江鲫把童喜的手机递给赏南,上面是最近通话,排在第一个的是房东,和他们交接的房东是李兰,也就是江鲫的小姨。 赏南把杯子放在了柜子上,开口艰涩问:“你们聊什么了?” “她问你和童喜愿不愿意让她的儿子寒假回来在这里住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房租减半。”江鲫把李兰的话转述给赏南听。 “不愿意。”赏南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回答完以后,就要给房东把电话回过去。 江鲫拦住赏南,“让他来,赏南。” “为什么?” [14:离得近对他有好处,但对黑化值降低显然没什么好处,毕竟那是江鲫仇恨的来源,可离得近了,江鲫说不定能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14:他们之前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江鲫是个人。他堂哥如今回来,对江鲫一点威胁都没有,对方甚至都不知道江鲫如今还在这房子里。] 可是一旦见面,看着堂哥用着他的能力,顶着他的脸,过着本该是属于他的人生,江鲫能承受得了这种痛苦和怨恨吗? “你堂哥为什么要回来?”赏南推着江鲫坐下。 ”说想给外婆和我妈扫墓。” 赏南:“你信?” 江鲫摇了摇头。 空气凝固了很久,赏南缓缓坐下,他故作轻松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那就再问问童喜,我看你们,你们都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顿了会儿,他又补充了句,“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先吃东西吧,到时候寒假我不回家,我在这里陪着你。”赏南解开装着外卖盒的袋子,坐在对面的童喜却抖了下,对方的眼神明显变得清澈了。 童喜眼睛发亮,急切地跺脚,“快快快,我快饿死了。” 他还不忘感谢江鲫,“江鲫今天可太够意思了,没有帮我吃,不然我真怀疑他会让你吃虾肉,让我吃虾壳。” “对了,江鲫呢?” 赏南从手上把一次性的手套摘了下来,站了起来,“我去找找。” “你还能找到鬼啊?”童喜没有站起来,江鲫的附身很消耗体力,他饿得头昏眼花。 赏南踩在仓库的楼梯上,在那个狭窄漆黑的夹层里找到了江鲫。 江鲫蜷缩在靠墙的位置,用他之前死时的姿势,和那副已经散了架的骨架一个姿势,它们重合在一起。 听见呼吸声,江鲫掀起眼皮,阴郁又奄奄一息。 只一眼,赏南就心酸得不行。 第64章 恶灵变奏曲 江鲫静静地看着赏南,“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小龙虾……你要吃吗?” 赏南没有等到江鲫的回答,江鲫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此时,赏南才知道江鲫没有实体,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如果江鲫拒绝交流,那他就可以不出现,赏南永远不可能找得到他。 童喜都看出了赏南的失落,他挑了几只个头最大的虾装在盘子里递给赏南,“学霸怎么了啊?” “心情不好。” 童喜不知道来龙去脉,他看看前后左右,“这么突然?” 这毕竟是江鲫的,赏南也没有告诉童喜的打算,他重新戴上手套,慢吞吞地剥虾壳,“刚刚他下去拿外卖,房东给你打了个电话,说寒假的时候,她儿子想回这里住两个月,让咱俩住一个房间凑合,她会把这两个月的房租退一半给我们。” “她儿子?”童喜抬着脑袋很是想了会儿,“我记得她好像和我们提过,是个超级学霸,首都大学的,特牛逼,拿了好多奖,追求者也是用卡车拖的,对不对?” 这些……原本都应该是属于江鲫的。 “你就说愿不愿意就行了。”赏南说道。 “我没意见啊,退一半房租我还能多吃好多顿火锅,而且,到时候还能让那个学霸给我们补补课什么的。”童喜说。 赏南想道:这和江鲫给你补习有什么区别? 童喜的注意力都在小龙虾上面,他点外卖的时候想到今天有三个人一块儿吃,所以点了六斤小龙虾,两份卤面,还有两份凉菜,啤酒也有好几罐。 结果江鲫心情不好居然就不吃了?童喜最最最佩服的就是心情好能不吃饭的这类人,太牛逼了。 赏南自己吃一只,给江鲫剥一只放在外卖盒子里,童喜看着,不解,“你干嘛呢?准备等会儿一口吃?” “给江鲫剥的。”赏南咬着虾钳,他不知道江鲫在那里,反正没在客厅,“你也要?”赏南把咬碎的虾钳递过去。 “我只有。”童喜指指自己手边那小山堆一样的虾壳。 童喜安安静静地吃了会儿小龙虾,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地朝赏南凑过去,小声问道:“江鲫有跟你说过他怎么死的吗?他为什么会死啊?” 赏南一呆,“这个我还没问过。”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不问呢?!”童喜一边震惊一边飞快剥虾壳,剥了一大块虾肉放到了给江鲫的那个外卖盒子里,“你改天问问,我总觉得江鲫死得蹊跷。”他表情高深莫测。 赏南好笑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我我猜的,恐怖片里都这么演的,”童喜指了指赏南,又指了指自己,“你,我,就是恐怖片里那死活不肯搬家离开的两个大犟种。” “……”赏南叹了口气,“幸好,江鲫对我们没有什么恶意。” 童喜:“是啊是啊,我头一次碰见会给人补习的鬼哎。” 童喜:“他没有去投胎,是因为还有什么愿望没完成吗?” “他没和我提过有愿望这回事……” “叮”~ 童喜的手机响了。 他摘下一只手套,用食指戳着屏幕,“我刚刚已经回复了房东说可以,她把她儿子的微信推给我了,让我来看看这个超级学霸的朋友圈~~~” 赏南无动于衷地剥着小龙虾。 童喜不断发出惊呼。 “哇全国大专辩论赛最佳辩手,全国大学生计算机编写程序一等奖,还参与了好几个项目,太牛逼了,”童喜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长得还帅,你要不要看一下?” 没等赏南点头,童喜已经把图片点开,把手机甩给了赏南。 赏南垂眼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其实很难将照片上的人和那夹层里的少年联系到一起,这个是光芒万丈的白天鹅,夹层里那个,顶多算一只灰扑扑的小老鼠。 可他们的脸分明一模一样,只不过江鲫如今的神态阴沉,脸色是鬼魅才拥有的青白,唇色鲜红。 而照片中的人呢,白皙健康的肤色,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嘴唇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浅琥珀色的眸子明亮柔软,卷发令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有种不谙世事的稚嫩感。整张照片都展露了照片主人公对未来的无限期望以及信心。 “南啊?”童喜语气小心翼翼,“你脸色好难看,是因为这个超级学霸比你帅吗?” “……”赏南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来,“哪儿比我帅了?” “风格不一样,他看起来有点显小,不过好像本来就和我们差不了多少,哈哈哈。”童喜把手机拿了回去,用手机放大了照片,继续扒着看,“他下眼皮那个最里面居然有一颗痣哎,挺特别的。” 他看了很久,头歪来歪去,“我怎么越来越眼熟啊?” 赏南没说话,过了会儿,还是说了,“怎么说?” 童喜压着手机,小小小小声说道:“你不觉得,他长得和江鲫很像吗?” 说完以后,他继续观察对比,“他妈的,越看越像啊,这头发,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自然的自然卷,还有这眼睛,这鼻梁,这嘴巴,这脸,这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吗?” “江鲫背着我们考大学?!” 赏南佩服童喜的想象力。 “说亲戚我都不信,这得是双胞胎,我才信,”童喜长按屏幕,把照片保存了,“等江鲫心情好点了我再去问问他。” 他收好手机,看见赏南剥的那大半碗虾肉,神态自若地抓了一小把,“不错,好吃。” 赏南笑不太出来,因为那照片里的人,站在首都大学的人,那些奖项和荣誉,本应该都是江鲫的。所以他理解江鲫为什么会躲起来,他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自己,不然换做任何一个人,在面临这种情况是,都会发疯的。 - 江鲫足足有一个月没有出现,冰箱里那份小龙虾肉放得变了味道,被童喜丢了。 赏南每天都会爬到仓库那夹层上边去看看,他找不到江鲫。 “江鲫不会消失了吧。” [14:不会,它还在这个屋子里,它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静一静。] [14:因为这不仅仅只是掉换一个成绩的事情。] 江鲫不在,童喜反而还自在了许多。但因着前段时间江鲫的督促,童喜写作业的速度大大提升,他进步很快,考试成绩比高考时高出了十分。 赏南则是一个差点把他吓死的成绩,数学英语拿高分是很常见的事情,语文是怎么拿的啊,还有政治,这两个玩意儿是童喜永远摸不准的,哪怕写满,他也拿不到很高的分。 赏南的成绩比高考时高出了八十多分,这回,别说是南大,全国的大学都是随便他挑。 “苟富贵,莫相忘。”童喜只憋出了这句话。 赏南看着日历,他日历上边圈了两个日期,离现在最近的是童喜的生日,年后就是江鲫的生日。江鲫的出生日期他都是从14那里得到的。 “童喜,明天是你生日,正好是周末,我们可以去超市买点菜,做一顿大餐,怎么样?”赏南看向童喜。 童喜本来还在絮絮叨叨着政治怎么拿高分,听见赏南的话,他顿时就消音了,惊喜地看着赏南,“我以为你没打算给我过生日!” 童喜立马掏出一张纸开始写明天要去买什么菜。 坐在前边的倪婷回过头来,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童喜,你明天过生日呀?” 童喜抬起头,“嗯,成年了。” 倪婷沉吟了会儿,实现看着童喜手底下压着的白纸,“你们要去逛超市吗?” “对啊对啊。”童喜连连点头。 赏南:“……” “倪婷,你明天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来我们家吃饭,”赏南不明白,倪婷的暗示意味都这么明显了,童喜居然都没看出来,他继续说,“童喜做饭可好吃了,好多大菜她都会。” 倪婷立马笑弯了眼睛,“好啊,我会给童喜带生日礼物的。” 聊完后,倪婷回过头去写题目了,留下红着脸的童喜,他在白纸上鬼画符似的写字,眼睛看着赏南,“你好主动啊,我都没有心理准备。” 赏南:“……你继续写你的菜单吧,童大厨。” 赏南在市里给童喜订了一个大尺寸的水果蛋糕。这个季节的草莓已经上市了,所以订的是草莓蛋糕。 他想了想,又下单了一个小小的杯子蛋糕,也不是真只有杯子那么大,比杯子稍微大一点儿,青提的。他订给江鲫的。 赏南已经很久没见过江鲫了,说真的,他有些想念江鲫了,想念那个残缺恶劣又分明单纯的恶灵。 晚自习放了学,倪婷提出要和赏南还有童喜一道走,她那边只有一个小超市,她想去赏南他们小区对面的进口水果店买一些水果。 她背着书包走在童喜旁边,“童喜,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很干?最近降温,我又好久没吃水果。” 童喜这次反应很快,“哪儿干了?我觉得很好,非常好,以后你不用自己跑过去买,我给你带就是。” “那我到时候给你钱,我太喜欢吃车厘子了。” 赏南不参与这种明显要发展成小情侣的人才有的对话,他默默走在旁边,书包上面的毛绒挂件也跟随着他的步伐,一摇一晃。 倪婷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挂件,她绕到了赏南旁边,用手捏了捏赏南书包上面的挂件,“好特别的挂件,有链接吗?” 童喜在看见倪婷捏的是什么东西之后,头皮都炸了起来,他把倪婷一把拉走,“别,别随便碰那个东西。” 赏南回头看了一眼,回答倪婷,“这个是我捡的。” “很特别的挂件,”倪婷说,“像老一辈人自己做的,我妈有一大包,只不过都不肯给别人用,因为那是我外婆做的,我外婆已经去世好些年了。” 倪婷本人其实很开朗活泼,有些乐天派的观感,只不过如果不熟的话,她就是高冷女神。 三人出了校门,沿着马路往自家方向去。 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童喜在说话,其次是倪婷,最后才是赏南。 “你想考什么大学啊?”童喜问倪婷。 倪婷想了想,“首都大学吧,我之前就很喜欢这所大学,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你们俩呢?” 童喜摊手,“我和赏南本来准备考南大,但赏南现在成绩上首都大学都绰绰有余,估计只能我自己去南大了。” 赏南笑道:“你努努力,我们一起去首都。” “说得简单,我现在这个成绩,提一分都是我奶在坟里给我使劲。” 安静地走了会儿,倪婷又问,问的是赏南,“赏南,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赏南几乎没想,“我喜欢男生。” 倪婷掩嘴惊讶,“男生?以前没听你说过。” 虽说现在同性恋已经比以往常见许多,又虽说同性婚姻还没通过,可众人都清楚,同性婚姻立法是迟早的事情。但其实据去年的普查,异性恋依旧占大部分。 童喜:“别看我,他也没和我说过。” 对于性取向方面,赏南的自我认知一直很很清晰,他喜欢男生。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反正不是童喜这个类型。”赏南说。 童喜一怔,随机作出伤心状,“我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认真的吗?我这个类型怎么了啊?我瘦了十斤,不久的将来,我也是一个超级大帅哥。” 三人闹成一团,倪婷没注意,撞上了一个人,那人顺手就拎着她的书包把人往旁边一甩,倪婷被丢出去,身体撞在一棵树上,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我靠!”童喜忙跑过去把人搀扶着,看向迎面走过来的这群人,天黑他也看不清楚,出口便道,“你们有病吧?” 为首的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他摘下鸭舌帽捏在手里,慢慢扭头看着童喜,童喜觉得对方的眼神似曾眼熟,可一时却想不起来。 直到他把口罩摘了下来…… 童喜立马抓着倪婷往赏南身边跑,“我靠我靠我靠,是那个在路上打劫我们学校的人……”他说完以后,又附身凑在赏南耳边问,“他这脸,江鲫干的?” 大大小小的坑,已经结痂了,疤痕的颜色深浅不一,但肉眼看,铁定是恢复不了了,比月球表面更加恐怖的面容。 纹身哥手指轻轻触着自己的脸,他的目光紧盯着童喜,阴测测地笑了,“我今天是来要你的命的,反正现在我这脸,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群人冲上来,目标很明显就是童喜,不是赏南,更加不可能是倪婷。 赏南用书包砸着扑过来的人,看着后面的倪婷,“报警,快点。” 倪婷绕到了书后面,飞快掏出手机开始按数字,刚按了一个数字下去,她的手机就被人夺走,那张坑坑洼洼的脸贴着她的肩膀,“干嘛呢美女?” 倪婷吓得大声尖叫。 童喜直接就拎着书包朝倪婷冲过去,他想都没想,一书包砸在那纹身哥的头上,拉着倪婷,“我们往学校跑,也就几分钟。” 他拽着倪婷,还没忘一把拽走了赏南,“你们跑,我断后,我腿长,跑得快。” 他把两人一块推到了前面,用书包狂砸着追上来的人,幸好他块头大,平时吃得多,体力又好,比赏南和倪婷要抗打许多。 童喜喘着粗气,没有任何防备的,头上挨了一钢管,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此时,赏南拉着倪婷已经跑过了转角。 跑了一段,赏南才发现童喜没跟上来,紧接着,倪婷也察觉到了,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倪婷红着眼睛,强忍惧意,“童喜没跟上来。” 赏南看了看四周,他们下课晚,这里也不是什么闹市区,街道黑漆漆,静悄悄的。 他都没怎么想,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把小美工刀,然后把书包塞到了倪婷怀里,“报警,然后去学校找保安,我回去找童喜。” “你是女孩子,别往回跑。” 倪婷一边拨着报警电话,一边往学校跑。 赏南把美工刀往前推了几厘米,跑回去找童喜了。 巷子里哀嚎遍野,跟发生了什么人间惨剧似的。 赏南的血液从脚底冲到了天灵感,他手脚冰凉,手里的美工刀割破了手指都没有感觉。 跑到巷子里时,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他双脚已经离了地。 可掐着他脖子的,并不是那个人高马大的少年,而是从他身体里跑出来的一个……一个鬼! “江鲫……” 赏南出声的时候,江鲫已经一口咬在了那青年的肩膀上,它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没吐,他咽了下去。 赏南想到了书包上的挂件,江鲫没有消失,江鲫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 童挨了顿好打,他哎哟妈呀的爬起来,蹲坐在地上,他也看见了眼前的江鲫,还看见了赏南,“靠,你怎么跑回来了?” “倪婷呢?” “我让她去学校了。”赏南收起美工刀,绕过地上估计是被江鲫攻击了的一群人,纹身哥的四肢都被扭断了,看起来甚至有些乱七八糟的,他弯腰试图把童喜扶起来,但对方显然受伤挺重,那一百六七十斤也不是开玩笑的,赏南被童喜带着一起坐在了地上。 “……” “骚瑞,我会减肥的。” 江鲫回过头来,他把那人狠狠甩在了地上,甩得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赏南和童喜感同身受般地“嘶”了一声。 赏南和江鲫甚至还没说上话,童喜就紧张地催促道:“江鲫,你快点,上我的身,不然等会来人了,看见了你,你就完了,你会被找人收走的。” “对,你赶紧上他的身。”赏南附和道。 童喜:“……你不是人。” 但江鲫走向了赏南,他面无表情的,嘴角还沾着血。 赏南手指在地面上虚无地攥了攥,还没来得及出声,江鲫就走进了的身体。 童喜在旁边觉得自己看了场戏法,“好牛逼。” 江鲫抬眼冷冷地看着童喜,童喜从未在发小眼睛里看过这么阴寒的眼神,加上想到刚刚江鲫吞人肉时的模样,童喜认为,其实附身附自己的会更好,起码他不用单独面对这个鬼了。 倪婷带着学校保安跑来的时候,赏南正在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身上的灰尘,对他人的到来的浑然不觉。 倪婷都没顾得上去看现在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她抱住童喜,声音沙哑,“你没事就好了。” 童喜举着双手,手足无措,涨红着脸,换做平时,他还能和赏南交换个眼神,可此时,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做着阅读理解。他需要军师。 “我就知道班花喜欢上了童喜。”赏南的意识依旧清醒,他只是被困在了自己身体里面,因为他的身体被江鲫强占了。 江鲫此时此刻还在用纸巾擦手背,擦手指,目光在看见手指上被美工刀割出来的一道伤口时,一顿。 赏南看见江鲫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着他手指上的伤口,他眼神沉静认真,完全看不出有其他所想。 直到那道伤口周围沾染的血迹被他舔干净,留下一条细细的口子。 赏南被它搞得手臂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现在身体的主导权分明在江鲫手里,察觉到身体的反应,江鲫疑惑地歪了下头,为了确定似的,他低头又舔了一口手指,然后挽起了毛衣的衣袖,汗毛果然竖起了一小片,这是赏南的反应,不是它的。 发现了这一点的江鲫,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14:你应该控制一下自己。] 赏南无奈:“这是不可控的自然反应,这就跟让我控制心跳一样不可理喻。” . 警察很快就赶来了,地上的一干人等都被拎了起来带到派出所。 从路上的监控来看,他们一群人把童喜架到了巷子里去,巷子里是监控死角,没有监控,可谁会相信童喜能以一敌众,更何况,童喜浑身都是伤。 在派出所明亮的灯光底下,童喜的脸上已经没几块好的地方了,眼周肿得老高。 负责处理这次事的警察摸着脑袋,看着抱头蹲在走廊的一排排惯犯,“殴打未成年人,打成这样,我肯定要联系家长和学校的,看能不能私下协商解决,如果不能,你们等着吃牢饭吧。” 童喜举手,“能不能快点,过了今天晚上我就成年了,就不算未成年了。” 警察:“你咋这么贼呢?没事儿,打人就是犯法的,叫你父母来。” 蹲在地上的那个肩膀血淋淋的青年举起手,“我要举报他们养鬼,我这个伤口,就是他们干的,我们是被殴打的。” 警察脸上的表情一僵,他忍住打人的冲动,“你给找个鬼出来,鬼在哪儿呢?” 那人抬起头,指着赏南,“就是他!” 他指认完以后,扒开自己的衣领,上边缺掉了很大一块肉,“不然我这是什么啃的,就是他啃的!” 倪婷背着书包跳出来,“你说什么?谁知道你这是不是和你那老大自己被野狗咬的,我们现在是什么时代,科技时代!一些要实事求是,用证据说话,你凭什么说我朋友养鬼啊,你有证据吗?你说那是我朋友啃的,那我们现在可以去医院检测。” 童喜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警察拍拍倪婷的肩膀,“小姑娘别着急,我们不会听他瞎扯的。” 但那伤口着实吓人,警察弯下腰来,看着白白净净,垂头丧气的少年,“你和叔叔说,是不是你干的?” 赏南缓缓抬起眼,他满脸无辜,“可是监控里显示,他被咬的时候,我刚好走进去啊,我怎么做到一边走进去一边咬人呢?” 那青年气得咬牙切齿,他明明就看见了! 他的愤怒在此时都超过了他的恐惧,他脑子一热,站起来就挥着拳头朝赏南冲过去,赏南忙抱着头往警察后边躲,“警察叔叔我害怕。” 童喜已经傻了。 警察把那青年钳制住,吼道:“你做什么?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派出所,你反了天了?!”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赏南低声说道,满脸惶恐。 站在一旁的小警察说:“我带你去吧。” 在洗手间,赏南关上门,江鲫从赏南身体里脱离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好久不见啊。”他弯腰虚虚勾住赏南的 第65章 恶灵变奏曲 [5W营养液加更] 从洗手间出去,那个闹事的青年已经被压在了地上,纹身哥也满脸恨意地看着童喜,童喜打了个寒战,看见赏南的时候,他立马往赏南身后躲,“他眼神好可怕。” 赏南手里轻轻攥着毛绒挂件,他书包拎在手里,看了眼纹身哥,望着那几个警察,“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要做个笔录,然后把你们父母的联系方式留一下,”警察看了眼童喜,“对了,你这还得做个伤情鉴定。” 熬到凌晨点多,他们个才从派出所出来,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熬得脸都缩水了,眼睛也凹了进去。 童喜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提议道:“要不,我们找地方去吃个早餐?” “现在这个时间,哪来的早餐啊?”倪婷说,“我太困了,我要先回去睡觉。” 童喜正要点头,赏南在后边掐了一把,“我和童喜送你回去。” 倪婷笑开来,“好。” 路上没什么车,送倪婷回去也就步行二十多分钟。 到了小区门口,倪婷转身过来,“谢谢你们送我回家,你们也快回去吧,童喜你回家记得擦药哦。” “还有,生日快乐。”她朝童喜说道。 赏南看了童喜一眼,后者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倪婷都走得没影了,他还一动不动。 “走了。”赏南说道。 达尔市的秋冬向来凛冽,不给任何人留情面,说入秋便入秋,说入冬便入冬,不会留一点准备的时间给你。 赏南把手揣进外套口袋里,额前的刘海被吹得扬了起来。 他本来以为童喜会在回家的路上大谈特谈事后感,结果一直到倪婷转身进小区,他都是一个一声不吭的状态。 影子在路灯底下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消失不见。 “童喜?”赏南叫了对方一声,在对方眼里看见葱葱树影,“江鲫……”发现异常的一瞬间,赏南攥紧了手里的毛绒挂件。 江鲫回头看着身后,路灯洒在他和赏南走过的路上,像提前入了冬,提前在路上撒了一层皑皑白雪。 赏南和他一起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江鲫回答完之后,很自然地就伸手去抓赏南揣在兜里的手,赏南把手在口袋里捂得暖烘烘的,而江鲫的手是凉的,他本来就不是人,死过的人哪有什么体温,不管他附身在谁的身上,那人的体温都会立马降低,“我之前放学也是走这条路。” 赏南的手指很快就变得和江鲫的手一样冰冰凉,不过尚且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你什么时候跑到挂件上的啊?” “你每天上学的时候,我都在上面啊。”江鲫模仿着赏南的语气,“不然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好无聊。” “我以为你心情不好,藏起来了。”赏南低声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 江鲫眸子像一片湖,和童喜平时的眼睛是不一样的,童喜朝气蓬勃,人又单纯耿直,所以江鲫一上童喜的身,赏南立刻便能分辨出来。 “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想冷静几天,”江鲫捏了捏赏南的手指,“不然,我怕自己把堂哥吃掉。” 赏南撇了江鲫一眼,江鲫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坦然自若的叙述语气,说明它并没有把吃掉一个人当作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他知道这是不可为。 “现在呢?” 赏南想告诉他别着急,黑化值越低,属于他的东西都会慢慢回到他手中,可这不是能随便告诉他人的事情。 江鲫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是我的堂哥,我不能吃掉他,我要对他好。” 赏南:“……” . 童喜过了十八年以来最混乱的一个生日。 两家父母从家里风尘仆仆的赶过来,童喜他妈一看见童喜那肿成了猪头的脸就哎哟哎哟直叫唤,他爸也拍着桌子,“枪毙!败类!渣子!” 童喜和他爸妈长得很像,他爸妈也是人高马大的,气势十足。反观赏南一家,都是斯斯文文,温柔秀气,所以两家人才能凑到一块儿玩这么多年。 赏南妈妈牵着赏南的手,看了会儿他,又去看童喜,皱眉道:“你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 赏南:“……”是亲妈吗? 童喜正在被他妈往脸上使劲搓药,他疼得呲牙咧嘴,还要帮赏南说话,“前段时间那群人就堵过赏南一次,他挨了好一顿打,因为我们看见他们打劫一个校友,帮那校友说了几句话,结果这群人就一直咬着我们不肯放口。” “这是社会上的人,你们早该报警的,”赏南爸爸不赞同地看着两人,“你们过来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遇到这类事情不要强出头,不要逞能……” “哎呀哎呀你能不能闭嘴呀,”赏南妈妈用包包打了爱人一下,“你能不能别这么唠叨,小南和喜仔也是帮助同学嘛。” 两对夫妇在家里没待上多久,就拉着两儿子带着律师直奔派出所,赏南爸爸坚持认为这是抢劫不成而导致的蓄意谋杀,这可比普通的打架斗殴的性质药严重多了。 纹身哥一行人也就二十来岁,比赏南他们大不了多少,平时干的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恶事,顶破天偷鸡摸狗抢点学生的零花钱。一看这是要坐牢的架势,立马开始互相推卸责任和求饶。 赏南看着他们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没觉得有什么可怜的,昨晚如果不是江鲫,童喜估计半条命都没了,而一开始如果不是江鲫,他早被扒了衣服丢大街上去了。 他们哭,只是哭自己倒霉,哭自己运气不好,哭坐了牢可怎么办,并不是因为知错而哭。 这群人的父母在下午的时候也纷纷赶来了,也不都是父母,有的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来大伯的。 他们一来,便逮住了自家的往死里揍,一边揍一边摁着他们向赏南和童喜道歉。 派出所的会议室乱成一锅粥,几个警察一块儿出马才把场面稳住。 赏南妈妈把被打出了鼻血的一个青年扶了起来,她还递了纸巾过去,语气轻柔,“打骂孩子能解决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剩下的事情,我们大人来谈吧。” 这群年轻人,纹身耳钉破洞裤锡纸烫,并非说这些就代表了他们不是好人,关键是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家里人就算没有知晓全部,也是知道一两分的,可却放任自流。 一说起来,就说孩子不听话,他们管不了,死在外面都不管他们的事。 学好了都是父母的功劳,学差了就推给学校推给社会推给狐朋狗友,总之,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14:你和童喜小时候也很讨厌的,在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你俩都是孩子王,在学校呼风唤雨,还有好几个小弟。] “知道知道,我记得,”原身拥有他自己的成长轨迹,“我小时候还闹着要去当□□老大,是吧?” 童喜妈妈面对这群人家长的哭天喊地都快动容了,但赏南妈妈始终无动于衷,她语气温柔地质问对方:“为什么一定要在孩子闯祸之后,你们才开始懊悔和自责?难道我们的孩子就是你们的教育工具吗?” 见软的不行,一群人索性开始耍赖,说赏南他们两家人仗势欺人,他们也要找人。 赏南妈妈摁了摁额角,看着赏南,无奈道:“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饭?” “还好。”赏南站在旁边,“感觉你比较辛苦。” 赏南妈妈捏了捏赏南的手腕,“放心,妈妈一定给你出气。” 她说完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凌厉,“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各自找律师,我们法庭见。”她说完后,拉着赏南和童喜,转身往外面走,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继而继续哭天抹泪。 童喜一脸看偶像的眼神,“姨姨好棒。” 剩下的事情,如果需要赏南和童喜到场,他们自会打电话通知。 两人本来就是复读,被这种事情影响了学习,不值当。 在派出所外面。 赏南妈妈给了童喜一个大红包,“生日快乐。” 她妈妈也给了童喜红包,顺便还给了赏南一个,“我们今天就住酒店,你们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赏南和童喜步一回头,走远了,童喜才拆开红包,他草草数了一下,“哇塞,好多啊,姨姨好大方。”他抽出来一叠,塞给赏南,“给你也分点儿。” “你自己拿着吧,当我给你的药钱。”赏南推了回去。 “说的是人话吗?” 从派出所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快落下了,在家门口,赏南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是倪婷,她旁边还有一个蛋糕。 童喜的反应速度要比赏南快许多,他快步跑过去,“你怎么来了?怎么也没跟我们打电话?” “没来多久,听门卫说你们跟着你们爸妈去派出所了,我怕打扰到你们谈事,就在这儿等会儿。” 那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怎么有个蛋糕?”童喜打开门,看着那地上的个蛋糕盒子。 “哦,一个是我买的,一个……” 赏南弯腰把几个蛋糕挨着拎起来,“另外两个是我买的,一个给你过生日,一个……额,我自己吃。” “要换鞋吗?”倪婷迟迟没有走进屋。 “我给你找拖鞋。”童喜十分殷勤地满屋子乱翻,从主卧里翻出了一双他带来的拖鞋,是新的,专门给冬天准备的。 “有点大,47码,你能穿就穿,不能穿的话你不换鞋也行,我和赏南没那么多讲究,你说对吧,赏南?”童喜抬起头,发现赏南已经换了鞋钻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我们先去买菜,怎么样?”倪婷提议道。 童喜还蹲着,他愣住,“我们两个?” “嗯,我们两个。” 赏南知道童喜和倪婷两个人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就不在外面打扰两个人了。 他拎着小蛋糕跑到自己卧室,次卧西晒,金箔一样的残阳全部都被次卧收拢进来了,整个房间都被浸泡在刺眼的金色海洋里。 推开卧室门,赏南一眼就看见了江鲫——江鲫站在窗户边上,眼睛看着窗户外面。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来,抿了抿唇,“你回来了?” 赏南心里一疼,还没开口,他又听见江鲫说:“我以前从来没觉得这房子很空,也没觉得时间…..你来之前,我已经感知不到时间的存在了,白天与黑夜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分别,我在白日里飘来荡去,在黑夜中行动自如。” “我一直在等你回家,我想,我要永远在这里等你回家吗?” “你妈妈真漂亮,比我妈妈漂亮好多,”江鲫垂下眼,他苍白的脸在这样汹涌的金色残阳底下居然显露出了几分血色,睫毛上都跃动着金色的光点,“我妈妈的手上全是裂口和老茧,她的脸就像老树皮一样,你妈妈不一样,你妈妈看起来像你的姐姐。” “我想,就算我活着,我和你的差距也是很大的。” 一个人呆在家里会胡思乱想,一个鬼呆在家里也会胡思乱想。 [14:提醒一下,爱意值50了哈。] [14:再提醒你一下,所有怪物一旦产生了爱意值,哪怕是0.1,发展到一百也是很快的事情。] 怪物会把大部分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它蓬勃的爱,它身为恶灵的一切的衍生物,它都愿意给予给所爱。 赏南拎着蛋糕,无所适从,他隐隐感到了不对劲,但又莫名觉得,一切都还像是被一层纱蒙着,江鲫没有揭开,他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揭开。 江鲫看见了赏南无措的神情,它微微歪了下头,下一秒消失在了窗户旁边,却很快出现在了赏南眼前,他低头看着赏南手里青绿色的蛋糕,“我还没有吃过蛋糕。” 没有吃过蛋糕,没有吃过小龙虾,生活在夹层里,这就是江鲫。 “我专门给你买的。”赏南说道,“仓库里有张小书桌,我去把它拖出来,我们吃蛋糕。” 赏南把蛋糕放在了床头柜上,推开仓库的门去拖桌子。 仓库很暗,那灯泡打开了跟打开是一样的,所以他就懒得开灯了。 拖动小书桌时,“呲啦”一声,赏南弯腰去看,发现是被胶布粘住了,胶布是用来粘贴墙上白纸的,只是多余的部分粘在了桌子上,桌子一移动,扯动胶布,把墙上的白纸都给撕下来了一大块。 江鲫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背对着光,在地上逶迤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稍等。”赏南把手伸到桌子后面试图把胶布撕下来,他眼睛看着墙上,手下的动作却慢慢停下了。 白纸被撕掉了一块,露出后面被遮盖的东西,是一张相片的一角,蜿蜒在墙壁上。 赏南抬手,抠住最上面的白纸,直接一撕到底。 如果不是他平时爱注意这些细节,他肯定也不会关注墙上贴着的白纸,正常人都会想可能是墙上有个洞,或者是被孩子乱涂乱画过,所以用白纸遮掩。 白纸后面是几张照片,排列得没有什么规则,有几张甚至还歪歪斜斜,可却十分稳固。因为每张照片主人公的额心都被敲了一枚图钉进去。 照片里的人是江鲫,比微信里他堂哥的照片更加良善和秀气的脸,一看就是没什么心机的男生。 赏南的喉头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14:应该是为了把江鲫钉死,免得江鲫死后生怨,他们被怨气反噬。] 赏南手指触上那些照片,他心跳几乎都停止了跳动,那些人竟然还给自己准备了退路? “那为什么江鲫还是出现了?” [14:生不生怨,不是他们说了就算的,用再多这类把戏都没用,不过就是自我安慰而已。] 赏南的手指按在那些图钉上,他转身,穿过江鲫的身体,到客厅找工具,但这是租的房子,物品哪有自家里齐全,所以他只能从自己书包里又把那美工刀掏了出来,不能拔,那就撬。 江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赏南忙活。 赏南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撬图钉,不仅额心有,手腕处也有,心脏处也有,没有一枚是松动的,全部都紧紧贴在江鲫的身体上。 “你为什么又哭了?”江鲫疑惑的语气在他耳畔响起。 赏南不知道自己哭了,他呆呆地抬起头,用手摸了下脸,有几滴眼泪,并不是如雨下一般。 他想,他可能是太生气了,太心疼了。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给你擦眼泪。”江鲫的手穿过了赏南的脸。 赏南笑了笑,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没关系,我现在其实挺想抱抱你的,但我也做不到。” 江鲫眼睫颤了颤,一言不发。 [14:黑化值-10。] 赏南把所有图钉都撬了下来,把照片叠在了一起,“送我了?” 江鲫点点头,“好。” 那片墙被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徒留几十颗图钉留下来的洞眼。 . “童喜今天过生日,我给他买了蛋糕,也给你买了一个,不过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青提。”赏南把蛋糕外面的包装拆开,把小蛋糕推到江鲫面前。 江鲫喂了一小口到自己的嘴里,他皱皱眉,“有点酸。” “酸?” 赏南重新拿了一个叉子,他只舀了上边一层的奶油,喂进嘴里后,他品了品,“好像是加了柠檬汁?” “我知道柠檬很酸。”江鲫轻声说道。 蛋糕很小,赏南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岔叉子,虽然他的确有些饿了,不过外边还有两个大蛋糕呢,可以等会再吃。给江鲫买的就让江鲫自己独自享用吧。 江鲫认认真真地吃蛋糕,他吃到一半才看见赏南的嘴角在刚刚被沾上了奶油,他下意识地伸手想伸手去帮赏南擦掉嘴角的奶油。 他以为这次也会从赏南的身体直接穿过去…… 热的,软的,是赏南皮肤的温度。 江鲫怔愣住,他鲜少出现这样的表情,他是恶灵,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的,也只有在赏南面前,他才会显得乖巧些许。 赏南也呆住了,他坐在椅子上,眼睛都忘记了眨动。 “江鲫?”赏南张嘴唤了对方一声。 江鲫丢下叉子,叉子掉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哐当”一声。 在赏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站起来弯腰抱住了赏南。 “我可以碰到你了。”江鲫沙哑。 赏南被勒得有些缺氧,但此情此景,他如果推开对方,好像有些煞风景。 江鲫的呼吸就在他耳边,是凉的,江鲫像一个人形冰块一样,他周身都是低冷的寒气。 [14:估计是那些照片的功劳。] [14:但江鲫现在依旧是只恶灵,它只是能碰到人类了而已。] 但这对江鲫而言,也是天大天大天大天大的好事了。 他放开了赏南,用手指细细地描摹着赏南的眉眼、鼻梁、唇形,他眼睛都兴奋得变成了红色,眼珠还是黑的,眼白却是血一样的红色。 “现在这样,”江鲫哽咽了一声,停顿了很久,才开口,“那我就放过江临吧。” 一开始,他是准备杀掉他堂哥,拿走他的身体的。 赏南没听清江鲫喃喃了一句什么话,他指了指蛋糕,“还要吃吗?” 江鲫把剩下半个蛋糕吃完了,他擦了手,扑进了赏南的被子里,卷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全都是赏南的味道。 从今天开始,他晚上就可以抱着赏南睡觉了。 . 童喜和倪婷提了几大袋菜回来,“吃大餐啦!!!” 倪婷负责开关门,童喜把所有菜都拎进了厨房,赏南跟着便走进了厨房,告诉了他江鲫的事情。 “我靠,这么突然?” 赏南附和,“对啊,我也觉得很突然。” 童喜想了想,瞄了一眼客厅忙活的倪婷,“那要不,今天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不过你先让他发誓,发誓不要吓人。” 赏南递给他一只洗菜的小盆,“你相信他发的誓?而且班花还在呢。” “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们在外面热热闹闹吃饭,他一个人在那仓库里,怪残忍的,”童喜也很纠结,“他既然能碰到人,那看起来应该和我们都没什么区别,只要他不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或者把脑袋眼睛拿在手里玩儿,我觉得倪婷应该发现不了。” 童喜洗了把手,“我先去和倪婷说,我就说这是今天和我爸妈一起过来的……你的远方堂哥怎么样?” “都行。” 童喜说完,就拉开门从厨房里走了出去。 还好,倪婷很信任他们,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是过了名的交情,不是一般朋友能比得了的。 赏南和童喜一起紧张地看着两人见面。 江鲫脸色苍白,是鬼魅的脸色,但倪婷不知道,“我叫倪婷,你好。” “江鲫,鲫鱼的鲫。”他语气有些不自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别人打过招呼了,自我介绍结束以后,他弯起嘴角,看起来很软和的样子。 倪婷对他印象很好,低声和赏南说:“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呢。” 赏南也说:“就是和我们差不多大的。” “他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挺虚的。” 赏南:“……他天生的,从小就这样。” “哦~原来是这样。” 四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着,赏南和江鲫都是不怎么会做饭的人,只能打打下手,哪怕打下手,都要被两位大厨嫌弃。 两人被赶到客厅一起择菜剥大蒜。 江鲫看起来心情很好,他把大蒜捏得细碎,赏南赶紧叫停,“剥大蒜,你不要…..不要用你那一套。” “童喜会和倪婷谈恋爱?”听赏南的话,江鲫开始乖乖剥大蒜。 “应该会吧,”赏南往身后厨房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低声道,“班花看着不太好接近,实际很单纯,童喜和她很配,童喜也单纯。” “两个笨蛋在一起会很吃亏。”江鲫把剥好的一颗大蒜放到赏南的手心,他指尖触到了赏南温热的掌心,兴奋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着低头认真剥大蒜的赏南,眼神几乎想要将对方拆吃入腹。 赏南不赞同江鲫的话,“他们不是笨蛋,只是比较单纯,你也挺单纯的。” “我为什么会单纯?”江鲫不解。 赏南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江鲫就是很单纯啊,别人对他好,他也会对别人好,虽然他讨厌蠢蛋,但还是会保护童喜。 因为买了比较多的菜,所以这顿大餐做了快两个小时,幸好今天没有课,时间也还尚早。 快十点的时候,他们开饭了。 倪婷解开围裙,“要不然,我们先吹蜡烛吧,不然再过一会儿,生日就该过了。” “对对对,”不管倪婷说什么,童喜都觉得好,“先吹蜡烛吹蜡烛。” 赏南和江鲫不是主角,他俩坐在一开始剥大蒜的位置不发表任何意见。 找打火机又找了半天,最后倪婷将蜡烛点燃,又去关了灯,屋子里瞬间就只剩下了蜡烛的光摇摇曳曳,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温暖非常。 只有江鲫的脸色十分惨白,眼下的乌青色在暖橙色的火光照映下十分明显,眼睛漆黑如湖底,倪婷只看了一眼,心底就产生了些许不适。赏南这个堂哥的身体看起来真的好虚啊。 “那我就许愿了。”童喜摆开架势,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赏南托着腮,用勺子偷偷刮了一点奶油往嘴里喂。 时间缓慢过去,蜡烛都烧了大半截下去了。 最后还是赏南看不下去了,越过桌子拽了拽童喜,“可以了可以了,你准备许几百个愿望吗?” 童喜睁开眼睛,“我是把大家都许到了我的愿望里。”他说完,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离灯的开关最近的倪婷迟迟没有去开灯。 江鲫的视线在黑夜里不受影响,他看见倪婷亲了一下童喜的脸。 江鲫没做声,站起来走到开关旁边去开了灯。 倪婷和童喜都是一阵手忙脚乱,童喜的脸红得跟烂番茄似的,他端着蛋糕,一边走,一边说:“我我我我我们先吃饭,先吃饭。” 餐桌上,童喜热情地向赏南和江鲫介绍哪道菜是他做的,哪道菜是倪婷做的,他介绍完,还要小心翼翼地看江鲫一眼。 放江鲫一个人在屋子里关着,他又不忍心,可是真让江鲫和他们呆在一起,他真的好害怕江鲫突然把脑袋摘下来丢着玩儿。 赏南吃得很饱,他吃了两碗饭,一块蛋糕。 江鲫没吃什么饭,他喜欢蛋糕。 见江鲫喜欢蛋糕,童喜欢欢喜喜地给他分了一整半,连底下的托盘一块儿搬到了江鲫面前。 赏南:“……” 倪婷:“……吃这么多,会腻的吧?” 童喜:“你不懂,赏南表哥就爱吃这个。” 吃完蛋糕,时间已经快凌晨了,倪婷说自己还要回家,童喜看自己这里也没有可以留人住的地方,他难得开窍,“我送你回去。” 留下赏南和江鲫收拾桌子和洗碗。 江鲫的动作很迅速和熟练,比赏南要熟练许多,洗得又干净又快。 如果仔细看的话,其实还是能看出他身体周遭围绕了淡淡的黑雾,他毫无血色像糊上了一层白墙灰的脸,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此时此刻,这只恶灵正在认真洗碗。 赏南擦干净灶台之后,站在旁边,看着哗啦啦的流水,“江鲫,你经常做家务,对吧?” “嗯,家里的家务都是我做。” 一开始刚来的时候,李兰不怎么让江鲫做家务,说他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江鲫不太好意思真的什么都不做,仍会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每次做完了一件事情之后,小姨和小姨夫都会夸奖他,江鲫那时候还小,心里甚至还隐隐感到了一些被家长夸奖的骄傲和自豪。 后来家务慢慢地都落到了江鲫手里,当然,夸奖也没有了。 有时候学业太重,他会忘了做家务,或者说忙不过来,小姨并不会不满,她只会说:“江鲫一学习真是废寝忘食呢。”只有小姨夫会阴阳怪气两句说他吃白食。 赏南从冰箱了拿了一份车厘子,他在旁边的水池把车厘子洗了,推给江鲫,“尝尝,童喜买的就是我买的。” “樱桃?” “差不多吧,这个贵一点。” 江鲫擦干净手,拿了一颗喂进嘴里,车厘子被咬破后,红色的汁液沾上他的嘴唇,他做什么都是很认真的神态。 “好吃。”他低声说。 赏南拿了一颗又塞进他的嘴里,“这些事情,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还有,等……如果本来属于你的那些东西都能拿回来的话,如果你也能和人差不离的话,“赏南徐徐说道,“我觉得应该可以重新给你弄一个身份,然后我让我妈去给你找学校,我们再一起上大学,上首都大学,也带着童喜。” 这些……这些都是江鲫以前从未想过的,他从没想过他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连嘴里的核都咽了下去,咽下去之后,他说:“可是童喜考不上首都大学……” 赏南:“……” “喂?!”童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伸了个脑袋进厨房,赏南和江鲫之前聊的他可能没有听见,但看童喜的表情,江鲫最后这一句,他一定是听见了,童喜的表情极其凶恶,“怎么背后说人家坏话?” 他又看见了车厘子,“怎么还偷人家的车厘子吃?” “不算偷吧?”赏南抓了几颗,走到童喜跟前揣给他,“洗澡睡觉去。” 童喜洗完澡,江鲫也被赏南推到洗手间去洗澡,童喜用毛巾擦着头发,“不是,不是,江鲫洗什么啊?” 江鲫自己也不明白。 赏南找了套自己的睡衣给江鲫,“我的江鲫以后要准备做人了。” 江鲫这才走进洗手间,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很熟悉,比赏南和童喜要熟悉多了,只是摆放的东西都不熟悉。 赏南和童喜,要比小姨一家有钱多了。 赏南给他的睡衣也是秋天的,长袖长裤,布料柔软,就是裤脚短了一截,衣袖也有些短了,这是他比赏南高的体现。 江鲫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赏南在给童喜讲题,听见声音,童喜扭头的速度比赏南还快,看见江鲫,“豁,新衣服啊。” “写。”赏南扇了童喜一下,童喜丢下笔,“我不写了我去睡觉,不然我明天该起不来了。” 童喜回房间了,赏南跟着也站了起来,“你去我床上睡吧,我去洗澡。” 江鲫不需要睡觉,他不是人,他是鬼,他没有休息的需要,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他躺在赏南的床上,也不是为了睡觉。 第66章 恶灵变奏曲 赏南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江鲫已经在床上自己躺好了,他把靠里的位置留给了赏南。 和一只实打实的恶鬼同床共枕,是一件感受特奇妙的事情,至少赏南此时是这么感觉的,虽然江鲫现在已经不怎么像恶鬼了,比一开始见面时要好许多许多。 他想,等黑化值彻底清零,说不定江鲫就会变回到从前作为人类时候的样子。 “你不睡?”江鲫在床上,看着赏南。 赏南从怔愣中回神,“睡的。”他关了灯,借着窗外朦胧的灯光爬上床,中途不小心踩到了江鲫,对方的小腿又冰又硬,被踩到的江鲫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躺下以后,困意很快就袭来,十六中上课太早了,赏南没想到自己做一个任务还要重新经历一次炼狱般的高考。 一旁的江鲫仿若消失了一般,没有呼吸,也没有任何动作。 赏南逐渐放了心。 但是,在彻底睡过去之前,他脸颊蹭上一抹柔软的冰凉,突兀的接触瞬间门驱散了赏南所有睡意。他睁开眼睛,侧头看向江鲫。 赏南满眼都是困倦迷惘的,他懵懵地看着江鲫,“你做什么?” 江鲫眼神清醒,他慢慢往赏南旁边挪,“童喜许愿之后吹了蜡烛,我看见倪婷偷偷亲了他。” “……” 两人之间门的沉默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 赏南往墙壁的方向挪了一点,“所以我关了灯,你也来偷亲我?” “为什么?”赏南问道。 江鲫垂下眼,他睫毛很长,不算特别翘,比赏南软哒哒的睫毛又要上翘一些,眼皮耷拉下来的时候,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我觉得我喜欢你。”江鲫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我们好像不太合适。” 他自说自话,又慢慢抬起眼来,眸子漆黑得吓人,“你是人,我是鬼,要么我杀掉你,要么我杀掉我堂哥,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杀掉堂哥比较好。” 他不想把赏南拉进地狱,但他好像也去不了人间门。 赏南无法告知他,那些东西有很大概率,是可以拿回来的。 赏南深吸一口气,他没去细想之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江鲫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赏南有点懊恼,他其实不太擅长主动,所以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甚至不太清楚江鲫的反应究竟代表了什么。。 直至江鲫冰凉的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亲。 恶鬼的吐息全是冰凉的气体,被抱住的时候就像掉进了深几十米的水井当中,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可赏南掌心却慢慢出了不少汗,他是紧张的,心跳如擂,但应该不是因为自己被一只恶鬼表白了,而是他可能,或许,大概,是喜欢江鲫的。 心疼和怜爱是很容易转换成心爱的,没有一开始的心疼,他也不会对江鲫太上心,顶多是出于任务,官方性的向对方予以关怀。 不过,话虽如此,他也确实没有做好和江鲫谈恋爱的准备,他不太清楚要怎么样和一只鬼谈恋爱。 [14:黑化值-10,还剩50,加油,努力!] 还好,江鲫后面没有任何过于亲密的举措,他只是从后面抱着赏南,抱得倒不是特别紧,可是他的怀抱特别凉,以至于赏南的后背和身前完全是两个温度,一个像冬天,一个像夏天。 赏南是硬生生逼自己睡着的,他醒来时,江鲫已经不见了。 神出,鬼没。 - 赏南起床的时候敲了敲童喜的门,叫他起床,以往都是这套流程,赏南起床洗漱,顺道叫醒童喜,赏南从洗手间门出来的时候,童喜正好起床。 但这两天可能是太累了,赏南从洗手间门出来时,童喜房间门的门还紧闭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童喜!”赏南重重地拍了几下门板,屋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接着便是顶着鸡窝头,手忙脚乱地从房间门里冲出来的童喜。 他慌乱之下挤了一大坨牙膏,囫囵塞进嘴里,一边刷一边说话,“我要努力学习上首都大学,我已经和倪婷约定好了,等上了大学,我们就在一起。” 赏南在餐厅整理书包,他低着头,眉梢没什么精神气,哪怕他起得比童喜早,可他早就不是什么高中生了,这种生活对他来说就是压榨是非人的折磨,他不停打哈欠,眼前突然冒出一只苍白的手臂。 江鲫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他说了声早,然后接过赏南手里的书包,替他整理起来,童喜出来的时候,江鲫已经顺手把他的书包也整理好了。 “江鲫,你怎么突然变成天使了?”童喜抓抓头发。 江鲫没搭理他,看着赏南,“我等你回家。” 天还没亮,外面冷飕飕的,屋内温度比屋外高,玻璃上笼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水汽。 赏南走的时候,江鲫一直跟着他到门口,赏南晃了晃指间门的毛绒挂件,“江鲫,走吧。” 江鲫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赏南知道,他肯定已经跟上来了。 童喜摁了电梯,揉揉鼻子,他也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但其实很兴奋,精神抖擞,因为昨天晚上他和倪婷已经说开了。 赏南不介意泼他一盆凉水,“班花当时和那个男生爱得死去活来的,对方有可能会吃回头草。” “啊?”童喜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还能吃回头草吗?” “为什么不能?当初他觉得班花是个累赘所以不敢出面,现在班花洗心革面,要是上了首都大学,又是学霸长得又漂亮,他说不定又会扑上来。” “但是倪婷她不会……” 赏南撇了童喜一眼,对于别人的事情,他都看得挺通透,“不是她会不会,是怕你介意,你们别到时候被影响感情就行了。” “那倒是,我其实还是会吃醋的,班花以前还喜欢过你呢。”童喜酸溜溜地说。 “滚。” 从电梯里出去,他俩迎面撞上一个男生,赏南打着哈欠还没来得及看清,童喜直接就是一句,“卧槽,学霸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家吗?你怎么又玩闪现?” 童喜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看清来人的赏南立马伸手捂住了童喜的嘴,搂着童喜让到了一边。 男生挺高的,比赏南高,比童喜矮一点儿,头发是自然卷,皮肤白皙,穿着长的牛仔外套,看起来充满活力和灵气,只是脸色有些不太好。 可能正因为对方脸色不太好,所以童喜才会认错。 也怪不得童喜会认错,连赏南在看见对方时,都产生了一瞬间门的恍惚,这个人和江鲫长得也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江临拎着行李箱站到了电梯内,他浅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赏南的脸上,宛如春日杏花一样洁白柔软的气质。电梯门缓缓关上,赏南和童喜还在原地没动。 没过几秒钟,电梯门又缓缓打开了。 “你们是赏南和童喜吗?租我家房子的那两个复读生?”江临笑起来,编贝一样整齐的牙齿,一侧的颊边有一个小梨涡,看起来天真无害得很。 童喜已经晕了,弄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他选择一声不吭。 因为这人长得和屋子里那只鬼也太像了,说是双胞胎都太勉强,该说是一比一复刻,童喜是个正常人,正常人都知道世界上不可能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他把局面丢给赏南,赏南比他聪明。 “是的,”赏南点头,他神态语气都很平静,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进电梯,“我和童喜现在要赶去学校,房东和我们说过你寒假回来,不过现在好像还没到放寒假的时候?” 江临从赏南接过钥匙,“没办法,太想家了嘛,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此刻,终于到了童喜接得上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感叹,“大学可真好啊,想上课就上课,想不上就不上。” 江临不好意思地一笑,“和老师说了取消二十分的平时成绩,不然肯定不会放我回来的。” “那你也太厉害了,”童喜天生就是个捧哏,“不要平时成绩都可以吗?不过,平时成绩是什么?” 赏南撞了下童喜,提醒他,“我们该去学校了。” “对对对,我们还要上课。” “再见再见。”童喜热情地和江临告别。 从小区里出去,赏南一直没有说话,没心情。 他看着江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像看着江鲫一样,因为江鲫不好意思的时候,也会那样抿唇笑,然后仔细看的话,会看见江鲫脸上的小梨涡。 这不是江临的脸,这是江鲫的。 童喜买了早餐,他大口往嘴里塞油条,“为什么江临和江鲫长得这么像?还是一个姓?他俩是一个妈生的?” “为什么江鲫会被困在这个屋子里?江临却可以到处跑?好奇怪啊。”童喜喝了一口豆浆,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他说了这么久,赏南却一个字都没蹦出来,换做平时,早就和他积极展开讨论了,“你一定都不觉得奇怪吗?根据我看了这么多年恐怖片的经验。” “江鲫和江临是双生子,两人在子宫里的时候就开始争夺养分天天打架,最后,江鲫输了,胎死腹中,而江临吸干了江鲫的养分,他活了下来,而江鲫心有不甘,成了怨鬼,”童喜从口袋里拿出了第二根油条,在空气里指指点点,“不错,我已经可以去写推理小说了,只需要我再给这个真相铺上几层障眼法……” 赏南把自己的包子塞到了童喜的嘴里,“你分析得很对,但是我们迟到了。” ? 赏南和童喜迎来了复读生活第一次写检讨,早自习平时没有老师,全凭学生自觉复习。 可能他俩比较倒霉,撞上了乔新挨着挨着巡逻,乔新也正好和两个大步往教学楼跑的学生撞到一起。 “写个三百字检讨,英文写一遍,汉语写一遍。” 乔新走后,赏南和童喜开始了互相指责。 童喜苦哈哈的写检讨,还在想着早上的事情,“那怎么办?我觉得江临是坏人哎。” “等接触了再说。”赏南奋笔疾书,这些事情,显然不是可以告诉童喜的,童喜只需要好好学习就可以了,江临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这个人一直都是受益者,好像没有出现在加害者名单当中。 [14:童喜没有被加害的价值,江临应该瞧不上他的成绩,反倒是你的成绩,比较惹人眼热。] [14:不过问题不大,有我在呢。] 赏南敷衍地说了声谢谢。 除了童喜,他最关心的就是江鲫,早上的时候,江鲫跟着他一块儿出来了,我们偶遇了江临,那江鲫肯定也看见了对方,他无法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看见了江临,看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和身体,江鲫会是什么感受。 - 到晚自习时,没有老师在堂,教室里偶尔会有人大声说话,大部分时候都只是窃窃私语。 童喜和倪婷一直在互动,要么看看你的数学试卷,要么问问这道题怎么做,要么借笔借尺子借橡皮擦。 “我去一趟洗手间门。”赏南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把毛绒挂件也揣进了兜里。 童喜看着赏南鼓鼓囊囊的口袋,“至于揣那么多卫生纸吗?” 学校的洗手间门有不少隔间门,男生的隔间门比女生少几个,晚上的时候没什么人用,洗手间门空荡荡的,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往水池子里滴着水,水滴砸在瓷砖上,甚至产生了不小的回音。 赏南走过去拧紧了水龙头,拉开最里边一个隔间门的门,江鲫出现在他身后,冰凉的手臂从后面而来,圈住赏南的脖子。 江鲫的下巴抵在赏南的肩膀上,他一言不发。 “你还好吧?”赏南被凉到,挨着江鲫手臂的皮肤起了整片的鸡皮疙瘩。 “我挺好的,堂哥回来了,我挺开心的。”江鲫轻声说道。 赏南被对方说话时呼出的气体挠得耳朵痒,忍不住朝一边躲闪,“那就好,我怕你难受。” “有点难受,因为我一直很努力地想上首都大学,现在是堂哥代替我去上了大学,我感到有些遗憾,我一直是想自己去上的。” 赏南有些艰难地在江鲫的怀里转身,脚下却被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只能抬头,艰难地看着江鲫。 头顶的白炽灯雪亮,将江鲫的脸照耀得越发惨白。 他弯下腰,离赏南越来越近。 阴影逐渐笼罩出赏南整个人。 以至于在赏南下意识想逃跑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江鲫吻下来的时候,赏南毫无准备,如疾风骤雨般的吻,没什么技术性可言,凶狠得就像他浑身经久不散的怨气。 江鲫一直都是睁着眼睛,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捕捉着赏南脸上每一丝反应,赏南的每一次战栗,以便于他继续往里入侵。 他舌尖和口腔凉得像蛇和冰窖,赏南打了个冷战,手指抓紧了江鲫的肩膀。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赏南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走,他浑身也立即变得紧绷,生怕被人发现,用力推拒着江鲫。 江鲫掐着赏南的下巴朝后抵去,弯腰吻得更加深入,以至于赏南想将牙关闭上都做不到。 江鲫的吻技并不熟练,虽然赏南并不知道熟练的吻技是什么样子,可是几次被咬疼的感受,几乎已经可以判定江鲫是个新手。 “干嘛呢?”隔间门门被敲了几下。 赏南的脸通红,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鲫,后者眼神充满狡黠和刻意为之的顽劣。 外面那人没得到回应,还弯下腰使劲朝里边看,看见里边的两双鞋子之后,他眨了眨眼睛,再根据鞋尖鞋跟的朝向,他大概联想出了具体姿势。 这次,他轻轻拍了两下门儿,“哥们儿,你们这也太刺激了,听我的,赶紧出来,不然等会主任撞见了,吃不了兜着走。” 接着,他便自顾自去解决自己的事了,还吹着口哨。 等到对方离开以后,赏南才松了口气,他翻了个白眼,嘴唇被□□了艳丽的红,所以翻的白眼也没有什么气势。 “江鲫,我们等会家里见吧。”赏南低声说道,他声音听起来微微嘶哑。 江鲫点了点头,手指最后按了按赏南的嘴唇,听话地消失在了赏南眼前,赏南抓着手里的毛绒挂件,慢慢弯下腰,额头抵在膝盖上,平复着已经失了控的心跳。 . 和江鲫接了吻之后,赏南手脚一直是冰凉的,直到晚自习结束,又走路回家,他手脚一直都回不了温。 [14:他是鬼嘛~] 赏南冷得牙齿直打架。 只单穿了一件卫衣的童喜不明就里地看着赏南,“有这么冷吗?我觉得还好哎,这还没正儿八经入冬呢,下个月才入冬,你就冷成这样啦?那冬天还怎么得了。” 赏南缩着脖子,朝门卫笑了笑算打过招呼了,同时回答童喜的话,“开空调。” 童喜拍拍赏南的肩膀,“放心,等我们考到了首都大学以后,去哪儿都有暖气,那时候就不用开空调了,空调没用。” “你不一定能考上。”赏南把下巴藏进卫衣的领口,顺便还把帽子也戴上了,小脸煞白,“还差三十多分呢。” “放心吧,我一定能考上,”童喜很自信地说道,“我去买两罐汽水,冬天喝冰的,可以提神醒脑。” 童喜兴冲冲地跑进小卖部,老板披着毯子已经准备打烊了,看见童喜在往这边跑,还加快了关门的速度。 “故意赶着这时候来买东西。”老板丢下拉卷闸门的铁钩子,拢了拢毯子,“刚刚李兰家那小子也来买东西。” 老板看着走近的赏南,好奇道:“哎,李兰那房子不是租给你们了吗?怎么她儿子又回来住了?” “房东说她儿子想家了,所以回来住几个月,我们年龄反正都差不多,一起住也没什么的。”赏南双手揣在兜里,站在冷风中,感觉自己冻成了一根冰棍儿,他现在不仅不想和江鲫接吻,甚至不想和对方恋爱了。 老板恍若明白了,点点头,“江临那孩子啊,小时候虽然不怎么听话,死讨嫌,跟小混混似的,后来慢慢还学乖了,还考上了首都大学。” “你俩高三,学习上有什么问题,正好还能借这段时间门请教请教他,江临学习变好了之后,脾气也变得很好,又懂礼貌,比我孙子可强多了,这年纪的,很少有那么懂事听话的。” 赏南点点头,全当这是在夸江鲫,那样的话,他心里会好受许多。 童喜结了账,赏南和他一块儿上楼,在电梯里,两人一人开了一罐汽水喝着,赏南觉得这冰可乐都比江鲫的嘴巴要暖和。 “其实和别人一块儿住,我还怪不自在的。”童喜一边说着,一边掏钥匙开了门。 以前赏南和童喜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家里没人,乌漆麻黑。而今天一开门,客厅的灯都亮着,窗帘被挽着放到了落地窗左右,沙发上的抱枕都被摆得整整齐齐,从他们住进来便没有使用过的电视机也被打开了,甚至连餐桌上乱七八糟的习题册和试卷都被堆放得整整齐齐。 江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两人回来,他立马展开笑颜,“你们回来了?现在十六中的晚自习结束时间门比我们那时候怎么还晚呢。” 他把家里收拾得亮亮堂堂,整洁干净,直接就把童喜对他的好感度拔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指数,只是看着和江鲫一模一样的脸,童喜仍旧觉得有些别扭罢了。 可能是因为先入为主,如果他先认识的是江临,那么再看着江鲫,他可能也会觉得别扭吧。 而赏南的反应则非常的不对劲,用童喜的话来说,就是不热情,不像平时的赏南。 赏南进来后就放下了书包,他找到自己的水杯,一边倒水,一边问:“今晚怎么睡?” 江临调低了电视机的音量,“我睡次卧吧,毕竟你们付了租金,让你们两个人挤在次卧,我感觉不太好。” 很对,童喜觉得江临说得很对,江临人可真好啊,他正要点头,却被赏南抢先拒绝了,“还是我和我朋友睡次卧吧,次卧的床比较大,我朋友的个头你也看见了……” 童喜:“……”话虽如此,但这话真不像是人说的。 出乎赏南的意料,江临一口就答应了,“好啊,我都没问题的。” 说完后,他继续看着电视,赏南和童喜石头剪子布,赢的先去洗澡,赏南赢了。 童喜喝了一大口,冷得呲牙咧嘴,“那我就先做两道题。”他放下可乐,打开冰箱,想把昨天买的车厘子拿一盒出来洗了,边写作业边吃,只是他翻遍了冰箱都没找到。 童喜把自己的表情调整成凶狠的样子,跑去洗手间门,赏南正在挤牙膏,童喜问:“你和嗯嗯昨天到底偷吃了人家多少车厘子?” “就几颗,没吃完的不都是你吃了吗?” “不止那一盒,我一共买了三盒,昨天晚上吃了一盒,应该有两盒才对……” “抱歉,”江临的声音突然在童喜身后响起,他满脸都写着歉意,“我早上没吃早餐就回了家,太饿了,所以吃了一些冰箱里的东西,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对方如此彬彬有礼,童喜凶狠的表情绵软下来,他努力回想,“一盒三百,我买的很多勾的,你转我六百就行了。” 江临一笑,“好,我去拿手机。” 赏南撇了撇嘴,锁上了洗手间门的门。 如果江临真是讲客气的人,就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去动陌生人的东西,而且刚刚他们从回家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门,江临都没主动告诉他们自己吃了冰箱里的东西,如果童喜没发现,江临可能根本就没打算说。 看来,不管他偷拿了多少别人花园里的鲜花点缀在自己身上,都掩盖不了自己是一根狗尾巴草的事实。 他刷完牙,抓起钩子上的发带把碎刘海掀了上去,顺道把卫衣从头上脱了下来。 黑色的卫衣短暂地挡住眼前的视线,彻底从头上拉下来时,发带也掉了下来,遮住眼睛,赏南重新把发带掀上去。 视野一清晰,他便看见了镜子里的江鲫。 江鲫眸子血红,脸色青白,他或许是受到了江临的影响,那其实也是另一个江鲫,被偷走的江鲫。 但江鲫看起来却有些可怜,他的手掌贴上了赏南的后腰,凉得赏南浑身都僵住了。 “我可以亲你吗?”他喜欢赏南,他好喜欢和赏南接吻的感觉。 他觉得,赏南会答应的。 赏南垂眼思考了几秒钟,拍开了江鲫的 第67章 恶灵变奏曲 童喜在洗手间外面和江临聊天,他收到了江临的转账。 对于江临这种超级大学霸,童喜都是超级膜拜的,并且对对方的所有行为自带滤镜,学霸嘛,还是超级学霸,为人处事肯定有一套自己的模式。 江临指着餐桌上被他整理好的试卷和习题册,“我白天的时候看餐桌太乱,就帮你们整理了一下,没事吧?” “没事没事,”童喜连声说道,“应该我们主动谢谢你才是,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我们一个星期才做一次大扫除。” 他说完了,江临没有回答,童喜看着对方,好奇心有一些压制不住了,童喜问道:“你回这边了,有什么安排吗?天天呆在家里?” 江临笑着回答,语气客客气气的,“明天可能会先去参加一个小型的高中同学聚会,再去拜访几位高中的老师,过快过年的时候会再去祭拜亲人。” 好孝顺啊,童喜在心里感叹,顺便安慰了对方,“你现在这么优秀,你的亲人们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或许吧,我也不是很厉害。”江临谦虚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么优秀,还这么谦虚,童喜两只眼睛都写满了崇拜,他忙道:“那个,学长,我叫你学长可以吧?” “可以。” “我正好有道题不会,赏南那个死鬼让我自己做,”童喜从书包里翻出了一个本子,上边是今天的家庭作业,就一道题,光头留的,“我们数学老师是个光头,他说这道题是有可能出现在高考试卷上的,但难度很高,我卡在了第三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这个解题思路对不对?” 江临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他接过童喜的数学本之后,看了会儿,没有握笔或者给童喜解答,而是将本子放到了桌子上,说道:“我今天有点累了,明晚帮你看看吧。” 他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像是没休息好。 于是童喜也没产生任何不满的情绪,他表示非常理解,超级学霸肯定是平时学习太累了。 江临正要站起来回房间时,浴室的门拉开了,里头攒了满满的热雾,赏南跟从仙境当中走出来的一样,他眼睛都被熏得湿漉漉的,眼皮内侧微微发红。 看了眼外边的人,赏南扣扣子的动作一顿,“你作业写完了?”他问的当然是童喜,童喜也知道赏南问的是自己。 他面不改色,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作业,过去大鹏依人般地靠着赏南,“死鬼,教教我嘛教教我嘛,我就是做不来嘛。” 赏南余光不小心扫了江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纯粹是不小心。 但江临却站了起来,主动说:“刚刚他也让我看了这道题,难度挺大的,其实有些超纲了,不过我明天可以帮他看看,昨天在赶路,没有休息好。” “学长你真是善解人意。”童喜继续贴着赏南。 赏南抹掉脸上的水珠,从童喜手里夺过笔,低声道:“这题很简单,解开最多十分钟,看着……” 童喜全神贯注地看着、听着,他觉得赏南哪里是开窍了,分明是升仙了。 赏南说十分钟,其实可能还没到十分钟,七八分钟“很难,超纲了”的题给解开了。 “我靠,光头又挖坑!”童喜抱着练习本一边琢磨去了,而江临,则是眼神复杂的看着赏南。 赏南转身欲回房间。 江临两步追上去,站在赏南身后,“赏南同学,是因为我突然回来和你们挤已经租给了你们的房子,所以你不欢迎我,是吗?” 看了眼餐厅的方向,童喜在认真捣鼓他的作业,赏南才转身回答江临,他笑得很具有迷惑性,本来赏南就长着一双温柔又多情的眼睛,“没有,你想多了,房租已经退给了我们一半,我为什么要不欢迎你?” “况且,我不认识你,”赏南声音轻柔,“童喜对你热情是因为你成绩比他好,我想,我的成绩是要比你好一些的……” 江临打断了赏南的话,“复读生,成绩好,你确定?”他弯起嘴角,笑得虚假,江鲫其实也爱这样笑,尤其是敷衍别人和不高兴的时候,但江鲫是江鲫,赝品是赝品。 赏南语速不疾不徐,“至少这道题,我能解,你却解不了,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会考虑别人心情的人,但具体还是得看对方值不值得,江临显然是不值得的,赏南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 反正,就算江临对此感到不爽,也不可能猜到自己为什么被针对的真正的理由,当一回成绩好所以谁都瞧不上的可恨刺头,也不是不可以。 江临却对赏南的反问避而不搭,他道:“你对我有很强的敌意,为什么?” “不喜欢太笨的人,仅此而已。”赏南打了个哈欠,转身回了房间,他的作业每天在晚自习的时候就写完了。 江临看着次卧的门被关上,皱了皱眉,眼底的恼怒已经快要溢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说过笨了。 回达尔市本不在江临的人生计划当中,他从考上首都大学以后,他,还有他父母,都没再想过回达尔市。 这次回达尔市也是没办法,专业的第一场考试成绩下来,平时成绩老师统一给了三十分,平时在课堂上表现积极一些的可能会多个几分,大家的分值都差不多,但卷面成绩,他却只有不到七十分。 这堂课的难度是出了名的大,教授也是出了名的难搞,给分给得很小气,可江临仍旧感觉到了不安,因为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难度高的科目和难搞的老师,可不管遇到多挑剔的老师,他的成绩从未有过任何波动。 七十分,这是从未有过的成绩。 江临觉得不太对劲,江鲫那么聪明,他是天才啊,怎么可能在这种小考试上面遭遇滑铁卢? 为此,他专门去图书馆,翻找了部分本专业但他还没接触过的冷门又难啃的书籍,他发现,他完全看不懂,甚至对阅读都感到了不耐烦。 连室友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因为他一个星期之内发了好几次脾气,人嘛,都会发脾气的,可江临平时是个脾气很好很好的人,这几次闹脾气,还都是江临挑起的,所以他们感到奇怪,不过他们以为江临是因为考试没考好导致心情变差所以才发脾气的,也都纷纷表示理解。 只有江临深感焦虑,他在学校洗手间的镜子里照了又照,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他都快要忘了自己了,那个无知愚蠢,莽撞冲动,自以为是,成绩稀烂却还沾沾自喜的自己。 不,那不是他,如今才是他,才是真实的他。 考试没考好试很正常的,哪怕是江鲫,也无法保证每次考试都能是高分。 等过段时间,他依旧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计算机大神,也是追求者不断的校草。 . 江鲫从仓库里翻了一床被子出来铺在地上,然后走到床边弯腰把童喜抱起来,放在了地铺上,接着把已经被挤到墙角的赏南拖出来。 赏南觉浅,一碰就醒了,睁开眼睛后,冷不丁地看见一张青白的脸,哪怕很帅,可也扛不住,他一口气差点都没能上得来。 “你,你做什么?”赏南说话带着些微鼻音,他说完,就又要闭上眼睛,“几点了?” “童喜太大只,挤到你了,我把他放到了地上,”江鲫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眼里只有赏南,“三点。” 天完全漆黑,路上只有路灯彻夜不眠。 “地上?我靠……”赏南趴在床沿,看见江鲫有给童喜铺被子,松了口气,“地上也行,和他睡确实挤得慌。” 江鲫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赏南,赏南闭上眼睛后又睁开眼睛,“怎么了?” “我刚刚去吓了吓堂哥。”江鲫的手指贴到了赏南的脖子上,感受着对方温暖的体温,柔软的皮肤,还有脉搏的跳动。 其实以前那些恨,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即使他是因怨而生。 但如今,如今江鲫每感受到一次自己和赏南的区别,自己和赏南之间隔着天堑般的距离,他对小姨一家的恨意就更深一分。 “我觉得,他肯定也很想我,不然他怎么会回来呢?” 赏南昏昏欲睡,他手指搭在江鲫的手腕上,凉得他整个手掌都失了温,“为什么是堂哥,不是表哥?” “妈妈让我这样叫的,除了江临,我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外婆只有小姨和我妈妈两个女儿。”江鲫轻抚着赏南的眉眼,爱不释手。 赏南慢慢睡着。 江鲫一直看着赏南,很遗憾的是,他只会进入别人的睡眠给别人以噩梦,其他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可真是晦气。 江临就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了江鲫。 如果不是这个梦,他都快忘了江鲫了。 江鲫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他的梦里,江鲫的口眼流着血,问堂哥为什么,问堂哥首都大学是不是很大很漂亮,江鲫说他很想念堂哥。 在这个噩梦里,他被江鲫大卸八块,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因为这是在梦里,他似乎成为了一个旁观者,旁观自己的身体被拆解,血流成河的场面,还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但江临一点都没感觉到痛。 但他仍然被吓醒了,后背全部都被汗水打湿,连床单都有了湿意,所以他只能从床上坐起来。 江临环视着房间,安慰自己,只是一个梦而已。 会做噩梦也是正常的,这段时间,他的精神实在是太紧绷了,他需要放松心情。 江临深呼吸着,却还是没忍住,给李兰打了个电话过去,响了很久,那边才接,李兰的语气温和,只是一听就知道是被吵醒了,“阿临,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妈,我做噩梦了,我梦到了江鲫。”江临用手背在额头上擦了下,全是汗。空调的温度并没有调得很高。 江鲫的脸出现在主卧床头的墙壁上。 “只是噩梦,没关系的,江鲫已经死了三年了,不是吗?”李兰安慰着自己的儿子,停顿了会儿,继续安慰道,“你只需要在家里呆上几个月,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的。” “既然晚上他们要睡次卧,你可以趁他们白天去学校的时候,进去次卧待着,十几个小时,差不多也是够了的。”李兰心里其实还有些感慨,虽然当初尽可能的将江鲫的优处全部贴补给了江临,可江临的表现仍旧算不上最佳,完全达不到当初江鲫那样的水平。 通完话,江临放下手机,他刚躺下,脑袋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可当他坐起来把枕头拎着抖了抖,却什么都没有。 - 接下来的几天,江临白天在家,晚上会出门参加同学聚会。江临在高中同学里边非常受欢迎,首都大学,聪明非凡,前途无量。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这只是赏南和童喜观察所得,童喜不知内情,他问赏南,江临有没有躲在房间抽大烟的可能。 赏南想,晚上被江鲫折磨,白天又要到次卧蹭江鲫的气运,能不憔悴吗? 一周后,他们在学校见到了江临。 江临当年是保送进首都大学的,后来在大学也荣誉不断,十六中引以为傲,这次他回母校,好几个当时教他的老师都去接他,并且还一起在食堂吃了午餐。 赏南则和童喜还有倪婷,三人一块儿在学生吃饭的桌子上用餐。 倪婷捏着叉子,“听说这个江临很厉害呢,他后来还帮助班主任辅导了几个同学,这几个同学后来都上了比预料之中要好很多的大学,他这次回来,好几个老师还想让他去辅导辅导自己班上的学生呢。” 童喜剥着橙子,剥完了之后给赏南和倪婷一人一半,“他是我们房东的儿子,和我一起住。” 倪婷惊讶,“啊?这么巧?那你们平时可以请教了嘛,真幸运。” “拉倒吧,”童喜继续吃饭,“他白天都不怎么在家,晚上睡觉还特别早,而且赏南不怎么喜欢他,那我也就不怎么喜欢他了。” “为什么啊?”倪婷好奇道。 赏南把盘子里的排骨挑给童喜,“直觉,我的直觉一直很准。” “那童喜你呢?赏南不喜欢谁你就不喜欢谁吗?”倪婷的表情像是在问童喜“你是小学生吗?”。 “这很正常的啊,如果你闺蜜不喜欢谁,你也很容易看那人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童喜放弃了,“好吧我承认我很幼稚。”其实是因为江鲫,人都有直觉,赏南有,童喜也有,直觉告诉他,江鲫不是坏人,可江临为什么会和江鲫长得一模一样,连一些微表情都撞到了一起,但童喜却能轻易分清两个人,江鲫从来不会不问自取,而江临自从回来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拿冰箱里的东西吃,还有他们的生活用品,虽说事后也有转钱,可童喜就是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 “好吧,不过他成绩确实很好,感觉老师们会让他给我们上一堂课呢。”倪婷料想道。 童喜下意识就说:“不是吧,那还不如让赏南给我们上。” 赏南一直在专心吃着饭,他知道所有内情,而江临这不会那不会,以及在家里偶尔露出不耐烦和暴躁的神情,还有一些绝对不属于江鲫的小缺陷,比如总是不问自取。 他知道,江临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江鲫是恶灵,这个屋子里一切好的坏的都属于他,再没有人能抢走,而江临既然回来,就不一定能离开得了,就算离开,也只能是江临本人干干净净地离开。 还好,江鲫这段时间一直都挺开心的,也一直很听话的没有再和他产生近距离接触。 如倪婷所料,主任真打算让江临给他们传授一些复习经验和考试经验,也愿意回答学弟学妹一些关于选择专业之类的问题。 就在学校的大礼堂,只不过去不去全凭自愿。 倪婷想去,童喜不想去,赏南不去。 江鲫:“我想去。” 赏南:“……”自尊心呢? 江鲫:“看着堂哥,就像看着我自己。” 赏南是因为江鲫想去才去的,童喜见赏南和倪婷都去,他也只好跟着。 江临的答疑会在下周,中间还有一周,江临要准备稿子,所以连续三天,赏南晚上下晚自习回家时,都看见江临在家——他平时回家比十点才下晚自习的赏南和童喜都要晚。 接触得多,江临和童喜变得熟悉了些,赏南依旧和对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末,赏南和童喜一直在房间里睡觉,童喜在地铺上睡得四仰八叉,他已经习惯了睡地铺,反正就算一开始睡的是床,第二题早上醒来时,他也仍旧在地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江鲫就对赏南这么好,如果说是因为恶鬼喜欢人,那他也是人,为什么江鲫却对他如此残忍。 因为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赏南睡到了中午才醒,他醒的时候,童喜趴在地上写作业,江鲫蹲在前边,表情阴测测的,好像童喜这道题做不对,他就会直接扑上去啃上童喜一口。 童喜满脑门都是汗水,估计是紧张的。 “早。”赏南卷着被子,滚到床沿,“我想喝水。” “我去。”童喜爬起来,一脸求之不得的表情,拔腿就跑了。 看着门关上,赏南卷着被子又在床上滚了几圈,再次滚回到床沿的时候,江鲫出现了床边,他一把按住赏南,隔着被子,按的位置好像是肚子,反正赏南是动弹不得了。 空调开了一整夜,被子又厚实,赏南的脸被捂得微微发红,在江鲫的眼里,赏南现在看起来是有点热的。 赏南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迫切和焦渴,他呼吸微滞,正欲开口,下巴就被捏着抬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主动把自己送上去的。 江鲫的唇舌把赏南冰得全身一个激灵,他手指紧紧抓着被子,唇被轻而易举的撬开,口腔里的每一寸都被舔舐了个遍。 江鲫对任何事物都会给予耐心和细致,对赏南则会多一份珍视的小心翼翼。 他死过,死得凄惨潦倒,所以他知道人类要死去其实是一件再轻易不过得事情,人类与死亡的距离比死神与死亡的距离要近得多。 江鲫的唇舌慢慢辗转到了赏南的脖颈。 … 童喜出去时撞见了江临在发脾气——江临把手中的稿件丢了一地,能用的不能用的,全都丢在了地上,面容因为怒气而扭曲。 两人四目相对,此刻,童喜觉得江临和江鲫一点都不像了,江鲫就算是把脑袋摘下来四处丢,看起来也不会这么……让人讨厌? 但童喜还是帮对方把地上的东西一张张捡起来,“慢慢写嘛。”他拾起稿纸的时候,不小心瞄到了上边写的一整页的字,有的字迹规整,有的字迹潦草,童喜只认得出字迹比较规整的——写的全是“江鲫”。 江鲫的名字太好认了,第二个字的笔画太多,一大堆。 “呐,给你。”童喜面色不改。 他去接了水,眼睛不停往江临所在的方向瞟,水杯接满之后,他忙不迭地往次卧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知赏南江临在写江鲫的名字,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们果真是双胞胎吗? 童喜砰砰跳的心脏在推开门看见江鲫弯腰在亲赏南的时候直接停止了跳动,他的表情从惊恐变成了恍惚,不确定地重新开关门了一次,江鲫已经盘腿坐在了地上。 童喜关上门,“那个,我刚刚看见的,不是幻觉吧?”他把水递给赏南。 赏南坐起来,捧着水杯一饮而尽,他没瞒着童喜,“不是。” “我的,天!”童喜连喊都喊不出声,他只能低声呐喊,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赏南,“你疯了吗?”他甚至不介意江鲫就在现场,“他再好他也是个鬼,他不是人,如果他是为了抢走你的身体,如果他以后不喜欢你了就害死你,你怎么能和一只鬼在一起?”童喜是真的关心赏南,他们和江鲫关系再好,哪怕能同生共死了,可和情侣之间到底是不一样的,情侣实在是太亲密了。 江鲫微微歪着头,看着童喜,“我会对他好。” “你滚。”童喜把自己摔在地铺上,用被子盖住自己,埋了会儿又自己钻了出来,“人鬼殊途,你们是没有结果的。” 赏南捧着杯子,不知道该怎么和童喜说,“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人鬼殊途!”童喜再一次说道。 “喜仔,”赏南把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他走到童喜身边蹲下来,拍拍对方的肩膀,童喜抬起头来,皱眉看着赏南,赏南指了指门外,“外边坐着的,本该是江鲫。” “什么意思?” 童喜不笨,他慢慢扭头看着江鲫,想道和江鲫长得一模一样的江临,甚至那些和江鲫一模一样的小动作…… “江临夺走了江鲫的身体!”童喜恍然大悟,只不过担心外边的人听见,他将音量压得很低,脸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气氛而通红。 赏南简单地向对方解释了一遍。 童喜能听懂,只是他暂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赏南和江鲫,回头看着次卧的门,仿佛透过这扇门就能看见外边的江临。 所以江鲫才会在这套房子里,所以江临那天晚上才做不出来那道题,所以江临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因为江鲫的状态越来越好了,他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这个人只能是江鲫。 “我刚刚出去给你接水,刚好碰见江临在发脾气,他把这几天写的发言稿都丢在了地上,我帮他捡,发现其中一张纸上面写的都是江鲫的名字。” “他回这套房子住,是因为他身上属于江鲫的东西在流失,而他肯定是不知道这些东西都在慢慢回到江鲫的身体里。他发脾气肯定是因为发言稿写得不满意,按照江临本身的实力肯定写不出来,毕竟他的一切都是取自江鲫。” 赏南轻轻点头,“大概是这样。” 不过童喜后面说的,他倒是不知道,“江临在客厅发脾气?” “对啊,”童喜答道,“我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吓死我了。” 赏南靠在床沿上,深呼吸了一口气,江鲫的手很自然地就搭在了赏南的头顶,他手很凉,赏南微微仰头,“我感觉,应该是快了。” 童喜明白赏南指的是什么,他仍旧觉得惊心动魄,以至于无法接受,江鲫虽然平时喜欢耍别人玩儿,还喜欢突然出现吓唬人,但他从没做过伤害赏南和他的事情,甚至还保护过他们,他早就想过,江鲫生前肯定是个很好的人。 但他从没想到过,江鲫的死亡原因居然是这样的,是被世界上最亲的人夺走了一切,连灵魂都被榨干净之后挑走了好的,留下一些人类的阴暗处,也就是他们不屑要的。 初次接触江临,他觉得对方很开朗很有礼貌,性格也非常好,不骄不躁,可却总是不问自取,这和平时的他有一种诡异的割裂,难怪…… 童喜忍不住感叹道:“江鲫,你也太惨了吧。” 江鲫则是不好意思地抿唇,颊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谢谢关心。”他说完后微顿,才继续说下文,“那你现在可以出去待一会儿吗?我还想继续亲亲赏南。” 第68章 恶灵变奏曲 [6W营养液加更] 童喜置若罔闻。 “可是……”他仍旧担心,不过这次他看了看江鲫,“江鲫不是人,就算他现在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但许多地方和我们都是不一样,你看他脸白得,鬼一样,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啊?” “他没办法出这个门,还要由你带着,你能把他介绍给姨姨他们吗?你怎么介绍?他连一个身份都没有,一查就只能查到他的死亡证明,好吧那我们就给他伪造一个身份,可监控里是拍不到他的啊,一切镜头对他没用,如果露馅,对他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对你可能也是。” 童喜真的真的真的很担心,说得太激动,口水都喷出来了,江鲫拽着赏南往自己旁边挪了挪,童喜:“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靠?” “在听在听,”赏南说道,他犹豫着,“我想的是,看能不能把江临拿走的东西再拿回来。” “怎么拿?伸手掏吗?” “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江鲫还没有自己的身体,但前段时间他有了自己的身体,而你也看见了,江临的状态越来越差,”赏南缓缓道,他说话的时候,江鲫的手指按在他颈后凸起的那块骨头上,凉丝丝的感觉从骨缝里钻进去蔓延到指尖,“所以我想,江鲫失去的那些东西,说不定是可以回来的……” “哦……明白了,”童喜恍然大悟,“只要江临变成他以前本来的样子,那江鲫就有可能变得和我们一样。” 江鲫安慰童喜,“不是人也没关系。” “滚。”童喜从地上爬起来,提了提睡裤,“这关系大了,我兄弟难道还跟着你守活寡不成?” “我出去做饭吃,你俩,点到为止。”怕江临路过看见,童喜把门只拉开一个他身体能挤出去的宽度,出去以后,迅速带上。 他出去以后,房间里很是安静了一会儿,过了半天,江鲫才从床上移到地上,和赏南并排盘腿坐着,“童喜很爱你。” “我和他一起长大,抓周都是一块儿抓的。”而且他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个子长不过童喜,长得又秀气,还被人欺负过,童喜从小就比同龄人块头大,他一直都跟在赏南身边保护他,连分班前两家家长都会特意向学校申请把两人分一个班。 江鲫听赏南说完,点点头,“嗯”了一声,垂下眼皮,青白的眼皮像夜幕中若隐若现的一轮白月,“那你,更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 “……” “这两种感情不一样。”但江鲫更重要,他对这个世界而言更重要,只有江鲫好好活着,童喜以及这个世界的人,或许才能好好活着。 幸好江鲫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手掌撑在地上的被面,凑到赏南的侧脸边,他眼神比之前要清澈明亮了许多,连里头的阴郁都淡去了许多。 他用牙齿轻轻碾磨着赏南的耳垂,可以轻易将人体撕裂的恶鬼的牙齿变成了如春雨般温柔的抚触,耳垂在他齿间仿若化作了一粒珍珠。 赏南想推开对方,却被对方揽着腰,完全无力推开。 童喜在煮面,他从冰箱里取出了两把青菜和几个鸡蛋,还拿了两个西红柿。 西红柿在锅里炒软炒成跟番茄酱一样,再往里倒上水,等水滚开的时间段,童喜开始煎鸡蛋,他怕油炸,找了个面罩戴上。 这时,厨房的门被拉开,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童喜才知道有人进厨房了。 是江临。 江临不好意思地笑笑,童喜看见这个笑容,下意识地皱眉,他移开视线,没有说话,等着对方自己开口表明目的。 “那个,能顺便给我煮一碗吗?我不会做饭,外卖有些吃腻了,”江临语气轻柔,“我给你转钱。” 童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会拒绝人。 但他在知道江鲫的遭遇之后,真的很厌恶江临,尤其是在看着对方和江鲫一模一样的脸跟表情之后。 “没多少面条了,刚好就够我和赏南……两个人的。” 江临看着蛋壳和盘子里已经煎好的五个鸡蛋,“这么多鸡蛋?” “我吃三个,赏南吃两个。”其实是他三个,赏南一个,江鲫一个。 还好,江临不再纠缠,他有些沮丧,“好吧,那我点外卖吧,我买几把面条吧,下次你煮的时候顺便也给我煮一份,好吗?” 童喜:“……” 现在!就算没有江鲫的存在,他也不喜欢江临这个人了,他又不是老妈子,江临使唤人未免也使唤得太自然了。 “我不太有时间,”童喜表情变得淡淡的,他这几个月瘦了一圈,笑的时候依旧憨憨的,但不笑就显得很冷漠,因为眉骨和鼻梁都如山峰般高,唇线下颌线锋利,“我要做题,你可以自己煮。” 江临看了童喜一会儿,“好吧。”他无奈道,然后走出去了。 面煮好了之后,童喜庆幸自己的睡衣口袋很大很大,他给兜里揣了一个汤碗,端着两碗面跑去了次卧。 关上门,他就喊烫烫烫,然后把面放在那张小桌子上,又从兜里掏出那个汤碗,“来,分。” 赏南吃不了多少,他给江鲫分了不少,江鲫其实更加喜欢吃生肉,但现在吃的就是个开心嘛,他听着童喜说话。 “你堂哥好不要脸啊,非让我给他煮面。” 江鲫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给了赏南,说道:“小姨很疼爱他,什么家务活都不舍得让他做,所以堂哥什么都不会,他习惯了命令其他人服务他。” 童喜嘿嘿一笑,“还是你好。” 童喜吃面很快,他把碗推到江鲫面前,“我没吃饱,你分我一点。” 江鲫:“不。” “……” 赏南笑,“我给你吧。” - 赏南不知道江临的发言稿最后有没有成功写出来,总之这几天他一直很暴躁。 而童喜一点都不崇拜对方了,不过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童喜有时候还是会回应对方的打招呼。 答疑会前一晚,赏南和童喜在电梯里,童喜兴冲冲地和赏南描述姨姨让人送过来的草莓有多大只,他们晚上可以和江鲫一块边吃边写作业。 回到家中,江临在边写发言稿边看电视,看见他们回来,他微笑着:“回来啦?” 赏南秉持着自己的刺头人设,而童喜则是不太自然地回了句:“昂。”回答完之后,童喜就直奔厨房,打开冰箱后,童喜的表情凝固了。 这次不见的是草莓,赏南妈妈让朋友送来的,送了三板,一板一十颗,是草莓果园老板挑的这批当中最大的果子装好的,换算成市场价,一颗三十多块钱。 三板全部都被拆封过,没吃完,还留了一部分,估计是把个头大外形漂亮的都挑走了。 一股火直接从童喜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他脑子嗡一声就跟水壶开了一样直叫唤。 赏南看见童喜的表情就感到了不对劲,他正准备开口问,童喜“砰”一声摔上了冰箱门,“唰”一下拉开了厨房门,直冲在客厅看电视的江临。 在江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童喜把江临脚边的垃圾桶一脚踹翻,“操你大爷,我忍你好久了,你他妈要吃不会自己买,冰箱里草莓是不是你吃的?” “你他妈的去给我买,我不要钱,按原装的给我买!”童喜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赏南站在旁边,拽了拽童喜,问江临,“是你动的?” “我给你们转钱,可以吗?”江临表情虽然很抱歉,可语气分明是无所谓的。 不说转钱还好,一说转钱,不仅童喜的脸更黑,连赏南都觉得生气。 童喜的反应很大,“我看起来是缺钱的人?我家年流水多少万需要我告诉你吗?你最好赶紧给我把冰箱里的东西补上,不然别怪我没给你留面子,我不介意花钱让你在大学社死。” ”再他妈和老子钱钱钱的,我他妈用钱砸死你,狗日的。”童喜气得快疯了,转身走的时候,踢了空气一脚,对着空气打了两拳。 赏南负责收尾,他弯腰把地上的垃圾桶扶起来,“我把店家的联系方式给你。”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笔,在手机里翻出妈妈给他的截图,在纸上写下一行数字,推到江临的面前,“第一批果子已经下完了,可能要等几天才会有第一批。” 江鲫小姨家的经济情况……赏南想,应该一般,小康家庭,两口子工作应该不错,所以能搬去首都。水果也确实不算贵,可是普通家庭应该不会每个月花几千上万去买水果,这就和普通家庭会花十几万买一辆车,但不会花十几万买一条丝巾,一个道理。 江临这段时间一直在吃冰箱里的东西,童喜在吃这方面尤其讲究,什么都买最好的,赏南不知道江临能不能负担得起这笔开销。 但能否负担得起,也和赏南无关。 江鲫正在次卧安慰童喜,“以后我帮你看着。” 童喜抹了把眼泪,紧跟着,赏南端着一篮子剩下的草莓进来了,“好了,怎么还哭起来了?都给你吃。” 童喜没说话,爬起来冲出去,跑到厨房,把冰箱里剩下的水果全部翻了出来,全倒进盆里洗干净了抱进卧室,“今晚的晚饭。”他狠狠地往嘴里塞着。 赏南把草莓推到江鲫面前,“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江鲫伸手,把手掌贴在了赏南的脸上,赏南先是懵懂,然后猜想江鲫应该是想让自己感受到什么。 从江鲫手掌最中心的位置,赏南感受到了之前没有过的温度,虽然温度仍旧赶不上人类的体温,可这是从江鲫体内散发出来的,赏南惊喜地看着江鲫。 童喜看着两人,“怎么了?” 赏南:“江鲫有体温了。” “真的?”童喜瞪大眼睛,他闷头想了一阵子,“是因为江临偷吃吗?” 也……可以这么说,赏南心想到,江临离他本来的自己越近,暴露的缺点就越多,而回到江鲫体内的东西就越多。 童喜:“那我把这些水果再放进去?” 赏南:“……你都要打人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动冰箱里的东西了。” 虽然江鲫的身体恢复了一些温度,但比起人类的体温还是差得很远。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很自觉地隔一层被子抱着赏南,等赏南睡着以后,他才突然消失。 房子内静悄悄的,时间已近凌晨三点。 江临的发言稿在几个小时前刚完成,他写了很多遍,查了很多资料,甚至把以前他自己写的发言稿都翻出来浏览了无数遍。 摆在茶几上的,是已经完成了的发言稿。 江鲫弯腰把这几张纸拿在手里,直起腰来,慢条斯理地将发言稿从中撕成两半,又一分为四,很快,江临好不容易写好的发言稿成了一地碎片,雪花似的铺了一地。 而江临此刻还在房间里看手机,他迟迟没有入睡,焦虑和恐惧,愤怒和不甘,耻辱和羞愤,各种情绪在他体内穿梭混杂。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再加上赏南的轻蔑,说他还不如一个复读生。 短短时间,他就像回到了原点。 他无法接受自己回到原点。 手机上是他和李兰聊天记录。 [江临:我回来这么久了,状态一直都没有改善,情况也没有改善,教授在群里上传的课件,我…..我看不懂,妈,怎么办?] [江临:是不是因为江鲫已经死了,所以他的一切都快消失了?] 江临想,肯定是这样。 李兰的回复是: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话,我们只能寻找新的目标,宝贝,你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 江临反复看着这句话,他看见回复的第一秒,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赏南的脸。 聪明不卖弄,骄傲却不刺眼,甚至他的气质,他的脸,都比江鲫的更加让江临心仪,还有赏南的家境。 虽然江临家的情况在达尔市还不错,可首都是天之骄子扎堆的地方,他们家只能住在郊区。 江临关注过一些国际大牌,省省的话他也买得起,买来当宝贝一样,舍不得穿,也舍不得洗。可赏南的全身上下,全是大牌,有些甚至还叫不出名字,他听同学提起过,是会员定制,没有同款。 如果能拿走赏南的一切的话,那他就不用再为不如同学而自卑和不甘心。这可比江鲫那个空有脑子的穷鬼要好多了。 他幻想着成为赏南后的美好生活,脑海里却出现一个声音,不,不,他不能杀掉赏南…… 他看见赏南的第一眼,就对对方产生了好感。清晨在电梯口的相遇,对方茫然漂亮的桃花眼,冷得微白的嘴唇。 但很快,这种情感又被压了下去,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喜欢上一个人,不过是因为对方长得不错罢了。 江临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忍心伤害赏南,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 他的脑子被两种极端情绪占据,互相撕扯,他头疼得快要炸了。 - 童喜闹钟响的时候,他直接把闹钟关了翻个身继续睡,一双青白的脚停在他的旁边,江鲫蹲下来,给了童喜一巴掌。 童喜被打蒙了,睁开眼睛,看着上方这张鬼脸,吓得瞌睡全跑了,惨叫着爬起来,“我起我起我起我起我这就起了。” 叫完一个,然后再叫另一个,这是江鲫每天早上的工作,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起床变得越发困难。 江鲫蹲在床沿,戳了戳赏南的脸,赏南一碰就醒,只是没完全醒,他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眼皮很快又要闭上。 没经过任何思考和停顿,江鲫凑上去亲了亲赏南,赏南眼睛猛地完全睁开,而江鲫已经趁这个间隙,舌尖在赏南嘴里扫荡了一遍,“起床。” 外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接着就是几句骂人的话。 赏南皱眉,掀开了被子,“我出去看看。” ——童喜和江临打了起来,客厅的碎纸屑满天飞,茶几都被撞移了位。 童喜比江临高,比江临壮,两人却明显是平手,童喜的睡衣扣子都崩开了,而江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江鲫猛然出现在江临的身后,对面落地窗却没有他的影子,他从后面用手臂圈住江临的脖子,轻轻收紧,江临的脸立刻变成了青紫色,掐着童喜脖子的手也松开了。 然后,江鲫消失了。 赏南跑去将童喜扶了起来,童喜咳嗽了几声,骂道:“谁撕你发言稿了?我他妈有病我半夜爬起来撕你的发言稿?!” 江临和童喜是差不多时间起床的,江临一走出房间便看见了满地的碎纸片,而睡前被他放在茶几上的发言稿已经不复存在。 是谁干的?除了刚刚和他爆发过的童喜,他想不到第一个人。 童喜正在刷牙呢,就被江临从身后偷袭揪着衣领按在门上挨了一拳头。 赏南看着地上的碎纸,他想,多半是江鲫干的。 其实童喜也猜到了,江鲫干的嘛,干得好。 江临嘴角青了一块儿,他没说话,半天才缓过来气,蹲在地上把碎纸一张张捡起来,看着童喜说道:“我知道你们讨厌我,寒假之后我就会回学校,你们放心。” “发言稿我有备份,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们不喜欢我可以和我直说,没必要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毕竟,我们都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不是吗?” 童喜一时间找不到话骂回去,噎住了,赏南抬起眼,假笑着说道:“你受过教育你了不起你偷我们东西。” 江临的脸一秒变成了铁青色。 直到出门,童喜都在骂骂咧咧的,赏南拽着他,“快迟到了。” 赏南懒得搭理江临,反正只要江鲫越来越正常,江临的境况就会越来越差,他靠在电梯里,看了童喜一眼,童喜捂着发酸的腮帮子,“他比我矮,怎么打架好像还比我厉害?” “有可能是江鲫比你厉害,不是江临。” 童喜想了想,“也是,不过江鲫也没我高啊。” 但江鲫吃过很多苦,又跟着外婆在乡下长大,放了学可能还要干农活,之后到城里后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他的一部分阈值可能要比童喜和赏南高得多。 出了电梯,他们要绕过湖心亭,湖水萦绕着一层白雾,天麻麻亮,放眼望去,许多树冠草坪上都已经落上了白霜,像还没离去的月光。 “下周末我要去给冰箱上一把锁……”童喜一路走一路搓着脸嘀咕。 头顶一层楼阳台的窗户拉开,一个篮球大的花盆被人抱着伸出窗台,江临的脸在窗户后边,晨光未亮,他的脸阴沉如锅底,手却在微微发抖。 只要砸中赏南,其他的一切,李兰会回来处理。他不能再等了,他已经暴露太多了。 赏南很优秀,各个方面他都很满意,是最适合为他所用的。 赏南正埋头在书包里找药油想给童喜,童喜的脸上又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可能是感应到了什么,童喜抬头看了一眼,他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一双手从窗台外面缩了回去,而那个花盆,如流星般地往赏南所在的位置飞速下坠。 下意识的,童喜冲过去推开了赏南,赏南被他一股猛力撞进了花坛,但童喜自己已经来不及躲开了——楼层太低,花盆落下的速度堪比陨石。 最后一秒,童喜想的是倪婷还有江临欠他的草莓。 下辈子一定要和班花谈恋爱! 他眼睛甚至还没闭上,花盆就已经接近了他的头顶,可想象中头盖骨被砸碎的剧痛没有袭来,反而是身子一歪,接着冰凉的水灌进了他的耳朵和鼻腔。 他被人推进了湖里!!! 童喜睁开眼睛,扒开水草,用了吃奶的劲儿拖着湿透的羽绒服趴在岸边,被水呛得直咳嗽。 冬衣泡了水,直把他往水底下拉,童喜只能用手抱住湖边的水泥柱子,但一时间也没力气爬上岸。 赏南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在被童喜撞开前两秒钟,14突然出声说头顶有高中坠物,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从左边冲过来,他直接摔进了花坛。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赏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他情愿是自己被砸,也不能是童喜,他有系统,童喜没有。 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童喜却在湖边扑腾,水花四溅。 而之前他和童喜都站过的位置,江鲫出现在那里。那个本该砸在他或者是童喜脑袋上的花盆,被江鲫抱在怀里。 江鲫苍白的手指搂着花盆,柔亮的眸子先是看了会儿赏南,朝赏南弯了弯嘴角。 然后,江鲫的嘴角慢慢收了回去,毫无血色的脸仰了起来,望向落下花盆的楼层,和探出头来察看情况的江临隔着朦胧的晨雾遥遥相望。 第69章 恶灵变奏曲 江临站在阳台后面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天还未亮,四周阒无人声。在等了堪比一个世纪那样久之后,预料中的花盆碎裂声与惊呼没有到来。 他咽了咽口水,手指搭在阳台上,将头从窗户里伸出去察看,底下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比赏南高,比童喜矮,所以不是这两人其中任何一个人。 江临的心跳史无前例地狂跳起来,恨不得将全身血液都泵入他的脑袋,他喉咙被焦灼干烧得发干发痛,怔愣地看着底下那张越来越清晰而又熟悉的面庞。 江鲫…… 惨白的脸与眼皮,在晦暗朦胧的清晨,他的眼神平静得像头顶层层叠叠铅灰色的云,虽然平静,甚至看不出一丝流动的迹象,可层层叠叠之上,会是什么,是炽烈的太阳还是狂暴的风雪。 江临手指在窗台上猛地攥紧,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他将大半个身体都探出了窗外,企图看得更清楚些。 没有江鲫。 那个花盆碎成几瓣,地上全是散开的土,可是他没看见赏南的身影,他看了一圈,发现赏南趴在湖边正在拼命拉拽湖里的童喜。 没砸到? 为什么? 江临心脏狂跳,脸色变成了煞白一片,他急急地将头从阳台外边缩了回来,在阳台来回踱步,跑回卧室,颤抖着手指给李兰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冬天的湖水寒冷刺骨,童喜嘴唇冻得发紫,赏南把人拉上来以后,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走,上楼换衣服。” 童喜趴在地上,“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两人都在喘气,童喜的块头本来就大,再加上衣服吸满了水,赏南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连拖带拽地拉到岸上,当然童喜在过程中也有使劲儿。 童喜抬眼看着楼上,“哪层掉下来的啊,这么大一花盆放外边,胆儿也太肥了靠!”他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江鲫,那他今天绝对是要完蛋。直到现在,他的手脚都是软的。 [14:江临丢下来的。] [14:黑化值还剩五十,黑化值降得越多,江鲫的状态就会越好,而江临的状态则持续下滑。他对一切事物包括对自己的认知都还停留在高中时期,他应该是想要将你变成第二个江鲫,但依靠他显然是不可能成功的,这件事情势必要有他父母的参与,但我个统认为,他的父母不会让他做出用花盆砸你这么直接粗暴又愚蠢的明杀行为。] [14:他越不理智,江鲫的状态就会越好,你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觉告诉我,黑化值会有一个大幅度下降。] 赏南还未回答14的话,就看见了江临从楼道里跑出来。 他满脸都是担忧,将手中的毛毯盖在了童喜肩上,关心道:“没事吧?我在楼上听见了落水的声音,一看,发现是你俩。” 他的担忧表现得有些夸张,如果是从前的江临,一定可以将这场戏演得惟妙惟肖,而如今,别说赏南,就是童喜都从对方表情里看出了伪装。 童喜把毛毯从肩膀上拽下来,还给了江临,“不用。”他和江临就在至多二十分钟前才打过一架,他做不到和江临复原如初,连嬉皮笑脸都装不出来,最好江临也别装,怪恶心的。 他怀疑这花盆就是江临扔下来的,就是对自己和赏南怀恨在心,然后想用花盆砸死他俩。 江临并不觉得难堪,他不觉得,脸上自然也不会表现出来,“我们只是日常相处中有一些摩擦,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吗?” 赏南拍了拍童喜的肩膀,“你快上楼去换衣服,我在这儿等你。” 童喜从地上爬起来,衣服里吸的水从衣摆里漏出来,连续往地上滴。 江临没有上去,他站起来,看着童喜的背影。 实际上,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是,为什么花盆会没有砸到赏南,童喜也没有受伤,好歹伤一个也行,两个都没事……江临想到了刚刚恍然看见的江鲫,不会真是江鲫吧…… 江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他相信世界上有逆天改命之事,因为他自己就曾受此益处,可鬼神……他不相信。 江鲫都死了年了,如果真的成了鬼,估计早就来找自己报仇了,何必等到如今。 赏南的视线从江临紧握的拳头上面不咸不淡地移开,他指着地上碎开的花盆,说道:“这个花盆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学长,你觉得这个花盆,会是从哪一户掉下来的呢?” “高空抛物,算…..谋杀?” 赏南语气柔和,却带着寒气,他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 江临却恍若没听见似的,“你说什么?” 赏南定定地看了江临几秒钟,最后轻轻一笑,“没什么,我是说,好险。” “对啊,好险。”江临附和着赏南。 童喜在几分钟过后急急忙忙地从楼里跑了出来,他拿了只新书包,作业全被泡烂了,他一边跑一边穿外套,顺便对着头顶空气大骂。 “操你大爷,我等会就报警!” “丢花盆?你怎么不干脆自己跳下来?” 童喜不敢确定是江临所谓,他觉得江临应该不敢,这无异于故意杀人——这么大个花盆砸在头上,要么死,要么难看的死。 撇下江临,赏南和童喜一直朝学校跑去。快迟到了。 童喜一边跑一边气喘如牛地掏手机,“我顺便报个警。” “没必要报警,就是江临干的。” “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上楼去换衣服,我和他聊了会儿,我观察出来的。”风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说话时就见缝插针地钻进喉咙里,喉咙也跟吞了刀子进去一样。 “否则,这么大的花盆,难道是风吹下来的?刚刚可没有风……”赏南扶着树歇了会儿,继续往前跑。 童喜想了想,觉得赏南说得对,“那就更要报警了。” 赏南拦下了童喜,“没必要,搞死他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他要是离开了我们视线范围,反而不太方便。” 童喜好奇,“我们怎么搞死他啊,这好像是犯法的。” “不是杀人!”赏南跑得心口疼,“他离我们近,方便我们随时观察他的状态,还能方便江鲫取回自己的东西,等江鲫把自己东西全部都拿回来,说不定,江临就活不成了。” 走程序太麻烦了,最后可能还走不出什么理想的结果。童喜最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14:黑化值-10哦。] 赏南跑得脑子嗡嗡叫,停在校门口,门卫大声催促他们快点儿,再加上14的提示音,赏南感觉自己脑子吵成了一锅粥。 - 江临拾起地上湿漉漉的地毯,心里挺乱的。 刚刚在家里,他给李兰打了电话,向来优雅知性的李兰头一回朝他发了大火,甚至骂了他蠢货。 李兰让他立马下楼去关心赏南和童喜两人,质问他为什么如此不冷静,痛斥他自作主张自作聪明愚不可及,李兰最后叹了口气,说:“没有江鲫,你真的什么都不是。” 他看着白茫茫的湖面,倍感茫然和颓丧。他知道,这也绝对不是江鲫会出现的情绪,江鲫永远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今天下午点,他还要去参加十六中的答疑会,想到这里,江临心情好了许多。江鲫再厉害又如何,再厉害他也死了,再厉害也只能成为他的垫脚石。 江临转身准备回楼上去,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但他刚一转身,脚下还没站稳,就和身后的人差点撞在了一起。 两张脸的五官可以完全重合到一起,前者平静,后者惊恐。 江鲫缓慢地扬起嘴角,他猛然伸手掐住了江临的脖子,轻易地摁响了地面转了一个圈,那和江鲫眼神一样平静的湖面迅速将江临的整个头都吞了进去。 水花四溅,江临剧烈挣扎起来,他的手指抠在江鲫的手臂上,却连一个指甲印都没能成功留下,可他的脖子却已经因为缺氧而迅速肿胀变红。 最后一刻,江临被拎着脖子从水中拽了出来,冰冷的湖水从他的头上脸上下巴上往湖里倾注,在碎玻璃似的湖面上,他看见了自己和江鲫的倒影,江鲫苍白的脸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江鲫…… 还没来得及继续深想,他再次被按进了湖水当中,他在水中瞪大眼睛,水草和飘荡在其中的尘埃一览无余,水流往鼻息和耳朵涌入的声音异常清晰。 再度差点窒息之前,江临又被从水中拉了出来。 反复两次,江临已经十分虚弱。 但江鲫显然还觉得不够,他再次将江临按进了水里。 江临的手慢慢从江鲫的手臂上松开,垂下,落在地面,他像一块猪肉,按进水里又拎起来,按进水里又拎起来。 最后,江鲫将江临丢在地上,江临奄奄一息,而江鲫则蹲在湖边慢条斯理地洗着手,他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天,回过头看着江临,“堂哥,好久不见啊。” 江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他已经晕了过去。 最后是清晨相约到广场打太极拳的一群老大爷发现了江临,叫醒了他,江临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地上的毛毯都忘了捡起来。 . 赏南他们班今天有个女生过生日,满十八岁,他们是复读班,大多都已经成年了,赏南早在暑假就过了成人礼。 女生的妈妈送来了一个超大尺寸的双层蓝莓蛋糕,又买了几大包零食,说全班同学一起吃。 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没去冲食堂,而是闹着说先给女生过生日。 过生日的女生叫谢媛,她被大家捧在中间门,起哄她戴帽子和许愿,谢媛的眼睛明显红了,因为复读班不像高生,他们是从各地赶来的,在几个月前还是陌生人,大家能这样热情地给她过生日,枯燥的复读生活顿时就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希望我们都能考上我们理想中的大学。” “可恶,说出来就不灵了!”童喜鼻青脸肿地呐喊,他早上和江临打了架,到现在这会儿,脸上的伤已经全部显现了出来。 谢媛又在心里默默地重新许了一遍愿望。 接着就是吹蜡烛切蛋糕。 大家都很给面子,赏南也卷着试卷喊了两句生日快乐,谢媛羞涩地看了赏南一眼,赏南握着试卷扩音器的手一僵,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童喜哪壶不开提哪壶,低声说:“这眼神,不太对劲啊。” 赏南展开试卷,平铺在桌子上,“你对别人的事情好像一点都不迟钝。” 谢媛让人举着两块分好的蛋糕送给赏南和童喜,赏南那一块比童喜大两倍,不用比较,瞎子都能看出来。 “我就说吧。”童喜低头在蛋糕上啃了一口,“哼哼,晚上回去我就告诉江鲫,除非你等会在食堂给我买一份卤牛肉。” “两份都行。”赏南说,其实用不着童喜告诉江鲫,因为江鲫就在他身边,他应该都听见了。 “我去找找江鲫。”赏南把蛋糕捧在手里,打算从后门出教室 童喜:?江鲫在学校? 同楼层有好几个还没派上用场的空教室,平时用来堆放多余的课桌课椅,窗户紧闭,窗帘也都全部都是拉上的状态。 赏南挑的是一间门面积最小也是最破烂的教室,因为没有监控,甚至连灯管和空调都没有,完全是当作仓库在使用。 刚把门反锁上,一转身,赏南就看见了江鲫。 ”蛋糕,你喜欢的。“赏南把蛋糕递给江鲫,他不太爱吃甜的,但江鲫很喜欢。 江鲫就着赏南的手,弯腰在蛋糕上咬了一口,奶油甜而不腻,那个女生在给赏南分这块蛋糕的时候,角度换了又换,最终切出来这块水果最多奶油最厚块头也是最大的一份。 ”好吃吗?”赏南问道。 江鲫点点头。 江鲫的脸色比之前又好了许多,眼下的青色消失,唇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连眼睛都湿润了些。 赏南看着对方想,那江临的状态应该又差了几分。 “我看见了她给你切蛋糕,”江鲫咽下嘴里的奶油,舔了下嘴角,“真希望他们全部都死掉。”他呐呐道。 “你说什么?”赏南没听清。 江鲫歪了下头,笑得天真,“我说,蛋糕真好吃。” 虽然江鲫抱有这样的“美好”愿望,他是恶灵,他的恶念只会比人类更多更浓,他喜欢赏南,当然希望那些追求者统统都死掉最好啦。 但江鲫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谁让他喜欢的是赏南。以后……赏南的追求者和暗恋者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可只要赏南爱江鲫,只爱江鲫,那就算无论追求者多少,都没什么要紧的。 江鲫含着一口蛋糕吻住赏南。 赏南最怕甜食,奶油被送进唇齿间门的时候,赏南下意识皱眉,但却被江鲫捏着下巴被迫仰起了头,已经融化的奶油急不可耐地往食道里滑去。 “你不喜欢奶油。”江鲫凑近赏南,闻着对方口唇里的奶油味,“我帮你弄干净,好讨厌甜的,是不是?” 江鲫的下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他死的时候和赏南差不多大,后来的几年一直被困在那套房子里,时间门在在他眼里仿若是没有流动的,他在屋子里看风看雨也看雪。反正,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他喜欢赏南喜欢得快要疯了,喜欢他为自己流下的眼泪,喜欢他的处变不惊,也喜欢他偶尔的毒舌和冷漠。 少年的热烈,恶灵的贪念阴狠,江鲫都拥有。 所以赏南完全招架不住。 赏南在这间门小教室呆到了上课,直到嘴唇消肿。 顺便,他也陪着江鲫把整块蛋糕都吃完。 江鲫把早上的事情同赏南说了,赏南微微愣了会儿,“你可以独自行动了?” “突然就可以了。”江鲫说,“但我还是没有杀了他。堂哥是个很蠢的人,我没有抨击他,他就是蠢,所以小姨嫌弃他,引导他,并且把我的一切都塞进了堂哥的身体里。” “真正的父母,哪能接受自己孩子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江鲫将叉子上的奶油也舔了干净,“我把他按进水里,只是为了帮你出气。” 他不知道江临用花盆砸赏南的真正理由。 赏南趴在桌子上,把还有奶油的盘子往江鲫的面前推了推,“也是,但你堂哥真的挺讨厌的,总随便动别人东西。” “是啊,不仅我们不喜欢他,小姨也不喜欢他。”江鲫把盘子也慢慢舔了干净,他唇角沾着奶油,“我可以再亲亲你吗?” “等会我们要去参加江临的答疑会,还是别了。”赏南果断拒绝。江鲫没个轻重,赏南的舌尖到现在都还是木木的。 揣着毛绒挂件回到教室时,童喜刚写完一套试卷,看见赏南,他说:“你一个中午没回来,可惜,我已经吃过饭了。” 赏南坐下,“我不饿。” “江鲫在哪儿啊?你去哪儿找的他?”童喜的冷淡持续不到秒钟,便按捺不住了。 赏南把挂件放到了桌子上。 童喜哑然失声,他看看挂件,看看赏南,“我今年十八,不是八岁,也不是八个月。” “没骗你。” 赏南的表情不似作假,童喜沉默半晌,再看那已经过了时的手工毛绒挂件,眼神肃然起敬,他轻轻捧起挂件,放在了试卷正前方,“我拜一拜。”江临那么厉害,既然全都是江鲫的功劳,那厉害的就不是江临,而是江鲫,江鲫才是超级学霸。 倪婷不知道后面在嘀嘀咕咕聊些什么,她把桌子里的打包盒放到赏南的面前,小声说:“童喜给你带的。” 童喜:“不是我带的,你造谣,我告你。” 倪婷完全不惧怕对方,“还给你加了一个鸡腿。” 童喜:“……” “谢啦喜仔。”赏南抱起饭盒,去这层楼的餐厅去吃饭了。 说是餐厅,其实也是教室改的,摆了几十章长桌,就是为了方便有些学生可以在教学楼吃饭而又不使教室全是饭菜味儿。除了桌椅,还有几台微波炉,有的学生会自己会自己带饭吃。 赏南进餐厅的时候,里边还有不少人在吃饭,一边做题一边吃。 冬天饭菜凉得快,赏南把打包盒揭了盖子丢进微波炉,在旁边等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情书和一份凉菜。 “谢谢。” “不用,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我是吊车尾的复读班,祝你考上心仪的大学。” 赏南看着男生离开的背影,把情书揣进校服兜里,幸好江鲫不在。 江鲫年纪虽小,人生经验也不多,但醋劲儿可是一点都不小,能吃的不能吃的,他都见缝插针地去吃醋。 一块蛋糕尚且让他嘀嘀咕咕个没完,要是见着着情书,那还得了? [14:让你和怪物谈恋爱,这下惹上麻烦了吧。] [14:顺便告诉你一条信息,江鲫的东西已经拿回了一半,有可能再过不久,你就能见到江鲫他小姨了。] 赏南往嘴里喂着饭,面无表情,“有什么好见的?” [14:说不定最后黑化值清零的关键是在小姨身上呢,毕竟江鲫曾经是真的把她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人类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几乎都是盲目信任的。] [14:而且,江临早上刚刚和童喜打了一架,却突然又对你们和颜悦色,还下楼给童喜送毛毯,我想,大概就是江鲫小姨在后面教江临。] 赏南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你说,她是真的爱江临,还是假的爱江临?” [14:不知道,你们人类母亲很有一些都是如此,一边对自己的孩子掏心掏肺,一边又对自己的孩子嫌弃不已。] 打包盒容量不大,赏南把一碗饭菜吃光了,擦了桌子,把垃圾一块儿丢到了垃圾桶。 路上遇到了同班同学,赏南和对方一块儿回的教室。 赏南准备回教室以后,找个机会把情书塞给童喜。江鲫对童喜不会那么关注和关心。 赏南和童喜的位置在教室最后一排,一踏进教室,赏南就看见童喜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满头大汗,双脚在地上不停跺着。 走近了,赏南才看见童喜为什么又是这么一个姿态——那个挂件被童喜放在卷子前边,又被摞起来的书挡住,而江鲫的手指时不时会从挂件里伸出来在卷子上指指点点。 听见椅子移动的声音,童喜扭头,喜出望外,“你终于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挨了江鲫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童喜:“……”这首都大学,谁爱上谁上?! 他壮着胆子,一把抓起挂件,塞到了赏南的口袋里。 同时苦哈哈地说:“我承认,江鲫对我的学习帮助真的很大,但他真的好凶啊。” 赏南不疾不徐地找出一份作业,“你自己把挂件抢走的。” “话虽如此,你能不能让他温柔点儿啊?” “你让恶鬼对你温柔点儿?”赏南挑眉,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刚刚他被江鲫啃嘴巴的时候,他也迫切希望江鲫可以温柔点儿。 “……他对你不是挺温柔的?”童喜抹掉脸上的汗,教室里有暖气,加上被江鲫盯着写作业,他完全是吊着心脏在做题,终于可以歇会儿,他喝光了一大杯水,“也是,你俩谈恋爱,他当然温柔。” 赏南听着童喜的话,脸上的轻松神色还没维持多久,就僵在了脸上。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校服右边的口袋,他当时好像顺手把情书揣进了这边兜里,刚刚……童喜抓着挂件,好像也是揣进了这个兜? 赏南故作淡定,把手塞进了兜里,拿出了挂件。 “……” 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了情书。 赏南看着手里的情书——是已经被拆开过的状态。 第70章 恶灵变奏曲 “你又把江鲫拿出来干嘛?”童喜做作地嗔怪道,抓着毛绒挂件便又要将它塞进赏南的口袋,挂件还抓在手里,都没来得及往赏南口袋里揣呢,就看见了赏南手中的湖绿色信封,“情书?” 童喜把毛绒挂件放到桌子上,把已经被拆开可能被某人浏览过的情书又重新拆开,“亲爱的赏南同学,”童喜念出了情书的首行字,当然,他音量很低,做贼似的,“嗯……怎么说呢?我觉得就和每所高中雷同的开学典礼一样,情书也都差不多。“童喜把情书叠起来塞进信封,揣回到了赏南的口袋。 接着再把“江鲫”也一起塞了进去。 赏南:“……” 他破罐子破摔了。 拧开水杯喝了口水,“答疑会快开始了?” 童喜兴致缺缺,“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去大礼堂了。” 赏南说:“不知道能不能抢到位置……” “最好是抢不到,”童喜耸肩,“我对小偷的答疑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可能还没有手机自带的搜索引起好用。” 答疑会在校内综合馆的大礼堂内举行,大礼堂容纳不了全校这么多人,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 得到老师通知后,决定要去听答疑会的同学跑出教室往综合馆赶去。 人比赏南想象中要多许多,下楼的时候,赏南几次后头跑下来的人挤到。或许是担心入了场却没有位置,还有人自带可折叠塑料板凳。 江鲫的实力,是江临吸引大家前往的活招牌,只是无人知晓内情,他们现在都是冲着江临去的。 赏南被人群簇拥着向前,操场的风是凌烈的,他在校服外边又套了件羽绒服,不过他体型清瘦,裹再多也不会显得臃肿笨拙。 他双手都揣在兜里,挂件的绒毛暖和柔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一只微凉的手出现在赏南的右边口袋里,悄然勾住了赏南的小拇指。 赏南被吓得脚步都暂停了几秒钟,接着感受到对方只是和自己牵着手,身体慢慢回暖。 “走啊,愣着干嘛?”童喜和倪婷从后边走来,拍了下他的背。 大礼堂内座无虚席,自带板凳的人真是有先见之明,一进来随便找个好位置展开板凳就有了座。 几个学生从后台抱了厚厚一摞板凳来分给没座位的众人,勉强够分。但每个人可以利用的空间就变少了,人挤着人,人挨着人,简直是活受罪。 室内如今的温度和室外简直是两个极端,赏南额头沁出了汗,却连可以把外套扒下来的动作都做不了。 童喜前头的男生扭过头来,“兄弟,你的膝盖抵着我屁股了,能收着点不?” 童喜其实是和倪婷共坐一个凳子,他大半个屁股都悬空,全靠两条腿支着身体重量,本就已经摇摇欲坠,那人还让他把腿收起来,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我一米九多,咋收?” 他嘴里虽然不客气,可说完后,他索性站了起来,“我还是站着算了,你坐吧。”他贴着墙,怕挡着后边的人。 四周都闹哄哄的,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江临,这一路上,赏南已经听过好几句关于江临的赞叹了。 “太牛了吧,天才啊!” “听说初中还是学渣呢,一年就追了上去,接着就是次次年级第一,各种竞赛一等奖,保送首都大学的本硕,在大学也是特别厉害,那可是首都啊!” “等会我一定要请教他是怎么做到稳住成绩的!” 赏南已经可以把这些话在脑海里自动转变成夸江鲫的,所以能做到波澜不惊,心如止水。 前排的音响调试结束,几个老师陆续上去喂了几声,并且让大家保持肃静。 幕布上贴着“答疑会”三个大字,专业的音响设备和校内最大的礼堂一起启用,可以看出老师们对江临的偏爱。 大家都对江临翘首以盼——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江临,大部分人只听说江临学习超级无敌厉害。他们还想想看看这种超级学霸长得帅不帅。应该不会很帅吧,埋头苦学的人通常都很憔悴。 礼堂安静下来后,答疑会直接开始。 一开始上台讲话的不是江临,而是教学办的一个老师,她还很年轻,国外留学归来,与大家分享着她当初的学习经验,择校想法以及留学经历和职业规划。 答疑会并不全是以江临为主角,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学生,校内还有着许多深藏功与名的教师,哪怕对方如今的工作可能是在后勤科研究明年校服的款式。 在她之后,又陆陆续续上台了几个老师发言,并且和学生们一起互动,有来有往,众人热情高昂。 答疑会差不多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的时候,与老师们坐在第一排位置的江临站了起来。 起先,还没人注意,直到他接过了话筒,从旁边的楼梯走到了台上。 观众席一片惊呼。 赏南面无表情地看着江临,对方脸色不是很好。可就算脸色不好,这也是江鲫的脸,江鲫的外貌无可挑剔。现在的江临由于受到了清晨的惊吓,神色还有些许恍惚,许是底气不足,他的表情也显得不自在和拘谨。 这些落在众人眼中,就是一个形容秀气的学霸。而他可能是因为缺乏演讲发言经验的露怯,在超级学霸这种高不可攀的大光环下,江临的紧张和局促,反而令他显得更加真实和接地气,让大家因此对他好感倍生——原来跟他们一样属于同一个物种。 但如果换做江鲫,是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露出飘忽不定的眼神,紧张到抠手指的小动作,甚至连背都有些微驼。 而这一切的动作,都是顶着江鲫的面皮做出来的。 赏南只觉得刺眼和厌恶。 [14:别生气嘛,看他这样子,估计扛不了多久了。] 江临已经开始念他昨天准备的演讲稿,和江鲫有几分相像的嗓音通过音响扩散至大礼堂每个角落。 赏南问14:“如果你的统生被人取代了,你会怎么办?” [14:我其实很希望有其他的系统能来取代我,但是它们只要一听见我这次的任务是非人类,顿时就都跑了,所以你提出的假设,不成立。] “……” 江临的发言有些磕磕绊绊,语速时快时慢,他耳朵都红了,可能是因为紧张,也有可能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此刻的窘态。 还好大家对他的包容度都很高,坐在下面的年级主任一直在用手势和眼神给他加油打气。 童喜是站着的,他视野更开阔,年级主任那看亲儿子的眼神被童喜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还模仿了几个动作,旁边几个男生憋着笑。 倪婷瞅他一眼,“童喜,你要尊重人家。” 江临的脑子现在有些混乱,不过还好发言稿是提前准备的,他只需要照着念,再时不时自信地抬头说一句,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 看着观众席上学弟学妹们崇拜的眼神,他有些飘飘然。 在头顶明亮的舞台灯光的照耀下,江临无比确信,早上那段诡异惊悚的经历,其实是一场梦。 江鲫早死了,都已经化成灰了。 发言结束后,就是提问环节,大家纷纷举手。 江临随便挑了一个长得顺眼的女生。 女生有些紧张,“学长你好,我是二年级理科班的,我想请问你的是,你的成绩是如何做到在一年之内提高了五百分的呢?” “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像做梦一样,”江临笑着说道,“只能说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吧,在成绩提高前,我一直在默默努力,寻找着各种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幸好,这一切都不算晚。” 女生紧跟着就问:“学长比较喜欢一鸣惊人,是吗?” “提升五百分其实也在我自己的意料之外,我并没有这样想过。” 距离提问女生不远,站起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那学长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学习方法吗?” 江临握着话筒的骨节微微泛白,他努力地试图从脑海中翻找出自己高中是如何学习的各科目,可却一无所获——他感觉自己的脑内现在就像一团被打散的豆腐渣。 他强压狂跳的心脏,缓缓道:“我的学习方法不一定适合每个人,说不定你们使用了还会适得其反,靠自己摸索出来的,才是最适合你们自己的。” 男生还想追问,却被其他人打断,“江学长你好,我对计算系特别感兴趣,听说你现在正在首都大学计算系的通信工程专业就读。我大学也想报考首都大学的计算机系,只不过我一直还没有选定好具体的专业,我看网上对该系的专业褒贬不一,学习难度和未来发展潜力等的看法都不一样,不知道学长方不方便帮我分析一下各个专业的优劣难易程度?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软件技术作为热门专业,我想知道学长你对该专业未来五年的发展就业前景是如何看待的,推荐我们选择它吗?接下来是第三个问题,计算机作为涵盖数学、统计、金融、社会等各个学科的一个系别,随着科技不断的发展,你觉得它在十年后和三十年后大概可以发展到怎样的一个阶段?” 男生口若悬河,丢了这么大一堆话出来,听懂的没听懂的都是一阵“哦~~~”,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江临。 而他话音刚落,有个女生直接坐着问道:“学长!我想制造出可以陪伴空巢老人的人工智能,请鼓励一下我吧!” 之后,场面就有些失控了,“外星人”“黑洞”“量子纠缠”“时空回溯”“科学与玄学之间的关联”等等等完全不符合今天答疑会主题的问题全都冒出来了。 江临看起来……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 还是年级主任站起来让大家安静,他站起来时,童喜刚好在大喊“什么专业可以学到让脸皮增厚的技术啊?” “啊~~~~~”在礼堂安静下来后,最后一个字的回音还在礼堂回荡着,部分学生忍笑忍得只能弯着腰捂着肚子。 “谁问的?谁在提这种不正经的问题?”年级主任摸着脑袋,没真和大家计较,他转过身看着江临,语气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江临,你回答第一个人提的问题就好了。”他说完后便坐下了,继续用眼神给江临加油。 那三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几个主观题罢了,只需要符合目前发展的基本逻辑,不要过于夸大和异想天开。 江临手指紧紧握着话筒,音响里传出一声他犹疑的“额…”,他吞咽着唾沫,思路全断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断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以…..以现在计算机所囊括的专业,通信工作是其中难度比较高的,这也是我当初选择该专业的原因,我比较喜欢挑战高难度。” 坐在第一排的年级主任欣慰一笑,不愧是最令他感到自豪的学生。 江临掌心的汗如水一样渗出,话筒都快要攥不住了,“而通信工程的优劣,我想,它主……主要是因为它的难度比较大,它内容里的射频,额,还有模拟信号,我觉得都是比较难的。” 赏南的表情和周围人一样期待,只不过他和众人的期待都不一样,14说得对,江临已经稳不住了。 江临深呼吸一口,继续往下说:“如果是男生对计算机感兴趣的话,不妨试试通信工程,女生的话,我不太建议,女生在理科方面比男生本来就是要弱一些的。我……” “学长!”江临甚至还没说完,之前那个提问人工智能的女生站了起来,她表情严肃,“我是三年级理科班的,高一时,我文科成绩比理科成绩稍好,但我后来毅然决然选择了理科,就是因为我父亲说女生不适合学理科。而我在之后的两年中,分别在两次期末考和十五次月考当中斩获理科班的年级第一,我从高二开始自学高数……” “周荷!答疑会不是让你来吵架的!”有老师站起来发话。 周荷:“我只是不认可江临学长的话,为什么不能提出质疑?既然江临学长有这个认为,那我也认为他应该证明他所认为的,我只是在证明我所不认为的。我觉得凭我的实力完全可以推翻江临学长的看法。” “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师了?” 有其他人也出声帮周荷说话,“本来就是啊,答疑就答疑,干嘛扯上性别……” 观众席吵成一锅粥,说错话的江临站在台上手足无措,满头是汗,他应该出声致歉,可他现在已经懵了。 他好像没有一点控场的能力,和传言中根本就不一样。 江临的脑子嗡嗡作响,很像早上那个混沌恐怖的梦,那冰冷的湖水好像又在此刻疯狂涌入他的鼻息,接着又冲进了他的大脑里,令他无法思考,太阳穴发散到全身的疼痛,无法抵挡。 学生和老师吵了起来,辩论赛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乱成一锅粥。 观众席是没有开灯的,底下人挤人,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把“主角”江临“短暂性地抛在了脑后,江临孤零零地站在了台上,怔怔地看着观众席,等着事态平稳。 一个突兀的身影出现在观众席,站在最后排,其他人都是坐着的,只有部分激动的“辩手”站了起来和老师对战。 所以这个身影出现的时候,江临一眼就看见了,因为太明显,因为就在他的正前方。 是江鲫,江鲫又出现了。 江鲫穿着白色的毛衣,雪白的,和他的脸一样白,他像是站在阴霾里,鬼魅般的青白脸色和惨白的嘴唇。他的每一处,都在告诉江临,他不是人,他是鬼。 江临不知道江鲫在那里站了多久,江鲫消失的时候,他的身体跟着剧烈抖动了一下,他胆战心惊起来,江鲫呢?江鲫? 江鲫站在他的旁边,微微笑着看着他。 他脸色悠闲坦然的笑容,不卑不亢的姿态,就是江临刚刚想要表现给学弟学妹们看的嘛。 站在灯下,两个身高面容一模一样的人,可神态气质表情却都完全不同, 赏南静静地看着台上,他有些得意,得意他的江鲫优秀得无与伦比。也感到有些心酸,心酸他只能以这种状态站在本该属于他的主场之中。 江临口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捏着话筒,惨叫声通过音响扩大,顿时让本还在辩论的老师学生都安静了下来。 太刺耳了。 但赏南只来得及听见很短暂的一个音调,接着他的两只耳朵都被捂住了,赏南抬头一看,是江鲫。 江鲫垂眼,“他们看不见我。” “我知道。”赏南说。 童喜看得见,还模仿了江鲫的动作,捂住了倪婷的耳朵。 江临用手疯狂抓着自己的脸,话筒已经掉在地上。江临觉得江鲫还在这里,江鲫一定还在这里,江临一边喊救命一边惊慌失措地躲到了幕布后面。 惨叫声从幕布后面继续传到观众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 主任沉着脸上台把地上的话筒捡了起来,“好了,今天的答疑会到此结束,大家先回教室吧。” 他说完,都没管礼堂的众人是否离开,就关了话筒跑去后台找江临去了。 大家都觉得这太奇怪了,江临学长为什么突然这么不正常?难道是觉得他们太吵了?还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想不通…… 抱着满心好奇,大家陆陆续续走出了礼堂,走的时候都在讨论江临为什么要喊救命。 “礼堂好像没有吵得要他的命吧?” “感觉他情绪有些不稳定,刚开始发言的时候就特别紧张,而且发言稿我认真听了,里边的句子颠三倒四的……” “可这也太吓人了,喊救命啊!”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 根本没人把江临突然喊救命往鬼事上联想。 [14:黑化值-20。] 礼堂的人已经慢慢要走完了,赏南抓着手里的毛绒挂件,表情惬意,他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吧,回教室。” 比起赏南,童喜的喜悦更加不掩饰。 倪婷满脸不解,看着两人,“你们看起来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因为答疑会圆满结束啊。”赏南笑着答道。 童喜疯狂点头附和:“是的是的是的。” “我觉得不太圆满…..”倪婷一边跟着童喜走,一边回头担心地看了眼幕布,“不知道江临学长的情况怎么样?我觉得他可能是有什么应激症。” 童喜陪着她探讨了会儿,赏南则自己走自己的。 答疑会开始之前,天幕乌云密布,云层似乎都快挨到了教学楼楼顶,仿佛随时都可以从云中挤出一场暴雨。 而现在从礼堂走出来,光线比之前明亮许多,厚而蓬松的云比之前要分散,金粉似的阳光从云层裂缝中穿透而出。 黑化值已经没剩多少,很快,江鲫就是完整的江鲫了。 - 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童喜倒退着走,看着赏南和江鲫,兴奋异常,“听说主任去调监控了,什么也没有看见,活该,让他早上用花盆砸我们。” 赏南把14的通知告诉江鲫,“你小姨应该回来了。” 江鲫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都不用赏南回答,童喜抢答了,“肯定会回来啊,江临这个状态,主任肯定会通知他的家长,从首都到我们这里,飞机也就两个小时,现在这会儿,他们早就一家团聚了。” 江鲫听完后,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的五官笼在或深或浅的树影当中,良久之后,他笑起来,梨涡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孩子气。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姨了,还真有点想她呢。” 赏南从对方黑漆漆的眸子和刻意弯起的嘴角上收回视线,忽略掉手臂上竖起来的汗毛,他信了江鲫的话都是有鬼了。 “明天周末,今天又收拾了江临一顿,我们点个丰盛的夜宵778~”童喜不是在询问谁的意见,他边说已经边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 童喜沉迷于点外卖,走在前面,赏南和江鲫慢吞吞的,落后于他。 赏南问江鲫,“下午答疑会,你跑去吓江临的时候,在想什么?”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本不用跑到演讲台上,却跑了上去,站在那上面,看着底下的喧嚣,你在想什么?”,但赏南觉得这样发问,对江鲫未免有些残忍。 江鲫牵住了赏南的手,“我在想,如果一切都没发生的话,我应该比如今的江临要更厉害一些。” 赏南认同江鲫所说的,江临一家只拿走了好的方面,留下了他们所认为的“垃圾”“没必要的”“坏的东西”。殊不知,残缺不全的江鲫,不论正反好坏,都不可能发挥出原有的实力。 最好的江鲫,就是完整的江鲫。 “但是,”江鲫露出真实的笑容,也是真的孩子气,路灯时不时从树冠之中照过来,所以他的眸子时不时也变得亮晶晶的,“我当时想的更多的是,如果一切都没发生的话,我可能就遇不到你了。” “如果遇不到你了,那我想,还是让这一切都发生吧。” 赏南看着江鲫,望着对方眼中如星云般璀璨却不刺目的光芒,心脏某处变得无比酸胀。 江鲫勾着赏南的手指晃了晃,他没有错过赏南的表情,“你很感动很喜欢我的话,可以做一件事情让我也开心开心。” 别说是一件了,五件也可以,但赏南不会真这么说,因为江鲫乖巧的外表底下其实隐藏着非常恶劣的本质,所以赏南只是很简短地回答:“你说吧,我尽量办到。” 夜色中,江鲫的手中出现了一封情书。 赏南神色突变。 ——是中午收到的那封情书,也是江鲫已经看过的那一封。 江鲫将这封情书郑重其事地放到了赏南的手心,说道:“我牵着你的手回家,你呢,就在这段路程上念这封情书给我听。” 这不是什么难事,赏南想。 但江鲫还没说完,他接着说:“如果我们到家的时候,你念完了这封情书,那我就亲亲你,如果到家的时候,情书还未念完,那就…..” 赏南茫然抬眼,“那就怎样?” 江鲫拽着赏南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赏南身体一僵,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江鲫,“你认真的?” 江鲫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说:“我觉得这挺公平的,你的胜算其实很大,不是吗?” 赏南低头细想,胜算的确大,因为没有要求语速要求吐词清晰,他囫囵着念也是念。 “行。”赏南答应了。 赏南站在原地,拆开了情书,在手中展开,整体扫了一眼,还好字数不是很多,回家可能还要走五六分钟,加上开门的时间、等电梯的时间……完全够了。 “来吧。”赏南面朝回家的路,时刻准备着开始念情书的第一行。 江鲫牵着赏南的手,捏了捏他的小拇指,“怎么这么好骗啊宝宝?” 他的侧脸完全浸在夜色的光影中,弯起嘴角的时候,诡异感渐生。 ? 不对劲! 这是赏南的第一感觉。 可惜赏南还没来得及发问,江鲫就消失在了眼前,转而附在了赏南的身上。 意识清醒却毫无办法的赏南:“……” [14:一个字都没念出来,你运气不好。] 江鲫没有立刻往家的方向走,他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把情书撕碎捏在手里,然后才迈步往前走。路过垃圾箱的时候,他顺手便把情书碎片丢了进去。 还念,念什么念?想得美。 江鲫路过童喜的时候,童喜把手机递过来,“南啊,你看看你和江鲫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哎,江鲫呢?”童喜四处张望。 “在这里。”江鲫把童喜的手机推了回去,从兜里掏出挂件给童喜看,“回家吧,外面太冷了。”说完,江鲫便把童喜丢在原地,独自往前走去。 江鲫在童喜前面到家,坐电梯都没等童喜一起。 一进家门,江鲫就从赏南的身体里出来了,他站在赏南面前,笑容满面,“我赢了。” 赏南看着眼前笑盈盈的江鲫,完全看不出刚刚诓自己的样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情书早没了。 迎着江鲫热切灼烈甚至可以说是垂涎欲滴的眼神,赏南下意识觉得紧张,还有点害怕,“我觉得……比赛的规则好像不太完善,下次再说吧。” 江鲫脸上的笑淡了些,他微微歪头,定定地看了赏南一会儿,而后俯下身,缓缓道:“你害羞的话,我可以自己来。” 江鲫还没忘,上次他附在赏南身体上的时候,只是舔了舔手指伤口,赏南都产生了那样奇妙热情的反应。 那做其他的,应该也可以像上次一样让赏南喜欢和开心。 第71章 恶灵变奏曲 赏南继续往后退,后背贴在了玄关的挂画上,“你不觉得,你这是耍赖?”并且还耍得这么理直气壮。 “但是规则没有表明哪些行为是耍赖,”江鲫步步逼近,“你平时都不耍赖的吗?” “……” 江鲫俯下身,在无可奈何的赏南的脸上落下一吻,“好啦,等堂哥离开了这里之后,我们再说。”他想到,童喜现在也住在次卧,他和赏南不管做什么,好像不太方便。 他倒无所谓,只是赏南应该会害羞吧。 江鲫一本正经探讨商量的令赏南一时之间找不出回复的话来,只能问道:“你知道江临会离开?” “我猜的,”江鲫说,他说完,用手背贴了贴赏南的脸,“你看,体温是不是比之前高一点了?” 赏南眼睛一亮。 虽然还远远赶不上人类的体温,可作为一只恶灵,能有温度就已经十分难得。 “说不定等江临彻底不正常以后,江鲫,你就可以恢复正常了。”赏南打开灯,看见江鲫的脸色比最开始要温润许多,只是仍旧过白,白得像白颜料和白油漆,“恢复正常后,你想做什么?” “和你一起上大学。” 江鲫闪去了水桶旁边,给赏南接了杯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怪物嘛,一爱即满分。 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钥匙孔后转动锁眼的动静,这不用看,也不用猜,是被丢在后面的童喜。 童喜带上门,冷得瑟瑟发抖,“你俩怎么提前回来也不开空调,站门口干嘛?”他放了钥匙,开了空调,继续碎碎念,“我点了送上门的火锅,这天气没法点烧烤,等送来的时候估计要凉了硬了。” 江鲫看了眼童喜,“我没吃过火锅。” “这回你有口福了,我特会调味碟,”童喜没露出惊讶的神色,他觉得江鲫还活着的时候肯定吃过特别多的苦,“你喜欢酸的还是辣的?” 江鲫答:“甜的。” 赏南:“?” 童喜:“?”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童喜反应极大地喊:“火锅吃甜味碟,我要把你拖出去斩首示众!” 江鲫笑起来。 赏南放下书包,“我先去洗澡,江鲫,你要陪童喜做题吗?” 童喜面露痛苦,江鲫教人做题会动手,太可怕了,但是对喜欢东张西望不专心的童喜来说,这种方法的效率又的确是高。 “不要,他太笨了。”还没等童喜答应,江鲫已经出声拒绝了。 “?”童喜不可置信道,“没你聪明就是笨,那这世界上的笨蛋未免也太多了。” 他俩争论起来,赏南已经从次卧翻出睡衣跑进浴室了。浴室里的暖风要提前开,不然洗的时候,连热水都感觉是冷的。 拧开热水等水温上去后,赏南才开始脱衣服,而不管准备工作做得再完备,身体一接触空气,鸡皮疙瘩和汗毛立马群体起立。 等赏南好不容易适应之后,他身体突然一顿,赏南的神识被入侵者从身体内挤了出去。 除了江鲫,不会再有别人了。 赏南看着江鲫用自己的身体熟练地去挤沐浴露,沉默片刻,和14说:“他想做什么?” 14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知道呢? 风铃花味道的沐浴露在手中的泡沫越来越多,江鲫搓得很认真,他将一捧泡沫在身体上抹开时,成功地引起了该身体的战栗。 赏南的皮肤本来就白,健康又通透的白,沐浴露的泡沫像奶油抹遍了全身。 江鲫将自己平时的认真仔细也沿用到了给赏南洗澡这件事情上面,各处他都认认真真地擦洗。 赏南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直在嗡嗡响,“江鲫恢复正常后,还会这样?” [14:他是恶灵,当然啦。] 浴室内热雾弥漫,赏南的工作被江鲫抢走了,他只能和14呆在一块儿,“你平时看外面的世界,看到的景象和我现在看见的,是一样的吗?” [14:差不多,但如果别人帮我洗澡的话,我不会有反应。] “……” “14,你为什么会干系统这份工作?不做任务的时候,你是人还是什么?”赏南好奇道。 [14:我哪知道,我们一旦接了任务开始工作以后,就变成了机器人一样的系统,我也不知道我不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我想,我应该很有钱吧,难度越高危险系数越高的任务,奖励的积分就越多,但不会有宿主多,因为我们不用直面危险。] “你辅助过多少宿主?”赏南问道。 [14:二十多个,死了一半,还有两个留在火葬场世界里被挖了心肝脾肺肾,爱情可真害人。] [14:不过南南你的运气还挺好的,怪物居然没杀掉你,我听同事说,非人类是最难以捉摸和攻略的,喜欢做一些令人感到自出其不意的行为。] 赏南面无表情,“看出来了,江鲫不就是这样吗?” 花洒里的热水将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江鲫低着头,发丝微湿,手指来回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 颈项上的水珠粒粒滚落,途径薄白却健康的胸肌,又顺着不太明显的人鱼线一直往下滑,身体被水光氤氲得像是在发光一般。 江鲫很是认真地观赏了半天,然后手指持续往下。 他用另外一只手抹掉了镜子上的雾气,极为短暂和迅速地瞥了眼镜子当中艳丽如晚霞的瑰丽容颜。 十多分钟之后,江鲫离开浴室,留下了赏南。 赏南身体软得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才站稳。他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色指印,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消失,他只能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心底骂江鲫不要脸。 刚刚还和自己商量着等江临离开后后再说,紧接着就附了他的身,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赏南觉得自己可以算得上是清心寡欲,他对这些事情向来不热衷,但身体和精神显然是背道而驰的,不过这也要归结于江鲫的脸皮实在是太厚。 赏南一边扣着睡衣的扣子,一边拉开了浴室的门,一根干燥的毛巾兜头罩下来,江鲫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我帮你擦头发。” 就额前的碎发被打湿了几绺,随便擦擦就干了,但江鲫却不停地用毛巾在赏南头发上搓。 “你这是想发电……”赏南的质疑没有完全说出口,就被江鲫吻住了唇,微凉的舌尖舔了舔赏南湿润柔软的唇面,考虑到童喜还在餐厅,江鲫只是和赏南贴了贴。 “我觉得,这样的感觉比附你的身要好。”面对面,才会有互动,虽然附赏南身过后,赏南任他为所欲为的感觉也不错。 赏南把毛巾扯下来丢到江鲫怀里,叫着童喜,“洗澡了。” “好嘞。”童喜迫不及待。 童喜洗完澡之后,外卖刚好到,店家听说有客人要吃甜味碟附赠了奶油和蜂蜜,赏南看着江鲫把一小碗蜂蜜全部都用上了,“甜食吃多了会坏牙。” “我不是人类。”江鲫说道,他把生肥牛按在蜂蜜当中滚了一圈,金黄色的蜂蜜拉出长长的细丝,“你们吃吗?” 赏南和童喜异口同声地拒绝,“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赏南和童喜都是辣口党,吃火锅蘸蜂蜜完全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尤其江鲫大部分都是吃的生肉。 “会有寄生虫。”童喜吃得满脸热汗。 赏南又开了一盒嫩牛肉片推到江鲫面前,“他是鬼,怕什么寄生虫。” “现在还是鬼吗?”童喜一愣。 江鲫把蜂蜜倒在一盒子牛肉里,搅了搅,“就算所有东西我都拿回来了,我也还是鬼。”他说完停顿了很久,笑起来,“不过好歹完整了。” 童喜:“没事没事,反正你现在活动自由,只要你不在别人面前玩闪现什么的,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到时候我们想办法给你重新搞个身份。” 赏南点点头,“他说得对,是不是人不要紧,看起来像就行了。” “那江临会死吗?”童喜的心情有点复杂,要论关系,他肯定是和江鲫关系好,江鲫还是受害者,他本不该可怜江临,可还是觉得活生生一个人如果就这么死了,有点……感慨? “不清楚,说不定他会变回自己最真实的样子。”赏南说道。 “那岂不是生不如死?”童喜放下筷子,深沉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朝从天才变成笨蛋,他肯定会受不了。” 江鲫慢条斯理地吃着生牛肉,“不知道堂哥现在怎么样了?” “肯定在医院。”童喜说。 吃火锅要等生食煮熟,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零点,想到周末可以睡懒觉,他们吃完迅速把桌子收拾了干净,漱口后飞快跑到床上。 但江鲫突然出现在赏南背后抱住他的时候,赏南还是被吓了一跳。 江鲫把脸埋在赏南的后颈,“睡吧。” 江鲫的身体已经没之前那么冰凉,加上屋子里的空调,赏南现在勉强可以接受江鲫的靠近,他很快睡着。 - 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客厅就出现了连续不断的低语声。 再加上拖拽椅子,低声的呵斥,安静的屋子突然变得嘈杂得很。 赏南觉浅,他在有人推门进洗手间然后冲水的时候,本来浓浓的睡意很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有些呆滞地看着次卧门,猜想,应该是江临和江临的父母回来了。 虽然没有大吵大闹,可窃窃私语也挺烦人的。 赏南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头,江鲫也在被子里,只是看不清对方,赏南心跳被吓得都漏了一拍,“早?” “还不到五点,你可以再睡会儿。”江鲫的拇指摩挲着赏南的嘴唇,说完后,距离拉近到都快贴着赏南的唇说话了。 “睡不着,你小姨他们回来了。”赏南掀开被子,借着路灯,发现江鲫的脸色和眼神明显和昨天晚上不同了,又是那样鬼魅才有的青白脸色,又是要笑不笑的微冷眼神,连语气都变成了装模作样的善解人意。 赏南知道,江鲫针对的是外面的人,而不是自己。 江鲫可能,有些失控。 “回来了,我已经去看过他们,小姨还是那样漂亮,小姨夫的话还是不多,”江鲫微微笑着说道,“他们正在训斥堂哥,堂哥真可怜。” 赏南:“……”别装了,你语气听起来挺兴奋的。 “我出去看看,顺便和他们打个招呼。”能对自己外甥做出这种事情的小姨和小姨夫,赏南真的还挺好奇的。 江鲫没有阻止赏南,他消失在了赏南眼前。 童喜裹着被子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一旦睡着,普通的动静就很难吵醒他,外边的动静其实已经不算小了,但童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赏南绕过童喜,拉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开着灯,猛然进入这种明亮的环境,赏南有些短暂地不适应,直到眼睛适应过后,眼前的场景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美艳却不张扬的妇人仪态优雅地坐在米白皮沙发上,抹着淡粉色的口红,和江鲫很相像的眼型使她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她穿着长款的白色毛衣裙,长发披在脑后,像一枝气质淡雅的兰花。 而她旁边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江鲫的小姨夫,也就是江临的父亲。他的外表比起李兰要差了不止两个档,挑不出什么可以夸赞的部位,看着甚至还有些老实。 “是房东阿姨吗?”赏南拉上门,问道。 李兰立刻站了起来,她笑容温婉,拉着赏南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的本性,那赏南肯定会觉得对对方好感大增。 “我和江临爸爸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听说阿临出了事,我和他爸爸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一时间也忘了告诉你,”李兰看了看次卧的房间,“我是吵到你们了吗?真实抱歉啊。” 赏南窑头,“没事,我觉浅,家里只要有人在走动我就会醒。”他模仿着李兰的笑容,“阿姨,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李兰得体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好一会儿,看来阿临说得没错,眼前这长相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少年就是一个仗着成绩好而一点都不尊重他人的刺头。 难怪阿临近段时间这样不正常,她甚至怀疑,就是眼前这少年刺激的——因为他专拣不好听的话说。 见李兰面露尴尬,赏南也表现得有些为难,“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我和我朋友就说过,我们不太喜欢和太多人生活在一起,现在你回来得这么突然,我和我朋友其实……” “房子已经租给你们了,怎么使用自然是你们说了算,”李兰虽然有点生气,可也仍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我和阿临爸爸准备出去住酒店,让阿临还是住在这里,也能省下一些住酒店的费用。” 她的语气已经非常好,换做其他人一准就会点头,甚至还会对江临表达关心,但赏南却是继续为难道:“可是下午的时候,江临在大礼堂突然发疯喊救命,我害怕他会伤害我和我的朋友。” 江临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他一直都低着头,哪怕知道赏南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也没有抬起头,半点反应都没有。 只在赏南说他发疯的时候,他才猛地把头抬了起来,用一双满怀恨意的眼睛盯着赏南。 赏南只随意瞥了江临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半边脸都是肿的。 想必是挨揍了,只不过不知道是李兰打的还是江临他爸打的。 [14:发现了件事情耶,江临他爸不姓江,而姓国。江鲫的父亲才姓江,他们居然为了换命把姓氏都改成了一样的。] 赏南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虽然在14告诉他之前,他也不知道,可现如今知道后,他也没有任何震惊的情绪。有可能,这也是能成功换命的一个要求。 赏南的话,让李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被人说是疯子,她说:“同学,阿临好歹也是你们的学长,他心态不好所以在答疑会上失了控,你说他发疯伤害人,是否有些太过了?” “我和江临又不熟,”赏南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对夫妻,“人都会怕死,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不过既然阿姨把房租已经退给了我们一半,江临自然是可以住这里的,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担忧,”赏南礼貌一笑,“阿姨,我们签个字据如何,如果江临伤害了我和我的朋友,你们需要按十倍赔偿医药费。” 他明显是找茬,给人添堵,李兰深呼吸了一大口,觉得现在的孩子可真是缺乏最基本的家教。 李兰尚且忍得住,江临的父亲国丙却已经完全忍不住了,他用力拍了一巴掌茶几,指着赏南的鼻子,“你的父母就是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的?!” 赏南总算知道江临为什么又笨脾气又差了,完全是遗传的他父亲嘛。 “我回去睡觉了,”赏南打了个哈欠,“希望在我醒来的时候,阿姨你和叔叔已经离开,你们在这里,我真的睡不着。” 他说完后,懒得看国丙气成了猪肝色的脸,踩着拖鞋,懒洋洋地回去了卧室。 在赏南走后,客厅的气氛十分微妙,李兰端起茶几上的水杯饮了几小口,而国丙则是气不过,直接冲到餐厅,甩了江临一巴掌。 江临偏着头,一声不吭。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他压着嗓子,瞪着江临,“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在学校出那么大的丑?你看看你哪点有江鲫的样子?换成是江鲫,这种答疑会还不是小菜一碟,你居然在会上发疯?”国丙怒不可遏。 他们在学校里看了监控,看着江临捏着话筒参加的样子,以及他惊慌失措地逃跑,国丙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李兰静静地看着江临,一言不发。 江临放在膝盖上的慢慢紧握成拳,他压着声音,痛苦万分,“我说我看见了江鲫,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江鲫死了三年了,”国丙提醒他,对自己儿子找出来的这个理由感到好笑,“如果他真的出现了,我和你妈怎么还好好的?你怎么还好好的?监控也没拍到江鲫的身影。阿临,我希望你不要再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 “我哪里好好的?”江临比刚回来那时候憔悴了几倍,因为每晚都做噩梦,所以他也睡不好,两个黑眼圈挂在眼睛底下,“我这样子像是好好的吗?!”他低吼道。 他低吼完后,国丙不说话了,但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兰。 李兰放下了水杯,慢慢走到江临对面坐下,她比国丙要温柔许多,江临更愿意和她沟通。 “等会我和你爸爸去超市买点菜,做一顿早餐,你叫上赏南和童喜,你们一块吃个饭,”李兰开口说的却不是与江鲫有关的事情,“赏南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不是吗?” 李兰握着江临冰冷的手,温柔笑着,“‘赏’这个姓,我觉得也不错,阿临,你觉得呢?” 江临身体一僵,他抬头怔怔地看着母亲,过了许久,他点头,“是不错的。”不仅是成绩和外貌,家境……家境是最让江临喜欢的。 学校里,李兰向老师旁敲侧击得到了一部分关于赏南的信息,再结合江临平时告诉她的,李兰对赏南这个孩子,要比对江鲫更加满意。 成功后,江临的成绩和头脑不仅可以重新回到巅峰,他们一家也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富贵人家的日子。姐姐那些钱,着实有些太少了。而江鲫,可能是因为死得太久了,他的那些东西也不再经用。 想到这里,李兰心内泛起懊悔的情绪,早知如此,她应该早早就为江临做打算的。 天亮之后,李兰和国丙驾车驶往超市,在去之前,李兰还细心地列了一张菜单。 没办法,江临和赏南针锋相对,想要修复关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和国丙不能久留,一切都交给了江临自己,若是以往,李兰完全可以放心,江鲫那孩子心思缜密细致,想要讨好一个人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现在的江临……李兰有些头疼,现在的江临,身上属于江鲫的影子已经淡了许多,他和高一那会儿一样,冲动暴躁,脑子如同生了锈似的。现在的江临,只有脸还和江鲫是相像的,但也仅仅只是相像,仔细看,江临和江鲫的脸已经不再可以完全重合得上。 李兰不确定江临能否处理好他和赏南的关系,赏南那孩子,她有些看不懂。 李兰和国丙突然回来,之前的邻居在楼下花园碰见了,纷纷都上前和两人寒暄,眼中不乏羡慕。 他们都还不知道江临在学校发疯的事情,如果知道了,这些羡慕估计一大半都会变成看笑话吧。 想到此,李兰在心中冷笑,但她表面上依旧热情地和邻居打着招呼。 - 赏南和李兰国丙争执完后回到房间,童喜已经醒了,他坐在地铺上,“幕后oss出来了!”他摩拳擦掌。 “……” “算什么oss,顶多是凭借着当时江鲫年龄小,又十分信任他们,才成功的。”赏南想到刚刚李兰和国丙的嘴脸,感觉有点恶心,也更加心疼江鲫了。 江鲫不在卧室里,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江鲫呢?” 童喜裹着被子,“不知道啊,我醒的时候他就没在房间里。” [14:江鲫跟着他小姨和小姨夫去超市了。] 赏南:“……” [14:还有,李兰和国丙已经决定把你变成当初的江鲫了,而且,他们对你好像更加满意你,觉得你比当初的江鲫要好。]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赏南躺回到床上,无奈道。 [14:放心,有我和江鲫在,他们不会成功的。] 赏南没睡好,和14聊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兰和国丙是两个小时之后回来的,赏南又被吵醒了,只能用被子蒙住头。 而江鲫始终都没出现,赏南生出些许无力感——江鲫不是人,他不愿意出现的时候,想找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太被动了。 李兰在剥豆子,想炒一个青豆虾仁。 “唰…” 厨房的门被拉开,穿着白色毛衣的江临走了进来,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李兰旁边。 李兰瞅瞅他,“怎么还换衣服了?之前没见你穿过这种毛衣,看起来还挺贵的。”她擦干净手,捏了捏江临的衣袖,“多少钱?” 江临摇摇头,“不知道。” 李兰正要问他买衣服怎么不看价格,就看见江临笑了起来,嘴角越拉越长,快要拉到耳根了。他轻声问面前的女人,“小姨,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这声熟悉的小姨,让李兰彻底呆住,她手中剥好却没来得及放进篮子的青豆掉了一地。 第72章 恶灵变奏曲 [含7W营养液加更] 江鲫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的李兰,他只是把掉了一地的豆子一颗颗捡了起来,重新放回到了李兰的手里。 李兰怔愣许久,从江鲫出现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跳和呼吸一同停止。 惊惧、不可置信、害怕…各种情绪混在她的脑子中,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空无一人,之前掉了一地的豆子已经回到了她手里,不……不,可能豆子根本就没有掉过。 江鲫宛若幻觉般的短暂出现,让李兰一直不受控制地去回忆江鲫还活着的时候。 从江鲫出生,李兰就是爱他的,她觉得她比姐姐和姐夫更加爱江鲫。 江临和江鲫出生时间相差也就一两个月,但对比起江临出生后的哭闹不休,江鲫只需要一个奶嘴就能安安静静地睡上一整晚。 等两人都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江临在市里的私立幼儿园,江鲫则在乡下,但江临连最简单的加减法都还算不清楚,可江鲫却已经能算乘除法了。 等再长大几岁,江鲫和姐姐越来越像,和她也越来越像。反观江临,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与她相似的地方。说不失望是假的,可不管怎样,江临也是她的孩子,尽管失望,她仍是还对江临抱有一点点期待的。 江临从小横冲直撞,顽劣又愚蠢,她在第无数次被叫去学校,被班主任含沙射影地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要有出息不一定非得靠读书,你说是吧,国临妈妈?” 开车回家的路途上,她却又接到了在乡下独自帮姐姐带着江鲫的老母亲的电话,说江鲫在上周的数学考试中又考了满分,老师说好好培养以后一定是首都大学的苗子…… 李兰的羡慕在那一晚过后爆发成了恨与嫉妒,她恨姐姐姐夫一对连高中都没上过的农民工夫妻能生出江鲫那样的孩子,而自己和爱人明明都是高材生,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却是这样一个蠢货。 幸好,她大学室友曾经和她提起过自己老家有一位高人,能帮人做改运换命之事。下定决心之后,她没有去问室友,而是根据当初的记忆,找到了室友的老家,兜兜转转才找到了那个老人。 对方胡子拉碴的,养着两只恶犬,精神并不太好,他几乎都没怎么花时间考虑,便答应了李兰的恳求,他阴恻恻地说道:“我快死了,缺德的事情,做一件就少一件。” 李兰按照对方所言,给了姐姐和姐夫“护身符”,因为两人工作环境安全性一直很低,对此,夫妻俩对李兰很是感谢。 之后便是漫长又忐忑的等待,不过,在这期间,她又去将儿子的名字从国临改成了江临。 一年后,姐姐和姐夫的死讯传来了,她当然是伤心的,那可是她的姐姐,那是她的亲姐姐啊。 只是她没想到,妈妈会因为承受不住女儿去世的噩耗而去世。 但没关系,她会帮两人好好照顾江鲫的。 江鲫懂事得要命,连邻居都说,江鲫比江临更加像她的儿子。 是啊,这么完美的孩子,为什么就不是她的呢。 她有多爱江鲫,也就有多恨江鲫。 江鲫最后那几个月非常虚弱,他什么都不知道,和她说:“小姨,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首都了,我想申请一下复读,重新考大学。” 考什么大学?江鲫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去考什么大学了。 江鲫死讯传来,她和爱人立马赶回达尔市为江鲫准备了葬礼,来悼念江鲫的人没几个,他的好友只有一个,就是隔壁邻居的儿子,以及他的高中班主任和数学老师。 他们将江鲫安置在老家,是土葬。但棺材里并没有江鲫的尸体,江鲫的尸体被他们放在了那房子的天花板夹层中,那老人在临死前说,只有这样,才可以尽可能的将江鲫的价值压榨干净。 之后的一切都进入了正轨,自己的儿子拥有了和自己相像的容貌,拥有了江鲫的智商和懂事,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李兰以为以后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江临的状态却在如今出现了不稳定,他好像在慢慢变回以前的样子——那个老人并没有告诉过她已经拿到手的东西还会流失,可如今对方已经去世,她也无从求证。 李兰相信自己刚刚所看见的江鲫一定是幻觉,她冷静地继续剥豆子,并且相信之后的一切也会尽在掌握之中,绝不会偏轨。 但她的手一直止不住地颤抖,最后甚至无法成功地剥开青豆的壳,她只能将双手撑在厨房的灶台上,试图将刚刚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妈,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了。”厨房的门再次被拉开。 李兰抬起头,进来的是江临,他叫自己“妈”,看着那张肖似江鲫的脸,她却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 赏南和童喜被江临一块儿叫出去吃早饭,童喜犹豫不决,“会不会下老鼠药啊?” “不吃白不吃,”赏南拉着童喜,“放心,有我在。” “你还能吃得出来老鼠药吗?” “……” 李兰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早餐,面条,粥,煎饺以及无数小菜,小菜的份量并不多,可却精致又漂亮。 “我妈很会做手擀面,你们可以尝尝。”江临将一小盆手擀面推到两人面前,“只是番茄鸡蛋和肉沫茄子的卤,都挺好吃的。” 童喜却一直看着赏南,等赏南吃了第一口之后,他才开始吃,于是,赏南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童喜一脚。 如果有问题,14会说的。 赏南放心大胆地吃,味道的确很好,比那些使劲放佐料的外卖店的味道要好许多,可一想到这是李兰做的,再好的味道也大打折扣。 “早上的事情,是我爱人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李兰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语气柔风细雨似的,其实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童喜看了一眼赏南,反正只管往嘴里猛塞面条,他不适合处理这类事情。 赏南放下筷子,笑了笑,“我没放在心上,我能理解叔叔的。” “那就好。”李兰也一笑,“等会我和我爱人就准备回首都了,那边的工作离不开人,阿临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带他去检查过,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如果到时候他出了什么问题,该赔偿的,我们一定赔偿。” 赏南垂着眼,沉默了会儿,才抬头好奇道:“既然您都打算回首都了,为什么不把江临也一块儿带回去呢?他留在这里,又是一个人,如果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情,那怎么办呢?” “我也询问过阿临的意见,但他说他喜欢达尔市,他想要在达尔市度过寒假。”李兰回答的时候是笑着,只不过笑得明显有些勉强。她脸色不太好,继续说:“阿临从小就是一个很倔的孩子,决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去做。” 赏南缓慢地点了点头,他重新拿起筷子,想道,这个从小就很倔的孩子,说的应该不是江临吧。 早餐的过程中,江临一直埋头吃饭,甚至没有抬起头过,更加没有说过话。 等到吃完早餐,李兰从包里掏出了两个黄色的三角包,比硬币稍大一些,红线缠绕着三个角,“这是我之前为阿临还有我外甥求来的护身符,还能保学业,只不过后来没用上,想到你俩明年就要高考,感觉可以送给你们呢。” “为什么没用上?”赏南有些不解。 “阿临是保送,而我外甥……”李兰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成绩实在是太差劲了,又不让人省心,给他用了也是浪费。” 赏南嘴角噙着的笑淡了许多,他想上手撕开李兰的脸,看看里头到底藏了怎样一副骨骼,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又能说出这样的话。 童喜也跟着赏南一起放下了筷子,难得胃口变得不太好,江鲫明明不是她说的那个样子。 “我和我朋友不信这些,这个,您还是留着给学长用吧。”赏南说道。 童喜附和,“对对对,我们都是靠自己的。” 江家三口人:“……” 东西到底还是没能成功送出去,赏南和童喜坚持不收,童喜看着那护身符的眼神跟看鬼一样。鬼知道那是不是要江鲫命的玩意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把这东西给他和赏南用,别不是想要赏南帅气的容颜和他健壮的体魄吧,那可真是太贪婪了。 赏南和童喜表示出坚持不收的态度,李兰只能将东西又收了回去,“那阿姨就祝你们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 童喜看着对方,想道,可真厉害啊,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始终保持着既优雅又得体的姿态。 饭后收拾了碗筷,李兰和国丙两人便告了辞,他们没有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去住酒店,而是说工作抽不开身,今日就回。 江临下楼去送李兰和国丙,屋子里登时就只剩下了赏南和童喜,童喜在屋子里四处找,“江鲫跑哪儿去了?” “好久没见他了。”他又说。 赏南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可能是去送他小姨和小姨夫了。” 童喜表情瞬间变得茫然,“他都被人搞死了,还搞这么客气?” “不一定……是客气吧…..”赏南不确定道,江鲫可不是一只以德报怨的恶灵,赏南认为,江鲫可能是去吓唬他小姨和小姨夫了。 “别说,江鲫他小姨做饭还真是好吃,难怪江鲫被她骗得团团转,”童喜站在水桶旁边喝着水,“要我妈有这个手艺,我肯定也会上当受骗。” “哎,你说她给我们那两个玩意儿是什么意思啊?感觉怪可怕的。”童喜抖抖肩膀,“我现在看江鲫小姨,怎么看都像一个笑面虎。” 赏南重新拿起了餐桌上的试卷,“反正不论她给什么,我们不收就行了。” “这我肯定知道。”童喜说,“又写作业?” “你上一次写作业还是昨天。” “……” . 江临陪父母走到了门口,他们在车库里有留下一辆车,那辆车买来时十多万,也开了十来年。离开达尔市的时候,他们已经有能力买更好的车,于是,这辆车就留在了这个小区里。 走到门口,李兰看着满地都是清洁工来不及清扫的枯黄落叶,将围巾又了脖子一圈儿,“这天有点太冷了,你来的时候衣服带够了吗?”她说时,侧头看着江临,“我们去商场给你挑几套衣服吧。” 到这个时候,三人之间的气氛才有了点一家三口的味道。 他们从旁边的停车场入口进去,找到了自己自家哪辆车,车顶和车前盖上布满灰尘,处处都显露着它已经被主人丢弃在这好几年。 李兰从包里找出钥匙递给国丙,国丙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把钥匙插上后,试了下引擎,“还能开。” 李兰接过国丙丢过来的抹布,这是车内一直有准备的,她用抹布拍掉车上的灰尘,虚虚捂着口鼻,“也没放多久,当然还能开。” 国丙也一起忙活着,“这次回首都,我倒觉得我们可以把这卖掉。” 江临一直在旁边刷手机,听见说要卖车,他抬起头来,撇撇嘴,不屑道:“这车买来的时候才十多万,都开了这么多年了,谁会买?卖给废品站说不定还能行。” 他的语气既不屑又冷漠,李兰的动作慢下来,眼神满满变得复杂,换做以前,江临绝对不会这样和父母说话。 “走吧,先去商场。”李兰拉开车门坐进去,停车床昏暗,使她的脸也罩满阴霾。 他们这个小区距离市中心并不远,驱车半个小时就够,可今天是周末,出来玩儿的人不少,路程的行进比李兰预计的要慢许多。 一闲下来,就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李兰本来有些走神,余光意外看见了放在后座靠背后面的几本书,有些旧,但很眼熟。 她从副驾扭过头去,同江临说:“阿临,把那几本书递给我一下。” 江临伸手去拿书,递给李兰的时候,附带了一句:“烦死了。” 李兰的眼皮跳了跳,却没说什么。 书有好几本,都不是教科书,而是国内外的文学作品,国内的两本偏向文笔质朴故事却字字见血的乡土文学,国外的两本则能从作者华丽词藻下发现满地的跳蚤和虱子。 书中做了很多标注,落笔遒劲,收笔利落,后来的江临不论怎么写,都写不出这样的字,哪怕他和这些书的主人已经合二为一,他最终也没能成功比书的主人出色。 李兰逐页翻阅着,江鲫在许多地方还写了感悟,在作者写到书中男主的妻子因为早上多吃了一个鸡蛋而被打得鼻青脸肿时,江鲫在旁边写:撇去性别,每个人都应当在自己条件有限的人生当中寻找最好的出路。 江鲫的出路是什么?他一直都想要在他条件有限的人生当中考上一所最好的大学。 江临不明白李兰为什么坐在前头突然哭了起来,他伸长脖子去看,“这书这么感人?” 看见侧面的书名,江临表情厌烦,“这些书都是写出来洗脑用的,当时读高中的时候,乔新就一直推荐这本书给我们看,说不管男生女生,都可以从里面学到不少道理,江鲫买回来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恨不得把它当饭给吃下去。但自古以来,男女分工,各司其职,还有什么好说的……” “闭嘴!”国丙呵斥了江临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江临撇撇嘴,不服气地嘀咕了几句。 李兰只觉得烦躁,好像又回到了江临处处被江鲫比下去的那几年,那对比血淋淋的,令她几乎觉得自己日日身处在地狱中。 车在此刻驶进了隧道,车道上的车并不算太多,这条隧道也算是达尔市最长的隧道了。进入这条隧道的车辆,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因为在这隧道中,年年都要出几起事故。 国丙是个老实人,开车也很老实,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路况。 “小姨夫?” 耳畔传来轻轻巧巧的一个声音,像有阵风从耳边吹了过去。 国丙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谁叫我了?” 李兰靠在椅背上,正闭着眼睛假寐,“没人叫你啊。” 国丙一头雾水,“但我刚刚好像真的听见了有人叫我……” 他话还没说完,坐在后面的江临忽然出声,声音抖得不像话,“爸,妈……江鲫,江鲫来了。” 已经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李兰抓起腿上的书就砸向后座,“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神经兮兮的?你……” 江临中的江鲫,正坐在他的旁边,江鲫脸色比纸还要白,这张青白的面皮似乎都快要融化了,他和江临的脸陡然看起来也似乎一模一样,可却经不住细节的对比,江鲫是江鲫,江临越来越像他自己。 江临已经快要哭了出来,他不仅声音抖,身体也抖,跟筛子似的,“江鲫江鲫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戏弄我戏弄得还不够吗?” 江鲫歪了歪脑袋没说话,他扬起嘴角,下一秒,消失在了车内,而浑身紧绷着开着车的国丙猛地一抖。 他开车的速度快了起来,属于中年男人的那张脸早已经松弛,激动地说话时,两颊的肉都在跟着说话的频率颤抖。 “小姨,我想你,你为什么才回来?小姨,你很爱我,对不对?” 李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她与国丙是夫妻,他们同床共枕多年,对方的每个眼神每个小动作她都知道代表着什么,很显然,她的爱人在此刻已经不是她的爱人。 是江鲫。 李兰宁愿这是一个噩梦。 她闭上眼睛,不停地深呼吸,再度睁开时,国丙已经恢复了正常,李兰满眼都是恐惧和戒备,情绪还没彻底平复下来,江临的手掌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小姨?” 李兰的身体僵住,她看着前方,不断变幻的观影,脑子里乱成一团,李兰捂住脑袋,尖叫一声,回身抽了江临一巴掌,江临的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江临茫然地看着李兰,“妈妈,你做什么啊?” 李兰眼泪掉下来,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觉得自己变得十分疲惫,她不停说着抱歉,却在看见江临的嘴角缓缓扬起的时候,没说完的话都咽回到了肚子中。 “小姨,我吓到你了吗?” 李兰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她看着江临,就像看着江鲫,不,眼前的人就是江临,李兰的眼神满满从恐惧变成了怨毒。 她脑子中的画面全部切换成了江鲫,甚至江临,江临是她的孩子,为什么也长着一张和江鲫一模一样的脸, 杀掉江鲫,江临就会恢复正常了。 李兰从副驾爬到了后座,她一把就推开了车门,冬风从外面灌进来,江临被掐着脖子推出车门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可他越是笑,李兰就是越气愤和恐惧,这是江鲫,不是阿临。 耳边似乎有国丙的怒吼,但等国丙踩下刹车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江临像一片落叶一样被扫出了车。 江临在落地之前,满脸都是惊恐,“妈!”他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刚喊完,距离他们不远的一辆车直接从他的两条小腿上碾了过去,江临的惨叫和之前在答疑会上发出的参加是相似的,只不过这次更加真实。 碾过江临小腿的银灰色小车在经过短暂的颠簸之后,立马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主满脸惊慌,一边往事发点跑一边喊:“见鬼了他突然就出现在了我车轮底下!” 国丙在车上久久不能回神,他浑身都是冷汗,他觉得这一切都脱了轨,从江临回到达尔市开始。 他回头看向李兰,冲她吼:“你疯了?那是阿临!” 场面乱成一团,有人报警有人围观有人跑过去帮忙止血。 江鲫站在人群中,隔着嘈杂混乱的人声,江鲫和李兰的视线撞上,江鲫冲她笑了笑,顷刻消失。 李兰打了个寒噤,她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可开始是从哪里开始的? - [14:黑化值-20,目前黑化值还有10。] 赏南在家盯着童喜写作业,突然听见14的提示,本来昏昏欲睡的脑袋陡然清醒过来。 黑化值的降低总是意味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具体是什么事情,赏南现在却无从得知。 童喜也昏昏欲睡,但是他不敢真的睡过去。 “江鲫怎么还不回来?我想吃个冰淇淋,不知道他能不能给我带一个?”童喜一边嘀咕着一边做题,“你说,江鲫是不是需要一个手机,不然咱们都联系不上他……” 到这时,赏南才想到这一茬。 “我怎么没想到给他买个手机?”赏南的瞌睡都跑了,“我早应该给他买一个手机的啊。” 童喜被突然惊醒的赏南吓了一跳,“谁知道呢?” “等江鲫回来了,晚上我们一块儿去商场逛逛,顺便买两件外套,说真的,我们好像没带多少冬季的衣服,我还给江鲫分了两套。” 童喜说:“他不穿也不冷啊,是你自己太讲究。” 正聊着,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敲响。 “我靠!谁啊,这么大力?!”童喜连续被吓到,只觉得自己快要心悸了。 童喜跑过去开了门,气喘吁吁的倪婷站在门口,她化了妆,明显打扮过,但也明显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门开口,她走进屋,“你们知道吗?隧道那边发生了车祸。” ”车祸?!“童喜十分捧场,惊讶的得跟上来,门都忘了关。 赏南过去关了门,又去倪婷接了杯水。 他和童喜还有江鲫一直喝的凉水,饮水机都没有,准备递给倪婷的时候,他动作一顿,感觉大冬天的让人家喝冷水感觉不太合适,又去把水倒了,“水要烧,得等几分钟。” 倪婷点点头,“对啊,我在上楼的时候听楼下那几个老太太说的,说是你们这一户的房东,她把她儿子从车上推了下去,摔成什么样子不知道,只知道小腿被一辆车碾了一遍,肯定断了。” “我一想,你们的房东和你们房东的儿子,那不正是江临他妈妈和江临吗?我就赶紧跑上来告诉你们了。”倪婷摘下围巾,“你们空调打得真高。” 赏南又洗了水果,“楼下老太太怎么知道的?”为什么李兰会把江临从车上推出去?他们不是回首都了吗?怎么又在开车?难不成是因为李兰恨铁不成钢?还是说……和江鲫有关。 可江鲫,赏南从来没见过他伤害过谁,他下手能这么快? 赏南和童喜听倪婷继续说:“其中一个老太太的妹妹的女儿女婿正好和他们在同一条隧道里呢,还认识,立刻就把消息传了过来,问是不是认识的人。” “如果消息是真的,那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学长他妈妈会把学长从车里推出去?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吧?”倪婷猜想道。 童喜点头含糊着回答:“可能是误会。” “昂,那不说这个了,别人家的事少说比较好,”倪婷把书包摘下来,“赏南,我攒了好些题,我有些不会,你帮我看看。” 童喜的心凉下来,“啊,赏南你现在还能帮班花看题了啊?” “平时不也帮你看?” “那怎么能一样?我和班花又不是一个水平。” 倪婷找出笔袋,挽起了袖子也准备开始写作业了,“童喜你也很聪明的啊。” 童喜这辈子,还没被人夸过聪明,脸瞬间就变红了,连脖子都变得通红。 “哎,赏南,你的那个堂哥呢?他没在家吗?”倪婷张望了几秒钟,收回视线。 “他今天出门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赏南帮倪婷看着作业本上的数学题,顺便看了眼时间,都快两点了,再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我现在想起来……嗯……”倪婷用笔头抵着下巴,“我觉得你堂哥看起来很眼熟,但是我确定我是不认识他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童喜附和她:“可能天底下的帅哥都是有相似之处的吧。” 倪婷虽然说是来请教赏南的,但注意力其实仍旧全部都放在了童喜身上,现在由倪婷来教童喜做题,童喜看起来神采奕奕,是腰也不酸了头也不晕了。 赏南打了个哈欠,把已经写完的试卷收起来,打算再做一套。 刚在试卷上面写好名字,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我去开门,你们做题。”赏南站起来。 门外站着的人是江鲫,江鲫的脸色有些差,青白得毫无血色,幽深漆黑占据了全部的眼眸,像冰冷黏腻的沼泽,像永过不去的寒冬。 “江鲫,你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江临他们一家出车祸了,是不是你……” 江鲫每次见李兰,甚至提起李兰,都会有一些失控。那是他年少时最信任的人,也是被那时候的他当作天和地的至亲的人。 “是我。”江鲫没有立刻走进屋里,他站在门口,嗓音低冷,身后忽闪忽闪的照明灯照出了江鲫颀长的黑灰色影子。 看见赏南神情犹疑,江鲫抿了抿唇,“你害怕?”他的脸色缓慢地恢复了正常,比之前还要正常,和人类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 赏南摇了摇头,“为什么要害怕,我担心你而已。” 江鲫本来好像是打算说什么,听见客厅的说话声,他话音一转,“家里有客人?”他绕过赏南,顺道牵起了赏南的手,走了进去。 看见江鲫出现,倪婷和童喜的谈笑声猛然停止。童喜使劲朝江鲫使眼色,希望江鲫可以在倪婷面前收敛点。倪婷没有注意到童喜的小动作,她一直在打量江鲫,从上到下,最后看见了赏南和对方紧紧牵着的手。 万千小说人设涌入脑海,最终有两个字从中被挑出,倪婷有些不太确定,“骨……骨科?” 三人都听不懂她说的,赏南甩不开江鲫的手,只能无奈道:“不好意思,我们之前骗了你,他不是我的堂哥,他是江……江……” “江鲫学长!”倪婷截断了赏南的话,她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先看童喜,又去看赏南,“原来你们和江鲫学长认识啊。” 赏南:“?” 童喜:“?” 倪婷没太看懂赏南和童喜两人的表情为什么会有些茫然,她说道:“江鲫学长原来也是十六中的呀,当时成绩特别好,直接就保送了首都大学呢,我有听老师说最近学校要组织一场答疑会,清了一个很优秀的毕业生来当嘉宾,现在看来,这个嘉宾一定是江鲫学长了!” “不过,我很好奇的是,赏南你和童喜怎么认识江鲫学长的啊?赏南你还和学长牵着手……”倪婷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越来越亮。 童喜完全糊涂了,之前江鲫和江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时候,倪婷都没认出来江鲫,为什么现在就能认出来了? 而且,被保送首都大学的不是江临吗? 还有,那个什么答疑会早就结束了啊! 赏南面上没有表现得童喜那么明显,他看了看江鲫,“昂,我和江鲫在谈恋爱。” “哇塞~”倪婷夸张地捂嘴,“恭喜啦恭喜啦,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呀,我真是太好奇了,江鲫学长不是在首都吗?” 倪婷现在表现得之前好像从没见过江鲫一样,可她明明之前见过,不仅见过江鲫,她还见过江临,知道江临保送了首都大学,也参加了江临的答疑会。 赏南大概地回答了倪婷,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瞎编的,因为赏南也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只能求助14,不过在赏南还没开口求助时,14就已经把现状摆了出来给赏南看。 [14:黑化值已经低到了一个可以置换角色位置的阈值。此时此刻,江临已经去世三年了,一直活着的人是江鲫。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从小便优秀懂事的人也是江鲫,保送首都大学的仍是江鲫,而江临,他只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路,不过江临本来可以活到四十岁的。] “可江临不是还活着吗?”赏南不禁问道。 [14:他是活着,但江临这个身份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已经死去三年。他如果想继续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就需要给自己一个新的身份。] [14:是江鲫小姨亲手将江临的存在从这个世界抹掉的,现在只是回到了正轨而已,别惊讶,也别哭。] 赏南愣在原地。 难怪,难怪今天江鲫的手是热的,手指也是软的,刚刚在灯下还有了影子。 江鲫终于不再是残缺的。,他拿回了属于他自己的一切。他的灵魂,他的身体,他的容貌,他应当受到的尊重,他的整个人生。 在赏南落下眼泪之前,江鲫将人拉到了次卧。 赏南背靠着门板,江鲫俯下身吻掉赏南摇摇欲坠的眼泪,“其实我刚刚到家应该主动告诉你,我有了心跳,有了体温,感受到了血液在体内的流动。”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很高兴,因为你之前说我身体太凉,我没想到家里会有客人。” “别哭了,再哭我有些舔不过来了。”他摸了摸赏南的脸,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睛,“哪来这么多水?” 赏南的眼泪还没完全掉完,被江鲫这几句话说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落了,他哑了声音,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抬手轻轻拥住江鲫,低声道:“江鲫,归来的这一路上,辛苦了。” 第73章 恶灵变奏曲 这是赏南头一次感受到江鲫呼吸的温度,他往常不止是身体冷冰冰,他甚至没有半点呼吸。如今……他的一切都是完整的,连瞳孔都不同以往了,是属于江鲫才有的浅琥珀色,精致的整圈纹路镶刻在眼瞳里,赏南看得清清楚楚。 房间外面。 童喜的脑子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像是几团毛线被猫咪用爪子扒开后纠缠在一起,不知头尾始末。 倪婷看着本子上的题目,一边写,一边思考,一边还要说话,“江鲫学长也很厉害,童喜你到时候也可以请教他的。” 江鲫厉害这一点倒不用倪婷告诉他,但这些本来不都说的是江临吗?怎么突然又跳到江鲫头上去了。 童喜想到了倪婷来的时候,她说江临遇到了车祸。联系这一点,童喜猜测,是不是因为车子把江鲫的东西从江临身体里给碾出来了,被碾出来的就回到了江鲫的身体里。 童喜觉得这个逻辑很通顺,他应该是又猜准了。 “他们谈恋爱多久了?”倪婷有些好奇地往紧闭的次卧门的方向看,“为什么赏南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啊?” “没多久吧,也就……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亲上嘴了。”童喜大剌剌地回答完,才想起来和自己对话的是倪婷,他脸一红,“我去给你倒水。” 去倒水,童喜就忘了第二个问题,他激动得差点把滚烫的开水倒在了手背上。他也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人,纯粹就是见不得江临顶着江鲫的脸使用着江鲫的才能,过着本该属于江鲫的人生。 童喜端着一杯水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赏南和江鲫也正好出现了,其实童喜现在非常想问问:既然江鲫现如今变正常了,那他还能随时把脑袋摘下来吓人吗?答案对童喜而言,很重要,非常重要。 “晚上我们一块儿出去吃饭吧,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市井火锅店,好多博主都推荐了,”倪婷看着几人,滔滔不绝,“我问了家里的阿姨,她说那店确实是开了好些年,牛油锅的味道很地道。” 赏南本来就是要出门的,他点头,“行,但我们还得先去一趟商场,我跟童喜冬天没衣服穿,当时过来的时候没带几件。” “好啊,我最喜欢帮人挑衣服了!” 赏南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一旁的江鲫,小声说:“等会你去选一部喜欢的手机,我付钱。” 到太阳快落时。 几人叽叽喳喳地准备出门,叽叽喳喳的主要是童喜,童喜把这当成是自己和倪婷的第一次约会,他把自己的几件外套都试遍了。 赏南坐在床上帮他参考,“总共就三件,怎么还没完了?” 江鲫指着那件黑色的,“黑色的好一点,不挑人。” 童喜的笑一僵,“你真的好会说话啊江鲫。” 赏南随手把童喜的那件白的羽绒服丢给了江鲫,“你穿这个。”江鲫身上还穿着赏南那件白毛衣,袖口其实有点短,江鲫个高肩宽,穿童喜的衣服会更加合适。 “别把火锅的油搞上面了。”童喜忍不住说道,他说完后,表情莫名变得神秘起来,“哎江鲫,班花刚刚叫你学长,还说你保送了首都大学,我刚才想了很久,我觉得说不定是因为江临出了车祸,所以被扭曲的世界才变正常的。” 赏南取下一条围巾,一边绕着脖子围,一边说,“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江临现在不得疯?”童喜幸灾乐祸道。 “疯不疯的……”赏南看了江鲫一眼,“也得是在命和腿都保住了的前提下。”山都没了,就别想着烧柴了。 “这也太奇怪了,他妈居然把江临从车上推了下去,虽然我妈有时候也骂我没出息,但是也不会因为我没出息把我砍死啊。”童喜一边感慨着,一边问,“可以走了,我有点饿了,我们能先吃饭吗?” 一行人决定先去吃饭。 四个人,一对情侣,一对暧昧期。 赏南和江鲫挨着坐,童喜和倪婷挨着坐。 赏南和江鲫都不算是话特别多的人,他们之中,属童喜的话最多,他点菜的时候,抱着手机把一切都要说得清清楚楚,这是他最大的用处。 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倪婷看着童喜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因为有倪婷在,江鲫比平时收敛,他会把牛肉稍微烫一下,但仍旧要蘸甜味碟,倪婷看得吃惊,“第一次见到有人吃火锅蘸蜂蜜……” 也就感叹了这么一句,她大部分的注意都在和童喜聊天上面。 赏南夹了几片生肉放到江鲫的碗里,“吃吧小鬼。” 江鲫扫了赏南一眼,没做声,默默把肉夹起来裹一层蜂蜜之后往嘴里喂,他咽下去之后,才说:“你也可以叫我学长。” 火锅店里空气湿热,每张桌子的上方都是一时散不开的白色热雾。赏南的脸被热气熏染成了薄粉色,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像被贝壳含着的白珍珠,“你适应得挺快的,想得也挺美。” “但我本来就是你学长。” 赏南装作没听见,又给江鲫夹了一筷子肉,“吃吧,我们争取早点去商场。” 在商场时,江鲫很诚实,他说自己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但他气质好,营业员哪怕听见他这样说,也没当真。 手机的官方授权店里此时除了营业员,就只有赏南和江鲫。童喜和倪婷跑到楼上看衣服去了。 江鲫看了半天都没选好,赏南以为他是不喜欢,就听见江鲫说道:“太贵了。” 赏南垂眼看着柜台里的手机,他用手指点了点玻璃,“拿这个。” 营业员立即戴上手套将手机取了出来,“这是展示机,您如果等会确认要,我可以去库房再给您拿没拆封过的。” 她将功能一个个打开给赏南看,声音的大小和清晰程度等都测了一遍,“我们这款手机虽然主打的并不是拍摄功能,但其实也还不错……”她打开相机后,“您可以随便自拍一张试试看。”她拿着手机,却不知道该递给谁。 赏南往旁边挪了一步,“给他吧。” 江鲫抱着手机,对着赏南就是“咔嚓”一张。 他拍完以后,点开了照片,照片里的赏南明显是处于被抓拍状态,一脸茫然,他也不知道什么相机算好,反正不论怎么拍,赏南都是好看的,和相机无关。 “就这个吧。” 营业员露出灿烂的笑容,“好的,我马上去库房取,休息区有茶水和小饼干,两位顾客可以过去坐会儿。” 购买手机的费用,对江鲫来说算一笔大钱,他小时候的生活费和零花钱按一块钱两块钱这样算,后来在小姨这里,按五块钱十块钱这样算,一笔□□千的开销,从未有过。 “我以后还你。”江鲫说道。 赏南没拒绝,“好啊,你以后还我,我先帮你记着。” “我以后还给你买戒指。”江鲫又说。 赏南一呆,他的坦然自若消失殆尽,耳朵莫名变得燥热,“怎么突然说这个?” 江鲫抬手指着对面。赏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江鲫指的是一家专营钻石产品的店。 赏南眼睛和鼻子都有点酸,江鲫现在身无分文,可要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 除了手机,还要办电话卡,赏南还要帮江鲫注册几个用来在网上联系他人的账号。 或许是因为世界被扭正,账号一注册登陆,里头就自带数百联系人,新消息更是翻不到底,未接来电有五十多个。 [通信工程1阳凡:班长,你啥时候回来啊?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下个月有一场辩论赛加一场全国性质的大学生计算机比赛。] [孟小灯学长:我觉着吧,我还是考本校的研比较稳,不对,如果是本校,说不定还能保。] [会计2张云:上回你要的文件,我都发给你了。] [乔新老师:回来了?找时间叫上其他几个在本市的同学,我请你们吃个饭。] 看见乔新的名字,江鲫微微一笑,“我没有辜负乔老师,不是吗?” 这才是这个世界最正确的行进轨迹。 - 赏南在商场大买特买,刷卡后还接到了他妈的电话,问他怎么花了那么多,赏南没敢说自己给对象花了,只说道:“我给自己买了很多冬天的衣服,童喜也在,不信你问他嘛。” 童喜使劲用眼神示意:你撒谎还拉上我一块儿! 赏南妈妈在电话那头没说什么,“那吃饭的钱还有吗?” “还有……” “你过去的时候,嫌麻烦带那么几件衣服,”电话被赏南爸爸抢过去了,开始啰哩啰嗦了起来,“我当时就和你说,衣服要多带几件,免得临时买,又浪费钱又容易着凉,你说是不是?听你妈妈说你花了十好几万,你买了什么衣服,怎么这么贵……” 电话又被赏南妈妈夺走了,“别听他的,冬天的大衣本来就贵,妈妈知道。明天我让你爸爸再给你转一笔钱,回家了早点休息,知道了吗?” “知道。” 赏南的卡没有限额,童喜羡慕得不行,“给我也刷刷。” “之前我俩的卡是一样的,谁让你上头给游戏主播刷二十多万?” 倪婷一愣,“二十多万?!” 童喜见倪婷这震惊的表情,立马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也是被骗了,他说可以教我技术,结果我刷了之后他就把我拉黑了,我这是教的学费。” 童喜要先送倪婷回家,赏南和江鲫一路先回自己家。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小区门口闹哄哄的,还围了不少人,保安站在人群最中间面红耳赤,他两只手张开,阻拦着试图往里边闯的两个人,而围观群众则是满脸看戏的表情。 赏南和江鲫空着手下车,买的东西都由商场的人送到家,所以他们现在想要停下来看热闹很方便。 还没走近,距离门口十几米远,赏南就看见了被拦着不让进的人是谁——是李兰和国丙。 两人还穿着早上离开时的衣服,但却和早上的优雅绅士完全不沾边。 李兰的头发有些乱,大衣估计也是在拉拉扯扯的过程中领口歪在一边肩膀上,而国丙也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却还在大声地和保安对垒。 他指着保安的鼻子,“你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早上才从这里出去的!” 李兰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看着他们疑惑和嬉笑的神情,再看看自己这狼狈的模样,她想,她这辈子最丢脸的就是现在了。 可大吵大闹不是她的作风,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露出十分勉强的笑容,同保安说道:“我们真的是这里的业主,房子租给了两个学生,你们不信可以去我们家去问的。” 保安也不好对轻言细语的人发火,可如果放对方进去,那他以后的工作就没法进行下去了。保安语气为难,“女士,我已经在电脑里查过,您说的那一户,虽然的确租了出去,但业主不是您,您看您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呢?”李兰抓着包的手指用力攥紧,“我们怎么会不是业主呢?这房子就是我和我老公买的呀,没有卖出去过……” 有个穿花棉袄的老太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声道:“报警算了,我们这里房子都是好些年前的老房子,虽然说比不得现在建起来的什么江景房,但当时也是实实在在的富人小区,少不得会有些疯婆娘惦记……” “陈阿姨,请您慎言。”李兰回头看着出声的人。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姓陈,”老太太双手插着兜连连后退,并且大喊道,“这人知道我姓什么,看来是提前探过路,说不定是什么骗子抢劫犯!” 居然能知道小区内的业主姓什么,保安的表情也从之前的为难变成了严肃,他一把抓住国丙的衣领,“幸好我没放你们进去,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人群中已经有人报了警。 李兰已经笑不出来了,她把包举起来砸了保安几下,“要我说多少遍,我们是业主!到底要我们怎么说你才放我们进去?” 江临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只能截肢,膝盖以下的部分都要被截掉,这对李兰和国丙来说,都无异于天降噩耗。 国丙连怒骂李兰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手术室外一个劲儿的抓头发,李兰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却还要应付碾断江临小腿的肇事司机。 可这些便算了,在办住院手续时,窗口内的工作人员说查询不到江临的信息,但是却查出来了江临在该院三年前的就诊记录,并有死亡证明。 两人在医院也闹了一场,患者治病重要,他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为难,住院手续办理成功以后,他们准备回家取一些方便江临换洗的衣物。 可却在小区门口遭到了阻拦,居然说他们不是该小区的业主?! “我儿子在医院等着我呢,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买了房子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李兰声嘶力竭,她眼睛通红,已经崩溃。 保安完全不为所动,“警察很快就来了,你们和警察说去吧。” 赏南和江鲫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赏南和他们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爱可谈,他看向江鲫,“你还好吗?” “这是他们原本的人生?” 赏南的表情很平静,“抢了别人的东西,还想安然无恙地过着自己原本的生活,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那走吧,”江鲫牵着赏南的手,绕过人群,“今晚童喜是不是可以去主卧睡觉了?” 赏南还没回答,李兰就眼尖地看见了两人,她走得飞快,“你们站住!” 保安苦于自己势单力薄,不能把两个人都抓住,这要是让业主受伤了,他的饭碗可就不保了啊。 李兰一转眼就跑到了两人眼前,赏南淡淡地喊了声,“阿姨。” 李兰深呼吸一口气,她现在对江鲫的仇恨完全超过了恐惧,管他是人是鬼,他伤了江临,千刀万剐都解不了她的心头恨。 女人一转身,指着江鲫,大声地对人群说道:“他是鬼,都死了三年了,他不是人,大家快帮我抓住他!” 她说完后,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奇怪。 之前那个穿花棉袄的老太太又说话了,“你怕不是个疯子哟,这是我们小区有名的高材生,当我们都不认识呢,再说了,他是人是鬼,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高材生?李兰痴愣在原地,晚上的风一吹过来,她一激灵,扭头看向江鲫,“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鲫垂眼看着对方,“小姨,好自为之。” 世界到底被摆正到什么地步,赏南和江鲫都不太清楚,但对李兰一家三口肯定没什么好处就是了。 见两人要离开,李兰立马要伸手去抓,眼见着她的手指要抓到赏南的头发,江鲫转身就捏住了李兰的手腕直接拧断,女人疼得惨叫出声,捂着手弯下腰来。 江鲫看着李兰疼得浑身颤抖的身体,他轻声道:“我不知道会伤到你,你不应该动赏南的,我……我太爱他了。” 赏南:“……”前边两句还算正常,第三句……场合不太合适吧。 留下已经疼到快要晕厥的李兰,江鲫拉着赏南离开这片闹哄哄的地方,因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警察很快也来了。 两人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江临还留在这里的东西全部都往楼道里的垃圾运输通道丢,丢到钱包的时候,里头哗啦啦掉出一堆卡,学生证也在。 赏南本想直接全踹进去,结果却看见证件上面的名字都是江鲫,甚至连回来的机票印着的都是江鲫的信息。 现成的,可以用。 赏南把一堆证件都捡了起来。 难怪14说江临的所有信息都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也是,毕竟已经是死人了。 - 没过多久,童喜也回来了。他到家时,一边搓着手想让自己快点暖和起来,一边说:“底下怎么有警车?” “你猜。”赏南已经洗了澡,穿一身白色珊瑚绒的睡衣,睡衣还自带一个有耳朵的帽子,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呆萌很多。 “我怎么猜?谁家打孩子把孩子打得报警了?”童喜瞎说了一个。 “不是,”赏南摇摇头,顺便还接过江鲫递过来的葡萄,“是李兰和国丙想进来,被保安拦住了,保安说他们不是这里的业主,不让进。” 童喜一时之间没理解过来,良久过去,他捧着下巴以防掉下来,“我的老天爷,江临的身体里居然能碾出这么多东西来,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财富啊!” “那他们报警了,怎么办?” 赏南很淡定,“报警也没用,这不是警察来就有用的事情,他们贪下江鲫父母赔偿金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天?” 童喜的担忧是对的,警察在童喜回来后没几分钟便登了门,并且带着李兰和国丙。 李兰的手被做了简单的处理,她吊着手,头发衣服乱糟糟的,门一打开,她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指着空气说道:“这就是我的房子,警察同志,这真的是我和我老公的房子。” 屋子里的三人静静地看着她。 李兰又指向江鲫,“他是我外甥,死了都三年了,他现在根本就不是人,他还能随便附别人身,我的儿子就是被他推下车的!” 警察来的时候见李兰信誓旦旦言之凿凿本来还有些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小区物业把人家资料搞错了,可现在听了李兰这一番话,他们觉得,那小区保安没说错,这真有可能是个疯子。 “你们是租户,是吗?”警察问几个男生。 赏南和童喜一起点点头。 “那和你们签订合同的人是谁呢?” [14:江鲫。] 赏南:“江鲫。” 童喜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虽然他知道江鲫的人生轨迹已经被扭正,但问题是,这房子不一定也会被扭到江鲫名下啊! 警察提出看一看他们的合同。 “在我那儿,我去找。”童喜满头大汗地去翻找合同,他手都在抖,因为这个谎要是没圆过来,那事态可就太令人难堪了。 合同被压在箱子底下,童喜好不容易翻出来,警察就等在门口,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等,拿着合同便跑了出去。 “你去。”童喜看见警察就紧张,他把合同递给赏南。 赏南接过合同,不明白为什么这薄薄的几张纸怎么拿着还有些沉手,但看童喜紧张得嘴唇发白,他也不好意思问,警察又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好拆开仔仔细细地看,说不定他们还以为自己在做贼心虚呢。 “这是合同。”赏南把合同递过去。 合同在警察手中逐页展开,里头一个本子直直地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啪”的一声。 还没等看清是什么,就被眼疾手快的李兰一把抢着捡起来,李兰看着手里的东西,拿在手中挥了挥,“房产证!现在没话说了吧,这是我的房产证。” 的确是房产证没错,童喜呼吸一滞,心脏狂跳,李兰之前可没把房产证给他和赏南,现在房产证出现在了他们手中,那就说明,这房子可能真的已经在江鲫名下。 但李兰却还不知情,她已经被今天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疲惫不堪,她无法再维持优雅知性,但粗鲁野蛮也不是她的本性。 可此时,她不受控制地露出得意洋洋的眼神,觉得自己拿到了最强有力的证据。 警察皱眉,“拿过来我看看。” 李兰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把房产证递给警察,只等着尘埃落定后就将这三人赶出去,再找人捉鬼。 此时此刻,她恨极了江鲫,让江临出车祸,让自己一家在一天之内经历巨变,让自己的修养得体荡然无存。 警察翻开房产证,看了眼李兰,“女士,您的名字是……” 李兰扬起唇角,回答道:“李兰。” 警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确认自己没看错证件上面的名字,也确认自己不是文盲,“业主不是你。”是一个叫江鲫的人。 不止房产证上是江鲫的名字,合同和收据上签下的也都是江鲫的名字。 “你们是租户,手里为什么会拿着房产证?” 赏南:我虽然知道,但实情好像不能说吧...... 赏南回答不上来,童喜就更加回答不上来了。 警察正欲再问时,江鲫从赏南身后出现,拿走了警察手中属于他的房产证,乖巧礼貌地笑起来,“因为租户是我的男朋友,我把房产证放在我男朋友手里,警察叔叔,有什么问题吗?” 第74章 恶灵变奏曲 眼前的两个男生年龄相仿,所以警察也没花时间在这个问题上仿佛求证,他目光在面色灰白的李兰的脸上巡过,慢慢合上了房产证,“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她往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不。”她发出短促的气音,后又强颜欢笑,“警察同志,你再看看,这房子真的是我和我老公的,你好好看看上面的名字,说不定是被人使了什么障眼法呢?” “女士,请您不要再说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了。”警察的表情很严肃,他又看了眼江鲫,“你就是江鲫?” “是的,我就是江鲫。”江鲫接过房产证,很顺手地就递给了赏南拿着,“这房子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后来我去首都上大学,我男朋友正好到十六中复读,他没有宿舍住,我便把这套房子给了他住,只不过我男朋友太讲究客气,一定要和我明算帐,和我签了租赁合同。” “你在说什么?这分明是我的房子!”李兰看着江鲫那张脸,一股火从心头窜起,她朝江鲫奔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不是人,你到底是谁?”她眼中的怒火似乎将要化成实质性的,恨不得将江鲫烧成灰烬。 还好警察眼疾手快按住了她,外面的国丙看着这情形,心下着急,“警察同志……” “你认识她吗?”警察问江鲫。 江鲫眼皮耷拉下来,认认真真地看了李兰一会儿,最后冲警察微微一笑,“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江鲫!”李兰咬牙切齿。 确认了身份之后,警察强硬地带走了李兰和国丙,李兰全程没有反抗,而国丙后知后觉地开始大声谩骂,他努力拧着脖子面朝站在门内的江鲫和赏南,“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逆天而行,你们会遭报应的!”其实他如今也不确定江鲫现在是人是鬼,江鲫的确是死了,三年前就死了,可说不定……有人帮江鲫续了命呢,就类似于他们帮江临也换了一条不错的命。 电梯门打开,里头走出来抱着小博美的女邻居,李兰眼睛一亮,趁机一把抓着女人的胳膊,女邻居被吓了一跳,和小狗一块儿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赵娟娟,是我啊,”李兰语气急切,看着邻居的眼神就像看着救命稻草,“我是李兰,你不认识我了吗?” 赵娟娟凑近了点,确认之后,她摇摇头,使劲挣脱了李兰的桎梏,急急地钻出电梯,“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哦,你就是张老太说的那个来踩点被抓包的人!” 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李兰的眼神灰败下来,她挺直的脊背在进入电梯后轰然坍塌,电梯里的白炽灯把她的脸照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往日里的挺拔优雅气质荡然无存。 若她是真正的无神论者或者是唯物主义者,那么她一定坚信现在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假的,都是源自她和丈夫的精神,可她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她无法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 这些都是真的。 有人在背后帮助了江鲫,有人把本已经死去的江鲫从地狱中拉了回来,而同时也将他们一家三口送入了地狱。 她的外甥回来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的李兰无法自控地害怕起来,江鲫说不认识她,江鲫是带着仇恨回来的,江鲫会杀了他们全家的。 电梯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李兰瞳孔猛缩,她放声尖叫,差点把电梯里的其他人吓个半死。 李兰随手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国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嘴里喃喃着:“姐姐回来了,姐姐怪我了,姐姐怪我为什么没有照顾好江鲫,姐姐怪我害死江鲫,姐姐回来了……我不是故意的……”她把自己头发抓得乱七八糟,浑然不知在说些什么,国丙顶着两个警察打量的视线,已经出了满身的冷汗。 李兰是被两个警察架着走出电梯的,她一直在嘀嘀咕咕,提到最多次的人就是姐姐和江鲫,只是她吐词不清晰,也只有国丙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们会经过赏南他们房子前的那条路,竹影稀疏,冷白的月光透露出一种肃穆的审视感。 赏南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看着他们经过,心底没有任何怜悯的情绪。 刀锋一样的月色落满了阳台,靠墙几盆绿植的光影映在瓷砖上,被风吹得轻轻摇曳。赏南浑身都笼满了冰冷的月色,他才是真正审讯罪人的神。 [14:世间所有事情都是有来有往的。黑化值还有10个点,加油。] - 童喜在屋内把那房产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诧异道:“居然是真的?这也太牛逼了!” “好神奇啊!我觉得这比江鲫是个鬼还神奇!”童喜将房产证郑重其事地交还给了江鲫,并附言,“恭喜江鲫大帅哥喜提三室一厅一套!” “赏南在外面看什么呢?” 江鲫看着赏南一动不动的背影,想了想,说道:“在看我小姨吧。” “有什么好看的,”童喜掏出手机想玩一把游戏,“江鲫,现在你的东西都已经拿回来了,甚至连他们的东西都到了你名下,那他们以后怎么办?”童喜想,如果换成是他,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自己,没有童喜这个人,不仅你这个人不存在,连你的生活都是假的,那也太恐怖了,估计他也会像李兰一样发疯。 “你小姨可能真的会疯吧。”童喜表情认真地说道,“打游戏吗江鲫?” “不打。”江鲫拒绝得很利落。 “那我自己打。” 现在时间还不算特别晚,赏南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之后便进屋了,他进屋后,挽起了衣袖,“我们来吧仓库拆了吧。” 如果是承载着江鲫美好童年记忆,那赏南肯定不会提出拆仓库。 可那个名为仓库的地方,没有半点美好可言,它曾是少年江鲫的囚牢,也是它的枷锁,更是压榨他生命价值的刽子手。 童喜不明所以,“干嘛拆仓库啊?” “专门用一个房间来放杂物,感觉很可惜。”赏南随便找了个理由,反正童喜都会信。 “哦哦,好,等我打完这把游戏,你们先去弄。” 仓库里灯都没有,赏南把门推开,让次卧的灯照进去,又拎了一盏台灯放到里面,再次站在里面,赏南依旧产生了窒息的感觉,“江鲫,一切都好起来了。” 头顶的天花板只要用力掰,就能连着将一整片拆下来,连声音都没怎么发出,怕打扰到邻居,江鲫将板子拆开一块一块码在一起,他突然笑起来,“这也是我以前的家呢。” 童喜打完游戏跑进来,被满屋子灰尘呛了一口,“靠,好多灰。”他从地上把书捡了起来,看见是江鲫的名字,一怔,“江鲫,这以前是你住的地方?” 没回答便是回答了。 “灯都没有,他们太不是人了!”童喜愤愤不平道。 “是啊,太不是人了。” 这些东西,除了江鲫以前读过的书,都要被丢掉,楼道里还丢不进去,只能运进电梯,那只小博美的主人又出现了。 “江鲫,赵曦昨天还在和我提你呢,到时候放寒假还回来吗?寒假回来的话,来阿姨家,阿姨给你包饺子吃。”那只小博美跑到了江鲫的脚边,没像上次那样吠叫不停,而是疯狂摇着尾巴,眼睛都是笑着的。 江鲫弯腰摸了摸小博美,“好啊,到时候赵曦回来了,您告诉我,我回来过年。” . 忙完拆仓库这件大事,赏南好好洗了个澡,他这两天累极了,都没等江鲫进房间,便抱着被子进入了梦乡。 卷被子是赏南刻入骨髓的习惯,江鲫进来的时候,赏南把自己裹成了一根花卷贴着墙。 江鲫并不惧寒,再像人,他毕竟也不是真的人。 他像拆福包一样把被子拆开,把赏南从被子里边捞了出来,抱在怀里,熟睡的人没有白日里的鲜活反应,睁开眼睛看见是他以后又睡了过去,但这种状态也有好处,怀里的人软得像蓬松的棉花,脸颊上的肉一按一个凹陷。 江鲫不一定非要让赏南回应,他轻轻舔了舔赏南的嘴唇,眼底暗色忽的变深,他侵入赏南的口腔,狂风骤雨般的吻。 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赏南睁开眼睛,茫茫然地看着江鲫,江鲫从上至下看着赏南,“醒了?”对方声音沙哑得有些让人听不清。 赏南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整个抱了起来抵在床与墙壁的墙角,他被吻得出了一身汗,只在心里想:今晚洗澡是白洗了。 “都怪童喜,我都好久没和你亲近了。”江鲫的声音低低的,“我以为只有猫咪才会又香又软。” “也不是所有猫都又香又软。”房间没开灯,赏南捕捉江鲫的视线捕捉得十分艰难,但是他能清晰感受到江鲫的手指捏在自己的耳垂上,反复捻着,一直没有离开。 “嗯,我不喜欢猫,我只喜欢你。”江鲫有点答非所问。 赏南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了烫手的温度,江鲫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他将自己锁在怀里,半点挣脱的可能性都没有。 他不知道江鲫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正欲开口说自己明天还要上课,带着凉意的风开始入侵他,令赏南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掀开了壳的蜗牛。 赏南懵懵然,“江鲫?” 江鲫的手化开了,没有形状了,没有手臂和五指,吊在肩膀上,像一条柔软又可以无限延长的影子,赏南浑身的燥热消失得所剩无几,害怕的情绪开始滋生——江鲫正常太久,他都快忘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了。 14也说过,就算世界被纠正,也仍旧改变不了江鲫是一只恶灵的事实。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赏南挣扎得气喘吁吁。 江鲫吻赏南吻得很温柔,他堵住赏南的嘴不再让他说话,它冰凉无形的手可以进入任何地方和部位。 赏南看见江鲫小半的身体都化成了虚影,月光穿透了它的虚影,赏南眼前变得模糊,他才惊觉自己涌出了无数眼泪。 他应该觉得这是一件不可置信的事情,并且应该觉得害怕,任何人都会对和一只恶灵产生负距离接触感到害怕。 但赏南却在对方手中慢慢登上了云端,恶灵在学着讨好自己的男朋友,让他高兴,即使自己只是一只恶灵,但也是可以满足它的人类男朋友的。 月色冷白深浓,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寒意,这种时间,这种月光,是恶灵食欲大开的时候,它正在心满意足地享受自己的晚餐,同它的少年爱人一起。 - 翌日。 闹铃响的时候,赏南还没醒,他直接就关了闹铃。 过了十分钟后,闹铃接着响,童喜也在外面叽里哇啦地叫了起来。 赏南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他挣扎爬起来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江鲫不在房间,鬼知道他去哪儿了。 拉开房间的门,和童喜正撞上,童喜被吓了一跳,“你这是被鬼吸……哦,你房间里确实是有个鬼,你俩干啥了?” 赏南眼下虽然没有黑眼圈,可是脸很白,白得像蒙了层水雾的毛玻璃,唇色又是浅淡的粉,看着便更弱气。 “被江鲫吸干了。”赏南无精打采地说,他和童喜一块挤着刷牙,童喜:“江鲫在学做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的,他现在可真算是好日子来了啊,当人又当鬼。” 两人对着镜子动作飞快地刷着牙,童喜却突然伸手摸了下镜子,又摸了下,最后猛地扭头看着赏南的脖子,摸了下他的脖子,“卧槽草莓,你们进展这么快?” 赏南弯腰吐掉嘴里的泡沫,“我们谈恋爱的人一般没事都会打个啵的。” “?” 吻痕并不深,很浅的粉色,江鲫碰赏南脖子的时候非常小心,这是非常脆弱的部位。 童喜不着急,等他考上了首都大学,他也可以开始谈恋爱了。 “我煮了面,照着网上煮的葱油面。”江鲫指着桌子上的两碗面,“大碗给童喜吃,小碗给你。” 那大碗面都堆了起来,小山包似的,童喜被哽了下,“倒也不必这么大碗吧……” 赏南的正合适。 这比在外面吃要好,在外面吃总是赶时间地往嘴里塞,每次被烫到嘴巴都会疼上好几天,要么只能打包去学校,等吃的时候,面已经坨了。 暖呼呼的面条和汤喂进肚子里,赏南脸色红润了许多,他朝江鲫竖了个大拇指。 童喜也吃得满头大汗,发出感叹,“不愧是学霸,学什么都快,煮屎都好吃。” 赏南:“……” 用完了早餐,赏南和童喜急匆匆地往电梯跑去。 赏南本来都已经进了电梯,又让童喜先等一下,还没关门,还站在门内的江鲫看着赏南朝自己跑过去,赏南凑过去在江鲫的脸上亲了一下,拍拍江鲫的肩膀,“嗯,在家乖乖等我下课,乖。” 他说完后,拎着书包跑了。 江鲫在门口站到电梯门完全合上以后,才伸手慢慢带上门。他今天要出门去见个人。 天气雾蒙蒙的,达尔市四季并不分明,在江鲫的记忆中,有时候冬天可以直接跳到夏天,而夏天一结束,没两日就可能进入冬。 江鲫穿上了赏南给自己买的新大衣和鞋子,收拾规整后才出了门。 - 李兰和国丙昨晚被带到警察局以后,警察局的信息系统中却没有查到他们一家三口的信息,“你们已经被销户了。” “而且,你们还有你们的儿子已经死了三年了。”对方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这对衣着考究的夫妻,“你们到底是谁?” 李兰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强颜欢笑,“警察同志,我们这不是好好活着吗?这其中一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销户是可以撤销的,常住人口登记也是可以恢复的,没事。” 但这不在警察局的工作范畴。 两人被放了出去,却还要等法院上班。这件事情可以稍微放一放,他们从警察局离开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赶去医院。 江临的麻药不知道醒了没有,他如果醒了,他该如何面对失去双腿的残忍事实? 一路上,李兰和国丙都是沉默的,因为他们彼此都无比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受到了报复,他们受到了江鲫的报复,江鲫把他的东西都夺回去了。不仅如此,江鲫还把他们的东西也一道夺走了。 想到此,李兰颤抖着手开始查各张银行卡的余额,屏幕上方跳出来的提示告诉她,她所输入的所有卡号都是不存在的。 李兰如同置身于冰窖,她慌张地从手机里翻出首都同事的电话,等待接通的过程无比漫长。 “喂?” “nana,我是李兰。” “您好,请您说明你的来意……” nana是李兰在首都关系最好的同事,听见对方这句话,李兰彻底绝望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死缠烂打,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眼神木木地看着前方。 国丙明显和她一样。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看起来比其中的大部分都要光鲜亮丽,可他们其实一无所有,而且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他们连自己都失去了。 医院的治疗费高昂,尤其是江临这种情况。 幸好李兰在办住院手续时交了一大笔费用,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江临已经醒了,了无生气地看着窗外,他把被子都掀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条被截断的腿赤/裸裸地摆在外面。 “阿临?”国丙试图叫了江临一声。 江临听见有人叫自己,视线慢慢从窗外收回,看见国丙时,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直到看见了他身后的李兰。 他表情猛然变得狰狞,伸手就抓起了床头柜上的杯子朝李兰砸了过去,李兰猝不及防没躲开,被砸中了肩膀,疼得登时就蹲了下来——她的手本来就刚接上,这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都怪你!”江临声嘶力竭,“都怪你!我现在成了一个残废,你高兴了?你满意了?我就乐意当个没出息的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我像江鲫那样,我说了我学不会我做不到!”他把被子什么的都扔到了地上,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腿。 “我这样……以后还怎么去上学?同学们会怎么看我?”江临号啕大哭。 国丙看得心疼,他过去把李兰扶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些什么。 昨天晚上在小区门口,那老太太说江鲫是首都大学的高材生,那就说明,江临已经不是首都大学的学生了。 可李兰和国丙都不敢在此刻告诉江临,江临刚刚失去了双腿,如果知道自己的学校也没了,他可能会疯的。 李兰手指用力抠着包,她这一生,从不允许自己后悔,但此时,她却后悔了,她抬头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从未有哪个时刻如此刻般让她感到绝望。 她低声道:“等天亮了我们先去把户口找回来,再想办法去找工作,只要我们都还活着……” “叩叩” 门被敲了几下,本来就没关,应该是来人担心自己会不会打扰到屋内的几人。 屋内的人抬头朝门口看过去,瞳孔皆是一缩,江临敢怒不敢言,也没那个身体去发怒了,他连床都下不去。 而李兰和国丙则是已经失去了去斗的力气,两人坐在椅子上,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开口说话。 江鲫信步走进了病房,他把手里的水果放在了柜子上,他巡视了病房一周,没找到有坐的地方,只能在病床的床位慢慢坐下。 迎上江临仇视又恐惧的目光,江鲫笑了笑,说道:“听说你出车祸了,我来看看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你的腿又不是我砍掉的,你还抢了我的大学……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是我的大学了。” “江鲫!”大声怒吼的是国丙——江临现在已经受不得任何刺激,江鲫是想要江临的命! 江临的反应反而没有他爸那么大,但整个房间都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他涨得通红的脸,他并不大的眼睛失去了所有色彩,过瘦的脸令他看起来像失去水分的冬瓜,他的嘴唇偏厚,颜色也偏深,他长得更像国丙,完全没继承到李兰的优点。 “你要什么,就都拿去吧,哪怕是我的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江临靠在床头,佯装平静,而他紧紧攥住的拳头却暴露了他。 江鲫却看向李兰,他笑得甚至有几分天真,他牵起了自己的衣摆,“新衣服,男朋友买的。” “首都大学计算机系通信工程专业大三,同学们都在催着我返校呢。” “明天还要参加十六中的答疑会。” 江临从浑身颤抖到崩溃只用了很短暂的几秒钟,他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朝江鲫嘶吼,“你闭嘴你闭嘴!” 江鲫开心地看着痛苦的江临,还不够呢,他正准备再次开口,裤腿却被人抓住。 ——李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跪在江鲫的脚下,她把头贴在地上,“江鲫,小姨给你道歉,也给你妈妈道歉,是小姨错了,你就此收手好吗?阿临已经失去了双腿,我和你小姨夫也什么都没有了,算小姨求你了,看在……看在我还是供你读了几年书的份上……” 她喃喃念着,声音越来越小,在江鲫目露疑惑的时候,她突然直起身,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朝江鲫捅去。 水果刀捅进江鲫身体里的时候,一点阻碍感都没有,李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刀只刺破了江鲫的新衣服,但没有扎到它的身体,衣服里没有身体,或者说,没有实体。 江鲫低着头,从李兰手中夺过了水果刀,他握着刀柄把水果刀□□,刀锋上一点血迹都没有。 国丙和江临看着这一幕,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小姨,你做什么呀,你难道还想再杀我一次吗?”江鲫笑起来,目光却冷冷的,看见李兰毫无反应,江鲫蹲下来,抱了抱她,“小姨,我有心软的,可是小姨,你怎么忍心杀我第二次呢?” 江鲫丢下水果刀,他走的时候,头也没回。 房间里久久无人开口说话。 李兰跪坐在地上,头发散开,双眼无神。 “兰兰?”姐姐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李兰手指动了动,她抬起头,看见了姐姐站在前面朝自己招着书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李兰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姐姐担心道:“兰兰,怎么哭了啊?到姐姐这里来,快来。” 世界上最终只有姐姐才是最爱她的,她最对不起的不是江鲫,而是姐姐。 李兰义无反顾地朝姐姐跑过去。 她甚至没听见身后江临的嘶吼,而反应过来的国丙也只来得及抓到她的几根头发。 窗户下面传来沉重的一声闷响。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尖叫声。 江临亲眼看着自己母亲从窗户跳了出去,一丝犹豫都没有,他胸腔内血气翻涌,一口血吐在了雪白的床单上,晕死了过去。 “阿临!” 江鲫出现在事发现场不远处,视线穿过人群,他窥见鲜红的血液从小姨身体下面缓慢流淌,像盛开的红色曼陀罗,小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真不优雅。 他从赏南给自己买的新衣服的口袋里掏出赏南给自己买的新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决定给赏南拨通电话。 “喂?”赏南那边挺吵的,估计刚下课。 “我衣服破了。”江鲫语气有些委屈,甚至带了哭腔。 赏南没听清江鲫说了什么,但听见了江鲫的哭音,忙跑到了安静点的地方,紧张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好好说,别哭啊。” “我说,我衣服破了。”江鲫的哭腔更重了。 第75章 恶灵变奏曲[8W营养液加更] 赏南说:“衣服破了就破了,回头再买,没事。”可能是听见了江鲫那边殊非寻常的吵闹声,“你在哪儿?” “在医院,小姨跳楼了。”江鲫握着手机,看医生护士从旁边的玻璃门内跑出来,手里拎着各种抢救的仪器。 江鲫挂了电话,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中,不知道是冷漠更多,还是哀伤更多。 拇指粗的管道沿着她的气管插/进去,气囊不停地替她进行着呼吸,钢针扎进她的血管……但她所剩的生命依旧以秒为单位迅速流逝着,沾血的发丝横在她的脸上,她半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的江鲫。 江鲫想起了自己父母刚去世那几天,外婆承受不住噩耗也跟着离世,小姨抱着他,说没关系,小姨在。 现在,小姨也不在了。 那么温柔又强大的小姨,从窗户里跳出来的时候,也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身体砸在地上的时候,像一块沉甸甸的肉饼。 不管生前是何种人,死起来都一样难看。 [14:黑化值清零。] 赏南学校在搞抽考,光头出的主意,随机抽学生,随机抽题目,赏南抽到了一道高难度的大题,写了半个小时才写出来。 刚写完,他就收到了14的提示:黑化值清零了。 赏南想到刚刚江鲫和自己说,李兰跳楼了,可能这就是让黑化值清零的根本原因吧。可问题是,李兰这种人,为什么会突然跳楼?不择手段地活着,并且要活得比所有人都要好,这才是李兰的本性。 他觉得,这与江鲫应该是有关联的。 教室里好多人都在讨论答疑会,和上次答疑会开始前的场景一模一样,只不过被讨论的主角已经从江临变成了江鲫,江临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赏南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感慨,他并不是可怜江临一家,他只是觉得,不管信命不信命,其实都是命,有的人不信命会自己摸爬滚打企图挣脱枷锁,而有的人,譬如李兰,却只想坐享其成。 李兰可能是一位很爱她孩子的母亲,但这种畸形的爱,不仅断送了她自己,也断送了他儿子的人生。 “别发呆了,想想中午吃什么?”童喜写作业写得腰酸背痛,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都行。”赏南答道,“我还不怎么饿,你到时候多吃点。” “我当然是要多吃点的,这还用你说?” - 江鲫那衣服确实是破了,连带着里边穿的毛衣,都被扎出了一个大洞。 赏南听江鲫说了,才知道原来是李兰用刀子扎了他。 幸好江鲫不是人,不然那么一刀捅在江鲫身上,怎么也得掉半条命去。 李兰可真是狠毒啊,赏南再一次为江鲫感到不值,世界上有些人,比恶灵要可怕得多。 李兰死了,江鲫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高兴,他甚至还有些低落。 童喜不知道,“刀都扎不到你,太牛逼了江鲫!” 还好,江鲫的低落只持续了一个小时不到,他在外面买了一本厚厚的菜谱,研究起了做菜。 就像李兰对他的爱是虚假的,江鲫流露出的悲伤,也极大可能是虚假的。 翌日的答疑会。 主角是江鲫。 和上次一样,大礼堂被闻讯赶去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连幕布上“答疑会”这三个大字贴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化。 赏南还比较平静,童喜在这一刻变身成了先知,尤其是在听到了倪婷说出了和上次答疑会一模一样的的话之后。 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之前江临身边坐着的是年级主任,这次江鲫旁边坐着的是乔新。 赏南想起乔新之前说起江鲫时的神情,既惋惜又痛心,还有自责,连她都隐隐觉察到,那本不该是江鲫的人生。 如今她坐在江鲫的左手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白头发都没之前那样多了,满脸都是骄傲和自豪。 江鲫回过头从观众席里寻找着赏南的身影。 这也和上次一样,三人被挤成了一团。 答疑会进行时,问题比上次提得还要冗长和犀利,因为江鲫是理科生,所以向他提问的理科生比较多,文科生也有,不过不会问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乔新有些担心,因为有学生开始问黑洞里面是否可以种土豆。 但江鲫表现得相当游刃有余,回答时的姿态和语气不卑不亢,和大家从一开始的提问者和被提问者的角色一起变成了探讨者。 “学长推荐女生学理科吗?” 江鲫半点紧张都没有,“我推荐所有人选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与性别无关。” 在江鲫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赏南为他捏了一把汗,有点才华的人总是会有些清高,江鲫其实也不例外,他很担心江鲫会说一些比较自我的想法。 江鲫的回答让赏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也侧面证明了他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他姐姐就是理科生,并且从小就吊打同龄男生,进入工作后开始吊打同事,她从事的是航空航天技术那一行…… 还没想完,赏南一怔,“我有姐姐?” [14:是解锁了一点你本人的信息,你在原世界有个姐姐,叫赏秋,比你大十岁,没了。] 这也太少了。 但能知道一点也是好的。 答疑会比预计的时间要长,本来预计是两个小时,结果都快超过三个小时了,而答疑会结束之后,那几个把江临怼得说不出来话的人直接变身江鲫的小迷弟迷妹,缠着江鲫问个没完。 赏南给江鲫发信息:我先回教室,还有试卷要写。 江鲫的视线从赏南的背影上收回。 好不容易把这几个“问题学生”打发走,乔新又提起了晚上出去吃饭,好几个老同学都在。 江鲫没拒绝,“好啊,我也很久没见过大家了。”当时乔新管理班级,他们班风纪很好,没发生过什么打架斗殴或者欺凌事件,大家平日里关系都不错,毕业后也时常联系。 这次听见江鲫回了达尔市,留在本地读书的好几个同学立马就组上了局,说要一块儿吃个饭。 [江鲫: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做好了等你回家。] 赏南在教室的时候,收到了江鲫的信息,他看着信息思索着自己想吃什么,想吃麻麻辣辣的牛肉烧土豆,但这对江鲫来说会不会太难了,毕竟牛肉还要除腥,土豆要炖得软烂——主要是,赏南自己不会做饭,觉得荤菜更是难上加难。 “童喜,你晚上想吃什么?江鲫在问。” “啊?吃什么?”但凡和吃相关,童喜都用不上绞尽脑汁,“虎皮青椒,油焖大虾,茄子酿肉,我能再要一份饺子吗?牛肉大葱馅儿的。” “你自己做吧,江鲫才刚开始学。”赏南面无表情地说道。 赏南和童喜争论个不休的时候,江鲫刚刚结束和老同学的聚会,出了餐厅,站在门口各自打车,身后走来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拍了拍江鲫的肩膀,“嘿,能给一个联系方式吗?”对方是个男生,估计是喝了点酒,说话的时候有酒气。 江鲫摇了摇头,“不给。” “你不是单身?”对方疑惑。 “是的,我有男朋友。” 讨要联系方式的人听见江鲫说自己有男朋友了,悻悻离开,而还没打上车的几个同学却被江鲫已经不是单身这个消息给炸开了锅。 “我靠,你有对象了?还是男的?!”说话的男生猛锤了江鲫一拳,“你刚刚怎么没把人带来一块儿吃个饭啊?” 江鲫嘴角微扬,“他还在上课。” “这么晚了还上课?”另外一个小个子疑惑道,怀疑江鲫刚刚是不是瞎扯了一个理由。 “真的在上课,就在十六中。”江鲫说。 十六中? 高中生? “你……畜生啊!”男生痛心疾首。 “他是复读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小。” 小个子皱着眉,“还是复读生?成绩很差吗?” 江鲫笑了笑,“不算差吧,考首都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 在江鲫说完这句话以后,空气何止是凝固,空气直接变成了一块严丝合缝的铁板。 “……告辞。” 虽然羡慕又嫉妒,但他们还是对江鲫和那个是复读生却是考首都大学的复读生男朋友表达了美好的祝愿。 他们陆陆续续都打车离开了,江鲫最后离开。 在出租车上坐着的时候,江鲫看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着的霓虹灯光影,就像误入了赛博朋克的游戏世界,加上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个灵异赛博的游戏世界更加合情合理。 江鲫觉得这一切都是赏南的功劳,是赏南让他逐渐成为了一个正常人类,让他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赏南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 江鲫没有直接回小区,而是先去超市买了菜,他买了两斤新鲜的虾,买了新鲜的蜜瓜和草莓,他现在很有钱,银行卡是他的,密码是他的生日,小姨一家的所有存款都到了他的名下。 就像当初小姨一家吞下他父母的赔偿金,现在,他也吞下了他们的。 拎着购物袋步行到小区门口,穿过竹林和人工湖,还有一排排假山,最后那还亮着灯的小卖部出现在江鲫的视野中。 门口的木椅子上有个男生大刀阔斧地正坐着,手里拎着罐可乐,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眼睛不大,脸很窄,看着有几分凶相。 “赵曦。”江鲫站在了对方跟前。 赵曦手里的易拉罐应声落地,汽水流出来,易拉罐咕噜噜滚了老远。 小卖部老板把头探出来,“江鲫,赵曦可是一听见你回来,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啊,你不得请人家吃一顿好的。” 赵曦仰头看着江鲫,确认是本人以后,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手指紧紧握在膝盖上,指节泛白,过了好久,他才哑声说:“你,没死吗?” 江鲫只茫然了几秒钟,因为赵曦没有受到世界被扭正的影响。 作为江鲫唯一的最好的朋友,也有可能是除了江鲫父母外婆以外唯一爱江鲫的人,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他的记忆中,江鲫死在了三年前。 “我妈和我说你回来了,我说你不是死了吗,我妈把我骂了一顿,骂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曦站起来,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你怎么还活着?你活着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你他妈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小卖部老板的头又探了出来,“你们两兄弟咋还吵架呢?” “赵曦,我真的死了。”江鲫将购物袋放到了地上,手掌没入自己的腹部,又拿出来,“但我也活着。” 赵曦抱着江鲫哭得稀里哗啦的。 江鲫死了之后,他坚信江鲫是被李兰一家害死的,可是他没有证据,没人相信他,他去派出所闹事还被拘留了十五天。之后大学开学,他就没再回过达尔市,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回家来,因为听见了江鲫在达尔市的消息。 - 赏南回家的时候,被客厅里那个小眼睛吓了一跳,混混似的,看见对方的第一眼,他下意识地认为是江临找人来找江鲫麻烦的。 “我朋友赵曦,”江鲫拉着赏南,“我男朋友,赏南。” 赵曦差点被口水噎到,“你怎么变成鬼了还能找着男朋友?”还该死的帅气。 赏南一惊,“你知道江鲫的身份?” “他都和我说了。”赵曦说道。 介绍完彼此之后,江鲫便钻进了厨房研究他今晚的菜式。 童喜埋头刷作业,赏南则陪赵曦坐着。 赵曦靠在沙发上,“江鲫都和我说了,如果不是你,他现在可能都还躲在这房子里,出也出不去……谢了。” 赏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举手之劳。” 赵曦:“……”和鬼打交道也是举手之劳么? “江鲫从小就很老实,但现在好像变了很多,”赵曦往厨房里看了一眼,“他还是个老好人,我之前就跟他说他小姨是笑面虎,他还不信,不知道那女人会不会……” “她已经死了,跳楼死的。”赏南告诉对方。 “死了?!江鲫没和我说。”赵曦愣了很久,最后憋出一句,“活该。” 赵曦告诉了很多江鲫以前的事情,说江鲫以前就是个面粉团子,你说什么他都说好,没脾气似的,说以前有人给江鲫表白,把江鲫吓得晚上做噩梦。 赏南告诉的赵曦的,主要是江鲫现在的特长,比如能附身,能穿墙,普通利器也伤不了他。 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江鲫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过来时,两人才猛然回神,立马坐好。 江鲫的目光从两人的脸上慢慢扫过,他笑起来,“你们在聊什么?” 赵曦抓了颗草莓丢在嘴里,“我在问他和鬼亲嘴是什么感觉。” 赏南:“?” 江鲫看向赏南,眼睛莫名有些亮晶晶的,“什么感觉?” 第76章 恶灵变奏曲 【最终章】 江鲫手里拿着锅铲,眼里有期待,期待着赏南的答案。 赵曦低下头玩手机。 “嗯,挺甜的。”赏南思考过后,认真回答道。 江鲫这才满意离开。 赏南大概弄懂了江鲫和赵曦以前的相处模式,赵曦在高中很明显就是大哥大的角色,而沉默寡言,又是乡下来的好学生江鲫,在他那里则是被保护者的角色。 但江鲫帮助赵曦提高了成绩,如果不是江鲫,赵曦就考不上大学,赵曦也是最了解江鲫生活的人,所以江鲫死了,他也是唯一一个怀疑死因的人。 赵曦看起来挺凶的,童喜的话都少了很多,夹菜只夹自己面前的。 赵曦说话时,童喜也不接话,恰好江鲫也不是话多的人,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赏南在和对方侃侃而谈。 吃完饭,赵曦他妈就过来把他叫了回去。 “江鲫,这次好好搞啊。”赵曦被拎着耳朵带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回头。 现在是江鲫做饭,那童喜自然就接手了收拾桌子和洗碗的工作,赏南把垃圾全部都整理了去倒了。 他一个人下的楼。 晚上的温度冷得惊人,赏南把下半张脸藏进衣领里,慢悠悠晃到那一排排垃圾桶面前把两袋垃圾丢了进去。 小卖部老板头一次这么晚了还没关门,坐在他卖烟的柜子后面听着录音机,手里的烟枪吊着一个旱烟袋,听见脚步声,他起身把录音机的音量调低,瞥着赏南,说道:“这么年轻谈什么恋爱,等去了大学,想要什么的没有。” 赏南拿了几罐汽水,扫码付钱,“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了?” “气质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赏南笑了一声,“我是和江鲫谈,不是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上大学也遇不到江鲫这么好的人,以后都遇不到。” 小卖部老板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倒在躺椅里,烤着小太阳,继续听他录音机里的戏。 他抱着几罐汽水去按电梯,江鲫陡然出现在他身后,赏南吓得手一松,几罐汽水噼里啪啦全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下来了?” 江鲫弯腰把汽水挨着都捡了起来,“你下楼的时候我就跟着你,你不知道而已,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我只是去丢个垃圾。”赏南无奈道。 “哦,那我也不放心。” 站在电梯里,电梯缓缓往上升的时候,江鲫说道:“明天我要回学校了。” “啊?”赏南没反应过来。 江鲫又说了一遍,“回首都,学校有考试。” “哦,回吧。”江鲫拿回了他的人生,自然而然就开始往前行进,不可能永远滞留在这套房子了,他现在有了新的身份,是首都大学的大三学生呢。 江鲫歪着头打量着赏南的表情,“没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赏南不疾不徐,“再过不久,我也会考到首都去的。” 首都比达尔市要冷多了,赏南给江鲫买的衣服正合适,赏南看着江鲫回到屋子里以后就开始忙活来忙活去,“你别着凉了,你晚上睡觉太喜欢卷被子了。” 恶灵的唠叨听起来和人类的没什么区别,都很烦。赏南穿着睡衣坐盘腿坐在床角,“明白明白。” “你在学校,有人追求你的话,记得说你有男朋友。”江鲫垂着眼,将衣服都塞进行李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浅灰色的阴影。 它觉得它离不开赏南,它甚至不想念大学了。 赏南点头,头上睡衣帽子的毛茸茸的耳朵也一点一点的,他都快被江鲫唠叨得睡着了。 “我也会说我有男朋友的。”江鲫低声道。 半天没等到回应,江鲫抬头看去,发现赏南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江鲫从来没见过这么能睡贪睡的复读生,而且成绩还能这么好,成绩这么好,却还是坚持来复读。他的男朋友一直对自己都有很高的要求。 反正再过不久就放寒假了,等放了寒假,他可以直接回达尔市,只是不知道赏南过年回不回家。 江鲫用手指戳着赏南的嘴巴,凑过去轻轻咬了咬。 赏南被江鲫没完没了的小动作弄醒,眼皮懒洋洋地半抬,“我还在长身体,如果睡不好的话,会长不高,还会影响智商。” 江鲫趴在床沿,依依不舍的口吻,“你如果真的是个笨蛋就好了。”如果真的是个笨蛋,那就会很好骗,没有这么聪明,就会他说什么,赏南就信什么,那样多好。 但如果没这么聪明,就不是赏南了,差一分一毫,都不是赏南。 - 江鲫在第二天下午回了学校,走的时候赏南在学校收到了他的消息,拍的是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 [14:第一次坐飞机。] 赏南回了个: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看着江鲫发过来的消息,赏南莫名有一种成就感,非要打比方的话,就是把一只小狗养大的成就感。 不过他也没沉迷于和江鲫谈恋爱,学习要放在首位。 年级大抽考结束以后,很快就是期末考,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准备着验收自己这半年来的学习成果。 赏南的成绩没什么问题,他按部就班的刷题写作业就行了,有问题的是童喜,童喜的考试心态不行,总紧张,不过现如今好了许多,因为江鲫在前段时间让他受足了惊吓。 “你们放寒假回家吗?”倪婷问道。 赏南和童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回。” 倪婷粲然一笑,“我也不回,总共才放一个星期的假,来回就要一天,还不如留在这边复习,不过我爸妈奶奶准备过来陪我过年,你们呢?” “我们还没和家里讨论过这个问题。”赏南说。 期末考如期而至,赏南和童喜在同一个考场,考试时间为两天,考完就放学生回去过年,为了让大家过一个好年,所以成绩选择了在年后公布。 赏南写题的时候有些走神,因为江鲫说他放寒假可能回来不了了,教授让他留在学校帮忙。 他和江鲫也将近一个月没见了吧,江鲫在学校的忙碌程度直追他和童喜,有时候半夜还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赏南打着视频,打着打着,赏南就睡着了。 倒…..也不是特别想,只有一点,赏南晚上卷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就会挺想念江鲫。 所以当江鲫说自己寒假可能回来不了的时候,赏南还是挺失落的。 和童喜的雄赳赳气昂昂形成鲜明对比。 最后一科考完,赏南收好笔和书包,童喜扑过来,“说实话,我考试的状态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好过,我真的要感谢江鲫,江鲫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等会吃什么?”赏南穿上棉服,紧紧粘上魔术贴,戴好围巾,“我有点饿。” “等会我爸妈你爸妈不是来了吗,他们要过来过年,让他们做饭呗。”童喜说。 两家父母早就休息了,只等着两个孩子放假,他们飞机落地的时间,正好是赏南和童喜考试结束的时间,卡得刚刚好。 赏南一路走一路回着江鲫的消息,江鲫给他拍了首都现在的景,大雪纷飞,所有景物都变成了雪白色,房子被罩上白色的外衣,就像童话世界。 [赏南:好看。] [江鲫:我好想你。] [赏南:恭喜发财,红包拿来.jpg] 江鲫发了好几个1314的红包,赏南给他回了好几个520。 “吃关东煮吗?”童喜把自己在超市买的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怼到赏南面前。 赏南偏着头躲开,“不吃,你自己吃吧。” 童喜看着赏南那都快咧到后脑勺的嘴角,都不用猜,就知道赏南是在和江鲫聊天,没救了。 两家的父母在小区门口等着两人,童喜怕挨骂,躲在转角的墙后面把关东煮全部都吃完了才跑出去,赏南收了手机,把有些长的刘海扒了扒,两人还互相帮彼此确认没有可以挑出来挨骂的地方,才放心大胆地朝父母走过去。 赏妈妈在看见赏南的时候,立刻把手中的行李箱交给了赏爸爸,赏南走到面前来时,她抱了抱赏南,“怎么感觉瘦了好多?” 童喜凑过去,“姨姨,看看我吧,我才是真的瘦了。” 赏妈妈认真地看着童喜,“喜仔变帅了。” “先上楼先上楼,外面太冷了,冻得不行。”童爸爸拍了几下童喜,“是瘦了,瘦了好,以前两百斤像头猪。” “爸,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回到家中,童喜把空调打开,“要不要买什么菜?我打电话让超市送。” 童妈妈一进门就脱了外套,跑去厨房将冰箱查看了一番,“买一袋面粉,我们包饺子吧,多包点,我们走了之后你和赏南还能煮着吃。” 有了父母的参与,租的房子也像个家了。 赏妈妈带了对联,贴在门的两边,横批是:状元及第。是个人都知道这里住着两个即将要高考的学生了。 接着就是做卫生,赏南和童喜坐在餐桌边上一动不敢动,看着两个中年女人和两个中年男人从一开始的嘻嘻哈哈到后面的神色严肃,大气都不敢出。 “冰箱里的西红柿烂了也不知道丢吗?” “我说过多少次了,衣服洗了要晾起来,这洗衣机又不是烘干机。” “羽绒服怎么也丢洗衣机里?” “床跟狗窝一样,两个都是狗窝……” 赏南抱着一瓣哈密瓜在手里啃,抬头和同样战战兢兢的童喜对视上,童喜也在啃哈密瓜,他小声说:“幸好江鲫没回来,不然他们不得炸开花啊。” 赏南也庆幸。 . 晚上七点的时候,两家人围坐在餐桌边上包饺子,童喜用自己的平板放着一部叽里呱啦吵死人的动画片。 童妈妈很会调饺子馅儿,她像往常一样,还特意做了番茄鸡蛋的,做了之后才想起来,童喜和赏南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俩小时候不吃别的饺子,只吃番茄鸡蛋的。 “我等会想吃煎饺,蘸料多放醋。”赏南的饺子都包得特别鼓,皮薄不薄他不知道,因为饺子皮是爸爸擀的,但是馅一定很多,他像包包子一样使劲塞。 “好。”赏妈妈包的饺子就不像赏南那样蛮横,秀气漂亮,她看了赏南好几眼,“在学校有没有女孩子追呀?” 童喜立马就将动画片的音量调小了。 赏南的动作慢下来,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我其实不喜欢女孩子。”同性婚姻合法,却仍旧为许多人不能接受,赏南不知道父母能不能接受,但也不想欺骗父母,毕竟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去圆。 赏妈妈的笑意深了些,可她还没说话,赏爸爸便惊讶道:“难不成你喜欢喜仔?” 童爸爸不满意了,“老赏,你这是什么口气?我们喜仔怎么啦?两个孩子一块儿长大,我看……” 眼看着越说越不对劲,童喜赶紧打断自己老爹,“你说什么呢?我有喜欢的人。” 赏南没想到童喜会自爆。 童妈妈抄起桌子上的擀面杖就给了童喜一棍子,“好家伙,我送你来读书,你在学校搞早恋呢?你看我今天不抽死你。”童妈妈是个暴脾气,童喜躲进厨房,死死扒着门,摆出一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班花绝”的架势。 赏南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看热闹,门铃响了都没听到,赏爸爸站起身去开门他也没注意。 直到赏爸爸开了门之后走回来,赏爸爸脸色阴沉得像是即将要来一场雷阵雨,他把自己身后的人推到还在傻乐的赏南面前,“认识吗?” 赏南看着来人,欢乐的表情登时就僵硬得不能再僵硬了。 江鲫表情无辜地看着众人,他手里还抱着一束白玫瑰花,“我是来找赏南的,赏南是我男朋友。” 很快,赏南也躲进了厨房,他和童喜一起死死扒着门,留叉着腰的赏爸爸在外面气得鼻孔都变大了。 赏爸爸:“你俩还真不愧是一块长大啊,这开裆裤也没白一块儿穿,早恋也一块儿早恋!” 赏南轻轻拉开门,露出半张脸,小声反驳,“我都成年好久了,不算早恋。” 童喜的头在下面,“我是单相思,还没开始恋呢。” 童妈妈又要打人,两人赶紧把门拉上了。 江鲫看着门内的赏南,他本来是想给赏南一个惊喜的,他不知道家里会有这么多人,1个,2个,3个,4个,好多人。 “同学,你好?”赏妈妈温柔的声音在江鲫身后响起,赏妈妈拍拍赏南之前坐过的椅子,“坐下吧,他们还要闹一会儿呢。” 确实闹腾,童妈妈和赏爸爸站在厨房的门外面苦口婆心,指天指地,童爸爸则哼哧哼哧地专注于他的饺子皮。 赏妈妈倒没有感到特别震惊,因为赏南看手机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有什么东西值得隔几分钟又去看一下了,现在看来,原来是在看心上人。 赏妈妈去洗手间洗了手,给江鲫接了杯水,“两个懒孩子饮水机都没有,凉水能喝吗?” 江鲫将玫瑰花放到一旁,点点头,“能的。” “花很漂亮,”赏妈妈又说道,“我是赏南的妈妈,你叫我阿姨吧,这是童喜的爸爸,你叫叔叔就行了。” 童爸爸抬头对江鲫憨厚一笑。 听见对方说是赏南的妈妈,江鲫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阿姨您好,我叫江鲫,鲫鱼的鲫。” “你在和赏南谈恋爱,是吗?” “是的。” “还是学生?” “是的。” “在哪儿上学呢?” “在首都大学,大三。” 听见是首都大学的,童爸爸又抬起头,“豁,不得了。” 赏妈妈之后又问了些其他的,也知道了江鲫的父母早亡,他现在是独自一人。 其实……赏妈妈对江鲫还挺满意的——高材生,有存款有房子,懂礼貌,不骄傲,这么吵闹,他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赏妈妈深知自己儿子在生活上的缺点,不,说是缺陷更加贴切,完全不会照顾自己,脾气也不算好,赏南需要一个有耐心的另一半,可现在这个时间点…… “我知道,我不会打扰到赏南的学业的,他开学后我就回首都。” 江鲫话音刚落,一直在偷听的赏爸爸就冲了过来,老母鸡似的,“你要在这里呆这么久?” 赏南担心自己老父亲着急上火真发怒,赶紧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积极认错,“爸,我不会影响学习,你放心,等着看吧,这次期末考的成绩我肯定是前几名。” 赏爸爸看着赏南,憋了半天,说道:“你就吹吧。” 两边家长倒也没真生气,就是觉得他们太年轻,容易识人不清。现在见到了江鲫,江鲫还把学生证和身份证拿了出来证明自己,赏南父母也没什么好不信任的了,只说不管怎样,不能影响学业,一切都要等到高考之后再说。 接着就轮到童喜父母着急了,也不知道童喜喜欢了个什么人,童喜被吵得头痛,“班花,班花,我喜欢的是我们之前那高中隔壁班的班花,妈你还见过,你还说我给人家洗脚都不配。” 童爸爸想了想,想起来了,“是不配,你妈没说错。” 童妈妈也说:“你那时候两百斤,是真不配啊。” 童喜:“……”干嘛呀! 得知自家孩子没有喜欢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两边家长都放了心。 赏家的智商高地一直都在赏妈妈那里,赏爸爸很快就被江鲫哄得团团转,下饺子的时候还问江鲫喜欢什么蘸料,他给调。 这房子里一共只有三个房间,所以两家父母本来就没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他们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订了酒店。 吃完饺子,收拾完厨房,他们便离开了。 房子猛然安静下来,赏南还有些不习惯呢。 “我先漱口,好重的韭菜味儿。”赏南哈了口气,皱皱眉。 他拧开水龙头的时候,江鲫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江鲫的手从后面揽住他的腰,赏南手里的牙刷差点没拿住。 “你妈妈和我妈妈真像,我妈妈也是这么温柔。” “他们这算不算接纳我了?” 赏南把牙刷重新丢回杯子,在江鲫的怀里努力转过身,刚转过去,就被静待已久的江鲫含住唇,江鲫的吻如疾风骤雨,咬得赏南嘴唇生痛,他现在有温度了,连占有欲都是热气腾腾的,烧灼人心。 “我在首都大学等你,等你上了大学,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江鲫抵着赏南的鼻尖,眸子温柔滚烫。 - 从隆冬到暖春又到盛暑,对备战高考的学生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高考如期而至,日历本翻到了最后一页,动员会举办了好几次,每个人都喊着口号跟打了鸡血似的。 赏南倒不是特别紧张,童喜进考场的时候紧张得两腿打摆子,让监考老师对他疑惑不已,“老师,对不起,我只是紧张,我紧张得快尿了。”这不仅关乎他的学业,也关乎他之后的几年和班花是不是异地恋。 两天的考试很快过去,虽然说是不紧张,但为期一年的艰苦奋战终于结束,让赏南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有不少考生出了考场便开始哭,哭得停不下来,可能是哭自己这一路来的辛苦,也有可能是宣泄压力,还有终于结束了这地狱般的高中生涯的如释重负。 [江鲫:等你的好消息。] 赏南和童喜在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回了青川,青川也热,毕竟都是一个省。 江鲫暑假留在了学校给教授打工,赏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他快被这一年的复读给折腾死了。 童喜和倪婷都拿到了首都大学的通知书,拿到通知书的当天,两人就一起合影了一张自拍,发了两条一模一样的朋友圈:不负青春不负你。 底下的好友大部分也是赏南的好友,全都是卧槽的,一卧槽童喜瘦下来居然是个大帅比,二卧槽童喜居然考上了首都大学,三卧槽他不仅考上了首都大学,还和班花在一起了! [童喜:赏南也考上了首都大学呢,他男朋友也是首都大学的。] 童喜这轻飘飘的一句回答,底下又是一片整齐的卧槽。 开学那天,赏南和童喜是自己去学校的,两家父母正好都有工作,走不开,想到这两个孩子也是大孩子了,就放手让他们自己首都了。 童喜一路上兴奋得嘴就没停过,一直叭叭,他搞了个透明的包包,把通知书装在里面,好叫人看见,赏南被他烦得几次摘下眼罩,“倪婷居然不嫌你烦?” 童喜有些不好意思,“班花说她就是喜欢我的开朗。” 飞机落地在首都,赏南和童喜要先去取行李,赏南在传送带上找着自己和童喜的行李箱,童喜则看着手机,“外面有直接去学校的大巴车,送我们到广场后,会有学长学姐接我们。” 赏南和童喜报的都是计算机,赏南是想体验一下没学过的专业,童喜是觉得背靠江鲫好乘凉。 “走走走。”童喜一手一个行李箱,往外面冲去。 大巴车上都是去首都大学的,大部分都有家人来送,像赏南和童喜这种好朋友结伴的是少数。 一路上不停有人说着话,都是家长在聊着天,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说是什么专业,说自己啊孩子今年多大。 赏南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外面的日光滚烫明亮,他闭着眼睛都觉得眼前是雪白一片。 大巴车停在学校广场里的时候,车往前耸动了一下,赏南也睡醒了,顺便看了眼手机,江鲫还没回他的消息。 去车下取了行李,童喜直嚷嚷热爆炸了,赏南看着和自己还有童喜一样扛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新生,还有穿着志愿者小背心的学长学姐,以及摆了一长条的棚子。 坐在一个红色迎新遮阳棚里的男生在看见大巴车停的时候便站了起来,靠在车窗上的赏南醒了还是一脸懵,和其他兴奋得到处转的新生完全不同。 江鲫看着赏南慢慢吞吞地在最后面才走下车。 他朝赏南走过去,还没走近,赏南就好像提前感应到了一般,转过身来。 赏南看见了江鲫之后,两人相视一笑。 人声鼎沸,日光鼎盛。 江鲫手里拎着两瓶矿泉水朝他和童喜走过来,赏南看着对方,想道,他应该会有一个很幸福圆满的大学生活。 “路上辛苦了。”江鲫丢给童喜一瓶水,赏南的那瓶水是拧了盖子之后递过去的。 赏南接过水,仰头喝掉半瓶,才得空说话。他朝江鲫伸出手,歪头一笑,“学长,以后请多多关照啊。” end. 第77章 魇 夏季多暴雨,绯城的夏季尤其是。 赏南被周立从酒店的被窝里掏出来,14也在耳边各种播报,外面电闪雷鸣,他头都变大了一圈,只能坐在床上,看着穿一身黑的青年各种穿梭。 “今天剧组开机啊我的乖,你怎么还在睡觉?”周立急急忙忙地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衣服丢在床上,见赏南坐着没反应,他爬到床上准备帮赏南穿衣服,赏南赶紧举起手,“我自己穿,我自己穿。” “那我给你十分钟,我在车上等你。”说完,周立就火急火燎地按着手机出去了。 在这个世界里,赏南是一个流量演员,虽然他干着演员的活儿,拿着演员的钱,也拍了几部粉丝限定的爆剧,但在观众心目中的认可度实际上很低,剧的口碑都不算好。 他的演技也只能用“过得去”来评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张脸长得过于的好,再加上每次新剧开播时粉丝就会拉开和各家的战役,让本就不出色的演技变得更加没什么存在感了。 今天要开机的剧组是电影圈的老牌班底,口碑响当当,是赏南经纪人求爷爷告奶奶走各路关系拿到的资源,虽说只是个男二号,给别人做配。可众所周知,那一位……就算是做配,那也不是赏南可以高攀得上的。 周立是赏南的助理,大赏南六岁,人很负责,嘴也很严,就是唠叨了点儿。 雨水疯了一样浇下来,周立把伞撑在赏南的头顶协助他上了车,但就算这样,赏南的肩膀还是被淋湿了一小片。 周立一边用干毛巾擦着赏南湿掉的衣服一边让司机赶紧开车。 “几点了?”赏南不太习惯被人当没手没脚一样伺候,自己用干毛巾擦着。 “快六点,开机的时间是七点,张星火可没那个耐性等人。”周立没别的事儿可做了,又来给赏南喂早餐,被赏南躲了过去。 “我不饿。” “不吃怎么行?” 赏南皱着眉看着周立,“那我自己来,你别喂。” 周立一脸“孩子长大了独立了知道自己吃饭了”的欣慰老父亲表情,但他还是没忘记提醒赏南慢点吃,别噎着,又从自己的随身皮包里掏出剧本,“剧本的批注我都让他们给你做好了,你等会拍照发个微博,让粉丝们看看你平时有在认真工作。” 赏南喝着粥,点头,“好。” 赏南对这个世界的第一感觉是新奇,他读书的时候看剧比较多,不追星,对明星知之甚少,但身边有人是高强度冲浪选手,所以他听说的却多。 起码,他一直以为剧本批注都是演员自己做的,不过也听身边的冲浪少女说过有些演员是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懒汉,自己什么都不做还要表现出一副什么都做了的样子…… [14:这不就是说的你现在的人设吗?] 赏南沉默地咬起了面包,“……为什么我不是老戏骨人设?” [14:那我就不知道了。] 周立见赏南一直在吃早餐,就代他拍了照片,还编辑好了微博,等会赏南直接发送就好了。 “好了,别吃了,你现在这个角色需要瘦一点。”周立抢走赏南手中的面包和粥丢到一边,翻着剧本,“我在给你把你这个角色的人设给你解析一遍。” 保姆车在雨中稳稳地前行,周立在旁边尽职尽责地进行着他的工作。 “你饰演的角色叫李岩,十六岁,受父亲家暴多年,起先警察一直不管,直到后来你差点被打死,你才被送到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叔叔家里,这个叔叔家的条件也十分不好,但他还是送你去上了学,给你生活费,你平时也会自己兼职挣钱……总之你们过得很苦就是了。” “后来李岩喜欢上了对方,但没有戳破,进入到这段剧情以后,大部分都是极隐晦的动作表达,这将十分考验你的演技,不知道你能不能达到张导的要求。” “张导这个人你知道,有才华,但没什么耐性,脾气差得众所周知,他最爱拍的就是一些背徳文学,追求强烈又朦胧的艺术感,你到时候如果表现得让他不满意,中途被换掉也是极有可能的。” 赏南把微博发了出去,点头,“我尽量。” “你也不要在剧组摆谱,虽然我知道你这个人是很爱摆谱的,可咱们还是得看人下菜碟不是,”周立说道,“这次的男一号是傅芜生,他手里的奖项一大堆,国际上的奖项也拿了不少,可不是我们平时拿的那些水货。他这个人低调得很,没有微博,也不擅经营自己,连那些可难伺候讨好的网友对他都是赞不绝口,我觉得这段时间你可以学习学习人家身上的特质。” 赏南听周立说完后,很清醒地回答道:“那是人家有作品,演技好。身为一个演员,演技烂就是原罪,我学人家什么?” 周立:“……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直觉告诉赏南,这个傅芜生有可能就是任务对象,近乎于完美的一个影帝人设,也只有怪物能做到了。 - 周立说剧组提前看了天气预报,从酒店出门的时候赏南是不太相信的,谁会在这种瓢泼大雨的恶劣天气下举行开机仪式? 可是当保姆车刚驶进片场的停车位时,头顶就冒出了太阳来,由于是夏天,哪怕是刚冒出来的阳光,也立马就有了不低的温度。 赏南从保姆车上跳了下来,周立给他撑着伞,旁边有剧组的工作人员抬着桌案路过,“赏老师早。” 赏南一怔,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老师是在叫自己,顿时觉得有点羞臊。 他在这个世界也就二十三岁吧,和赏南认知中的演员是有些出入的,他自认为有些当不起“老师”这一称呼。 赏南先去和导演副导演打了招呼,张星火五十多岁了,穿着件精神抖擞的polo衫,戴着墨镜,听见赏南的声音,截断了和副导已经开始的话头,打量了赏南半天,说:“还是胖了点儿,形象还是差了点儿意思,再瘦十斤,能做到吗?” 赏南几乎没多想,“能做到。” “还挺自信。”张星火甩甩剧本,“边儿等着,等会仪式结束后带你见见傅老师,你和人接触接触,找找感觉。” 旁边有给演员准备椅子,椅背上还贴了名字。赏南找到了自己的,坐下后开始仔细看剧本,他还没看过,脑子里没有关于这个剧本的记忆。 这是赏南的个人习惯,不管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什么,他都会做好这个角色的分内之事。 剧本已经被用各种颜色的笔做满了批注,每个镜头后面代表的人物心境变化,镜头想要表达的语言,编剧为什么要这么设定…… “李岩”,也就是这部电影里的男二号,性格沉默寡言,内向腼腆,亲妈死了之后,父亲娶了个后妈回来,后妈还算厚道,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偏偏他爸不是个人,好喝酒,喝高了就打人,不是打老婆就是打儿子,后妈虽说是后妈,但却是和李岩站在同一阵营的。 但后妈怎么也算是他酒鬼父亲的枕边人,能揍李岩,他父亲就不会揍他后妈,眼见着李岩快被打死了,他后妈才想办法把他送走。 傅芜生傅老师饰演的角色姓孟,全名孟冬,三十七岁,开了个修车行,帮小摊贩修三轮车,也帮富二代做改装,有一手能挣大钱的好手艺,却守着一个修车行的过日子。 他是李岩后妈的高中同学,虽然不是什么顶好的好人,但李岩后妈当初帮过他,他欠她一个人情。 之后,李岩便开始了在孟冬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孟冬并不喜欢他,给钱都要讨要好久,钱还是直接丢在地上的。 孟冬这个人,和李岩如出一辙的少言少语,只不过李岩是从小挨揍挨多了,自我封闭,孟冬是真的懒得张嘴说话。 两人的生活就像一部默片,一言不合还会动手,可每次的动手,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意味。 电影结局并不算好,看得赏南胸口发闷。 赏南看完剧本,后颈被太阳晒得发疼,他揉了揉脖子,从黑暗阴郁的剧情基调中抽身出来,久久回不过神。 他发呆的时候,周立已经端着一杯冰美式从远处跑来,“来,喝完。”他给赏南打着扇子。 赏南以为这也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皱着眉头一口气喝了半杯,喝完发现周立以一种快要哭了的表情看着自己,赏南一顿,“怎么了?” “你今天特别好说话。”周立欣慰道,他话还没说完,眼睛忽然扬起来看去了赏南后面,那肃然起敬的眼神,让赏南都不由得回头去看。 来的男人微微弓着身,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肤色微深,鼻梁若俊峰,唇线刻画锋利,垂着眼,在听一旁工作人员说着话,姿态没有骄傲,可也不见得谦逊。 “是傅老师!”周立小声又激动地提醒赏南,并且立马站了起来——傅芜生明显是朝这边走过来的。 赏南朝旁边的椅子看了一眼,果然,上面贴了傅芜生的名字。 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此时,傅芜生已经走近了,他手掌搭在椅背上,手臂上的青筋自然地鼓起。赏南低声和对方打了招呼,”傅老师好。” 傅芜生拉开椅子,看了赏南一眼,落在赏南脸上的时间还没有落在他椅背名字上的时间长,“嗯。” [14:你直觉挺准的,他是怪物,黑化值60。] 赏南在傅芜生坐下后,也跟着缓缓坐下,周立在后面站着给赏南打着扇子,扇子扇出来的风有时候也会照顾到傅芜生,傅芜生的助理是女性,她过来后递给了傅芜生剧本,“您有事可以叫我,我就在旁边。” 走的时候看了周立手里的扇子一眼,眼神是显而易见的讥诮,登时让赏南坐如针毡,他回头,小声对周立说:“你也过去等我吧,不用给我打扇子了,没多热。” 周立一步三回头。 赏南已经把剧本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越看心里越憋得慌,他掏出手机,靠在椅背上在浏览器输入自己的名字。 很快就跳出了一排排网页,排在第一的是他的个人资料,性别年龄身高体重爱好粉丝名,甚至还有仿佛批发市场批来的座右铭,以及一些他看名字就觉得好像不是很好看的剧集。 赏南把每部剧的评分都查看了一下,最高的一部电视剧是七分,最低还有三点几的。 他又输入傅芜生的名字,傅芜生是典型的电影咖,作品集全是电影,随便拎出一部都吊打赏南。难怪周立说给傅芜生做配都有人抢破头,可不抢破头嘛,傅芜生的电影全是高分,拿到的奖项和提名的奖项一长溜。 可问题是,傅芜生这种人,他哪里需要拯救呢?赏南百思不得其解。 他拯救傅芜生,谁来拯救他这一溜烂剧? 张星火在那边和几个组的组长交涉完,大步朝赏南和傅芜生走过来,他在傅芜生对面坐下,“傅老师,剧本看得怎么样?” 傅芜生没什么表情,“江老师的剧本自然无可挑剔。” “我给你挑的搭档,怎么样,还满意吗?”当着赏南的面,张星火直接问道,他问完傅芜生,又问赏南,“和傅老师聊过剧本吗?” 赏南摇头,“还没。” “剧情很简单,对傅老师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但对你来说难度很大,”张星火毫不留情,“你之前演的电视剧我挑着看了两部,还不错,有灵气,但还需要打磨,简直是粗糙得没话说,现在电视剧是越拍越敷衍,抢着拍抢着播,好像观众明天就要死绝了似的。” 赏南:“……”这是可以说的? “傅老师名气大,你应该也听说过,你好些前辈还是他的粉丝呢,这次跟着人家好好学习,好好积累,别掉链子,等这部电影拍完,以后的片酬肯定会更高。”张星火从口袋里摸出了包烟,“抽烟吗?” 赏南继续摇头,“不抽。” “李岩有八个抽烟的镜头,孟冬有十几个,傅老师会抽烟我是知道的,赏南你要是不会,就照着傅老师的学,他是个老烟枪了。”张星火叼着根烟在嘴里,没点燃。 “戒烟一年多了,没他说得那么极端。”傅芜生许久没开口说话,声音低沉如早晨重而凉的雨幕。 “行吧,走了,开机仪式开始了。”张星火把烟塞回到口袋里。 举行开机仪式的时候,14搜了一堆资料出来给赏南。 [14:傅芜生,37岁,怪物身份不明,性格说不上不好,可也不算好,话很少。不确定它现在的状态是死是活,不确定它现在的身体是否本就属于它,不确定它的黑化到底是由什么导致的。你先好好和它合作拍戏吧,无缘无故它不会伤害你的。] 赏南把手里的几根香插在大香炉里面,配合着剧组摄影师拍了照片,心里却在回答14的话:“有谁来救救我吗?你看我那一堆烂剧。” [14:但你的粉丝很多,你的代言很多,你的钱也很多,当然啦,你挨骂也很多,这部电影官宣演员名单后,你已经挨了三个月的骂了。] 电影名叫绯城之恋,发生地点也是在绯城,秉持了张星火一贯以来的表达手法和题材风格。张星火的电影不一定会卖座,但口碑向来都是能打的,并且还容易拿奖。 男一号是傅芜生,没人说什么,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男二号会是一个流量,对此,张星火给出的理由是:赏南最符合李岩的形象。 开机仪式结束以后就是正午了,剧组直接就开始了拍摄,副导演问要不要明天再开始,张星火坐在大监视器后面喊:“这么多人的工资你给我发?” 愣是一秒都不多耽搁。 赏南被周立陪同着进了自己的化妆间,化妆师先是惊叹他的好皮肤,“年轻就是好呀。”她各种夸着赏南的眼型漂亮,眉型漂亮,鼻梁真高,然后捏了捏,说真的没整耶,最后将赏南化成了和李岩目前形象相符的妆容——像三天没睡没吃饭的。 因为第一场戏是李岩的后妈带着李岩去找孟冬,希望孟冬能代她照顾李岩几年,等李岩成年后便不用他再管,可孟冬却直接拒绝了,李岩他后妈只能带着李岩又离开。 而李岩从小就开始挨自己父亲的打,已经长成了一个气质阴郁的少年。 赏南化完妆,从化妆间出去,周立追着给他打扇子。 一走出去,就撞上了傅芜生,傅芜生进化妆间之前还是一个成熟内敛的都市男士形象,从化妆间出来时,他换了一件黑色的坎肩,衣服松松垮垮的,显然是洗过好些次,衣摆还有几个破洞,这种坎肩很显身材,是显露的显,不是显摆的显,过瘦或者过胖都不合适,而傅芜生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可该有肌肉的地方一块不差,肌肉的形状走向堪称完美。 化妆师在他的脸上和臂膀上都抹了几道黑色,伪作机油和擦上的黑灰,令男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放荡不羁的随性和洒脱。 傅芜生比赏南高了半个头都不止,目光在赏南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眉心微微蹙了蹙,在赏南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朝赏南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温热厚实,拇指用力擦了赏南的脸颊几下,直到把过重的阴影擦淡了几分,才落眼于赏南身后屏住呼吸的化妆师,“化妆之前没做功课?” 赏南任傅芜生在自己脸上擦,本来还以为是傅芜生在对自己表示亲昵,还疑惑着这任务居然不用他主动,接着就听见了傅芜生对化妆师的质问——原来是对自己的妆造不满意。 化妆师紧张地解释:“是我理解失误,对不起啊傅老师。”她跑到赏南正面看了看,发现经傅芜生擦淡之后,整体更加贴合李岩形象了,李岩应该是单薄脆弱又倔强的,而不是像个饿了三天的饿死鬼。 修车行是剧组搭建了好几天而成,孟冬第一次出场就是从一台越野车底下滑出来的。 赏南在旁边坐着看,等场记打了板子之后,被千斤顶微微顶起来的越野车底下,躺在滑板上的男人熟练地滑了出来,他站起来,走到旁边弯腰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大号扳手。 孟冬动作时,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成熟男性十足十的荷尔蒙,随性和洒脱感更是加重他对他人的吸引力。 孟冬和越野车主人交涉完后,就轮到李岩和他后妈出场了。 后妈的扮演者是圈内影后级别的女演员,她的妆容比赏南的还要憔悴,虽然美貌,可却耐不住情绪不稳定的丈夫的搓磨。 她拉着李岩的手,李岩一脸淡漠地跟在她后边,赏南心想,这种面瘫还怪好演的。 “孟冬?”张美媛叫了那正打开了车前盖的男人一声。 孟冬仿佛没听见似的,张美媛又叫了一声,孟冬这才摘了手套,转过身来。 赏南按着剧本所说的迎上傅芜生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他的抗拒更多——李岩并不想被后妈随便塞给别人,也不想跟一个陌生男人生活在一起。 孟冬走到卷闸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我是欠你人情,但我没说要帮你养儿子。” “你就当做好事,当养只猫啊狗的,”张美媛拽着李岩的手腕,把李岩推到孟冬面前,催促道,“叫哥,叫啊。” 李岩不吭声。 “停,”张星火靠在小椅子上,叫了停,“赏南情绪不对,眼神再倔一点,把你的不情愿稍微收一点,ok?” 不ok也得ok,赏南心想。 他深吸一口气,等重新开始后,他迎上傅芜生的目光。 傅芜生进入角色状态时和之前完全是两个样,之前是冷淡的老师形象,现在却带着几分被生活搓磨后的糙汉味道,可这糙汉是甘草味儿的,带着苦,又像一柄刀锋锋利的刀,随便一划,就能把人割得鲜血淋漓。 赏南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他出了一手心的汗。 李岩应该也是这个状态,李岩在孟冬面前,也只能算是一只小野猫崽子。 张星火没有喊停,就代表可以继续往下演了。 张美媛迟迟没听见李岩叫人,着急地又推了他一把,“你叫人啊。” 李岩不仅没叫人,还踹了一脚孟冬的扳手,孟冬没什么表情,看都没看跑走的李岩一眼,弯腰把扳手捡起来,“这种祖宗我可伺候不起,滚吧。” 第一场对手戏拍完,张星火对傅芜生赞叹不止,“傅老师一年没拍戏,这水平不减当初啊!赏南的表现在我的意料之外,比我预计的要好,保持这个状态,以后就没人说你捞钱了。” 片场的人一听这话,都不敢抬头了,张导说话就是这调调,不管别人死活的,尤其是赏南这种作品不太拿得出手的。 可赏南的粉丝量庞大,现在又是流量开道,赏南的脾气也不算好,是圈里最难伺候的流量之一,都以为他要因为张星火的话发脾气呢,结果他乐呵呵的什么都没说。 天气太热了,妆太容易花。但这种大汗淋漓的暑气,才是张星火想拍的,一切都是滚烫的,有热度的。 赏南被化妆师补着妆,他闭着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傅芜生在自己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傅……傅老师?” 傅芜生弯下腰,离赏南很近,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了赏南的脸上,旁边的化妆师看起来比赏南还要紧张,“有什么问题吗傅老师?” “没什么问题,”傅芜生直起身来,垂眸看着赏南,“挺好的。”挺有天赋的一个小演员。 赏南的脸在化妆师的刷子底下又恢复成了一片惨白,化妆师跑去化妆间找工具去了,赏南不知道该怎么接近傅芜生,有点不太好下手,不如和对方探讨探讨演技或者戏剧的艺术吧,这个切入点好像不错。 他处于思考中,唇上抹了唇彩,有点黏,他下意识就想抿唇,还没开始抿呢,唇角就被人用拇指猝不及防地按住。 是傅芜生。 傅芜生的眉为了符合角色性格,特意画得很野,像旷野上疯长的青草,黑色的瞳孔就是旷野上那漆黑的夜。 他收回手,抽了纸巾擦掉拇指沾上的唇彩,提醒赏南,“注意点,再补很浪费时间。” 第78章 魇 赏南在傅芜生的气息中莫名感受到了吹毛求疵的严厉。 好吧,这种水平的演员应该就是很严厉的,对工作的态度想必也和他这种流量不同,他们应该能被称作一声老师,或者艺术家。 傅芜生的话很少,他重新开始进入镜头。 他的镜头感浑然天成,不管是纯动作戏还是说台词,看不出刻意寻找镜头的痕迹,可镜头拍到的一定是最符合情景也是角度最好的孟冬,这是演员吃饱饭吃好饭的本事,尤其是在张星火这种不会围着演员转的大牌剧组。 哪怕是傅芜生,也得自己找镜头,张星火不讨好演员,他需要所有人围着故事转,围着镜头转。 下午的大半戏份基本都是孟冬的,拍摄孟冬的戏份时,赏南便和一群摄影师挤在小监视器后面一块儿坐着,他没他们专业,单纯欣赏。 周立送了水过来给赏南喝,赏南摸着肚子,“我好饿。”他早上只吃了半片面包,喝了几口粥,完全没吃饱,周立就不让继续吃了。 “你多喝点水,张导助理找到我特意提醒了我,说你还得再瘦个十斤,会更加符合李岩的形象。”周立心硬如铁。 赏南只能喝水充饥。 他没想到他在这个世界,不仅要苦恼于如何向怪物下手,还要饿肚子! 离赏南最近的实习摄影师将板凳搬得离赏南近了些,“瘦点了上镜好看,赏南老师别气馁。” 赏南看着监视器里的傅芜生,日落时分,金箔一样的夕阳,落在傅芜生线条锋利的侧脸,优越得仿佛天生为镜头而生。 看出赏南眼中的羡慕,实习生宽慰道:“赏南老师不要和傅老师比啦,有几个人能在镜头下赢过傅老师呢,尤其傅老师这几年年纪大了,拍起戏来越发稳当,赏南老师还是给自己定一个低一点的目标比较好。” 赏南:“……”不愧是张星火剧组里的人啊,都一样的不会说话。 孟冬吃住都在修车行,修车行是一座废弃的大仓库,之前仓库外面堆放的都是集装箱和一摞摞纸箱,被孟冬租下来后,那些东西全都被他卖给了废品站,现在这里摆的都是一辆辆废弃的车,以及在孟冬眼中是宝贝在别人眼里是垃圾的一堆破铜烂铁。 工作主要就是在仓库中,仓库的面积本就很大,用来工作绰绰有余,甚至停几辆大货车也是没问题的。 生活区域就在仓库后面,铝板搭建的简易房子,下起雨里噼里啪啦响得惊人。 孟冬在厨房里开火做饭,汤锅里的水滚开后,男人丢下去一把挂面,腾腾升起的热雾让镜头后面傅芜生的脸变得朦胧不清,他用筷子将挂面搅开,等面熟的几分钟,他动作熟练地煎鸡蛋,切葱花。 张星火连吃面的镜头都要拍下来,赏南静静地看着,仅仅只是看着,他就从孟冬身上感受到了一览无余的孤独感——翻滚的开水,天然气从管道里输送的声音,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都在细致又积极地描绘着男人的孤独。 同时,赏南也感受到了自己和傅芜生在业务上巨大的差距,中间简直隔着数条他无法跨越的鸿沟。 傅芜生的演技看不出丝毫的表演痕迹,他一进入拍戏状态,他就成为了孟冬。 像傅芜生这种级别的演员,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他演起孟冬来,洗菜切菜,煮面拖地…都没有任何的违和感,他都做得很自然,好像他平时就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 孟冬的面煮好了,他把面挑到了碗里,淋了几勺热面汤,撒上葱花,铺上鸡蛋,端着面在布套洗得发白的沙发上坐下。 他将面从筷子挑起来又放下,反复好几遍,让面条凉得能快点。 赏南光是看着监视器的画面,就觉得那面烫嘴。 孟冬将面条大口喂进嘴里,他吃得满头大汗,屋子里只有他吃面的声音,窗户外面最后一缕昏黄的光线在孟冬的侧脸留下一块光斑,从脸颊到下颌,慢慢移到了布满汗水的颈项,等面吃完,光斑消失,天也彻底黑了。 张星火喊了卡。 赏南看着傅芜生的助理跑过去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久久回不过来神,这也太神了,时间卡得刚刚好,吃面的时间要配合着这丝光线最后消失的时间,还要配合着这个镜头的时间,但傅芜生愣是把握得不多一秒,也没少一秒。 在看着孟冬的时候,即使对方一句台词都没有,他都领略到了那种细细密密的孤独,甚至直接影响到了赏南对傅芜生本人的情绪。可镜头一切,傅芜生回到了他冷淡得不近人情的前辈角色,让赏南心底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怜悯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 张星火在和几个副导回看刚刚拍的镜头,场务在准备下一个要用到的场景。下一场戏是李岩一家三口的戏份——李岩的酒鬼爹不知道从哪里晓得了张美媛要送走李岩,回到家对她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李岩出来护着,酒鬼爹的拳头全部都转移到了李岩身上,李岩再一次被打了个半死。 为了控制成本,李岩家内部结构看起来似乎是小区居民楼的一楼,和孟冬所住的铝板棚子完全不同,其实就紧紧相邻,但看里边看不出来。 傅芜生还坐在自家那破沙发上,他助理递了东西过去,很快,傅芜生的指间点燃了一根香烟,他深陷于沙发中。 一抬眼,看见赏南背着手在灶台边上转悠。 对上傅芜生幽深的视线时,赏南后背一凛,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踱步到傅芜生脚边的小板凳坐下,“傅老师之前不是说戒烟了?” “是戒了。”傅芜生将烟移走,直接在水泥地上摁灭了。 他睁眼说瞎话,和他不熟的赏南也不好意思追问。 “马上放饭了。”傅芜生朝赏南身后看过去,一群人搬着好几个泡沫箱子放在地上。 赏南:“……”傅芜生看出来了,看出来他围着灶台转是饿了。 赏南分到了一份定制餐,工作人员仔细核对了名字,确认没搞错,因为整个剧组只有一个人是要吃减肥定制餐的,也就是赏南。 看见上面的标签后,赏南吃饭的骤减,他揭开打包盒的盖子,里面只有一小团粗粮米,两根秋葵和几块水煮鸡胸肉加上一小把圣女果。 其他人都是正常餐食,赏南觉得照这么吃,别说瘦十斤,他能瘦得连人带盒只剩十斤。 周立拿了一小瓶酸奶过来递给赏南,“特意找张导给你申请的,怕你饿晕了。” 在赏南动筷子之前,周立抢着先给减肥餐拍了照存档,“免得到时候网友看见你暴瘦了就说你抽大烟。” “…….” 赏南饿得眼冒金星,“抽烟能瘦?” 周立不知道,被问得一脸问号,一旁的傅芜生把被摁灭的烟蒂丢进烟灰缸,表情冷淡,“会得肺癌。” “我去个洗手间,憋得不行了。”周立说完,捂着肚子忙不迭地跑了,他其实不是很想和傅老师呆在一起,傅老师看着太严肃了,不苟言笑,就跟圈子里那些老艺术家一样凶巴巴的。 “那傅老师怎么还抽?”赏南的视线从周立的背影上收回,问傅芜生道。 赏南在心底是很尊重傅芜生的,原身会不会钦佩傅芜生他不清楚,但他本人是很钦佩甚至崇拜傅芜生这种人的,尤其是在接触演员这一行以后,毕竟要做赚钱的演员不难,但要做艺术家演员的难度很高。 傅芜生看着青年亮晶晶的眼神,这小家伙他经常听说,粉丝凶悍得很,妈粉姐粉居多。现在流量当道,张星火会低头,他其实并不意外,而张星火的眼光还是保持了一贯毒辣的水准,愣是从一众台词都咕噜不清楚的人里边薅到了一颗好苗子。 不过傅芜生不管心里想什么,面上都丝毫不显,夜色中,他眸光漆暗,“我不怕死,你也不怕?” 赏南摇头,“不怕。” 赏南刚说完,傅芜生就伸手从烟盒里边重新抽了一支烟,他把烟夹在指间,用打火机点燃后抽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傅芜生口中慢慢吐息出来,越发显得他神色淡漠。 待香烟燃烧到不会自己熄灭的程度,他站起来,手中的烟掉换了个方向,直接就被塞入到了赏南的嘴里,淡淡的烟草味立马顺着唇缝袭进口腔,赏南抬头震惊地看着傅芜生。 “没看出来你不怕。”傅芜生说完,捡起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擦身离开。 在傅芜生走后,赏南满脸不自在地把烟从自己嘴里拿出来,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模仿着刚刚傅芜生灭烟的动作——把烟按在地上碾灭。 碾灭之后,赏南觉得这烟几乎还是完整的,没舍得丢,放在了茶几上。 嘴里的烟草味直到赏南连着吃了好几颗圣女果之后才彻底淡去,他不讨厌这种清淡的烟草味,有可能是因为傅芜生的香烟劲小,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抽上一口。 吃完饭就要拍李岩的戏份了,记住台词对赏南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演戏他是生手,又要接台词,又要顾着镜头,又要揣摩人物的情绪变化,赏南觉得这些都要做好,挺难的。 副导喊了开始之后,李岩在客厅里写着作业,书包挂在椅背上,张美媛一旁摆了几个菜篮子,一边择菜一边说李岩不知好歹,李岩只需要面无表情听着就行,但要有一些小动作,从充耳不闻到不耐烦,又从不耐烦到怅然若失。 张美媛掐着豇豆,“我好不容易才联系上这么个人,你别看孟冬那修车行破破烂烂,可他每年进账好几十万,要是能帮那些富二代改几个车子,一年拿一两百万也不是难事,你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 李岩写着语文作业,皱皱眉,“你怎么说得和相亲一样?” 张美媛眨眨眼睛,“相什么亲?你这脑子整天在想些什么?你不跟着人家过,等着李强柱打死你吧。” 李岩抬眼看着张美媛眼周还没褪去的青色,冷笑一声,“你不也快被打死了,怎么不想着给自己找个下家?” 张美媛给了李岩后脑勺一巴掌,菜篮子都被带翻了。 这一镜,张星火喊了卡,赏南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想着不知道自己已经捞了多少钱,干脆拍完这部之后就转行吧。 赏南想得天花乱坠,一抬眼,发现傅芜生就在自己对面的休息区,手里握着杯咖啡,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是演员,倒像是投资人来视察的。 下一场戏,李岩就得挨打了,饰演酒鬼老爹的男演员和张美媛是一档的,演过不少家庭伦理剧,演技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他自己说他也是头一回演家暴男。 张星火站起来,走到赏南跟前,突然伸手抓住赏南的衣领,猛一使劲,把人直接从椅子上拖离了地,赏南没防备,那一刻的眼神惊慌失措得像只小鸡崽子。 傅芜生又出现在了之前的位置,他低头在茶几上巡视一圈,弯腰拿走了赏南放在上面的那大半支烟。 张星火没松手,他扭头看着李岩爹的扮演者,“宋老师等会把李岩拎起来的时候再粗暴一点,你是喝了酒的状态,虽然没醉,但你其实是借酒发疯,你得知你的儿子居然想逃跑,你觉得你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你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 “宋老师应该能把控好状态,但别真打,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这小家伙粉丝多,真打了我怕我晚节不保。” 《绯城之恋》的全部演员,年龄几乎都在三十岁以上,二十三岁的赏南在他们的眼中真的只是个小家伙,尤其是在五十来岁的张星火眼中。 “化妆师补妆。” 赏南的妆补得更加寡淡,看着就像是缺衣少食还缺/爱/的/家庭里边出来的孩子。 张美媛听见敲门声,她和李岩两个人的身体都是一抖,“我去开门。”她两只手卷着围裙着急忙慌地擦着,小跑着去开了门,门把手拧开,满身酒气的李强柱走进来就甩了她一巴掌,“臭娘们,你想带着我儿子跑去哪儿?” 李岩的手指将作业本一角卷起来又散开,卷起来又散开,第三次散开的时候,他的衣领被李强柱一把抓住,他整个人都被拽离了椅子,椅子被带翻在地。 地上被铺了海绵垫,赏南被甩在海绵垫上的时候仍旧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他不得不赞叹老演员的演技,看着宋老师的眼睛,他真的感觉到了害怕,好像对方真的化身成了家暴爹一样。 “化妆师。”副导扯着嗓门喊道。 赏南的脸从一开始的清俊少年换成了挨打后的鼻青脸肿,还做了假鼻血,道具组在他嘴里塞了一个小血包,装的应该是番茄酱,只不过还加了些别的,让颜色看起来更自然,赏南闻到了番茄酱的酸甜味儿。 “清场,宋老师开打。” 赏南怀疑宋老师平时有在练武术之类的东西,他拎自己简直不要太轻松,不过提前说好了不能真打,所以全是假把式,但赏南要配合着宋老师的假把式做出被痛打的表情。 他记忆力好,清楚地记得剧本上对每个镜头的要求,被宋老师揪着头发扇了两个耳光后,赏南趴在地上,咬破了血包,他一口将满嘴的道具啐出来,刘海挡着眼睛,冷冷道:“老不死的,看谁死在谁前头。” 镜头放大赏南的表情,张星火一开始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但看了半天,还是举起了旁边的喇叭,“卡,这条先保着,李岩的表情差点意思,再拍一条。” 赏南再次被丢到地上,第二次咬破道具,这条甚至还不如上一条让张星火满意,“重拍。”副导演说道。 赏南人都快被丢晕了,最后一次,他浑身发抖,全是因为吃得少体力有些跟不上,加上全部设备和工作组都等着拍下一条,他拖延了剧组的进度。 “老不死的,看谁死在谁前头。” 这次,张星火的眉心才彻底松散开。 “休息十分钟吧。” 因为一个镜头反复拍了七八次,哪怕导演说休息,也没人嘻嘻哈哈,很安静地开始整理场地,开始准备下一个镜头的场地和道具。 赏南脸上不忍直视的妆容被化妆师抹去一小半,留下了几片青紫。 周立抱着水过来让他漱口,小声抱怨道:“我看都差不多啊,拍这么多次……” 赏南捏着矿泉水刚准备往嘴里倒,张星火那头就一声大喝,“谁给他的水?拍完下个镜头再喝。” 赏南空咽口水,把瓶盖重新盖了起来,他看着被拖出屋子的海绵垫,慢慢想明白了为什么张星火不让他立刻喝水——电影镜头会将细节放大十倍百倍,他漱掉了嘴里的“血液”,等会的剧情是连贯的,可如果画面不连贯,那就是穿帮,是不专业。除非张星火跳着拍。 周立看着赏南蔫了吧唧的样子,心都快疼碎了,他知道张星火的电影难拍,可他不知道拍张星火的电影这么遭罪。 “真的是,等拍完绯城之恋,我再也不说你躺着挣钱了。” 赏南:“……” “更何况这电影的成本不高,给你们的片酬其实也一般,远远不如咱们之前拍的那些口水剧,那些剧你别看,烂嘛烂,片酬却高,拍一部捞一部。” 赏南觉得自己嘴里黏糊糊的,他一直用舌尖在口腔里扫,听见周立在旁边的碎碎念,小声说:“那我还是比较喜欢拍张导的电影。” “傅芜生呢?”赏南抬起头来。 “回酒店了,今天没他的戏份了,你晚上还得刷个小夜。” 剧组的小夜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两点,大夜则是两点到早上六点,张导的小夜大夜和行业内周知的不太一样,张导的小夜是晚9到凌晨1,大夜是凌晨1到早六,张导的许多规矩都是他自己的定的或者改的。 《绯城之恋》中,男一号虽然是傅芜生,但整部电影的灵魂所在和重心,实际上是在赏南的角色——李岩身上。孟冬的变化非常隐晦,甚至在剧本中表现得都不太明显,赏南看完剧本,只觉得孟冬这个角色太难表现了。 打个比方,同样是抽烟,孟冬在爱上李岩之前的抽烟和在爱上李岩之后的抽烟是不一样的,编剧写了很长的解析给孟冬这个人。 拍到凌晨的时候,赏南又困又累又饿又热,浑身都汗淋淋的,拍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他用烟灰缸砸了李强柱的头。 赏南掂着真材实料的烟灰缸,和宋老师模拟了好几遍,才敢下手,要说宋老师是实力派呢,明明皮都没破一块儿,他捂着额头,却好像遭到了致命一击。 张星火喊卡的时候,赏南脱力般地往后退了两步,周立赶紧跑上来接住他,给他嘴里塞了个糖。 赏南掀起眼皮瞅了周立一眼,说实话,就是他亲爹,估计都不会心疼到周立这个地步。 [14:到这个世界拼命来了。] 赏南:“闭嘴吧你。” “好啦,今天辛苦大家了,我们明天见吧,也请各位老师明天在自己的戏份开始前一个小时到场排练。” 赏南一口气灌了一整瓶矿泉水,要走的时候又被张星火拉着把今天拍的复盘了一遍,掰着手指头和他说哪些镜头表现得好,哪些镜头表现得还欠缺火候。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他浑浑噩噩洗漱完,冲了个凉水澡,打开冷气,爬到床上。 周立勇房卡刷开了他的门,他都懒得动弹。 “莉莉的电话,让你接。”周立趴在床沿,把手机贴在赏南的耳朵边上。 莉莉就是赏南的经纪人,她的全名叫全莉莉,全莉莉手下只有三个艺人,每个艺人的发展方向都不同,她对手底下的艺人都非常负责任。 赏南看出来了,凌晨三点都要打电话询问工作情况。 “赏南?”全莉莉语气冷静,“和傅老师相处得还好吗?” “挺好的。”都没怎么说上话。 全莉莉:“工作期间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人家请教,但私下里最好还是和傅老师保持一些距离,傅老师的粉丝虽说佛系,可却是最看不惯蹭傅芜生热度和资源的流量咖。不过这倒没什么可怕的,主要是,傅芜生的性取向在圈里一直是个迷,他自出道就零绯闻,到如今也没有交过哪怕一个女友,但也没有公开表示自己喜欢男性,傅老师心机深沉,你不要没事去贴人家。” “我没有。”赏南半睁开眼睛,心想道,这只怪物还挺神秘的。 “你现在拍的这部电影因为题材比较敏感,所以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和傅老师,在电影上映前,你和傅老师不要在公众平台上产生任何互动,张导想必也和你说过。” “听周立说张导让你再减十斤?” “嗯。”赏南好困。 “太瘦了也不好,但也没办法,也就几个月,坚持坚持。” 全莉莉没有一直说,总共也就几分钟,电话便挂断了,周立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但没过多久,周立又推门进来了,没开灯,他的脸隐匿在暗色当中,“赏南,你没有想和傅芜生捆绑发展一下吗?” 赏南不明所以,“没想过啊。”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脑子更加无法转动。 “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周立的音量并不高,并且说完以后就带上门离开了,逐渐变窄的门缝中,赏南睡眼惺忪,总觉得周立好像比白天怎么要高上一截。 第79章 魇 [9W营养液加更] 傅芜生的房间就在隔壁,他还没休息,茶几上放着《绯城之恋》的剧本,台灯立在一角,如纱一样的灯光笼在男人的五指和侧脸。 他在后几十个镜头上做批注,一旁的电脑上播放着赏南前不久刚大结局的都市偶像剧,粉丝说是现偶天花板,傅芜生虽然并不时常上网,但也知道天花板是什么意思。 剧集刚开始,破镜重圆,从校园到职场,插叙,女主的右耳失聪,男主是个不良少年,注意到女主,但他的注意给女主引去了不少麻烦,追求者的,老师的,还有家长的。 这类剧情,傅芜生不看评论和弹幕,都知道会吵成什么样,没有保护别人的能力,说着喜欢,却给人家制造了数不尽的烦扰。 男主年纪小,也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从明恋转为了暗恋,两人之间到这时才开始有来有往。 评论也开始出现了“有点甜”之类的评论。 赏南的演技是还不错的,但在傅芜生这里,满分十分,赏南的演技还是不及格的水平,过于模版化,流水线的产品,说笑就是笑,各种情况下的笑都一样,说哭就是哭,各种原因所导致的哭也都一个样。 批注完剧本,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傅芜生站起身,关了台灯,绕到茶水间不疾不徐地打开了咖啡机。 他喜欢演戏,也亲手带出来过不少学生,现如今他的学生们几乎都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 最开始,他在戏班子里唱戏,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唱过不少戏,有人说他是四大名旦之一,傅芜生觉得这只是个虚名,他只是爱唱戏,看着京剧起,又看着京剧落。 那时候,他帮师父选好的苗子,后来他成了班主,师父惜才,他也惜才,他培养过许多学生,从师父,到先生,现在又是老师。 现代人心浮气躁,尤其是如今的娱乐圈,遍地是黄金,富贵迷人眼。傅芜生已经好些年没有遇见过让他忍不住想收下的学生了。 赏南不错,各方面的条件,不论内外,如果是在多年前,细细打磨,指不定也能成为全国知名的角儿。 就是不太能吃得苦,饿一餐,眼珠子都快掉那锅面汤里去了。 咖啡好了,傅芜生拉开窗帘,站在窗边,他看着下边流水潺潺的假山水,也看见了隔壁房客的梦境。 赏南晚上睡得并不安稳。 他梦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并不是属于他本人的,而是他现在这副身体的童年。 他的家境不算好,父母是传统式的家长,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接着会将这种不舍得每天念叨给自己的孩子听,期待自家孩子可以因此发奋图强,鸡窝出凤凰,泥洞出金龙。 可惜赏南没有按照父母想象中的长大,他很叛逆,成为了全小区最不听话的小孩。 打架斗殴,厌学逃课,父母从一开始的苦口婆心到后来的直接上手揍,哪怕到了青春期,赏南父亲一言不合也还是动手揍,他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于是,赏南和父亲的关系降至冰点,赏南十六岁时,骑死飞出车祸,奶奶关心则乱,一时情急,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现在还躺在床上,除了一双眼珠子能转,什么都做不了。 再之后,赏南父亲再没动手揍过赏南,但也没有和他说过哪怕一句话,和赏南还保持着联系的只有他的母亲。赏南的姑姑,赏南的伯伯们,赏南的堂兄堂姐们,都无法原谅他,哪怕他现如今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他们也不沾他的光。 梦境在这个阶段停留得最久,仿佛有人在一帧帧地浏览着。 赏南的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疯狂涌出,不仅是亲人无法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他自己,他间接致使从小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奶奶成为植物人,他从那时候起才彻底醒悟,他只顾着和父亲斗凶斗狠,却从来没考虑过老人的感受。 赏南在梦中都感觉到了嗓子疼,像是悲痛哭嚎过后,疼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梦境突然停止,一切都恢复平静,赏南感觉有人在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可却无法睁开眼睛。 等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窗帘挡不住夏日的晨光,光是看着那刺眼的光线,赏南都能够想象得出外面现在有多热。 放在枕边的手机收到了新消息,一直在震动。 赏南艰难地伸手去拿,将手机扒拉到手里之后,他看着微信群里的消息。 [绯城之恋-场务小张:各位老师,今天先拍李岩到孟冬家一个星期后的镜头全体成员。] 底下是一排排收到。 赏南赶紧爬起来从茶几上拿起剧本开始看,李岩到孟冬家一个星期后的镜头,什么镜头? 他趴在枕头上,飞速浏览着剧本。 张星火和周立都没说错,他真的是个捞钱的,他甚至都不能指望原身看过台词,他脑海中一点关于剧本的记忆都没有,全得临时背。 幸好台词并不多,也不拗口,赏南看着看着,饿了。 他低头在剧本上逐字逐句地看,一般这种剧本,吃饭的情节是不会少的,谈恋爱嘛,柴米油盐酱醋茶,今天的确有一顿和孟冬一块儿吃午饭的情节——李岩从学校回来,孟冬让他去做饭,饭菜都是做好了的,赏南只需要搞几个动作骗过镜头就行。和孟冬一块儿吃饭时,李岩不说话,孟冬也不说话,但孟冬给李岩夹了菜,说他太瘦了,李岩嫌弃地把碗都丢了,孟冬说:“碗的钱从你生活费里扣。” 赏南想,等会他一定要趁机多扒拉几口饭。 还在看着呢,周立拎着早餐进来了,他不停打着哈欠,满脸是累,“昨晚我一直做梦,跟平时做梦不一样,平时做梦醒了也没什么感觉,昨晚做梦了跟没睡一样。” 赏南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洗漱,“我也做梦了,梦见了我奶奶。” “我梦见了我前妻。”周立一时嘴快,他说完后,表情明显变得低落,“害,这事儿连莉莉姐都不知道,我是闪婚,然后又闪离。” “不说这个,吃饭吧,我专门在一家餐厅给你订的减脂早餐,鸡蛋都是无油煎蛋,”周立把饭盒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摆在茶几上,“应该能吃饱。” 赏南坐在沙发上,大口咬着三明治,那瓶绿色的蔬果汁他不想喝。 周立从包里掏了一个油饼包烧卖,坐在赏南对面吃了起来,“那个,跟你说一事儿,这电影里不是有一群富二代吗?其中戏份最多的那个富二代,张导找的是叶满,莉莉姐让我提醒你别和人家起冲突。” “好。”赏南眼睛一直盯着周立的油饼包烧卖。 赏南的粉丝和叶满的粉丝一直不对付,其实就是因为去年在格西莱时尚晚宴结束后,他家粉头p合照的时候,故意把合照里面的赏南p黑p胖,放出来之后,赏南粉丝觉得照片不太对,两家就打了起来,闹得格西莱官方出来放了好几段晚宴视频,视频中,赏南比叶满白两个度,头也小一圈儿,到现在,两家粉丝只要撞一块儿就要打架。 因此,赏南对叶满本人也产生了意见,其实主要是因为叶满还点赞了他粉丝说“赏南就是黑皮大头啊”的微博,不然赏南不会上升到他本人。 周立愣是一粒米都没分给赏南吃,一个人吃完了那个看起来是超大号的油饼包烧卖,他擦了擦嘴,“走吧,我们该出发去片场了。”他说完后,止不住地打哈欠,“希望今晚别再做梦了,太难受了。” - 离开房间时,周立又是遮阳伞又是扇子,脖子上挂着水壶,将保姆式助理扮演得淋漓尽致,人刚进电梯,就瞧着傅芜生从走廊过来了。 赏南忙按住了电梯,“等傅老师一起吧。”他对周立说道。 周立给赏南打着扇子,“莉莉姐不是说要和傅老师保持距离吗?” “这是偶遇。”赏南说。 “谢谢。”傅芜生眼神在赏南脸上微微停留,他伸手按了负一楼,助理许圆也跟着进来了,许圆一进电梯,周立就把自己手里的扇子背到了背后,赏南和他都没忘记许圆昨天那跟刀子一样的眼神。 电梯缓缓下行,没一个人开口说话,直到到了停车场,傅芜生才侧头,礼节性地和赏南说:“我先走了。” 赏南反应过来,“傅老师再见。” “再见。” 傅芜生穿着很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他实际年龄三十七岁,其实完全看不出来,顶破天三十岁,宽肩窄腰,大步往前走时,腰间的肌肉微微牵动,身形挺拔。 周立把水壶递给赏南,提醒他该喝水了,同时对傅芜生的背影发出赞叹声,“傅老师身材管理真的好牛逼啊,你说他会不会有八块腹肌?” 赏南瞥了周立一眼,“这很难?” “不难,”周立摇头,“但你没有。” “……” 赏南和傅芜生几乎是同时到达片场的,阳光炙热,柏油马路看起来都像是要被晒化了。 偌大的修车行里四处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来往,锈迹斑斑的铁皮被太阳晒得滚烫,地上的石子都能直接烙饼。 赏南自己撑着遮阳伞,和场务对了今天要拍的镜头,场务看着紧随其后的傅芜生,表情变得更加恭敬,“傅老师,您和赏南老师对一下等会的戏份吧,场地已经准备好了,您也可以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傅芜生点头。 赏南看了傅芜生一眼,和自己的满头大汗不同,傅芜生清清爽爽的,脸上一滴汗的影子都见不着。 “去化妆间,可以吗?”傅芜生接过许圆手中的剧本,问赏南。 “啊?好,我没问题。”赏南本以为场务是随口一说,傅芜生不会真和自己对戏,结果后者直接就接上了场务的话。 赏南抱着剧本跟上了傅芜生,一路上,不少工作人员和两人打招呼,不过有的会直接省略赏南,赏南没觉得有什么,什么行业都是一样的拜高踩低,只论明显不明显罢了。 化妆师已经在化妆间准备开始工作了,两人进去的时候,她扭头,“两位老师稍等,马上就好。” 傅芜生没回答,转身在沙发上坐下,看向赏南,“台词都记住了吗?” 赏南点头,“记住了。”他又在傅芜生身上感觉到了严厉,比他大学里最严苛和毛病多的教授还要严厉。 虽然对方姿态放松,也没有摆谱,但赏南就是不由自主的紧张。 赏南迎上对方的目光,手指攥紧剧本,想提问先对哪一个镜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傅芜生的眼神变了,傅芜生的眼神总是带着隆冬将至前的严寒和冷酷,而孟冬则是晚秋的萧瑟和寂寥,就像他那个破破烂烂的修车行一样。 傅芜生突然伸手拿住赏南剧本的另一端,他力气大得赏南招架不住,加上没有防备,傅芜生一拽,赏南就被拖到了傅芜生的膝前。 孟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手臂的肌肉绷得很紧,“李岩,你要搞清楚现在的局势,我想,你应该不会蠢到得罪给你吃喝的人。” “我养条狗,狗还会知道冲我摇尾巴。” 赏南完全不知道这是哪一段剧情,可能是今天的,但是看着傅芜生锋利得跟刀子一样的眼神,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寄人篱下的李岩,四个口袋一样重,被后妈丢在陌生人家里蹭吃蹭喝,如果孟冬不养他,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挣钱交学费。没有时间上课,他就考不上大学,以后变得和孟冬一样,只能当个修车工,然后孟冬会更加瞧不起他。 傅芜生看着赏南,手里一松,他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和赏南拉开距离,说道:“委屈的情绪太多了。” 赏南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傅芜生是在指点自己,立马点头,“我会注意的,谢谢傅老师。” 化妆师在旁边看着,“赏老师和网上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呢。” “网上怎么说我的?” “那我可不敢说。” 化妆师已经准备好工具要开始给傅芜生上妆了,孟冬的皮肤要更深一点,毕竟干的不是什么轻松活计,要用深色的粉底液。 赏南捏着剧本,打算回自己的化妆间,“傅老师,我先走了。” “嗯。”傅芜生掀起眼皮。 赏南正走到门口,撞上急急忙忙冲进来的张星火,对方看见了赏南,一愣,“你怎么在傅老师这儿?正好,你跟我来,化妆师先出去。” 赏南又被叫到了傅芜生的化妆间。 张星火看着两人,“今天的戏是孟冬和李岩已经同住一周,他们之间的相处是带着点儿剑拔弩张的,孟冬对李岩是无视,李岩对孟冬是野猫被带回家的戒备和过强的攻击性还有好奇心,李岩这段时期的情感会更充沛明显一些,赏南,你ok吗?” “差不多吧。”赏南不确定道,他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傅芜生面前展示攻击性。 听见差不多这三个字,张星火皱了皱眉,“傅老师,你和这个小家伙聊聊天,熟悉熟悉,方便他找到状态,我怎么觉得他挺怕你的?李岩可一点儿都不害怕孟冬,傅老师,你吓他了?” 傅芜生破天荒的露出一个笑容,很淡,眼角拉出一道浅浅的纹路,冷漠的气息骤散,有几分儒雅斯文的味道,但也只是一瞬间。 “这是张导好容易找来的小演员,我哪舍得。” 是成熟男人特有的醇厚稳重,傅芜生显然不常说玩笑话,轻佻几不可闻,还让人感到一本正经的正式的肯定。 赏南站在张星火旁边,莫名觉得羞赧,一股酥麻感从指尖窜到了耳朵尖。 第80章 魇 “适当的紧绷感可以让接下来的拍摄更加顺利。”张星火手里卷着剧本,敲着自己的肩膀,“赏南你要把傅老师当朋友,当老师,而不是当工作伙伴,不然会一直差点意思。” “李岩这个人呐,倔脾气,犟种,他这种刺头儿,其实去哪儿都过不好,什么都闷在心里,其实也是在折磨他自己,他寄人篱下,一边恨自己没出息一边又要找人家要饭吃,这对他的自尊心伤害是很大的,后边对孟冬动心之后,他就更敏感了。” “李岩的这种情感态度转变,赏南你一定要细细揣摩。” 张星火说了一大堆,最后无情道:“今天要比昨天表现得更好才行。”他说完之后,外面来了场务叫,他小跑着走了。 傅芜生只能请赏南坐下,“让你的化妆师来我的化妆间?” 赏南点点头,“好。” 不等傅芜生开口说,许圆已经出去叫赏南的化妆师去了。 化妆间内静悄悄的,虽然开着空调,室温也足够低,可赏南感觉自己的手心仍然烫得膝盖那块的肉都比其他部位的温度高。 他的化妆师推着一整排的衣架从外面进来,拎着一个手提箱,李岩的衣服都没什么质感,依照他的性格设计,全是黑白灰。 14在这个时候突然冒了出来,吓了赏南一跳。 [14:个人信息搜集得差不多了,因为昨天晚上你和他接触过,不然按照目前的进度,还得过些天才能得到怪物的信息。] 傅芜生表现得太过正常,赏南差点忘了对方是黑化值60的怪物了。 [14:傅芜生,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他青年时,正逢京剧鼎盛时代,他成为名噪一时的京剧演员,他为人正直善良,救过许多人,将无家可归的孤儿收入到自己戏班,教识字,教吃饭的手艺。] [14:他的师父被当地有名的富贾用□□打死在闹市,傅芜生求告无门,他接替班主的位置以后,被自己最看重的徒弟出卖,戏班易主,傅芜生欠下他十辈子都偿还不起的债务。] [14:新的班主性子残暴,毫无人性,招揽的新人拉帮结派排挤戏班老人,傅芜生的几个徒弟全部死于非命,或是被饿死,或是被鞭子抽死,或是重伤不治。] [14:傅芜生每天要唱不少于九个时辰的戏,没有喘口气的时间,自然也缺少练功的时间,休息不好,体力跟不上,傅芜生开始咳血,身体每况愈下。] [14:给戏班赚不了钱,班主也舍不得放人,又吝啬于找大夫给傅芜生看病,傅芜生的病拖了三年,稍微好一点便要上戏台子唱戏,濒死前,傅芜生最后活着的最小的徒弟为了给他抢一壶热水,被吊死在房梁上,傅芜生也于当晚离世。] [14:小徒弟被吊死前,他们逼傅芜生给他们唱一场文昭关,傅芜生那时候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这种高难度的戏剧对演员的唱念做要求极高,他唱完了,小徒弟还是被吊死在了房梁上。] [14:傅芜生离世当晚,城里下了鹅毛大雪,他的尸体被卷着丢到大街上,再醒来的时候,他成了魇。] 赏南:“魇?” [14:对,梦魇,它生于乱世,恨意交织如网,它更恨的其实是一个时代,可它也无法否认它人生中真正的快乐全部都是由那个时代给予的。] “他会伤害我们吗?” [14:几率不大,傅芜生不是那种人。] 赏南:“?” 赏南无奈:“你对傅芜生好像夹带了私统感情?” [14:一道唱腔,一生铿锵。我佩服傅芜生而已。] [14:好吧,说回来,梦魇的攻击性并不强,可它是慢刀子割肉,人如果长时间沉溺于梦境,不论好坏,身体都会慢慢垮掉,而且由于它是魇,只要它想,它可以让你出现幻觉。] 赏南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身高不太对劲的周立,“它会变身?” [14:不是变身,是你幻视了,它其实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它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14:所以我十分庆幸傅芜生是梦魇,但最可怕的也是这里,傅芜生不会伤害别人,可黑化值是会上升的,它自己本身就是梦魇,它更加难以从过去抽离,当黑化值满以后,它所经之处的所有人,都会被魇住。] [14:加油吧赏南。] “靠近他也会做噩梦?” [14:有这个可能性,心智不坚定,心里有阴影的人,更容易被魇。] 赏南表示知道了。 他再回神时,面对傅芜生的心境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傅芜生是真正的光风霁月之人,道尽一身苍拔风骨。 “傅老师,以后我在演戏方面如果碰见到了什么困惑,可以请教您吗?”赏南接过化妆师递过来的一套衣服。 傅芜生在看剧本,闻言抬起头,看了小年轻几秒钟,点了下头,“可以。” 能为了小徒弟被人当作玩意儿戏耍的人,想必会是一个好师父。 - 正午,日头最盛的时间段。 赏南捏着剧本,等着导演喊开始,他低头将马上要开始拍的剧情又看了一遍,拍他在院子里穿着裤衩子洗澡的片段,因为孟冬说没专门的浴室给他冲凉,要冲自己用水管子在院子里冲,院子就直面孟冬的工作区,李岩把衣服扒了往身上冲凉水的劲儿其实有点赌气的意思在里面。 张星火举着水管在头顶,另外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抚摸着,扭头看着赏南,“等会镜头给到这里,你就把衣服裤子脱了,拧开水龙头之后,从头上往下淋水,没有沐浴露,只有肥皂,会打肥皂吧?” “会打。”赏南点头,打肥皂并不是难题,难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扒得只剩一条裤衩,幸好这是夏天。 “傅老师我就不说了,傅老师对剧情的理解想必比我还全面透彻。”张星火卷着剧本,看着赏南,“这段不太好演,动作一定要做得利落漂亮,放开了脱,放开了洗,别扭捏,扭捏我可是要发火的。” 各单位准备好之后,张星火在大监视器后面喊了开始。 孟冬从车尾绕到车头,单手撑起了车前盖,盯着内里看了会儿,他侧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少年,“把扳手给我,从左数第三把。” 李岩坐在桌子上,晃了晃腿,充耳不闻地打游戏。 “李岩。”孟冬语气平静地叫了声少年的名字。 李岩这才从桌子上跳下来,他把手机盖在桌面上,从堆放工具的长桌上边拿了三号扳手,他递给孟冬之后不肯松手,“我要洗澡。” “洗澡不需要向我打报告。”孟冬淡淡道。 “浴室在哪里?”李岩追问,他松了扳手。 孟冬半个身子都埋进了车里,汗水顺着臂膀流下来,晕了层汗水的肌肉在从身后照进来的太阳底下泛着光,“没有浴室,要洗去院子里洗。” 李岩就不是一个会低声下气的人,哪怕低声下气会让他日子好过点,可要说他多有骨气,也不见得,他要是真有骨气,书包一提,直接不干了,这学校他不去了,去工地和水泥,去马路捡垃圾,都能活下去。但他偏偏又豁不出去,就这么半推半就地仰人鼻息了,少年人的自尊心和廉价骨气照旧日日蚕食着他。 他赌气真跑去院子里洗澡,也是自尊心作祟。 夏季衣服单薄,要扒下来简直不要太容易,李岩把脱下来的衣服随手丢在了旁边菜园子垒起来的一堆水泥砖上,弯下腰时,后背那一条脊骨凸起,真的是很瘦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管里一直不见有水出来,赏南额头泌出了细汗,摄影组扛着摄像机对着水龙头的腰都酸了。 赏南手背上的青筋鼓了起来,努力了半天,他直起腰,看向导演组,“我拧不开水龙头。” 全场的人笑得停不下来,他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张星火也是不忍心苛责,“你直接说啊,我看你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还以为你是有什么独特的表达手法呢。” “傅老师能帮帮忙吗?”离赏南最近的人也就是傅芜生了,其他人手里都扛着家伙,一时间腾不出手来。 傅芜生放下扳手,他过来的时候,摄影师下意识地把镜头往他身上放。 几乎所有镜头都是围着傅芜生在转,哪怕是在戏外,赏南第一次直面这种在专业上被碾压的感觉,不过转念一想,傅芜生是什么人呐,那是台柱子,是名角,这些都是应该的。 傅芜生在水龙头边上蹲下来,这是剧组特地找来的生了锈的水龙头,孟冬这个人其实挺抠的,看他衣食住行就能看出来,生了锈的水龙头也能更加凸显生活环境的破烂。 赏南两条细腿就站在傅芜生的身侧,他穿着李岩的人字拖,鞋子上印着海绵宝宝,可能是因为拖鞋材质滑溜,他脚趾头都是抠紧的状态,骨节微微泛白,很生动。 “哗啦。” 水管喷出冰凉的水来,赏南下意识后退一步,傅芜生抹掉脸上的水,“好了。” “谢谢傅老师。”赏南感激道。 “嗯。” 张星火重新喊了开始之后,赏南再次弯腰拧开水龙头的过程很顺利,他握着水管,冰凉的水兜头浇下来,还是有点冷的,赏南几乎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手臂上的汗毛也跟着立了起来。 即使赏南已经很努力了,这场戏也重拍了两次,张星火给出的理由是:“方便到时候剪。” 周立抢着用毛巾给赏南擦身体上的水,其他人给赏南吹头发,正吹着呢,傅芜生端着杯水过来了,他拔掉了吹风的插头,“孟冬给李岩电吹风了?” 众人一愣,“对哦,下场戏没有跳着拍,直接就是洗完澡做饭,头发应该是自然干的状态,呼,幸好没吹,不然张导不得骂死我,谢谢傅老师提醒。” 傅芜生看着赏南乖乖地坐在板凳上,头发上的水顺着脸往下淌,漆黑的眼底难得滑过一抹笑意,“可以用毛巾擦一下,我还是给得起毛巾的。” 赏南头上被丢了一个干毛巾过来,本来没听明白,头发擦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刚刚傅芜生那句话,是站在孟冬的角度上面说出来的。 第二场戏开始的时候,打板的场务跑出去的时候摔了一跤,被张星火骂骂咧咧好半天,耽误了会儿,才开始。 赏南在开始前被会做饭的摄影师教了几下可以糊弄镜头的切菜动作,如果李岩是厨房高手的人设,张星火肯定会找替身,但李岩不是,所以赏南这种做饭小白就正合适,因为李岩完全是被孟冬命令去做饭的,李岩说他不会,孟冬:“那就学。” 只是做个饭,赏南就已经是满头大汗的状态了,成品勉强能看,吃的话,也差不多,本来指望着张星火换道具上来,结果张星火说会穿帮,让他和傅芜生将就就吃这个。 饭菜摆上桌之后,孟冬在院子里洗了手才进来,他走到餐桌边上,都没正眼看一眼李岩炒的那几个菜,打开冰箱翻出一堆菜,很麻利地洗菜切菜炒菜,很快炒了两个菜出来,方方面面碾压李岩那两个已经不太能看出原材料的菜。 两人坐下来吃饭。 赏南往嘴里刨了一大口饭,但也没忘自己现在是李岩,这口饭让他口腔里的唾液飞速分泌,他居然感到了自己眼眶中的湿意。 孟冬给李岩夹了一著菜,辣椒炒肉,半生的青辣椒裹着浸着油光的肉片,赏南忍住不去看,起身把碗丢在了地上,“不要给我夹菜,脏。” 孟冬拿着筷子的手微钝,但也就那么一两秒钟,他便重新开始吃起饭来,“碗的钱从你生活费里扣。”他说得很平静,他没有把李岩放在眼里,不管是李岩的不屑还是李岩的怒火,权当养了一只坏脾气的猫儿。但李岩又不是真的猫,所以孟冬会给他适当的惩罚。 李岩终于爆发了,本就年轻,也没受过多完善的家庭教育,在父亲的暴力中长大,发起脾气来想到的首要解决方式也是用暴力。 他掀了桌子,还没开始向孟冬挥出拳头,就被孟冬捏住手腕,直接将头按在了柜子上,修车也算是力气活,所以孟冬的力气要比李岩大许多,压制李岩也是轻而易举。 “和我耍横,不想活了?”孟冬的语气平静,没有威胁,像是一杯醇厚的白酒泼在李岩头上。 孟冬不会打他,感觉到李岩没有挣扎之后,便松了手,“把地上收拾干净。”说完,他走出客厅,门开着,李岩愣愣地看着外面,眼泪掉下来。 赏南是真的代入到李岩的情绪当中了,十六岁,之前一直生活在父亲数不尽的拳头中,被丢包袱一样丢到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家里,他恼怒的其实不是孟冬,他恼怒的是他自己,恼怒他自己是个胆小鬼,哪怕讨厌现在的生活,也无力改变,甚至还要受生活挟制。 “好了,别哭了。”周立抽了一堆纸巾塞给赏南,“以前没见你演技这么好。” 赏南:“……” 他红着眼睛的样子像只兔子,迟迟出不了戏,坐在板凳上等放午饭。 可能是因为他演完了还在哭,让傅芜生注意到了这边,朝赏南走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杯酸奶过来。 “慢慢来。”傅芜生在赏南旁边坐下,“表现得挺好。” 谈起专业内的事情,傅芜生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要温和一些。 “谢谢傅老师夸奖。”能被傅芜生这样的人夸奖,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张导那边嘈杂起来,被围在中间的青年仰头朝赏南这边看过来,几乎是一瞬间,赏南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有关这个人的记忆——叶满,就是那个和他有龃龉的男演员,也是即将要在下一场戏中出演富二代的人。 只不过李岩和这个富二代暂时还不会产生交集,富二代是带着女朋友来改装跑车的,整个绯城只有孟冬会改装,所以他特地过来,改装的这个车后来不小心被李岩蹭到了,富二代说要李岩的一条腿来赔,这事儿后来是孟冬解决的,赏南看剧本的时候想过,李岩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对孟冬产生了改观。 叶满在那边寒暄完,带着两个助理朝赏南走过来,看对方那一脸灿烂的笑容,赏南觉得,叶满的目标人物更大概率是傅芜生。 既然找的不是他,那也就不用他应付了。 赏南用勺子刮着酸奶盖,头顶叶满声音响起,和他料想的一样,叶满一走过来,便道:“傅老师,我在那边看见了您,于是便过来和您打个招呼。” 一两点时候的太阳也烈,傅芜生抬起头的时候,忍不住眯起眼睛,语气跟和赏南说话的语气差不离,“好。” 可真是一视同仁呐,赏南心想道,不过还是和自己说的字比较多。 “帮我找个凳子。”叶满回头对自己助理说道。 他的助理立马转身去找凳子。 周立周身都写满了抗拒,他比赏南更加不喜欢叶满,太做作,太装逼,太虚假,赏南完全玩不过他,一不留神就要被对方带到坑里。 在p图事件之前,叶满比起赏南来还差了点儿,之后和赏南撕来了流量,他尝到了甜头,屡试不爽。 周立简直要恶心死这个人了。 “赏南?你也下午好。”叶满对赏南笑眯眯地说道。 赏南草草看了叶满一眼,眯起眼睛给了个微笑,“下午好。”他低下头刮酸奶的时候,笑容瞬间消失。 叶满的助理抱着板凳过来了,叶满看了赏南一眼,指着傅芜生左手边的位置,“帮我把凳子放在傅老师的旁边吧。” 傅芜生在看剧本,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赏南感觉叶满已经坐下之后,舔了舔勺子,对上周立烦躁的眼神,周立挪过来,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叶满这是在和你抢傅老师。” 赏南也小声说:“傅老师也不是我的啊。” “话虽如此,但他就是在抢,你没感觉出来吗?” “感觉出来了。” 叶满很积极,他从助理手中把剧本要了过来,翻开自己的戏份,慢慢送到傅芜生眼前,“傅老师,我想听听你对我这个角色的见解。” 傅芜生看着剧本上面写满了标注,但有些不切题,有点凑字数的嫌疑,微微蹙眉,不过也没直接表现出来,他将叶满的剧本推离了自己的视野,“这是你自己的角色,别人的见解于你没有什么太大的益处,甚至还有可能把你带偏,能自己悟是最好。” 意料之外的回答,赏南以为傅芜生会接叶满的话,因为据14所说,傅芜生对虚心好学的晚辈,都是恨不得把自己倾囊相授的。 [14:14没说,我说的是他是个品行高洁端正,爱护学生的好老师,但前提要是他认可的学生。] 赏南:“哦……” 碰了壁,叶满也没有气馁,能在娱乐圈摸爬滚的,没几个是脸皮薄的,他伏在膝盖上,认真问道:“因为我昨天晚上一直在看剧本,我觉得李卑这个角色还是挺丰满的,他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父亲除了给钱什么也不会,他谈过很多女朋友,最后却喜欢上了孟冬,我觉得这个转变很神奇。” 傅芜生终于给了叶满一个正式的眼神,他在谈论这些时,姿态透露出一种内敛的不上神奇,如果是李岩是春绿秋枯却各有各的美的枫树,那叶老师的角色就是堆在一起的一堆枯草,顶上枯燥,地下腐烂生虫。” 叶满的表情僵了僵,虽然傅芜生说得很客观,他也不相信傅芜生是出于主观,傅芜生不可能帮赏南说话。 但没人喜欢听有人把自己的角色形容成一堆烂草。 可说这些话的人是傅芜生,叶满只能接下,“傅老师分析得很对,这正是我对李卑的看法,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傅芜生语气淡淡的,“至少还有钱。” 叶满的表情更僵硬了,赏南旁边的周立,嘴角都咧到了后脑勺,赏南撞了一下他,让他收敛点儿。 许是两个人来来往往个没完,终于让叶满注意到了,叶满偏着头,“赏南,我对李岩这个角色挺好奇的,你可以和我说说他吗?” 赏南觉得叶满是在找茬,他的语气也是找茬的语气,换做以前,赏南是回答不上来的,赏南就不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人,不然不会在和叶满的对峙中屡屡吃亏上当。 但现在的赏南嘛,回答这种小儿科的问题还是没有任何难度的,问题是,凭什么?凭什么叶满问,他就要答。 但直接拒绝好像也不太合适。 还在思考着怎么怼回去,傅芜生再次抬起了眼,此时,他的表情已经有了些微不耐,“叶老师还是好好去揣摩一下自己的角色和戏份,比如,起码先读对自己角色的名字,那叫李裨,不是李卑。” 太无情了! 周立弯下腰,装拨弄地上的石子,憋笑憋得耳朵都是红的。 赏南扯了下嘴角,笑意还没完全显露完毕,傅芜生凌厉的眼神就扫到了他脸上,赏南头皮一紧,立马说道:“我的角色叫李岩,山石岩,我会读。” 傅芜生绷紧的脸在看见赏南这么紧张之后,变得轻松了些,甚至莫名显得有几分纵容,这几分纵容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我知道。” 第81章 魇 叶满想,应该是因为赏南比自己先进组,傅芜生和他肯定要熟悉一些,表现得亲近些,也是正常的。 赏南没管叶满怎么想,也并不关心他的想法。 此时,他终于等到了放饭,虽然是减脂餐,但有总比没有的好,今天是水煮虾和水煮玉米,还有一堆绿油油的蔬菜。 周立看着都觉得心酸,喂兔子也就这生活水准了。 在厨房里找了一碟子醋,蘸着水煮虾吃。 傅芜生不在现场,他的助理许圆叫走了他。 “好吃吗?”叶满挪了挪位置,挪到赏南旁边,有些嫌弃地看着赏南饭盒里的食物,“你都这样了还减肥?” 赏南正拎着一只虾在醋里泡着,没空搭理叶满。 周立偏着头,“为了更加符合李岩的形象,不是他想减的。” “这样啊,难怪我觉得你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瘦了一些,”叶满打开他的饭盒,是正常的工作餐,他不需要为了角色减肥,“你要吃一点吗?”他将饭盒送到赏南面前。 赏南咽下嘴里的虾,掀起眼皮,“叶满,你真的好烦。” 叶满的笑僵成了一块铁皮。 赏南端着饭盒走开了,周立忙跟上去,跟上去之前还不忘对叶满表示抱歉,“叶老师,赏南最近减肥,心情不好,您别和他计较哈。” 看着赏南的背影,叶满皮笑肉不笑地想,这么久没见,还是合以前一模一样的讨人厌,真是走了狗屎运才能出演张导电影的男二号。 赏南在化妆间用完了午餐,他晚上还有两场戏,今晚放工的时间应该可以比昨天早。 周立坐在他的旁边吃饭,一边吃一边看着手机,“晚上的工作结束了,要去给格西莱拍九月专刊的封面。” “摄影棚等会就搭好了,租金很贵的呢,一天两万多,我们等会一定要准时赶到。” 赏南听完周立的话之后,他敢保证,他的笑容肯定和之前叶满找傅芜生说话却碰壁后的笑容是如出一辙的僵化。 行程安排得这么满,他还怎么完成任务? 说不定到时候任务还没完成,他已却经成为了国际巨星。 时尚杂志尤为看重艺人的时尚影响力和时尚表现力,赏南在饭后翻阅了自己以前拍过的一系列和时尚有关的照片,勉强过得去,个别骂他还不如回村种土豆的评论可以忽略不计,每个明星都会有他的专属黑粉。 这期的主题是森林与城市,不管是出于客观还是出于主观,他觉得自己都挺适合这个主题的。 [14:叮,温馨提示-该宿主的脸皮持续增厚中。] “滚。” 化妆间外面忽然吵闹起来,赏南不再专注于和系统插科打诨,走出了化妆间。 许圆涨红着脸,双手抓着一个男人的衣领,“报警。” 张导和两个副导演也跑过来了,“怎么回事?” 眼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那男人也不再挣扎,而是低着头,赏南想,他可能是想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但他肯定无法成功,除非他是怪物。不过他很好奇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傅芜生那个贴面助理失态成这样? 许圆冷冷地看着男人,“电影还没有正式宣发,我们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我们也有义务不提前披露与绯城之恋有关的东西,但这个声称是场务组的人,藏在我们的化妆间,我在他的领口上发现了微型摄像头。” 她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张导,“我不知道他是想用这些去换钱,还是另有打算,但既然我发现了,就肯定不会息事宁人。” “不管你是私生还是真的工作人员,这事,我说没完。” 那男人满头大汗,不停地抬手抹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赏南靠在门框上好奇地看着热闹。 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他眼前,是从化妆间里出来的傅芜生,傅芜生看向许圆,“许圆,算了,交给张导去处理吧。” 傅芜生的话音刚落,那个男人就突然抬起了头,他满脸都是惊慌,无意识般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没有偷拍,那不是偷拍。” “你是不知道明星私生活照片有多值钱,像傅芜生和赏南这种咖位的,随便一套图卖给狗仔能卖好几万,卖给粉丝也是好几千,要是能拍到换衣服时候的照片,那就更值钱了!” 他像是魔怔了似的,什么都说,在场的人脸色都变得很复杂,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可没几个人会去干这种缺德事。 “反正这些明星已经这么有钱了,让我们也赚点儿,不过分吧?” “等干完这票,我的赌债差不多就能还完了,再不还的话,那些人会把我的手都给剁了的!”男人的表情变得痛苦又狰狞起来,“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没钱!信不信我死给你们看!” 赏南抱着手臂,看热闹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严肃起来,对方的表现不太正常,眼神涣散,他看的也不是眼前的众人。 是魇。 傅芜生回过头来,他神情漠然,眸子漆黑的底色让人想到深夜的湖,一丝波澜都看不出。 那男人或许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吧,他突然转身一头撞在走廊的墙上,其声几乎让众人以为他把头盖骨都撞碎了。 他的头朝后高高昂起,仿若慢动作一般,他的眼神透露出不可置信,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流到眉心,将他的脸一分为二。 张星火眉头皱得死紧,“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医院啊,真想看见死人呐。” 几个场务从外面跑来,把男人抬走。 地上留下了零星的血迹,张星火扫了一眼众人,语气严肃,“后勤怎么回事?幸亏是许助理发现了,要是让他在片场想拍谁就拍谁,那我们在圈子里就别想混了。” “傅老师,您没事儿吧?”张星火看向傅芜生,没从对方脸上发现恼怒,他放心了许多。 “无碍。”傅芜生淡淡道,转身回了化妆间,许圆满脸满身都写着晦气二字,也跟着回了化妆间。 地上的血迹很快就有人过来拖干净,重新变回一尘不染。 赏南站在门口良久,就这样感受到了梦魇到底可怕在哪里,它什么都不用做,它不喜欢的人会主动去死。 [14:对啊,你也不例外,任何人都不例外。] 赏南咽了口唾沫,顺手带上了化妆间的门,“静静吧,我本来觉得傅老师是老好人来着。” [14:倒也不是老好人啦。] [14:以前可能是,如今肯定不是。] - 下午都是叶满在和傅芜生拍戏,赏南的镜头在晚上,天气炎热,赏南一步都没踏出化妆间,尽在看剧本了。 本着拍一部戏就好好拍不朝三暮四不轧戏的原则,赏南在拍《绯城之恋》的期间,全莉莉没有给他接任何其他角色,所以赏南的时间还算比较充裕,前提是没有其他与拍戏无关的行程。 将晚上镜头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还拉着周立排练了几遍之后,赏南才掏出手机想休息一会儿。 他在微博的搜索框里输入傅芜生的名字。 傅芜生没有个人微博,跳出来的首位用户是他的工作室,再是一堆官方和非官方的后援会以及各种粉丝站子,但都不太活跃,很少营业。 《绯城之恋》题材太敏感,所以知道的人特别少,只有少量几条微博提及了该电影,还有几个营销号说傅芜生已经进组了,男二是赏南。双男主题材的电影,剧组不会花很多经费在宣传上面。 这条微博也是有关《绯城之恋》的最热的一条微博,底下全是两家粉发的勿cue,独美。 [这两个人的咖位都用不着下海了吧。] [这是什么小说改编的吗?没听说过。] [说实话,如果真的拍了这种电影,感觉有点降低两个演员老师的逼格,虽然赏南老师的逼格本来就不高。] … 赏南:“……”太会说话了。 周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又在刷微博?” “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刷微博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周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盒冰淇淋舀着吃,“莉莉姐说过让你尽量少上网,网上那些话就算看见了也别当真。” 赏南从沙发上坐起来,“网友说我的逼格不如傅老师。” 周立舀冰淇淋的动作变得缓慢,“你和傅老师比什么?” “……” “我出去看看。”赏南放下剧本,从茶几上捞走了周立的扇子,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走到了外面片场。 戏份拍到李裨带着女朋友来找孟冬改装车了,李裨对孟冬很殷勤,这时候的殷勤不带什么两性关系的感彩,他只是很佩服孟冬这种活得自由的人,他向往孟冬的精神世界,虽说孟冬其实是个很无聊的人,不管他开什么玩笑,孟冬都不会接,完全的公事公办。 赏南找了个人少且凉快的地方坐着,叶满看傅芜生的眼神全是仰慕和敬佩,能看出,张星火也很满意叶满对李裨的演绎,李裨这个角色也确实很适合叶满饰演。 叶满长相算不得十分出众,但赏南知道,这种脸是很适合出演电影的,演电视剧反而会差点意思。 傅芜生对叶满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傅老师的确很喜欢努力又优秀的学生啊,赏南心想。 他看得出神,想得也出神,连张星火喊了卡他都没听见,太阳底下,傅芜生朝赏南看过来,他额间有汗水,神色中带着打量。 “傅老师,水。”许圆拿着一瓶水递过去,同时顺着傅芜生的视线看见了赏南,许圆一愣,“您好像挺喜欢赏南老师的。” “有灵气,有天赋。”傅芜生说道。 “仅此而已?”许圆看着那个坐在阴凉处还白得发光的青年,看着其实没什么青年味儿,只是年龄确实到了青年阶段,细胳膊细腿儿,也难怪张星火挑了对方来,李岩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赏南量身定做的。 “仅此而已。”傅芜生回答得笃定。 许圆语气别有深意,“从前我们也遇到过更有天赋和灵气的小演员,您表现得没有这么喜爱。” 傅芜生听见许圆的用词,反问,“喜爱?” “嗯呢,”许圆点头,“难得见您喜爱哪个小演员,您想签下他吗?” 傅芜生喝下几口水,“他有自己的经纪公司,犯不着我去签。” 许圆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他们公司也只有全莉莉为人还算正直,其他的人什么下贱手段都使,赏南呆在那种公司,不会有什么大的前途的。” 傅芜生看着手中的矿泉水瓶瓶壁慢慢凝结了一层水珠,“你很欣赏他?”很少见许圆喜欢圈里的水,她在他的工作室被称为铁面女王,好些艺人都知道她的名号,因为她还能当保镖用,往年打过拳击赛。 “和您一样,惜才而已。”许圆说道。 傅芜生沉默了许久,才道:“吃不得苦。” “赏南?”许圆疑惑,但傅芜生没回答她,她兀自想了会儿,觉得傅芜生说得好像是真实存在的,“想起来了,昨天开机的时候,周立跟奶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赏南没断奶呢。” 傅芜生扫了许圆一眼,眼神中有隐隐的警告,许圆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清了清嗓子,“马上要拍下一场戏了,我去旁边等您。” 外面坐着热,赏南没继续看他们拍戏,回到化妆间睡了个短暂的午觉。 . 他醒来的时候,四周都静悄悄的,化妆间也黑漆漆的,周立不在。 赏南打了个哈欠,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翻到了地上,整个人都摔懵了。 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凌晨一点?!? 看见这个时间,赏南的心脏直接停止了跳动,他晚上不是还有戏份吗?怎么没人叫他?周立呢? [14:你在梦里。] “梦里?”赏南走到墙边打开了灯,这是他的化妆间没错,化妆台,化妆镜,一整排的衣架,居于正中的沙发和茶几。 赏南有些害怕,因为他不确定梦里会出现什么,做什么梦,他控制不了。 这样的梦境,不是普通的做梦,他被傅芜生魇住了,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他自己进入了自己的魇,可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他轻轻拉开了化妆间的门,很轻松就拉开了,走廊外的空气微凉,如若不是知道现在正值盛夏,他一定会被眼前真实得过分的场景给哄过去。 沿着走廊,赏南走到了片场,白天的片场人来人往,拥挤热闹,现在的片场……连一台摄像机都见不着,满地黄土,月色朦胧,一眼看不见尽头。 忽然间,黄土之上,楼立了起来,一排排整齐的木楼,挂着明耀的灯笼,底下摆放着无数张方桌,对着正中的戏台。 身后传来说话声,一群穿戴富贵的公子哥从身后扇着扇子而来,“今日这出空城计可不能错过,傅班主亲自上台唱。”几人说着,直接从赏南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再回头看时,戏台下已然热闹了起来,端着茶水瓜子穿梭其中的伙计,坐着的人是穿着打扮普通的平头百姓,二楼的包房自然是富贵闲客。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戏台上唱腔忽起,曲调透亮极具韵味。 是傅芜生,他化了戏台妆,只能通过一双眼睛认出他的人来,但赏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赏南并不怎么听戏曲,不管是京剧还是昆曲,京剧流派众多,唱腔也多,各有特色。 这里是他的梦,他梦见了傅芜生。 日有所思,夜……所有梦么? 这比看傅芜生在片场拍戏更加令赏南感到震撼和惊艳,赏南也切实体会到了之前14说的“一道唱腔,一生铿锵”具体的感受——戏曲里有傅芜生的傲然风骨。 但这些如昙花一现般地在眼前消失了,他眼前的人声鼎沸变成了一套老破小,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甩了自己一耳光。 那一瞬间,赏南几乎以为自己又开始拍戏了,这一巴掌是李岩那个酒鬼老爹李强柱打的,可他转念一想,宋老师是不可能真打他的,只是演戏而已。 左脸疼得发麻,连半个脑袋都被打散了似的,他还在梦里。 “小兔崽子,谁准你这么和你老子说话的?”是赏南在这个世界里的父亲,也是他一直过不去的心病,眼前的男人苦口婆心,“我和你妈送你去学校读书还是害你了?你三天两头的逃课,我和你妈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儿,还要为了你的事儿请假,你就不能让我和你妈少操点心?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俩早点死?” 赏南说不出话来。 场景一转,眼前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正中间有一张病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赏南喘不上来气,眼泪无意识地流了满面。 [14:别当真,都是假的,这只是魇。] [14:当真的话,你会越来越虚弱的。] 赏南从梦里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沙发上,而是站在走廊里,空气炙热,日光明亮,不是凌晨,看着日光,他可能也并没睡很久。 傅芜生从走廊的末端而来,赏南看见对方,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他还没完全从梦里清醒,看见傅芜生时,还是把对方当成魇。 “怎么了?”傅芜生发现了赏南的异常,也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泪痕。 赏南摇摇头,用手背擦掉脸上已经湿凉的眼泪,“做噩梦了。” 虽然站在走廊做噩梦这种事情……听起来好像很无厘头,可赏南知道,傅芜生能听明白。 傅芜生看了赏南一会儿,“等我一下。”他推开了化妆间的门进去了,赏南等了会儿,对方才从化妆间里出来——他给了赏南一把水果糖,“吃点甜的感觉会好一些。” “谢谢傅老师。”赏南当着傅芜生的面拆开一颗糖果,绿色的,估计是苹果味儿,一看就是加了色素的那种。 [14:估计是因为我们带着任务来,这两天又离傅老师太近,所以你才会在梦里看见傅老师,别人肯定没法看见,因为别人不知道傅老师的过去,我们是知道的。] “傅老师,你这个糖哪里买的?真好吃。”赏南舌尖卷着糖果,把糖果藏在腮帮子里之后,说话才比较清晰可听。 “许圆买的,我不太清楚。”傅芜生的回答没带什么感情,很难令人相信他刚刚给过赏南一把糖果。 “哦……”赏南其实是想要傅芜生的联系方式,因为他之前发现自己没有傅芜生的联系方式,工作群里也没有傅芜生的存在,而是傅芜生的助理和经纪人在其中。 “我帮你问问许圆,等会告诉你。”傅芜生又说。 赏南反应极快,立马接上,“我晚上还有其他的工作,可能不在这边,傅老师,加个联系方式吧。” 傅芜生没拒绝,“稍等,我去拿手机。” 赏南很快等到了傅芜生,他兴冲冲的表情表现得像个粉丝,扫完码,赏南一边打备注,一边说道:“傅老师,你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找我玩。” 就算傅芜生不是怪物,就算赏南没有拯救傅芜生的任务,他也由衷地欣赏佩服傅芜生这种人,高风亮节…实在难得。 傅芜生同意了好友申请,却问,“玩什么?” 其实只是客套,客套客套。 真要回答的话,赏南呆了下,“额,玩什么?” 傅芜生收了手机,对赏南这种只负责过嘴瘾的行为感到好笑,但脸上却没表现出丁点笑意,口吻变得闲散了些,“我平时喜欢看一些戏剧,你要是对这些感兴趣,拍摄结束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说完后,没等赏南回答,他却又道:“不过,年轻人喜欢这些的好像不多。” 是不多,赏南知道。 “可以啊,我还没去现场听过呢。”赏南一口答应。 “你可能会觉得无聊。”傅芜生提醒赏南。 “不无聊不无聊。”赏南的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 傅芜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赏南,似乎想从赏南的眼中发现点什么,他有没有收获,赏南不知道,他只知道,被傅芜生这样审视地看的感觉,并不好受——傅芜生太严肃了,比他见过的最严厉的教授还要令人头皮发紧,心跳加速,口舌发干,好像下一秒就要提出一个宇宙级难题。 但傅芜生的五官其实并不冷肃,相反,无棱无角,十分儒雅风流,眼型微微上挑,内眦下勾,赏南知道自己的眼尾也是向上挑的,却挑得比傅芜生的要过分多了,挑成了处处留情的浪子人设。 可能是因为傅芜生当过好些年的戏班班主和师父吧,所以不怒自威。 “赏南,你是我的粉丝吗?”傅芜生眼神有些微困惑,他能从赏南身上感受到非常自然的亲近意味,目的性并不强,傅芜生不认为有人类可以在他面前成功伪装。 赏南本来想说不是,但又觉得这个理由好像很不错,很能说得通,于是,赏南点头,“我很喜欢傅老师的电影,我觉得您很厉害,这算粉丝吗?” “不要把我当偶像,”傅芜生看起来并不欢喜,他甚至蹙眉了,莫名令人感到紧张,“你也很优秀,不必崇拜别人。” 可能是因为傅芜生实在是太正经了,赏南就是想皮两下子,“好吧,那我就是喜欢您,怎么办?” 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难倒傅芜生,傅芜生抬手曲起手指,弹了下赏南的脑门儿,有点重,还有点疼,“演过了,不如你平时演得好。” 虽然并不清楚赏南亲近他的理由,但这种感觉并不太讨厌。 傅芜生对待赏南这样的聪明讨喜的孩子,总是会比对其他人要多些纵容的,但是在专业技能上面,要求又会比较严格。 他想起不久前许圆的问题,再回答的话,他其实的确想将赏南收到自己名下,他已经许多年没收过徒弟,没当过师父了。 第82章 魇 [含10W营养液加更] 赏南的戏份正好是天擦黑,天光昏暗,修车行店门口立着霓虹灯牌,李裨的车就停在修车行的大院子里,和其他生了锈的铁壳子摆在一块儿,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是一笔大单子,要是做好了这一单,今年一整年都可以不用开张了。所以孟冬还是挺重视李裨这个单子的。 李岩知道孟冬重视,他从不去打扰孟冬的工作,在客厅,扒开百叶窗,在百叶窗后面凝神屏息地看着。 客厅没开灯,孟冬抠门,天没完全黑下来不许开灯,这方面,他不仅对李岩苛刻,对自己也是一模一样的苛刻。 外面是亮的,屋内越发显得昏暗。 张星火很爱用类似的光影表达,光影在他眼里就是不经雕琢便可以呈现给观众看的艺术品,但他也有个前提,前提是演员要和光影融合。 赏南对李岩当前的心境有些把握不准,处于这种明与暗交织的对比中,他在想什么,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那样大,想他只能脱光衣服站在院子里洗澡,而在有的人眼中,五十万只能算是一顿饭钱。 李岩没吃过那么贵的饭,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吃上,李岩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么贵的一顿饭,是外面那个富二代说的。 但李岩的视线更多的是围着孟冬转悠,他生活的重心都在孟冬身上,谁让他现在依赖于孟冬生活呢,而孟冬在李岩眼中,其实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神秘得他都找不到什么形容词可以最形象地形容对方。 孟冬没什么朋友,少言寡语,也没什么爱好,他除了抽烟,就是看他那几本已经翻烂了的修车工具书,年轻人爱玩的游戏,或者中年人爱好的娱乐活动,譬如麻将和钓鱼,他都不感兴趣,说真的,孟冬是一个相当无聊的人。 但李岩就是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可能因为那是李岩想象中的长大,随性自在,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哪怕学历不高,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镜头落在李岩的眼睛,少年满眼都是向往,他向往成为孟冬,却没有那么向往成为富二代,因为成为富二代这件事情,他说了不算。 “ok,这条过咯!”张星火满意地喊了结束,今天的拍摄也到此为止了。 周立背着大包小包而来,催促赏南,“快点,我们得去摄影棚拍照了。” 赶场一样的生活,和赏南了解的那点明星皮毛不太一样。 傅芜生比赏南要悠闲许多,路过的时候,赏南听见许圆在和傅芜生聊着晚餐吃什么,烩鲍片和焖鳝丝听起来都挺不错的。 “不回酒店?”傅芜生突然开口问道,这肯定不是在回答许圆的问题,许圆明明是在谈论晚餐,傅芜生叫住的是即将要离开的赏南。 赏南停下来看着傅芜生,“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很晚才回。” 周立对傅芜生的关心表现得特别受宠若惊,“谢谢傅老师关心,我们忙完了工作就会回的。” “注意安全。”傅芜生道。 赏南和周立快步跑向保姆车,上了车,周立气喘吁吁,“我怎么觉得傅老师的眼神好冷啊,没什么温度。” 傅芜生又不是人,他的眼神当然没什么温度。 冷冷的漆色,沉默又危险。 “我让摄影棚那边的人给你准备了晚餐,一份凉拌鸡胸肉丝,一份无油黄瓜蛋汤。”周立回复着摄影棚那边的消息,还不忘和赏南说话。 赏南没什么胃口,他靠在椅背上打瞌睡,过去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摄影棚在赏南到之前就已经全部准备齐全了,氛围和张星火的剧组完全不同,他们对待赏南的热情让赏南差点招架不住。 对拍照时的姿势要求也并不多,说随性自然就是最好,但赏南能看出他们是客套是不想得罪自己,可能不管拍成什么样,他们都得硬着头皮用,所以赏南只能主动提出希望摄影师可以给予一定的建议。 摄影师是杂志社的员工,杂志社给了主题和要求,他们负责拍,最后再从成片中挑选能用的照片。 拍摄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赏南哪怕已经饥肠辘辘,却还是拒绝了大家热情的晚餐邀请。 临走时,还给一个男生签了几张明信片。 周立在一旁看完,等对方走后,他道:“你的字怎么突然变好看了?” “背着你偷偷练字了。”赏南敷衍道。 周立真的相信了。 . 赏南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到酒店,撞上同走廊的几个场务抬着一张大桌子正过去,“赏南老师?您这是去哪儿了?”看见赏南,他们忙打招呼。 “去拍了点照片,你们这是……” “我们找许助理打麻将呢,但许助理那房间没有麻将桌,我们找客服部的要了一张,”回答的人满脸兴奋,“您要和我们一块儿玩不,傅老师也在。” “傅老师会打麻将?”赏南疑惑道,他以为傅芜生这种人应该什么娱乐都没有的,看来是他误会了。 “岂止是会,傅老师那技术,说是赌神也没问题啊,怎么样,您来玩儿不?” 赏南想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我先回房间放东西,等会来。” “好嘞,我们给您留个位置。” 他们在走廊里抬着麻将桌欢欢喜喜地往许助理的房间走去了,赏南回头看了眼周立,“走吧。” “傅老师居然很会打麻将?”赏南念叨了一句。 “是会的啊,之前还上过热搜,是莫老师和张老师还有个谁来着,他们和傅老师一块儿打麻将,打了一晚上,也输了一晚上,莫老师发了条微博说傅老师是不是去哪儿拜过师,”周立刷开房间的门,“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帮你去说一声,你那牌技烂得要死,一准输,他们肯定玩得不小,张星火剧组就没几个差钱的。” “我想去。”赏南言简意赅。 周立低头想了会儿,“那我也去,我帮你看着,免得你一直输。” 赏南:“……”真的好晦气啊这个人。 傅芜生也不常打麻将,他师父爱玩这些玩意儿,时常拉着戏班子里的众人陪他玩,傅芜生的牌技都是被师父生拉硬拽地练起来的,师父不在了之后,他就玩得很少了。 哪怕是如今,他也玩得不多,有人把打牌当应酬,玩的花样越来越多,傅芜生不太喜欢那些。 他看几个场务抬着桌子进来,把一筐子麻将倒进桌子里,插上电之后,阿张起身,拍拍膝盖,“赏南老师等会也过来的。” 许圆端着两盘水果从茶水间出来,“他也来?他看着不像会打麻将的啊。” “是不会,听说烂得要死,又菜又爱玩,反正他不缺钱,管他呢。” “你咋知道?”阿张问小刘。 小刘嘿嘿一笑,“赏南老师去年拍的那个电视剧,我大学同学跟组,见他打过麻将和扑克,那技术叫一个烂啊,我大学同学在他手里赢了两个月工资,哈哈。” “靠,这么牛逼,那等会一定得给赏南老师留一个位置。”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傅芜生端着两杯水从茶水间出来,他把水递给阿张和小刘,两人立马受宠若惊地接过水,“傅老师太客气了傅老师太客气了。” “这么开心,在聊什么?”傅老师掉转头又去接了一杯水,递给另外一人。 “聊赏南老师呢,等会赢他几个大红包。” 傅芜生在椅子上坐下,“欺负小孩子做什么。” 阿张“哎哟”一声,“那我们也不能欺负傅老师不是。” 正聊着,门就被敲响了,许圆过去开了门,“赏南老师来了。” 在屋里的几个人,除了傅芜生,另外的三人立即开始给赏南准备椅子和茶水,生怕留不下对方。 周立率先钻进来,提了一大袋子零食,“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小刘和他握着手,“没问题没问题。” 赏南一进门就看见了傅芜生,没别的原因,对方的外形条件实在是太优越和耀眼了,他坐在实木椅子上,眉目分明如风月,傅芜生的确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赏南老师挑自己喜欢的位置,坐哪儿都行。”小刘热情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赏南挑了傅芜生下方的位置。 周立拖了把椅子,坐在赏南和傅芜生的中间,“我帮你看牌。” 他其实也不怎么会,但肯定是比赏南会的。 赏南也不怎么会打麻将,他对这些一向不怎么感兴趣,主要是因为傅芜生在这里,他想和傅芜生拉近点距离。 码放整齐的麻将从桌子下方推上来,赏南有点手生,和周立一块研究着怎么打,都很吵,许圆旁边坐着小刘,两人商量好了,输赢全都对半分,阿张和另外一个场务橙子一组,只有傅芜生那一方是他一人,也只有他那边安安静静,只手中麻将偶尔会磕响桌面。 战况也果然如小刘和阿张所料,赏南一直在输,哪怕有师爷周立,也还是一直在输,一把都没赢过。 大多数时候都是傅芜生在赢,许圆和阿张偶尔赢几把,赏南和周立两人的脸都输黑了。 小刘和许圆已经换了位置,现在是小刘坐在牌桌上,许圆在旁边看,小刘摸着牌,开口说道:“之前那个偷拍傅老师的人,也是打牌,输了好多钱,又借了好多钱,他估计是着急了,所以想到了这一出,张导肯定不会高抬贵手的。” 阿张点点头,“不过挺奇怪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在走廊发癫啊,怪吓人的。” “可能是良心发现,也有可能是破罐子破摔,谁知道呢。” “话说…..我这两天晚上睡觉总做梦,梦到的还都是真事儿。” 赏南捏着麻将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周立催促他,“你倒是出牌啊。” 阿张不以为意,“梦就梦呗,谁还没做过梦啊。” 小刘撇撇嘴,“这要是梦见点好的也就算了,我做梦梦见的全是我前男友给我戴绿帽子那事儿,三飞啊!被我在床上抓了包。” 赏南错愕地抬起头,“三飞?” 小刘满脸都是愤怒和懊恼,“是啊,我当时都快疯了,我还把他当真爱呢,结果他的腿都劈开花了。” “你好可怜。”赏南同情得真情实感。 赏南大概知道为什么小刘会做梦,肯定是和傅芜生接触太频繁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事儿,许圆不就没事儿,不过赏南想,许圆没事儿可能是因为她没什么在乎和介怀的事情,而这两样东西,大多数人都有。 在这个世界中,赏南最在乎的就是傅芜生,所以他会梦到傅芜生。他最介怀的是年少不懂事,间接害了最爱他的奶奶,所以他总能梦到和父亲吵架,接着又是躺在床上的老人。 幸好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知晓傅芜生的身份,否则长时间这么下去,别的不说,精神会变得恍惚是肯定的。 小刘接受了赏南的同情,也感谢赏南的同情,他说:“赏南老师,您还是先把同情分给自己一点吧,您都输多少了。” 输很多啦。 周立的脸都输垮了。 深思熟虑过后,赏南打出一张九条,许圆眼神一动,“胡了。” 赏南:“……” “许圆,来我这里。”傅芜生推倒了牌,站起来往茶水间走去。 “您要休息了吗?”许圆虽然疑惑,但也还是站起来坐到了傅芜生的位置,同时和小刘说道,“我们解绑。” 傅芜生过了会儿才走出来,他从墙边拎了把椅子,直接便拎着椅子走到了赏南旁边的另一个位置,“有点累,休息会儿,你们打吧。” 重新换了一组麻将上来,这对赏南来说又是一次新的机会,他伸手去摸牌,挨着将一溜麻将排好之后,他捏住三条想丢出去,手指刚碰上去,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捏住他的手腕,“打幺鸡出去。”傅芜生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给谁上课似的。 赏南听他的,打了幺鸡出去,之后的每张牌打出去之前,赏南都要看一眼傅芜生,傅芜生点头了他再打,傅芜生不点头他就一张张牌试个遍。 周立在旁边显得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把薯片嚼得咔嚓咔嚓响。 于是,赏南赢了今天晚上的第一把,虽然赢的不多,但也算是赢了。 赏南很大方,赢来的钱,一半给了周立,一半给了傅芜生,他则兴冲冲地打算继续赢。 “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傅芜生站起来。 他一发话,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再赖着继续打下去,阿张跟着也站了起来,“明晚继续,这桌子我们就不动它了。” 赏南就赢了一把,傅芜生便喊了停,他想,对方可能是看自己太惨了,还是让他体验了一把赢的感觉,但也仅限于体验而已。 不过赏南觉得,当傅芜生的徒弟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傅芜生明显是个挺护短的人,如果傅芜生是他师父的话,等到黑化值清零,他愿意给傅芜生养老送终。 周立伸着懒腰,狂打哈欠,“还真有点困。” 窗外悬着月色,回房间以后,赏南飞快把自己洗干净摔倒床上,卷着被子滚了两圈,睡意立刻便袭来了。 不太想睡,因为他知道做梦的概率太大,他既不忍心去看傅芜生的平生,也无法接受自己间接导致了老人的瘫痪。 赏南一直睁着眼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像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就进入了睡眠,意识全无。 [14:你又被魇了。] [14:傅老师让你睡的,你就睡吧。] 赏南睡了一个好觉,没做梦。 - 雨如瓢泼,一大早,张导就在通知各单位,拍五年后的镜头。 五年后,李岩和孟冬重逢就是这样大的雨,孟冬都快四十岁了,李岩才二十三岁,和赏南的年龄正好是相同的。 没有任何准备的赏南抱着剧本开始看五年后的镜头。 就是挺常见的剧情,但又没那么常见,李岩和孟冬被棒打鸳鸯,只不过棒打他们的不是双方的父母,而是叶满,叶家有权有势,想让一个修车行干不下去简直不要太简单,李岩主动离开了孟冬,孟冬的父母身体不好,常年要吃药,没了修车行,他们一家难不成去喝西北风。 李岩走了,孟冬让他再也别回来。 但大学一毕业,李岩就拎着行李箱回来了。 回来的那天,瓢泼下来似的大雨,可能今天正好符合张星火心目中的那场大雨,所以他才直接把拍摄跳到了五年后。 赏南认为这是地狱级别的难度,因为李岩现在已经不是少年,他和孟冬之间开始虐恋情深了,哪怕相隔了五年,这份感情也丝毫没有被时间冲淡。 他正看着剧本,张星火就又在群里通知,换一个镜头,说这雨还不够大,还是得等到时候人工降雨。 拍孟冬的生日。 看着群里整整齐齐的收到,赏南觉得自己要被整死了,孟冬的生日是在哪一个部分啊! 周立刷卡进来了,他胳膊上挂着雨伞,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正在吃,端碗那只手的手指挂着赏南的早餐。 “外面的雨好他妈大,快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吃饭,不然就冷了。” 赏南翻到孟冬生日那一页,“你买了什么?” “杂粮饼卷黄瓜丝和煎蛋,还有一瓶牛奶。” 赏南:“……哦,那冷了就冷了吧,反正冷的热的都一样难吃,也吃不饱。” 他裹着被子背台词,既然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演员,那他是一定要尽职尽责的完成这个身份的工作,真要捞钱,他做不到。 孟冬从来不过生日,父母会在这一天给他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他的近况,非常传统式的父母,爱你不会直说,而是会让你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李岩在这一天给孟冬买了一个蛋糕,他自己攒下来的钱,这钱是他周末在外面捡垃圾攒下来的,他本来就爱面子,捡垃圾卖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他捡垃圾都还是跑得特别远去捡,不会在家附近,也不会在学校附近,那样如果被熟人看见了,会很丢面儿。 李岩的人设其实并不讨喜,莽撞冲动,不知好歹,但赏南居然能理解对方,有可能是因为他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所以他能站在这个角色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李岩从未感受到过爱,他不知道爱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样,他就像一只隔三岔五要被主人毒打一顿的猫,浑身都是对外界的防备和敌意,他自己也无法分辨出哪些人是和父亲一样会打他,哪些人是真的对他好。 他能给孟冬买蛋糕,应该是知道孟冬是对自己好的人了。 “能先吃饭不?”周立的声音从对面沙发上传来,周立已经吃完了面条,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油饼包烧卖开始吃。 这顿饭,赏南最后是在车上解决的,“明天称一□□重,如果瘦了五斤的话,我也想吃一顿正常的早餐。” “应该可以吧。”周立不确定。 他们的车在片场门口停下来,赏南拉开车门,发现周立没跟着动,“怎么了?” 周立摸着全身上下左右东南西北,以及车座底下,而后茫然地抬起头,“我伞落酒店了。” 司机看着雨刷,摸了把自己已经没了头发的头了,再招一个助理,我儿子……” “叔,你能别这么明显吗?”周立无奈道,同时也无奈地看着赏南。 赏南把剧本卷紧,“没事,又不是冬天,淋点雨也不会感冒。”他说着,便打算直接跳下车往片场跑,感觉下车的一瞬间,全身就会直接湿透。 他刚伸出一只脚,还没踩到地面,鞋尖就撞上了一条裤腿,赏南沿着笔直的裤管往上看去,路过的人手里举着一把伞,雪白的手指紧握伞柄。 伞面扬起来,赏南才看清是傅芜生,只是雨雾太重,有些不真切。 “没带伞?”光听语气,听不出喜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让赏南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鼓。 “忘带了。” “你助理呢?” “就是助理忘带了。” 傅芜生把伞往前送了一段距离,“和我一起吧。” 傅老师虽然很严肃,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赏南跳下车,走在了傅芜生的伞下,觉得这个世界也太舒服了吧,如果每个世界都是这样就好了,虽然他全然不知道已经经历过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同样没有伞的周立则是和许圆一块走的,许圆虽然没有周立高,但也不需要周立帮忙打伞,周立驼着背,大气都不敢出,女王许在助理界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 片场满地都是泥泞,孟冬的院子本来就没好好休整过,全是大颗的石子,雨一大,水就容易漫过石子,黄色的泥水浸泡着石子,鞋子也很容易打湿。 幸好所有设备都在室内,不然大雨骤降,剧组的损失估计会很大。 赏南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东西,从那大摇臂上收回视线,他问傅芜生,“傅老师,您听京剧,那您会唱吗?” 傅芜生的回答间隔了很久,“会一点。” “我很好奇呢,”雨水还是溅上了赏南的脸,可能是从伞面上蹦下来的,也有砸在别处飞溅而来的,雨水和他眼睛一样,都是亮晶晶的,显得很有诚意,“傅老师应该唱得很好吧。”因为有诚意,所以略微夸张的奉承也并不令人讨厌。 傅芜生也有些好奇,他到底为什么会对赏南有这么强的包容心,平时对其他人都是没有的。 “勉强。”路过几条落得十分低的电线,傅芜生将伞倒下,很自然地抬手揽住了赏南的肩膀,“低头。” 赏南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对傅芜生说的话做出了反应。 对方的手掌很凉,温度隔着单薄的夏衣迅速袭进皮肤,但傅芜生的动作是轻柔的,对方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咫尺,男人衣领翻折得规整,衬衫上一丝褶皱都无,只能看见零星的水珠,赏南甚至都闻见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荚味道。 等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室内,傅芜生收了伞,旁边立马有不少人围上来打招呼。 阿张拎着一个蛋糕过来,包装有些粗糙,张星火横眉竖眼地问怎么瞎买,阿张说:“我这不是想着李岩也没什么钱,他哪买得起那些漂亮蛋糕,有奶油就不错了。” 张星火哼哼两声,对这个说法勉强表示接受,又朝赏南看过来,“瘦了挺多的。” “这才几天啊,”赏南抖掉衣服上的小水珠,“就是饿着了,暂时有些脱水,我这是瘪了。” “没事,正好符合人物形象。” “听小刘说,他们几个昨天晚上赢了你不少钱,一个月的工资起码有了吧,”张星火卷着剧本敲了敲赏南的脑袋,“你和他们打什么牌,那几个油子专坑你这样的。” “傅老师帮我赢了一把。”赏南说,他还是挺开心的,可以和傅芜生拉近感情,虽然傅芜生的冷淡始终如一,但总比对叶满是要好一些的。 “那有什么用,你啊,少和他们这群油子玩儿,回头被带坏了,演李岩都不像了。”张星火担心的原来是这个,他说完又接着说,“毕竟你也不是演什么是什么的演技。” 赏南:“…..我去个洗手间。” “各单位准备一下,马上开始了。”张星火摸着脑袋,回到大监后边坐下。 赏南拿到了阿张买来的那只蛋糕,挺大的,也确实挺潦草敷衍,蛋糕坯上抹着厚厚的奶油,不知道是植物奶油还是动物奶油,看着反正不太好吃。 化妆师将赏南的脸色化得稍微差了些,李岩的脸色要到五年后才变得好起来,他现在还是小男孩。 “开始开始。” 李岩拎着蛋糕到家时,外面下很大的雨,他的伞还是高一时候买的,很旧,雨稍微大一些,它就罢工,雨水顺着伞柄往下汨汨地流。 他收了伞,甩干净手臂上的水,看了眼蛋糕,蛋糕没被打湿,他松了口气。 这么大的雨,孟冬都是懒得上班的,一般要么在睡觉,要么在看书,不过现在时间尚早,他多半在睡觉。 因为雨过大,乌云密布,看着竟像是天要黑了的景象,孟冬不让开灯,客厅里麻麻亮。李岩太紧张了,没留意脚下,膝盖撞上玻璃制的茶几,他疼得呲牙咧嘴,差点叫出声来,却硬是又将痛呼咽了下去。 他揉着膝盖,揉了半天,才觉得好点儿,再抬起头来时,孟冬穿着他破破旧旧的短袖和格子长裤站在房间门口。 他目不斜视地去了洗手间,像是没看见李岩似的。 “孟冬。”李岩叫住他。 孟冬的脚步一下都没停,他直接去了洗手间,像是没听见李岩叫他,李岩便干巴巴地站在客厅等。 等孟冬回来时,他早已经组织好了措辞,机关枪似的快速说道:“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给你买了蛋糕,孟冬,生日快乐。” 孟冬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李岩的脸上,屋子里特别暗,他只能看见从百叶窗中泄进来的几缕灰白天光,落在李岩的侧脸上,也只能看清李岩的鼻尖和清瘦的腮部。 “啪”。 抠门抠到离谱的孟冬一巴掌拍在灯的开关上,他漆黑的眸子从李岩的脸上移到了茶几上面的蛋糕,他喉结微动,“你哪来的钱?” “你别管。” “偷的还是抢的?”孟冬又把灯关了。 李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给你买了蛋糕,你只关心我钱从哪里来的,你这个人未免太不行了。” “李岩,”孟冬叫了他的名字,“我目前勉强算是你的监护人,我有权知道。” 李岩期待从孟冬脸上看见开心和欣慰,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但现在……期待应该是落空了,他气馁道:“钱是我捡矿泉水瓶子卖钱攒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蛋糕你不想要就扔了吧,我去睡觉了。” 蛋糕被丢在了茶几上,李岩回了卧室。 离开的时候,李岩的眼睛通红。 “ok,这条不错,赏南今天状态很好啊,”张星火回看着刚刚的镜头,“输那么多钱状态还真好,心态不错呀。” 赏南演李岩演得有些憋闷,张星火一而再再二三不说人话,他憋不住了,大声嚷了回去,“我是敬业。” 阿张送了一杯清凉败火的绿豆汤,“没加糖,我特意跟厨师说了的。” 赏南的心情登时就好了起来,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减脂餐以外的食物了。 喝了一半,张星火叫着开始拍下一场,趁着这雨,虽说可以人工降雨,但是经费嘛,能省则省。 ”这场戏注意感觉啊,傅老师,赏南估计经验不足,您带带他,帮他找找感觉。”张星火喊着。 傅芜生没应,但他肯定是会做到张星火所说的这些的。 李岩生气了,好意被无视的委屈,他这种烂脾气能主动去示好,已经是非常不容易,孟冬却问他钱是偷的还是抢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他产生了一种自尊心被碾碎的无地自容感,或许,用自作多情来形容现在的心情,更为准确。 他盖着被子,蒙住头,一动不动。 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听见了,但他装作没听见,还是一动不动。 “李岩。”孟冬的声音在被子外面响起,瓮瓮的,李岩听见后,把被子捂得更紧了。 他手指攥着被子,指节都用力得发白,“滚。”李岩声音沙哑,他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快哭了,快憋不住了。 孟冬的手捉住了李岩的被子,直接就掀开,李岩反应飞快地抱住被子不撒手,整个人索性压在被子上,把头埋进枕头里,鸵鸟得不能再形象了。 李岩后脑勺的头发滚得乱糟糟的,他很瘦,手肘的骨头,手腕的腕骨,后颈的椎骨,压在被子上的小腿螺丝骨,清晰分明,他太瘦了,显得有点可怜。 “我向你道歉。”孟冬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李岩后脑勺的头发。 李岩还是不动,“滚。”他那臭脾气,一个道歉能把他哄好,就是见了鬼了。 但语气中的气明显消散了许多,现在更多的是为了他那点臭面子,李岩也知道自己这毛病,但是,不会改。 “李岩。”孟冬拍了拍他的肩,“别生气了。” 脸埋在枕头里的李岩,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赏南觉得这场戏还是挺好演的,全程不用露脸,重点都在孟冬那里,下一步,孟冬就该出去了,孟冬的耐心其实也很一般。 他等着门关上,再等着张星辉喊卡,所以当腰被揽住,整个人直接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给不出反应来,他愣愣地看着傅芜生……应该是孟冬,这是剧本没有的剧情,但张星火没有喊卡,赏南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芜生并没有十分亲昵地揽抱他,更像是抱小猫,抱小狗,把他翻了个面,拖离了床,露出一张表情懵然的脸。 这也正好符合张星火对孟冬这个人设的设想,他喊了卡,激动得口水都喷了出来,“傅老师太牛了,这临场发挥,太符合孟冬了。” 傅芜生没什么表情,他身体挡住镜头,没有立即放开赏南,而是用另外一只手把赏南卷起来的衣摆拉了下来,完完全全遮挡住清晰利落的腰线和小巧的肚脐。 第83章 魇 [含11W营养液加更] 赏南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还是他第一次面临临场发挥,傅芜生对孟冬这个人设应该有他自己的理解吧,从张星火的反应,也能看得出来,他对傅芜生的临场发挥是绝赞好评。 “傅老师真厉害。”大家都夸,赏南也跟着夸。 傅芜生沉默片刻,伸手不带任何亲昵意味的捏了捏赏南的手腕,“差不多了,不用再减了。” 赏南一愣,随即感动得有些想哭,进组以来,傅芜生是第一个说他不用减肥的人,这种天天饿着肚子睡觉的苦,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但傅芜生也只是这样随口一说,他不会去干预张星火的决定,毕竟张星火才是《绯城之恋》的导演。 “来,我们接着拍下一个镜头。”张星火干劲十足。 哄好了李岩,孟冬去客厅打开了灯,他是一个天没完全黑下来都舍不得开灯的人,能在白天开灯,算是李岩认识孟冬以来,对方表现得最大方的一次。 李岩踩着人字拖从房间门里出来,他头发有些长了,不知道剪刀在哪里,也没有钱去理发店剪,主要是舍不得那二十块钱。 孟冬看了眼李岩,“我去厨房里炒两个菜,你先看会儿电视。” 厨房开了火,烟火气瞬间门因此变得浓重起来,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滴砸在铝棚上,富有节奏的鼓点似的,李岩打开电视,他很珍惜这次机会,因为孟冬平时也不舍得让他看太久电视。 虽然孟冬说是因为怕他看电视的时间门太长,导致近视,但李岩知道,孟冬就是抠。 几个菜是剧组提前准备好的道具,傅芜生只是在厨房开着火把菜热了热,时间门差不多了之后,他直接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 赏南真的特别佩服傅芜生,看起来,这两个菜似乎就是他刚刚才炒的一样。 蛋糕就是市面上非常常见的草莓奶油蛋糕,随便一家蛋糕房的学徒都能做一个出来,奶油抹得还算均匀,草莓切片虽然厚薄不一,但摆放还算过得去。 “孟冬,生日快乐。”李岩在蛋糕上面插上一支蜡烛,“你今年三十……三十三了吧,那就插一根蜡烛,要是插三十几根蜡烛的话,这个蛋糕就没法吃了。” 孟冬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蜡烛,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迹象,孟冬的眉眼宛如萦绕了雨雾的群山,群山是孤独的,孟冬也是孤独的。 没人给孟冬过过生日。 赏南看着傅芜生的眼神变化,他背着光,五官在阴影里浸透得写满了寂寥,寂寥是无声的,赏南私心觉得这很难演,毕竟个人的伤春悲秋很难令人感到共情。 傅芜生过过生日吗?他想的是京剧演员傅芜生,而不是现在的影帝傅芜生,现在的傅芜生自然是不缺给他过生日的人。 傅芜生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出演着孟冬这个角色,赏南在傅芜生和孟冬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共有的东西。 “你不许愿吗?”李岩看见孟冬直接把蜡烛吹灭了。 孟冬撩起眼皮看了李岩一眼,一声不吭地重新把蜡烛点燃了,片刻后,再吹灭。 “你许的什么愿?” “父母健康,不生病。” “没有我?” “你也健康,不生病。” “ok,这条过了,我们准备下一场。” “叶满准备一下,你和赏南今天第一次见面,你俩琢磨琢磨怎么演,没有傅老师,你俩也不能把档次给我拉低咯,不然我可是会骂人的。” 叶满正因为助理没有及时给他擦干净鞋面上的泥水在发脾气,听见张星火的声音,他回头笑容满面地回答了一声“好的张导”,笑完之后回过头继续骂已经快哭了的助理。 周立递给赏南一瓶水,见赏南自己拧盖了咕咚咕咚喝,不禁在心底感叹,这工作其实也看命,要是他跟了叶满,估计每天都要被骂得狗血淋头,起码他这位没那么娇气。 “你等会别和人家起冲突啊。”周立有些担忧。 赏南拧紧矿泉水瓶盖,“我跟他起什么冲突?我没那么闲。” 叶满换上一身夸张大logo的衣服,这是李裨的风格,李裨就爱这么穿,什么都要是名牌,设计什么的他看不懂,但logo大不大,闪不闪,在他心里排首位。 李岩和他比起来,说是地沟水面上的漂浮物都还不如。 这场戏不需要另外更换场地,因为是李裨拎着礼物来给孟冬过生日,孟冬出去买零件了,留李岩在家,所以撞上了李裨。 “开始了!”这次是副导演喊了一嗓子。 李裨手里拎着一个私房蛋糕,还有一瓶自家酒庄生产的红葡萄酒,口袋里装了一支手表,这样的礼物,怎么也能让孟冬满意了吧,孟冬这个人,实在是太难搞,明明爱抽烟,却不肯收百来块一包的烟,而喜欢那些小卖部五块十块的廉价烟。 他推开屋子的门,以为能看见孟冬,所以他提前露出了笑容,但坐在茶几边上的少年却让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化——穿着睡衣和拖鞋,居家打扮,长得还算清秀,但却瘦得跟只猴儿似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塑料刀,在铲奶油吃。 “你是谁?”李裨皱着眉问道。 李岩就在最开始看见李裨的时候抬起了头,而后就又低下头舔塑料刀上的奶油,对李裨的问题充耳不闻。 从小到大,都是李裨无视别人,很少有人敢无视他,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来,他把蛋糕丢到那跟破烂儿一样的沙发上,“我他妈问你话呢。”李裨一脚踹在李岩的背上。 “砰” 赏南身子一歪,一头撞在了木质的沙发扶手上,他忍痛“嘶”了一声,好半天没能爬起来,见状,张星火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卡卡卡卡卡卡,赏南没事儿吧?” “……没事。”赏南被一群人惊慌失措地扶起来,虽说张星火整天瞧不起这瞧不起那,但要是真在剧组负了伤,那赏南粉丝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一遍。 撞的是额头,赏南看了剧本,知道剧情到了这里,自己会挨一脚,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叶满出脚这么重。 “去拿点冰块来,敷一下。”张星火歪着头看了赏南半天,又侧头去看叶满,“会不会演?不会演滚蛋!” 如果踢李岩的今天换成赏南,张星火也会一样不留情面,这样的演员在张星火眼里是不合格的。 虽说演员负伤可以说是敬职敬责,也可以说是没有躺着挣钱,但不管什么行业,受伤都不属于工作义务。 叶满讪笑,“我觉得这样可以更逼真一点……” “那我还请你做什么?我随便找个人也能演好这出戏,反正玩真的嘛,打人谁都会。”张星火黑着脸,他发了火,没人敢出声,“你和赏南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我请你们来是工作的,不是来扯皮的,再有下一次就换人。” 张星火并非出于维护赏南的目的,演戏是演员的工作,借着演绎的理由对同事施行伤害,这触到了张星火的底线,他自己本身就只是一个爱做电影的电影人,向来不喜欢圈子里那些勾心斗角,斗到了他眼前,他是一点面子都不会给的。 叶满笑得很勉强,他也没想到赏南这么不经踹,他也没用很大劲儿啊。 赏南的额头被用冰块敷着,为了不耽误进度,张星火跳过了这场戏,先拍李裨和孟冬的。 周立在赏南旁边蹲着,心疼又气愤,“叶满这个人真是没劲。” “没事。”赏南按着装了冰块的袋子,额头都被冰得没知觉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他都懒得生气,生气太消耗体力,他本来就没吃饱饭。 “明天我们去医院拍个片子吧,我怕撞出了问题。” 赏南抬起眼,“能吃碗牛肉面不?” 周立:“……得问导演。” 张星火可能是烦躁了,后面没让叶满和赏南再拍对手戏,全部都跳过了,拍完孟冬和李裨之后,接着直接拍孟冬和李岩的。 “得,这下都不用化妆了。”张星火看着赏南额角那一大块淤青,扎眼得很,“不知道几天能好,后面估计得用粉遮才行。” “来吧,我们再拍两条,拍了放工。”张星火拍着手掌,招呼各部门就位。 孟冬用药店买来的红花油揉着李岩的额头,他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完成任务似的,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担忧,“以后看见他躲着点。” 孟冬的手掌很粗糙,很多硬茧,按在额头上,那块皮肤很快就开始发烫,李岩皱着眉躲开孟冬的手掌,“耽误你谈恋爱了?” “你说什么?”孟冬的表情出现了瞬间门的茫然,但也只是瞬间门而已,他直接站起来,“我已经拒绝了李裨,你不用想这些。” “哦…..”和孟冬讨论这种事情,有点奇怪。 “自己擦,我还有事。”孟冬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他撑着他那把旧的蓝色格子雨伞往修车行的方向去了。 “ok,我们换下一场。” 赏南拍得有些累,头昏昏沉沉的,但还是跟上了剧组的进度。 到晚上九点多才收工,张星火发话说赏南保持现状,不用再减了,一听见这话,赏南的伤处也不疼了,头也不昏了,在收工前让周立定了小龙虾:“蒜蓉和麻辣的各一份,这个季节最适合吃小龙虾了。” “要是吃回去了又得减。”周立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迅速打电话给赏南订了小龙虾。 - 小龙虾的汤汁裹手擀面,麻辣劲道,凉皮里的炸花生酥酥脆脆,面筋吸满了凉皮底下的料汁,这是赏南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饱饭。 以后的世界吃什么苦都没关系,饿肚子的苦千万别再有了。 [14:任务,你的任务!] “无处下手,你没发现吗?”酒足饭饱后,赏南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剧本,一边看剧本,一边和14聊天,“傅芜生看起来无懈可击。”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没什么脆弱的地方,他只是放不下过去,不肯往前走,哪怕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足够好的生活,做的也算是自己喜欢的事情。”赏南徐徐道,其实这种人生活中不少,可他们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留念的人或事促使他们向前,但傅芜生没有,所以他的黑化值会一直走高,直到升至足以将他本身吞噬的满值。 [14:没人能放下那样的过去吧。] 赏南:“但活着的人最重要,不是吗?又不是遗忘过去,铭记也并不影响他向前走。” “更何况,傅芜生是那么厉害的京剧演员,他如果能将自己那派的京剧戏发扬光大……” [14:你应该进体制内。] “好吧,”赏南摸了摸还有些痛的额头,“我只是觉得他和孟冬很像而已,都是得过且过,活一天就做一天事吃一天饭,不同的是傅芜生不是人。” 14没回答他,它是系统,它更加能理解因为苦难而衍生出的抹不去的仇恨,像傅芜生这种不恨也不恼,听之任之,让自己孤独得就像沙漠里唯一一株绿植,虽然不久后它就会枯萎,可这并不影响它的根系会毁了整个沙漠,系统不理解。 它只知道,如果放任傅芜生沉湎于过去,那因梦魇死伤的人会不计其数。 周立推门进来,关了灯,“你该睡觉了,如果有黑眼圈的话,莉莉姐会骂我的,晚安。”他出现得突然,离开得干净利落,赏南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放下剧本,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炙热,屋子里有冷气所以感觉不到,赏南卷着薄薄的空调被,很快进入睡眠。 他做梦了。 这次梦见的是傅芜生,是在一场时尚晚宴上遇见的,傅芜生很受主办方重视,被安排在一个普通明星想都别想坐的位置,也不用讨好那些广告商。 赏南来得有些晚,安排的位置被两位前辈先坐了,一时间门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芜生抬起手来,示意迎宾带着赏南过去。 “傅老师。” “坐我这里吧。” 傅芜生的旁边被加了张椅子,赏南入了座之后,发现对面是国外炙手可热的新入驻lll的设计师,旁边是华享娱乐的公子…… “头上的伤好点了吗?”傅芜生听起来略显冷淡的声音在赏南的耳畔响起。 伤?什么伤? 赏南一愣,随即抬手摸了下自己上午被撞到的额头,手指触上去,他立马感觉到了痛意,疼痛的感觉在梦里是那样的真实,赏南登时便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被魇住了,只是不知道这是被动还是主动的。 他好像没有想着让傅芜生关心自己吧。 “还好,不怎么疼。”赏南放下手,回答道,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看来来往往的人,看漂亮精致的灯具和摆件,都很模糊,那些人的脸,连五官都无法看清。 这的确是梦境。 “希望你不要再遇到类似情况了,尽量避免,”傅芜生给赏南倒了一杯果汁,“拍戏的时候,你的注意力还应该分一些给你的搭档,而不是只专注于你的角色。” 赏南捧着果汁,啜饮一口,点点头,“明白。” 他再抬头时,傅芜生的手掌轻轻按在了赏南的伤处,按得有些用力,赏南的脸色立刻变了,“傅老师?” 傅芜生收回手,他看着赏南,眼里有淡淡的赞赏之意,“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赏南怔怔地看着傅芜生,反正是在梦里,他也没什么好怕了,不管是他的梦,还是傅芜生的魇,他都可以随心所欲。 “傅老师对谁都这么亲昵吗?”赏南喝了一大口果汁,真甜,这种可以大口吃东西的梦他还能继续做,不管是不是真的吃到了,此时的快乐是真的。 “不是。”傅芜生的眸色很深,因此越发容易显得没有温度。 “那您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还特意关心我的伤,还给我倒果汁。” “你和我最小的徒弟很相像。” “我是替身?” “你没他能吃苦。” “……” 赏南想,傅芜生说的徒弟,应该是最后被吊死在房梁上的那一个吧,死在了他的眼前,应该也成为了傅芜生心中最深最深的阴霾,他没能救下对方,哪怕他应了那些人的要求,在冰天雪地里给众人唱了一场戏,他能唱难度最高的戏,却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 “没听说傅老师有徒弟啊。”傅芜生能告诉他,应该还是有被拯救的可能性的。 “很久以前收的,都是过去的事情。” “好吧,”赏南侧身方便上菜,他看着盘子里的鹅肝,他一直不太喜欢鹅肝,不管是和黑松露一起,还是和水果蔬菜一起,他的注意力都在傅芜生的身上,“那我和您的徒弟,哪里像?” “都不太聪明。” 赏南切了一小块鹅肝喂进嘴里,“您还是别回答了吧。” “不是完全一样……”年纪最小的徒弟,跟着他连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在戏班子里小心翼翼,只是同样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把他当天神一样。 赏南出生在一个很好的时代,吃过最大的苦是家庭关系不睦,做什么说什么都神采奕奕的,如果小徒弟重新投胎转世的话,想来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这其实也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傅芜生注意赏南的主要原因。 他一百多岁了,不出意外,他还有许多个一百多岁,但他却始终没能从去世当夜的漫天雪花中走出来,身下是被碾了又碾的厚厚的雪层,已经被碾成了冰层,冻穿了浑身的骨头,他不知道自己是病死的还是冻死的,他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师父救我,来自于他好几个徒弟的呼救,他都无能为力。 感觉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至少,他从没在谁的身上感受到如春风一样的和煦。 就如李岩于孟冬,哪怕李岩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小孩子,却也并不影响他的到来打碎了孟冬长久以来的孤独。 总会有人来当那个救星,李岩就是孟冬的救星。 “傅老师,你会一直演戏吗?”赏南依旧不太喜欢鹅肝的味道,“这样吧,您不是和我说,您会唱京剧,以后您可以试着开一个京剧班子,我觉得我国在这方面的人才还是很稀缺的。” 傅芜生的眸色就跟他身上的黑西装同样一个颜色,“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但我挺喜欢京剧的,傅老师以后有时间门的话,教教我吧,我认你当老师,正儿八经的老师,不是客套话的那种,”赏南侧头打量着傅芜生的神色,试探性地继续说,“还是叫师父吧……我觉得师父更适合。” 还未等到傅芜生的回答,梦境一下子断了,赏南从梦中惊醒,看着黑漆漆的房间门,外面有汽车鸣笛。 他可以肯定了,肯定这是傅芜生入侵了他的梦。 - 翌日,赏南的额头青了一大块,成年男□□/头那样大一块淤青,张星火看见之后对叶满越发的没好气。 “只能遮一下了。” 今天拍的是李岩酒鬼老爹过来闹事,说孟冬拐走了他的儿子,是拐卖,是人贩子,闹得外面的商铺老板都过来看。 其实就是要钱。 但孟冬虽然沉默寡言,他不爱惹事,可也绝非不是怕事的主,他还抠门,一个钢镚儿都不可能撒给李强柱,那不给钱,李强柱就要带走李岩了。 “我生他养他不要钱?我这么大一个儿子,你说要就要?”李强柱拖着李岩的手腕,唾沫四溅。 看到这里,赏南非常佩服李强柱的饰演者宋老师,将一个贪婪成性毫无人性的酒鬼父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明知道是演的,却还是有了满腔怒火。 李岩无地自容,他给孟冬惹来了麻烦,李强柱要带他走,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太丢脸了。 “等等,”孟冬把扳手随手丢在了工作台上,摘下手套,“他这段时间门在我这里吃喝,还有住宿费,你既然是他爸,那就给他付了吧。” 李强柱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孟冬,孟冬眼神平静,“他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期间门弄坏了我一个客户的车,我帮他赔了二十万,你看,是刷卡还是其他的支付方式?” “二十万?!”李强柱不可置信的眼神转到了李岩脸上,“他说的是真的?” “二十万七千八。” 李岩话音刚落,李强柱抬手就甩了他一耳光,也松开了李岩的手腕,把他一把推给了孟冬,“败家子,你想要你就拿去养!” 李强柱只觉得倒霉,本来想在孟冬口袋里狠狠捞一笔的,却没想到李岩这个不争气的还欠了人家二十多万。 李强柱走后,孟冬戴上满是机油的手套继续修车,他没抬头,知道李岩还站在旁边没走,“不去学校?” “今天周末。”李岩声音沙哑,赏南这点演得很费力,因为他做不到像许多演员那样可以自由控制身体的生理/反应,能挤出眼泪他觉得已经很难了。 时间门仿若过去了漫长的几个世纪,李岩:“谢谢你,孟冬。” 孟冬的脸上也出现了平时极为罕见的笑意,“那就好好念书,考大学,别像我,只能当一个修车工。” 张星火的头从监视器后面伸出来,“这条不错!准备一下,我们拍下一条,李岩刮了李裨的车那一条。” 昨天出了事儿,叶满今天收敛了许多,仍是笑呵呵地和赏南打招呼,但拍摄的时候少了很多小动作。 车是李裨自己划的,他就是看不惯李岩,虽然孟冬和李岩之间门没什么亲密的行为,但李岩的目中无人真是太令他生气了。 孟冬的修车行没有监控,李裨咬死了是李岩划了他的车,因为李岩嫉妒他有钱,他说自己不可能划自己的车。 当时孟冬还没回来,李裨带着一伙人就要打断李岩的腿,李岩打不过那么大一群人,被面朝地按着没法动,李裨从一堆废铁里抄了根钢筋,瞅准了位置就要往里李岩的腿上打,孟冬正好回来。 “你们在做什么?”孟冬丢下手里的工具箱,从一群人手中把李岩拉了出来,看向李裨。 李裨指着自己的车,“李岩把我车划了,我要他一条腿,不过分吧?” 孟冬只扫了那车一眼,“我给你修好,用最好的材料,免费。” “不,”李裨摇摇头,“修好的我不要,要么赔钱,要么给我一条腿。” 李岩的脸都白了,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是害怕,而是发现自己不过只是蝼蚁一只的憋闷和无力。 孟冬的视线从李岩的脸上收回,“多少钱?” 李裨哑了火,他没想到孟冬会替李岩赔这个钱,行,那他一分都不会少。 这场戏后,张星火看几人状态不错,又抓紧拍了几场,拍完的时候,天刚刚黑下来,张星火看了眼时间门,“今天结束得早,我让人去订大排档,包下来,要去的在阿张那里报个名字。” 阿张立马举起手,“我在这里!” 周立看了那闹哄哄的一群人一眼,抬手拍掉赏南脸上的小沙粒,凑近看了看,“留了好多印子,幸好没破皮。”赏南被按在地上的时候,周立的心都提了起来,那地上全是石头沙子,他怕割破了赏南的脸,他家这个可是靠脸吃饭呢。 赏南拍拍脸,“走吧去换衣服,你去阿张那里报个名。” “啊,我们也去?”周立有些担忧,“要是被拍到了怎么办?你可是很有名的。” 赏南:“……”周立真的很懂得说什么话会让他尴尬。 “张导不是说包场了吗?” “对哦,那我去了。” 傅芜生正好从一旁路过,赏南叫住对方,“傅老师,您去和大家一块儿吃饭吗?” “我今天有点事,你们好好玩。”傅芜生拍拍赏南的肩膀,和昨晚在梦里比起来,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傅芜生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赏南想道。 - 大排档的地址在一个并不繁华的位置,但口碑很好,只做小龙虾,也只做夏天这几个月,因为这几个月是最适合吃小龙虾,也正好是吃小龙虾的季节。 他们平时的生意很好,今天被《绯城之恋》的剧组包了场,也不算亏,张星火是个很大方的人。 赏南出现的时候,穿得像个大学生,不过他年纪本来就不大,二十三岁,用张星火的话来说,就是嫩葱一根,掐一把都能掐住水来。 张星火不仅会说赏南年轻,还会顺带说:“趁着年轻,多捞点。” 总之,好听的不好听的,张星火都很擅长说。 “坐这儿啊赏南老师!”阿张扯着嗓子招呼着赏南过去,“吃完了我们要不要再去打两圈麻将啊?” 周立抢着帮赏南回答,“不打不打,今天不打了。”尽输。 阿张和小刘嘿嘿直笑,他俩把菜单递给赏南,“赏南老师先点。” 赏南也没客气,他点了一份凉面和一份卤鸭掌,“龙虾的口味你们点吧。” 老板站在赏南的后面,搓着手指,犹犹豫豫,还是周立注意到了,“您这是……” “那个,”光头老板眼睛一直盯着赏南,“我是想帮我姑娘要个签名,她可喜欢赏南了,就是今天没放学,不然她一准要来的。” “没问题,签哪儿?”赏南站起来,光头老板直接把记菜名的本子给了赏南,赏南很大方地签了名。 老板欢欢喜喜地走了之后,阿张笑着说:“赏南老师脾气真好。” 网上对赏南的评价一直不算特别好,流量嘛,是最不讨喜欢的角色,而且网上还说赏南耍大牌,说得煞有介事。但经过他们这段时间门的接触,发现赏南简直是他们接触过的最好说话的明星,尤其对方还是流量。 周立给赏南递过去碗和筷子,“你以前都懒得给人签名。” “没多大点事儿。”赏南捡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傅老师怎么没来?一收工就没看见他人了。”橙子拎着一打冰啤酒过来,“你们要吗?” “要。” “不要,我喝可乐。” 阿张咬着筷子,“傅老师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他走的时候我还碰见他了,和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我问了句许圆,许圆说今天是傅老师一个故人的祭日。” 小刘:“啊?不会是情人吧?” “胡说什么呢?”坐在对面的一个女生皱眉,“这种话被有心人听见了,又要闹出事儿,回头你去帮傅老师澄清?” “哎呀,我自罚三杯。”小刘喝了三口啤酒,继续发问,“不过我觉着,傅老师真的该找一个伴儿,别说我们,就他那些粉丝,一开始生怕他爆出什么恋情,现在是生怕傅老师一直没有恋情。” “但是我们圈里,像傅老师这么洁身自好的少哦,”阿张压低声音,整个人都快贴到了桌子上,“我给你们说一个事儿,你们别告诉别人,就是那个,前不久传出有儿有女的那个女星,这事儿是真的!而且儿子和女儿的爹还不是同一个!” “哇哦~~~~~” “还有还有,我也知道一个,最近正红的一个小爱豆,他背后的大佬都快七十岁了,喜欢别人舔他的脚,真舔的那种。” “我去……” 赏南不停往嘴里丢着花生米,听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往外面爆八卦,没说名字,但大家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都知道,赏南脑海里浮现出几个熟悉的名字,看来原身也是知道一些的。 等菜都上齐以后,众人的话就少了许多,专心致志地剥虾,周立剥了好一些给赏南。 赏南低声和他说:“你自己吃啊,别光顾着给我剥。” 周立听了,差点感动哭了。 饭吃到后半场,他们开始拼起啤酒,赏南问周立吃饱了没,周立点头,“那我们回酒店?” 阿张他们听见赏南说要走,也没强留对方,小刘的脸上多了两坨红色,他闹着要去送送赏南,被橙子拉住,“别想跑,你还欠我两杯。” “别送了,我们自己走就行。”走的时候,赏南另外跑去和张星火说了一声,张星火抿了口白的,“路上注意点儿安全。” 回酒店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赏南回酒店想去看看傅芜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谁的祭日,会不会是那个小徒弟的? 不对,傅芜生和小徒弟都是冬天去世的,这个季节……外面的树上甚至还有尖锐的蝉鸣,晚上的空气一丝凉意都无,热得烧心。 [14:傅芜生师父。] 傅芜生的师父? 一个小时以后,保姆车停在了酒店的门口,周立趴在窗户上,“你干嘛不和我一起直接走地下停车场?” 赏南戴着口罩和墨镜,“我散散步,消消食。” “那我跟着你?”周立说着就要下车。 “不用不用,”赏南赶紧把车门推回去,“我走会儿就回去了,你不用跟着。” 周立满脸都写着不放心,但赏南坚持,他也不好非跟着对方,只能再三嘱咐,注意安全,注意狗仔,注意私生。 注视着保姆车拐弯驶进停车场的入口,赏南呼出一口气,他转身朝酒店的后花园走去,其实他本来是要回酒店房间门的,但刚刚保姆车打转向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傅芜生的身影。 经14确认后,赏南才知道自己是没看错的。 他沿着石子路,绕去了酒店的后面——酒店的后面是一片人工制作出来的山水,汨汨水声不绝于耳,水面的灯光长时间门点着,甚至能看清水下一群群的鲤鱼。 由于不太熟悉,赏南走得踉踉跄跄,有些艰难,如果不是怕惊扰到傅芜生,他一定已经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来照明。 傅芜生在湖心亭,湖心亭没亮灯,灯在一座假山上,又正好被另一座假山遮挡。 赏南伪作偶遇,“啊,傅老师,好巧。” 他脸上写满了意外,脚尖掉转方向,走进湖心亭后,他才看见傅芜生手中明明灭灭的红色光点,他想起来张星火说的,傅芜生是最爱抽烟的,但傅芜生之前说自己戒了。 傅芜生此刻在想什么?想自己惨死在冰天雪地里,还是在想他去世多年的师父,以及他辜负了师父的嘱托,不仅没将戏班子发扬光大,也没有护住戏班子里的众人。 傅芜生的眉眼在黑夜里浸透,淡淡地注视着赏南,他“嗯”了声,“好巧。”指尖香烟的方向一转,——还在燃烧着的香烟被他直接掐灭在掌心,袅袅升起的烟雾也缓慢消失在他掌心。 第84章 魇 赏南装作没看见傅芜生灭烟的动作,他在傅芜生右侧的石墩坐下,看着水光盈盈的湖面,顿了顿,说道,“我们晚上吃的小龙虾,很好吃,傅老师没去真是可惜了。” “只要我还活着,总是有机会去吃的。”傅芜生语气轻淡,他不适合夏天,他的人,他说话时的语气,他的举手抬足,给人的感觉都像深秋,像隆冬。也像孟冬的名字,孟冬孟冬,便是入了冬。 “过了这个季节,就只能等明年了。”赏南偏头打量着傅芜生,总觉得傅芜生的回答别有深意,总之不是以小龙虾为中心话题的意思。 傅芜生目之所及是茫茫的夜,“那便明年。” “好吧。”赏南觉得傅芜生这只怪物可真是太难搞了,喜怒不明,难以揣测,就像假山上的灯在湖面上洒下的光影,盯着那光影,一时间门也看不清那是引人沉溺的是水面还是布满尖利石子的石子路。 赏南没有一直盯着傅芜生看,这不合适,也容易让傅芜生反感和察觉出异常,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在对方身边,反正微风拂面,就当是夏日晚上的乘凉了。 只是不看手机,也不聊天,干坐着,人就容易走神,赏南坐了没两分钟就开始走神。 脸颊突然被什么碰了一下,冰冰凉凉的,赏南被吓了一跳,慌忙躲开后才发现傅芜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石墩,刚刚就是他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只不过就是几秒钟的事情,对方很快收回了手。 傅芜生:“你说得我有些饿了。” 赏南眼睛一亮,“我陪您去吃?” “好啊。” 赏南戴上手里的口罩和墨镜,一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秀气的鼻尖和一小片白净的额头。 口罩有一角折了进去,傅芜生很自然地抬手帮他将那折进去的一角理了出来,“走吧,我开车。” “傅老师会开车?”赏南摸了摸脸,被傅芜生碰过的地方痒酥酥的。 “为什么以为我不会?” “傅老师真厉害。”赏南有驾照,但是不会开车,起初是会的,后来驾车出过一次小型车祸,他就再也没碰过方向盘了。 . 他们没去剧组所在的地方,要是去了,他们一准会缠着傅芜生喝酒。 虽说工作时他们一口一个傅老师,恨不得把傅芜生当神仙一样供起来,可私底下,傅芜生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他会说一些玩笑话,还会和场务一块打几圈麻将。 如果没有那些往事,傅芜生只是傅芜生…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大排档,有私密性极好的包厢,小龙虾端上来的时候装饰得也极为漂亮,个头也比大排档的要大。 赏南其实已经吃饱了,但是看着色泽漂亮的小龙虾,他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两只。 傅芜生是个话很少的人,赏南已经感受到了,他全程都没几句话,点单员因为外面太忙,也没心思去观察每一桌客人到底长什么样,到最后开始动筷时,上菜的侍应生来回跑了好几次,都没认出傅芜生和赏南。 赏南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演员也只是一份工作,大家都是打工人,没什么区别。 “傅老师,您剥虾剥得好熟练啊。”不是恭维话,是真的熟练,手起壳落,比赏南还要剥得好。 “我师父爱食虾蟹,只不过那时候的虾蟹同现在的不太一样。”傅芜生平静地提起他的师父,他说起的同时,还没忘给赏南夹了几片青笋,提示他多吃蔬菜。 赏南把那几片青笋吃下去,“傅老师还有师父?” “嗯,教我唱戏的师父。” “唱戏?不是演戏?” 傅芜生:“你之前不是问我是否会唱京剧,我说会一点。” 赏南伪作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您会的那些就是您师父教的?” “是的,但比起师父,他其实更像我父亲。”傅芜生将剥好的虾放到赏南面前的盘子里。 ”他……还在吗?” “不在了。”傅芜生神色不变,“早就不在了。” 是啊,早就不在了,赏南心想道,他垂下眉眼来,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听14冷冰冰的提示音,与听傅芜生亲口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你多吃些。”傅芜生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筷,可以说,他几乎没吃。 他可能就是孤独,在师父祭日这一天,他变成了和孟冬一样的人,感受着孟冬感受着的彻头彻尾的孤独,所以赏南也就变成了和李岩一样的人,出现得刚刚好,恰逢其时。 赏南其实有些吃不下去了,但傅芜生一直在剥,他也不好停筷子,就慢吞吞地陪着吃,傅芜生手边有一壶梅子酒,梅子味浓厚,傅芜生偶尔会倒一杯,白瓷酒杯在他手中,就像捏了块宝玉。 “在网上看见过有关你的事情,你和家里决裂了?”傅芜生放下酒杯,包厢的灯光从头顶正中打下来,是很要命的光线,五分的颜值能给吃得只剩一分,但傅芜生的眸光却在这样的灯下显得温柔起来,赏南鲜少见傅芜生这样看着谁,哪怕是看向自己的时候。 赏南老老实实回答道:“也不算是决裂,只不过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和家里的关系变得不太好,大部分的问题其实都在我。” “你还年轻,不要太苛责自己。”傅芜生语气清浅,听不出安慰的意思,但令人安心。 赏南笑了笑,“那傅老师也别太苛责自己啊。” 傅芜生手指微僵,他抬起眼,试图从赏南眼中看出点什么。 但赏南拥有一双诚意到无可指摘的眼睛,实在是很难发现与其不符的东西,傅芜生难得露出笑容,他是一个很少笑的人,此时却笑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赏南自然不可能直接说“因为您觉得自己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也没有照顾好戏班的大家,连最后的一个徒弟都因着给你抢一壶热水而被人吊死,所以你也一直在苛责自己”,他只能说道:“在网上看见您粉丝说的,说您对自己要求特别严格,不允许自己拍出粗制滥造的作品,我觉得她们说得对,您对自己真的太严格。” 赏南没指望傅芜生能听出自己的话外之音,赏南只希望傅芜生能因此联想到,世界上是有人理解他的。 隔着桌子,傅芜生伸手揉了揉赏南的发丝,“这方面,确实是要对自己严格一些,你也是。” 好吧,属实是没想到傅老师在此刻还能不忘耳提面命地让他努力。 “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赏南轻声道。 傅芜生微微勾起的嘴角僵在了脸上,片刻后,他收回手,冷淡的表情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做得好与不好,你都不曾辜负谁。” 赏南捡着盘子里的花生米往嘴里一颗一颗地丢,傅芜生什么都明白,他自愿把自己围在围城中。 “但我很喜欢傅老师,我想要得到您的认可。”赏南捡完了花生米,放下筷子。 明明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时刻,他却在放下筷子之后,突然打了个饱嗝,包厢中紧绷的氛围顿时就因为这个饱嗝松散下来了。 傅芜生靠着包厢的双人沙发靠背,他的表情看不出高兴与否,过了良久,他才起身,“吃饱了吗?我去结账。” 赏南扭头看着傅芜生离开包厢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想和14唠唠的时候,14的提示先一步响起。 [14:黑化值-1。] “认真的?我已经很努力了。”一点黑化值,让赏南感到有些无力,虽然也挺开心,这黑化值总算是被撬动了。 [14:你要知道,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 “……” 餐厅外面有着长而陡峭的百步梯,百步梯的台阶上安装了灯管,鹅黄色的灯管易让人花了眼,赏南已经很注意脚下,却还是在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歪,直挺挺地撞在了走在自己前方的傅芜生的后背上。 鼻子被撞得很疼,那一瞬间门,赏南双眼立刻冒出了眼泪,而傅芜生居然没有被撞倒,连身形都没歪一下。 他转过身,接住要继续往下扑的赏南,赏南能感受到对方有力的臂膀是怎样稳健地接住自己,他忙自己站直,擦掉眼角的眼泪,“谢谢傅老师。” “嗯,看路。”傅芜生惜字如金。 - 翌日开始拍一些比较琐碎但对李岩和孟冬两人很重要的镜头,平平淡淡的电影,张星火和几个编剧一块儿把剧本磨出来以后,就知道这电影上映以后的评价一定会走向两个极端。当然,能不能上映还是一回事,不过这也不难,现在上面对这些题材的把控不是一刀切的政策,有专门的小组对部分敏感的电影进行严密的审核。 不过张星火嘛,老牌实力派导演,他拍十部,一般最后只有一半能过审,其他的都放网络上上映了,但口碑向来很好,是正正经经在做电影的导演,如今,圈子里认真做事的人越来越少,网友对总拍些奇奇怪怪的题材的张星火倒是意外地多了些包容。 可张星火对演员是一点包容都没有的。 在剧组里三天两头的发火,没被骂的也就几个老演员和傅芜生,其他人,包括赏南,无一例外,全部都被骂过。 叶满刚开始进组还雄赳赳气昂昂跟小斗鸡似的,半个月下来,他彻底蔫了,把给赏南添堵的主要目的变为次次次次要目的,他如今的主要目的变成了怎样让张星火少骂自己两句,老头真他妈的烦。 戏份目前已经拍到了三人对峙局,李岩和孟冬之间门就差了一层窗户纸没捅破,李裨却早已经缠着孟冬不放,他甚至在孟冬修车行旁边的旅馆住下了,每天按时到修车行骚扰孟冬,跟上下班打卡似的,孟冬得罪不起李裨,只能无视对方。 孟冬得罪不起的人,李岩就更加得罪不起了,况且他每周还有六天在学校,只得早晚在家,李裨通常都是在他去了学校以后才来修车行,等李岩下晚自习回家以后,李裨已经“打卡下班”了。 李岩以前最喜欢学校,因为在学校不用挨打,不用看见自己那酒鬼老爹,可现在他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学校,因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裨不知道对孟冬做了多少恶心事! “孟冬,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李裨吊儿郎当地坐在孟冬工作台上,他一只脚直接踩在了桌面,手里玩着一把螺丝刀,看着孟冬忙活的背影,他心头一阵控制不住的悸动。 他之前喜欢的是女人,女人又香又软,圈子里也有搞男人的,可他的性取向从来都是女人,管他们把男人说得有多好,李裨都嗤之以鼻。 直到他遇见了孟冬。 孟冬埋头拆着轮胎,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下来,他的声音低低的,“不考虑。” “考虑一下嘛,我长得虽然没你帅,可我有钱啊,我家的钱不知道可以买多少个你这样的修车行,这样,你做我对象,我呢,把你的修车行规模再扩大五倍,给你招一一十个员工,你自己也不用这么累了。”李裨觉得自己都开出了这样的条件,孟冬再怎么样也该心动了吧。 孟冬拆下了轮胎,他摘下手套,手套直接搭在了后视镜上,水放在工作台上,他必须要走到李裨身边。 汗水顺着孟冬的肩膀,滑过他形状漂亮的肌肉,他伸手握住水杯,李裨直接把手掌盖了上去,“考虑考虑嘛。”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李裨用鞋尖轻轻擦着孟冬的膝盖。 孟冬皱眉,他送来握着水杯的手,该换去拿水杯旁边的那半包烟,顺带拿走了打火机,直接走到了外面。 李裨也跟了上去,“五块钱的烟你也敢抽?” 孟冬点燃了烟,他蹙着的眉始终蹙着,升腾起来的烟雾挡着他的眉,挡着他的眼,“滚。”他声音嘶哑,头一次对李裨说重话。 “什么?”李裨的笑容缓缓消失,孟冬却不肯再说了。 铁门外传来狗吠声,还有细窄的车轮从石子路上滚过去的声音,李裨的视线从铁门外收回,趁孟冬没回神,他直接从孟冬手中夺走了香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在夜色中燃气橙色的火光,李裨咬着点燃后的烟,“五块钱的,我也能抽。”他低下头,将明灭的火光和孟冬的对上,咧开的嘴角显露着他的恶劣,他的视线却得意地落在孟冬的身后,大门处。 李岩还穿着学校的校服,手里推着他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对上孟冬的目光后,他将自行车狠狠一推,转身跑了。 “ok,赏南表现不错,我们准备下一条。”张星火的大喇叭杀伤力极强,迅速将众人从伤感不忿的情绪当中拖出来,各单位开始准备下一场戏。 阿张抱着一箱水路过,眼角还是红的,“李裨什么时候死啊?” 小刘抱着打光板,无情道:“李裨不会死,他最后会结婚生子,孟冬会变成一个瘸子。” “如果打光板你抱不动的话,可以试试用嘴,反正你的嘴也不太会说话。” “赏南呢?”中场休息时,周立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出来找人,没找着。 阿张继续路过,“刚刚跑出去了就没回来过,可能是入戏太深了,让孟冬去看看,孟冬去看肯定能把人叫回来。” 周立可不敢去使唤傅芜生,他哪来的胆量? 三分钟后,周立站在了傅芜生的面前,傅芜生在看剧本,化妆师在给他化妆,傅芜生皮肤太好了,孟冬是没这样的好皮肤的。 看见周立支支吾吾,傅芜生放下剧本,看着周立。 傅芜生的眼神淡淡的,但就像秋日的霜,迅速将周立整个人都冻住了,周立忙说:“我没找着赏南,阿张说他跑出去了,傅老师,您可以帮我一块儿找找吗?” 许圆在一旁觉得周立简直是不可理喻,她正要赶周立走,傅芜生就将剧本递到了她手中,人也站了起来,“妆差不多了,我去帮他找找人。” 化妆师不知道说什么,挤出了句,“您注意安全。” 赏南很好找,拍摄还没结束,他跑不远。 傅芜生走出大门就看见了他,他正蹲在邻居家门口摸小狗呢。 邻居是真邻居,这里的住户还不少,知道有剧组在这边拍戏,时不时还会过来看看,大家都很淳朴,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放出去。 邻居老大爷坐在椅子上,打着蒲扇,小黑狗趴在地上,肚皮朝上,眯着眼睛,一副喝醉了的表情。 还真是讨小狗喜欢,这狗对剧组其他人都凶得很,因为他们是陌生人。 傅芜生走过去的时候,老大爷的扇子慢慢停下了,他的牙齿快掉光了,却还能看清来的人,“你不是那个,那个,傅什么的,我孙女和我说过好几次,但我这记性啊,我还看过你的电视剧呢,你在里头演一个连环杀人犯!” 那是傅芜生早些年拍的一部嫌疑类电影,票房大卖,场场满座,当时傅芜生的粉丝都很气恼傅芜生演反派,毕竟反派不讨好,没演好会挨骂,演好了更会挨骂,因为主演的粉丝会觉得傅芜生抢戏。 但傅芜生向来只看剧本,不看旁的。 知道傅芜生来了,赏南也没站起来,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和小狗玩着。 傅芜生蹲下来,那小狗立刻开始呲牙低吼,赏南这才抬起头,“应该还要有一会儿才开始拍下一场,您不用急着来催我。” 青年语气平平,表情也挺冷淡,分明是入了戏还没走出来,觉得自己还是李岩,傅芜生还是孟冬呢。 傅芜生本来没从赏南身上感受到可爱的,毕竟一十多岁的男性,要让人觉得可爱还是挺困难的。 “你也不是第一次拍戏,入戏怎这样深?”傅芜生看着赏南后脑勺那几缕翘起来,翘成了月牙形状的头发,忍住了伸手给按下去的冲动。 赏南没说话,只捏了捏小黑狗的嘴巴,小黑狗的呲牙被打断,回到了之前那一脸陶醉的表情。 “我等会就好了。”演戏这方面,原身是老手,赏南却还是新手,他可能会直接拥有原身有的技巧,可情感情绪,却都是属于他自己的。 李岩喜欢孟冬,爱不爱的赏南不清楚,剧本里也看不出来,但剧本写得很明白,李岩就是把孟冬当成最重要的人,如果李岩是冬日的雪,他理所应当的降落,可前提是冬天存在,毕竟,六月不会下雪。 李裨的挑衅令他很生气,却全然不是生孟冬的气,他气世界上怎么这么多普通人,气自己和孟冬就是普通人,对李裨这种厚颜无耻的富一代毫无办法,赏南甚至开始生气,生气这怎么不是一部偶像剧,哪怕是爽文小说也行,那样的话,李岩和孟冬总有一个会是首富被抱错的亲儿子,他们永远不用担心会受谁的掣肘。 李岩和孟冬是普通人,傅芜生也是,所以傅芜生一生坎坷,所爱之人皆死于非命,所爱之事皆成为过往。 不仅他们是普通人,赏南知道自己也是,他在车祸中被撞得五脏六腑和浑身骨头都错了位,他忘记了自己的人生,来完成任务,实际上,他对完成任务不报任何希望。 傅芜生还是伸手把赏南后脑勺那几缕翘起来的头发给压了下去,只是没过几秒钟,它们又翘了起来,比之前稍好。 触碰的太突然,赏南抬起眼,他眼皮内,沿着一圈,都红透了,爬满了血丝,他看着傅芜生,过了半天,才叹,“傅老师,李岩和孟冬真可怜。” 他摸着小黑狗的耳朵,“我都不忍心演下去了。” 像是将傅芜生当成了他最亲近的人,说一些他最令他感到懊恼的事情,傅芜生已经很久没体验到过这种感觉了——他习惯被依赖,习惯做戏班的大树,保护着戏班里的所有人,以及他的那些徒弟,到最后,他失去作用,重病后成为拖累,但他其实已经习惯了做大家长,只是那些需要他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傅芜生:“起码,他们的人生还算完整。” 赏南瓮声瓮气的,“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不会罢演的,我很喜欢李岩这个角色,他很有韧劲。” “可以入戏,但是别太深,别影响到正常生活。”傅芜生轻声道,他语气很少这样温柔。 老大爷扇着扇子,用蒲扇轻轻打了赏南一下,“你是拍电影的,你还入戏啊?” 赏南抬起头,“那当然。” “疯子演戏傻子看,那是戏,都是假的。”老大爷说道。 赏南知道电影是戏,戏是假的,可世界上本来就没多少东西是真的,谁能肯定,李岩和孟冬没有在另外一个世界,正好好活着。 “好了,回去吧。”傅芜生站起来。 赏南迟迟没动,他看着傅芜生的裤脚,“傅老师,您把孟冬演得太好了,我真怕自己喜欢上您。” 傅芜生背着路灯,五官模糊,“你也将李岩饰演得非常好。” 赏南顿了顿,仰起脸,“那您就不担心您会真喜欢上我。” “不会喜欢你。”这五个字被拦在了唇齿后面,他低头看着赏南,赏南是正面朝向路灯灯光的,许是年轻,许是性格使然,青年的眼睛始终亮晶晶的,充满诚意,傅芜生话音微顿,将准备说出口的话换成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语气也比平时平和,“目前还没有这个担忧。” 第85章 魇 赏南作出失落的样子,“好吧…” 回到片场,张星火扶着被赏南推到一边的破自行车,将车把手往赏南面前递,“确定选你饰演李岩之后,有个网友大半夜给我发邮件,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你猜他在邮件里说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赏南从张星火手里接过自行车的车把手,靠墙立着。 “对你来说的确不算好话,他说你半路出家,非科班生,虽然演过几部有热度的电视剧,但电视剧和电影实际上是有很大区别,他说你多半是演不了李岩的角色,他说,他还会发邮件给你的经纪人,希望你能专注演偶像剧。”张星火说道。 赏南:“我没问我经纪人有没有收到类似内容的邮件,张导您怎么看?” “我?”张星火拍拍赏南的肩膀,“我觉得你表现得挺好的,比我预计的要好,但在我的评分标准里,刚刚及格。” 张星火以为赏南会不高兴,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赞赏,圈子里这群明星被捧得太高了,刚开始试镜角色的时候,来了个正当红的小生,带了三四个助理,一个撑伞一个递水一个拿外套背包包,还有一个举着手机各种拍live的,他大言不惭地开口:“张导,我可以带给你热度。” 张星火用剧本亲自把这群人打了出去,真要用了这样的人,他这电影就毁了。 赏南是他心目中最符合李岩形象的人,他也去了解过赏南一些个人信息,和李岩实际上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 对方的表现比他预计的要好太多了,对上傅芜生居然没输得太夸张,好歹能让人感受到是在演同一部电影。 “那我还挺高兴的,毕竟张导给好多人都打负分。” “胡说,胡说胡说。” “快调整下状态,我们开始拍下一场。”他来说这些,是怕赏南入了戏迟迟走不出来,入戏太深不是好事,一是容易将戏里的角色情感投射到自己和搭档身上,二是分不清生活和电影,如果是积极向上的角色就算了,可惜李岩并不是这样一个角色,李岩后期是非常抑郁的。 “好。” 各单位准备就位后,他们开始了下一场戏。 李裨叼着烟,看着孟冬甩下自己追出去,去追李岩。 要他说啊,孟冬和李岩压根就不合适,李岩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成绩死差,瘦得像猴儿,帮忙也帮不上,怎么看也不是一个理想型对象,还是他李裨啊,和孟冬最合适。 李岩本来是用走的,听见身后脚步声后,他知道孟冬追了出来,于是他从走变成了跑。提前搭好的轨道不需要摄影师举着摄像机去拍,赏南眼前还有一个摄像机,它的滚轮配合赏南的速度。 赏南本来就还没出戏,他不多花一点时间,一开始拍摄,他就成为了李岩。 李岩跑不过孟冬,孟冬很快追上了他,在一个墙角,孟冬握住李岩的手臂将人往回拉,李岩气恼地想要甩开孟冬。 “孟冬我操你大爷,傻逼,老不死的!”李岩一拳头打在了孟冬的脸上,手指关节撞上孟冬的颧骨,孟冬疼,他也疼。 赏南眼皮内侧的红血丝,让他简直是将李岩演活了,他看着傅芜生的脸,觉得对方也就是孟冬。 李岩闹够了,喘息不止,胸腔快速起伏着,校服底下的身形单薄得像纸片。 “李岩,他自己凑上来的,我没注意。”孟冬当时走神了,李裨也是知道李岩瞪着自行车出现在了外面,李裨是故意的。 “我知道。”李岩用力地抹了把脸,“我就是……我就是,算了,没什么,回去吧。”他闹了一通,什么都没闹明白,也没闹出个什么结果来。 “不回去,我带你去下馆子。”孟冬拉着李岩,李岩没动,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沮丧,他沮丧地看着孟冬,沮丧又无力。 他觉得自己和孟冬之间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但他和孟冬好像都没想做主动捅破窗户纸的人。 孟冬慢慢松开了李岩的手腕,路灯下,他低头看着少年,烦躁的情绪不受控制地产生,他不是烦李岩,而是这件事情,他无可奈何,对这件事情的走向,他无可奈何。放任不放任的,他都会对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心动。 “李岩,我老了……起码,对你来说,算老了,”孟冬修过最复杂的车,都没有此刻要说的事情让他感到棘手和小心翼翼,“你知道,我是个无趣的人,你也见识过我的无趣,你还要上大学,以后也不一定会回绯城,你在这里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去别的城市,你可能会更自由。” “你想说什么?”李岩开口艰涩。 “我算不算你在这个城市唯一挂念的人?毕竟,我对你也还算不错。” 李岩的眸子变得湿漉漉的,像是下了一场缠绵不休的春雨,“算的。” 没人直说,但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李岩伸手握住孟冬比自己大许多的手,“下馆子,我想吃爆炒腰花和风干鸡炖的鸡汤,鸡汤里面最好要有山药,没有山药的话,我就不吃了。” 孟冬看着李岩和自己完全是两个色号的手指手背,顿了顿,说道:“现在超市还没关门,我们去超市买菜自己做,比较划算,也吃得放心。” 李岩是无比清楚孟冬有多抠门的,哪怕这种时候,他都扣扣搜搜的,李岩破涕为笑,“孟冬,抠死你得了。” 但也是抠门抠到天不黑不开灯的孟冬,曾经为了保李岩,向李裨支付了二十万的赔偿金,孟冬只是,该省省,该花花,而已。 李裨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轻松惬意变得越来越阴沉,他灭掉了手里的烟,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烟蒂被他随手丢在了旁边的小菜园子里,他看着黑漆漆的修车行,就像看见了对自己始终毫无回应的孟冬,求而不得的羞恼在此刻远远超过了他对孟冬的感兴趣。 “赏南很好,叶满也不错。“张星火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点点头,“傅老师就不用说了。”说着,他还竖起了大拇指。 阿张坐在旁边,“我觉得现在挺甜的。” 小刘凑过去,“孟冬会变成瘸子。” 阿张:“……你真的很像那种动不动给观众喂屎的垃圾编剧。” 小刘:“我这顶多算是剧透。” “今天就拍到这里,收工收工,明天休一天。”张星火捶着自己的腰,“年纪大了,连轴转不行,一个月必须得休一天。” 赏南出了满手的汗,正蹲在院子里洗手,傅芜生帮他拎着水管子。 “我平时不怎么出汗,”赏南搓着手指和掌心,“今天孟冬向我表白,我很紧张。” “嗯。”傅芜生的反应很平淡。 “明天休息,傅老师有什么安排吗?”赏南洗好了,和傅芜生交换,他帮傅芜生拎着水管子,溅起来的水花有大部分落在两人的鞋面上,“我没安排。”赏南算是明白了,和傅芜生没法打太极,傅芜生不会接的,只能直来直去,当然,对方也不一定接话。 “暂时还没有收到行程通知。”傅芜生的手指很漂亮,长而匀称,骨节清晰,不似赏南的手指,过分纤细,跟葱白似的。 行程通知? 赏南其实都没想到这一茬,他扭头看向周立。 周立后知后觉,“哦哦,我也还没收到莉莉姐的消息,应该是没有工作安排,但是肖兰清在一个小时前打电话过来了,说来找你打游戏,给你买了礼物。” 肖兰清? 对方的形象逐渐在脑海中显现,和赏南一样,对方也是一个流量明星,只不过肖兰清性别为女,在很久之前,赏南还和肖兰清短暂地炒过一段时间的cp,但其实,赏南不喜欢异性,肖兰清也不喜欢赏南这种类型的,她的偶像是傅芜生。 圈里有后台的人太多,肖兰清也曾努力想搞个后台,在最后关头,也就是一头肥猪的手放在她大腿上的时候,她实在是接受不了,放弃了再往上爬的理想,觉得保持现状,和同一档的女星整天扯扯头花也挺好的。赏南则是一个犟骨头,他也是背后无人,和肖兰清意外的投缘,虽然后来两家粉丝亲手拆了他们的假cp,但他们本人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 “好了,谢谢。”傅芜生拧上了水管开关,站了起来,“你们在聊什么?” 赏南:没听见?离这么近,你没听见? 周立则一点心眼都没有,“肖兰清想约赏南一块儿出去玩,不知道傅老师认不认识肖兰清,前不久那部《冲啊少女们》她就是主角之一,她和赏南关系一直很好,没工作的时候还经常一起出去旅游。” 傅芜生想了一下,看着赏南,“演得挺不错的。” 赏南也看着傅芜生,总觉得……意有所指,别有深意呢。 手上的水珠还没干,赏南掌心又出了一层薄汗,他把手背到背后,在衣服擦了擦,“肖兰清的演技一直都挺不错的,还提名过白玫瑰的最佳女配奖。”回答完之后,赏南有点懊悔,因为这在已经拿到了国际影帝奖傅芜生的眼里,可能就类似于碎瓦片装野花说这是大餐。 傅芜生的手掌按在了赏南的肩上,“趁年轻,好好玩。”他掌心还残留着水,在赏南的肩上留下了零星的水渍。 看着傅芜生离去的背影,周立小声说:“我刚刚是不是应该邀请傅老师和我们一块儿玩,那样肖兰清肯定要乐死。” “还是算了吧,”赏南说道,“感觉傅老师不太高兴。” “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 “不知道。”赏南是真不知道,如果一百分算完全了解傅芜生的话,那赏南觉得自己只了解了二十分的傅芜生,这二十分中,还有十九分囊括了傅芜生的过去,简单来说,赏南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傅芜生,心思可真难猜啊。 - 回酒店的时候,开始刮风。 叶满跟花孔雀似的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他在剧组人缘好得很,虽然之前他在戏里对赏南假戏真做,惹了部分人不满,但自他收敛之后,在剧组里的人气蹭蹭往上涨。 赏南正好和叶满撞上,他直接绕过对方,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准备回房间。 叶满跟在赏南后面。 “聊聊?”叶满叫住赏南。 赏南头都懒得回,“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是没什么好聊的,”叶满无所谓道,但我其实是想跟你聊聊傅老师,赏南,你是同性恋,对吗?” 这个世界里,虽说没有对同性恋喊打喊杀,但不管是从法律层面还是从大众心理层面,同性恋都是不被接纳的。 粉丝大概率也不会接受,赏南不是傅芜生,他没那么多的好作品给他当底气。 叶满这是在做什么?威胁他? “你有病?”赏南觉得自己已经很客气了,他没因为叶满踹自己的那一脚和他计较,之后的这一段时间也和对方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拍摄过程中会有接触以外。 叶满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靠在了墙上,“我就问问,别生气嘛。”他嬉皮笑脸的。 没过几秒钟,他又问:“你喜欢傅老师?” 赏南终于正眼看了叶满,“我觉得你喜欢傅老师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整天跟在傅老师屁股后边跑的人,是你,不是我。” “傅老师这不是都不怎么搭理我嘛,他搭理你多一些,”叶满语气一顿,话音就转了个方向,“赏南,你和我说说呗,为什么傅老师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啊,你和我分享分享,我让给你一个时尚大使,怎么样?”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但赏南没觉得傅芜生对自己比对别人要好,顶多是来往稍微多了那么一点,可也没叶满形容得这么暧昧。 “就你?”赏南听见叶满开出的条件都忍不住笑了,那点气都跟着消失不见了,“你当宝贝的那两个代言还是我不要的,你最好搞清楚。” “我好好和你说呢,你怎么非要夹枪带棒地和我说话?”叶满臊眉搭眼的,指望赏南好好说,怕是不行了。 赏南刷开了门,他没心思把时间浪费在叶满身上。 “别急嘛,再聊会儿。”叶满一步越过赏南,挡在他身前,他是笑着的,眼里却全是戾气,“你以为你讨好了傅芜生他就会带你混进电影圈,给你资源,得了吧,你别做梦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儿,还想学别人走后门,抱大腿。” 赏南平静地注视着叶满,等叶满说完,他弯起嘴角,“你看你,都快嫉妒死我了,还要和我嘻嘻哈哈,辛苦了。” “……” “我嫉妒你?”叶满笑了声,五官都扭曲得调换了位置,“不知道还以为是傅芜生喜欢你,不是你喜欢他呢。” “我不喜欢傅老师,我喜欢你。”赏南轻佻地捏了捏叶满的脸,“宝贝满意了不?” 叶满完全压不住赏南,也接不上赏南的话,赏南不按套路出牌,换做以前,赏南早就忍不住开始骂爹骂娘了,现在怎么变机灵了?变机灵的赏南,更让人讨厌。 在叶满失去理智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了傅芜生,正朝他和赏南走过来,他的房间也在这个方向。 叶满的表情立刻变得和和气气,语气也变得和平时无二,“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走了。” 他的突然收尾让赏南感觉有点奇怪,直到他看见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已经离自己十分近,赏南扭头去看,发现是傅芜生,他身后跟着许圆。 赏南反应极快,马上把自己对叶满露出的轻佻表情收了起来,乖巧地叫了声“傅老师”。 叶满并没有立刻离去,他眼巴巴地看着傅芜生,赏南扫了叶满一眼,看对方的神情,李裨这个角色,怕是本色出演。 傅芜生看了眼两人之间几乎为零的距离,不动声色地敛起了眉,“你们继续。” ? 什么继续。 叶满毫不在意傅芜生在说什么,他学着赏南的模样,“好的傅老师,傅老师晚安。” 赏南眼睁睁地看着傅芜生离开。 他一点都不想让傅芜生以为自己和叶满关系很好,近朱者赤这四个字有时候还是有点可信的。 赏南一把推开了叶满,叶满没有防备,差点摔倒,他刚想破口大骂,房间的门已经迅速关上了。 怒火只燃烧了两秒钟,叶满就冷静了下来,挺开心的,好像离间了赏南和傅芜生呢。 . 赏南洗完了澡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似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风从没被关上的落地窗涌进来,将窗帘吹起来,就像翩翩起舞的白蝴蝶。 他看着顶上的吊灯,不知道用了多少颗珠子,排列整齐,璀璨得宛如宝石。 他真是烦死叶满了。 赏南拿起手机,在微博搜索框输入了叶满的名字,底下跟着一溜的关键词,其中一半的关键词都带了赏南。 随便点开一条,里边都是各路营销号的对比拉踩和粉丝互骂,一副恨不得对方原地爆炸的架势,个人实绩奖项,身高体重普通话标准程度,甚至连毛孔大小都要拉出来对比一番。 赏南看了会儿,不禁咂舌,这绑定得好死啊。 他看得认真,床边坐了个人他都不知道。 掉在地上的薄毯被拾起来,重新盖回到了赏南的身上,赏南下意识说:“谢谢。” 说完以后,赏南划着手机屏幕的手指微僵,好像不太对劲,不对,是非常不对劲,他缓缓抬起眼,再抬,眼前的人完整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傅……傅老师,您怎么在这里?”赏南快速从床上爬起来,但也只是爬了起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甚至都不知道傅芜生怎么进来的。 傅芜生指了下房间门的方向,“你门没关好,我敲门你没听见。” “这样啊。”赏南从床上下来,找了会儿拖鞋,“我去给您倒水,您要喝热的还是冰的?” “常温就好。” 赏南在茶水间给傅芜生接了杯常温的水,递给傅芜生的时候,他手指碰到了对方的指尖,傅芜生的手指凉得惊人。 “刚刚在走廊遇见你和叶满,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在聊什么?我也想听听。”傅芜生语气比平时要温和,意外的温和。 一时间,赏南还挺不适应的。不过,冷冷淡淡的傅老师和温和平静的傅老师,都挺好。 “叶满他……找我闲聊。”傅芜生出现得太突然了,在这之前,对方也从未来过赏南的房间,赏南还有些惶然,脑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转不动。 “闲聊的什么?”傅芜生再次问道,他眸色深深,看得赏南头皮发麻。 这是怎么了啊? 赏南也坐在床沿,酒店拖鞋有些穿不住,他穿的自己的拖鞋,这拖鞋是他特意找人抢购的动画联名,设计得十分夸张,像是一大坨,蓬松得一直到赏南小腿的一半儿,赏南的脚趾从拖鞋的前段伸出来一小截,其余部位,都被拖鞋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觉得是这双拖鞋才令他在傅芜生面前感到无地自容的,太羞耻了。 “叶满他…….他,”赏南有些着急,这种紧张局促感,只有在拍戏的时候,身为李岩的时候,他才感受得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李岩附身,“他找我麻烦。” “他说了什么?”傅芜生似乎也没注意到赏南的异常。 “他说我使了手段抱你的大腿,想让你给我介绍资源,我说我没有抱你大腿。”赏南否认这些是自己说的,他没这么诚实,一定是李岩在作祟。 或者说,他或许又被魇了。 但如果遇到了梦魇,14一定会出现,此时14没出现,那就说明不是梦魇。 傅芜生没对赏南的话表示惊讶或者不屑,他饮了口水,利落的下颌线收致流畅的颈项线条,光落在他如俊峰般挺拔的鼻梁,将他的脸切割成明与暗清晰分明的两部分,在暗的那部分朝着赏南,眼窝极深,眸光似春光般温和。 “那你想不想抱我大腿,想不想我给你介绍资源?”他问赏南。 赏南呆住。 “傅老师……” 傅芜生冰凉的手指挑开挡了赏南眉眼的发丝,“你叫我老师,也说希望我做你的师父,我应该多照顾你。” 赏南脑子乱成了一团,傅芜生的亲昵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可黑化值完全没有因此发生任何变化。 他之前是对傅芜生说过,想拜他为师,但傅芜生当时没有同意。 现在这是,同意了? 那他也同意。 可惜还没点头,傅芜生就将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同时也站了起来,“你可以考虑几天,不着急。” 赏南发现自己无法发声叫住傅芜生,他看着傅芜生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门,他感觉有些怪怪的。 可能是盯着门看久了,门锁慢慢变得有些模糊,最后连门也模糊成了一大团。 “赏南!赏南!我靠你快醒醒!”周立从未如此严肃过,他大声喊着赏南的名字,狠狠拍了几下赏南的脸,企图把赏南不停说梦话的赏南叫醒。 赏南睁开眼睛,他看着五官逐渐变得清晰的周立,看着对方着急的表情,还有自己脸上传来的痛感,他看向空旷的房间,下意识问道:“傅老师走了?” 看见赏南终于醒了,周立大大地松了口气,但赏南的问题…… “什么傅老师?你做梦梦见傅老师了?”周立疑惑道。 第86章 魇 [12W营养液加更] “没有傅老师啊,我刷房卡进来的,进来的时候你房间没别人,你躺在床上有些呼吸不过来的样子,还在说梦话,”周立语气明显顿了下,他打量着赏南的神色,继续说,“虽然我一句都没听清,比你第一次拍戏的台词要烂多了。” 赏南:“……” “14?”周立不会对他撒谎,傅芜生根本没来过他的房间,是梦魇入侵了他的梦境,可14也没出现。 14一直没有回应,一直没有。 好奇怪。 “没事,做梦梦见了傅老师而已。”赏南回答了周立,周立很担心他。 “张导晚上和我说,让我平时多逗逗你,让你开心点,他怕你太入戏了,从李岩的角色里走不出来,他说好多天赋型的演员会碰见这类问题,尤其是当你遇见一个和你高度契合的角色的时候……张导说得太文艺了,我没全部记住。”周立懊恼道。 “我知道,”赏南看了眼床头柜,那上面也没有水杯,他回头看向周立,“你还不睡?” “我睡之前一定要来看看你才放心,谁知道撞上你做梦,”周立帮赏南摆好了拖鞋,“那我去睡了,你也快睡,有事叫我。” 周立走后,赏南继续呼叫14,过了好久,赏南脑海中才响起轻微的电流声,14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14:我靠,我被傅老师屏蔽了,牛逼啊!] 连系统都开始爆粗了。 赏南有些慌,“他知道你的存在了?” [14……那倒没有,我和你是一体的,你的意识被魇,我当然也……可恶。] “那之前为什么没事?” [14:之前都是在和你过家家啊,而且你要分清楚一种是你大脑自发产生的梦境,只是因为受了傅老师的磁场影响,让你做梦而已,主角是你,不是傅老师。可像今天,是傅老师魇的你,梦境都是他制造出来的,这不是你的梦,这是他给你创造的一个场景,你能明白这种区别吗?] [14:之前我也连带着魇过一次,但时间很短,而且我当时联系不上你,我以为是我这边出了问题,没想到今天又发生了,我可以肯定,是傅老师魇了你,和你自己受魇影响从而进入魇的一个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赏南把自己扔在床上,盖着薄毯,一脸茫然,“那傅老师岂不是可以在梦里为所欲为?” [14:客观来讲,是这样的没错,在他制造出来的梦魇中,你几乎不可能违抗他,哪怕可以违抗,也是在傅老师允许的情况下。] 难怪啊,难怪他刚刚脑子跟被浆糊糊住了一样,傅芜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正常情况下,他要拐好几个弯才会拐去正确答案。 “14,我有点害怕。”赏南都不太敢睡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说不定他现在还在傅芜生的梦里呢?他目光从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掠过,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赏南心跳猛地跳了一下,他一把把薄毯拉到被子上,看着透进被子里的光,他才恍然回神,哦,14还活着呢,只要14在,那就证明他没有身处于傅芜生的魇中。 [14:是有点危险,但我觉得傅老师是个正人君子,不至于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借题发挥。] 赏南仍旧感到有些后怕,但也还是要说:“别乱用成语。” 以及,“我相信傅老师去世之前一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但是在遭受了那些事情后,以及又在红尘中熬了一百来年,我觉得,他心理上,不一定是正常的。”正人君子会用梦魇去抓人吗? [14:本性不坏嘛。] “你还在这儿追上星了?”赏南感到不可思议。 [14:本统打从心眼里钦佩傅老师这类人。] 之后,赏南便沉思去了,他懒得搭理14,14现在对傅芜生自带滤镜,傅芜生不仅是经受过超过正常人忍耐阈值的苦难,而且还拥有足以和他经受过的苦难比拟程度之深的孤拔和风骨。 也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只刚刚慌乱了一阵子,冷静下来后,他也觉得傅芜生不至于,还觉得傅芜生是个君子。 赏南睁开眼睛,叫了14一声,14跟着应了一声。 “我们可千万别在这个世界败下阵来了啊。”赏南卷着被子,有些不安。 [14:哪怕到现在为止,黑化值也只降低了1个点,我还是坚信我的宿主可以成功完成任务。] 赏南把毯子从头顶拉下来,“关灯,睡觉,晚安,14。” [14:晚安。] - 赏南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自然醒了,以前他觉得演员是自由职业,这大半个月干下来,赏南觉得自己之前的认为有漏洞,应该是,不干活的演员是自由职业。 张星火对光影天气的要求极高,他感觉来了,天气对上了,就算是早上四点,大家都得爬起来赶到片场。如果当天拍得顺利,或者天气感觉都能对得上要表达给观众的剧情和情感,那么直接刷一个大夜也是有可能的。 “滴-” 房门被推开,赏南的瞌睡一秒钟全跑了,他迅速从床上坐起来,看向门口的方向。 肖兰清低调打扮而来,后面跟着刚刚睡醒蓬头垢面的周立,周立一进来就爬到了赏南的床上,“我在你这儿睡会儿算了。” “我给你们带了早餐。”肖兰清摘下鸭舌帽口罩墨镜还有白色蕾丝袖套,她身后的助理拎着两个大盒子,“小清特意让餐厅准备的呢。” 娱乐圈里的女星没话说,盘靓条顺,美得各有千秋,要什么风格的都能找到。肖兰清长得是小家碧玉类型的,用网友的话来说,小家子气。她也瘦,镜头太苛刻,她穿着吊带,锁骨下就是若隐若现的肋骨。 赏南和周立躺在一起,他还想睡一会儿。 肖兰清在旁边嘀嘀咕咕,“我本来是要来探班的,结果周立说你们今儿休息,那正好,不探班了,咱们出去玩儿,就是不能看见傅芜生老师,真遗憾。” “你快起来啊,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烤肉店,今天是我的放风日,我今天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过了午夜十二点,我就又进入减肥日了。” 赏南坐起来,“还减?” 他看着肖兰清,“再瘦显得头大。” “没办法嘛,”肖兰清的助理姓包,他们都叫她包包,她说,“上个月小清参加了一场晚宴,最后爆出来的照片被群嘲,说小清不注重身材管理,脸浮肿,腰粗腿也粗,姐就让小清再减五斤下来。” 肖兰清,“那是角度问题……赏南,你好像也瘦了一些?” 赏南从床上下来,“导演让减的。” “唔,张导的电影,如果能让我演的话,减成个盒儿也没问题。” “就吹吧。” 赏南草草收拾了下自己,带着晕头转向的周立一块儿出酒店,他本来让周立自己在酒店睡觉,但周立不肯,他不放心,他一定要跟着。 一出酒店,就撞上了傅芜生,的车。 黑色的商务车缓慢地停在了赏南和肖兰清旁边,肖兰清吓了一跳,她对这种突然停在自己旁边的车很害怕。 赏南挡住她,车窗也在两人眼前慢慢落下来,是傅芜生。 日头鼎盛,天光被烧灼得发白,但就算这样,傅芜生的眼瞳也是乌黑的,只能看见几圈不算明晰的纹路。 “要出门?” 经过了,赏南在傅芜生面前莫名感到有些局促,“是的,出去吃烤肉。” “注意安全。”傅芜生说着,手指按在了关闭窗户的按键上,赏南总觉得他表情冷冷的,但细看却和平时无二。 傅芜生走后很久,肖兰清才大喘气一口,“天呐,我第一次见到傅芜生老师本人,他,气场好强啊,我都不敢说话。” “没要签名,我今晚睡不着了,”肖兰清简直要捶胸顿足,“赏南,你帮我要一下,就说我要的,傅芜生老师那么绅士,肯定会给我的。” 赏南没多想,答应了。 “走吧,吃烤肉去,我也好久没吃了。” 回到酒店,傅芜生翻着许圆递来的几个剧本,许圆则在一旁往衣柜里挂下个季度的衣服,想着刚刚在门口见到赏南的样子,说道:“看来传言是真的,赏南在和肖兰清谈恋爱呢,您看见没,他刚才表情挺慌张的。” 傅芜生用的还是老牌钢笔,得吸墨水,他擦拭着笔尖沾上的墨水,没说话。 许圆笑了声,继续道:“他和肖兰清看起来还挺配的,我这是头一次见到肖兰清,比镜头里好看,长得真的像猫。” 傅芜生正好拿到一个刑侦电影的剧本,剧本中男主的感情线正好是三角的。 他合上剧本,放到离自己最远的位置,继而开始看下一个剧本。 钢笔一落下,笔尖就划破了上面两三张纸页,墨水晕染开,那一块儿的字迹瞬间被墨水糊掉了。 傅芜生垂下眼,他睫毛并不算十分长,整体眼型好看,不悦时眼底的神色变化得不太明显,所以直至许圆离开房间,都没发现他的异常。 也,算不上异常,只是很久未曾出现过让傅芜生感受到情绪的东西出现了。 他见过太多次死亡,演绎过太多人的人生,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已经无法打动他。 但今日,仅仅只是为了赏南在看见自己那一秒露出的慌张,他便感到自己出现了很罕见的情绪。 傅芜生唱了这么多年戏,戏台子上的戏,大荧幕里的戏,什么情绪代表了人物什么样的心理活动,他再清楚不过。 起先,他只是觉得赏南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就像他那些个徒弟一样,聪明踏实。 如今,又因着惜才,他给自己衍生出这样大一个难题。 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记教训,不记他能力有限,给不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安全屋。 可时代已然发生变迁,往事虽无法变成云烟,但他也是时候往前走了。 . 赏南和肖兰清吃吃喝喝,玩到了下午六点多才告别分手,肖兰清在保姆车上给赏南投送着绯闻,“宝贝下次见,下次我们还去吃好吃的。” 目送肖兰清离开,周立打了个饱嗝,“好爽。” “我们也回去?”他看着赏南。 赏南正在咬着一串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很甜,里头的枣子酸掉牙,他脸都皱在了一起,说话含糊不清,“轴吧轴吧。” 回酒店没遇见傅芜生,直到洗完澡躺到床上,也一切正常。 每过几分钟,赏南就会叫14一声。 [14:我在我在我在!] 赏南还在啃他的糖葫芦,还剩最后三个,吃完刷牙,“你说,傅芜生为什么会对我比对叶满特别?” [14:他会比较看重在演戏方面有天赋的人,当班主当习惯了,对好苗子总是比较爱惜的,所以他不喜欢叶满,因为叶满太刁滑,心思没在正业上。] [14:他也当惯了大家长,习惯当护着众人的那层保护壳,但最后保护壳失去了作用。] [14:就像李岩,他在绯城没有什么挂念,现在孟冬是他的挂念。傅芜生现在的情况也类似于李岩,这个世界没有令他挂念的人或者事。但我不知道你算不算,不过黑化值既然能往下降,那勉强也应该算吧。] [14:你聪明,认真,好学,踏实……他应该是舍不得,也不放心你,人类啊,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牵挂,那是哪怕骨头被打碎了,都想要好好活着的。] 赏南耳朵热了热,他也不知道是因为14这夸张的夸奖还是因为14的后半句。 “我玩会儿手机。”赏南把糖葫芦咬在嘴里,打开了微博。 微博热搜爆了一个词条:天呐! ? 赏南点进去,发现是一个狗仔发的两组图,主角有三个人,分别是自己,傅芜生,还有肖兰清。 [天呐!傅芜生老树开花却疑似被劈腿!] [赏南脚踏两条船,一条船是手握多个奖项的影帝傅芜生,一个是当红小花旦肖兰清。] [与傅芜生共进晚餐,与肖兰清当街接吻,赏南或成新晋顶级流量?] 赏南:“……”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都是假的。”过了几秒钟,他才重新把手机拾起来,“不好意思,我把这个当成别人的八卦了。” 全莉莉来电了,他的经纪人。 接了电话,对方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顿骂,她骂完以后,气得不行,“我前不久提醒过你,和傅芜生保持距离,还有,你跟肖兰清出去吃个饭怎么还被拍到了?她还给你抛飞吻,我迟早要去找国佳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带艺人的?肖兰清都惹了多少麻烦了。” 全莉莉用电脑放大看了狗仔的图片,气得头顶快要冒出火花来,“你和傅芜生怎么还抱一块儿?!” “没抱,我踩空了,他扶了我一下。”之前和傅芜生一起出去吃小龙虾,他下楼梯的时候踩空,狗仔应该就是在那时候抓拍到的 全莉莉努力深呼吸,“这事你别管,我来……但我估计这次,公关清不了,傅芜生出道以来从来没有过绯闻,最后可能需要傅芜生工作室和我们一块发个声明才行,真的服了这些人,说你和傅芜生其实已经隐婚七年,谁信?别说隐婚了,说你俩暧昧不清我都不信。” 赏南:“……就是。” 全莉莉的确生气,招惹到的人是傅芜生,论作品,论粉丝量,论国民度,赏南都敌不过对方,换做平级,哪怕是稍高一点的,她还能直接甩锅转移视线,但对方是傅芜生,甩锅是别想了,得澄清。 “我还得找人问问傅芜生工作室的电话才行。”全莉莉手指压着太阳穴,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赏南把剩下的半个糖葫芦丢了,实在是没胃口,他穿上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我直接去和傅老师说一声就行了,搞那么麻烦。” 他手刚碰上房门的门把手,不停刷新的微博页面就跳出了一条推荐关注人的最新微博。 对方的用户昵称是傅无生,直觉让赏南停下开门的动作,点进了“傅无生”的主页,最新微博发表时间是三分钟前,点赞就已经破了十万,评论七万多,粉丝一直在疯涨。 几乎可以肯定是傅芜生本人的微博账号,他说—— [傅无生:谢谢大家关心,没有隐婚,没有地下恋情,目前是单身,但已经有在考虑结束单身。] 第87章 魇 热搜又爆了一条。 肖兰清就算了,肖兰清之前都快在热搜买房了,换个新美甲都要上一回热搜,导致这次绯闻爆了又爆的主要角色是赏南和傅芜生,前者粉丝凶猛,后者在电影圈几乎称王称霸,但却为人低调。 而之前连微博账号都没有的傅芜生甚至为此次事件注册了新账号,并不经工作室,而是亲自出来澄清,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没有经过私下里的沟通,赏南也发了一条类似的微博。 [赏南:感谢网友和粉丝们的关心,我现在还是单身状态,和傅老师、肖老师都只是朋友关系而已,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我们的关系啦。] 全莉莉还在和赏南通着话,她心口疼,“以后注意点,你发了微博之后就不要再说其他的,剩下的都交给我,我把肖兰清之前的绯闻拉出来给你挡挡。” “这不太好吧。”赏南接了杯水,他和肖兰清下午还一块儿吃饭呢,现在就把人丢出去挡刀枪,感觉,挺不厚道的。 “国佳佳自找的,”全莉莉毫不客气,“她不是最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我免费送她一次。” “我没怀疑是她国佳佳找人弄出来的这一摊子事就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和肖兰清捆绑本来绑得好好的,她非找人写一串儿狗血剧情套在你俩头上,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就成了抛妻弃子出轨三个女人两个男人的死渣男。”全莉莉提起国佳佳就来气。 赏南沉默了会儿,“……好吧,那莉莉姐来。” 挂了电话,赏南就没再看微博了,他对明星的瓜提不起兴趣,哪怕现在这个瓜是他本人的,他也懒得看。 傅芜生的澄清很成功地转移了一部分注意力,主要是他最后那句话——有在考虑结束单身。 常年来专注于工作、零绯闻的影帝,粉丝虽早已不专注于数据,可她们还是活着的,傅芜生创建了微博已经足以令她们瞠目,而傅芜生出现后对众人说的话却是,他要结束单身了?! 一时间,评论分为恭喜恭喜和哭声遍地两大分类,两大分类的评论还可以继续细分。 他们试图想要找寻一些蛛丝马迹,从傅芜生拍摄过的电影,从与傅芜生合作过的男女演员的微博当中,从傅芜生工作室以往发布的行程,看可以和圈中的谁对上。 最后,他们一无所获。 紧跟着,肖兰清和小歌手牵手手的热搜窜上了第三,没过几分钟,赏南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看了眼,是肖兰清发送过来的消息。 [肖兰清:全莉莉这个女人可真他妈的狠毒啊!] 赏南想,肖兰清一定是以一个咬牙切齿的状态打出这行字的。 [赏南:过奖。] 微博上已经乱成了一团,赏南反而显得岁月静好,泡了杯甜口的花茶,压压嘴里枣子的酸味儿,他牙都软了。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除了肖兰清的消息,还有很多朋友家人的,都在问他怎么回事,怎么和傅芜生搞上了,和傅芜生搞上就算了,怎么又和肖兰清搞上了。 还有一些应该是小初高同学的人,问他女明星的滋味儿怎么样。 赏南眼神未变,只是将说这些话的人挨着挨着删除拉黑了。 [张星火:你和傅老师怎么回事儿?商量好的?] [赏南:不是,那天傅老师心情不好,我和他一块儿吃了个饭,被偷拍了。] [张星火:吃个饭抱那么紧做什么?我还以为是谁发了我电影的路透图。] 那组图,如果不细看,还真可能会错认成李岩与孟冬。 [张星火:都多久没出现这样的盛况了,这热度别可惜了,过两天吧,我让《绯城之恋》正式开始面向大众,也算帮你俩澄清,大家估计就都以为是为了电影炒热度。不过……我们这电影题材比较敏感,还是得小心着点儿。] 赏南回了个:明白,收到,感谢张导。 他困了,但也坚持着把大半杯茶喝光,又去重新刷了牙,才爬上床躺着。 “14?” [14:在的。] 14在,傅芜生没入侵他的梦,赏南放心的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后,他思绪万千,困意裹着对傅芜生微博内容的疑惑,令他脑内一片混沌。 “有考虑结束单身”,和谁结束单身?赏南把被子卷紧,《绯城之恋》已经开拍了一段时间,而在这期间内,没人来探班过傅芜生,傅芜生也没提过。 有考虑结束单身……赏南滚到了床沿,慢慢睁开眼睛,手臂垂下去,手指正好碰到绵软蓬松的拖鞋,他手指不停地揪着拖鞋肥胖的棉耳朵。 傅芜生喜欢谁? 脑海中掠过一阵微弱的电流,14出现了,但是没做声。 赏南睡得很好,一整夜,傅芜生都没像之前那样入侵赏南,他只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梦见肖兰清举着把菜刀,说要杀了他和傅芜生这对狗男男。 - 翌日在片场,其他人表现得和平时无异,和赏南比较熟的阿张和小刘则不停地挤眉弄眼。 开始之前,张导摘下墨镜,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平时没看出来赏南和傅老师关系还挺好。” 平时是看不出来,傅芜生结束拍摄后总是在看剧本或者看书,和赏南的互动还没有赏南跟工作人员的互动多,可两人私底下居然已经发展到了可以一起共进晚餐的关系,要知道,好些个圈内大佬想约傅芜生一顿饭还得被挑三拣四呢。 主要是,还抱…… “好了,我们开始吧,等会老热了,早点拍完,中午我们休息会儿。” 时值八月,正热的时候,太热了的天气不仅对人不好,对片场的机器也不好。 李岩和孟冬会有短暂的一段美好的相恋时光,也算不得正式恋爱,他们谁都没开口要求给自己一个身份,未来太虚无飘渺,给什么身份都没用。 孟冬挺有钱的,他每年会接几个大单子,一单能挣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在和李岩坦白之前,他每个月会工作个一十多天,反正他的人生除了修车也没别的了,但现在,他每个月只工作十五天,有时候十五天都不到。 休息的时候,孟冬都在给李岩手抄错题集,还会满绯城跑了挑高上关注一堆什么“押题王”之类的博主,没事儿就看他们的视频和直播,他自己上高中那会儿都没这么认真,要这么认真,也不至于跑去修车。 他喜欢李岩,便希望李岩更好,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关门怎么越来越早?你看看这才几点?”隔壁商铺的老板站在门口,不可置信,“这才五点,你关门?你开着门好歹还能挣个百八十块呢。” “买菜做饭。”孟冬拉下了卷闸门,拎了个破破烂烂的布袋子。 “给你领养来的那个高中生做饭?”商铺老板对孟冬挤眼睛,“你还真把他当亲儿子了?他都多大了,有自己亲爹亲妈,他能认你当爹?你指望别人的儿子给你养老,还不如多挣点钱。” “……” 孟冬推着商铺老板,一直把人推出了大铁门,他自己也跟着走出来了,手伸到背后带上门,“我没领养他,他就在我这里借住到上大学。” “那你给他做什么饭?他要是考上了大学,还能记你的恩?” 孟冬朝超市的方向走去,没搭理嘴碎的商铺老板。 李岩现在高上搜了高三生专用食谱。 “ok,辛苦傅老师了,我们拍下一场。”张星火说完,灌了一大口水。 电影中的时间线拉得要比现实中快许多,毕竟只需要能表达主线的主要剧情,李岩现在高三,还有两个月,他就会迎来高考。 李岩拉好校服拉链,推着自行车从坑坑洼洼的路上碾过,院子里亮着灯,孟冬正蹲在水池边上洗菜,他买了一篓子虾,菜篮子里堆放着茄子黄瓜和洗好的青菜。 “我回来了。”李岩把自行车立到墙边,“我帮你。”他走过去,书包都还没放下。 “不用,你去写作业,写完正好吃饭。” 孟冬之前还没这么客气,现在越来越客气,李岩撇撇嘴,“那我写作业去了。” 帆布鞋踩在院里石子的动静逐渐消失在耳畔,孟冬拧紧水龙头,抖抖篮子里的水,往厨房里去了。 李岩则心不在焉地写着作业,他在草稿纸上乱画乱写,老师今天在学校谈了志愿的问题,并且给好些同学都提了建议,李岩也向老师提问,老师说以他目前的成绩,可以冒着风险报的有三所一本大学王牌专业,比较稳当的有五所稍次一些的一本,全部都不在绯城。 绯城就三所大学,其中有两所大学,李岩不可能考上,剩下的一所是职校,李岩也不会去上。 可供李岩挑选的绯城大学太少了,简直像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他没法留在绯城。 所以他心情不好。 加上孟冬总是对他客客气气,还和以前一样的寡言少语,李岩想过的拥抱接吻睡觉都没有,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每天饭桌上的菜式变得丰富许多,有时候孟冬还会去学校给他送午饭,在几个小伙伴的午饭中,他的伙食最好。 这一年多以来,李岩发现自己都长胖了一些。 “吃饭。”孟冬推开房间门,没等李岩回答,门已经关上了。 李岩看着被关上的门,看着铝板上挂着的灯泡,这是换过的,从小瓦数换成了大瓦数。 他站起来。 张星火喊了卡,清了清嗓子,“那个,赏南和傅老师好好准备一下,下一场戏会比之前要亲密,你们可以商量商量看怎么演。”对待能拍好戏的演员,张星火可以给予最大的宽容度。 赏南看向傅芜生,傅芜生正用毛巾擦着手,他站在暗处,客厅的灯泡没有李岩房间的亮堂,两下对比下来,客厅就显得更昏暗。 傅芜生利落的眉眼仿若化成了实质朝赏南直直地戳过来,扎得赏南面皮都发疼,他移开视线,寻找着周立的身影,周立向他跑来,“剧本给你,你再看看。” 这一段是李岩不满孟冬的冷淡,主动要求接吻,但吻是孟冬主动吻李岩的,而最后,明明是接吻活动发起人的李岩却被吻得喊了救命。 赏南和傅芜生之前都拍过吻戏,傅芜生拍的都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的轻吻。他接的电影大部分都是以剧情为主,就算是感情类,表达也偏含蓄。《绯城之恋》也是含蓄的,整部电影,孟冬和李岩只接过一次吻,也就是今天这一场戏。 周立丢给赏南两颗口香糖,“清新口气。” “……”赏南哈了口气到手心,“我吃完饭有刷牙,没味道。”虽然这样说,他还是将口香糖丢进了嘴里,这是对搭档的尊重。 傅芜生在听许圆说着什么,他喝了几口水,目光时不时会掠过赏南,很不经意的眼神,可如果多次,就显得刻意了。 他们没听张星火的,没有在拍摄前沟通,在外人眼里,他们好像是在因为昨天的热搜词在避嫌。 “休息好了我们继续吧!”张星火喊了一嗓子。 赏南站起来,这场戏的发生地点在客厅。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孟冬刚刚做好的几道菜,中间是一盆香辣虾,旁边有炒茄子和西红柿炒蛋,两碗米饭是挨着的,两个人吃再怎么也够了。 李岩坐下来,给孟冬递过去了一碗米饭,“我作业还没写完。”他夹了一只虾,按着他的口味做的,花椒和辣椒段放了许多,底下铺着土豆。 孟冬看着李岩,“你想说什么?”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和我们聊了以后,他帮我看了我可以报的大学,”李岩顿了顿,“都不在绯城。” 头顶灯泡的灯丝似乎一瞬间就变得更加黯淡了,就如同孟冬的眼神,但孟冬的表情是没有任何变化的,他甚至还给李岩夹了菜。 “绯城的大学没那么好,你应该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也看看外面的人,说不定等看了外面的人之后,就不会觉得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多好了。 “你不希望我留下来?”李岩放下筷子,俨然是要开始找茬了。 “你可以留下来?”孟冬反问李岩。 李岩瞬间便被噎住,的确,他留不下来,他考不上绯城最好的大学,可去职校,他也不愿意,孟冬也不会允许的。 “你早就知道我会去外面上大学,也不会留在绯城,但你还是和我在一起了,所以在一起之后,你不抱我,也不亲我,因为你觉得我反正是要走的,可能还不会回绯城,你只是在哄着我,你其实就等着我高考结束离开绯城,是不是?”李岩被自己说服了,他甚至坚信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问题,连学校里早恋的小情侣都知道偷偷亲脸。 孟冬放下了筷子,他的脸阴沉得像是要即将下一场暴雨,他走到了厨房,从柜子里新拿了一只碗,接了自来水。 李岩听见了孟冬漱口的声音。 孟冬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穿的是平时的工作服,松松垮垮的黑色背心外面套了件军绿色的工装衬衫,虽然穿得宽松,李岩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结实而又紧绷的肌肉,他眼底翻涌的东西吓得李岩呆坐在凳子上忘了动弹。 “哥……”李岩只有想讨好孟冬的时候,才会这么叫孟冬。 “嗯。”孟冬喉间发出一声很模糊压抑的回应,他捏住了李岩的下巴,手指上的茧压得李岩下巴有些痛,还未来得及呼痛,孟冬的吻覆了下来。 赏南清楚地记得剧本里的描写:李岩就是孟冬的春,是孟冬的甘霖,孟冬恨不得将李岩嚼碎了吃进肚子里,可李岩那样好,那样年轻,孟冬总想再等等,等等看李岩是不是三分钟热度,等等看李岩会不会后悔,孟冬期待着李岩后悔,那样,李岩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追求他的未来,可孟冬也害怕李岩后悔,因为他那样珍爱李岩。 他清晰地闻见了傅芜生身上的皂荚味,像温温热的阳光,但傅芜生的吻是用力的,赏南本人没有接过吻的经验,接着又发现原身的吻技其实也稀巴烂,李岩的手足无措和无法招架,赏南几乎是本色出演。 傅芜生咬着赏南的舌,他口唇是冷的,冷肃得宛如冰雪,但赏南浑身都是滚烫的,他竭力控制着躯体反应和表情,竭力使剧情在自己脑海里不要变得模糊。 赏南对上了傅芜生的视线,傅芜生一直在看着他,剧本里是怎么写的,怎么写的来着,赏南想起来了,这一段戏,孟冬应该是带着痛苦和煎熬在吻着李岩,但此刻傅芜生的眼神,痛苦和煎熬没有赏南想象中浓厚,更多的像是一种……贪婪? “救……救命…”李岩被亲得喘不上来气,他挣扎着,手肘不小心撞翻了柜子上的相框,相框“啪”一声掉到了地上,孟冬才一怔,慢慢松开了李岩。 两人的视线长久地纠缠在一起,连空气的温度都似乎在慢慢升高,李岩颤抖着手指掀开了孟冬的衣服,触上了对方腰间坚硬的肌肉,只很短暂的几秒钟触碰,孟冬就突然伸手捏住李岩的手腕。 “李岩,先就这样,其他的,以后再说。” 孟冬说以后,但两人都不知道以后在哪里。 张星火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差点忘了喊卡,他扇着扇子,激动道:“傅老师真的太厉害了!我简直觉得您就是孟冬,赏南也不错。” “休息一十分钟吧,喝点水,缓缓。”张星火让人打开了片场最大号的照明灯,这灯比脸盆还大,一打开,整个片场变得如白昼般。 赏南习惯了昏暗的环境,一时间没能适应,眯了好久的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张星火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跟前,他的扇子扇到了赏南身侧,一边扇着,一边凑近赏南的脸,“好家伙,傅老师这是下狠口亲啊,看把人家嘴给嘬的。”他完全不顾两位主演的死活。 赏南的皮肤本来就白,脸上出现点什么颜色,就尤为扎眼,他嘴唇潋滟了层水光,艳丽如桃色。 “还咬破皮了?”张星火往旁边站了一步,好让照明灯正对赏南,他也网 第88章 魇[含13W营养液加更] 那块破了皮的部位,颜色比其他位置的都要红艳许多,周立看着有些担心,“要不还是上点药吧?” 张星火眼睛一瞪,“就这么点儿你就心疼了?要不要发个微博让粉丝给吹吹啊?” 赏南拨了周立一下,“不用上药,上了我也会很快舔,没必要,你去给我拿瓶水。” “好嘞。”周立应着,腿还没迈出去,一瓶水就递到了赏南手里。 许圆:“傅老师让我送过来的。” 赏南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许圆露出一个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见的微笑,转身离开。 这边只剩下赏南和周立,周立等赏南喝完水以后,捧住赏南的脸,认真地问道:“和傅老师接吻感觉怎么样?” “不对,准确来说,是被傅老师强吻,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傅芜生吻得太用力了,那时候在演戏,他是孟冬,可赏南又觉得不全然是,非常细微的区别,如果不是撞上傅芜生当时的眼神,赏南就算身在其中,可能也无法辨析。 可是……傅芜生会允许自己这么不专业吗? “挺好的。”赏南回答周立,又喝了几口水,和傅芜生接吻完,他口干舌燥。 下一场戏开始,李裨来了。 李裨已经知道两人算是在一起了,他低沉了一段日子,在这段时期,他睡了好几个模特和小明星,他们明码标价,他也毫不客气,他把平时玩的东西玩了个遍,孟冬的身影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少,软的不行,来硬的呗,好好说不行,咱们抢就是了。” 对啊,他李裨想要的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哟,正吃着饭呢。”李裨推开门,上半身探进来,“李岩,你出来,我们谈谈。”他爱花天酒地,明明不过二十岁出头,眼皮就已经耷拉了下来,头发也不浓密,五官被酒色浸泡得发红浮肿,依稀能还能窥见他少年时代,应该是不丑的,算得上清秀。 孟冬蹙眉,他张开口,李岩便看出来他是要让李裨滚,李裨按住孟冬的手腕,看向了窗外——院子里,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手中的钢管时不时闪出一道寒光。 “你想谈什么?”李岩站在外面,他扫视着院子里的这群人,李裨叫来的这群人,目的昭然若揭。 李裨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扭头从门缝中扫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孟冬,视线收回,他看着李岩说:“你把孟哥让给我,国外的大学任你挑,我买给你,我再给你一百万,怎么样?” 这对一个学生,尤其是李岩这种一无所有的学生,简直是天大的诱惑,接受这个条件,他的人生了立即就会焕然一新。 “不怎么样,我不换。”李岩的眼睛被钢管反射出来的寒光扎了一下,“给多少钱,我都不换。” “五百万。” “不换。”李岩捏紧了拳头,他听见了身后石子被碾动的声音,他往身后看去,那些人的烟快抽完了。 到底才十八岁,嫩。 李裨靠在铝板上,懒洋洋地吐着烟圈,“李岩,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 “我说了,我不换。”李岩冷冷道,他认识孟冬两年,他见过孟冬的孤独,体会过孟冬的孤独,他们抱团取暖,他不会离开孟冬,死也不会。 李裨看着几个烟圈慢慢消失,他歪着身子,“喂,把他按住。” 李岩往后退了几步,踢到了一堆瓦片,瓦片堆噼里啪啦地倒下,孟冬出来了,“李裨。” “孟哥。”李裨立马站直,“好久不见。” “孟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李裨笑得堪称天真。 孟冬扫了眼院子里的众人,听起来像是在恳请他的李裨,实际上是在威胁。 “李岩,回屋子里去。” “哥…..”李岩往前走了一步,他的疑惑和害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疑惑孟冬为什么要让他进屋,害怕孟冬撇下自己。 孟冬回身一把揪住李岩的衣领,把人丢了进去,抓起窗台上的锁和钥匙把门锁上了。 李岩摔倒在地上,等爬起来的时候,门已经被锁上了,“孟冬!” 外面打了起来,孟冬最先朝李裨动手,那一拳直接将李裨的牙都打了一颗下来,李裨火从心起,“你他妈居然打我?就为了那小兔崽子?” 孟冬面无表情地从窗台上抽了把生了锈的铡刀,他没有半分停顿,直接朝李裨砍去,李裨脚一软,疯狂往后退,那点子什么喜欢什么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朝院子里那些人嚷,“你们他妈的给我上啊!” 只要李裨死了,他就能和李岩好好地在一起了……这不是孟冬的真实想法,他只是希望李岩的人生可以顺顺利利,李裨这人,只要还活着,他不会让李岩有好日子过的。 孟冬没考虑过自己,反正他的人生本来也就跟一潭死水的,唯一珍贵的,只有李岩而已。 李裨连滚带爬地跑了,他把铁门关上,双手抓着铁门,面容狰狞地朝里头大喊,“别真弄出人命,要他半条命就行了。”孟冬的眼神把他吓坏了,孟冬是真的要他的命,他再怎么胆大,也不可能和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在一块儿。 孟冬干的也算体力活,他有一把子好力气,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是一个人,对面是二十多个人,他没一点胜算。 李岩先是用家里的座机报了警,铝板没什么隔音可言,钢管落在肉//体上的闷响屡次传入他的耳里,他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您好,请问您说的清水路具体在什么位置呢?能形容一下附近的建筑物吗?” “附近有…有一家享享乐超市,还有一家妇幼医院,我这里是修车行,进入清水路一直往里走就可以看见,门口停了很多摩托车……” “门牌号呢?” “这里没有门牌号。” “那请您再形容一遍附近的建筑物……” 李岩快崩溃了,“我操你大爷操你大爷操你大爷!” 李岩看见孟冬倒在了地上,他浑身都是血,看不出平时的冷傲沉静,他手指在地上慢慢爬动着,握住刀柄,试图爬起来。 钢管再一次落在了男人的背上,他被重新打得趴在了地上。 “哥!”李岩趴在窗户上,他泪水淌了满脸,他六神无主地跑到孟冬的房间,孟冬喜欢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的房间堆放着不少修车的工具,李岩趴在地上,从孟冬床底下翻出来一把老虎钳。 李岩握住老虎钳用力地拧着门锁,这是孟冬特制的门锁,他自己找五金老板做的一款,都被拧变形了也还牢牢地嵌在门里。 赏南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被钳子的把手磨破了,疼得要命,但他还要控制面部表情,他要代入李岩,想象着孟冬在外面快要被打死了,一想到孟冬快要被打死了,他拿钳子的手臂都不可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而眼泪则完全不需要挤。 一些从未出现过的画面在此时涌入赏南的脑海中。 “阿南,小南,南南,下班给我带鸽子,我要生的。”蹲坐在门口的东西,很模糊,看不清。 “你下班早点回来啊,外面不安全。” “我可以去接你下班吗?” 穿着西装的自己按着电梯,表情淡淡的,“不可以,你出去会被抓起来,他们会用肉诱惑你,接着你就会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主人,那样我就会被科院开除,你也会被关到科院。” 自己一边开着车一边接着电话,“问多少遍我都不同意,他们之前都是人,不可能真当动物一样关在笼子里,代表提的交//配繁衍更别想,我不会把科院里的动物交出去的。” “是,我知道,众生平等,那我把你关进笼子里去交//配好了……”他说还没说完,侧面一辆货车撞过来,他的车直接被推变了形,他的车底盘朝上,黑烟袅袅,他放在车里的文件飞出去,内脏错位,身体被挤压扭曲的疼痛席卷全身。 电话里的人还在说话,“知道啦知道啦,组长您别着急,看院长在第一大会议上的表现吧!” “喂,组长?” “组长,您说话啊,我还有事儿没和你说呢,有只鸟不吃饭啊,说要给她买架钢琴来,她要弹钢琴。” 很多破碎的画面在赏南脑海里闪过,他不知道这些画面是从何而来,他身体不痛,心脏却产生一股剧痛,他泪如雨下。 李岩跪在了地上,手掌拍着门,“救命啊,来人救救我哥。”他口齿不清,连鼻涕都流了下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四五个镜头对着赏南,赏南却毫无所觉,脑海中的画面定格了,一只模糊不清的体型巨大的生物从十二楼破窗而出,它很快移动到了车祸现场,它用爪子将快要爆炸的车掀开,趴在地上,用嘴含住驾驶座的自己,小心翼翼地把人拖了出来,它用爪子扒了扒浑身是血的自己,仰起头长啸,哀嚎震碎了隔壁大厦的玻璃。 “救命……”李岩哽咽着,“救命啊。” 张星火迟了好久才喊卡,还是小刘提醒他这个镜头结束了,张星火反应过来后立马喊了卡,“好了,今天收工,收工。” 导演助理:“辛苦大家啦,明天继续加油哦!” 张星火坐在监视器后面把刚刚的镜头回放了好几遍,傅老师的表演向来无可挑剔,令他感到惊喜的是赏南,这场戏算是爆发戏,但情绪其实是内收的,看起来似乎是外放,实际上角色的痛苦恐惧都需要以一种很压抑的感觉表现出来。 更重要的是,哭成这样,看起来居然还不丑,口水都流下来了。 这算是给张星火天大的惊喜了,其实他都准备好拍个十几二十条,他以为赏南一次过不了,可没想到,对方刚刚的表现甚至可以和傅老师打擂台。 周立抽了一堆纸巾给赏南擦鼻涕眼泪,他担心得要死,“没事儿吧你,怎么哭成这样啊?手怎么还破了,我等会去给你买药。”他明显感觉到赏南演技进步了,而且进步的不是一星半点。 赏南眼珠动了动,他从周立手中接过纸巾,“我自己擦,你去让司机把车开过来,我好累,想睡觉了。” “好好好,你别到处乱跑啊。” 周立走后,赏南把纸巾丢了,呆呆地看着前方。 “哪个世界的记忆?” [14:不是哪个世界的,是属于你本人的,你是出车祸身亡的,现在还没死干净,因为我们还在做任务嘛,任务失败你才会真的死亡。] [14:我也不知道那只东西是什么,但它在你出门之前让你给它带东西吃,后来又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加上它的叫声,以及你去世之前脑海中出现的大猫,可以肯定是一只猫科动物了。] “哦……”无意识的,眼泪顺着脸往下滚。 [14:你很难过吗?我这边检测到你的情绪非常低落。] [14:随着任务进度的缩短,以后属于你本人的记忆会解锁得越来越多。] 他叫赏南,有个姐姐叫赏秋,他养了一只会说话的大型猫科动物,他大学毕业后进入科院,直任组长,部门不详,他在为可以化身为人的动物争取合法权益。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赏南觉得自己倒也没因为脑海中的记忆而感到特别震惊,他只是疼,心脏疼,他想,可能是车祸后遗症吧。 情绪的低落,大部分应该来自于刚刚的拍摄,李岩被锁在房子里,帮不上忙的接线员,拧不开的门锁,倒在地上的孟冬,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过,他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他也快疯了。 今天的拍摄本来不该这么早结束,张星火可能是看他情绪有些失控,所以提前收了工。 之后的镜头,就很少有白天的戏份了,大多是漫天晚霞的下午,或者是灯光昏暗的晚上。 所以,赏南明天可以休息一天,下一场戏起码要快天黑了才会开始。 傅芜生在化妆间洗净了身上的尘土,还有特质的血色液体,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许圆坐在沙发上,拎着包,“赏南很不错呢。”她很少夸奖流量,她最看不起的便是把粉丝耍得团团转的流量们,他们有没有演技另说,但他们一定很会搞事。 “如果全莉莉愿意放手的话,我真想和她谈谈,将赏南要到我们手中,但这部电影上映后,我想,全莉莉肯定不会同意,真可惜。” 傅芜生拉开门,“全莉莉很聪明,和以擅长炒作的国佳佳不同。” “也是。”许圆说,“您晚餐想吃点什么?我打电话让餐厅送到酒店。” 他们从走廊出来,一眼就看见赏南,对方坐在院子里的折叠板凳上,表情难过,平时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头发丝都耷拉了下来,脸上还有泪痕,手里捏着纸团。 “你去车上等我。”傅芜生对身旁的许圆说道。 傅芜生的到来挡住了一部分的照明灯灯光,赏南抬起通红的眼睛。 “傅老师?”赏南说话还带着浅浅的鼻音,他直起腰,“您还没走?” “车还未到。”傅芜生眼神落在赏南脸上的泪痕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拇指捻动了两下,想到刚刚赏南的表现,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只不过…… “很喜欢孟冬?”他语气带着凉意,冲散了夏日晚上的燥热。 “啊?”赏南摇摇头,“不是我喜欢孟冬,是李岩喜欢孟冬,我只是有些被影响到了而已,等会就好了。” “哭成这样……”傅芜生微微弯下腰,从容睥睨,他捻动了几次的手指此刻碾在了赏南脸上的泪痕处,“还说什么等会就好。” 他的指腹很凉,赏南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阿张抱着道具经过的时候,傅芜生已经直起了身,也收回了手,“要一起吃晚餐吗?” “不……不要,不不,我是说,”赏南有些语无伦次,“我是说不用,我会和周立一块吃,下回我请傅老师吧。” “什么时候?” “什么?” “下回,”傅芜生字音咬得异常清晰,不愧是优秀的京剧演员,“是什么时候?” “下次休息的时候,我请傅老师吃大餐。”赏南觉得自己在被傅芜生牵着鼻子走,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魇中,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在,他和傅芜生也还在片场。 傅芜生仪态典雅端正,“好,一言为定。” 赏南的视线跟随着傅芜生的背影,颀长孤拔,和孟冬很相像,傅芜生连背影都透露出一种孤独和萧瑟的意味。 [14:黑化值-2。] [14:这个世界难度好高啊,黑化值要么死活不降,好不容易下降,就是一点两点。我感觉可能是因为傅老师太会演戏了,傅老师演绎了很多角色的七情六欲,所以也很难被打动。] 赏南把手中的纸团丢进垃圾桶,抬手摸了摸脸,那里,傅芜生碰过,碰的时候他觉得很凉,碰之后他又觉得滚烫。 “回酒店吧,好饿。” [14:好的组长。] 赏南:“……” - 周立为了犒劳赏南,点了一大堆,好几盒生鱼片,还有一盆鸡汤煨的蜗牛,他跟全莉莉在通着话,滔滔不绝地向全莉莉说赏南今天晚上演得有多好。 “我觉得比傅芜生演得还要好!” 赏南用牙签戳着蜗牛肉,乍然听见周立的比较,差点把牙签戳进手指。 全莉莉打电话来,是为了再次提醒赏南和傅芜生保持距离的,两人绯闻的热度稍微降了点,她和国佳佳打电话互骂了两个小时,殃及到她们的全部家人不分死活男女也不分老少,国佳佳说这次不是她干的,就是那专门靠流量赚钱的死狗仔干的。 但不管怎样,热度降下来了,大众的视线也几乎都转移到了傅芜生的心仪对象到底是谁上面,只要赏南从风波中安全抽身,全莉莉懒得管其他人。 但,虽然她是一个把自己艺人看得很重的经纪人,可她脑子是清醒的,听见周立说的,她翻了个白眼,“你是赏南的脑残粉吗?” “我说的是真的,等你看见片段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是指那种用很多电影镜头来衬托演员镜头,再加一个bg让演员演技看起来很好的片段吗?” 周立:“……你真的是太讨厌了。” “你们吃饭吧,我还有工作,拜。” 她挂了电话,周立放下手机,看着坐在对面的赏南,“莉莉姐太毒舌了,对吧?” 赏南嚼着蜗牛肉,很入味,也很弹牙,“你是哪来的自信说我的演技比傅老师还好的?” “我是真的这么觉得的,封神了,哭戏天花板。” “……” “吃饭吧,吃完了我去刷牙睡觉。” 周立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赏南,他的睡衣是品牌方赞助,浅蓝色的纯棉短袖和白色的及膝短裤,是一个很青春很有活力的品牌。 刚开始的时候是合适的,赏南减肥期间瘦了一些,衣服就显得有些大了,衣领垮下来,露出薄白的锁骨。 二十三岁的人,看起来仍旧像十岁时候的样子。 吃完了饭,赏南和周立一块儿收拾了桌子,周立走后,他刷了牙,抱着剧本躺在床上看,看后面的剧情。 孟冬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很快痊愈了。 李岩因为要上课,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守在孟冬身边,所以找了陪护,孟冬的妈妈也来了,她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引起的,直说要将打她儿子的人送进监狱,孟冬直接告诉了她,那人不可能进监狱,他和李岩甚至找不到愿意接他们这个案子的律所。于是,孟冬的妈一边哭一边骂,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如果无法反抗的话,弱势群体能做的就只剩下流眼泪了。 孟冬反而松了口气,李裨来过,和他的父亲一起,他父亲丢了一张银行卡,押着李裨离开了医院。 以后,李裨想必是无法再来骚扰他和李岩了。孟冬会关闭修车行,和李岩离开绯城,去李岩上大学的城市。 出院后,李岩第一次主动吻孟冬。 赏南看着剧本的眼神一顿,李岩吻孟冬?不对,这不对,都不对,他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孟冬没有痊愈,他瘸了一条腿,终身不治,他也没能和李岩一起离开这里。 他清楚地记起剧本的内容,李岩在高中的最后一个月遭遇到了严重的校园暴力,李裨给了那些学生很多钱,他现在不要孟冬了,死瘸子谁爱要谁要,他只想要李岩生不如死,如果不是李岩,他和孟哥早就在一起了。 李岩瞒着孟冬,不告诉孟冬自己所遭受到的,还是一个女同学给孟冬打了电话,孟冬找去学校的时候,李岩被一群男生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之后,孟冬关了修车行,夹了一张银行卡在李岩的书里,不告而别。 这才是原剧情。 那他手里这份剧本是哪来的? 赏南从床上坐起来,手里的剧本陡然变成了轮椅,他正推着出院的孟冬,四周的摄像头对着他和,傅芜生? 张星火仍旧坐在监视器后面,他声音一如平时,他举着喇叭,“来,开始了开始了,这里我要强调一下,李岩你要主动吻孟冬,但孟冬只能在最后时刻回应李岩,李岩要吻得热情一点,激烈一点,知道吗?这种奔放的感觉,一定要演到位!” 什么……什么跟什么啊?张星火的拍摄风格可不是热情激烈和奔放啊。 “14?”赏南声线颤抖,在张星火喊了开始之后,他已经在推着轮椅慢慢前行。 14没有出现。 14不见了,他也有些不受控制。 是魇,不是他的魇,是他被傅芜生魇住了。 周围工作人员的脸很模糊,包括周立的,换做平时,他一定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和傅芜生。 傅芜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制造这么一个魇?制造这么一段剧情? 赏南百思不得其解。 可在片场中,他根本无法当所有人是虚无,是不存在的,真实感太强了,而主要原因是,他无法反抗。 他们回到了家,院子里的石子上还有残留的血迹,是孟冬的血迹,现下已经变成了黑色。 被李岩用老虎钳拧变形的门锁还是那个样子,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一切也和真实的片场一样。 在客厅,赏南给傅芜生倒了杯水,傅芜生的妆化得有些苍白,显得他清瘦了许多,眉眼就显得更加深邃,眉眼一深邃,看起来就很容易是深情的模样。 傅芜生看了看自己的手,“手疼,你能帮忙吗?” 赏南端着水,弯着腰,他另外一只手放在傅芜生下巴下面,扶着水杯送到傅芜生的唇边,傅芜生喝水的时候,赏南就跟着将杯底慢慢仰起。 喂给傅芜生水喝的时候,他的视线盯着傅芜生的喉结,对方吞咽的时候,每吞咽一次,喉结会上下滑动一次,“好了。”傅芜生说,“谢谢。” 不像孟冬,傅芜生也不是按照孟冬的人设在演,在梦魇中,他是傅芜生。 赏南将水杯放到了茶几上,他脑海中出现了下一句台词,刚出现,他就发现自己已经将台词说出了口。 “孟冬,当时你不应该把我关在屋里,如果我在的话,你可能就不会伤得这么重。” “孟冬,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看见你受伤。” 这不是《绯城之恋》编剧会写的台词。 傅芜生手指搭在膝盖上,“你现在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知道,”赏南放弃了挣扎,他说着台词,想着等醒了之后一定要去找傅芜生问一问,他蹲下蹲在了傅芜生的轮椅前面,“可是,你都不怎么亲我,情侣之间不都是会接吻吗?” “你可以亲我。”傅芜生神色未变,他平静地注视着膝前的青年。 傅芜生在想什么呢?赏南想道,傅芜生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被自己知晓,所以他制造出这样的梦魇,是为什么? “14?” 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赏南站了起来,他看着傅芜生的唇,傅芜生的唇型很好看,并不是非常薄,看起来很适合接吻。 他弯下腰,朝傅芜生吻下去,比之前拍摄时候的接吻要温和许多,这次毕竟不是傅芜生主导。 赏南也比上次要清醒许多,不止他清醒,傅芜生也很清醒。 傅芜生身上有淡淡的兰花香,非常淡,混在皂荚的味道当中。 他不会接吻,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用舌启开服芜生的唇齿。 傅芜生开始回吻他。 这大概就符合了“张星火”口中的热情和激烈。 赏南的腰被钳住,傅芜生的手掌很凉,他一只手掌便掌住了赏南的一半腰,另外一只手搭在了赏南的后背,将赏南压向了自己。 而就在刚刚,剧本中的孟冬还无法自己举起水杯,需要李岩喂给他喝。 赏南的手指慢慢攥紧了掌心,果然,梦是毫无逻辑的吗? 他忽略自己飞快跳动的心脏,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身处于梦魇中,所以他紧张,心跳自然就快。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赏南的舌根都在隐隐发痛,腮部也开始酸痛。 张星火终于喊了结束,却不是赏南想听到的结束,他说:“这条很一般啊,先保着吧,再拍几条试试,来,各单位准备!” ! 赏南看见了傅芜生眼中隐秘的笑意,但也就很短暂的几秒钟,在赏南的视野中,傅芜生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他猛然醒来,大口喘息着,心跳在他醒来后依旧跳动得十分快,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将呼吸和心跳一起平复下来,看着熟悉的酒店房间,赏南松了口气。 可能是被梦魇困住消耗了很多体力,赏南有些渴,他下床去茶水间接水喝。 喝水的时候,他和14说着话。 “你说,傅芜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我自己做梦就算了,虽然我白天好像也没想过和傅芜生接吻,暂且算是受拍摄的影响吧,可傅芜生为什么会主动入侵我,还制造出了这样的魇。” 赏南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觉得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性,“傅芜生,该不会喜欢我吧?” “他在微博发的那句话,有可能结束单身……指的是我吗?” 如果不是这个可能性,赏南也想不到其他的呢,因为如果他是梦魇的话,他是不会去魇主一个路人,让这个路人在梦魇中亲自己的。 赏南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和刚刚他在魇中主动和傅芜生接吻时的心跳一模一样的频率,可能是因为心跳太快,他脸颊的温度也开始慢慢升高。 他并不反感亲吻傅芜生,而结合这频率不正常的心跳之后,他想,他可能不止是不反感,他可能,还有喜欢的情感在。 他急需和14探讨,只有14算是真正的自己人。 可14一直没出现。 ”14?你还没恢复过来?”赏南喝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外面响起脚步声,地砖上有逐渐接近茶水间的黑影,影子在墙壁上反折,傅芜生的身影出现在了茶水间门口。 赏南好不容易慢下来的心跳重新飞快跳动,比刚刚发现自己情感的时候还要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芜生,光可鉴人的墙壁瓷砖上面,映出他的脸,他的表情不是不可置信,他是笑着的,朝傅芜生很甜蜜地笑着。 看着自己身上和傅芜生的同款睡袍,赏南终于回过神来——刚刚的拍摄是梦魇,现在的场景……也是梦魇。 难怪14这么久了都没有出现,原来是他一直在梦魇中。 赏南感觉自己的汗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难怪之前14说梦魇很可怕,说它可以为所欲为。 的确,梦魇的确可以对任何人进行任何它想要的行为,哪怕是让这个人死在梦中。 幸好,傅芜生不是打算在梦魇中要自己的命。 “睡觉吧。”傅芜生走进茶水间后,对赏南说道,他伸手拿走了赏南手中的玻璃杯,在旁边的水池冲洗干净。 睡……睡觉? 赏南主动环住了傅芜生的腰,这是赏南第一次这样完整地抱住傅芜生的腰身,在戏中都没有过,很结实有力的手感,哪怕隔着较厚实的睡袍。 傅芜生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他用抽纸擦掉了手上的水渍之后才转身过来,他弯下腰,将赏南直接横抱在怀中,赏南轻呼了一声,脚上的拖鞋顺着脚背滑落,掉在了地上。 “傅老师!”赏南手指抓住傅芜生的肩膀,对方抱起他这么轻松是赏南没想到的,这就是怪物吗?不论看起来多正常,和真正的人类始终是有很多地方是不同的。 傅芜生将赏南抱出了茶水间,将赏南放在了床沿,弯腰轻轻吻了一下赏南的额头,“都结婚了,还叫我傅老师?”男人语气揶揄,又暧昧,和赏南认识的傅芜生有些不太一样,他认识的傅老师,说话永远一本正经,还严肃,像极了老夫子。 他的脸被傅芜生捏了一下,“好好想想,你现在应该叫我什么?”他转身去茶水间帮赏南捡回了拖鞋,捡回来的拖鞋被他放在了赏南的脚下,他抬起眼,眸子漆黑,“想好了吗?” 赏南已经快昏厥了,这一个梦魇,他怎么就和傅芜生结婚了?! 到此刻,赏南几乎可以确定,傅芜生对自己是有好感的,那样冷傲正经的傅老师,不会无缘无故制造这样一个魇出来困住自己。 傅芜生耐心地等待着,赏南却始终无法张口,他在傅芜生慢慢开始消失的笑容中越来越紧张局促,他缓缓张开了嘴,“l……” 一个完整的字都没有说出口,赏南心头一跳,傅芜生不见了,他眼前暂时性地黑下来几秒钟,再睁开眼是,入目的是酒店的水晶吊灯。 外面有鸟叫,有轻微的风声,有汽车的鸣笛声,白色的窗帘被风拂动,实木的地板上映出外面青树的树影。 天亮了。 “14?”赏南喉间干涩。 电流声闪过。 [14:在。] 第89章 魇 [含14W营养液加更] 张星火在群里通知了下午开始拍摄的时间,赏南在茶水间连着喝了三大杯水,才冲散了口腔和喉腔中的艰涩黏腻感。 赏南把自己重新摔在床上,直挺挺的,被子都还压在身下。 反正也不冷,而且他心不在焉,他想的都是昨晚的魇,那是傅芜生的入侵,他只是出演了梦魇中的一个角色而已。 该角色由傅芜生设定,所有的剧情也由傅芜生设计。 只是不太清楚对方这样设计的真实动机,自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他没想过和傅芜生发展什么比较暧昧的关系,一是两人实力差距过大,而是年龄……好吧,反正傅芜生也不会死,赏南该担心的应该是他自己。 结实的房间门被人从外面叩响。 赏南受惊似的从床上弹起来,他看向门的方向,他思考着,周立有他房间的房卡,周立从不敲门,有事就会直接进来,现在还不到周立来送早餐的时间,所以不是周立。 赏南趴在猫眼的位置往外面看了看,穿着藏青色工作服的……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开门之前,他从茶几上拿了帽子和口罩戴上。 “你好……”对方被屋内人的装束吓了一跳,收个件这么神秘吗? 赏南瓮声瓮气的,“什么事?” “请问您的电话号码尾号是8999吗?” “是的。” “这是客户给您订的花,请您签收一下。”他递给赏南一张浅黄色的卡片。 赏南眼神微闪,他接过圆珠笔和卡片,在上面签了生活中使用的假名字,对方接过签了名字的卡片揣进荷包里,他将手中的一大束鹅黄色玫瑰递给赏南,“祝您生活愉快!” 赏南抱着花,关上门,花束并不是十分夸张的大,但花头很大,碗口大,绽放了分的样子,很淡很淡的黄色,不注意看,只是一眼扫过去的话会以为是白玫瑰,但实则不是,它的花瓣边缘有轻微的波浪状,张扬明媚。 [14:leonora玫瑰,挺好看的,你粉丝送的?] 赏南在花里翻了半天,以为会有什么写了东西的卡片,可惜一无所获。 他把花放到了茶水间,从茶水间一出来,就撞上周立推门进来,周立满头大汗,脸被太阳晒得发红,“这才几点啊,外边就热得要死…..诶,你醒这么早?” “收了个件,准备继续睡。”赏南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周立,免得周立自己看见了又东想西想。 周立居然没关心他收到了什么,而是催促着他,“先别睡,你去刷牙,吃了早餐再睡,我特意买的馄饨,现在不吃等会就坨了。” 赏南去刷了牙。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熬夜了?”周立把馄饨端给赏南,撕开牛奶的吸管,把吸管插好后将牛奶也推给了赏南。 “做梦了。” “什么梦?”什么梦能把脸色都做差了。 “春///梦。”赏南面无表情地说道。 周立咽到一半儿的牛奶呛了出来,全喷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赏南眼疾手快地伸手盖住了馄饨,周立连抽一堆纸巾慌忙擦拭着桌子,“抱歉抱歉,没忍住,你现在和我可真是不见外啊,说说说说,对象是谁?” “傅老师。”赏南从袋子里摸了一个水煮蛋出来,在桌子上敲了敲,淡定地看着周立再次被呛到。 “你怎么会和傅老师做这种梦?”周立想象着傅芜生那张冷淡禁欲的脸,实在是很难将对方和那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感觉傅芜生更适合穿着西装手拿戒尺。 “都说了是梦,梦里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赏南把蛋黄给了周立,他不喜欢蛋黄。 周立一口把蛋黄吃下去了,“谢谢,我真的很爱那种被噎得快死掉的感觉。” 他喝了一大口牛奶把噎在喉咙里的蛋黄挤下去,一边锤着胸膛一边翻白眼,终于咽下去之后,他继续问道:“傅老师身材怎么样?” “……”赏南咬着吸管,垂下眼皮,“都说了啊,是梦,我也不清楚。” 周立面露遗憾,“那好可惜啊,毕竟这种梦可不是天天都能做到的。” [14:说不定真能天天做。] 赏南:? 用完了早餐,周立把桌子收拾干净,去到茶水间,那一束玫瑰花立即就晃花了他的眼睛,他垃圾都忘了丢下,从里头把脑袋探出来,“茶水间里的花是哪来的?” “在你来之前我刚签收,不知道是谁送的。” “不知道是谁送的你还收?”砰的一声,是周立手中的垃圾被丢进垃圾桶的声音,他很快窜了出来,从包里翻出一个长方形的扫描仪,“我先看看有没有摄像头。”他在茶水间忙活了半天,那束花被他拆了,又被重新包了起来,只是没之前包得好看,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松了口气,“有些私生太疯了,不得不多注意点儿,你第一部剧爆之后,我们在你房间里翻出来一百多个微型摄像头,你忘了?” “一……一百多个啊。”赏南拉开窗帘,推开落地窗,“真是疯狂。”他呐呐道。 周立在里头絮絮叨叨,完全没注意赏南已经没在房间里了,赏南在阳台吹风,阳台是有风的,也没那么热,太阳刚出来不久,攻击性没正午时分强。 楼下传来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赏南看过去,是许圆,只有她一个人,傅芜生没在身旁。 她没撑遮阳伞,短袖长裤,戴着一副绛红色墨镜,头发梳在脑后,许是察觉到了赏南的视线,她仰起脸来,嘴角扬起了一个很明显的弧度。 赏南一怔,也回以了一个微笑,这是许助理第一次对人笑这么明显呢。 - 转眼就到了下午,被暴晒了一整日的空气烫得惊人,赏南钻进保姆车,手里拿着一杯黑咖啡,“走吧。” 周立让司机开车,他打开了全莉莉发过来的行程,“莉莉姐给你谈了一个高奢代言,是代言,不是大使和挚友,他们的上一个代言人是邱都,现在他的粉丝得到了消息,正在骂你呢,还有叶满的粉丝,不知道是不是他工作室下团队黑你……” “所以下周我们要去拍片,下个月,你要去参加d国布兰时装周,是你代言的品牌方邀请你去的,叶满应该要嫉妒疯了,莉莉姐说叶满费了好大劲,才从莱尔主编李安娜手里拿到入场券。” “不知道张导愿不愿意给假。” 车开到桥上,江上的橙红落日把整座城市都晕成了浪漫童话风,江面的波浪成了一层又一层的金箔。 张星火可真会挑拍摄场景,这落日美得浪漫又凄凉。 今天的拍摄地在医院,张星火找的是一家私人医院,专门包下那层用来拍摄,这层没病人,因为贵得离谱。 使用了部分道具,让看起来过于高档的病房以及走廊看起来稍微接点底气,甚至连水晶吊灯都被换成了白炽灯,灯光洒下来,下面人的脸立马呈现出一种死白。 该层楼的医护在办公室当群众,还能给予指导,张星火大手笔,院长也就成了好说话的人,他承诺给大家包饭,再赠送演员的签名,另外还会封红包。 “好啦好啦,准备一下,我们开始了。”走廊里摆了不少摄像机,张星火坐在监视器后面,有些挤得慌。 李岩从电梯里出来,他手里拎着不锈钢的保温桶,饭是他从路边的小馆子买来的,孟冬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修养。 “但是他还没法走路。”当时的李岩急切道。 医生说:“就算能走,也没办法跟以前一样。” 说得挺含蓄的,但李岩听完后依旧遍体生寒,只觉得眼前一黑。 ——孟冬瘸了。 “吃饭了。”李岩把保温桶里的饭菜一层一层地拿出来,强颜欢笑,“我让老板做的加辣。” 一直到李岩开口说话,孟冬的视线才从窗外的绿树成荫收回,他表情恢复以往的漠然,“医生说不能吃辛辣刺激的。” 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李岩却觉得无地自容,“我以为都这么久了……”窗外的余晖大片地落在病房里,两人的面色都显得温柔,目光都闪避。 “李岩,分手吧。”孟冬没去接李岩递过来的碗筷,“高考就在下个月。” 李岩其实早就感受到了孟冬的异常,他话更少了,长时间地醒着,长时间地不说话,李岩脸上的肌肉拼命用力,才成功挤出来一个笑容,“因为你觉得你现在生病了,配不上我了,你怕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孟冬的眼神比初次见面时还要冷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和李裨在一起了…李岩,把烟递给我一下。” 李岩大脑一片空白,从柜子里找出来一包烟,还有打火机。 孟冬的目光在袅袅白烟后面模糊不清,但冷漠是清晰的,“说实话,我蛮后悔那天帮你,我当时没想过后果,早知道……就不帮你了。” 他说得无情,完全变成了李岩不认识的人,说实话,从孟冬麻醉醒之后,他就逐渐在让李岩觉得陌生,尤其是医生欲言又止之后,李岩撞上孟冬的目光,冷冷的。 “但是我没后悔。” “你当然不后悔了,我供你吃喝,供你读书,瘸了腿的也不是你,你还能去上大学,你有什么好后悔的。”最后一句话,孟冬说得很轻。 李岩被李强柱用板凳砸脑袋的时候都没这么想哭过,他憋着眼泪,“我知道,你是不想拖累我,故意说难听的话赶我走。” “少看点偶像剧。”孟冬从李岩的脸上撇开眼。 但李岩还是坚信自己的想法,孟冬不是那样的人,他把碗筷放在床头柜上,“我还有晚自习,先走了。” 手握上门把手上,李岩吸了吸鼻子,“我之前没嫌弃你年纪大,现在也不会嫌弃你是个瘸子,李裨以后不会再来了,我们好好在一块儿,你别作,成吗?” 他没等到孟冬的回答,只能走。 李岩就是从这时候学会抽烟的,不能说学会,他简直是无师自通,他看孟冬抽过无数次烟,不过在一起之后,孟冬就很少抽了,他本来就比李岩老,他现在想多活一些岁数。 少年泄气地坐在医院前面的广场喷泉边上,他甩甩手臂,低骂了句,从半个月之前,他就一直在打架,找麻烦的人太多了,他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大概率是李裨吧,除了李裨,也不会有人这么恶心。 李岩从书包的夹层里翻出只剩几支的烟,三块钱一包,便宜得很,劲很大,第一次抽的时候,李岩差点把胃都呕翻过去。 之前的几个抽烟镜头都很隐晦,不需要赏南真抽,但这次是怼脸拍,得真抽,还得哭,不能号啕大哭,要眼泪自发地留下来。 赏南的第一口就被呛到了,他抬手示意暂停,张星火的脑袋从监视器后面露出来,“好孩子啊。” 旁边的小刘切了声,张星火就是偏心,刚开始拍摄的时候还对人家凶巴巴,这段时间看赏南表现得很好,对方就算失误,张星火也能找个理由遮过去,换成叶满试试。 “给我五分钟。”赏南说道。 为了追求真实,剧组给他的烟真的是三块钱一包,烟草味儿冲得赏南眼泪都出来了。 天色渐晚,赏南准备再试试,剧组其他人也得空休息,都在玩自己的。 他低头很认真地把烟点得燃透,正要往嘴里塞,一只白皙的手在眼前出现,最后那一丝橙色的光线也被挡住,赏南错愕地抬头,是傅芜生。 今天除了拍摄,他还没和傅芜生有其他接触。 看见傅芜生,赏南立刻就想起了昨晚的梦,他表情也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 反观对方,坦然自若得好像无事发生过。 “傅老师,这是我…..”抽过的~三个字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赏南咽了回去。 从赏南的角度,看得最清晰的是对方的喉结,下颌线收得极为利落,挺拔的鼻梁和凸起的眉骨,很少有人从这种刁钻的角度看过去还能是帅的。 傅芜生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送的阴影和瞳仁似乎融为了一体,看起来像是两只黝黑的洞穴,赏南看得喉头发紧,幸好,烟草燃烧后的烟雾慢慢挡住了对方的目光。 “别往里抽,伤身,含在嘴里再吐出来就可以。”傅芜生说完后,拍了拍赏南的头,然后就走了,走的时候,也没把手里的烟还给赏南。 “……”既然知道伤身,自己还抽那么厉害,赏南在心底啧了声,从烟盒里重新拿了一支出来。 [14:傅老师又不是人,没听过烟草伤梦魇的身。] 赏南按着打火机,抬手朝张星火晃了晃,“张导,我们继续吧。” 哭戏,对赏南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难度,深浅度不一的烟从他唇齿缓慢涌出,赏南想到了刚刚傅芜生的样子,有些走神,他眼泪依旧在往下淌,是张星火想要的感觉。 这个镜头拍摄得比之前预计的要长,赏南表现得也没让众人失望。 他手里的烟蒂捏了两个,最后一支在他手里,一个抱着气球的男孩儿跑过来,声音响亮,“哥哥,你为什么要哭?” “你哪只眼睛我在哭?”李岩把烟拿开。 “这两只。”男孩指了指自己的左右两只眼睛。 “哦,我男朋友不要我了,所以我在哭。” “男朋友?”男孩子七八岁的样子,“哥哥你喜欢男的啊,我奶奶说同性恋不得好死。” 李岩眼皮抖了抖,他在手掌底下的瓷砖上摁灭了烟,淡淡道:“好死能复活?” 许圆给傅芜生拿了杯咖啡,对方接到手里,没有喝,放在了手旁的桌子上,腮帮子在鼓动。 啊,在吃东西啊,许圆想。 “赏南的演技真的很好啊,感觉他之前的剧限制了他,如果能在一开始就进入电影圈,成就肯定不止现在这样吧。”许圆站在傅芜生旁边,抱着手臂,她现在真是越来越想把赏南收入自家工作室了。 “说不定,能超过您的成就呢。”许圆玩笑道。 傅芜生吃东西的时候不太爱说话,他喉结滚动,发出混沌的一声“嗯”,嘴里的东西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海绵的口感并不算好,但赏南的味道,很好。 这个镜头结束了,喷泉旁边的少年站起来,抬手反复抹了好几次脸上的眼泪,他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傅芜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赏南一怔,回以傅芜生一个灿烂的笑。 . 剧组开始放晚饭,赏南现在已经可以和大家一块吃正常人类所吃的饭了。 圈内拜高踩低,按咖位划分待遇,等级分明。 两个主演的工作餐要比其他人好一些,傅芜生的又要好一点。 阿张和小刘一块来赏南这里蹭饭,赏南这里有汤有水果有甜品,饭菜也是分开的,吃不完的。 傅芜生在化妆间用餐,赏南直接在外面一起,所以才让阿张和小刘有机可乘。 赏南主动把自己的菜放到了小桌子中间,他反正也吃不完。 小刘捧着饭盒,“你和傅老师关系真好,傅老师一般都不和别人一块儿出去吃饭呢,谈合作都是许老师出马。” 阿张点头,“你怎么会和傅老师一块儿出去吃饭啊?” 这事儿都过去好几天了,赏南往嘴里喂着饭,“无聊。” “啊,原来无聊就能约到傅老师去吃饭。”阿张恍然。 赏南:“……是傅老师无聊,我没那么大本事。” 小刘接着恍然,“原来无聊就能约到赏南老师去吃饭啊。” “……” “在聊什么?”傅芜生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等小刘和阿张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的时候,傅芜生已经在赏南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片场里的椅子板凳为了方便携带移动都是折叠式的,很矮,傅芜生坐下后,居然看起来有些亲切。 赏南咬着排骨,他不太敢和傅芜生说话,因为他还没忘记昨天晚上的梦,他在想,要是傅芜生今天晚上继续入侵该怎么办? 14帮不上忙,就算能用积分帮上忙,但那样一来,傅芜生不就发现了他不是普通人了吗?他只能硬生生地承受着梦魇的入侵。 而始作俑者,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 赏南叹了口气,傅芜生这种人是很容易催生他人的好感的,哪怕他未曾使用什么手段,但喜欢梦魇,无疑是一件异常冒险的事情。 [14:你觉得他是风景,其实你自己也是。] “什么?” [14:爱意值20~] 赏南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拿稳了的,只是在听到14的话之后才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去看傅芜生。 傅芜生弯下了腰,把掉在地上的筷子捡了起来,“周立,去拿一双新的筷子过来。” 凳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响起后,周立去拿筷子了。 已经坐下的小刘和阿张一边往嘴里刨饭一边看着赏南和傅芜生,很奇怪的感觉,一种其他人融不进去的感觉。 难怪两人会一起去吃饭,他们试想了一下,除了赏南,傅芜生跟谁吃饭好像都不太搭。 周立拿着一双新的筷子跑过来,他把筷子递在半空中,“给。” 傅芜生却把筷子接了过去。 筷子在他手里被掰开之后他才交给赏南,“吃饭,我那边还有点事。” “好、好的。”赏南下意识道。 等傅芜生走后,赏南回味起自己刚刚和傅芜生的对话,好奇怪啊。 他转而想到了爱意值,顿时又不觉得奇怪了。 但他暂时…..还没有准备好和梦魇开始什么恋爱关系,傅芜生好像也没表现出来什么征象。 [14:梦里都这样那样了,还没征象呢?] 赏南:“你知道的都是你听我说的,我骗你的。” [14:我不信,刚刚傅老师出现的时候,你心跳特别快,体温也升高了两度。] [14:不好意思,这是你的征象,不是傅老师的。] 赏南:“……”说什么不好意思,14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 傅芜生已经回酒店了,他晚上没戏份,而赏南晚上要刷一个小夜,和叶满一起。 化妆师在赏南脸上化了比较暗淡无光的妆,她不止赞叹赏南皮肤好,可惜李岩现在不需要多好的皮肤。 他往返学校和医院之间,还要复习,马上就要高考,还要应付学校那些人,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憔悴。 下了晚自习,李岩踩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出来,骑了一会儿,学生和路人逐渐变少。 马路上的车辆也很少。 一根木棍从人行道的方向飞过来,直接丢在了李岩的轮胎上,自行车不经撞,李岩连人带车摔在地上,那群人看见,立即群起欢呼,然后朝李岩跑过来。 李岩甚至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群男生就用手中的钢筋钢管对着李岩的自行车一顿打砸,他自行车是新的,孟冬后来给他买的,还能变速,但很快就在他们手中被砸成了一堆废铁废钢。 李岩在这群人里面看见了认识的人,没什么交情,但认识,隔壁班的,撞上目光,那男生脸上的狠劲儿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李岩,你理解一下,”为首的男生双手合十,“我们也是没办法,李哥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李岩从地上爬起来,把书包丢到肩上,他弯腰把已经被捶打得稀烂的自行车扶了起来,还没直起腰,对方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那个,李哥说了,还要打你一顿才行。” “但你放心,我们只用拳头,不用武器,” “都把钢管丢了。”他觉得自己还挺仗义。 李岩心头的火已经憋不住了,他先一步出手,一拳锤在对方的肚子上,那男生抱着肚子后退几步,“靠,你袭击我?” 混战很快就变成了群殴,认识的那男生出的拳脚都是虚的,打得热闹,打得气喘吁吁,实际上一拳一脚都没落在李岩的身上,但其他人没客气,包括觉得自己很仗义的老大。 打得李岩爬不起来后,老大伸手拦住大家,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好了好了,这样就行了,德子,拍几张照片,我们找李哥领钱去。” 李岩眼睛被血糊住,视野中的景色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猩红,嘴里也是血液的味道。 一辆红色的跑车从远处驶来,隔着老远,引擎声就已经传入他的耳里,快靠近时,引擎声越发震耳欲聋,对方在踩油门。 李岩手指动了动。 快碾到李岩的时候,李裨踩了刹车,他从车上下来,这群学生的老大立刻掏出烟去讨好,“李哥,我们都解决了,都解决了,都是按照您说的办。” “什么垃圾烟要往我跟前送?”李裨挥开赵荣财的手,走到李岩的面前,踢了他两下,扭头阴测测地看着赵荣财,“这叫按我说的办?” 赵荣财心脏跳得飞快,不发一言。 李裨视线转了一圈儿,从一个男生手中夺走了钢管,敲了敲赵荣财肩膀,”我给你示范一次,以后就照着这样办。” 李裨阴毒的目光落在李岩的脸上,如果不是李岩在他和孟哥之间挡路,他和孟哥的关系也不会变得无法挽回,李岩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钢管落在李岩的肩上,腿上,手臂上,李岩手指攥成拳头,没过多久,又慢慢松开。 直到他看起来好像快死了,李裨才丢了钢管,拍拍手掌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到车上拿了一叠现金直接丢到赵荣财脚下,“行了,滚吧。” 跑车引擎声重新响起,李裨很快离开了,直到引擎声消失,赵荣财才咽了咽口水,他看着奄奄一次的李岩,手指抖了好久,他从地上把钱捡了起来,分给了大家,自己留了几张,掏出手机准备打医院的电话。 有人立马出声,“赵哥,李哥要是知道,会生气的。” 对对对,赵荣财把手机又收了回去,他蹲下来,在李岩书包里找到他的手机,“我用他的打不就行了。” 打完医院的电话,赵荣财丢下手机,带着一群人跑了。 “唱歌去,通宵。” 李岩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不想离开孟冬,李裨好像也没打算再要孟冬,李裨只是想借着孟冬发泄他的不满。 马路上的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没有车停留,隔远了看,李岩和他的自行车看起来像是一堆垃圾——他和孟冬都是被抛弃的人,他要和孟冬相依为命。 场务打板了,赏南半天没能爬起来,虽然是假的,但推推搡搡的还是很费力气。 “收工吧,大家辛苦了。”张星火大声说道。 赏南身上很多红色液体,他要去卸妆,还要洗澡,周立寸步不离地跟着赏南,“叶满的演技也挺好的,我怀疑他夹带私货。”当时李裨的眼神,说想杀了李岩也不为过,叶满之前的演技可没有这么好过。 “我怕他偷袭你。” 赏南擦掉脸上的妆,“你还挺入戏的。” 比起叶满,赏南更加担心傅芜生,他不想回酒店,他不想再做昨晚那样的梦,好吧,他其实是不太习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快十一点的时候,赏南和周立才整理好准备回酒店。 - 凌晨的路上,车辆很少,笔直宽阔的大道,风很大,把树叶吹得宛如海浪一样翻飞不止。 一粒白色从漆黑的天幕中飘落而下,接着又是一粒,接着是数不清的,周立按下车窗,伸手去接,手掌里的东西转瞬即逝,消失得飞快。 “我靠,下雪了,这才八月啊!” 赏南也按下车窗,看着那扬扬洒洒的白色,鹅毛般的雪花,像是夏季的一场白色暴雨,司机打开了雨刷,也感到非常奇怪。 “八月的话,还是下冰雹正常一点,怎么会下雪呢?” 周遭的温度很明显地开始降低,赏南和周立都穿着短袖,两人很快的感受到了凉意、冷意、寒意…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撞鬼了撞鬼了。”周立大喊着,搓着手臂去后面翻口袋,“幸好那些品牌方喜欢给你送这送那,我记得你上次代言的那家国风服饰给你送了好几件大敖…..” 赏南有些不确定,“大氅?” “我不认识那个字。” 的确有好几件大氅,用的不是真动物毛,周立给了司机一件,自己裹上一件,拿着件毛衣从赏南头上套了下去之后才给他披上大氅,雪白的大氅,领口的一圈毛也是白色的,大氅外面绣着好几只展翅的鹤。 雪越下越大,司机开车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周立瑟瑟发抖,被冷的,也是被吓到的,“这算是鬼打墙吗?” 赏南朝他看过去,眼瞳稍稍扩大,周立的脸已经变得很模糊,他的声音还存在,只不过断断续续的,很快,周立的声音消失了,周立也消失了,司机也是一样的。 保姆车停在了一片冰天雪地当中。 没出赏南的意外,14跟着自己一起被魇了,不然它在大雪落下的第一秒就会出声提示自己发生了什么。 是傅芜生的话,傅芜生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只要不是那种梦,被冻一会儿就冻一会儿吧。 赏南拉开车门,跳下车,他此时无比庆幸自己从化妆间离开时穿了一条长裤,所以还好,没想象中。 脚下的雪到他的小腿肚,天光昏暗,路上的行人非常少,偶有路过的,好像也看不见赏南。 路两旁的房屋都被大雪覆盖了,屋檐上吊着长长的冰柱,路正中有被马车碾出来的无数痕迹。 赏南艰难地走到路上,前头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他茫然地往前走,走了没几分钟,他猛然回头——车也消失了。 漫天大雪中,傅芜生只留下了他。 如果傅芜生想让他死在魇中,想必也是轻而易举的。 “师父!师父救我!”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入赏南的耳朵,赏南只愣了几秒钟,便想了起来,这应该是傅芜生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而这呼救的小孩儿,则是傅芜生年纪最小的徒弟。 麻绳从大门口的房梁上丢过去,一个青年垫着脚用力地系紧,接着又打了一个活套。 他身后的几个同龄人手中牢牢地抓着一个小男孩,岁的模样,穿着破烂单薄,脸上都是皲裂的口子,他被抓着手臂拎了起来,两条腿在空中拼命地蹬,眼泪鼻涕糊了整脸,“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赏南站在台阶下,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呐呐开口,“住手。”傅芜生说过他像他最小的徒弟,他以为是长相,或者是年龄,结果对方居然是这么个小孩子,瘦瘦小小,他此刻明白了傅芜生说的相像,他和小徒弟其实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傅芜生在人世中的唯一的挂念。 小徒弟是傅芜生身为为人类时候的最后的牵挂。 赏南则是身为梦魇的傅芜生最后也是唯一的挂念和舍不得。 “师父救救我。”小孩的头被他们嬉笑着从麻绳做的活套中送过去。 “住手!”赏南踏上台阶,他试图推开那几个人,但手掌直接从那些人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他距离那小孩的脸非常近,能清晰看见小孩眼里的恐惧。 这些人不是反派,只有反派才会磨磨叽叽,活套被拉紧,他们也松开了钳制小孩的手,小孩的脸因为缺氧涨红成紫色,两条腿蹬弹得更加用力,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怪音。 他们不是反派,他们是身边随处可见的魔鬼。 赏南眼睁睁地看着小孩断气,他后退了两步,难受得无法呼吸,他一个陌生人尚且如此,傅芜生呢? 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从院子里传来,穿着单薄的男人从一个房间里奔出来,他看起来非常虚弱,眼眶深陷,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似的,脸色比四周的积雪还要苍白,他摔在地上,身后跟着两个人,目不斜视地路过趴在地上咳嗽的男人,走到赏南面前。 “都快死了还这么大力气,差点没按住,”走到赏南面前的人试了试小孩子的呼吸,“死透了吧?让傅芜生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死在眼前,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起来,赏南站在他们身后,却毫无遮挡的能看见傅芜生,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感受到他在地上爬动时沾上积雪后的寒意,同时也感受到了傅芜生的悲痛欲绝。 这冰天雪地,这扭曲变态的人世间,他是一点都不想留下了。 赏南感觉自己脸上的眼泪被冻住了,他用力地擦了擦脸。 转眼便天黑了。 躺在稻草上的傅芜生一直在咳嗽,他身上的被子破了好几个洞,棉絮变得薄又薄,那已经死了多时的小徒弟被他安置在地上的草席上。 屋子四处漏风,赏南站在屋子中间,感受着傅芜生感受的孤独和寂寥,感受着他越来越绝望灰暗的人生。 傅芜生就是在这个屋子里,送走了他一个又一个徒弟,现在他送走了最后一个徒弟,他觉得,很快,就要轮到他自己了。 挂念越来越少了,挂念慢慢消失了,正好,他也唱不动戏了,一句都唱不动了。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门忽然被人从身后打开,下午那群人冲了进来,“卷了丢出去,真是晦气。” 赏南看着他们穿过自己的身体,动作飞快地把傅芜生丢在草席上,草草一裹,带着那小徒弟,一起抬着丢去了外面的马路上。 雪在这一刻下得越发大了,赏南都快要看不清路了,他走下台阶,蹲在傅芜生和小徒弟身旁。 傅芜生的眼睛还睁着,睁得大大的,眼神死气沉沉,赏南大概知道傅芜生在想什么。 赏南也无法触碰到对方,他只能一直蹲在对方身边,良久之后,他无法控制的,哽咽了一声。 傅芜生死在大概是凌晨的时间段,他眼睛到死都还睁着。 魇太真实了,真实得仿若赏南直接参与了傅芜生人生的最后阶段,但他束手无策,他知道这是魇,傅老师现在一切都好,可这些都是傅老师经历过的。 赏南伸手去摸傅芜生的脸,他以为会直接穿过去,但手掌下的冰凉冷硬是真实的。 傅芜生的身体冷得像动冻了好些年的冰块,他死了,死在赏南眼前。 . 魇结束得异常突然,保姆车已经开到了酒店门口,周立靠在车窗上打瞌睡,司机还在听路况广播,赏南身上穿的不是什么大氅,依旧是化妆间里穿出来的短袖,或许,是傅芜生不想他在魇里受冻。 那样的冷,傅芜生自己感受过就行了。 周立不明白赏南为什么哭了起来,他睡梦中听见压抑的哭声,以为自己在做梦,正好外面一盏车灯打过来,他醒了过来,看见赏南把脸埋在膝盖上。 “你怎么了?”周立慌乱不已,“你做梦了?” 保姆车停在了停车场,车一停,司机就走了,赏南摆摆手,对周立说道:“你先回房间,我等会回。” 周立不放心,可也毫无办法,“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没谈过对象,刚刚也没用手机和谁通过话,那是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周立没有听赏南的回房间,他蹲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打算等赏南一起,他不放心。 [14:又被魇了?] [14:他让你看见了什么?] 赏南把眼泪全擦在了手臂上,“他让我看见他怎么死的。” [14:好狠的心。] 赏南觉得自己只要冷静一会儿就会好,他亲眼看着那些人无所谓的吊死一个小孩儿,亲眼看着傅芜生咽气,他无法立刻缓过来。 14安安静静地陪着赏南。 车门是滑动的,被人从外面拉开,外面的热气袭进来,赏南以为是周立又回来了,头都没抬,“不是让你回房间?” 门被关上,赏南感觉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了人,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对上傅芜生莫名很深情的眼神。 “傅老师?”看着傅芜生,赏南有一种对方又活过来了的错觉,他眼泪掉下来几颗,却不知道该怎么装作若无其事。 傅芜生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递给赏南,赏南把纸巾攥紧。 车内还开着灯,只是不够亮,傅芜生五官模糊不清,光影只落在了他的眉骨和鼻梁上,拉出几道不规则的光斑,显得他极为冷情。 整个车内,赏南的眼泪最亮了。 良久之后,傅芜生又从赏南的手中拿走了纸巾,他把纸巾叠了几道,替赏南擦拭掉眼泪,变得潮湿的纸巾被他重新放回口袋中。 “是因为看见我死了,所以才这样难过,是吗?“傅芜生唇齿微启,语气好似风雪过后的春暖花开,低声在车内响起。 第90章 魇 [含15W营养液加更] 赏南不太知道怎样去控制自己的眼神和面部表情了,更加无法对傅芜生的话做出回答,他的大脑暂时性地停止了思考。 脸上的眼泪已经被擦掉,但眼泪途径过的皮肤比其他部位要显得紧绷些许。 可赏南觉得自己的整张脸,自己的背…都是紧绷的,总不能是他被眼泪淹没过一遍。 “这……这样啊。”赏南干巴巴地说道,但这个反应似乎好像或许不太正常,他应该表示出害怕的,“什么?”他装作惊讶和有些恐惧。 可他是演员,他对面的傅芜生也是演员,而且还是拿过奖杯的影帝。 赏南的演技在傅芜生眼中就像刚上电影学院被要求上台表演作业的大一新生,稚嫩得有些可爱,也有些可怜。 赏南看出对方的眼神变化,隐藏在淡然底下的浓浓兴味和探究,他决定亡羊补牢一番,“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做的梦?” 傅芜生始终直勾勾地看着他。 像是在不急不忙地说:“试试看,试试看能不能编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 “我梦见,有个小孩死了,被人套在房梁上,后来看见了您,您从屋子里跑出来,摔了一跤,晚上的时候,您也死了,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不久前,您和我说,说您曾经有师父,说完和您最小的徒弟很像……” 赏南话音一转,“那小孩儿是您的徒弟?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做了什么梦?”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比之前的演技要好多了。 傅芜生的眼神不再变化,他也没直接回答,“你知道我最大的秘密,怎么办?” 赏南看着对方,喉间像是被一个石头堵住,堵得严严实实。傅芜生语气轻飘飘的,就像刚刚那场不断从天际上挤出来的雪花,姿态优雅的,庄重缓慢的,掉在死去的傅芜生的睫毛上。 男人抬手,赏南下意识往后退,他不害怕傅芜生,但……在这样逼仄狭窄的车内空间中,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傅芜生的手没有落到赏南身体的任何地方,而是摁亮他脑后照明灯的开关,“啪嗒”一声,赏南的视野就变的清晰了,他颤抖地抬起眼,目视自己前方的男人,准确点说,是前方的死人,赏南倒抽一口凉气。 刚刚雪地中傅芜生出现在了他眼前,深凹进去的眼窝,被冻得青白的脸,看起来坚硬得像两片石块的嘴唇,他睫毛上还有尚未融化的雪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赏南的后背已经贴在了车门上,他眼睛睁了太久,眼皮发酸,等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傅芜生的面容已经恢复正常了。 “傅老师,我刚刚看见您……” “我现在是在做……做梦吗?”装傻是门技术活,赏南真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到底有多令人假模假样。 “太假了,赏南老师。”傅芜生轻叹一声,他手指按在灯的开关上,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骤然消失。 赏南先是感觉到那只本来暂留在开关上的手直接从后方绕来了他的脑袋,不算很凉的手掌,可也谈不上有什么令人舒适的温度,总之,比人类的体温肯定是要稍低些许的。 他微微侧脸,看见傅芜生衬衫的袖扣是蓝色宝石的材质,很小的一粒,闪烁着冰冷神秘的光。 接着是两腮被轻轻捏住,他的脸被迫扬起来,五官暴露在傅芜生的视野中,赏南怔怔地看着对方。被掌控,但又不是完全被掌控。 赏南以为傅芜生会直接亲下来,14没有做声,他有些以为这是另外一个魇。 傅芜生慢慢凑近,他凑得越近,赏南的睫毛颤抖得更厉害。 “这一行,不干净的人和不干净的事都比较多,我知道你也肯定见过不少,你很尊重我,我能看得出来,”傅芜生说完以后,顿了稍时候,他神情克制,“赏南,我有些喜欢你,以后还会更喜欢你,你愿意以恋爱为目的,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吗?”他眸子黑漆漆的,看起来像是能将整个黑夜都整个吞咽下去。 但他的食物很明显是眼前的青年,不是别的。 “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恋爱。”这几乎没什么区别,他也没给赏南张口说话的条件。 “你要是不愿意,就眨一下眼睛。” 傅芜生说完后,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赏南的眼睛,俯身以唇封住了赏南的口。 男人的气息是热的,只是热度很低,身上有极淡的皂荚气味,还有从外面而来尚未散尽的夏季夜晚的燥热感。 与强过自己太多的人对垒,还没开始就可能会输,起码在接吻这件事情上是这样的。 赏南被捏住脸,身体被傅芜生控制在他与车门之间,无法挣脱哪怕半分,他唇齿间全是傅芜生的味道,清清凉凉的感觉,不像是薄荷,像雪花。 车内开了冷气的情况下,赏南依旧极快得感受到了热,脸上的热度,手指的热度,他整个人的热度,都在往一个可以把他直接融化掉的值在不断升高。 脑海中出现一张照片,昏暗,模糊,不管是整体还是照片中的人。 照片中的主角是他和......傅芜生? 他眼睛睁得很大,眼尾浸着发亮的泪水,头发有些乱,而傅芜生没有正脸,只有背影,傅芜生在吻他。 照片,哪里来的??? [14:你刚刚不是说想看看自己的表情吗?角度好难找,我找了好久呢。] 14居然没消失,它一直在! 这不是魇,他推测错了。 周立蹲在墙边,有点累,他背靠着墙,从包里翻出一个小面包撕开,大口往嘴里喂,他看见傅老师了,又看见傅老师上了他们的车,一直没有下车。 探讨剧本? 想不明白。 . 赏南戴着口罩和帽子,晕晕乎乎地从车上下来,他和傅芜生间隔了一段距离,走了几步,他看见目光灼灼地周立,他没走,就蹲在墙角。 “傅老师,您先回,我等等。”赏南停下脚步。 对于确定关系之后赏南依旧叫他傅老师的行为,傅芜生只是略微凝神了几秒钟,他点头,“好,你回房间了早点休息。” 赏南一直看着傅芜生的背影,看对方走进电梯,电梯内的光照亮了外面的一小块区域,门缓缓合上,那块光影也消失了。 周立从墙角中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傅老师找你干嘛了?” 赏南暂时没想好怎么回答,“聊了会儿剧本。” “晚上在车里聊剧本啊,这要是被拍到了,不太好吧。”周立清楚得很,停车场是拍娱乐圈绯闻最出片的场所之一。 “……没人会信的,他们会说是炒作。”赏南说这话的时候,扶了扶口罩,口罩的嘴已经红得有些微肿。 “也是。” 前段时间赏南和傅芜生出去吃饭被狗仔拍到,张星火有意解围。第二天就让《绯城之恋》的宣发组开始了活动,大部分人的视线都被《绯城之恋》转移走,娱乐圈的八卦真真假假,看个乐下个饭可以,但正餐还是得看演员们的作品。 大众本来就不太相信赏南会和傅芜生有一腿,这两人完全不是一个咖位,倒不是歧视流量或者歧视电视圈,是演员地位高低本就得看手里的作品。 宣发组告知大家电影已开机,上映时间不定。 [背德专业户张星火还想着上映呢?] [祈祷祈祷。] [应该可以吧,去年都上映了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尺度还挺大的,不过是两个老头儿的黄昏恋,很感人。] [那就不难理解赏南会和傅芜生一块儿吃饭了,都在同一个剧组嘛。] [男二是赏南,他真的能演好这种电影吗?这是他第一次拍电影吧,之前拍的都是些什么“来呀来呀来追我”的无脑甜剧,他是不是有后台啊?为什么第一次拍电影就进了张星火的剧组,还和傅芜生搭档。] [楼上应该不太了解张火子,他挑演员只从剧本人物出发的,以前还启用过素人,虽然没成功上映。] [磕学家在此: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傅芜生就是赏南的后台呢?] [感谢磕学家,我磕到了。] [感谢磕学家,我磕到了。] … 这件事情的走向乱七八糟的,全莉莉也不管,说乱总比一致认为赏南和傅芜生有一腿的要好,但两家的粉丝骂得可真是难听啊。 反观赏南,周立靠在电梯里,看着站在自己侧前方的赏南,对方可真是一点都不在乎网络上的风风雨雨呢。 他视线一直停留在赏南的侧脸上,赏南的脸小又精致,口罩就显得大好多,能完全窥见的小半片侧脸上有一块很显眼的,红斑?指甲盖大小。 “你脸怎么了?”周立伸手戳了一下。 赏南本来还在发呆,被周立这突然的一碰吓了一跳,他按住周立刚刚戳过的地方,“蚊子咬了可能是。”傅芜生捏的。 “我看着怎么像过敏呢?我等会去给你买点药,还有驱蚊水,有些蚊子毒性特别大,我堂姐被一只蚊子咬了之后最后打麻醉挖了一坨肉。”周立说得很认真。 赏南没推辞,“好。” 晚上没做梦,傅芜生没有来,梦魇自然也没有入侵赏南的睡眠。 他一觉睡到了翌日中午。 . 周立在沙发睡得四仰八叉,桌子上放着早就冷掉的早餐,日光明亮,日头金灿灿得像挂在枝头的甜柿子,地板看起来像是快被晒发了泡。 [14:你该起床刷牙、吃早餐、谈恋爱了。] 虽然醒着,可赏南却觉得像做梦一样,他居然和傅芜生开始谈恋爱?任务进度都没这么快,到现在,黑化值就降低了三个点,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 [14:加油。] 听见洗手间的水声,周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赏南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往洗手间看过去,仰着脖子喊,“我本来给你买了早餐的,但早上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我再去给你买一份吧,这面都成饼了。” “几点了?”赏南从洗手间出来,他弯腰在茶几上面的一堆袋子里拨了拨,拿了一只鸡蛋出来,“我吃个鸡蛋就行,不用重新买,等会直接吃晚饭吧。” “那你再喝个果汁。”周立把包里的橙汁递过去。 “许老师早上来过,她说她拿到了几个不错的剧本,问你有没有兴趣,她可以帮你向导演推荐。”周立对许圆的行为感到疑惑不已,许圆是傅芜生的助理,为什么她要拿剧本来让赏南选,这不是全莉莉的工作吗? “莉莉姐也给我发了两个剧本的电子文件,一个是武侠剧,一个是校园网剧,我看了剧本,都挺有趣的,许老师送来的那几个我没敢看,等会你自己看吧。” “唔,好。”睡太久了,没什么胃口,他就吃了半个鸡蛋,便抱着果汁在沙发上看许圆送来的剧本。 能把剧本往别的艺人手中,不得不夸一句大方啊,圈子里估计没几个艺人会这么大方,还是从傅芜生手中拿到的剧本。 一共四个,都是电影剧本,一部刑侦一部悬疑两部科幻,全是大导演大制作,编剧也是业界内备受尊崇和追捧的金牌编剧,连配角都是赏南之前很难接触到的老师们。 几个剧本的男主还没确定下来,部分配角已经定下了演员,男主那一栏都是空着的。 赏南想,这应该是那些导演想邀请傅芜生出演,但傅芜生只有一个,他接不了这么多,顺手转给了自己。 傅芜生有这么大的权利吗? [14:有的,他活了一百多年,除了唱戏,也会顺应时代尝试一些不同的营生,白手起家的确很难,可傅老师不是人类,他是梦魇,是怪物,怪物无情,无情的人是最接近成功的人。] [14:他应该积累了不少财富,你赚大了。] 赏南想了想,“我也挺有钱的,我觉得已经够用了。” [14:钱多点不好?] 赏南很冷静,“我用不了那么多,而且我也没孩子,我要是有孩子的话,好像也够花。” [14:你对钱的认知就停留在够花上面?] 赏南浏览着剧本里的剧情,“是的,够花就行,除非它能购买到超越它本身价值的东西。” [14:比如死活不降的黑化值?] “这壶没开,换一壶提吧。” . 今日和傅芜生的第一次会面,是在下午时分的片场。 张星火要一次性把医院的镜头都拍完,估计也只需要拍一周不到的时间,前面还有几个镜头需要补拍,他完全没按照剧本剧情顺序拍摄。 赏南走进片场的时候,张星火正在和傅芜生聊剧本,他们坐在监视器的位置,监视器挡住了张星火的大半张脸,但没挡住傅芜生的。 傅芜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了,反正赏南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和对方的目光撞到一起。 他定定地看了赏南几秒钟,移开了视线,没有表现出一点和平时不同的模样。 “傅老师可真是敬业,每天都准时到。”周立背着包打着伞,下午的太阳大概是含了毒,他的脸晒得通红。 “是啊。”赏南配合着和周立一起感叹。 先拍的戏份是傅芜生的,拍他一个人在医院里的时候。 李岩给孟冬请了护工,一百块钱一天,但这个护工在同楼层还同时照顾着其他三个病人,不然的话,单独只照顾一个,护工的收费是两百块钱每天。 孟冬想上厕所的时候,护工在别的病房,床头柜上放着护工的电话条,他没给护工打电话,扶着床栏艰难地坐起来。他身上多处软组织擦上,肋骨骨裂,几乎浑身都被伤了个遍。 他要自己从病床移动到洗手间,光是下地,他就用了两分多钟。 赏南坐在场外,他看见了傅芜生脸上不停滚落的汗水,看见他扶着床栏颤抖的手臂和发白的骨节,他咬紧的牙关和额角鼓起来的青筋。 以他目前的演技来说,他觉得这样的戏最难演,虽然很多人都觉得用细微隐晦的表情表达汹涌澎湃的情感会更难。 孟冬慢慢挪到了洗手间,摄像机跟随着他的速度,窗外夕阳的光影也在慢慢移动,落在孟冬微微弓着的腰上面。 等孟冬成功挪进洗手间以后,暂留在他背上的光影照在了地上,分裂成了几块不均匀的光斑。 李岩如果能看见,应该会很心疼吧。 幸好,孟冬不是什么骄傲的人,也没什么自我价值去实现,李岩人生的实现就是孟冬的自我价值。 不然的话,光是瘸了腿这一点,就足以击垮一个人。 不然的话,他们分手可能还要更早一点。 李岩给孟冬打来了电话。 “我最近考试挺忙的,学校晚自习要加时长,我可能不能每天来医院陪你了,到时候出院我可能也不能去接你了,你能自己回去吗?” “可以。”孟冬几乎没有停顿地回答。 他们默契地没再提分开的事情。 赏南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把剧本放到凳子上,想让周立帮自己拿着,一低头,周立正在不停擦着眼泪,“孟冬太可怜了,傅老师演技太牛逼了,呜呜呜。” 那头张星火在喊,“赏南,来,到你了。” 李岩挨了李裨那顿打,之后被120拖到了医院,当晚的急诊因为他忙得不可开交,叫了骨科值夜班的医生下来会诊,医生看了片子,说没什么大事儿,皮外伤居多,但皮外伤也太多了。 他的衣服被护士剪了丢了,阿姨给他擦了身体,换了病号服,他躺在床上,挂着液体,一直没有醒。 护士解不开他手机的锁,联系不上他的亲属,翻书包也只能得到他高中生的身份,其余的没有。 “挂号费我垫了,治疗费等他醒了再说。”进来的护士皱着眉,“学生打架怎么打成这样?” 过了两个多小时,李岩才慢慢醒过来,浑身的剧痛吞噬了他,密密麻麻的疼痛,完全不知道具体哪儿疼,头顶的白炽灯逐渐变得清晰,不再模糊,他扭动着脖子,看见了雪白的床单和薄被,还有许多氧气瓶和仪器——他在医院。 听见进来的医生在问护士联系上了他家属没有,又说没交费很多药用不了,不敢用,李岩挣扎半起身。 “我自己交钱,我有钱。”都是孟冬给的,他没用完,就攒了下来,加起来有一千多块钱呢。 “我没有父母,我是孤儿,钱我自己交,能把手机给我吗?谢谢。” 拿到了手机,他翻身下床,摔在了地上,赏南是扎扎实实地摔了下去,克制住呲牙咧嘴的冲动,闷哼一声,护士们围过来,要把他重新扶回抢救床,“你别乱动啊,针都脱出来了,快点按住,我给他重新埋一个针。” “我明天还要上课,交了钱我就回去。”李岩感觉自己都快疼得散架了,但还是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针眼很小,流了会儿血自己就凝固了。 他从护士站把书包拿走了,“衣服我洗了会送来的。” 少年踉踉跄跄地离开抢救室,有个年纪比较的护士伸长了脖子,“真交费去了。” “现在的学生都很有素质,肯定不会跑。” “要不要给学校打个电话?” “还是别了,别自找麻烦。” 因为做了检查,还有120的费用,加上就有八百多,李岩用剩下的钱在外面药店买了碘伏棉签,红花油家里有,没必要浪费那个钱。 这段戏的拍摄期间,许圆一直托着腮看着傅芜生,傅芜生感受到她的视线,“看什么?” 许圆点了点自己额头的位置,“您的眉头皱得真紧,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傅芜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我皱眉了?” “嗯呢,感觉快哭了呢。”许圆夸张道。 张星火喊了卡,又补了几段之前的镜头,都是属于李岩一个人的。 几个镜头的心境阶段完全不同,赏南体会到了李岩的成长,比仅仅只是看剧本要来得更加直接和准确,横冲直撞的李岩有了软肋。软肋大概率都会使人学会忍气吞声,而不是继续横冲直撞,那就不叫软肋了,叫靠山。 趁着妆,补了好几个李岩挨打的镜头,虽然不是真挨打,但赏南也还是累得够呛,等到张星火喊结束的时候,赏南已经有些爬不起来了,他躺在地上喘着气,准备休息会儿再说。 “赏南老师?”赏南身体没动,就扭了个头,是那个饰演赵荣财的男生,就是那群学生混混的老大。 他是真只有十八岁,听说是哪个影后的儿子进来打酱油的,反正镜头没几个,还全都是流里流气的形象。赏南能看得出来,对方演这个角色很是得心应手。 “我能向您要个签名吗?我特别喜欢看您的戏,感觉您的演技比我妈的还好。”他蹲在旁边,跟演戏的时候比起来完全是判若两人。 赏南不敢和影后比较,听见对方这么说,他赶紧坐起来,给对方签了个名,男生捧着签名跟宝贝一样,“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偶像这种生物很神奇,不喜欢的人觉得他们连馒头都比不上,馒头还能果腹呢,但喜欢他们的人却能被影响到愿意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赏南没追过星,见别人追过,追的是爱豆,爱豆被曝出来隐婚还有一对双胞胎,当时,女生宿舍有人哭,男生宿舍也有人哭。 现在他自己也成了别人的偶像了,他还谈起了恋爱,他粉丝要是哭怎么办? [14:演员可以谈恋爱。] 那好吧,赏南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该去化妆间卸妆了。 . 长长的走廊,叶满从对面过来,他从傅芜生的化妆间出来的。 单人化妆间只有赏南和傅芜生有,其他演员都在一个大的化妆间,所以很好辨别叶满具体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他来的方向,也没有其他房间。 “你演技进步了嘛,”面对面对上了,叶满主动同赏南打招呼,“进步好大,我都快跟不上了。” 叶满夸张的表情看起来很适合去演一些鸟语剧。 赏南拍开对方挡在自己面前的手,“你什么时候跟上过我?” “时装周的入场券很难弄到吧?”赏南拍拍叶满的肩膀,看对方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他很开心。 “你去找傅老师?他理你了吗?”赏南看了一眼叶满的身后,“你和傅老师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我建议你先从自己能够得上的人身上下手。” 叶满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团,他压低声音,“你嘴皮子也变利索了。” “夸完了吗?夸完了我要回化妆间了,主角都是很忙的。”赏南耸耸肩,完全不在意叶满现在不仅是五官扭曲,他整个人都快扭曲了。 身后化妆间的门打开后又关上,叶满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迈开腿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实在是没忍住,用尽全身力气却是低吼,“靠!” 他助理就在近处,听见他的声音忙跑过来,“您怎么了?” “妈的演技比他烂,现在吵架也吵不过了!” “……”干嘛非得和赏南过不去啊,总输。 赏南洗了把脸,他满脸的灰尘,等会的戏份都比较简单,不用化妆师化复杂的妆,十分钟就搞定了。 坐在沙发上等待的时候,周立跑进来美滋滋地给他看手机。 “给你看个好玩儿的,叶满的热搜,”周立虽然把手机递给了赏南,却还是没忘记再给他口头播报,“不过是他大学时候的事情,他打游戏没打过,骂人也骂不过,花钱找几十个人,再把那骂他的人拉了个群,把对方骂哭了。” 赏南:“?”哪怕看完了事件全过程,他依然觉得不太理解叶满,不过这确实是叶满能干出来的事儿,幼稚且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流出来啊?这也好几年了吧。”赏南把手机还给周立。 “嗯……五年前。”周立想了想,又说,“可能是有人想搞他。” “但这种……没什么杀伤力,“赏南实话实说,”不过挺让人感到好笑的。“起码叶满一定受不了这条热搜内容。 网友一半是调侃的,一半在骂叶满搞网络霸凌。 他们看明星始终会带一些滤镜,叶满很成功地拉近了自己和大家的距离。 可他今天找的人可能只是动动嘴皮子,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找一群人动手打人。 [14:唔,像傅老师做的呢,不过我相信傅老师是正人君子,应该是许助理做的。] 赏南看着剧本,“你可能也需要去去对傅芜生的滤镜,许助理做的不就是他做的吗?”但傅芜生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这对叶满完全不痛不痒。今天骂或者调侃叶满的这些人,他们的包容心是弹性的,他们既能包容实实在在的校园霸凌也能将穿着暴露的女性赶尽杀绝。 [14:说不定傅老师有自己的安排。] [14:他活了这么久,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你我多多了。] [14:说不定叶满也有一对双胞胎孩子。] 赏南无语了几秒钟,“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在看八卦?” [14:不能怪我,我每天都要搜集信息,你现在的身份是演员,我搜到的信息百分之七十都是和娱乐圈有关的。] “那个,”赏南低声问道,“你有搜到傅老师的八卦吗?” [14:傅老师十八岁出道,迄今为止已经快二十年,他的绯闻很少,有也都是假的,没有可以站住脚的证据。] [14:他之前的那些年没有唱过戏,也没有演过戏,一直在累积财富,我这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他有很多玉器金器,那个年代的人,总爱收集这些东西。] [14:他一直没有伴侣,圈内圈外都非常期待看见他的另一半。] [14:和傅老师相比,你的绯闻简直多得可怕,你这几年的流量太大了,你暗恋过的男星女星有十五个,你疑似与三个女星离过婚,你两次疑似怀孕……] “我去拍戏了。”赏南听不下去了,14在这个世界等不到任务拉进度,估计天天都泡在那一堆真真假假的瓜田里。 . 从化妆间走出去,手指都还没来得及从门把手上离开,就看见了傅芜生从左边的方向而来,看见赏南之后,他的脚步明显加快。 赏南快他一步拉上了门。 外面吵闹着,已经在准备开始拍下一场戏了。 对方靠近,一点可以移动的多余空间都不给,刚刚好站在赏南面前,看着像是前辈在亲昵的和后辈说着话。 别人要看见的话,也只能想:傅老师一定是在给赏南老师传授什么知识吧。 傅芜生的瞳孔戴着很淡很淡的棕色,要特别仔细地看才能看见,他平时的表情总是冷淡疏离的,仿佛没有和众人身处于同样一个世界,冷厉清冽的脸令他看起来总是庄重深沉。 赏南想用正经人形容傅芜生,他是说傅老师看起来是一个很正经的正经人,就连14也这样说,现在赏南已经对傅芜生脱去了滤镜,而14还戴着它那厚厚的滤镜,从以上就能看出,傅老师实在是一位演技派。 他比傅芜生要矮一些,头发如果竖起来的话,应该能差不多和傅芜生的额头平齐。 赏南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迫使他无法成功地抬起头,但这都是他的错觉,他抬头抬起来得很顺利,眼帘刚掀起来,他便目睹了傅芜生喉结隐秘又克制的上下滑动的全过程。 莫名的,他觉得这是一个危险信号。 还没准备,傅芜生突然弯腰,将他抵在门板上亲了一下。 墙壁挡住了赏南和傅芜生身体的一半,这个吻开始得突然,结束得迅速,一眨眼,傅芜生又变成了稳重克制的傅老师。 没人开口说话,赏南靠着门,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依旧有几分沙哑,“叶满刚刚去找您了?” “他给许助理送了一份礼物,是许助理喜欢的,所以收了。”傅芜生没什么感情地回答。 叶满其实挺会来事儿,但前提是对着他看得上的人,譬如赏南,他瞧不上,有机会总要呛两句。譬如傅芜生,他恨不得把嘴笑裂开。 “两位老师!我们该开始啦!”阿张在走廊外面喊道。 赏南陡然回过神。 他和傅芜生一起朝外面走去。 “他为什么会找许助理?” 空地上刺眼的照明灯将傅芜生的眸子也照得没什么温度,不过他笑了一声,并且直接跳过了赏南的问题。 “许助理收下了礼物,虽然他的目的很明确,但送礼物的人不适合提请求。” “他只能找许助理。”哪怕傅芜生当时就在许圆旁边,叶满也不敢绕过许圆直接去找傅芜生,他必须得通过许圆。 他只能找许助理…… 傅芜生在暗示着什么。 “那几个剧本我看了,都很好,”赏南明白过来,他现在的身份拥有着可以直接和傅芜生提要求并且如果傅芜生不答应他还能不依不饶的特权,“不过我都不会演。” “那些剧本都太高级了,等《绯城之恋》播出以后,要是大众认可我的演技,我再接电影剧本,这期间,我可以看看周立给我电视剧剧本。” 傅芜生脚步微顿,“你的剧好像都有接吻的戏份?” “……”赏南扯扯衣摆,表情坦然,“我那时候是单身,而且……”他抬头大大方方地看着傅芜生,“诠释剧情和人物,这是演员的本分,像傅老师这么敬业的演员,一定比我要清楚。” 已经走到了空地上,身旁人来人往。 他们一起从化妆间出来,说着话,看起来是像是朋友之间的聊天,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傅芜生从自己之前的凳子上拾起了剧本,他翻了几页,拿着剧本的手垂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左右,重新举起剧本,举起的剧本挡在他和赏南的脸侧,薄薄的灰色阴影覆盖着两人,一冷一热的呼吸立刻纠缠在一起。 “谁告诉你,我很敬业?” 他直起身,在赏南还没反应过来时把手里的剧本塞到赏南手中,给赏南之前,傅芜生已经调整好了剧本正反。 傅芜生手指点了点他刚刚翻到的那一页。 “我们现在要拍的是这一场,你看看怎么诠释出来比较好。”他说完后朝别处去了。 赏南有些不解地低头,看着剧本上马上要开始拍的这一场戏。 这一场是孟冬和李岩出事之前的戏——李岩发高烧,烧得昏昏沉沉的,孟冬用温水给他擦拭身体降温。 赏南居然忘了有这一场戏,魇来了? [14:我还在,不是魇。] “我记得亲密戏已经拍完了。”就一场吻戏,早就拍过了。 [14:这不算亲密戏,但傅老师可以把他变成一场亲密戏。] 第91章 魇 “你现在有想过收回傅芜生是个正人君子这句话吗?”赏南低头看着剧本,看了会儿,抬头在不远处看见了傅芜生。 [14: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况且,就算是君子,也是会想要和喜欢的人行鱼水之欢的。] “来,大家到各自的位置上吧,我们开始啦!”阿张负责打板,他打板得心应手,几乎没有出过的打早了或者打迟了的意外。 眼前重回昏暗,厨房里的砂锅炖着汤,咕咚咕咚往上冒着跑,拥挤的厨房里被热气充斥着。 孟冬蹲在洗手间接了盆热水,在挂钩上取下李岩的粉色草莓毛巾——李岩不喜欢这毛巾,他喜欢草莓,但不喜欢粉色,粉色太亮了,不适合出现在他的人生里,这是孟冬买给李岩的,超市阿姨说小朋友皮肤嫩,就要用这样的。 少年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心全是黏腻腻的热汗,房间里的灯光黄澄澄的,照得他脸上和汗水和汗毛都是亮晶晶的淡金色。 “把药吃了。”孟冬碰了碰床头柜上的水杯,之前倒了凉着,现在已经可以入口。 李岩觉得孟冬很烦,他一把从床头柜上把那几粒药抓了丢进嘴里生咽下去,卷着被子盖住头,“别烦我。” 孟冬直接用蛮力掀开了李岩的被子,李岩的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等会要是回了汗,体温还会升高,我给你把身上的汗擦了,再换个被子,你再接着睡。” 这怎么能行?李岩没什么力气的手指攥紧了被子,“我不用,我等会自己洗。” “你要是在洗手间摔倒我还要出钱送你去医院。”孟冬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他背光而站,黑黝黝的眼神看得李岩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几乎是强制性地将李岩从被子里剥了出来,李岩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眼里甚至还有惊恐。 张星火在监视器后面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指着刚刚这个镜头,说道:“赏南进步太快了,跟傅老师一样,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看看,看看,我记得这个镜头没写李岩的眼神变化,但是他自己在这一段加了惊恐的神色,特别贴合李岩现在的心境。”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出现这样的眼神,不是赏南演出来的,是他一直没忘刚刚傅芜生着重让他看这段剧情,傅芜生怎么会做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李岩太瘦了,一切清瘦过后会显得精致漂亮的骨头在他身上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将短袖的布料牢牢地吸附住。 衣服是他从家里带过来的,两位数一件的短袖,洗了又洗,被洗大了一圈,轻而易举就被扒了下来。 夏季收尾了,空气里还残留着夏天的温度,李岩不发一言地盘腿坐在床上,身上只剩一条底裤。 毛巾过了水,被用力拧干,寂静的屋子里,盆里水晃动的声音入耳尤为清晰响亮。 孟冬对李岩的态度就像是对小猫小狗一样,动作干净利落,他换轮胎的动作也是这样的,李岩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他手里的轮胎,只不过不知道是坏的那个还是好的那个。 “弄痛我了。”李岩不耐烦道,他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对孟冬又不敢太凶,可树要皮人要脸,他时不时还是得让孟冬感受到他还是有自尊心的。 孟冬没有言语给他。 毛巾的材质已经听超市阿姨的建议买得尽量细软,但落在李岩的背上,仍显粗糙,加上孟冬的手劲本来就大,稍微用力些,就会留下一整片红。 李岩侧身,方便孟冬给自己擦,他呆呆地看着墙壁上贴了不知道多久的明星海报,海报泛黄,都快认不出上面的人了。 孟冬居然还追星啊,李岩想得出神。 腰突然被碰到,李岩身体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也下意识往另一个方向闪躲。 张星火没喊卡,估计他觉得这个意外出现得很自然,《绯城之恋》本就没那么多严苛的条条框框,能将电影人物表达得更丰满是好事。 但这是对导演对编剧对观众对投资方对整个剧组而言是好事,甚至对傅芜生来说,都是好事,可赏南觉得傅芜生这种以公谋私的行为实在是不太可取啊。 况且,他们才刚在一起,不是说好先了解了解? 毛巾在水里反复过了好几遍,身上的汗擦掉之后是要舒服许多,可是也比之前冷许多,李岩看见自己起了满手臂的鸡皮疙瘩,汗毛也都跟着竖了起来。 孟冬好似完全没把李岩当个人似的,抓着他的手臂抬起又放下,背脊,胸腹,腰腿,他一处不落。 赏南在想,逐字逐句地回想剧本中的这段剧情,好……好像没有说要擦这么仔细。 但张星火没有出声喊停,说明他是认可傅芜生这段表演的。 他对上傅芜生的孟冬,想要看看对方现在是傅芜生还是孟冬。 张星火突然喊了结束,抱着监视器对这段镜头露出爱不释手的样子。 赏南穿上衣服,傅芜生也从床沿离开,他弯腰把水端走了,光风霁月得好像刚刚他真的有在按照剧本演戏。 . 拍了前面的几场戏之后,天便黑了,阿张抱着饭盒跑过来,“火子下血本了,你和傅老师今天的晚餐居然是烧鲍鱼,等会能分给我一只不?” “好。”赏南也饿了,他中午就吃了半个鸡蛋,喝了一瓶橙汁,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周立去领了饭,把餐盒在赏南面前一一打开,鲍鱼是用砂锅炖的,底下煨着牛筋和干笋,有点像佛跳墙,但口味看起来要比佛跳墙重许多。 ”还有一份凉拌牛肉和青菜。”周立提醒赏南别看剧本了,又去接了两杯水,化妆间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立还顺便去开了个门,进来的是阿张,他的盒饭没这么精致,饭上面盖着两荤一素,外面还有一小碗海带汤。 “你自己吃。”赏南知道对方来的目的,直接说道。 “我真的太爱你了,以后我会在微博多多帮你说话的。”阿张的眼睛都要笑没了。 周立揭开自己的盒饭,刚坐下,门又被敲响了,他表情一僵,“这不是饭点吗?怎么都这么闲,一个接一个……” 他一开门,对上许圆没什么表情的脸,周立立马咧开嘴,“许老师,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许圆看了看他的身后,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周立,“我之前订的晚餐,忘记取消了,刚送来,我和傅老师两个人吃不完。” “懂懂懂,我懂,明白明白我明白,谢谢傅老师,谢谢许老师。” 送走了许圆,阿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周立身后,他激动得不行,“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纸袋挺沉,打包盒都精致无比,外侧描着蓝绿色的花纹。 足有六个打包盒,最亮眼的是烧得和红玛瑙似的樱桃五花肉,辣椒烩羊肉看起来平平无奇。 阿张看着打包盒上面的标识,“啊这个辣椒我知道,三百多一斤,听说只有几块地能种出来,那几块地的土质很特别,种出来的辣椒口感比其他辣椒都要好,市面上很多打着它名字的假货,产量其实很低的,没那么多。” 周立坐在沙发上,“许老师真会点。” 赏南安安静静地吃着饭,他太饿了,没心思也没时间说话。 [14:傅老师特意给你订的吧,你看你这像是打工人的待遇吗?他是生怕你饿着了吧。] “辣椒好吃,可惜你吃不到。”很下饭。 [14:我不用吃饭。] 用完了晚餐,许圆又送来了两杯鲜榨的果汁,说是榨多了。 这下连周立终于感觉到不太对劲了,“什么果汁能多榨出来两杯啊?”他和阿张分着喝,赏南则独自享用一杯。 外面突然闹哄哄,并且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隐隐还能听见几句脏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是小刘,他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赏南的脸上,“赏南,好像是你亲戚。” 赏南忙站了起来。 周立和阿张也立马跟着赏南跑了出去。 小刘边走边说道:“他是突然闯进片场的,被保安拦住了,他就闹了起来,说是来找你的。” . 赏巡被张星火安排在休息区,还让助理给他倒了水,他没喝,冷冰冰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赏南。 他的穿戴和这里的演员明星格格不入,哪怕是咖位最低的小配角。 他就像清瘦版的孟冬。 “堂哥。”赏南叫了他一声。 赏巡从鼻子里“嗯”了声,算是回应,他挠了下头,“奶奶躺太久,肺部感染进了icu,每天要一两万的费用,我们钱快花光了,我是背着他们来找你的,你能不能给我点钱?” 赏南看着青年的表情变得小心翼翼,他心脏被轻轻地揪疼,他朝周立伸手,“周立,把手机给我。” “在化妆间,我去拿。” 好多人都在往这边看,赏巡是大闹着闯进来的,一看就来者不善,他们还以为是来找麻烦的呢。 “你有时间的话还是回去看看吧,医生说奶奶这次可能过不去,”赏巡欲言又止,“虽然你爸那个样,但奶奶从来就没怪过你。” “她之前最疼的就是你,不管怎么样,她对你是好的,你还是得多去看看她。” 他们家几乎把赏南除了名,逢年过节没人给他电话,赏南打电话过去也都是冷冰冰的回应,或者直接不接,而父亲是早就把他拉黑了的。 他们也不沾大明星的光,哪怕连老人的治疗费都拿不出来了,也不肯找他拿一分钱。 周立跑得气喘吁吁,“给。” “我按最高额度给你转,不够再给我说。”赏南要了对方的账号,低头开始操作。 赏巡也是恨他的,觉得如果不是他离家出走,老人不会惊慌失措去追,以至于摔下楼梯,刚出事那会儿,赏巡差点把他打死,赏南也没还手,这几年,他和赏巡一直没有联系过。 “那我先走了,医院等着我去交费。”赏巡拿到了钱,松了口气,家里最近鸡飞狗跳,为了凑治疗费,小姑家都在闹离婚了,他只是提了句找赏南,就被骂得狗血淋头,这还是他偷偷来的,等交了费,也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他们骂就骂吧。 看着赏巡匆匆离开,知道内情的周立有些担心,“要不明天就回去看看?” “不一定能见到,又不是没去过。”赏南淡淡道。 周立一想,也是,上次去还是去年吧,怕被拍到,赏南全副武装去医院,正好撞见他父亲,被打了出来,还差点被人认出来。 赏南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奶奶,他也一直在后悔,如果那天他没有和父亲吵架,没有从家里跑出去,奶奶就不会摔下楼梯,他实在是很难自我安慰说这都是命,这不是命,这都是他造成的。 哪怕不是原身,是现在的赏南,他也觉得自己要负一定的责任。 年轻气盛,只想着和父亲做对,忽视了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虽然这不是赏南会做的事情,但现在架在了他肩上,他也只能扛下来。 赏南试着给父亲发送消息,他没得到父亲的回复,只得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又给母亲发,母亲这边是可以发送成功的,只不过上次聊天还是两个月前。 消息刚发送成功,母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妈。” 乔云压着声音,“你都好久没联系妈妈了,我怕你忙,怕你手机又被粉丝装监听器,不敢给你打电话,你吃饭了吗?” 赏南鼻子一酸,“吃了,还在拍戏。” “这么昼夜颠倒是不行的啊,你不要拍那种总熬夜的戏呀,这么熬身体要熬坏的,去年的跨年晚会你还吊那么高的威亚,那么危险……”乔云恨不得一口气把几个月的话都给赏南说完。 “知道,刚刚赏巡来找我了,他说奶奶住院要交费,我给了。” “这次情况是有些严重,你爸爸现在还在医院呢,家里就我一个人,不然我都不敢给你打电话,其实这件事情也不能都怪你,你爸当时也有错,你考八十分我觉得很不错了,他就是不满意,他如果不打你,你就不会跑……” “妈,”赏南打断对方,“都过去了。” “妈妈不说了,你别不高兴,我还想问你件别的事儿,你找了女朋友没有呀?不要光顾着工作,人还是要结婚的,你都二十三了,再过几年,年纪一大就不好找了。” 催婚这个话题亘古不变的存在着。 赏南给周立使眼色,周立大声喊拍戏啦拍戏啦,赏南对乔云说道:“妈,我要上班了,您平时多注意身体。” 电话挂了,赏南松了口气,周立在一旁说道:“你再熬几年,等到三十多岁,粉丝也会催你的,现在肯定不行,现在是你的事业上升期。” 赏南心底五味杂陈,但也只能说:“我觉得你说得对。” 晚上的镜头都拍的是孟冬和李岩还没在一块儿时候的镜头,赏南心底一直很怅然,他已经感受过李岩的绝望,现在又要抛掉那些,重新变回养在修车厂的野猫李岩。 本来他以为孟冬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变的顶多是不再抠门,但一路拍下来,赏南才从傅芜生的表演中发现,孟冬的变化巨大,他笑容多了些,修车时不再埋头苦干,一干便是一天,他偶尔会休息,休息的时候站在院子里做一套操,可能是广播体操,可能是老年人体操,家里的蔬菜水果种类越来越多,话也比以前多了些。 收工时,已经是凌晨。 . 赏南打着哈欠,眼前被泪水挡住,模糊不清,他上了就停在门外的一辆黑色保姆车,在后座坐下后,他靠在车窗上就睡着了。 周立背着包拿着手机和水杯急匆匆跑出来,没见着赏南的身影,说好的在门口等呢。 自家保姆车缓缓驶过来,他趴在车窗上,“赏南在车上没有?” “没有。”司机答。 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不见了? “周立,赏南在傅老师的车上呢,估计是上错了,”前面那辆保姆车副驾驶的车窗滑下来,许圆继而又说,“他睡着了,我没叫醒他,我们一道回酒店吧。” 周立眨着眼睛,想了会儿,觉得也行,“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吧…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载着赏南的保姆车就绝尘而去,留周立已经迈开的腿僵在半空中。 这种行为,给周立的感觉,好像他们只想要赏南似的,跑这么快,好伤人。 自家司机看周立一直没动作,他招呼道:“周立,走了走了。” 赏南睡得很熟,就跟在床上睡觉的感觉一样,车子的颠簸和停顿,外面的风声和引擎声,一切细微的声音都没有。 他在做梦,梦见自己高二下晚自习了回家,回家的路上经常有成群结队的流浪狗和时不时窜出来的三两只野猫。 动物的惨叫声异常刺耳,赏南在巷子口停下脚步,惨叫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这里边摆了好一些垃圾桶,还堆放着很多废弃的家具,他们学校经常有人在这里打群架,这里也是小混混们的聚集点。 惨叫声越来越凄厉,赏南慢慢走近,看见的一只体型较大的白猫,猫身上有花纹,只是非常不明显,看仔细了,它身上的纹路反倒更像豹子才有的纹路。 按着它的是几个同校学生,他们将矿泉水瓶子从中间剪开,试图把它套到猫的脖子上,但这猫的头挺大的,连三分之一都塞不进去,几个男生正在试图硬塞。 它的腿都被压住,爪子在地上挠出了血,尾巴左右用力地摆动。 赏南把它救了下来,很好解决,他给了这几个人每个人一百块钱。 那只猫明显累得不行,赏南从自己书包里翻出早上没吃的鸡蛋丢给它,那猫看了他一眼,没去碰那鸡蛋。 “对不起,我忘了还得剥壳。”赏南蹲下来,把鸡蛋的壳剥了,再喂给猫吃的时候,它吃得很香。 吃完之后,它就跃上围墙,身后是明亮的月,它毛发雪亮,高高在上地看着赏南。 赏南被它看得很不爽,“你这么牛怎么还被人抓到了?” 猫纵身一跃,离开了。 此后的许多日,这只猫都会出现在赏南回家的路上,那几个男生还想逮住它,却再也没有成功过。 有一天,那猫突然蹲在赏南面前开口说话了。 “我要吃鸽子,生的,我现在正在长身体,不能天天吃鸡蛋。” 它说完后,舔舔爪子,此时的它,跟之前不一样,它现在光是蹲着就已经到了赏南的腰,一双眼睛泛着盈盈的绿光。 “你把我养好了,我会报答你,这个世界要变了,你们人类要完蛋了,以后你跟着我,你当我小弟。” 它的话刚说完,赏南脚下的地面就出现了一道裂纹,裂纹缓缓延长,马路直接从中间断裂开,赏南坠入裂口,看着天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因为这个梦,赏南猛然惊醒,他大喘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窗外。 [14:温馨提示,不是傅芜生制造的梦,这是你自己的梦,因为你在见了赏巡之后情绪一直不高,气场衰弱时就很容易被梦魇影响到,被梦魇影响到后做的梦,都会和平时不一样。] [14:你梦见的,是你的真实经历,除了最后的坠落,现在你的资料栏已经出现了这些信息,只是我不太清楚你们人类的世界怎么会出现会说话的猫,这猫居然还那么大,猫王吧那是。] 赏南呐呐,“感觉,更像豹子。” “醒了?”傅芜生低沉的嗓音出现在耳边。 赏南一惊,什么梦什么猫都抛去了一边,傅芜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14:你刚刚上错了车,这是傅芜生的车,你的车就在后面,跟得很紧。] “醒了。”赏南从窗外收回视线,坐直身体,对看向自己的许圆微微一笑,许圆最近时常对自己笑,此刻也露出了笑容。 “你刚刚上来我们的车,一上车就睡着了,我就没叫醒你,我已经和周立打过招呼了。”她说完以后,回过头去,将广播的音量调低了一些。 赏南有些抱歉地对傅芜生笑笑,“傅老师不好意思。” 傅芜生关了后座的灯,“你太客气了。” 赏南表情一顿,不是他客气,是傅芜生看起来总是很客气,他是受了傅芜生的影响,其实他是知道对傅芜生不用太客气的。 “傅老师,晚上的菜很好吃,果汁也很好喝,谢谢。”赏南继续客气,只是口吻变得亲昵了一些。 傅芜生放在膝上的手移到了座上,捏住了赏南的手指,他手指有些凉,赏南的手是热的,也是软的,一碰到一起,赏南便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过了一道电流,连毛孔都跟着战栗起来。 “以后想吃什么,直接告诉许圆。”傅芜生表现得很正常。 许圆再次回过头来,“是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许圆这是,知道了他和傅芜生的关系?为什么好像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的意思? “会下棋吗?晚上要不要来我房间下棋?”傅芜生的嗓音很轻,他没有向赏南解释许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和善可亲。 “我不会下棋,”赏南没再继续去想许圆,他简短地回答了傅芜生之后,口气一停,目光慢慢地挪到傅芜生的脸上,“但是我可以去你的房间。” 傅芜生的眸子发生了短暂的变化,像是突然起了浪的湖,底下的波涛暗涌全部暴露了出来,但也只是一瞬间,湖面又重新回归到之前的平静。 [14:黑化值-7。] [14:爱意值目前升至40。] 第92章 魇 [含16W营养液加更] 周立担心死了,他既担心赏南和傅老师被狗仔拍到,又担心赏南得罪傅老师。傅芜生的车进入车库之后一停下,他乘坐的车也打着转向灯拐进了闸门。 赏南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周立跑向自己,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傅芜生,“我去傅老师房间下棋。” “许老师也在的。” 许圆破天荒地朝周立露出一个笑容,周立只感觉到惊悚。 “那我也去吧。”周立犹豫着说道。 傅芜生点头,“好,你也来。” 在电梯里,赏南的手中被塞入了一张房卡,许圆从身后递过来的,周立完全没感应,他低头在玩手机。 赏南看着手里的房卡,若有所思,许圆一定是知道了他和傅芜生现在的关系,否则干嘛一直给他和傅芜生打掩护,可许圆这么公事公办的人,对此事为什么会一点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观全莉莉,要是知道他现在在谈恋爱,非把他活撕了不可。 在走廊分开时,傅芜生瞥了赏南一眼,黑漆漆的眼神看得赏南头皮一麻,瞬间就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主动了。 对怪物主动,好像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只有吃亏的份儿。 周立比赏南看起来要高兴多了,在赏南还没洗完澡的时候,他就已经抱着零食饮料进来了,并且催促赏南动作快点。 赏南把睡衣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那一颗,和周立一起站在了傅芜生房间门口,在他用房卡刷开傅芜生房间的时候,周立的眼睛简直都要瞪出了眼眶,“你……” “许助理之前给我的,别多想。” 周立没多想,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可能是时间上不对劲,可能是空气不对劲,也有可能是他今晚拿的这些零食不对劲。 傅芜生来开的门,周立伸长了脖子,“傅老师,您还亲自来开门啊,许老师呢?” “她去休息了,进来吧。”傅芜生让到一旁,他换了套宽松些的衣服,看着没那么严肃冷厉了,多了几分柔和的生活感。 傅芜生的房间和赏南的房间是一样的套房规格,但傅芜生的套房风格更简约,赏南的套房还有些挂画瓷器之类的装饰品,傅芜生这边没有这些,显得冷冰冰的。 黑色的真皮沙发置于客厅正中间,上面放着一摞剧本以及一摞书。 周立见赏南坐下后才敢坐下,他没想真的下棋,他来主要是充当一个第三者……虽然第三者这个用词好像有些不太准确,但事实如此,因为如果要是被拍到,他在场的话,到时候的澄清会更加有说服力。 傅芜生端着两杯水过来,放在周立和赏南面前的茶几上,“你们想玩点什么?” 周立在思考,傅老师这种有造诣的艺术家,通常都会玩些什么……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慢慢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甚至连赏南和傅老师的脸,都开始变得有些看不清。周立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我靠我怎么困了?” 赏南正喝着水,听见一阵噼里啪啦声,扭头一看,周立那满怀的零食饮料已经都掉在了地上,而周立则在仰头疯狂打哈欠,刚刚还神采奕奕,现在就已经是一脸困倦。 “我先眯一会儿,就一会儿。”周立困得坐都坐不住,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从房间里出来的傅芜生,手中展开一条薄毯,盖在了已经沉沉睡过去的周立身上,“这么睡容易感冒。” 赏南从地上一包一包捡起零食,一瓶一瓶捡起饮料,冷静道:“傅老师,您干的,是吗?” 傅芜生在赏南对面的沙发坐下,“他很碍事。” “……”赏南撕开一包薯片,半耷拉着眼皮,“您自己同意周立来玩的,现在怎么又嫌他碍事?” “他在的话,他人会比较不容易起疑,”傅芜生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副围棋棋盘,“你现在想公开我们的关系?” 客厅没开主灯,可能也是因为客厅本就没有主灯。总之,光影昏黄,像是天色将晚的夕阳余晖,傅芜生浸透在光影之中,像是缓慢展开的一幅画卷,只不过画卷中的主要景物是白雪皑皑的雪山。 赏南摇头,“没想过。” 傅芜生抬起了头,“为什么?” “我们昨天才在一起,您其实也不太了解我,现在盲目公开,如果以后出现了什么岔子,对您的事业和名声可能都会造成影响。”多无私啊,多有牺牲精神啊,考虑得多周到啊,赏南直接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满分。 “我以为你是担心自己的事业。”傅芜生的视线深挖了赏南的神情,最后停留在了赏南沾了薯片碎屑的唇角上。 “我有很多黑料,而且我经纪人不会允许我公开。”他才二十三,正是给公司挣钱的时候,不可能公开的。 傅芜生没对赏南的黑料发表看法,因为其中的大半都很不可理喻,但既然吃了流量这碗饭,遭受的非议也会多许多。 “没考虑过转型?” 赏南咔嚓咔嚓咬着薯片,“我们公司一直就是现在这个模式,等我合同到期了再说吧,还有两年。” 傅芜生把水杯往离赏南更近的地方推了推,提醒他喝水,“要不要来我的工作室?” 赏南想了会儿,“你今晚让我来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傅芜生的工作室在圈内很有地位,工作室签下的艺人并不多,就七位,可基本人手两部高质量的高分影视剧,他们工作室已经近五年没有签过新人了,都说谁能签进傅老师的工作室,那就是平步青云,就是一步登天。 “网友会说我靠关系的吧……”赏南一点都不抗拒跳槽,尤其还是跳到更好的单位,他现在的公司对旗下艺人压榨得很厉害,如果艺人没能力自己接外戏,就只能一直在自家电视剧本中打转,流量大的轮流当主演,流量小的轮流当配角。 “难道不是?”傅芜生在棋盘上下了一颗黑子,赏南之前说过他不会下棋,所以他独自下,他只是想要赏南在自己身边而已。 赏南点点头,“您说得对,我就是关系户。” 周立做了个梦,梦见赏南谈恋爱了,谈恋爱的对象是傅芜生,被爆出来的时候微博直接都瘫痪了,一个流量一个影帝,还是两名男性。 微博上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谩骂,也有网友夹在其中说着恭喜恭喜,热搜被压下去之后又升上去。 全莉莉倒很冷静,她极速思考着如何才能将事件平息下来,并且想着还能从傅芜生身上捞一波流量。事态平息才是最重要的,她要把收拾赏南放在最后面,要被一起收拾的还有周立,作为寸步不离赏南的助理,怎么能连他谈恋爱了都不知道? 这个梦直接把周立吓醒了,他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胡乱地抹了几把脸,看了一圈自己所处的地方,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做梦了。 他现在在傅老师的房间,赏南也在,他们两人之间隔着棋盘,距离特别安全,丝毫看不出亲密之感……果然是做梦了。 赏南听见身旁的动静,打了个哈欠,“我们回去睡觉吧,快三点了。” “晚安。”傅芜生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一无所知的周立越发觉得傅老师是个周到有礼的人。 赏南是真的困了,所以他也没感受到离开时,傅芜生压抑又灼热滚烫的视线。 . 之后的半个月,张星火一直在拍之前的镜头,赏南离开了剧组一次去处理另外的工作,他和傅芜生也不是天天能见面,因为部分镜头都是单独拍的,傅芜生有时候也会因为别的事情离开剧组一些时候。 14现在也懒得催促赏南完成任务了,他一直在收集信息,从娱乐圈里收集而来的信息都很有意思。 [14:叶满之前有过女友,后来和平分手,叶满说的是自己没时间,需要专注工作,但实际上,他在那之后迅速巴结上了一个富婆,还陪富婆逛街购物旅游,不过这消息没被真正爆出来,我是不小心搜到了富婆的生活账号,通过镜子里面的人影对比,正好和叶满对上。] 拜14所赐,赏南连张星火之前在背后说自己一年捞了好几千万的话都知道了。 乱七八糟的信息搜罗到了不少,有关傅芜生的资料却不多——他爱吃什么,住在哪里,具体的性格和所拥有的财富,身边许圆的个人信息,都无法得到真实的详细信息。 14还有些怀疑,虽然傅芜生不知道它的存在,可它是梦魇,它可以制造出无数假象,如果傅芜生自己不想,那所有人都无法看见他的真面目。 它甚至有理由怀疑,许圆这个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而是大众眼睛被魇住,所以才有了许圆的存在。 将前期镜头差不多都拍完之后,张星火才着重来处理之后的,他很担心演员的精神和心理状态,拍戏的时候都变得和颜悦色了许多。 赏南足有三天没看见傅芜生,他好像去参加了一个什么会议,不对外公开。 他回来的当天没回酒店,直接赶到了片场,片场的工作人员纷纷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小刘亲热地叫了几声傅老师,往嘴里塞了两颗青提,抬手往一个方向一指,“赏南老师在化妆间呢!” 傅芜生微微点头,“谢谢。” 阿张蹲在小刘脚边,“你为什么要和傅老师说赏南在哪里?” “不知道,直觉。”小刘一脸的神秘莫测。 “有病。”阿张骂道。 赏南在换衣服,本来衣服都穿上了,结果化妆师一拍脑门,“这场戏好像得穿校服,校服在隔壁房间,您等会,我去拿,马上就回来。” 化妆师去取衣服的空档,赏南看着电子档的剧本,另外一只手伸到脑后揪住衣领,直接把衣服从头顶脱了下来,他看剧本看得认真,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他听见了门锁拧动的声音,以为是化妆师,也没分神去看一眼,直到极淡的兰花香从身侧袭来。 赏南错愕地抬头,还没来得及发声,傅芜生的身影笼下来,微凉的手掌没有任何阻隔地置放在了赏南腰上,“知道我要来,故意不穿衣服?” 傅芜生这是,调…..戏?赏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被傅芜生手掌贴附的部位像是贴上了一块烙铁,那块的皮肤都快要被灼伤了。 正值无措时,傅芜生的唇齿覆盖下来,化妆间是有监控的,而且化妆师随时都会推门进来,但赏南的担忧和惊恐全部都被傅芜生压了回去。 舌尖被吮得发疼,对方似乎想要将它连根拔起,整个口腔都被完全占据掌控着,除了傅芜生,赏南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赏南?” “赏南老师?” 化妆师的声音突然地出现在耳畔,赏南身体抖了一下,他回过神,眼前没有傅芜生,他也没有正在和傅芜生接吻,化妆师拿着李岩的校服正站在他的跟前,脸上全是担忧。 “您最近没休息好吗?居然站着都犯困,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呀,身体才是本钱。”她刚刚一进来,就看见赏南低着头在打瞌睡,睡得还挺沉,喊了半天才醒。 赏南穿上校服,晃了晃脑袋,抓起不知道何时被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可能是没休息好吧,谢谢关心。” 走出化妆间的时候,14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恭喜宿主,又被魇了。 赏南想是傅芜生回来了,毕竟傅芜生不可能远程操控,他用眼神在片场找了一圈,果然在张星火他们坐的位置看见了对方。 许是察觉到了被探究的眼神,傅芜生止住话音,回头精准地捕捉到了赏南的视线。 和在魇中的霸道轻佻完全不同,此时的傅芜生,是克制又端庄的。 赏南捏了捏拳头,脸上犹如火苗掠过般发烫,他脑海中出现了14之前说过的话:傅芜生是个正人君子。 啧,明明是衣冠禽兽才对。 . 张星火拍着手掌,喊着各就位。 所剩的剧情不多了,分开前的镜头几乎已经拍完,其他演员的镜头都在之后处理,现在主要拍摄的是分开之后的剧情。 李岩和孟冬说的他学校晚自习加了时长,最后几天时间,等这几天过去,李岩就要高考了。 邻居偷偷告诉孟冬,说他没在家的这段时间,李岩每天放学回来得都特别晚,还总是带着伤回来。 孟冬听了后,拖着伤踩着李岩之前晚自习结束的时间过去接他。 他没在校门口等到李岩,倒是在外面的巷子口看见了一群学生围殴着李岩,远远的,孟冬就看见了李岩脸上的新伤叠旧伤。 孟冬一瘸一拐地跑过去,那群学生见有人过来,着急忙慌地跑了,留下喘不上来气一直咳嗽的李岩。 李岩什么都没说,孟冬也什么都没问,他们之间早就不像从前了。 互相搀扶着回了修车厂,孟冬瘸着腿在屋子里找齐了药,给李岩脸上身上擦药,李岩的眼泪顺着眼眶成河似的淌,他哽咽出了声音,看着孟冬走路一瘸一拐便更加无法止住泪意。 孟冬没有给李岩擦眼泪,也没有安慰他,只说:“好好准备高考,考上大学之后,我们就离开绯城。” 这句话又重新燃起了李岩的希望,他狠狠点头,“好。” 之后的几天,孟冬花钱雇了几个人接送李岩上下学,校外一波,校内一波,不管李岩是在学校内,还是在学校外,都不会有落单的时候,那群人想打人也找不着机会。 考试第一天,孟冬亲自送李岩到了学校,所有证件他都再三检查过,不会出任何问题,“考完了早点回来。” 李岩现在满心都是以后和孟冬快乐生活的景象,他脸上还有着没有痊愈的伤,但他朝气蓬勃,青春洋溢,进考场都是跑着去的。 旁边也站着学生家长,一脸担心和希冀,阿姨看看孟冬,“你家孩子成绩怎么样啊?” “挺好的。”孟冬说。 “你可真是用心的家长啊,带着伤还送孩子来考场。” 孟冬没什么表情,拄着拐杖拦了辆车离开了。 李岩发挥得很好,下午是兴高采烈地回来的,说感觉自己会超常发挥,还说自己说不定还能和孟冬一块儿去首都呢。 翌日的考试也是孟冬去送的,李岩期待着早定考完,着急冲进考场,孟冬攥着他的手腕,“准考证带了?” “带了带了,”李岩说道,“不是你给我装的吗?都带了。” “铅笔也带了?” “带了啊,不也是你给我装的?” 孟冬眼睛血红,太阳底下,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松开了李岩的手,“去吧,好好考试。” “那我进去了,我晚上想吃油焖大虾,你做好了等我回来。”李岩兴奋异常,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孟冬神色的不对劲。 回去后的孟冬,整理了衣服和生活用品,李岩和他唯一的合照放在床头柜上,他没放进行李袋,看不见的话,估计也不会想念得太厉害。 孟冬在沙发上,从清晨坐到了下午,他的背像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一般佝偻着,凄清落寞,但他实际上是痛不欲生,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年纪大便算了,如今竟成了残疾。 在李岩开始考最后一科时,孟冬走进厨房,给李岩做饭,他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银行卡和密码都放在了饭桌上,他也没给李岩留下只言片语。 孟冬拎着行李袋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路口转角处。 张星火喊了停,“大家休息会儿,十分钟后继续下一场。” 赏南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入戏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作为李岩,他看不见孟冬在房子内的踌躇和痛苦万分,但作为赏南,他是能看见的,如果不出戏的话,他依旧可以是李岩,他看见了孟冬在房子里是如何的犹豫和不舍。 但李岩还年轻,太年轻,十八岁,还有大好的未来,没必要和没学历也不再年轻的瘸子熬一辈子,这是孟冬的想法,这其实是许多人会产生的想法,但真的能有几个人能做到呢?两个人的苦日子总是比一个人的苦日子要好一点。 十分钟很快就到了,赏南从地上拎起书包,甩到肩上,镜头一摇到他脸上,他几乎不需要调整的时间。 金灿灿的落日洒在院子里,李岩兴冲冲地跑回家,推开铁门后,他用钥匙打开门,他口中有许多话想说给孟冬听,他觉得自己考得很好,一定能考上比预料中还要好的大学。 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看见孟冬,从厨房里出来,他才看见桌子上的银行卡和纸条,李岩脸上的欢愉顷刻消失,他在原地站了良久,目光一直停留在桌子上,他几乎无法往前迈动一步。 他其实有感觉到,感觉到孟冬的变化,他消沉,不再和自己说说笑笑,总是发呆。李岩以为孟冬是因为腿脚的问题所以情绪低落,但是没关系,他会一直陪着孟冬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岩从没想过孟冬会离开。 桌子上的饭菜被更大的碗盖住,方便保温。 李岩掀开看了一眼,是他早上说过要吃的油焖大虾。 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如同置身于冰窖,他从桌子上一把抓起纸条,纸条上边写了寥寥几行字——李岩,我准备北上开始新的生活,你也要开始新的生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都给你存在了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勿念。 几乎没有嘱咐,但每个字都写得极重,落笔更是直接戳破了纸条。 李岩哭着吃完了一顿饭,他满嘴都是眼泪的咸味,完全吃不出饭菜的味道,他几次呛到,委屈又愤怒,难过却又无可奈何,凭他现在,他根本无法找到孟冬。 孟冬走得干净利落,什么都没给李岩留下,可能这就是孟冬离开时的想法,他在李岩人生中越了无痕迹,李岩的未来就会更加好。 他没什么值得李岩留念的。 李岩抓着那张纸条,没换衣服也没洗澡在孟冬的床上蜷缩着躺了一夜,他希望这是一场梦,第二日,孟冬依旧会在清晨叫他起床。 少年闭上湿漉漉的眼睛,从闭上眼睛的这一刻,开始祈祷孟冬的归来。 “ok,我们准备拍傅老师的镜头!赏南表现得很不错,哭着吃饭居然也没崩表情,不错,是没整容。”张星火的夸奖,总是奇奇怪怪的。 赏南在躺椅里缓了快半个小时才从李岩的角色中脱离出来,周立捧着一盒切好的蜜瓜,“许老师送来的,我试过,很甜。” 赏南叉了一块喂进嘴里,嚼了两下,“嗯,是很甜。” 由周立保管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开始震动,周立忙放下蜜瓜,看了眼联系人,赶紧给赏南递过去,“你妈妈的电话。” 赏南把手机放到耳边,乔云语气慌张,“南南,你奶奶想见你。” 周立被突然站起来的赏南吓了一跳,他从躺椅上坐起来,拍了下周立,捂着手机,“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去中心医院。” 傅芜生还在拍戏,余光瞥见周立绕到张星火身旁说了什么,接着就看见赏南带着周立慌慌张张地往外面跑。 这是傅芜生入行以来头一次走神,张星火也发现了,他喊了停,伸长了脖子,语气跟他以前骂其他演员的语气截然不同。 “傅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傅芜生没什么表情,只说:“抱歉,刚刚走神了,我们继续吧。” - 今晚是赏南的妈妈乔云负责照顾着奶奶,老人前日已经从icu中转了出来,情况比之前好了许多,甚至能断断续续地说几个字出来,只是吐词不清晰,医生直感叹只是奇迹。 稍微好转后,老人就说想见赏南,赏南父亲拒绝老人的请求,老人就绝食,一口不吃,水也不喝,故意尿在床上,这算是很伤自尊了,她眼角甚至出现了眼泪,赏南父亲这才无可奈何地答应让赏南过来,但他也表示不想看见赏南,早早地就离开了。 赏南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乔云。 他这次给了赏巡足够的钱,赏巡不管其他人怎么骂自己,固执地把老人安排进了病房。 乔云在给老人喂苹果,老人现在已经可以自主进食少量食物了。 病房有自带的客厅,赏南一进来就取下了口罩和帽子,递给周立,“你在外面等我就行。” 赏南一推开门,老人就看见了赏南,她发出激动的啊啊啊,嘴里的苹果漏了出来,乔云回头也看见了赏南,开心得立刻红了眼眶,“怎……怎么来这么快?才一个小时,快快快,快坐。”乔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奶奶。”赏南坐在了乔云之前坐过的位置。 “大……大明星来…来啦。”奶奶口齿不清,断断续续,拳头放在被子上,一直颤抖着。 “您别取笑我了,”赏南鼻子有些发酸,“您都没看过我拍的戏。”老人从楼梯上滚下来以后,就一直躺在病床上,赏南父亲不允许家里人给老人看和赏南有关的东西,她也无法开口说话,知道赏南是大明星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见的,这个大明星具体有多大,她也不知道。 “过几…..天我就看。”奶奶眼睛一直盯着赏南的脸,她缓慢地又去看乔云,“长大……他长大了。” “你爸爸的话…别放在心上,我会说…说他的。”老人躺了太久,说话非常不利索,还会流口水,赏南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擦着口水。 “我没跟他计较。”父亲不想看见他,无非就是知道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但他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更加无法直面自己的错误,所以全部推到了赏南身上,让赏南代为受过,责备赏南的时候,正是他父亲这个做儿子内心的煎熬。 “找找女朋友没…没有啊?”老人满脸写着期待,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还没,我这两年想先专注工作,您别操心这些,好好养着身体,回头我要是交了,就带他来见您,放心,肯定是您喜欢的类型。”赏南回答着,也想着,傅芜生应该算是长辈喜欢的类型吧。 赏南在医院呆了快两个小时,可能是高兴,老人说话比之前流畅了些,但一激动,还是会流口水,特别是在看见赏南的电视剧的时候,她把每个和赏南搭配的女演员都夸了一遍,全是好丫头。 乔云也拉着赏南说了许多话,走的时候更是一路送赏南送到了停车场,看着包裹严实的赏南,她眼泪藏不住,“赚那么多钱做什么,挨那么多骂,骂得那么难听,我真是,心都要碎了。” “我吃这碗饭的,他们爱怎么议论怎么议论,我又不会少块肉,您别哭了,”赏南看着驶过来的保姆车,“我走了,明天还有工作,你早点休息,让奶奶别看剧看太晚,都早点休息。” 乔云看着赏南上车,追了几步车,站在空旷的停车场,心里也空落落的。 到酒店时已经快凌晨,周立开口和赏南聊天,“奶奶挺有趣的,比你爸可有趣多了。”他两年前帮赏南给家里送水果,差点被他爸用花瓶爆了头。 “奶奶和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赏南低头回着赏巡的消息,赏巡之前也催了他去医院看看,只不过他忙,没看见。 [赏南:我已经去过医院了,给奶奶下载了几十集电视剧,我主演的。] 没想到赏巡回复得还挺快。 [赏巡:你那演技,奶奶也是真的不嫌弃。] 赏南回了对方一个表情包之后,收了手机,电梯正好到楼层,他拍拍周立的肩膀,“走吧,睡觉。” 打开房间门,赏南见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他看见坐在椅子上倔强的自己,父亲手里拿着皮带狠狠在那个自己身上抽了两下,赏南看见自己因为忍痛,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只是眨了下眼,赏南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狠狠一拽,下一刻,他端着饭碗,拿着碗筷,脊背火烧火燎的痛。 赏行正是赏南的父亲,他对赏南的考试成绩不满意,加上赏南喜欢顶嘴,他的怒火无法遏制,乔云在一旁阻拦,“这不是考得挺好吗?你打他做什么啊?” “不打他他还以为自己考了满分?你跟谁在这儿耍脾气?嗯?”赏行正的皮带抽得特别重,乔云听着就胆战心惊的,她挡在赏南跟前,“你再打他我就跟你离婚!” 赏南第二下打得趴在了桌子上,他都忘记了叫14出来,直接离开了椅子,把饭碗往桌子上一盖,转身看着赏行正,“那你知道世界上还有年薪几个亿的父母吗?都是人,别人父母行,你怎么就不行?” 这个世界的原身嘴皮子没这么利索,顶嘴也是横冲直撞,挨打了就闷不作声,打到受不了就离家出走。 赏南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的魇,是他心底深处一直过不去的事情,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错的。 赏行正因为赏南的话彻底失控,他甚至举着皮带要往赏南的脸上抽,赏南头一偏,躲过了,扯着嗓子喊:“奶——奶——” 乔云震惊地看向赏南。 老太太住在隔壁,他们不同住一套房子,听见呼救,老太太从厨房拖了扫帚就跑过来了,拎着钥匙开了门,举着扫帚就去扑打赏行正,赏行正抱头鼠窜,家里顿时乱成一团。 赏南看着这一幕,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老人再也不可能像此刻这样健健康康地又跑又骂。 “赏南?” 赏南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怔,他缓缓地转身,看见的是傅芜生,傅芜生的出现很突然,身后吵闹的三人也好像根本看不见傅芜生一般,只顾着追来打去。 傅芜生走到了他身边,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他用拇指揩掉赏南脸颊上的眼泪,“都过去了,别哭。”揩掉的晶莹泪水停留在傅芜生指腹,他把手放到嘴边,伸出舌尖舔掉了上面的泪水。 傅芜生不遮不掩的贪婪和垂涎眼神,赏南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些发麻,他攥了攥,发现14已经不再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这不是他的魇,是傅芜生给他制造出来的魇。 傅芜生什么都知道了,包括他的过往,都被傅芜生摸查得一清二楚。 他在魇中可以言语上压过父亲,母亲立场坚定地维护自己,看着瘫痪在床的奶奶在眼前打打闹闹,如果赏南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话,这样的梦境,会让他感到十分快乐。 是傅芜生了解了他之后,制造出这样一个魇,希望他开心。 “傅老师,谢谢。”赏南忽略傅芜生刚刚舔舐自己泪水时露出的眼神,真诚道。 傅芜生眼神没有什么变化,冷冷清清的,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赏南,清冽的味道突然袭拢,他手指放在了赏南的衣领上,一颗颗解开,“你好像受伤了,我看看。” 赏行正刚刚用皮带抽打过赏南的后背,直到现在都火辣辣的痛,可是……可是这不是可以在家人眼前脱衣服的理由,哪怕这些家人都是假的! 可这不是赏南的魇,是傅芜生的,哪怕傅芜生的出发点是为了让赏南感到快乐,在这个属于傅芜生的魇中,赏南也仍旧无法拒绝傅芜生的任何要求,哪怕不是要求,只是请求。 衬衣底下的白皙后背,漂亮的脊骨轻微突起。两道交叉的,两只宽的可怖红痕横在其上,已经微微发肿,赏行正打得极重,如果继续打下去,会流血留疤也说不定。 ”你父亲可真是狠心。”傅芜生的眉头拧了起来,赏南背对着他,听见傅芜生这样说时,心头一暖,他回头试图说些什么,却对上傅芜生心疼却又含着兴奋的眼神,这样的傅芜生,登时就让赏南大脑宕机。 傅芜生是怪物,它活着的时候再庄重严肃,再如何为人师表,可当它成为怪物的那一刹那,它就已经开始变态扭曲,一切不正常的东西,都有可能是他的所爱。 伤痕累累的少年,每个毛孔都发出了低声的求救,被触碰之后却又开始羞恼。 在梦里,赏南只能任由梦魇为所欲为,这里是属于梦魇主宰的世界。所以他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哪怕心跳几乎快要直接撞出胸腔,他也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以免让梦魇越发的亢奋。 傅芜生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继续说:“换做是我,我可舍不得。”他语气冷淡,手指暧昧轻触了几下滚烫的伤痕,眼底迅速染上一片血红。 第93章 魇 被傅芜生碰过的几个地方,微凉,甚至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赏南回头看了傅芜生一眼,眼睛血红色,完全不是人类会出现的瞳色,赏南心头一跳,忙收回了视线。 再抬起眼时,赏南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房卡,已经退开的门直面落地窗,落地窗没关紧,风从外面涌来来,九月初,晚风已经夹带了丝丝凉意。 在梦里被父亲痛打的疼痛没有带出来,但是梦里浑身的热度一丝不落地全跟着出来了,风一吹,脸上的热度尤为明显。 许圆从弧形的走廊尽头而来,她手里拎着一箱水果,看起来丝毫不吃力。 她将一箱甜柑放到赏南的脚边,“傅老师给你匀的。” “谢谢。”赏南也没客气,拎起水果就进了房间。 进房间好久之后,赏南才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慢慢在消失。 酒店的房间总是喜欢装一面镜子,赏南所住的这个套房更是直接安装了与一面墙同等面积的镜子,正对着淋浴的位置。 赏南是不太喜欢洗澡的时候照镜子的,他一直都是背对着镜子,今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他在哗啦啦的流水中回头看向镜子,没有在热气中若隐若现的鬼脸,但是有几抹淡淡的红色从水色中显露。 赏南处于疑惑中,伸手关了水,水声戛然而止,只有从他身上各处滴在瓷砖上的响声,就像不规则摆动的秒针,也有小股流水争相涌向排水口的声音,在逐渐归于寂静的浴室,惊涛骇浪般。 站在镜子前,赏南用手掌从上至下抹掉了雾气,再转身时,他才看清楚刚刚看见的那几抹红色具体是什么——是他在魇中背上才有的的红痕,他从梦里把它们带出来了?可是他没有感觉到疼。 赏南环视着浴室,看着流水迅速排空,热气逐渐消散。 [14:别紧张,这不是傅芜生的魇,这只能说明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你自己的魇,顺便再提示你,黑化值-20,还剩30,继续加油。] 14突然开口说话,吓了赏南一个激灵。 不过14的出现,一定程度上让赏南松了口气,因为此时此刻的场景,傅芜生若是出现在这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赏南站在花洒底下,重新打开,“刚刚我们又被魇了。” [14:幸好傅老师喜欢你,疼爱你,不然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这倒是实话,赏南想。 “但傅老师挺变态的,你不觉得?” [14:……唔,还好吧。] 在赏南被傅芜生魇住的时候,14也是待机停止工作的状态,它没见到傅芜生在魇里的样子,自然很难想象正人君子傅老师变态起来是什么样子。 不过怪物都是不正常的,傅老师看起来的确已经很正经了啊。 爱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万能的,只不过不能是自以为是的爱,14想道,赏南给了傅芜生需要的东西,成为了傅芜生的牵挂和羁绊,自然会被傅芜生当作宝贝一样呵护啊,呵护起来,连它这个系统都不能看呢。 任何生物有了羁绊,就会同时拥有人性,哪怕拥有得不多。 “滤镜别太重了。”赏南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头发吹了个半干,就准备放下吹风机,吹久了手太酸。 明净的镜面里,傅芜生高过赏南半个头的高大身影在赏南身后出现,它微微俯身,唇瓣紧贴赏南的耳廓,“头发不吹干会感冒的。” 下一秒,傅芜生的手从赏南后腰绕至身前,纤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就拨开了浴袍的腰带,失去了腰带的束缚,浴袍顿时大敞开。 赏南顿时慌得六神无主,他一只手重新拿起吹风,一只手抓着浴袍拢紧,耳朵通红,低声求饶,“我吹干我吹干,我一定把头发吹干。” 身后的压迫感在几秒钟之后消失了,赏南缓慢地抬起眼来,镜子里没有傅芜生,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的脸通红,手里拿着吹风,抓着衣服丝毫不敢放手的模样,看起来快要哭了。 14上线了。 [14:我是电子设备,频繁的上下线我会坏的!] 赏南听见了14的苦恼,手指慢慢松开浴袍,手掌撑在冰凉的大理石上面,郁闷道:“你会不会坏掉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快要被玩坏了。” 但幸好,这是今晚傅芜生最后一次出现,后半夜,赏南拥有了一个完整且甜美的睡眠,睁眼即是天亮。 - 赏南记得今天拍摄的时间很早,他直接翻身下床跑进洗手间洗漱,换好衣服一开门,周立背着包拎着早餐,嘴里还含了一个煎饼。 看见赏南,他放下预备敲门的手,把嘴里的煎饼也拿了出来,“我以为还得叫你起床,你居然自己起了。” 赏南从周立手里接过早餐,带上门,“一到时间我就醒了。” 周立很会买早餐,煎饼都比普通的要好吃。 晨曦已经拉开了一天的序幕,还是暖黄色的日光温柔地从天穹上袭下来,经树冠过滤后,柏油路面就留下了极富艺术色彩的零碎光块。 赏南看着手里的剧本,他已经反复看过好几遍。 孟冬离开后,他和傅芜生的戏份基本就没有再有一起拍的需要了,孟冬回了老家,老家不是绯城,是北方的一个小城镇,他有手艺,在哪儿都能讨一口不错的饭吃,他给了李岩三分之二的存款,远远够李岩求学,甚至还有富余的,他给自己留得不多。 小城镇上的人基本都互相认识,孟冬本是他们眼中的有为青年,但就是一大把年纪都还没结婚——小地方很容易产生这样的认知,比如过了三十便是一大把年纪,嫁不出去,也娶不到老婆。 一大把年纪的孟冬瘸着腿回了老家,虽然比不得以前英俊帅气,可底子在,人又能吃苦,上门给他说媒的人仍旧络绎不绝,他一个都没去见,他直接告诉父母,告诉媒婆:他喜欢男人。 虽然瘸了腿,存了多年的存款也几乎没剩下,但孟冬的孤独没有了,他有挂念的人,并且对方过得很好,他就不再感到孤独。 周立已经吃到了第二个煎饼,“换做是我,我可能没有这种牺牲精神,我最多给李岩一半。” 如果不是孟冬,瘸腿的就会是李岩。 张星火也到得很早,他这段时间晒黑了不少。 今天拍的是校园戏,是李岩的大学生活,借用了绯城大学做背景,前来围观的学生并不是很多,绯城大学是重点大学,这会儿也正好在上课,逃课看明星可不是什么明智行为,但如果是下课时间的话,哪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路人,也会凑上去瞅两眼的。 李岩上大学没交什么朋友,他长得帅,成绩好,独来独往,很快就被表白墙注意到,不停有人投稿他的照片寻人,重复的投稿太多,表白墙索性把有关李岩的投稿整理成了长图置顶,配文:“他大学没有想谈恋爱的意向,各位同学请不要再投稿啦,打着做朋友的幌子却心怀不轨的同学也不用投稿啦!” 的确,李岩看起来不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 他很少笑,他经常会去的地方只有图书馆,周六周日在图书馆偶遇对方的几率会很大。 一开始,大家以为李岩只是帅,高考分数还算不错,但上了大学,又是一条崭新的起跑线。大二,李岩开始崭露头角,但大一新生的平台不多,到了大三,他手上的国家级荣誉证书和全国大学生各种竞赛的一等奖本子便有了厚厚一沓。 没过多久,有人传出消息,说李岩已经签了国内待遇最好的汽车单位。 但国内汽车这个行业的发展其实并不被看好,如果继续深造的话,去国外的前途会更好,很多老师都觉得李岩的选择很可惜,哪怕已经是很多学生梦寐以求的。 “不继续深造了,我要找人。” 一个镜头重复拍了七次,李岩每年都会回修车厂住一段时间,修车厂变得越发的破旧,院子里堆放的那些破铜烂铁经风吹雨打后全部生了锈。 李岩从来没遇见过孟冬,邻居也说没见孟冬回来过,李岩觉得孟冬真是狠心,他好像一点都不想念这里,不想念这里,也不想念自己。 入行三年,李岩已经可以参与新品的研发了,他年薪从三十万到五十万,干的活儿也轻松,碰见过李裨。 撞上的时候,李岩正好在旗舰店里做调研,李裨带着老婆女儿进来看车,按理来说李裨这种级别的富二代是看不上国产车的,但他说是买给老丈人的,老丈人只要国产。 他们一家人恩爱得很刺眼,刺痛了李岩的眼睛,因为他和孟冬本来也应该这样幸福,不,他和孟冬会比李裨一家人更加幸福,可却全部被李裨破坏了,始作俑者却拥有了大部分认可的圆满人生。 李裨也认出了李岩,两人的视线撞出火花,他老婆察觉出不对劲,问了句,李裨笑着说:“以前认识的朋友。” 李岩坐在椅子上没站起来,也没打招呼。李裨支走了老婆女儿,在李岩对面坐下,冷笑着说:“你现在混得挺好的啊,我都动不了你了,你上司把你当儿子护……卖屁股啦?” 西装革履的李岩没说话,他把工作牌从脖子上摘了下来,一拳打在李裨的脸上,李裨震惊于李岩现在居然敢和自己动手,两人当即在大厅厮打起来。 这事儿没闹大,李岩的上司是真的把李岩当儿子护,这个行业人才不多,原来留下来的人才更不多,可不得宝贝着。 有人在其中周旋,李岩都不用道歉。 李裨知道李岩出息了,可没想到出息成这样,七弯八绕的,他家居然还要受李岩公司的掣肘。 不过他还是高兴,不仅高兴,他还得意,因为他知道李岩没和孟冬在一起,多让人有成就感啊。 这个镜头结束在已经出人头地的李岩第八次推开修车厂锈迹斑斑的铁门,院子里空无一人,看起来,那个人像是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镜头摇到了赏南的侧脸,高清的摄像让监视器后面的人甚至能看见赏南脸上的小绒毛和没有瑕疵的皮肤,他脸上写满了落寞,眼底也全被悲伤给占据,金色的落日将气氛渲染得宛如末日。 李岩看着院落,低骂了句:“死瘸子。” 中场休息时,赏南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他希望李岩和孟冬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剧本里只将结局一笔带过,给了观众一定的空间自行想象。 天逐渐暗了下来,赏南接着又拍了好几场李岩独自在职场打拼的戏,他有了车房,不用再过以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也不用寄人篱下找别人讨生活,孟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可李岩他一点都不快乐。 甚至连赏南本人都受到了李岩消极情绪的影响,周立找他说说笑笑时,他一点都笑不出来,心一直往下沉。 临到收工,周立接了个电话,惊慌失措地跑到赏南面前,“赏南,你快点回去一趟,你奶奶估计……” 最后那几个字,周立的声音越来越轻,“不好了。” - 医院里都是赏家的人,孙子孙女都哭得最厉害,长一辈的虽然没痛苦出声,却也都是眼睛通红。 赏行正蹲在病房门口挠着头,本来寂静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几乎是跑着来的,他抬起头,看见了赏南,是他儿子,哪怕戴着口罩和帽子,赏行正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没再像以前一样看见赏南就暴跳如雷,他几乎站不起来,只朝赏南挥挥手,示意他进病房。 和之前的精神焕发比起来,现在的老人更像是回光返照,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氧气面罩罩住她的口鼻,她的呼吸深慢,眼神浑浊,两颊深深地凹陷,床头仪器的警报声一直未停。 乔云给老人捻好被子,看见赏南,她往旁边让了两步,“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剩你了。” 赏南有些无法接受,哪怕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这些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情感都是深深扎根在他身体内部的。 “奶奶?”他慢慢坐下来,叫了老人一声。 老人眼珠缓慢地转动到了赏南所在的方向,“好好学习,读书,考大学。”她精神已经恍惚错乱,她还以为眼前的赏南是没长大的少年。 “我骂过你爸爸了,让他不要,”说话对于老人来说非常费力,她休息了会儿,才接着说,“不要再打你,你考个好大学让他看看,你一点都不差。” 赏南喉头酸胀,鼻子也发酸,他握住老人干枯得像冬日树枝的手,“好。” “大明星,别太累。”她好像又想了起来。 赏南轻声应着,“好。” 老人见完了最后一个宝贝孙子,嘱咐了所有放不下的,满足且安心的闭上了眼睛,监护仪屏幕上的心跳波动迅速拉直,警报声尖锐地在病房内响起。 病房里一点哭声都没有,门外也没有人冲进来,夜色深浓,白炽光冷白如雪,老人脸上的笑容十分安详。 站在走廊里,赏行正当着赏南的面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葬礼的时间我会通知你,你有时间就来,没时间来也不要紧,你奶奶不会怪你。”他的脊背突然间就垮了下来。 “行了,你走吧,你工作忙。” 换做平时,大家可能会和赏南寒暄几句,哪怕已经很久没有来往过,但既然老人提前叮嘱,他们自然不会再计较,不过此时,没人有心思招呼赏南。 赏南和周立一起走出了医院,周立一言不发地跟在赏南身边,“你别太伤心,你奶奶都八十多了,这几年一直躺在床上,现在对她而言说不定还是解脱。” 没人想当个植物人,就算能喘气,那也是活受罪。 “我知道。”赏南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递给周立一瓶,难过的情绪慢慢褪去,理智很快压过情感,对老人而言,这的确是解脱,但他身为后人,不可能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加上还没从李岩的角色中完全缓过来,赏南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恍惚,像是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绝望感,也觉得这个世界在不断地裂口,裂口,裂口,最后被撕裂,他自己也将要被撕裂。 [14:早说了,情绪敏感是一把双刃剑,主脑还不信,它能让你拯救怪物时多几分成功的概率,却也能在遇事时给你一记无法承受的重击。] 14出声后,赏南好了许多,他仰头把瓶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走吧,回酒店。” 老人的葬礼在七天后,具体的时间和地点都发到了赏南的手机上,赏行正还给赏南发了几个文件,里边都是老人弥留之际说过的话,她哪怕觉得自己这么活着很遭罪,却也放心不下这个,放心不下那个,还有乔云之前趁老人看赏南主演的电视剧时录下的视频。 张星火知道他家里出了事,变得比之前更加温柔了。 李岩和孟冬没有同框的镜头,赏南和傅芜生之后的几天都没见上面,傅芜生白日很忙,几乎不会长时间滞留在酒店,他忙起来的时候,赏南睡觉也能睡得安心点。 许圆来过几次,许圆现在变成了温柔大姐姐,但也只是对赏南,对其他人,她一如既往的冷面女王。 [14:许圆不是人。] [14:许圆是魇,梦魇可以让所有人看见他想让大家看见的东西,如果我不是系统,我真怀疑这整个世界都是梦魇创造出来的一个游戏场。] 赏南瘦了一圈儿,瘦到了最开始的样子,看起来更清瘦单薄。 全莉莉提醒他发微博和粉丝分享日常,不许说太多。 赏南直接穿着戏服比了个剪刀手,连拍三张,发了出去,评论点赞转发瞬间就开始了,幸好他的手机一直静音模式。 ——照片里的人,瘦了,却变得更轻盈似的,漆黑的眼睫将脸色衬托得雪白,很能激发人的保护欲。 [怎么这么久没见,宝贝好像变嫩了,呜呜呜呜姐姐亲亲。] [帅帅帅!赏南最帅!] [在拍绯城之恋吗?期待期待。] [这部电影肯定很虐吧,我看过简介,怎么觉得照片里的人就是李岩……] 一周后,赏南去殡仪馆参加奶奶的葬礼,奶□□女众多,人缘也颇好,还有好一些老同学也还活着,赶去吊唁的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来送别老人。 乔云生怕赏南被人认出来,让他离自己远点,要是被人看见她带着一个青年,别人肯定就能想到是赏南,自然就能知道是大明星赏南。 尽管一点消息都没有走漏,赏南家人也十分注意不和他靠太近,佯装不熟,但也仍是有人扛着摄像机冲了进来,摆在门口的花圈应声倒地,花圈上的鲜花被涌进来的人群踩在脚底下,本在厅内吊唁的众人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的无数摄像头和闪光灯。 他们很快锁定了赏南,赏南本来只是在一个角落里,在第一个人冲进来的时候,周立就挡住了他。 只不过没什么用,这些人也是眼熟周立的。 赏南看着奶奶的照片都被撞倒在地,他弯腰从人群中一路挤过去,把相框扶了起来,扭头不闪不避地看着镜头,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快门声,他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你们所有人,都即将收到我本人对你们发出的律师函。” 为首的男人挣扎着冲在前面,摄像机差点直接怼在赏南脑袋上,他激动异常,“听说是你把你奶奶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是真的吗?” 赏南怔了怔,他的家事对外一直是保密的。 周立听见这人的问题,呼吸一滞,他冲过去一把把赏南拉开,对着提问的人吼道:“闯入别人的葬礼,谁给你们的资格?这里是记者会吗?这里是殡仪馆!” 如果说周立还算冷静,一直靠墙坐着的赏巡直接拖了把椅子站了起来,他悄无声息地过来,一声招呼都没打,一椅子敲在了离赏南最近的那台摄像机上,摄像机摔在地上,摔得稀碎,赏巡红着眼睛,“滚出去。” 这群人愣着不敢动,不知道这野蛮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赏巡后退两步,“你带着赏南先走。” 他们没动,赏南准备从后门离开,可当看见赏南要走的那一刻,场面突然失控起来,一群记者狗仔推开赏巡朝赏南追去,他们这架势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正经媒体的。 周立推开了一个伸手想要抓赏南的人,有人眼疾手快跑过去把厅内的大门关了,后门绕过去依旧得从大门离开。 赏南不知道自己被拍了多少照,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今天怎么也要开几个脑瓜子。但周立一直在说不能闹起来不能闹起来,管他们正经不正经,他们不能打人,赏南从未如此窝火过。 葬礼基本上是被毁了,满地都是被踩烂的白色菊花,赏南不能动手,不代表赏家其他人不能动手,厅内乱成一团。 离赏南最近的一个男人突然指着一个方向,惊喜地大喊,“快看,是傅芜生!” 傅芜生对他们的吸引力可比赏南要大多了,咖位是原因之一,傅芜生鲜少出现也是他们会选择丢开赏南的原因。 一群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离开,留下了一地狼藉。 赏南把倒下的花圈扶了起来,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让周立心里十分没底,“你没事儿吧?” “没事,”赏南挨着挨着扶花圈,不紧不慢地说道,“摄像机上有的有单位,有人还挂着工作牌,我已经都记下来了,你帮我联系莉莉姐,这些人背后的媒体我都要起诉,以我个人的名义。” 一般明星是不太敢得罪媒体的,笔杆子杀人不见血,他们最擅长引导风向。更何况,不管正经官方与否,卖个好,对以后来说怎么都是有好处的。 “真告啊?” “嗯。” 赏行正没有责备赏南带来的麻烦,他一路小跑到赏南面前,让他快走,“你能来,奶奶就已经很高兴了,赶紧走赶紧走。” “您和妈保重身体,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们。”赏南说道。 赏南和周立殡仪馆的后门离开,周立一路都在咒骂,“为什么会这些人会知道我们来了这里?也就张导和几个副导演知道,怎么葬礼他们也闯啊,真的是缺德!” “你脸上怎么了?”周立余光撇见一道红,表情立刻从愤怒变成了惊骇,他把赏南的帽子一把摘了下来,才看见赏南太阳穴的位置被划了一到很深的口子,顺着颧骨,鲜血沾在了口罩上。 “没感觉。”赏南看周立瘪着嘴给自己擦脸上的血,“你哭什么啊?” “怎么你都这么有名了还要受这群狗东西的气?”周立把帽子重新盖在赏南头上,坚定道,“你说得对,我们告,告死他们。” 从后门出去,天光明亮,花坛里栽种着明黄色的菊花,在太阳底下看着开得热闹非凡。 隔着不远处就是大门,殡仪馆大门连接着百步梯,一阵喧哗,那群狗仔记者从殡仪馆正门挤了出来,把好好走路的行人都吓得纷纷避让。 他们的神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兴奋,眼睛瞪得一样大,指着前方叽里呱啦地大喊,扛着摄像机你挤我我挤你,争先恐后地往前冲。 周立觉得这就是群疯子,他说:“他们好像是看见了傅老师?傅老师怎么会来这里?他们认错人了吧?” 赏南站在原地,他感觉到了什么,不具体,所以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那群人。 他们像是没看见百步梯一样。 第一个人从百步梯上滚了下去,双腿折在一起,腰也弯成了一个奇异的弧度,像一个圆环,和手里的摄像机一起噗噗噗往下滚,他后面的人群没有任何要停下脚步的迹象,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摔倒的最后一秒,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仍是激动和兴奋,丝毫的痛苦都看不出,哪怕身体在水泥地上撞变了形,磕得鲜血淋漓,他们的嘴都开心地咧着,好像遇见了世界上最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这简直堪比一些教会将教徒送给魔鬼的交接仪式,站在门口的人纷纷掏出手机拍照。 伤痕累累的众人身后,出现一个仅仅赏南能看见的身影。 傅芜生背对着日光,被阴影笼罩着,身姿挺拔,面容凌厉,目光漠然如淬过冰。 只很短暂的几秒钟,他就消失在了赏南眼前。 第94章 魇 [含17W营养液加更] 怪物不能主观杀人,赏南不知道那些人死了没有,不过14没有出声,应该就还是没断气。 那些人看见了傅芜生,就跟疯了一样,他们是自愿摔下去的。自己找死的话,就无人能救了。 脸上的伤口缓慢地开始将疼痛蔓延开,他以为傅芜生最近忙,就不会常出现,结果对方其实一直在自己身边。 [14:梦魇嘛,当然无处不在。] [14:那些人没死,别担心,顶多只是伤残,就算当时有人阻拦,他们也不会听劝,怪不了傅老师。] [14:你还好吗?我比较关心你。] “我挺好的,”赏南压下帽檐,“傅老师都能向前看,我也能。”更何况,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只是受了些不小的影响。 [14:好的,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黑化值-10。] 赏南和周立一起往停车场走,黑化值的降低让他心情好了些,“最近降得好快。” [14:傅老师庄重正直,只有当他把你当成自己人之后,他才会慢慢地开始正视这个时代的一切,他是为你留下来的,你越脆弱,他就会越想留在这个时代。不过不是因为这个时代有多令他觉得美好,他放心不下你而已。] [14:傅老师一百多年前强撑一口气活着,也是因为想给戏班的老人和自己的徒弟们遮风挡雨,想保护的人都离开以后,梦魇和黑化值就一起诞生了。] [14:你是这个时代不被梦魇玩笑般毁掉的唯一指望。] 回到酒店,周立给赏南脸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依旧气愤不已,“要是留疤……” “算了,我先给莉莉姐报告一声。” 赏南今天没镜头,周立给全莉莉打报告的时候他去了洗了个澡,他人刚推开浴室的门,水就同时从花洒中喷了出来。 赏南呆了几秒钟,退后两步,关上门,再推开门,冷水已经慢慢变热,袅袅热气从水流中升起。 除了傅芜生,不会有别的可能性了。 14之前说过梦魇无处不在。 被帮助的时候,赏南觉得很暖心,很感动,现在……他觉得有点细思极恐。 全莉莉的怒骂从听筒中都能刺痛周立的耳膜,“脸怎么伤到了?本来演技就只能是个勉强,靠实力可吃不饱饭的。” “不重不重,不小心被划到的,莉莉姐,等会我把那些媒体都发给你,赏南要起诉他们。” 全莉莉沉吟了几秒钟,她是经纪人,考虑得不会只是出口恶气,她还要考虑赏南在起诉了这么多媒体之后还能不能在圈内混。 “冲进葬礼确实恶劣,我来安排,”全莉莉说答应完之后又说,“知道是谁招来的他们吗?” “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有几个导演知道,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知道我和赏南去殡仪馆了。” “把房间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摄像头,”全莉莉对这些事情驾轻就熟,“平时还是要多点防备心,类似的事情再出现一次,我应该会给赏南准备个助理2.0,如果他表现得比你好,我就让他接替你的位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周立?” 周立紧张得磕磕巴巴,“明……明白。” “我先去给公关那边打电话,免得等会出现一些对赏南不太有利的热搜,你好好想想这段时间有没有接触到什么奇怪的人,挂了。” 赏南从洗手间出来,他自己给脸上贴了张防水的创可贴,秀色可餐的眉眼被水润过一遍后越发的精致绝伦。 看见周立一脸挫败,赏南过去弯下腰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怎么了?全莉莉骂你了?” 他出现得太突然,周立被吓得摔在沙发上,“没骂我,说再有下次换了我。”他说完后,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去房间搬设备来搞地毯式搜索,你自己玩儿吧。”自由自在这么久,加上赏南也比较好说话,周立都快忘了自己打工人的身份,全莉莉的这一顿敲打,直接让他醍醐灌顶谨精神抖擞,同时屁滚尿流。 赏南把房间让给周立操作,他在阳台的躺椅上躺下,听歌,看剧本。 剧本刚翻开,他放在茶几上的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行本地陌生号码。 知道他电话号码的人并不多,赏南有些犹疑地接了电话,“您好?” “赏南?” 傅芜生的声音,声线偏低,听着像马上要站上某项重要会议的严肃感。 听见傅芜生声音的赏南,像是心脏陷入一片柔软温暖的云彩当中,他被这种温柔包裹得有些想哭。 手机里静悄悄的,傅芜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最迟后天,我就回来了。” “后天我杀青。”赏南从躺椅上直起身,“你特意回来的?” 傅芜生说:“剧组应该会给你准备杀青饭,我也正好还有一些戏份没有拍完。”他说完之后,停顿了会儿,赏南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的伤口处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可他身旁明明空无一物,只有手机里传出来的说话声,“伤口别沾水。” “我知道,”赏南欲言又止,“傅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电话没挂断,傅芜生也没说话,赏南知道对方在等待着自己的提问,他不太能摸得准傅芜生的心思,“我今天和周立一起去参加我奶奶的葬礼,在殡仪馆的时候,有很多狗仔闯了进来,但是没过多久,他们突然喊着你的名字追了出去,再之后,他们都滚下了百步梯,他们滚下去的时候,很激动很开心,傅老师,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上次在车里,我在梦里看见了您,也看见了您露出…那副样子,傅老师,您不是人类,是不是?”赏南觉得自己的演技进步了,他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颤音,也幸好傅芜生没与他面对面,不然又要向上次一样,他是演员,傅芜生是观众。 良久过去,赏南听见傅芜生回答,“是。” 赏南垂着头,“我知道了,我等您回来。” 上次在车内确定关系,傅芜生看起来好像回答了赏南,但其实根本没给赏南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看似沉着冷静,实则一开始就逃避了赏南的问题。 已经死了的人永远都比不上鲜活的人类,赏南觉得傅芜生一定是这样想的,就像孟冬的心中所想。傅芜生让赏南看见了他的过往,却没告诉赏南那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但赏南只要不害怕,那就够了。 现在赏南什么都知道了,也确定了,他没有退缩,哪怕明知傅芜生不是人类。 “傅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赏南在电话这头扬起嘴角,但语气无辜懵懂,“我最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是您做的吗?” 赏南等了很久,中途甚至换了个姿势坐着,才等到傅芜生的回答。 “不是。” ? 电话挂了,赏南拿着手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傅老师不承认?”不太符合傅芜生的人设,但符合梦魇的行事作风。 [14:傅老师只是害羞吧。] “能有路人说说看法吗?粉丝闭嘴。”赏南自动屏蔽了14。傅芜生是个具有牺牲奉献精神的人,起码他活着的时候,拥有一切许多人类都没有的美好品质,作为系统的14会根据这些罕见品质给傅芜生打非常高的分值,一定程度上会影响14的判断力。 和傅芜生通完话之后,赏南心情好了许多,直到周立捏着一个指甲大的微型摄像头从房间里跑出来,“在你床底下找到的。” . 床底下能拍到什么? 赏南捏着那摄像头,回过头,“能查酒店走廊的监控吗?看看谁进过我们房间。” 周立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查不到,他们一般是冒充保洁人员进房间,或者躲在垃圾桶里,或者直接给保洁钱,私生的可能性不大,一般私生都不会把摄像头放在什么都拍不到的床底下,放在浴室和床正对面以及窗帘上方的比较多。” “……” “联系今天闯入葬礼的狗仔,是一些为了热度流量的无良媒体人或者你对家的可能性更大。”周立蹲下来,皱着眉,“叶满干的?” 赏南想了想,缓缓摇头,“我和他都吵吵闹闹好几年了,他干不出这么恶心人的事儿,而且还是违法的事情,他没这么大胆子。” 叶满只敢动动嘴皮子,再不济演戏的时候找机会动个手,触及底线的时候他估计没胆量去做,加上还有经纪人盯着。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周立想到刚刚全莉莉对自己说的话,“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赏南没回答,这个职业就是这样,几乎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哪怕他认为自己应该有一定的私人空间。 [14:会是最后一次的,以后傅老师会守着你。] 赏南一怔,却是缓缓看向了蹲在自己旁边的周立,愁眉苦脸的周立懊恼又愤怒,他斥责着这种永远扫不尽的恶心行径,并发誓以后自己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守护着赏南,保证此类事情不再发生,浑然不觉以后他的位置真的有了被代替的可能性。不过周立的工作会被保住,因为只有赏南知道梦魇的存在。 . 赏南的镜头所剩不多,最后一个镜头是李岩最后一次回修车厂,李岩同意了公司将他调去国外分公司,那边需要人手。 其实也是变相的发配,他升了职,新的上司视他做眼中钉肉中刺。刚成立的公司什么都没有,他去了完全就是给贫瘠的土地开荒 李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绯城。 但他觉得自己等不到孟冬了,他已经等了孟冬十二年,今年他三十岁,孟冬四十七岁。 这些年,李强柱也洗心革面了,不再喝酒不再打人,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再像从前,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还需要人养老。 李岩每个月都能收到家里的嘘寒问暖,逢年过节收到他们亲手做的小菜和红包,因为李强柱知道他用这些小恩小惠可以从李岩手中换来更大的实惠。 助理买好了机票,离开的时候就在下周,趁周末,李岩最后一次回修车厂。 过了十来年,修车厂好些地方都垮掉了,不过李岩找人把那些坏掉的地方都补修了起来,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 这些年,向李岩表白的人不少,表白的人也越来越优秀,他的同事,他的工作伙伴,一些富有的二代,他们都比孟冬优秀,但孟冬不可代替,他们都比不上孟冬。 李岩永远记得自己和孟冬在这里度过的两年时间,孟冬没穿上衣埋头工作,孟冬蹲在水管底下洗头,孟冬拎着菜从巷子口出现,孟冬拖着伤腿送自己进考场…… 是孟冬让他去追求更好的人生,但没有孟冬,他人生就算不上好,仅仅只能说还能勉强活着。 推开锈迹斑斑的门,上次来的时候,刚下过雨,屋子里进了水,李岩独自收拾了几个小时才收拾干净,本以为这段时间一定积了不少的灰尘,但一推门看见的却是一尘不染的茶几和窗户,冰箱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上了电,发出嗡嗡的声音。餐桌上放着两个超市的购物袋,一个袋子里装的是生活用品,一个袋子里是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李岩的瞳孔明显在慢慢扩大,他在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最后虚脱一样坐在沙发上,身后的太阳在慢慢落下,李岩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遗憾满慢慢变成圆满。 这是《绯城之恋》的最后一个镜头,电影没有告诉观众孟冬到底回来没有,但是工作中的冰箱,被打扫干净的房屋,桌子上的蔬菜,都将观众拉回到了最初李岩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李岩每天放学推门看见的也是这样一幕。 孟冬没有出现,哪怕说李岩看见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幻觉也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赏南杀青了,剧组提前给他准备了鲜花和香槟,张星火对赏南这段时间的表现异常满意,所以毫不吝啬,手一挥订了最好的酒店给赏南准备杀青宴。毕竟是主角,主角的待遇当然要好一些。 赏南抱着花和不少人拍了照片,阿张和小刘分别和他单独合照后还要拍一个三人合照,拍完,阿张抬头问赏南,“傅老师说会回来的,这都快天黑了,还没见着他人,他跟你说了吗?” “说过,你们也知道?” “餐厅要提前预定,张导问了许助理,许助理说的,张导说傅老师太严肃,他不太习惯和傅老师私底下沟通。” 赏南没想到张星火五十来岁的人居然会紧张于和一个后辈私下相处。 不过赏南重新一想,傅芜生都一百多岁了,和三十多岁的人类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属于晚辈的应该是张星火才是。 “赏南老师晚上一定要喝几杯,”小刘嘿嘿笑着,“张星火说之后他拍电影,要是有合适的角色,他还想找你。” 周立比赏南表现得受宠若惊多了,圈内都知道张星火的角色有多难拿到,每次剧本刚出来,就有不少的人去联系张星火,简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也都知道张星火挑选演员的苛刻,他不会为了任何一个演员修改剧本,只会为了剧本换掉演员,换多少个都可以,他都不嫌麻烦。 张星火的名字就代表了口碑和奖项,代表了实力被认可,哪怕倒贴钱,也会有人争先恐后地来抢,即使没多少个镜头。 “嘘,别说出去,他不让我给你说,怕你得意忘形就不好好演戏了。”小刘接着说道。 赏南很配合地点点头,“我先去卸妆换衣服,等会见。” 剧组送给赏南的是粉色的玫瑰,他在去化妆间的路上百无聊赖地数了数,十八朵,要发要发,是个好寓意。 推开化妆间的门,周立打开灯,他比赏南先一步看见桌子上的花,用纯白色的网纱纸包裹的紫色铃兰花,大小适宜,简洁大方,秀丽纯美。 “我靠,谁偷偷送的?”周立弯腰把花拿在手里,“粉丝也进不来啊…..不过比剧组买的要好看。” 化妆师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哦,周助理说这个花啊,这是许助理之前送过来的,赏南老师在拍戏,她把花送到之后就走了,说还有事,我也觉得很好看,许助理真有眼光。” 赏南想:有眼光的可能不是许助理。 . 杀青宴,剧组三分之二的人都去了,虽然花的是《绯城之恋》的经费,但张星火仍旧肉痛得嘴角抽搐,尤其是小刘说要再加几瓶酒的时候。 也只有小刘敢这么挑战张星火的底线了,听阿张提过一嘴,小刘是张星火的某个亲戚,但父母都不在了,算是张星火一手拉扯大的。 赏南这一桌坐着好几个演员,都是年轻的,年纪大的好些没来,他们要保持身材,要健康,不吃夜宵,也不熬夜。 “快乐难道都是年轻人的?”赏南抿了一口杯子中的白葡萄酒,果香的味道最突出,其次是薄荷和橡木,葡萄酒滑入唇齿中各处角落,味道居然有些熟悉,他看了看不远处酒瓶上弯弯曲曲的字体,“我没喝过,但为什么感觉我好像喝过。”赏南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要得到答案,所以14才不会出声回答赏南。 “赏南老师,来来来,”小刘从自己那一桌一路摸过来,在赏南和隔壁位置中间加了把椅子,”喝一杯喝一杯。”剧组的年轻人多,但小刘只和阿张关系好,和其他人相处,总是不太自在,要么他们会因为他和张星火的关系看不惯他,要么是讨好他。 “我酒量不是很好。”赏南缓缓道,但还是和小刘碰了下杯子,喝了一大口,酒劲上来的比较慢,他往嘴里喂了一块五分熟的牛肉。 阿张也来了,他搭住周立,“傅老师怎么还没来?他放大家鸽子,真不厚道。” 傅芜生是不是真的放了大家鸽子也无从得知,反正没人敢打电话去催他就是了。 或许是白葡萄酒的度数太高,赏南有些晕乎地从周立口袋里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我问问。”他语气淡定。 没人感到意外,赏南和傅芜生的关系不错,平时拍戏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而周立就更加不意外了,他和赏南都去过傅老师房间做过客,他们是好朋友,打个电话问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阿张小刘周立一块凑到手机边上,阿张按了免提方便听得更加清楚,赏南的脸被酒精熏得酒红,加上凑过来的这三个都喝了酒,他头更晕了。 “傅老师,您到酒店了吗?” 傅芜生那边很安静,“你问的是那个酒店?”他声音很有磁性,平时就是这样,只是此时的磁性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小钩子,冰冷的金属质地好像在慢慢的融化。 三人不约而同地抬手搓了搓发麻的耳朵。 “我的杀青宴,您什么时候来?”赏南的表达比上一次清晰了一些。 傅芜生回答得不紧不慢,“我已经在路上,大概十分钟。” 那很快了啊,小刘想,又想要不要点几瓶更好的酒,不知道傅芜生能不能瞧得上他之前点的那些。 正准备坐回去,傅芜生接着说: “想我了?” 一起和赏南听电话的三人眼睛齐刷刷地瞪大,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没听错吧?“想我了”!!!这三个字……没听错吧?! 他们咽了咽口水,共同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这个可能性好像也太不可能了些。 无人说话,他们准备先看看赏南的反应,说不定这就是傅老师和好朋友的相处模式呢。 周立的手心都冒出了汗,小腿连着大腿一块抖了起来,按都按不下去。 赏南点了点头,“想您了。” 这这这这这绝对不是好朋友的对话,如果说这是好朋友,那赏南和傅老师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在玩“好朋友之间就算亲嘴嘴也没关系”的诡计。 偌大包房内喧闹未停,热闹非凡,还有人k起了歌,只有这四人所在的位置,安静地彼此都能听见任意一人的呼吸声,周立的腿也抖得更厉害了,如果赏南和傅老师的关系如他所想,那全莉莉不会开了他,全莉莉会杀死他。 这样严肃到危及生命的大事,怎能草率地下判断,周立决定再等等。 很快,他们一起等到了傅芜生的回答。 “嗯,乖,等我。”傅芜生的嗓音本来是偏冷的,可这样冷淡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莫名地撩人心弦。 电话挂断, 无人说话。 赏南在吃东西,白葡萄酒太烈。 阿张和小刘对视一眼,眼神出奇的一致,而周立则是心如死灰,想到了前段时间他做的有关赏南和傅老师恋情曝光的噩梦,心里一直重复着五个字:噩梦成真了……噩梦成真了……噩梦成真了…… 最后还是阿张先说话,他捶了周立一拳,“行啊,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不如不说。 小刘清清嗓子,直起了腰,装作不经意地问:“真的假的?” 不如不装。 这可是能将微博给爆了的恋情,上回不算,上回那是狗仔偷拍,除了一张照片,正主双双站出来否认,傅芜生甚至注册了微博否认,加上《绯城之恋》的宣传,大众立刻就认为这是宣传组在给电影预热,视线很快就被转移到电影上去了。 可如果真正的恋情爆出去,一个是粉丝堪比战斗机的流量,一个是手握多个奖项国民度上至八十下至八岁的影帝,场面实在是无法想象出来有多惨烈。 “难怪傅老师上次澄清的时候说自己正打算结束单身,”小刘举着酒杯若有所思,“那时候电影才开拍没几天吧,他就看上赏南了。”但是平时拍戏的时候完完全全看不出来,连阿张小刘这种天天混迹娱乐圈看假夫妻假情侣的都没看出来。 阿张一针见血,“我现在觉得,傅老师上次的发文不是澄清,有点像官宣。” 他说完后,和小刘对上视线,两人一脸的“你懂我懂,懂的都懂”。 赏南一颗一颗吃完了盘子里的芸豆,有些噎得慌,但手边只有酒,他只能又喝了一口,完全咽下去之后,他扭头看着周立,“全莉莉如果开了你,我再自己掏钱请你回来。” 周立一怔,一字一句回味过来了赏南刚刚说的话,顿时感动得恨不得给赏南一个大大的拥抱,只是场合不合适,他怕被人拍到后发到网上,并写配文“赏南与自己的狗熊助理似有一腿”,所以周立只能和赏南碰了碰杯,“你和傅老师,多久了?” “没多久,一个月都不到。” “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才是令周立感到郁闷的,作为赏南的贴身助理,赏南谈恋爱都这么久了,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太失职了。 阿张和小刘两人激烈讨论着,热议着,复盘着拍摄过程中的一点一滴,一丝一缕,企图从中找到赏南和傅芜生从互相看上到最后在一起的蛛丝马迹。 可惜一无所获,傅芜生是个敬业的演员,他从不借着拍戏满足自己的私心。 “你觉得是傅老师先喜欢赏南,还是赏南先喜欢傅老师的?” “不好说,如果傅老师再年轻个十岁,我觉得很大可能是赏南先喜欢傅老师,可傅老师今年都三十多了,赏南才二十岁出头,再过几年,傅老师都成老头了。” “但傅老师看起来很年轻。” “你不觉得赏南看起来更年轻吗?” “你怎么回事?一直踩傅老师?”阿张皱眉。 小刘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阿张的,“实不相瞒,我两年前就是赏南最大的粉丝站副站长了。” 阿张:“……实不相瞒,我觉得你和傅老师差不多的深藏不露。” 阿张:“你不怕我告诉张星火?” 小刘:“你暗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会的,来,走一个。” “……” . 傅芜生很准时,十分钟刚过,他就和许圆一起到了,他来了之后,视线第一秒就锁定了在角落里和周立把各种酒兑在一起喝的赏南,只是他没有直接过去找他,而是先去了张星火所在的那一桌。 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傅芜生才去找赏南。 张星火看着傅芜生离开的背影,抹了把头上的汗,“幸好赏南和傅老师关系好,不然傅老师铁定要和我们坐一桌,那我酒都没法喝了。” 不在工作时间的张星火,一点国际大导演的威严和气势都没有。 小刘从柜子里取了很多小酒杯,一杯只有一口的量,在桌子上摆了二十多只小杯子,他们点了好些酒和饮料,每只杯子装的都不一样,将每只杯子装满以后轮流喝,玩得相当无聊。 虽然无聊,却能从他们四个人的脸上看出开心。 一点形象都没有。 许圆看了看周遭,收回视线,“幸好都是自己人,不然要是被拍到……” 那那些人可能会说赏南是个玩咖或者说他愚弄三个酒店服务生之类的。 赏南运气不错,他有系统,系统会告诉他哪杯是饮料,哪杯是酒,他喝到的大部分都是饮料,为了掩饰,才会偶尔喝一杯酒,而其他三人,除了小刘还算清醒正常,阿张和周立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只知道抓着杯子往嘴里倒。 许圆从一旁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赏南旁边的位置,椅子一放下,赏南就察觉到身畔来了人,看见傅芜生之时,赏南脸上还挂着赢了后得意洋洋的笑,看见傅芜生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咽下嘴里的饮料,局促地叫了声“傅老师”。 很奇怪,像做了什么错事之后面对老师的感觉,是傅芜生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太凶了的缘故,赏南想。 看见傅芜生,小刘拖着阿张离开了现场,周立完全已经倒下了,他眼神迷蒙,甚至看不清来的人是谁。 许圆拍了拍周立的肩膀,“周立,赏南拜托我送你回酒店,走吧。” 身板只有周立一半的许圆,轻轻松松地将周立搀扶了起来,晃都没晃一下,周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的意思,他以为自己还在睡觉,他在做梦呢,梦见自己走在回酒店的那条路上。 转眼间,身边就没人了,赏南看了看四周,本来在这张饭桌周围的人都去了别处。 他还在看着,脸颊就猝不及防被捏住,他的脸被强迫性地扭了回来,微微张开嘴,满身的酒气熏得傅芜生蹙了蹙眉,“怎么喝这么多?” 赏南正想开口解释,傅芜生的唇就覆了过来,他开始得太突然,赏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当然,身体准备也没有,唇上的微热先是只在唇上辗转,不过几秒钟,就侵入到了口齿间。 就在刚刚,傅芜生为着他一身的浓浓酒气而蹙眉,赏南还以为傅芜生嫌弃呢,原来是他多想了。 傅芜生的亲吻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一步步地完成,一寸寸地掠夺,最后做一个庄重的收尾,咬在舌尖的那一口,让赏南疼得差点叫出声来,可身体却下意识地拱向傅芜生怀中。 这对赏南而言无异于是非常羞耻的事情,此时,傅芜生已经放开了他,赏南满眼含泪,“傅老师,周围这么多……” 他的声音在看见空无一人的包房的时候猛然消失,空荡荡的房间,别说人了,连之前的音乐声都没有了,饭桌碗筷都还在,但人只剩下了赏南和傅芜生。 傅芜生看见赏南愣住,凑近吻了吻赏南的鬓角,“回酒店之后,去我房间?” 看见赏南眼神犹豫,傅芜生轻叹口气,似乎决定还是放过赏南吧,于是他说:“那我去你房间?” 赏南:“……” 见面吻只是为了和赏南打个招呼,赏南很快从魇中出来了,他回过神时,几个小演员正满脸通红地站在傅芜生面前给他敬酒。 傅芜生虽然都一一接受了他们的敬酒,但都只是抿了口,神色疏离冷淡。 赏南用还在隐隐作痛的舌尖抵了抵腮帮子,本来已经褪得差不多的疼痛登时又变得剧烈了起来,虽然只是瞬间,但他也立刻痛呼出声。 那几人已经离开,傅芜生回过头看着赏南,估计是喝了酒,年轻人的演技更差了,冷静淡定里的委屈都快溢了出来。 “走吧,回酒店。”傅芜生站起来。 赏南走在傅芜生的身后,和对方只间隔了几步的距离,怕被认出来,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酒店走廊着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家酒店消费颇高,来这里消费的人非富即贵,注意在所难免,时不时路过的工作人员并未给这包裹严实的两个男人太多关注,只是会在路过后在心底赞叹一下两人的仪态和气质,不太像普通的有钱人。 等到了电梯,傅芜生让赏南先进去,赏南一进去就按了负一楼,他按过之后才反应过来,扭头问傅芜生,“我们有车吗?” “我开了车。”傅芜生按了关门键。 喝了太多酒的赏南迟钝地点点头。 电梯开始下行,赏南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等靠上什么,就被傅芜生拉了一把,赏南直接就借势把傅芜生的身体当作倚靠。 从监控里看,也只是两个乘客站得比较近而已,很难引起注意。 电梯内有循环播放的几个广告,进来的时候,第一个广告是卖不含甲醛的墙漆,第二个广告是卖杀菌洗衣液,播放到第三个广告,赏南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但他没开口说话,抬起头便看见了广告屏上的自己。 拍的是洗碗机广告,正在做菜的是女主,也就是男主的老婆,赏南正是男主的扮演者。 老婆做好了菜,喂给老公一口,赏南做出夸张的表情,并且将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赏南和傅芜生都知道这只是广告效果,那一桌子菜都是道具,但赏南仍旧觉得羞耻得不行,他酒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偏偏傅芜生看得很认真。 老婆戴上手套准备洗碗,身为老公的赏南从她身后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老婆,在她脸颊上印下响亮的一个吻,然后跳了一段只有现在的赏南会尴尬的舞,洗碗机跳了出来,做了一大段品牌功能介绍之后,洗碗机开始工作了,老婆露出惊喜的笑容,踮起脚尖也亲了赏南的脸颊一下,这个吻同样很响亮。 广告的一开始,傅芜生看得还津津有味,在两个吻播放之后,赏南发现,傅芜生嘴角噙着的笑已然消失,唇线绷直,眉心不明显地蹙着,眸色沉冷如雪夜。 赏南有些不太自在,伸手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我们,看下一个,这个广告不网 第95章 魇 最近几年这类剧比较多,出演这类剧的演员大部分都是流量,流量就是,演技不谈,但却总是活跃在大众视线中。 赏南还算不错的,他好歹还有几部评分不错的剧,粉丝冲锋陷阵的时候至少是有底气的。 但他戏路其实并不广,长得太具有辨识度,太精致,正儿八经的正剧没多少精致绝伦的富家公子哥角色。他长得就不太接地气不贴合大众,以至于首次挑战家国大义的剧时,他穿插在其中,像是被p上去的,后来他的这个角色令不少籍籍无名的吐槽up一飞冲天,至今还活跃在娱乐版块。 但他是有演技的,所以只要一回到舒适区,他就又会赢得鲜花和掌声,比如电梯广告牌上这部古装轻喜剧,还没正式开播,只是几个片段,赏南就将一个小皇子的无忧无虑饰演出来了,他和女主青梅竹马,可惜女主一直喜欢太子,太子喜欢女主的姐姐,明明应该是恩怨情仇,但这部剧主打喜剧,所以是鸡飞狗跳。 赏南的手慢慢从广告屏上收了回来,“傅老师,我觉得我演技还不错,您觉得呢?” 等到傅芜生回答之前,电梯门缓缓打开了,几个衣着时尚靓丽的女生挽着手正好在外面等电梯,赏南和中间的长发女生撞上眼神,对方怔愣瞬间,大喊了一声:“卧槽!” 赏南被吓了一跳。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那个女生挣脱好友的手臂,在原地转了两圈,她急得不行,直接从自己包里翻出一个酒红色绒面盒子递给赏南,“我爸昨晚拍的一颗宝石,你拿着,随便做点什么首饰戴戴。” 她甚至直接推开了傅芜生,激动惊喜的眼中只有赏南,“我就知道你真的有一米八,你果然是个不撒谎的好孩子。” 整个过程,赏南完全是懵的,但他知道不能随便收东西,“这个我不要。” “别客气别客气,”女生又推给他,“反正我家的钱我不花也都会留给我弟,你放心,我等会就去你的超话里吹你的盛世美颜。” 可……他带着口罩啊。 被推出电梯后,女生挥着手说了拜拜,她旁边的好友无奈道:“这是赏南吧,你喜欢的话,大可以让你爹活动活动啊,干嘛还跟舔狗一样搞什么追星……” “你不懂,他和别人不一样。” “……” 能在路上认出傅芜生的人反而是少数,他每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都是带着作品出现的,平时没事儿很少见到他。 赏南仍旧跟在傅芜生身后几步,他要坐傅芜生的车回去,傅芜生往哪个方向走,他就往哪个方向走。 盒子里是一颗椭圆的红宝石,鸽子蛋大小,其他方面也是极度的完美,净度高,切割工艺了得,从每个角度看去都是纯正鸽血红。 赏南把盖子合上,觉得这还是太贵重了,等回去了就交给全莉莉,既然是拍卖得到的,只要不是匿名,就应该就能查到相关的信息。 [14:你还是太单纯,有些粉丝送的礼物比这昂贵多了。] “你没看见傅老师不高兴吗?” [14:你总拍一些恋爱剧,谁能高兴?] “……” 傅芜生的车停在一个比较偏的位置,赏南走到车前的时候,傅芜生已经上了驾驶座。 赏南爬上副驾驶,“傅老师好巧噢。”他系上安全带。 “喝口水。”傅芜生从后座取了瓶纯净水,“醒醒酒。” 比起之前在酒店,赏南现在已经清醒了好多,但赏南也没有拒绝傅芜生,他一口气喝了半瓶,没忍住,打了个嗝。 嘴里的酒味把赏南自己都熏着了,他忙打开车窗,飞快扇着自己周围的空气。 “对不起啊傅老师。” 傅芜生没说话,不知道从哪里抓了几颗糖递给赏南,赏南有些疑惑,接到手中才知道是糖。 车慢慢驶出酒店闸门,傅芜生才开口说道:“现在的糖,花样更多。” 赏南嘴里正含着一颗苹果味儿的,他视线从窗外酒店的喷泉上收回,在不断变幻的光影下,傅芜生冷厉立体的侧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傅老师指的以前,是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了。”傅芜生说。 “我在梦里见过,”赏南将靠背的位置调整了下,方便他半躺着,他双手放在肚子上,眼前是昏黄车内灯形成的一圈圈光晕,“傅老师之前说会唱京剧,就是指那个时候吗?但傅老师好像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 “嗯,刚过而立之年。” “那傅老师,”赏南从镜子里窥见自己的表情,觉得自己的演技在《绯城之恋》之后真的有了非常大的提升,“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死了?” “不清楚。” “那要是我死了,你还没死怎么办?” 问出口时,要过去的十字路口正好跳到红灯,傅芜生慢慢踩下刹车,“听你的意思,你好像想要带着我一起去死?” “我没有这么想,”赏南说,“我怕傅老师这么想。”他不在乎谁先谁后,但他希望傅芜生能在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 “那太远了。” “我给你的剧本,挑好了吗?”重新上路过后,傅芜生绕回到一段时间以前他和赏南曾讨论过的问题。赏南当时给的答案是他觉得自己咖位不够,各方面来看,其实都不够。 “一定要挑一个?”那几个剧本,本来是给傅芜生挑的,角色也任由他挑,导演当然希望他可以出演主角,但傅芜生不是一个一定非要演主角的演员。 傅芜生反问赏南,“你更喜欢拍电视剧?”此处……应该是在特指赏南以前拍的那些不谈恋爱就要死的电视剧。 “我可以自己挑角色,我不想演主角,”赏南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上面导演考虑的光是配角都是拿过奖项的实力派演员,“我想试试科幻片里面那个莱恩。” 几个剧本他都看过一边,莱恩是科幻片里边的,不是外国人,莱恩大名叫赵二狗,这是他给自己起的一个洋名。莱恩一开始是个贫民窟的小混混,偷鸡摸狗的事情他最擅长,直到被当地“黑科技”大佬骗去打工,里边有很多都是被骗去的人,他亦正亦邪,哪怕境遇不太美妙,依旧秉持着活到老干到老的偷鸡摸狗理念,成为主角团一员后,他也是最不讨喜欢的成员,最后赴死时,他还在祈祷来世能泡个漂亮妞。 傅芜生对这个角色有印象,“可能会挨骂。” 这样不讨喜的角色,许多演员都是不太乐意演的,一不小心就会显得很猥琐下流。傅芜生扫了赏南一眼,很难想象这样的青年会在死前的最后一秒还在想着泡妞。 “为艺术献身。”赏南说,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因为酒劲慢慢上来,他也跟着困了。 恍惚间,他看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都成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世界。 . 这是赏南在酒店住的最后一晚,他杀青了,休息一段时间以后,又要开始新的工作。 车程四十分钟不到,赏南已经睡得很沉,直到引擎声灭,赏南还在睡。 没入秋,这样睡着,也不觉得冷。 傅芜生没叫醒赏南,静静地等着赏南自己睡醒。 饮酒之后睡觉,除了感觉脑袋沉甸甸的以外,其实还不错,赏南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醒来的时候,车都已经不知道停下多久了。 “傅老师,你怎么没叫醒我?”赏南清了清嗓子,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声音粗哑难听。 傅芜生没回答赏南,赏南是半躺着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傅芜生的肩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 赏南企图坐起来,同时,他准备将副驾驶的靠背给人调整回去。 上身与椅背刚拉开一寸不到的距离,一直未曾有动静的傅芜生回过头伸手将赏南重新按了回去,几乎是下意识的,赏南的手掌立刻扒住车窗,试图借力。 没想躲,因为车内无处可藏。 傅芜生的唇微热,和人类比起来,还是稍微冷了点儿,赏南整个人都被傅芜生罩在了怀中,车内逼仄,他哪怕是想蜷缩起来都不可得。 “那些剧,以后还是少接。”傅芜生的手掌摩擦着赏南的鬓角,青年头发柔软,连短茬般的鬓角都是软的,“你很有天赋,别浪费了。”这是赏南的傅老师。 傅芜生咬了咬赏南的唇角,“你的吻技,是演戏学会的?”这是赏南的傅芜生。 赏南完全无法和傅芜生拉开距离,他说话时,唇会碰到对方的,只能声如蚊蝇地嗫嚅,“我吻技也不好啊,还不如傅老师的。” 但傅芜生没拍过恋爱题材的电影,连感情线都十分隐秘,还没有赏南那洗碗机广告的尺度大。 青年的脸雪白,挺拔的鼻梁就像一小片雪上,无一处不精致。 傅芜生叹息一声,细碎的吻开始辗转在赏南的各处。 出门时,赏南穿了件天蓝色的衬衫,如玻璃似的薄薄的蓝色,一晃眼还有可能看成是白色,不管是哪里沾上水色,那块布料瞬间就会变成透明的。 昂贵的衣服反正不会给顾客多好的质量,赏南的衣服全是品牌方季节性的赞助,他时尚表现力很好,品牌方于是也不吝啬。 这样一来,也不知道是便宜了谁。 没入秋,夏日又已然收尾,车内没开冷气,一开始,车内外的温度本来都差不多,渐渐的,差距逐渐显露出来。 赏南额间泌出了汗,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傅芜生很照顾他,很缓慢,可却又极具力道。 车内灯被挡住,赏南眼前大部分都是昏暗的,大半个世界都好像开始了静默,光落下来的时候,正好落在他的小腿上。 昏黄的灯光把皮肤氤氲得像被釉上了奶油色。 小腿上有清晰深刻的牙印,像是下一秒就要渗出血来。 手掌在车窗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汇聚已久的水珠沿着掌印的最上方慢慢往下滑落。 天蓝色衬衫开出了两朵粉色的花,一左一右,旖旎艳丽。 赏南低声哭了出来,他受不了这样的事情持续太久。 在这种时候,他甚至忘了叫14出现,好歹能用积分把难受的劲儿抵消些许。 . 在沉沉浮浮的生不如死当中,赏南终于挣扎着醒来,他猛地坐了起来,浑身的热度还在,他连腰和腿也都是软的,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头一回切身地体会到软成一滩烂泥是什么感受。 连一些被碰过,被入侵的地方,都依旧存在着隐秘又羞耻的感受,赏南慢慢扭头看向驾驶座,傅芜生头顶的灯亮着,照在他与他手中的剧本上,大概是察觉到了赏南的视线,傅芜生合上剧本,看向赏南,“醒了?” “我做梦了。”赏南声音比梦境刚开始更加嘶哑,和梦境快结束时一般嘶哑。 “什么梦?”傅芜生关了灯,一副洗耳倾听的表情。 这个梦,很难以启齿。 赏南低头思考着,他低头思考的时候,傅芜生也在思考,同时还在打量,思考着眼前赏南的味道会不会更好,打量着赏南垂头时露出来的那一截秀白的颈子,手指有些懊恼地擦了几下方向盘,刚刚忘了亲吻赏南的后颈,那里明明也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傅老师,是您做的。”赏南停下了思考,抬起了头。 傅芜生脸上没有心虚,他倾身到赏南跟前,解开了束缚他的安全带,“因为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发生那些事情,会有些太早。” “所以,您就在梦里……”这有什么不一样?又不是真的做梦,这是魇,感受会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这到底是在欺骗谁? “那……在这里?”傅芜生手法娴熟,他话音落地的时候,赏南衬衫的扣子已经被解开了一颗。 “不是不是,”赏南手指慌乱地打开了门,“梦里就可以了,这里就不用啦傅老师,谢谢傅老师载我一程,傅老师辛苦了,傅老师晚安。” 说晚安的时候,青年落荒而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停车场。 还好,他是害羞,不是害怕他。 魇到底只是魇,都是假的。 傅芜生将解开过赏南一颗扣子的手指送到鼻息下嗅了嗅,很淡很淡的甘草迷迭香味道。 - 洗澡的时候,赏南低头看见了自己小腿上的牙印,没有魇里看的那么深,可也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担心又是魇,赏南叫出了14。 14出现了。 [14:在呢在呢,之前是魇,现在不是啦,别担心。] 赏南穿上浴袍,摔在床上,“说实话,和傅老师在一起,我挺没安全感的。” [14:虽然他演技比你好,但是他年纪比你大啊,虽然他已经拿了多个影帝奖,可你上升空间大啊,不要自卑。] “我是说,”赏南无奈道,“傅老师总是会出其不意地造出魇,真真假假,很容易让我产生混乱。” [14:傅老师只要不伤害你,你就尽管放心吧,因为拉你入魇好像也只是为了(哔——)你而已。] 虽然14的话好像被屏蔽了几个字,但赏南还是了解了全意,“你们系统居然还有屏蔽词?!” [14:肯定有啊,像是不符合当代社会价值观的,危害未成年人的,含有大量yhsq内容的,都会被屏蔽,我们系统有一套很成熟的检索方法。] []14:像有的统如果暂时没有任务,也可以去参与违规检索,不过如果要是公报私仇检索不达标,就会被封号。] 赏南觉得这套流程有点耳熟,并且觉得也并不成熟。 “好了,睡觉,我在魇里被哔累了。”赏南说睡就睡,立马就闭上了眼睛。 他睡觉的时候,有关闯入他奶奶葬礼的那群媒体,已经纷纷在微博上发博道歉,并表示愿意当面致歉和赔偿。这些,都是交由全莉莉打理的。 全莉莉没有在微博升堂,没有将律师函公开,而是在从周立那里拿到了媒体名单之后,先是赞扬了赏南的记忆力,接着看了名单之后,全莉莉收回挑几个起诉的话,里面几乎全是一些无良媒体,还有几家甚至和赏南本来就有过节,她直接联系了律师,让律师逐个去联系他们。 本就做的是缺德事,全莉莉一步不让的态度令他们就算心底不服也只能憋着,且很快发文道歉。 直到道歉声明一条条发出来,全莉莉又义愤填膺的用自己私人号指责了他们的险恶用心,她极具个人色彩的控诉,毫不官方的语气,更加令人信服,毕竟连全莉莉这样理智的经纪人都被气得无法再维持冷静,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大众慢慢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连一向专注踩流量的几个营销号都发声对此表示震惊,将心比心,自己亲人的葬礼被闯入破坏,自己还不能还手,还被刮花了脸,甚至还被指责说自己杀了亲人,连普通网友都对赏南表示了怜爱和同情。 粉丝就更别提了,一家已经有了五百多万粉的媒体直接被赏南粉丝冲销了号。 当然,也有人质疑是营销卖惨虐粉,但全莉莉接着甩出了殡仪馆的监控,其中素人都打了码,被围攻的赏南和他的助理,还有家人,看着可怜兮兮的。 本没亲眼看见,倒觉得还好,狗仔正常行为,可当看了监控以后,连路人都气疯了,哪怕人家是公众人物,活该被镜头时时刻刻怼着拍,但人家亲人的葬礼,好歹还是应该给予一些尊重。 赏南的家人,殡仪馆的员工……都出来唾弃这群人的恶劣行径,也发了一些他们拍下来的证据。 被拍下来的赏南,本来就因为拍戏瘦了一圈,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衫,脸色苍白,表情倔强地想冲上前,却又被周立挡住。 被践踏的白色小雏菊,请停止对艺人的不尊重 此条底下是被粉丝已经修修剪剪过的照片,话题里一片谩骂,也有尚不知情的粉丝喊着好米好米疯狂保存着没见过的新照片。 赏南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听神清气爽的周立说过以后,他才了解了昨天晚上微博上是怎样的战火纷飞。 “粉丝挺辛苦的,那么晚了。”赏南剥着鸡蛋。 “还好吧,粉丝和明星之间不就是这样吗?而且你对她们已经很好了,上进努力,不停进组,空闲还学习吹拉弹唱,还不谈恋爱,”周立咬着油饼,“光是不谈恋爱这一条,你就赢了不少人,就叶满,我知道的都三个了,他在粉丝心里还是个开朗单纯的宝宝呢。” 赏南:“……”很难想象阴阳怪气的叶满是个宝宝。 “等一下……”周立晃了晃脑袋,企图把刚刚冒出来的几个零碎画面拼凑到一起,他昨晚喝了酒,喝晕了,到中午才醒,他一醒,就去买早餐,接着就到了赏南的房间,这个过程中,他的大脑是没有开始工作的,直到现在,“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傅老师打过电话?” 赏南把蛋黄给了周立,把蛋白一口塞进自己的嘴里,点点头,“对。” “然后,傅老师问你是不是想他了,”周立努力回忆,回忆越完整,他的腿抖得越高,“你回答说是,你是想他了。” “你和傅老师……在谈恋爱!“周立从沙发上跳起来,手里硕大的油饼都跟着弹跳了两下,周立一边咬着油饼一边绕着沙发转悠,“完了完了完了,莉莉姐这段时间的心情本来就很差,她要是知道了,不得掐死我,她那么凶,那么心狠,我却连你什么时候和傅老师谈恋爱了都不知道……” “周立,我会保护你的。”赏南指着沙发,“你坐下。” 周立听话地坐下,他默不作声地咬着油饼。 “我和傅老师都是演员,我们可以谈恋爱的啊,而且我还有作品,不是花架子。”赏南安慰周立,“而且和傅老师在一起,还是我高攀了,到时候我们就使劲蹭他的热度,从他手里拿资源,以后你就是影帝的助理,多好。” 周立:“可是你演技比傅老师差多了,怎么当影帝?” “……”赏南似笑非笑地从桌子上拿了杯果汁,靠在沙发里,“你说话可真是难听。” “实话嘛,”周立烦躁地挠挠脑袋,“就是因为你和傅老师差太多了所以我才这样的啊,如果你们差不多,以后掰了,你的粉丝还能打得过,舆论就能被我们掌控,但是你和他相差这么大,但凡有点什么,被骂的只会是你,说你抱大腿陷身夜敲房门都是轻的。” 周立更多的是担心赏南,当然,他也担心自己的饭碗,“傅老师太厉害了你不觉得?他这么多年,没得罪过谁,连那些最爱鸡蛋里挑骨头的媒体都对他赞扬有加,这种人肯定是手腕了得,你和他谈,说不定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赏南“嗯”了一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年纪呢,他都三十多了,你才二十出头,”周立还是苦恼,“他三十多了啊,你和他有代沟,而且他在圈内混迹十几年,什么没见过,说不定就是和你玩玩,最后一脚把你踹了,身败名裂被封杀的反而还是你。” 如果赏南不是知道傅芜生是梦魇的话,他估计也会有和周立一样的担心。 但他现在不担心这些。 可是他需要宽周立的心。 “没事,”赏南说,“我可以在还在一起的时候在傅老师手里多捞点好处,等他老了动不了了,我就卷铺盖跑路,怎么样?” 周立皱着眉,“感觉这样不太好。” “周立,”赏南懒得继续安慰了,他放下果汁,端正表情,“我是真的喜欢傅老师,傅老师也是真的喜欢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你说的那些假设,我保证都不会发生。” 周立听见赏南的这番话,懊恼的表情转变成了震惊,真心喜欢?圈内有几个人会真的有心啊,可赏南说他真心喜欢,还说傅老师也是真心喜欢。赏南以前没谈过恋爱,说真心还有几分可信,可傅老师那样的人,那样端庄的人,好像......也是可信的。 [14:黑化值-10。] 14突然出现,把赏南吓了一跳,“这么突然?” [14:傅老师一直都在啊。] 一直都在…… 赏南眼皮一跳,小腿上的咬痕隐隐发痛,他不是很确定地开口问道:“也就是说,刚刚我和周立聊的,他都听见了?” [14:唔,你说呢?] 第96章 魇【最终章】 周立不知道有系统的存在,更加不知道傅芜生的真实身份,他继续唉声叹气,满面愁容,“爱情,爱情是最不靠谱的东西。”他闪婚过,他最清楚,那不过是荷尔蒙瞬间门的迸溅,维持不了多长时间门的。 “我怕你吃亏,这要是真吃了,你肯定搞不过傅芜生的啊!!!”这次连傅老师都不叫了,直呼大名。 赏南看着周立用抱枕发泄完焦虑,抬手示意他冷静,“别在背后说人家。” “怕什么,他又不知道。” “……”或许,他正听着呢? “总之,”周立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不太大的眼睛努力睁大,十分严肃,“我们先不要让全莉莉知道,她舍不得撕了摇钱树,但是撕我还是说不定的。” 全莉莉在圈内和许圆是两个极端,她在国外留学时便学的如何做好一名经纪人,但她天生火气大,对一些不涉及底线的错误,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她立刻翻脸无情,赚钱时当你是宝贝,犯了错需要她擦屁股就是粪坑里的烂狗屎——这是她的原话,周立亲耳听见她骂的,在办公室里骂人家烂狗屎烂牛屎。所以她手底下艺人也是最干净的,几乎没什么大瓜,顶多是爱在片场抠脚丫。当然,这个人肯定不是赏南,因为她给赏南打造的不是可以在公共场合抠脚丫的人设。 但也不是可以英年早恋的人设啊!是的,在全莉莉的世界观里,艺人四十岁之前恋爱都是早恋,尤其是赏南这种女友粉偏多的艺人。 “我到时候自己和她说。”赏南继续吃早餐,“你那个饼看起来好吃,还有吗?” 周立不情不愿地给了赏南一个,“很多油,容易发胖,你少吃点。” “知道。” 昨天晚上微博上有多热闹,周立也都告诉了赏南,《绯城之恋》的剧组和娱乐圈大半的艺人都借着此次事件出来抵制无良媒体,叶满也发声了。 赏南差点呛到,“他说什么了?” “还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一看就不是他自己发的,他要是发微博,也是发666瞧热闹。”周立一口解决掉了一杯豆浆,“好了,我来收拾东西,上次那个秀,有两个品牌来找你代言,莉莉姐正在帮你谈,这回赚了。” “听说叶满也拿到了一个代言,但没你的名气大。” “莉莉姐又收到了好几个剧本,还有两个是电影呢,应该是他们看见你出演了绯城之恋,所以才来给你递本子的。”周立觉得,赏南拿影帝这个美好祈愿说不定还真能实现,就看《绯城之恋》上映后的表现了。 “不过进组时间门都挺晚的,都在明年,”周立把衣柜里的衣服都取出来叠好往行李箱里放,“不过……”他说着说着,动作慢下来,看向赏南,“那以后你和傅老师岂不是异地恋?” [14:傅老师不是绯城人士,他家在首都。] 绯城是南方的沿海城市,但规模和经济都不如隔壁的申城,它以秀美包容为宣传点,大多数明星都会选择首都或者申城,再不济就是再往南的那几个大都市。 赏南的公司在申城,从绯城到申城开车也就一个小时,高铁的时间门会更短一点,他从小在绯城长大,一直没有离开过。 “傅老师拍完戏肯定会回首都,而且你肯定会比他忙。”流量是这样的,看起来总是很忙碌,从年头忙到年尾,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赏南一点都不介意周立的“笨嘴拙舌”,他按着手机,在和傅芜生聊天。 傅芜生还有好几场镜头要拍,预计在绯城还要停留半个多月,他告诉赏南,拍完这部电影,他会休息半年,问赏南接下来还有什么工作安排。 赏南打开自己的行程,什么嘉年华,什么年度大赏,什么特邀嘉宾,什么采访,还有两期综艺……的确如周立所说,他比傅芜生要忙碌许多。 傅芜生就十月需要去国外的尼丽电影节参加颁奖,其他时间门段都是空闲的。 [赏南:我很忙。] 傅芜生说:你对你自己的定位足够清晰吗? 赏南看喝着对方发送过来的消息,一愣,他个人志向当然是想成为傅芜生这样的演员,但很显然,全莉莉现在还没有让他转型的想法。其实,从他的角度看,他甚至觉得全莉莉在这个公司都是可惜了。 傅芜生:有些东西只会过度消耗你自己,可以适当精简。 赏南觉得傅芜生说得很对,但他没傅芜生这么大的话语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合同还没到期。 “收拾好了,”周立带着来时的,五个行李箱,“我们走吧。” 路过傅芜生房间门的时候,赏南想,他好像都没给傅芜生说再见,算了,在手机上说也是一样的。 - 赏南住的地方在距离《绯城之恋》一个很远的别墅区,《绯城之恋》取景相当偏僻,说是够破败才符合故事发生的场场景,那里就像是绯城的一个旧疮疤,而赏南住在绯城最繁华的地段,周立和他住在一起。 周立几乎全年无休,公司给他开的工资也比市场上明星助理的平均工资要高,而且赏南比许多艺人都要好说话,说实在的,有些助理跟新时代奴隶没什么区别,周立见过不少,每见一次,他都会庆幸自己跟着的人是赏南。 请假也好请,《绯城之恋》拍摄结束,最近几天赏南暂时没安排,在家歇着,周立便请了假,想要回家去探望父母。周立是申城本地人。 赏南很大方的让他在家呆到有工作的时候再回来,工资照发。 周立却显得没那么开心,他觉得赏南这么大方是因为自己没在,他便可以没事儿去找傅芜生。 “如果你一定要去探班傅老师的话,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被拍到了,”周立背着包,愁得很,“张星火开始给电影营业之后,好多狗仔媒体都扛着摄像机跑来了绯城蹲你和傅老师,不过有了被起诉的前车之鉴,他们估计会收敛点。” 周立已经跟了赏南好几年了,如果赏南是什么童星,那说是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周立各种不放心,叫了水,检查了各个房间门,检查了家里的管道线路,连网络都检查了一遍,冰箱里也被他塞满了水果,赏南午觉都快睡醒了,周立还在屋子里转着圈儿的查漏补缺。 下午三点多,周立从赏南家里离开。 下午四点,赏南全副武装地离开了家,回了另一个家。 赏家依旧还住在老房子里,头顶电线的走向四面八方,缠在一起成团的部分像是一只只小麻雀。 他们没花过赏南什么钱,说了不沾光就真的一点都不沾。 回到家的时候,乔云正在准备做晚饭,蹲在厨房择菜,身上的花衬衫都有些脱色了,菜篮子里的蔬菜看起来都比她的衣服鲜亮。 “妈,爸呢?”赏南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乔云吓得登时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哎了好几声。 “你怎么跑回来了?不是拍戏呢嘛?”说着,她眼圈又慢慢红了。 其实赏南和家里本来就没什么要命的解不开的矛盾,父子俩都倔,其实在乔云心里,赏行正的错误要更大一点,可在同一个家里讲道理论对错本来就是行不通的,奶奶也没怪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她说她之前算了命,算名人说她命中就是有这样的一劫,和儿子孙子没关系。 “拍完了,这几天休息。”赏南蹲下来帮乔云择菜,乔云也蹲下来,只不过没过几秒,她就慌慌忙忙站了起来,去打开冰箱。 “那我多做几个菜,冰箱里还有鸡和虾呢,你爸在外面和他们下象棋,你去阳台喊一嗓子,他就回来了……哎我给忘了,你不能去喊,还是我去叫他回来吧。”乔云在厨房里转悠了会儿之后,跑去阳台叫赏行正快点回家。 赏南:“您多做点,我等会打包带一份走。” “不在家里吃饭?”乔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吃,吃完了再带一份走,给我老师。” “老师啊,”乔云松了口气,“什么老师啊,跳舞的还是唱歌的啊,多大年纪了,要是年纪大我就把饭蒸软和点。” 赏南忍着笑,“他才三十多,教我演戏的,您应该听说过。” “我听说过?” “是的,他叫傅芜生。” 傅芜生? 乔云惊讶得一时都忘了说话,“傅芜生啊,他好多电影我和你奶奶都看过,好厉害的呢,你怎么认他当老师啦?他愿意教你?” 因为赏南是大明星,所以哪怕已经跟不上时代的乔云也买了智能手机,下载了微博,注册微博号设置昵称的时候,因为她把昵称设置成了赏南的妈妈,还被不少网友笑话,她学会了上网,刷微博,所以她也知道自己儿子和傅芜生之间门的差距有多大,起码她没看见多少人骂傅芜生,可是骂赏南的却随随便便都能抓一大把。 “我这次的电影不是和他一块儿拍的嘛,我和他关系挺好的,他还挺喜欢我的。” “他挺喜欢你啊,那你怎么不叫他来家里吃饭,打包送过去都凉了……” 赏南从菜篮子里翻出一个个头最大的豌豆,把里头的豆子剥了出来,“我说的喜欢,是您喜欢我爸的那种喜欢。” 他还是选择告诉父母,他们现在年纪不算大,身体还算硬朗,对新事物的接受度也会比较高。 乔云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从“我是不是听错了”到“你在说什么啊你认真的吗?”再到“我缓缓”又到“同……性恋吗?”,乔云神色复杂,“那你答应他了吗?你和他可不合适啊,你们都是男的,而且他都三十多了,年纪也不合适啊,没有孩子的话,你们老了怎么办?” “没想这么多。” “那还是要想一想的,”乔云只在电视上的电影频道看见过傅芜生,长得连奶奶都说标致,可再标致,他也是个男的,“我不是很赞成,但如果你喜欢他的话,可以试着谈一谈,等谈了你就知道,还是男女在一起最合适,感情也讲究阴阳调和的……” 正说着,赏行正回来了,他还拎着从超市里买的两瓶酒,他换了鞋,直奔厨房而来,神色不太自然地和赏南打了个招呼。 赏南把刚刚和乔云说的事情,向赏行正也说了一遍,赏行正愣了很久,看见乔云不停地冲自己眨眼睛,把两瓶酒放在了餐桌上,清了清嗓子,“只要人品好,正直爱国,男女都是一样的。”他明显是持赞同意见。 乔云傻眼了,重重地把豌豆砸在了菜篮子里,想了起来,“傅老师之前演过一部家国题材的电影,你爸喜欢看那电影,看了好多遍,台词都能背了。” 赏南恍然大悟,难怪赏行正答应得这么利落,原来是和14一样,对傅芜生自带滤镜。 虽然乔云好像是不太赞同的,但她也没有强烈反对,走的时候用家里的保温桶,给里面装上了满满的菜和饭,特意凉拌的猪耳朵她让赏南自己手提着,热了就不好吃了。 “下次回来提前说一声,我好去菜市场买菜,”乔云和赏行正送赏南离开小区,赏行正抱着手臂踱步,警惕地看着四周,以防发生类似于上次殡仪馆那样的事情,“你怎么来的啊?” “自己开车来的,公司给买的车。”赏南说道,同时停下了脚步,“行了,你们回去吧,别送了。” “下半年我估计在申城呆的时间门比较多,不会经常回来,你们自己注意身体。” 乔云还是一路送到了赏南上车,她趴在车窗上,表情严肃,“感情的事情,我不管你太多,但你自己要考虑好,你考虑好了,那我和你爸就都支持你。” “谢谢您。” 父母能接受,对赏南来说真的是很大的惊喜了,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本来可以对原身的亲属保持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关系就可以了,像这类私人的事情,更可以不用去特意告知。 但不管怎样,赏南觉得自己应该尊重和原身相关的人以及这个世界所有人,毕竟他也是真实的存活在这个世界里。 - 晚上拍摄的时候,照明灯突然不亮了,抱着一堆道具的场务看不见脚下,被绊倒,从箱子里飞出去了一个灯泡,灯泡砸在地面,玻璃碎了一地,溅起来的碎屑从傅芜生额前掠过,等照明灯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一道鲜血正从傅芜生的额心缓缓往下淌,凝结的血珠刚刚好停留在傅芜生的鼻尖。 看清楚这一切的周遭鸦雀无声,只有机器工作的嗡鸣声,趴在地上的场务疑惑地爬起来,直到他也看见了,他疑惑的表情顺便变成了大惊失色,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去了傅芜生面前,“傅老师,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演员的脸就是他们的本钱之一,哪怕这个人是傅芜生,更何况还正在拍摄期间门。 “没事,”傅芜生从许圆手里接过纸巾,按住额头,对许圆道,“先找医生。” 那个场务依旧一脸惶然。 张星火也过来看了,伤口不深,但恰好在额头正中,又是碎玻璃划的,看着很吓人,他扭头让场务去忙,“怪我,那灯突然灭了,这小子才摔跤,你看……” “张导,一点小伤,不用放在心上。”傅芜生拍了拍张星火的肩膀,“今天就先拍到这里吧。” 看着傅芜生的背影,张星火摸着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导演的位置好像岌岌可危,他摸完了脑袋,回过头,看见小刘站在自己后边。 “你什么时候再请赏南拍电影啊?” “滚,脑残粉。” 傅芜生在化妆间门处理伤口,刚处理完,赏南就出现了,他拎着保温桶小心翼翼,口罩墨镜帽子全副武装,但傅芜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我来探班,您怎么没在工作?”赏南摘下墨镜揣进口袋,走近了看,才看见傅芜生额头上的口子,“您受伤了啊?” 傅芜生看着赏南担心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嗯,很痛。” “啊我看看,”赏南放下保温桶,走到傅芜生跟前,在灯下捧起他的脸,喃喃道,“这伤口看着……还好。” “你吃饭吗?我妈做的。”赏南放开傅芜生,蹲在茶几边上打开保温桶,一层一层拿出来,给傅芜生递了双筷子,“现在晚饭时间门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你要是没饿就尝尝,剩下了可以带走。” “你吃过了?” “吃过了。” 傅芜生夹了只虾仁喂进嘴里,赏南托着腮,“我和我爸妈说,我和您在一起了。” 傅芜生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彻底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我以为您又提前知道了呢,”赏南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之后才又重复道,“我今天回家了一趟,我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了父母,他们说如果我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他们支持我。”虽然赏行正对傅芜生是因为有角色滤镜,但问题不大,傅芜生本人比电影中的角色更加优秀。 傅芜生垂下眼,似乎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还没嚼完的食物上,从咀嚼到虾仁咽下去的过程中,赏南看见傅芜生的牙关在颤抖,带动着脸部肌肉都有些微颤,直到他结束了这次短暂的进食,赏南以为傅芜生会开口说点什么。 他抬起眼来,伸手将赏南拥进怀里,赏南能感受到傅芜生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的,“你是深思熟虑过的吗?” 赏南的脸蹭着傅芜生的肩膀,左右晃了晃,“不是。” 在听见赏南的回答之后,傅芜生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只不过,他又听见赏南开口说话了,“我的意思是,不管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我都只喜欢傅老师。” “不管是影帝傅老师,还是京剧演员傅老师,不管是傅老师是死了,还是活着,我都会选择喜欢傅老师。” 傅芜生将赏南抱得很紧,“我会把我的一切给予你。” 他习惯了当撑伞的人,暴雨如注,头一次有人给他撑伞。 傅芜生死于一百多年前的隆冬,冰天雪地里,他感受着自己慢慢变得微弱的呼吸,逐渐消失的体温,那短短的几分钟,足以回忆完他的一生。 他的人生从戏班易主以后被鲜明地分为前后两个半生,前半生是耀目的,后半生像长满了霉斑的馒头片,像发酵过头的酒糟,他辜负了师父,也没能照顾好戏班的众人,他最后的年仅十岁的徒弟因为一壶热水被吊死在戏班门口房梁上,死的时候,赤着脚。 他还活着,不人不鬼地活着,在这个世间门了无牵挂,倒不如在那天死了。 但赏南来了,来得这样突然又顺理成章,他找到了当年尚为人类时的思绪和情感。 时代纷乱,他又有了新的牵挂和更加放不下。 傅芜生给师父撑过伞,给戏班和徒弟也撑过伞,决定往前走的时候,他遇见了同路人,这次,他是他伴侣的撑伞人。 [14:恭喜宿主,黑化值清零。]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绯城之恋》成功上映了,上映时间门定在次年的暑假,了解了大概剧情的网友大骂张星火心狠不让他们过一个快乐的暑假,张星火在微博说包甜,但没人信。热爱拍背德文学的张星火就没拍过带甜味的电影。 赏南和全莉莉谈了想转型的事情,全莉莉有些惊讶,热度正高会自愿放弃流量去给热度不如自己的老演员做配的流量可不多,而且赏南还这样年轻,完全可以等三十岁的时候再考虑转型,但赏南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全莉莉以前还没看出来赏南是个挺有抱负的孩子,点头同意了,并表示愿意重新给他设计职业规划。 全莉莉手中的资源,加上傅芜生的推波助澜,赏南接到了好几个大制作电影,虽然都只是配角,但一上来就去大制作中演主角,无疑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虽然是可行的,但全莉莉没想让赏南走这种路。 赏南的转型,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因为他没有待播剧了,上的热搜也少了,平时也很少出来晃了,反倒是在一些电影中的配角表里经常看见他的身影,粉丝都是高兴的,不管怎么说,电影圈就是比电视剧的圈子高级,难混,自家宝贝能舍弃流量去潜心打磨自己,都足够她们把目前的流量拉踩个百分之九十了。 赏南变得争气,粉丝也扬言要奋斗不息,以前是在超话打卡自己吃了什么,早安晚安,天气如何,现在是在超话打卡自己的学习进度,还被官方的报纸点名表扬,粉丝更加是雄赳赳气昂昂,也算是圈内独一份了。 可赏南的热度越来越高,比起以前,只高不低,周立看着只觉得胆战心惊,这要是让大家知道赏南其实是在谈恋爱…… “作品说话。”赏南看剧本看得头晕眼花,偶尔也会觉得捞够钱了直接退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看见粉丝,他又不忍心,更何况,傅芜生是影帝,他还不是,赏南不喜欢输,“我现在转型了,明白吗?” 周立:“你转型还没成功,好些人等着看你笑话呢。”贸然转型太冒险了,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不是没有流量跑去演电影,但大部分都灰溜溜地又跑回来了,他们觉得赏南也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赏南转型成功的时间门主要是在《绯城之恋》上映之后,这是他第一部在大荧幕上播放的电影,粉丝包了场表示支持。 其实在上映之前,粉丝心里是有些打鼓的,又是电影又是这样隐秘的感情线,赏南还真不一定能演到位,搭档又是傅芜生,她们只求别被按在地上摩擦就好。 第一天的票房破了五千万,超出预计,第二天直接破两亿,这都超过了张星火对票房的总预计,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的,打分也不低,从八分慢慢升到了八点七,预测可以过九。 粉丝的担忧在看了电影之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有些片段,赏南居然完全不输傅芜生,她们粉的是个电影天才啊!早就该去拍电影的! 张星火挨骂倒是在意料之内,叶满也跟着挨骂了,入了戏的观众诅咒他断子绝孙,他本人下场和他们撕了起来,张星火比较淡定,他已经被骂习惯了,每次电影上映的时候都要挨骂。 有人说李岩可怜,有人说孟冬更加可怜,但结局还算是好的,起码给了大家一个答案——李岩终于等到了孟冬。 这是赏南的第一部电影,口碑和票房无疑有张星火和傅芜生的原因在,可一部成功的电影,离不开每个演员的演绎和剧组工作人员的付出,加上赏南的表现也并没有拖后腿,说差强人意都是苛刻。 电影上映后一个月,赏南买了票,邀请傅芜生一起去看。 傅芜生这段时间门正好有空,一直都在绯城。 夏季多暴雨,看电影那天,正好下着绵绵细雨。 电影院里的人不多,想看的都已经看了,赏南买的是最好的位置,头一次看自己的脸出现在大荧幕上,赏南有点激动。 傅芜生揉了揉他的头发,“又不是新人了。” 电影不到两个小时,赏南看完后感觉自己又被拉到了拍摄那段时期,和孤独落寞的李岩感同身受着,想到李裨……难怪会有观众上头跑去骂叶满。 电影院里黑漆漆的,直到走出电影院,都没人发现这两名结伴而来看电影的男性的身份。因为这两天来看《绯城之恋》的同性情侣实在是很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下得缠绵缱绻,像在唱一首情歌。 “附近正好有家餐厅,我带你过去?”傅芜生将赏南压得过低的帽檐稍微扶起来了点儿,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赏南怕被人认出来,又把帽檐重新压了下来,应答着,“好。” 黑色的伞面挡住如白雾一样的细雨,淅淅沥沥落在伞面。 傅芜生的伞微微倾斜,一侧肩膀沾上了透亮的雨珠,他另外一只手揽着赏南的肩,将赏南遮挡得严严实实,冷白的侧脸在被不远处草丛摄像机拍到的时候差点曝光。 傅芜生扫了眼身后,没言语,没反应,没表情。 雨大了起来,两人的背影也模糊了起来,远远看去,像是颜料还没干的油画,靡丽潮湿之中氤氲着绯城特有的如梦如幻的浪漫。 end. 第97章 死神颂歌 [含18W营养液加更] 作为受过教皇圣洗的神职人员,赏南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人,桌子上摆着的是助理送上来的一摞文件,他翻看都浏览了一遍,大概是以下一些事件需要处理。 《第三街区区长的女儿在下周三请您为她去主持婚礼》 《第二街区两名已婚圣子偷///情》 《有人在教堂大殿的圣主画像上扔了一坨臭狗屎》 《大主教请您务必监督主教在外的言行》 他决定先从大殿上的臭狗屎开始处理。 这个世界比较混乱,也比较不太平,他目前身处于一个名叫博拉奇的国家,每个国家都有其令他们坚定不移的信仰。而博拉奇之前是由三个教会分庭抗礼,其中圣主教的风头稍稍压过其他两教一头,在教友的数量和教区的面积都是略胜一筹的。直到现在,圣主教已经几乎完全占领了博拉奇。 圣主教信仰的是死神,他们觉得死亡是神圣的。他们称死神为圣主,而死亡则是通往天堂的唯一方式。 神父的袍子是黑色的,袍子几乎要拖到了地上,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品,路过穿衣镜时,赏南的身影一闪而过。 ——脸倒没怎么变,但头发颜色变了,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逶迤到腰间,眼瞳内也有一道淡淡的白色光圈,薄白的脸上神情严肃,属于神父才能穿戴的黑色长袍加重他身上的肃穆感。 离开的时候,赏南还没忘从书架上拿走一本《神父的十大职能》 办公室处于圣危尔亚大教堂的侧殿,侧殿不如大殿恢弘有气势,但也是庄重典雅。 交叉拱形的尖顶和数根手绘着圣主故事的圆柱将殿堂撑得壮丽辉煌,地上所铺就的地砖上也绘着他们所信仰的死神书故事,炙热的阳光穿透彩绘玻璃,行走在长廊上的神父身后跟着黑色长发的助理马利维。 “神父,我想一定是郊区那群穷人的孩子干的,因为他们没有受到圣主的庇护。” “他们难道不知道,圣主是不会庇护有罪孽之人的。”马利维是圣主狂热的拥护者,如果有一天圣主需要他的灵魂,他也会心甘情愿奉上。 赏南抱着自己的十大职能,清了清嗓子,平和温润的嗓音响起,“圣主不会偏袒任何一人,哪怕他罪孽深重,圣主也会原谅他的,让我们祈祷他们早日得到圣主的原谅和庇护吧。” 快要走到大殿了,那边无比喧哗,马利维继续说:“神父,您知道吗?圣危尔亚出现了一个连环杀人犯!” 杀人犯? 怪物杀的? 赏南眼睛里的白色光圈微微扩大了一点,在听见马利维的下文后又恢复往常。 “已经有三名市民被杀害,其中有两名还是我们可怜的教友,警察司一直没有抓捕到罪犯,并且判定在下周末,这个该死的罪犯又会残忍地杀害第四个人,最近来进行祷告的人越来越多,幸好我们圣危尔亚是最大的教堂,足足可以容纳三千多名教友同时进行祷告呢,更别提我们还有许多殿宇和教会学校……”马利维走在赏南的斜后方,一直在吹嘘圣主是如何伟大和慈爱。 赏南和马利维很快来到了大殿,一群人正面红耳赤地互相斥责,他们身着普通的服饰,应该是教友,其中有几个男人穿着灰色的长袍。 记忆里,灰色长袍是教会职位中最低的一级,甚至没有资格受到主教的圣洗,没有受过圣洗,他们就不能算是神职人员,只能是在教会中打打杂。 “神父来了!神父来了!” 赏南的身影从偏门出现时,有人一眼就看见了他,并激动地大喊,“神父,我敢用我跳动的心脏发誓,绝不是我们第七街区的孩子们做的!” 他一发誓,就有人指着他的鹰钩鼻,“你那肮脏的心脏只会脏污了圣主的手。” “我服侍圣主二十多年,尽心尽力……” 赏南头好疼,怪物还没出来,他就要被这个世界的规则给搞昏头了。 “请肃静,”赏南抬手示意哄闹不休的众人安静下来,他的目光在大殿的一扇彩绘玻璃上稍作停留,看着的确有些令人倒胃口,他收回视线,站在众人跟前,“圣主会庇护自己的每一个圣子,吵闹、指责、谩骂会使你们的心灵变得污浊,使你们距离天堂越来越远。” 众人脸上出现一抹愧色和恐惧,赏南一抬手,“去吧,去用圣水洗涤自己,去正厅握手言和,我将会为你们祈祷,祈祷圣主宽宥你们的罪过。” [14:好专业。] 在赏南为互相指责的众人做洗涤时,14给赏南笼统大概地解释了该世界。 [14:一个人人都有信仰的国度,但社会规则与你原本的世界差不多,不同之处主要是在教会成员对这个社会有着绝对的影响力和控制权,虽然你现在只是个神父,处于教会神职人员的最下层,可你在当前社会当中却高过于一个区长的地位与权利,从神父往上,权利也是逐级增大的,教皇享受和博拉奇国王同等的权利,甚至在某些事情上,国王还需取得教皇的同意。] [14:博拉奇的另外两个教会,世主教和英雄教,在近几年的威势已经大不如前,圣主教大有想将这两个教驱逐出境赶尽杀绝之意。] [14:你所属的教区一共有十名神父,十所由你们管理主持的小堂,分布在该教区不同的街区,但你是唯一一位将小堂设置在圣危尔亚大教堂之中的神父。圣危尔亚是博拉奇的首都,圣危尔亚大教堂更是博拉奇规模最大的大教堂,有好几位主教的座堂都坐落在此,] [14:你也是圣危尔亚最受欢迎的神父,因为你出生便有着雪白的长发,被认为是圣主的孩子。] [14:目前还不清楚怪物在什么位置,他的身份也处于未知,但博拉奇的构架这么邪门,怪物的身份估计也不会简单到哪儿去。] [14:我会继续了解圣主教,你注意别去触碰教条,不然会被押解到中心广场处死,有可能是砍头,有可能是绞刑,也有可能是火烧。] 赏南站在洗礼殿的台上,看着底下神色虔诚的三排人,头上是拱形的穹顶,背后是一副水彩画,白色的画布上画着一柄巨大的镰刀,长柄与锋利的刀锋睨视着它虔诚的圣子们,刀尖往下滴着几粒刺眼的鲜红。 诡谲的世界,扭曲的国度,怪异的教会。 赏南感到了些许不适,但却不知道这种不适从何而来。 接下来,赏南坐着汽车赶去了那两名圣子的家中,在车上,马利维羡慕地看着赏南的白色长发,赞叹道:“您一定是圣主最疼爱的孩子。” “……” - 两名圣子被按着肩膀跪在院子里,男人全身赤//裸,浑身都是伤痕,还有在地上蹭到的草屑和泥土,女人上身是赤//裸的,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头发凌乱,后背也布满伤痕。 听见汽车的声音,站在院子里手持马鞭的男人急忙跑去拉开院子的门,他一脚踹开过来吠叫的长毛狗,对走过来的神父点头哈腰,同时看着他的长发流露出敬畏的神情。 马利维不仅是赏南的助理,也担任着执事的身份,他走上前,“具体发生了何事?” 男人直起腰来,气愤地指着跪在院子里的男女,“我今天下班回来,一到家推开门,这两人叠在沙发上正在苟合,我给她吃给她喝,她居然背着我出轨,神父,按照教条,他们应该要受水刑。” 水刑,就是字面意思,将受罚之人关在一个狭小到刚好能将他塞进去的箱子里,哪怕折断了骨头也不要紧,再慢慢往里面灌水,使受罚之人在疼痛恐惧中慢慢开始感受窒息。 赏南没有作声。 本来没有动静的男人如一条虫子一样滚到赏南脚下,额头伏在地面,瑟瑟发抖,“神父,请您饶过我,是她勾引我的,她给我下了可恶的药,骗我喝了她的酒,我什么都不知道,神父,请您告诉圣主,圣子是无辜的。” 那女人瘦削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被戴绿帽的男人见状,怒不可遏,他像踹之前那条狗一样踹翻男人,“你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开始眉来眼去了,神父……” 赏南眼神淡淡地朝他扫过去,“先把这两人送到小堂的地下室,我斟酌后再行处理。” “神父,您应该立即处死他们!”男人不服道。 年岁尚轻的神父不悦地蹙眉,马利维立刻呵斥对方,“圣主会惩罚你对神父的质疑和无礼!”说完,他抽出背后的鞭子狠狠地朝男人的脸上抽过去。 从车上下来的两名灰袍执祭大步走向跪在地上的一男一女,他们目不斜视,将两人一把拎了起来。 赏南叫住其中一名,“上车后,给她找件衣服穿上。” 女人受宠若惊地抬起眼,她绿色的眼睛全是眼泪,“神父,感恩您。” 马利维直接脱下了他自己身上的袍子盖在了她身上,“罪行在没有被认定之前,你都将受圣主的庇佑。” 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她感激的眼神始终是看着赏南的。 离开了这里之后,赏南和第三街区区长进行了通话,对方句句都是恭维讨好,表示能得到神父的祝福,他明年将会再为教会学校捐赠一栋楼,并隐晦地说,愿意答谢赏南。 马利维抱着电话,脸完完全全地垮下来,丝毫都没有之前趾高气昂的气势,“神父,您去第一街区的阿克尔酒吧看看吧,怀闪主教在地下赌场,已经输了五十万了。” “让大主教知道,又要责备您没有看好他。” 赏南一脸茫然,“他赌博,为什么要责备我?” 这样茫然的表情出现在向来严肃的神父脸上,居然有点可爱,不过也只一瞬,马利维立刻在心内怒斥自己竟然在说神父可爱。 “没办法,谁让怀闪主教得他们喜欢呢,小偷偷了东西要被剁掉双手,怀闪主教就算当街奔跑,圣子们也只会说怀闪主教在为圣主牺牲自我。”说起怀闪,马利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您还是快去看看吧。”马利维焦急地催促。 赏南换了便装,但其实换不换没什么用,他的白色长发实在是太具有辨识度了。 . 阿克尔酒吧在最繁华的第一街区,却不在第一街区的繁华地带。 酒吧四面被玻璃门环绕着,玻璃上贴着杂乱的海报,门口用五颜六色的易拉罐堆出快及大门高的金字塔饰物,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在门口聚集着抽烟玩滑板,远远的,他们便看见了圣危尔亚大教堂的车停下了,车门拉开,白发少年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一群人立马慌里慌张地把烟灭掉了,站成一排,低下头。 比起比神父高一阶的怀闪主教,众人更惧怕掌管第一街区的神父赏南,听说他今年仅仅十八岁,听说他出生当日圣主现身,他的白色长发便能证明。赏南是目前最年轻的神父,和区长一起将第一街区管理得井井有条。 比起严肃冷漠的神父,亲民又活泼的怀闪主教在圣子中更受欢迎。 但他们倒第一次见神父,神父长得可真是漂亮。 老板肥胖的身子从地下室挤出来,他一边做祷告一边滚到赏南跟前,“神父,大驾光临,您想喝点什么呀?” 赏南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从他脸上渗出来的油点掠过,“暴食也是罪行之一。” 老板的腰弯得更狠了,“我带您去见怀闪主教。” 比起播放着舒缓音乐的楼上,地下室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乌烟瘴气,圣危尔亚都是如此,表面上繁华辉煌,内里已经在慢慢开始腐烂。 神父不过只是管理者十个街区的其中一个,博拉奇整个国度都宛如阿克尔酒吧,构架混乱,上面的人争权,下面的人夺利,并不忘每日祈求圣主怜悯他们。 主教也着便装,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他留着极短的头发,在身后昏黄的壁灯照耀下,那短茬显出发暗的红,他的脖子上有纹身,从白衬衫的衣领中延伸出来,一直到耳后。 眉形利落如剑锋,狭长的眼带着天然的笑意,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变得很有亲和力,更别提他笑起来还有酒窝。 青年本来喝着酒,都还没咽下去,便看见了楼梯间那一抹扎眼的白,他立马丢下杯子,钻到桌子底下。 “主教大人呢?!”庞休休老板原地转着圈,四处寻找着,身后赏南的眼神令他浑身冒冷汗,“刚刚还在呢!” 赏南面不改色地掀开了牌桌的帘子,底下的怀闪抬起眼,对白发少年挥了挥手,“嗨,亲爱的神父,下午好呀。” [14:怀闪主教,黑化值70,年龄25,真实身份不详。] [14:怀闪主教和其他几位主教一同管理着圣危尔亚,在他们之上的是大主教,详细职位暂时先不说,反正你现在还只是神父。] [14:某种程度而言,怀闪是你的上级,但他确实,很邪门儿。] 赏南带着怀闪离开时,庞休休装了一大袋子纸币递给马利维,“愿圣主接受圣子的供奉。” 马利维神情真挚,“圣主会庇佑您。”说罢,拎着纸币上了车。 赏南:“……” 他扭头,对上怀闪似笑非笑的眼神,怀闪身上有很重的酒气,他发现赏南在看自己,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消失,他直接搂上了赏南的腰,“神父的腰好细啊。” “圣主没让你多吃两碗饭吗?” 赏南推开怀闪,蹙起眉,“主教大人还是好好检讨自己的行为。”他本想说将此事上报给大主教,但想到怀闪的身份,又在心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怀闪的人缘很好,从酒吧到停车的位置,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看赏南的眼神却都是恭敬又畏惧的。 马利维打开车门。 赏南一只脚刚踏上车,怀闪的声音在身后懒散地响起,“神父,您中午的时候将两个本应该立即处死的圣子带回了你的小堂,你想做什么?” 赏南缓慢地回过头,怀闪站在落日下,他纯黑色的瞳孔看久了有些瘆人,加上眼白偏多,只要笑容消失,他看着便比神父要凶狠无情许多。 “还没查清楚……” “我觉得已经很清楚了,”怀闪歪了歪头,赏南看清了对方脖子上的纹身,是一只骨节分明仅用线条勾勒的手,手中拎着一个面容狰狞的人头,“还是说,神父是想要袒护啊,是想袒护男方还是女方呢?或者说是两个都……” “主教,”赏南收回本已经踏上车的右脚,转身看着怀闪,白色瞳孔中写满了不悦,“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 是只很恶劣的怪物,赏南想道。 在回小堂的路上,马利维开始和赏南抱怨怀闪。 “就算他是主教,他也不能那样和您说话,您可是圣主的孩子!”马利维口吻激愤,“他这样放肆是要被圣主惩罚的!” “他居然还说您想袒护那两个圣子,您的大公无私整个圣危尔亚人尽皆知,更何况,神职人员在受圣洗前已经向圣主发誓永远独身,他这样说,便是在污蔑您,在践踏您对圣主的忠诚!” 车程一个小时,马利维骂了怀闪一个小时。 小堂独立在第一街区的一处花园内,这里主要是教友们每天做圣告的地方,也接受举办婚礼等一些事宜,但与圣危尔亚大教堂的规模是没得比的。 赏南在圣危尔亚大教堂有办公室,但小堂是独独属于他的地方,他的住所也是在这里。 花园里种植着一整片的铃兰,在此季节都盛开了,袖珍小巧的花朵迎风摇晃,小堂内灯光已经被两位执祭点亮。 “神父,晚餐马上就好。”执祭阿仁接过赏南手中两本书。 赏南洗了手,突然问道:“给地下室的那两位准备晚餐了吗?” 阿仁一愣,“没有,犯了罪行的圣子是没有资格进食的,饥饿才能使他们认真忏悔。” “唔,”赏南在阿仁递过来的毛巾上擦了手,“还没审判呢,给他们准备一些食物吧。” “好的神父。”阿仁没有任何反对的话语了,博拉奇的社会规则就是如此。 圣主教没有在晚餐前进行感谢仪式的规矩,赏南可以直接用晚餐,但是在睡前,圣子和神职人员都需要进行短暂的圣告,感谢圣主使他们度过安全美好的一天。 饭菜没有盐,很多佐料都没有,赏南吃得面无表情,马利维却吃得很香。 晚餐结束,马利维疑惑地看着赏南没怎么动的食物,“神父,您不饿吗?” “……适当的饥饿令人清醒。” 马利维脸上露出崇拜,“神父不愧是圣主的孩子!” “我们去看看地下室的两位圣子吧。”赏南站起来,阿仁立马点燃了一座铜铸的烛台,烛台上立着三根白色的蜡烛,火光闪烁。 “我自己掌灯,你们去休息。”赏南从阿仁手中接过烛台,小心地避免烛火烧到头发。 地下室里整齐的一排排钢铁打造的牢笼让赏南愣了会儿,他走下楼梯,脚下地面有些湿润,像是刚清洗过。光线也是赏南认知中的地下室,浑浊不清,地下室并不是多宽阔,放了约莫三十多个笼子,中间是三米宽的过道,过低的顶使得地下室氛围十分压抑,而过道的尽头墙壁上斜挂着一柄巨大的长柄镰刀。 “神父!”一声大喝从左边袭来,是那个男人,“神父!真的是她勾引我的,她勾引我犯下罪行,我内心本是纯洁无暇的!” “…..”赏南眼底掠过一丝无语,人鸡分离了这是? 赏南掌着烛台在那女子的笼子前面蹲下,他晚上就餐时换上了白色的衣袍,衣摆下方是一圈雪白的蕾丝,领口是花瓣状,他的白色长发发尾都沾上了地面,他掌着灯的模样就是大众心里的圣主模样。 “神父……神父……”丽莉从角落里挪过来,“您站起来吧,您的头发脏了。” “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赏南轻声道。 丽莉神情恍惚,她流下眼泪,“神父,他打我,没日没夜的喝酒,喝完了酒就打我,他要把我卖给伊恩,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易恩闯入家里来,说我已经被卖了,他掐着我的脸,逼我吃了什么东西,后来……后来我丈夫他就回来了,他说我和伊恩偷//情。” “神父,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您可以去问我家附近的圣子们。”她浑身都在颤抖,她的眼珠,她的肌肉,她全部的骨头,都好像在发抖。 “胡说胡说!”关在赏南背后的伊恩大喊大叫起来,“我什么时候买她了?” 赏南从马利维手中取了一条毛巾,也让马利维给伊恩送去一条,赏南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丽莉,“擦擦脸,你身上的伤我等会叫医师过来给你处理,阿仁每天会给你送饭,我会让执祭尽快查清此事。” 丽莉握着毛巾,看着赏南那张漠然的脸,突然笑了一声,“我以为您带我回来是想草///我。” “你说什么?”年轻神父的脸上出现疑惑。 马利维神色一凝,直接上前一步按下笼子上方的一个按钮,丽莉突然全身抽搐起来,她被弹倒在地上,已经倒地后,她浑身也抽搐了好一会儿。 “放肆,你竟然敢冒犯神父!”马利维呵斥道,因为愤怒,马利维的脸涨得通红。 赏南缓缓站了起来,神色不显地看着慢慢缓过来了的丽莉,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博拉奇受教会控制管理,人民也都要受教条的约束,在圣主教的辖区,神职人员可以直接越过当地法律法规审判所谓犯了罪行的人们。 ”执事,去请医生诊疗她身上的伤,让执祭去访问丽莉和伊恩的邻居们。”赏南举着烛台,转身离开。 马利维立马跟上赏南的脚步,他永远在愤愤不平,“一个区区圣子,居然敢冒犯您,我们应该让执祭拔下她的舌头才是。” “执事?”赏南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马利维,烛光让神父眼瞳中的白色光圈更加明显了,他的注视就像是神的注视,“真的会有神职人员对圣子…..做那种事情吗?” 马利维的愤怒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赏南便都清楚了,“她说的情况,确实存在,是吗?” 丽莉眼中的轻蔑和不屑,痛苦和挣扎,赏南都看在眼里。 比起男性,赏南更加信任女性,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敏感的生物。如果圣主真的庇佑了它的每个圣子,她又岂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身为圣子,那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赏南沉默几秒钟,吹灭了烛台,转身走到厅上,“那什么是我们应该做的?” 博拉奇,圣主教,一个荒谬无比的世界,一个恶劣邪门的怪物。 - 接下来的几天,赏南重复着神父的工作,期间还救了一只黑色的小狗,马利维说黑犬是邪恶的化身,是圣主最讨厌的东西。 马利维是一个没大脑的狂热的圣主教教徒,但是对赏南忠心耿耿,他讨厌一切对神父不尊重的人,哪怕这个人是神父的上级。 太多事情要处理,赏南都抽不出身去了解怀闪,不过了解怀闪的工作可以交给14去做。 执祭们去访问了丽莉和伊恩的邻居们,将了解到的情况整理成文档交给赏南,并且又口述了一遍。 和丽莉所说的没有太大出入,丽莉的丈夫,外号大胡子,嗜酒如命,喝多就打丽莉,丽莉身上常年都是一身伤。就在不久前,大胡子和二流子伊恩的来往突然密切了起来,二流子时常出入丽莉家中,丽莉和伊恩被抓当天,也有人看见伊恩悄悄用钥匙打开了丽莉的家门,如果两人是有私情的,丽莉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门了。 并且,伊恩进门后不久,就有人听见丽莉大喊救命。 听到这里,赏南抬起眼,“听见救命的人有做什么吗?” 阿仁摇摇头,“圣子不可插手他人之事。” 赏南在心中骂了句我艹,来这个世界不到一周,却已经是赏南数次想骂人了。 “神父,唱诗班的吟唱比赛在下个月,现在要开始准备吗?”阿仁问道,他并不在乎丽莉和伊恩,他们应该尽快被处死。 每个教堂都有自己的唱诗班,有男孩有女孩,他们年龄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 唱诗班吟唱比赛主要是一个教区自己在教区内竞赛,圣危尔亚为一个大教区,辖区内有十所教堂,赢得比赛的唱诗班可以获得和教皇共进晚餐的资格,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14:建议宿主顺手把这个世界也拯救一下,毕竟你要在这里生活到去世,我可以一直辅助你。] 14突然出现,吓得本在思考丽莉伊恩的事情的赏南打了个嗝。 阿仁紧张得不行,“神父,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吃多了而已。”赏南摆摆手,“你出去吧。” 阿仁出去后,赏南才开始放送,他瘫坐在椅子上,把长发揉在脑后,“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他知道这个世界很烂,但14只在乎任务的。 [14:太烂了简直,什么共进晚餐,教皇和他底下的白羽主教们吃人肉喝人血,还必须是十到十五岁。] “你说什么?”赏南后颈的汗毛慢慢竖了起来。 [14:怀闪,原名无姓,就叫闪闪,它五岁的时候便被父母送进教会学堂,七岁的时候进入唱诗班预选班,十岁的时候正式进入唱诗班,十五岁那年,它和唱诗班的成员一起参加音场比赛,它所在的唱诗班拿到了第一,于是唱诗班获得了可以和教皇共享晚餐的资格,结果晚餐就是他们唱诗班的孩子。] [14:你之前看见的它脖子上的纹身,那个头颅,就是闪闪的头颅,闪闪被割下头颅,吸干了脑髓,唱诗班其他人员也没能逃过,但食用方式可能不一样,我目前只能根据你看见的查探到这些资料。] [14:神父,如果打不过,你就只能加入,我差不多能预估出你的事业线,你是要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的。] 赏南面无表情:“……我没说我要加入。” “再说吧,我能力有限。”赏南靠在座椅里,转了一圈,怀闪这只怪物却是挺恶劣的,可怪物越恶劣,就说明它遭受的苦难越空前,怀闪在之后将自己死时的模样纹在身上,它是想时刻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遭受过的一切吗? 赏南在身后书柜里找出了圣主教的发家史,以及一切和该教会有关的东西。 他目前只是个神父,神职人员中等级最低的职位,他可能会想到去感化怀闪的方法,但是其他呢?他不希望自己成为邪恶的助力者,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马利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神父,怀闪主教前来拜访。” . 怀闪身后跟了两名执祭,他一进来,就将身上白色的袍子扯开丢在了其中一名执祭的手中,他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视线最后才锁定了坐在办公桌后面漂亮神父的脸上。 “神父,不给客人倒杯水吗?” 马利维走进来,关上门,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怀闪面前,“主教,请喝水。” “让让。”怀闪的视线被挡住。 “啊?”马利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肩膀就被怀闪的两名执祭按住,下一秒,他被丢在了走廊中。 赏南手里转动着钢笔,“主教,圣主会惩罚您的无礼。” “从我进来到现在,神父一直都没有站起来迎接我,他们说您是圣主的孩子,”怀闪笑起来,“圣主的孩子要是这么叛逆,想必会十分头疼吧。” 他笑得很假,至少赏南是这么认为的。赏南的目光从怀闪的酒窝慢慢移到了怀闪的脖子上,那个头颅,拳头大小,惊恐地长着嘴和眼睛,那只手,手背青筋鼓起,虽然不是彩色纹身,却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血腥。 “神父,您在看什么?”怀闪坐直身体,眼神幽深。 他和第一街区的这名神父十分不熟,上次在酒吧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今天是第二次。在见面之前,他只在其他主教和人民的口中听说过这位神父——听说这位神父出生时便是白发白瞳,教皇亲自为他主持圣洗,十六岁便成为了神父,连教皇都说他是最受圣主疼爱的圣子。听说这位神父貌美到全博拉奇难寻能与其比拟的人,但神父不苟言笑,很难接近。 确实,是个漂亮又讨厌的人。 面对怀闪的逼视,赏南难得露出一笑,“主教长得真好看。” 神父到底只有十八岁,笑起来就有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少年气,令想找茬的怀闪一愣,因为赏南说的是实话,他喜欢听实话。 “主教今天来,是有什么要事吗?”赏南站起来,走到怀闪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落地窗的日光照进来,怀闪脖子上的纹身能看得更清楚。 “哦,我是想问问那对男女你还没处死吗?”怀闪倾身向前,托着腮,讨厌的神父发质很好,在阳光底下甚至闪烁着细碎的光点,瞳孔也相当漂亮,的确当得起圣主的孩子这个名号。 “已经查清楚了,丽莉是无辜的,伊恩需要受到一定的惩罚……” “只是惩罚?”怀闪眯起眼睛,“神父,你到底是想要袒护谁?” 赏南对怀闪的逼问无动于衷,“主教,我向来是公事公办的,这一点,圣主可以为我作证。” 漂亮的小神父看起来实在是太端正了,特别是在说“圣主可以为我作证”的时候,可也非常讨厌,怀闪手指扣了扣脸颊,“圣主算个屁。” “主教,慎言。”赏南坐得笔直,他的长发垂落在沙发上,像瀑布,像雪花,他垂下眼,余光突然扫到了怀闪手腕内侧的一个小纹身,是一把小镰刀,和地下室,和圣危尔亚大教堂圣洗正厅上的水彩画,一模一样。 赏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想。 “神父,我对圣主不敬,你会去告发我吗?”怀闪语气懒散,听起来,他根本就不在乎。 赏南看着怀闪,坚定地摇摇头,“圣主会包容圣子的无礼。” 怀闪突然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赏南不明所以,刚想严肃开口说话,怀闪就站了起来,猛然伸手从后面抓住了赏南的头发,没用力,可是拽得赏南被迫仰起头来。 小神父就是小神父,伪装的成熟淡定一秒碎裂,从小神父变成了小雏鸟。 “圣主哪来的时间包容这个,原谅那个,”怀闪弯下腰来,仔细端详着赏南眼中的白色光圈,“告诉你一个秘密,圣主其实想圣子统统死光哦。” 赏南看着怀闪阴恻恻的眼神,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不离十了,但他发不出声音,说不了话,他脖子绷得太紧了。 怀闪手里的力稍微松了点,冰凉的手掌温柔地按压着赏南的发根,“不过,圣主看神父这么网 第98章 死神颂歌 赏南亲自送怀闪主教离开,走在偏殿的大厅里,赏南抬头看了一眼玻璃上的巨幅彩绘,其中一闪玻璃绘制的是圣主像,圣主身穿红色斗篷,手持一把足有一百五十厘米长度的镰刀,刀锋惟妙惟肖,像是下一秒就要斩下一颗谁的头颅。圣主有一张秀丽苍白的脸,他悲悯地垂着眼,垂眼看着偏殿中的所有人和物,两双出现得突兀的手抓紧了圣主脚下的黑色长靴,鞋面上也染着夺目的红。 怀闪站在台阶下,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执祭,“神父,丽莉和伊恩的事情已经有人上报给了格尼大主教,她估计会亲自来处理此事。” “您知道的,”怀闪在赏南面前弯下腰,执起年轻神父紧握在身侧的左手,强势轻柔地亲吻了他的手背,“圣主绝不原谅污秽。” 被怀闪亲吻过的地方,像是被刀子割了一下。 赏南看着怀闪乘坐汽车离开,小堂院子里的铃兰开得尤为热烈,马利维上前来,轻声道:“如果格尼插手,丽莉和伊恩的事情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格尼,性别女,教皇是她的父亲,一名早已去世的名妓是她的母亲。格尼从小便在修道院长大,受尽欺凌,后被教皇认领,进入了教会学校,如今三十岁,便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大主教。格尼以铁面无私而闻名,她是圣主的刽子手,她处决的圣子人数是最多的。 圣危尔亚是博拉奇面积最广的城市,不仅圣危尔亚大教堂坐落于此,王宫也在其内,格尼大主教和其他大主教不同,其他大主教大部分都在自己所在郊区的座堂,而格尼则和教皇一起生活在王宫里,从王宫到大教堂,车程不过两个小时。 果然,在怀闪离开后不到十分钟,赏南办公室就接到了格尼手下执祭的电话。 “……请神父为大主教准备一些食物。” 马利维整个人都紧张得直发抖,“神父,您不害怕吗?” “怕什么?” 马利维说:“我只远远的见过格尼大主教一次,她穿着白色的短袍对一名试图性//侵女士的圣子进行行刑,天呐,她虽然是大主教,可她也是个女人,她居然直接就砍下了那名圣子的头颅。” 赏南让阿仁去准备晚餐,回头问马利维,“行刑不需要大主教亲自动手吧?” “本来是不需要的,但格尼大主教和其他主教不一样,她……更加喜欢亲自行刑。”马利维脸色难看。 很快,赏南就见到了令马利维心惊胆战的格尼大主教,格尼大主教穿的也是白色长袍,和怀闪的一样,不同的是,大主教的领口镶嵌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 格尼红发红唇,发丝丝毫不乱,长度只到颌下,尖巧的下巴,浓黑的眉眼,很难令人将她和马利维口中的大主教联想到一起。 “神父,好久不见,您还好吗?父亲让我给您带来问候。”不论是谁,哪怕是红衣主教,在与赏南对话时,都要用尊称,这是教皇对他们下达的命令。 赏南手执烛台站在台阶上,缓缓走到院子中,恭敬地朝格尼弯下腰,“大主教,得圣主爱怜,我很好,请代我也问教皇安。” 格尼带着四名执祭目不斜视地绕过赏南,“开饭吧,神父。” 马利维站在赏南身后,直起腰来,他憎恶所有对神父不敬的人。 “格尼的母亲不过是个妓///女,母系便已让她无法被圣主接纳,哪里比得上您,您可是圣主的孩子。” “……”赏南算是大概知道了马利维的性格,马利维几乎没有喜欢的人,他几乎讨厌所有人。 “先去用晚餐吧,今晚有你喜欢的兔肉。”赏南说道。 格尼坐在了赏南的位置上,赏南只能顺着坐在她的下位。 马利维拉开座椅,格尼就撩起了眼,看向的却是赏南,“神父,执事平时都是和您在一张桌子上用餐吗?这有些不太符合圣主教给我们的礼仪。” 因为格尼的话,马利维的动作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他慢慢将椅子往回推。 阿仁抖开餐巾围在赏南的领口处,赏南偏了偏头,点头示意马利维坐下,低头做圣告状,“圣主会平等地爱护自己每一个圣子,马利维执事,请坐吧。” 餐桌上的烛火将几人脸色的表情照耀得明灭不清,过了半晌,格尼抿唇一笑,“执事,你坐吧。” 马利维吃着烤兔肉,他讨厌格尼,格尼不配侍奉圣主,她根本就没有尊重圣主的意愿,她只是在利用手中的权势肆意践踏教会中的圣子们,包括自己。 不满归不满,马利维没有资格置喙格尼的任何决定。 吃饭的过程中没人说话,蜡烛慢慢燃烧也就慢慢融化,蜡油半透明,滴到铜铸底座。 盐放得太少了,赏南不是很能吃得下去,他在心里算了算,每周五是属于他个人的休息时间,等主持完第三街区区长女儿的婚礼,他势必要在家里做一顿火锅之类的食物。 阿仁提前了解过格尼的饮食习惯,她喜欢生食,血淋淋的鸵鸟肉只用喷枪火炙了至多十秒钟,和全生无异。能看出来,大主教吃得十分满意。 “神父,您最近胃口不好吗?”格尼放下刀叉,她吃好了。 “大主教的胃口不错。”赏南也跟着放下了餐具,“您要去看看丽莉和伊恩吗?” . 丽莉蜷缩在笼子的角落,她似乎没想到能见到大主教,大主教只会出现在盛大的全民圣告仪式或者国王王后的寿辰上,甚至公主与王子们,都要向大主教行礼,这是圣主教最基本的礼仪。 她被关了快一周,皮肤的颜色显得不太健康了,她爬起来朝格尼行礼,格尼却回头怪异地看了伊恩一眼,“来之前,我都了解过了。” 格尼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年轻的神父,“丽莉,十四岁与丈夫拉夫结成婚侣,拉夫嗜酒如命,拉夫一家一贫如洗,于是拉夫就用丽莉换钱,圣主给予了女性美丽的面庞和甜美的肉//体,女性价值万金。” “丽莉,拉夫用你换了多少钱?多少次?” 丽莉趴在地上,“换了一些酒和鹿肉,还有一些手表和动物皮,没有纸币与黄金,我一共被卖八十六次。” 赏南看着瘦弱不堪的丽莉,低声问道:“圣子,你的诉求是什么?” 丽莉抬起头泪眼滂沱地看着赏南,“神父,我知您是最正直的,我不惜挨一顿马鞭后祈望被您所救。拉夫用我换钱,有时候将我送去一些执祭的办公所,执祭会给拉夫一些工作上的便利。” “圣主希望圣子尊重自己的本心和身体,我满怀憧憬地嫁与拉夫,我一脚迈入了地狱。神父,我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污浊的存在,请您和大主教处死我,我愿意在地狱永远向圣主忏悔我的罪恶。” 赏南手脚冰冷,丽莉并没做错什么。 格尼看向马利维,“马利维执事,请将拉夫押解到第一街区中央广场。” 格尼是博拉奇为数不多的女性大主教之一,她蹲下来,隔着铁笼,伸手抚摸着丽莉的脊背,像抚摸着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动物。 “圣主永远不会责怪他无辜的圣子,你将被疗愈。”格尼慢慢收回手,站了起来,“神父,请您前去观刑。” . 赏南被马利维披上漆黑的长袍,长袍的帽子从脑后盖到前方,帽子的尖顶坠着三条如麦穗般的流苏,垂在长袍的背后。墨绿色的披肩从两肩坠往胸前,墨绿色的玉戒指戴于中指,由于赏南身份的特殊,他拥有一对教皇亲赐于他的挂耳耳式——吊钩是几粒绿宝石,坠着的也是流苏,从耳垂到腰间的长度,类似于帽子尖顶的饰物,但直到看清它闪烁着光点,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流苏——它全部是黄金制成,这是独属于王宫的手艺,可以让它随着年轻神父的白色长发一起飘动。 第一街区的中央广场有一座巨型的镰刀石雕,刀锋向下,刀尖直指天穹,像极了即将要砍下来的样子。 格尼大主教现身本已经引起了教徒们的关注,又听说要公开对一名圣子处刑,广场上挤满了人,商场顶楼硕大的照明灯将石雕底下的行刑处照得恍若白日,教徒们挤在周围,脸上写满了好奇。 “格尼大主教来了!神父来了!”有人指着一个方向惊呼。 博拉奇无人不信奉圣主教,每一个百姓都是一名圣子,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瞻仰着受圣主厚爱的大主教与神父。 人群的头颅整齐地垂下,他们双手交叉与胸前,一高一低,背脊微微弯曲,待大主教和神父走过后,他们才抬起头,年轻的神父戴上了帽子,只有白色的发梢和令人艳羡的黄金耳吊短暂地闪过。 赏南在执祭们备好的椅子上坐下,身后传来闹哄哄的动静。 是拉夫被押来了,他估计是喝过酒,眼皮很肿,眼睛发红,只剩了一条缝,他晕晕乎乎地被绑上了行刑架,手足都被捆住,拉夫这才清醒过来,他疯狂挣扎,大喊圣主饶恕,铁链和铁架被他肥硕的身体撞击得哗啦作响。 围观群众之中有认识拉夫的,他们说: “拉夫,圣主需要圣子去为他服务,死亡是对圣子最高等级的赞誉,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们的呼声震天,却让拉夫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惊惧。 无人在乎拉夫向圣主的告求。 “神父!神父!”拉夫将希望寄托于那位年轻的神父,“贫穷罪大恶极,我脱离了贫穷,圣主应该嘉奖我才是,因为他的圣子是如此聪慧……” 赏南靠在椅子上,有些冷,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肩膀被人从身后按住,怀闪那暗红色的头发茬在照明灯灯光下异常显眼,“神父,您又心软了?”长袍兜帽宽阔,帽檐遮住了怀闪的眉眼,但赏南正好居于下方,可能看得清楚对方揶揄的目光。 “我没有。”赏南将怀闪的手从自己肩上推下去。 “哐”怀闪将手中的道具往桌子上一放,“那就由神父行刑,如何?”那是一把短刀,颇具重量。 格尼似乎比较赞成,“拉夫所犯罪行,只有活剥才能得到圣主的宽恕。”她说得波澜不惊,拉夫的脸惨白一片,但由于他平时酗酒,脸部浮肿,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泡发了的馒头。 这个世界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对所有刑罚如数家珍,并且熟练行刑,但赏南是个新手,甚至在这之前,他的手也从未沾上过鲜血。 赏南慢慢伸手握住了刀柄,刚准备将刀抽出来,怀闪笑了声,从他完呢。” 格尼皱眉,“不许对神父无礼。” 怀闪趴在赏南的椅背上,手指勾住了赏南的耳吊,模仿格尼的语气,“不许对神父无礼。” 马利维站在行刑架前,将拉夫的罪行公之于众。 “博拉奇圣危尔亚第一街区市民,拉夫,缺席周圣告十六次,月圣告五次,年圣告两次。” “酗酒无度。” “将挚爱妻子与他人进行买卖交易。” 每个人的脸都被雪白的灯光描绘成雪白色,漆黑的天穹压在每个人的头顶,马利维掷地有声:“我们已无法训诫拉夫先生,我们无法将他从地狱引领到人间,拉夫先生已然堕落,无可救药,唯有死亡,才能将他送往天堂,送往圣主身边,获得圣主亲自对他的培育。” 格尼站起来,她手中的刀泛着寒光,刀锋偶尔折射出格尼漠然的脸,拉夫看格尼的眼神犹如看着魔鬼,大主教的面孔不再神圣,整日挂在嘴边的圣主无法庇佑任何人,拉夫企图挣脱铁链,而格尼已经举起了刀,刀身的三分之一没入了拉夫的身体。 但格尼眼睛都没眨一下,她眼中是那名一身鞭痕名叫丽莉的圣子,是她脸上的眼泪,颤抖的身体,格尼的力道更重,慢慢往下、往下…… 拉夫浑身都在颤抖,眼珠几乎快要迸裂, 许多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向往——死亡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第一街区的区长也在,警察司的司长也在,他们低下头,在为这名罪孽深重的圣子做圣告。 赏南咬紧牙关,慢慢闭上了眼睛,可惜不到两秒钟,他的腮就被捏住,他被迫睁开了眼睛,怀闪的脸贴着他的脸,“神父,害怕了?” “主教,我并非害怕,我只是不太习惯。”赏南淡淡道。 “没事,多看看就习惯了。”怀闪说。 “……” 拉夫的皮很快被完整地剥落,格尼的手法无可挑剔,格尼的靴子踩在那条红色河流中,拉夫一身肥肉,黄白相间,有人在人群中小声说“这样的猪肉放在屠宰场是一定没有人会买的”,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屠夫。 略有些松垮的皮被钉在了行刑架上,新鲜的,油腻的,可能还是有着温度的,看着像是一个赤//裸的人被挂在那里——它会被在中央广场展示三天,警醒着每一位圣子。 格尼接过手帕,擦拭着侧脸上的血迹,垂眼看着小神父,“马利维执事和您说了我很多坏话吧?” 马利维和一群圣子正在冲洗刑场。 赏南看着格尼,不明所以。 “神父,我总是热爱杀一些男人,偏爱圣主可怜的弱小的女性圣子,请原谅我的直接。”格尼丢下手帕,“我会代您向父亲问好,也会告诉父亲您将第一街区管理得很好,下次再遇见类似事件,您可以直接给我办公室打电话,我很乐意效劳。” [14:是的,她只杀男人。] [14:这可能与她的成长环境有关,她小时候跟着她母亲长大的。]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经久不散,区长庞西西和警察司司长素远走到赏南面前,“神父。” “请您早些归家才是,之前那名连环杀人犯我们一直未能抓捕到,他在每个街区都有可能出现,遇害人之间无任何相似特征和关系,我们十分担心您的安全。”说话的是庞西西,酒吧老板庞休休的大哥,有着同样胖乎乎的脸。 站在他旁边的素远是新上任的,看着也就一十多岁,穿一身黑色警官制服,对上赏南的视线,他脸一红,低下头,“神父,我与区长是同样的看法。” “好,谢谢,圣主会帮助你们早日找到罪犯。”赏南说罢,站了起来,站在不远处擦拭道具的怀闪一动未动,专心致志。 庞西西和素远目送赏南离开,年轻神父的背影瘦削清丽,面容无与伦比。 “只是见了一面,便觉得自己的心灵被洗涤了呢。”庞西西抖抖西装,“前几日神父去了我弟弟的酒吧,同我描述神父的容貌,我以为他夸张了,没想到是我狭隘了。” 素远没说话,他是从第五街区题调过来的,不是很敢在背后议论神父,但庞西西一直说,他避无可避,只能叹了一句,“神父真年轻。” 庞西西更来劲了,“这可是我们圣危尔亚最年轻的神父,由教皇亲自进行圣洗,国王亲自加冠,岂是那些酒囊饭袋可比的。” 素远神色一凝,“区长,慎言,岂能说神职人员是酒囊饭袋。” 庞西西摆摆手,“除了几个能被称作神职人员的,大部分都是浑水摸鱼混日子的东西,圣主迟早要惩罚他们的。” “区长,我不同您说坏话了,警察司还有任务,我先走了,祝您安。” . 素远离开后,庞西西也乘坐着自己的汽车离开了。 中央广场回归到行刑之间的寂静,所有围观行刑的圣子们都已经离开归家,连环杀人犯喜欢在夜晚出没,他们要赶紧回家向圣主祷告,希望圣主保佑他的圣子们平安,但如果遭遇死亡,那便是圣主对他们的灵魂表示出了喜欢。 只有空气中的血腥味经久不散,一个虚影突然出现在了刑场上,圆滚滚的,它茫然无措地走了几步,走到了它生前的皮与肉前面,他已经变成了一团雾,他要怎么办? 石雕镰刀刀尖直指夜空,四周万籁俱寂。 拉夫听见身后有人在低声的吟唱,由远及近,吟唱的内容在耳畔越来越清晰,拉夫才辨认出那是唱诗班经常会吟唱的圣主诗。 “亲爱的圣主,你是世间的主宰; 亲爱的圣主,你是我们的父神; 你赦免我的罪行; 你原谅我的贪婪; 你赐予我永生; “圣主啊,请继续垂怜你的圣子,从今以后再无苦难……” 红色的长袍在风中翻飞,黑色的长靴靴面布满血迹,领口的紫色宝石闪烁着神秘的光点,暗红色瞳孔紧盯地着在刑场上漫无目的的亡魂。他漆黑的长发发尾微微弯曲,却被风吹得在脑后飞扬,露出脖子上骇人的大片纹身。 他右手手握一把长柄镰刀,刀柄及肩,刀尖碰着地,在水泥地上划出深深的一道沟,刀锋如山顶的月,反射着锋利的冷芒。 拉夫慢慢转身,他猛地跪倒在地,“圣……圣主。” 怀闪咧开嘴,眼神兴奋,将镰刀举到头顶。 - 汽车行驶到半路,马利维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啊!神父!” 赏南本来就没从刚刚的血腥场景中缓过神,又在思考着连环杀人犯和怀闪有没有关系,马利维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教皇赐给您的耳吊……”马利维让司机停下车,嘴唇颤抖着,“怎么不见了一只?” “这要是被人告到教皇那里,教皇一定会怒斥您的。” 赏南抬手摸了摸耳后,低下头,的确不见了一只,右边的不见了。 “可能是掉在了中央广场……” 马利维急切地打断了赏南的话,“那我们赶紧回去找找吧,那可是黄金,要是被人捡到,一定不会归还给您!” 汽车载着赏南和马利维掉头驶向中央广场。 亡魂是感受不到疼痛的,这是圣主对圣子的怜悯。 红色长袍包裹着的青年厌烦了一镰刀割下头颅,它让拉夫站好,想将拉夫切成一片一片的,反正被它的镰刀触碰过的亡魂,都会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消失的亡魂会去天堂还是地狱,这可不在死神的工作范畴。 汽车停在中央广场的停车位,外面风大,赏南戴上帽子,“我自己去找,你在车里等我就行了。”赏南不习惯这个世界的等级制度,把等级低于自己的人当奴隶使唤,很令人不适。 漂亮神父的脸雪白秀丽,难怪博拉奇的人都说神父是圣主最疼爱的孩子。 赏南将袍子的墨绿色腰带系上,风太大了,之前暂留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已经散尽了。他仔细地查看着地面,找寻着耳吊的踪迹,那样大的物件,应该很显眼。赏南不想因为这种杂事惹上麻烦。 [14:南南,别向前了。] [14:怪物在你的正前方。] 怀闪的嗅觉要比需要搜集信息后再做出反应的14灵敏得多,在赏南踏入中央广场的瞬间,它便看见了对方的身影,它任由赏南一步步离刑场越来越近,直到他们的距离拉近到不足五十米。 还剩一半、像个树桩的拉夫被怀闪一镰刀利落地收割干净。 怀闪拖着镰刀,移动到了赏南跟前。 赏南僵在原地,他看着怀闪暗红色的眼瞳,苍白如纸的脸,但对方看起来丝毫不虚弱,甚至异常亢奋。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漂亮神父的反应很奇怪,怀闪摘下帽子,凑近赏南,“你看得见我?” 赏南:“?”他应该看不见吗? 慢一步的14出现了。 [14:死神死神死神,是死神,南南,按理来说,你是看不见他的。] “……晚了,怀闪已经知道我能看见他了。” 赏南看了眼旁边,眼神慢慢变得焦急又茫然,他低下头,弯下腰,直接从怀闪的身体中穿过,嘴里碎碎念着,“我的耳吊呢?我如此丢三落四,圣主一定会惩罚我的。” 怀闪歪了歪头,它回过头盯着赏南的背影看了半天。 怀闪突然出现在赏南身后,“神父,圣主不喜欢撒谎的圣子,撒谎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哦。” 赏南:“如果找不到耳吊,我就无脸再见教皇了,圣主也不会宽恕我。” “神父是整个圣危尔亚最漂亮的神父,”怀闪不疾不徐跟在赏南的后面,镰刀被他扛在肩上,“神父,我一定会送您去天堂的。” 赏南:“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镰刀化为实质,直接靠在了赏南的肩头,刀锋将赏南的脖颈圈在其中,赏南只要再往前一步,镰刀就会割下他的头颅。 怀闪揪下赏南的帽子,“别找了,耳吊在我这里。” 赏南看着那距离自己极近的刀锋,咽了咽口水,此情此景实在是太有挑战性。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把镰刀,转身看着怀闪,漂亮神父决定摆烂,他朝怀闪摊开 第99章 死神颂歌 镰刀在赏南面前凭空消失,怀闪手腕上的纹身像是一块被烧红的碳石。 黄金打造的耳吊在怀闪的衣袖中,绿宝石吊钩在他手中泛着莹润的光,怀闪低头研究着手中的东西,拎到赏南耳边比了比,最后还是塞入到了赏南手里,“神父,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要好好保管。” 耳吊在怀闪手中拿了这么久,还是冷冰冰的,“主教手中为什么会拿着圣主的东西?”赏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哦,我们主教级别比较高,神父没有吗?”怀闪将帽子重新戴上,上半张脸被罩在帽檐制造的阴影底下,勾着嘴角笑的时候,却并不显得友好,“我忘了,神父只有美貌。” 风从广场的各个方向袭来,怀闪的背影像是一幅油画,只用了猩红色的颜料。他并没有向赏南解释他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了黑色,为什么他能穿红色的衣袍,红色是连大主教都没有资格穿的颜色,这是宗主教才能穿的颜色,紫色的宝石也是只有宗主教才能佩戴的宝石颜色。 马利维担心地站在汽车旁边,他为赏南打开车门,“您为什么在那里站了那么久?” “为拉夫做一些祷告。”赏南想,果然,除了他,其他人看不见这个时候的怀闪。 马利维激动地趴在车窗上,“神父就是圣主对圣子们的恩赐,圣主会原谅圣子们的一切罪行,而神父您也是!” “圣主赞扬爱情是伟大的,拉夫践踏了圣主的宣言,十恶不赦,他所犯的罪行不可原谅。他一定会下地狱,但神父您却愿意再给拉夫机会,给他通往天堂的机会,愿拉夫能真心忏悔自己的过错。” 赏南:“……执事,上车吧,我困了。” 圣危尔亚大教堂沉寂在黑夜中,尖顶上的钟摆指针缓慢移动着,几百多处灯管将圣危尔亚点亮得璀璨奢华。有身穿灰袍的执祭结伴从高耸的拱形大门中结伴而出,也有深夜来做祷告的教徒们出出进进。 汽车从大教堂侧面的马路驶进独属于神父的小堂,小堂没有大教堂的气势磅礴,院落里点着两盏灯,铃兰形状的玻璃灯罩罩住灯泡,零星几只飞蛾绕着灯泡来来回回地飞舞。 阿仁听见汽车的声音,从大门内出来,他掰开栅栏的锁扣,打开门迎接神父,“神父,您需要用一些夜宵吗?” “不用了,”赏南说,“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等待和不眠都是圣主对圣子们的考察和检验。”阿仁回答道。 赏南拍拍阿仁的肩膀,“圣主不喜欢黑眼圈太重的圣子,睡觉去吧,你应该很困了。” 在赏南进屋后,阿仁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立刻在心内谴责自己,马利维走过来,阿仁问他,“马利维执事,伊恩要怎么处理?” “抽一十鞭子后关去告解室,一周后再放出来,送回他的家中。” “好的。” 小堂内的几名执祭都被赏南打发去休息了。 之前捡回来的那只小黑狗有着长长的獠牙,瘦弱却凶狠,戒备心十分强,吃东西狼吞虎咽,还咬了阿仁。 赏南在客厅的地毯上盘腿坐着,腿边立着一座烛台,烛台上雕刻着受难的圣主,圣主教书中写,圣主是被放干了血而死的。其他的,就都是书了,14的浏览速度比赏南要快,毕竟它不是人,赏南得一行一行字地看。 [14:博拉奇只有一名教皇,只有成为了宗主教,才有资格参与竞争教皇,但没有任何公平而言,因为未来的新教皇要由现任教皇亲自选定,除了你,还有好几位受教皇青睐看重的神职人员,你是最受他喜爱的,可你在其中的级别最低。] [14:你每个月都要去王宫一趟听讲道课,这本来也是只有大主教才能参加的。] [14:怀闪在教内并不是很受欢迎,可他受许多圣子的拥护,虽然博拉奇受教会控制,可他们还是无法真的完全忽视民众的声音,尤其是圣主教最爱做一些表面功夫。] [14:现任国王三十岁,还很年轻,不过听说他小时候见到了魔鬼,所以脑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他生下的孩子也都和正常人不同,瞎子聋子瘸子……] 夜越来越深,沙发边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刺破宁静。 赏南挪过去接了电话,“您好。” “神父,很抱歉在深夜叨扰您,但我要告知您一个可能会使您感受到十分悲伤的消息,可哪怕我明知您会悲伤,却也不得不告诉您,因为我们现在已经为此束手无策,只有神父才能拯救我们的平庸。” 赏南:“……您请说。” “我是第一街区警察司的098077,半个小时前我与组员一起巡逻维哈乔街道,我们在那一排已经被丢弃的油漆桶旁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听对方说完,赏南合上书本,“报给你上级了吗?” “还没有,因为我们觉得神父才能拯救这名可怜人。” “……” . 素远没想到自己能在一天内见到这名年轻的神父两次,只是神父的心情好像不算好。 “神父,很抱歉叨扰了您。” 素远和077领着赏南去了暂时停放尸体的房间,死者是名衣着精致时尚的女士,看着不过一十四五的年纪,粉色羊毛衫和黑色的毛呢裙子,脚上的棕色皮鞋被放在了墙边,全是泥,她的衣服完整,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赏南有抱一些他们叫自己来是出于查案的需求,但他还是把博拉奇的人想得太美好了,077焦急道:“请神父快些送她最后一程吧!” 赏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当然是尊重每个宗教的信仰,可圣主教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圣主教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亡人经,赏南默念了其中一段后,俯下身亲吻了死者的额头。 年轻的白发神父眼神充满同情和哀痛,令在场的警察们纷纷动容。 做完一系列神父的工作,赏南直起身来,“有什么线索吗?” 素远被神父的问题问了个措手不及,他迅速进入到工作状态,他对神父知无不言,同样年轻的司长神情变得严肃,“我们已经联系了死者的家属,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根据受害者的遇害和罪犯的杀人手法,这很大可能又是连环杀人犯作案。” “连环杀人案件的受害者们没有统一的特征,有男有女有胖有瘦,唯一相同的就是遇难事件和作案手法,时间通常在零点三十分左右,作案手法便是将受害者麻醉后,敲断颈椎,割开天灵盖,可能是电锯或者一些什么异常坚硬的道具,再掏空脑组织,在脑组织塞入圣主教经书,最后重新将天灵盖用强力胶粘附回去。” 077接上素远的话,“我觉得,这一定是圣主教的敌人所为,圣主的圣子们绝不会残杀自己的同伴。” 赏南直接忽略了077,他看向素远,“没监控?” “监控是什么?” “……好吧,你决定怎么做?”赏南看着素远的眼睛问道。 神父太年轻了,他不过只是个少年,眼神却比成年圣子更加冷静平和,他白色的瞳孔就像唱诗班所唱的圣湖,白色的湖水和波浪,映照着白色的云朵和白色的雪山。 素远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脸颊的温度不受控制地升高,“我决定先从这四名受害者平日的人际关系网入手,连环杀人犯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杀人。我们上次预计他会在这周四再次实施罪行,没想到他提前了两天。” “神父,今天真的是打扰您了,我送您回家吧,晚上太不安全了。” 赏南摇摇头,“不用,我和司机一起。” “那您喝咖啡或者牛奶吗?” “不用,谢谢,你们忙吧,我先走了,愿圣主保佑他的圣子们早日侦破案件。” 素远和077一起送赏南离开,警察司灯火通明,077以前没见过神父,这是第一次,他看着消失在马路尽头的黑色汽车,“司长,我们的神父可真是富有同情心与耐心,我教会学校的同学之前告诉我说,第三街区的神父从不会免费为圣子进行圣洗和祈告,请他进行一次祈告的费用是一千博拉奇币,许多圣子都出不起这笔钱,可我们街区的神父根本就没提收费这回事呢。” “我们的神父和那些人可不一样。”素远想起了之前区长说神职人员中有不少酒囊饭袋,他们的神父显然不是。 素远说完以后,一怔,随即在心底忏悔自己的口舌之罪,他怎么能和区长一样在背后议论他人,区长自甘堕落,可他却是发誓终身侍奉圣主。 . 两个小时之前,翻飞的红色长袍自第一街区中央广场移动到了唯哈乔刚刚竣工的游乐场摩天轮上,镰刀被他背在后背,长发缠绕着刀柄,他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一排排油漆桶已经失去意识的受害者——她的头颅已经被切开。 但就算没切开,怀闪也不会插手。 死亡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死神不会拯救任何人,圣主更加不会怜悯他的任何一名圣子。 被掏出来的脑组织被完整地放入了黑色塑料袋中打包带走,女人脸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安详地躺在地上。 蹲在尸体旁边的白雾般的灵魂抱头痛哭着。 她身后漆黑的墙壁冒出一截刀尖,在她尚未回神时,刀锋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巷子重归宁静,尸体还躺在那里,只是旁边的灵魂不知所踪。 - 翌日,赏南七点钟和附近的居民一起做了晨告,他困得不行,却还要抑扬顿挫神情激昂地念晨告词,时长一个小时,赏南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 底下的马利维用崇拜和仰慕的眼神看着他的神父,神情从开始到结束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晨告结束,马利维将众人送出小堂,回来时,他身后跟着理发厅的石森——石森是专门为赏南上门洗护修剪头发的,他是他们理发厅手艺技术最高超的理发师,他十三岁便开始在理发厅做学徒了。他现在还很年轻,将将一十岁。 他身材高大,足有马利维的身型两倍壮硕,沉甸甸的工作箱在他手中就像小孩的玩具一般。 “神父,好久不见,石森问您安。”石森是光头,头皮擦得铮亮,穿着黑色的衬衫和长裤,能看出是特意熨烫过的布料,他眼神没有四处乱瞟,和他拿着剪刀的手一样稳。 赏南解开工作袍,伸了个懒腰,在洗发间的躺椅上躺下,他躺下后,发梢就快要碰到地面了。 神父脱下肃穆的黑袍后显得要年轻多了。 洗头发的时候,赏南手里举着一沓信件一封一封地看,这个世界是有电话的,但许多人为显尊重和重视,还是钟爱手写信。 石森低着头轻柔地搓洗着神父的头发,知道神父在浏览的信件,他一直低着头。 信件来自圣危尔亚各地,多数是慕名想要请赏南过去给他们主持婚礼或者生日宴之类的,也有一些正处于迷茫期的圣子写信吐露烦恼,其中被马利维做过重点标记的是来自王宫的信件,一封是公主写的,一封是教皇写的。 公主今年十六岁,她说她很想念神父,她希望下个月的讲道快些到来,只有看见神父,她才会觉得开心。 而教皇则是关心他的身体,叮嘱了他别和怀闪起冲突,说圣主都拿怀闪毫无办法,除此之外,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石森在轻轻按摩赏南脑袋上的穴位,他突然开口问道:“神父,过些日子我想请您来我家做一趟圣告。” 赏南放下信件,抬起眼,“怎么了?” “我妹妹去世十年的祭日。”石森说起妹妹时的语气很温柔,和他外表不相符的温柔。 赏南一口答应,“好的,你到时候把具体时间告诉给马利维执事,我会准时到场的。” 石森满眼感激,“神父,感恩您。” 赏南笑笑,“举手之劳。” 神父的头发太长,又是罕见的白发,饶是石森这样的理发师,都洗得十分小心翼翼,所以就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早上九点开始,到下午两点才结束,赏南甚至靠在椅子上睡了一觉。 他醒来的时候,石森已经离开了,窗户外面刺眼的阳光全部落在了客厅,院子里的铃兰花被晒得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小黑犬趴在桌子底下呲着牙,时不时发出低吼,浑身的毛都快要竖起来了。 赏南睡意将将散去,扭头看向小黑犬瞪视的方向——怀闪手里拿了一只冰激淋,看见赏南望过去,他挥挥手,“神父,下午好啊。” 怀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神职人员,其他的神职人员不管内心是什么样子,可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都非常严肃正经,无论去哪里,都会穿着正式的工作服。 可怀闪不是,怀闪很少穿工作服,他今天穿着黑色的卫衣,和他脖子上的纹身几乎连成了一片,暗红色的短发在太阳的光束底下闪着光点,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脸上丝毫看不出昨晚持镰刀时的嗜血和亢奋。 “主教有何贵干?”赏南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怀闪看出他渴了,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冰激淋递过去,“神父想吃?” 赏南:“……” 怀闪:“小孩子都嘴馋,我明白,吃吧吃吧,我大方着呢。” 马利维在心中呐喊主教怎能对他伟大的神父如此无礼,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忙跑去倒了杯水,放到赏南面前,“神父,您喝点水。” 怀闪脸上揶揄的笑变成了冷笑,扫了眼马利维,收回了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舔着冰激淋。 “执事,去准备午餐吧,我还没吃饭,听说神父这边的食物最丰富新鲜了,我也想尝尝。”怀闪支走了马利维,马利维也不敢违抗他。 偌大客厅只剩下了赏南和怀闪,怀闪背后有着黑色的高案和巨幅圣主画像,但赏南很难将画像上神情哀伤的圣主和眼前这个舔冰激淋的家伙联系到一起。 “主教,您最近和我来往比之前要频繁。”赏南喝了口水,他有些好奇怀闪的动机,本来应该是他主动去接近怀闪的。 “认识您之前不知道您这么有趣。”怀闪将冰激淋的最后一部分整个塞进嘴里,“到底是谁让一个连拿刀都手抖的小孩当神父的啊?” 赏南:“……” 怀闪闪是嘴贱贱死的吧。 [14:啊,不是的呢我的神父。] 怀闪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净了手指,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拨动着窗帘吊着的流苏,过了半天,他才说:“神父,您是干净的,最好别染上鲜血,一旦尝到了鲜血的滋味,您就不是您了。” 赏南坐在沙发上没动,“所以昨天晚上主教大人根本就没有想让我行刑的打算。” “是啊,圣主是不会让他的孩子染上鲜血的。”怀闪笑了笑,转过身,直接路过赏南所坐着的位置,快活道,“走吧,看看你的厨房做了什么好东西。” 躲在桌子底下的小黑犬冲着怀闪的背影发出吠叫。 本来都已经离开了的怀闪在听见它的吠叫之后,突然又返了回来,他站在门口,朝小黑犬嗷了一声,小黑犬立刻呜咽了两声,蜷缩了回去。 “神父,您也一起来吧,不好好吃饭可能会长不高。”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赏南是否看见了他刚刚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红瞳。 死神太顽劣,死神不在乎他的圣子们。 赏南指尖有些发凉,他摸不准怀闪,他觉得怀闪会杀了自己也说不定。 [14:可能性不大,死神只负责收割灵魂,不会亲自动手,但如果你死了,应该就能体会被镰刀收割的感觉。] “还是算了吧,我一点都不想体会被镰刀收割的感觉。” 厨房很快准备好了午餐,赏南对他们的出餐速度不会感到任何意外,因为厨房的执祭做饭讲究速度,他们觉得吃饭的目的是为了果腹,而不是满足口欲,永远不会被满足,圣子要永远保持清醒。 所以他们才将食物做得那么难吃,不管是鸡鸭鱼还是鹿羊猪,简直是暴遣天物。 圣主教讲究将食物分开享用,哪怕是一家人,哪怕他们共用一张餐桌。 知道主教大人也要一起用餐,执祭们更加用心地准备午餐——他们在难吃的食物上放了一朵用胡萝卜雕的小花。 教内许多神职人员都爱吃生食,格尼是,怀闪也是。 怀闪前面的几个瓷盘内和赏南的食物简直是天差地别,全部都是血淋淋的。 赏南实在是忍不住,他抬手叫来阿仁,“阿仁,给我一些黑胡椒和盐。” 阿仁脸上流露出哀伤,“神父,您是对我准备的午餐感到不满意吗?” 他一脸“我真是该死”的表情,让赏南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将手放在了桌子上,重新抓起餐具,“没有,你做得很好,挺好吃的,下去吧。” 餐厅里只有刀叉时不时磕碰撞出的声响,怀闪喜欢大口享用食物,特殊餐刀切下来的生肉往下滴着红色液体,体积可以一口将怀闪的口腔塞满,他的神情越吃越亢奋,最后连眼睛都变红了都毫无察觉。 马利维没有和他们一同用餐,马利维讨厌怀闪大主教,也害怕怀闪大主教,他情愿和执祭们一起用餐。 所以餐厅里只有赏南和怀闪,窗帘挡住了射//入餐厅内的大部分光线,赏南一半被阴影笼罩,一半被阳光覆盖,他的头发和脸白皙如初雪,圣洁得像天使,而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怀闪露出了满口的獠牙,和人类的牙齿完全不同,瞳孔和唇色鲜红,切割生肉的时候,赏南听见了盘子裂开的声音。 赏南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低下头食不下咽。 [14:我觉得它挺可怕的,神父,你觉得呢?] 赏南看着自己早就开始颤抖的右手,“你这不是废话。” 怀闪的胃口很好,他就要将自己面前的食物全部吃光,但留下了最后一小块牛肉,他放下已经被他掰弯的餐刀,换上叉子将那块牛肉叉了起来,手臂越过餐桌,牛肉送到了赏南嘴边,“神父,请享用。” 赏南慢慢抬起眼,迟迟没有张开嘴。 [14:在圣主教教综中,好吃的食物只能分享给自己最喜欢的人,最后一口食物更甚,他们说最后一口食物就和生命一样重要。] 漂亮的白发神父慢慢张开了他粉红色的唇,洁白的牙齿露出几颗来,但是还不足够将那块牛肉送进去,柔软冰凉的牛肉已经抵在了他的唇边,怀闪的表情比之前还要亢奋。 怀闪迫不及待地把牛肉推进赏南嘴里,他太用力,速度也太快,碰到了咽喉处,神父登时红了眼睛,挥开怀闪的手,弯下腰差点吐了出来。 怀闪离开椅子,蹲在了赏南的脚边,抬手用手掌捂住了赏南的嘴,赏南满眼眼泪,不明所以地看着怀闪。 “神父,浪费食物是要被圣主狠狠惩罚的。” 神父的眼泪沿着脸颊慢慢滑下来,温热的泪水挨着了怀闪的手。 “神父您别哭啊,”怀闪猩红的眸子闪了闪,他陡然站了起来,捏开了赏南的嘴,食指和中指并拢送入了赏南口中,他手指很长也很凉,灵活地在赏南口中搜索了一圈,将那块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生牛肉掏了出来,然后丢进了自己的嘴里,“但也不能浪费了。” 第100章 死神颂歌 阿仁说过,博拉奇的食物都是被圣主祝福过的。 他听见餐厅的动静,急急忙忙跑进来,围裙还系在脖子上,“神父,您……主教,您这是?” 怀闪将手从赏南脸上收了回来,指腹还残留着温热的泪水,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但却见过不少人哭的样子,人在死前大多会流泪,或恐惧,或懊悔,他们哭起来的样子都很丑陋,连神父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桀骜不驯的主角睨视着不安的阿仁,“你做的东西太难吃了,都把神父难吃哭了,好好向圣主忏悔你的无能吧,执祭。” 尚且年轻的阿仁脸色灰败,对他实施打击教育的怀闪大主教早就潇洒离去。 空荡荡的客厅,阿仁苦哈哈地问赏南,“神父,真的很难吃吗?” 虽然怀闪大主教将他的食物扫荡一空,但那不重要,因为他服务的是神父,神父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过。阿仁很担心,因为执祭的工作得来不易,他还有怀孕的妻子和体弱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他需要这份薪水,也需要圣主的庇佑。 赏南用手背揩掉脸色的泪渍,“没有,只是缺了一点盐,下回可以试着多放一些。” “好。”阿仁不再拿圣主的话解释为什么要少盐,因为圣主没给他发薪水。 阿仁忐忑地回厨房了,午后斑驳光影下,赏南继续用午餐。 [14:他真坏,神父,你说对不对?] 赏南啃着玉米,“最后一口食物要给最喜欢的人,是什么意思?” [14:……字面意思,这是我从圣主教教综中翻阅到的,但不知道这对于死神本人是否适用。] “我更倾向于他就是想恶整我。”赏南回想起怀闪刚刚的眼神,猩红、亢奋,像关在牢笼里的野兽看见了即将要被喂给自己撕咬下肚的兔子或者田鼠,但他不是兔子,也不是田鼠,他是神父,怀闪也知道,可也并不影响怀闪对神父露出那样的眼神。 他可是神父,圣主的孩子。如果马利维在场的话,一定会这样愤慨说道。 马利维不知道餐厅里发生了什么,他和执祭们一起在小餐厅用餐。 “执事,”叫阿合的一名执祭好奇道,“您知道为什么最近怀闪主教总是频繁来神父这里拜访吗?” 马利维狠狠撕咬着一只烤兔腿,“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在憋什么坏水,嫉妒我们神父拥有美丽的白色长发。” 阿合和同伴们都觉得马利维执事说得很对,“格尼大主教为什么不把怀闪主教带去王宫?那里可比外面要有意思多了,还会有许多女仆服务他。” “王宫里没有酒吧,也没有赌场,他当然不会去。” “真是担心怀闪主教找我们神父的麻烦啊,神父可是圣危尔亚最好的神父。”阿合说道。 “不说这个了,马利维执祭,您知道吗?昨天晚上神父去了警察司,唯哈乔街道新建的游乐场外面出现了连环杀人案的第四个受害者,是一名美丽的女士,是圣主最忠诚的圣子,她在世时,给圣危尔亚捐了不少侍奉。” “神父去了警察司?我不知道!”马利维大惊。 “您当然不知道啦,神父觉得太晚了所以没叫您,他是和司机一起去的,回来时,我刚做完一场祷告,还问神父安了呢。” 马利维露出愧色,他从未离开过神父身边,还是在这样危险的时期,他居然都不知道神父独自一人去了警察司。如果神父遇险,那他的罪过就算是圣主亲自审判,都是无法被饶恕的。 - 怀闪之后的两天没再出现过,神父的工作很忙,黑化值暂时没有波动,赏南忙于工作,也就没太去管他。 警察司来电比以往频繁了许多,他们会向赏南报告查案过程中的每一个进度。即使在赏南看来,他们的工作其实毫无进展。受害者的尸体无法一直停放在警察司,家属有一定的权利,他们要将尸体领回家去,要为她举行葬礼,要让她去往天堂,得到永生。 没有可以再进行查探下去的证据,他们只能根据手中已知的线索慢慢查探,这是第四名受害人,圣危尔亚从未出现过这样古怪稀奇的事情,简直是不可原谅。 第一街区的市民陷入巨大的恐慌中,因为第四名受害人出现于第一街区,所以嫌疑人一定还在第一街区活动,说不定下一个受害人就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 前来神父小堂和圣危尔亚大教堂做圣告的人越来越多,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热闹不已,小堂每天都能收到颇丰的侍奉,而赏南的嗓子在连着进行了二十多场的圣告后彻底倒下了,只能将圣告暂时交给马利维。 然而前来做圣告的市民都是冲着赏南神父来的,只有圣主的孩子才会像圣主一样保护他们,这个黑头发的执事既不是神职人员,更加不是圣主的孩子,是无法为他们提供庇护的。 马利维一点都不生气,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被蔑视了,他觉得市民们说得很对。 但一时间,除了马利维,他们压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小堂内除了赏南,职位最高的就是马利维,如果马利维无法被市民们所接受,就必须要向其他神父求助,但圣危尔亚大教堂没有其他的神父驻扎于此,这是赏南才拥有的殊荣与优待。 那就只能求助于驻扎在圣危尔亚大教堂的主教们了,尽管主教只负责监督教区内神父们的工作,他们不需要去主持圣告。 前来做圣告的市民们暂时接受马利维执事为他们做一次圣告,因为赏南答应为他们去请主教来主持圣告。 着一身简易黑袍的神父自圣危尔亚大教堂偏殿走到后面的一排排雪白尖顶建筑物之中,地板上绘着黑白相间的花纹,四周都静悄悄,毫无人声——这里是位主教们的办公楼,他们的办公楼中有属于他们的座堂,面积要比神父的小堂要大许多许多,座堂内也有不少市民在做圣告,听见脚步声,他们往身后看去,看见白发神父,立刻露出敬畏的眼神。 主教的座堂是不需要有人主持圣告的,因为主教比神父更接近圣主。 赏南拜访的第一位主教是百梨,她是女子,今年四十岁。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一名执祭站在房间内,他说道:“百梨主教身体不舒服,正在家中休息,如果神父有什么事情的话,他可以代为转达。” 第二位被拜访的是东佴,他喝醉了酒,在办公室里撕扯自己的自己的白袍,大喊着“圣主请怜悯您的圣子,我已经独身四十年,母亲说今年如果继续独身,那就是受到了圣主您的惩罚,圣主,请您告诉我,您真的是在对我实施惩罚吗?” 为东佴服务的执祭非常尴尬,尤其是在神父面前,“神父,东佴主教的母亲催他结婚,但他一直未能成功,女士们都对主教的身份望而却步,所以……”神职人员要保持独身直至到十岁,如果想要结束独身,需要向教皇写申请信函,经同意后,才会被允许与一名女士结下婚契。而一旦和神职人员结下婚契,就要同生共死——神职人员是很容易被处死的。 “好,没关系,请你在东佴主教醒后告知他我来过,我祝他平安。”赏南退后一步。 执祭似乎是不忍在神父脸上看见失望的表情,“神父,您或许可以去看看怀闪主教,他今天来得很早,我未曾见他离开。” “好,谢谢。” 怀闪的办公楼是最后一个,楼宇的外面是和圣危尔亚大教堂同样的建筑风格与雕刻,但内饰完全不同。百梨和东佴的办公楼未曾经过主人的推翻改装,他们尊重爱护圣主的审美,但怀闪不同,拔高的楼顶被他用黑色的不知名物体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只有正中心露出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圈,外面的光之能通过圆圈的位置照射进来。 四处都点着烛台,烛台被铜制的托盘托在墙壁上。 室内昏暗,可赏南还是看清了大厅中央的圣主画像,与他手中那把巨大的镰刀。 沿着走廊,赏南一步步行进,神父的长发在烛火的照映下,像一根根飞舞的银丝。 办公室的门上有门牌号,是简笔画,一个将嘴大大地裂开的脸,许多尖牙,和赏南前两天看见的怀闪的牙齿一样。 “叩叩”。 “做什么?” ! 声音是从赏南身后传来的,从黑漆漆的走廊尽头,披着白色长袍的怀闪主教慢慢走了出来,他拉开帽子,“神父,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身上有血腥味,离他越近,鼻息前的血腥味就越浓重,赏南被这股味道熏得忍不住往身后退了一步。 怀闪注意到了赏南躲避的动作,他加快步伐,袍子上的暗红色血迹也终于出现在了赏南的视野当中,“神父,主教命令你回答他的问题。” 作为主教,作为死神,作为圣子们心中的圣主大人,怀闪板下脸的模样极有压迫感,他又比小神父高处许多。 赏南告诉了自己的诉求,并且指了指怀闪的袍子,“主教,您的衣服脏了哦。” 怀闪低下头,过了几秒钟,他突然咧开嘴笑起来,“神父帮我洗?” “圣主不会原谅他任何一名圣子的懒惰,这是比贪婪更加可怕的罪行。”赏南觉得圣主的有些话也太好用了,哪怕是面对圣主本人。 “好吧,”怀闪和拉开距离,撕开领子,将袍子脱了下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神父请进,我们谈谈应该怎样完成您的诉求。” 办公室内则不像外面那么压抑,是很正常并且常见的办公室,不像赏南办公室中有那么多书籍,怀闪的办公室……本应该拜访书籍的书架都摆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带着无数铁钉的锤子,斧头和钳子,铡刀和森白的头骨,以及挂在墙壁上的一把镰刀。 和那天晚上怀闪手中的镰刀几乎一个样,只是更加大,站在它的前面,仿佛直面了它的锋利和血腥。 “神父,我可以答应为您去主持圣告,可你很清楚,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怀闪请赏南坐下,“那么,您会付给我什么报酬呢?” 他蹲下来,在柜子里翻腾,最后翻出来一个血红色的酒瓶,“没有水,这个您喝吗?” “不喝,谢谢主教。” “那我给你倒一杯。” “……” 酒瓶中的液体也是红色的,哗啦啦倒在玻璃杯中,赏南移开视线,“您想要什么报酬?”他有很多钱。在这个几乎完全受教会统治的国家,神职人员的薪水完全不是普通工作能比拟的,法定工薪、平日里从圣子们手中获取的报酬、以及每日圣子们的侍奉,加起来的数量都非常可观。 “我不缺钱。”怀闪说,“神父,我比您富有多了。” “试试,你把这个喝光,我就答应你。”怀闪把一满杯的红色饮料推到了赏南面前,也有可能是酒,虽然赏南并没有闻到酒精的味道,可这看起来实在不像好东西,甚至不像是能入口的东西,并且,从怀闪手中递来的,赏南有些不太敢喝,尤其是它还被当作答应的条件——毒药的可能性会更大。 “神父,试试看,很好喝的。”怀闪抱着手臂,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看着无比惬意。 赏南觉得自己为第一街区市民的牺牲真的太大了。 他伸手握住杯座,怀闪继续哄他,“我觉得您应该会喜欢。” 14也觉得这可能是毒药,或者是老鼠药,敌敌畏也说不定,因为怀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而怀闪本来也就不是个好东西。 赏南咬了咬牙,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怀闪总不会胆大包天到在这种地方毒死自己,顶多是恶作剧。 入口是甜的,微酸,但适口性非常好,不知道是什么水果,很清新的味道,赏南心跳如雷,杯子被他紧张地握在手中,等了半天,没有任何不适感,他才清了清嗓子,“喝完了。”做了太多次圣告,赏南的嗓子沙哑得不行,痛得连口水都无法轻松咽下去,如果说话时音量太低,甚至不太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可是喝完怀闪给的饮料之后,喉咙的疼痛好了许多。 “主教,您……” 怀闪给赏南丢了几张纸巾,“说好了,你喝了我的东西,我帮你主持一天圣告。” “兔免,送神父离开,送到门口。” [14:怀闪好像也是个好人哎。] “你是系统,不要总是这样粗暴地下判断。” [14:开个玩笑嘛,他那个好像是药,你身体舒适度比之前高多了。] 怀闪无疑是恶劣的,赏南也不清楚闪闪是个怎样的人,他只认识怀闪。 怀闪的执祭叫兔免,一个灰发青年,瘦高得像竹竿,袍子挂在他身上,就像挂在竹竿上,他不敢阳奉阴违,一直将赏南送到了圣危尔亚大教堂大殿通往偏殿的小门门口,院子里角落里栽种一小片百合,赏南停下脚步,“兔免,你觉得怀闪主教是个怎样的人呢?” 兔免小却黑亮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神父,我从不在背后议论他人,我希望进入天堂后可以拥有一根完整的舌头。” “但如果您是想听我的客观评价的话,我只能告诉神父,”兔免语气一顿,“怀闪主教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顽劣不堪。” “他会给我们开很高的薪水。” 赏南:“……” 兔免的年龄比赏南大了一轮,他看着年轻的神父,心知对方前途不会拘于在神父这个位置,又道:“神父,怀闪主教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总是一个人。” “您也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圣主让这样的两个人相遇,一定是有所考量的。” 回小堂的路上,赏南回忆着兔免刚刚说的话,怀闪没有亲人,他为什么也没有?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没有亲人。 [14:你是没有亲人,因为你出生时白发白瞳,博拉奇从古至今都没出现过这样的孩子,国王教皇都被惊动了。] [14:重点来了,你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被认定是圣主的孩子。你的父母亲人全部在你出生当天就被处死,凡事和你血缘关系的,哪怕不是直系,也都被处死,因为起初你被认定是魔鬼的孩子。是一位老修女答应照顾你,她说就算是魔鬼的孩子,圣主也会怜悯他的。你跟着老修女一直到八岁,有人在教综找到了关于白发白瞳的解释,不是魔鬼的孩子,是圣主的孩子。] [14:你的亲人被国王授予了无数荣誉,但没什么用,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14:你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虽然没人告诉你,但国王也并没有打算隐瞒你。] 关于父母亲人,赏南一点有关的记忆都没有,他甚至都不怎么觉得难过,只觉得荒谬,无比荒谬,人命在这个国家,可能什么都不算。 - 怀闪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在第二天准时到神父小堂来替赏南主持圣告。但前来参加圣告的市民们都强烈要求,即使神父无法主持,也请神父到场,因为他是圣主的孩子,他在场,可以更快地将圣子们的声音传递给圣主。 赏南坐在台下,看着低头做圣告的市民们,怀闪替代了他之前的位置。 怀闪正经穿着工作袍时和平时不太一样,更严肃了些,他暗红色的头发被柔软的帽子严严实实地挡住,领口被金属夹子收紧,纹身大多被挡住,手腕上的纹身却若隐若现,他指甲修剪得干净,轮廓分明的脸完全看不出对圣主的忠诚和敬仰,只是无人看见,市民都在专心做圣告,祈求圣主保佑警察司早日抓到嫌疑人,令他们不再提心吊胆。 碍于被怀闪几乎无报酬帮助,怀闪的一日餐都是在神父小堂解决的,他食量很大,是赏南的两倍,酷爱生肉和鲜血,和赏南的用餐习惯是两个极端。 整个餐厅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赏南偶尔会主动找怀闪说话,怀闪总是无精打采的,他显得很累。 “神父,您知道我有多久没主持过圣告了吗?” “我觉得,我还是想要一些报酬,”怀闪垂着眼,大口嚼着生肉,“但具体想要什么,先欠着吧。” “好,”赏南喜欢加了糖和榛果的蒸南瓜,“主教想要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需要拯救的怪物,应该也不会太坏,只是有时候会比较令人费解,赏南想道。 “那如果我要的……神父给不起,怎么办?”怀闪进食速度非常快,他每次吞咽的时候,都像是硬塞下去的一样,赏南坐在对面,甚至能听见他吞咽时发出的声音。 赏南十分冷静,“主教想要我的命吗?” “那倒是不至于,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怀闪咬着叉子,叉子上面的钢齿眼见着一个个弯掉了,弯成了一模一样的弧度,他在赏南面前毫不遮掩他的异于常人。但赏南也从来没问过。 赏南正欲开口说一些圣主语录,怀闪就笑了笑,“但也有例外,比如神父的命就挺值钱的。” 他没给赏南开口说话的机会,叫来了阿仁,指着自己空掉的盘子,“执祭,再给我切一块鹿肉好吗?要被圣主祝福过的那种,谢谢。” 阿仁走向厨房的背影萦绕着淡淡的怨气,马利维执事没说错,怀闪主教真的很令人讨厌。 . 翌日,赏南被请去了警察司,素远显得很焦急,市民们听见是和杀人案有关,纷纷表示今日圣告不需要神父再到场,只要有主教主持就好了。 所以怀闪到小堂的时候,没有看见赏南,于是,怀闪显得更敷衍,但也还是无人发现。 素远气恼至极,都顾不上瞻仰神父的美貌,便急迫地朝神父求助,“区长捉了一位市民,说他就是嫌疑人,但一点证据都没有,神父,请您劝劝区长,他是被魔鬼占领了身体吗?”简直是不可理喻,可他却没有阻拦庞西西的资格,只有神父,唯有神父,才能拯救那个可怜的男人。 庞休休在羁押厅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看见神父到来,指着房间里那名鼻青脸肿的市民,“我敢肯定,那就是杀人犯,否则他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鬼鬼祟祟?司长真是太年轻了,众所周知,年轻人总是很愚蠢,还很自信。” 他不顾脸色难看的素远,转向和神父说话时,语气恭敬了许多,“神父,新来的司长对圣主毫无敬畏之心,我是遵照圣主的命令行事,我为第一街区辛劳数年,起早贪黑,节衣缩食,绝不会违背圣主的心意,请您相信我。”庞西西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和涂满鞋油的皮鞋,十分气愤和委屈。 市民已经被看押起来,他大喊不是这样的。他民工打扮,穿着朴素,脸上有着深深的劳苦后的皱纹,“神父大人,我承认我不是个完全的好人,我只是想要偷几个油漆桶拿去换钱!我和我的爱人女儿已经喝了两个月的稀粥了,我的女儿瘦黄得像豆芽。请圣主原谅我,请神父原谅我,我绝对不是杀人犯!”他的腰弯下来,他跪在地上,脸贴着地。 赏南站在外面,平静地注视着一幕,过了许久,他问庞西西,“区长,您有证据吗?” “证据?什么证据?”庞西西抖抖西装,“圣主将杀人犯送到我的面前,是不需要证据的,我们只需要听从圣主的指令办事就可以了。” “……”赏南直接略过了对方,看向身后敢怒不敢言的素远,“没有证据的话,就放人。” “马利维执事,给这位圣子家中送一些食物,就说是区长粗鲁蛮横的赔礼。”神父虽然年轻,可形容威严,他审视着肥头大耳的庞西西,“圣主绝不会冤枉任何一名圣子,庞老板在市区违规开赌场,我会立即写信报告给主教。” “神父……”马利维被赏南的发言震惊到,神父这是生气了?但庞西西有后台,后台还是宗主教。 神父不畏强权,马利维的崇拜溢于言表,“我立刻去办!”他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走出羁押厅。 庞西西一口饮尽了牛奶,把杯子粗鲁地塞进了助理手中,“神父,您最好再考虑考虑。” 赏南都懒得看他,转身离开了,素远忙跟了上去,“神父,可怜人会感谢您的。”他感激的表情发自真心,作为司长,他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被冤枉,还是这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就随便拿一个人顶包的冤枉。 但素远也表示了自己的忧心,“我怕会牵连您。” “圣主会保佑我的。”赏南心不在焉地说道,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荒谬,也有可能只会更荒谬,他更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微不足道,他以前那些观念在博拉奇也完全不适用。 素远看着赏南精致的侧脸,平生头一次,有些怀疑圣主的存在,连续出现的受害者,被拿来完成政治任务的无辜民工,总是在忍受饥饿与贫穷的圣子们,圣主没有庇护他们。 “神父,我听您说话,您的嗓子好像受伤了?” 语气忽然变得比较生活化,赏南一怔,“这几天做圣告有些频繁,谢谢关心。” “您稍等。”素远往自己的办公室跑去,他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包药,“是我祖父药店里的草药,保护嗓子也能消炎,您拿去,让执祭们帮您熬,趁热喝,冷掉后的药效会没那么好。您这样尽职尽责,真的是太辛苦了。” 素远有些像赏南的那些大学同学们,不太像博拉奇的人们,连肤色都没那么苍白,赏南收下了对方的草药,“好,谢谢。” 在回程的路上,马利维知道素远给神父送了药后,忍不住感叹,“司长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赏南腿上放着那两包草纸包着的药,药草清苦的味道渗透出来,过了几秒钟,他问马利维,“这种为了搪塞上级,随便抓人顶包的事情,经常发生?” “神父,您不用操心这些,”马利维从副驾驶上回过头,很认真,“不管他们怎么做,您始终都是最受欢迎和尊重的神父,至于那些人,圣主会保佑他们的。” 回到神父小堂时,圣告早已结束,赏南一进门,刚脱下袍子,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怀闪。 怀闪怎么还在?他不应该早走了吗? 听见动静,怀闪丢掉书,坐起来,漆黑的瞳孔牢牢地盯在赏南脸上,明明眼神是不善和揶揄的,语气却委屈,“神父,您怎么才回来?您请我来做圣告,却对我不管不顾,圣主会惩罚您的始乱终弃。” 第101章 死神颂歌 现在的怀闪,让赏南立马想到了一个无比贴切的形容词:无理取闹。 “主教?您为什么还没回去?”赏南问道。圣告的时间从头至尾做完,一次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而现在的时间……怀闪早就该走了的。 赏南看了一眼被怀闪随意丢在桌子上的书,黑色皮面书封,烫金的博拉奇字体弯弯曲曲像蚯蚓扭折在上面,凭借赏南目前的记忆,掌握的技能,他很轻易地识别了书封的文字——《主教的欲/望》 虽然赏南的目光只是十分不明显地朝桌子的方向扫了一眼,却仍然被怀闪敏感地注意到了。 “神父在看什么?”怀闪回过头找了一圈儿,视线最后落定在书上,他弯下腰,将那本足有五厘米的《主教的欲/望》的拿在手里,“想看?” “主教,我对这种书不感兴趣。”赏南喝了口水,余光撇见餐厅的方向挤了好几个执祭,纷纷伸长了脖子正在朝他和怀闪所在的位置张望,脸上写满了好奇。只有马利维的表情是担忧和愤怒,因为哪怕听不见神父和主教的谈话内容,主教看起来也像是在欺负神父一样,他的神父那样年轻和正直,邪恶主教只会凌虐他! “神父想到哪儿去了……”怀闪行至赏南的面前,门尚未关上,赏南身后是绿草如茵的院落和闪亮晶莹的日光,神父的白发在日光底下像变成了暗夜中的银河,夕阳湖面的金箔,怀闪盯着赏南的长发许久,有些好奇这样的头发手感会是怎样的,但这个问题……估计只有神父本人和理发厅石森才知道。 “既然好奇,这本书我就赠予神父,神父可以自己看看。”怀闪把书放入到赏南手,赏南一只手抱着两包草药,一只手抱着怀闪的书。 “主教,我对这本书不感兴趣。”赏南再次重复。 “对我的书不感兴趣,但是对别人的草药感兴趣?”怀闪视线掠过神父艳红的唇,就像一些写魔鬼的书籍中描述的魔鬼,惹人荡漾,摄人心魄。 赏南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草药,“这是素远司长对我的关心。” “那好吧,希望圣主保佑神父的病快些好起来。”怀闪淡淡道,说完后,他顿了顿,又从赏南手中把书夺走了,“不想看就别看了,再见,讨人厌的神父。” “主教!”赏南叫住作势要离开的怀闪,“我现在又挺想看这本书的,能借给我吗?” 怀闪没回头,大步朝庭院走去,纹身的颜色在过于明亮的日光底下显得格外黯淡,带上门的时候,那本书被他重重地放在了黑色边柜,边柜上面的花瓶被猛力震得微微摇晃了起来,眼见着要摔下柜子,马利维一个箭步奔过去接住,圣主会惩罚邪恶的怀闪主教! “神父,我已经准备好了午餐,您要现在用餐吗?”在怀闪离开后,大家都出来了,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现在用吧,谢谢。”赏南说。 怀闪很受圣危尔亚市民的欢迎,因为他不像其他神职人员那样难以接近,他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他会和圣子们一起食用普通的食物,会开玩笑,而其他神职人员,总是令人产生无法接近的距离感。 但在神职人员们的眼中,甚至在尚还不属于神职人员的执祭们眼中,怀闪都是一个不被圣主接纳的孩子,离经叛道,桀骜不驯,作为圣主的传话筒,圣主在博拉奇的眼睛和手脚,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圣主的形象,怀闪行事风格就和那些贫民窟的孩子们没有区别,可他们之所以接纳他,就是因为他手腕上的镰刀纹身,那是圣主的标志——怀闪曾当教皇的面剜掉手腕正中的纹身,可过了一些时日,那纹身原原本本地再次出现——怀闪是比所有神职人员更有资格做圣主使者的人。 在某些时候,国王在发布一些政令时,还会参考怀闪的意见,宗主教和大主教们用无比拥戴他。 这本书,赏南在吃饭的时候翻开,在浏览前几页时,他在作者那一栏看见了怀闪的名字。 嘴里的汤都差点喷了出来。 真不愧是《主教的欲/望》! 通过书,赏南了解到了不少博拉奇和圣主教的一些规定和潜规则,比如东佴主教苦恼自己无法找到和他结婚契的女士,赏南以为,在这之前,真的要保持完完全全的独身,可通过书中的解释,赏南才发现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神职人员拥有许多长相娇媚身材火辣的女仆或者清秀俊俏的男仆,根据神职人员的级别,他们所能拥有的女仆男仆数量也不相同。 像神父,可以拥有一个女仆和一个男仆,但赏南并不是单纯的神父,他是圣主的孩子,所以他的待遇和主教一样,可以拥有五个女仆和五个男仆。 圣主说,圣子们的侍奉,才能使神职人员泄掉肮脏的情绪,永远保持清醒和理智。 看了一小半,赏南面前盅里的汤都快凉了,文字是最容易暴露人心的事物,怀闪文笔流畅,可文风却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他用猪狗牛马形容神职人员,说他们餐桌上尽是猪狗牛马肉,但他有提过一句,猪狗牛马就是博拉奇的圣子。 怀闪厌恶博拉奇,厌恶圣主教,当然,不止博拉奇和圣主教,他和马利维很相像,他们讨厌所有人。 “所以他才是死神,死神一视同仁。”赏南呐呐道,合上了书本,重新拾起勺子去喝牛肉蘑菇汤的时候,阿仁出现在旁边。 “神父,有些凉了,我给您热热吧。” “不用,还是温热的。”赏南抬头对阿仁微微一笑,阿仁只觉得自己眼前都成了花白一片——神父并不常笑,可别提刚刚这样温和如春光的微笑。 “那,我去忙了,您用完了就叫我。” 阿仁来得突然,离开得也迅速,他再次出现在餐厅的时候,神父已经离开了餐厅,并且还带走了那本《主教的欲/望》。他想,神父可真是了不起啊,就算是用餐的时候,也不忘学习知识,圣主的孩子和普通的神职人员果真不一样。 - 用完了午餐,赏南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又要处理圣危尔亚大教堂一系列的琐事。 圣危尔亚大教堂没有其他的神父,只有赏南,主教们只负责管辖和信仰,他们不沾碰日常琐碎杂事。 不管是大教堂的白纸和墨水用光了,还是大教堂的某一处年久失修有些漏水,这些都归神父负责打理。虽然其中大部分都又分发给了执事,可留在赏南手中的仍是不轻松。 “神父,怀闪主教要购买一批酒,让您去。”兔免的袍子看起来比其他人的要宽大,因为他过瘦,不苟言笑的样子令路过的圣子们纷纷避让,即使他只是一名执祭。 赏南擦掉手掌上的灰尘,他正在试图将偏殿墙壁上的挂画角度调整一下,“将清单交给马利维执事吧,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蹲在地上忙活的马利维听见赏南的话,身体猛地一个颤抖,他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赏南,何德何能,他可以和神父相提并论?! 兔免皱眉,“但是主教说……” “我现在很忙,没让执祭去买已经表示了我对怀闪主教的尊重,”赏南将米糊做的胶水刷在挂画的背面,“如果兔免执祭担心被怀闪主教责备,你可以直接去告诉他,说我没时间,责任我自己担。”怀闪故意的,像动物园里最顽劣调皮的老虎或者鲨鱼,看见了新来的饲养员,又吼又捉弄,彰显主权和自己的凶恶。 神父才不会惧怕。 兔免拿神父毫无办法,只能将清单放在了马利维的手边,“我会将您的原话转达给主教。” 尽职尽责的兔免离开后,很快又回来了,他带来了怀闪的话,“主教说,他会狠狠惩罚您的。” 赏南:“……” 兔免再次离开,马利维有些担心,“怀闪主教会对您做很过分的事情吗?他真是太不可理喻了,圣主有您这样正直纯洁的孩子,却还有怀闪主教这样顽劣邪恶的使者,这可是圣主最离奇的安排。” “应该不要紧。”赏南把画挂到墙上,这是一名画师新送过来的万人圣告图,图中的圣子们都穿着暗红色的袍子,戴着兜帽,凡是露脸的人物的脸上都写满了虔诚。圣主则走在最前方,背对着观画的人,着金线织成的袍子,黑墨水勾了一笔他的侧脸:懒散,懈怠,冷漠。 “你先去买吧,我还有事。”赏南在脚边的水盆中洗了手,穿上挂在挂钩上的袍子,转身往偏殿的圣告厅去。 那里有一家人正等着,一家五口,正值中年的父母脸上皱眉交错,头发许久没有打理过,父亲胡子拉碴,下半张脸全被胡子包裹着。 年迈的祖父与祖母则揽着一个女孩儿的肩膀低声安慰,他们愁容满面。 赏南从他们背后而来,他是在午饭后接到了秀摩一家人的求助:秀摩雅今年正在教会女子学校就读中学三年级,十五岁的青春大好年华,却偷偷开始与外面一个执事的儿子谈恋爱,教会学校一得知此事,便直接开除了秀摩雅,被开除后,学校才通知秀摩雅的家人,并且命人抓捕了执事的儿子白台。 教会学校的学生是圣主的学生,受博拉奇上下所有人的爱护,白台的行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受三十重鞭才能赎罪。 秀摩雅则被开除了学籍,永不能再重新回到教会学校,她的手背会被印上红色的圆形实心印章,几乎覆盖她整个手背。此后,秀摩雅便是罪恶之人,她要终身为自己的恶行赎罪,博拉奇任何市民都要监督她,都有资格举报她,更有资格对她进行教训。 秀摩雅的父亲曾是赏南在教会学校念书时的老师,给过赏南许多帮助,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求助赏南,希望圣主能给秀摩雅一次机会,救救他年幼的女儿。 “老师,您不希望秀摩雅被盖上印章,是吗?”白发神父站在他们面前,轻声问道。 圣子们对圣主都是虔诚的,哪怕是付出生命,可天下父母心,一碰上儿女事,他们就成了最普通的人。 “神父,她多年幼啊,她才十五岁,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秀摩老师朝赏南深深地弯下了腰,“她不能被盖上印章,如果被盖上,她这一辈子就都毁了。” 印章并不是随随便便盖的,秀摩雅要被送到圣危尔亚大教堂的大殿由任意一名主教亲手盖上,她的信息会在博拉奇全国公布,她所犯罪行会由主教亲手登上“不及格圣子”手记。 赏南喉咙像是被人用手用力掐住,他无比清楚在面对这样一整个国家的狂澜,他一人之力有多微不足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拯救怀闪,而拯救怀闪的最终目的,本也就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但信仰的力量无穷尽,更加不可估量,不管他们信仰的是什么,他们都能为自己的信仰抛头颅洒热血。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他们为圣主而疯狂,他们把圣主当作自己生命中的神,神的旨意不可违抗,神的旨意必须遵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哪怕是生命。 “神父,我知道此事非常为难,但如果您能办到的话,我愿意给您我的一切。”老师的腰弯得更深了,令赏南看了心里难受。 赏南张开了口,“白台只需要受鞭刑吗?” 坐在椅子上的祖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当然,我已经去打听过,他们将行刑的皮鞭换成了鹅绒做的鞭子,那连蚂蚁都吓不走的没用的鞭子。” “神父,圣主真的有在保佑他的圣子们吗?”秀摩老师的爱人满脸眼泪,她是女人,她知道被盖上印章意味着什么,以后,任何人都可以对秀摩雅做任何事情,只要他们用“我们在教训这名作恶多端的女圣子”,便可随心所欲。 秀摩雅低着头,手指用力地攥住棉布裙子,长发挡住她秀气的脸,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神父,救救我。” “印章时间是下周一是吗?我想想办法。” [14:你能想什么办法?以你的级别根本无法和整个教会做对抗,他们的教条绑定了每个人的利益,且十分稳固。] [14:虽然我之前希望你能拯救这个世界,可那也是在保证了你自己人身安全的前提下,现在这种情况,对你不利,你只是神父,哪怕他们说你是圣主的孩子,可一旦你的观念与整个社会的观念相悖,那你也是要作为魔鬼被处死的。] “但她才十五岁。” 送走了秀摩一家,赏南站在大教堂高耸的大门前,他轻松的心情完全消失,迈着沉甸甸地步伐转身,台阶上,怀闪正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下来。 . “神父,好久不见。”怀闪中午从神父小堂离开的时候,怒气冲冲,现在看起来像是又好了。 “不久,几个小时而已。”赏南绕开他,走上台阶。 怀闪一个转身,跟了上去。 “神父,您得罪人了,知道吗?”怀闪走在赏南旁边,慢悠悠的,说出口的话却如一记闷拳,将赏南打得措手不及。 可也就半分钟不到,赏南就恢复了平静的心情,他毫不意外,“庞区长的事情?我还没有写信给主教们报告。” “你想报告给谁?” 白发神父和年轻有为的怀闪主教,一黑一白的装束,气质卓然,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 但神父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怀闪主教却很开心,不过……怀闪主教好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庞西西的二叔是宗主教,小神父,您知道什么是宗主教吗?应该知道吧?”怀闪虽然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他的权利和地位高过于格尼,而你在我面前都要向我问候,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去和庞区长发生碰撞?” 赏南语气冷静,“如果他们真的如主教所说的一手遮天,那庞区长喝牛奶的时候也就不会手抖了。” 怀闪定定地盯着赏南的侧脸好一会儿,他和其他的圣子们不一样,和其他的神职人员更加不一样,他坚定勇敢得简直不像博拉奇的人,他身上的正直更是前所未见,他比所有神父都更像神父,他看起来像是真的在为圣主保护他的圣子们。 可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神父,我只是好心提醒您,我是不会帮助您的。”怀闪摊开手,不紧不慢地剥开了一颗牛奶糖,“虽然我觉得神父是个好人,可是我也不敢得罪宗主教啊。” 赏南心中无来由地升腾起了一股火,大殿中,他掷地有声地同怀闪说话,“主教,我只是在按照圣主说的在行事,圣主说贪婪是罪,说懒惰是罪,圣主细数了一百多条罪行,但被认定罪行的却只有圣子们,据我所知,教会内乌……” 倔强的神父胆大包天,令人气恼,怀闪咬碎了硬糖,捂着赏南的嘴直接把人按在了大殿冰冷的窗棂上,撞得窗棂震荡,赏南的后背疼成一片,都要疼碎了。 “神父,有些话可以随便说,有些话不能随便说的哦,”怀闪刚刚剥过糖果,指尖还有奶香味,他垂着眼,乌黑的睫毛和雪白的眼皮挡住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这里是圣危尔亚大教堂,您知道教皇有多少眼线和耳朵在这里吗?” “您真的以为凭借着圣主孩子这个名头就能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我哪句话惹了神父生气,但神父怎能向我发脾气?我是主教,不管我说什么,您都要接着、受着。” 怀闪冰冷的袍子挨着赏南垂在身侧手,他手掌钉在赏南下半张脸,赏南完全无法挣开,只能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对方。 “之前,我请神父去给我买酒,神父拒绝了,我什么都没说。您知道您拒绝的如果是其他主教,您会受到什么惩罚吗?”怀闪的力道轻下来,手掌温柔地摩挲了会儿赏南的脸,“要是其他主教,您的嘴现在已经被打得说不了话了,岂能让您再这样不顾礼仪地发脾气。” 赏南试图甩开怀闪的桎梏,但没成功,他们靠在窗户边上,看起来亲密无间,幸好此时来往的人不多,他们也不敢对神父和主教多看。 “主教,”赏南突然脱力般地说道,“我好累。” “我不喜欢被人求助,因为我清楚我能力不足,我只能做一些杂事,主持圣子们的圣告,帮您买一些酒,修剪圣危尔亚大教堂花坛中的青草和花丛。但我还是想做一些事情,帮助一些人,圣主让他的圣子们善良柔软,不是让他们受尽欺凌的,对不对?” 怀闪一怔,他印象中的神父,一直抬头挺胸跟小公鸡似的,几时露出过这样丧气的面容,如果是因为害怕宗主教和那些破事,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放心,在我的辖区内,没人敢动我的神父。”怀闪往后退了两步,他衣摆碰在地面瓷砖上,夕阳照过来形成的光影慢悠悠地摆动,他摸了摸自己短得不行的头发,突然咧开嘴笑了,“神父,您刚刚是在求我吗?” 赏南抬起眼,眼神悠然,“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神父刚刚是在演戏吗?”虽然怀闪这样问了,但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赏南就是装的,装得柔弱无助,装得可怜不已,令他直接向神父许下了那样的承诺。 “唔,随便主教怎么想。”赏南戴上帽子,挡住了身后有些烫人的落日。 神父完全不把人放在眼中的怡然自得真让人感到生气,怀闪眸子深深地盯着对方看了许久,赏南也一直保持着和对方的对视,说是对峙,可能会更准确。 直到怀闪先开始动作,他朝赏南伸出手,赏南下意识就要躲,谁知道邪恶的主教会对可怜的神父做出多过分的事情? 怀闪拽住了赏南的手,手背朝上,五指被怀闪握住。 白衣主教弯下腰,唇快要碰到赏南手背上,抬起眼来,赏南看清了对方猩红的眸子,心头一紧,“主教,您……” “神父,”怀闪说话时,一口尖利的獠牙若隐若现,“我说了您是我的神父,您就永远是我的神父,我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他的一口獠牙就叼住了赏南手背上的薄肉,力道绝对能保证留下深刻的咬痕。 第102章 死神颂歌 赏南手背上留下了深可见血的牙印。 怀闪掀起眼,幽深的眸子像是片刻都未曾移开过,“神父,您别害怕,毕竟您可是圣主唯一的孩子,我不会伤害您。” 他的意思是,他咬赏南的这一口,不算伤害。 “那一家人的事情交给我,神父最好距这些事情远一点,做做祷告,修修草坪……”怀闪疑惑,“为什么非得掺合进这种事情?” “主教准备怎么做?”赏南把发痛发麻的手藏到背后,“您这么说,一定是有办法了?” “我会和格尼说一声,她比较爱管女圣子的事情,您别想着自己跑去找她,您最多只能联系上她的执祭,但她的执祭根本就不会把一名区区神父的诉求放在眼里,更别提代为转达。另外,神父,您真的是博拉奇人士吗?”怀闪的眸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赏南,赏南被对方看得心头一麻,只听见怀闪继续说,“博拉奇无人不将圣主的话奉若神的语言,更不会质疑教会内的任何规则,神父,而您,您居然在质疑圣主教,要是今天您面临的是其他人,您的话已经足以将您处死一遍。” “神父,再有下次,我就不会帮您了,圣主也会很欢迎他的孩子回家。” 怀闪转身离开,他的袍子扬起来,像金色海洋中的一面白帆,他走走停停,时不时和路过的圣子和执祭们打招呼,很快消失在偏殿内。 个人力量有限,和一整个教会无异于自寻死路,神父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教皇不需要任何质疑的声音——年轻的神父似乎并不知情,圣主教每年都会处死一批像他那样的“勇士”,教皇称他们为“企图消灭圣主教的居心叵测者”。 比神父年龄大几岁却仍旧能被称作是年轻主教的怀闪,以马利维所认为的邪恶,怀闪应该趁此机会威胁神父为他当牛做马才对,神父那样好看,让他做自己的男仆也并非不可。 可是,看着神父无助害怕的眼睛,哪怕明知很大几率是伪装的,怀闪也说不出更吓人的话来,“再也不帮您”这样的话,怀闪觉得已经算是穷凶极恶,威胁力度极大。够了够了,再重一些,可怜的神父就该哭出来了。 兔免在偏殿的门口等他,怀闪看见他,脚步略停,“执祭,您最近感觉如何呢?” “神父很年轻,很正直,很勇敢,拥有许多人都没有的美好品质,但神父好像不太喜欢您,可我又觉得,他对您是特别的。”兔免走在怀闪身后,评价得很认真,也自认为很公道。 “没问你感觉神父如何。” “哦,您是问我身上的疤痕吗?天热时会有些痒,最近天气转凉,我感觉已经好多了。谢谢主教关心。” “别着急,”怀闪停下脚步,暮色苍茫,黑夜会形成巨大的暗影袭来,他扭头看向窗外,远处还残留着最后几缕血红的光线,邪恶的主教呐呐道,“很快,我就会让你也用烙铁一遍遍地烙在他们身上。” 兔免纹丝未动,“主教,您还没放下吗?” “执祭放下了?” “没有。” “那执祭是在说什么?” “我们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之中,博拉奇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我们小时候读书的教会学校外面那家杏仁糖一直在做生意,最近还做了苹果和柠檬口味的软糖,但我还是觉得羊奶的最好吃,您也遇见了让您欣赏不已的神父。我只是高兴,还有让神父真正觉得开心的事物。”兔免低着头,他终日穿着灰色的长袍,跟在闪闪身后被送上教皇和宗主教们的餐桌时,他也是跟在闪闪身后,闪闪被割下头颅,他要被做成火炙肉。 “执祭,”怀闪转过身,他比瘦高的兔免矮一点儿,兔免从小就比同龄人长得快,“您还记得喜欢在头发上绑彩线的承乐吗?” “吃肉一定要有奶油和糖水的荣焰焰,裙子一定要是短裙的别允,酷爱化妆的、你暗恋的人,万米……” 怀闪一巴掌拍在兔免的后脑勺,兔免被他打得往前栽倒,步步都往前栽,主教冷漠的声音在这个狭窄的走廊响起,他在唱歌,唱的是他们从前经常唱的诗歌,“白裙子,白茉莉,可爱的小女孩……” 小伙伴们临死前的哭喊和歌声一起响起,万米被丢进大型的搅拌机,先是双腿,再是腰腹…他稀碎的下//身和姣好的脸很快融合到了一起,万米的惨叫至今还是兔免会做的噩梦。 他蜷缩在墙角,“闪闪,别唱了,别唱了,求你了。” “万米……”兔免趴在地上,他袍子快掉了,后背的伤疤露出了些许在后颈,被烧灼后的皮/肉拧在了一起,像是爬了几条肉色的大虫子在身上。 他知道闪闪已经不是人了,因为他亲眼看见了闪闪的头颅被割下来,那样大的平直的烙铁按在自己的后背,胸腹,大腿......青烟升起,肉被烤出焦香,下一秒,眼前就一片黑暗。 再睁眼时,闪闪已经不再是人,闪闪成为了死神。 他和闪闪,将永堕于痛苦和仇恨。 小厅里,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兔免大口喘着气,缩在暗角。 - [14:唱诗班有十个人,年龄最小的是个男孩子,叫荣焰焰,年龄最大的是闪闪和苍兔,还有一个叫别允的女生。] [14:十个人,十个死法,十种……烹饪方式,但苍兔没死,因为闪闪死在了他的前面,闪闪一死,死神诞生,闪闪带走了血肉模糊的苍兔。苍兔就是怀闪身边的兔免,他没死,只是浑身的皮肤已经被破坏,无法修复。] [14:在唱诗班,怀闪一直都处于大哥、老大的地位,他和别允分别照顾着男生和女生们,怀闪是很恨的,尤其是兔免还活着,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的仇恨。] [14:你手上的伤最好处理一下,因为不是怀闪主教咬的,而是死神。] 马利维给赏南请来了医生,不仅马利维受到了惊吓,医生也对神父手背上的咬痕感到不可思议,“这是被什么野兽咬了吗?” “嗯,一条狗。”赏南回答说。 “看着牙齿的排列和咬痕的深浅……不太像犬牙,可我也没见过有这种牙齿的动物,我先给您打两针疫苗吧,再给您开一些药,您注意伤口别沾水,最近尽量吃得清淡一些。”医生说。 打了针,上了药,还吃了药,马利维终于安心了些许,他在安置好赏南后,打电话给了圣危尔亚大教堂的安保们,请他们花时间注意大教堂附近是否有凶悍的流浪狗出没,在对方上级表示执事您是在没事找事质疑我们的工作之后,马利维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圣主一定会惩罚这群懒汉。 再之后,他就叫了阿仁和阿合,带着电网和长棍去大教堂附近巡逻了,实在是圣危尔亚,不对,是整个博拉奇最称职的执事。 . 入了夜,圣危尔亚大教堂最高的一座尖顶楼上,隐约可见一面不断翻腾的红帆,时不时能见一道寒光在上面闪起。 可怕的杀人犯在杀第二个人,一个名叫秀摩雅的女生。 哦,手持镰刀缓缓坐下的死神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好像是神父想要帮助的人,他惨白的脸毫无悲悯和同情,猩红的瞳孔宛如缓慢冒着泡的整片岩浆。 真是苦恼啊,他可是从不帮助他人的,但如果秀摩雅就这么死了,神父一定会很难过。 犹豫间,秀摩雅的天灵盖已经被割了下来。 算了,死神彻底坐下来,现在帮助已经来不及了,不怪他。他说过,死亡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秀摩雅是个秀气听话的女孩,她刚做完晚告回来,她希望圣主保佑她,保佑神父可以成功,她没想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被遇害。 她站在自己的身体旁边,过了许久,才看见不知道在马路对面站了多久的黑发红袍青年,对方手中的镰刀非常眼熟,长柄,巨大的刀锋,刀尖挨在地面,那好像是圣主的刀。 怀闪只移动了几次,就到了秀摩雅的身前,秀摩雅害怕地后退,她知道自己死了,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四处走动,还能说话。 “您是谁?” “您手中的刀和圣主手中的刀一模一样,您是圣主吗?” “圣主,您能保佑我的父母吗?令他们忘却他们罪孽深重的女儿,也请您保佑善良的神父,他是第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 怀闪从不和灵魂对话,但这次例外。 “圣子,我当然会保佑善良的神父,那是我的本职。” 镰刀割下去完全没有痛感,秀摩雅消失在黑夜里,怀闪紧跟着也消失在了黑夜中。 马利维此刻也还没有入睡,他跪坐在赏南的房门前,嘴里念着圣主经第十卷第四和第五章,他紧张地看着床上的人,只恨不能自己替代。 医生和护士在外面忙碌,他们需要配药。 他们都不清楚,不清楚神父为什么半夜突然开始发烧,神父的身体热得就像燃烧的火石,退烧药吃过,退烧针打过,马利维也已经为神父做了一个小时的祷告,可一点效果都没有,难道是圣主在考验神父吗? 这点病痛,赏南舍不得用积分,积分只是抹掉他的感受,可对身体的伤害仍旧存在。 赏南烧得昏昏沉沉的,莫名想起了下午在大教堂的时候,怀闪咬他的那一口……借着台灯,赏南将左手举到眼前,手背疼痛剧烈,连着整条手臂,都跟着发疼,咬痕已经变成了深红,像是熟到腐烂的果子挤出来的暗红色汁水与果肉。 赏南抱着手,疼得在被子里蜷缩了起来。 [14:他咬到你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你又没得罪他,他面对你的时候,一直还挺开心,我实在想不通也搜集不到信息,能解释他咬你这个行为,最大可能是动物做标记,可怀闪是死神,不是动物。] 神父小堂的灯光彻夜亮着,神父生病,所有人都无法安然入睡。 赏南只觉得自己手臂都像是要断掉了,指尖疼,肩膀疼,最后带着后背的一半都密密麻麻地开始泛起疼意。清醒的时候,赏南艰难地用手去碰手背上的咬痕,那上面的温度烫得惊人,远远超过赏南目前的身体温度,周围的肉也都软得如同烂泥,像是被烧得快要融化。 “神父,这是我第一次给人下印章,很痛吗?” 怀闪的声音出现在房间,可能是因为注意力被带走,赏南浑身的疼痛骤减,他掀开被子,眯着眼睛看着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自己床沿的怀闪。 也是死神。 赏南没在怀闪手中看见镰刀,可他头发是黑色,越发显得脸苍白,长袍是红的,眸子也猩红,不可忽视的冷意从怀闪身上缓缓流出,他正垂着眼看着自己,如果不是知道对方应该没有恶意,光凭眼神,赏南都觉得怀闪是在准备收割自己。 “神父,告诉我,很痛吗?” 赏南艰难地点了点头,光是点头,脖子被牵动,他疼得立刻皱起了眉。 怀闪在赏南床边蹲下来,将赏南的手背从被子里拖了出来,他看着上面可怖的咬痕,比下午那会儿看起来要可怕多了。 “神父,我会保佑您平安。”怀闪亲吻了赏南的手背,正好亲吻在咬痕上。一股凉意从伤口瞬间席卷了赏南的全身,这股凉意与之前的被灼烧感形成了两个极端,混着疼痛,三种不同的极端的感受在他的身体中翻腾、分庭抗礼。 赏南挣扎起来,企图将手从怀闪手中抽离,他哑着声音说:“主教,圣主一定会惩罚您的恶劣。” 被汗湿的白色长发在床上散开,有几缕黏在了赏南的颊边,他的脸被烧得微红,就像圣主经中提过的妖娆如曼陀罗会抓取圣子们心脏的魔鬼。 怀闪想再着重将那段话再重新写一遍,无辜柔弱的漂亮神父明明比魔鬼还要可怕,他还想惩罚自己呢,好凶啊。 怀闪一直未曾放开过赏南的手分毫,所以赏南的挣扎也一直未能成功,直到怀闪愿意放开他,怀闪放开赏南的时候,赏南身体的感受突然就好了许多,他侧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咬痕变成了一道银色的月牙,但很仔细地看时,才能看出,那不是什么月牙,而是银色的镰刀刀锋。 “主教,为什么?您是谁?”堪比魔鬼的神父虚弱地问道。 “神父不需要知道太多,您只需要知道,圣主会保佑您,”怀闪站起来,他站了许久,久到赏南以为他打算变成一座雕像,赏南咳嗽了几声,对方在这个时候弯下了腰——一个冰凉的吻印在了赏南的额头,“神父,祝您好梦。” 说完后,怀闪就消失在了赏南的房间。 他一走,房间的门就被大力搡开,马利维和几个执祭,手拿工具,满脸都写着疑惑,“这门怎么又突然可以打开了?!是圣主在对神父施行救助吗?!”他看起来很激动,是博拉奇最相信圣主是真实存在的人之一。 医生来对赏南进行了一些检查,他们发现赏南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以为是之前退烧针的功劳,而马利维则认为是圣主的功劳。 一群人忙活完,天都快亮了,赏南几乎一整晚没睡觉,他向大教堂告了假,又想起来下午还要一场婚礼需要主持……不过马利维接到电话,说怀闪主教已经在婚礼现场,怀闪主教将代为完成正在生病的神父的工作。 这是马利维第一次觉得怀闪主教还不错。 没了工作的压力,赏南坦坦荡荡舒舒服服地在卧室睡到了下午,睡梦中,马利维总是在进进出出,其实…..他没有了父母亲人,都被教会杀了个干净,马利维真的算是这个世界对他最尽心尽力地人。 就是对圣主未免太忠诚了一些。 - 赏南在下午醒来,他房间窗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拉开,外面时光看起来也就下午三四点的模样,日光照亮了房间的一小半,深色家具看起来仍旧十分深沉阴暗。 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怀闪,怀闪还穿着工作服,胸口扎着一朵红色的花,应该是一离开婚礼就来了他这里,但不知道怀闪在他房间到底来了多久,在那个一丝光线都没有的角落又坐了许久。 [14:那个,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14:爱意值5,黑化值跟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14出现时给赏南带了这么一个消息,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怀闪的黑化值死活不往下降,令赏南感到万分疼痛。 “主教,您怎么来了?”赏南从床上坐起来,刚坐起来的时候,有些头重脚轻,眼前的景物短暂地模糊了一会儿,等完全清晰的时候,怀闪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了赏南的床沿。 “我帮神父完成了一份工作,神父,您又欠了我一份报酬。”怀闪慢悠悠地说道,眼睛落在赏南有些微松散开的睡袍领口上,几缕头发不知怎的钻了进去,偏生他们的主人毫无所觉,正严肃地瞧着自己。 有什么好看的,明明神父自己更好看。 赏南抿了抿唇,“我去给您拿钱,或者您想要黄金还是宝石,珍珠我也有许多。” “都不要,”怀闪摇着头,“我不缺这些东西。” 说话时,终于煮好了咖啡的马利维端着盘子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看见怀闪主教坐在神父的床上,他的步伐瞬间加快,朝怀闪做出了一个“给老子起来”的动作,手刚碰到怀闪的袍子,就被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对主教而言是不可被饶恕的冒犯。 马利维缩回手,将咖啡放在了怀闪之前坐的位置跟前的桌子上,转身低声说:“主教,咖啡好了。” “哦,我没瞎,你出去吧。” 马利维只是在提醒怀闪主教:咖啡好了,您请过来喝吧,最主要的是要从我尊敬伟大的神父的床上离开。 马利维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神父刚生过病,在这样的状态下,如果怀闪主教欺负他…… 房间门被马利维忐忑地关上,怀闪没去管那杯咖啡,眼睛始终盯在赏南的脸上,“神父,请让我为您梳发吧,您的头发可真乱。”他漆黑的眸子中掠过一抹暗红,就等同于他的发色,还有着隐秘的亢奋。 赏南手指抓着被子,不明白怀闪在亢奋什么。可怀闪不明所以的亢奋,才最令人感到害怕和不适。 爱意值……怀闪为什么会出现爱意值? “神父,请去为我找来您的梳子。”怀闪催促道。 赏南深吸一口气,他完全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头发也随着他离开床面,像白色的瀑布垂在脑后,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精致眉眼,神父拉开抽屉,弯腰从里面找出一把木质梳子。 赏南房间有更衣室,更衣室内有穿衣镜和化妆镜,神父在不同的正式场合有着不同的着装和妆容要求,外面对神职人员来说很重要,下等的执祭永远都只能穿灰仆仆的袍子,永远也都不可能戴上华丽的宝石。 赏南坐在镜子前,看着怀闪把他的头发全部都拢在了脑后,柔软浓密的长发在怀闪手中显得无比温顺。怀闪所说的赏南头发真乱也是他乱说的,这样的头发再怎么样都不会太乱,一个结都没有。 “神父,我要告诉您一件事情,”怀闪的眸子血红,语气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哀痛,“我已经准备好帮助秀摩一家,但在今天早晨,秀摩雅的尸体在距离教堂不远的一家书店门口被发现,根据作案手法基本可以认定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所为,那么请问神父,我的援助行动还需要继续吗?” 乍然听见秀摩雅遇害的消息,赏南先是不相信,可想到怀闪的为人,虽然顽劣,但不至于开这种玩笑,所以,只能是真的遇害了,并且还是被选作了连环作案的凶手的目标。 这只让赏南感到低落和难过,像是一切都被设定好的剧情,像被放到天际看似自由自在的风筝,不管如何试图改变和奋力挣扎,都别想脱离设定好的原剧情,也别想挣脱风筝线。 另外还有爱意值有动静,黑化值一动不动,也令赏南感到有些挫败。 “神父,秀摩雅的父亲请您去为秀摩雅主持葬礼,邀请您的信件就在客厅的桌子上……”怀闪一直没能听到赏南作声,他继续说,“圣主会保佑那位可怜的女孩子,她本可以有着美好的人生,唉,真是可惜。” 比起秀摩雅,怀闪其实更加在乎赏南。 “神父,您为什么不说话,我把您头发梳痛了?”怀闪停下动作,他甚至弯下腰,因为赏南之前低下了头,所以他不能从镜子中再观察赏南的表情,怀闪把腰弯得很深,在一片暗色中看见了赏南有些红的眼睛。 怀闪滑稽的弯腰让赏南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直接站了起来,“主教,您并没有把我头发梳痛,您的手法很好,我觉得很舒服。”? 他就知道,怀闪勾起嘴角。 死神还很年轻,死神总是将注意力放在圣主教众人和收割死者灵魂的事情上面,他展露出正面情绪时虽然很不明显,但在把他当作目标的神父眼中,已经足够了。 赏南打算换一种和怀闪的相处方式。 怀闪被夸奖的愉悦还没持续很久,眼前从来就端正严肃的神父就红着眼睛开口向他求助:“我只是在为年轻的秀摩雅感到难过......主教,您能抱抱我吗?” 第103章 死神颂歌 如果不是因为出现了爱意值,赏南断不会这样贸然地拉近和怀闪距离——很明显,怀闪随心所欲,阴晴不定,更何况,他的心,也不是属于人类的心。他看待事物的角度和人类看待事物的角度也有所不同。 怀闪看着眼前的神父,企图从神父眼中挖掘些东西出来,挖掘出一些符合圣主教教徒认知中的东西。 神父有多年轻,圣危尔亚的圣子们都知道,乃至整个博拉奇都知道圣危尔亚第一街区的神父今年才十八岁,秀丽神颜,貌美无边。他们只知神父距离圣主最近,却不知道在他们眼中神圣的神父此刻在满脸脆弱地求自己呵护。 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他不会给予圣子们任何怜悯,一切都是神的考验。 “神父,任何人死去,您都要为他们难过的话,那您一定不会活太久。”更何况还是为了别人难过,管他什么事。 赏南哑然地看着变脸如翻书的怀闪,暗自咬了咬牙,怀闪不按常理出牌,他白演了。 “报酬之后再说吧,现在我暂时没有想要的东西。” “还有,关于神父您刚刚的诉求,我想说,”怀闪执起赏南紧握成拳头的左手,上面的月牙形刀锋刚刚形成,周围一圈还有些微红,“我不会帮您抚平因为他人而出现的伤口,如果哭的话,最好也是因为我。” 他走的时候,照例亲吻了赏南的手背,马利维一直等在房间外面,见主教一出来,他立刻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纸贴在墙上。 怀闪主教头也不会地离开,马利维立刻推开神父房间的门,“神父,您还好吧?怀闪主教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赏南垂着眼,从表情上看不出喜怒,过了会儿,他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我们去看看秀摩老师。” “对了,我正想和您说这件事情呢,秀摩老师的女儿在昨晚遇害了,秀摩老师请您在明天为秀摩雅主持葬礼,他看起来很难过,头发都白了许多,但是……”马利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素远司长打来电话,说在秀摩雅手中发现了一根白头发,是很长的白头发,在圣危尔亚的人之中,只有您是白色的头发,他请您去警察署一趟。” 赏南怔了怔,“我的头发?” “是的,他们请您过去,是为了做基因对比。我相信一定不是您,因为在秀摩雅遇害的时间,您正在忍受病痛的折磨,怎么可能去杀害秀摩雅呢?”马利维跟在赏南身边,“一定是有谁想要陷害您,或者是因为您曾见过秀摩一家,他们不小心有了一根您的头发,又或者是垃圾车驶过,也有可能是有人翻过我们小堂的垃圾桶,总之,您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赏南抱着神父经,走下台阶,“这么肯定?” 马利维:“……是、是的!”神父一看就是在开玩笑。 连环杀人案一直是令警察司感到苦恼不已的事情,可案件一直没有任何头绪,被杀害的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联,甚至连被杀害的时间也没有任何规律。 但赏南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牵连进去,还是因为一根头发,如果他是凶手,那他也太粗心大意,这种粗心大意,完全不像凶手的细致手法,所以警察司上下,一致认为这是凶手的障眼法。 只是他们需要赏南协助他们,到底有谁接近过他,还能拿到他的头发,如果能找到,那破案就指日可待了。 赏南先去了秀摩家里,他们住在第一街区一套普通的小房子里,院子里养着一只白色小狗,人来人往,它便被拴在了院子的最角落处。 院落草坪修剪得整齐干净,沿路摆许多盆白色小雏菊,进出的人都穿着颜色暗淡的服饰,看见神父,他们纷纷恭敬地问好。 还没进门,赏南就听见了里头的吵闹声。 是秀摩雅的母亲,她已经哭昏过去两次,头发凌乱,脸上有着深浅不一的几道红色指痕,她被一名女仆搀扶着,眼神凶狠地瞪着对面的白台和他的父母,“你们滚,你们这恶心的一家人,秀摩雅才十五岁,你!你便哄骗她!让她被开除,让她就要被印上荡//妇的印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秀摩雅也不会,你们要永远为她忏悔,永远受圣主的惩罚!” 她吼完,一眨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年轻神父,她立刻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整理了头发和着装,“神父,明天才会举行葬礼,您怎么今天就来了?” “来看看老师。”赏南轻声说,“师母,我很抱歉,您还好吗?” 秀摩雅的母亲红着眼睛看了赏南片刻,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秀摩老师接着从房屋的后面出来,他看起来好许多,还和赏南笑着打招呼,“我在后面整理小雅的一些遗物,那孩子,喜欢玩娃娃,好几箱子,您怎么来了?我让人去给您倒茶。” “您是我老师,我应该来看看您。” 秀摩老师颤着声音“哎”了好几声。 博拉奇的老师并没有多崇高的地位,至少不如神职人员的地位高,哪怕秀摩曾经是赏南的老师,现在见了赏南也需要行礼,而赏南则更加不需要来专程探望他。 马利维看着秀摩老师乍然变得苍老的脸和身躯,觉得挺心酸的。 待客厅四下无人,喝了几口茶,赏南手指沿着杯子摩挲半圈,“老师,小雅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她手中握了根白发,您知道吗?” 秀摩老师一愣,有些不太自在地低下头,叹了口气,“我都知道,警察司的人都和我说了,但怎么会是您呢?我一点都不相信,您在学校的时候就比所有学生要听话懂事,要让我省心,当了神父,也从来没做过那些…事情,而且我听执事说,您昨晚生病了,病得起不来,我觉得,这只是杀人犯的一时疏忽或者故意为之,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条珍贵的线索。” 陪秀摩老师聊了会儿,赏南和马利维一起离开,没回神父小堂,他们直接去往警察司。 . 素远看见赏南的时候,显得格外高兴,笑容刚出现,就想到此情此景似乎不太适合太高兴,他忙将笑容收了回去,合上文件夹,出门迎接。 “神父,您终于来了。” 赏南病后初愈,怀闪给他造成的影响也太大,他已经有些疲惫,所以没有给素远多积极的回应,“要取我的头发,是吗?” “是的,结果需要五天才能出来,这项技术会做的人太少,”素远打量着赏南的脸色,“您脸色很差?” “司长,您觉得我的头发为什么会在秀摩雅的手中?”赏南站在会议室,他没坐下,直接转身问素远。 “我们一致认为是陷害和栽赃,神父怎么可能是凶手呢?”素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理智分析不多,恭敬崇拜倒不少。 赏南有些无奈,难怪警察司破案艰难,他们居然能因为一个人平日里表现得高风亮节所以就果断地将对方排除于嫌疑人的范围。虽然自己的确不是凶手。 素远不知道赏南的心中所想,他继续说道:“但是我们需要神父协助,关于您比较亲近的人,可以碰到您头发的人。当然,我们还会一一排查在您住所和您工作地点活动过的人,只是后者的几率比较小,因为通过马利维执事我们得知,您几乎不会自然掉发。” 这是这个世界少数令赏南感到高兴的地方:他不掉头发,不管怎样,哪怕在床上睡一觉,床上也不会留下他的头发。 “的确是这样。”赏南说。 “所以最大嫌疑人其实还是在和您比较亲近的人头上,比如马利维执事,阿仁执祭……”素远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马利维,脸涨得通红。 “马利维执事,最近这段时间,都有哪些人近距离接触过神父呢,您能全部都记得吗?” 马利维当然记得,他比神父都还记得清楚,他将这段时间和赏南产生过近距离接触的人一一在纸上写了下来,递给素远,他甚至还在上面标注了接触次数。 名单里,怀闪主教的名字排在前列,接触次数还是最多的。 马利维觉得怀闪主教完全有可能是凶手,“怀闪主教今天还趁神父睡觉时摸进了神父的房间,我的能力不足以阻拦主教,他在里面呆了很久,最后还帮神父梳了头发,怀闪主教看起来对神父的头发特别痴迷。” 赏南:“……” 马利维明明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如果是主观语气,那也是看不惯怀闪的语气,但说出口的话,听在素远的耳里,怀闪主教听起来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反而像深恋神父的痴/汉。 “我们会请名单上的人来警察司一一问话……”素远接着往下看,看见了医生和护士们的名字,他控制不住自己诧异和担忧的表情,“神父,您是生病了吗?” “司长,我之前告诉过您,神父昨晚生病了。”马利维奇怪地看着素远,这位司长的记性好像不太好。 素远仍旧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赏南,“难怪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之前赏南直接跳过了他的问题,他未曾注意。 “好了,现在没有其他事了,神父,您赶紧回去休息吧。”素远关切道。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赏南回头一看,是庞西西和他的助理。 庞西西看见赏南,脸也是立刻一板。因为上次的事情,庞西西便再也看不顺眼这位年轻莽撞不上道的神父,但他向二叔抱怨时,对方居然斥责了自己,说他狂妄自大,说他对神父不恭敬,应该要被掌嘴,还说要不是他,一定会有人去到第一街区抓捕他的。 这年纪轻轻的神父,居然这般受教皇的重视?庞西西自从教会学校毕业,就没受过太重的斥责,他觉得自己全部的自尊都因为这年轻的神父而被毁掉了。 虽然不得罪,可他也不会给赏南什么好脸色。 他气哼哼地和赏南问好,“神父,我问您下午安。” 赏南都看出来庞西西快气死了,他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示意庞西西,“区长,您坐。” 庞西西一坐下,赏南就站起来,“司长,既然问话已经结束,我先告辞了。” 庞西西抱着手臂,巴不得赏南快点走。 而因为庞西西还在会议室,素远也不好亲自去送赏南,只能让跟着自己的小警察,“去送送神父。” . 入了夜,神父小堂灯火通明,阿仁在忙着做晚餐,神父昨晚刚生了病,迫切需要补充能量,他烤了甜面包,小麦的香味在一楼的每处飘散着。 赏南在客厅的桌子上,啃着饼干,浏览着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他明天要去主持秀摩雅的葬礼,下个月初一,也就是下周,他要去王宫听教皇的讲道课,虽然说是教皇的讲道课,但其实一般都是宗主教在讲道,甚至大主教也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回想了会儿以前参加过的教皇讲道课,令赏南想起自己原本世界中的传销诈骗,本质差不多,讲道课会更加含蓄,给神职人员们的上级灌输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再由他们传递给下面的人,最后覆盖到整个博拉奇。于是,教会的统治就越发稳固,甚至是坚不可摧。 而讲道课结束后的第二天,他便要去参加理发师石森妹妹的祭日,他妹妹去世了十年,唔,赏南突然想起来怀闪,也是去世了十年。 赏南写字的笔一顿,他问14:“唱诗班的十个人,有石森的妹妹吗?” 这些都是已经搜集到的信息,所以赏南不需要另外的等待,14直接回答了赏南:[14:没有血缘关系上的妹妹,但有一个和他同姓的女孩,石小芮。] [14:你不提,我也没办法把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联系到一起,你一提,两人的关系都不需要搜集就出现在了我的资料库里。] [14:石小芮是石森父母捡来的,兄妹俩一起长大,感情很好,石小芮去世后,他父母因为承受不住噩耗而接连去世,石森的状态倒还不错,埋头学了理发的手艺,他手艺好,服务的都是上流阶层的人,所以拿到的薪水也非常可观。] 没想到,石森的妹妹居然也是和怀闪一样的受害人,赏南心中怅然,“真造孽。” [14:谁说不是呢。] [14:诶呀,怀闪又跑出去收割了。] 赏南低着头,身形一顿,“你怎么知道?隔这么远,你还能知道?” [14:你手上的印记,让你和怀闪从身体到灵魂都绑定在了一起,他可以准确获取到你的位置和你的心情身体状态,反过来,你并不知道他的,可有了我,你当然也可以知道他的动态。] [14:怀闪不知道我的存在,他给你这个印记,应该就是想时刻知道你在哪儿,确定你是安全的。] []14:不得不说,这个方式,很野性。] “收割的,又是连环杀人案的遇害者吗?”赏南早在最开始,在第一街区中心广场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死神的职能——将逗留在这个世界的灵魂收割干净,送他们去往天堂,或者地狱,或者下一个人间,也有可能是猪圈看门狗之类的,后面去往的地方并不是由死神做选择。 赏南想,如果是怀闪做选择,那他肯定会把所有灵魂都踹去当畜生。 [14:不是单个,是发生在一场乡村公路上的连环车祸。] 怀闪不会帮助任何人,是任何。 他从笔直的公路尽头而来,今晚没有风,他走得也很慢,衣摆和他的人一样,懒洋洋的,他手中的镰刀拖在地上,划开路面的声音夹杂在车辆时不时发出地小型爆炸声之中,还有哭声,求救声。 怀闪在一棵树上坐下,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车祸现场,四辆车撞在一起,还有一辆车已经翻进了旁边的水沟,车轮早就停止了滚动,死伤最严重的是处于中间位置的一辆小型客车,载着十来个人,现在已经无法辨认出他们准确地位置了,其中一个贴着窗户血淋淋的脑袋,一块巨大的玻璃从他太阳穴穿过。 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有几个还没咽气,所以怀闪决定再等等,反正他无事可做。 他在飘荡着浓浓青烟的上空哼着歌,这是别允那时候最喜欢唱的。 “圣主是最伟大的神灵,我们是最忠诚的圣子, 圣主是最宽宏的神灵,我们是最善良的圣子, … 他带着凉意,慢悠悠的歌声宛如在催命,站在地上的一个小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嗓子都哭哑了,茫然无措地喊着爸爸妈妈。 很快,他的父母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一群人都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看清了周围人模糊发白的面容后,他们瞬间忆起圣主经中所写的:人的肉身失去活力后,那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有灵魂消亡,才是真正的死亡。圣主会亲自来接他的圣子们回家。 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无措、慌乱,相熟的人抱在一起,独自行动的陌生人只能站在原地。 怀闪从他们背后而来,他猩红的眸子写满了亢奋:1个,2个,3个…… 大!丰!收! 圣主接他圣子回家的方式十分粗暴,他甚至没给灵魂们反应的机会,就直接将他们收割得干干净净。 看着被清空的马路,怀闪红色的瞳孔像是燃烧的两簇火焰,他拎着镰刀站在原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欢愉。 “救命……”一声微弱的呼喊在怀闪身后响起,怀闪手指猛地攥紧刀柄,缓缓转身,待看清了那是个还活着的人的时候,怀闪双眼中的兴奋顷刻消失。 “额……祈祷圣主保佑你吧。“ 怀闪将镰刀扛在了肩膀上,走在公路的正中间,朝他驶来的救护车片刻不停,直接从他身体中穿过,而后稳稳停在了那几辆被撞得稀巴烂的车前。上面急急忙忙地跑下来了医生和护士,大声喊着幸存者。 ? 怀闪有些疑惑地回头看这那辆救护车,来这么快?要不是他就在这里,还真以为圣主去把救护车拖来了呢。 不过活人的事情和他无关,怀闪收回视线,哼着在教会学校和朋友们经常唱的歌,慢悠悠离开了。 死神瘦削的身影,在越发深浓的夜色中,一点都看不出大丰收后的喜悦,反而,格外孤独。 - 阿仁刚做好饭,他不仅烤了甜面包,还烤了玉米和鱼肉粥,更做了烤羊肉和一大盆可以生吃的蔬菜。 他刚放下烤玉米,就听见了敲门声,来不及擦手,他就在围裙上草草擦拭了几下,赶去开门,一打开门,他便被怀闪主教灿烂的笑容晃了下眼睛。 “主教,问您晚安,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怀闪抱着两瓶酒,语气听起来很和善,“我刚刚才工作完,真的好饿,直接从办公室过来了,应该能赶上神父用晚餐的时间吧?” “赶是能赶上,”阿仁表情纠结,“但您上次说我做饭很难吃,所以……” “是吗?我说过这种话,哦,我真是该死,”怀闪耸耸肩,“执祭,我已经深深地谴责我自己,请问可以放我进去了吗?” 不管怀闪主教是否谴责了他自己,阿仁都会让他进去,让不让主教留下用饭,是神父的事情,更何况,哪怕是神父,也不能拒绝怀闪主教合理的需求。 阿仁侧身让开一条路,怀闪直接走了进去,一进去,他便撞上刚洗完澡从楼上下来的赏南。 神父发梢有些湿,估计是洗澡的时候沾上了水,他穿着白色的睡袍,年龄不相同的神父,所得的睡袍也不同,赏南还很年轻,他所穿的睡袍就比较清新俏皮,灯笼袖袖口,袖口上还绑着蝴蝶结,花苞式样的衣领,衬托得脖子修长如天鹅,而白色的长发更是令神父看起来高贵得完全无法攀得。 怀闪盯着赏南看了半天,眼神微动,他的眼神很露/骨,他十分清楚。 赏南也看出来了。 但聪明人都不会在此刻说让彼此难堪的话。 马利维坚决维护他尊贵的神父的权利和尊严,他忍无可忍,从楼梯扶手处跳出来,脸或许是因为气愤而通红: “邪恶的主教,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想吃人的眼神看着我可怜的神父?!” 第104章 死神颂歌 马利维想,就算主教此刻惩治他,他也坦然接受。 怀闪撩起眼瞳看向马利维,他眼白本来就多,平时看着便不好接近,一脸恶样。刻意一撩,黑色的眼瞳在眼眶中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马利维被他的面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主教,”赏南徐徐走下台阶,“您手里的酒,是带给我的吗?” 赏南打断得适时,怀闪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开,他朝赏南咧嘴一笑,几颗尖利的牙齿若隐若现,“对啊,我饿了,我能在您这里用饭吗?” “可以。” 马利维的无礼就这样被轻轻揭过,怀闪更加不会回答他愚蠢的问题。 马利维一直站在楼梯扶手旁边的阴影处,直到餐厅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他紧绷的身体才松散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刚刚的怀闪主教不太像人。如果说怀闪主教之前的眼神是想吃人,那么后来的眼神就是想杀人。 餐厅深红实木的小门,像一张血盆大口,将可怜的神父吸了进去,而此时,那里面只有神父和主教两人,真危险啊。 赏南他咬了一口玉米饼,口感很粗糙,要费劲地嚼许多下才能成功下咽,期间还得借力于热粥的帮助。 “主教,秀摩雅遇害了,您知道吗?” “知道。” 怀闪回答得干净利落,“素远给我来了电话,他说秀摩雅手中有你的头发,问我是否知情,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神父,在您的认知当中,像我这样的人,有可能会是杀人案的凶手?” 他不杀人,他只收割灵魂,赏南心想道。 “主教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 “阳光开朗,帅气非凡,在所有电影当中,我这样的人,顶多会是个挖人眼珠当软糖吃的疯子,而不会是夜半犯罪的连环杀人案凶手。他们通常比较内向。”怀闪面前的仍旧是生肉,肉有多血淋淋,他的獠牙就有多血淋淋,他说完之后,舌尖顶着齿面挨着舔过去。 赏南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如果不是他知道怀闪的身份和本性,就凭怀闪现如今的样子,都已经足够赏南去举报他。 “但问题是,神父您为什么会和凶手扯上关系啊?”怀闪牙齿重回整齐洁白,他取了一个平日里喝水用的圆柱玻璃杯,找阿仁讨要了一把小刀,撇进瓶口,软木塞被他撬了出来,他哗啦啦往杯子中倒了九分满的酒,放在了赏南面前,“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 赏南:“……”知道他不喜欢还给他喝。 怀闪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满当当的一整杯,他仰头一口就喝光了,吞咽声听起来像是野兽咕咚咕咚喝水制造出来的动静,倒好第二杯酒,他才不紧不慢地坐下。 不知道是什么酒,酒从瓶口中一倒出来,就散发出刺鼻味道,烈得赏南眼睛都下意识地眯了眯。这种烈酒,他肯定不会喝的。 “不清楚,如果我知道的话,那这案子就能直接破了。” “也是,”怀闪说,他停顿了会儿,歪头问道,“说不定是理发师呢,毕竟他可是最有可能拔走您头发的人。” 赏南切着肉的动作停了停,之前和14聊天的时候,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可石森的妹妹命丧于教皇和宗主教们,他要杀也是杀教会中的人,杀他的可能性都比杀普通市民的可能性要大。 “唔,我不知道。”赏南把切好的一小块肉喂进嘴里,他吃饭的斯文秀气和怀闪的狼吞虎咽是两种极端,于是怀闪看赏南吃饭看得十分起劲,像是在欣赏一台布景灯光都十分美丽的舞台剧。 “您发现被杀之人的相同之处了吗?”怀闪的面前上了第二块肉,他暂时没去拿餐具,而是盯着赏南,“现在是遇害的第五个人,第三街区遇害一个人,第二街区遇害两个人,第一街区目前也是两个,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出现第三个,第三个遇害者应该是圣危尔亚大教堂中的人。从第三街区往第一街区以及圣危尔亚大教堂,形成一个逐渐收拢和遇害者递增的状态,遇害者也都是教内最忠诚不定,下一个遇害者是您自己呢。”怀闪笑起来,他瞳孔比之前放大了些,兴奋并且期待地从神父脸上看见慌张和害怕的表情。 赏南很快就令他失望了。 “主教不是说,保护我?” 怀闪表情垮下来,他埋头吃肉,“那个啊,我后悔了,圣主教育我们随心而行。” 赏南喝了一口羊奶,慢悠悠说道:“那好吧,我明天就去找纹身师把手臂上的印记覆盖掉,就用院子里的铃兰花,怎么……” 神父的调侃和威胁没能成功说出口,主教就忽地抬起了头,他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说话时,两排牙齿碰撞,口腔内的生肉受到挤压,和他瞳色相同的血红色肉汁从他嘴角流下来,怀闪一字一句,“神父,您尽管试试。” “您试了,我下次就会咬遍您的全身。” “……”赏南一时无言,他发现,咬遍全身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实现的可能性不大,可若是怀闪,他说到做到的几率很大。 向来伶牙俐齿分毫不让的神父头一回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闷声说:“我知道了。” 神父低下头时,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垂在肩侧的几缕头发从肩头上滑下来,露出微微发红的耳朵,这一抹红色隐匿在他的头发间,显得格外旖丽动人。 怀闪盯着看了好半天,叠起餐巾纸擦了唇角,表情若有所思。 - 怀闪是在提醒赏南什么。 翌日,赏南就让马利维将这个分析告知给了素远,素远在电话那头感激得各种起誓,但他也告诉马利维,那张名单上,没有任何一人可以被列为可疑人员。 那张名单上,也有怀闪猜测的理发师,怀闪会在人死后去收割灵魂,他有可能撞上过现场,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看似和案件毫不相关的人。 但赏南仅仅只能做到暗示,他没有证据笃定地指认石森,因为连他自己都怀疑怀闪说的话的可信度——因为主教平日里实在是太恶劣。 下午时分,赏南便去主持了秀摩雅的葬礼,她的家人哭成一团,赏南也没有久留,安慰了秀摩老师一番,便带着马利维离开了。 本以为今天可以好好休息,神父小堂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不速之客是赏南看面相看出来的,俗话说得好,面由心生。 已经被阿仁引进客厅的头发花白的老人除了头发看起来蓬松柔软很健康以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像是流干了水分,深紫色的袍子像是包裹了一块干瘪的肉干,脸颊深深凹陷,皱巴巴的棕色脸皮把面部骨骼都勾勒得清晰可见,但一双眼睛却丝毫没有受他年龄过大而变得浑浊,反而黑亮得像在水里滚过的黑煤石,亮的同时,还令人产生窒息的错觉。 赏南看见对方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连忙走过去,弯腰向对方发声问候,“庞圣首,问您晚安,您最近还好吗?” 圣首是属于宗主教的称呼,宗主教只比教皇低一个等级,平日里非常难以与之会面。 庞圣首全名庞计堂,他是庞西西和庞休休的二叔,他的表情完全就是在告诉赏南:我是来找你麻烦的。 所以就算赏南问候他的礼仪已经足够标准和恭敬,他也没给赏南任何好脸色,反而是哼了一声,“区区神父。” 赏南站着没动。 他看起来和胖得过分的庞西西庞休休两兄弟丝毫不相像,身居高位多年,他的眼神带着很自然服帖的高高在上。 “神父,我希望您能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用来忏悔你对庞西西区长的无礼,哪怕您被宗座认为是圣主的孩子,哪怕圣主的书中明确将您的白发和白瞳描述为他老人家的孩子,可神圣的外表却掩盖不住脏污的心灵,请您不要继续浪费玷污您神圣的外表。” 经14提醒,赏南才回忆起:宗座是教皇。 “好的。”赏南答道。 庞计堂瞪大眼睛,“可我从您眼中看不出丝毫的忏悔之意!” 赏南最烦无理取闹的人,还是这种仗势欺人的丑陋老头儿,他掀起眼,“庞区长随意拿无辜市民顶罪,就为了完成任务,在您眼里,这算无礼?” “更何况,庞西西只不过是区长,而我是他的神父,要说无礼,也是他对我无礼才是,”赏南不疾不徐,“庞圣首,您专程为了这种小事赶过来,也太小题大做了。” 马利维站在赏南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他的神父尊贵,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神父敢和高出他几级的圣首争执。 “区区神父!”庞计堂气恼不已,教内从未有过如此桀骜的教徒,怀闪已经足够令人头痛,此刻却又来了一个! 庞计堂拂袖离去,马利维担心得不行,“神父,他要是向宗座告状怎么办啊?” “告个屁,”赏南脱口而出,撞上马利维震惊疑惑信仰即将就要崩塌的眼神,他立马改口,“告个什么呢,如果我真的有罪,他早就请宗座做主,何必亲自来找我。” “庞西西也太讨厌了,一件小事而已,他居然向圣首告状,如果不是碍着您的身份,”马利维后怕道,“说不定圣首都能随便找个理由把您处死了。” 荒谬的世界,荒谬的等级制度和社会规则,令赏南想起怀闪之前说过的: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在博拉奇,的确如此。 怀闪在圣危尔亚大教堂的最高处安了个家,那里放着一只巨大的铜钟,前些年有执祭在这个位置工作,每一个小时会敲一下,做圣告或者开始某项盛大活动之前,会连敲三下。现如今,铜钟已经被挪去了中央广场,这块儿就空下来了。 满地都是怀闪喝空的酒瓶,他只喝烈酒,烈得能直接烧穿喉咙似的,烧穿喉咙是兔免形容的感受,怀闪已经感受不到了,自然,他也没有机会喝醉,总能清醒得记得一些人。 他们赢了唱诗班的比赛,校长激动万分地让老师给他们十个人准备新衣服,那是大家头一次穿得那样光鲜亮丽,女生们编上了最精致的编发,裙摆的褶皱一丝不乱,男生们则换上西装和皮鞋,万米还偷偷用眉笔描了眉毛。 他不仅知道兔免喜欢万米,还知道万米早就在给兔免准备他觉得最好的生日礼物,那个生日礼物,至今还被他藏在办公室的柜子中,他不敢给兔免看。 校长知道,两个老师也知道,他们高高兴兴地亲自将大家送进王宫,看着属于教皇的金碧辉光的殿宇,大家从兴奋变成忐忑和无措。 幸好,执祭们都非常和蔼可亲,和大家聊着学校里的一些事情。 偌大的餐厅装饰得富丽无比,像是在迎接什么喜庆的节日似的,闪闪当时努力地回忆,今天好像不是什么节日,可如果只是为了欢迎嘉奖他们一群小孩儿,也有些太夸张了。 大家的座位分隔得很远,面前的餐盘光可鉴人,直径大得可怕,他们每个人的前面都没有食物,他们激动地等待着丰盛的晚餐。 教皇很瘦,像一架骷髅,皮肤和眼睛毫无光泽,闪闪和对方撞上目光,被对方黑黢黢的眼睛吓了一跳,但他从来都是唱诗班最冷静的,他冲教皇微微一笑,教皇也回以了他一个微笑。 接着,坐在最靠近教皇位置的石小芮被捏着两只手臂从椅子上拖走,剩下的九人愣了一瞬,因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和将要发生什么,他们脸上写满了茫然——石小芮被丢在一张白色的塑料布上,她茫茫然地坐起来,却又被按了下去,她的头完全无法摆动,呆呆地看着黄金做的吊顶。 直到一个碗口大的铁锤在石小芮身体上方高高地举起来,闪闪和苍兔都反应了过来,闪闪直接跳上了桌子,抓着一把餐刀跑过去狠狠插进了那执祭背中,他几乎没去震惊自己伤了人,拽起石小芮,他喊时,脖子上青筋暴起,“跑!” 苍兔拉着动弹不了的万米拔腿就跑,其他的人也都跟着闪闪一路狂奔。 高耸又沉重的大门早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被关上了,数十名穿着围裙的执祭从教皇的后方涌了出来…… 圣主之所以能准确描述出地狱的可怕,是因为他曾亲眼见过地狱。 闪闪的头被一棍子敲破了口,鲜血顺着脸颊冒出,他们成了案板上的肉和鱼,按在肩上手力大无比,他亲眼看见小伙伴一个一个被拖走,他们死的时候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谈不上好看,哪怕他们又咬又踢,也无法撼动这些魔鬼分毫。 别允最爱漂亮,却被在众人目光之下扒光,倒掉在金属高架上,剖净身体,折断骨骼,雕成了一朵血淋淋的花。 万米一直在喊兔子救我,闪闪没敢去看苍兔,对方喊得声嘶力竭,几乎快要发疯。 接着轮到了闪闪自己,他被押到了教皇跟前,想都没想,他朝教皇吐了口唾沫,他身后的砍刀高高举起,手里刀落。 宛若圣物被送到教皇跟前,教皇系上洁白的餐巾,一把抓起闪闪的头发,仰起焦干的脖子。 怀闪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死透了没有,他平静地注视着圣危尔亚的黑夜,对自己脑内容物迅速流失的感受仍旧清晰。 他执着镰刀,从高高的教堂顶上跳了下来,看见一个怒气冲冲的紫衣老头儿正好在从教堂内往外走。 庞圣首啊,那个对别允的味道赞不绝口的宗主教。 “哎哟!”庞计堂走着走着,突然走不动了,还好像撞上了一堵墙,他捂着头,看看空无一物的前路,回头问自己的执祭,“刚刚,你有看见什么吗?” “没有。”他的执祭回答说。 庞计堂鼓了鼓干瘪的腮帮子,继续迈步向前,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怀闪朝一旁闪开,庞计堂一头撞空,咕噜噜就从教堂前面的楼梯上滚了下去,他的执祭大惊失色在后面追。 怀闪转身看着这一幕,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可惜,没死。 . 被关在怀闪主教办公楼地下室的三人一个瘦如枯柴,一个胖如肥猪,还有一个身材匀称,却脸色蜡黄,满脸都写着惊惧。 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三人的身体无比同步地一起开始瑟瑟发抖,他们看着地下室的门口,那扇铁门随时都会被推开,那个人随时都会进来。 “砰!” 铁门被门外的人一脚踹开,门撞在后面的墙壁又弹了回去,本就心情不妙的死神,扛着镰刀几秒钟就把铁门砍了个稀巴烂。 被关在地下室内唯一的一名女性看见怀闪又开始发疯,抱着头尖叫起来,她旁边的胖子跪下来,“闪闪啊,是老师对不起你,你饶了老师吧,老师再也不敢了,老师也是没办法,我们是知道,可我们没办法啊。”他说到最后,竟然还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本在门口的怀闪瞬间就到了主任的面前,他丢下镰刀,也跪下来,“闪闪啊,是老师对不起你,你饶了老师吧,呜呜呜呜呜。”同样的话被怀闪用怪异的强调模仿了出来,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怀闪。 怀闪先是呜呜呜呜地哭,最后笑得浑身发抖,他越笑,三人就越害怕,直到怀闪自己愿意停下,他把黑色长发甩到脑后,看着孙识,“老师,万米最喜欢您的,他被放进了搅拌机,您知道吗?我给您模仿一遍吧。” 孙主任看着早已经不是少年模样的闪闪,他的长头发,他的红瞳,他的镰刀和红袍,和圣主画像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脸,圣主的脸是温和悲悯的,但如今的闪闪不是,他轻蔑冷漠,不屑轻狂,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他是死神,可要命的是,他还是闪闪。 灯光惨白的白炽灯,被关在这里的三人,恐惧地等待着死神的嘲弄和审判。 怀闪猛地就咧开了嘴,红色的眼睛亮得令人心头发寒,他一口獠牙疯狂地啃着孙识所在的钢笼,钢筋在他牙齿的啃咬下,不堪一击,很快就扭曲变形。 孙识看着那宛如山林野兽才拥有的两排獠牙,抱着头大叫起来,他不停喊救命,喊闪闪我错了。 透明的唾液不停从怀闪口中流出,他看着像一头发疯的兽类,他把三位老师都吓坏了。 “啧。”怀闪突然停下来,他用手背揩掉嘴角的唾液,不耐烦地看着孙识,“别喊了,我只是个主教,我怎么会杀你呢?我没有资格的。”他只是将三人所犯的一部分罪行递交给了大主教,他们合法被关押在他所在的辖区,他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三个罪人,他们居然还害怕? 怀闪的视线慢慢往左边移,女人的头发因为整日活在恐惧中,已经掉得所剩无几。 那十个孩子……他们也没办法,可那也是教皇的恩赐啊,也是荣耀,他们应该非常情愿甚至主动把自己献给教皇,她也非常喜爱那些孩子们。 她没想到闪闪居然找了回来,他站在她的房间里,笑着说:“老师,大家在地狱等着您呢。” 第二日,她来不及出逃,就被警察司抓捕,罪名是贿赂,她要被关押在主教的地下室中,刑期一百年。 她死都没想到,审判她的人竟然是闪闪。 而和她一同被审判的人,还有当时教会学校的校长和年级主任——他们是那次事件唯三的知情人,他们没有言语,仅仅是对视,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接着,他们一起见到了闪闪。 他们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那十个孩子的名字被闪闪一遍遍提起,本已经淡忘,现在却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脑海。 闪闪来地下室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都绝对是心情不好,要把他们三人恶整一遍,整得他们痛哭流涕,大小便失禁,方才罢休。但也只是恶整,闪闪说过,不杀他们。 可今天的闪闪不太对劲,他看起来兴奋得像是要即刻处死他们。 . 赏南都已经睡着了,楼下大门被砰砰砰敲响,不久后,马利维出现在了赏南房间外面,“神父,很抱歉打扰您的休息,楼下是兔免执祭,他提出想要见见您,看起来是有很要紧的事情。” 兔免是怀闪的人。 赏南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都来不及梳头发换衣服,马利维跟在他后面给他披上袍子,赏南自己系紧袍子的腰带。 一下楼,他便看见了坐立不安的兔免,兔免有话要说,他看了一眼马利维,赏南立刻让马利维退下。 四下无人后,兔免立马说道:“神父,您能去帮我劝劝主教吗?他此刻心情不太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虐待囚徒。”兔免当然不能将那几个人的恶行告诉神父,平时他也由着闪闪,这是主教的权利,可闪闪今天看起来像是要把三个人整死,这是主教没有的权利。他希望闪闪能拥有一个新的人生。 “我知道您觉得您和我的主教并不熟悉,可在我主教心里,知道他的一些秘密,您是他最喜欢的人。” “神父,请您向我的主教伸出援手。” 赏南几乎是跑向往大殿后面的主教办公楼的,风灌进他的领口衣袍之中,他头发和袍子一起被风吹得翻飞起来。 走在黑漆漆的通道里,赏南就听见了惨叫声,有男有女,越接近地下室,惨叫声就越清晰可闻,光是听,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赏南想起来,不久前他来怀闪办公室请对方帮自己主持圣告,对方身上带着血迹,应该就是刚从地下室上来。 站在门口,兔免吹灭了烛台,他低声道:“主教就在那里。” 地下室已经没有门了,那门被砍得稀巴烂,已经从墙上掉下来,不用猜,赏南也知道是怀闪干的。 他看向地下室内,这面积要比他神父小堂的地下室大多了,但怀闪的地下室中只关着三个人,他们的笼子现在都已经变了形,上面全是镰刀砍下去的刀口和好似野兽留下的齿痕。 赏南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用镰刀砍着笼子玩儿,头发凌乱的怀闪,怀闪的眼睛血红,满脸兴奋,砍到兴起就扑上去抓着笼子疯狂撕咬,听见笼子里囚徒恐惧的尖叫他看起来就更加兴奋。 身旁的兔免不知道在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但地上有影子,兔免站在墙后的台阶上。 看着这样的怀闪,赏南丝毫不觉得害怕,他甚至鼻子一酸,这本不该是闪闪,14在来的路上,将得到的第一手资料交给了赏南。 在学校拿尽了荣誉的学霸,富豪家中的小少爷,有美丽优雅的母亲长姐和温和敦厚的父亲,还有可爱又讲义气的朋友们,他本应该有着大好未来,他的家人也是——怀闪的家人也都被处死得一干二净,教会他们有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们都死了,死光了,留怀闪独自留在这个如同炼狱般的世界上,看着满身疤痕的兔免,哪怕已是宛若神灵般的死神,他依旧痛苦不堪。 “怀闪?”赏南轻声唤了对方一声。 黑发青年在听见赏南的动作后,动作猛然一顿,他抬起眼,眼珠子转了转,确认是赏南后,他抹了把脸,理了理衣服,烦躁地抓了几把头发,“神父,您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从他的动作之中,居然能看出几分自己丑态毕露的不自在。 “主教,您还好吗?”赏南手指虚虚地将自己的袍子抓在手里,他不害怕怀闪,但是怀闪阴晴不定,容易做一些他开心但别人不开心的事情。 怀闪气恼地踹了一脚铁笼,地下室立即又响起一阵尖叫和哭嚎声,他忍着把这几人砍成肉酱的冲动,拎着镰刀大步朝他的神父走去。 怀闪看起来气势汹汹,眼睛还保持着之前的血红,浑身的戾气也还未收尽,赏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看见赏南后退动静的兔免当即就想下去帮忙——他以为闪闪疯红了眼,连神父都要伤害。 可眨眼间,神父的腰就被揽住,神父被一把带了回去,扬起来的白色发丝紧随其后,在空中划过几道令人紧张不已的弧线。 怀闪把赏南一把抓进了怀里,将脸埋进赏南温热的颈窝,浑身气息逐渐变得温驯,他瓮声瓮气回答着赏南刚刚的问候:“我的神父,您别担心,我很好。” 第105章 死神颂歌 怀闪有些炸起来的头发慢慢软了下来,他宛如两排锯齿般锋利的牙齿被动收敛,他喉咙间发出一声优雅的喟叹,“神父,您还没回答我,您怎么来了?” 兔免早就在赏南小动作的暗示下偷偷离开。 赏南拍了拍怀闪的肩膀,“主教,说不定是我们心有灵犀。” 怀闪放开怀中身体柔软的神父,和对方拉开了两步距离,他刚好挡住赏南看向他身后的视线,他看清了神父外袍底下的睡衣,形状别扭的蝴蝶结看起来系得非常着急敷衍——神父走狗马利维是绝不可能给他的神父系出这种蝴蝶结的。 “神父,您该回去睡觉了。” 赏南索性歪着身子,看往怀闪身后,“您要审他们?” 那三人缩在角落里,身体抱成了一团,看着赏南的眼神宛如是在看救星,赏南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定格了几秒钟,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神父的柔软只会展现给需要的人,很显然,这三人并不需要。 “主教,您晚上喝的那个酒,能给我一瓶吗?之前用晚餐的时候我没有喝。”赏南抬眼看着怀闪,主教火红色的红瞳已经被覆上了一层忧郁的灰色,通红的瞳孔像是被埋在了滚烫的火灰底下,现已沉寂下来。 见怀闪不动,赏南不死心地拽了拽他的袍子。 怀闪握着镰刀的手指松了松,他瞥了眼身后,泄气般道:“好吧,遵命。” 两人离开了地下室,但三人仍旧一动不敢动,因为闪闪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会礼貌地向他们问候的少年了,他有了瑰丽优雅的外表,可却钟爱一切吓人得要命的恶作剧。闪闪以前也这样平静地离开过,可是他又会拖着镰刀突然出现,看着他们被吓得痛哭流涕,他们在闪闪眼中看见了畅快。 闪闪不是人类了,他是他们的圣主,圣主不会饶恕他们,圣主在惩罚他们,所以他们生不如死。 从地下室上来,怀闪的袍子已经变成了白色,他摸着自己的短发,从额前懒洋洋地摸到了后脑勺,而后推开了门,并顺手打开了灯,“神父,是兔免请您来的?” “他总是这样多管闲事。”怀闪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液体红得发黑,重重塞进赏南的怀中,“您有些太担心我了。” 赏南被怀中酒瓶的冰冷凉得打了个冷噤,他细细地打量着怀闪,看对方平静面孔底下的暗潮汹涌,看他肃冷白袍底下的脆弱颤抖,“是啊,我很担心您,主教大人。” 神父声音很轻,却像烈酒一般灌进怀闪的喉咙,酒精的刺鼻味道熏得他眼睛发酸——年少时,他和苍兔万米他们曾经偷偷跑进过圣危尔亚大教堂的酒窖,偷偷喝了酒精度非常高的酒,一口下去,舌头喉咙像是被一把火烧成了灰,他们一行人在酒窖里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醒来时还头重脚轻,走路也跌跌撞撞。 本来,他都快忘了酒精是什么味道了,哪怕他这些年几乎已经搬掉了圣危尔亚大教堂酒窖内三分之一的藏酒。 兔免站在外面走道的阴影里,他感到欣慰,动容,他早已视圣主教为博拉奇的毒瘤与祸害,圣主或许是存在的,但圣主绝不应成为这群人收揽权力掌控博拉奇的工具。兔免将这种认扩散到教会内每个人的身上。 可神父……神圣善良得好像真的就是圣主的孩子一样,虽然这样说好像不太好,因为圣主是他的好友——闪闪和神父可不能是父子关系。 所以,准确来说,神父应该是神的孩子。 之后,神父由兔免送回去。 地下室的铁门又需要更换了,铁匠每次都会对怀闪主教铁门的损坏程度感到震惊,但有钱赚,他才不管,哪怕每天换一扇铁门。 赏南这次去找怀闪没有带上马利维,马利维担心不已,所以赏南一回来,他立刻紧张地迎了上去,“神父,您回来了?主教找您是有什么急事?” “他,身体不太舒服。”赏南把怀里的酒瓶递给马利维,“帮我打开一下,我不太会。” “哇,这个酒度数好高的啊。”马利维看了眼瓶身,去餐厅找了小刀和酒杯,“我给您倒少一点,您不常喝酒,喝多了可能会非常不适。”他就给赏南倒了两大口的量,倒的时候,初闻只有酒精的味道,细闻才会闻出蜂蜜的甜和葡萄的水果香。 赏南抱着酒杯,抿了下,把自己摔进办公室的沙发椅里,看着对面墙壁上的几幅挂画,脑海中一直回放着怀闪拖着镰刀朝他大步走过来的样子。 酒精像是没有顺着喉咙流进他的胃里,而是刺破他的血管,冲进心脏,将里头翻搅得乱七八糟,如果继续下去,它恨不得让心脏的主人开始痉挛和抽搐。 [14:黑化值-10,爱意值10。] [14:那三个人,都是怀闪当初的老师,他们都是知情人。] [14:怀闪年纪太小了,又成了死神,死亡在他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正是因为他知道死亡是这个世界生物生存的基本规律,所以他无法接受违反规则的死亡,至少,如果没有受到教皇的迫害,他们都会长命百岁。] . 因为深夜喝了酒,赏南再次睡到了下午,在他起床后,马利维表情别扭地说本应该是神父今日主持的圣告由怀闪主教代为主持了。 怀闪主教平时表现得非常邪恶,可他却帮助了神父,所以马利维对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别扭起来。 “还有,格尼大主教来电,说她这个月接到了十三封有关怀闪主教的举报信,这个月还有五天,如果超过十五封的话,您和怀闪主教都会受到惩罚!”说到这里,马利维的表情又开始变得愤恨起来。 怀闪总是会混迹在街区中每个角落:酒吧、赌场、舞厅、游戏厅……神职人员的权力虽然大,可是约束也比普通人要多,怀闪的这些行迹,随便拎一项出来都得挨上二十马鞭。 格尼之前神父监督他,神父答应了,那是在赏南来这个世界之前。在这之前,怀闪和神父还不相识,彼此都只从他人口中了解对方一二。 这十三封举报信,有大半都是月初寄给格尼的,最近的怀闪已经安分了许多,可他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他曾牵走了农场主的一匹好马,骑着在中央广场绕圈跑,农场主在后面对他破口大骂。 比如他在赌场“不小心”刮掉了好几个赌博狂热爱好者的裤子。 再比如他会在深夜扰民。 14一条一条地替怀闪澄清。 [14:因为农场主欺男霸女。] [14:每一个赌徒的背后都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14:晚上常有流氓出没。] [14:怀闪……似乎无法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还有,理发师已经在客厅等您了。” “石森?” “是的。” 石森脚边放着他的工具箱,他的梳子剪刀有一整套,整齐地摆放在牛皮套子里,技艺高超的理发师都有他们专门定制的理发工具。 看见神父,他立即站了起来。他这次没有上次看起来那样神采奕奕,颧骨上不知怎的,还有一大块淤青。但能看出来他已经特意打理过,至少看起来是干净整洁的。 “神父。”石森恭敬道。 赏南在洗发室的躺椅上躺下后,温热的流水自发根淋下,石森看起来没睡好,赏南一抬眼便能看见。 时间慢慢过去了十分钟,石森用听起来像是闲聊的语气,问道:“神父,警察司的人找我过去谈话了。” 石森也在马利维提供的那张名单上,警察司是一定会叫他过去的。 “他们问不出结果来,就把我们关起来胡乱打了一顿,”石森扯了扯嘴角,“您以为我们这种普通人会得到什么礼待吗?” 技艺再高超的理发师,社会地位也不过如此。 “我是最有可能拿到您的头发的人,所以他们审我的时间就比审其他人的时间要长,但我敢向圣主发誓,我绝对没有做任何违法的行为。”石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激动。 “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破案了。”赏南猜测道,毕竟怀闪已经给他们缩小了搜查警戒范围。 近来,圣危尔亚大教堂周围的警察都比以往多了许多。警车以前是六个小时一巡逻,现在改成了两个小时一巡逻。 石森听后,神色未变,“真希望凶手可以快点被抓到,最近邻居小孩看见我都害怕地跑开。”他自嘲地笑起来。 从石森的脸上,赏南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之处,赏南不明白怀闪那天为什么要提起时森。 “14?”有挂不用白不用。 [14:我得搜一搜。] 14这一搜,就是三个小时过去了,赏南热心地留石森用晚餐,石森礼貌地拒绝了,他拎着工具箱,高大强壮的身影站在路灯下伟岸如山,“神父,下周末,请您准时来为我的妹妹祭日做祷告,我会非常感恩您。” 赏南被对方的正式与真挚打动,“好,我会准时的。” 他转身走出神父小堂的院落,走上院外小径,他的身影越来越小,14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也同时在赏南脑海中响起。 [14:啊,凶手居然真的是他呢,下周末是石小芮去世十年的祭日,如果石小芮还活着,下周末就是她二十岁生日。] [14:他现在是圣危尔亚首屈一指的理发师,偶尔也会出入王宫。他的作案手法是仿照了教皇一直以来的信仰——相信足够虔诚纯洁的圣子的脑髓可以延长寿命,使人枯竭的□□焕发新的生机。他扒掉的脑内容物都被喂给了需要重新活过来的人,我想那肯定是石小芮,可石小芮已经被吃了,我这边显示的是石小芮的一只布娃娃,被涂满了黄红白相间的东西,石森应该是把布娃娃当成了石小芮。] [14:受害者的分布范围是向圣危尔亚大教堂收拢,像是一支箭一样,射穿圣危尔亚大教堂,圣危尔亚大教堂有着全博拉奇最多也最虔诚的祷告,这些都可以转换成复活石小芮的助力。] 赏南手还扶着门框,他愣住,“真的可以复活?” [14:做梦呢,我说的是石森的想法和打算,我可没说这种鬼东西是可行的,这肯定不行的啊。教会高层将底层圣子们的脑袋洗得很干净,石森也是其中之一,他近乎极端和愚蠢地追捧着教皇的言论和行为,可他也爱石小芮,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想要复活石小芮,却没有像怀闪和苍兔一样,看清高洁教会的丑恶真面目。] [14:他目前还没有动手的打算,警察司的人一直派人跟着有嫌疑的人,你不用太担心,没有证据之前,别有任何动作,庞西西就等着找你茬。] 14话音消失的时候,石森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转角处。 离神父小堂极近的圣危尔亚大教堂璀璨辉煌的灯光普照下来,赏南抬起眼,却只能看见这辉煌灯光底下的累累白骨。 - 抽空,赏南去了一趟教会学校,他穿着便服,但马利维觉得他的头发太招摇了,于是给了戴了一顶夸张的黑帽子——更招摇了。 类似于大沿帽,但大沿帽多是女士在佩戴。 拿着帽子的时候,赏南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我总觉得,这帽子,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戴。” 14一点声音都没出,因为喜欢大沿帽的是香夫人,和这个世界无关。 “还是不戴了,”赏南把帽子挂了回去,“长袍自带的兜帽已经足够。” 唱诗班的孩子们都尚在教会学校上课,每个教会学校会选最优秀的同学进入唱诗班,既然优秀,那必定是德智体美劳都样样拿得出手的。 第一街区不止一所教会学校,赏南去的是这次在第一街区比赛范围内胜出的唱诗班所在的教会学校。 他的到来没有提前告知,门卫起先不让进,让他要么出示身份要么给他一撮金子,马利维选了前者,那门卫脸都吓白了。 赏南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校门一侧的大石头,上面刻着两个两字:德与行。 正好是怀闪之前就读过的教会学校。 之后便是校长亲自出来迎接,赏南配合着和对方寒暄了几分钟,说他想在学校转转,不用特意找人介绍,他和马利维单独走走就行。 校长虽然不放心,但他也没资格做神父的主,只得答应。 学校的学生都穿着教会学校统一封黑色服饰,和赏南原本世界的学校没什么区别,球场综合馆食堂…该有的都有。此时是上课时间,校内活动的学生并不多。 马利维一路走一路发出赞叹,说现在教会学校的条件可真是好,说这都是伟大的圣主和教皇的功劳,顺便再感慨一番他当时读书的寒酸条件。 14的注意力则不在教会学校的设施有多好,赏南每踩过一块土地,脑海中就会出现主角为怀闪的一帧帧画面。 怀闪和苍兔的关系是最好的,怀闪那时候也留短发,轮廓分明的脸有棱有角,看着便觉得叛逆难驯,他的服饰胸前别着一整块打薄的金子,柔软纤长的金链从左胸前扣到右边口袋。那时候,怀闪的头发还是黑的。 苍兔沉默寡言,瘦高个,始终一言不发地跟在怀闪身边,两家父母是世交,虽然苍兔人一直跟在怀闪身边,但他目光却从头到尾都追随着一个把袍子当裙子穿的男生身上,那应该是万米。万米会用不同颜色的头绳给自己扎一头的冲天炮,眼睛细长,看谁都笑嘻嘻的。 除了他们三个,另外只有别允和他们同年级,别允有很多不同颜色款式的短裙,不同的短裙搭配不同的短靴,她和怀闪关系最好,但不怎么说话,通常用眼神和动作交流——互相瞧不上的两个人。 四个人向来同行,怀闪和苍兔喜欢玩棒球,万米会和别允穿一样的短裙给两人加油,别允通常只是神情冷冷地坐在台阶上面,万米会扭得裤衩子都露出来,别允有时候看不过去了会伸手帮他拽一拽。 [14:你好像挺喜欢万米,他被丢进了搅拌机。] “……” 赏南站在空无一人的棒球场,风从空旷的球场对面袭来,赏南的帽子被吹掉了,头发也被吹乱。 在14给他看的画面里,观众们兴奋地喊着加油,怀闪所在的球队呼声最高,他伸了伸懒腰,漫不经心地站在击球手的位置上,大部分认为比较重要的投手位置则是苍兔,其他队友也都配合默契。 球被苍兔发出去,怀闪手中的棒球棒准确有力地击中了球,在球飞出去的瞬间,他丢下棒球棒开始跑垒。怀闪的速度快得如闪电般,棒球被击打得很远,但还在界线内,防守队没能成功接杀,又跟不上怀闪的速度,怀闪成功进垒得分。 观众的欢呼声如浪潮般。 此时,意气风发的闪闪和阴郁疯狂的怀闪慢慢重合,赏南撇了撇嘴,压下了从喉咙深处冲上来的哽咽。 “赢了,老大请客吃饭!”万米围着怀闪跑圈,苍兔皱眉一把拽住他,“裙子太短了。” 怀闪拎着棒子,想了想,“今天要去排练室排练,要是唱诗班的比赛输了,老孙又要念叨。” “啊,好烦。”别允抓了把头发。 怀闪独自走在前头,别允追上他,“喂,闪闪,我姐妹让我问问你,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怀闪把棒球棒扛到肩头,“随便什么样,我喜欢就行咯。”他说这话的时候,和赏南擦肩而过。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校长还是不放心让神父独自一人在学校里转悠,他费尽唇舌,终于将神父请去了办公室。 “唱诗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赏南问校长。 校长立刻拍着胸脯保证,“神父您放心,我们学校这次一定能拿第一!”他的自信都快要溢出来了。 赏南看了气质憨厚的校长一会儿,好奇道:“很久没拿第一啦?” 校长自信满满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垂头丧气,“不瞒您说,从我被调到这里当校长开始,唱诗班的比赛就从来没赢过……不过!我个人觉得我的孩子们就是最优秀的!” 赢得比赛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被拆解入腹的预告。 怀闪那一届,他们的校长明显是知情人,那如今的校长呢?他知情吗? 神父突然的沉默令校长感到不安,神父认真思考时,眼瞳中的白色光圈像是直接化为实质性的镣铐铐紧脖颈,被打量的人油然而生一种窒息感。 “尽力就好,不要太辛苦。”赏南目前没有阻止这种两年一届全国性质比赛的能力,他也不好说出让此次唱诗班的孩子退出比赛的话,先不说没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就算退出了一队,也仍然会有新的“赢家”,治标不治本。 神父的关心令校长感到受宠若惊,他不是第一次见神父了,应该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第一街区做月圣告时,他曾远远地见过一次,对方盛装出席,整套的宝石饰品,一头白发愣是将珠光宝气给压得圣洁高贵。 他本以为神父是高高在上、不下凡尘,结果居然这么和蔼可亲,他以后一定要多多地给神父小堂侍奉。 [14:他说你和蔼可亲。] “我今年18。” [14:你是神父嘛。] [14:对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唱诗班的胜利队会被送去当食物,他脑子很简单,我没怎么费力就撬开了。] . 离开教会学校后,赏南又多了解了怀闪一点,只是如果要将闪闪和怀闪联系到一起,会有些难度。 从那天晚上之后,怀闪已经三天没出现了。 兔免也没再来拜访过。 只有马利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不希望自家神父和怀闪主教的关系太亲密,怀闪主教这样肆意轻狂,要是在未来某一天连累到了神父,怎么办? 月初,教皇的讲道课就在月初。 马利维早早地就将赏南叫了起床,外面的天黑蒙蒙的。虽然这已经不是神父第一次去王宫,但不管去多少次,马利维都会非常紧张地郑重对待。 他面见教皇的正装长袍带着绿色,和墨绿色的腰带浑然一体,其余的都和上次观刑时的差不多,耳饰有些重,毕竟是黄金和宝石打造,沉甸甸地往下坠。 出发时,天刚好亮起来。 赏南抱着他的神父真经正准备登车,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神父~”。 怀闪从偏殿出口一侧的台阶上走下来,手里还抱着一本跟上次《主教的欲/望》不相同的书,隔着老远,赏南就看清了书名:《主教的渴望》 “……主教,早。” 主教白袍合身,黑色的宽腰带扎得有些松垮,他站到了赏南面前,笑意淡淡的,“神父,能同行吗?”骄傲的神父说不定又要拒绝。 “可以,”赏南点点头,顺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怀闪,“执事给我准备的饼干,您吃早餐了吗?要不要吃?” “谢谢神父好意,神父自己吃吧,我不吃。”怀闪情绪不怎么高,他钻上汽车,坐下就闭上了眼睛。 马利维对怀闪主教的自来熟表示目瞪口呆。 “我们走吧。”赏南对马利维说道。 马利维不能和神父一起坐后座了,他坐上了副驾驶,时刻关注着后面的动静。 从圣危尔亚大教堂去王宫足有两个小时的车程,王宫修建在一片绿树成荫的群山之中,它被群山环绕。自然之内,富丽堂皇。 车内一直没人说话,赏南也没开口找怀闪聊天,他知道怀闪的心情一定非常差。 王宫是怀闪和他的朋友们被夺去尊严和生命的地方,要面对的教皇禽兽不如,尽管如此,怀闪也做不到在王宫内肆意砍杀,就像14说的,怀闪没办法做一个纯粹的恶棍。同时,一旦怪物失控,遭到砍杀的不会只是有罪之人,整个世界将全线崩溃毁灭。 怀闪又是死神,他杀了一遍,还能再收割一遍,直到将这个世界整理得干干净净。 想到此,赏南偷偷看了怀闪一眼,后者此刻看起来好像是在睡觉,刚刚冒出头的阳光是温馨的淡黄色,笼在怀闪的脸上,细碎的光点在他脸上跳跃着。 外部条件已经极尽温柔,可怀闪眼窝深邃,鼻梁挺拔如俊峰,下颌线收敛得锋利利落,哪怕是睡着,也能想象出他看着人时会是怎样的冷肃模样,很不好惹。 赏南只是看了很短暂的一瞬,就被怀闪觉察到了。 怀闪突然睁开眼睛,黑幽幽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赏南,似乎在睡梦中时就锁定了神父。 “神父,好看吗?”怀闪抱着手臂,朝被吓呆的神父挑挑眉。 赏南本就因为偷看被抓包而手足无措,怀闪说完后还故意咧开两排锯齿状的獠牙,赏南直接吓得一动不敢动。 在怀闪揶揄的眼神下,赏南长翘的眼睫不安地颤了几下。 主教自以为自己将可怜的神父玩弄于掌心,可惜得意还不到两秒钟,神父就胆大包天地朝主教的面部伸出手。 赏南的指腹柔软温热,在触碰到怀闪锋利尖锐的齿尖之前也碰到了怀闪的上唇。 看见怀闪眼神掠过一丝疑惑,赏南弯了弯嘴角,看起来单纯无邪,“主教,您的牙齿真可爱。” 怀闪身体的僵硬,赏南光是凭看都能看出来,占领上风时,赏南的嘴角扬得更高了,看起来就更得意。 怀闪很快反应过来神父是在“欺负”自己,他眼中的疑惑和好奇褪去。 他直接合上牙关,咬住赏南的手指,赏南的一截手指被桎梏在怀闪的口腔中,神父脸上的神情由得意洋洋变成了惊慌失措。 怀闪一肚子坏水开始冒泡——他用舌尖沿着赏南的指尖舔了一圈儿。 看见漂亮神父的脸涨得通红,怀闪才好心放过对方。 张开嘴时,怀闪眼睛盯着神父从自己嘴里不小心带出来的那一条长长的银丝,笑得恶劣,“神父,现在还觉得我牙齿可爱吗?” 第106章 死神颂歌 红着耳朵的神父冷静地将沾满口水的手指在主教的袍子上,细细擦干净。即使看起来他的白头发都像是快要因为羞恼而变成了一团火焰,他都仍然表现得十分冷静。 幸好马利维执事在看见怀闪主教闭上眼睛后,他也跟着真情实感地放心打瞌睡,司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工作上,他们都不知道后座发生了什么。 被怀闪咬过的地方仿佛已经和手掌的其他部分分隔开了,酥麻,滚烫。 赏南将手指慢慢屈起,攥进了手心,唾液的湿凉和指尖最薄弱的那块皮肤被尖利牙齿轻咬的微痛久久不散,奇异的烧灼感席卷全身,令赏南坐立不安——而他只是被轻轻舔咬了一下手指而已。 两个小时的路程,赏南度日如年。 怀闪也就在最开始的时候闭着眼睛显得格外安分,后半段时间,他要么是紧盯着赏南一眨不眨,盯得赏南浑身不自在,连呼吸的频率都被搅乱七八糟;再要么,他就用手指去勾赏南垂在车座上的发梢,绕着整根手指勾缠,最后再松开。 下车的时候,赏南头发的一半发梢都有些微卷,马利维走在他后面,一脸不解。 等马利维想到怀闪的时候,和他们不同路的主教早就由侍从引领朝一扇绛红色的大门而去。 晨曦底下的博拉奇王宫气势磅礴,它已有多年历史,除了分为南北东西宫的庞大建筑物,还有占地几千亩的皇家园林。和圣危尔亚大教堂相似的建筑风格,有许多尖顶在王宫墙壁上端林立,但又实用了圆形拱顶来中和。 一眼望去,还能看见墙壁上端立着不少人物石雕,迎着日光,端庄恢弘,气宇轩昂,这些都是已逝国王的雕像。 大门往左的雕像是已逝国王的,往右是已逝教皇的,单纯看数量,已逝国王的数量是已逝教皇的数量两倍有余。 “神父,一个月不见,您好像长高了。”戴着红色官帽的侍从对赏南笑得亲切,“国王陛下和宗座都很想念您,对了,还有阿拂公主。” 王宫大门今日会一直朝外敞开,直到前来听讲道课的神职人员陆陆续续离开。 进入大门后,入目是笔直宽阔的六条大道通往王宫,他们要去的也不是正殿,正殿主要是进行国家级重大会议或者用来接见各国来使以及光荣的授予仪式。 赏南今日要去的是北宫,北宫是圣主教教皇居住的场所,格尼也在北宫居住,偶有宗主教来拜访学习,也是在北宫受到接待。 北宫不属于王宫的主体,可当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赏南便被宫殿大厅的辉煌夺目给弄得有点懵,挂在墙上的巨幅油画和彩色挂毯,用黄金包裹的圣子雕像,其余的雕像,比如雄狮,蟒蛇…外面也都用黄金做了装饰。 侍从疾步在前面领路,“您来得比较早,我带您去见见宗座吧,在我见到您之前,宗座让我先带您去见见他。” 他脚步一拐,引着赏南去了旁边一个门。 走廊瞬间变得昏暗起来,墙壁上依旧有着挂画,只是色彩不再鲜艳,漫长昏暗的甬道无端令人心头压抑,头顶的灯罩将灯光晕染得朦胧不清。 很快,眼前重新变得亮堂起来。 漆黑的长桌上放着铮亮的餐具,空气中有小麦被烤得焦香的味道,赏南知道自己来了餐厅,他环视一周,赶紧跟上了侍从,接着,他来到了那已经年逾八十的教皇面前。 教皇头发稀疏,不管是脸颊还是露出来的双手,都只剩下了松垮垮的皮,被裹在金色的长袍当中,滑稽中,诡异更甚。 印象中,赏南年纪最大的教授,也是八十岁,都没老成这样,像一块被烤得缩水焦干的猪肉,加上赏南脑海中以前没出现过教授的记忆,所以在对他已经算非常和善的教皇面前,他愣了愣。 在侍从的催促下,赏南赶紧弯腰行礼,他执起教皇放在膝盖上的左手,轻轻在对方手背上印下请安吻,“宗座,问您安。”鼻息间,他好像闻见了一股近乎于食物腐烂变质的味道。 “神父,你用过早餐了吗?我的厨房里正好有新鲜的羊奶和乳酪蛋糕,烤面包也还不错,不算硬,我还能咬得动。”古物对待赏南亲和的态度众所周知,王宫上下乃至圣主教上下,都知道古物宗座对赏南的看重。 赏南垂着眼,始终保持着下级应有的礼仪,“来之前在家用过,谢谢宗座的好意。”他忍着胃内的翻涌,不紧不慢地作答。 “听说你所在的辖区出现了一个很难侦破的连环杀人案案件,”古物将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泡进一种看起来像稀释过后的猪油的汤内,“你要注意安全,让大家都要注意安全,提高警惕,一切可疑人员,都要好好盘审,不能错判,更加不能冤枉,知道吗?”他把湿软的面包喂进嘴里,时不时用眼睛看一眼神父,可真是年轻啊。 赏南表现得非常温顺诚实,“是的宗座,但我想,很快就能侦破了。” “是吗?那你到时候可要为那些遇害的圣子们做一场大型的圣告才行,那样,他们才能去到天堂去为圣主服务。”古物笑着说道。他笑容受脸上没有肉和牙齿所剩无几而影响,嘴巴有些张不开,就算张开了,看起来也很僵硬别扭。 古物继续说:“还有,怀闪已经在第一教区驻扎了快三月,他性情顽劣,你脾气温和,碰在一起容易吃亏,你尽量避着他,怀闪行事张狂也不是你能控制得住他的,如果格尼责骂你,你直接向我的执祭去电。” “格尼也是,让你一个孩子去管教怀闪,怀闪怎会把你放在眼里。” 古物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赏南甚至有些听不清。 如果赏南不知道对方做过的那些事情,光今天这一次见面,他就只会觉得教皇是一个语气和蔼的瘦小老头儿。 “行了,看见你比上次来的时候精神气要好,我就放心了,去大厅吧,那里有很多蛋糕和果汁,我马上就来。” 侍从将赏南送出去,很快又回到了教皇餐厅。 侍从站在古物身旁,给他递上擦手的餐巾,“神父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爱说话。” “他还小,你不用对他太挑剔。”古物咳嗽了几声。 “宗座您也是十八岁就成了神父啊,听说您那时候可比赏南神父开朗多了。” “那没什么用。”古物撑着桌子站起来,侍从忙伸手去扶着他,替他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另一件厚一些的袍子,内里是动物毛,外面一层洒满了金子,沉甸甸的拖在地上,看起来就重量十足。 古物眼中有些许欣慰,也有些寥落,“我不行了,总要有人接班,神父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身份可以让圣主教永远辉煌。” . 走到大厅,赏南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里面那些人打招呼,就忙找去了洗手间,趴在盥洗盆里吐得昏天黑地,早上他就吃了几块饼干,全吐出来了,没得东西吐之后就吐黄水。 亲吻那位教皇的手背,让赏南比吃了屎还难受,虽然他没吃过。 [14:你是心理作用。] “他吃人肉。”赏南吐得有些虚脱,但他没停下,把水往嘴上泼,再用力搓,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和宽大的袖子都被弄得的。 “神父,洗脸啊。”怀闪慢悠悠的嗓音在赏南身后响起,赏南关了水,回头看着怀闪,细长的耳饰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小幅度地摇晃。 神父湿漉漉的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怀闪本来抱着手臂,在看见神父脸色不虞后,他才缓缓放下手臂,正色道:“您这是……” 赏南直接用袍子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擦掉多余的水渍后他才朝外走,“被狗咬了。”赏南轻描淡写道。 他的嘴被他自己搓得鲜红,怀闪一把抓着赏南的手臂,垂下眼,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赏南通红的唇上,他笑了声,“狗咬了你的嘴?” “……” 这无法解释。 他因为亲吻了古物的手背而呕吐,如果他不知道任何事情,他怎么会因为触碰了伟大的教皇而犯恶心。 “我自己揉的。”赏南试图甩开怀闪的手,意料之内的,失败了。 赏南只能抬起头看向明显不相信的怀闪,“主教,我向圣主起誓,这真的是我自己揉的,”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不过,主教您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私人问题,就算我被狗咬了嘴巴,和您的关系好像也不大吧。” “现在不大,”怀闪松开了赏南,上身靠在门框上,“但以后说不定就大了。” 赏南装作不懂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没觉得自己这么会演戏,现在对各种事件应该表现出来的反应几乎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怀闪定定地看了赏南一会儿,最后一眼仍旧是落在赏南的嘴巴上,走的时候,他手指撩了一下赏南的耳坠,“神父,我们走着看吧。” - 沉重的铜钟被敲响,醇厚古朴的钟声在王宫乃至整座园林以及山林上方响起。 如瀑布一般垂下来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绵延十多米的讲道台身后是和圣危尔亚大教堂相同的圣主像,只是这一幅的尺寸更加大,更加符合北宫的宏伟气势。 大厅内能容纳上千人,可能来听教皇讲道的人并不多,需要是主教及以上级别的神职人员,在第一、二、三教区的主教大主教强制性到场,其他七个教区则可以酌情前来,因为他们距离王宫的路程实在是遥远。但每年听讲道的次数也不能低于六次。 听过讲道,回到教区后,主教要召集自己所管辖的教区内的神父们将自己的所得传授给神父们,神父则开始将教皇的讲道课传播到每一位圣子耳中。 赏南和怀闪的身份都非常特殊,他们在队伍的最前方,只不过是一左一右,中间相隔了十多个人。 赏南盘腿坐下,抬起眼时,古物像是一大坨会移动的金子从旁边台阶上一步步走到了讲道台上,金色显黑……赏南低下头,耳畔响起嗡嗡的歌声,很快,他也忆起了唱词。 “我是俗世的囚徒,我是教皇的帮手,我是圣主最虔诚的教徒,我的意志不可磨灭……” 如群蜂在耳畔嗡鸣,分贝并不高,却令赏南感到耳膜发痛,使他感到毛骨悚然。 几分钟过去,古物的侍从站出来宣布了今日讲道的主题:新生。 整个讲道将持续八个小时的时间,中间没有休息时间,也没有用餐和去洗手间的时间,更加不提供水与任何食物。 古物的每个字,赏南都能听得进去,他说的是新生,甚至还有几分道理。 他说:新生是旧物的延续。 他说:新生是圣主给予的赎罪的机会。 …… 日光从微黄变成灿烂的金色,所有人的脊背都挺得笔直,全神贯注,神色痴迷,直到太阳西下,他们仍旧保持着与最开始相同的姿势。 赏南腰酸背痛,又饿又困,屁股都坐硬了。一种敬佩之心在他心内油然而生,信仰居然能让他们在这里不吃不喝枯坐一整天。 如果不是14在背后支撑着,赏南觉得自己可能会直接倒在地上——连续八个小时,一动不动,膝弯已经僵硬,古物没什么感情的讲道还在继续,这比他那个教授的念叨还令人痛苦。 “我要退休了,我退休了之后,就帮不了你什么了。”教授说,他戴着一副小小的圆框眼镜,头发花白浓密,表情严肃,“对于你的想法,我是支持的,所以在你一毕业,我就把你放在了组长的位置,我顶了很大的压力,我希望你能为那些可怜的小东西做些什么。” “但一切行动,都在建立在可行并且可以保证在你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现在许多人都支持对变异者和变异动物进行绞杀,他们情绪不稳定……” “老师!他们也是我们的同伴,情绪不稳定只是那群人为了合理绞杀的理由。”赏南听见了自己反驳的声音。 教授瞥了眼他,“不要这么激动,我说的就是他们的说辞,更何况,在这个月,变异动物伤人的事件已经十几起。” 赏南说:“它们需要适应和学习,而且,变异者也不止是平民,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 “不过就是想……” “住口!我们心知肚明就行了,”教授说,“你记住我说的,不论何时,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知道了知道了。” 画面跳得很快,赏南看见自己抱着一束菊花,撑着一把雨伞,穿着肃穆的黑色西装站在一座墓碑前,石碑上照片里的人是,他的教授? 有关教授的画面在脑海里如同迅速翻动的相册照片,赏南看清楚了每一帧,看清了教授从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迅速变成了一个盒子的全过程。 14没有再在背后给赏南提供支持。 神父愣愣地坐着,表情看似平静,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垂下头,蓄了许久的眼泪汇聚成一整颗落在手心里。 什么教皇,教授才是他的恩师,在人类世界迎来大变异后的第三年,他的教授去世了。 讲道课剩下的几个小时,赏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了,他心脏疼得几度想要弯下腰,却又碍于场合生生忍了下来。 [14:其他的也有哦,你都可以浏览,那是你在上个世界解锁的一些记忆,不过不是关于人的,而是一只猫。] 天幕慢慢地昏暗下来,讲道课结束了,铜钟敲响,赏南回过神来,四周的人起身都起来得很自然顺利,好像这一整天只有赏南独自坐在这里似的。 大主教都穿红色的袍子,唯一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宛如血海的人群中穿梭而来,站在了赏南面前,见赏南还呆坐着,怀闪弯腰一把把赏南拽了起来,动作有些粗鲁,但莫名又能感受到一点小心翼翼,“饿不饿?吃饭去。” 那如瀑布般的水晶灯突然亮了起来,赏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眯了会儿才适应这种乍然的强灯光,再度睁开时,怀闪的脸近在咫尺。 “你的眼睛也被狗咬了?” 赏南眼睛内眦被染上了浓浓的红色,看着有些吓人。 “可能是太累了。”神父说。 怀闪若有所思。 过了几秒钟,身后响起轻快的少女音,“神父!” 能来参加讲道课的神父只有一位,所以对于阿拂公主口中的神父,周遭还在寒暄没有离开的主教和大主教们都用“懂得都懂”的眼神看向那位年轻有为的漂亮神父。 赏南回过头,看见穿着青绿色蓬蓬裙的阿拂公主朝自己跑来,她金黄色的头发散在肩头,头发上别了一个浅绿色的绸布编成的蝴蝶结,中间用祖母绿宝石连接固定,看起来活泼又清爽。 “公主殿下,晚上好。” 阿拂给赏南和怀闪各自行了礼,嗔怪道:“神父,我不是说过了嘛,你不要和我这么客气,你看主教和我相处得多像朋友和家人。” 赏南哪能看不出阿拂的心思,甚至都不用看,那一声神父中,全是少女的期待和欣喜,但很显然,他不会关注除了怀闪以外的人,也给不了他们承诺和回应,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公主,君臣有别。” 阿拂“哎呀”了一声,“你是神父嘛,我们差不多的。” 那差得可太多了。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让人准备了晚餐,我们一起去吃吧。”阿拂说着,就要去挽赏南的手,赏南忙躲开了,就这一个闪避的动作,阿拂直接红了眼睛。 “神父……” [14:博拉奇只有一位公主,没有儿子,儿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缺陷,如果国王没有其他健康的男性后代的话,按理来说,阿拂有可能会成为博拉奇的第一位女王。] [14:不过通过你今天接触教皇之后我得到的信息,教皇掌权已久,国王儿子们的缺陷基本都是他一手促成,因为生下来的时候几乎都是健康健全的孩子。同时,教皇说有缺陷的王子没有资格做国王,会使国家气运也出现缺口,再同时,他说,女性不可能成为国王。] [14:如果没有外力帮助,谁是国王,最后肯定是教皇说了算。] 阿拂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她的不开心就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又欢喜起来,“那好吧,宗座估计给你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那神父…”她讨好地看着赏南,“你今天要不要在王宫里留宿啊,你和主教回去需要两个小时,晚上在路上可能会不太安全,树林里经常会有野兽的。” 赏南正要拒绝,一名侍从大厅外急匆匆跑来,他在赏南面前停下了,“神父,请您今天在王宫留宿一晚,国王明日想和您说说话。” 赏南:“……” 阿拂的开心则藏都藏不住了,她高兴得脸都红了起来,“父王和我真是心意相通!” 国王的命令,赏南只能遵从,但阿拂的晚餐,他可以拒绝。 . 在偌大的餐厅里,餐桌边上各自坐着人,没有坐满,相熟的习惯坐在一起。 上餐的侍从托着盘子推着餐车在餐桌之间穿梭着,里面的食物比阿仁做的要精致许多,赏南想试试味道如何。 怀闪面前上了一块生肉,赏南第一次看见他吃饭不是狼吞虎咽,而是优雅地切成小块往嘴里喂。 赏南要了南瓜羹和烤牛肉和一份香香脆脆的锅巴。 咬下第一口锅巴,赏南才觉得自己极度的饥饿受到了安抚。 神父用餐前的萎靡不振和吃到第一口食物后的振奋,怀闪都看在眼里,明明就是饿得不行了,还要端得高不可攀的样子。 比起食物,怀闪还是对神父更加感兴趣。 神父吃东西的样子也好看,牙齿很厉害,锅巴被他咬得咔嚓咔嚓响,他吃东西认真,也不往外洒,咀嚼食物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吃到一半,餐厅的大门朝两边退开,两排穿着黑白制服的队伍走进来,他们站在了餐桌的末端,有男有女,每一个都面容清秀,身形苗条健康。 赏南就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以为是侍从,继续专心吃东西。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如海浪般起伏的柔软叫喊,赏南动作一怔,他往发生处看过去,在看见了那一幕之后,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些人,是专门为他们神职人员准备的吗?就在餐厅? 场面过于令人感到震惊,赏南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一双冰凉的手从他对面伸过来,捏着他的腮帮子强硬地掰了回来,语气淡淡的,还轻蔑,“那么小,有什么网 第107章 死神颂歌 [19W营养液加更] 怀闪捏得赏南有些疼,松开的时候留下了浅淡的红印,像在赏南脸上各自盛开的花。 赏南嘴里的锅巴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了。 掉在地上的袍子和腰带,昂贵宝石甩动,时而撞击到餐桌桌角,时而直接砸在地面,不同味道的汗水混到一起,餐厅食物丰富的香气,头顶璀璨华丽的吊灯,共同促成了这一场荒诞的游戏。 [14:这是对你们的犒劳和嘉奖。神职人员一般都要永远保持独身,洁身自好,不过现在的规则已经宽松许多,到了四十岁,可以向上面申请结束单身,与一人结下婚契。] [14:怀闪在他的书里介绍说明过,不同的神职人员可以拥有不同数量的男仆女仆,他们在神职人员眼中不是和他们相同的物种,而是物品、工具,以帮助他们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教会建设之中。] [14:好吧,虽然你可能觉得有些无厘头,但这是事实。] 怀闪的表情似乎已经对这些习以为常,他从身后的餐车上拿了一个模样可爱的蛋糕放在了赏南面前,“怎么,神父也想要?” ! 赏南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在一片喊叫声中严肃道:“主教慎言。” “那就吃蛋糕吧,最多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怀闪托着腮,“神父,不能走哦,有人在看着。” 他们是一体的,任何想要独立出去的人都会被当成异类,被当成异类的结果就是以后所有的行为都将受到监视,任何错误都有可能被放大到对圣主的不忠和轻视。 “谢谢主教提醒。”赏南低下头,恨不得让14把自己的听觉给封了,可那样的话,他就听不见怀闪说话了。 “神父,您看起来很讨厌这种事情?”怀闪趴在桌子上,几分轻挑几分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终于露出几分稚嫩的赏南,“您明明成年了啊,没有女仆?也没有男仆?” “您有?” “没有。” 怀闪眼底掠过一抹猩红,他突然指着赏南身后,小声惊疑,“神父,你看那个胖子主教好像不太行哦。” 转头去看是人下意识的反应,赏南已经算是自控力比较强的那类人,他的脖子就转了一点很小的弧度,怀闪就猛地朝他扑过来,似笑非笑,“别对那些猪狗的身体那么好奇,真要好奇,您可以看看我的。” 赏南手中握着勺子,感觉自己脸皮在慢慢升温,他在这个世界的人设不是流氓,他要稳住。深呼吸两次过后,赏南对怀闪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主教,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说完后,在这一片嘈杂的环境当中,赏南继续吃东西。 身后传来脚步声,或许是真的被怀闪的提议吸引到了,赏南没有转身去看,但他余光看见了一只修长白皙的腿落在了自己旁边。 更不能看了,这明显是一名女士。 赏南瞥了眼对面的怀闪,怀闪捂住了眼睛,之后,怀闪便开口道:“大主教,您能先把衣服穿上吗?” 格尼将肃穆的袍子裹得松松垮垮,一低头就能露出半片白皙,她打了个哈欠,“任何人都有放纵的资格,女人也是。” “好了,你们可以睁开眼睛了。” 格尼的声音天然带着隐隐的傲气和睥睨,不把所有人放在眼中的无畏,以及对男人的无视,所以很容易辨认。 “神父,您已经成年了是吗?您真的不去享用一下那些味道美妙的食物吗?”格尼在餐车上拿了杯葡萄酒一饮而尽,“不过我是不会碰那些人的,我只是把一个我一直看不顺眼的主教给睡了而已,他现在应该更加看不顺眼我了。”格尼耸耸肩,特别无所谓。 怀闪截断格尼的话,“大主教,神父年纪还小,您说的这些,他不懂。” 格尼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顿,她高高昂起的脖子慢慢放了下来,她姿态看起来像一只鹤。她的目光在赏南和怀闪之间梭巡,过了良久,不怎么笑的格尼忽而笑了起来——怀闪不是一个情绪不显的人,相反,他情绪外放,什么情绪都会展现给别人看,可他太多变,反而令人看不清他,可他从不袒护谁,火上浇油是他最喜欢。 按照怀闪的本性,他应该隔岸观火,或者起哄,甚至直接拽着神父去挑选一个合心意的。 怎么会连提都不让她提呢? “怀闪主教,那您今年已经二十五,您也要坐在这里吃这些宝宝蛋糕吗?”格尼指着赏南面前的粉色蛋糕说道。 正在吃宝宝蛋糕的赏南:“……” “大主教觉得不可以?”怀闪伸手把赏南面前的蛋糕拖走,淡定道,“大主教,慢走不送。” 格尼撇了下嘴,她慢悠悠站起来,腰带散开,内里什么都没穿,她一边走一边系腰带。 晚餐结束后,餐厅中的味道已经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了,赏南的衣服和头发上全都是食物和汗水的味道,他闻了下衣袖,嫌恶地皱皱眉。 . 门外,阿拂抱着一个铁盒子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她两名侍女。 神职人员们穿戴整齐肃穆地从餐厅内出来,阿拂一眼就认出了赏南,她朝赏南跑过去,“神父,这是王宫内我最喜欢的甜点师做的饼干,送给您。” 众目睽睽之下,赏南不好拒绝阿拂公主,只得收下,看着开心不已的阿拂公主,赏南轻声道:“公主,您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在成为神职人员之前,我向圣主起誓永远保持独身。” “但宗座说你们四十岁就可以结婚的。” “我不打算结婚。”赏南无情道。 阿拂脸上的笑容消失,神父走了,她落寞地站在原地。 怀闪走在赏南身侧,他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阿拂公主还站在那里没动,收回视线,怀闪却没有和赏南聊起有关阿拂的话题。 少女怀春再常见不过,喜欢神父的人也如过江之鲫,神父自己估计都记不清了,没必要给某个人加深她在神父脑海中的印象。 他们同路,但是不同房,为他们领路的侍从也不相同。 执祭和执事没有资格进去听讲道课,所以马利维只能和兔免在一起,他们在一个藏书房内呆了一整天。 看见赏南,马利维高兴地朝他跑过来,“神父。” 兔免和马利维分道,走到了怀闪身后。 “从早上到现在,兔免执祭总共就就说了三句话,二十三个字。”马利维紧跟着赏南,低声说道。在王宫内他不敢乱跑,可以说话的人只有兔免,但兔免完全就是一个闷葫芦,马利维都快憋死了。 “神父,您身上是什么味道啊?酸酸的,还有点腥……”马利维把脖子伸长,嗅了嗅,“你们在餐厅吃了烤肉吗?烤的是什么肉?” “不小心沾上的味道。”赏南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味道,反正马利维会自动帮他补全。 步入北宫专门接待客人的寝宫,地上的厚地毯落在上面柔软踏实,一丝脚步声都听不到。 走廊蜿蜒,挂画精致,怀闪在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侍从打开走廊靠左的一扇门,“神父,这是宗座特意嘱咐的,让您住视野最好的客房。” “好的,替我谢谢宗座,也谢谢你为我带路。”赏南走入门内,转身说道。 侍从点点头,“那您早点休息,马利维执事,请您跟我来吧,您的房间还需要往前走。” 赏南关上门。 如侍从所说,这个房间的视野的确非常好,能俯瞰北宫的整个后花园,放眼望去,甚至还能看见往中心靠拢的东南西三座恢弘的宫殿尖顶。 但这种窗户……赏南把窗帘刷啦一下,从最左拉到了最右,打开房间的灯,比家里的床铺要大,看起来要更加贵重与精致,夸张华丽的木雕,摆在桌子上的鲜花,带有独立的浴室和祷告室,墙壁上有着常见的圣主画像。 不知怎的,平时都还好,可圣主画像如果在房间里的话,赏南总觉得是怀闪在房间里。 虽然很麻烦很吃力,但赏南还是在浴室把头发洗了。 自己洗头发,他才体验到了这么长的头发洗起来有多困难,光是被水彻底淋湿透后,脑袋都有些被头发的重量扯着往下坠。 不能剪掉吗? [14:不能,只能修,古物说你的头发是圣主的嘉奖。] 赏南用了几根毛巾才勉强让头发不再滴水,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把和吹风机很像的东西,对着头发拼命吹着,“你这么说,那我还挺想当教皇的,等我当了教皇以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头发剪了。” [14:可以往这个方向努力。] [14:采访一下博拉奇新任教皇的梦想是什么?答:剪头发。] 头发吹到半干,外面响起敲门声。 之前那名侍从领着两个人站在赏南房间门口,看见赏南,对方朝旁边让了两步,让那两人上前,他则在一旁恭敬道:“神父,这是宗座亲自为您挑选的人,您可以选择留下或者带回您的神父小堂。” 神父表面上表现得淡漠冷静,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过了半天,赏南才清了清嗓子,“宗座这是……” 侍从深深一笑,“知道神父还不懂,所以挑的都是学过一些的。” 眼前两人,一男一女,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论长相,他们完全比不上神父,轮气质也是,侍从在心底叹了口气,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单独看时已觉非常不错,可当和神父处于同一场景下时,这两人顿时就黯然失色。 赏南明白了,他语气平静且有礼。 “帮我谢过宗座,我暂时只想好好服务第一街区的市民,并且打算一直独身……” “这和您保持独身并不冲突。” “……” 赏南不想收,也不能收。 “对不起,宗座的好意我心领了……”赏南欲言又止,未说出口的话,侍从都心知肚明,他的拒绝已经十分明显了。 侍从耷着眼皮,就像被钉在了赏南门口的地面上似的,另外两人没他那么镇定,额头冒汗,眼珠乱转,手指在衣服上揪来揪去,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害怕,时不时会用祈求的眼神看一眼赏南。 几方对峙,分毫不让,正僵持着,走廊的一头传来咳嗽声,怀闪从没亮灯的走廊一端不疾不徐走来,他已经换上了睡袍,暗红色的短发微湿,带着水光,棱角分明的脸在暗影的缩小下越来越清晰可见。 “沓哒主教,”怀闪径直走到了赏南旁边,手臂从赏南腰后穿过去,虚虚揽住,“您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啊。” 沓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 “哦,”怀闪手掌微微用力,捏了捏赏南的腰,回答沓哒,“我今晚准备和神父共度,沓哒主教您是打算让这两人和我们一起?” 赏南在怀闪捏自己腰的时候,就知道怀闪是在帮自己拒绝掉宗座的“好意”,所以他很配合。 可沓哒明显不是好说话也不是好打发的人。 他依旧是那副恭恭敬敬的姿态,身躯岿然不动。 怀闪浓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耷拉下来,他松开环着赏南腰身的手臂,懒洋洋地扯下来自己睡袍的腰带,在赏南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赏南的手腕,将赏南的手腕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微凉坚硬的胸肌下面虽然没有心跳,可也立刻让赏南像是被触电了似的想要收回手。 在赏南收回手之前,怀闪单手将赏南从地面拖了起来,如狼一般将赏南扑在了门框上。 赏南身上的睡袍不知怎的散开,柔软的布料大部分都落在了地上,在沓哒面前露出一小片肩膀和白皙的后背,蝴蝶骨被挤压在神深色的门框上,像是一只被擒住翅膀的蝴蝶。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神父的反抗看起来更像是欲迎还拒。 赏南垂在靠屋内那一侧的手攥成了拳头,沓哒的宗座的人,不管怎样,他都只能配合怀闪。 怀闪的唇压在赏南的胸膛上,对方估计刚洗过澡,浑身都是香的,人类又有体温,怀闪抱着赏南的手臂又紧了紧,他知道自己瞳色肯定在变,他感觉自己眼眶是滚烫的。 沓哒仍旧没有离开,只不过抬起了眼,不再是之前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怀闪慢腾腾扭过头,他的脸和耳朵从赏南的脖颈上掠过,赏南微微向后瑟缩,又被怀闪不明显地拖了回来。 主教眸子漆黑,“沓哒,你确定你还不走吗?”他说话时,伸手一把揪着沓哒拽到了眼前,皮笑肉不笑,“还是说,你想一起?” 怀闪主教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沓哒拼命从怀闪手中挣脱,连连后退,“好的,我马上离开。” 沓哒匆匆带着两人原路返回,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 赏南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得罪古物。 但是, “主教,您能放我下来吗?”赏南低下头,只能看见怀闪的头顶。 怀闪听见他的声音后,仰起头,咧开嘴一笑,“哎呀,神父,真不好意思,您要是不说话,我都差点把您忘了。” “……” 他把赏南稳稳地放到了地上,没了阻力,赏南半开的睡袍全部直接散开掉在了脚下。 空气突然就很自然地凝固住。 晚上的空气冰凉,赏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垂着薄白的眼皮,不动声色,只有耳朵红得不像话。 过了片刻,他用一只脚轻轻踢了踢地上自己的睡衣,淡淡道:“主教,您解开的,请您给我穿上。” 第108章 死神颂歌 [20W营养液加更] 怀闪弯下腰,从地上拾起睡袍,这是北宫统一给留宿在这里的客人准备的睡袍,黑色。 夏日还没有过去,睡袍的重量在手中轻飘飘得像羽毛。 主教将睡袍展开,倾身靠近神父,赏南将手伸进袖管里的时候,怀闪瞥见对方手指轻微的颤抖,过了几秒钟,怀闪弯着腰给赏南系腰带的时候,问道:“神父,您在家的时候,睡衣底下也是这样什么都不穿吗?” “……” 赏南推开了怀闪,自己接手了没完全系好的腰带,“主教很好奇?” “我已经看过了。”怀闪站在赏南对面,用手摸了摸神父还有些微湿的头发,“吹干再睡,今晚过后,博拉奇将迎来降温,今年应该会降很大的雪,神父,您喜欢下雪吗?” “不喜欢。”赏南回答得飞快,他都没思考,就断然说自己不喜欢,回答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对下雪好像没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那难为神父了,要忍受博拉奇每年连续五个月的冰天雪地。”怀闪说道。 “还有,神父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还欠我两个报酬。”怀闪看着面无表情的神父,顿了顿,放轻了声音,“您今晚如果一定要拒绝沓哒,不超过明天上午的十一点,那两人就会被用坠刑处死。” 赏南一怔,“你说什么?” “会被处死啊,因为没有用处,圣主说,无能也是最大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从怀闪说话的语气中,听不出他对那两人的怜悯,“不过沓哒看见我们在一起,那两人应该能逃过一劫。” 他无所谓又淡漠的样子,逐渐和扛着棒球棒的少年开始重合。 “主教,谢谢。”赏南看着怀闪的眼睛,认真说道。 赏南以为怀闪会不自在,会说举手之劳,至少会花时间思考之后的回答,结果对方坦然自若又无比自然地说道:“神父,您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给我一些货真价实的酬谢吧,抱着你的时候,我很累。” “如果那时候神父能主动一些就好了。” “我觉得,还会有下一次,您觉得呢?” 赏南看了对方一会儿,点了下头,“好的,如果有下一次的话,为了避免使主教觉得累,我会主动一些的。” 怀闪黑漆漆的瞳孔被他的眼皮挡了一般,明显的反而是眼白,直到眼白开始浮出一抹红色。 “神父晚安。”怀闪的手掌在赏南头顶按了按,等赏南抬起头来的时候,怀闪不见了。 . 晚上的风在北宫刮得呼啦啦作响,金碧辉煌的王宫在夜晚宛如一颗通体雪亮的巨大宝石。 怀闪出现在北宫对面的南宫天台,南宫是国王的寝宫。 他的位置,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北宫偌大恢弘的教皇餐厅,昂贵的油画和雕刻。 里面每一块地砖每一张椅子,挂毯上的每一个图案,都时常出现在他的回忆中,混合着朋友们的哭喊和各种道具切割人类骨骼的声音。 它的对面——北宫一栋平顶建筑物的阳台上,两个人被他们后面的几人合力丢了下去,像两片枯叶,只是落在地面要比枯叶要有重量多了。 哪怕隔着几百米的距离,怀闪也看清了溅在墙壁上的鲜红血迹。 两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两滩烂肉,完全看不出出现在神父房间门外时候的模样。怀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从两具尸体当中慢慢爬起来的两个灵魂,他们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看见了自己已经失去生命意识的身体。 镰刀的刀锋从他们身后划过来,只是一瞬,他们就各自消失了。 阳台上几个穿红袍与灰袍的教徒趴着往下看,确定人已经死亡后,沓哒转身对身后的几名执祭说道:“把尸体处理了。” 执祭垂头,“是的。” 在他的背后,怀闪蹲在一座半圆形的石雕上,他们相距不超过一寸,后方的弯月就和他手中镰刀的刀锋一样。 怀闪只需要伸手,将沓哒的袍子轻轻一拽,沓哒就会像刚刚的那两人一样,重重地从阳台上跌下去。 手指快要碰到沓哒兜帽时,他眼前出现了神父的脸。 算了,等这些人死后,他自然会送他们下地狱,不急在这一时。 由他终结的话,他们就去不了地狱了。 这一群人很快消失在了天台,两具尸体连带着地上和墙上的血迹都被清理了干净。 怀闪在天台呆了许久,出现在赏南房间里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神父睡姿没有他白日外表上看起来的那么高傲端庄:大半的被子被他卷起来,头发垂在床沿,枕头抱在怀里。 第一次看见对方时,赏南也是这个姿势在睡觉,在关押即将被处死的囚犯的囚牢中,七八岁的模样,没心没肺,明明都快要被处死了,还能卷着被子呼呼大睡。 那是死神第一次动恻隐之心,他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少一些枉死之人。 他篡改了圣主旧书,在书中加了数笔,说明了白发白瞳是圣主的孩子,甚至还在文字中画了一张简笔画,就是照着那小孩儿的睡姿画的。 刚成为死神时,怀闪做了不少此类的事,等在死神这个位置上呆久了,死亡在他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件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怀闪早就已经停下了帮助他人的举措,圣主说的,死亡是检验人生价值的一张试卷,它将决定灵魂是去往天堂还是地狱,接着是成为人或者是牲畜。他的帮助都是多余的。 过去十年,怀闪都忘了自己帮助过这么个人,他当时还觉得挺奇怪的,怎么会有人一生下来都是白头发白眼睛。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明明当初觉得白头发白眼睛小孩儿是个丑八怪,但现在长大了,他却觉得无比顺眼。 “主教?” 神父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站在房间空地上的长发主教,“主教,您头发怎么又长长了?”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都让人觉得,他完全没睡醒,可能还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赏南抱着枕头,把脸在枕头上面蹭了蹭,半睁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慢慢腾腾地又快要彻底闭上眼睛了。 怀闪来到赏南面前,他盘腿坐在了赏南床边的地毯上,一黑一白的长发立刻混到了一起,“神父,杀人的话,是罪无可恕的吗?” 赏南闭眼的动作停在半路,他彻底醒了,清醒地知道这不再是梦,怀闪切实地出现在他的房间,并且情绪还不算好。 只不过,赏南仍旧装作没睡醒,他主动往怀闪的方向挪动,含糊不清地说道:“圣主说,人生本质上就是无数循环,每一次看似新的人生都是在为上一次还债。” “圣主还说,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审判罪人的资格,只有他们自己可以。杀人的话,会下地狱,永无来世。” “神父,我不怕下地狱。”怀闪语速缓慢,语气淡漠。 “但来世的话,”怀闪趴在了赏南的床沿,暗红的眸子撞进赏南眼底,“我想有。” “主教来世想做什么?”赏南手指看似无意识勾到了死神的一缕头发,发质比他自己的要硬一点,而且刚刚碰到,那缕头发就像拥有了自主意识,顺着手指爬上手背,钻进了宽大的睡袍衣袖当中。 死神的头发是凉的,在碰见了神父的身体后迅速像藤蔓一般迅速生长,往神父身体各处攀爬缠绕,它视衣物为不存在,发梢恬静地停留在神父的后背、手臂、脖颈、大小腿和脚踝,甚至连赏南的每缕头发,都被它细细密密地缠绕得严丝合缝。 赏南完全无法从它的束缚之中离开,他稍微一有动作,它就会迅速收紧。 在这之前,赏南不知道死神的头发会有这么邪门。 [14:闪闪可是死神,肯定还是有些地方和人类不一样的,没从你嘴里伸进去,我觉得已经是闪闪收敛过后的结果了。] 头发的感受就是怀闪本人的感受,头发表现的松弛惬意的,怀闪看起来也是惬意舒适的。 怀闪用手指摸着神父的脸,年轻神父的脸,仔细摸的话,还能摸出点婴儿肥,“我来世还想做主教,您来世还做神父吗?” 赏南闭上眼睛,趴在枕头上,含含糊糊地说道:“如果主教还是主教的话,那我就还做神父。” [14:黑化值-10,爱意值15。] 怀闪以为赏南还没睡醒,赏南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意识说出口的话才是真心话。 所以神父说的是真心话。 “神父?” “嗯?”赏南是真的快睡着了,怀闪什么时候走,他不走,他的头发也没有要从自己身上撤走的打算,甚至已经有往一些隐秘的地方去的架势——被子之下,赏南已经无法控制地将自己蜷缩起来,但他的膝盖居然被轻易掰开。 “如果您有需求的话,可以找我。” 赏南无力地抬起眼皮,答应了声,“好,谢谢主教。” 怀闪凑到了还在说真心话的神父面前,暗红色的眼睛变成了兴奋的鲜红色,“那我有需求的话,可以找神父吗?” 赏南:“……”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怀闪看见赏南的眼睛已经彻底闭上了,他睡着了。 死神的头发从神父身上和头发上缓缓撤走。 坐在神父房间的窗台上,晚风微凉,窗帘和他身上的袍子都被风吹得微微摆动,死神红着眼睛把碰过赏南身体的头发全部挨着挨着放在嘴里仔仔细细嚼了一遍。 第109章 死神颂歌 [含补更] 他坐在窗台的背影,孤影寥寥。 赏南闭上眼睛,“死神永生?” [14:可以,不过也可以自己选择结束生命,但会像你们刚刚说的,没有来世,自杀也算是杀人。] 被怀闪头发缠缚过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痕,颜色深浅不一,乍一眼有些可怖,像是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一般。 这是翌日清晨,赏南换衣服的时候看见的。 换衣服的全过程,14都一直在啧啧啧。 “你最好是一个电子统。” 国王年过四十,却肤白脸嫩,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既没有茂盛如草丛的大胡子,也没有一身璀璨贵重的华丽装饰,只有那一顶王冠,上面镶嵌着夺目的大颗宝石。 看见赏南时,他亲自起了身。 接见神父的地方是在国王的餐厅,王后和阿拂还有几个虽然残缺但也受宠的王子们也在,除了阿拂,其他的人都鲜少见过神父本人,只听不少人赞叹地提起。 国王一点架子都没有,比起昨日的教皇,他反倒没那么讲究礼仪,热情地牵着赏南的手让他坐下用早餐。 博拉奇讲究分食,但就是单独用餐,赏南面前也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碟子,每个碟子的形状花纹都不相同,既精致又华丽。 刚坐下,门外的侍从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站在国王身前,低声道:“怀闪主教在外面,说……”侍从欲言又止。 “说什么?”国王用勺子搅着瓦罐里的蘑菇汤。 “怀闪主教说,他也要吃。” “……”国王放下勺子,指着赏南旁边的空位,“请怀闪主教进来,就坐神父的旁边吧。” 在怀闪走进来的时候,厨房里的人迅速给他位置前的桌面上了餐。 赏南瞥了一眼,发现他们给怀闪准备的都是生食,不管是肉类还是蔬菜。 怀闪打着哈欠进来,对国王欠身行了一个看不出敬畏之心的礼后,脚步一顿,停在了赏南旁边,“神父,早。” 赏南看了他一眼,“主教,早。” 王后长裙席地,做着漂亮的长指甲,金色的长发如海藻般倾在后背,她坐在赏南的斜对面。 赏南的对面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王子,他也是国王儿女中最年长的,他面前的餐具摆放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用餐的速度宛如被放慢了速度,但几乎没有出现任何的偏差和失误。 “神父,阿拂很喜欢您。”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带着一种娓娓道来的柔婉气质。 王后爽朗地笑出声来,“许是神父的发色很讨阿拂的喜爱吧?” 赏南没去看红着脸的阿拂,而是看向了对面的大王子,“谢公主厚爱。” “不过神父是神职人员,”王后笑意盈盈地继续说道,“神职人员开始要保持独身到四十岁哦,神父不愧是圣子们簇拥爱戴的神父啊,圣主一定会对您另眼相看的。“ 国王也对王后的话表示赞同,他点了两下头,”就算到了四十岁,想要和神父结婚契的人也肯定是只多不少。” 神父性格淡漠,面对众人的调侃他也只是扯扯嘴角,最后大家也觉得和神父说话没什么意思了,转头把注意力放在了怀闪身上。 “怀闪主教,一街区的连环杀人案,可要辛苦您多多关注,迟迟未破,我心甚忧。”王后纤长漆黑的眉皱起来,“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的市民会惨死他手,如能抓到凶手,我必定让人将他拆卸成碎末喂狗。” 怀闪往嘴里丢着甜菜根,不怎么好吃,他不喜欢吃这东西,对王后回答时的表情也和对待甜菜根的表情一样,“好的,不辛苦。” “神父年纪小,就不用协助主教了。”国王说道,“主教如果需要帮手的话,去找圣危尔亚其他人就是。” “对了,”大王子再次开口,并且还是之前的话题,“阿拂进来的课程结束了,有半个月的假期,让阿拂去圣危尔亚教堂小住如何,也算体察民情?” 大王子明里暗里地拉郎配,赏南还没有到蠢笨如猪的地步,他放下叉子,徐徐道:“我会让教堂接待办公室早些做准备的。” 阿拂的身份,怎么也轮不着他神父小堂去迎接招待。怀闪可能还有几分资格,他一个神父,如果不是顶着“圣主孩子”的头衔,估计都无法参加讲道课。 想到昨天晚上才餐厅的荒诞,赏南觉得这讲道课,谁爱听谁听吧。 阿拂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还有政治课没上呢。” 身后侍女露出着急的神色,为什么要拒绝啊?她是最知道公主有多喜欢神父的,从小就喜欢,甚至忍不住蹲下来轻轻揪公主的裙摆,阿拂弯着腰,都快要躲到了桌子下面,她语气有些难过地和侍女说:“神父不喜欢我,如果逼他,他会不开心,他不开心,我的喜欢就是他的负担,他只会更加不喜欢我。我不想要神父讨厌我。” . 早餐用完,国王身边的侍从一路送神父和主教到王宫门口,“执事和执祭我们都已经为他们安排了早餐,他们马上就到。” 他身后的两个低级侍从上前来,手中捧着两个长条盒子,盒子上面是繁复的金色花纹,“这是国王送给神父和主教的礼物,请神父和主教收下。” 赏南得到的是一柄匕首,怀闪的是一枚黄金印章,印章底座刻着怀闪的名字,博拉奇本土字体歪七扭八,看起来像是胡乱画出来的两朵花。 “神父,国王还让我告诉您,在今年大雪纷飞时,他想要将阿拂公主送去圣危尔亚大教堂度过漫长冬日,随行的会有阿拂公主的老师们和侍女侍从,如果阿拂公主在教堂内顽劣不驯的话,国王希望神父您和怀闪主教能对她进行适当的管束。”侍从垂着眼,一字一句地将国王的叮嘱转告给了两人。 怀闪缓慢地眯起了眼睛,他一笑,“好啊,这可是国王自己说的。” “是的,国王亲口所说,阿拂公主单纯敏感,性子太闹,受不得委屈,她应该受到一些磨练,才能更好地守护博拉奇。” 赏南听侍从说完,思考了会儿,突然想了一个可能性,阿拂去圣危尔亚教堂,可能不是度假,国王这样说……反倒令赏南觉得阿拂好像是去避难的。 联系到14之前说,如果没有古物的阻拦,那么毫无意外,阿拂会成为博拉奇成立以来的第一位女王。 唯一健全的有可能成为博拉奇下一届君王阿拂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古物会首个对付的人。 [14:古物有好几个儿子,儿子们又各自有儿子女儿,完全是按照君王标准培养的。毕竟在古物对王子们下手之前,他也没想到国王会愿意将国家交给一名女性。] [14:国王太迟钝了,如果不是这么多年他对古物的盲目服从和信任,教会权力不至于凌驾到君权之上,以至于儿子瞎的瞎,哑的哑,只剩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儿。] [14:古物没多少时间了,最多坚持过这个冬日,他一定有所行动,国王也有一定有所察觉,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信任你和怀闪,你和怀闪按理来说,比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更加有可能性会站在古物那边。] “眼神。” [14:什么?] 赏南淡定道:“肯定是我们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 [14:你玩政治的话,能被人玩死。] “说不定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察,他又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的公主交给两个完全不相熟的圣主教的神职人员?”赏南手指从那把冰凉华贵的匕首上面轻轻滑过。 路程遥远,从王宫驶进山林,山林全是郁郁葱葱的杂树和缠着树木疯狂生长的藤蔓,黑压压的一片,仿佛随时都能从中钻出一头野兽。 气温的确在下降,半路的时候,赏南就觉得有些冷了,他将袍子裹紧,靠在窗户上打瞌睡,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马利维立马就被神父的喷嚏声惊醒了,他手忙脚乱地从椅子底下抽出一张毯子,递给后座的神父,“幸好我早有准备。” 每年几乎都是这个时间段开始降温,不过半个月,博拉奇就会迎来降雪,博拉奇没有秋天,树叶也不会枯黄,它们会被冻烂在树上。 怀闪把自己的外袍解开丢在了赏南的头上。 神父茫茫然地从袍子里挣扎出来,手指抓到了一把毛绒绒,“主教,您的袍子为什么……这么厚?” “当然是因为我有提前准备。”怀闪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我昨晚和你说过会降温……”说到一半,怀闪的声音忽地消失。 “主教,昨晚什么,您继续说啊。”赏南表情无邪地催促道。 “……” 怀闪以为赏南昨晚睡着了,赏南此时也表现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怀闪更加不可能继续说下去。 他装睡,装到了下车。 下车的时候,他按着赏南的肩膀,哈欠连天,“衣服你拿去吧。” - 回到圣危尔亚大教堂的赏南,每日做的事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还没有抓到,每日来做圣告的人都比前一日多,赏南也比之前更加忙碌。 他每日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教堂圣告厅和自己小堂内做圣告的地方来回穿梭,需要主持圣告,需要安抚人心。 “母亲赐予孩子生命,而圣主赋予守护……” “即使是漫长黑夜,黑夜总有尽头……” 赏南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看着底下一群满脸不安的人们,安抚大家是他的工作,但这么下去,他自己都快要被洗脑成功了。 一日的圣告结束,马利维手拿一件雪白色的动物毛披肩从门外走进来,“神父,下雪了。” “下雪了?” “嗯嗯,我已经让人烧好了柴炉,晚餐阿仁做了您喜欢的烤小羊排,还有一锅玉米甜汤,另外……” “神父!神父神父!”几个人还没离开的市民小步朝赏南跑过来,跑到赏南面前,焦急道,“神父,我家母牛今天晚上要生小牛,您能到场为她做一场祷告吗?” 见神父表情凝滞,为首的男人焦急到语无伦次,“虽然您可能觉得十分冒犯,小题大做,但一只牛的价值抵得上我们全家一年的口粮了,我提前找兽医看过,她肚子里只有一只小牛,如果没能成功生下来的话,她这一胎我们就全白忙活了。” 第一街区已经是赏南眼中可以和他以前居住的城市相提并论的繁华,面前这一家人应该不住在市区,应该是居住在一些农场里面。 马利维已经很久没遇见过这么无厘头的请求了,更何况外面已经下起了雪,这几个人一看就是附近那几个农场的,做完圣告赶回来肯定已经天黑,多不安全啊。 他正要婉言拒绝,就听见神父说:“好的,没问题,我们一起去吧。” 神父真的是,太令人佩服了。 别说回来会天黑,他们出发时,天就已经擦黑。 马利维没有夸大,之前怀闪所说的也没有骗人,外面的雪如鹅毛般扬扬洒洒,被圣危尔亚大教堂辉煌的灯光照耀成金色,漫天的雪像落下来的大片金屑。 赏南打了个寒战,裹上了厚厚的袍子,对方说前两天路上坏了几根灌水的管道,路上的泥很厚,主动从他们的汽车上拿下来一双长筒雨靴给赏南穿上。 神父穿着纯手工制的华丽外袍,手戴外真皮内动物毛的手套,脚踩黑色的长筒雨靴,头发落在肩头,和落下来的雪融为一体。 站在教堂顶上的怀闪垂眼看着,不知道神父这穿的是一身什么东西。 回到大教堂后的这一段时间,警察司收到了国王的信函,说聪明绝顶的怀闪主教会协助他们破案,于是,聪明绝顶的怀闪主教这段时间一直扎在警察司,听一群人对着一张贴满照片和写满线索的黑板吵架。 偶尔,怀闪也会参与,然后战火会扩大,战争会升级。 虽然圣主无所不能,可怀闪主教毕竟没有学过刑侦和侦查,当然,怀闪主教有时候的意见也非常宝贵。 怀闪主教说,下一个受害人会是圣危尔亚大教堂内的人。 赏南去的那户人家,不是农场主,他们一家人挤在一栋小房子里,租了几块地,牛马羊都养在一个圈里,羊水已经破了的母牛被安置了一个单间,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不远处烧着一盆炭火。 赏南和马利维相互搀扶着走过那段泥泞的路,马利维不停在扫落赏南肩头的雪,家里的男主人一脸的胡子,他提着一盏煤油灯,灯罩摇摇晃晃,地上人影和雪影也摇摇晃晃。 “神父,我大女儿和大儿子在家做了炖羊肉,等会您可以在我家用晚餐,您喝酒吗?我们自家酿的粮食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个天喝一盅热的,祛寒。” 推开院子里的门,女主人忙换了鞋,解开袍子去准备做饭。 赏南则由男主人领着径直朝牛圈里走去,母牛时不时叫唤一声,她身边蹲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和两个年纪十三四岁的少年,其中的女孩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牛圈内薄薄的门板被推开,外面的风裹着雪卷进门内,屋内的人被惊扰到,忙回过头,男孩女孩欢喜地叫了声父亲。 紧接着,他们看见了跟在父亲身后的白发神父以及传言中他比所有农场主家大狼狗还要忠诚的马利维执祭。 “神……神父?”老奶奶由孙女搀着站了起来,朝赏南伸出手,却不是为了和赏南握手或者行李,而是一把抓住赏南的头发,对着灯光仔仔细细看了看,干瘪的嘴惊讶地张大,“真的哎。” 龙安是这家男主人的名字,他见自己老母亲这么无礼,赶忙上前,“母亲,您真是,这可是神父!” 龙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没想到神父竟然同意来为我家美美做祷告。” 美美就是干草上这只正在历经生产的母牛,她的眼睛从赏南进来开始便一直盯在赏南身上——身边出现陌生人,令她觉得很不安。 赏南蹲下来为她做祷告,虽然他没有类似于这类信仰的存在,就算他可能会有一些深信不疑,也无法改变他内心深处相信的只要他想。 任何的信仰,都应该在建立在成就自我的基础上,而不是变成一个传播信仰的载体。赏南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 “请兽医看了吗?”赏南扭头问龙安。 龙安愣了会儿,说:“圣主会保佑她的。” “……” 祷告大概做了半个小时,赏南蹲着没动,手里择着一把干草,说道:“如果担心生不出来,等会可以给往里面打一点儿油,植物油就可以了,大豆或者玉米油都可以,也可以用捉住小牛犊的蹄子往外拖,如果时间拖得太长,记得去找附近的兽医。” 龙安只觉得神父说得对,“您懂得真多。不瞒您说,这是家里牛头一次生产,其他的羊啊什么的都还没个影,我们全家都十分紧张,虽然也做了不少准备,但还是怕出现意外,本来以为您不会来这一趟的,毕竟她就是个畜生……” “不是畜生,”神父伸手摸了摸美美的额头,美美居然主动蹭了赏南的手心,“她的生产过程和人类的一样痛苦。”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分娩要用的工具都准备好了,祷告只是为了安这一家人的心,接下来,换了两个小孩守在这里,美美在家里的家庭地位应该很高,一个小女孩捧着自己心爱的故事书正念给她听。 “神父,您来洗手用饭吧!”女主人敲着门,在门外说道。 马利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饿得脑袋发昏,所以他刚刚一直沉浸在对神父的佩服情绪当中,神父就不觉得饿吗?太博爱了太伟大了。 用餐的地方是一张长方形的厚重木桌,估计是木工刨了几根木头之后用钉子拼成了一张饭桌,上面还能看见清晰的树纹。 女主人端来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萝卜羊肉,羊肉切大块,两三块羊肉估计就能有一斤肉,旁边放着几个炒菜,还有冷盘。房子虽然简陋,但能看出来他们已经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掏出来招待神父的热情了。 赏南说了许多声谢谢,龙奶奶见他头发长,说披着不方便,哎呀哎呀着给他用花头绳绑了起来。 马利维不敢公然笑话神父扎辫子,准备等回去后躺在床上笑。 说真心话,这是来这个世界后,赏南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全都是热气腾腾的,有盐有辣椒还有足够的调味料,萝卜炖的羊肉,吸满了鲜香的羊肉汤,不像阿仁,每顿饭菜做好了还要花十分钟摆盘,主要是做得也不怎么好吃。赏南吃不来太清淡的食物。 女主人能看出神父是真的喜欢吃自己做的饭,喜笑颜开,不停地给赏南夹菜舀汤,“我们农场的羊肉质是圣危尔亚街区最好吃的,神父要是喜欢,我让龙安过两天给您送两只宰好的过去。” 一只羊的市价赏南很清楚,他忙拒绝,女主人便说:“那您有时间,可以多来吃饭,让执事提前告知我们一声就好,我们好提前准备。” 她的几个孩子也连连点头,看起来,他们很喜欢神父。 赏南客气地犹豫了一秒钟,“……那好吧。” 女主人顿时笑得更情深意切。 放在小火炉上烧得滚烫的粮食酒也热好了,龙安给赏南倒了一小杯,赏南抿了一口,砸砸嘴,粮食的味道很香,可也架不住这种酒的高度数。 马利维也喝了两口,直赞好酒,他和龙安聊得很起劲。 神父不是话很多的性格,他更加沉默,在这栋简陋的房子里,看起来高贵优雅得有些突兀。不过,幸好神父没什么架子,吃吃喝喝都不挑,善良又有礼貌,遇见这样的神父,真是他们第一街区圣子们的福气。 “这个冬天,还好过吗?”马利维问道。 女主人端了一篮子青菜和蘑菇进来,叹口气说:“我们这个农场的情况还算不错,乔乔李性格很好,没有在租金上为难我们,前几天还给我们家送了好几只羊和几箱水果,但其他农场就不一定了,年年都是如此,但过还是能过的,毕竟是租人家的地种嘛,只要收成好,租金高点也没事。” 一个小孩推门进来,脸蛋被冻得发红,但精神头很好,她冲屋里的人喊道:“小牛牛要出来啦!” 龙奶奶跑得最快,还端着一盆热水。 美美很信任这一家人,分娩过程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但再顺利,分娩都是痛的,她低声叫唤着,浑身都在用力。 小牛的头先出现,接着是它的前肢,美美在不停地用力,当小牛出现一半后,剩下的部分就要分娩得顺利多了,小牛一整个生出来,龙奶奶帮助她剪短了脐带,美美还在用力,她还要排出胎盘胎衣才算结束。 龙安和女主人不是很熟练,小心翼翼地给刚落地的小牛犊洗脸,赏南看着着急,别把小牛给憋死。 赏南脱了外袍丢给站在旁边摇摇晃晃的马利维,挽起棉衬衫的衣袖去帮这夫妻俩。 小牛犊身体温热,热得有些烫手,浑身都是粘液,但主要是要及时清理鼻腔和口腔里的粘液。 神父扶着小牛的头,动作轻柔熟练,旁边的女主人看得目瞪口呆,“您以前是做过这一行?” “在书里看见过。”赏南垂眼回答道。 “您好厉害啊,光是看书就能这么熟练,我们看了快两个月书,一到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忘了。” “嗯。” 以前,他也接生过,他的工作都是在和动物和一些非正常人类接触,由他接生的那只母兔子一胎就生了一个,母兔子因为变异变得和一只大狗一样大,生下来的小兔子也大,但她却因为难产去世了。 留下那只小兔子,赏南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整天和那只破窗而出的大猫打打架,它是一只杂食兔子,不仅和大猫打架,还和大猫抢吃的。 头一回打架的时候,大猫把小兔子一口就咬了个半死,那是一只占有欲强到变态的大猫,它厌恶一切接近并和主人接触亲密的生物,哪怕只是一只兔子。 手中的小牛犊好像变成了他一手带大的那只兔子,家里不仅有猫,还有兔子。但家里应该只有这两只动物了,其余的都在科院内,那不是他能随便带走的——能带走兔子是因为它太小了,科院内的同事们都没有耐心照顾一只还需要喝奶的兔子,对,这只兔子要喝奶,有洁癖,奶瓶奶嘴的消毒一定要到位。 兔子的耳朵很长,快赶上它身体的一半了,经常被大猫咬住恶劣地拖着满屋子跑,被咬住了又没办法挣脱,兔子就叽里哇啦地叫。 等赏南下班回家后,他们各告各的状。 “他咬我!” “因为他踩到了我的爪子。” 赏南在科院忙得焦头烂额,回家还要给他们升堂。 但现在,他其实挺想念那两个烦人的东西的。 “差不多好了,它刚出生,应该怎么喂养,你们的书上应该都有说,按照书上说的来就行了,出现不懂的问兽医,再做祷告,”赏南用干毛净擦着手,顿了顿,强调道,“记清楚顺序,先找医生,再做祷告。” 男女主人现在看神父的眼神已经和看神没什么区别了,不停地点头,“好好好,知道了神父,我们一定先找兽医,再做祷告。” 屋外的雪和天擦黑时下得同样大,地上的土地已经被冻得轻微发硬,上头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树枝草丛上也都盖了一层薄白。 龙安热情地要留宿赏南,赏南和马利维异口同声地婉拒,明天早晨还有一场大型圣告,赏南怕自己起不来。 “那好,今天真是谢谢神父了,这是我们的谢礼。”女主人从自己围裙的兜里拿了一样东西,硬塞到赏南手中。 一串金子项链,女士的,赏南没有直接收下,他拎起项链,想了想,笑了声,放回到了女主人的手心,“项链还是女士戴着比较好看。” 女主人脸上出现羞赧和感动之色,“神父,你真是……令我们无地自容。”神父根本就没想过收报酬,她一开始却还为项链要送人而舍不得。 龙安见神父连黄金都不要,想到之前用餐时,神父赞过几句羊肉,他跑回屋子里,从厨房剁了一半羊,找不着口袋装,他直接拎着跑出来。 在神父和执事之间,龙安毫不犹豫地把一半羊肉丢在了执事的肩膀上,不管马利维执事的一脸茫然,他向赏南道:“一半羊总共才三十来斤,还请您不要拒绝,不然我们真的无颜见您了。” 马利维已经被那块羊肉砸懵了,因为在这之前,他饮过好几杯酒。 盛情难却,赏南只能收下了。 . 汽车停在这一段路的尽头处,没法开进来,司机一直是个隐形人——在赏南做祷告的时候,他在屋子里烤火喝茶,吃饭的时候他和大家一起吃饭,吃完饭他就继续坐在炉子旁边烤火,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司机已经早早地回到了车上,打开了车灯。 马利维扛着羊肉,打了个酒嗝,“神父,我觉得这个羊肉怎么做都好吃。” “羊肉馅饼,烤羊肉,冷拌羊肉……”马利维一路走,一路碎碎念。 莫名想起了这段时间都没见过的怀闪,赏南想道,如果是怀闪吃的话,那一定是要被圣主祝福过的生羊肉。 “那只兔子叫什么名字?”赏南突然问道。 [14:不知道,还没解锁,但是他的脾气很坏,而且非常挑食,好吃都要他先吃,是一只非常自私的长耳兔子。] [14:你养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这兔子的耳朵也太长了。] 路上泥泞许多,沾满了衣摆,赏南走得歪七扭八,一只靴子深陷进泥坑里,拔不出来,只能丢弃。 虽然这一趟来得有些辛苦,但是赚了几十斤羊肉,算赚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车后很远,小小的一个黑点,摇摇晃晃,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马利维努力地想要看清,“鬼吗?”他没看清。 随着人影越来越靠近他们,对方暗红色的短发上凝了一层雪花,发着一层微光,接着是小半片额头变得明亮,再是他整张棱角分明、在冬夜里显得格外冷肃的脸。 是怀闪啊,赏南松了一口气,他试图继续往前走,但却未能成功,剩下的那一只靴子也陷进了泥坑。 自漫天大雪的冬夜中而来的是主教,主教来到赏南面前,弯腰像拔萝卜一样把神父从泥坑里拔了出来,放到旁边干燥的地面上,“神父,晚上好。” 太狼狈了,赏南看着自己一身泥,有点尴尬,指了指不知道何时走到前面的马利维,“主教,那是被圣主祝福过的羊肉,您吃不吃?” “不吃,”怀闪摇摇头,“我现在已经只吃被神父祝福过的食物。” 因为他这句话,空气莫名变得有些粘糊,哗啦啦地雪落在两人之间,融化得都比之前要快。 “好哦,那以后主教用餐之前,可以请我先为您对您的食物进行祝福,然后再进行食用。”神父一字一句说道。 “神父,您喝酒了?”怀闪突然倾身靠近赏南,他注意到了赏南脸颊的微红,每一刻都比上一刻看起来要浅淡。外面太冷,都容不得神父脸红太久。 “喝了一点他们自家酿的酒,很好喝,比主教那些酒要好喝。”赏南摸了摸脸。 怀闪“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您为什么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户人家,那四处就都是荒芜的山和田地,荒无人烟的地方,很容易出事。 “帮一只叫美美的牛做祷告,她今天生了一只小牛犊。”赏南答道。 “神父……”怀闪垂下眼,有几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寂寥,“您对一头牛都比对我好。” “您为我做过祷告吗?”怀闪看着神父今天穿的外袍,马利维不愧是最忠诚的走狗,给他的神父都挑最好的衣料做外袍,神父的袍子在内里,外面披一件雪色的厚实外袍,兜帽上的一整条柔软白毛贴在神父的脖子上,但仍旧没有神父的脸和头发白。 神父像圣主书里描画的雪人,尤其是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夜里。 “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当然可以为您做祷告。”赏南说道。 “以前需要,现在不需要了。”说着,怀闪突然把上身歪着,打量了赏南半天,伸手从赏南头发上扯下来一根花头绳,嫌弃道,“什么丑东西都往头发上绑?” 赏南看着怀闪的一系列动作,“那您可以把头绳还给我,而不是装进您的口袋。” “哦,”怀闪没有把头绳还给赏南,而是笑着看向赏南,“我刚刚问您喝酒了没有,您说您喝了,那我再问您,您喝醉了吗?” 主教这样笑的时候,一般心里就是在憋什么坏水。 “没喝醉,喝醉了,和您有什么关系?”赏南拢了拢外袍,这样冷,他的唇却还是嫩粉色。 怀闪摸了摸脑袋,眸子黑亮,回答但赏南的时候,他锯齿状的牙齿已经出现,瞳色也慢慢显出了红色,“当然有。” 主教轻声道:“如果您没喝醉,我就是圣危尔亚大教堂座堂内的主教,如果您喝醉了,我就是神父的主教。” 第110章 死神颂歌 赏南装作听不懂,就像装作看不见怀闪睫毛上雪花融化成了像眼泪一样闪亮滚烫的东西。 怀闪想接着说什么,马利维已经将羊肉装好,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神父,可以走了。” “他,看不见你?”赏南诧异地看向怀闪,他才注意到,难怪马利维没有向怀闪打招呼,马利维虽然打从心眼里就不喜欢怀闪,但每次见着怀闪,都会立刻问好。 马利维不允许自己成为一名和怀闪主教一样没礼貌的恶劣执事。 怀闪瞥了马利维一眼,“看不见更好。” 说完,怀闪摸了摸他自己的鼻梁,赏南歪着头去看他,“主教,您是有话要说吗?” “是有,”怀闪放下手,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又看向期待地等待着自己回答的漂亮神父。 难得,死神产生了退意,他甚至都不畏惧在黑夜中成百上千的白色灵魂,但他畏惧神父。此刻,死神还有一些懊悔,他应该提前几年在那些书中加上一笔“神职人员最好去尝试谈一场恋爱,尤其是身为神父的神职人员”,那样就不至于在这一刻像化身于被掐住脖子按进无数沙砾之中不得呼吸不得言语的鸵鸟。 “等会再说吧,外面太冷了,不适合聊天。” 太冷的话,酒精的作用难以完全发挥,神父的清醒和白日里无异,最好是等神父完全醉,醉倒在浴室或者火炉前。 酒后说的话,真实性有待考究。 但怀闪没打算考究,他只要神父说出来就行了。 怀闪消失在雪夜中,他刚刚驻足的一小片土地早就盖上了一层雪。 在车里,马利维不停搓着手,“好冷,您怎么在外面待了那么久?” 赏南把手放在肚子上,“赏雪。” 马利维看了眼窗户外面,“雪有什么好看的啊,反正每年都要下好久的雪,每年下雪,都会有流浪汉被冻死在街上或者桥底下。” “可以试着搭一个收容所,至少能挡挡风,也要不了多少钱。”赏南说道。 “没多少钱也是钱啊,”马利维小声说,“这种事情,连宗座都不建议做的。圣主说过,活着就会遇到各种残酷的考验,天生残疾者要接纳自己不完整的现实,患病者要忍受病痛对肉//体心灵的摧残,无法爱人者要思考自己人格的缺陷,而严寒天气就是流浪汉需要面对的考验。” “如果帮助了流浪汉,那对其他人群不公平。”马利维义正词严。 “……我都快要被执祭说服了。”赏南闭着眼睛,喃喃道。 马利维胆怯地看了神父一眼,“主要是钱,神父,这需要一些钱,谁愿意拿钱去给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呢?反正老流浪汉死了,又会有新的流浪汉补上,他们无穷无尽。” 赏南手指在肚子上搭着,逐渐变得暖烘烘的,他睁开眼睛,“从我私人账户上出,我记得我有需要黄金和珠宝,积蓄反正用不完。” “神父!怎么能用您的钱呢?”马利维的脸迅速涨红,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讨厌流浪汉,他们污染城市的风貌,还要搜刮神父的积蓄,“您这段时间一直拒收圣子们对您的私人侍奉,只有微薄的几万薪水,当然,还有后面那半只羊。” 神职人员在博拉奇敛财轻而易举,赏南在最初就见识过。 ——马利维收下酒吧老板庞休休那一袋子纸币时,脸上是习以为常的表情。 “马利维执事,”赏南睁开眼睛,他勾着嘴角,笑起来,温和又疏离得要命,“您不能将穷人当作长在博拉奇身上的虫子,他们应该是需要疗愈的疮疤。” 马利维喉咙像是憋了一股气,他说不过神父,就算张口,也只能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废话。 但他很快就消化和理解接受了神父的语言,还很快开始崇拜起来,并且开始唾弃自己的自私。自私可是圣主眼中的大罪! “我会带着执祭们去办好了,明天就开始着手去办,我会让整个第一街区…不,是整个圣危尔亚和整个博拉奇,都瞻仰神父您的伟大善举……” 赏南把脸偏向了窗户那一边,马利维在教会学校可能是进修了一些拍马屁课程。 [14:博拉奇的冬天真的会死人。] [14:神父,您会得到好报的。] 赏南:这马屁是躲不过去了。 . 汽车行驶得特别慢,上了防滑装置,司机仍旧开得小心翼翼。 路边偶尔出现的行人都比他们汽车的速度要快。 赏南把帽子盖在头上,帽檐直接连他整张脸都捂住了,他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汽车摇摇晃晃的,特别催眠。 马利维目前精神十足,他双拳紧握在膝盖上,紧张兴奋地在脑子里计划着搭棚子救助流浪汉的义举,整个人都沉浸在他虚构的博拉奇全国人民对他尊贵的神父赞不绝口的鲜花与掌声中,国王说不定还会给他尊贵的神父授予勋章…… 雾蒙蒙的车窗外,不远处一个“巨人”正缓缓从汽车的对面往这边走来,马利维擦掉了车窗上的雾气,发现还是有些看不清,他把车窗放下来,外面的风夹着雪吹在执事脸上,但执事还是好奇地把脑袋探了出去。 不是真正的巨人,那人只是穿得太多了,感觉裹了好几件大衣,又在最外面披了一件棕色动物毛的斗篷,脚下的靴子里塞了厚厚的裤腿,沉甸甸地踩在路面。 持续靠近后,马利维才看清了那“巨人”上半身的装束,戴了一顶红色的粗毛线帽子,戴了一个制造粗糙的黑色面具,面具表面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凹凸不平,看起来像是黑皮癞蛤////////蟆的后背。 穿得好奇怪啊。 马利维本想叫醒神父让他一起看看这个人奇怪的装扮,就看见了从那人身后慢慢拖出来的一个大锤子,那锤子在他手里都显得大了一个号,可想而知在普通人眼中是怎样的大锤。 执事毫不怀疑,这锤子能直接把自己的脑浆都锤出来。 锤子举了起来,重重地一锤重击在汽车的车前盖,后车轮都短暂地离开了地面。 “圣主啊!”司机看着从车前盖上冒起来的黑烟,不可思议道。 赏南被汽车的震动惊醒,他从脸上揭开了帽檐,一眼就撞上了正站在汽车前不断抡起铁锤再砸下来的男人面具后面的眼神。 [14:石森,你的理发师。] 车前盖已经完全被砸瘪下去,司机几次试图重新启动都是失败,司机回头惊慌地看着后面的两人,主要看的还是赏南,“神父……” 石森看起来是准备把整辆车都砸瘪,他每砸一下,车上面的雪花就被削薄一层,很快,就会砸在司机身上。 “您到后座来,”赏南拽着司机的手臂,和马利维合力将司机拉到了后面,他还没任何准备,车门忽然被打开,他和马利维执事一起被神父推到了地上,“跑,往有人的地方跑,往警察司跑,他应该是冲我来的,我往另一个方向跑。” 神父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雪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雪花把他砸得睁不开眼。 但马利维和司机都在那一晚之后发誓发誓,他们当时看见了神的模样。 人分道跑散,石森无法分//身去追,他果然拎着锤子去追可怜的神父了。 他一步便跨出神父的步,每一步都恨不得在地上踩出一个坑。 马利维毫不犹豫地向警察司跑去,而让司机去往距离他们不到两百米远的圣危尔亚大教堂去叫人。 . 赏南几乎能听见身后沉重又极具威慑的脚步声,令他想起电影中的猎人和猎物,就算没有被捉住,猎物也能听见猎人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闻见猎///枪的火/药味。 他是往圣危尔亚大教堂的反方向跑的,通往圣危尔亚唯一的路已经被拦住了。 路上没人,两边的商店早就关门打烊,橱窗里穿着时尚的模特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道路上你追我赶的这一幕。 冬夜疾跑令人十分难受,不管是身体感受到的沉重感还是冷空气导致的呼吸困难,赏南眼前又是自己呼出的热雾又是不断洋洋洒洒往下落的雪花,雪花碰到他滚烫的脸上,顷刻消融成水。 石森几次差点抓住了赏南,但赏南手中没有铁锤,也没有穿那么结实厚重,虽然身材比石森矮小,却仍旧几次躲过石森。 很快,赏南意识到,他的侥幸逃过,是石森刻意为之,他在捉弄自己。 他听见了石森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低笑,以及他时快时慢的脚步声,还有从身旁商店窗户中看见的他故意收回去的手。 双腿越来越沉重,每次迈开,都要拼尽全力,虽然他没有被铁锤砸到,但铁锤像是装进了他的身体里,使他跑动得无比艰难。 神父摔了一跤,他累极了,趴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呼出口的热气很快将面前一小片的积雪融化成了水,映照出神父惊惶的眼神和头顶高高举起的铁锤。 “神父,”石森的语气痛苦又充满希冀,“您一定能拯救我妹妹吧,您是圣危尔亚最虔诚纯洁的神父,您是圣主的孩子,您是最合适的人选。” 赏南手脚冻得发疼,他转动脖子,夸张的装束底下,很难识别里面的人是石森,说是一只野兽也可以令人信服。 “石森?” 对方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他的铁锤在神父白色的瞳孔中被放大,将要碰到身体脊柱时,赏南闭上眼睛,接着袭来的不是疼痛,而是铁器碰撞时发出的刺耳声音。 穿着许多件厚大衣的石森被一把不知道从何飞来的镰刀砸得飞了出去,他撞在一棵树上,树上的雪花簌簌落下来,落雪的时候,石森脸上的面具掉下来,他剧烈地咳嗽,嘴里喷出来的鲜血喷在地上,很快,那一块地都被染红了。 怀闪像之前从泥坑里拔/出神父那样,将神父从地上再次提起来一起,看着惊魂未定的神父,怀闪把自己红色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一言不发地系了个对称的蝴蝶结,“神父,我早跟您说过,注意您的理发师。” 赏南手指还在发抖,他刚刚离死亡太近了,离任务失败也太近了,如果死了,那这么久,他不就是白忙活了。 赏南知道,他都知道,但不知道石森具体发起袭击的日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主教,您这是……”赏南低着头,手指轻轻触上了怀闪手中镰刀的刀柄,“镰刀?我上次也看见了,您到底是何人?” “神父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怀闪散落的头发很主动地去挽赏南的发梢,并且快速生长,沿着发梢往上攀爬。 赏南的身体都开始害怕得颤抖,“主教,您的头发,好可怕啊。”比起之前受到惊吓后的脸色苍白,此时神父的脸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血色,引得主教只能细细打量好去辨认狡猾神父言语的真实度。 神父的手指从毛绒绒地宽大袖口中伸出来,指着一缕在半空中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往何地去的怀闪的黑发说道:“您看,它这样难道不是很可怕吗?” 他话音刚落,那缕头发便像确定了目标似的,直接缠上了那根指着自己的手指,它没有继续往上攀爬,而是停在最后一个指节,绕成一个圆环,惬意地停留在指节的位置上。 “神父觉得可怕就可怕吧,神父觉得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怀闪往赏南身后看了一眼,石森已经昏倒了,普通人类受不住死神镰刀的轻轻一击,非死即伤的下场,“神父如果受伤了,我会很难过。” “他想杀我。”赏南说。 “我知道。” “主教,您保护我。” “我会的。” 身后传来粗哑的警笛声,哇啦哇啦像青蛙叫唤,赏南几乎都还没来得及扭头,就被怀闪拦腰抱了起来。 冷冽的风雪刮在脸上和刮进脖颈,怀闪身上也是冷的,圣危尔亚上空的温度要比地上的温度低许多。 赏南想要低头往脚下看,他还没俯瞰过圣危尔亚呢,只是刚想扭头,就被怀闪的头发推着后脑闪把他推进了怀闪的胸膛中。 圣危尔亚大教堂之前放置铜钟的地方燃起了一堆明亮的篝火,怀闪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 赏南趴在水泥砌成的台面往下看,心脏突突跳,“主教,这里好高啊。”这里垂直于圣危尔亚大教堂的大门,看进出的人应该和看黑蚂蚁没有什么区别。这里几乎能俯瞰第一街区和第二街区。 “主教,您是天使吗?” “没有天使。”怀闪在篝火堆前坐下,火光摇曳,“神父,我不是人。” “不是人?”神父是什么都不懂的神父。 “嗯,我很早之前就死了,十年前。我也不是鬼,我的工作是负责收割去世的人的灵魂,对于犯了极罪之人,我有权处理他们去往哪个世界成为什么。”怀闪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死亡之前,我是教会学校的学生,我的父母有着圣危尔亚最肥沃的一片土地,有最珍贵的几座山林,我的梦想是也当农场主,我大姐想当一名珠宝设计师。” 怀闪的语气很平静淡漠,说完后,他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但这些只占我记忆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和我同一天祭日的朋友们有关。” “我打算,将所占比例重新分一分,留出百分之十给神父。”怀闪笑起来的时候,两排恶劣的锯齿形牙齿居然看起来有点可爱。 赏南靠着墙,小声问怀闪,“为什么是百分之十?” “我有些喜欢神父,但我仍是我自己。”怀闪的发梢像弯曲的蛇,在地上缓缓爬行,圈住了赏南的脚踝,有些粗鲁地将赏南拖到了他的身边,“神父,您愿意给我留一点位置吗?不用百分之十,百分之一,或者零点五……零点零五,也可以。” 死神眼睛是红色的,像一片血色的湖,只有在看见可以被收割的灵魂时,他的情绪才会有波动。 血色的湖底下不知道埋了一湖底什么东西,腐烂的臭味,刺鼻的腥味。像铅灰色的天,像绵密的阴雨。 赏南一直这样觉得。 很少很少在怀闪眼中感受到“天空放晴了”的感受,哪怕放晴的时间非常短暂,又非常不稳定,像时刻会兴奋地劈下来一道雷,或者下来一场冰雹砸得人抱头鼠窜。 “神……神职人员不…不能……零点零五也也也不能,书里说,是……”赏南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他本来是在装模作样,答应得太快,怀闪会觉得奇怪,他按照一个出口时,他的心跳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脸颊的温度也开始升高,他甚至看怀闪的鲨鱼牙都有些可爱和腼腆,他清楚地明白,他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怀闪虽然恶劣,还喜欢恶作剧,可他善良,并非是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善良,是在遭受过那样非人的对待后,在明知博拉奇烂得一塌糊涂的情况下,他依旧守在这片土地上,并且给予他们一定的帮助。 而这些,都被掩盖在他的顽劣桀骜之下,他的顽劣和桀骜,都是他的挣扎和不甘。 “圣主说,这犯了淫邪罪。”神父板着通红的小脸说。 听起来,神父不像是拒绝的意思,可神父所说的……是他太着急,考虑不周,忘了篡改他的书。 “圣主没说。”怀闪逼近赏南,火光把赏南瞳孔中的白色光圈照得亮晶晶的,像装了一眼眶眼泪。 “说……说了。”火光将怀闪的瞳孔照得更加红亮,看起来就像是他的瞳孔变成了两簇熊熊燃烧的火苗似的,赏南被对方的眼神烫得连连后缩。 “那神父,和我一起犯罪吧。”怀闪手掌撑在了上身不断往后仰的神父身侧,不断逼近着神父,“就算是滔天大罪,罪无可恕,下地狱......” “神父,我今晚一定是要犯这项罪行的。”怀闪眼神紧盯着神父,缓缓道。 “我我不是很敢,我是神父。”赏南微弱地抗争着,同时在心中揣摩计算着怀闪耐心可以还能让自己抗争多久,抗争越久越真实越符合高贵威严的神父的人设,不然按照赏南本身的性格,他应该在怀闪说零点零五的时候就点头了。 “神父是不敢,还是不想?” “不敢。” 怀闪凑近了赏南,鼻尖贴着赏南小巧秀气的鼻尖,神父的冰冰凉凉的,之前被冻得发红,现在都还没褪下去。 还有,神父刚刚受到了惊吓,他镇静下来的时间不够久,长时间的奔跑让他身体急需要补充水分,但一时他们都没顾得上,因为干渴,神父嘴唇上起了几片皮,引得怀闪不止手指发痒,喉咙也发痒。 “那想不想?”怀闪像是在用气音说话,他头发落下来,缠缚着神父的手臂和后背,细细看,不仅仅只是缠缚而已。 赏南被怀闪冰冷的头发凉得忍不住打寒战,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害怕而发抖似的。 神父惊惶的眼神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抛去他神职人员的身份,神父不过只有十八岁而已,却要被引诱着犯下这样的罪行。 神父秀气的下巴点了点,“主教,我想。” [14:可怜的神父,黑化值-10,爱意值40哦。] 怀闪冰凉的唇在赏南话音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时候便狠狠压了下去,他撕咬掉了赏南唇上那几片被他垂涎已久的小皮。 有点疼,令赏南忍不住缩着脖子往后躲,还张开了嘴。 主教直接就将神父压在了他一开始就铺好的厚毛毯上,倒下去的速度太快,赏南一时头晕目眩,等他清醒后,口腔内的牙齿、上颚、舌尖…已经被完全地过一遍。 如果死神想,他甚至能将可怜神父的灵魂从嘴中整个扯出来,然后吃进嘴里。 可他舍不得,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品尝。 主教不像是圣子们眼中圣洁高雅的圣主,神父才像。 怀闪眼中的亢奋可能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他捧着赏南的脸,小拇指贴着赏南的脸侧温柔流连地摩挲,他狠狠席卷走了赏南口腔中所有的唾液,发出啵唧啵唧的声音。 赏南没有觉得怀闪很温柔很收敛,他只觉得和怀闪接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神父眼底破碎的羞怯让怀闪心底那片死气沉沉的湖泛起柔软,“神父,圣主说这是罪行,如果要下地狱的话,我下,如果能去天堂的话,你去。” 第111章 死神颂歌 风雪交加,风雪声也太大,赏南有些没听清怀闪刚刚说了什么。 空无一人远离人烟的教堂楼顶,寒冷带来的战栗已经是其次——这里是怀闪的领地。 说准确点,整个博拉奇都是怀闪的领地,他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国王。 赏南心脏跳动得非常快,腮帮子发酸,被怀闪逼得退无可退,他膝盖跪在自己的腰两侧,看似懒散没用力,实则一开始就牢牢地将人桎梏在他的身//下,他身后的头发和怀闪的纠缠在一起,像一张仔细织就的黑白分明的网。 楼顶的风吹得鬼哭狼嚎,市区的风雪却丝毫不烈,大片大片的雪花扑簌簌地落在街道和还没来得及把树叶清理干净的绿树枝桠上。 一群人围着商店门口的痕迹细细观察着,那个理发师手边跌落着他的铁锤,膝盖上那两块布料的颜色比其他部分要深许多,靴子底下压着早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一小片土地。 而眼前地上的痕迹,已经被后来的大雪覆盖了不少,可仍旧依稀辨认出,神父之前在这里摔倒过。 马利维脸白得血色尽失,他不敢冲过破坏现场,只能在原地踱步,“司长,神父……我的神父不见了!” 但作为凶手的石森却晕倒在不远处的那棵树下,还受了重伤,是神父重伤对方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神父从来都是温和端庄的,怎么可能对抗一个目测有两百斤的大壮汉,更何况,这理发师手中还有那么大一把铁锤,又有丰富的作案杀人经验…… 那么,神父去哪里了呢? 如果是躲了起来,那现在看见了他们,也应该出来啊。 还有,重伤理发师的人,是谁? 穿着厚厚的警官制服的素远眉头紧皱,他从助理督察手上取了一副手套,走到了理发师面前蹲下,理发师奄奄一息,脸色发青。 博拉奇的冬天可以很轻易地冻死在室外睡着或者晕倒的人。 素远在地上抓了一把红色的雪在指尖捻了捻,碰见温热的人体,已经凝结成冰的雪花迅速融化,粉红色的血水顺着手心慢慢往下流。 “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前。”素远从地上捡起理发师的面具,很沉,被冻得冰手,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人,“把人带走,给他回温,别让他死了。” 来了五六个人,才将理发师成功地拖走,地上留下一道举行车轮滚过的痕迹。 素远还站在原地,马利维不停吸着鼻子搓着手,“那神父呢?也请司长找找神父吧,他要是晕倒在这附近,一定会被冻死,神父要是被冻死,那就是我们圣危尔亚所有人的损失,我们圣子将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因为我们守护住我们最好的神父。” “神父是一定要找的,”素远语气担忧,“执事也别太着急,我们一起找找吧,从这里为中心,往四周开始地毯式搜索。” 从警察司带来的一半人执着灯开始在每条街道寻找可怜的神父的身影,两旁商店楼上的灯也陆陆续续点亮,许多个黑乎乎的头从窗户中探了出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神父失踪了!” “什么?神父失踪了?你们这群该死的饭桶……” 马利维不停打着喷嚏,他的围巾手套还有帽子都落在汽车里,此时在外面停留了一会儿,双手和耳朵还有整张脸,他都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他今年二十八岁,和其他执事一样,他对神父很忠诚。 执事们对神父忠诚的原因大部分都是由于他们想要成为更高等级的神职人员需要神父给上级写推荐信,马利维也想升职,可对神父,他现在又抱有了许多其他更汹涌澎湃的情感。 不谈他的神父是圣主的孩子,就谈神父现在的善良无私,为圣子们尽心竭力,就是圣主所说的具有所有美好品质的“完美的人”。 他崇拜他的神父,从神父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其他神职人员的地方,就算神父不是圣主的孩子,没有白色的头发,瞳孔没有白色的线圈,他也会崇拜敬爱神父。 哪怕神父是个流浪汉。 马利维被冻得脑子都开始变得迟钝,手指骨节像是在被格尼用钢针拼命扎——马利维见过格尼那次行刑,是一个在大街上公然对一名貌美的女性伸手占便宜的中年男人,疯狂大主教格尼用两寸长的钢针把他的双手扎得稀巴烂。不得不说,圣危尔亚如今的社会秩序,有疯狂大主教的一部分功劳。 街道两旁商店的灯都打开了,把雪花照得黄澄澄的,路面上的雪看起来像发着光的金子。 神父不见了,听见消息的人都被惊动了。 但他们一无所获。 马利维一脚深一脚浅地拐进了一条巷子,在悠长漆黑的巷子,漫天大雪,神父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尽头,发梢被雪花浸润得湿透,安分地垂落在背后的白色棉袍上。 “神父!”马利维激动地吼了一嗓子,他眼泪夺眶而出,脸上冻僵的感觉瞬间就被缓解了。 马利维抱住赏南,慢慢滑下来,跪坐在地上,揪着赏南的衣摆失声痛哭。 “如果您被杀死了,我也就被杀死了。”马利维抱着赏南的双腿,哭声更哀恸凄惨了。 赏南没想到马利维居然这么感性,他只是短暂地走开了一会儿,他低声安慰执事,“我跑掉了,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躲了起来,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才敢出来。” 听见神父温和的声音,马利维一边抽噎着一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马利维的抽噎声戛然而止,他用衣袖粗鲁地擦掉眼泪,问说:“神父,在您逃走之前,您是被理发师伤害过吗?您嘴巴的颜色为什么那样红?” 赏南:“……” 不止嘴巴快,在马利维问出他的问题后,神父的脸也很快红了。 . 在警察司的待客厅连着喝了好几杯刚煮的水果茶,赏南被冻得难受的身体慢慢变得好受了许多,一个小警司见神父和执事都喜欢喝,端着茶壶又忙给两人加满。 素远推门进来,就熬了这么半夜,他就变得有些蓬头垢面,他拉开赏南对面的椅子坐下,跟前立马放了一杯和赏南他们一样的水果茶,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气馁,“他的身份信息我们已经弄清楚了。” “石森,原籍不是我们第一街区,而是第三街区,他父母亲人早逝,现在孤身一人住在温莱街1690号。他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理发师,许多时兴流行的发型都是出自他手,他还曾为王宫里的人服务,也是您的专用理发师,他在业务上的专业度很高,和我们畅谈了许多关于他专业方面的想法。” “可一聊到别的……他就什么都不说,很抵抗我们的问话。” 一开始,石森被送了进来,他状态不好,他们赶紧用雪给他搓身体,等差不多了才敢用热水帮助他身体回温,接着是医生给他看之前受的伤,肋骨断了三根,内伤也有,和他的谈话都是在他输着液的情况下进行的。 素远搓着脸,“神父,您和他平时有什么恩怨吗?” 素远:“还是说,就像上次马利维执事所告诉我们的,他就是在给他的连环杀人计划收尾,您就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环,也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马利维听见司长的问题,忍不住抢答,“司长,您可要搞清楚,我们神父是最高风亮节的神父,他怎么可能跟别人和恩怨呢?而且石森只有在给神父理发时才会上神父小堂,他平时做祷告都在大教堂,我们和他根本就不熟。” 赏南垂着眼,“我觉得之前那个猜测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啊?”素远疑惑道。 他知道石森有个妹妹,但不知道石森的妹妹是怎么死的,更加不知道石森的连环杀人案是在为了复活石小芮而施行。 “我去问问他吧。”赏南从椅子上站起来。 素远和马利维立刻跟着站了起来,神情紧张,“您怎么能去问?他可是想要杀死您的人,您应该离他远远的才最好。”素远越说越说激动,说完发现自己有些冒犯,悻悻地坐下,“真的不安全。” “您找几个人帮我看着,”赏南裹紧了袍袍子,“走吧。” 神父执意亲自去问话,素远只得站起来,不过他没有安排其他人陪同,而是他亲自在旁边守着。 .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里头点着不算亮的灯泡,将简易床铺上的石森照耀得像是一个躺在棺材中死了好几天的尸体。 听见声音,这具“尸体”才睁开眼睛,他眼神虚弱浑浊,可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偏执。 他扭头,牵得胸膛一阵疼痛,但他也只是略微皱眉,便对赏南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神父,我就知道您会来。” 素远搬了把椅子过来让赏南方便坐下,但是中间隔了相当的一段距离,石森受了重伤无法挪动,还算比较安全,但即使如此,素远仍旧紧握着手中的铁棍。如果石森打算再次伤害神父,他会用手中的铁棍敲碎他的脑袋——伤害神职人员是罪无可恕的罪。 “石森,好些日子没见了。”赏南轻声道。 “是啊,”石森一动不动,苍白的嘴唇嚅动着,“以后没有我,您又要重新去找理发师了,不过您是神父,整个圣危尔亚的理发师都会为您准备好他们最专业的工具,随时供您使用。”明明应该是阴阳怪气的话,但从石森的口中说出来,却莫名觉得他真是如此认为,现实也真是如此。 “我本来……差点以后都不用理发了。” 石森脸上浮现出真实的愧色,“神父,我很抱歉,我也不想的。” 赏南坐在简陋的椅子上,不是神父小堂他那夸张华丽的座椅,也没有典雅厚重的书柜和台灯,他坐在审讯室里,头发湿了又干,已经有些乱了。 哪怕处境简陋浑身狼狈,神父也依旧是他印象中的神父,给他一种神父会普度众生的错觉。 那是错觉,石森清楚地知道。 可他仍然被这种错觉吸引得想要将自己的满腹委屈和悲痛倾诉给神父。 “石森,一切都还来得及,每个人都有重生的机会。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你的一次新生。” “说吧。” 床尾紧靠的墙壁上不知道是谁用红色油漆在上面画了几笔,石森盯着这面墙一直看,看得眼睛发疼,才终于眨了下眼睛。 “神父,我小时候的家里,也有这样的乱涂乱画,我妹妹涂的,她叫石小芮,比我小半岁,如果她能一直活着,今天就是她的二十岁生日。”石森吃力地把嘴角勾起来,他长得粗犷,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细腻和温柔,哪怕是修剪顾客头发时,他都像是一个正在宰杀牲畜的屠夫,但他说起石小芮的时候,他的眼睛、他的深情、他的语气都温柔得像外面柔软的雪花。 素远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记录本。 “我们家只是圣危尔亚很普通的家庭,我们住在第三街区,您知道的,第三街区被几个大老板垄断许久了,但我们生活得很幸福。我的父亲辛苦工作,终于带我们来到了繁华富足的第一街区,在这里,连我的母亲都找到了家庭教师的工作。” “他们很忙,石小芮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后来我们都被送去了教会学校念书。” “她看起来就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孩子,伶俐漂亮,乖巧懂事,老师也最喜欢她,八岁那年,她通过了唱诗班的选拔,成了唱诗班中年龄最小的小姑娘。” “虽然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可在我眼中,她就是我的亲妹妹,”石森眼眶中出现隐约的泪光,“以后,她可能会早恋,我肯定不会同意的,但如果她喜欢的男孩子是个正直善良的人,那我觉得不是不能接受,我还会努力念书和工作,给她买许多她喜欢的漂亮裙子和布娃娃。” “但我所珍视的一切,在学校唱诗班拿到了第一名之后,全部都毁了。” “唱诗班获得了和教皇共进晚餐的机会,我的父亲给她买了昂贵的公主裙,我的母亲给她买了一束要送给教皇的鲜花,并且给她编了漂亮的头发,这不仅是她的荣耀,也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赏南手指在膝盖上握紧,石森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没有愤怒,他到现在还觉得这是荣耀吗? “父亲提前下班,母亲也做好了石小芮最喜欢吃的草莓饼干,但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很快,几位红衣大主教来到了我们家,沉痛地告知了我们石小芮的死讯,并且说明了原因,他们愿意支付我们一定的报酬和补偿,”石森语气莫名地轻松,像是在讲一个故事,还是别人的故事,“我父亲想要反抗,他膝盖刚刚离地,头颅就被砍了下来。” “神父,我的父亲真是莽撞无礼,所以他受到了惩罚,”石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赏南和素远骤变的脸色视而不见,“我的母亲和我一样敬畏教皇,我们接受了所有的决定,收下了那份天价报酬。” “父亲下葬的当晚,母亲跳进了圣危尔亚河,她的身体很快就被浪花席卷走了,我没去找她,圣主会给我的母亲最合适的归宿。” 石森的神情产生了变化,他说起父母的时候,语气是轻快的,但当他要开始说有关石小芮的事情的时候,他的语气却由轻快变成了悲痛。 “可是我的妹妹,她的尸骨不知道被抛在了哪里,她的血肉不知道被装进了哪些人的肚皮,圣主说,被拆解的身体,灵魂也无法真正的完整。” “我想要找回她,给她真正的死亡和解放,”石森亢奋着说道,嘴角又渗出了鲜血,但他浑然不觉,“我在教皇手中求来了一本他所撰写的书籍,只有最纯净虔诚的人的脑子和灵魂才能使我的妹妹重新活过来,而这个方法,关键人物就是最后一个人,神父,也就是您。”他黑亮的眸子看得人后背发凉。 “神父,我观察您许久,您果真是可遇不可求的高净度灵魂,圣危尔亚没有第二个像您这般美好的人,您的一切,都是我所需要的。” “但我所期望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神父,我失败了。”石森的眼神重新灰败下来,他嘴角的鲜血一滴滴流到了雪白的被面上,“失败即是无能,无能即是罪过,我没能救赎石小芮,自己也成了一个有罪之人,我愧对圣主与教皇……” 素远手中的笔已经停了下来,他无言地看着石森,他也是圣子,可这只是一个信仰,在绝境时或许可以给人希望,在学业与工作中给他们动力,无论如何,信仰绝不是违法犯罪的理由。 赏南看着石森,欲言又止,他相信,类似于石森这样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们是古物辛苦劳作后得到的成熟果实,他们狂热地丧失理智人伦道德的,敬畏爱戴着他们的教皇大人。 . 从审讯室里出来,素远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但他最后还是说了,他把手中的记录本都捏变了形,“神父,石森所说的那本书,是教皇所著?” “……”赏南沉默了很久,抬起眼来,反问素远,“司长,您是想审讯教皇大人?” 素远没什么底气地移开视线,他看着惨白的走廊墙壁,上面正好挂着一幅圣主的绘像,“我只是在想,但信仰促使人去犯罪,那这信仰,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错的不是信仰,是人,”赏南拍了拍素远的肩膀,“没有信仰的人,其实也挺可怕。” 被比自己年纪小的赏南这样老成地拍肩膀,素远脸上露出些许不自在,他甚至还有些脸红,“可那本书是教皇著作,为什么书里面会提供石森所说的那个方法,您觉得呢?” “司长,我是神父,您和我说这些,合适吗?”赏南平静地注视着素远。 后者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他知道赏南不是在威胁自己,赏南是在提醒他——他任意向人提出对教皇的质疑,只会把他自己送上死亡之路。 “听说您打算给流浪汉们搭建暂住的避难所,流浪汉们大多比较好吃懒做,如果到时候他们赖上了您……” 话题轻松起来,赏南微微一笑,“等春天到了,天气暖和了,将避难所拆了就可以。” 他是神父,不是圣母。 - 天快亮时,赏南和马利维才踏上回圣危尔亚大教堂的路。 司机从车库中开了一辆新的车出来,为了缓和气氛,司机还说,他早就想把之前那破车给换了,耗油。 回到教堂后面的神父小堂,马利维浑身才松懈下来,等在客厅的阿仁和其他几个执祭看见神父走进来,立刻紧张地走上前关怀,“神父,您还好吗?听说您在给人做完圣告回来的路上被杀人犯袭击了,还好您没事,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神父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这么好说话好伺候的神父了。” “对啊对啊,听说第三街区的一名神父一直对写推荐信推三阻四,结果直到那名神父退休,推荐信都仍旧还没开始写。 赏南有些饿,“我去煮碗面。” “煮面?我来吧神父,您今天遭受了如此恐怖的惊吓和苦难,您糟糕的遭遇会使您无法烹饪出美味的食物。”阿仁追上神父,真心地担忧。 “都快天亮了,你们再去休息一会儿吧,”赏南脱了外袍,准备先去洗个澡再下楼来做吃的,“明天你们还要去教堂工作,别太累了。” 阿仁和几个执祭都是一愣,神父不仅是他们的神父,还如同他们的父亲! “马利维执事,您要用一些吗?我可以顺便多做一份。” “不…不用,我想去休息,我觉得很累。”马利维不饿,他受到了过度惊吓,现在放松下来,他只感到了朝他疯狂涌来的疲惫感,他完全无力抵抗。 他只能等明天早上休息好了以后再为神父说要亲自给他做饭来感到受宠若惊。 大家瞬间都散了。 赏南的困劲早就过了,他现在只感到饥饿和浑身出汗过后的粘腻感,他回到房间,在衣柜里找出了一套厚实的睡袍——马利维说神父的睡袍要符合神父对外的形象和气质,所以十八岁的神父没有很具有青春气息的衣服,哪怕是睡袍,都全是纯色,简单得什么都没有的设计。 往浴缸里放了满满一缸的热水,这浴缸是金色的,赏南摸了摸,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神父小堂所有的装修和饰物都极有古朴厚重感。 泡澡的时候,神父趴在被熏得不再冰冷的浴缸里顺便洗了个头发,泡沫都淋在外面,打着转地往排水口挤。 睡袍是米白色,很厚实,穿上后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赏南饿得厉害,头发只草草吹了一会儿就下楼想去厨房做点吃的,他只会煮面,也煮不了很好吃,但是在吹头发的时候,他已经构思好了煮面的全过程,好不好吃不一定,煮熟肯定没问题,而且肯定比阿仁做的要好吃。 站在厨房门口,之前漆黑的厨房此时却亮着灯,里头热气腾腾的全是蒸气,一个瘦高挺拔的背影在里头走来走去。 “主教吗?”赏南对着背影疑惑道。 对方没有反应,甚至还揭开了锅盖,用一双很长的木筷子在锅里不紧不慢地搅拌着。 赏南发出一声没有声音的“怀闪主教?”,又只能重新喊,“怀闪?” 热雾中的人放下筷子,转身却没走出来,而是靠在灶台上,怀闪的声音自雾气中传进赏南耳朵里,“神父,您知道吗?每次您叫我主教的时候,我都很兴奋。” “我想,如果您叫的是我的名字,或许就不会让我生出一种在教堂神圣的祷告室草您的兴奋感。” “但很遗憾,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第112章 死神颂歌 跟随着说出口的话,怀闪脑海里也紧跟着出现了相应的场景与画面,他看着站在厨房门口、背后是昏暗浓影的客餐厅像一枝柔弱铃兰花的神父。 神父鲜少露出太无措的表情。 怀闪喉咙干渴得令他感到严重不适。 赏南装作没听见,往怀闪身后看了看,“你煮的什么?” “面条。”怀闪往旁边让了两步,让赏南方便自己看。 博拉奇的面条都是用一种类似于小麦的农作物做的,比意大利面更软,但比他原来吃过的挂面类又要有韧劲许多。阿仁始终都很难将它做得好吃,因为阿仁做什么都不好吃。 怀闪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了一块牛后腿肉和洋葱辣椒,熬了一锅浓浓的牛肉汤,只等着把面条往汤里下。 食物总是会和烟火气牵连到一起,赏南在怀闪身上也因此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烟火气息。 “主教,您会做饭?”赏南惊喜道。 “父亲教的,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饭了,不知道味道如何,你尝尝再说。”怀闪还是靠在灶台上,但顺手把旁边的汤勺给赏南递过去了一把。 “看着还不错。”赏南很捧场,他挥了挥汤锅上方的热雾,在冒着泡的锅里盛了半勺牛肉汤,看着就很烫,赏南吹了好一会儿才敢往嘴里喂。 不是清淡口味,刚好符合赏南以往的喜好,咸辣鲜香,比晚上在农场那一家人的家中用的晚餐味道还要好。 “好喝。”赏南毫不吝啬对怀闪厨艺的赞美,“虽然咸辣,但是不油腻。主教,我更喜欢您了。” 从赏南欣喜的表情中,怀闪感觉自己看见了母亲。 他们家中是保姆做饭,如果保姆休假,那么就是父亲,如果父亲不想做饭,那么就是他,父亲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他把母亲和长姐照顾得十分精细。 所以现在才会有神父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的场面,父亲说,照顾不好另一半的男人要受极刑的惩罚。 “神父,那您会做饭吗?”神父也是男人。 “不会。”赏南从橱柜中取了两个碗,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怀闪将盒子里的面条丢到了锅里,用长筷子搅开,神父虽然也是男人,但既然他可以照顾到神父,那神父就无需也成为会做饭的男人,也就不用承受极刑的惩罚。 吃饭的时候,为了节约用电,赏南没打开主灯,只开了餐桌上方那一盏装饰性更强的小灯,光线覆盖的面积不超过左右两边桌沿。 “石森已经被抓到警察司,他什么都说了,”赏南捏着筷子夹了一著面条,一边等它自己凉一边说,“他说他是为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叫石小芮,石小芮是唱诗班的一个小姑娘,唱诗班赢了比赛之后,获得和教皇共进晚餐的机会,但所谓的共进晚餐,其实是把唱诗班的同学们当成了餐桌上的食物。” 赏南打量着怀闪一点变化都没有的神色,“石小芮被吃掉了,石森和石小芮的父亲被教皇手下的红衣大主教砍掉了头颅,他们的母亲跳进了圣危尔亚河,活下来的只有石森。石森一直以来都想要复活石小芮,这起连环杀人案就是他为石小芮复活做下的准备工作。” “他应该成功不了了。” “主教,我很害怕,”赏南垂下眼,翘起来的一小排睫毛尖在灯下轻微地抖颤,“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说教皇吃掉了他的妹妹,这也太可怕荒谬了,教皇怎么会伤害圣子们呢?” “神父,他说的是真的,”怀闪已经不太能接受熟食,他是陪神父吃,说话时,他便趁机放下了筷子,“石小芮被吃掉了,她被丢进油锅里,哗啦哗啦炸得外皮焦黄酥脆,被他们吃得连一点都没有剩下。” “您是神父,您是圣主教最虔诚的信徒,您信仰的是圣主。教皇的位置……谁来坐不都一样?” “到底是谁,让教皇凌驾于一切?”怀闪托着腮,“神父,您也很讨厌,对吧?” 赏南吃着面条,“很明显?” “不明显,”怀闪摇摇头,“只是被我看出来了而已。” “好吧,那请您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一定会被处死的。” “不过我想,如果您是一位忠诚的伴侣,那您一定不会出卖我,我也不会出卖您。” 从神父口中听见这种话,对任何人都足以形成强大的冲击力,这是神父,由教皇亲自主持圣洗,被教皇寄予厚望的圣主的孩子,他不仅是圣主的信徒,还应该是教皇最忠贞的教徒。 但此刻,很显然,教皇被他最爱的孩子背叛了——神父信仰的不是教皇,神父信仰的是正直勇敢与善良。 . 赏南需要好好睡一觉,他吃饱喝足刷过牙之后,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床垫中。 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主教太坏了,他在的时候,赏南总是提心吊胆的。 ——神父知道主教不会伤害自己,但主教钟爱于玩弄他人。 怀闪没在,赏南睡得很放松,毫无防备。 怀闪出现在了第一街区警察司的重案犯人审讯室内,床上那个大块头男人身体扭曲在床头,室内黑漆漆的,乍然一看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形,只是一团巨大黑影罢了。 输液架倒在地上,药袋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液体,胶体的输液器被拔了出来,缠绕在男人的脖子上,脖子仿佛被勒成了两段,脖子上的脸因为缺氧窒息变得青紫而又肿胀,舌头软趴趴地掉在嘴角,呼吸全无。 镰刀立在墙边,怀闪靠在墙上,看着坐在床上的已经死去的石森的灵魂。 “主教大人,难怪,我总觉得您那样眼熟,可我却怎样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您,原来您是小芮口中的那个闪闪。” “那您为什么又会成为圣主?”石森坦然地坐在床上,不明白怀闪主教为什么会是唱诗班的闪闪,更加不明白闪闪为什么又会是圣主——他手中的镰刀已经非常能说明情况,那样大的镰刀,是只有圣主才拥有的标志性物品。 还有就是,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将输液器拔下来,绑在铁床架子上,再将自己的脖子也套进去,这种寻死的方式会令人感到十分痛苦,但除此之外,石森暂时也想不到别的方式。 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他被击倒了,被击倒即是无能,无能即是罪。 没有呼吸之后,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如雾一样的双手,他想到圣主书中所说的灵魂。 十分钟前,他看见了怀闪主教,刚看见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对方是长发,穿的是大主教才能穿的外袍,可颜色更深,血一样浓稠的暗色调的红。 圣主像……怀闪是圣主,圣主居然就在圣危尔亚——石森从来不觉得圣主不存在。 他只是没想到,圣主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石小芮离开得很痛苦,她是被剥光了活着丢进油锅的,”怀闪面无表情地看着企图复活石小芮再杀死她的一次的石森,“他们怎么和你说的?” “他们没说。”石森手指在膝盖上满满攥紧,像是心脏都被一把攥紧,直到清晰听见心脏爆裂开的声音,“她的公主裙呢?” “应该是丢了吧,一起去的人都死了,不止石小芮一个。” “主教,您……也死了?”石森诧异地抬起头。 “昂,死了十年了。”怀闪点点头。 死神身体内还有一些属于人类情感的残留品,他看见石森倒在地上疯狂抽搐,“主教,您不恨吗?” “恨啊,所以我成了圣主啊。” “我不恨呢,可是我真的好想我妹妹,圣主,她的灵魂也是由您亲手收走的吗?” 怀闪:“是。” 他没有继续和石森说下去,拎着镰刀走到了石森眼前,“理发师,你做不了人了,家禽类,你选一个吧。” 石森趴在地上,眼前出现石小芮扎着两根小辫子的样子,两排牙齿跟米粒似的秀气。 “鸭子,石小芮以前养过一只鸭子,她后来最喜欢的就是小鸭子。” 怀闪收割走了石森,转身直接穿过墙,离开了审讯室 . 怀闪的长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雪还在,积雪已经很深了,天也快亮了。 宽阔的中央大街街道,白雪漫天,像是在预告这个冬天会一如往常的惨烈和无情。 如果不是石森提醒,他都快忘了,朋友们的灵魂都是他亲手收割的。圣主的精神和灵魂是绝对洁净和神圣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慢慢淡忘许多旧事旧人,最后成为真正的神,这样的神才会爱所有人,才能做到绝对的公平。 别允头一次哭,她捂着脸,她并不怕死,可被人像一头牲畜一样倒吊着割肉,对她精神心理上的侮辱一定大过于身体上的疼痛。 他们都知道自己死了。 他们一起坐在教会学校棒球场的观众席上。 万米抱了抱苍兔,什么都没说,一头撞在了怀闪的镰刀上。 他们都不想给闪闪添麻烦。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了闪闪和苍兔,苍兔泪流满面,却还是笑着,“死神,可真是厉害啊闪闪。” 再是他的父母和姐姐。 教皇派了三位大主教和五位主教以及数名执祭赶去了他的家中,他们给了怀闪的父母很高额的赔偿金。 “宗座对爱子的味道十分满意,所以决定付给你们高过于其他人一倍的报酬。” 父亲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大主教,请您重复一遍,我不太明白。” 为首的大主教笑着重复了一遍。 “啊!”母亲抱着头尖叫了一声。 “女士,您不必如此激动,”对方说,“被宗座认可,这是爱子至高无上的荣誉。” 最先反抗的就是他那已经在谈婚论嫁的姐姐。 姐姐站起来反身从墙壁上挂着的剑鞘当中抽出长剑。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插//进了为首大主教的胸口,她长发散落在脸侧,表情狠戾决绝,她将大主教抵在墙壁上,双手拼劲全力。 她的后背被几支长//枪捅穿。 “欺凌,践踏,侮辱,我决不允许。” 怀闪回到家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和母亲依偎在一起,他们的尸体已经快要融化了,吃饱喝足的蝇虫们餍足地趴在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姐姐呢? 被死神收割前,父亲说:“她在中央大街,闪闪,去,快去。” 中央大街有已经设置多年的刑架,常用来对犯下罪行的圣子们行刑或者惩罚。 怀闪都忘记了自己是死神,他一路跑到中央大街,越接近中央大街,他脚步越慢,直到在刑架前停下。 长姐比父亲对他还要严厉,她留着及肩发,是圣危尔亚出了名的冷美人。此时,他的长姐四肢被粗钢钉钉在刑架上,她浑身有好几个血窟窿,她没有穿衣服,除了窟窿,她身上还有很多青紫的指印。 十五岁的闪闪,刚刚成为死神的闪闪,跪在她的赤足下,终于失声痛哭。 受过刑罚的人,没有灵魂可收割,他连长姐的灵魂都不知道在哪儿。 所以,没事儿的时候,他就会来刑架前转一转,期望长姐的灵魂可以得到释放。 怀闪又慢慢走到了中央大街,世界成为了一片白,周围的建筑物被覆盖,像是成片的白色城堡,在不断落下的鹅毛大雪中,怀闪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她还是及肩发,站在刑架前,穿着白色的蕾丝衬衫和黑色的长裤,潇洒利落。 怀闪眼中瞬间门就出现了泪意,他大步朝对方走过去,可能已经过了那个什么都要哭一哭的年龄了,站在对方面前,怀闪只叫了她一声:“姐。” “好厉害啊闪闪。”靓靓用手摸了摸怀闪的脸,她摸不到,像一股雾一般轻轻拂在怀闪脸上。 “你过得还好吗?”怀闪却能碰到她,“靓靓,你那不是犯罪,你不会下地狱。” “啊,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就出现了,闪闪,来吧,送姐姐一程。”靓靓抿唇一笑。 “靓靓,我有了喜欢的人,他是人类。”怀闪握紧了刀柄。 靓靓:“是吗?那非常不错,有他在的话,你也不会太孤独。” 长姐的出现就是很短暂的几分钟,怀闪看着空无一人的中央广场,灵魂无法一直逗留,长姐之前可能是被禁锢住了,可为什么会被释放,他也无从得知。 本不应该如此,一切都能追溯到原因。 兔免在休息室睡觉,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登时就醒了,确定外面是来了人之后,他拉开灯,穿上衣服拉开门。 红着眼睛的怀闪站在门口,把他吓了一跳,同时吓到他的还有怀闪手中那柄镰刀。 算是打了招呼。 怀闪直奔地下室而去。 兔免心头一跳,忙追上去,跟在怀神身后说:“他们最近生了病,刚发过高烧,还吃不下饭喝不下水,非常虚弱,可能经受不住惊吓。” 走下昏暗的台阶,怀闪一脚将刚换没多久的铁门踹开,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重的碰响,被关在笼子里的囚徒身体一震,惊惶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兔免大着胆子拽住怀闪,“我说真的,就算不管,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怀闪,不要在这种时候为他们犯下罪孽,不值得。” “想想神父。” 一说起神父,怀闪浑身的戾气瞬间门就收敛了,他的神父现在肯定卷着被子在床上睡得正香。 那三人抖得越来越厉害,闪闪表现得越平静,他们更害怕。 站了良久,怀闪收起了镰刀,转身往上方走,“算了,我去找神父睡觉了,执祭,您也去休息吧。” 兔免:“……” 怀闪走后一会儿,兔免才转身看着地下室内的三人,他平静的表情下隐匿着疯狂的恨意,“闪闪需要有来世,可我不需要,老师,你们明天依旧没有食物,好自为之。” - 狂风呼啸之中,神父的房间门温暖宁静,他果真是紧紧地卷着被子,一丝缝隙都不留,头发乱糟糟地散在枕头上,房间门里出现了人,他都还沉睡着,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怀闪脱了大衣,悄悄在神父旁边躺下,他的手很凉,手背贴了贴神父的脸,神父立刻就开始在被子里不满地弹腿翻身,还哼哼唧唧的。 趁着被子掀开一角,怀闪钻了进去,他钻进去的同时,神父睁开了眼睛。 [14:黑化值-20。] [14:怀闪见到他姐姐了,他姐姐去世的时候,他的恨意达到巅峰,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他姐姐灵魂的出现,直到现在他黑化值开始下降,他姐姐的灵魂才得到释放。] [14:但怀闪因为她的出现,情绪有些不太稳定,他姐姐是个很勇敢的人,和神父您一样勇敢。] [14:她杀了一名大主教,她的尸体被挂在中央大街的刑架上示众。] 怀闪看见赏南的眼神在变化,从醒来开始,一直在变。 从一开始的没睡醒到惊恐,再到若有所思,最后是柔和。 赏南又变成了之前没睡醒的样子,主动往怀闪怀中挤过去,“主教,您刚刚去哪儿了?您身上好冷。” 怀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雪花,他也会融化,但只会融化在神父身畔。 “石森自杀了。”怀闪轻声道。 “自杀?”赏南的瞌睡瞬间门全跑走,他瞪大眼睛,恨不得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但碍于他的端庄人设,他只能淡定地躺在床上说话,“他为什么会自杀呢?” “他觉得自己无能。”怀闪心不在焉地回答。 每次看着神父的时候,和神父无关的所有一切都无法令主教专注。 赏南埋头不语,石森是个狂热的圣主教徒,石小芮被教皇当作食物食用了,他丝毫没有去责怪教皇,还和他们一起觉得这是他们全家的荣誉。 可是石森他又是爱石小芮的,为此,他甚至跑去杀人。 但这些都是石森的一厢情愿,主观上,他觉得自己是在为了石小芮付出一切,客观上,石小芮并不需要他用这种方式去复活她。 所以,他不是不爱石小芮,他只是在教会的影响下,他根本不知道正常的爱是什么样子。 “神父,您需要重新找理发师了。”怀闪手臂搭在赏南的腰上,神父身材纤细,腰线流畅下凹,平时穿着宽大的神父工作袍,完全看不出来,只能凭触碰感受,比如现在。 “主教,”赏南很快又要睡着了,他刚睡了一个小时不到,就被怀闪吵醒了,一句话字数超过两个字,他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要不,您当我理发师?” “薪水多少?” “主教随便开吧,我给得起。” 怀闪抱着赏南把他往上提了提,用捂热后的手掌去揉搓神父的脸,看着神父的嘴巴被挤得嘟起来,他才凑过去用力吮吸一口。 明明是很纯情的行为,怀闪的眼珠却瞬间门红了,他把头埋下去,拉开神父睡袍的腰带,双手毫无遮挡地抱住了神父的腰,他的长发也将神父缠绕得紧紧的,一副斧头都劈不开的亲密架势。 翌日上午,神父小堂开始忙碌了。 神父和执事昨晚收到了惊吓,都还在房间门补觉,所以神父小堂今日暂时关闭圣告。 众人不像以往激动,因为就在今天早上,警察司将他们抓到了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消息在第一街区公布了。 凶手落网,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了安心来日日做圣告的人不做圣告了,教堂内的圣告厅瞬间门就不再拥挤。 厨房里,阿仁系着围裙在忙碌。 神父之前说他要煮面条,他已经做好了一早起来就直面爆炸现场的准备,可一到厨房,却发现厨房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像完全没有被使用过。 唯有灶台上还放着没吃完的一大碗牛肉汤,用玻璃罩子罩住。 那牛肉汤的颜色并不算好看,可阿仁却从来没见过神父做饭,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牛肉汤热了热,用勺子盛了一点儿,抱着必死的决心喝下去——味道出乎意料得不错。 几个执祭都饿了,他们在客厅就闻见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跟狗一样都跑来了厨房,都不给阿仁说这是神父的食物的机会,一人盛了一碗,并且催促着阿仁赶紧做主食。 热汤下肚,阿合眼睛瞪大,呆滞地看向阿仁,“阿仁执祭,您的厨艺怎么突然提升这么大?是圣主入梦授予您的么?” “好喝啊!执祭,再做一些吧,等会让神父也尝尝,以后我那可怜的神父,吃执祭做的食物的时候,再也不用皱眉头了。” 阿仁:“……这是神父做的,不是我做的。” 鹅毛般的大雪在下午时分开始它的中场休息,圣危尔亚已经完全银装素裹,大教堂像是童话中的巨型城堡。 没开灯没拉开窗帘的室内漆黑,只有微弱的雪光从各处缝隙中穿透进来。 神父终于睡醒了。 神父终于在主教的怀中睡醒了。 赏南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怀闪的脸,怀闪的俊朗毋庸置疑,他睡着时没有平时看起来那样恶劣,难得令人觉得温和安心。 但是,他把自己抱得太紧了。 试图从对方手臂的桎梏之中挣脱的时候,怀闪醒了,怀闪一醒来,眼睛就血红血红的,他像一头猛兽一样把可怜的神父扑在身下,落在神父脸上的吻格外温柔,他声音嘶哑,“神父,感谢您,您让我一醒来就如此的充满活力。” 第113章 死神颂歌 和赏南原来的世界没有什么两样,因为博拉奇的每个人们都拥有健全的四肢与灵魂,他们的身体需求和精神需求也是相同的。 神父的发梢沾上汗渍,垂落床沿,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微芒。 “主教!” 床头用金属色相框装裱着一张圣主的画像,平日里,就算窗帘全部拉开,床头的部分也难以被照亮,所以赏南平日里也没仔细去查看过这张圣主像细节处的描绘。 神父修长的脖颈抻直,皮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脸上的潮色一如他眼中圣主像里圣主身上所穿着的红色外袍,他不知道圣主像之前就是如此,还是今天变成了如此——画中的人没有直视前方,而是垂着那用红色颜料浅浅一勾勒的眼皮,红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下方的人。 神父果真成了春日的那一片铃兰花中最耀眼洁白的那一枝,他被人毫不留情地采摘。 昨晚刚洗过的头发,又得重新洗一遍吹一遍,不过这次是由主教代劳的。 神父的浴室有诸多瓶瓶罐罐,颜色大小功能不一,都是马利维执事为神父准备的,还在瓶身贴心地贴上了使用说明。 赏南自己用的时候就用洗发露,其他的都懒得用。 主教则非常耐心,按照执事提供的流程,每个步骤都没有跳过——在主教看来他是在帮神父洗头发,可是从神父的角度来看,自己不过是在被玩弄的同时顺便被洗干净了头发。 被重新清爽干净塞回到被子中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怀闪站在床边,甩了甩手臂,“真是累啊,神父,有报酬吗?” 赏南累得眼睛再次睁不开了,“滚。” 怀闪俯身恶狠狠地亲了赏南一口,“圣主会惩罚您对上级的粗鲁无礼。” 赏南没有回答怀闪,他又睡着了。 窗外已经是下午时分,积雪遍地,一声马匹高亢的嘶鸣声从外面传入。 怀闪站在窗帘后面,从窗帘没拉紧的缝隙中看见了属于公主个人的马车,马车后面跟着公主的车队,华丽的队伍一眼看不见尽头。 车刚停下来,阿拂就迫不及待地自己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她是独自一人来的,兄长们都没有陪同,随行的人员中还有她的教师们。于是,她刚下车,就有人提醒她注意礼仪。 她的头发明显是特意打理过,头戴三角形半镂空的公主王冠,精美的铂金雕刻上内镶祖母绿宝石,身穿白狐大衣,俏皮可爱之中却又不失端庄。 神父还没起床,出去接待的人是马利维和阿仁,马利维也是刚起床没多久,他连外袍都没顾得上穿,匆匆出门接待行礼,“公主,问您安。” 阿拂的目光一直在马利维身后梭巡,她抿唇一笑,“听说连环杀人案破了,父王让我下来看看大家,来得比较突然,没有给神父来信,真是不好意思。” “您先进来坐,外面太冷了,我马上让人去给您安排住处。”马利维说道。 “神父呢?听说神父受到了很大惊吓,我想见见他。”阿拂的脸不知道是冻红的还是因为期待见到神父而激动红的。 “神父还在休息,神父的休息时间我们向来都不会去打扰,不过如果是您的话,我可以……” 马利维被人从后面拽着领子拖走,怀闪面无表情地替代了他的位置,主教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他弯腰向阿拂行了礼之后,才露出笑容,“神父在休息,公主就等等吧。” 阿拂有些害怕怀闪主教,他在教内的名声不好,父王和教皇都说怀闪主教是被魔鬼赦免过的人,他身上沾有魔鬼的气息,他和普通的神职人员不一样。 “主教,阿拂向您问好。”阿拂微微屈膝。 在会客厅等待神父睡醒的过程中,阿拂坐如针毡,旁边的火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是寂静室内唯一能让人放松神经的东西。 阿拂的对面坐着怀闪,怀闪面前放着厚厚一摞书,她的老师们散坐在周围。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那些淑女课程都慢慢退出了她的课表安排,替代它们的则是历史政治之类的课程,她学起来非常吃力,也非常不喜欢,她以前的世界是彩色的,现在的世界全都是整篇整篇的文字,是黑白灰。 她的老师们也不再风趣幽默,严肃冷漠,一到神父小堂,就和怀闪主教探讨起来,时不时还会向她提出问题——阿拂公主已经将手中的白手套拧得变形。 “我以为我是来度假,宗座说,女孩子不……不用学这些,漂亮就好。”阿拂鼓足勇气,她可是公主。 根本就没人搭理她,只有她的历史老师给了她一个眼神,就继续扭头和怀闪主教谈论之前的话题。 阿拂已经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怀闪和旁边的女士说完话,倾身向前,伏在桌面上,冲阿拂挑了挑眉,“公主,漂亮是最脆弱危险的东西,它就像毒苹果和毒蘑菇,鲜艳得连本人都会受到蛊惑。” “主教,我不明白。” “漂亮就好,只是哄骗女孩子退出资源竞争并且主动拱手让出资源的一种美丽谎言。” 阿拂慢慢低下头,“可我是博拉奇的公主,我不需要和谁去竞争资源。” 老师们紧张地看着怀闪主教,但主教没有满足他们的期待,而是无所谓道:“好吧,您最厉害了。” 怀闪主教明显是讽刺阿拂,阿拂脸色不太好看,可仔细思考,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被讽刺的,怀闪主教未免也太无礼了些,等回到王宫,她要让父王给他一定的惩罚。 马利维端着各种饼干进来,阿拂立刻期待地看着他,问道:“神父醒了吗?” “没有。”马利维说。 “执事,您去叫叫神父吧,我马上就要去上课了。” 怀闪翻着手中的几本书,“上课重要,公主先去上课吧。” 几个老师立刻就站了起来,给阿拂形成了十足的压迫感。 阿拂走得不情不愿的,走到门口的时候,怀闪在她身后说“晚上可以来用晚餐”,她又瞬间开心了起来,瞬间连讨厌的历史课都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人一下子走了大半,会客厅里顿时空下来,马利维抱着托盘,伸手从桌子上抓了几块刚烤好的饼干喂进嘴里,“主教,您好歹等公主吃点东西再走。” “等到她迫不及待去把神父叫醒再走?”怀闪坐在椅子上,把一整盘饼干都拖到了自己面前,“让阿仁去准备食材,晚餐我来做。” 马利维差点被饼干屑呛到,“啊,主教您要亲自为公主下厨吗?” “执事想得真多,我只是嫌弃阿仁执祭的厨艺而已。”怀闪站起来,把最后两块饼干喂进嘴里咽下去,“执事晚上想吃什么,我可以顺带做一份您的。” 马利维受宠若惊,“啊,这……这可真是太好了,主教您真是个好人。”说话的同时,马利维心里还浮现出了隐隐的愧疚,为他曾经在心里无数次痛骂怀闪主教而感到愧疚。 “执祭,您只是沾了神父的光而已。” “?” . 赏南睡到了晚上,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爬起来喝光了床头柜上的一满杯水,不知道是谁倒的水,但还是热的。 外面又开始下起雪起来,雪花落在厚厚的积雪上,窸窸窣窣,像连绵不绝的雨。 站在楼梯上,正面客厅,客厅的沙发上不仅半躺着在睡觉的怀闪,还有和马利维在一起下棋的兔免,还有阿拂公主,阿拂端坐在沙发上看书,估计是不太喜欢那本书,她一边看一边打着盹。 旁边的女教师头发花白,挽在脑后,她叫阮雨,前一个职务是博拉奇的相师之一,也是三位相师中唯一的女性,阿拂每睡着一次,手背就会挨一次不情不重的戒尺。 怀闪最先注意到赏南,他眸子瞬间就锁牢了神父,“神父,晚上好。” 客厅里的所有人瞬间就都动作起来了,马利维和兔免站起来接连向神父问了好,马利维还不忘低声和兔免说:“执事,棋盘别动,吃完饭我们继续。” 赏南的视线落在兔免脸上,睡足过后的神父显得尤其亲和温柔,“兔免执事,好些不见,您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神父关心。” 接着便是阿拂,阿拂早就忍不住了,她跳起来,“神父,晚上好,我好想念您,哎哟!”她手背挨了阮雨一下。 怀闪打了个哈欠,“好了,用晚餐吧。” 马利维追上去给神父送湿毛巾擦手,小声说:“怀闪主教说等您醒了才能吃饭,但他又不让我们叫醒您,还好您醒了,我真是快要饿死了。” 餐桌几乎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全部被餐盘和个人的餐具摆满,中间的烛台火光摇曳。 阿拂想要走到神父旁边的位置坐下,她手指还没碰到椅背,就被人抢先一步将椅子直接推进了桌子底下,“公主,您坐这个位置,不太合适。”这是居于神父下方的位置,她应该去首位才对。 “可可我……” 马利维觉得怀闪主教说得很对,在怀闪主教发言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公主应该坐的位置后方,他拉开椅子,恭恭敬敬道:“公主请坐。” 阿拂:“……” 怀闪坐在了赏南的上方位置,正好隔开了赏南和阿拂。 “神父,这是用您昨天带回来的羊肉做的,尝尝?”怀闪撑着脸,直接把阿拂的视线都给挡住了。 赏南如果看不出怀闪的动机,那他就是瞎了。 他低头去看自己面前摆放的食物,主食是烤土豆和一小碗紫米饭,旁边是炭烤小羊排,橄榄油面包香味扑鼻,慢煮鳕鱼和博拉奇的特色火腿是赏南之前没吃过的,特别是火腿肉,色泽十分漂亮,在烛光底下闪闪发光。 [14:博拉奇的火腿价格昂贵,不算是平民食物,出口得比较多,自家一般多做烟熏肉,程序工艺的要求都比较简单。] 赏南用筷子夹了一片火腿喂进嘴里,眼睛亮了亮,口味咸香,保留了一部分水分,所以不会觉得太干,“14,你转行做美食科普博主啦?” [14:给神父您答疑解惑罢了。] “如果走的时候能带几根火腿到我原本的世界就好了,给那大猫和兔子尝尝。” [14:太咸了,它们吃不了。] “神父,好吃吧?”怀闪看见神父连着吃了好几口,才出声问道。 “好吃,主教,都是您做的?” “您应该很清楚您那执祭的厨艺水平。”怀闪给他自己准备的是生食,每个盘子,除了蔬菜和水果,都是血淋淋的生肉。 赏南:“他很珍惜他的工作机会。” “神父,”阿拂的声音自那边传来,“您明天能带我去市区逛逛吗?我以前都是坐车,没有自己出来玩过。”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双眼满满的期待。 坐在她旁边、怀闪对面的阮雨立刻就板着脸说道:“公主殿下,您之后的课程安排非常紧凑,您没有多少玩乐的时间。” 阿拂露出勉强的笑容,“老师,就一天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餐桌上这么多人,还有小餐厅的执祭们,更主要的是,神父也在,阿拂瞬间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她冷下脸,“老师,我是公主,应该是您听我的。” 阮雨动作一顿,她已经有了许多条皱纹的脸一板起来时,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直视,除了埋头吃饭的神父和看热闹的怀闪。 “您明白您肩上的责任吗?您还以为您还是因为得到了一条漂亮裙子就可以高兴一整天的无忧无虑的公主……” “砰!”阿拂听得厌烦,把叉子用力往桌子上一掷,憋着满眼眶无地自容的眼泪跑了出去。 她的侍女跟了上去。 阮雨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推到神父和主教面前,“国王嘱托我交托给神父的,主教您也看看吧。” 怀闪把信封拆开,把里头的信递给赏南。 在拿到信之前,赏南已经差不多预料到了信件当中的内容,在浏览的时候,内容和他预料的出入不大——博拉奇将会迎来他们的第一任女王。但他们未来的女王现在还因为挨了骂在闹小孩子脾气。 在赏南看信的时候,阮雨突显老态,她注视着怀闪,无可奈何道:“很早之前,国王陛下就已经察觉到了教皇的野心,他后来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们的残疾都是人为造成,他和王后体内残存着教皇喂下的毒药,他们无法再生育后代,毒药也无法清除,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公主殿下,可公主殿下,她……” “这次出行,说是游玩,实则是避难,虽然我不明白国王为何如此盲目信任神父,或许他是有自己的理由。公主殿下没有别处可去,她去任何地方都会被教皇的人出卖,在这里也是,可神父您在第一街区的声望无人能比,甚至能超越他们信仰的圣主,只有您,才能保护公主殿下。” 赏南看完了信,和怀闪对视了一眼,“国王陛下准备做什么?” “肃清掉教皇在王宫内的所有人,教皇曾经提过,您是下一任教皇人选。” 教皇和国王一样,十分信任赏南,赏南往嘴里喂了一块土豆,他慢吞吞地把土豆嚼碎咽了下去,“国王未免太自信了些。” “如果我是下一任教皇的人选,我为什么要支持公主殿下,教会权利败在君权底下,对我有什么好处?” “您就不怕,公主殿下成为我的政治傀儡?” 阮雨低下头,“这些都是我思考过的,但这是国王的决定,不是我的,他说,圣主的孩子不会是坏孩子。” 赏南喝了口水,对阮雨抿唇一笑,他将手中的水杯送到阮雨面前,阮雨有些不解,赏南只好放下手,轻轻碰了碰阮雨手边的玻璃杯,清脆地一声响,神父笑着说道:“女相,合作愉快。” 信仰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他们不为某个人,不为某种人,在信仰的支持下,他们希望一切都往积极的方向前进。 譬如阮雨,她深爱博拉奇,就无法对博拉奇的害虫坐视不理,哪怕一把年纪,她依旧满怀信仰,为博拉奇教导着他们的下一任君王。 “我去看看阿拂......” “你吃饭,我去。”怀闪按住赏南的手背,“我已经吃好了。” - 阿拂站在外面院子里抹眼泪,老师好凶,神父也不喜欢她。 她站在雪地里,隔壁教堂的灯光华丽璀璨,身后是热闹的神父小堂,却觉得自己特别孤独,没有人喜欢她。 “您想做国王吗?” 怀闪主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阿拂的眼泪瞬间就止住了,她转身错愕地看着怀闪,令她感到错愕的不是来的人是怀闪主教,而是对方口中所说出的话。 “您说什么?” 怀闪没什么耐心,但他心情好,就另当别论,所以他给阿拂重复了一遍。 “不……不,主教,“阿拂紧张地抓住了衣摆,还求助地去看自己的侍女,她茫然无措地在原地走了几步,她回到怀闪主教,质问道:“父王没有和我这样说过,您这是背叛,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您以为您为什么会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之下被送出王宫?”怀闪语气淡淡的,“您的哥哥们都是残疾,博拉奇人民不会接受一个残疾做他们的国王,您的父王母后身陷囹圄,你身边跟了多少老师,您知道吗?” 阿拂虽然年纪小,但却并不笨,怀闪主教从没和她说过这么多话,他不是这么无聊的人。没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怀闪主教问自己想不想,事实却是,她没有拒绝的资格。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阿拂被送出王宫,国王的打算,只有天真的她还浑然不知。 她环视四周,周围驻守着一圈一圈的士兵,这些都是生面孔,不是常跟在她身边的……是父王挑选的? 她还想到自己这次出行完全超出公主出行规格的礼仪,想到随行的还有许多士兵和备受父王赞赏的大臣们的后代,还有她更换的课程和明明应该为博拉奇服务的这些老师们,想到母后站在王宫大殿里流下的泪水,她当时以为母后是舍不得她,所以她拼命向母后挥手。 “难怪老师对我说那样难听的话,我……主教,那我的父王母后,他们…..”阿拂红着眼睛,她受到了惊吓。 “活下来的几率不大,王宫里的人已经被古物清洗过好几遍,但只要国王杀掉教皇,神父就可以自然被推上位。” 阿拂的脸比周遭的积雪还要白,“主教,我不要当女王,我要我的父王我的母后。” “那您去向博拉奇的人民说,说您想要把他们交到魔鬼手中。”怀闪完全不为所动,他是死神,见过最多的就是哭泣和眼泪。 阿拂久久地没有说话,她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脚下的雪地上,被眼泪砸到的积雪都融化了,留下一个个黑色小洞口,她爱她的家人,可她也不能放任博拉奇堕入地狱,她受到人民的爱戴和供奉,就应该为他们付出与牺牲。 但是, “没有什么办法,救下他们吗?” “可是杀掉教皇,为什么一定要将我送走?我可以和大家共进退,我不怕。”阿拂的心情大起大落后就再也没起来过,她以为自己出来是玩儿的,结果还要上课,而在之后得到的消息的对比下,上课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大概是国王不想冒险吧,如果教皇知道国王留下的遗言是让您成为女王,您也会被杀掉,王宫外面才是最安全的。” “外面太冷了,请您进去吧。” 阿拂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她从朦胧的落地窗看见了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阮雨,委屈和害怕瞬间涌上心头,她一把推开怀闪,跑进屋子里抱住阮雨。 怀闪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被阿拂碰过的地方。 国王这不过是赎罪罢了,毕竟在他之前,教会统治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极端。 如果他真的无辜,死神不介意出手相助,可惜他不是。 他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那个晚上,他们比阿拂哭得还要凄厉,但没什么用,他们完全无助,没有主教和神父拯救他们,更没有无数士兵愿意为他们献出生命。 他们轮为案板上的鱼。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苍兔站到了他面前,他戴着厚厚的围巾,半张瘦削的脸被裹掉了一半,浑身的疤痕都被挡在衣料下,他咳嗽了几声,说道:“主教,我想休息两天,最近太累。” 怀闪垂下眼,挡住红色的瞳孔,“你想休息就休息,没必要和我说。” “闪闪,再见。”苍兔动了动嘴唇,最后只做了最简单的道别。 苍兔离开得很快,路上的风太大,他裹紧了大衣,身影很快消失在路上。 他离开后不久,赏南从门里出来,见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他蹲下来,用手在地上扒了半天,捏了一个拳头大的雪球,在手里掂了掂,抬手把雪球朝怀闪的后背砸去。 雪球没捏太紧,一砸,就全散了,哗啦啦全掉在了怀闪脚下。 怀闪不耐烦地转过身,在看见是赏南的时候,他咧嘴笑起来,有些恶劣,还含有威胁,但仔细看,还有隐隐的宠溺,“神父,您不想活了吗?” 赏南指了指头顶的天,笑得单纯灿烂,“主教,博拉奇的天快亮了,高兴一点。” 第114章 死神颂歌 【终章】 怀闪蹲下来,他不怕冷,堆了几大堆雪,赏南蹲在他旁边,“主教,您要堆雪人?” “神父,离我这么近,我等会会借用您的脖子暖手。” 赏南挤到怀闪面前,脖子露出来,“那您暖吧。” 怀闪看了赏南一眼,他戴着黑色的围巾,围巾往下面扒了一段儿,露出一小片柔软白皙的皮肤,一接触空气,立马竖起一片小绒毛。 “可是您如果感冒了,我还得照顾您,好意心领了。”怀闪把围巾重新给神父围上。 到此时,院子里已经有了十一堆雪,他就是要堆雪人,连屋子里的马利维都发现了,马利维执事从厨房里抓了一筐胡萝卜和一筐各种颜色的扣子出现在了他们旁边,“堆雪人吗?加我一个!” 他还说:“阿拂公主还在哭,她的老师们都在安慰她。”马利维还不知道公主到底在为什么而哭。 怀闪很快堆出了第一个雪人的模型,他给了它两颗浅蓝色的扣子当作眼睛,胡萝卜用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小镰刀切成几段长条,加上嘴巴之后,这个雪人看起来很高冷。 “她叫别允,她马上将要从教会学校毕业,前往圣危尔亚第一医生学校学习。” 听见怀闪的声音,赏南呼吸一滞,他手中还抓着一把纽扣,他没去看怀闪,但他知道怀闪一定很难过。 马利维疑惑:“别允?主教,是您喜欢的人吗?” “不是,我喜欢的人在执事您的身边。” “哈哈,您别开玩笑了,我旁边可是我尊贵的神父啊。” 赏南发现怀闪还记得他朋友们的每一个特征,他们平时的喜好和习惯,他们的年龄和性格,他眼睛都变成了红色,只有自己能看见,马利维跑去了不远处堆了一只符合他自己审美的雪人。 雪窸窸窣窣地落下,怀闪的头顶都变成了白色,中间隔着一个没有装饰眼睛和嘴巴的雪人,他直接跳到了最后一个。 “这是我伟大的神父。”怀闪向赏南介绍。 神父是纯黑色的眼睛,博拉奇少有,博拉奇最多的是浅棕色,像琥珀,像琉璃,像玻璃。神父的眼睛却像宝石。 “那个空着的呢?” “兔免执事。” 博拉奇的冬天寒冷刺骨,并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冷。 这种天气,前来大教堂做圣告的人都少了许多,赏南和怀闪也得意忘形忙里偷闲,赏南每日在书房回复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来信人覆盖各个年龄段,他们都是慕名想要求得神父的指引。 除了回信,就是配合马利维最近正在进行的搭防寒棚善举,工程完成预计时间最多十天,许多流浪汉也加入了施工队,马利维给他们一定的报酬,进度又拉进了许多——神父的配合主要是给钱,不停地给钱。 但肉痛的往往是马利维执事。 其余的时间,神父和无聊透过的罪行。 罪行1:书房是净化思想与灵魂的地方,赏南和怀闪在书房接了吻。 罪行2:神父小堂的圣告小厅是和圣主对话的地点,他们接了吻。 罪行3:告解室可以宽恕圣子的一切罪行,然后,神父差点被邪恶的主教在告解室中扒光了衣服。 阿拂则在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大圈,两颊的肉也凹了一大块进去,除了上课,她大部分时间都满脸忧心恐惧,丁点声音就能吓到她。 但阮雨老师说她最近上课认真了许多,半个月进度超过之前三个月加起来的进度,是她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她私底下悄悄和神父还有主教说:阿拂一定能成为博拉奇最年轻最聪颖的君王。 “神父,多谢您和主教愿意照顾收留阿拂。” 外面已经乱了,古物的亲信下到各个街区进行大型的讲道,内容却颠覆了以往的温和风格,这次讲的是独立与选择。 赏南和怀闪偷偷跑出去过一次,被分派到第一街区的是沓哒,沓哒没有看见站在人群最后面的神父和主教,他在雪地里高谈论阔古物的博爱宽容,用博拉奇近些年暴露出来的问题暗指国王德不配位。 从沓哒的神色中不难看出,效果并没有比他想象中要好,第一街区的市民们窃窃私语着,神色凝重,他们不是非常赞同沓哒的话。因为神父的执事曾经在不久前说过,他们要感谢一切赐予他们安康平静生活的人,古物不是圣主,他们信仰的是圣主。 第一街区早就被神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 一周后,沓哒在中央广场斩杀了两个流浪汉,第一街区开始了博拉奇历史上第一次反抗游行,他们的诉求是:请古物亲自给两位无辜的市民道歉。 冰天雪地里,许多人的头发和胡子都被冰雪糊住了,可他们寸步不让,高喊着平等与权利。 沓哒居住在圣危尔亚大教堂,在出事当天,他便慌里慌张地去找了神父。 赏南靠在巨大的座椅中,他待在温暖的室内,平和安宁,他听着沓哒说话,表情是恭敬的,姿态是漫不经心的,令沓哒不禁暗自咬牙。 “主教,圣主说生命高于一切,圣子与国王平等,您如此践踏生命,我要如何才能帮到您呢?” 沓哒觉得神父变得不一样了,上次见到他,明显还是略显青涩的小男生,可才两个月未见,对方就连他也轻视了起来。 “他们,只听您的。” 赏南:”可是,我听圣主的,我从不为有罪之人进行辩护。” 沓哒的眼神从隐忍到爆发,他咬牙切齿地离开,拿不配合的神父毫无办法。 出了这样的事,宗座只会责备他莽撞没有大脑,而不会去斥责袖手旁观的神父,相反,这样正义凛然的神父,宗座才会欣赏不已。 但沓哒仍旧连夜向古物去了电话,告知了对方目前第一街区的情况,民众不配合,国王乃至他的血脉就不可能被视为地狱派来摧毁博拉奇的魔鬼。 知晓过后,古物思考了一会儿,对问身边的执祭,“阿拂公主,在神父那里,是吗?” “是的,”对方点头,沉默过后,他用略微讽刺的口吻说,“国王可真是狡诈,他明知您不愿意将神父拉进漩涡,故意为之。” “是啊,”古物枯瘦的手指放在嘴巴,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神父是纯净的,只有这样的他,才会义无反顾地维护身在王位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会维护,因为他在乎的是整个博拉奇,而一旦有了私心,神父就不是神父了。” “那,我们必须杀了公主才行。” 古物这一咳嗽,一直没停下来,他伏在桌子上,执祭不停地为他叩着背,十分担忧,“唱诗班的比赛因为冬天提前到来也叫了停,可您的身体怎么办啊,要不然,我去王宫里找几个孩子,您先应付应……” “宗座,”站在门外的侍从突然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高瘦的男子,“有个声称自己以前是唱诗班的同学的执祭前来拜访您。” 咳嗽得痛苦极了的古物眼中立马流露出垂涎与贪婪,他停下了咳嗽,缓缓地朝门口方向伸出手,嘴角几乎上扬到了高耸的颧骨,“来,快来,好孩子。” 神父小堂。 怀闪主教招呼都没打一声便离开了。 风雪凛冽,赏南和阿拂两个人面对面在餐厅用晚餐,阿拂沉稳了许多,看起来像是突然从十六岁跳跃到了二十六岁,她不发一言地往嘴里喂着食物。 赏南也是。 [14:黑化值清零。] 赏南手中的叉子没拿稳,掉在了桌子上。 阿拂被吓到了了,“神父,您怎么了?” “没怎么,您功课怎么样了?”赏南重新换了把干净的,心不在焉地和阿拂说着话。 [14:苍兔死了。] 古物胸口汨汨地往外冒着鲜血,他的血和所有人都一样,是鲜红色,冲进来的侍从和执祭执事们迅速将偷袭者按在地上,他们立马叫来了古物的私人医生,他们都能看见古物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兔免被高高举起来,他没有任何挣扎,平静的的眼神注视着不停往下落着雪花的夜空,从忧郁的夜空中,他看见了万米。 “兔兔啊,我腿长,当然要穿裙子啦。” “你嘴里说不好看,干嘛还一直往我腿上看,伟大的圣主啊,请您一定要惩罚苍兔这个可恨的色鬼!” 他受到惩罚了,他今生失去了万米,来世也不会再有。 兔免身后的几双手一齐发力,兔免便像一只玩偶一样被丢出了天台。 当有需要的时候,死神就会赶来。 苍兔坐在墙角,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怀闪,怀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何必?” “闪闪,你忘了你为什么会成为死神吗?如果失去神父的话,你只会变成比现在可怕百倍的东西吧。” “我只是不想活了,闪闪,以前你不懂,现在你难道还不懂?”苍兔看着刀锋上闪出自己苍白得风一吹就会散开的脸,“‘为了死去的人,所以选择更好地活着’或许有人能做到,但我做不到,我已经杀掉了古物和老师们,我也是罪人,闪闪,送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怀闪的镰刀拎在手里,黑色的发丝在他身后朝同一个方向扬起,“你下不下地狱,我说了算。” 很晚很晚,赏南才等到了怀闪,怀闪出现在院子里,赏南出去看的时候,他将代表兔免的雪人完成了。 他的眼珠漆黑,眼眶通红,“神父,我的最后一个朋友也死掉了。” 神父在屋子里没穿鞋,出来时也没来得及穿上鞋,他赤着脚踩在积雪上,跑过去抱住可怜的主教,什么话都没说话。 - 古物去世的消息第二日传来,他的情//妇与孩子们说要为他风风光光送行,可到了下午,国王与王后去世的消息又传了出来,跟着公布的,还有国王与王后的死因——两人常年被古物喂食毒药,身体早已不堪一击,不止如此,古物还戕害了他们的王子们,只有公主幸存。 顿时,与古物所有有牵连的人,包含古物本人在内,人人喊打,别说风光的葬礼了,由于古物玷污了圣主的名声,违背了圣主的意志,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甚至要将古物的尸体吊在城门三天三夜。 不过,在知道古物的遗言是要将教皇位置传给第一街区的神父以后,他们的怒气大消。 神父是真正在为圣子们服务,他所搭建的防寒棚庇护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如果神父成为教皇,就能为圣子们更多的服务。 在神父成为教皇的消息带来的欣喜中,阿拂一名公主成为国王都没有造成太大的抗议声音——女性总归是更要善良宽容。更何况,阿拂公主一直都乖巧听话。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完全没有给赏南反应和准备的时间,他的神父小堂一时间门庭若市。 大家都知道他不日将进驻王宫,成为最年轻的一任教皇,趁最后的这段时间,众人纷纷来向神父告别。 流浪汉们集资给神父做了一顶教皇佩戴的皇冠,比国王规格的要小许多,胜在精致用心,顶上还有几颗润白的珍珠。 阿拂公主在国王死讯传出时就带着车队赶回了王宫,走的时候泪水涟涟,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怀闪主教仍然是主教,不过他已经许久没到圣危尔亚大教堂打卡上班了,他更多时间都是在神父小堂厮混……具体来讲,不是厮混,是在考试,没完没了的考试。 教皇的贴身主教需要通过层层的考试选拔,考题千奇百怪,能考三次就通过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没有通过考试的人,连成为古物执祭的资格都没有,如果是主教的话,条件只会更苛刻。 怀闪考了四次还没通过,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双手伏在桌子上,不及格的卷子都被他的头发撕得稀巴烂。 反观小教皇,他的生活就要惬意许多,在前来拜访的人陆续减少后,他只需要配合王宫内裁缝试试衣服,背背教皇守则,浏览一些古物留下来的书籍。 古物的书,越看越令人发凉,他觉得人心可以被他任意操控,他觉得世间所有一切都可以被他踩在脚底下,他信奉鲜血能带来新生,没有鲜血滋养的生命,是无法长久的生命,更加谈不上健康。 他也信奉圣主,他相信圣主会给他想要的一切,相信圣主能为他所用,他甚至病态地认为那些被他残害的生命是得到了他的宠幸和爱怜,“死亡是至高无上的荣誉”的出处也不是圣主,而是由古物本人所撰写。 赏南把自己发现的一切整理成册,在每个古物的观点后面都指出古物自私残忍的本性并给出圣主相应的原话,最后交给马利维,由马利维将册子印刷过后发到博拉奇每个人手中。 而古物大部分的遗留,都被赏南在院子里销毁了,还没化的积雪被烧出了一片黑黢黢的土地。 之前那一批服务于古物的人都被清理了个干净,包括格尼,格尼被阿拂发配去了第七街区,格尼还挺高兴的,她在离开的那天同怀闪说:“主教,其实我早就想去第七街区任职了,那里有许多需要帮助的女人们。” 快要入驻王宫的前两天,怀闪的考核通过了,他很有志向地成为了可以驻守王宫的大主教,和他一同进宫的大主教还有第二街区的坦娜和第七街区的狮时。而被新选入为小教皇服务的执祭执事主教们则太多了,赏南一个名字都没记住。 反而是怀闪,把每个人的详细资料都查看了一遍。 其中有好几个人在个人介绍中情感充沛地叙述了自己对小教皇的崇拜,对未来教会建设的美好展望,怀闪把他们都记住了。 他占着小教皇的座椅,双腿大开,懒洋洋的,“圣主会送他们下地狱。” - 教皇的加冕仪式由女王亲自举行,上一任国王的加冕仪式就曾由教皇主持,阿拂在此之前特意给神父小堂去电,希望赏南可以为她加冕,赏南拒绝了,并解释了为什么不能由自己给她加冕,不仅如此,赏南还希望阿拂可以适当地从教会手中收回一部分权利,比如博拉奇官员的任职罢免,这都不应该是教会可以左右的事情。 加冕仪式当天,赏南朝阿拂行了博拉奇的跪拜礼,阿拂从旁边取了属于教皇的皇冠,亲手给赏南戴上,她弯下腰亲吻赏南的额头:“宗座,圣主会像庇佑我一样庇佑您。” 自此,博拉奇迎来了他们最开明最为人民着想的女王和教皇,上任年龄也是最年轻的。 教皇在之后的三年内,将手中的大部分权利都交还给了女王,女王越来越成熟,也主动从教皇手中夺回了一些。 直到赏南提出想要搬出王宫,另找地方居住。 阿拂大惊,她只是不希望教皇手中权利过大,不希望博拉奇变成自己父王在时那样,她不是想要赶教皇离开。 她慌了神,再次变回了几年前的小姑娘模样,只不过她现在衣着华丽气势威严,她站起来,“教皇如果离开,圣子们会以为我待您不好,我需要您在这里。” 虽然她害怕赏南也会像古物那样,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三年内,许多反响颇好的决定都是赏南提议的,她不能放赏南离开。 “您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唤回我,我在这里,您不放心,许多人都不放心,”坐在这个位置上,与做神父时截然不同,阿拂信任他,也提防他,还要应付一部分人的指桑骂槐,“更何况,下到基层,我才能真正明白圣子们的需要,真正帮助到大家,也是帮了您嘛。” 阿拂这才勉强答应放了赏南,但是她要求赏南每三个月必须入王宫一趟。 怀闪在第七街区买了几个农场,那几个农场曾经也是他父亲的产业,后来过了好几个人的手,他花了大价钱,才把它们都买了下来——但由于这些年的疏于打理,肥沃的土地已经变得有些贫瘠了。 所以他不仅买下了农场,还买了一大批耕田用的马与肥料。 期间还有两个人免费在帮他的忙,就是从第一街区神父小堂辞职而来的马利维,他还带了他的……男朋友,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他说:“我辞职主要是为了我那尊贵的教皇,不是为了谈恋爱,主教,您相信我,但如果您让我发誓,我是绝不会发誓的。” 看在马利维男朋友干活卖力的份上,怀闪懒得揭穿马利维。 另外就是格尼。 第七街区杂乱无章,她来之后大刀阔斧了开始她的整理,快刀斩乱麻地收拾了几个大型妓/院,迅速把周边荒废的土地利用了起来。短短三年,她已经从一个美艳大主教变成了一个黝黑有劲的普通农家女。但她行刑起来还是依旧出手毒辣。 “怀闪大主教,宗座真的会来吗?”格尼靠在篱笆上,脚边立着几把大小不一样的锄头,“他在王宫里的日子不更好过?来这儿种地?” 马利维给他苦命的男朋友擦着汗,还不忘回头反驳格尼,“如果宗座不来的话,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你?你是为了宗座?我还以为你是来和你那苦命的男朋友度蜜月呢。”格尼的一口牙在她黝黑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洁白。 阿拂不放心赏南,也舍不得赏南,她甚至后悔自己答应了赏南。 她给赏南准备了许多车的东西,怕外面有人欺负他,还让几队士兵驾着坦克车护送赏南离开。 那天之后,有人说,教皇从王宫离开的时候,他们的女王陛下在王宫门口哭得像个小孩子。 夕阳西下,车队在路上行进的速度非常快,可王宫到第七街区,就算快也要十个小时。 一路走走停停,进入第七街区时,又已经是下午。 车队没想到教皇选择居住的地方居然如此偏僻,坦克根本驾驶不进去,只有普通汽车才能够继续往里行驶 四周是绵延的群山,侍从从教皇那里得到话之后,挨着挨着往后传话:所有多余的车队,即刻原路返回,包括士兵们。 陪同教皇继续往前的只有他的亲信们。 赏南困得眼睛都难以睁开,虽然他已经在车上睡了醒醒了睡重复了好几轮,可在车上睡得腰酸背痛,没有任何质量可言,他仍旧困得不行。 车灯将坑坑洼洼的土路照亮,两侧黑黝黝的山看久了令人心里发慌,在同一辆车内陪同赏南的是马利维2.0粒粒苏,在赏南说要离开王宫时,她毅然决然地说要一起和教皇大人离开。 粒粒苏出生于第二街区,也算繁华,她趴在车窗上,睁大眼睛,“宗座,我们以后真的要在这里生活吗?” “格尼大主教在这里。” 粒粒苏略微扭捏了一下,“宗座,我是为了您,不是为了格尼大人。” 远处原来狗吠,偶有几栋房子出现,亮着灯,看着却加重了瘆人的感觉。 两旁的土地明显已经被翻过一遍,新鲜湿润,沿路开满了白色和紫色的铃兰花,要打开窗户探出头才能看见。 赏南放下了窗户,吹着令人感到惬意的晚风,他头发被粒粒苏突发奇想卷成了微卷,海藻般散在背后。 所有人耳中传来马蹄声,哒哒哒的,若隐若现,在空荡荡的群山之中,甚至踩出了回音。 马蹄声越来越近。 那慢悠悠的马蹄声最终出现在了车队第一辆车的正前方,坐在马上的人勒紧缰绳,马将脑袋扭到一边,马背上的男人有力的手臂在车灯的照耀下令之显出鼓起的青筋,他隐匿在暗色之中的脸只瞧见阴测测的眼神和刀锋般锋利的下颌线,他用马鞭漫不经心点了点车前盖,“你们教皇呢?把人交出来。”他语气冷漠,神态恶劣,明显是来者不善。 赏南推开车门下了车,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路上的坑洼太多,教皇走得有些慢,但仍然掩盖不了他高贵优雅的气质,他像误入群山的稀有昂贵花种。 赏南走到了这匹健壮的黑马旁边停下脚步,他昂起秀丽的脸,“怀闪大主教,别来无恙。” 怀闪把马鞭攥在手中,弯下腰,亲吻的不是教皇的额头和脸,而是教皇的唇角,“小教皇,您一路上辛苦了。” end! 第115章 小狗日记 [含补更] 南川科技学院是最烂的大学,没有之一 这是赏南学校论坛出现的热帖,所有人都持赞同意见,并且每个人都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是个垃圾三本大学。 [八人宿舍算好的宿舍,不好的宿舍就是我住的这种咯,十八人宿舍,一个猪圈里边也知道不能养这么多头吧。] [开学至今,不到一个月,恶性斗殴事件一十起,差点死了人,学校口袋要被掏空了吧。] [每个月起码十个人退学,但每年的新生数量都比前一年要多,真是花钱就能进啊。] 赏南高考的第一天心疾发作,当天的考试一门都没有参加,家里的情况已经无法支持复读了再考一次,他治病吃药已经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可父母也不忍心,学校里的老师几次登门说他们家孩子再考一次,一定能去重点大学。 “不考了,我不考了。”他家徒四壁,加上平时吃药的钱,他读不下去,他随便填了一个志愿,“就这样吧。” 他填的是南川科技学院,唯一愿意录取他的本科学校,正好还是本地的学校,虽然名声很差,可好歹也算是一个本科。 学费他申请了助学贷款,毕业之后再慢慢还,药费他可以打工挣。 于是赏南就来到了南川科技学院。 南川,南方的一个三线城市,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可能有,只是不会在明面上,它被群山环绕,但在城市中看不见群山,群山让南川四季分明,也送去了不少雨水和湿气。 “妈的,内裤又他妈没干,这他妈能穿吗?”一个瘦得肋骨都出来的男生从阳台一脸不悦地走进宿舍,他叫赵建波,宿舍里的人都叫他。 除了赏南,赏南不骂人,也不说脏话,更不会把x器官整日挂在嘴上。 他和南川格格不入,从新生报道那天起同宿舍里的人就都看出来了,他没有名牌鞋,也没有笔记本电脑,没有限量版球衣,对漂亮女生不感兴趣,箱子里大部分都是书,长得又清秀干净,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塌,头小脸也小,更不弯腰驼背,还没有青春痘!这些结合起来,打败了同龄大部分人。 虽然赏南比较内向,但他其实和宿舍里的人相处得都还不错,知道他心脏有毛病之后,大家都还挺照顾他的。 赵建波继续骂骂咧咧,他是从大城市来的,瞧南川哪哪儿都不顺眼,瞧本地人也都穷酸,“这城市的野狗真几把多,老子从食堂回来都能被他们抢东西,无法无天了。” 在赏南上铺的是南川本地人,戴黑框眼镜,镜片厚得能当门框,他听见赵建波的抱怨,懒洋洋道:“你才知道?南川这片地儿山好水好人好,野狗自然多,不止野狗,还有野猫呢,那些野猫连路人都攻击,所以我们南川还有一个别地儿没有的职业,叫打狗人。” “不就是偷狗的吗?”赵建波下意识厌恶这个职业,因为他小时候养的狗就是被人偷了。 李赛赛立刻就床上翻身坐起来,“和偷狗人可不一样,南川的野狗特别凶恶,比狼群还有组织有纪律。一开始的确是偷狗没错,偷了卖给狗肉馆子,但就从前些年,这些野狗开始反击,伤了不少偷狗人,于是打狗人就诞生了。” “,我说认真的,你以后晚上少出去晃悠,南川野狗连警察都管不了,你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会招惹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哪儿得罪它们了?” “老子……”赵建波正要反驳,猛然想起他前几天确实笑话了一只带崽的母狗,那母狗叼着一根火腿肠从操场上跑过去,他在打球,那母狗就从他眼前路过,一排naizi晃个不停,“我就笑话了它几句,不至于吧,它还能听得懂人话?” “能不能听懂,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李赛赛推了推眼镜,深藏功与名,“南川是个很神奇的城市,大家以后的生活会很有趣的。” 赏南听他们说了这么多,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怪物极有可能是野狗。 如果是野狗的话,那这难度未免有点太大了。 “南川的野狗很多吗?”赏南抬起头来,好奇地问李赛赛。 “挺多的,但也没有特别多,反正和别地儿的野狗群不一样。”李赛赛说。 “砰!”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薄薄的黄色木板门接连撞了几下墙壁,直接垮掉了一半儿,歪在一侧,掉下来几颗生锈的铁钉。 门口黑压压的站了七八个人,个头有高有矮,手里拎着钢管,身后阴沉的天气令他们的脸色看起来也十分阴沉。 带头的男生黢黑的脸,开口说话时露出一口大黄牙,“是这样的,我们学生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新生入学每个人都要给学长一份孝敬……” 赵建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你说什么?” 他明显对赵建波的“冒犯”感到十分不满意,但也忍下了,“你给我说话客气点,看在你们刚入学没多久,不懂规矩,这次就算了,拿钱吧。” 他说完以后,宿舍里没一个人动,好像他们只要不动就不会被人发现,也就不用掏这个钱。 “他妈的,动作快点!”大黄牙一脚踹在门上,剩下的一半儿也垮了。 走廊外面打了起来,噼里啪啦,木棍和肉/体骨头的碰撞,哐哐响,没过几分钟,赏南就看见了隔壁宿舍一个经常大半夜去澡堂洗澡的男生顶着满脸鼻血,被一边推一边扇着巴掌。 赵建波拳头越捏越紧,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用力,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他们没有武器,床底下的臭袜子无法成为杀伤性武器。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建波拉开自己的书包,从里头抽了五百块纸币,递给大黄牙,他递过去的那一刻,脸红得就像宿舍阿姨脚底下那双大红色凉鞋,他的脸就像凉鞋,同样被人踩在脚底下。 大黄牙对这五百块十分满意,“还不错嘛,其他人呢?都动起来啊!” 赵建波有钱,他给的最多,导致后面的人无论给两百还是三百,大黄牙都一脸不屑。 赏南刚来这个世界,他的身体状况和家庭条件也不允许他和这些人耍横,这个月家里给了他两千块钱生活费,其中的一千五是药费,他在奶茶店兼职的工资还没发下来,口袋里仅剩三百块钱,但这个月还剩一半没过去。 他只掏了五十块钱。 手中捏着钱,都还没递出去,大黄牙就不满道:“这么点儿?”他打量着眼前这小白脸,干干净净的,不像没钱的样子。 赏南垂着头,“我没钱。” 见那几人已经在变脸了,李赛赛赶紧上来打圆场,他弯着腰,满脸讨好,“学长,他也南川的,家里特穷,他还有心脏病,钱都去吃药了,你看他瘦了吧唧的,就知道他家里……”李赛赛话都还没说完,大黄牙就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李赛赛踉跄了几步,直接撞在门上,人带着门,一块儿趴在了地上,趴在地上之后,他就不动了。 “快点。”大黄牙朝赏南哈了口气,赏南下意识皱眉想要后退,对方嘴里有着和下水道恶臭同样的味道。 [14:给他吧,没钱了我们再想办法,我让你中彩票。] “感觉不太好,”赏南边回答着14边重新去给这群人拿钱,“我是来完成救赎任务,又不是来当首富的。” [14:你看你在这个世界像个小鸡崽子,还首富呢。] “……” 他白瘦的手指抓着最后两百五十块钱打算给对方,没想到大黄牙更加不高兴了,他双手插在兜里,“你故意的?想用一百五羞辱我?” 看来,他是不打算放过这个宿舍的人了,首先被拿来开刀的就是这个扣扣搜搜的小白脸。 大黄牙举起巴掌,就要落在赏南脸上,从他后方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人背朝地面朝天看似轻飘飘地按在了地上,大黄牙疼得两排牙都快飞出去了。 来的人背着一个脏兮兮的牛仔书包,黑色的背心松垮垮的,露出来的两条手臂上覆盖着块状分明线条流畅的肌肉,但他看着并不过分健壮,尤其是他的脸,浓眉上有一道两三公分长的疤痕,眉弓凸出,显得眼窝格外深邃,脸颊两条线收拢得利落锋利,他比这里所有人看起来都更加不好惹——如果刚刚来要钱的是他,赵建波掏的就不会是五百,而是五千。 大黄牙从地上爬起来,“狗日的,你他妈谁?翻了天了?” “萧睚。” “谁?” “新生。” “新生你他妈的和老子在这儿横?” 大黄牙怒不可遏,场面在赏南眼前瞬间变得混乱起来,他眼睛注视着一拳能把人脸都打变形的萧睚,他眸子黑沉沉的,拳头挥出去到落下,表情不会出现任何变化,像是在捶面团,那些人手中的钢管被他夺走,他举着钢管噼里啪啦一顿狂抽,将这群人打得抱头鼠窜。 大黄牙跑的时候,口齿不清地放着狠话,“311宿舍,你们给老子等着!” 地上花花绿绿的瓷砖上面落满了血迹,有隔壁宿舍的,也有大黄牙这几个人的,萧睚拳头上也是血,他在走廊里站了会儿,才一根根把钢管捡起来,最后捡的的是书包,他掠过赏南,把一堆钢管丢在宿舍里,“有用得上的时候。” 萧睚手中还抓着一把抢回来的钱,他直接丢在宿舍中间的桌子上,“自己拿自己的。” 宿舍里的七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他,没去拿桌子上的钱,过了会儿,赵建波站起来问道:“你是谁?” “新生,晚报道了几天,辅导员让我来311宿舍。”萧睚声线格外的冷,像重金属,像科幻世界里毫无人情味的ai发音或者机械人。 知道对方是自己宿舍的人,众人一块儿松了口气,并且还觉得有些庆幸——武力值这么高,以后遇见这种事情就不用怕了。 “他们为什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抢钱啊?”赏南把李赛赛扶了起来,李赛赛流了好多鼻血,赏南抽了好多卫生纸给他擦。 李赛赛举着手,尽管艰难仍旧要充当百事通,“没闹大就不会有人管,管也就只是个处分,被处分了他们就换一批人继续来,学校总不能把整个年级的人都开除,可只要不开除,他们每个人都能享受到新生带来的好处,比如高年级可以任意插低年级的队,比如高年级可以随意对低年级呼来喝去。” “他们下手又狠,新生刚来不熟悉情况,等熟悉了情况已经晚了,大家都被驯化了。”李赛赛推开赏南的手,“没事,我去阳台洗洗。” 赵建波从桌子上扒拉回来了他的五百块,他刚刚的屈辱劲儿已经过去了,他对萧睚更感兴趣,“萧睚,你住宿舍,怎么什么也没带啊?” “不用带。” “为什么不带啊?” “不管你事。” 赵建波脸一僵,虽然萧睚打架很牛逼,但他也不想再自找没趣。 萧睚似乎只是来确认宿舍位置的,待了不到十分钟,他又背着他的包走了,挺拔孤傲的背影令宿舍里剩下人的心里都挺复杂的,因为萧睚这次帮他们分明只是碰巧撞上了,萧睚一看就不是乐于助人的人。 赏南看着桌子上的作业和手里的三百块钱在发呆,也在听14说话。 [14:萧睚,19岁,很明显,他是一只雄性,还是一只战斗力爆表不近人情的雄性,虽然我现在不太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生物,但根据他给我的感觉来看,他应该属于动物系。] [14:他身上有特别重的野生生物的气息。] 动物? 赏南想,那这次,真的是驯养了。 - 晚上八点,南川沿江的小吃街已经热闹非凡,本身还算宽阔的街道在摆上了小推车之后就只剩下一条堪堪能过一辆汽车的宽度,头顶是从炭炉里升上去的浓浓青烟——南川从来不为文明城市的头衔而努力,他们的烧烤该怎么烤就怎么烤,绝不欺客宰客。 一只斑点狗带着一只萨摩耶在一家碳烤鱿鱼小推车后面已经逗留许久了,斑点狗甩着尾巴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路过萨摩耶时会发出不满的低吼声,萨摩耶熟视无睹地歪头去舔自己肚子上的毛。 过了会儿,一只没加佐料的熟鱿鱼从老板手中丢过来,“快滚快滚,天天来,没脸没皮的。” 萨摩耶抢先一步叼起地上的鱿鱼,拔腿就跑,把斑点狗远远地甩在屁股后面。 “操操操操操操,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小爷我可是陪你等了一个小时,让我尝尝让我尝尝让我尝尝。”斑点狗腿脚比萨摩耶快多了,很快追上了萨摩耶,一口就抢走了萨摩耶嘴里的鱿鱼,往前跑时,四条腿都跑出了虚影。 斑点狗的声音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嗓音,萨摩耶则是奶声奶气的,其实它岁数和斑点狗一般大,“斑斑,我要告诉牙哥,你欺负我!” 它们俩一路打一路抢,终于跑到了根据地,斑斑把鱿鱼丢到了早就在地上摆好了的大瓷盘当中,跑去江边,趴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疯狂地朝嘴里卷着水。 没过多久,耶耶出现在他旁边,耶耶是走过来的,他耳朵还在,两片果冻似的在头了,江水有虫子。” “你就一破狗,瞎讲究。”斑斑松开扒着石头的爪子,坐起来,他也变成了人形,他上身是垃圾桶里捡来的蝙蝠侠联名款卫衣,裤子是垃圾桶里捡来的破洞牛仔裤,有点大,但看起来更加潮。 “牙哥怎么还没放学?我好饿。”耶耶把喝完了的矿泉水瓶按进江水里,咕噜噜灌了半瓶,继续往嘴里喝。 斑斑站起来,无语道:“江水装进矿泉水瓶难道就不是江水了?” “当然啦。” “真是不知道你这么低的智商怎么会变成人。” 斑斑凝重地看着他们在桥下的队伍,他们的队伍已经越来越壮大了,一开始只有他和耶耶还有牙哥,牙哥那时候就已经是人了,后来牙哥说,只要智商够高,就有变成人的可能性。 但迄今为止,他认识的狗中,能变成人的只有他和耶耶,还有他们的军师孟三,孟三是一只黑白边牧。 他们的组织名叫流浪狗联盟,老大是牙哥,联盟总部地点是已经不再使用的前南川大桥桥下,总部以下是分区,各分区有组长,组长手下有小组长。 各分区的组长要管理好自己辖区内的狗群纪律,对还没有归属的流浪狗进行教育与吸纳,遵守联盟内纪律。第一次违纪者,组长进行口头教育,第一次违纪者,会被联盟除名,被除名后,联盟不再对它进行任何的照顾与庇护。 而对于严重违纪,比如拉帮结派伤害同类,会由老大亲自出手对它们进行暴打驱逐。 它们没见过老大本狗也听说过,在萧睚的管理下,南川流浪狗联盟的生活还算滋润,只是要提防打狗人时不时发起的偷袭。 “别他妈骑我!” “都是公的,你给我骑一下怎么了?” “你的鸟都出来了!” “那一激动,它就是会出来啊!” … 几十只狗本来安安静静地等着开饭,最后面一排突然爆发了冲突,两只田园犬在后面打了起来,因为过程中撞到了不少只狗,被撞到的五六只狗也稀里糊涂加入了战斗,一时间缠斗在一起,抱着打成一团。 怕被误伤,其他狗立马都站起来离战斗区域远远的,将现场围成了一个圆圈。 牙哥不在,管理狗群的担子就落在了斑斑和孟三头上,可孟三不是打架的料子,斑斑没叫他,抖了抖衣领,推开耶耶,跃进战区内。 “兄弟兄弟,给我个面子,别打了。”斑斑用两只爪子将红了眼睛的拉布拉多按在地上。 “再打等牙哥回来收拾你。”转身,斑斑推开了一只黄白相间的田园犬。 转眼,它们就又抱在了一起,斑斑还被误伤了——脸上被挠了一道。 还没来得及叫唤,一道黑影袭来,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在耳畔响起,斑斑知道来狗是谁,当即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从台阶上跳下来的大狼犬一身毛发坚硬如钢针,它有力强壮的四肢支撑着他健壮的体格,优越的头颈线与犬脸比例,它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声。 狼犬一爪子就将那只拉布拉多拍进了江水中,随着扑通声响起,大家才反应过来是牙哥,可打红了眼的一群狗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杀疯了的田园犬被浪犬一口咬住后颈,往侧方随意一丢,连续响起的惨叫声终于让剩下还在打的几只狗回过神,生物本能令它们立刻俯首称臣。 江上的风吹在每只狗身上,老大的獠牙和体格一直是他们所羡慕又惧怕的,它能轻易将一只狗撕成碎片,都不需要费劲的撕扯。 狼犬化身为人,他去不远处的地上拾回了他的书包,等他回来时,氛围已经变得轻松明快起来,之前打架的那两只狗又好得跟什么似的。 斑斑展开他在垃圾池里捡来的还能用的折叠小餐桌,他通常都和萧睚、耶耶孟三一块儿围着餐桌用饭,板凳也是捡的。 萧睚把书包里买来的肉一盒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吃吧。” 他们几个都知道,牙哥有钱,因为牙哥被丢的时候,那家人出于愧疚,给他脖子上挂了一张银行卡,方便牙哥随便走在哪里都能吃吃喝喝,那里面的钱听说很多,牙哥说足够他活几辈子的。 几辈子啊,可狗的一辈子其实很短,长则十几年,短则几个月。 牙哥说他说的一辈子是作为人的一辈子。 人的一辈子,那可比狗要长多了,那么长,活得不腻吗?斑斑和耶耶经常发出这样的疑问。 萧睚买的是卤肉店里的肉,他每天会让老板给他做一锅不加佐料的肉然后带到这里来。 耶耶把肉挨着分给大家。 “拉拉下午出去巡逻回来,说有一队打狗人在南川科技学院附近转悠,牙哥,你最近当心。”孟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他符合一名军师的形象,长相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在一十岁左右。 “嗯。” “牙哥,学校好玩儿吗?我小时候在幼儿园的那些朋友们都特别喜欢我,我觉得学院很好玩儿。”耶耶坐下来,他特别萧睚可以去学校念书,他不行,他完全不识字,更别提考大学了,跟聪明绝顶的牙哥完全没得比,牙哥可是考了厉害的三本大学,是他们狗界的光荣! 斑斑:“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吃饭?肉还塞不上你的嘴吗?” 萧睚沉默地吃着饭,过了会儿,他才低声说:“孟三,明天你去做个调研,看有没有愿意做绝育的,我带他们去。” 斑斑和耶耶一听见这个话题,脸立马就红了。 孟三看了眼旁边已经吃完了饭开始打闹睡觉的众狗们,“估计没多少狗愿意。” “你绝育了吗?”萧睚突然问孟三。 孟三:“……没。” 萧睚的眼神别有深意。 孟三立刻垮下脸,“别吧牙哥,我这不是已经在念书了吗?虽然我现在还只是高一,但说不定我也能考上大学,以后结婚生子呢。” “和狗还是和人?”萧睚将一根生的猪腿骨咬得咔嚓响,“你觉得人类会愿意给你一只狗草?” “……牙哥,你好歹是读过书的人,说话别这么野蛮。”孟三板起通红的脸,认真道。 萧睚吃掉了一整根猪腿骨,他没搭理孟三的话,而是说:“吃完饭就都散了,把我睡觉的地方让给新来的母狗,她当妈了,你们帮着点忙。” 耶耶歪着头,“那你去哪儿?” “我住学校。” “好羡慕哦,我还没住过学校呢,牙哥,你学校有地方给我住住吗?”耶耶满眼都是期待。 “学校人太多了,”萧睚说,他眸子像是融进了江水,漆黑冰冷又沉静,“你们去了不安全,南川科技学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报道的第一天,他就领教了,以后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平。 “学校怎么会不是好地方呢?”耶耶不明白,他两只耳朵也竖起来,也很不明白。 在旁边大佬的哈巴狗跑过来,吐着舌头,“学校当然不是好地方了,如果被讨厌的学生抓住,他们会对你拳打脚踢,给你喂泥巴和石头吃,还会拔你的毛抠你的眼睛,他们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哈巴狗叫小哈,在半年前加入流浪狗联盟,它左眼珠不知道被什么人抠掉,留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它年纪大了,换算成人类年龄,差不多有六十多岁,它上周还掉了两颗牙齿,每天都在和其他狗念叨学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斑斑埋头将自己面前的盘子舔干净,“但是学校可以交朋友啊。” “我们这里也有朋友啊。”耶耶说。 孟三摇摇头,“耶耶,不一样的,你虽然外表像人,可是你的智商你的习惯都还和狗一样,牙哥却已经完完全全可以算作是人类了,他需要和人交往沟通,毕竟你能追着一个皮球玩一下午,但牙哥显然做不到。” “好吧,孟三,我感觉你很嫌弃我。” “耶耶我没有。” “你有。”耶耶朝孟三呲牙。 孟三:“看吧,没有人类会一言不合就呲牙的。” 孟三说得没错,吃饱喝足的耶耶和斑斑在空地上没完没了地扑腾,叼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球让萧睚丢出去,萧睚丢出去了,它们俩再跑出去捡,捡回来了再染让萧睚丢,两只狗玩得气喘吁吁,但兴致越来越高。 孟三则背着书包,说要去便利店学习。 萧睚把球丢出去,耶耶跳起来去接,没接着,还摔在了地上,萧睚则站了起来,叫住孟三,“一起。” 耶耶叼着球回来,萧睚已经不见了,他在原地呜呜叫着转了几圈,被斑斑跑过去拍在地上,“牙哥肯定是回学校了,你烦不烦?” 在便利店,萧睚又吃了一个冷的海苔饭团,教了孟三几道题,孟三在他要走的时候,叫住他,“牙哥,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去读更好的大学,南川科技学院只是个三本?”其他的狗不懂,觉得能读书还能上大学就很厉害了,但孟三上了高一,他在同学们口中了解到不少信息,他们说南川科技学院,狗都不读。 “不想去。”萧睚脚步略略停顿两秒中,推开玻璃门走了。 马路上的车一辆辆过去,栽种得过于密集的梧桐树一眼看不见尽头,白天的梧桐树馆翠绿浓密,葱葱郁郁,到了晚上就遮云蔽月,黑压压的连成一整片,道路尽头像是随时会冒出一只鬼来。 萧睚就走在这条马路侧边的人行道上,他走得慢腾腾的,不慌不忙。 快熄灯时,他才到学校。 . 赏南本来还在烦着萧睚不住宿舍,那他该怎么和对方相处,结果刚从澡堂回来,就看见萧睚出现在宿舍,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 萧睚回来的时候,带着超市买的被子和一堆生活用品,一言不发地在乱糟糟的宿舍开辟出了一块儿属于他的地盘。 去澡堂之前,宿舍还吵吵嚷嚷的,此刻已经全然安静下来,安静得甚至还有几分诡异,不知道是不是萧睚在的缘故。 赵建波趴在床栏上,“哎,萧睚,你不是说你不住宿舍么?” 李赛赛在平板上玩着小游戏,“关你什么事啊?” 赏南把盆和毛巾依次放好,吃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桌子旁边位置上的东西跟之前不太一样。 他们宿舍所有人共用一张大桌子,大桌子是用小桌子拼凑而成,萧睚选的位置正好挨着他的,除了一摞书和一个书包,什么都没有。 身后传来一阵动静,萧睚去澡堂了。 赏南先没管萧睚,他比较磨蹭,刷牙洗脸又浪费了好大一会儿时间,等忙活完,他又想上厕所。 钱雄在宿舍配的厕所里已经蹲了快半个小时,赏南只能去同楼层公共的。 但灯已经熄掉了,走廊里还时不时有人走过来走过去,全当是没熄灯。 走廊里的声控灯在赏南的咳嗽下短暂地亮了几秒钟,他正面撞上刚从澡堂出来的萧睚,萧睚没穿上衣,腹肌肌理分明,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脖颈淌进胸腹 赏南被吓了一跳,萧睚却岿然不动。 “熄灯了。”赏南没想到怎么和对方套近乎,就随便说了句话。 萧睚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冷冷的声音在他口中响起,“要我等你?” 第116章 小狗日记 “不、不用。”赏南拒绝的话说了一半,萧睚就挂着一身的水掠过他走了,旁边就是镜子,赏南瞥了眼镜子,看见自己满脸的怯弱害怕。 他有些营养不良,发梢微黄,头发细软,皮肤没什么血色,但别人不会管血色不血色,就夸他皮肤白,其实他的身体连健康都谈不上。 他生下来时心脏就有一点缺损,医生说先观察观察,看能不能自己长好,结果令所有人都失望了,赏南的心脏病必须手术治疗。手术成功,预后却很差,需要一直吃药复查,幸好药没什么副作用,也不是什么天价药。 可这么折腾下来,赏南看起来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生。 天气闷热异常,学校一视同仁,没有给任何一个院区安装空调,宿舍就像一个大型蒸笼。 311宿舍里的每个人都没睡着,赏南回到宿舍时,李赛赛下铺的金新华正在用脚猛踹李赛赛的床板,“你他妈能别翻来翻去吗?这床嘎吱嘎吱的,还睡不睡了?” “热啊,睡不着。”李赛赛翻了最后一个身,他把一半身体都挂在了冰凉的床栏上。 赏南的下铺是萧睚,萧睚平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这床他躺着正好,不长不短。 赏南能看出来,萧睚应该也很热,因为他浑身上下就穿了一条平角内裤,双腿修长,肉眼可见的有力,胸膛上遍布着细密的汗珠。 动物一般都特别怕热,赏南想道。 没说什么,赏南爬上了简陋还硌脚的铁架爬梯,床被他摇晃出了嘎吱声,萧睚闭着的眼睛立马就睁开眼了,里面一点睡意都没有。 只不过,等萧睚朝爬梯处看过去时,那男生的上半身已经瞧不见了,只剩下一只被铁架硌出一道红痕的脚板,另外一条小腿在半空中翘起来,膝盖应该是跪在床上,过两秒钟,那男生躺下了。 到凌晨两三点时,宿舍里再热,大家也都沉沉睡过去了,只剩下宿舍楼后面那片野地发出连绵不绝的虫子叫。 没过多久,睡梦中的赵建波突然高声喊道:“给老子进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赏南是第一个被惊醒的,心脏跳出不正常的频率让他赶忙坐起来慢慢缓,之后就是有起床气的钱雄随便从乌漆麻黑的地上抓了不知道是谁的一只拖鞋,扑到赵建波床上按住他往他嘴里塞,“操//你妈我非弄死你。” 隔壁床的忙爬起来推开钱雄,“说梦话呢。” 赵建波也醒了,乍然一看见面目狰狞的钱雄,以为在做什么噩梦,对钱雄又是挠又是踢。 钱雄把拖鞋丢地上,黑着脸回到了自己床上。 这么一闹,宿舍里八个人基本全都醒了,默不作声甩脸子的钱雄,在众人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笑起来,对赵建波说道:“,你他妈以后再大半夜说梦话,我就抓一把屎塞你嘴里!” 赵建波无所谓地耸耸肩,“无所谓咯,我会一边吃屎一边朝你吐口水。” “草!” 赏南默不作声,只觉得烦,他想搬出去住,但他没有钱。 “让我中个彩票吧。” [14:这是违规操作,我下午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幸好只闹腾了这一小会儿,安静下来后,赏南继续睡觉,只是刚要进入睡眠,赵建波刺耳的大嗓门再度响起。 “我靠……”赵建波发出来的声音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还在努力叫唤的鸭子。 赏南这才觉出不对劲,他迅速坐起来,地上站着满满当当的人,他们手中的武器模糊又令人感到恐惧,不止赵建波被他们从床上拖下来揍,还有下铺的钱雄和金新华,甚至连还没完全醒过来的李赛赛、纪一和张咚咚也被直接从上铺扯了下来,他们几乎都还没从疼痛中缓过神,拳头就如雨点一般落在了他们身上。 在乱糟糟的场面上,赏南看见大黄牙,大黄牙也看见了赏南,他伸手便要去拖拉赏南的脚腕。 “啊!”他惨叫一声,缩回了手。 赏南眸子冷冷的,他手中抓着一把可伸缩的美工刀。 大黄牙捂着不断冒血的右手,他的惨状让旁边的人注意到了上铺还有个人没照顾到呢。 他们手中的管子也是可伸缩的,抖一下,多出来的管子变成了软的——他们试图用这个将赏南缠住拖下来。 但他们从一进311宿舍就直冲能见度高的床位,一号床比二号床更暗,他们忽视一号床更甚,所以当被对方一脚踹倒时,被踹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被谁踹了。 萧睚运动裤的腰带甚至都没系上,他站起来,抬手就抓住一只瘦猴儿后脑勺的头发,转身面向了赏南的床位,萧睚看了眼赏南,直接将瘦猴儿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床栏上,整个床架都为之晃动,“砰”的一声,瘦猴儿就倒在了地上。 拥挤的宿舍,来了快二十个人,个个都是不务正业整日打架斗殴的惯手,没什么技巧可言。 发现大黄牙所说的那个大高个居然在宿舍,他们立马丢下了宿舍里其他人,都扑向萧睚。 萧睚虽然个子高,可他动作灵活,闪避极快,每次出手,都能打得人半晌难以爬起来,屋子里的昏暗和混乱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发挥。 大黄牙靠在门口的墙壁上,发现自己这边的人明显处于下风,一群人打不过对面一个人,他咽不下这口气,从旁边人手中直接躲过一根钢棍朝萧睚的后方慢慢挪过去。 赏南眯眼看着大黄牙,预测了大概距离之后,他握着刀,用让人疼但不会让人死掉的力度,往大黄牙的肩膀上扎了一刀。 大黄牙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赏南北他这一嗓子直接吓得刀都掉在了地上。 听见声音的萧睚回过神来,他狭长漆黑的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大黄牙甚至来不及后退和求饶,萧睚跳起来一脚就踹在了他的右脸,大黄牙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把摆放洗漱用品的铝架直接撞翻在地。 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的赵建波目瞪口呆,“我去……”震惊归震惊,他艰难地在混乱中爬起来给了大黄牙一顿乱拳。 有萧睚当靠山,之前被摁在地上挨打的几人也都爬起来开始还手,不过也只能捡捡被萧睚打到残血的“边角料”。 和下午一样,只不过这次被打得抱头鼠窜的人数更多,而本来就不算整洁的宿舍此刻更是堪比垃圾场——除了萧睚和赏南,其他人都是鼻青脸肿,地上全部都是口水血迹,鞋底携带的泥巴,以及满地的鞋子还有倒下来的铝架上掉下来的牙刷和杯子,当然还有他们的脸盆和毛巾,脸盆大多被踩碎成了几大块。 赏南从床上下来帮大家一起收拾,把鞋子摆回去,把铝架扶起来,能用的都捡起来。 张咚咚在洗手间接了盆水回宿舍给大家擦脸,他一边拧毛巾一边抽泣,“我爸妈都没这么打过我。” 他左颧骨上一大块淤青,把左眼都挤成了一条缝。 赏南从他手里把毛巾拿走,“我帮你擦吧。”张咚咚的眼泪流得停不下来。 除了赏南和萧睚,钱雄受伤最轻,他脑子活反应快下手狠,他用拖把把宿舍地面飞快拖了干净,好半天没说话的他突然出声说:“我要准备一盆屎放在宿舍,下次他们再来我就用屎扔他们。” 李赛赛从地上把他的眼镜摸起来戴上,“你是他们派来的卧底吗?” 张咚咚破涕为笑。 气氛瞬间缓和,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复盘这次的被群殴,并且热烈讨论着下次如何反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找老师既然没用,那他们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钱雄的方式例外。 萧睚穿上了一件无袖t恤,他弯腰从地上捡起美工刀,把刀刃收了回去,拍了拍在埋头给大家擦牙膏外壳的赏南。 “你的刀。” 赏南把刀接到手里,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谢谢。” “没,是我应该谢你。” 萧睚指的是刚刚赏南出手用刀扎大黄牙,虽然大黄牙不至于伤到他,但没人会喜欢挨打。 “你打架好厉害,专门练过吗?”赏南发自内心地佩服萧睚,出手又狠又快,身上的野性藏都藏不住,十分具有冲击力。 “没有。” 每只狗生来就会打架,实力够不够强全看基因。 “天快亮了。”赏南没话找话。 萧睚没回答他,站在桌子旁边往书包里丢了两本等会上课要用的教科书,他们是动物医学专业,但大一都是些基础专业。 [14:这应该难不倒你,因为我刚刚发现,你原本在专业方面的记忆解锁了,这次,别说是给一头牛接生……]14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这个世界里,南南没有给牛接生过,那是上一个世界的经历。 幸好,赏南的注意力全在它的前半截话。 “那省了我不少力气。”赏南心情轻松起来。 赵建波看着外面的天已经变成了天亮前的浅灰色,“我他妈还没这么早起过床呢!” 李赛赛:“你不是自愿的,你是被人打醒的。” . 萧睚最先离开宿舍,不到七点,他就拎着书包走了。 赏南也加快换衣服的速度,跟着追了上去。 九月开的学,军训半个月,时间已经步入了九月下旬,可天气仍旧炎热,也就早上七八点的时间段会凉爽一点。 赏南体质不好,没觉得凉快,只觉得冷飕飕的,于是穿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薄卫衣,有些大,像罩了白色口袋在身上,完全是靠脸撑着。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萧睚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一起吧。”在这个世界,赏南决定做主动的人。 萧睚没拒绝,继续往前走着。 淡淡的晨光落在萧睚的侧脸,他一半脸在明,一半脸在暗,下颌有一道很浅的血痕,更增添了几分他生来的桀骜不驯。 一路无话,但排队时,他主动让赏南站在了前面,一侧肩膀挂着书包,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回复着群里的消息。 [斑斑:牙哥,昨晚我们被几个打狗人偷袭了,豆包和油条被网走了,那伙人带了麻////醉////枪,耶耶这个傻逼为了去救豆包,挨了一枪,后半夜才醒。] [斑斑:我本来试着给你打电话,电话里有个女的说我手机停机了,要交钱。] [孟三没在?] [斑斑:他在便利店学习呢,五点多才回来,一回来就帮我交了钱,我怕你在上课,只敢给你发消息。] [八点上课,五点没上。] [斑斑:我还以为天一亮你就要上课呢。] [说说那俩狗被抓走的事。] [斑斑:豆包一岁,是只柯基串儿,油条三岁,田园犬串拉布拉多,它俩都是头一遭碰见打狗人,没反应过来,它俩是在我们总部不远处的公园被抓的,听见惨叫我和耶耶就追过去了,但没来得及,耶耶这傻逼还直接变成狗去追。] [斑斑:不过我后来独自摸去了他们住的地方,在西郊一座废弃工厂,里头抓了不少眼生的猫狗,数量不多,各十来只,估计他们刚开始捉,三分之二是宠物狗。] [斑斑:还有,耶耶一直说不舒服,孟三带他去医院了,傻狗活该。] 萧睚说:你下午来校门口等我。 食堂窗口的队伍缓缓挪动着,快到赏南的时候,两个男生突然跑过来,手里抓着一把饭卡,“学弟插个队哈。”绿头发男生回头丢下这么一句,就准备开始靠卡。 他抓着卡的手还没靠近机器,就被萧睚捏住手腕拖走,“排队。” 另外一个男生发出不耐烦地“嘶——”,挽起袖子就想教这个不懂事的新生做人,萧睚先他一步,丢开手中的脏手,甩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冷眼看着他踉踉跄跄扑倒在一张餐桌上。 周围鸦雀无声,这所学校仿照国外,低年级必须尊重高年级,说是无条件也不为过,不然他们就用拳头让你服气。 周围当然有高年级的人,但没一个站出来的——萧睚光是冷脸站在原地,就让他们双腿发软。 萧睚低下头和赏南说话时,语气与刚刚相比,简直算得上是温柔,“好了。” 或许是因为赏南知道对方不是人,而是某种动物,所以当他背对着萧睚刷卡时,他总觉得自己身后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呼吸热促,肌肉有力,獠牙可怖的大型野生动物。 从食堂离开时,拥挤的人群主动为赏南和萧睚让出一条道来,赏南从来没有这种体会,他不是特别好的学生,也打过架,但南川科技学院的学校氛围,还是令他感觉不到了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在抱大腿的感觉,他无比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战斗力,几乎为0。 太阳出来了一半儿,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食堂外面的操场上。 赏南吃东西很慢,不管烫不烫,他都吃得慢吞吞的,然后把不喜欢的蛋黄装在塑料袋里。 路过一座花坛时,草丛里传来呜呜的叫唤,很微弱,但这会儿时间早,路上没什么学生,所以赏南很清楚地听见了。 “萧睚,有什么在叫。”赏南指着那一大丛杜鹃底下说到。 两人弯腰扒开草丛,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身上全是草屑,肚子瘪瘪的,不停地哼哼。 “小狗!”赏南惊喜道。 萧睚的神色则比较复杂。 “我妈搬家的时候把我忘了,哥哥姐姐们都跟她在一起,呜呜呜呜。” 什么? 什么东西? 谁妈? 赏南听见了人类幼崽的声音,他左右上下瞧了瞧,没发现有小孩儿,他扒着青草的手指顿了顿,想到了一个奇异的可能性,这个世界,他能听懂狗说话么? 14的反应比他快。 [14:萧睚是狗。] [14:不然你为什么能听懂狗说话,两者之间一定是有联系的。] “什么狗?” [14:狼犬,他母亲是双血统的狼犬,他父亲是正儿八经的狼,虽然我不明白他们是自由恋爱还是包办婚姻,总之,萧睚是他们的后代,是个串儿。] 是个串儿? 赏南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睚把那只狗抱起来,“笑什么?” “我觉得他很可爱。”赏南摸了摸小奶狗的头,“你要把它带走?带到教室里?” “你自己去上课吧,我出去一趟。”萧睚只是在告知赏南,他说完以后,往和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走了。 趁他还没走远,赏南朝他背影喊道:“我到时候把笔记借你!” 热脸贴狗冷屁股可真不好受,如果萧睚是个人,赏南觉得自己只会更不好受,但一想到对方是只狗,还是一只大狼狗,他瞬间就没那么难受了。 狗狗嘛,多养养,自然而然就会认主的。 - 趴在毛毯铺成的简易狗窝里的狗妈妈不停地向萧睚道谢,“头一次当妈,还生了十二只,我只知道丢了一只,丢的哪一只都还不知道呢,谢谢您了啊。” “身体好了就去绝育。”狼犬蹲在地上,它结实的背脊与肥厚有力的爪子,令它看起来比普通的狼狗起码大一倍,它的獠牙在昏暗的地方也令狗们心里渗得慌。 斑斑忍着用爪子去扑那一堆奶团子的冲动,用爪子挠了挠耳朵,“牙哥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为了大家好,不然您以后再碰着那种发//情期的公狗,继续生吗?您靠什么养活您这些孩子?您这一窝十几个,开销您怎么负担得起,要是一生病,动辄上万……” 流浪狗生病都是听天由命,而且就算不生病,它们的寿命也普遍不长,有萧睚当靠山,平时给它们掏钱治病,它们日子已经好了很多,但也架不住母狗一窝一窝的生,而就算她们不生,这个世界也永远不缺流浪狗,因为这个世界永远都有不负责任的主人,一笔笔开销堆积起来,不是小数目。 而斑斑最佩服牙哥的就是,他居然知道拿钱去投资,投资的还是宠物连锁医院,现在每个月都有大笔进帐。 狗妈妈惭愧地低下头,“我……我知道了,等我身体恢复了就绝育。” 狼犬转身离开,站在江边,它趴下喝了几大口水,甩了甩脑袋,回头舔了舔身上的毛,冷冷的眼神接着就落在了斑斑身上。 斑斑两只爪子在地上拼命的刨,刨了一个大坑,“牙哥,我还没带过孩子呢,孟三说小狗要喝羊奶粉,我难道每天都要去便利店给它们冲奶粉么?” “母乳就够了。”狼犬趴下来,看着江面波浪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神情露出些许惬意。 斑斑坐下来,歪坐着,不停的挠,“牙哥,我是不是要驱虫了?痒啊。” “不对,上周孟三才给我驱过虫。” 斑斑很吵,很调皮,很难好好地在哪个地方呆一会儿,也正是因为它调皮,四个月大的时候,它就被主人送给朋友领养。刚去新主人家一个月,新主人还对它挺好的,买很多玩具,但因为它咬坏了新主人的拖鞋,它挨了一顿此生难忘的毒打,之后就又被送人了——送给一家开早餐店的老板,早餐店老板根本就不喜欢狗,把它拴在店门口的树底下,三天饿九顿,它实在是熬不住了,咬断绳子跑了。 那绳子很细,它轻易就能咬断,但它一直没咬,它总贪恋主人给它的那点温暖和爱护。 狼犬晒着太阳,趴在石头上打着盹儿,斑斑围着它走来走去,耶耶不在,没狗陪他玩儿,它只能打牙哥的主意。 它趴在牙哥屁股后面盯着它时不时甩动一下的大尾巴。 “牙哥,你不去学校吗?”斑斑一边扑腾,一边好奇道。 “解决豆包和油条的事情后再说。”萧睚语气懒洋洋的,低沉沙哑。 斑斑玩够了,依偎在牙哥旁边,“那我们先睡大觉,等天黑了再出动,要通知西郊小组的狗一声吗?昨晚我过去摸路线的时候,发现它们那边已经被捕得没几只了。” “过去了再说。”萧睚说道。 “好的……” 斑点狗靠着狼犬,眼皮已经耷拉上了,太阳晒得它后背发烫,它在石头上滚来滚去,扑通一声,滚进了水里。 紧跟着,狼犬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它已经是人形了。 萧睚不发一言,身手矫健地跳下大石头,从狗窝里把书包捡起来甩到肩上,看样子是要走。 浑身是水的斑斑从水里爬起来,还来不及甩掉身上的水就去追萧睚,“牙哥,你要走啦?你去哪儿啊?” “回学校。” “为什么要回学校?” 萧睚脚步微顿,少年眉眼冷淡锋利,“我不在的话,学校里有个人可能会被欺负。” 斑斑跳了起来,“什么?有个人?什么人?你新认识的狗朋友?” 萧睚不轻不重踹了一直挡路的斑斑一脚,平静道:“不是狗,也不是朋友。” 第117章 小狗日记 [21W营养液加更] 萧睚走了,斑斑趴到狗妈妈旁边,用爪子把一只只奶团子翻得肚皮朝上,再又一只只盖回去,“您没想过找它们爸爸负责吗?” 狗妈妈把其中个头最大的一只狗崽舔得湿漉漉的,“没有想过。” 斑斑叹了口气,继续一只只去翻奶团子。 “请您不要再翻来翻去了。” “好吧。” 第一堂课结束,赏南要准备去上下一堂课的教室,教学楼的走廊和楼梯被上下课的学生挤得满满当当,赏南和李赛赛一块儿被人流推着上楼。 转角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人群中伸了出来,直接掐住了赏南的脖子,将他轻易按在了冰冷的扶手上,李赛赛惊呼一声,忙想去帮忙,人流却主动让出了一片空地。 一个穿着白衬衫打着黑色领带的男生慢悠悠走出来,他不算高,比175的赏南略微高出一点点,但气势压人。 掐着他脖子的人是个胖子,块头非常大,身上有股汗臭味,他单手就掐了赏南脖子大半圈,看见赏南涨红着脸,“你那朋友呢?” 白衬衫男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人家总要可以说话才能回答你嘛。”他笑得很和善。 胖子松开了赏南,松开的时候还狠狠推了赏南一把,赏南后腰撞在扶手上,咳嗽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声音沙哑地回答道:“他翘课了,没在学校。” 白衬衫男嘴角的笑逐渐消失,变成了面无表情,最后又突然绽放出宠溺的笑容,他屈起手指刮了刮赏南的鼻子,“小骗子,我的人早上还看见你们从食堂里一起出来。” 小……骗……子? “好啦,”他又拍了拍赏南的脸,他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出头,却用长辈般的姿态对待自己的同龄人,怎么看怎么奇怪,“今天晚上九点,西区宿舍后门,你把他带来,我就放过你。” 赏南体质过于的白,哪怕是平时,就能看见皮肤底下的青色的微细血管—。 南川科技学院就是被放任自流的原始丛林,腕粗藤蔓和杀人荆棘遍地丛生,古树野蛮生长,遮天蔽日,学生就是生长在丛林里的野兽,它们都有自保的能力,都有野性。 唯独赏南,像误入其中的白色山茶花,任何动植物都可以凌虐它。 他脖子上几乎一整圈的浅红色的掐痕,程叶目光在那上面稍作停留,就带着自己的跟班耀武扬威地离开。 寂静凝滞的楼道重新涌动起来,他们看赏南的眼神无不同情。 程叶,那可是实打实的学校大哥,别看他长得文弱,他打架又疯又狠,手里有什么都敢往对手身上捅,家在本地有钱有势。他大一入学第一天就把老大哥从位置上赶下来了,之后大二他的地位也仍旧岿然不动,现在学校除了还不清楚情况的新生,都知道这号人物。 311宿舍萧睚,是在打程叶的脸。 . “萧睚没在宿舍,我们怎么通知他啊?”李赛赛担忧得不行,他看着自己和赏南摆在桌子上的手臂,赏南那手臂比他还细,他们俩加起来掰断了还不够人家煮一锅菜的。 “你脖子上的伤,等下课了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吧。”李赛赛继续担心。 赏南摸摸脖子,“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萧睚晚上应该会回来。”程叶是冲着萧睚来的,要是没有萧睚,311宿舍没这么胆大,程叶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萧睚不去,那他不介意拿宿舍里的其他人开刀。 赵建波他们也知道了赏南刚刚被程老大找了麻烦,趁着还有几分钟才上课,他们一宿舍的鼻青脸肿围在一起,格外诙谐幽默,他们把赏南围着,赵建波一拍桌子,“报警,妈的!” 钱雄比较冷静,“程叶能在学校混这么开,你以为他会怕警察?只要不是站着挨打,还了手,那就是斗殴,就算挨打,还能用同学矛盾解释,学生之间的事情最好处理,哪怕是死了人,也能用学生矛盾压力过大自己找死之类的理由掩盖过去。” 金新华也说:“别报吧,回头要是学校请家长,我爸不分青红皂白就得把我打半死。” 张咚咚胆子是最小的,“那只能给萧睚打电话了。” 纪一腮帮子到现在还在疼,他隔一会儿就用手去戳两下,“其实,如果不是萧睚昨天出头,我们顶多也就是损失几百块钱,也不至于挨这顿打,还惹上了程叶这么大的麻烦……” “我去,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萧睚明明是在帮我们。”赵建波推了纪一一把。 李赛赛也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纪一,“对啊。” 纪一摸了摸鼻子,“我就说说而已。” 上课铃响时,他们就都散了回了座位。 他们专业一共三个班,第一堂课是生物化学,三个班一块儿上,刚开学大家都还有些放不开,没敢逃课,人员几乎到齐,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空位置。 老师提着公文包和保温杯进来,刚准备说话,从前门又进来一个人。 来人身形高瘦挺拔,气质宛如山岩上的劲松,或者奔腾于山林擅于捕猎的猎犬,漆黑的发与漆黑的眸子显得他肤色健康白皙,他刀锋般的下颌与紧抿的双唇告知了所有人:他不好惹。 本已经将注意力都放到老师身上的众人在看见来人之后,所有人的眼神汇聚成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一直看着来人,直到他坐下。 老师咳嗽了几声,提醒大家把注意力放回到课堂上。 赏南握着圆珠笔的手搁在崭新的书本上,犹豫不决,但还没等到他开口说话,萧睚微冷的声音就在他身旁响了起来,“你脖子怎么回事?” 萧睚跟谁说话都是这个语气,没什么感情,冷漠得像冰天雪地里吊在屋檐上的冰柱,时刻都能掉下来把人的天灵盖砸穿。 李赛赛坐在赏南的另一边,他趴在桌子上小声说话,“早上我们碰见了程叶,程叶就是这个学校的老大,他点名道姓找你,让赏南晚上带着你去西区宿舍后门,不过他们说话的时候还对赏南动手了,掐了他脖子,所以就这样了。” 说完半天,萧睚都没什么反应,李赛赛看着萧睚冷淡的目光,心下惴惴然,过了会儿,他才听见萧睚回答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那你去吗?”赏南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们肯定会叫很多人。” 萧睚淡漠的侧脸不为所动,“那又怎样?” 赏南不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书上的字,他问14:“狼犬战斗力这么强?” [14:传统意义上的狼犬肯定单挑不了多少人,可萧睚是怪物,他是成了精的狼犬,智商超过大部分的人类,它天生的好战能战基因在成为人类之后也依旧保留着,它一拳打死你我都不意外。] 赏南:“……不会打比方可以不打。” [14:好吧,它一拳打死你任意一个室友我都不意外。] [14:对了,黑化值出来,不高,30。] 赏南松了口气。 但14接下来的话又把他的心提了起来。 [14:它原身是狼犬,又有狼的基因,最重要的是无主,任何动物在无主还居于人类社会的情况下,都是定时炸////弹。就算黑化值是0,它在这个世界的危险性也非常高。] 和14结束讨论,赏南的视线从萧睚脸上慢慢移到萧睚手中的笔以及他桌子上的书,他握笔姿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写出来的字丝毫不潦草,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像拼凑起来的。 好丑的字。 下了课,赏南和萧睚还有李赛赛一块儿去他们宿舍旁边的食堂吃饭。 萧睚买的大部分都是肉,蔬菜就一小撮西芹凉拌黄瓜,其余都是肉,都堆起来了,二两米饭被肉埋在下面看不见。 李赛赛:“吃这么多啊。”他和赏南的饭量加起来还赶不上萧睚,难怪那么能打。 赏南看着自己盘子里大部分都是绿油油的蔬菜,想到萧睚的身份,喜欢吃肉也很正常。 “我晚上要出去一趟。”萧睚很快吃完,丢下一句话,端着餐盘站起来,“下午没课,我先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赏南和李赛赛对视一眼,李赛赛咽下嘴里的饭,“不……不是,他晚上出去了,我们咋办啊。” 赏南表情凝重,“我们把门关好。” “我们宿舍没门儿啊,”李赛赛说,“报修了,但还没人来给我们修。” - 前南川大桥桥底下,经过一天的暴晒,暴露在太阳底下的整片石子已经变得滚烫,唯一还算凉快的就是斑斑和耶耶合力搭建出来的狗棚,地上铺着他们从各大垃圾池搜罗来的毛毯旧衣服。 这地儿其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夏热冬冷,江面的风,夏天吹是凉爽,冬天吹就跟针扎一样。 但萧睚要念书要给其他的狗当靠山,孟三也要念书,斑斑和耶耶必须在这儿守着,方便随时能被需要帮助的狗找到。 耶耶从宠物医院回来了,他无精打采地趴在角落里,时不时哼哼两声,斑斑围着他转悠,“我早就跟你说了,遇见打狗人,我们要装作主人走过去直接找他们要狗,你他妈变成狗去追不是自投罗网吗?” “就你聪明。” “我晚上和牙哥去西郊,你就在家里呆着吧。”斑斑迎风站着,表情警惕机敏,浑身覆盖着均匀有力的肌肉,耐力强大,它是一只品相相当漂亮的大麦町,但也是真的调皮。 “我也要去。” “你要在家休息,去了只会拖后腿,我和牙哥去就行了。” 斑斑说着,从棚子里走出去,少年模样俊气机灵,短袖短裤,看着活力十足。 耶耶冲它背影叫了几声,“你哪来的新衣服?” “捡的。” 耶耶拼尽全力扑出去,一头白发在夕阳底下泛着光,耳朵也跟随着他的动作抖动,他动手去扒斑斑的衣服,“给我,我要穿!” 本来是两个少年扭打在一起,转眼间,就成了一只斑点狗和一只雪白的萨摩耶抱在一块儿,斑点狗用爪子把萨摩耶的头按在地上,吐着舌头,喉咙里发出低吼声。 它吼了一会儿,停下了,可耶耶仍旧能听见耳边有低吼声,比斑斑的吼声要可怕多了。 是牙哥。 牙哥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台阶上,橙色的落日落尽它漆黑的眼中,令它眼底时不时闪过一抹红色,它深而阔的胸部覆盖着柔软坚实的毛发,低吼声自它喉咙深处发出,它獠牙时不时露出来,令下面的两只狗立马跳起来蹲坐好。 耶耶主动坐好举起一只爪子,“牙哥下午好。”这是它当人类宠物时就会的技能,它还会作揖拜年。 狼犬站着没动,它优越的骨量和厚实的皮毛以及它罕见的血统都是普通犬类望尘莫及的,它浑身毛色纹理与狼无限接近,块头却大过普通意义上的狼犬。 “斑斑,走吧。” 夕阳最后一抹橙色消失,狼犬粗壮的尾巴甩了甩,转身离开。 斑斑立刻跳了起来,回到狗鹏,在自己窝里刨出了它的狗绳,衔在嘴里撒开腿去追萧睚了。 耶耶在原地趴下来,不满地叫了几声。 . 萧睚手中牵着斑斑的狗绳,斑斑走在他身旁,四处嗅闻着,“牙哥,我有点饿。” 在便利店,萧睚给他买了一个鸡蛋一盒舒化奶。 “吃饱了干活。” “牙哥,帮我剥壳。” “自己想办法。” 西郊非常偏僻,南川以前有许多工厂建在这里,后来都搬走了,厂房一排排废弃在这里,平时别说人影,连个鬼影就见不着。 马路倒是四通八达,只是早已被超重大货车碾压得稀巴烂,一路都是大小坑,经过几天暴晒过后,底下黄色泥巴都裂开了许多深深的裂口。 四周除了厂房就是已经没有人各种的农田,野草茂盛昆虫乱飞。 狗绳拿在萧睚手中,斑斑往前跑去,他要先一步去找流浪狗联盟西郊区组长。 西郊组长是一只满脸褶子的三岁公金毛,被找到的时候,它和几只狗正在他们的根据地抢一根大棒骨。 看见门口出现的精瘦大麦町,它们停下来,呲着牙,警惕地看着对方。 褶子金毛叫梅梅子,它主人喜欢吃梅子,所以叫它梅梅子。 梅梅子认出斑斑,走到前面来,“来了?”它声音浑厚,探头朝它身后看去,“就你?牙哥没来?” “当……”斑斑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它们身后的墙壁上,厂房大门口有两盏照明灯,将黑影拉得宽阔瘆人。 出现在斑斑身后的狼犬毛发如钢针般覆盖脊背之上,它浑身皮肉紧绷,慢悠悠走到了梅梅子前面,梅梅子和它的组员下意识害怕地往后退。 除了梅梅子,其他狗都是头一回见到牙哥。 “金毛?”狼犬语气平静。 梅梅子反应很快,毫不介意牙哥不叫自己名字,“到!” “帮我个忙。”狼犬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它黑亮的瞳孔拥有着野生动物才有的锐利与漠然,它危险的鼻息快要贴到了金毛的脸上。 梅梅子的尾巴已经不由自主地夹了起来。 接受任务后,金毛带着自己组员冲出根据地,身影很快消失在野草中。 墙壁上的黑影躬身,变成了一个人影。 萧睚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我去打个电话。” 赏南手机响起时,神经紧绷的311宿舍七个人差点抱着尖叫起来,发现只是个陌生来电,众人才松了口气。 “喂?”屏幕上显示陌生号码,赏南本以为是程叶打电话来提醒他们时间快到了,却没想到是萧睚。 “我不一定能准时返校,”萧睚淡淡道,“但我给你们叫了帮手。” “哦……哦哦,”赏南迟钝道,“那要还是打不过呢?” 萧睚:“打不过就等我回来再说。” “……好吧。” 电话没挂,过了几秒钟,萧睚冷淡的嗓音再次响起,“我争取准时回学校。” 第118章 小狗日记 萧睚和斑斑出现在唯一亮着灯的一座厂房内,厂房前的院子里堆着不少集装箱还有码得高高的麦秆草垛。巨大的烟囱直指天穹,围墙角落还堆着一小堆黑煤块。 这座厂房之前是用来加工茶叶的,厂房内有巨大的空地用来堆放等待加工的新鲜茶叶。 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茶叶需要加工了,空地上放着几排铁笼子,一只笼子最少也有四只狗,挤得满满当当,还有大部分笼子空着。 “昨天还只有十来只呢,今天怎么就多了二十多只?优生优育的政策也该在我们狗界普及普及。”斑斑蹲在萧睚腿边,它挠了挠耳朵,重新坐好,“牙哥,你让金毛去干嘛了?” “大部分都是宠物狗。”斑斑仰着头。 那几个男人估计是在吃饭,碗筷碰撞的声音传出来,还有他们的放声大笑。 斑斑尾巴停止了摆动,“他们在吃狗肉。” 萧睚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围墙上挂着两张狗皮,一定是刚剥下来就挂了上去,沿着狗皮滴下来的狗血流了一墙,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单肩背着的书包换成了双肩,萧睚后退了两步,“让开。” 斑斑立马站起来跑出了五米远。 “哐当!” 萧睚一脚将铁门踹垮。 这些厂房年久失修,门自然也是一样,早就锈迹斑驳,破坏掉简直是轻而易举。 正在吃饭的几个打狗人被惊动,他们丢下碗筷跑出来,本来还以为是地震呢,结果一出来就看见一人一狗站在院子里,那狗看不出来,可是看那人,明显是来找茬的。 “请问有什么事吗?”他们的工作就是打狗,没有长得凶神恶煞,就是样貌普通穿着普通的几个中年男人,因为天热,五个人有三个都光着膀子。 “那狗,我要了。”萧睚指着他们身后的笼子说道。 或许是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被关起来的几十只狗躁动起来,一边叫唤一边用爪子疯狂刨着笼子,猫也声嘶力竭地叫唤。 斑斑冲它们低吼,让它们闭嘴别吵。 明显是领头的一个小瘦个,黑黢黢的脸和脖子,他看了眼身后,“哪只是你的狗?”他以为眼前男生是来找自己宠物的,这样的主人他们每次都能碰见,好声好气道个歉把狗还了就行了。 “我的意思是,笼子里的所有狗,我都要带走。”萧睚站在院子里的无光处,冷酷的嗓音让站在亮处的几个男人脸上都失去了笑容。 “小同学,你没开玩笑吧?这么多狗,你都要?”小瘦个不敢相信,“那一只一千,你也要?” “我没钱。”萧睚说。 斑斑朝他们挑衅地“汪”了一声。 “哥们儿,你这就不对了,”小瘦个改了对萧睚的称呼,手背在背后打了个手势,他旁边的人立刻转身要回厂房。 斑斑后腿蹬地,直接跳了起来扑倒小瘦个,一口咬在旁边胖子的肩膀上,胖子吃痛,反手握住斑斑的腿直接将它丢了出去,斑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爬起来叫了一声继续向这几个男人发起进攻。 他体重不够,面对一百多斤又深知如何打狗的成年男人,打不了几个回合。 小瘦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还没成功朝斑点狗扎下去,就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这一脚和被斑点狗咬一口的感受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他浑身骨头都差点散架了,趴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 只要不打狗,他们还算是老老实实的南川市公民,所以一看见对方这身手,立马就呆住了。 小瘦个艰难地爬起来,喘了好几口大气,他被同伴扶起来,指着那些笼子,“行,只要是我偷来的狗,你都带走,但好一些是我买的,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会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要为它们抱不平就去找他们主人,如果你一定要做好人,就给钱!” 为了证明,他们拿出一堆合同来,合同是《买卖协议》每份合同底下都有主人的签字。 小瘦个让同伴把偷来的狗都逮出来,被捉来这段时间估计是吃了些苦头,每只狗都没什么精神,毛发也失去了光泽,脏兮兮的,一被丢出来就立刻往斑斑身边跑。 “好脏,打疫苗了没有,驱虫了没有?”斑斑嫌弃得不行,但没有表现出来,它只是不耐烦地甩着脑袋。 萧睚冷冷地看着小瘦个清点数量,偷来的宠物狗十只,捉来的流浪狗十只,被主人卖掉的有十五只。 小瘦个怕挨打,把流浪狗都丢给萧睚了,还不忘拿着合同一只只给萧睚核对身份。 “果果,女主人卖的。” “橘子,男主人卖的。” “牛奶糕,男主人卖的。” … 它们焦急地看着萧睚和斑斑,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只有一只边牧趴着不动,还打了一个哈欠,看见萧睚在看自己,它说:“愚蠢的人类不配做我主人,在他眼里我居然只值三百块,真蠢,我这样的拿去骗大学生,起码三千。” 斑斑用后腿弹着耳朵,“别傲了,你都快完了。” 它说完后,抬头看着萧睚,“牙哥,怎么办?就算把它们卖下来,我们也养不活啊,你看那比熊,它还要美容,多烧钱啊……” 萧睚从书包里掏了一叠钞票递给小瘦个,“你合同上的购入价加起来差不多是这个数,这些狗我都要带走,还有那些猫。” 打狗人本来就是买狗做生意,能拿到钱就行了,他把所有笼子都打开了,“都走吧都走吧。” 那只边牧最后出来,它在萧睚面前坐着,萧睚低头看着它。 “谢谢你把我救下来,但我不打算再找主人了,我决定去流浪,再见。”它说完后,直接撒腿跑了。 斑斑:“好一只白眼边牧!” 萧睚捡起地上的书包,“走了。” 小瘦个看着几十只狗跟在那男生屁股后面呼啦啦全部走干净了。 他同伴胖子走过来,“这些富二代就是闲的。” “哪来那么多话,狗都没了,明天早点起床去打,反正南川别的不多,野狗要多少有多少。” . 或许是因为萧睚在南川的缘故,狗都喜欢往南川跑。而且南川的狗都长得尤其健壮漂亮,才衍生出了打狗人这个职业。 走在西郊的路上,厂房逐渐被甩在身后,领着它们往前走的男生终于现出了原形,它们能感应到对方是同类,可是……它们没想到对方是狼犬,还是看起来如此凶狠的一只狼犬。 几十只狗都摆出随时开跑的架势,离萧睚近的几只小狗索性直接趴在了地上不敢动。 “我给不了你们家,”狼犬甩着尾巴,“你们要开始流浪了。” “可我想回去!”蹲在中间的一只哈士奇喊道。 “我也想,我也想!”小比熊跳了起来。 萧睚看了它们一会儿,“被偷走的,我送你们回去,被卖的,我不会管,你们可以自己回去。” 斑斑及时补充,“先说好,被卖掉的如果选择回去,我这里会记录在册,再次被卖掉的话,我们不会进行二次救助,真当别人钱大风刮来的啊。” 斑斑的吓唬显然非常有效果,本来嚷嚷着要回去的都不再做声吧,只有一只年轻的罗威纳开口说:“我还是想回去,主人不知道我被卖了,是他妈妈背着他把我卖掉的。” “那不回去,我们以后怎么办?”哈士奇问道。 有一定经验的几只流浪狗抢答,“当然是靠自己咯。” “垃圾桶,菜市场,哪儿都能找到吃的。” “没有主人的我们都是自力更生的。” “但是我必须要修指甲洗澡修毛驱虫……” 几十只狗吵成一团,不仅斑斑烦,连狼犬都露出了不太耐烦的眼神。 “无家可归的跟斑点狗走,需要我送到家的跟我走。”狼犬幻身成人,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众狗,“成为流浪狗没你们想得那么坏,但也没那么好,怎么生存会有狗教你们。” 跟萧睚离开的只有十一只狗,除了被偷掉的,就是那只罗威纳。 萧睚走后,斑斑成为老大,他先是狠狠打了几个不老实的,再放本来就有组织的流浪狗离开,留下的都是被抛弃的宠物狗。 说实话,斑斑挺难过的,但人类本来就是一种很擅长抛弃的生物,抛弃一只狗算不了什么。 “好了,娇气鬼们振作起来,只要能在区内表现评价为优,就能获得我或者其他人带你们去宠物店免费洗澡美容一次……” “我们流浪狗联盟守则一共两百零八条,每条都要熟记……” . 时间快到十二点,仅剩十分钟。 311宿舍七个人都紧盯着桌子上的手机,除了赏南,其余六个都是鼻青脸肿,七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担心。 最后还是赏南先站起来,“算了,我们先过去吧。” 赵建波嚎叫起来,“这不是还有十分钟吗?我们再等等吧,我们要是自己去这不是送上去给程叶揍吗?” 李赛赛也慢慢站起来,“但是不去好像也没办法。” 纪一直起身,“程叶是让赏南带萧睚去,没说让我们都去……” 金新华,“你不是吧?” 张咚咚也支持纪一,“纪一说得对,我们没必要都去。” 钱雄站了起来,他轻蔑地看了眼纪一,从床底下翻出了昨天那几根钢管,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不够,他又打开了行李箱,从里头拿了一把小手臂长的砍刀,满意地笑了。 赵建波傻眼了,“????你高中混黑s会啊!” “不是,我哥让我带的,他说这学校乱得很,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跟个傻逼一样。” “你们两个爱去不去,”钱雄很看得上赏南,“我们走。” “等一下,”赏南伸手掀开被子,从床板上摸出几张纸,“医院的就诊记录本,打了我是要出人命的。” 钱雄:“…..没看出来你还挺贼的。” 西区宿舍住的人不是新生,可能有几个没床位了插//进去住的可怜虫新生,但老生绝对占大多数。 以往的西区宿舍后门会有不少小情侣没完没了地谈情说爱,今天晚上,后门被人提前清了场,几块大石头上面坐了几个丑得各有千秋的老生,唯一一个清秀的,蹲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眼,手边放着一根钢管,而他们的左右,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五十多个人。 和他们比起来,迎面过来的几个男生气势完全不够看的,心虚的纪一张咚咚还落在了老后面。 赵建波强装镇定,“不到非必要,一定不要先动手,能和解最好。”他对赏南说。 终于等来了人,程叶吹了几口烟,用食指数了数面前的人,“差一个,萧睚没来?” “你他妈管萧睚来没来,你说个几把说!”赵建波唾沫星子都吐在了程叶头发上。 赏南忆起一分钟前还在说“能和解最好”的赵建波,“……” 程叶吐掉烟蒂,大拇指把烟蒂按进泥坑里,冷笑一声,摁灭烟蒂,他便拾起脚边的钢管,只是钢管刚离地没两秒钟,身后茫茫黑夜中突然跳出来一只气喘吁吁的金毛,直接扑在了程叶后背,把程叶扑了个狗吃屎。 “靠,什么玩意儿?!”程叶呸呸掉嘴巴里的泥土,一回过头就看见呲着牙齿流着口水看着他的金毛。 失去主人的大型犬和野兽无异。 程叶咽了咽口水,“我草这逼狗从哪儿出来的?” 赏南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对上金毛的眼神,对方浑厚的嗓音响起,“牙哥让我来的。”说完后,它狠狠一口咬在程叶的后背,疯狂甩了几下,见了血,程叶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用手肘将金毛掀翻在地,被人扶起来,再看清眼前景象时,已经有些不敢动了。 一双双发着光的眼睛出现在身后田野里,犬类的低吼声一声接着一声。 金毛梅梅子爬起来,冷哼一声,“这回我可是摇了一百多只狗。” 这太奇怪了! 李赛赛忍着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学校附近野狗多他知道,可多就算了,为什么会突然聚集起来?而且攻击性还这么强? 赏南手脚也冰凉了一瞬,任谁看见这么多野狗也会头皮发麻,可当他想起之前萧睚来电话说他叫了帮手,帮手指的原来是它们么? 既然是萧睚叫来的,那他就不怕了,而且那只大金毛看着还挺憨厚老实。 程叶脸上的不解慢慢消失,他朝旁边的人说:“打死一只狗,我给他一千,打死那只金毛,我给一万。”他笑着说出这句话,笑容异常苍白扭曲,因为被金毛咬穿的位置,正汨汨往外渗着血。 只是他话音刚落,金毛就将他再次扑倒,将他肩膀咬得鲜血如注,十多个人盯上了它,它的后方不安全。 程叶用拳头大力捶打着金毛的腹部,赏南无法坐视不理,他想都没想,直接从钱雄手中夺过砍刀,毫不犹豫地用刀背击打在预备偷袭金毛的一个男生手臂上。 男生吃痛,钢管掉在了地上,金毛放开程叶,转身去撕咬后面的人。 但一万块对普通学生来说,诱惑力简直太大了,往金毛扑过去的人最多,金毛根本应付不过来。 周遭野狗的惨叫声和学生的惨叫声绵延不绝,311宿舍的人见赏南都参加战斗了,也立刻混入其中,他们都不怎么擅长打架,但是帮野狗几下子还是没问题的。 总不能让这些狗哥单打独斗,它们只有一张嘴,人类却知道使用各种兵器。 但尽管已经尽力闪避,该负伤的还是负了伤,程叶叫来的人太擅长打架。 萧睚往这边扑过来的时候,赏南正用刀背狠狠敲着一个男生的后背。 有了萧睚的加入,野狗队很快占了上风,他看着并不十分强壮,但一脚能将一个成年人踹出去好几米远。 萧睚直接跟着味儿找到了程叶,身形高大的男生站在捂着肩膀的程叶面前,“我是萧睚,你找我?” 程叶本想眯起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可对方根本没给他反应和开口说话的机会,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挨上拳头的那一瞬间,程叶脑海里出现的全是国内顶尖整形医院——他的脸一定被打变形了。 萧睚压根没有把人类的反抗放在眼里,如果他用全力,他可以直接打碎这个男生的脑袋。 但他不想惹麻烦,点到为止。 他只是把程叶的腿踩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希望程叶能安分一段时间。 程叶被人背着跑走,几只田园犬就差追进学校内,回来的时候,其中一只还咬着一条不知道从谁身上撕下来的牛仔裤布料。 现如今,311宿舍除了萧睚,包括赏南,每个人脸上都是鼻青脸肿,赏南估计是因为长得秀气,脸上青了几块也依旧秀气,不丑。 那一百多只野狗很快全部撤离现场,没有继续逗留,只有金毛留了下来,它受伤了,后背挨了一刀,刀口两侧的肉分离,一条鲜红的口子暴露在空气中,鲜血染红了他那一块儿的狗毛。 “真是无语,痛死我了。”它舔舔爪子,在萧睚脚边趴了下来。 “它要去医院才行。”赏南指着金毛。 李赛赛心脏还在狂跳,他用劫后余生的大松一口气的语气说道:“萧睚你来得可真及时,不然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那些人好多好像是校外人士,给钱什么都干。”钱雄说。 “以后怎么办啊?”纪一双手一直在颤抖,虽然刚刚打上头时,他还觉得挺刺激的,可这次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攻击那些人的野狗帮忙,还有萧睚,如果以后再度发生,那他们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怕什么?”赵建波受的伤最重,他今天的模样和他刚开学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程叶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以后这学校谁说了算,还真不一定。” 张咚咚也鼓足勇气开口,“对,老大谁都能做,凭什么我们要受欺负?!” 萧睚没参与要当老大的话题,他踢了踢金毛,“我送它去医院,今晚不回宿舍。” 金毛慢悠悠地跟在萧睚旁边走。 看着一人一狗的背影,赏南回头对室友说:“我也跟上去看看吧,不用给我留门了。” - “怎么伤成这样?”晚上在医院值班的医生皱着眉,她以为赏南和萧睚是这只金毛的主人,眼神责备。 萧睚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 医生的表情更不悦了,不负责任的主人造成宠物受伤的例子她见过太多了。 赏南赶忙道:“这只金毛是我们在路上发现的,我和我朋友看见它受了伤,就把它带过来看看。” 医生的表情这才缓和。 “失血有点多,我先处理伤口,它这可能得住院观察两天,而且现在天热,伤口感染很容易要它的命。”说完,医生就去准备工具和药品了。 梅梅子躺在床上,一脸抗拒,“我不要住院。” 赏南看着对方,没做声,但梅梅子还在说话,它好像很害怕,尾巴都夹了起来,刚刚大杀四方时都没害怕,“我不住院,我上次住院,住着住着我主人就不来了。” 赏南依旧看着对方,他观察到萧睚在一旁低头看手机,才弯下腰,贴在梅梅子耳朵旁边说道:“那我每天来看你。” ! !! “你能听懂我说话?你也是狗?”梅梅子的表情很明显变得开心起来。 “我是人,但我就是能听懂狗狗说话。”赏南小声说。 “你为什么能听懂狗说话?我的主人都听不懂,他还是重点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呢。” “啊,我也不清楚。” 萧睚走过来时,赏南已经停下了和金毛聊天,医生推着治疗车过来,发现本来无精打采的金毛怎么变得神采奕奕的,“想到好吃的啦,这么开心……“医生拍了拍它的头。 将金毛安置好,时间都已经凌晨两点了,大街上的车辆都少了许多,偶尔路过一辆空的出租车。 “我还有事,你可以回去了。”出了宠物医院,萧睚对赏南说道。 “这时候回去大家肯定都睡了,吵醒他们挺不好的,你有什么事啊,需要我帮忙吗?”赏南走在萧睚身旁,萧睚步伐迈得很大,赏南要改变他平时慢悠悠的步行速度才能跟上对方。 深浓夜色中,萧睚冷淡的目光扫了赏南一眼,赏南主动说:“萧睚,刚刚那些狗,我发现,我能听懂它们说话,我突然就听懂了。” 空气开始凝固。 萧睚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像是随时要朝赏南露出獠牙。 赏南手心冒汗,他其实是在赌,赌萧睚这只狼犬的纯良度,他装作看不见对方逐渐开始有攻击性的眼神,也装作不知道萧睚的真实身份,继续说:“刚刚这只金毛叫梅梅子,它叫你牙哥,是你一直在照顾流浪狗?萧睚,你人好好哦。”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赏南心跳有些加速。 “萧睚,我可以跟你一起照顾他们吗?我特别喜欢小动物。”喜欢小动物是赏南的真心话。 萧睚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进手心。 他不厌恶自己的身份,却嫌恶犬类的下贱,只要人类施舍一分的善意,它们就恨不得回报一万分。 哪怕它们面对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类,也无法撼动它们永远对主人唯命是从和忠诚的决心。 赏南明显发育不良,连自己都养不活,在人类群体中完全不算优秀,所以也不算优质主人。哪怕做个伙伴都还不够格。 可他善良,还温柔,会轻轻去安抚因为疼痛而暴躁的金毛,不嫌弃蹭在衣服上的口水和黑脚印…… 在犬类眼里,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 萧睚漆黑冰冷的目光在赏南脸上一寸寸掠过,如果站在自己面前这个男生的善意和讨好是虚假的,那它会毫不留情地扑上去撕开他的喉咙,可它现在感受到的善意明显发自对方的内心。 饶是萧睚已经可以算是人类,可它身体深处仍旧渴望被抚摸,被驯养,这是它的天性。 然而,对方并没有说要驯养它,萧睚暴戾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 过了良久,赏南终于等到了萧睚浑身气息从危险变得平静,赏南几乎能想象出一只狼犬停止不安的低吼、收起獠牙的场景,他笑了笑,“可以吗?” “随你。”萧睚丢下语气冷淡的两个字,继续往前走去。 第119章 小狗日记 那十一只宠物狗一块儿呆在一条小巷子深处等萧睚。 听见脚步声,它们起初以为是萧睚,但慢慢的,它们发觉脚步声不太对,有两个人,狗群顿时不安起来,如果是以前,它们其中的半数都得开始摇尾巴,完全控制不住对人类的喜欢,但在打狗人手下呆了几天之后,它们此刻的尾巴都夹得紧紧的。 只有罗威纳站在前面,它块头最大,膘肥体壮的,其实和它在一块儿,几只小狗也挺害怕它的。 “市区不能养烈性犬,身份证都办不了,你肯定没有。”比熊贴着墙角瑟瑟发抖。 “我住别墅。” “哦,这样啊……” 脚步声离它们越来越近,路灯照在左边的墙壁上,拉出两道长长的黑影,随着脚步声的接近,黑影逐渐缩短,是萧睚回来了,它还带了一个人类。 它们知道萧睚的真实身份,从头到尾都不敢对他放肆,都乖乖坐在原地。 可是他带来的这个人类看起来很友好。 “救命!我控制不住我的尾巴了。”比熊呐喊道。 坐在他旁边的拉布拉多,“我也是。” 好几声音色各不同的“我也是”陆陆续续在巷子里响起。 赏南弯下腰,挨着把他们摸了个遍,“我是他带来帮助你们的。” “有吃的吗?好饿。” “……没有。” “卧槽你居然能听懂我说话!”拉布拉多跳了起来,它在自家的伙食一定非常好,胖得跟只煤气罐似的。 知道来的这个男生不仅只是人类,还能听懂他们说话之后,一群狗立马兴奋地围着赏南转悠,恨不得把所有对人类的好奇都一口气问光。 “手机真的很好玩吗?” “钱真的很难挣吗?” “男人真的都不是好东西?” 萧睚看着赏南的后脑勺,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能听懂犬类的语言。 他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走了。” 赏南抱着那只比熊,“你们记得自己家里的位置吗?” 比熊听见要回家,兴高采烈回答:“在一颗大树旁边。” 赏南似懂非懂,“啊,你这样说我们可能无法送你回家哦。” 此刻的赏南,温和淡然,脸上含着隐隐的笑,和在学校里的内向唯诺完全不同,他的衣服裤子都脏透了,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嫌弃和不耐。 萧睚身边空荡荡的,十一只狗全部都围着赏南在转悠。 知道赏南能听懂他们说话后,它们一路都在叽叽喳喳。 “便利店!我喜欢便利店,便利店有烤热狗!” “我想拉屎,南南你带了垃圾袋吗?” “我一个星期没回去,我的主人一定想死我了,她本来就爱哭,我好担心啊。” … “萧睚,你看起来不像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的人。”赏南侧头看着萧睚,“你能听懂狗说话吗?” “……一点点。” 赏南怀中的比熊用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萧睚,什么一点点?他不是狗吗?为什么只能听懂一点点? “明白了,那我以后就做你和狗狗们之间沟通的桥梁吧。”赏南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萧睚的冷漠好像并不是他想,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类相处,他浑身都紧绷着,抗拒着人类的接近。 它一定被人类狠狠伤害过,赏南想道。 “不用。”萧睚拦下一辆出租车,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叠钱,“狗,载不载?” 那叠钱足够司机把车从里到外洗几十遍,司机忙不迭地点头。 狗一只只的自己跳上车,再加上赏南和萧睚,出租车后座与副驾驶挤得满满当当,司机似乎没想到乘客所说的栽狗是栽这么多狗,他眼睛瞪大,“嗬,这么多?” 赏南坐在副驾驶,脚下趴着两只小的,腿上坐着一只小的,“嗯,是捡来的,我们现在准备送它们回家。” 司机的表情变得有些莫名,“你们学生娃真是闲得没事做。” 赏南报了离出发地最近的一个位置,一路上,司机都在夸现在年轻人有爱心,社会建设有希望,萧睚坐在后座,靠着窗户,一个字都没回应过,还是赏南时不时搭司机的腔,路途上才让人觉得没那么无聊。 第一个目的地很快到了,司机将车停在路边,“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帮你们看着狗。” “谢谢。”赏南从后座的小狗中把比熊抱出来,回身和萧睚说,“走吧。” 比熊明显累了,靠在赏南肩膀上打了个很大的哈欠,一抬起眼睛,就对上萧睚漆黑的眼睛,普通犬类的眼睛根本不是这样的,比熊呜了一声,低下头。 是老小区,路灯都坏了好几盏,但比熊清楚地记得回家的路,它一路小声地给两人引着路,终于来到了自家楼前。 “爬八次楼梯,绿色的铁门,就是我家。” 八次楼梯?那就是四楼。 萧睚沉默地跟在赏南身后,楼道声控灯时灭时亮,赏南步伐轻盈快速,他正低声安抚着怀里的比熊,它慢慢有了安心的感觉。 门后的这户人家已经睡着了,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开门的是个女人,眼睛有些肿,她艰难地把眼皮撑开,“有什么事吗?” “你好,请问这只狗是你的吗?”赏南已经快要抱不住比熊了,它一个劲儿地把身子往上拔,想要扑向女人所站的方向。 女人红肿的眼睛在看见赏南怀中那只脏兮兮的比熊之后,彻底瞪回了之前的样子,“天呐!是雪糕!妈!雪糕回来了!”她几乎是泪如雨下,抱着失而复得的比熊不停给赏南鞠躬。 比熊也一直在姐姐姐姐地喊,只是它主人听不懂,但她肯定能感受到比熊的欣喜。 “我只是帮忙而已,主要是我朋友……”赏南往自己身后看去,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萧睚呢? . 赏南独自下楼,他以为萧睚是回到了车上,结果在走出楼道门的时候,余光看见萧睚站在墙边。 萧睚没有对自己先下楼作什么解释,看见赏南,他直接朝前走去。 “他到底遭受过什么伤害啊?”赏南跟上萧睚的步伐,他有点困了。 [14:还不知道呢。] 剩下的十只狗狗,除了罗威纳,其他的都住在市区,有两只狗甚至还是同一个小区的,罗威纳的家在距离市区比较远的别墅区,出租车开不进去,司机只能在门口等,之后还有一段较长的距离需要他们自己步行。 罗威纳话很少,一路都特别安静,耷拉着尾巴,领着赏南和萧睚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 “我家就是那栋院子里有银杏树的。”罗威纳说道,它步伐变快,小跑着往家门口跑去,它摇动的尾巴在站定后慢慢停了下来。 赏南和萧睚也跟上来了,院子里有灯,他们和罗威纳都可以清楚地看见睡在客厅一个漂亮的狗窝当中的幼年西高地,雪白柔软,远远看着,都好像能闻见的甜味儿。 罗威纳眼神哀伤地看着西高地,赏南不知道怎么安慰它,萧睚皱了下眉,转身就走。 “他们很宠我主人,如果我主人不同意的话,他们肯定不敢卖掉我。”罗威纳失望地说道,“我主人有了更漂亮的小狗。”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赏南低声问道。 “南川这么大,我自力更生就行了。”罗威纳回过头来,舔了舔赏南的手背,眼睛湿漉漉的,“我只是不死心想回来看看,主人能有这么漂亮的小狗陪着,我很高兴,今天谢谢你和牙哥,有缘再见。” 它和赏南道了别,踏上了另一条空落落的马路。 14的声音在赏南脑海中跟着响起。 [14:来了来了,和这只罗威纳的情况差不多,萧睚也是被主人抛弃过的,不同的是,它没成年就被丢了,它主人出于愧疚,给了它很大一笔补偿,在那之后,它的主人又养了一只泰迪和一只马尔济斯。] [14:萧睚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冷漠,它一开始就只是只普通的狼犬,和其他流浪狗一样昼伏夜出,但它一直都是单打独斗,也没有狗敢和它一块儿行动。因为饥饿,它打伤过不少狗,也被不少狗群攻过,被打狗人捕捉到过好几次,最后都是带着一身伤逃出来。] [14:造成它黑化原因的是,它每个月都会跑去原主人家的附近转悠,只是想看看,但在偶然的一天,它正好碰见牵着两只小狗出来遛弯的原主人,两只小狗看见它,害怕地冲它叫唤,原主人没认出它,立刻捡起一根树枝化身勇士对它破口大骂,实行驱逐,还去告诉保安,让保安尽早清除这个安全隐患。] [14:可能这对人类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萧睚不是人,它那时候还只是狗,我很难去具体描述它当时的心情,屈辱?伤心?失望?震惊?或许都有。] 萧睚形单影只地走在前面,他身形挺拔,几乎快要融进了这篇黑夜里去。 被抛弃那天,它也以为,主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迫不得已,总之,它会帮主人找好借口。 但最后一切都明了了,是主人觉得它不够可爱,不够漂亮,不够讨喜欢。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人类最爱对自己的宠物说这样的话,但那天它瘦骨嶙峋、浑身长满脓疮,几大块毛发脱落,出现在主人面前的时候,它看见主人的眼神惊恐又嫌恶。 不是说永远都会喜欢的吗? 这是萧睚到现在都不理解人类的地方,他们的永远居然可以是一年,可以是一个月,甚至可以是一天和一个小时。 身后传来脚步声。 “现在我们是回学校吗?” “嗯。” “萧睚,你真是个好人。”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说过吗?” “嗯。” 天都快亮了,赏南摸了摸自己心口,没有不适感。 . 群殴后翌日,311宿舍的人,除了萧睚,其他人都有些惴惴然,担心校方找上门,但幸好,不管是校方,还是程叶,都没有来找过他们麻烦。 反倒是同楼层的新生和同班同学,看着他们几人的眼神全是敬畏。 程叶连续一周都没有出现过,有知情人士说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医院治疗。 请了半个月,估计最多也就安分半个月,赏南想。 但学校对野狗的清扫工作已经开始,赏南一大早就看见几个保安扛着网兜在学校四处抓狗,连好几只在学校有点人气的“学长”都被抓了。 “不会是把狗哥们抓了卖给打狗人吧?”经过那一晚,李赛赛已经更改了对野狗的称呼,他现在把野狗统一称呼为狗哥。 “估计是赶到别处去了,我昨儿看电影回来在路上看见了学校里的大黄。”金新华说道。 钱雄朝赏南伸手,“赏南,书借我,我抄抄笔记。” 赏南把自己的书递给钱雄,他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午觉的萧睚——从食堂回来就开始睡,他很怕热,睡觉之前还洗了个冷水澡,没穿上衣直接倒在床上。 “萧睚真几把能睡。”赵建波咂舌,“难怪这么能打。” “现在哪怕你看见萧睚吃屎,你都能加上一句难怪那么能打。”钱雄嘲笑道。 张咚咚从外面满头大汗地回来,他把买来的一大提香蕉放在桌子上,“你们吃吗?我在超市买的,新进的货,我看见这一提特别好,你们吃就自己拿,香蕉放不了。” 几个人扑上去生怕抢不着,张咚咚笑得很不好意思,“我买了很多,不用抢。”他和赏南性格相似,只是赏南长相上略胜过于他,而张咚咚在内向的性格上还加了一项胆怯和懦弱,再看两人时差别就异常明显。 赏南没去抢,赵建波给他随手丢了一根香蕉,“吃一发大几把!” 赏南本来在看着书,直接被赵建波这一句话搞得咳嗽得停不下来。 大家都知道他心脏不好,连忙递水的递水,拍背的拍背,钱雄无语地看向赵建波,“你嘴是真臭。” “没……没事。”赏南趴在桌子上,一整个眼圈通红,他抽了两张纸巾压掉挂在睫毛上的眼泪,在宿舍打打闹闹声中,听见了身后铁架床发出的吱呀声。 萧睚被吵醒了。 他碎发乱糟糟的,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床上看着围着桌子闹腾的几人。 赵建波觉得萧睚可能是有起床气,难怪那么能打,他把自己香蕉递过去,脑子抽嘴还快,“几把,吃吗?” 张咚咚和纪一倒吸一口凉气。 萧睚从床上下来,他无视众人忐忑的眼神和心情,站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系上了裤子腰带,伸手从衣架上扯了件黑t自头上套下去。 明明就是很日常很普通的动作,但萧睚做出来就是隐隐带着股无视所有人的睥睨味儿。 他穿上了衣服,换了鞋,拽起书包的时候,说了句“走了”。人就跟着离开了宿舍。 钱雄抠着太阳穴,“他和谁说话呢?” 赵建波憨笑,“反正不是我。” 赏南丢了纸团,“应该是我,我也走了,教室见。”他把自己的书从钱雄手中拿回来,揣进书包里,打仗似的火速跑了。 李赛赛推着眼镜架,“他俩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一起上下课?” 钱雄想了想,“估计是上个星期他俩一起送那金毛去医院,关系才好起来的。” 赵建波把香蕉剥开,吃得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我还以为萧睚这样的酷哥会更加喜欢和钱雄在一起玩儿呢。” . 下午的课堂和晚上的宿舍一样是蒸笼,降温要从下周才开始,还得热上一周,夏天才算告罄。 赏南用薄的练习本扇着风,老师的话听在耳朵里,他昏昏欲睡。 脑子里出现一些破碎可却存在感十足的画面,像梦境,又像真实发生过。 那只被他救下来的白猫也喜欢在这种明媚炎热的天气里出现在他房间里,他家住在不算别墅的小洋房,白猫可以轻松跃上来。 “我来吹空调。”它躺在赏南房间的地板上,不断地变换着姿势,直到它觉得自己彻底凉快。 画面里的自己穿着短袖和不到膝盖的短裤,桌子上放着厚厚一摞试卷,自己似乎对白猫的到来习以为常,头都没抬,“你应该分担我家的空调费。” “为什么?” “因为你把空调调到了17。” “25太热了啊。” 赏南放下笔,回过头看着趴在地板上、肚皮贴地的白猫,“你多少斤了?你有称过吗?”它肥大的爪子并不比小孩手掌小,尾巴翘在旁边的床位木板上,发出沉重的砰“一声响,而之前雪白的皮毛中已经出现了浅金色的纹路,看着不像猫,像野生动物。 “不知道,大概三四十斤吧。”它舔了舔爪子,“有西瓜没有?” “三四十斤,你真的是猫吗?” 白猫舔着爪子,带着刺的舌尖还顺道添了一下赏南的脚趾,它淡然道:“你管我是什么。” “那你从我家滚蛋。” “不要。” 门外有人敲门,女人的声音,是他妈妈,“南南,你在和谁说话啊?在和同学打电话吗?好好做作业啊,妈妈给你洗一点水果送进来。” 在赏南反应过来之前,白猫狼狈且迅速地爬进了床底下,还不忘把自己的尾巴一块儿拽进去。 妈妈很快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走进来,水果又很快被爬出来的白猫吃完,吃水果的过程中,它粗实的尾巴一直圈着赏南的小腿,不曾放开。 另外几个画面则是有关父母的。 他们突然变成了老人,可能不是突然,是时光在流逝,可画面中的自己分明还很年轻,网页上关于“人类将迎来新生”“变异或是进化”的新闻络绎不绝。 父母的确是自然老去,却也是是一夜之间自然老去,白发与皱纹骤生。 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他们自然死亡。 赏南从学校赶回来的时候,等着他见最后一面的父母都已经腐烂,生了蛆。 两张全是腐肉的脸在眼前放大,赏南既震惊又难过,在大起大落的情绪的冲击下,赏南从睡意朦胧中蓦然清醒。 四周同学好笑又惊讶地看着他。 李赛赛憋着笑,“你做噩梦了?” 课堂重新回到正轨,赏南心跳快得无以复加,他喝了口水才慢慢平复下来,想去看萧睚在做什么时,发现对方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我做噩梦了。”赏南主动交谈。 萧睚似乎不相信,但什么都没说,缓缓移开了目光。 [14:你原来的世界似乎比怪物世界还要混乱啊,至少怪物世界只有一个怪物,你的世界,每个人都好像变成了怪物。] [14:真担心你回去之后要怎么办。] 赏南热得打不起精神,又想到自己父母已经死去,就越发无精打采了,“那你跟我一起去?” [14:又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而且,那是你的真实世界,不是任务世界。] 就是因为知道不是任务世界,赏南才会生出不安和退意。 任务世界是否真实存在他不得而知,他却从自己的世界而来,可他的世界似乎还没有他现在所居于的这个世界正常和安宁。 . 下午,萧睚要离开学校一趟,赏南急忙道:“我们一起。” 萧睚没拒绝。 赏南先是跟着萧睚到了学校外面的卤肉店,老板一看见萧睚就打开冰柜,弯腰在里头取出十几盒煮好的牛肉给萧睚。 萧睚又去拎了一箱舒化奶。 看着就很重,可萧睚拎得轻轻松松,像只是拎了一口袋空气。 赏南轻声问道:“我们是要去喂流浪狗吗?” “嗯。”萧睚每周会给它们送一顿吃的过去,其余时候都全凭它们自力更生。 流浪狗联盟会维持联盟内纪律,告诉流浪狗安全区域,教他它们避开人类,救助被打狗人掳走的同伴…..但打狗人猖獗,南川又奇迹般地吸引着各地的流浪狗,尽管流浪狗联盟架构成熟,南川依旧不是个适合犬类居住的城市。 炽热的太阳已经落下有一段时间了,空气中尚留余热。 打车到桥下,正好一只黑色的串儿横穿马路,它看见了萧睚,脚步一顿,慢慢退了回去,吐着舌头翘着尾巴等红绿灯,绿灯亮起时,它闪电一般穿过斑马线,跳进花坛,身影不见。 赏南突然说道:“萧睚,你没有想过给它们找新的主人吗?比如领养?” 萧睚冷淡的神情丝毫不变,“靠不住。”人类靠不住,不管是旧的,还是新的,都一样。 “只要设定好领养要求,签订领养协议,定期回访,我觉得还是挺可靠的,一直流浪,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赏南柔声说,他奇异般想起了自己哄白猫时候的语气,熟练转换,“那天我们送那些宠物狗回家,那只拉布拉多的主人还花了十万请训狗队全市搜寻。” “任何生物都有好有坏,我们把选择权交到狗手中,如果它们愿意呢?”赏南透过萧睚坚毅冷漠的侧脸,他看见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狼犬,抗拒着所有人的好意和靠近。 斑斑脚边放着两个纸箱,里头全部是驱虫药,大狗要体内外分开驱,小狗用内外同驱的就行。 这是他每个月的任务。 和宠物狗不同,流浪狗居无定所,没有最脏只有更脏,每个月都要按时驱虫。 斑斑和耶耶每个月都会跑遍南川市,给流浪狗驱虫上课,如果逮到流浪猫,也会顺便搞一搞,他俩不缺药。 时间已经通知到位,联盟总部地点的驱虫从晚上七点开始。 赏南刚刚看见的小黑狗就是收到通知跑来驱虫的。 跟着萧睚走到桥下时,赏南正好撞见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压着一只田园犬在往它喉咙里塞驱虫药。 其中一个少年,额,那是狗耳朵吗? [14:萨摩耶,大麦町,年纪很小,能成人是受萧睚影响。] 看见站在夕阳底下的牙哥,斑斑耶耶脸上都是一喜,可惜这份喜悦还没持续到一秒钟,他们又看到了站在牙哥旁边的陌生男生。 本来排着队等待驱虫的七八只狗都警惕地退到了远处,被斑斑压住的田园犬也翻身跳起来,冲赏南叫了一声,跑到了斑斑背后,后背弓高。 耶耶是最害怕的,他耳朵还在,可看见人类它又控制不住欣喜,他脸和脖子变得通红,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受外形受限,他估计早就跑过去冲赏南摇尾巴了。 萧睚看见耶耶那副傻样,闭了闭眼睛,正想开口,赏南就哇塞了一声,指着耶耶说道:“好可爱的发箍。” 发……箍吗? 耶耶红着脸,“对……对对,这是我在宠物店买的。” “闭嘴傻逼!”斑斑推倒他,站了起来,“牙哥,他是谁?”他表情冷酷。 “我同学。”萧睚把牛奶和牛肉放在地上,“我给它们带了吃的。” 牛肉的香味飘到每只狗的鼻子里,吃不饱睡不好是流浪狗的常态,能吃到一块新鲜的肉,更是撞大运。所以一闻见肉的味道,众狗纷纷蠢蠢欲动。 斑斑戒备地看着赏南,走过去把牛肉和牛奶拿走,跑到棚子里,把肉护得牢牢的,“开饭时间还没到。” 眼前这个少年性格和大麦町真的很像啊,赏南想道。 他抬头问萧睚,“他们是和你一起救助流浪狗的吗?” “不是,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流浪狗。”萧睚淡淡道。 “什么意思?”赏南语气茫然,实际有些惊讶,萧睚就把他的身份这么无所谓地说出来了? [14:它没把你放在眼里。] “……滚。” 萧睚没有回答赏南的问题,他随便赏南怎么理解,他看着斑斑,“问问哪些狗想找主人,他愿意帮忙找领养。”说完后,他看了一眼赏南。 耶耶盘腿坐在他的窝里,“新的主人吗?我不要,我喜欢和斑斑还有牙哥在一起,除非有人类愿意一起领养我们三个,可是牙哥这么凶,是不会有人类领养的啦。” 斑斑简直想撕烂耶耶,这个蠢货为什么能变成人? 除了耶耶斑斑,在场还有两只狗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其他的都表示想要有个家,甚至,它们看赏南的眼神都因此变得友好起来。 ”那你呢?萧睚。”侧面照过来的最后一抹金色落在赏南眼睛里,他迫不得已眯起眼睛看着萧睚。 萧睚也看着他,“我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你是流浪狗,那你想要找领养,想要有新的主人吗?”赏南笑起来,用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问道。 第120章 小狗日记 [含22W营养液加更] “我不需要。”萧睚冷冷道。 “那好吧,”赏南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常用的圆珠笔,“那我先过去给大家登记啦。” 地上有很多流浪们捡来的被它们当做玩具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破皮球、饮料瓶、枯树枝。赏南走得很小心,没有踢开它们,也没有直接踩上去。 斑斑对赏南的靠近十分警惕和抗拒,如果不是因为他智商还过得去,他都快要原地变身了。 他带着他脏兮兮的毛毯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赏南。 反倒是耶耶,鞍前马后,欢天喜地地给客人搬了一块大石头当坐的地方,然后招呼着想要被领养的流浪狗过来排队登记。 散开在各处的流浪狗本来都还不敢靠近,还是一只拉布拉多小心翼翼地走到狗棚中,先在赏南面前坐了下来,它眼睛又黑又亮,只是瘦了些,很羞怯,赏南能感觉到。 耶耶指着它说:“她叫桃子,四岁,她主人是隔壁省的,怕她找回去,特意丢到离家几十公里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赏南好笑地看着白发小少年。 斑斑在后面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耶耶紧张得直咽口水,他回头用眼神向斑斑求助,头话。” 耶耶还没给出反应,一道影子从旁边扑过来,斑点狗长而尖利的獠牙快要贴上了赏南的脸,它爪子肉垫滚烫,按在赏南胸膛上,喉咙里的低吼声代表它时刻都会张开嘴咬下去。 它眼睛紧盯着被自己扑倒在地上的男生,能听懂它们说话的人类,很危险。 地上的石子坚硬,夏日衣衫薄,硌得赏南后背生疼,他缓缓抬手,随着他的手臂的抬起,斑点狗的嘴唇也缓缓颤抖着,它浑身紧绷得像是随时都要弹射出去,直到赏南的手掌放在了它的头顶。 “戒备心这么强啊。”赏南轻声道,透过对方的眼睛,赏南在想,萧睚如果变成狗的话,是不是也是这副弱小又脆弱的模样。 到底不是真正的野生动物,滚烫的善意顺着掌心传达到它的身体各处,它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这时,萧睚走了过来,他踹了斑点狗一脚,不重,斑点狗倒在地上,又爬起来,不过它没有再次朝赏南扑过来,只是站在原地,略带攻击性地看着赏南。 赏南坐起来,他朝斑点狗伸出手,“你好,我叫赏南,你叫什么名字?” 斑斑抬头去看萧睚,萧睚站在赏南旁边,他的影子将赏南完全罩住,斑斑坐下来,把爪子放在了对方手心,“我叫斑斑。” “到我了到我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圆滚滚的萨摩耶争着给赏南递爪子,“我叫耶耶,萨摩耶的耶。” “哇,好棒,你俩都会握手啊。” 耶耶的尾巴完全失控了,他直接往赏南怀里拱,斑斑比较高冷,它坐着没动。 “继续登记吧。”赏南捡起掉在地上的本子和笔,顺便调出手机相机,“给桃子拍张照片。” “还要拍照吗?我不是很上镜。”桃子很紧张。 “肯定要拍照的啊,”赏南尽量找比较好的角度,“对了,你对主人有什么期望吗?” “不挨饿就可以。”桃子的期望很简单。 赏南在本子上记下桃子的期望,看了眼已经走去江边坐下的萧睚,不知道萧睚对主人的期望是什么。 不少收到通知来驱虫的流浪狗陆陆续续都来了,但是当来到目的地一看见有陌生人类,他们立即四下逃窜,斑斑就负责把它们都叫回来,耶耶负责给它们解释目前的状况。 其中六成的流浪狗都愿意在赏南这里做个登记,它们对主人的期望和诉求都非常简单。 “想吃好吃的。” “只爱我一个。” “吃不饱也没关系,只要主人喜欢我。” “不管怎样,不要再次丢下我。” 中途赏南还看它们开了一次饭,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它们都有些放不开,又听说对方能听懂它们说话,它们就更觉得不自在了。 耶耶趴在赏南的腿上,翻着肚皮,任由对方抚摸着它的脖子和肚皮,“你和牙哥都好厉害,都能念大学。” “还有更好的大学,我们学校不算好的。” “大学还分好坏吗?” “当然。” “你今晚要回学校吗?” “当然。” “好难过。” 吃饱喝足做着被人领养的美梦的流浪狗趴在狗棚里呼呼大睡,大部分的流浪狗已经离开了这里,为了安全起见,它们一般不会在一个地点久呆。 . 难得的寂静被打破,一道刺眼的照明灯径直打在狗棚内,乍然出现的灯光使赏南不适地闭上眼睛,再度睁眼时,躺在他腿上的耶耶已经不知所踪。 狗棚里十几只狗都立刻翻身爬了起来,它们似乎对这种生活已经习以为常,迅速就能做出反应,撒腿就跑,混乱中,赏南还被几只冲出去的狗踩了一脚。 斑斑奔跑速度极快,却不是要跑,它冲出狗棚,大声叫唤。 “都给老子跑!” 来了七八个打狗人,装备齐全,斑斑扑上去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臂,却没想到对方在手臂上绑了厚厚的护臂,它不仅没伤到对方,还被一拳打飞了出去。 斑斑发出两声惨叫,又爬起来。 满目的白光,赏南愣坐在原地,斑斑的惨叫令他耳畔出现另一道声音嚎叫——来自于被科院督查小组用枪炮追捕的白猫。 从打狗人枪管中飞出来的麻醉针打在了耶耶后腿上,赏南耳畔跟着出现一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的炮击声。 耶耶倒在地上,白猫却只是被炮弹炸开的冲击力冲倒,它腹部的一部分毛被烧得发黑,但它利落爬起来,跳到一栋小楼上,回头时,,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和督查小组同流合污的赏南。 对方眼中的失望和恨意令赏南如同坠入漆黑冰冷的深渊。 赏南迅速从地上站起来,他听见身后棚子里奶狗的哼哼唧唧,没多想,跑过去把它们一只只全部塞进了书包里,对狗妈妈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了,快走。” 狗妈妈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赏南,转身朝外面跑去。 萧睚不在,他去给赏南买饭了。 大家开饭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赏南不是狗,没办法和大家一起用饭。 拎着从餐馆打包回来的几个炒菜,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桥下的狗吠声,还有那束亮得惊人的灯光。 萧睚脚步一顿,他变道直接走进了沿江的小道,再出现在路灯下时,是一只有力健壮的爪子先伸出来。 那群人直接不仅有麻//醉//枪,还有火、枪,每开一枪,枪口就会冒出一缕青烟。 来人估计是打狗老手,几乎百发百中。 本来在桥下逗留的只有十几只,可附近还有其他流浪狗在休憩,听见这边出了事,总有胆子大的要跑过来帮忙。 狼犬直接从小道上跳到了桥下,它奔跑时,风声都比它的脚步声要大,它跳起来直接一爪子将一个瘦子拍在了地上。 挨了麻醉的几只狗倒在地上,眼睛半闭着,挨了火、枪的情况就没那么好,汨汨鲜血不断从它们身体中涌出…… 狼犬仰天吼了一声,低头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了瘦子的肩膀处,它獠牙不断深陷,直到听见骨骼断裂听见人类的惨叫声,它才猛地甩动脖子,整条手臂被它血淋淋地咬在嘴里,它眼睛血红,嚼碎了在嘴里的那一部分,吐在了地上。 同伴的惨叫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从暗影中,他们真正的对手逐渐显现,它的鼻子不断耸动,鲜血顺着它的牙齿往下滴,它厚实的毛发上沾上了他们队友的鲜血。 “狼……狼啊,这里怎么会有狼?”举着麻醉q的男人往后退了几步,他惊慌失措地对慢慢靠近的狼犬胡乱打了几发,一次都没有击中。 他弯腰准备换火、、枪,狼犬就朝他扑了过来,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胸骨几乎被对方一脚踩碎。 它跑向其他的人。 狼犬本来就是攻击性和战斗力很强的犬类,更别提萧睚已经脱离了普通的犬类,它体型更大,更强壮,速度更快,牙齿更锋利,它完全不像是生活在人类城市中的生物。 它攻击线路明确,几秒钟就能咬伤一个打狗人,它最后的攻击对象是拿火、、枪的头儿。 一百多斤的人类对上接近两百斤的狼犬没有任何赢的概率,人类浑身都是弱点,狼犬从对方身上咬下了好几块肉,爪子按在了对方脸上,慢慢用力。 充满血腥味的野生动物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他连救命都喊不出来,疼痛和恐惧贯穿全身,这只狼狗,是这些流浪狗的头领吗? 它没有杀掉这个人,它低下头,在地上嗅了嗅,叼着它们的行李袋,转身遁入黑夜中。 命不久矣,他们根本无法去将已经被麻醉被击倒的流浪狗装车,唯一一个还能在地上爬行的打狗人,他浑身都在发抖,狼犬那只血红色的眼睛历历在目,附近石子被溅上了同伴不少的鲜血,他哭着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 循着味道,狼犬找到了躲在了附近花坛里的赏南和好几只狗,他旁边趴着昏倒的耶耶和受了伤的斑斑,书包里几只小奶狗挤成一团在睡觉。 狼犬出现的时候,赏南正将他们安置好,准备返回去救剩下的。 他猫着,后背猛然撞上了一个带着温度、微微湿润的东西,随之而来的,是粗重缓慢的呼吸声。 赏南缓缓转身,在看见对方后,他惊呼一声,慢慢蹲下来,动都不知道该不该动。 狼犬的眼睛微微发红,微微低着头,它的脸快要贴到了赏南脸上,鼻子是湿润的,呼出的气体全部喷在了赏南脸上,它嘴里的血腥味特别重,深阔的胸前毛发湿漉漉的,沾着血和口水,像是刚从原始丛林中跑出来的野生动物。 萧睚? “赏南。” 萧睚的声音。 [14:好大的狗!] 赏南深有同感,但萧睚此刻的模样其实更像狼。 狼犬伸出舌头,舔了赏南的脸一下,它的舌面有粗糙的颗粒,湿漉漉,痒嗖嗖,赏南忍不住夹着脖子躲开。 “萧睚?”赏南明知故问,他苍白着脸,一屁股坐在草地里,下一秒仿佛就要心脏病发,“你为什么会是这副样子?你是狼人?你被诅咒了吗?” 狼犬蹲下来,“我本来就是狗。”它眼睛里的血色褪去,恢复成了平时漠然的样子,“你害怕,可以去告发我。”反正流浪狗本来就是被嫌恶被驱逐的对象,一分恶意和一万分恶意,没区别。 狼犬冷漠地注视着坐在地上的赏南,它腹部缓缓起伏着,爪子按在地面,只有尾巴时不时烦躁地重打在身后的草坪上。 “我不怕。”赏南掷地有声,他从草地上爬起来,蹲在地上,比之前摸斑斑的动作更加温柔,“我最喜欢狗狗了。” 喜欢…… 这么轻易就说出口吗? “你受伤了?”赏南指着狼犬的一侧肩,上面有一道擦伤,伤口不深,但很明显。 “没事。”狼犬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萧睚出现在赏南面前,他浑身的衣服变得脏兮兮,肩膀那块的布料都被撕开了,像是被弹药擦过去留下的伤口, “耶耶中了麻、、醉、、枪,斑斑被刀划了两下,留在桥下的,除了昏倒的,基本都受伤了。”赏南说道,“送医院吗?” “数量太多了,送不了,我去医院拿药……” 不等萧睚说完,赏南主动说:“那我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 沿江路灯光昏黄,萧睚往医院方向离开,他挺拔高瘦的背影不显战后的狼狈,走了没多远,他脚步突然停下了,回过了头。 赏南还站在原地,看见他回头,赏南朝他挥挥手,“走吧走吧。” 萧睚抿了抿唇。 . 萧睚走后,赏南回到了桥下,那群人已经不见了,装备却还在,残留在现场的鲜血触目惊心。 [14:我说了它是野生动物,危险性和黑化值关系不大,黑化值只是代表它有多讨厌人类,危险性是与生俱来的。] [14:资料显示,动物系任务对象都如此。] 赏南几乎可以想象出萧睚是怎样撕咬这群人的,可他丝毫不同情,因为令他感到触目惊心的还有五六具流浪狗的尸体。 它们挨了弹药,小儿拳头大的窟窿,血都从那窟窿往外冒,把附近的石子都泡红了,它们的腹部已经停止了起伏,身体还没有完全冷却,眼睛还睁着,张着嘴,嘴里也有不少鲜血。 其中有四只还在赏南那里做了领养登记,四只中的其中一只田园犬提的期望是:不用吃很好,挨饿也不要紧,我想要被人类喜欢。 萧睚回来的时候,花坛里只有还有气息的十几只流浪狗,他带了医院里的医生,医生看见这一幕也很震惊,“造孽啊!” 萧睚站在外面路上,他靠在水泥砌成的围栏上。 “那些被火、枪打到的,都死了,我们等会要去把它们埋起来吗?”赏南问道。 “嗯。” “萧睚,那些是你的同类,你难过吗?” 萧睚低下头,“为什么要难过?你们人类对每个同类的死亡都会感到悲伤吗?你们甚至会因为同类的死亡欢欣鼓舞……” “萧睚!”赏南打断了心情明显非常差的对方,他笑了笑,“獠牙露出来了哦。” 萧睚眼神微动,不再说话。 治疗这些狗,耗费了医生两个小时,他完成任务时,赏南和萧睚也从桥下回来了,他们把死去的流浪狗的尸体埋在了桥下,那里相当于它们的家。 医生摘下手套,叹了口气,“南川打狗的太多了,顾客的狗也总是在丢,多半也是他们干的。” “这些狗都没受什么重伤,醒了就好了,别担心。” “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医院了。” 斑斑累极了,趴在耶耶的身边,不敢睡着。 赏南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它甩了甩尾巴,“你胆子真大,居然敢摸牙哥的头。” “牙哥?你们都叫他牙哥吗?” “当然!他是我们老大!” “那我也叫他牙哥,牙哥?” “可恶,不许用这种叫宠物的口气叫牙哥!” 今天过后,流浪狗联盟的总部就要更换地址了,萧睚早已经在郊区买下了一套别墅,草草装修过,院子里任野草疯长,之前它们都懒得搬家,毕竟棚子里的毛毯玩具是它们攒了好几年的宝贝,可现在却由不得它们不愿意。 斑斑变成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盘腿坐在草堆里,伸手接过萧睚丢给他的钥匙和钱,“我会照顾好它们的。” 赏南忍不住摸了摸斑斑乱糟糟的头发。 “走了。”萧睚淡淡道。 - 学校已经熄了灯,311宿舍的一群人都还没睡,打游戏的打游戏,看小说的看小说,聊天的聊天。 门突然被打开,一群人被吓了一大跳,纷纷窜起来从枕头底下薅了一根钢管握在手里——他们以为是程叶的人又来找麻烦。 看见是赏南和萧睚时,他们松了口气。 “靠,我还以为你俩开房去了!”赵建波重新躺下来,心脏还在砰砰跳。 “没有,就是在外面逛了逛。”赏南放下书包,本来准备从里头拿出书,结果一拉开拉链他就傻眼了,本来被他全倒出去的小奶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进去了一只,正用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书包外面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它说。 萧睚也闻到了它的味道,走了过来,奶狗看见他,立刻把自己缩成一团。 “那个,我带了一只小狗回来,你们不介意吧?”现在太晚了,赏南不可能再次返回把它送回去,只能寄希望于室友不介意。 “狗?什么狗?”赵建波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手电筒,像跟竹竿儿似的跳到赏南旁边,对着小奶狗一照,“我靠,真几把可爱!你买的?” “……捡的。” 转眼,小狗被赵建波往每个人手中送了一遍,小狗精神头还不错。 纪一本来不喜欢狗的,可是那天晚上的群架,如果没有野狗的出现,他们是肯定要被揍得满地找牙,所以他也摸了摸小狗的头。 “今晚你就跟爸睡吧,爸不嫌你脏,因为爸也脏。”赵建波抱着它直接上了床。 赏南:“……” “那我跟萧睚先去洗澡了,赵建波你看着点儿它,别让它掉床下去了。” . 学校熄灯不停热水,不关澡堂和公共洗手间的灯,往水卡机里插、入水卡,等几秒钟就能出热水。 澡堂的灯泡是大瓦数,每个隔间顶上装一盏,像是生怕学生看不见洗不干净一样。 隔间没有门,也没有帘子,只有两堵墙,贴着白色的瓷砖,墙上贴着挂钩,更换的衣服为了避免溅上水,都是放外面洗漱台的。 这是赏南在这个世界唯一不太习惯的一点,他不太能做到大喇喇地光着进光着出。 他比萧睚先去澡堂,选了靠里的一个隔间,地面最干净,没有纸团和积水。 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来,在哗啦啦的水声当中,赏南听见外面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外面的洗漱池停了半分钟不到,接着继续响起。 萧睚走了进来,光着,他看着挡在路上的装着干净衣服的脸盆,弯腰捡起来给赏南放去了外面。赏南背着萧睚在往身上抹沐浴露,没看见。 赏南没想到萧睚选了自己对面的隔间,由于没有门,一览无余。 如果对方是以狼犬的形态出现,那赏南不会感到有任何的羞耻和不自在。 可这是在学校,萧睚在学校内是一名外貌身材极优的男大学生,宽阔的肩,劲瘦的腰,腹部肌肉块状分明,双腿修长有力。 赏南迅速洗完,草草擦了擦头发,弯腰想去拿睡衣。 睡衣...... 别说睡衣,连他的盆都不见了? 萧睚转身见赏南一脸疑惑,他暂时关了花洒,“我帮你放外面了。”? “……谢谢。” 在萧睚分寸不移的目光下,赏南拿着毛巾和沐浴露赤条条地走出了澡堂。 赏南穿好衣服,在外面用公共吹风机吹干头发,萧睚正好出来,他光着上身,睡裤宽松地挂在髂骨上,从发梢滴下来的水顺着脸与脖颈,滑下胸膛,途径腹部肌理,隐匿进裤腰,留下一道深色湿痕。 赏南的细弱苍白和萧睚的挺拔有力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先回去了。”赏南把吹风机挂回挂钩,端着盆走了。 赵建波正在阳台搓床单,看见赏南进来,他立马和他告状,“它在我床上尿了。” 那只小狗正在赵建波没有床单的棉被上转圈跑,时不时狠狠咬棉被一口,赏南拍了拍它屁股,“为什么在人家床上尿尿?” “憋不住啊,我还小。” 今晚,小狗只能和他睡了。 赏南把它放在了自己床上,接着自己也爬上去躺下来。 小狗很喜欢他,唯一可以和它们狗无障碍沟通的人类,还很善良,它真的太喜欢对方了,它一定不会再他的床上尿尿。 在萧睚回来后,赵建波找他告了小狗第二次状。 萧睚往赵建波床上看过去,没看见小狗的身影,赵建波指了指正趴在赏南脑袋边上呼呼大睡的小狗,“没在我床上,在赏南那儿呢。” 小狗离赏南很近,几乎是零距离,蜷缩成一团,赏南也睡着了,一人一狗,亲密得不得了。 赵建波小声和萧睚说:“小狗好像挺喜欢赏南的,在我旁边一直不睡,又是咬又是啃又是尿……” “睡了。”没等赵建波说完,萧睚就躺在了床上。 留赵建波张着嘴站在地上不可置信,“尼玛这变脸也太快了。” 一人一狗依偎着睡觉的画面久久地停留在萧睚脑海中,赏南能听懂犬类说话,对犬类友好,陪它们玩,犬类喜欢他很正常,所以他也喜欢它们。 萧睚睁开眼睛,眼底清醒一片,本来只是在脑海中回放的亲密画面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床板,丁点睡意都没有,头顶似乎还残存着赏南掌心的温度,他温和轻柔的声音也回荡在耳边。 烦不胜烦。 半个小时之后,萧睚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他站了很久,深吸一口气,用衣架取了一件t恤下来。 将t恤叠好压在枕头底下,萧睚心底的躁意和戾气终于开始平复,迎来睡意。 - 清晨,赏南手指碰到一片冰凉,他睁开眼睛,看了眼手指压着的地方,一小块地图。 “……” 小狗趴在他小腿处,看见他睁开眼睛,“憋不住。” “我知道。”赏南睁开眼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坐起来,“我先把你放下去,床单要洗。” 萧睚听见赏南说话的声音,睁开眼睛。 赏南踩着爬梯小心翼翼地下来,铁架床不停发出嘎吱声。 他睡衣是高中时候买的,他从高中起就没长过个子,所以完全能穿,只是洗太多次变得非常薄软。 明媚日光把寝室照耀得满室金光,睡衣底下的皮肤一览无余。 踩在拖鞋上,赏南才对上萧睚不知何时清醒的双眼。 “早。” 萧睚:“早。” 今天是周六,宿舍里的人都在睡觉,赏南抱着床单去了公共洗手间,着重搓洗被小狗尿过的部分。 虽然南川学校垃圾,但就算是垃圾堆,也会有误入其中的。 像赏南这种高考出现意外的是少数,还有一部分幡然醒悟的也会发愤图强。 洗床单的时候,赏南旁边的水龙头出现了好几个洗脸刷牙的男生。 “啊!赏南?”一声惊叫出现在赏南耳边,他疑惑地朝对方看过去,高高壮壮还挺白,头小肩宽得有些不协调,看起来像是被剥了皮的春笋。 是高中同学,他脸上写满了意外,“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在考场的时候晕倒了,分数不够,就在这里了,”赏南如实告知,“那你呢?” 高杰出也如实告知,“考上这里,我是超常发挥。” “……”赏南不知道该说什么,“恭喜啊。” “害呀,”他放下脸盆,往牙刷上挤了一长条牙膏,“这学校太乱了,还有人收保护费,学长学姐在哪儿都是随便插队,我准备考研,不能继续堕落下去了。” “加油!” 看着赏南柔和清秀的脸,高杰出在这所学校感受到的负面情绪减少了一点,他一边刷牙一边说:“还是311宿舍幸运,,听说他们宿舍有个大佬当靠山,打架特牛逼,一挑几十都没问题,前段时间他还揍翻了程叶学长,311宿舍的人上辈子真他妈的祖坟冒青烟!” “对了,你在哪个宿舍?我没课的时候可以去找你玩儿。” “311。” “靠!” 高杰出开始各种打听萧睚,赏南一问三不知,正准备要走的时候,萧睚出现在赏南另一边的水池。 赏南指了指萧睚,和高杰出说:“本人来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本人。” 萧睚站在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只有下颌的一角在明,如刀锋般的下颌,生人勿近的警告呼之欲出。 看见这样的萧睚,高杰出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高杰出匆匆离开,过了会儿,萧睚开口问道:“你们认识?” “昂,他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他不知道我在这所学校,我也不知道他在。”凭脑海中的记忆判断,他以前和高杰出不是同班同学,只是同年级,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顶多是能把对方的名字和面孔对上,除此之外,没有交集。 萧睚慢条斯理地刷着牙,没有接赏南的话。 洗漱完,他和赏南一起回到宿舍。 赏南把床单晾好后回到寝室里面,看见萧睚已经换好了衣服,俨然是准备外出。 “你要出门?” 萧睚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几分,“送它回去。”说完后,他看了眼那只趴在桌子上咬笔玩儿的小狗。 “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们呆在一起。”小狗说。 萧睚面无表情,“他妈会担心。” “她不会,她都记不得我。”小狗初生牛犊,大胆反驳萧睚。 赏南摸了摸小狗的头,“萧睚,我们昨天睡得太晚了,今天应该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下午我们再送它回去吧。” 萧睚的眼神从赏南亮晶晶的眼睛上移开,半晌,他在床上坐下,淡淡道:“随你。” “萧睚,你太好了,你好乖。”赏南脱口而出。 好乖? 这个形容词怎么看都和萧睚不搭边,不管是人类形态,还是狼犬形态,萧睚都和乖字不匹配。 萧睚显然也许久没听见过有人这么夸自己,他黑沉沉的眸子一顺不顺地盯着赏南,看不出喜怒。 “你不喜欢我夸你?”赏南轻微歪头。 过了几秒钟,“没有。”说完后,萧睚又躺回到床铺上,刚闭上,他又睁开眼睛,看着赏南,“你床没办法睡,可以和我一起睡。” 赏南还没对萧睚的话作出反应呢,在桌子上喝舒化奶的小狗就吧嗒吧嗒嘴,“我也想睡。”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还不知道成年大狗的领地意识有多强,更不知道它们老大领地意识更是强到恐怖。 赏南对萧睚态度的软化欣喜不已。 大学是单人床,宽度将将足够躺两个比较瘦小的人,有了赏南,还有躺在他怀里的小狗,萧睚只能微微侧身,才能保证不挤到睡在靠边的人。 赏南以为萧睚身上会是狗狗味,没想到不是,他的被子和枕头,还有从身后隐隐传入鼻息的味道,都是草植洗漱用品的味道,淡又清新。 但体温和狗狗一样,很高,哪怕身体没有挨到一起,他都能感受到来自后背略高于自己的温度。 很快,赏南睡着了。 日光也在他入睡后变得鼎盛和愈加炙热,但赏南在熟睡中,没有感觉到多热。 萧睚坐起来,他静静地注视了快要掉到床底下紧贴着床沿的赏南,倾身伸手把小狗拎起来放到了床尾,“想尿就说,尿在我床上你试试。”小狗趴在床尾,夹着尾巴呜了一声。 接着,萧睚扯住衣摆,将上衣脱掉。 犬类本来就不喜夏天,它们怕热。 萧睚重新躺下,赏南昨晚刚洗过的头发是铃兰花味道,沐浴露是薄荷柠檬,衣服上的味道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洗衣液,混合成独属于赏南个人的味道。 萧睚侧起身体,手臂穿过赏南臂弯,小臂缓缓收紧,怀里的人类身体轻盈,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就能将他拖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男生身上的味道和他的性格一样,温柔友好,宛如草长莺飞的春日。 已经是零距离。 萧睚控住赏南的身体,将脸贴在赏南的后颈,细腻的皮肤近在咫尺。 他很瘦,很弱小,柔软微凉的皮肤底下包裹着坚硬如玉的骨骼,颈后的椎骨凸起,后脑勺头发微长,发梢落在后颈。 犬类过于的害怕高温天气,萧睚的心跳比赏南的心跳要快许多许多,他出了不少汗,因为贴得近,也引得赏南的皮肤开始泌出细汗。 萧睚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赏南后颈的椎骨。 赏南睡得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动物就是动物,它们蹬鼻子上脸的时候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蹬鼻子上脸。 他一口一口将眼前这块骨头舔得湿漉漉得发亮,还忍不住用犬牙咬了咬。 第121章 小狗日记 赏南本来是熟睡,睡到中途,被热得半梦半醒,太阳一定是照在他脸上了,他仿若置身于岩浆之中,被包裹,被融化,尸骨无存。 “哈!”赵建波的床就在萧睚对面,他没睡觉,抱着手机在看小说,一翻身正好看见赏南和萧睚谁在一起,“你俩不嫌挤得慌吗?” 赏南吃力地抬起眼皮,不到两秒钟,又疲倦地闭上了,根本没听清赵建波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萧睚在他背后做了什么。 正午,宿舍里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李赛赛和纪一换了衣服要去食堂买饭,同时还要给赖在宿舍懒得自己去食堂的室友带饭。 小狗趴在赏南胸膛上,咬着赏南睡衣胸前的那块布料当玩具。 萧睚已经起床了,他穿戴整齐,坐在桌子前面看书。 赵建波坐在萧睚对面打游戏,看见赏南坐起来,“哎,你醒了?你吃什么?” 太热了,赏南感觉自己脑袋像是刚刚从蒸笼里被拿出来的,他缓了好一会儿,还是热,但脑子清醒了些,他摸着小狗,“你要去食堂?” “不是,赛赛去了,你要吃什么可以给他发消息,他给你带。” “不想吃。” 赏南把小狗放在了地上,从床上下来时还没忘整理被自己睡乱的床单。 萧睚此时站了起来,他合上书,“吃饭,去不去?” “去。” “不是吧赏南,”赵建波对赏南的变脸速度感到不可置信,“我问你吃不吃你就不吃,萧睚问你吃不吃你就吃,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你不会是暗恋我吧?” “我先去洗脸刷牙,”赏南对萧睚说道,顺便,回答赵建波,“我不喜欢,额,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有嚼劲儿。”赵建波知道自己瘦得跟一片肉干似的,自我认知具有一定的客观性。 赏南已经走了。 赵建波正好打完一把游戏,他把电脑推开,兴致勃勃地打算和萧睚聊天,“萧睚,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萧睚头都没抬,语气也没有丝毫起伏,“没有。” “什么没有?没有喜欢的?”赵建波不信,“那你觉得我们学校谁比较好看?迎新晚会上那个女主持人我觉得特好看,我们班那个总穿格子短裙的也好看,那腿……” 赵建波的滔滔不绝在萧睚抬起眼看向他的时候戛然而止,“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不想听你说话。”萧睚淡淡道,说完后,又低下头看书了。 “你为什么不想听我说话啊?” “……” 赏南还没回来,萧睚就已经在收拾桌子上的书本,赵建波开了瓶可乐,“你不是要和他一起?”话音刚落,赏南推门进来了。 “时间卡得刚刚好。”赵建波惊讶道。 . 就算是周六,正值饭点的食堂也还有着不少人,赏南进了食堂大门就想去食堂二楼,“我想吃煲仔饭,有锅巴的那种。” 一楼没有,一楼的菜都是十二点炒好的大盆菜,现在估计都凉了。 萧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改变了原来的路线,跟在赏南后面,靠着墙的那一边走。 连排队窗口都跟在赏南后面。 “你也吃煲仔饭吗?”赏南问他。 “嗯。” 赏南盯着萧睚看了会儿,他记不清自己当初养那只白猫的心情了,更加不知道宠物应该怎么养,但他莫名觉得,萧睚不是真的想吃煲仔饭。 虽然看不出来,可是身为局中人,萧睚的行为分明令赏南感到有些……黏人? “那你吃想吃哪一种?”赏南问道。 窗口上是菜单,配着厨师自己动手画的简笔画,萧睚冷淡的目光看了会儿菜单,“随便。” “那我吃红烧肉的,我看表白墙的同学说红烧肉的煲仔饭最好吃。”赏南拿出饭卡,“你要吃什么,我请你。” “……红烧肉。” 刷卡的时候,赏南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又笑。 学校学费收得不少,没多少愿意用在学生头上,亏得阳光明媚,把破破烂烂拥挤不堪的食堂也描绘得有了几分华丽。 赏南坐在靠窗的位置,萧睚坐在他对面,桌子上的煲仔饭还在滋滋叫,红烧肉的肉汁渗进米饭里,底下的热油把锅巴煎得香脆,太烫了,一时半会儿不敢吃。 萧睚明显也怕烫,吃得比平时斯文许多。 “给,你吃。”赏南把自己的红烧肉分给了萧睚一半。 萧睚握紧了勺子,“我不要。” “啊,为什么不要?”赏南满脸懵懂地问道。 萧睚不说话,赏南以为他生气了,结果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不悦。 ”好吧,我只是怕你吃不饱而已,我以为狗狗都要吃很多的。”赏南有些不太好意思。 坐在他对面的男生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表情,只不过是皱眉,“你以前养过狗?” 看出萧睚在不高兴的赏南摇摇头,“没有养过啊,我猜的,因为你是大狗狗嘛。” “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的秘密说出去的,”赏南用勺子把饭拌开散温,“不管是你的,还是斑斑或者是耶耶。” “为什么?”萧睚紧盯着赏南的眼睛。 “虽然我的确会好奇,但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的话,你可能会死掉,我不想你死掉。”赏南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一定需要一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吧。” “好了,吃饭吧,现在应该没这么烫了。” 在赏南说可以吃了之后,萧睚才拿起勺子大口往嘴里喂饭。 吃完饭后。 在食堂一楼的奶茶店,赏南要了一支甜筒,店员摁下机器的按钮,旁边的食堂玻璃大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 被人扶着、撑着拐杖的程叶和几个是他兄弟的男生一块儿进来,一进来,他就看见了赏南和萧睚。 赏南接过店员递到手里的甜筒,心想,被萧睚打成那样,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程叶在笑,他撑着拐杖跳到两人跟前,“哟,这么巧?吃什么呢?哥请客。” 赏南:“……” “不用,”赏南说道,“谢谢。” 程叶的笑容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眼神转向萧睚,“萧睚,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请客?” “不用。”萧睚连谢谢都没说。 程叶的突然变脸令人摸不着头脑,可却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在萧睚手上讨不了什么好,打不赢的架就不会硬着头皮非要打赢,打死了就是给家里惹麻烦,所以他还不如换个思路,把萧睚吸纳进他自己的队伍,为他所用。 被拒绝后,程叶撇撇嘴,“好吧,回见。” 看着程叶被人搀扶着走进一楼那边的打饭窗口,赏南沉思了会儿,“他看上你了?” 萧睚不太高兴地看向赏南。 “我说的不是想让你当对象的看上,我说的是,他看上了你打架厉害,想让你当他的打手。”赏南觉得萧睚的气性还是挺大的,高不高兴看不出来,但不高兴就很明显。 狗狗可能都这样吧,如果想看见他高兴的话,在对方是狼犬形态下时,应该会比较容易看出来,因为狗高兴的时候会摇尾巴。 萧睚没回答。 “程叶这个人,还是挺聪明的,打不过就认怂,还能拉下脸来拉拢,”赏南吃甜筒是一口一口咬的,估计是兑了不少水,一舔会整个歪掉,容易掉在地上,“萧睚,你好厉害啊。” “谢谢。”萧睚看着赏南嘴角沾上的奶油,还有他鼻尖上热出来的细小汗珠,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类这么友好相处过了,还是在知晓他真实身份的情况下。 “萧睚,晚上没事的话,我就去网上注册一个领养流浪猫狗的账号,社交网站我知道好几个流量大的,好好经营的话,总会有猫狗找到家。”赏南徐徐道。 走上通往宿舍的林荫小道,斑驳光影不断在赏南脸上变幻着,美轮美奂。 萧睚听着耳畔时不时出现的风声,风声里,赏南一直在说话,一点都不聒噪,像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只要不讨厌,就是喜欢,犬类大部分都是这么认为的。 . “你在吃什么?”萧睚洗完澡回来,看见赏南在往嘴里喂东西,很难闻的气味。 赏南喝下一大口水把嘴里的药咽了下去,但嘴里仍旧残留着淡淡的苦味,他拧紧药瓶的瓶盖,“心脏病的药啊。” “心脏病…..” “对啊,我之前就有心脏病,后来动了手术,但还是没好全,得吃好几年的药维护,唔,估计得一直到大学毕业吧。” “来看看大家的照片吧,”赏南打开自己的电脑,他电脑是堂哥用剩下的,还很新,但是堂哥如今在网上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科普博主,他换了台配备更好的,这台电脑他瞧不上,就送给了赏南,“账号我已经注册好了,你觉得我们第一篇文章发哪只小狗比较好?” 萧睚擦着头发,“都行,随你。” “但我觉得这些照片拍得不够好看,有点模糊,而且它们身上脏脏的,要不然我们重新拍一组好一些的?” “随你。” “它们现在不是在你别墅里面吗?明天我们早点带小狗过去,重拍一组。” “……随你。” 坐在赏南对面的李赛赛已经听两人对话了半天,他不禁开口说道:“萧睚,你对赏南好冷漠啊,你们平时聊天都是这么聊的吗?” “换成是我,我肯定觉得萧睚是看我不顺眼。”李赛赛把薯片递给赏南,“吃不吃?” 赏南拿了几片,给了萧睚两片,“萧睚,你看我不顺眼吗?” 萧睚把毛巾挂在衣架上,“没有。” 李赛赛露出“明明就是看不顺眼啊”的表情刚想反驳萧睚,萧睚就又开口说:“我没有看赏南不顺眼。” “那应该是看我不顺眼吧。”李赛赛随口一说。 萧睚背对着他,“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好吧,他现在相信了萧睚之前说的没有看不顺眼赏南,原来真正的看不顺眼是后面这样子。 “ok,我们聊点别的,纪一和张咚咚去逛超市了,我发现这两个人真的好爱逛超市,金新华回家了,钱雄和赵建波去网吧打游戏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们明天有什么安排吗?”李赛赛问道。 赏南把已经被打狗人打死的那些狗的照片移到了一个单独的相册中,“准备和萧睚出去约会。”赏南也是随口一说。 “啊——约会啊,”李赛赛没多想,“别说,你俩体型还真配,感觉你可以被萧睚单手抱着艹的那种。”他说完,不顾赏南和萧睚不可置信的目光,倾身趴在桌子上,“你要不要看看我平时的同人创作?” 由不得赏南说不,李赛赛从自己床上的被子底下掏出他的平板,“为了搞同人我专门买了平板,给你看!” 同样由不得赏南说不,李赛赛已经打开了他软件的图库,大部分都还没上色,可从线稿来看,已经完全能看出人物的表情以及姿势,非常之露骨。 “我磕的都比较邪门,传到网上会被各路追杀的那种,所以我一般都是画了自己爽,”李赛赛有些害羞,“如果你和萧睚愿意的话,我能参考你们的体型画几张图吗?” 赏南把平板还给李赛赛的话,“不怕被我们追杀吗?” “这个啊,死而无憾。”李赛赛说。 萧睚不懂李赛赛在说些什么,赏南说没问题,他也跟着点了头。 - 南川久不下雨,钢筋水泥都快被晒缩水了,不过幸好,马上就要开始降温了。 清晨,赏南陪萧睚在市中心一个大型超市买新鲜的肉和蔬菜,超市对于大量购买的客人,会送货上门,所以他们无需担心买了之后会无法带走。 “牛肉、鸡肉、鸡蛋、胡萝卜、西蓝花、秋葵、兔肉、鸡肝……”赏南看着备忘录,“要在网上买狗粮吗?” “不用,自己寻找食物是流浪狗必备的生存技能,如果长时间被饲养的话,它们就很难在外面存活下来。”萧睚冷静道。 就像宠物狗突然开始被动流浪,不仅要面临流浪狗群抱团的欺负和驱逐,还要保证不被饿死,而大部分流浪狗,都在苛刻的生存条件下,不断被淘汰,而淘汰即死亡。 “那今天就让它们吃一顿大餐吧。”赏南抱着手机兴奋地说道。 他说完过后,在萧睚脸上看见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虽然只是很轻的扯了下嘴角,可也算是进步了。 狗狗嘛,本来就应该是很容易高兴起来的生物。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站在冰箱前面的时候,萧睚突然问道。 赏南从冰箱里拎起来一袋鸭胗,回答道:“普通打工人,不过最近我爸升职了,如果他没有升职的话,我今天还要去奶茶店打工呢。” “我也打过工。”萧睚说。 “你也打过?” “嗯,”萧睚把赏南手里那一袋十斤的鸭胗放到购物车,“刚从前主…我离开家之后,捡了一段时间的垃圾,后来才变成了人类,离开家的时候,家里人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我是自己开始打工以后才知道那是银行卡,才知道家里人告诉我的那一串数字是它的密码。” “打工很辛苦,你有心脏病,还是不要去做太辛苦的事情。”萧睚语气平静,又平静地说:“你可以用我的钱。” 用小狗的钱啊,赏南没想过。 “那你都打过什么工啊?”赏南问道。 “搬货,卸货,夜场保安,可以让未成年做的,都做过。”因为那时候,除了他自己,还有两只狗等着吃饭,也是两个和他一样被抛弃的家伙。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像是在念已经给出的题目答案,毫无悲伤或者气愤的情绪。 因为如果不是被抛弃的话,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超市逐渐热闹起来,萧睚弯腰在冰箱里翻找着冻货的库存,他身旁站着赏南,他难过不起来。 前主人的面孔在他脑海里不知怎的,越来越模糊,可与她一起生活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小狼,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姐姐不会总和家里人吵架,姐姐为了你,真的是付出了很多,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哦。” “小狼,妈妈不喜欢你在室内,所以我给你买了一个大屋子,你就在院子里,我也会经常出来陪你的。” “你太大了,客人会害怕,姐姐给你栓个绳子吧,活动范围……应该是够的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出去和朋友玩儿了,忘记还没给你喂东西吃。”她出去玩了三天,而她明明知道,除了她给的食物,其他人喂的话,它一口都不会吃。 但是它原谅了她,它原谅她的任何行为,原谅她的迫不得已,原谅她的抛弃和嫌弃。 [14:明明知道自己在主人手中过得并不好,却仍旧在被抛弃过后选择屏蔽那些不好的记忆,可怜的小狗。] 14把自己刚刚得到的资料给赏南口述了一遍。 萧睚不仅仅是被抛弃,他是在经过前主人家人长久漠视虐待后,再才被前主人抛弃的。 萧睚是狼犬,大型犬,破坏力强,攻击性强,前主人很喜欢它,但她家里人却非常不喜欢它,为此,家中时常因为它爆发争吵。而前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没人会给它喂水喂吃的,也没人会帮它打扫屋子和清洁梳毛,不管是脖子被不合适的项圈磨破皮还是被男主人用鞭子抽,还是被客人带来的小孩朝他丢石头和爆竹。这些,统统都被前主人原谅了。 离开家时,前主人才发现它一身伤,银行卡里有很多钱,她希望它能自己活下去,或者找一个更好的主人。 萧睚在收银台结账,他把购物车里的商品一包包拿到收银台给收营员扫。 赏南有些心疼对方,那样辛苦地活下来,终于长成了一只可以为其他同类遮风挡雨的小狗。 但即使如此,小狗心里的伤依旧没有被治愈,它对人类美好的期望,在幼年,被人完完全全地打破为0。 “糖,吃吗?”萧睚在服务台写下别墅的位置,对方承诺两个小时内送到后,送了几颗水果糖给他。他把糖又送给了赏南。 “你不吃吗?”赏南从他手心里把糖抓走。 “不吃。”萧睚回答得很果决。 “试试吧,”赏南低头撕开糖纸,从糖纸里捻起糖果,塞入了萧睚唇齿间,“会很甜的。” 糖果碰着唾液就开始了融化,微酸,但大部分都是甜味。 含着糖果,萧睚含糊地“嗯”了声,“甜。” . 耶耶挨的那针麻醉剂量很足,直到后来醒了,他还昏昏沉沉的,他变成人躺在沙发上,家里的中央空调温度调得非常低,大家都非常怕热,但耶耶却裹着毯子。 斑斑盘腿坐在他的旁边,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却还不忘挖苦耶耶,“我都说了多少次,菜就不要硬上,你自己说说你挨了多少枪了?真的如果你要不是遇到我和牙哥,早就被人端上桌了。” 耶耶虚弱道:“我这次没冲,我还没开始跑了,就挨了一枪,那些人简直丧心病狂。” 斑斑觉得耶耶这次说得对,所以没反驳,虽然有牙哥在其中帮忙,可南川市这么大,流浪狗这么大,他昨天晚上出去跑了一圈,得知这次打狗队起码带走了南川不下两百只狗,虽然一部分是宠物狗,但它们联盟里的成员也被抓走了不少,还早已被装车带走。 之前在总部的狗大部分都跑来了别墅里乘凉,空调是个好东西,更别提是17度的空调,更是好东西。 而别墅在郊区,所以也有郊区的在这里蹭空调——客厅里躺了一片儿流浪狗。不过有联盟制度约束,它们都把自己打理得非常干净得体,如果弄脏了牙哥的地盘,牙哥估计能咬死他们。 赏南和萧睚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客厅里的流浪狗被惊起了一大片,斑斑反应最快,丢掉游戏机跳下沙发就冲进了院子里。 看见是萧睚和赏南,他才大松了一口气。 赏南看着斑斑手中的菜刀,“这种地方,打狗人应该进不来,放心。”门口查身份查得挺严,总共三道门禁,摆渡车在区内不停穿梭。 斑斑放下菜刀,“我知道很严,家里流浪狗都是晚上悄悄进来的,白天根本进不来,但我害怕嘛。” 斑斑倒是松了口气,不害怕了,但在客厅休息躺平的大家在看见萧睚之后,害怕的程度不亚于看见打狗人。 它们紧张兮兮地蹲坐着。 有一小部分没见过赏南,警惕的目光追随着这个陌生人,在经过同伴介绍之后,它们才放了心。 也是,如果是坏人的话,牙哥早就把他咬死了。 别墅面积宽阔,说是简装就真是简装,除了必须的水电沙发电视床和一些必备家具,多余的一项都没有,于是面积越发显得大了,也显得空荡荡的。 赏南告诉大家要重新拍照片,有了第一次,今天的众狗不需要赏南在重述,直接就冲了过来围着赏南。 “我先我先。” “上次我在你前面!”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萧睚站在赏南旁边,“排队。”他轻描淡写两个字,乱哄哄的场面顷刻就变得有条有理规规矩矩了。 耶耶虚弱地裹着毯子,“牙哥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吃好吃的了?” 斑斑默默道:“可是他和赏南手里什么都没有。” “会给我们点炸鸡外卖吗?” “你做梦。” 拍完照片,又补了几只狗的登记之后,超市的货品刚好送来,因为厨房连一口锅都没有,全部都得买,买来的东西堆在院子门口跟小山一样。 “斑斑,来搬。”萧睚看向赏南,“你不用去。” 斑斑满脸不服地跟上,“为什么他不用去?” “你力气比他大。” “可是我怕热,我会中暑。” “十几分钟,没那么快。” “你偏心!” 虽然嚷着偏心,但斑斑其实心里同样觉得人类皮娇肉嫩,赏南看起来比普通人类还要弱小,随便一只流浪狗都可以抢走他手中的食物。 这么重的东西,他一定搬不动!想到这里,斑斑不停地扛着箱子骄傲地路过赏南。 . 除了吃的喝的,他们在超市还买了不少大汤碗,总之够用,将所有煮好的食物分下去之后还有多余。 等他们开饭之后,赏南才准备在外卖软件上给自己和萧睚点了餐食,他正准备问的时候,洗好手的萧睚出现在他的身后,“不用点。” “为……”赏南本想问为什么,话未能说出口,身后一阵微风袭过来,吹拂在他的后背和后颈,接着他脖子处被某个湿凉的东西碰了碰,灼热的呼吸紧跟着喷洒在他的颈后。 赏南呆呆地转身,捧着手机,狼犬站在他的面前,呼吸滚烫炙热,尾巴惬意地甩来甩去,眸子乌亮,瞳孔在太阳底下看起来不再是之前的纯黑色,看起来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了。 “那那……那你吃什么?”赏南问道。 狼犬用爪子把地上比脸盆还要大一圈儿的钢盆往前踢了踢。 “啊,原来这一盆你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啊。”赏南恍然大悟,买这么大的钢盆的时候,他就觉得不解,这么大的盆,够好几只狗用的,他还以为萧睚是准备让几只狗共用一个饭碗,没想到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看起来刚刚好。 “那我就只给自己点咯。”赏南在萧睚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他随便点了一家,就托着腮看萧睚吃饭。 狼犬饭盆里的肉没有切过,吃饭速度特别快,一两斤的肉嚼几下就没有了,它进食的时候,尾巴还在身后时不时甩一下,时不时还会抬头看一眼赏南。 真的是一只狗狗啊。 有狼犬的出现,客厅里其他狗进食时都变得安分了许多,不再抢来抢去,当然,它们也非常好奇牙哥居然会让人类见到他的原身,这个人类一定是他最亲近的人吧,是主人也说不定呢! 萧睚很快进食结束,它抬起头,环视一周,最后落在赏南脸上,它盯着赏南,目不转睛。 “额,是要我做些什么吗?”赏南直起身来。 萧睚往赏南面前走了几步,赏南是坐着的,它看起来几乎和赏南一般高。 这样大的一只狼狗,换做其他人,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可赏南却只觉得毛绒绒的好可爱。 狼犬倔强地站着不动,又不说话,赏南疑惑了半天,才抬起手臂,迟疑地在它头上轻拍了几下,“真棒啊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呢。” 他说完后,微微偏头,看见了狼犬尾巴用比之前快的频率甩了两下。 原来是想要被夸奖啊。 第122章 小狗日记 和第一次见面相比,第二次见面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时感受到的攻击性和血腥气,獠牙没有悬挂着血液和唾液,它吃饱喝足,在明媚的阳光下,甚至露出餍足的表情。 斑斑扑上来咬狼犬的尾巴和四肢,“如果你敢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那我就会把你撕成碎片。”狼犬不陪他玩,它自己也玩的气喘吁吁的。 “好吧。”赏南指指地上的餐具,“谁去收拾?” 斑斑被狼犬一爪子按在地上,斑斑四肢乱蹬,“当然是我啦!” 斑斑变身成少年,扯了扯t恤,不情不愿地去收盘子,“真烦,你们这群只知道吃的废物。”唯二能变成人类的斑点狗和萨摩耶,成了流浪狗们的保姆、跑腿的、保安…… 它们在斑斑脚下打个滚,哼哼两声,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打算开始睡午觉。 赏南等到了自己的午饭,别墅区摆渡车送进来的,天气太热,他没什么胃口,点了几种寿司和水果糯米饭。 “看起来就很难吃。”萧睚的声音在赏南耳畔淡淡地响起。 它蹲坐在赏南旁边,犬类的头颅和充满威胁的犬齿近在咫尺,之前漆黑色的眼睛此刻被阳光照耀成了深棕琥珀。 赏南几乎能相见萧睚说这句话时的面无表情。 还是狗狗比较讨喜。 食物在茶几上摆好,凑过来几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分一杯羹的流浪狗,萧睚一声低吼就将它们都吓走了。 “你护食啊。”赏南恍然,他掰开筷子,“我挺喜欢水果寿司的,肉类的不太喜欢……”或许是在这个世界的口味发生了变化,赏南以前还是更加喜欢吃肉,和白猫一块儿吃肉。 狼犬重重地出了口气,爪子前身,慢腾腾地趴在了赏南脚边。 阳光照在它的脊背,它银灰色的毛发像银河似的闪烁着明灭光点,眼睛已经闭上了,呼出的热气正好喷洒赏南的脚踝,湿热酥麻,它身后时不时扬起来敲打着地板的尾巴说明它并没有熟睡,它只是在休息。 “这样会让你觉得更舒适吗?”赏南低下头问道。 萧睚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成为狼犬形态后就更少说话了。 “你这里的房间可以休息吗?我等会也想睡个午觉。”赏南继续说道。 狼犬这才睁开眼睛,它不是很情愿地从地上起来,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赏南离开反应过来,萧睚是在带路,他把剩下的饭随便吃了几口,丢下筷子,抓着手机和书包忙跟了上去。 一楼有流浪狗,有它们捡回来的可以当做玩具的东西,看起来乱糟糟闹哄哄,到了二楼,瞬间就安静宽阔许多,因为什么都没有。 看着这样大一只狼犬走在自己前面还是挺有视觉冲击力的——狼犬步伐稳健,爪子每一次落在地砖上都悄无声息,那爪子看起来比赏南的手掌还要大,感觉能轻易将人类的颅骨拍得稀碎。 赏南推开狼犬面前的那扇门,很宽敞的主卧,很大的一张床,比赏南目前所见过的所有床都要大,榻榻米的高度,铺着厚厚的被褥,薄毯叠放在床尾。 除了床以外,房间里再没有其他的家具或者装饰物。 “这里吗?”赏南拎着书包问道。 “嗯。”萧睚的嗓音始终冷冷淡淡的。 “那我就睡觉啦。”赏南是真的觉得困了,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与氛围中,吃饱了饭就想睡觉。 赏南躺倒床上盖好被子之后,他正想去看看萧睚预备做什么,眼前一道黑影掠过,狼犬几乎不用跃身,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床上,在他身旁的位置慢慢趴下来,比之前在楼下时离赏南还要近,因为之前赏南是坐着的,此刻赏南是躺着的。 狼犬的脸和赏南的脸只相距了不到十公分,它趴着的姿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乖巧,但前提是忽略它庞大的体型。 “萧睚。” 赏南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抬起手摸了摸狼犬的头,很快,赏南便感觉自己小腿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沉甸甸的,他半起身看了一眼,发现是狼犬粗实的尾巴搭在了薄毯上。 这,算是回应吗? “等睡醒了,我们就回学校吧。”在满室灿烂的金色下,赏南慢慢合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中他身体拥有基础疾病的原因,在没有进入睡眠的时候,他会很容易被惊醒,可一旦进入正式睡眠,除非是出现特别大的动静,否则就很难惊动睡眠中的他。 他睡着以后,狼犬的眼睛倏地睁开,和平时萧睚的眼睛分毫不差。 狼犬伸出柔软温热的舌头舔了两下赏南的脸,将头放得离赏南更近了些,贴着他的肩头,一只爪子直接从赏南腰上横过去。 不是所有人类都喜欢和狗同床共枕,但既然赏南刚刚并没有反对,所以抱着睡,应该也是没关系的吧。 . 赏南做了一段短暂紧促的梦。 梦见的是他那只白猫,再见到它时,他已经不止四十斤,目测它大概超过一百五十公斤,之前的憨态可掬变成了野兽才会有的凶态。 根据自己在梦里的着装,他应该是大学在读的年级,然后在科院当助手,里头是工作服,外面是羽绒服,地上是皑皑白雪,城市广播在播报又有几个无辜市民被变异动物残忍杀害。 然后自己就在城市广播的女声中听见了积雪被踩踏的窸窣动静,靠近自己的速度越来越快,猛兽的呼吸瞬间出现在了身后,他被人直接脸朝地扑进雪地里。 “是我。”白猫的往旁边滚了一圈,看见赏南狼狈地爬起来,它甩着尾巴,“人类想要把我们全杀干净吗?” 它又看见了赏南穿着的工作服,“你也当了他们的走狗了?” “科院抓了多少动物,你比我清楚,”白猫舔舔爪子,猫科动物浅棕色的瞳孔盯得人心头发凉,“南南,我们一起长大,我护着你上学,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在它的逼视下,赏南都无法成功发出哪怕一个字音。 白猫通体雪白,如果不是身上遍布金色的纹路,那它完全可以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我多爱你啊,你呢?你去为科院工作。” “南南,就算未来有一天是你来抓捕我,我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撕碎你。” 它说完后,消失在雪夜里,赏南的心都疼得揪了起来。 [14:你居然养这么大一只猫!] 系统也没想到是一只体型接近于大型猫科动物的猫,估计是因为变异或者进化,它已经有了野生动物的侵略性和野性,加上体型,异常骇人。 不是做梦,是属于赏南自己的记忆在逐渐解锁。 难怪他那么喜欢小动物,因为他在原来的世界当中,不管是他的生活,还是他后来的工作,都和动物有关。 “我之所以能进入这些光怪陆离的怪物世界,也是因为我原来世界已经开始不正常了么?” [14:不太清楚,这些都是没有解锁的。] 那只白猫曾在他被同学欺负的时候出现,在他许多次晚上放学时偷偷跟在他身后,在无数个他感到无聊的做作业的下午或者晚上陪他在房间里度过,他们共同长大,不是同类,却是最要好的伙伴。 可后来的他,在白猫心里,是背叛者。 赏南从梦里惊醒,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他松了口气,浑身的热汗陡然失温,可又发现,他只是在梦中解锁了记忆,关于白猫的一切,都不是做梦。 动物能敏感察觉到人类的身体状况和情绪变化,赏南还在看着窗外跟鸡蛋黄一样的落日发愣,就感觉自己脸上被什么湿热的东西扫过,他回过神,对上狼犬黑黝黝的目光。 “萧睚,我做了个梦,”赏南趴在枕头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捏上了狼犬的耳朵,“我梦见我养了一只猫,后来我背叛了它。” 狼犬趴在赏南脸颊边上,缓缓呼吸着,神情安然。 算了,等成功回去再说吧,目前他的记忆都非常零碎,压根不完整,更何况,他已经出了车祸,半死不活,那只白猫最后还是出现了,他只希望,它除了破窗冲到闹市以外,不要再为了自己做出更危险的行为。 不值得。 狼犬忽然坐了起来,它体型太大了,一坐起来,背对窗户,面容模糊不清,像是一头狼蹲在赏南身边。 赏南躺着眨了眨眼睛,“怎么了?我把你耳朵捏疼了?” 狼犬甩了甩脑袋,扭头看着窗外。 赏南从对方的头颈肩慢慢往下看,如果不是知道这是萧睚的话,赏南真想大赞它的品相上佳。 视线持续往下,狼犬的胸腹缓缓起伏着,胸腹的毛色要比头背部的毛色浅淡许多,几乎已经是白色,而在胸腹一整片的白色之中…… 赏南无言地笑起来,狼犬一脸莫名地低下头看他。 “萧睚,你的小鸟跑出来了!”赏南提醒道。 犬类是这样的,太开心了也会激动,赏南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多想。 “别别别……别……”赏南躲闪着朝自己扑过来的狼犬,对方的力道和速度压根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它一只爪子就能按住他,令他无法动弹,加上爪下人类身体本来就差,随便扑几下,他就求饶了。 它看起来一点都不累,目光炯炯地看着头发乱糟糟,脸微微发红的赏南。 赏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狼犬脖子那一圈柔软厚实的毛,“你不觉得,和我玩,没什么游戏体验吗?” 头一次,萧睚对赏南低吼了,充满威胁性的一声低吼,把赏南吓了一跳。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好。”赏南无奈道。 趴在地上睡觉的斑斑和耶耶昂起头看了会儿,又重新趴下,斑斑说:“感觉这是牙哥的主人。” 耶耶打了个哈欠,“好羡慕,我也想要。” . 暮色冥冥。 和萧睚一起乘坐摆渡车离开,萧睚靠在椅背上,腿上放着书包,他目光平静幽深地注视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坚毅冷淡的侧脸,很符合他本身的性格,赏南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低头看手机。 [妈妈:下周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回家吃顿饭吧。] [妈妈:正好你小姨从外地回来了,川川也回来了,你俩可以一起玩儿。] 川川是小姨的儿子,今年刚初一,赏南的身体本能地产生厌恶情绪,那这个小孩儿估计不是很讨喜欢。 “萧睚,你想去我家玩吗?”赏南抬起头,问道。 “好。”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没有。” “……” - 公共澡堂晚上八到九点是最热闹的,新生之间的关系普遍不错,洗澡的时候喜欢多一些多余又无聊的交流,赏南一般会特意错过洗澡高峰期,晚点再去。 萧睚无所谓,他每次想去就去。 李赛赛不断放大着图层涂涂画画,还不忘八卦,“萧睚得多自信啊,妈的,我上个星期被几个贱种笑了整整十分钟。” 赵建波用扭曲的表情嗦着冰棍,“就算不看我都知道,萧睚这么能打,嗯,其他方面也一定很能打。” 赏南在网上搜了些以前没看见过的论文和知识点扩充自己,他看的都非常杂,该学的他都已经会了,所以时不时也会听室友聊聊天。 “赛赛,等会我们可以一起去澡堂,我也还没去。”赏南也被几个讨嫌的男生笑话过,反正路过的狗都逃不过被他们指指点点的命运。 李赛赛:“你也小?” 赏南:“……你活该被嘲笑。” 萧睚回来的时候,宿舍里吵闹声慢慢小下来,只有吃东西和打游戏的声音,李赛赛和赵建波的视线跟着萧睚的移动路线移动,萧睚的腹肌相当漂亮,比许多吃补充剂吃出来的膨化物要赏心悦目许多,可平时他们也没怎么看见萧睚健身。相反,萧睚吃特多,还特爱睡觉。 “咋练的啊这是!”赵建波感觉自己都快成了螳螂。 李赛赛举着他的电子笔,“这是,天赋!” 赏南已经拿了睡衣和脸盆,“走了,洗澡去。” “好!”李赛赛丢下平板,从床上翻出自己水卡,抱着早就准备好的脸盆跑出宿舍了。 他一走,赵建波立刻就摘下耳机,捡起李赛赛放在桌子上没关闭页面的平板,“钱雄!快来!我们来看赛赛整天捣鼓些什么东西呢?口水都掉下来了!” 钱雄慢吞吞挪过来,赵建波又招呼着在一旁擦头发的萧睚,“萧睚,你也来,我们一起看,好东西要一起分享。”萧睚是被他硬拖过去的。 页面上是还没完成的画,人体勾勒得标准流畅…… “这画的什么啊?”赵建波横着也不对竖着也不对,“我咋看不明白啊?” “蠢,我来。”钱雄夺过平板,把页面缩小到标准比,内容顿时就变得清晰了——画上面是两个男生,没有脸,暂且只有个椭圆的头,其中一个人的体型明显比另外一个大上一倍,清瘦细弱的那个人用双腿圈着对方的腿…… “赛赛这看不出来啊,还会这一手?”赵建波挠挠头,“可惜还没画完。” 钱雄把平板慢慢放大,观察了一些比较细微的地方,李赛赛应该有画之前先打框的习惯,所以除了这两个主要角色,他自己还有许多设定还没画出来,而那些设定,可能才是这幅画的特别之处。 “等画完了再看。”钱雄把平板放了回去。 赵建波拉住两人,“你俩想谈恋爱不?” “不想。”钱雄回答道,“你要谈?” “那倒不是,我虽然喜欢美女,可我不想谈恋爱,我没钱,我姐说要月薪五万才能谈女朋友,不然女朋友会变丑,”赵建波显然十分信任他姐,“是班里有两个女生,让我问问你俩要不要找对象,估计是对你俩有意思。” “不想。” 这次是萧睚回答。 “为什么啊?萧睚你条件这么好……” “没有为什么,”萧睚甩开赵建波的手,回到自己床上坐下,“我没打算谈恋爱。” 他是狗,不是人类,不会和人类产生什么感情,可他也无法去喜欢一只狗,想到此,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的却是赏南的脸。 他被自己的爪子按住,柔软白皙像嫩豆腐块一样的脸,乱糟糟的头发,因为羞恼冒出的眼泪。 赏南逐渐在占据他的人生,他不需要爱情。 . 周一有综合实践课,一项每个专业都要上一个学期的课程,主要锻炼学生的动手能力,做一些“手工”。 是不同专业的班组合成一个大班一块儿上课,比较节约资源。 赏南他们班和高杰出他们班组合到一起了,高杰出是动物药学,念名字的时候高杰出也发现了,兴奋地朝赏南挥手。 看见这一幕,萧睚腮帮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赏南,高杰出,王泽旺,刘苄,你们四个一组。”老师在前头拿着花名册念出小组成员的名字,之后的课都要按照这个小组划分上课。 综合实践课和其他的课不一样,这课完全就是为了丰富学生学习经历,类似于活动性质,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木工、电焊、组装……每节课的主要内容都不同。 所以老师拿到手的花名册也是全部被打乱了的。 李赛赛小声说:“我还以为会按照寝室或者学号分组呢,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一起。” 但那也没有办法。 赏南甚至没有和萧睚在同一所教室,他在萧睚隔壁的教室,萧睚的组员只有一个是同班同学,另外两个也是动物药学专业,那两位似乎认识萧睚,但没想到自己会和萧睚分在同一个班,念到名字的时候,两人脸上写满了激动和兴奋。 “下课见。”赏南朝萧睚挥挥手,背着书包和高杰出一块去旁边教室了。 萧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赏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才慢慢收回。 他们今天实践内容是做电动桌上摆件,四种不同款式的摆件任选一种,根据步骤自己敲敲打打地做,组员之间相互讨论,老师负责转来转去,指导需要指导的学生。 大家搞得热火朝天,赏南坐在位置上抓着一把零件,这个课老师要求不严,做不做都能拿到学分——因为有些同学就是动手能力差,敲敲打打半天也敲不成功。 他听高杰出在说一些学校里的八卦。 “你知道吗?他们最近在评比校花和校草,然后两女的为了争校花打起来了,我草你肯定不知道,听说都打进医院了。” “争那校草的也是,不知道听说说的选上了有奖金,七八个争校草的打群架。”高杰出觉得刺激得不行。 “他们都很帅?” “帅狗屁,还不如你。”高杰出插上电,估计是哪儿没接好,把自己电了一下,他赶紧倒了电闸,嘴里继续说,“就是一群窝瓜打来打去,要我说,你和你寝室那个大佬,倒还能争争校草。” “我也打不过萧睚啊。”赏南选了个白毛小狗的款式,有点像哈士奇,工艺潦草,赏南选中它是因为它是小狗,没有其他的理由。 “也是,萧睚可是能以一打几十。”高杰出叹了口气,语气羡慕,“不过他还真很讲义气,都是新生,他居然这么维护自己宿舍。刚开学那时候,程叶的人来我们宿舍收钱,你是没看见我宿舍有两个人那嘴脸,直接上去当舔狗。” “那确实不太好。”赏南不好做评价,因为他自己那时候也挺怂的。 “还有两个小时才下课,我饿了,”赏南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组装着小狗摆件,“小狗也一定饿了。” 高杰出听见了赏南的碎碎念,以为他说的是摆件小狗饿了,心想:好幼稚的大学生。 萧睚十分钟就装好了摆件,他坐在位置上看书,组员找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周遭气压低得不能再低。 等待下课铃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分钟变成了一整年,许久不再产生变动的情绪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灼亮的白日颜色逐渐被暗色包围吞噬,成了阴沉的铅灰色。 下课铃一响,萧睚就把书装进书包,做好的摆件都没要,直接从后门走了。 赏南和高杰出一块儿出来,高杰出一直说要和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一出来,就看见了靠在旁边墙壁上的萧睚,萧睚面色冷淡,眸光也跟倒了一整桶冰块儿进去了一样,他视线落在高杰出脸上,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个人出现在赏南身边了。 “额,赏南,我们改日再一块儿吃吧,”高杰出磕巴道,他觉得萧睚太凶了,他想巴结也不敢巴结,“先走了哈。” 看出萧睚不高兴,赏南把自己做的成品捧到萧睚面前,“我做的小狗,送给你。” 萧睚因为不安和戒备仿若遍身竖起的毛发骤然柔软服帖,他从赏南手中拿走送给自己的小狗摆件,“谢谢。” 以为这就算哄好了的赏南松了口气,他刚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给萧睚,就见萧睚漆黑冷淡的眼神从摆件移到自己脸上。 他偏低的声线说话时带着贵金属般的质感,“我不喜欢你跟别人走,不喜欢你和别人在一起,不喜欢被丢下。” 萧睚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往前走了一步,低头逼视着赏南,犬类对自己喜欢的人和事物以及领地有着天然的占有欲,而占有欲在萧睚身上只会多,而不会少。 在人类生命中无比重要的角色,放在犬类的生命中,都不抵它们对自己主人的喜爱。 “我指的是任何人,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的父母。” 第123章 小狗日记 在赏南以前兼职过几天的奶茶店里,赏南正襟危坐,书包放在腿上,语气正式,“谈谈吧。” 同样是兼职的同学拿着两杯做好的奶茶过来,放在两人面前,“好啦,请用吧。” 奶茶里面放了大量冰块,加足量的果糖后用奶茶粉勾兑的饮料,水珠沿着塑料杯杯壁往下滚落在桌子上,萧睚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圆圈,他才开口问道:“谈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他都不慌不忙,好像被动的不是他,是赏南一样。 可如果身为小狗的话,不论是否变成人,一旦心有所属,那它都只能是被动的那一方。 显然,小狗现在还不懂。 “你刚刚在综合楼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赏南把吸管外面的包装纸撕开,“啵”一下插破塑封纸,他低头抿了一小口奶茶,忍不住皱皱眉,甜掉牙了。 萧睚视线落在桌面,“没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我丢下你,不喜欢我和别人在一起,包括我的朋友和父母,”赏南将奶茶放到一边,手掌托着腮,手指在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我就当你没说过这些话……” 萧睚垂下眼,他漠然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几乎都没有眨动,似乎根本没有在听赏南说话。 “好吧……”萧睚拒绝沟通的样子,让赏南只得放弃,他知道被抛弃过一次的狗会性情大变,性格和行为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能当做普通小狗对待,萧睚现在的模样分明是起了戒备心,焦躁不安,潜意识里,赏南了解这些。 “那等……” 赏南话没说完,奶茶店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上挂的风铃清脆地发出一连串儿的响声,萧睚突然站了起来,他身体投下的影子完整地将赏南罩在身下,吓了赏南一跳。 几个男生嬉嬉笑笑着一路推搡到点单的位置,萧睚还没坐下,他看着赏南秀气白皙的鼻尖,“走了。” 这事儿没讨论出结果来,但赏南却觉得欣喜,萧睚应该是已经接纳自己了。 慢慢来吧,太着急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 . 周六下着小雨,赏南还记得要和萧睚一起回家吃饭的事情,他早上醒来时,宿舍里的人都还在睡觉,包括萧睚的床上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赏南趴在床栏上往下看,萧睚侧着身体,面朝墙壁,还在睡觉。 七点半,还早。 赏南用手机给母亲发了中午回家吃午饭的短信之后,盖上被子继续睡觉。 再次醒来是在赵建波的闹铃中,宿舍所有人都被他的闹铃吵醒了,唯独该醒的赵建波还没醒,钱雄跳下床用鞋底子先狠狠抽了睡梦中的赵建波几下,再才去关了他的闹铃,钱雄骂骂咧咧的,“周六你设个几把闹钟?” 赵建波屁股被揍得生疼,“我他妈今天开始上选修课。” “你选的什么课?”有人问了一句。 “选个锤子啊,我没抢到,就后面还剩了个养鱼的课,好歹有一个学分……”赵建波在床上打着滚,“两点上课,我还能再睡一个小时……萧睚,你穿成这样,是要去约会?” 听见萧睚的名字,昏昏欲睡的赏南从床上爬起来,趴在床栏杆上,正好对上萧睚的眼睛,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萧睚是站着的,不是坐在床上或者是椅子上。 赏南打量了萧睚一会儿,萧睚平时不怎么在意外表,穿的尽量从简,衣服没有特别的款式,同一个款式的t恤买几个颜色,裤子同一个尺寸的买几条,一起换着穿,看着要多朴素有多朴素。今天或许是因为降温了,他难得穿了件藏青色的连帽卫衣,应该是新的,上面还有折痕,也没有洗过了头的软塌,显得气质更加锋利些,没那么随性。 其实依旧是很普通的装扮,只是他身姿挺拔,长得又好,所以穿什么都出挑。 赏南:“萧睚今天去我家玩。” 家不在本地的几个室友听了纷纷表示羡慕,赏南说等下次他家没亲戚拜访的时候,再邀请大家一起去玩,这次没有提前给家里说,只能带萧睚一个。 他说完以后,瞥了眼萧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赏南总觉得此刻的萧睚是得意的。 “我也起床,你等我一下。”赏南从床上踩着爬梯下来。 萧睚往旁边走了两步,免得撞到赏南。 赏南顺着爬梯踩到拖鞋上,踩了好几次才找到自己的拖鞋,拖鞋大了一号,走起来拖拖沓沓,天色阴沉,像被罩了张塑料布一样朦胧不清,萧睚坐在椅子上,赏南在他旁边走来走去,身上一会儿带着水汽的味道,一会儿是牙膏的味道。 不管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犬,赏南在萧睚眼里都是可以轻易被捏碎的一小只,赏南骨架小又细,四肢没有格外凸出显得瘦骨嶙峋的大块骨头,相反,不管是小腿还是脚踝,或者肩头与手腕,都既纤细又圆润。 他只是脸色不好,因为他之前常年病着,现在又要吃药维持。 “好了,走吧。”赏南从柜子里拿了把雨伞出来,一扭头,看见萧睚没拿伞,直接把卫衣的帽子盖在了头上,眉眼和帽檐底下的阴影融在了一起,像一整片暗色的波澜不惊的湖。 “用我的伞?”赏南主动说道,“你撑,你比我高。” 萧睚迟疑了两秒钟,从赏南手中接过伞。 只是毛毛雨而已,地面连积水都没有,雨水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试图把南川从里到外的淋湿,湿透。 - 赏南家住在南川一个老小区,居住的也都是老一辈的人,年轻人除非有工作必要,不然都是搬出去自己去更好更方便的地方住。 出租车停在门口,萧睚先下车,他将伞撑在车门上方,略显粗犷的毛毛雨飞快打湿了他大片肩膀,他却毫无所觉,直到赏南下车后,他才将伞打正。 小区里有一个收容流浪狗的居所,是小区年纪大的居民自发搭建,很简陋,但遮风挡雨足够了。 赏南和萧睚路过时,简陋的塑料棚子里正躺着好几只躲雨的流浪狗,看见有人路过,它们没有任何危机感,该睡睡,该玩玩。 直到它们对上萧睚的视线,萧睚的身份对它们太具压迫力,它们顿时都把尾巴夹了起来。 “这些事流浪狗联盟的成员吗?”赏南小声问道。 “不是,很多流浪狗不愿意进入联盟,因为会受到约束,而且,”萧睚语气一顿,“狗是很团结的生物,如果它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群体和头领,要想打破会很难。” “你如果在路上遇见成群结队的流浪狗,最好也离远点。” “知道。”赏南说,他指着眼前那栋老旧的居民楼,“到了。” 家里很热闹,小姨是对赏南非常好的一位长辈,只是远嫁,每年难得回南川一次,她嫁的丈夫经营着一家饭店,在当地小有名气,生活条件要比赏南他们家好许多,小姨夫以前倒还好,发家后便对赏南这一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哪儿都不顺眼。 若不是碍着小姨的面子,赏南其实不是很想回来吃这顿饭。 他打开门,喊了句“我回来啦”之后,拉着萧睚走进屋里,萧睚带上门,客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门口的方向。 “回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你爸爸下楼去接你……哎哟,这是你同学吧,好俊呐,”赏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小把没择完的青菜,她就是不满意赏南打小病病歪歪,希望赏南可以长得高高大大的,就像他这个同学一样,“快坐快坐,饭马上就好了哈,我做了好多菜。” 小姨倒了两杯水过来递给两人,拉着赏南,“比去年看起来脸色要好多了。” 小姨夫坐在沙发上,翻着报纸,他长得很壮实,外貌除了白没有任何有点可言,姿态带着若有似无的优越,“早知道身体还过得去,就应该复读,你现在这个学校,完全就是狗屎不如。” “你说什么呢?”小姨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小南又不是自己想去那学校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复读?”小姨夫也瞪着眼睛。 川川在旁边捧着游戏机,“哎呀,你们别吵了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表哥都这么大人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你们应该多关心关心我,整天因为别人家的孩子吵架,嘁。” 赏南拽了拽面色不虞的萧睚,在离他们最远处的沙发上坐下,小声说:“他们不会在我家过夜,等吃完了饭,去我房间玩。” 赏爸爸洗了几盘水果,一半儿都放在了赏南和萧睚面前,他重重拍了几下萧睚的肩膀,赞叹道:“豁!好小伙子,练过?” “没有。”萧睚言简意赅,“天生的。” “不错啊这身板,比我家这小子身体好多了。”赏爸爸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川川捧着游戏机蹭到赏南旁边,“表哥,我们一起玩游戏啊。” 赏南吃着提子,“我不会玩游戏。” “那我教你,这个游戏现在超级热门,你居然不会玩,你是因为没有平板吗?听爸爸说你的电脑都是你堂哥送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赏南把提子的籽吐在手心里,似笑非笑,“我捡破烂捡的也不是你的破烂,你在这儿说什么说?你厉害怎么还考班级倒数?” 萧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赏南,他平时在学校大部分时间是内向安静的,面对自己时温柔可爱,此时锋芒毕露,说出的话直戳这个初中生的心窝子。 川川十三四岁,最爱面子最讲究自尊心最受不了气的年纪,更何况他还是被宠着长大的,在他的印象里,这个表哥一直都很懦弱,不论他说什么,表哥都是一笑置之,这次居然与他恶言相向,还是在外人面向。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川川站起来举起平板就想往赏南脑袋上砸下去。 “哗啦!”最新款的平板撞到电视旁边的长颈花瓶,花瓶从中断裂,白色瓷片碎了一地。 突然出现的动静让客厅里的人顿时都停下了聊天,看向搞出这骇人动静的三人。 川川涨红着脸,他长得和他爸很像,没继承到一点赏南小姨外貌的道。 赏南很冷静,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想用平板拍我头。” 小姨夫看着自己刚给儿子买的平板的屏幕已经碎开了,他嘴角抽了抽,“哎呀,你是哥哥,和弟弟计较什么,他就是想和你玩……” “那小姨夫把头给我拍一下。”赏南无所谓道。 “你再说一遍!”小姨夫拍桌而起。 赏爸爸赶紧出来打圆场,“小孩子吵架,你一个大人跟着掺和,你也好意思,坐坐坐,小南,和你同学回房间去!” 川川坐在他爸旁边,抱着手臂,满脸不服气地看着赏南,但看着萧睚的眼神是畏惧的。 原因无他,他的平板是这个人扬手挥开的,明明看着就是轻轻地一挡,可是当平板从手中飞出去那一刹那,他小手臂都跟着被扯痛了。 . 萧睚来到了赏南房间,奇怪的沉默盘桓在两人之间,过了会儿,赏南转过身,正想开口,萧睚先一步开口道:“抱歉。” 赏南笑了,“为什么道歉啊?” 萧睚看着赏南,“我以为你生气了。” ? “你道歉是觉得我生气了,不是因为你打飞了那小孩儿的平板?” “是。” 赏南摇摇头,“没事,我没有生气,你不需要道歉,我带你回家本来是希望能让你开开心心地吃顿饭,我小姨夫是个很讨厌的人,但他对家庭没得说,我们别理他。” “他们经常这样对你?”萧睚被赏南拉着在书桌前坐下。 “我忘了。”赏南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放在萧睚面前,“看书吧,等会吃饭,我饿了,你饿了没?” “嗯。” 他们不仅没吃午饭,连今天的早饭都还没有吃。 吃饭的时候,川川还是生气的状态,他谁都不搭理,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不伸手帮一点儿忙,抱着一整瓶饮料不撒手。 赏南和萧睚挨着坐,赏妈妈和小姨在厨房忙完后也入了座。 赏妈妈不停给赏南夹菜,她和萧睚之间隔着赏南,不太方便夹菜,只能使劲让萧睚多吃点多吃点,“阿姨特意蒸了一个大蹄髈,小南最爱吃我做的蹄髈了。” 萧睚的筷子在赏妈妈说完后伸向了那盘清炒荷兰豆。 赏南用自己筷子给萧睚夹了很大一块儿蹄髈肉,“这是蹄髈。” 幸好赏妈妈没注意到,她忙着聊天,忙着给赏南夹菜,给川川夹菜。 “好吃吧?”赏南小声问萧睚,“我妈做饭特别好吃,你要是喜欢吃,以后每个星期我们都回家吃饭。” “回家?”萧睚动作一顿。 “对啊,”赏南拍了拍萧睚的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萧睚往嘴里刨了一大口饭,没言语。 赏南小姨夫带来了几瓶度数很高的白酒,他取来了一瓶,在场能喝酒的就他和赏爸爸,赏爸爸很喜欢萧睚,不顾赏南反对,就给萧睚倒了满满一杯白酒。 赏爸爸按着萧睚的肩膀,“成年人,可以喝酒,一杯酒而已,小南身体不好,我不让他喝,你这身板一定没问题。” 劝酒文化,哪怕是在怪物世界里也张牙舞爪地存在着。 赏南咬着筷子想,狗能喝酒吗? 14冒出来了。 [14:爱意值10,黑化值25,能喝酒,他是怪物,不是普通小狗,但酒量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赏南没被萧睚可以喝酒的消息震惊到,而是被冒出来的爱意值吓到了。 小狗……对人也会有爱意值吗?他指的是恋爱和结婚的爱意值,不是宠物对主人的爱。 如果是小狗,赏南心里确实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如果再加上对方是萧睚这一点的话,那好像也还不错。 赏南看萧睚喝酒跟喝白水似的。 萧睚喝酒不上脸,白酒入口不咂嘴不皱眉,让赏爸爸和小姨夫都觉得他酒量很好,倒了一杯又一杯。 饭毕,赏南在萧睚身上闻到了比装酒的瓶子还要浓重的酒精味道。 赏爸爸脸通红,靠在椅子上,对萧睚竖大拇指,“小同学,前途不可限量。”他能升职,有一大半都是因为比同期竞争的人要能喝会喝,“要是话再多点,就更好了。”赏爸爸看着萧睚的眼神,全是赞赏。 赏南站起来,“爸,我带萧睚回房间了。” 赏爸爸一愣,“今天别回学校了吧,都快天黑了,你那个床睡你和你同学我看没问题。” “知道知道,你把人家灌成这样,我还怎么回去。”赏南答道,他明显发现萧睚瞳色有些不太对劲了,在餐桌顶上灯光的映照下,层层叠叠的深棕色瞳孔看起来像狼的眼睛。 萧睚喝醉了。 还是醉得比较厉害的那一种。 . 这房子虽然老,可面积大,当时买下来还是赏南他爸找同学拿的内部价,便宜不少钱,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而赏南房间的洗手间比主卧的洗手间还要大,只是没有独立的衣帽间。 “你先去洗澡,我给你找我以前的睡衣……”赏南推着萧睚进浴室,给他说了冷热水开关,又说了沐浴露洗发露的位置,转头在衣柜里翻腾着,终于在底下找到了一套他没怎么穿的格子睡衣,他抱着睡衣,往洗手间走,“可能会有点小,但你穿应……” 扒开推拉门,站在浴室门口,赏南手中的睡衣差点都没抱稳。 乍然看见一只狼犬出现在浴室里,还是挺考验他的胆量和心理承受能力的。 赏南一步踏进浴室,转身拉上门,上了锁,把衣服放在了墙上柜子里,“你喝太多酒了。”赏南站在狼犬身前,说道。 花洒里的水哗啦啦地往下冲,尽数打在了狼犬背上,它舔了舔爪子,黑沉沉的眸子不紧不慢地落在赏南脸上。 它张开了嘴。 赏南心头一跳,忙蹲下来掐住它的脖子,“不许叫!” 狼犬喉咙里呜咽了声,用头蹭了蹭赏南的颈窝——它浑身都湿透了,脑袋也是,蹭了赏南一身的水,水渍顺着赏南脖子留下来,直接把白衬衫都弄得贴在了胸腹上。 物种不同造成的差距令赏南蹲都蹲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头顶花洒淋了一人一狗满身,赏南眼前全被水帘挡住了,他手掌撑在地上,排水口可能是被堵住了,地砖上已经有了积水,淹没过他的手指,雾气弥漫,赏南莫名产生了一种慌乱的情绪。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狼犬却顺势扑上来,它粗粝的舌头舔过他的脸,又热又浓的酒精瞬间袭入他的鼻息,冲击得他头晕目眩。 ”萧睚!”赏南嘴里进了花洒中的水,令他嗓音听起来莫名的沙哑。 狼犬的尾巴把墙壁扇得砰砰响。 ——它更兴奋了。 狼犬不费吹灰之力,一只爪子都能按住赏南,令他无法动弹,赏南后背靠在墙上,地上的水越来越深了,他往排水口看了一眼,可能是狼犬的身体把排水口塞住了。 赏南抬手,无奈地用手掌抹掉脸上的水,吃力地伸手捏了捏狼犬的耳朵,“萧睚,等会要发水灾了。” 尽管浴室里热气腾腾,狼犬的身形影影绰绰,可赏南仍旧能精准感受到狼犬的情绪。 兴奋,除了兴奋就是兴奋。 不算清晰的身影猛地朝他扑来,赏南下意识扭头闪避。 狼犬一口咬住了赏南的脖子,它的犬牙牢牢地锁住赏南柔软的脖颈,大动脉不仅是在赏南身体里跳动,也是在狼犬嘴里跳动,它只要稍稍用力,赏南纤细的脖子就会直接被咬断。 赏南知道萧睚不会伤害自己,他拍了拍狼犬的头,“冷静了吗?”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喉结被狼犬用舌尖用力抵了抵,赏南眼睛倏地瞪大,靠! 或许是刚刚说话时,喉结滚动,刺激到了它。 狼犬放开了赏南,却不是为了放过赏南,它直接把赏南按在了积水里,赏南看着那双仿若泡在水里黑玛瑙似的眼睛,咽了咽口水。 萧睚出现在了赏南面前,热水顺着他鼻梁鼻尖,不断往下流,他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低头看着赏南,喉结不太明显地滑动了两次。 混杂着流水与排水口哗啦的声音,一声粗哑低沉的“主人”出现在赏南耳畔。 随着这声主人响起,一阵微弱的电流顺着赏南后背传达到全身,直至指尖都在发麻,电流顺着水面,扩散到各处,赏南眼神涣散了一瞬才清醒,“你叫我什么?” 萧睚眼神湿漉漉,黑漆漆,“主人。”他声线又低又冷,没有丝毫无厘头剧里的夸张恶搞或者小心翼翼与讨好之意,仿若这就是理所应当对赏南的称呼。 “别,别这样,”他叫一声,赏南浑身麻一次,赏南的脸和耳朵一起变得通红,“你上次不是说,你不需要主人的吗?” “流浪狗不需要。”萧睚回答着,同时将赏南从地上拉起来,关了水,浴室里哗啦啦的声音立刻减小了一半,莫名的冷清却令赏南脸上感觉更加燥热。 萧睚的眼神带着人类没有的专注和虔诚,那分明是狼犬的眼神。 萧睚蹲在赏南面前,被打湿的漆黑碎发被他撩了上去,眉眼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赏南面前,他看着神色有些慌乱的赏南,“你害怕。” “没有,”赏南摇头,“我只是……没有养狗的经验。”后半句话,赏南说得十分艰涩,他不知道这么说到底对不对。 “我不需要你养我,我比你有钱,”萧睚淡淡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 “那……”赏南欲言又止,他想问问有什么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萧睚语气顿了一会儿,他漆黑的眼睫落下来,“你不抛弃我,就好。” 赏南试探性地问道:“三天饿九顿,也不介意?” “不介意。”萧睚语气淡淡的。 赏南以为萧睚会说“我有钱”。 浴室里的积水逐渐排空了,瓷砖变得有些凉,四周也跟着变得静悄悄。 于是,萧睚就显得格外有存在感和侵略性。 “为什么是我?”赏南问道。 “没有为什么,”萧睚垂着眼,看着赏南如玉一般的喉管,脆弱漂亮,“你体质羸弱,物质条件不足,性格不强,不算客观上的优质犬主,但这些都是你们人类自己提出的条件,我不在乎这些。” “我也不是你们人类眼中适合饲养的犬种,不漂亮,不可爱,登记在册的禁养犬,攻击性强,”萧睚抿抿唇,表面看起来神色漠然,可搭配着他单膝跪在赏南面前,浑身湿漉漉的,看着却是可怜兮兮的,“你不要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说理由的话,那可能是之前在沿江路,他满嘴血腥的在赏南面前露出犬的形态,他以为赏南会尖叫,会报警,可对方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 小狗的爱不用建立在主人为自己献出生命的基础上,摸摸头就可以。 赏南仿若思考了很久,他思考的时间越长,萧睚就会越不安,估计是人形不太自在,萧睚又露出犬的形态,蹲坐在他的面前——它时不时甩动的尾巴充分说明了它的焦躁不安。 “那,”赏南清了清嗓子,“我就当你主人,以后我爱你,你也爱我,我永远不会抛弃你。”说完,他朝萧睚摊开手掌,“盖个章吧,小狗。” 狼犬甩了甩尾巴,抬起沉甸甸的爪子,放在了赏南 第124章 小狗日记 [含23W营养液加更] 狼犬的爪子扎扎实实搭在手掌中,赏南再度抹掉脸上的水,“我给你找了衣服,你洗完澡就穿上出来,如果让我妈看见……她会吓死的。” 餐桌上,赏爸爸和小姨父还在握着酒杯大声聊天,从历史诸多位皇帝聊到当今各个国家的总统国王。 赏南挽起袖子,去了厨房。 赏妈妈和小姨在收拾厨房,低声聊着天,看见赏南进来,笑道:“不是睡觉吗?怎么又出来了?” “想帮您洗碗来着。”说着,赏南的双手就要往水池子里伸。 赏妈妈赶紧给他挡了回去,“去去去,一边去,几个碗要你帮什么忙?你快陪你同学玩去。” 小姨拉住赏南,“新学校怎么样?你小姨夫说得也对,当时就该复读的,现在这学校实在是算不上好……” “那我要是再晕倒,连本科都上不了怎么办?”赏南靠在墙边,“您别操心了,我现在挺好的,以后随便找个工作对付着过就行了。” “那你在学校,有没有碰见什么喜欢的女孩子,上了大学,还是该谈谈恋爱。”小姨和他们小辈的一直以来就关系好,就跟彼此的朋友似的,什么话题都能聊上几句。 赏南摇摇头,“我这种的不怎么讨女孩子喜欢,我同学那种类型比较受欢迎。” “胡说,”小姨板起脸,“不要不自信,又不是每个人都只喜欢高高帅帅的类型,你这种秀气的男孩子,也是会有人喜欢的啊。” “随缘吧,我暂时只想好好学习。” 小姨也赞同,“也是,你现在学历是个问题,正好你爸升职了,以后家里经济宽裕点,你还能再考个研,这次你小姨夫回来,其实主要是办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南川的狗不是特别多嘛,你小姨夫说南川的狗肉也比其他地方的狗肉味道要正,我没吃过我也不知道,”小姨皱着眉,又慢慢松散开,“他这次回来,就是想找些人,看能不能找到稳定的狗肉供给货源,给饭店再加个招牌菜。” 赏南脸上的轻松笑意缓慢消失,只是小姨后面的话都是在和赏妈妈说,没注意到赏南神情的变化。 赏妈妈不太懂这些,“我也没吃过狗肉,过不去心里那关啊。” “但好多人都喜欢吃,”小姨说,“周东不愿意错过这块市场,而且每年都需要新菜式,他也挺恼火,只能在本地找找看能不能有靠谱的渠道了。” 流浪狗又不是韭菜,割了一茬还能不停再长,它们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捡垃圾吃垃圾,但只要端上餐桌,它就成为了饕餮眼中不可多得的美味,拥有资质饲养食用肉狗的狗场也存在,可这和捕杀流浪狗不冲突,因为后者几乎是零成本。 南川流浪狗是出了名的多,但前段时间门被一群打狗人捕了一次后,数量已经没之前恐怖了,如果再来狠割一茬…… 赏南悄无声息地从厨房回到了房间门。 萧睚已经洗完了澡躺在床上,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睛,视线落在赏南脸上,赏南在衣柜里拿出睡衣,“我去洗澡。” . 这不是赏南第一次和萧睚同睡一张床,只不过上次是在学校,学校的床特别窄,不止他睡得难受,估计萧睚也睡得不舒服。 在家里就不一样了,床怎么也比学校的要大。 听着外面的雨声,赏南卷着毯子,趴在枕头上,“萧睚,你能把耳朵露出来吗?是狗狗的耳朵。” 赏南瞳孔中收纳的人类变成了一只大狼犬,它将脑袋往赏南面前凑了凑。 “我只要耳朵就行了,”赏南无所适从,手轻轻搭在了它的耳朵上,“不过变成原来的样子,你是不是会比做人类时要舒服?” 幸好赏南在刚刚进房间门时反锁了门。 和狼犬共睡一张床,本来绰绰有余的床铺瞬间门就变得不那么宽敞了,只能说是刚刚好。 赏南一翻身,腿就会撞在狼犬的身体上,或许是它的爪子,或许是它柔软的腹部,它体温很高,毛柔软厚实,比毛毯可要舒服多了。 “萧睚,我能抱着你吗?”赏南捏着萧睚的耳朵,动作突然慢下来,过了几秒钟,“你小鸟又出来了。” 狼犬甩了甩尾巴,沉甸甸的尾巴靠在了赏南小腿上。 赏南用手臂环住狼犬,它身上每一寸都是硬邦邦的肌肉,上头覆盖着几层厚实的毛发,身上不是狗狗味,是刚刚洗过澡后的沐浴露味道,而且由于体温高,抱着它像是抱住了一个小太阳,浑身都感到暖烘烘的。 赏南慢慢睡着,环着狼犬身体地手臂慢慢失去了力度,改为搭在上面,而且即将就要滑落下去。 为了避免即将就要发生的情况,狼犬直接把整只爪子搭在了赏南的腰上,不太熟练的把赏南往自己的方向扒拉,它知道赏南细弱得跟迎风而立的小草嫩芽一样,但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轻,它一不小心,把人扒拉得离自己也太近了点。 怕令赏南窒息,它收了原形,桎梏住赏南腰身的爪子变成了骨节分明的五指。 萧睚的眸子吸进了春雨缠绵的夜色,他低头,就能看见赏南近在咫尺的脸。他从来没离一个人类这么近过。 白得过分的一张脸,像是落在波光粼粼湖面上的初雪,让五官显得格外有存在感,脸上稍微出现一点颜色就格外显眼。 萧睚慢慢凑近赏南,伸出舌尖,在赏南嘴巴上舔了舔。 和做犬时舔的感觉不一样。 - 翌日回学校,赏妈妈装了她做的几罐牛肉干给赏南带着,“和室友一起吃。” 她又匆匆忙忙回卧室拿了一封红包往萧睚怀里塞,“你第一次来家里玩,阿姨也没什么好给你的,给个红包,以后经常来玩啊。” 萧睚不会推来推去的那一套,他直接把红包揣进口袋里,“谢谢。” 赏妈妈一直送赏南和萧睚到楼下,她一路上都在嘱咐着赏南少跑少跳少做剧烈运动,更加不要熬夜,体育课能请假就请假,对萧睚也是,说天气冷了要记得多穿点,好好吃饭之类的。 萧睚撑开伞,等着赏南走过来,赏南还在屋檐下和赏妈妈说着话。 “昨天晚上小姨说的抓流浪狗的事情……”赏南微微蹙眉,话没说完。 “我和你小姨都不赞同,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抓的那些狗是怎么来的?再说了,流浪狗多不干净多不卫生,吃死人了怎么办?可你小姨父那性格,他能听得进去?”赏妈妈和赏南一样心软善良,别说吃狗肉了,她平时看见饿死的冷死的猫咪都会流两滴眼泪。 “算了算了,自己造的孽自己受,你好好读你的书,大人的事情你别管,钱还够不够,”赏妈妈从荷包里拿了五百块纸币出来,不由分说拉开赏南书包拉链给塞进去,“你爸升职了,还多了不少外水,要是再努努力啊,说不定还能给你再买套房子,娶媳妇儿用。” 赏南心头一梗,“四五十岁的年纪还努力呢,你和爸自己多注意点身体吧,别操心我了。” “我走了,有时候我再回来。”赏南朝妈妈挥挥手。 “好好,下次回来记得也带上萧睚。” . 赏南走进萧睚伞下。 出了小区,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萧睚冷淡的嗓音在赏南头媳妇?” “父母嘛,都这样,我还没想过。”赏南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迟迟没来一辆空车,“你呢?” “我也没想过”——这是赏南以为萧睚会给自己的回答。 之前在宿舍里,萧睚对情情爱爱之事也表现得非常不热衷,但萧睚这次却沉默了。 赏南觉得有趣,“你有想法?” 萧睚从来不会弯弯绕绕,“嗯。”他点了下头。 “哟,”赏南是真的感到意外了,可转念一想,萧睚在学校别说和女生走得近了,他走得近的男生都没几个,“你什么想法啊?” 赏南说话时,嘴角天然地上扬,亲和力十足,嘴巴一开一合,令萧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昨天晚上的场景,以及现在还感觉清晰的触感——触碰到的那一刻,就像血管中的血液被换成了滚烫的岩浆,一路汹涌灌进心脏,把整具身体都燃烧殆尽。 “现在不能告诉你。”萧睚低声道。 “为什么啊?”就过了一个晚上,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小狗就有了自己的秘密? 到底是小狗心思太多,还是他这个主人当得不称职,赏南以为是前者。 “好吧好吧,那就好好保守你的秘密吧。”赏南善解人意道,顺便抬手,拦下了好不容易等来的一辆空车。 - 室友们还在呼呼大睡,不过当听见赏南从家里带了牛肉干的时候,他们全体从床上“蹭”地爬了起来。 衣衫不整,有的甚至没有衣衫,蓬头垢面,随便用清水抹了把脸,就围在桌子前面用手抓着牛肉干往嘴里喂。 “我靠好好吃,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赵建波惊叹道,“我妈做的要么咸得要死要么辣得要死。” “我家是我爸做,我爸也做得难吃。”纪一说道。 “萧睚,你去赏南家里吃了什么好吃的?” “蹄髈。” “蹄髈!我喜欢蹄髈!特别是被蒸软烂的皮,简直是我的命中情皮。”赵建波满手都是辣椒油,“赏南,你下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带上我,我自带蹄髈!” “哦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儿,钱雄谈恋爱了,和我们班腿特长那女的,钱雄这逼真的好几把讨女生喜欢。”赵建波嫉妒得眼睛流血,没有什么比好兄弟比自己受欢迎更令人生气的事情了,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被人起外号“长臂螳螂”之后。 钱雄坐在椅子上,“你少在她们面前犯贱不就行了。” 赵建波嘁了声,看着赏南,“话说,也有女生喜欢你呢?” 赏南翻着书的手一顿,“我?喜欢我?” “嗯,不过不是同班的,是大三的一个学姐,她去找班长要过你的联系方式,不过看你的样子,她应该没加你嘛。”赵建波说道。 李赛赛伸出手指,“这个我也能磕。” 赏南说:“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知道知道,你一看就是轻易不会谈恋爱的那种,不像钱雄,贱货。”赵建波不管说什么,都不忘捎带着酸钱雄两句。 钱雄嚼着牛肉干,“你他妈找死呢?” “那你有喜欢的类型吗?”李赛赛问道,擦了擦手,把他平板打开,举起来,“这种类型,怎么样?”那是他画的画,底下那个角色的体型和赏南看起来差不多,细胳膊细腿,一折就断,而上面那个角色体型要比底下那个大一圈,单手轻易就将底下那个的双腿抬了下来… “靠靠靠,你这画的是什么啊?”金新华瞪大眼睛,他和李赛赛一样,不戴眼镜就跟个瞎子似的。 赵建波:“这么大个子的女人,少见呐,你不要搞这么阴间门的东西。” 李赛赛笑眯眯的,“你从哪儿看出来他是个女人的?” “……” 闹哄哄的宿舍霎时间门就陷入了沉默,连嘴里的牛肉干都被迫停下了咀嚼,细微的雨声传进宿舍。 钱雄喝了口水,打破了诡异的沉默,“赛赛,你还真是,邪门儿啊。” 同性恋在这个世界是被避之不及的东西,就算提,也提得非常隐晦,老一辈的人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同性恋,爱情和婚姻天生就是属于男女之间门的东西,到了年轻这一代,才逐渐有人喊起了同性也有爱情的口号。 李赛赛明显是走在了时代前沿的那批人,他已经磕起了cp。 赏南和萧睚最淡定,赏南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听见同性恋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他自己也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性取向。 萧睚则是看起来淡定,他坐在椅子上,在赏南微微靠后的位置,紧盯着赏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下面的?”赏南托着腮帮子,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李赛赛,“那我改改。” “……” 赵建波目瞪口呆,“毫无下限啊你们!” 赏南不再说话,他还要把老师布置的做完。 其他人仍然在边吃东西边聊天,外面下雨,他们也睡够了,无事可做,吃完牛肉干再吃别的。 “大三的好他妈牛逼,他们上个星期居然分小组去给学校的野狗绝育了。” “学校的野狗不是都被保安撵走了吗?” “又回来了,保安就撵了那一回,做做样子。” “下个星期学校周年庆,要搞晚会,新生不用出节目,但是可以去看,你们去不去?” “去。” “去。” “不知道好不好玩儿,如果是和学生广场健身社搞的那一出一样,那就没劲了。” 萧睚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赵建波打着游戏,“萧睚真能睡,他是我见过最能睡觉的人。” 钱雄,“你是我见过最瘦的。” 赵建波:“嘴不会用可以给它打烂。” “哈哈。” 赏南做完作业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宿舍又倒下了大半。 他把书推到一边,打开电脑,登入他之前注册的网站,这是国内流量最大的社交网站,上面什么类型的博主都有,千万粉级别的博主更是一抓一大把。 赏南点开自己的账号,他之前发了五只流浪狗的领养博,可能是因为配文比较新奇,是从狗狗角度出发的,所以还是获得了一些关注,他涨了三四千粉,每只狗都有人询问,其中被询问最多次的是拉布拉多,也是,那只拉布拉多品相不错。 忽略掉一部分不好的声音,赏南回复了所有问询领养事宜的网友,并增加了一条置顶。 有的网友此时在线,赏南和对方聊了起来。 是不是真心想领养,不仅赏南可以轻易辨别,14也能帮到忙,社交账号暴露的个人信息实在是太多了。 筛选掉一部分人,最后真心想要领养的网友只有三个。 聊天是一件很花费时间门的事情,萧睚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赏南全神贯注地“推销”着自家小狗联盟中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消息框里的消息也一直在更新。 [伤心少男:生活费方面我没问题,只是觉得它挺有趣的,你怎么知道它对主人的期望是不让它饿肚子?] 赏南淡定回复。 [动物行为分析得出来的结果。] [伤心少男:那我们约定个时间门,我见见它,你要的身份证明材料我都会准备好,回访我也都ok。] 谈好后,赏南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见萧睚坐在床上,眼神幽幽地看着自己。 “萧睚,你吓到我了。”赏南走到门边打开灯,“走吧,我们去食堂吃饭。” 赏南从家里带了几件秋天穿的外套,他套上短风衣,“外面还在下雨没?” 回过头去,刚刚被打开的灯不知怎的又暗下来了,嘴唇突然被一道湿热掠过,赏南眼睛瞪大,眼睛适应周遭昏暗后,他也看清了自己面前的萧睚,不是狼犬形态,就是萧睚,萧睚刚刚用舌头舔了自己。 被狗舔和被人舔,那是完全不相同的概念,可如果做这件事情的既是人又是狗,那含义可就要复杂许多了啊。 赏南以为萧睚是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抬手捏了捏萧睚的耳朵,“小狗,这是在宿舍。” 萧睚手掌拍在开关上,宿舍重新变得明亮,他顺道拉开门,“我饿了。” 赏南怔了一下,转身跟上去,“我也是。” 在他们走后,李赛赛双手慢慢将蒙住脸的被子扯了下来,露出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 磕到了!!! . 食堂吃饭时,赏南收到宿舍群的消息,没别的,要带饭,赏南带什么他们吃什么。 “桃子和小斯,如果到时候和领养人见面后谈得拢的话,它们俩就有家了。”赏南没忘告诉萧睚这个好消息。 “嗯。”萧睚拌着饭,热气腾腾,雾气缭绕,他眉眼也在雾里不清不楚。 赏南握着勺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萧睚,以后作为人的时候,不要动不动凑上来舔我,可以吗?” 雾散了,萧睚墨色的眼冷冷的,“作为人,我就不是主人的狗了?” ! 他冷淡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和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赏南却脸红了个彻底,耳朵、脸、脖子都变得通红。 [14:它难道不知道这两者之间门的区别吗?可恶!] 机械的少年音愤慨起来挺好笑的,赏南笑不出来,他挺懵,大脑头一次有些宕机,因为他觉得萧睚说的没有任何问题,不管是人是狗,他都是萧睚,他本质是犬,他的本质不会因为人类皮囊而发生改变,所以他的行为模式和人类不一样也很正常,赏南理解。 “那能不能,不要在公共场合舔呢?比如宿舍?” 萧睚摇摇头,“我不懂。” “……” “晚上我想要和你一起睡觉。”萧睚吃下一口饭,咽下去后,他用盯着食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赏南。 而后者还在因为小狗的单纯懵懂而苦恼,对这个提议没有反对,“一起睡没问题。” . 其他室友表示有问题。 赵建波:“你们为什么要一起睡?” 钱雄:“关系太好了。” 纪一:“不挤吗?” 张咚咚:“如果盖不到被子的话,那一定会感冒的吧。” 金新华:“掉床底下会痛死。” 李赛赛:“我支持!” 赏南爬上萧睚的床,“降温了,两个人睡觉比较暖和。”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因为南川自从开始下雨后,这温度就断崖式地往下降,一度让众人以为南川从夏季一步跨进了冬。 萧睚体温比大部分人类的都要高出一截,就算不变成犬,抱着也会很暖和。 可赏南没想过抱着人类形态的萧睚,怪不好意思的,抱狗狗感觉没什么问题,可是抱着一个不穿上衣的同龄人,和狗狗不一样,他甚至努力贴着墙,和萧睚保持了一拳头的距离。 熄灯了,灯管失去亮度的同时,赏南感觉自己腰上压了一只手,还没想是怎么回事,他身体就被萧睚拖进了怀里,赏南瞬间门就被暖烘烘的热度包围,以及触感清晰的胸腹肌。 “我要抱着你。”萧睚的手臂禁锢着赏南的身体,令怀里的人完全无法挪动,哪怕是挪动半分,都难以成功。 “萧睚。”赏南脑门很快出了一层汗,“你不觉得热吗?” “不热。”萧睚的脸凑近赏南,宿舍里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操场有几盏灯汇聚的灯光悠远又朦胧地照进宿舍,令萧睚的眼神看起来晦暗不清。 他今天第二次舔了赏南的嘴唇,还带了几分力度,将赏南上嘴唇都差点咬进了齿间门。 被人类舔嘴唇完全就是接吻的感受,赏南抵着萧睚的胸膛,面红耳赤,”能睡觉了吗?” 萧睚掌着赏南的后脑勺,将对方按得离自己更加近。 [14:温馨提示,爱意值50。] 赏南:“……靠——” [14:它是狗嘛,这种上升幅度再正常不过了,没有直接飚到一百,已经算收敛了,按理来说,应该是直接从0到一百的,不愧是怪物啊。] [14:别误会,爱意值不是犬对主人的爱意值,是萧睚对赏南的爱意值。] [14:果然,狗就算变成了人,最喜欢的依旧是主人,并且毫不冲突。] 赏南:“晚安,好梦。” [14:晚安。] . 一周的课程结束,和伤心少男约定的见面时间门也到了,约定地点就在离别墅区最近的户外咖啡馆。 雨也停了,两人一到别墅,斑斑和耶耶就缠着两人要玩球。 斑斑:“我快无聊死了!” 耶耶:“我也是!” 而桃子得知自己即将有新主人以后,高兴地绕着别墅跑了两圈,它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那他是个怎样的人?能让我每天吃饱吗?” 赏南捧着一杯水,回忆道:“嗯,还挺有礼貌的,应该能,他在个人主页晒过他的家,看起来还不错,恭喜啊桃子。” “谢谢小南,除了牙哥以外,你就是我最爱最爱最爱的人了!”桃子兴奋地往赏南膝盖上扑。 赏南摸着桃子的头,桃子舒服极了,继续说话:“如果小南你是母狗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和牙哥在一起,也可以天天和我们在一起。” “……”赏南沉默片刻,“就算不是狗,我也可以天天和萧睚在一起。” 萧睚手里抓着一只皮球出现在赏南身后,桃子立刻离开赏南的膝盖,“牙哥!” “你扔吧。”萧睚绕过沙发,把皮球递给赏南,他身后跟着眼巴巴的斑点狗还有萨摩耶。 “我扔?在这儿?”赏南指的是在室内。 斑斑走上前来,“没问题的,客厅这么大,完全够了。” 也是,别墅客厅除了沙发和一张茶几,以及壁挂的电视机以外,什么都没有,哪怕装饰用的花瓶都没有一樽。 “那行。” “准备好了吗?” 赏南把球用力地丢了出去,带着弹力的皮球掉在地面,萨摩耶两只前爪压住球,正想用嘴含住,斑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它爪子底下叼走,撒腿就往赏南所在的方向跑。 萨摩耶速度不及斑点狗,论灵活它也够不着斑点狗,但哪怕没有半点游戏体验,萨摩耶也还是爱和斑点狗玩儿。 萨摩耶一次球都没有捡到,斑斑胜负欲极重。 赏南不知道自己丢出去的是第几次球,他安慰耶耶,“没事,慢慢来,别急眼。”他都看见耶耶动嘴去咬斑斑屁股了。 斑斑这次依旧铆足了劲儿抢,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头撞在墙上,也不觉得疼,爬起来继续冲向皮球。 耶耶一边叫一边跟在它屁股后面追。 赏南靠在沙发上,萧睚本来一直站在他旁边的,他看过去时却没见着萧睚的身影,萧睚呢? 他再度去看已经跑到了二楼的两只狗,左边楼梯上出现一道大过于他们许多的黑影,獠牙可怖的狼犬速度飞快,它直接把斑点狗按在了地上,低头从它嘴里叼走了皮球,再从右边跑下了楼,最后出现在赏南面前。 狼犬的唾液掉下来,喘着粗气,不用口令,它就会自己将皮球放在赏南的脚边。 “好棒啊萧睚。”赏南知道萧睚是喜欢被夸奖的,即使还没反应过来,他也决定先夸了再说。 狼犬甩了下尾巴。 有了萧睚的加入,不仅萨摩耶没了游戏体验,斑点狗也终于体会到了被吊打的感受,它完全成了陪跑的,有时候球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被牙哥咬住回跑。 斑斑比耶耶聪明,可牙哥的智商比好多人类还要高,再加上天生拥有的速度和战斗力以及耐力,这已经成了牙哥的主场。 斑斑累趴下了,它去水盆里喝了半天水,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中场休息,耶耶也是,脖子那一圈儿毛都被口水打湿了。 赏南拿着全是狼犬口水的皮球,“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和领养人见面的时间门快到了。” 狼犬先是一只前爪前伸,再是第二只,最后才彻底趴在了赏南脚下,它看起来玩得很开心,吐着舌头,甩着尾巴。 赏南把皮球放下,去厨房接了一大盆水给它喝。 只有在萧睚作为狼犬形态出现的时候,赏南才产生自己是主人的感觉,在面对人类形态的萧睚时,赏南很难把他当狼犬对待,顶多摸摸耳朵拍拍头,像现在这样去掀起它嘴皮看它牙齿情况的行为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平时他和萧睚的相处当中。 喝足了水的狼犬甩了甩头,它昂起头,看着蹲在自己旁边的赏南。 它直接将赏南的手指用舌头裹进了嘴里。 和人类舌头不一样,犬的舌头不是完全平滑,有点刮手,更何况狼犬的獠牙也很危险。 幸好狼犬只是含了几秒钟就吐出来了。 “好了,萧睚,准备一下,我们要带桃子去见她的新主人了。”赏南把那盆水端走,把在外面晒太阳的桃子唤进来。 赏南在桃子面前蹲下,“等会你见到了他,如果你不喜欢他,你就和我说,我不会把你交给你不喜欢的家庭。” 桃子疯狂地摇着尾巴,“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 今天周末,咖啡馆地理位置好,有不少客人前来,带着猫猫或者狗狗在草地上晒太阳。 “喝果汁?”赏南问萧睚。 “好。”他不喜欢咖啡的味道。 坐在赏南椅子旁边的桃子很乖,它期待地四处张望,虽然它并不知道自己的新主人长什么样子。 一辆黑色的奔驰驶出道路主干道,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从车窗里,他一眼就看见了托着腮在和旁边的人聊天的清秀少年,本来应该是很难一眼看见的,可对方旁边蹲坐了一只乖巧的拉布拉多。 应该就是他们没错了。 赏南看见走向自己的来人,慢慢直起身,不再懒散地快要趴在了桌子上。 “伤心少男?”赏南不太确定,因为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就是事业有成的模样,身高很好地平衡了他不出色的外貌,手腕上的钻表不露声色地展现着他的财力。 “嗯,看见了狗,我就直接过来了。”对方拉开椅子坐下来,熟稔地摸了摸拉布拉多的头,拉布拉多朝他“汪”了两声,尾巴都快摇断了。 但来之前,赏南说过,不可以扑人,不可以把口水弄到人家衣服上,好好坐着。 “这是你要的材料,身份证复印件,工作单位所开的证明,年流水,学历证明……都带来了,我叫章峦,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章峦语气很具有亲和力,桃子已经从赏南椅子旁边慢慢挪到了章峦椅子旁边。章峦看起来也很喜欢桃子。 材料都没问题,赏南看完以后,看着对方,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待它,如果回家以后你后悔了,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章峦笑着摇头,“应该没人会后悔养狗吧。” “礼貌问一下,”他又开口说,“你们应该还是学生吧?为什么会想到帮助流浪狗,这笔开销可是很大的。” 赏南指了指从头到尾都沉默的萧睚,“他出钱。” 萧睚撩起眼皮,又垂下眼,神色漠然,他不喜欢陌生人。 章峦目光在萧睚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笑起来,“好人有好报,祝你们学业顺利。” “可以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日光澄澈,空气中充斥着咖啡和各色水果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朋友,我和他是朋友。”赏南说道。 章峦点头表示了然,同时将自己放在桌面的手机摁亮,朝赏南所在的方向推了过去,“我可以,要一个你的私人联系方式吗?” 话音落地,萧睚的手指按上章峦的手机,推了回去,“不可以。” 章峦笑看着赏南的反应,毕竟他要的是赏南的联系方式,不是这位冷脸同学的联系方式。 赏南从萧睚手里拿走章峦的手机,萧睚没用力,所以赏南轻易就成功了。 手机到赏南手中的那一刻,萧睚眼底的神色骤然变冷,可细看,却发现他眼底如台风过境后,全是斑驳残骸,甚至看起来马上就要下一场瓢泼大雨。 “不好意思,”赏南每说一个字,萧睚眼中就放晴一分,赏南把章峦的手机还了回去,“有什么事情,您在官方账号上联系我就可以了,我看见了就会回复。” 章峦眼神定定地看了两人几秒钟,半晌后,他扬起嘴角,“那好,我本来觉得私人账号的话,你回复得肯定要快一些,既然这样,那我们有事就还是在官方号上聊吧。” 他站起来,牵起桃子的绳子,“桃子,跟我回家吧。” 桃子一路走一路回头,它看的人更多是萧睚,有那么一瞬间门,它都不想走了,它想要和大家一直呆在一起…… “桃子,我已经买好了冻干,回到家后给你吃好不好?要来一碗牛奶吗?” 桃子毫不犹豫地从萧睚和赏南的方向收回目光,高兴地冲章峦”汪“了一声。 晚上,赏南和萧睚决定就在别墅休息,斑斑和耶耶可怜兮兮地让他们不要走,萧睚完全只听赏南的。 ”你心情不太好?”在卧室里,赏南洗完澡坐在床上,问着已经进入浴室的萧睚。 从下午回到这里开始,萧睚的心情似乎一直都非常低落,生人勿近的气息萦绕全身,斑斑耶耶都不敢靠近他。 浴室里只有哗啦啦的声音,萧睚可能没听见,赏南想道。 “咔哒”一声,浴室的门开了,赏南正好在看手机,就没顾得上回头。 手机上他正回复着章峦的消息,章峦给他发了桃子吃饭喝水还有玩玩具的视频,章峦住在一套大房子里,现在也是桃子的大房子,桃子看起来呆得很开心。 赏南回复道:你们相处得很愉快。 回复完章峦,赏南正准备退出页面,就听见自己脑袋后面喘着粗气的声音,不是人类,是野兽。 哪怕知道是谁,赏南浑身的汗毛也在瞬间门全部竖起来了。 狼犬前爪搭在床沿,不知道出现了多久才靠近赏南。 赏南慢慢放下手机,咽了咽口水,“萧睚?” 话音刚落,赏南就被一股猛力扑倒在床上,他脸埋进柔软的棉被里,肩膀被压得死死的,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吃力地抬起脖子,“小狗,有话好好说。” 狼犬将赏南从床上翻了个面,有那么一瞬间门,赏南觉得自己像一个鸡蛋,它翻得那叫一个轻而易举。 狼犬的耳朵是耷拉着的,尾巴也是有气无力地垂着不动。赏南看见的时候,一怔,轻声道:“是因为你觉得我被别人要联系方式,所以你不开心了?” “我说过,我不会抛弃你。”赏南看着自己上方的狼犬,一字一句说道。 狼犬眼神中的漠然却丝毫不受赏南的保证影响,它两只爪子按在赏南脑袋两侧,慢慢低下头,它湿热危险的呼吸喷洒在赏南的脖子里,最后慢慢蔓延到脸上,它嗅过赏南脸上每一寸皮肤,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领地没有被他人涉足与占领。 接着,它重重地舔了赏南一口,从下颌到脸颊,连眼睛都扎扎实实地挨上了狼犬的舌面。 它垂着的尾巴轻轻甩动了一下,紧接着又舔了赏南好几下,赏南侧头尝试躲开,他手指抓着狼犬脖子那一圈厚实的毛发,想将这只庞然大物推开。 “小狗,我错了,好吗?”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错了,但小狗嘛,哄哄就会好的。 狼犬继续舔着赏南,舔湿了赏南的额头和眼睛,撬开了赏南的双唇,那一瞬间门,赏南眼睛瞪大,最后的动作是切切实实地越过了人类与犬的界线。 赏南刚想正经起来推开狼犬,它就消失了,继续动作的是萧睚,他跪在自己身侧两侧,黑色的t恤湿了大半,湿了的地方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肌肉的形状和走向。 萧睚手掌不轻不重地捏住赏南的下颌,依旧用小狗的方式舔着赏南的唇,但这已经满足不了他。 萧睚缓缓拉开了和赏南的距离,他声音又冷又哑,像被碾碎的冰,“赏南,我想亲你。” 萧睚的背弓下来,手下抬高赏南的下颌。 “萧睚,”赏南声音也有些微嘶,他抬手握住萧睚的手腕,制止了对方下面的动作,眼底流露出隐隐的笑意,“第一个吻,应该是主人给小狗的。” 说完,赏南仰起脖子,在萧睚的嘴巴上“啵”了一下。 第125章 小狗日记 小狗最擅长做的两件事情是爱主人和蹬鼻子上脸,两件事情也可以合并成一件——小狗最擅长做的事情是蹬鼻子上脸地爱主人。 赏南甚至连距离都还没拉开半分,萧睚的舌尖就启开了他的唇缝,感受不到萧睚有任何技巧可言,但热情完全令赏南招架不住。 直到嘴角流下唾液,赏南用拳头砸了萧睚肩膀几下,萧睚才慢慢放开赏南,他眼睛是翻涌的黑色海浪,浪头卷着无言的野兽才有的兴奋冲出眼眶,直奔赏南而来。 “你知道,什么样的关系是可以接吻的关系吗?”赏南看着在自己上方的萧睚,灯光太亮,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知道。”萧睚说。 不等赏南给出惊讶的表情,萧睚就告诉了赏南他是怎么知道的,“李赛赛的平板。” 赏南:“不是只有草图吗?而且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我受到了启发,”萧睚淡淡道,“我是狗,也是人类,狗能做的事情我可以做,人类能做的事情,我也可以。” 赏南嘴微微张着,过了半天,他憋出句,“…..你挺聪明的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不愿意呢?”赏南多期望萧睚现在可以变成狼犬形态,那样他就能大胆捏它的脸。 或许是心有灵犀,压着赏南的变成了大狼犬,它垂下头,将一身的野性都藏了起来,湿软的舌头舔了舔赏南侧脸,难得用犬的形态开口说话,“主人不愿意?” 靠,犯规! 赏南实在是无法拒绝小狗,哪怕对方体型比他还要大。可它毛绒绒的,忠诚,勇敢,并且小狗永远都只会爱他。 无人能拒绝满分的爱,还是时刻满分,永远满分。 小狗连承诺都不知道做,静静地等待着赏南的答案,换做人类的话,现在起码已经立下一百零八个生死不渝的誓言。 赏南手指顺着狼犬的獠牙慢慢抚摸到它的耳朵上面,“挺愿意的。”他说道。 狼犬尾巴甩了几下,彻底伏到在赏南身上,赏南拍了拍它扎实的后背,“起来,太重了。” 它滚到旁边,爪子却始终还搭在赏南腰上,尾巴缠着赏南的小腿,它体温高,将赏南的体温也裹挟得不停升高。 但赏南一动都不能动,稍微一动,哪怕只是咳嗽一声,狼犬就会抬起头,黑幽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赏南。 为了避免再次被一只狗亲得上气不接下气,赏南暂时选择装睡。 结果真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明亮灼人眼,窗帘没有拉上,照得赏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翻了个身,睡在身旁的萧睚立即睁开了眼睛。 萧睚背对着明亮的落地窗,一晚上没开口说话,他嗓音艰涩得说了个早,按住赏南的肩膀,直接翻身起来舔了一口赏南的眼睛,往下吻住赏南的唇。 昨天晚上之后,萧睚吻技直线上升,跟十个小时之前像是变了个人,让赏南忍不住怀疑昨天晚上萧睚是不是完全没睡觉,尽在研究怎么亲嘴了。 直到日光变得更加滚烫,萧睚才缓慢放开赏南,他脸埋在赏南颈窝里,灼热的呼吸像是要穿透赏南颈部的皮肤。 在被亲完之后,赏南的睡意才褪干净,他动了下腿,大腿外侧撞上了个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东西。 “……” “萧睚?” 听见自己的名字,萧睚抬起头,他眼底神色清醒,由于刚睡醒,他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没那么浓的冷色,眼中映照出来的全是赏南——他生人勿近的形象和他对赏南做出的行为不太相符。 “能起床了吗?我饿了。”赏南把手悄悄伸到后背底下,把滑上去的衣摆拉下来,真诚地看着萧睚。 萧睚这才从床上慢慢起身。 . 桃子顺利地找到了主人,令之前觉得领养好像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的流浪狗们登时放下了心。 趁着赏南还没回学校,又有不少流浪狗提出想要做领养登记。 有得选的话,大部分狗都不想在外流浪。 斑斑靠在沙发上,穿着不知道哪儿捡来的超大裤衩子,抱着一大瓣西瓜狂啃,耶耶吃相要秀气许多,他是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的。 两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审美也有着巨大的差异,斑斑穿大t恤大裤衩光脚在地板上跑来跑去,耶耶的t恤短了一截,露出肚脐,裤子还是牛仔短裤,穿粉色的泡沫拖鞋,他好像不知道什么人穿什么衣服,觉得舒服凉快就往身上穿。 “被领养有什么好的,天天被关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斑斑摆摆头,“傻逼才会想有主人,出门玩儿都要被绳子套着,真恶心。” 耶耶不赞同,“我觉得有主人真的很好啊。” 斑斑:“所以你是傻逼。” 耶耶把手中勺子的一块西瓜盖在了斑斑的脸上。 斑斑:“你找死!” 赏南坐在旁边登记,看了两人一眼,“别打架。”萧睚在厨房做饭,只有他看着这两人,他在客厅坐了多久,两人吵了多久。 耶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打架,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和斑斑争论,“有主人的话,我们就不用每天翻垃圾桶找东西吃了,也不用怕打狗人突然出现,而且会有人给我们洗澡驱虫,每天定时出去玩,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开开心心地在家里待着就可以了,这简直是我梦中的生活啊!”耶耶满脸憧憬。 “那你也去找小南登记,你也去找个主人。”斑斑沉下脸。 “我之前说了,除非有人愿意一下子领养我和你,还有牙哥,我们三个,不然我是不会跟他们走的。”耶耶执着于要领养必须领养他的小伙伴才行。 斑斑比耶耶要清醒多了,“牙哥那么大一只,身份证都办不下来,谁会领养?再说了,我们三个也是人哎,为什么还要去找个主人给自己添堵啊!” “可是有主人我会觉得很幸福啊,我是人,但我也是狗啊。” “傻狗。”斑斑骂道。 骂完,他脸上又被盖了一块西瓜。 这次,赏南都来不及出声阻止,两个人就在沙发上扭打到了一起,掉下沙发的是体态灵活精壮的斑点狗和浑身毛绒绒一看就吃得好喝得好的萨摩耶。 萨摩耶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斑点狗,从一出手就处于下风,它被咬住脖子,发出夸张的哀嚎。 赏南正要起身走过去劝架,蹲坐在自己旁边的一只小博美说道:“小南,别管它们,它们每天都要打架,从早打到晚,耶耶是装的,斑斑从来不真咬它,反倒是耶耶真咬伤过斑斑。” 看不出来啊,斑点狗看起来要比圆滚滚的萨摩耶凶狠多了。 萧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赏南身后,“吃饭。”他冷冷的声音一响起,两只纠缠在一起的狗立刻就松开了对方,舔毛的舔毛,舔爪子的舔爪子。 “我正好做完登记。”赏南合上电脑,说道。 “我做了咖喱。”萧睚转身朝厨房走去,赏南视线从男生背影的阔肩慢慢落到窄腰和那双大长腿上面,在犬类中拥有着优越品相的萧睚就算化作人类,外形也是万里挑一的优越。但萧睚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外形在人类中有多出挑,因为作为狗的时候,它也没有去和其他犬比美丑的意识。 “我能吃咖喱吗?”耶耶追上去。 “你吃不了。”斑斑也跟上去。 除了赏南和萧睚,其他流浪狗依旧吃大锅饭,斑斑和耶耶为了合情合理吃咖喱饭,直接放弃了作为狗的形态,和赏南还有萧睚一同坐在了茶几边上吃饭。 咖喱不太考验厨艺,但赏南也敢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咖喱,里头炖的牛肉,一点都不柴。 “天呐,太好吃了!斑斑你也学做饭吧,做给我吃!”耶耶兴奋道。 “傻逼做梦。”斑斑大口往嘴里塞着米饭,但是又烫嘴,他一边抽气一边嚼着米饭,还要抽空回答耶耶的话。 被拒绝后,耶耶也不气馁,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萧睚,“牙哥,你搬出学校住吧,和我们住在一起,小南也来,然后天天给我做咖喱吃!” 萧睚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你自己做。” “那小南来,小南给我做。” 赏南:“我不会做饭啊。” 耶耶垮下脸,“那好吧,那还是斑斑给我做吧。” 耶耶就算变成了人,想法依旧简单得不得了,智商够不上人类的平均水平,也不记仇,哪怕他整天被斑斑骂傻逼。 ”但是,搬出学校,“萧睚眼神若有似无地往赏南的方向扫,“可以。” 耶耶神情一顿,随即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岂不就是可以给我做咖喱了?!” 赏南专心吃着饭,一言不发,和萧睚一起搬出学校,去他的地盘居住,那可就真是任人宰割了。 - “为什么你们每个周末都不在学校?”赵建波啃着包子。 宿舍里的人难得时间撞上,一起去食堂买了早餐,一边吃着一边往上课的教学楼走。 人流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走的,因为赶时间,大部分人都是边走边吃着早餐。 赏南手中就拿了一瓶牛奶。 “忙啊。”赏南回答道。 “真他妈的敷衍,“赵建波说,他一口将包子咽下喉咙,“你俩该不会和哪个女生谈恋爱了吧?一个谈恋爱一个打掩护?” 钱雄:“萧睚要是谈恋爱,我们估计早就知道,打掩护有个屁用。” 赏南咬着牛奶吸管,“他这么受关注?” “肯定受关注啊,”吃完早餐的金新华终于得以参与话题,“我在表白墙上边看见好几次有人发找人的帖子,那被偷拍的人我一眼就认出来是萧睚,底下的人也都知道是萧睚,我连回答问题都没机会。” “哇——”赏南的语气和表情都很配合大家。 “妈的还是要长得帅,被爱的前提果然是长得帅!”赵建波表情恨恨地开始吃第五个包子。 311宿舍外形条件最好的就是萧睚,其次是钱雄,钱雄家里有点小钱,穿得很有范,再是清秀斯文的赏南,其余都差不多。 钱雄点头,看起来像是在赞同赵建波的话,“却是,反正长臂螳螂是没人喜欢的。” 赵建波都还没开始生气,赏南就笑起来,萧睚把剥好的鸡蛋用口袋装好放到赏南手里。 左右都是拥挤的往前走的学生,赏南手掌挡在嘴边,凑近萧睚耳畔,低声说道:“谢谢小狗。” 萧睚抿抿唇,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我是个好男人啊,”赵建波继续不服,“光看脸总是不好的吧。” “可是看脸你也不像个好男人。”李赛赛说道。 “好男人是做出来的,不是看出来的。”对于这点,张咚咚有话要说。 “也是,”纪一点头,“萧睚看起来也不像会对对象好的人,感觉很擅长冷暴力。” 赏南加入了,“所以说光是看会不准确,萧睚明明是个很好的人。” 赵建波:“那我倒也没觉得他有多好。” “……” 钱雄戳破他,“你嫉妒每个比你帅的人。” “你好像那个不说话就会死的大贱种。”赵建波说道。 钱雄咽下嘴里的煎饼,绕到赵建波身后,手臂箍住他的脖子往臂弯里收紧,“再骂一句贱种试试。” “哎哟哎哟哎哟!” 萧睚把赏南拉到一边,免得被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大个儿误伤。 赏南吃完了鸡蛋,回想起来纪一刚刚说的话,抬头问萧睚,“你一定不会冷暴力的吧?” “不会,你呢?” “我不一定。”赏南直言道。 “……”萧睚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冷下来的脸慢慢放晴,他轻描淡写道,“我不怕你冷暴力。” 还没把为什么不怕问出口,上课铃尖锐地响了起来。 但他们一行人还在教学楼前头的停车场。 赏南顺手把手里的垃圾丢进垃圾桶,反手拉住萧睚的手腕,“上课了,快跑。” 赵建波和钱雄刚打完就和好了,两人嘻嘻哈哈地大步赶上赏南,路过萧睚的时候,钱雄眼神一顿,说了句:“萧睚,你脸真他妈红。” 赵建波这时正好跑到了转角,他看着底下的萧睚,“豁,好几把红!” 赏南好奇地朝萧睚看过去,萧睚几步走在了赏南的前面,手还和赏南牵着,但赏南缺看不见他的脸了。 可耳朵还是能看见啊,耳朵也是通红的。 . 上午满课,第二趟课上到第二节时,教室里睡下了一大半,赏南他们宿舍里的人全倒下了。 李赛赛在睡着之前还举着笔说道:“放心,教科书上学的屁用没有。”他说完以后,就睡了过去。 萧睚听课听得很认真,做笔记也做得认真,只是写字速度比较慢,赏南趴在桌子上看萧睚一笔一划地写字,心里的某一块儿突然变得酸酸软软的。 “看什么?”萧睚突然停下了做笔记。 赏南用手指点了点萧睚的书本,“认真听课。” 萧睚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课堂上。 发呆很令人享受,特别是刻意遗忘任务和自己在原本世界的境况之后,赏南很喜欢目前这个世界,他很期待和小狗一起到老。 记忆中,他和白猫也有过这样惬意的时光,他忽的记起了白猫的名字,祁令。 名字是他起的,不是白猫自己起的。 他哗啦啦翻着字典,那还是在少年期,赏南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就叫你雪糕也挺好的,不然红豆橙子金宝旺财?” 白猫趴在他的桌子底下,“不要。” “那跟我姓,姓赏,然后我叫你赏北。” “听起来像傻逼,我不要。”白猫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不会给赏南取笑自己的机会。 祁令是一直到晚上才决定下来的名字,没有什么寓意,白猫觉得祁令两个字简单,而且这也是他在赏南作业中看见过的赏南写得最好看的两个字。 祁令很聪明,它本来就不是人类,更加不是普通的动物,所以赏南对它居然会写自己名字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 但动物毕竟是动物,祁令的字鬼画符一样,它爪子握不好笔,一笔一划,一笔一划,写很久才能写出祁令两个字,还会写赏南两个字,这是它仅能写出来的字。 被放大的字体,和眼前萧睚书本上笨拙的字迹慢慢重合,简直是一模一样。 赏南以为,可能是因为祁令和萧睚勉强算是同类,所以字迹也丑得差不多。 脑海中温馨画面一转,赏南站在冷清宽阔的大厅中,大厅正前上方悬挂着一台超大屏超高清的屏幕,上面滚动播放着近期频繁出没于市伤人频率也是最高的动植物名单。 有羚羊,有鸟,有槐树,有美人蕉,它们都有配图,旁边跟着科院目前所能获得的全部信息,其中包括它们的习性和主要出没地点和范围。 赏南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屏幕上出现了祁令的信息。 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影,很模糊,但可以看清对方手中捧着一杯咖啡,对方笑着说:“你说奇怪不奇怪,它居然还有名字呢。” 祁令伤人频率是最低的,它是一只体型庞大的豹子,祁令最常出没的地点是一所高中和一个住宅区附近,喜欢晚上十点半左右在南北直路遛弯。 它攻击性很高,很难捕捉,后面跟着括号,是科院工作人员自己的猜测。 ——他们猜测这只豹子是有主人的,不然它怎么可能会有名字? 高中是赏南就读过的高中,它经常在学校外面等赏南下课。 十点半是赏南下晚自习的时间。 南北直路是赏南下晚自习回家的路,它总是跟在赏南的后面护送他上下学。 赏南忽然直起身,不仅萧睚停下了笔看向他,连熟睡的李赛赛都被吓到了,“咋了咋了?” “做噩梦了。”赏南呐呐道。 记忆是碎片化地慢慢解锁,情感也跟着记忆一起出现在赏南的身体里。 这和按部就班的切身经历不同,记忆片段式地出现,情感也是,情绪上大起大落,让赏南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14: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有好多等这局解锁呢,加油!] 14的出现成功让赏南感觉轻松了点儿,他从令人喘不过来气的情绪当中抽离,“那么大的雪,不知道祁令在外面吃什么,冷不冷。” [14:猫科动物冬天会爆毛,不冷。] “……” 萧睚已经看了赏南半天了,看见赏南脸色变化了好几次,“做了什么噩梦?” 对上萧睚漆黑的眸子,赏南哑了半晌,才开口答道:“梦见我把你抛弃了,我还和打狗人一起抓你,你恨我,还说要把我撕碎。” “这的确是个噩梦。”萧睚放下笔,直接就在桌子上牵住了赏南的手,小狗手掌干燥炙热,“你说你不会抛弃我,所以噩梦不会实现。” “当然,”这点,赏南可以向萧睚保证,“我说到做到。” [14:黑化值15,爱意值100啦。] “好快。”赏南忍不住感叹道。 [14:正常,这只怪物的爱意值直接爆表我都觉得正常,毕竟它是狗,狗没有一分两分的爱。]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人都背着书包往食堂跑。 李赛赛他们慢吞吞的,因为他们已经决定中午点外卖,不去食堂和他们一起抢猪食。 “你们中午吃什么?”钱雄问赏南,“要不要参加我们的点外卖活动?” “……好。”他看向萧睚,“我想吃咖喱饭。” 萧睚点了点头,拎起椅子上的书包丢到肩上,淡淡道:“我们可以出去住,我做的咖喱饭比外卖好吃。”他过于冷淡的语气,令他看起来刚正不阿光风霁月没有半点私心。 “到时候再说吧。”赏南说完后想到了一个一定能安抚萧睚的理由,“我还没成年啊。”其实已经成了。 对于赏南说的话,萧睚暂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教学楼外面的草坪聚集了几只流浪狗在晒太阳,最先出去的李赛赛从书包里拿出他早上没吃完的早餐正在投喂它们。 “我们先下去买水。”赏南对李赛赛他们几个说道。 说完后,他和萧睚一起转身往楼道的方向走去。 楼道里的学生比上课那时间段少了许多,萧睚慢悠悠地走在赏南左边,垂眼想着什么,赏南注意到,主动问对方,“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成年后才能搬出去?”萧睚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赏南一怔,没多想,逗小狗玩儿是每个做主人的爱好,他抬手拍了拍萧睚的肩膀,“因为只有成年了才能一起睡觉啊。” 听赏南说完后,萧睚再次陷入了沉默。 站在自动贩卖机前,萧睚按下两瓶水,付款后,两瓶水接连掉下来,他弯下腰把水拿出来,拧开其中一瓶水的瓶盖后,递向赏南,同时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成年?” 第126章 小狗日记 “额……”赏南伸过去接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就是随口一逗,对上萧睚乌黑的眼睛,对方好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身份证上的年龄是虚岁,我实际年龄其实…..” “差多少?” “……” 就算外表和人类无异,日常行为也远比部分人类更加像一个人,但萧睚身上还是拥有着犬类身上才会存在的特质,比方说:心无旁骛一心只追求问题的答案,任何事物都无法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你骗我。” 小狗又不是笨蛋。 赏南忙拧紧瓶盖追上独自往前走的萧睚,抓住他的书包,“生气啦?” “没有。”萧睚听见身后小口喘着气的声音,脚步放慢了点,“你不想出去住可以直说,不用骗我。” 赏南和他并排走在一起,解释说:“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相处时间,先谈一段时间比较纯情的恋爱吧。” 听见赏南的话,萧睚眉心蹙了蹙,他眸子里一片暗色,“好。”他向来不会拒绝赏南的任何提议。 . 大家点的外卖差不多是同一时候到的,所以可以在桌子上一块儿吃饭。 看见赏南和萧睚点的一模一样的外卖,赵建波掰开筷子,“你们为什么要点一样的啊?如果点不一样的外卖,就可以多吃一种不同的口味了。” “喜欢吃就可以了。”萧睚说道。 张咚咚捧着自己的石锅拌饭,被赵建波那一盆吓到了,“能吃完吗?” “当然没问题,”赵建波把t恤从头上脱掉,举着筷子,“看老子今天大干一场!” 赏南揭开自己外卖的盒子,虽然卖相没有萧睚做的好看,但吃饭需要仪式感,他“哇塞”了一声。 萧睚把勺子塞到他手中。 “我发现赏南现在变开朗了许多呢。”纪一手臂拦在自己的外卖前头,因为李赛赛赵建波总是从他碗里夹吃的,他点的麻辣香锅,目前是最受他们欢迎的。 张咚咚羡慕地看着赏南,“如果我也能变得开朗一些就好了。”明明刚开学的时候,他和赏南看起来差不多,现在两人之间却仿若相隔了几个银河系似的,和萧睚那样的男生坐在一起,竟然也没有被压过风头。 赏南笑眯眯的,“世界上不止开朗一种性格啊。” “赏南说得没错,”钱雄推开赵建波企图偷菜的手,“别自卑。” “就是就是,”赵建波说,“你看萧睚帅成这逼样,钱雄都还自信得跟他妈根儿校草一样,赏南不也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萧睚后边跑。” 他一说完,萧睚和钱雄都抬起头看着他。 钱雄:“我迟早要把你嘴扇烂。” 萧睚重新低下头,把咖喱里的肉往赏南的碗中夹,“赏南没有屁颠屁颠地跟着我跑。” “好吧,那算我错了,但钱雄我总没说错吧?” “啪”! 钱雄把手里的筷子摔在了桌子上,他站起来,轻而易举地把赵建波从凳子上拖了下来,赵建波手脚并用带倒了自己凳子还有桌子上的几本书。 “救救老子啊救救老子啊。” 眼看着赵建波被拖到了外面阳台,张咚咚担心道:“不会打起来吧?” “不会的啦,”李赛赛头都没抬,“钱雄除了之前用拖鞋扇了几次,就没哪回真对动过手,不过……你们不觉得他俩也很好磕吗?” 金新华想到钱雄黑着脸用拖鞋狂抽赵建波屁股的样子,忙道:“磕不动磕不动。” “不过我还是最磕赏南和萧睚!”李赛赛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萧睚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和赏南绑定在一起,就是一件令他感到开心的事情。 大家都用完了午饭,赏南拿着牙刷从洗手间回来时,赵建波和钱雄才从阳台进来,这么久以来,赏南第一次看见赵建波不笑不闹也不说话,还把没吃完的外卖都丢了,穿上衣服拿着手机就走了。 “吵架了?”赏南好奇道。 钱雄无所谓道,“别管他。” 萧睚已经给即将要睡午觉的赏南留好了位置,赏南一转身,他就拍拍自己旁边的地方。 “……” 赏南睡在靠里的位置,学校的床一次性睡两个男生真的是太拥挤了,连翻身都好像会挤到另一个人。 床靠窗户的纪一还有张咚咚把窗帘拉上了,外面刺眼的光立刻就被遮掉了一大半,只剩下几缕光线照在宿舍正中间的桌面上。 窗帘一拉上,萧睚就侧身朝赏南贴了过去,他从背后揽住赏南的腰,把赏南拖得离自己更近,他胸膛略高的体温立刻穿透布料传输至赏南全身。 不等赏南反应过来,他唇印在了赏南耳后凸起的那颗骨头上,停留了两秒钟,他重重地舔了下去。 赏南痒得只能往萧睚怀里躲,怕室友察觉到,他瓮声瓮气说话,“不睡觉吗?你平时那么爱睡觉……” “睡。”萧睚的声音又冷又哑,他右手绕过赏南一侧脸颊,手指轻易拢住了赏南的两腮,轻而易举地将赏南的脸掰向自己。 他吻下去,以恨不得将赏南拆吃入腹的力道与姿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宿舍其余的人都睡着了,赏南才得以也开始睡午觉,但他相信,按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戒掉睡午觉这个习惯。 . 一学期的课程到了中段,赏南课表里多了一门就业课,一周一堂课,都在晚上,连上五周便结课。 几乎没人认真听这门课,本来就是凑数的课程,教科书都没有,但老师还是为大家准备了一个ppt,只不过这个课件是六年前制作的。 萧睚在做之前老师布置的作业,赏南什么都会,他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李赛赛低头玩着手机,撞了他一下,发现他没反应,就又连着撞了他两下,见赏南疑惑地抬起头,李赛赛把手机页面划到最上面,从桌子底下递给了赏南。 是一个宠物群的聊天记录。 [我姐说的,南川要开始清理流浪狗了。] [?] [怎么回事?] [大概是因为流浪狗太多,威胁到了市民安全吧,反正我姐是这么说的。大家最近也都看好自家的猫狗吧,如果跑出去被他们抓到,肯定会被无害化处理。] … 群里有人问什么事无害化处理,有群员回答:当然是杀掉,难不成是好吃好喝给供着? 此时,赏南的瞌睡全跑干净了,他把手机还给李赛赛,“你哪来的截图?” “我跟你说过没,我有个姐,我姐是一只泰迪,我妈特喜欢我姐,她就在这个宠物群里。”李赛赛说,“我是怕之前帮我们打程叶的那些狗哥要被抓,我是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它们都送出南川。” “那么多流浪狗,一起迁出南川不是容易的事情,”赏南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而且消息既然能传出来,捕杀就应该马上要开始了。” [14:南川流浪狗数量尤其多,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流浪狗往南川来,因为吸引它们前来的不是南川的风土人情,而是萧睚,它们靠近萧睚有无尽变成人的可能,虽然它们自己并不知道靠近萧睚的好处,这只是它们的本能,不过,准确来说,是有黑化值的萧睚吸引它们前来的。] [14:南川流浪狗,包括辖区内每个县镇乡村的加起来,从昨天开始,与之前相比,减少了两百多只。]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赏南扭头往教室后门看去,那里蹲着一只狗,是之前李赛赛投喂过的学长,它一看见自己被发现了,掉头就跑掉了。 “我觉得南川的狗挺通人性的,没政府说得这么可怕,太小题大做了。”李赛赛在南川本地长大,对南川的每一份子都有着深刻的感情。 可流浪狗太多的确会造成很大的安全隐患,和猫不一样,狗是群居动物,它们会自然而然的组成狗群,为了存活,为了捕猎,为了领地,它们极大可能会向人类发起攻击。 可这是南川,南川大部分流浪狗都有组织有纪律,它们熟记联盟内规定,主动避让行人是它们每只狗必须遵守的条例,可即使如此,它们的存在也令人感到心慌。 所以它们必须被清理掉。 赏南低声告诉了萧睚,萧睚动作微顿,过了会儿,他继续写起字来,“流浪狗本来就是属于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成群后伤人概率很高。清理掉,也是为你们好。” 他说的是你们,自动把自己划入了流浪狗那一方。 而他虽然看似是在为人类考虑,语气却超乎寻常的冷漠——他一点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其他人看不出来,他们觉得萧睚总是冷冰冰的,没任何变化,只有赏南能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有主人才会在意小狗的喜怒哀乐。 “让它们离开南川就好了。”赏南说道,“等会下课之后我们就去你家,告诉大家,再让大家把消息传出去。” 萧睚放下笔,看向赏南,他眼眸很深,从黑色变成了狼犬的深棕色,瞳孔里的圆圈清晰可见,被他看着,就是被野兽看着。 “好。”萧睚说。 萧睚是犬,怎么可能真的对自己的同类漠不关心,如果真的是漠不关心,就不会有流浪狗联盟的存在了。一直以来,它们都叫萧睚老大,虽然萧睚从来没让它们这么叫自己,却在做着老大应该做的事情——为它们遮风避雨,尽可能地让它们避免和人类打交道…..这已经是萧睚能为同类做的全部,它们的生死其实仍旧是人类说了算。 - 流浪狗之间会自己互相传递消息,它们正要去萧睚学校告诉萧睚这件事情时,萧睚就和赏南一块来到了别墅。 那只叫梅梅子的金毛也在,好几个流浪狗联盟分区的组长都在,梅梅子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它趴在沙发上,“应该不管我们郊区的事情吧,有这个空打我们还不如去把郊区那些荒废的地给种了。” 看见赏南进来,它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甩着尾巴去求摸,却被萧睚面无表情地拎着耳朵丢到一边,“说正事。” 耶耶吃着零食,“反正我不走。” 蹲在地上的小博美说道:“你不走当然没事啦,你可以变成人,但我们都得走,不然都会被打死的。” “无害化处理就是安乐死吗?”一只田园犬问道。 同样也是田园犬回答它,“你也配?有狗来了消息,直接套麻袋打死装车倒垃圾堆。” “啊这么惨啊。” 赏南看着忧心忡忡的大家,如果他听不懂它们说话,他可能会觉得狗狗垮着脸真可爱啊,但在这个世界他能听懂犬类的语言,知道它们每天在想什么,知道它们因为什么开心又因为什么不开心,更加知道它们每一只狗都在担心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在来的路上,在出租车上时,他和萧睚就在马路上看见了两三辆停着却亮着车灯的大型货车,车厢贴着此次城市清理美化的标志,附近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手拿网兜或者铁棍。 金毛靠着赏南,“他们分三班,每个时间段都可能撞上他们,还不如躲着不出去。” “躲有屁用,”金毛身后的田园犬咬了它的尾巴一口,“他们是地毯式搜索,除非像我们现在这样有个家,否则一准被逮到。” “那就深夜跑。” “是不是笨呐?我刚刚说了,每个时间段都有人上班。” “我们躲着点,绕着他们走,反正好多人类都眼瞎。” “这倒是……” 赏南:“……” 听它们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赏南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让人直接送你们走呢?” “哪有人啊?我们没有人啊,没有人会帮我们的。” 耶耶趴在斑斑的腿上,使劲点头,“就是就是,人类才不会帮我们呢。” “我不是人吗?”赏南揉了揉萨摩耶的脑袋,“你和斑斑不也可以变成人吗?还有萧睚,我和萧睚可以暂时向学校请两天假。” “对哦。”耶耶恍然大悟,“但是我的智商不高,很容易露馅,斑斑智商也不高,只比我高一点点。” 斑斑举起高中哎,我之前主人的妈妈说高中是很重要的阶段,如果高中不重要,我就不会被丢掉啦。” “那到底叫不叫孟三?” “还是不……” “不叫我还不是回来了,”外面像是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赏南朝院子里看过去,发现是穿着校服的孟三,他蹬自行车回来的,自行车被他潇洒地摔在地上,他大步走进梦里,一跃上沙发,一只毛□□亮的边牧就蹲坐在了沙发扶手上,它看着众狗,“这么大的难关,当然要一起度过。” 它看向赏南,“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它智商显然高过于斑斑耶耶不少。 赏南正要回答,萧睚的声音就淡淡地响起,“我和赏南在谈恋爱。” “什么?!!!”边牧震惊地汪了几声,“牙哥,你得找母狗才行啊,他是个人类,还是公的!” 耶耶也跟着喊了起来,“不是母狗的话,就没办法生一窝孩子了。” 斑斑捏住萨摩耶的嘴,“喜欢不就行了,傻逼。” “这件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孩子什么的,萧睚从来就没想过,赏南也生不出一窝小狗来,他不需要其他小狗来和他瓜分赏南,“你们逃跑要紧。” 流浪狗在每个城市都不受欢迎,每个城市也都存在着流浪狗。只要有人类,流浪狗就永远不会灭绝。 但像南川这种放任多年陡然要开始大清理的城市还是少数,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 赏南摸着金毛的头,想了想,说道:“我和萧睚,分开带孟三斑斑还有耶耶护送大家离开。”斑斑耶耶的智商无法单独行动,加上孟三也不够,只能他和萧睚分别带着。 孟三也赞同,“我和牙哥一组,赏南带着斑斑耶耶……要不耶耶你还是别去了,就待在这里,我怕你跟着坏事。” 萨摩耶一听不让自己跟着,立刻就坐了起来,“那怎么行?” 吵了半天,最后耶耶仍是被同意跟着大部队。 “那就分区,联盟不是分了组的吗?”赏南看见金毛点头之后,缓缓道,“一个组一个组的送,给足够的钱,想必愿意接单的司机不会少,目的地就是南川周边县市。” “如果路上碰见非联盟内成员,也可以顺完,转学太麻烦了。” “我也是我也是,”耶耶说道,“我要和斑斑牙哥还有小南永远在一起!” 斑斑点头,“我也留下。” 梅梅子蹭着赏南的膝盖,“小南,你领养我吧,我不想走。”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人类,梅梅子说完后,好一些狗都期待地看着赏南,恨不得都跑上来求领养。 “也领养我,我看见好些人一养养好几只!” “还有我还有我,我会买菜!” “我会拿快递!” 赏南心里隐隐地发酸,也更加清楚地知道以他一人之力无法给这么多狗提供一个家。 而且,从梅梅子开始求领养之后,赏南就明显感觉到萧睚的视线变得冷了些,差点忘了,萧睚也是他的小狗。 不等赏南开口拒绝或者是同意,萧睚就道:“我这里能容纳一部分,过几天我会给留在这里的人订制一批项圈,食物每天会有人为你们准备,但在清理行动没有停止之前,你们不能乱跑。” “其余的狗,送走。”萧睚拉着赏南的手腕站起来,“我先回学校,明天下午两点见。” 它们目送萧睚和赏南离开。 其实在这里的流浪狗也不是都想被圈养,它们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看人脸色过日子实在是度日如年。 . 回到学校的时间已经非常晚了,李赛赛他妈实时向李赛赛播报着打狗队又抓了多少流浪狗,不过还有好些之前丢过狗的人天天蹲在清理流浪狗的工作厂房门口,指望蹲到自家走失的狗。 赏南打开电脑,也发现给他发消息的人中有一个是在他公布的照片里看见了她两年前跑丢的狗才联系的。 “狗哥们真惨,便宜狗肉贩子了,”李赛赛啃着在便利店买的鸡爪,“最近肯定天天大丰收。” “话说,你还生气呢?鸡爪吃不吃?”李赛赛从塑料袋里抓了两个没开封的递给背对大家躺在床上的赵建波。 赵建波:“我不吃。” “真生气了啊?”李赛赛放下鸡爪,站起来,弯着腰把脑袋伸到了可以看得见赵建波脸的地方。 看见之后,李赛赛“我靠”了一声,“你怎么还哭啊?” 没给赵建波做出反应的时间,全宿舍里的人都往钱雄看过去,李赛赛不解地问钱雄,“你中午到底怎么着赵建波了?他居然都哭了。” 钱雄正在擦着他的新球鞋,“怎么就和我有关?说不定因为他阳痿吧。”说完,他恶劣地一笑。 李赛赛咬了一口鸡爪子,摇摇头,“我一直觉得嘴毒,现在才发现,雄哥也不遑多让啊。” 不论钱雄怎么嘲讽,自始至终,赵建波都没有任何反应,跟没听见似的。 钱雄擦完鞋,把鞋摔在鞋盒里,“贱货。” 直到这时,赵建波才翻身坐起来,他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就砸在了钱雄的后脑勺,“操//你妈。” 那杯子掉在地上,钱雄也没反应,过了好半天,张咚咚才指着钱雄的后脑勺说道:“钱雄,你头流血了……” 钱雄白眼一翻,连人带凳子倒在了地上。 “靠靠靠靠,晕了晕了晕了,你他妈杀人了!!!!”李赛赛看着已经被鲜血染红衣领的钱雄,脸变得煞白。 311宿舍鸡飞狗跳。 [14:装的。] 赏南:“……为什么?” [14:谁知道呢?] 赏南想了几秒钟,表情变得比李赛赛还要慌张,他双手捏成了拳头,“怎么办怎么办,流血了啊,钱雄同学一定会死的吧!” 李赛赛:“赵建波你他妈赶紧把人送医务室啊,你屁股长床上了啊?” 听见李赛赛在骂自己,赵建波才回过神,他鞋子都没穿就跑到了钱雄旁边,他太瘦了,背不动钱雄,要几个人帮忙,他才把人背了起来,“让你骂我贱货,下次老子还砸你。”他说道。 “走走走,我们陪赵建波一起去,路上要是背不动了还能换人。”李赛赛叫上宿舍里的人,却对赏南说,“赏南,你和萧睚留着,要是辅导员突然跑来了,还能有人帮我们解释解释。”李赛赛看起来有条不紊刚正不阿。 赏南对自己被推回宿舍正感到疑惑呢,在吃瓜的14就出声了。 [14:我挺佩服你这个叫李赛赛的同学,他是怎么做到一边害怕死人一边撮合赵建波钱雄一边还能记着给你和萧睚留下独处的空间的?] 经过14的提醒,赏南顿时就明白了李赛赛为什么和自己一样,表情那么夸张。 合着也是演的! 宿舍里的人都走光了,除了萧睚,萧睚是在赏南开始表演的时候从浴室回到宿舍的,他胸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迹,水珠滚下去,把裤子都沾湿了好几块地方。 萧睚没有参与这场戏,他一直坐在床上,属于观众,作为观众,他也只关注赏南,关注赏南脸上的一切表情变化。 “你什么时候洗完澡的?”赏南进到宿舍里,喊了半天,口有点干,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我们明天要去找辅导员请几天假对吧,你觉得用什么理由比较好?” “萧睚,你怎么不说话?” 萧睚的头发半干,乱糟糟地挡在额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赏南,“你很担心钱雄?” 赏南被还没咽下去的水呛到了,他咳嗽了几声,无奈地看着萧睚,“萧睚,你怎么什么醋都吃啊?刚刚在别墅,你也吃醋。” 萧睚抿抿唇,没回答。 “是因为你这个品种的狗醋劲儿都比较大吗?”赏南走到萧睚面前,摸了摸他还湿润着的头发,“我是在起哄,想让赵建波和钱雄和好。” “我知道。”萧睚抬起头,他眸色里的瞳孔变成一圈一圈的深棕色,被水泡得湿软,像会吃人的沼泽。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 不容赏南出声,萧睚就抬手握住赏南纤细的手腕,他冷淡的嗓音响起,“如果狗为主人戴上项圈的话,主人愿意为狗也同样戴上项圈吗?” 第127章 小狗日记 “只有小狗才会戴项圈。”赏南用手指捏了捏萧睚的脸,萧睚冷淡的神色不变,于是,赏南接着又说道,“但是你可以在你的项圈上面刻上我的名字。” 萧睚垂眼,似乎是在思考赏南的提议是否可行,过了半晌,他点头,“好。” 宿舍里的人都因为钱雄意外受伤跟着去医务室了,周遭顿时变得冷冷清清,走廊里路过的同学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都清晰可听。 独自和萧睚待在一个空间内,与平时大家混在一起的感受截然不同。 或许是犬类的天性,赏南不管做什么,都能感觉到萧睚的视线在跟随着自己,可萧睚的视线却又和其他狗不同,因为在萧睚的眼中,赏南不仅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男朋友。 熄灯了。 赏南本来还坐在电脑前面回复章峦的消息,宿舍就因为熄灯陷进黑暗,他都还没适应这种黑暗,想要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电脑屏幕上,腰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赏南完全反应不过来,那股力来得又快又猛。 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了萧睚的床上,萧睚贴在他的身后,严丝合缝的拥抱。 真的是, 好黏人啊! [14:你没感觉错,是到目前为止最黏人的一只怪物。] [14:动物系怪物和其他类别怪物有所不同,其他类别怪物的攻击性和黑化值挂钩,动物系怪物却是从头到尾都有可能伤害人类的,黑化值就算降至0,只要没有主人,就算披着人皮,也不能改变它们是野生动物的本质。] [14:就像你的宠物祁令,它在你面前表现得那么温顺,但是当你的世界一进入畸变,当它固执地以为你背叛了它,它便朝你露出獠牙。] 赵建波他们直到半夜才回来,身上带着烧烤摊的作料味儿还有浓浓的啤酒味道。 看见赏南和萧睚已经睡着,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洗漱爬上床,宿舍始终静悄悄的。 过了好半天,钱雄摸着还在发疼的后脑勺说道:“赵建波你以后再胡咧咧我和谁谈恋爱,什么大胸女长腿女,我就把你嘴撕了。” “知道了知道了。”赵建波不耐烦道。 半点动静都能让萧睚瞬间清醒过来,听着钱雄和赵建波你一句我一句地又开始吵吵,他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他横在赏南腰上的手臂缓缓往上,单薄的睡衣底下,毫不费力地就碰到了。 不大。 赏南腿长,这是平时就能看见的,并且腰细,虽然个子不算高,可是比例极好,骨头细,所以不管是看着还是摸着,都不是干巴巴的瘦。 萧睚把滑下去的毯子给赏南重新盖上,现在的天气温度对他来说还有些热,但人类应该已经在感到冷了。 - 辅导员那里的假很好请,他不怎么管事,加上他老婆前不久生了对双胞胎,他在学生身上放的心思就更少,赏南和萧睚去请假,他就问了句做什么,也没怀疑理由的真实性,直接就签了字,并且还祝赏南早日康复。 但赏南说的是家里有事,不是自己生病。 校门口,三个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花坛边上,耶耶手里拿着只冰棍儿,斑斑和孟三则是一脸凝重的愁容。 看见萧睚,孟三忙朝他跑过去,斑斑和耶耶接连跟上。 “昨天晚上,我们已经和几个区的小组长联系上了,约定好了集合地点,我们只需要和货车一起过去接它们就可以了,出了南川,大家就安全了。”孟三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书包,看向赏南,“跟着小南其实最安全,小南是人类,在南川有家,遇见麻烦的话,蒙混过关的概率更高,所以斑斑和耶耶跟着小南会更好。” “吃吗?”耶耶把手里另外一支还没有开封的冰棍递给赏南。 赏南摇摇头,“你自己吃吧。” 萧睚看了眼赏南,“注意安全。” 说完以后,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来。 赏南主动问道:“怎么了?” 萧睚没再犹豫,说道:“它们两个如果不听话,可以打。” 斑斑and耶耶:“……” 耶耶:“现在养狗都讲究科学,打是不可以的,要和我们好好说,要给奖励,比如冻干零食什么的,最好还能有罐头……” 等他说完,萧睚已经和孟三走出去好远。 斑斑没管他,看着赏南说道:“货车我们一早就叫好了,是封闭式车厢,有一面车窗,而且最近天气不太热,所以也不用担心中暑,只管往车里塞就行,孟三给了司机不少钱,他说拉大粪都可以。” “那走吧。” 货车司机姓张,他让几个小同学叫他张师傅,张师傅是南川本地人,平时就靠拉货挣钱,接到这笔生意,他是大赚了,可也好奇。 在开往目的地的路程中,张师傅忍不住问:“这流浪狗到处都是,你们哪能救得过来?” 斑斑和耶耶对赏南是一个样,对陌生人类又是另外一个样,和孟三的灵活变通不同,斑斑和耶耶浑身僵硬紧绷地坐在位置上,对张师傅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赏南坐在副驾驶,想了想,说:“尽力而为而已。” 货车开的速度不快,视野极高,隔一段路,就能看见穿蓝色制服的打狗人举着网和棍在花坛里四处翻找。 张师傅的眼睛往外看了好几眼,感叹道:“这回政府是动真格的了,以后南川的大街上就变干净咯。” 耶耶的后槽牙登时就咬紧。 日光明亮,空气微凉。 萧睚从货车上一步下来,人类没有那么灵的鼻子,闻不到萧睚身上的味道,但犬类可以,他一出现,阴凉的小巷墙壁后面就慢腾腾走出来几只胖瘦不一的流浪狗。 “就你们几个?”萧睚问道。 接着,墙壁后面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一十多只,其中有四五只身上有明显的伤口。 孟三不用问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背着书包跑过去,“先上车,上车了我给你们处理伤口。” 司机坐在车上甚至都不敢说话,他只觉得狗这玩意儿真他娘的神,居然能听懂人话,还知道一起在这儿等救援,改明儿他也养一只。 货车的车厢离地面很远,流浪狗几乎没有高大健壮的个头,乱配出来的杂交狗更多。 萧睚挽起衣袖,弯腰把它们一只只丢进车厢。 孟三跟着上了车厢。 货车在行进的路上偶尔颠簸,孟三拉开书包,直接坐在车厢里,“受伤了的过来。”说完,他还从书包里拿出几包准备好的肉,“你们先吃点。” 看见肉,一群狗立刻扑过去抢夺,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有些吓人。 被孟三抓着爪子消毒伤口的田园犬语气低落地说道:“我们好几天没吃饱了,他们在很多地方撒了老鼠药农药之类的东西,毒死了不少狗。” 另外一只狗说道:“被毒死的狗在晚上的时候会有打狗人开车来一只只地捡走,肯定不是焚烧,肯定是送到狗肉馆子里去了。” 孟三身体不稳,满头大汗,“出了南川,就靠你们自己了,离人类远点,别什么都去吃。” “知道。” “明白。” 南川的区域划分非常细,它共分为十一个区,所以流浪狗联盟也有十一个小组,地区较为繁华的小组有时候一车还拉不完,一接一送就是两三个小时过去了,日光慢慢倾斜,大家脸上慢慢都出现了疲意。 其他区域的狗都没见过赏南,初见赏南时,它们又急又害怕,怕这是来清理它们的工作人员,要把它们一网打尽,大多数时候都需要斑斑耶耶出面解释,它们才能想起来对方是三哥昨晚说过的小南。 天快黑时,赏南和斑斑耶耶还有张师傅在路边的面馆吃饭,耶耶举着筷子,“我还没吃过卤面呢!给我来三大碗!!!” 看见吃的,累得蔫了吧唧的耶耶立刻又满血复活了。 赏南叫了一大盆卤肉和素菜拼盘,张师傅被吓到了,“会不会太多了?我们吃不完吧。” “吃得完吃得完,我饭量特别大!”耶耶把一整个鸡腿塞进嘴里,骨头都嚼碎了,斑斑看准时机,把骨头从他嘴里抽了出来,“骨头不能吃。” “不知道牙哥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斑斑心不在焉,他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眼睛,“你们人…..不是常说,右眼跳灾吗?我右眼一直在跳。” 赏南放下手机,“萧睚那边进行得很顺利,他在手机上和我说了,只是孟三说,晚上会有很多打狗人浑水摸鱼地打狗,让我们注意安全。” 张师傅到底是年龄比较大,见识得比小年轻要多,他嗦了几口面,“说不定这本来就是为了打狗,不是为了什么城市环境。” 不过他说了后又说:“但南川的狗确实需要打一打,成群结队的,吓死人。” 斑斑和耶耶才不会附和他。 赏南会和张师傅聊几句,但也不是赞同他。 留下最后五个区是在入夜后慢慢开始往外送,这五个区白日繁华热闹,只有到了晚上,才会慢慢沉寂下来,这几个区流浪狗数量也最多。它们平时就躲着人类,最近一段时间更是不到饿死不敢四处走动。 赏南见到的每一批狗,都是活在担惊受怕日子里的不安面孔,如果不懂它们的话,确实很难看出动物能有什么七情六欲,但一旦懂了,再看它们每只狗的眼睛,里头都是害怕和绝望。 大面积的投毒令它们无法找到食物,打狗队每一处角落都不放过,身边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生命完完全全不由它们自己做主,死期随时到来。 零点后,南川彻彻底底安静消停下来,路上车辆比白日里少了大半,行人几乎没有。 江边的风呼呼地吹着,货车停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矮树旁边,张师傅觉得有些冷,缩着脖子关上了窗户。 耶耶弯腰给它们先喂吃的,“等离开南川就好了。” 它们是江流区的,江流区是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聚集的流浪狗数量也是最多的,所以它们连小组长都比其他区多两个。 赏南粗略数了一下,有八十多只,伤员数量也到目前为止他见过的最多的一个区,精神也最差。 “到处都有毒药,大组长不睡觉地巡逻,好不容易休息的时候,趴着的那块草地上正好有毒药,大组长当时就死了。” “我们组被抓走了五十多只,被直接打死的有一十多只,小蓝的哥哥肚子都被打烂了。”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没有攻击路人,避让人类,只在晚上去捡东西吃,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一道强光照过来,赏南立刻站了起来,他转身看着举着手电筒慢慢朝自己所在方向移动的几人,“谁啊?”他手背在后面,示意大家先躲起来。 斑斑和耶耶冒着腰,指挥着大家先跑。他俩浑身都害怕得发抖,打狗人身上的味道不同于普通人类,他们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气。 草丛被带动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为首的男人眼睛忽的眯起来,“有狗,快追!”他嗓子一喊,其他几个人立刻跑动起来。 赏南伸手就拦住了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我遛狗呢,你想追我的狗?” “放屁,谁他妈半夜不睡觉在这里遛狗,你这种人我这几天见多了,”男人凶相毕露,“把流浪狗当你爹妈呢,滚!”他说完,狠狠推了赏南一把。 赏南反手就推了回去,把男人推了几个踉跄,冷声道:“我说我在遛狗,斑斑?”斑斑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男人还真不信他在遛狗。 可当草丛后面钻出一只满头草屑的斑点狗的时候,他懵了。 斑点狗走到赏南旁边蹲下,还蹭了蹭赏南的大腿,顺便冲男人呲了呲牙。 “斑斑,走了,”赏南拍了拍斑斑的脑袋,“看见没有?这就是打狗人,离他们远点,毕竟在他们眼里,只要是狗,都是一盘好菜。” 斑斑“汪”了一声。 中年男人黑着脸,却不敢说什么,因为这事儿确实是他理亏,把人家宠物狗以为是流浪狗,怪不得狗主人生气。 他晦气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自己几个同伴说:“行了,我们去别处找找,这地儿一定不少,而且长得肯定肥。” 赏南装作领着斑斑慢悠悠散步的样子,不时用余光往周遭看,确认这队人驾车离开后,赏南才停下脚步,“斑斑,让司机把车开过来,我们速度快点。” 打狗人和负责清理流浪狗的人明显不同,前者为了钱,穷凶极恶,装备齐全,后者其实只在白天出没,朝九晚五,没打狗的经验,失败率异常高——大部分狗应该都是命丧打狗人手中。 张师傅把车开到流浪狗暂时藏身的树丛边上,倒着车,让车厢直抵草丛。他打从心眼里佩服这大学生,看着秀秀气气的,跟那些打狗人对上居然也不害怕。 他虽然也不喜欢狗,可让他杀狗,那他做不到,许多人都做不到随随便便打死一条生命,可打狗人不同,会去做打狗人的也大多心狠手辣,这个行当,普通人做不了。 赏南体力不算特别好,他心脏病手术还在恢复期,累得靠在树上休息,把狗搬上车的工作都交给了斑斑和耶耶。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赏南吃力地把手机掏出来,低头看着屏幕上传过来的消息。 [小狗:还有最后一个区。] 同时,萧睚还分享了一个地理位置:在这里等我,最后一批我们一起送。 赏南的脸此刻白得不像话,他喘了口气,回了个:好,没问题。 几十只流浪狗终于全部搬上车,耶耶被斑斑推上车,碍于车上还有除了赏南以外的人类,耶耶只能倒在斑斑的腿上哀嚎,“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斑斑直接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张师傅倒还精神,他只负责开车,不搬货,平时的夜车也开得多,他甚至还时不时地哼几句歌。 意外瞥见赏南的脸苍白如纸,“哎哟,你脸怎么白成这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赏南老老实实答:“有点,您开快点吧。” 他从书包里掏出药瓶,每只药瓶倒了几粒药出来,就着矿泉水吃了下去。 “啥药啊?”张师傅问道。 “心脏病的。”赏南不咸不淡道。 “心脏病?你别死我车上哟。”张师傅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 说完被赏南无语地看了一眼,张师傅立刻不好意思地道歉。 . 最后一个是西江区,面积最大,流浪狗最多,不仅有联盟小组的成员,还有很多没有登记的流浪狗。 张师傅把车挨着另外一辆车停好,“那我还是不下去啊,你们注意安全。” 副驾驶的车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萧睚站在车上,赏南手指正好掌在门框上准备下车。 萧睚直接伸手抱住赏南的腰把人从车上抱了下来,刚接触到地面,赏南就听见萧睚些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哪里不舒服?” 身体状况发生变化的人类,身上的味道也会发生变化,即使是非常隐匿的疾病。 站在路灯下,萧睚贴着赏南的脸嗅了嗅,之后,他微微拉开距离,“不该让你来的。” “我在车上吃了药,感觉比之前好多了。”赏南抬眼看着萧睚,对方侧脸上有几道红色的擦痕,“你脸怎么回事?” 孟三带着更多的伤从后面而来,“和打狗人打起来了,他们真几把不是东西,我和牙哥骗他们说我们也是打狗的,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结果那群人直接跳上车抢,动起手来,就受伤了。” “放心,”孟三说,“牙哥把他们的腿都打断了。”他眼里不无得意。 萧睚一身看起来都灰扑扑的,脸上的伤,身上的灰尘,不太愉悦的面容,令他看起来像个家族刚宣布破产的落拓富家子弟。 他看了眼孟三,“行了,干活。” 西江区有两百多只狗,有好些是听见可以离开南川从别地儿跑来的,在夜色里,它们睁着一双双发光的眼睛,看着怪渗人的。 萧睚让赏南在一边休息,他对待同类丝毫不温柔,拎到什么就是什么,直接往车上丢,”砰“的一声,被丢上车的狗打几个滚,自己翻身爬起来,规规矩矩坐在角落,一句怨言都不敢有。 难怪他和孟三说他们是打狗人,那些人会相信,赏南看着萧睚的动作,真的很心狠手辣的样子啊。 眼见着行动接近尾声,远处几辆车驶过来,不是同样的车,面包车一辆,三轮车一辆,还有一辆破旧的货车,每辆车上都下来了好几个人。 一个瘸子拖着伤腿,用棍子指向萧睚,“老大,就是他,抢我们货!” 这应该就是之前和萧睚孟三发生冲突的那伙人了,赏南从花坛上慢慢起身。 萧睚不慌不忙,不受任何影响,把最后几只狗丢到了车上,斑斑立刻上去锁好车厢门。 确认没有遗漏后,萧睚放下衣袖,走上前,他冷冰冰的脸相当有震慑力,“货在谁手里就是谁的货。” “放狗屁!”为首的人啐了口,有点眼熟。 赏南认出对方的同时,对方也认出了他,他指着赏南,忽的笑了,“你他娘的说自己遛狗,我还真信了,没想到你跟这小子是一伙的,都他妈是抢老子货的。”刚刚在江边见过一面,赏南蒙混过关,没想到又对上了,对方还把他也以为是打狗人。 萧睚捉住中年男的手臂,按了下去,“别指着他。” “那老子指着你?”他恐吓道。 “随便。”萧睚说。 “……” 张师傅和另外一个司机都不敢下车,这群人看着就野蛮,像是混社会的,不知道这几个年纪不大的小男生为什么偏生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中年男主要杵的是眼前这个高个子,其余几个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学生伢子,没经过风浪,看见刀就吓得屁滚尿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把满肚子火压下去,朝萧睚挤出笑容,“这样吧小兄弟,你把狗分我一半,我给你钱,怎么样?” 车厢里的狗闻言都躁动起来,它们知道钱是好东西,是特别好的东西,人都喜欢钱。 “我不缺钱。”萧睚又慢条斯理地把衣袖挽了起来,他撩起眼,太阳穴的一道疤痕令他此刻看起来戾气横生,他淡淡道,“直接开打吧。” 中年男脸上肥厚的肉立刻就气得横了起来,”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好言好语和你说,已经是给了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用手指着萧睚的鼻子,”这批货是我早就盯上了的,我还纳闷它们最近怎么不见了,合着是被你小子坑走了,我劝你把它们都交给我,不然老子打得你满地找……” 他的话被萧睚一拳锤得中断了,萧睚卫衣的帽子都飞了起来,他甩了甩手腕,面无表情,“说了,货是我的,你们想要,自己来拿,我不让。” 中年男被一拳打出了鼻血,他捂着口鼻,“妈的,给我抢!” 耶耶立刻挡在了赏南的身前,他也闻出了赏南身上的味道和平时不太一样。 反正他打架也不厉害,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狗,就不去拖后腿了。 犬类好斗是天生的,斑斑本身就是烈性犬,萧睚则更不用提,孟三主要是脑子灵光。 可对面人够多,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常年打狗,练就了一把好力气跟下手的毒辣,但他们还是不敢杀人,只掏出棍棒来。 斑斑和孟三不是怪物,它们靠着萧睚变成人,各方面实力铁定不如萧睚,两三个人就能拖住他们,其余的人则都要靠萧睚自己应付。 萧睚一脚就能踹翻一个人,被踹到的人要飞出去好几米远,也要好久才能爬起来。 他应对自如,毫不吃力,下手就算不重那也是对狼犬自身而言。 风声里裹带着惨痛的哀嚎声以及骨头咯吱断裂变形的声音。 有人打红了眼,从刀鞘里抽出刀来,刀锋在路灯下闪出一道道寒光,这刀平时就是杀狗的。 耶耶身后草丛里传出响动,他和赏南一齐回过头,看见一张满脸鼻血的肥脸,是打狗人的老大。 耶耶下意识呲牙,想起自己是个人,呲牙没用,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赏南拉着耶耶到自己身后,他利落地掏出美工刀,在对方朝自己挥起刀的同时,他速度更快地将刀插/进了对方的肩膀。 中年男疼得面容扭曲,但却变得更加兴奋似的,他停滞在半空中的水果刀用力向下,眼见着赏南无法抵挡一个体格大过他许多的成年人的力道,耶耶一把推开赏南,对方手臂直接掐着耶耶的脖子狠狠捅了耶耶几刀。 鲜血迸溅出来,赏南想帮忙,眼前却从一片血红变成了一片雪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好像缺氧了,但却毫无办法。 耶耶则慢慢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眼泪掉下来,他扭头朝斑斑的方向大喊,“救我啊救我啊,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孟三推了斑斑一把,“你过去帮忙!” 斑斑被耶耶脚下的血刺伤了眼睛,经孟三提醒才回过神来,他捡起地上的棍子朝耶耶和赏南跑过去,只是还没到,就听见了身后牙哥的吼声,他脚步僵在原地,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这下好了。 牙哥非得把这些人撕得稀巴烂不可。 赏南最后看见的一幕是萧睚朝自己跑过来,小狗一定是着急死了,中途被人一棍打在背上,他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再度翻身起来时,毛发雪亮,眸子漆黑,獠牙长而尖利的狼犬仰天长啸了一声,跃进草丛一口就将中年男拖了出来,它一口咬掉了对方的手臂,鲜血溅到它的头上,它一爪子拍晕对方,继而转身攻向其他人。 突然出现的野兽吓坏了众人,顿时四散逃离,可狼犬并不会因为他们害怕而将此事翻篇,它将他们一个个地追上,将躲在花坛树丛里的人咬着肩膀拖到外面,一边撕咬一边甩着脑袋。 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来越重。 [14:你只是疲劳过度,小狗太冲动了。] [14:不过也能理解,护主是动物系的本能。只是现在它的原身被人类看见了,必须要抹除这几个人类的这一段记忆,但是会扣掉你两个亿的积分。] 赏南意识清醒着,对小狗的失控感到心疼又无可奈何,“扣吧扣吧,谁让我是他主人和男朋友呢。” 第128章 小狗日记 [14:积分本来就只是个数字而已,它具体的作用系统内也没有显示,但人类对自己攒下来的东西总是看得特别重,哪怕它可能根本就没什么用,只是看你舍不舍得而已。] [14:可两个亿也太多了。] 孟三让两个货车自己将这批流浪狗送出南川,他和斑斑则送耶耶去宠物医院。 而萧睚,萧睚早就抱着昏倒在地的赏南往医院跑去了,哪怕是以人类的身体,他的奔跑速度也极为可怕,可是这会很消耗他的体力,但这个时间很难打到车。 萨摩耶腹部被捅穿,鲜红的血液涌出来染红了它满肚子蓬松柔软的白毛,它耳朵都耷拉了下去,嘴里冒出血,喘着呼哧呼哧的粗气。 孟三裤腿上全是血迹,不是萨摩耶的,是那些打狗人的,他们还留着一口气,可咬成那样,活着跟死了的区别不大。 拦了车,司机吓了一跳,没多问,油门一脚踩下去。 斑斑用手掌堵着萨摩耶肚子上的伤口,眼睛憋得通红,孟三:“捅了两刀而已,还能活。” “可是很痛。”少年低着头,滑腻的血液渗出他的指缝,温热柔软,却令人身体发冷。 “还是担心担心小南吧,他有心脏病,如果他出事,牙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孟三从书包里掏出卫生纸,流浪狗或多或少都受过伤,被小孩子往死里整过,被人剁下来尾巴,被车子碾断腿,它们生命力顽强,不会轻易死去,“不过伤了人,已经可以走法律途径了。” 斑斑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另外一只手完全不知道怎么放,萨摩耶磕在他的腿上,连鼻子里都涌出血,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吟。 它们几乎算是同一时期来到牙哥身边,萨摩耶比他小几个月,就算被主人抛弃,对人类也依旧满怀善意和希冀,萨摩耶和斑斑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它智力只比普通狗高出一点,如果不是斑斑一直保护他,萨摩耶活不到今天。 可如果不是耶耶一直陪伴着斑斑,斑斑也不会对这个世界卸下心防,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翻过垃圾池,也一起被菜市场杀鱼的老板用刀追着满大街跑,他觉得自己不能没有耶耶。 孟三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出神,坐在旁边的斑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平时爱耍酷的少年就是被牙哥一爪子拍飞出去也不吭一声,这样哭起来,脏兮兮也可怜兮兮的。 萧睚抱着赏南来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医院,急诊此时正因为几个醉汉吵闹个不休,一看见有正儿八经的病人,立刻呼啦啦都去处理新来的病人了。 豁! 推着抢救床来的众人被萧睚满头满脸的血吓了一跳,连手臂上都是一道道的血迹。 “你需要看看吗?”有个护士顺便问道,要有伤,就一起处理了。 “我没事。”萧睚说,“他有心脏病,你们看他就行了。” “心脏病?!具体是心脏哪里的问题?病史几年?有做过手术吗?平时都在吃什么药?”随行的医生朝萧睚抛出一大堆问题,他旁边的年轻医生和两个护士迅速扒了赏南的上衣给他接连上仪器。 萧睚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赏南,眼神出现片刻的无措,他挺拔的背影在此刻看起来像一棵快要被人连根拔起的松,“我不知道。” “那你是他什么人?” “……男朋友。” “男朋友……”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性恋啊,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说出口了。 “那怎么还什么都不知道?”医生皱着眉,转头和护士说,“先拉心电图,再给ct室打个电话……男朋友能联系上他家里人吗?这你总该知道吧?” 围在抢救床边上的人收到了任务,各自散开,只剩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查看着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 萧睚从抢救室走了出去,他在空旷的走廊里站了会儿,掏出手机,他联系人列表里不到十个人,他没有家人这个概念。 . 赏妈妈和赏爸爸正睡着觉呢,就被一阵拍门声吓醒,赏妈妈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这个时候,不会是强盗吧?” “胡说,哪个强盗敢这么光明正大拍门,”赏爸爸开了灯,披上衣服穿上拖鞋,“我去看看,说不定是邻居有什么事要人帮忙。”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赏爸爸心里还是有些怕,他一边走一边脱下了拖鞋,鞋底朝上拿在手里。 对着猫眼看了看,才发现是小南那个同学。 “哎哟,”他忙把拖鞋丢到地上,打开了门,“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小南……你怎么还一身的血?小何!小何小何!”他朝卧室的方向大喊。 赏妈妈一路小跑着来到门口,被萧睚浑身的血吓得腿一软,“快进来快进来,你这是怎么弄的呀?” 萧睚站在门口没动,他将赏南在医院抢救的消息告诉了两位。 赏妈妈扶着额头,差点就晕了过去,赏爸爸忙扶着她,正色问萧睚,“怎么就在医院抢救了?” 萧睚把晚上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知了赏南的父母,说完后,他看着眼前的两位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有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 赏爸爸摆摆手,他强硬地把萧睚拉进了屋里,“你好好洗洗,等会和阿姨一起去医院,我先过去。”说着,他熟练地打开柜门,从里头掏出一沓病历本,急匆匆地走了。 虽然担心,但赏妈妈还硬撑着给萧睚煮了一大碗面条,在接到赏爸爸电话说赏南没事,只是疲劳过度以后,她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缓下来。 不会客套的萧睚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面条,赏妈妈顺便和他说了赏南没事的消息,头顶的灯光不算明亮,赏妈妈身穿睡衣,语气温柔,话比之前多起来。 “小南从小就是一个很让我们省心的孩子,他比同龄人都要懂事,就是因为太懂事了,所以我和他爸爸都很害怕,因为老人说,太懂事的孩子都是来报恩的,报完恩就会走。” “小南有心脏病,最严重的时候,不能跑也不能跳,后来做了手术之后,他的情况好了许多,但命运多舛,手术并不算非常成功,小南的体质太弱了,需要长久的吃药修养,高考时,他晕倒在考场上。” 说到这里,赏妈妈捂住脸,书,可在他刚开学没几天的时候,他爸爸升职了,年薪突然翻了五倍。” “阿姨有时候晚上失眠,就会觉得老天是故意在捉弄我们一家,但只要小南健健康康,捉不捉弄的,阿姨也不在乎了。” “小南从小就没有朋友,不是没人愿意和他玩,是小朋友都知道他有病,不敢碰他,小朋友们的家长也怕惹上麻烦,所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来的朋友,今晚也谢谢你跑来告诉我们小南入院抢救的事情,”赏妈妈把面前的一小碟泡菜推得离萧睚更近了些,“能救下那么多小生命,难怪小南会去做。” “小南他啊,从小就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孩子。” 至此,萧睚才明白,他可以不需要家人,但赏南需要。 - 赏南眼皮抖了抖,几乎是刚醒来,他就感受到了萧睚一眨不眨的目光。 他咳嗽了一声,再度睁开眼时,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萧睚伸手按了呼叫铃。 等医生来的过程中,赏南用手指指着萧睚,“黑眼圈。” 萧睚嘴角绷得平直,一点反应都没有,赏南觉得有点尴尬,问道:“我睡了多久?” 比起赏南,萧睚此刻的模样和嗓音更加像一个病人,“一个星期。” 的确是一个星期没错,赏南意识清醒地昏睡了一个星期,期间看了不知道多少部电影,只是好多电影,都隐约觉得以前好像看过。 “耶耶怎么样了?还有那些打狗人,”仅仅说了这么几个字,赏南就感到了难以抵抗的疲累,“小狗,你还好吗?” 萧睚盯着赏南薄白得像是即将就要融化掉的脸,看了会儿,他扭头看向窗外,医院外面种了一片银杏树,大半染上金黄色,小半像颜料一样泼在地面。 萧睚用手掌用力地抹了把眼睛,抹过眼睛的手掌按在膝盖上,他再度用手掌去抹眼睛的时候,赏南看见了他膝盖的裤子布料打湿了一小块。 “哭什么啊……”萧睚平时都是刀枪不入的冷冰冰,看他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赏南却没有觉得很有趣,不仅没觉得有趣,鼻子还跟着发酸。 几个医生推门进来,打破了病房内的沉默。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太累了,你心脏之前做过手术,你应该也知道不能太累,它负荷不起过大的运动量,”医生说道,“等会我让人推你再去做几项复查,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顺手调了下液体的速度,又说:“饮食就不用说了,清淡一点,煮烂一点,也别去做什么费力气的活。” 医生来看过之后,放心地离开了。 萧睚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严肃冷淡的表情和以前一样,“因为伤了人,还打着政府的幌子四处投毒,那些人都会被起诉。” “还有萨摩耶,它没事,恢复得很快。” 赏南后脑勺枕在柔软的枕头上,窗外一片秋色,他眼睛缓缓阖上,“我累了,想再睡会儿。” 话音刚落,他在最后一丝没被黑暗遮盖的光里看见萧睚露出了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慌张表情。 于是,赏南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摸了摸萧睚的头,“我只是困了,睡好了就会醒,别担心。” 身体有基础疾病是一件特别熬人的事情,人会被这些病熬煮一辈子,幸运点,毫无所觉不被影响地熬到九十岁,倒霉点,想死死不了痛不欲生地熬到九十岁。 萧睚手指慢慢搭上赏南放在被子上面冰凉的手背,床上的人之前体温就比其他人类要低,现在更是和冰块差不多。 夜幕逐渐替代了下午弥漫的金色,萧睚趴在床沿,哪里都没去。 . 赏妈妈每日都会来医院送饭,出院那天,她接到赏南的电话,“哎,小南,怎么啦?” “让萧睚和你说。”赏南把手机递给萧睚。 萧睚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明白赏南家人的重要性之后,他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了。 “阿姨,”他声音凉幽幽的,“赏南室友来接他出院,他们说想吃您做的饭。”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搞得我怪紧张的,”阿姨乐不可支笑起来,“那我多做几个菜,多蒸点米饭。” 挂了电话,李赛赛把洗好的水果放在病床上面的小桌板上,打量着赏南,“救援狗哥这种壮举,你和萧睚应该叫上我们才对。” “就是,如果我们在的话,说不定能把那群人揍得屁滚尿流!”赵建波举起胳膊。 赏南吃着青提,摇了摇头,“那些人不是什么正经人,也没有正经工作,还敢用刀子捅人,我们不是对手。”他们宿舍里的人,刚开学的时候,面对收钱的学长连声都不敢吭,更别提对付校外人士了。 “可是真的很危险啊,人多一点的话,他们说不定就不敢了。”张咚咚始终后怕,心脏病这种疾病,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所以一听见赏南因为心脏病进医院了,他当时就紧张得不得了,电视剧的心脏病多半都得死人。 钱雄摁着手机,“南川人真野蛮。” 李赛赛:“地域攻击,真有你的。” 纪一也是本地人,他赞同钱雄说的,“说实话,我没见过哪个城市的流浪狗这么多,也没见过其他城市有出现过职业打狗人,什么狗都打,还有飞车党直接从主人手中抢,确实是我们南川特色。” 李赛赛没说话了,他看了萧睚一眼,接着又看了赏南一眼,说道:“萧睚肯定担心死你了吧。” 张咚咚什么都不懂,“不止萧睚,我们都很担心。” 赵建波也没听懂李赛赛的重点,“程叶那个杂种还跑来问谁进了医院,听见是你,他还说幸好不是萧睚,就算你死了没关系。” 听见赵建波说的话,萧睚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在医院的这些天,他楼上楼下的跑,也陪着赏南去做各种检查,萧睚不仅体会到了人类社会的嘈杂麻烦,还有他们一些奇奇怪怪的“老人说”。 比如——人生病的时候,不能听见任何不吉利的话,“死”字都不能说。 赏南听了后倒没什么反应,“程叶他想拉萧睚入伙给他当小弟,肯定怕出事的是萧睚。” “所以我说他是杂种。”赵建波说道。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聊了几个小时,赏妈妈拎着好几个大袋子进来的时候,沙发上横七竖八倒了三个,地上坐着三个打游戏,萧睚趴在赏南的床沿在睡觉。 一听见门开的声音,萧睚就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他眼眸清醒,一点都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饭来了!”赵建波大喊一声,丢了手机朝阿姨跑过去,“阿姨您好,我叫赵建波,是赏南的室友,我今年十八岁,一顿要吃三碗饭才行。” 赏南:“……” 赏妈妈却特别喜欢赵建波,从一进门脸上的笑容就一直存在,室友好几个,她根本记不住名字,都是叫的高个子,小个子,瘦个子…… “吃饭吧,我炒了不少菜,蒸了两个电饭煲的米饭,一定够。” 赏南可以自己下床,但萧睚仍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头,仿佛把赏南当成刚学走路的小孩儿似的。 直到赏南在桌子边上坐下,萧睚才坐下。 赏妈妈把打包盒一个个拆开,菜都烫着,盖子一揭开,滚滚往上冒着热气,香气涌进每个人的鼻息里。 “都是家常菜,你们将就着吃,下次让小南带你们去家里吃,我提前准备。”她实在是没想过,小南在大学里居然能交上这么多朋友,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能开开心心在一块儿玩,她就很满足了。 土豆肉丝,小炒肉,芋头梗烧鱼,干煸四季豆……也不是重口味,比他们平时吃得都要清淡,可味道就是好,不是外卖能比的,哪怕是“美味的地沟油”,也不能和赏南妈妈的手艺相比。 赏妈妈在家里吃过,她在病房里忙来忙去给赏南收拾床铺,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同时也听着那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聊天。 “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俩一个惊天大八卦,”李赛赛开始吃第二碗饭,他把豆豉炒肉底下的豆豉倒进米饭里拌,一边拌一边说,“有两个男的搞一块儿,被各自女朋友在床上直接抓了包,其中一个被追着打,跑下楼的时候,什么都没穿。” 张咚咚:“重点是两个男生搞一块儿还是那个被打的什么都没穿呢?” 赵建波脸色不太自在,“可能他们只是在探索人类的奥秘,是被误会了。” “怎么可能,”不太爱说话的金新华也跟着参与进来,“这事儿闹那么大,就比我们大一届,两个人被抓包的时候可是光着屁股,谁光着屁股探索奥秘啊?” “阿姨还在呢,你们注意点。”钱雄说道。 赏妈妈洗了手从洗手间里出来,她表情复杂,“你们刚刚说的是,两个男孩子在一起谈恋爱还是……” 李赛赛很正经地点头,“阿姨,就是你想的那样。” “天呐,”赏妈妈倒吸一口凉气,“男孩子之间怎么可以呢?” 李赛赛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阿姨,这种话题不应该在长辈面前说的。” “没关系没关系,”赏妈妈摆手道,“我就是觉得不太敢相信,男孩子之间……现在的学生可真是……”她几乎已经找不到形容词了。 “那如果我也喜欢男孩子呢,妈妈,你会怎么办?”赏南用半开玩笑半正经的语气问道。 赏妈妈却没有露出放松的表情,她表情甚至比之前更加严肃。 “如果是小南的话,不管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只要你是自己真心喜欢,妈妈都支持,像赛赛说的这两个小同学,出轨劈腿,那是绝对不可以。”她转变得非常快,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家的孩子明显区别对待。 赵建波不可置信,“阿姨您这么开明的吗?如果是我妈,我妈非得打断我的腿。” “那又有什么用呢?”赏妈妈无奈道,“做家长的当然是希望自己孩子走大部分人都走的那条安全稳定的路,但也要尊重孩子的意见。” “赏南,我真羡慕你。”李赛赛发自内心说道。 赏南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等到吃完饭,大家都跑去沙发上窝着休息时,赏南送母亲到电梯。 走廊里没什么人,赏南犹豫了会儿,轻声开口问:“妈,刚刚在病房里您和他们说的那些,您是真的那么想的吗?” 赏妈妈手里拎着要丢的垃圾,她继续往前走,过了很大一会儿,都到电梯口了,她才停下脚步,回答赏南,“我是真的这么想,两个男孩子谈恋爱对我来说的确非常奇怪和不正常,但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如果它已经发生,或者无法阻止它的发生,为何不坦然接纳?从知道小南你有心脏病那一刻起,妈妈就只希望你健康平安,不会给你增添其余任何的期待和负担,只要你开心就好。” 赏南眼眶有些微热,他低声说:“可是我真的喜欢男生,怎么办?” 赏妈妈嘴唇抖了抖,又笑起来,“喜欢男生也没关系,你刚刚问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只要你开心,妈妈都支持你。” 这个世界的同性恋少之又少,可能有,并且很多,但整个社会包括他们的亲人朋友都是持反对歧视打压态度。 赏南抹了抹脸,“对不起。” 赏妈妈摇摇头,她抬手摸了摸赏南的脸,“如果你为了让妈妈开心去做不喜欢的事情,那才是对不起妈妈,你从小身体不好,吃饭也不太好吃下去,药罐子似的,我精心养着长大,不是为了让你讨好我的。” “喜欢谁都没关系,但一定要负责任,知道吗?” 赏南点点头,“知道,我不会乱谈恋爱。“他暂时不打算把自己和萧睚的关系告诉母亲。 谁知,赏妈妈下一句话就是: “你喜欢男孩子的话,我觉得萧睚就很不错。” 第129章 小狗日记 【终章】 看着母亲站在电梯里,不停挥手让他回病房,赏南鼻子酸得厉害,同性恋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他带着任务来,再清楚不过。 可他也做不到为了让父母放心从而去耽误别人家的孩子,谁家小孩不是小孩…… 怕哭出来,赏南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墙后面的萧睚。 自己正好站在门口,稍一扭头,就能看见对方。 “你都听见了?”赏南放下手问萧睚。 萧睚说:“听见了。” 医院这时候的走廊十分安静,走廊尽头那扇窗户往外推开,傍晚金色海洋分了一块出来,散落在刚拖过的潮湿地面上,像一小幅正切入烂漫场景的电影片段。 “她很爱你,”萧睚的声音给这幅金色的电影片段镶上了冷色调的金属画框,“我也是。” 赏南在萧睚说话的时候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定,“你也什么?” 萧睚半垂的视线和赏南柔和的带着笑意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汇聚成无声的狂风巨浪,他往寂静的走廊的另一方看了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不发一言,突然拉近和赏南的距离,捏住赏南的下颌,拇指轻按,吻下去。 地上两道斜长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影子将矮一点的那个完全收入了它的身体里面。 很微小的一道关门声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包括正在接吻的两个男生,同样没有被惊动。 蹲在门口,手握门把的赵建波,脸一会白一会红,他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我们一定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本来是想要去看看为什么赏南和萧睚出去了半天还没回来,结果刚一开门,脑袋转过去,就看见了刚刚那一幕。不能说是惊悚,实际上,那一幕很养眼,不论性别,好看的人凑一块儿就是养眼,可一定要论性别的话,两个男生接吻,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太”潮“了。 “我ok,我很能装。”李赛赛说道,他说完,纪一和张咚咚还有金新华也附和,表示这是那两人的私事,与他们又没有关系。 钱雄耸肩,“我当然会保守秘密,毕竟我不能保证我在其他方面会不会成为大众所认为的奇怪生物。” “我们一定!一定要为他们保守秘密!”赵建波再次说。 众人看着满头大汗的赵建波,有些担心,“你看起来像是最容易露馅的那种人。” “……” [14:黑化值清零。] [14:可惜,它只是从一只未被驯养的野生动物变成了一只稍微温顺点的家养犬而已,本质没变,仍然危险。] - 回到学校后,辅导员特意跑来311宿舍看望赏南,看见赏南气色跟旁边同学都差不多他才稍微放了点心,但也还是把“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去医院”重复了个三五六七八遍。毕竟,如果死在学校就麻烦了。 警察后脚也跟着来了,询问的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按照流程询问完之后,他们还问赏南和萧睚,在那天有没有见到过什么野生动物。 赏南说:“没有见到,我当时晕过去了。” 他们接着去看萧睚,萧睚说:“他晕过去了,我就送他去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赏南有些担心地问道。 “可能是附近山里长了狼,那几个打狗人被咬残了,无一幸免,我们已经提醒市民最近晚上尽量减少出行,你们虽然是在学校,但也要注意安全,像那天晚上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了,那不是你们学生该管的,你们也救助不过来。”警察说的是老实话,要想没有流浪狗,除非人类先死绝。 警察离开后,宿舍里的人才敢大口呼吸。 “真有狼吗?”张咚咚有些害怕地问道。 赏南转着笔,瞥了眼无动于衷的萧睚,用笔头戳着脸,一戳一个凹,慢哒哒地回答张咚咚的疑问,“说不定呢,南川附近的山比以前要茂密好多。” “那确实没错,”纪一点头,“我奶奶说以前山都是秃的,但是在秃以前,黄鼠狼和豹子什么的,都有,现在在路上都能看见野鸡野兔子。” “哇!”张咚咚很捧场,“那真美好啊。” “有什么美好的,”赵建波说,“狼都出来咬人了,这几个警察不是说全都咬残了吗?那它为什么不吃他们,为什么只是咬?” 李赛赛想了想,说:“谁知道呢?” 没过几天,赏南又听说了一个消息,程叶晚上回家的时候,被人套着麻袋打了一顿,他那手刚好,又断了,后来在学校重金悬赏可以提供线索者,可惜一无所获,不了了之。 . 在学校修养了一段时间,赏南终于能出去放放风,他准备去看看耶耶。 耶耶在萧睚投资的宠物医院里住院,刀刃进得太深,受伤太严重,它睡在专门为它一只狗准备的笼子里,铺着软垫子,每天不是打针就是吃药,肚子上的毛也都被剃光了。 赏南去的时候,弯腰在笼子前面,敲了敲。 萨摩耶懒懒地睁开眼皮,“我好像长胖了。” “吃得多还不能动,正常的,”赏南看着萨摩耶那袒露的肚皮上的肉已经堆了一层了,“挺可爱的。” “我还要一个星期才能出院,”萨摩耶吃力地想抬头去看自己肚子上缝合的伤口,“有时候好痒,但不能挠挠,我挠不到。” 它正懊恼着,肚子就碰上了一抹冰凉——是赏南的手指,赏南用手指轻轻给它摸了摸,“好受点了吗?” 萨摩耶感动地看着赏南,萧睚在它心目中的地位顿时掉了一大截,紧跟着地位上升的是赏南,赏南就是他梦想中的主人! “等你出院,我和萧睚一起来接你。”赏南拍了拍萨摩耶的头。 萧睚在外面大厅,把带来的水果和零食给了负责照顾耶耶的护士,护士见赏南过来,苦着脸,“我没说错吧,耶耶就是很闹腾,它还能带着隔壁对面的狗一块儿闹。” “我去看了,它还挺乖的,”赏南实话实说。 护士:“您一定是亲爹眼了。” “亲爹不是我,是他,”赏南指指萧睚,“耶耶一个人关在笼子里,挺可怜的。” 护士忙道:“还好还好,我们每天都会有人陪它玩,因为如果不陪它的话,它就会闹。” 宠物医院的人都知道来的是自家老板之一,早就知道,但没见过,这是第一次见到,比想象中年轻好多好多,也比想象中帅气好多好多。 话很少,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个朋友在说话。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特别特别好,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感情,反正,总之,看起来不像是朋友,即使两人在他们面前都没有任何身体接触,交流也不多。 如果是情侣的话,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就能看出来,可这是两个男生,其中一个还是自家老板,所以他们不敢说是情侣,那就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算了。 给耶耶喂了些水果,并且在它笼子面前发誓下周接他回家,之后,赏南带着萧睚回家了一趟。 日光明朗得刺眼,可空气却有些亮,赏南薄毛衣外面套着件浅卡其风衣,清爽干净,萧睚不喜欢长款衣服,他穿着卫衣,腿格外长,走在路上,模特似的出挑。 ”你知道我带你回家是做什么吗?”快下车的时候,赏南捏了捏萧睚的手指,“你不会真以为我带你回家只是吃饭吧?” 萧睚的表情分明是在说:难道不是吗? “想把你介绍给我爸妈。”从车上下来,萧睚跟在赏南后面下车,听见赏南说的话的时候,下车的时候差点直接趴在了地上。 “你想好了?”萧睚问道,“他们可能会生气。”以及人类父母最擅长的断绝关系什么的。 “嗯,”赏南点头,“当然是想好了才决定和他们说的,我妈应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种事情,早点说了,我心里踏实。”免得父母以为他之前说的话只是说说而已,说不定等到了年龄,等懂事了,他就开始喜欢女孩子了。 从楼道里往上爬的时候,萧睚的声音突然淡淡地响起,“我没有带礼物。” “你还知道带礼物?”赏南有些意外,萧睚从来都不清楚人类那些人情往来的客套玩意儿,这是什么时候知道去了解的? 过了两个转角之后,萧睚伸手拉住赏南的手腕,不发一言地往赏南手中塞了张银行卡,“给阿姨和叔叔。” 小区住房年代久远,破旧昏暗的楼道散发着隐约的陈旧味道,赏南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愣了愣,“你怎么随身带着银行卡?” “我不知道你的打算,”萧睚站在低赏南一个台阶的位置,所以是和赏南平视,“本来想拿这些钱去别墅隔壁再买一套,我们自己住。” “买别墅……这里面有多少?” “大概一千左右。”萧睚语气毫无所谓。 “……”赏南把银行卡塞进了萧睚的兜里,“拜访长辈送礼物,送点水果补品什么的就行了,谁送银行卡啊?” “萧睚同学,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充分哦。”赏南往下面跳了一步,牵着萧睚的手,“今天回来是说正事的,他们可能没心思去管你带没带礼物,等会你也不用说什么,我来说就行了,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带你回来,只是想告诉他们,我喜欢的男孩子是你,我妈很喜欢你,唔,她应该不会很反对。” 萧睚能看出来,赏南比自己要紧张——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手心全是汗。 . 从猫眼里看见自己儿子,赏爸爸高高兴兴开门,看见自己儿子牵着萧睚的手走进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登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赏爸爸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过了半天,他门都忘了关,直接走到饮水机旁边,闷声接了两杯水,放到茶几上。 “爸爸?”赏南喊了一声对方。 赏爸爸这才从沙发上抬起头看着两人,但脑子里和心里仍旧是乱的,难怪前段时间小何总是有意无意旁敲侧击地问如果小南是同性恋,他们该怎么办? 家里电脑的网页上也有关于同性恋的搜索记录,他本来以为是自己老婆上了年纪觉得无聊,在追赶什么他不知道的潮流,结果……她的担心居然真的发生了,或者说,她本来就知情,问他只是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他该给什么反应?自己儿子喜欢男的,还是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的。 赏爸爸一点都不了解同性恋,他对同性恋的了解还停留在“会得传染病”的认知上面,他手掌无意识地搓着大腿,也想去房间电脑里上上网,搜一搜。 赏妈妈不知道赏南今天回来,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一回来见着赏南,就喜不自胜,“回来怎么也没有和我说一声?饿了没?我去做饭……”说着,她衣袖已经挽了起来,又继续说,“你那些同学呢,怎么没一起来?” 赏南还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就听见自己父亲的一生怒吼。 “何荷!”天花板都差点塌下来一块儿。 赏妈妈被吓了一跳,也吊高了嗓门,“你发什么疯?突然吼我干什么?” 赏爸爸气的是她明明都看出苗头或者是都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的,却没有和他说,他现在连个对策都没有,脑子里一团浆糊,跟煮了一锅粥似的。 他瞪了赏南一眼,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捉着赏妈妈的手臂就把人拉进了卧室。 老房子隔音不好,两人之前可能还是压着声音在说话,之后吵起来,失了控,就也不在乎外面的人能不能听到了。 赏南和萧睚听得一清二楚。 赏爸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我知道?”赏妈妈也来了气,说话不再柔声细语。 “你说知道什么?”赏爸爸压着声音,“别让我说出来,大家都不好做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回来就冲我撒气?” “小南喜欢男生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说?” 赏爸爸说完之后,赏妈妈的声音就消失了。 过了很久,两人才从卧室里出来,两人一边出来一边整理着衣服和头发,很显然,他们在卧室里不仅仅只靠嘴。 赏南喝着水,“你们打架了?” “胡说,什么打架?”赏妈妈在赏南对面坐下,她身上完好无损,反倒是后出来的赏爸爸,脖子上有几道挠痕,“我和你爸爸已经交流过了,关于你的事情,我和你爸爸不支持,但我们也不反对,我之前也说过,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选择,自己也为自己的选择,我们就无话可说。” 赏爸爸也点头,“对,我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喜欢男生这点确实有点奇怪,但世界上奇怪的人不多了去了,喝汽油啃墙皮的不也是怪人,我就自认倒霉,我…..” 没给他说完的机会,赏妈妈就丢了个抱枕过去,警告他闭嘴。 接着,她再看向赏南,“你爸爸说的话别放在心上,没什么奇怪的,只是男生喜欢男生,女生喜欢女生,这样的人不多,所以大家才觉得奇怪。” “你自己问心无愧,我就没什么好说的。”赏妈妈说道。 赏南垂下眼,缓缓道:“不止是为了说这件事,我今天回来,主要是想要告诉你们,我现在喜欢的人是萧睚,我在和萧睚谈恋爱。” 赏妈妈登时就僵化在了沙发上。 赏爸爸之前亲眼看见赏南和萧睚牵着手进屋,所以他没赏妈妈那么惊讶。 “你……你们……你……”赏妈妈一时不知道怎么说,磕巴了好一会儿,才顺利把问题问出口,“是因为前不久在医院,我说萧睚不错,所以……” “不是不是,”赏南忙说,“在您说那句话之前,我就已经和萧睚在一起了,所以您说萧睚不错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 赏妈妈不是很能笑得出来。 可当她看着坐在赏南旁边的萧睚时,忽然又觉得没有再比萧睚更适合赏南的人了。 只要小南高兴,她咬牙想道。 赏妈妈,“萧睚确实不错,上次你抢救进医院,他着急得都不知道给学校打电话问,直接打车来家里告诉的我和你爸爸。”说实话,赏南有心脏病,他没办法成为什么顶梁柱,他照顾不了谁,只能是被照顾的人。 眼前这种情况,反倒还令赏妈妈松了口气。 起码,萧睚看起来很靠得住。 “那我先去做饭,想吃什么就来告诉我,你们先看会电视。” 赏爸爸没正眼看萧睚,不是不想看,是不知道该怎么看,现在肯定是不能当普通同学看待,可这是当儿婿看还是当儿媳妇看,他一头雾水,索性不看。 等到吃饭时,有了赏妈妈的加入,气氛缓和了许多。 赏妈妈也比之前更加热情,问了萧睚许多问题,不仅问了萧睚的家庭,还问了萧睚的学习,得知萧睚无父无母无兄姐无弟妹连亲戚都一个也没有的时候,赏妈妈顿时就心疼得不得了,“那以后在我家,我和赏南他爸一定不会委屈你,给你气受。” 赏南啃着排骨,心想,不知道他妈平时在家看了多少家长里短的婆媳剧。 走时,赏爸爸和赏妈妈都给了萧睚红包,这次红包和第一次给的红包含义不同,所以这次包得尤其多。 赏南挥手让他们进屋,不用送,又不看路,脚下绊了一下,萧睚仿佛能预判似的,很快就伸手扶住了赏南。 看着这一幕,赏妈妈放心了许多。 - 对南川流浪狗实施救助行动的前一晚,萧睚说要给留在别墅里愿意被圈养的流浪狗定做一批项圈。 到了。 它们自己戴不上,需要有人帮忙。 孟三要上学,斑斑在宠物医院,自从耶耶受伤后,他整日围着耶耶转。 那批项圈送到了院子里,当天晚上下课后,赏南和萧睚就赶了过去。 别墅里的二十几只流浪狗现在是两个阿姨在照顾,她们每天早上来做饭和打扫卫生,下午五点下班,一群流浪狗被尽职尽责的阿姨照顾得都胖了一圈。 看见赏南和萧睚,它们顿时都兴奋得又跳又叫,不过它们知道赏南身体不好,只敢隔空亲近,不敢真的上去扑咬。 萧睚把快递箱抱进客厅,赏南把剪刀递过去,和脚边吐着舌头的小博美说道:“给你们买的项圈到了,等会给你们戴上。” “我知道是项圈。”小博美说道。 赏南意外道:“你识字啊?” “不识字,但是上面有画,跟我以前戴过的项圈一样。” 二十多个项圈被倒在地上,上边都被刻上了狗的名字,尺寸大小可调节,差不多能戴上就没问题。 赏南和萧睚面对面盘腿坐着,有一个型号明显大过其他的项圈,被萧睚放到一边。 赏南没放在心上,他拾起一个粉色的项圈,看着上面的名字,念出来,“年年?年年在哪儿啊?” 那只小博美摇着尾巴跑过来,跑到赏南腿边时还因为速度过快,一个急刹车,它高兴得跳起来,“是我是我,年年是我,是主人给我起的名字。”实际上,已经很久没人叫过它年年了,斑斑耶耶叫它小狗子,牙哥叫它博美,赏南是第一个叫它名字的人,它尾巴简直摇得停不下来。 二十多个项圈,一个个有序戴完,才过了十来分钟,看着一群狗兴奋得满屋子跑,赏南甩了甩手,把地上的塑料袋一个个拾起来,在拾到萧睚脚边的时候,他指着那个大号的黑色项圈,问道:“这还有一个?” “还有哪只狗没有戴上项圈吗?”赏南把大项圈拿在手里,目光挨着在身后每只狗的脖子上扫过,都戴上了啊。 萧睚捏着他的脸,让他转回来,看着对方茫然的眼睛,萧睚声音低低的,“这是我的。” 不同于其他狗的项圈,萧睚这只项圈显然是特别订制,不仅仅是型号大,还因为上面没有花里花哨的点缀物,外层纯黑色的哑光皮面,内层是舒适柔软的细绒毛面,内层还纹刻着“赏南”两个字,连接处是金属色搭扣,拿在手里沉甸甸,有些重量。 赏南把项圈拿在手里翻看了几遍,发现项圈上面只有自己的名字,没有萧睚的。 再抬头时,狼犬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步都没后退,野生动物的侵略性迎面扑来,令人心脏不由自主的紧缩。 对方好像比之前又大了些,贴近时,湿热的呼吸吹在他的颈窝里。 其他狗一见到牙哥,要么趴下装死,要么跑去了院子里打滚玩儿,生怕吵到牙哥。 赏南伸手摸了摸狼犬的头,垂首拨开搭扣,完全拆开项圈。 他蹲下来,狼犬也跟着趴在地上,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乖巧可爱。 它漆黑如夜的眸子紧盯着赏南,呼吸尽数喷洒在赏南脸上,在赏南拆开项圈地时候,它湿润的舌头舔过一遍赏南的脸和耳朵。 它主动将脖子送进项圈,自愿成为家养犬。 “哒” 搭扣扣上了。 赏南顿了顿,往前又挪了一步,离狼犬更近,赏南伸手抱住狼犬,把头埋进狼犬宽厚柔软的脖子毛发里,柔声道:“萧睚,现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小狗啦。” end! 第130章 触手之爱 赏南睁开,面前小山堆一样的饭碗被放上了一块油亮亮的红烧肉,随之响起的是自己现在这个世界这副身体的妈妈的声音,说话速度很快,嗓子有些尖,不过听起来不令人讨厌。 张心心咽下去一大口饭,抹了下嘴,继续说:“隔壁小茗他爹可真是造孽,哪有人这么当爹的,看不惯干嘛生孩子?我早上从菜市场回来,撞见小茗,哦哟,那身上,没一块儿好肉,吓死人!” 张心心就是赏南现在的妈妈,赏南看着自己别扭的握筷子姿势,看着还肉乎乎的五根手指,有些怔然。 “我现在多大?” [14:五岁。] 见自家儿子不吃饭,睁着一双大眼睛,张心心用筷子敲了他的头一下,好笑道:“你能听懂啊?吃饭。” 赏南的爸爸叫赏英树,他正埋头吃着饭,时不时会点头附和张心心,他气质端正,一双眼睛黑亮温润,和现在的赏南十分相像,除此之外,赏南的其他地方在这个世界都像张心心,连眼尾上挑的弧度都跟张心心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鼻头小巧秀挺,皮肤和葱白一样,嫩得能掐出水来。是这片小区出了名的好看孩子。 赏南把一整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嘴唇泛着润亮的油光,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时不时扇动一下,其实仍旧是在听张心心说话——张心心说话很有意思,夹带着一些土话,抑扬顿挫,还配合着“豁”“哟”“好家伙”等语气词,听故事一样。 “是不负责任。”赏英树开口说话,他放下碗筷,从桌子上端起他的水杯,“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张心心嫌弃地看了几眼赏英树的老大爷背心和格子大裤衩,低声和赏南说:“你爸刚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比现在可要帅多了,现在怎么跟个大爷一样。” 赏南完全记不起自己五岁时候是什么样子,所以对张心心的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抬起头,懵懂地“啊”了一声。 张心心觉得自己儿子真是可爱死了,她放下筷子一把把赏南抓进怀里狠狠揉了几把,“妈呀,真是太可爱啦!” “……” 赏英树出门晃悠后没多久,门被轻轻敲响,赏南吃饭的速度越发慢下来,“会不会是爸爸?” “他带了钥匙的,就算敲门,也不会这么轻,”张心心一边说一边又往赏南碗里夹了两块红烧肉,”你快吃饭,我去开门。” 门开了,张心心低下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豆丁,“啊,小茗啊,你怎么来啦?” 佑茗把手里的酱油递出去,“妈妈让我来还酱油。” “哎哟,一瓶酱油而已,小李也太客气了,”张心心说着,把佑茗手中的酱油接过来,“吃饭没有啊,小南正好在吃饭,你也进来吃一点?”张心心好客倒是好客的,不在乎那一点饭菜,她往旁边让了两步,把门拉开,方便佑茗进屋。 赏南歪着头,往门口方向使劲看,等到张心心让开一点后他才看见门口站着的小孩的模样。 一道怯弱的目光和一道懵懂地目光在空中相遇。 张心心口中的小茗穿着白色的背心,比赏英树出门时穿的那件还要破旧,过于长,遮住了屁股,裤子是到膝盖的短裤,一双黑色泡沫魔术贴凉鞋,一边的魔术贴已经贴不牢,翘了起来,鞋子还大了许多许多。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多数有青紫交加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新伤叠旧伤,过于的瘦,四肢像没有树叶、光秃秃的细枝条,长得还挺好看的,只是脸色不好,嘴唇也没有血色。 他朝赏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张心心说道:“还是不吃了,我妈妈做了饭,等着我回家去吃,谢谢阿姨。” 说完后,他穿着那双完全不合脚的凉鞋回家了。 张心心关上门,“挺可爱一小孩子,摊上一对烂货爹妈。”转身发现自己儿子还在,她做状扇了下嘴巴,“打嘴打嘴,妈妈答应爸爸不在小南面前说脏话的。” 赏南摇摇头,“没事,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我继续吃饭了。”他低下头,握着筷子把饭上面的肉夹起来喂进嘴里,张心心做饭手艺好,肥肉一点都不腻,瘦肉一点都不柴,他大口吃着米饭,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刚刚那小孩子怯弱秀气的脸。 [14:佑茗,章鱼,黑化值40。] [14:小章鱼,年纪还小,没什么防线,信息还挺好收集。] [14:它是它现在这副身体母亲怀孕时养的一只普通小章鱼,养它的时候,它年纪应该也不大,这副身体的父亲爱喝酒,喝了酒就打老婆,哪怕那时候他老婆正大着肚子。一日,他再次对怀有身孕的老婆挥起了拳头,孕妇本来就郁郁不解,再挨了顿打,当时就腹痛不止,送去医院时,医生直接说孩子已经没了,得引产,可是等了不到十分钟,胎儿的心率居然慢慢恢复了。] [14:孕妇养了小章鱼,小章鱼本来就把对方当母亲。是它爬进了孕妇的肚子里,] [14:佑茗成为了人类,它的聪明超过多数人类,因为章鱼有八个副脑,当成为人类后,它本身的聪明就会翻倍呈现。] [14:佑茗的父亲依旧家暴着他的母亲,现在也家暴着他,佑茗的母亲是一个懦弱的女人,她以夫为天,并教育佑茗要对父亲言听计从。] [14:它太年幼了,生了黑化值,又深爱它的母亲,所以也没做过什么伤害人的事情。] [14:但是照这么挨打下去,那个男人迟早会死在它的手上。] 听14说完,赏南突然就觉得面前美味的饭菜变得令人难以下咽了。 这种小孩子,有这么一对父母,可怎么办啊。 . “小南,我去打会儿麻将啊,我楼底下晒着辣椒,你记得帮我看着点,别让人给偷摸拿了,一根都不许少。”张心心垮了一个皮包,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粗跟皮鞋出门了。 等到她走后,赏南才想起来回答,他趴在阳台上,冲已经走到下边院子里的张心心喊道:“那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根啊!” ”自己想办法,动动你聪明的小脑袋瓜。”她说完,急急忙忙骑上了她的小摩托车,扣上安全帽,驶出了院子。 赏南还趴在阳台上,他目光慢慢从远处有些陈旧的城市上空收回,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年代,感觉有些复古,可又有一些比较流行的事物存在,可能只是因为这座城市比较落后、不算富裕罢了。 他们一家所住的居民楼和其他建筑物都差不多,老旧的气息迎面扑来,院子是水泥地,没有被水泥地覆盖的地方开垦成了一块块菜地,应该是每家每户都开了一块地,因为每块地上都插有牌子——赏南很快找到了自家那块地,上面写着:谁偷我菜,我杀他全家!张心心留! 院子很大,还支着好几张象棋桌,桌子差不多都已经坐满了,大多是老大爷和一些中年男人,为一步棋大声吆喝着。 赏南看了半天,终于看见了蹲在一块菜地里举着小锄头松土的瘦小身影,他眼神闪了闪,转身。 “砰!” 由于暂时还没适应小孩子的身体,赏南以为自己可以轻轻松松走下沙发,结果没想到小孩子的腿实在是短,他直接双膝跪地,疼得龇牙咧嘴,脑门直冒汗,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拍拍膝盖上的灰,他一瘸一拐地跳下楼梯。 路上遇到楼下一个奶奶,奶奶手里挎着菜篮子,扇着蒲扇,“哟,这是怎么搞的?” “不小心摔了。”赏南说。 奶奶从菜篮子摸出几个橘子,“来,吃几个橘子,我刚买的,甜着呢。” 赏南把橘子接到手里,一只手只能拿两个,他就抱在怀里,“谢谢奶奶。” 等到院子里时,赏南感觉已经好多了,可以正常走路了。 他歪歪扭扭走上分隔菜地的小田坎,走到那个瘦瘦的背影旁边蹲下,“你在做什么?” 清亮的童音吓了佑茗一跳,佑茗一屁股坐进土里,惶然地看着赏南。 过了好半天,他才嗫嚅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赏南朝他伸出手,“我吃完了饭,在楼上呆得可无聊,看见你在下面,我来找你玩。” 佑茗瘦得不行,膝盖骨和锁骨朝外夸张的凸起,他没去借赏南的力,自己吃力地爬了起来,也不在乎屁股上的土,继续用小锄头给自家菜地松土,“你去找别人玩吧,”他声音很小,细细弱弱,像是没有底气一样,说完后还顿了会儿,才继续说,“我没有时间陪你玩。” “哦……”赏南还是蹲着,他环视了一周,发现大部分菜地里的蔬菜都品种繁多,就算品种不多,那也是长势喜人,茄子每一株能挂上好几个,长得能挨着地;青的辣椒红的辣椒压弯了辣椒树……只有佑茗家这一块地,和佑茗本人一样,看起来瘦巴巴的,没什么营养,上面的几株白菜苗蔫了吧唧地垂着头,全部的菜凑一起也炒不了一盘菜。 “橘子吃吗?”赏南把怀里的句子捧着递出去。 赏南是格外讨人喜欢的小孩,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乖巧,更是因为他父母在大人之中的风评极好,赏英树虽然话少可是哪家有什么忙他都会去帮一把,在工作上也颇有成就,张心心呢,虽然脾气差点,可却也开朗热情。大人人缘好,众人自然也会连带着喜欢他们的小孩儿。 佑茗就是赏南的反面,长得瘦不拉几,比猴子还不如,他爸脾气又臭,逮谁都骂,他妈也卑微怯弱,整日缩着脖子进,缩着脖子出,看着就让人心里堵得慌,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和这一家人打交道了。 不仅是大人,他们的小孩儿也跟着不喜欢佑茗,佑茗从来都是形单影只。 那几个果皮澄亮的橘子在小男生白皙的手掌心里,格外养眼。佑茗低头看了看自己全是泥土的手,“我不要,谢谢。” 说完后,身后那栋楼里探出来一个女人的脑袋,她用很小的声音叫着,“小茗,吃饭了。” 她刚说完,就又传出了一个粗哑的男声,“吃什么吃!他爱吃不吃,我是他老子,还要我等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电线杆上的几只麻雀都被震飞了。 但在院子里下棋打牌的一些人,都恍若未闻,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佑茗握着锄头站起来,赏南飞快把两个橘子装进他的裤子兜里,“给你吃,以后我们一起玩。”小男生说后,眯着眼笑起来,两排牙齿整齐又洁白,笑脸明晃晃的,像是商店玻璃橱柜中漂亮精致的娃娃。 佑茗没说什么,飞快跑走了。 . 晚上在家洗澡,赏南已经在慢慢习惯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他举起双手,任由赏英树给自己脱掉上衣,看着自己有些鼓的肚子。 在这个世界,可能还需要十来年,他才可能重新拥有腹肌吧,赏南心想道。 赏英树又脱掉了自家儿子的裤子和裤衩,让他光溜溜地站在地砖上,他打开花洒,试着水温,还没往赏南头上淋,外面张心心的声音就撕心裂肺地吼起来,“赏英树,你记得把水温调低的,别把小南烫伤了,这两天太阳能太能烧了!” “知道。”赏英树说着,把花洒往赏南后背放。 赏南看了看赏英树正经的脸,小声说:“爸爸,烫。” “哦,不好意思,”赏英树伸手又去调试温度,等温度降下来后,赏南晚上的洗澡才正式开始。 赏英树和张心心这对父母是真的疼爱孩子,没有男主外女主内这一出,赏英树对怎么给小孩洗澡的过程也很熟悉,只是动作有些重,如果把赏南皮肤搓红了,他就会说:“看,我把你的嘎搓掉了,真脏。” 赏南:“…..” “我可以自己洗。”赏南说。 “那不行,”赏英树一口就拒绝了,“你太小了,这地滑,要是摔倒,把后脑勺摔着了,以后就会变成一个傻子,我可不要傻儿子。” 遭到拒绝后,赏南就不说了,赏英树让他抬手他就抬手,让他转身他就转身。 搓后背的时候,赏英树突然问道:“你下午和隔壁那孩子一起玩儿了?” 隔壁哪孩子?赏南一时没想起来。 赏英树“啪”地一下拍在自己儿子的屁股蛋子上面,“你和人家都一起玩了,还不知道人家名字?我说佑茗。” 小章鱼啊。赏南了然。 “没有一起玩。”赏南自己给肚子上抹着泡沫。 赏英树:“你瞧不上人家?” “是他不和我一起玩。”赏南此时还是五岁小男生,说话声音奶里奶气的,听在大人耳朵里就是满满的不服气和不甘心,惹得赏英树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但赏南明明很正经,也很严肃。 赏英树笑完,还是很意外,“居然会有人不想和小南一起玩,真没眼光。” 看来,赏英树只是表面看起来淡然内敛,其实骨子里和张心心一模一样,觉得自家儿子天下第一好,天下第一棒。 “不过,”赏英树扯着赏南的手臂让他面向自己,正色道,“虽然小茗是个好孩子,可他爸爸喜欢喝酒打人,妈妈又当不了家,你和他玩,要是他爸爸发疯打人,你会怎么办?” “我会跑。”赏南说。 赏英树揪了下赏南的耳朵,赏南疼得咧嘴,他才说:“一开始就保持距离不好吗?被那样的人缠上会很麻烦。” 说完之后,赏英树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大人”了,又继续说:“你想和人家玩,可以,但是别和他爸爸接触,也别去他的家里,如果要一起玩,你可以邀请他来我们家,别自己跑去别人家,知道吗?” 赏南点头,“知道。”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父母,他当然也要顾及这两人的感受。 从浴室里出去,已经举着干毛巾等在浴室门口的张心心直接将干毛巾对着赏南兜头一盖,用力搓着他的头发,毛巾和头发交错开,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的时候,张心心动作猛地一顿,她低下头,看了会儿,对着还在清理浴室的赏英树喊:“你揪小南耳朵了?” “没有。” “那就是烫到了!” “那不可能。” “小南,你说,你爸爸是不是揪你耳朵了?” 赏南芯子里毕竟是成年人,他呐呐地站在夹在两人中间,眼睛里全是水汽,眼神也茫然无辜。 他这副模样甚至让张心心停下了刨根问底,她抓着赏南又是一顿揉,还在赏南的脸上亲了一口,“要是你永远都长不大就好了,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赏南:妈妈,永远是五岁小孩的样子,其实挺可怕的。 吹干头发后,赏南顶着既蓬松又乱糟糟的头发坐在铺着碎花垫子的单人沙发上,张心心给他手里塞了半边西瓜,打开电视,上面播放的是没看过的动画片。 “我去煮面,小南今晚想……”张心心扎着头发,话还没说完,一声怒吼就从自家墙壁外传入,张心心头发都不扎了,直接先捂住赏南的耳朵。 赏南抬起头,“干什么?” 张心心:“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赏南低下头,挖了一块西瓜,喂进嘴里,西瓜红色的汁水顺着下巴流在衣服上,看着短裤上红色的汁水,赏南用手掌盖住,啊,小孩子的嘴巴也好小。 “臭娘们儿,都怪你,老子才做什么都不挣钱,现在只能在流水线上拿个几千块工资!”说话的男人口齿不清,但分贝很高,所以也能大概听出他在说些什么,“自从和你结婚,老子就开始倒霉!” “别打了别打了,求你了……”女人含糊的哭声裹着卑微的哀求。 老房子隔音很一般,而且,就算赏南的耳朵被张心心捂住了,他也能听见发生了什么事。 有了14中午提供的信息,赏南几乎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佑茗的父亲又在打人。 过了会儿,一声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发出,女人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别打小茗!别打小茗!他才五岁啊,你个畜生!佑有财你个畜生!”她声嘶力竭地冲男人大喊,但也仅仅只是喊而已,佑茗的后背已经承受了好几把椅子。 “贱人,你竟然敢骂我,看我今晚不打死你!” 噼里啪啦砰砰哐哐的动静持续了很长时间,还有女人一直没有消失的哭声,以及男人的怒骂声。 唯独没有小孩子的哭音,连一声叫喊都没有。 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张心心大大地松了口气,她放下捂着赏南耳朵的双手,“真是造孽啊!” “佑茗妈妈总是被打,为什么不带着佑茗离婚?”赏南抬起头,问道。 张心心一怔,大惊,“你都听见了?” 赏南指指自己的耳朵,“妈妈,我没聋。” 张心心拍拍赏南的嘴巴,“打嘴打嘴,什么聋不聋的。”歇了几秒钟,她才说:“还不是怪小茗他妈自己,小茗爸赌博欠了钱,她挪用了佑有财的创业基金去还了赌债。后来佑有财公司裁员,他被裁了,找其他工作屡次碰壁,他事业不顺,就爱上了喝酒,一喝酒,工作就更难进行下去了,隔三差五旷班,最后只能在流水线挣点钱维持生活,最后就只能把气都撒在了小茗他妈头上了。” “哎,说了你也不懂,小屁孩懂个什么,吃你的西瓜去。”张心心说起那家人,只觉得庆幸,幸好赏英树不爱喝酒,自己儿子也可爱乖巧,直到她低头,看见赏南短裤上那拳头大的一块污渍,她心里的彩虹泡泡全都炸了。 “赏南!这是刚换的衣服!你看看你,吃个西瓜也弄得到处都是。”张心心说着,挽起了衣袖,直接把赏南裤子扒了下来,又去拿了条干净的,更换的过程中,她还生气地打了下赏南的屁股。 赏南:“……”尊严已无。 . 吃完夜宵的赏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家里没有空调,天气还是挺热的,床头立着一台小电风扇,呼呼呼地吹着凉风。 太热了,赏南索性坐起来,打开灯,对着电风扇吹。 还从书桌上取了一本儿童漫画看着。 真幼稚啊。 [14:成人漫画看不看?] 赏南:“暂时没有这个需求,谢谢。” 他的房间很小,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从房间的装饰能看出赏英树和张心心这一对父母的用心,尤其是在佑茗父母所作所为的对比下,这种用心就更明显了。 赏南想到中午在菜地里那个瘦弱的小男孩,那样的小身板,晚上还要面临着父亲的暴打,他回到那个家的时候在想什么,在母亲让他孝敬父亲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赏南思考得出神,目光久久盯着墙壁上一块地方。 盯久了,他的思考逐渐停下,改为认真观察那一块奇怪的墙皮。 好奇怪,墙皮好像在动。 并且动得越来越明显。 赏南身体往前挪了挪,想离近点再看看。 还没看清,那块墙皮突然从墙上脱落,飞到了赏南小腿边的床单上。 赏南没去看那块已经掉下来的墙皮,而是盯着那块墙皮后面已经露出头的东西。 指节大小的一段乌黑色从墙壁里戳了出来,像是什么物体的尖端,柔软,潮湿,泛着淡淡的水光。此刻,它正贴着周边墙壁,左右探索着。 第131章 触手之爱 那一小节触手上仿佛自带粘液一样的东西,哪怕没有伸手触手,赏南也觉得如果碰上去,一定是软哒哒湿哒哒黏糊糊的。 赏南咽了咽口水,慢慢躺在了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它还沿着墙洞四周摩挲攀爬着,不过没有再继续延展长度,看着居然还有些可爱和憨傻。 [14:可爱?] 赏南:“?” 和怪物本体的近距离接触,14的检索功能可以迅速沿着这一节触手检索出更多和怪物有关的资料信息,比如,它现在正处于何种状态。 赏南眼前逐渐展开一个完整的场景,从他觉得可爱的一节触手穿过墙洞,每往后一寸,触手都要比前面的粗一分,它在墙洞中缓慢蠕动着,最后场景终于从墙洞慢慢延展到佑茗的房间。 伸进墙洞的触手只是小章鱼身体的一部分,佑茗半边身体贴在墙上,除了伸进墙洞的一只触手,还有三只腕足靠着吸盘牢牢贴着墙壁,像生长在墙上的树根,从佑茗身体极其自然地延伸出。 由于佑茗的本体是黑色,它只露出了一半本体,像泼在墙上的墨水,只是这“墨水”在不断地蠕动。 14的检索系统还在工作,场景从整体切换到局部,看似是纯黑色的腕足表面,靠近了才能发现并不是纯黑色,上面其实还有很细很淡的浅金色花纹,它腕足底下的吸盘缓慢有力地活动着。 而佑茗那张看着营养不良的脸,四分之一的面积也就是右眼那一块,变成了光滑湿润的章鱼头颅,比左眼大一倍的动物眼睛,拥有着这样可怕的本体,露出来的眼神却纯良无比。 可它半人半章鱼贴在墙壁上的模样,实在是有些骇人。 赏南打了个响亮的嗝。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赏南闭上眼睛。 14直接把房间内的情景切进他的脑袋里。 那一小节触手受惊似的,缩了回去。 ? 赏南睁开眼睛,“不是怪物吗?” [14:它还小,不管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怪物,它都太小了。] 除了刚刚看见的半副小章鱼本体,赏南还将佑茗的房间陈设也收入了脑海中,和自己明亮温馨的房间不同,佑茗的房间灯管不够亮,显得一切陈设都灰扑扑的,一张铺着格子床单的木床,靠窗摆着一张儿童用的小书桌,除这两样,房间里再没有别的了,摆了这两样,佑茗房间就只剩下一条两个人都错不开身的过道。不过收拾得很干净 [14:它现在和你一样才五岁,本体体重却已经超过五十公斤,本体腕足如果想要完全伸展开,一整面墙都不够,等到它成年,我这边数据预测的是,呃,三百五十到五百公斤之间,你目前所在的这个世界,记载体重最重的章鱼不过才一百公斤。] 赏南想了想,感叹,“啊,真大啊。” [14:小孩子这个时候应该要被吓哭才对。] 赏南:“我又不是小孩子。”他说的时候,眼睛盯着那个被小章鱼触手凿出来的墙洞,想着要不要给它堵上。 “小孩子就应该把墙洞堵上嘛,我又不知道这个墙洞是怎么出来的。”赏南呐呐道,过了会儿,他爬起来在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张机器人贴纸,撕下一张,用贴纸遮上了那个墙洞。 [14:它应该会再给你凿开。] “那就再贴。” “贴到他愿意和我玩为止。”成年人赏南说道。 . 次日早晨,赏南迷迷瞪瞪地被人拽起来,他眼睛都睁不开,睡衣就被人从头上扒了下来,他看着自己藕节似的两条手臂,五岁小孩该起床吃早餐了。 张心心坐在他的床上,撕开一套新衣服外面的包装,“这套小蜜蜂的衣服你穿肯定好看!” 什么小蜜蜂? 赏南疑惑的时候,张心心已经麻利地把衣服给他穿好了,还把赏南揪到他的专属小孩穿衣镜面前。 是一套连体衣,黄色条纹的t恤,连着帽子,只不过帽子是鸭舌帽,帽子顶上有一对白色的小翅膀,裤子是短裤,连膝盖都不到。 而穿着这身衣服站在镜子前头的小男生,身高刚刚到张心心的腰下,眼睛清澈明亮,又大又圆。 如果在路上看见这么一身打扮的小男孩,赏南一定会觉得很可爱,可这是他自己,他已经过了把自己打扮得像小蜜蜂的年纪了。 “谢谢妈妈。”赏南仰起头,自己主动戴上帽子,十分捧场,“好酷!” 张心心觉得自己的眼光被儿子肯定了,也很高兴,“我就说了你肯定会喜欢,小朋友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爸爸还说……哎,你把贴画贴墙上做什么?”她话都没说完,就注意到了墙壁上那个显眼突兀的贴画。 张心心走过去,轻而易举地撕掉了墙上的贴纸。 看着那个拇指指腹大小的墙洞,看着像是新凿出来的,她表情僵了僵。 她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抽了抽,她深吸一口气,“赏!南!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要在墙上敲敲敲,这个洞是不是你敲出来的?” 赏南:“?” “不是我。”赏南摆着手摇着头,帽子上的一对儿翅膀也跟着甩。 “不是你还是鬼啊?”天使般的妈妈一秒变脸。 赏南知道小孩子的解释通常会被当做撒谎和犟嘴,所以他干脆不解释,他直接就跑。 张心心跟在后面追出房间。 赏英树正喝着豆浆啃着油饼,就见儿子跟后面有鬼追一样跑出来,一个健步溜到了他背后,揪着他的衣服,很快,赏英树又看见了面目扭曲的张心心,好吧,比鬼还可怕。 “小南啊,你不要总惹妈妈生气,说说看,你闯了什么祸,小事就算了。”赏英树喝了口豆浆,热乎乎的豆浆滚进胃里,舒服! 张心心比划了一下,“你儿子在墙上敲了这——么大一个洞!” 赏英树的脸抽出了和张心心之前一模一样的扭曲表情。 赏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揪着领子拽到了赏英树和张心心之间,赏英树没揍他,双手捏着他的脸使劲揉,“好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在房间当拆卸工是吧?” 赏南被揉得眼泪汪汪,若不是为了任务,他真想和佑茗不共戴天。 闹了一阵子,一家三口总算能坐下来好好吃顿早饭了。 张心心养孩子没那么精细,早餐没有另外做,赏南和家中两个大人吃一模一样的,但张心心做的早餐花样多。 赏南喜欢张心心做的粉条肉沫大煎饺,比他巴掌还要大,表皮煎得金黄香脆,粉条肉沫的馅咸淡刚好,油润微辣。 就为了这口饭,赏南愿意真心实意地给张心心当一辈子乖儿子。 “我减肥,不吃了,小南多吃点,你还没隔壁小茗高呢,”张心心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人家过的什么日子,你过的什么日子。” “到初中我就会开始长身体了。”赏南小口吹着饺子。 “哎哟,还知道到初中长身体呢。”张心心阴阳怪气道。 赏南咬下一口饺子,“我什么都知道。” 张心心被他逗笑,笑完,她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来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盘油条出来,“小南,等会你把这个油条给隔壁送过去。” 好大一盘油条,放在桌子上,直接遮住了赏南眼前的视野。 “为什么要送他们油条?”赏南不解道,张心心看起来并不喜欢佑茗父母,对佑茗好像也只是做做面子上的功夫。 张心心撩了下头发,又喝了两口豆浆,“小茗他妈昨晚挨打了嘛,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做早餐,不做早餐的话,又要挨打了。” 赏南听完,急急忙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双手吃力地去端桌面上的大盘子,“那我现在就去送!” . 赏南空不出手来,用脚轻轻踢了两下门。 过了几秒钟,门开了,开门的女人眼圈一周都是青色,另外一只眼睛像是哭肿的,睡衣底下是看起来比纸片还要薄的身形,风一吹就要倒了一样。 李蔓清先看见的是那一大盘油条,赏南把它举了起来,然后才从油条后面探出头,“阿姨,这是我妈妈让我送来的。” 李蔓清受宠若惊地张大嘴,“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她反复说着。 赏南把盘子塞进李蔓清的手里,“好啦阿姨,吃完了记得把盘子洗干净还给我们家哦。” 穿着小蜜蜂连体衣的小男生脚步欢快地离开,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一看就是捧着长大的小孩,而小茗呢,李蔓清眼睛一红,竟是连回屋的力气都骤然失去了。 回到家,赏南跳上椅子,继续吃自己没吃完的早餐。 赏英树看了他一眼,“谁来开的门?” “李阿姨来开的,”赏南双手抓着饺子,“李阿姨有一只眼睛青了。” 张心心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刻薄得很,“谁让她不离婚的,把个家暴男当宝贝,要是你爸敢动我一下,我晚上就把他捆了分尸,我们全家一块儿玩完。” 赏南:“也包括我吗?” 张心心:“如果以后你还在墙上凿洞,那就包括你。” 赏英树吃完了自己的,抓起桌子旁边的公文包,“好了,我上班去了,等会还要跑几趟工地,”他站在门口穿上皮鞋,又继续说:“心心,给小南找幼儿园的事情你先不忙,我那边有个老板是明爱幼儿园的投资人,我看能不能给小南弄进去。” “明爱幼儿园?那个入学前要查资产的幼儿园?” “嗯,虽然说只是幼儿园,但起跑线能靠前,咱们就靠前。”赏英树说着,“行了,我走了,小南在家乖一点哦。” “好的没问题。”赏南大声回答道。 赏英树是一名建筑师,不是特别高大上也不是年薪几百万的高级建筑师,但是在这座小城里,他的薪水已经相当客观。而张心心则开了一家美甲店,她会说话,人又热情,想法又多,美甲店生意火爆,甚至可以在她的情况下还赚不少,毕竟只要指甲做得好看,有的是人愿意排长队等。 “我下午要去美甲店做几个单子,小南就继续一个人在家吧。”张心心收拾着桌子上的盘子,见赏南一个个地帮她往厨房端,愣了下。 赏南从厨房回来时,被张心心一把抓住,搂进怀里,“懂事了懂事了,终于熬出头了。” 赏南正经道:“我还有叛逆期……” “别胡说,你没有叛逆期,我说没有就没有。”张心心捂住赏南的嘴,凶巴巴地说道。 下午两点,张心心穿着吊带针织小背心和包臀的长牛仔鱼尾裙准时出发,她在玄关处挑挑拣拣,挑出一双黑色厚底拖鞋,嘴里一直在嘱咐赏南,“把定位手表戴好,不允许跑出小区,饿了就喝点牛奶,你的小奶锅里我还放着两个煮好的鸡蛋,如果实在是馋,可以吃两块小饼干,但是最多就只能两块,知道吗?” “我可是数过的,少一块看我不揍你,”张心心说完,发现客厅里没人吱声,一回头,小蜜蜂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她心里一酸,快步跑过去,抱着赏南亲了他一口,“我也想在家陪你,但谁让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轻时候不努力,让你做不成富三代。” “人贩子最爱拐你这种漂亮小孩,一定不要乱跑,等爸爸妈妈晚上回来,我们出去逛街,给你买冰淇淋,你吃一口,我吃一个。” 终于嘱咐完了,张心心依依不舍地离开家。 赏南看着关上的门,想起了昨天张心心火急火燎去打麻将时候的样子,可没有今天上班表现得这么舍不得呢。 午后的阳光照进客厅的大窗户,房子虽然是老房子,家具也都比较旧,可整洁宽敞,还有好些新潮的玩意儿。 张心心赏英树生赏南生得早,两人现在也就二十七八,那时候张心心大专刚毕业两年,赏英树大学刚毕业,都处在事业发展期,双方父母赞同结婚,但不赞同生孩子,两人却怎么样都要生下赏南。 赏南刚出生那两年,这对年轻父母狠狠吃了苦头,一边要工作,一边要照顾只会哇拉拉哭的儿子,新手父母白天上班,晚上伺候完儿子就抱在一块儿哭,加上什么都想给赏南最好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要不是有父母时不时的接济,一家三口都快要去讨饭了。 也就是这几年,两个人的事业都步上了正轨,蒸蒸日上,不过还是没能改掉看见好东西不管价格就要给赏南买的习惯,两人还说要攒钱换大房子住。 赏南趴在窗户上看小鸟,他喜欢这个世界,也喜欢张心心和赏英树。 小孩子觉多,张心心走后,赏南又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时,日光仍旧明亮。 他迷迷瞪瞪跳下沙发,到饮水机旁边接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眼睛看见了放在柜子上的那包饼干,这应该就是张心心说的饼干。 他走过去,拿下饼干,撕开,从里头拿出两块,将剩下的放了回去。 赏南观察过,佑有财中午十二点出了门就没回来,估计是去厂里上班了,而李蔓清则在他走之后半个小时也背着包走出了小区。 佑茗现在应该是一个人在家。 敲敲门。 门比早上打开得要快,开门的人也确实是佑茗没错。 佑茗的脸上比昨天赏南见他时多了一块伤,像是擦掉了皮,不是青色也不是紫色,而是露出肉的鲜红。 握着门把手的佑茗眼神怯生生的,看见是赏南时,他明显松了口气,“你来做什么?”他问赏南。 赏南把饼干递给他,“吃不吃?” “不吃。”佑茗拒绝得比昨天更快,但是他说完以后,咽了咽口水。 赏南的手没收回去,他徐徐说道:“蜂蜜奶油味道的,很脆很香,我和我妈妈都喜欢吃。但是她只允许我吃两块,我把两块都给你。” 佑茗看着赏南手里的饼干,终于松动了表情,“那你吃什么?” “我还有鸡蛋。” “那饼干呢?” “你别管。” “等一下,”佑茗松开门把手,跑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家里的水龙头是根据成年人设计的,他要踮起脚,把双手伸到水下的时候,冷水顺着手臂流进衣服袖管里,他打湿双手后又打了一层肥皂,将手上泡沫冲干净后,他再用纸巾把手擦干,回到门口时,他小口喘着气,“好了。” 赏南看着佑茗湿漉漉的衣袖,猜到对方是去洗手了,他把饼干往前送了送,“给。” 佑茗伸手拿了一块饼干,“我只要一块,你自己吃一块。”他小声说。 站在赏南面前,他咬了一小口饼干,另外一只手掌心朝上接在下巴下面,饼干碎末随着他咬下饼干掉在手心里。 最后一部分,佑茗大口塞进嘴里,吃得有些着急,咽下去之后,他还仔细舔了几遍接了饼干碎末的手心,然后看着赏南,“好吃。” 赏南看着对方,心里有些发酸,“你还吃吗?” 佑茗想吃又不敢说的样子,赏南咬了咬牙,无奈道:“你等着。” 回到自己家里的赏南径直跑向了放着饼干的柜子,他把一整盒饼干都抱在了怀里。 赏南气喘吁吁地回到佑茗面前,“吃吧。” 佑茗看着那一大盒饼干,担心道:“你妈妈不是说只能吃两块吗?” “……”赏南觉得年龄太小也不是好事,因为没有钱,不好办事,吃盒饼干还要担心挨揍,“没事,他们不会说我的。”这也的确是赏南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毕竟他在这个世界只有五岁。 看着赏南身上崭新可爱的小蜜蜂套装,佑茗相信了他说的话,从盒子里拿了两块饼干,大口塞进嘴里,他从来没有吃过饼干。 两人嫌站着吃累,靠着墙坐在了走廊地上,赏南还去把锅里两个水煮蛋捞了出来,统统喂给了佑茗吃。 看着佑茗大口吃着饼干和鸡蛋,赏南真的生出了投喂小章鱼的感觉——很满足,很快乐。 吃完饼干,佑茗打了个饱嗝,脸色都比之前好看了许多,他羡慕地看着赏南,“你爸爸妈妈对你真好。” 赏南差点就脱口而出“那我当你的爸爸,以后我对你好”,话到嘴里的时候他憋住了,还是选择用小孩子的方式应付小孩子,“当然好啦。” 佑茗看着赏南那张白生生的脸,垂下浓密的睫毛,“可是我爸爸妈妈对我不好。” “我对你好也可以啊。”赏南老成地拍了拍佑茗的肩膀,“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吧?” 赏南以为佑茗会点头,佑茗毕竟年级小,怎么招架得住他的糖衣炮弹呢? 结果佑茗看着赏南,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朋友。” “那你吃我饼干?”赏南有些不可置信了,这小孩儿怎么这么难搞? 小蜜蜂瞪大眼睛的样子有些让佑茗动摇,所以佑茗低下了头,他把手里已经空了的饼干盒放到赏南腿上,“还给你。” “和我一起玩,”佑茗站起来,他黑幽幽的眼睛看着表情错愕的赏南,“会被我爸爸揍的。” 他说完,转身跑回了屋里,关上了门。 赏南还坐在地上,他过了好久才从地上站起来,又在原地站了半天。 虽然他是小孩的身体,可他脑子是成年人的,佑有财打老婆儿子可以说是家暴,调解调解继续打,可佑有财要是打自己,那可是要赔偿和被起诉的,他又不是佑有财儿子。 但佑茗显然根本不懂这些,他想和赏南做朋友,但是他不想赏南挨打。 佑茗搭着凳子,站在凳子上,趴在门上面从猫眼看出去,站在亮堂的走廊里的赏南抱着饼干盒,满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佑茗抿抿唇,跳下凳子,回头看了眼自己破烂的家,被爸爸摔打得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 他,也不愿意让赏南看见自己这样的家。 - 夜晚降临,赏南不知道自己抱着饼干盒睡着了,被电视声音吵醒时,他抱着饼干盒坐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赏英树。 “爸爸?” 赏英树手里握着遥控器,指了指赏南,对着厨房喊道:“心心,你儿子醒了。” 炒着菜的张心心立刻关了火,丢下锅铲冲出来,站在明显还没睡醒的儿子面前,从他怀里一把把饼干盒抓起来,“你吃的?妈妈出门怎么和你说的?是不是只能吃两块?你还想不想吃晚饭了?” 赏南能看出来,张心心真的在生气,他立马坐好,认真道歉,“对不起妈妈,这个饼干是我下午睡着以后拿去给佑茗吃了,我一块都没吃。” 张心心深呼吸一口气,她蹲下来,压着火气慢慢说道:“吃了就是吃了,不可以撒谎,妈妈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吃的?” 看出张心心动真格了,赏英树把电视音量调小,拍了拍赏南的头,“吃点饼干没关系,但是撒谎是不好的行为。” 赏南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有吃,下午我拿了两块饼干去给佑茗,因为我想和他玩,他很喜欢吃,我就把饼干都给了他,他好像很饿的样子,把饼干都吃光了,爸爸妈妈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吃。” “不过饼干是我拿给佑茗的,不是佑茗向我要的。”赏南担心张心心把火气转移到佑茗头上,还不忘补充了两句。 其实在看见赏南叹气的时候,张心心那股火就奇迹般地消失,因为实在是太可爱了,但她仍旧努力绷着脸,“家里的东西你送给别人也要提前和我们说一声,知道吗?” 赏英树附和,“你妈妈没说错,以后要注意。” 赏南点点头,表现得老实得不行,“我知道了,我以后给别人送东西之前一定提前和你们说,取得你们的同意。” 张心心见状,把赏南抱进怀里,“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妈妈也给你道歉,妈妈不该不相信你,还对你发脾气。” 她道完歉,和赏南拉开距离,“那你送了人家这么一大盒饼干,你和人家都玩了些什么?” 赏南呐呐,“他不和我玩。” “?”张心心表情变得僵硬了,“吃老娘这么大一盒饼干,还不和你玩?嫌弃我儿子是不是?” 赏南知道张心心护崽,但不知道她这么护崽。 没等赏南开口,张心心板着脸,笃定道:“放心,明天我亲自登门拜访,保证让你交上这个朋友!” 赏南看着张心心的眼神顿时就亮了起来,有家长出头,这事儿就好办多了,想完,他高兴地点了下头,极其自然地主动抱住张心心,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妈妈。” 第132章 触手之爱 吃好了晚饭,赏南被张心心和赏英树牵着出去逛街,两个大人恋爱期间也颇爱在街上闲逛,现在有了赏南的加入,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在赏南不哭不闹的前提下,还是会比之前要有趣一些的。 张心心冲动保证完,有些后悔,她牵着赏南的手,“为什么非要和小茗玩嘛?小区里可爱的小朋友有很多啊,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呢?” 佑茗的样子,说好听点是听话,说得不好听些就是懦弱,不敞亮,畏首畏尾的样子,实在是很难让大人喜欢起来,只是张心心的不喜欢之中,还多了一分同情。 “我觉得他是个好孩子,电视剧里这样的小孩最后都会变得很有出息。”赏南跳下楼梯,赏英树接住他,朗声笑开。 “好小子,我和你妈把你当儿子养,你还琢磨着在外面给自己养一个呢。”赏英树揪了下赏南的耳朵。 赏南摇摇头,“我这次是真的想和佑茗做朋友。” 张心心:“那你之前怎么不和人家玩?” “我现在长大了啊,我变成熟了。”赏南熟练地拿捏住自己这对儿尚还年轻的父母。 张心心笑得前俯后仰,小孩子故作成熟的样子只会让他自己显得更可爱更小孩,她笑完,把头发拂到耳后,蹲下来,理了理赏南的衣领,“那爸爸妈妈明天就去拜访你佑叔叔和李阿姨,我们呢,负责说服大人,小茗那里呢,就靠你自己了哦。” 赏英树拍了下赏南的脑袋,“加油。” 赏南做不出太幼稚的动作,他点点头,用奶声奶气的声音严肃道:“好的。” 张心心和赏英树再一次笑得前俯后仰。 赏南:“……” 街上有琳琅满目的商店,商店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装饰,路上的行人着装清凉,时不时路过的冰淇淋车放着欢快活泼的儿童乐曲。 赏南拿到了一份叠了三个冰淇淋球的大份冰淇淋,上面淋了一大少草莓果酱,整颗的草莓果肉有五颗,酸酸甜甜。除了冰淇淋,张心心还给赏南买了一支,比赏南的脑袋还大两个号,像举着一朵云在手中。 张心心喜欢买衣服,逛街的下半场是张心心的主场,赏南和赏英树都是观众,赏英树还要兼职钱袋子和搬运工。 见赏南明显有些困了,张心心才停下来,“好吧,小树你背着小南,我们回家吧。” 赏南举着,趴在赏英树背上,他的帽子里还被张心心装上了她的两条手链,物尽其用。 他确实困了,连看天上星星的时候,都觉得它们分散出了无数颗,宽阔的夜幕变得拥挤无比,他眼前浮现出佑茗怯弱不安的模样,像是处在一种巨大的恐慌情绪当中,连饭都吃不饱。 如果他是个成年人,那他可以有许多手段将佑茗从那样的可怕生活中拯救出来,想到这里,赏南看向自己手里的,还有走在一旁说说笑笑的张心心。可惜,在这个世界,他和佑茗一样,都只是小孩子,他只能尽可能地对佑茗好一些,让佑茗的童年生活不全是阴沉沉的灰色,也不全是家暴的父亲和软弱的母亲。 “小南,不吃的话,会化掉的。”赏英树提醒赏南。 赏南“哦”了声,“我准备明天给佑茗吃。” “但是会化掉,所以你还是自己吃吧,明天你再拿一盒饼干给小茗。”赏英树语气徐徐,“对别人好之前,要先对自己好,不然别人会看轻你。” 没听到赏南的回答,赏英树觉得是因为赏南年纪太小,可能是听不懂,所以没再继续说下去。 小孩子交朋友,也真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啊。 . 要在周末,赏英树才有时间,所以去拜访佑茗一家的时间从次日延迟到了当周的周末,张心心不想扑空,也不想做无用功,她在一大清早就去敲了隔壁家的门,经过李蔓清同意后,她才回到自己家。 去别人家做客,就算是邻居,也应该正式一点,可如果扑空的话,那就十分不划算了。 赏南又穿了一套新衣服,白色的短袖衬衫和黑色短裤,很学生气的衣服,像某些中学的校服,很显乖巧。 他不知道张心心到底给自己买了多少新衣服,反正有一个专门的衣柜用来放置。 “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想去那死酒鬼家里,这大周六,我们等会去的时候他说不定都还没睡醒,啊……”张心心满脸嫌弃,她说话刻薄,“和李蔓清说话也挺累的,说话声音特别小,而且动不动就像是要哭一样,和这样的人相处真的特难受,算了,小南你也不懂,你现在眼里只有小茗。” “排在第一的当然是妈妈。”赏南毫不犹豫地说道,这种题他最擅长,谁问就最喜欢谁。 正在吃早餐的赏英树听见了,“那爸爸呢?” “爸爸和妈妈并列第一。” “你还知道并列第一呢?” “当然。”他芯子毕竟都已经成年,如果全部显露出来,估计会吓坏张心心和赏英树,为了避免前面这种情况出现,他最好还是幼稚一点,要聪明的话,比同龄人稍稍聪明一点点就够了。 “好了,去把饼干拿上,”张心心拍拍赏南,从包里翻出一管口红,坐在餐桌边上就涂了起来。 她没化全妆,佑有财一家不配。李蔓清就算了,张心心是打从心底里厌恶佑有财这种人,李蔓清没有经过商量就拿走他创业的钱固然可恶,他大可以离婚起诉,而不借着创业不成的理由整日浑浑噩噩喝大酒,除了喝酒之外,就是打游戏打老婆打孩子,着实是个败类。 赏南想起之前给佑茗的饼干是蜂蜜味道,所以他今天拿的和上次不一样,今天是香草柠檬。 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张心心和赏英树已经在玄关等待着,张心心催促着,“快点吧,我等会还想去打麻将。” 赏南自己穿袜子穿鞋子,那鞋子不是很好穿,赏南要塞半天,塞得满脸通红,坐在地上蹬腿穿,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张心心和赏英树靠在鞋柜上聊着天,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样子。 不过赏英树鼓励了赏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赏南:“……”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终于穿好了,张心心牵着赏南的手,敲了敲隔壁的门。 来开门的是李蔓清,李蔓清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不是不欢迎,相反,赏南还在她脸上看见了受宠若惊,还有喜悦,还有惶恐,还有一些非常非常微妙的表情。 “请进来吧。”李蔓清让到一边,她应该是提前换过衣裳,没有穿着家居服,穿了一身浅蓝色的收腰连衣裙,她瘦得可怜,和佑茗一样,像立在地上的一根杆子,锁骨底下可见隐约的肋骨形状,裙子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张心心把手中的礼物朝李蔓清递出去,“上次来你家做客还是两年前小茗生日呢,之后真是生疏了,以后可要常来往哦,我们可是邻居呢。”她自然得要命,笑眼弯弯,压根看不出在出门之前其实还在惦记她那几圈麻将。 李蔓清看着眼前的礼盒,包装华美,一看就很贵重,她连忙伸手推拒,“这我不能收,你们能来做客,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一点心意而已,你就收着吧。”赏英树说道。 赏南也附和,“对啊对啊,阿姨,你就收下吧。” 李蔓清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礼盒收了下来,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瞧着蛮让人觉得心酸的。 她把礼物收好后,泡了几杯茶放到三人面前,“这茶叶是我工作的加工厂制作的,是清明节之前的茶叶,你们试试。”她说完以后,又忙去屋子里端了一盘瓜子花生还有糖果出来。 “有财昨晚加班太晚,现在还没醒,小茗也还在睡觉,”李蔓清没有张心心说得那么怯弱,只是刚开始那几分钟她非常扭捏和不自然,相处过后,赏南发现她其实是一个挺开朗的人,张心心聊起的许多话题她也能接上,还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小南想不想和小茗玩,我去叫他。”李蔓清说着,就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用不用,”赏南抱着饼干跳到地上,“李阿姨,你和我爸爸妈妈说话吧,小茗房间在哪里,我去叫他就好了。” 看着表情认真的赏南,李蔓清心里软了软,她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赏南抱着饼干往那个房间走去。 没来佑茗家之前,赏南想象过这套房子会有多陈旧,说不定采光非常差,如同生活在深海几万米的地方,但此时身处于其中,赏南才发现这房子也没自己想得那么暗,只是家具没几件完好的,使用时间一看就上了年头,茶几桌角底下垫着书,沙发有一处已经塌陷,白色墙壁上有各种各样的刮痕……的确很破就是了。 肯定是被佑有财打砸的,赏南想道。 佑茗的房间没有门锁,本该设置门锁的位置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大洞,估计是被砸掉了,赏南看着那空落落的锁口,大概能想象出它是如何没有的——佑有财喝多了酒,又开始发疯打人,打了李蔓清觉得不够解气,又想要打佑茗,佑茗害怕被打,跑进房间躲起来锁上门,最后门锁被发疯的佑有财硬生生砸烂,而年幼的佑茗得到了一顿含着被挑衅后的怒气的毒打。 赏南轻轻推开门,伸了个脑袋进去。 14给他提供过佑茗房间的全景,实物和14提供的全景没有什么出入,但赏南感受到了光是靠眼睛看感受不到的潮湿和阴郁。 特别潮,特别湿,虽然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处有水的地方。 佑茗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正在熟睡着,前几天见时,他脸上还有很明显的青紫,今天已经所剩不多,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强吧,佑茗的脸上只剩下了非常浅非常浅的伤的痕迹。 赏南轻手轻脚地移动,眼看着快要走到佑茗床边了,怀里饼干的抖动声让佑茗醒了过来,佑茗睁开眼睛,双眼无神地看着长了些霉斑的天花板,看了会儿,他才把目光往声源处移动。 看见赏南,他眼睛从无神变得更加无神,他坐起来,“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被发现了,赏南索性大步往前走,虽然佑茗的房间总共也走不了几步,很快,他站在了佑茗床边上,他把饼干放到佑茗杯子上,“我来你家做客了。” 小章鱼的耳朵很灵敏,他仔细听过之后,了然了,也松了口气,“你和你爸爸妈妈一起来的。” “嗯,他们是来拜访你的爸爸妈妈,我是来和你交朋友的。”赏南此时真恼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所以不能完全理解真正小孩的想法。 佑茗看着杯子上的一整盒饼干,是新口味,他语气缓慢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交朋友?你很喜欢我吗?” “对,我很喜欢你。”不谈任务,赏南是真心觉得佑茗这小孩儿挺可怜,值得同情,也值得遇到一些比较善良的人,比如自己。 “我的爸爸都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佑茗抬眼偏头看着赏南,“而且我没有玩具和你一起玩,也送不了你这么好吃的饼干,我的爸爸是别人口中的死酒鬼,暴力狂,我也是讨人厌的小孩,你,为什么喜欢我呢?”他声音乍然听有气无力,但其实是平静,是毫无生命力的平静,是就算下一刻死去也不会令人感到意外和伤心的沮丧。 赏南蹲下来,趴在佑茗单薄的被单上面,认真又执着地说道:“缘分吧,佑茗,你知道缘分吗?我们成为朋友就是缘分哦。”他乌亮亮的眼睛比外面的太阳还要灿烂和好看,佑茗看着对方,觉得眼前变得亮堂了许多。 不是赏南照亮了他的房间,是赏南照亮他的眼睛,不管他看向什么物体,那物体都比之前要灿烂,要明亮。 过了良久,在赏南以为自己又将要失败时,佑茗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赏南以为他是要伸手去拿饼干,因为前几天的佑茗看起来非常喜欢饼干,可佑茗再次出乎了赏南的意料,他伸手是为了抚摸自己的眼睛。 佑茗手指的冰凉让赏南忍不住往后缩,他眼皮止不住地发抖,睫毛也在佑茗指腹底下不受控地轻颤,可能是错觉,在佑茗摸自己眼睛的时候,他看见对方食指指腹出现了很小很细的一节黑色柔软物体。 [14:不是错觉,小章鱼忍不住把触手伸出来了一点点。] 佑茗收回手,“但是我没有很多时间陪你玩,我要帮妈妈做家务,妈妈身体不好,还要上班,但如果做不完家务的话,爸爸就会生气打她,也会打我。” “那你每天做完家务后,来我家玩,”赏南说着,突然想起了前不久张心心和赏英树的对话,他回头看了眼客厅的方向,收回视线,“你爸爸妈妈他们不打算送你去幼儿园吗?” “幼儿园?”佑茗眼神中出现茫然的神色,他显然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赏南刚刚看见,佑茗家中唯一一个可以用来获得外界信息的电视机,那上面有一道又粗又长的裂口,从右上角拉到左下角,明显是报废了。 赏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佑茗解释幼儿园的意思,说得太专业又不符合他现在的年龄,他想了想,说道:“就是我们小孩子上的学校。” “他们没有说要送我去上幼儿园。”佑茗低下头,又恍然抬起头,“那你上了幼儿园,应该就会交到很多新朋友吧。” “但是我只想和佑茗一起玩。”赏南才懒得真的和一群小屁孩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幸好佑茗是听话的懂事小孩,如果佑茗是一只恶魔小孩,那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佑茗嘴角出现很浅的一道笑意,“那我也只和小南玩。” “嗯!”赏南重重点头,“以后你爸爸再打你的话,你就往我家跑,我们设定个暗号吧,到时候你在门外说暗号,我就知道是你爸爸又打你了,我就立马来给你开门。” “什么暗号?”佑茗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些,脸上的阴郁怯弱也淡了一点点。 “你就说……”赏南没费多少时间,简直是根本没思考,他就想到了一个,“到时候,你就说,小南开门小南开门我是小章鱼。” 佑茗的眸子震动了一下,他手指在被子上握紧,声音变得极低冷,“章鱼?” “章鱼怎么啦?”赏南笑起来,随便比划了比划,“小章鱼是我最喜欢的小动物。” 听见赏南说只是因为喜欢章鱼,佑茗紧握的手指才慢慢松开,他脸上出现了一些刚刚没有的受宠若惊,还有欣喜,“你喜欢章鱼吗?好多人都不喜欢,他们更加喜欢小猫小狗还有小兔子……章鱼很可怕的,它有很多触手,还有很有力的吸盘,又湿又滑,长得也不好看。” “可是我喜欢,我觉得章鱼很可爱。” “那大章鱼呢?” “有多大?” 佑茗环视了一周自己的房间,“可以装满我的房间那样的大章鱼,你也喜欢吗?” 佑茗可以长到这么大吗?赏南在心里有些惊讶地想道,不过无所谓,就算佑茗的体积比这栋房子还要大,他也会说喜欢,而且,那天晚上他本来就觉得章鱼触手挺可爱的,还知道自己四处摸索,只是整体看起来有些骇人。 “喜欢。”赏南肯定地点头。 赏南回答完之后,见到这么久以来,佑茗脸上露出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容,纯良无比的笑眼,“我,也很喜欢章鱼,小南,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哦。” 看见佑茗笑,明明是一件令赏南感到高兴的事情,可他却莫名背后一凉,连手臂上的汗毛都夸张地竖了起来。 他再去看佑茗时,对方又是之前那样带着小心翼翼的怯弱神态。 [14:我只是说它年龄小,但它是怪物啊,它能做出爬进孕妇肚子这种事情,我们不能把它当普通小孩子或者普通小章鱼看待。] [14:动物系怪物的领地意识极强,你主动和它提出交友,它接受了你的示好,那么在它眼中,你就是它的人了,不是亲人,是一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友好关系,和怪物建立友好关系,跟一只脚踏进地狱没有任何区别。] - 这次周六,不论是对赏南一家人来说,还是对佑茗和李蔓清来说,都无疑是一个完美周六。 张心心一改之前对李蔓清的刻薄,她三百六十度夸赞了李蔓清,并说:“李蔓清只是有些软弱而已,她只要强硬起来,日子一定可以过得很舒服。” 赏英树泼她凉水,“软弱已经毁掉了她。” 泼了一盆,他接着泼第二盆,“也毁掉了小茗。” 张心心表情顿时就萎靡了下来,女人最容易被家庭和男人束缚住,她读书的时候,班里有为了生孩子休学的女生,反观男生,不管是学业还是事业,都丝毫不受影响,看起来潇洒无比。在不幸婚姻泥潭里挣扎的,往往也都是女人。 赏南看着动画片,抱着西瓜,任务进行顺利,他心情相当相当不错。 佑茗家也是,李蔓清甚至还多做了一个荤菜,虽然晚起的佑有财根本就不知道赏南一家人来拜访过,但他也察觉到了家里氛围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他就问了一句,李蔓清也没瞒着他,都说了。 佑有财听完却板起了脸,“怎么也不叫醒我?客人来了我睡觉,真是的。”他没酗酒之前其实长得比赏英树还要出众,否则同样是大美人的李蔓清不见得会看上他。 李蔓清端着菜放到佑有财面前,看见佑有财脸色不好,她战战兢兢地回答,“看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 佑有财从桌子上拖过昨天喝了一半的酒,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咽下去之后,他咂咂嘴,猛然抬起头,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凶狠地看着李蔓清,“你不叫醒我,是故意想看我出丑是不是?故意想让别人知道我在家睡到日上三竿?!” 他说完以后,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李蔓清吓得身体一抖,缩起肩膀来,连连说着不是不是。 可为时已晚,一杯酒进了肚子,酒精直冲脑门,佑有财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李蔓清脸上,她捂着脸踉跄地摔倒在沙发上,拖鞋跟着掉了一只。 李蔓清趴在沙发上上小声哭起来,后背的骨头将衣料顶起来,瘦弱不堪。佑有财身强体壮,一巴掌几乎就将李蔓清扇得神志不清。 佑有财打完还觉得不够,站起来一脚蹬翻了椅子,回身一把抓起李蔓清的头发,用蛮力把她扯离了沙发,看见李蔓清半边脸肿起来痛苦的模样,他心底浮现出一股隐匿的快意,他低下头,咬牙切齿道:“贱货,丧门星,害我一次不够,还想害我第二次!嗯?!” 李蔓清浑身直发抖,又哭又哀求,可无济于事。 房子隔音不算好,李蔓清的哭求和佑有财的辱骂打砸,佑茗在自己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隔着另外一堵墙,佑茗正趴在那面墙上听着,他听见赏南他们家的欢声笑语,像是童话世界。 在听见佑有财奸笑着说“去把那小畜生叫出来”的时候,佑茗的身体猛地一抖。 佑茗贴着靠近赏南房间的那面墙壁,他伸出并且吸附在墙壁上的触手尖端轻轻地拍打着墙面,他声音低低弱弱,“小南小南,我是小章鱼。” 第133章 触手之爱 佑茗的声音十分小,别说赏南不可能听见,哪怕他自己听,都含糊不清。 身后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砰”一脚踹开,出现在房间门口的佑有财手中拎着一只空酒瓶,他在外面殴打李蔓清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喝光了桌子上剩下的半瓶酒。那酒是超市从本地酒厂进的酒,论斤打酒,度数高,佑有财不喜欢喝这种酒,但只喝得起这种酒。 佑茗坐在床上,黑透的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大步朝他走过来的佑有财,他身后跟着踉踉跄跄的李蔓清。 “小畜生,躲在房间笑话你老子呢?!”他粗壮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就将佑茗从床上拖了下来,五岁小孩子和成年人没有任何可比性,加上佑茗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担惊受怕,他体重比同龄人要轻许多。 他摔在地上,又被捉着手臂举起来。 不到十斤的体重,压根就不被佑有财放在眼里。 佑茗不反抗不挣扎不哭闹,也不求饶,还是用之前那种呆滞无神的眼睛看着佑有财,佑有财被看得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火气。 佑有财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佑茗脸上,成年男人手掌宽厚有力,小孩不管是骨骼还是面皮,都还脆嫩,一巴掌下去,佑茗被打到的左脸直接就肿了起来。 佑茗一声不吭。 李蔓清从佑有财身后冲上来,她抓扯佑有财的衣服,左右脸肿得一样高,头发凌乱得像个疯子,她又哭又骂:“佑有财你这个畜生,小茗也是你儿子!!!”她的扑咬不值一提,佑有财的动作不受丝毫影响。 他深受被打败的痛苦,而这份痛苦都是李蔓清带给自己的,他痛苦,李蔓清也没资格高高兴兴。李蔓清的痛哭流涕每次都能抚慰他心底的伤口,而每次打佑茗,都是李蔓清哭得最狠姿态最卑微的时候。 简直是快活得无法言喻。 佑有财又给了佑茗两巴掌,佑茗身体晃了晃,被佑有财掌得牢牢的,他惨白的两片嘴唇之间渗出口腔里流的血。 佑茗不哭不求的样子很快让佑有财失去了兴趣,他随手把佑茗一丢,佑茗身体摔在地上,他捂住头,后背撞上书桌腿儿,闷哼了一声。 佑茗睡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佑有财目光在他屋子里转了转,最终还是回到了李蔓清脸上,他没有把李蔓清拖出去,而是就在佑茗房间中,将李蔓清逼到角落,对她拳打脚踢。 人类的身体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坚韧,没脆弱到挨一会儿打就会死,也没坚韧到无坚不摧。 李蔓清的脸很快就被眼泪鼻涕还有血渍糊住,她双臂抱住自己,眼泪不断地往外面涌。 佑茗的视线穿过手臂与眼睛的缝隙,看见父亲的脚像工厂里按下开启键后不断摆动的大铁锤,而母亲就是大摆锤底下的材料,被锤得汁水四溅,被锤得变形,直到被锤成一张饼状的东西。 打人也会累,佑有财揍了李蔓清二十来分钟,酗酒又令他体虚,他满头大汗地撑着墙,目光阴毒地看着已经看不出人形的李蔓清,恶狠狠说道:“李蔓清,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说罢,他后腿几步,步伐摇摇晃晃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捡起地上的空酒瓶,准备离开佑茗的房间。 站在门口的时候,他用酒瓶敲了敲房门,“酒没了,明天记得打酒。” 佑有财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回去了客厅,而蜷缩在黑漆漆卧房内的母子两人依旧一动不敢动。 直到听见佑有财呼呼啦啦往嘴里刨饭的声音,佑茗才慢慢放下抱着头的手臂,从地上爬了起来,靠着桌子腿,一言不发地看着墙角里的李蔓清。 李蔓清忍着双臂的疼痛,颤抖着手指把脸上的头发往脸两边扒,露出一张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脸。 她全身无一处不疼,佑有财打起人来不管不顾,不管是肚子还是肩膀,都难以逃过佑有财的拳头。 她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靠撑着墙才能走到佑茗身边,她在佑茗身边慢慢蹲下来,手指去抚摸着佑茗的脑袋,“是不是撞到头了?疼不疼?妈妈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佑茗摇摇头,用手背擦掉了嘴角的血,嘴里的咸腥味也被他咽了下去,人类很难对它本体造成伤害,但是它的人类身体很不经打,他想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着,他还没实现和赏南一起玩的诺言。 在李蔓清松口气之前,他手探到了脑袋后面,“脑袋后面疼。” 李蔓清的表情顿时就变得紧张了起来,连眼泪也止不住了,她抱着佑茗,脑袋靠住佑茗的肩头,“都是妈妈对不起你,都怪妈妈没用!” 佑茗不知道已经听妈妈说过多少遍这两句话了,他轻声问:“那妈妈你明天会带我去医院吗?” “去,”李蔓清抬起头来,她看起来像是把佑茗当救命稻草一般,手指都不是很敢肆意去触碰佑茗,她哽咽着,“都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爸爸也不会变成这样,本来你也可以过像小南那样的生活,都怪我,毁了这一切。” 每次被打后,妈妈就会哭着说这样一番话,佑茗无动于衷地眨眨眼睛,“妈妈,你太可怜了。”他触手出现在李蔓清单薄得后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儿子这样小,却这样懂事,李蔓清心底的愧疚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她的心脏都揪成了一团,只责备自己的无能与软弱,连一个安全安定的生活都无法给小茗。 脸上的痛感很快消失,佑茗看着李蔓清扶着门慢慢走出去,说了句妈妈晚安,门被关上后,佑茗带着满脸的伤在床上慢慢躺下,躺了一会儿,他翻身侧着身体盯着靠近赏南房间的那面墙壁一眨不眨地看。 半晌,他弯起嘴角,他现在有了小南,他已经不再需要妈妈了。 - 早晨六点的赏家,张心心蓬头垢面地从赏南床上跳到地上,她着急得原地转了几个圈,最后看着正用热毛巾给赏南擦着身体的赏英树说道:“我姐姐的儿子就是高烧不退烧死的。” 被烧昏了头的赏南只是发烧,没有失去意识,听见张心心这句话,他眼皮颤颤悠悠掀起来。 赏英树看见,立刻拍了拍他的脸,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终于醒了,再不醒你妈只怕是要着急成神经病了。” 见赏南醒了,张心心红着眼睛跑过去狠狠亲了赏南的额头一口,“我去收拾东西,小树给小南穿衣服。” 赏南在发烧,是张心心发现的,她凌晨起床上洗手间,路过赏南房间时,想看看赏南有没有不睡觉而是在偷偷看漫画,结果偷看漫画的场景没看见,反而看见赏南闭着眼睛皱着眉,满脸通红,她过去一摸,被吓得大声尖叫。 “温水擦身体是医生教的,来,穿衣服,我们去医院!”赏英树给赏南打着气,把赏南从床上抱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衣服往赏南头上套。 赏南听赏英树指令抬手伸手,抬脚伸腿,他浑身无力,穿好衣服后,脚上被赏英树穿了一双厚实的袜子,穿好袜子,赏英树直接腰一弯,把赏南整个抱了起来。 赏南趴在赏英树宽厚的肩膀上,耳边全是张心心的碎碎念,一会是纸巾忘带了一会是医保卡医保卡医保卡在哪里,她还说是佑有财家气场对赏南不利,犯冲,赏南去过他家,回来当晚就发烧,以后再也不去了。 由于生病没有力气,赏南准备等自己好了再反驳张心心。 之后,赏南失去了意识。 清晨时分,医院大厅已然开始变得拥挤喧嚣,张心心挂了个儿科门诊的号,和赏英树一起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坐在长椅上等叫号。 赏南从小身体就一般,不如同龄人,但张心心一直都觉得是她和赏英树是新手父母,不会带孩子,才导致赏南总是生病。 她平时虽然对赏南说话很讨厌,动不动掐脸捏耳朵,让赏南帮忙拿快递跑腿买东西,或者抢赏南吃的,但赏南一生病,她比谁都担心都害怕,她一直都记得赏南一两岁发高烧,烧着烧着就在自己手里浑身抽搐了起来。 想到这里,张心心靠在赏英树肩膀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要是小南死掉,我也不活了。” 赏英树拍拍她的脑袋,“拖鞋穿反了。” “……” 好奇怪,处在小南身体中的赏南意识清楚,他正在觉得好奇怪,因为他发现赏英树说话的姿态和语气跟自己很相像,不是和五岁小孩赏南,而是和赏南本人,很相像。 就好像,他真的和赏英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血缘关系一样。 儿童内科门诊外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感冒的小朋友最多,咳嗽的、流鼻涕的…还有像赏南这样的发热小孩。 旁边就是儿童外科,花样可比内科多多了。 但哭声都差不多,整条走廊都是小孩扯着嗓子嗷嗷哭的声音。 赏英树垂着脑袋,一直在轻轻拍着赏南的背,张心心也垂着脑袋,“好烦啊,小孩真讨厌。” “请34号,赏南小朋友到2号诊室就诊。” “请34号,赏南小朋友到2号诊室就诊。” 人工音叫第二遍的时候,赏英树和张心心已经抱着赏南冲进了就诊室,医生端着水杯正大口喝着水,看见来就诊的病人父母装扮时,已经见怪不怪了,部分小孩儿父母的神经实在是绷得太紧了。 “低烧,我开个单子,你们抱孩子先去抽个血。”医生开了张单子递给赏英树和张心心。 走出诊室,跟着指路牌去找采血处时,张心心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乘着电梯上来的李蔓清和佑茗。 李蔓清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头上还裹着丝巾,露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她手中牵着的是佑茗,佑茗戴着印着卡通人物的口罩,眼神有些不安地四处看着。 张心心往医院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太阳此刻就已经灼热了起来,这种天气,穿长袖? “小茗也生病了吗?是怎么了呀?”张心心莫名生出了点儿同病相怜的心情,在两人上来之后,她主动和两人打招呼。 李蔓清眼神躲闪,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小茗摔了一跤,我带他来看看。” 她回答时,张心心就已经看见了她丝巾没完全遮挡住的眼角的青紫新伤,而佑茗的口罩也只能遮住下半张脸,有与额头颜色不相符的红色从下脸延伸出来。 “这是摔着脸了?”张心心明知故问,她蹲下来,捧着佑茗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肯定很疼吧,阿姨吹吹。” 李蔓清在旁边,身形僵硬,过了半天,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柔语气,“小南这是怎么了?” “有点发烧,”赏英树一手抱着赏南,一手把蹲着的张心心拉了起来,他对李蔓清笑笑,“不好意思,小南还要去抽血,我们先走了啊,你快去取号吧,人挺多的。” 张心心顺手从包里掏了两颗奶糖塞进佑茗冰凉的手心,“专门给小南带的,小南最爱吃这种糖果了,小茗也试试,吃完药再吃糖,药就没那么苦了哦。” 佑茗握着两颗奶糖,小声说:“谢谢阿姨。” 看着那甜甜蜜蜜的一家口离开,即使小孩生病,他们看起来也还是那么幸福。 原本,她和小明也会这么幸福的。 李蔓清从他们的背影上收回了视线,佑茗摊开手心,抬头对李蔓清说:“妈妈,是很贵的那种奶糖。” 以前,佑茗会在这之后说“都给妈妈吃”或者“妈妈也吃一颗吧”,但今天佑茗什么都没说,只把奶糖放进衣服小兜里。 . 在输液室时,两家人又遇上了。 赏英树抱着熟睡着的赏南打着吊瓶,无聊地看着电视机里给输液室小朋友们播放的动画片,张心心则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吃早餐。 李蔓清一手牵着佑茗,一手高举着吊瓶,一进门就和张心心对视上了。 她不是不喜欢张心心他们一家人,只是她现在满脸是伤,小茗的脸也还是肿的,就算围了丝巾,戴了口罩,张心心他们依旧会知道。 而且,两家就一墙之隔,他们一家的情况,张心心和赏英树本来就心知肚明,他们平时就听得一清二楚。 可就算这样,李蔓清依旧保持着一种无事发生的状态,为了最后那点剩余不多的自尊心。 “好巧。”李蔓清把吊瓶挂在了输液架上,坐下时,和张心心之间隔了一个座位,这个座位是留给佑茗的。 她挂吊瓶僵硬吃力的动作,张心心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她从旁边一个大打包袋里翻了翻,翻出一袋牛奶和一个猪肉白菜馅饼,递给佑茗,“吃过早餐了吗?阿姨买了多的。” 佑茗看了眼李蔓清,李蔓清的声音也很小,“这怎么好意思,我本来准备输完液再带小茗去吃早餐……” 张心心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馅饼,“空腹输液可能会吐,还是吃点吧。” “那小南……” “他睡觉,不用吃。”张心心两口就解决了剩下的馅饼,擦干净手,小心翼翼从赏英树手中把赏南抱到了自己腿上,现在该轮到赏英树吃饭了。 李蔓清替佑茗把牛奶袋撕开,插上吸管,“那就谢谢了。” 张心心有一搭没一搭拍着赏南的背,余光瞥见佑茗吃早餐比自己还吃得急,大概是因为自己儿子喜欢佑茗,张心心对对方的印象也逐渐好了起来,等佑茗吃完后,她说:“没吃饱就去你叔叔那里拿。” 不用佑茗去拿,赏英树主动递给他两个馅饼和一根水煮玉米还有两个鸡蛋。 “好小子,胃口比我家小南好多了,回头我让小南好好跟你学习学习,”赏英树给佑茗竖了个大拇指。 佑茗看着张心心怀里的赏南,他脸上还有着余红,柔软的刘海有几分湿意,佑茗问道:“小南胃口不好吗?” “不是胃口不好,也不是挑食,而是吃饭太慢,太不专心,”张心心说起赏南,就滔滔不绝,“看电视啃手指,聊天玩玩具,哎呀,反正世界上所有事情,小南都觉得比吃饭有趣。” “小茗,你现在是小南朋友,你以后也要帮阿姨监督他哦。”张心心空出一只手,揉了揉佑茗的脑袋。 佑茗从没有被长辈这样温柔热情地对待过,妈妈总是沉浸在自责和愧疚的情绪当中,家里只有妈妈的哭声还有爸爸的辱骂。 “好,我会的。”佑茗点了点头。 整个聊天过程,李蔓清连一句话都接不上,张心心没有表现得排斥他,可张心心大部分时间只和佑茗说话,赏英树就更不用说了,他对除了张心心以外的女性不会多说一句话。 “那小茗晚上就来阿姨家吃饭吧,”张心心说道,“阿姨做饭可好吃了,小茗妈妈,你要一起来吗?” 李蔓清本想答应,可脑海中突然出现佑有财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她低头拒绝,“真是不好意思,让小茗去吧,我就不去了,有财晚上下班,我得给他做饭。” 佑茗此时手里捧着的是赏英树买的果汁,他两只小腿悬空离地,听见李蔓清拒绝,他两只小腿晃了晃。 “那就小茗一个人来吧,要是玩得开心的话,也可以和小南一起睡觉哦。”张心心觉得,小南醒了之后肯定会很高兴,毕竟小南那么想和小茗做朋友。 “睡觉不行,睡觉不行,”李蔓清连声替佑茗拒绝了张心心,见张心心眼神疑惑,她道,“有财对小孩管得很严格,他从不让小茗在别人家过夜。” 张心心差点冷笑了一声,“对小孩管得很严格”是指动不动把小孩揍得鼻青脸肿甚至揍进医院吗? “好吧好吧,那就只吃饭,再吃点水果,看会动画片……” . 吊瓶快打完时,赏南醒了,他第一感觉是累,再就是饿,他动了动脑袋,抱着自己在打瞌睡的赏英树立刻也跟着醒了。 “小南醒了?”赏英树变换了姿势,让赏南半坐起来,“还难不难受?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吓死爸爸妈妈了。” 在一旁睡得就快要倒在椅子上的张心心隐约听见赏南说“不难受”“想吃东西”,她回魂似的从椅子上坐起来,扭头看着赏南,“终于醒了。”她揉揉头发,心上吊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她轻松起来,整理了下头发,“先饿着吧,等会回家再吃。” “哦,对了,”张心心恍然想起,“我把你的好朋友邀请到家里吃晚饭,你不会不高兴吧?” 赏南抿抿唇,“我很高兴,谢谢妈妈。” “心心,你在这里看着小南,我出去给小南买点吃的。”赏英树把赏南放到自己刚刚坐着的椅子上,赏南已经可以坐着了,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臂,拿起钱包出去了。 赏英树走后,张心心凑近赏南,“我帮你交朋友,以后你能答应我,好好吃饭吗?” “我最近吃饭都很乖,都有吃完。”赏南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钢针和白色敷贴,怕小孩乱动,打针的护士还在他手底下垫了个空药盒,把空药盒和他的手用胶带绑在了一起。 “说不定你是装的。”张心心趴在扶手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赏南,看了半天,她突然抬手摸了摸赏南的鬓角,感叹道,“那就答应妈妈,少生病吧,每次你生病,我都觉得我要少活十年。” “只要你健健康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张心心说。 佑茗早已经输完液由李蔓清带着回家了。 午后金色的日光照亮他半个房间,但佑茗却选择待在日光照耀不到的阴凉处——他坐在床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腿上放着一本学习拼音的书。 看了几页书,佑茗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慢慢直起背,他从衣服小兜里掏出来两颗奶糖,就是张心心早上给他的那两颗奶糖,糖纸是纯白色,两头用金丝带绑紧,糖果形状和圆球一样。 佑茗站起来走到书桌边上,日光亮得热得令人不适。 但佑茗还是在书桌前面坐下了。 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推到一边,双手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解开的金丝带和拆开的糖纸都被佑茗当做和糖果一样珍贵的东西放在了拉开的抽屉里。 奶白色的糖果球被佑茗拿在手中,他趴在桌子上,把糖果也放在桌子上,黑漆漆的眼珠好奇又欢喜地一直看着糖果球。 太阳过于炙热,很快将糖果球表层晒到融化,它融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液体到桌面。 佑茗露出有些慌乱的表情,忙将脸贴在桌子上,舔掉了那层甜滋滋的糖水,也将糖果裹进了嘴里。 抬起头时,它身后几只触手腾起,其中两只缠在椅背上,通体黑亮,只有在缓慢蠕动过程中偶尔会露出来中心雪白边缘微红的圆形吸盘,吸盘遍布触手,从底部到尖端。 桌子下面,同样是触手,像是活了的老树藤蔓,互相缠绕,又自然散开。 冰冷潮湿的感觉迅速冲淡了日光的炙热,哪怕身处于光亮中,佑茗的房间也依旧是偏冷的。 佑茗的脸异常白皙,眼珠异常漆黑,宛如深不可测的深海沟,带着深海的压迫感,带着深海的黑暗和无数莫名死在深海的海洋生物的尸腥气。 它又慢慢趴在了桌子上,下巴底下垫着一只触手,触手横在桌面,尖端将要垂在地面,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子腿。 “喜欢小南,也喜欢小南妈妈,”佑茗把嘴里的糖又吐出来,再用触手卷起来喂进嘴里,反复感受着那不可多得的甜味,“最喜欢小南了。” 第134章 触手之爱 生着病的小孩,短暂地拥有随心所欲、可以被实现所有愿望的资格。 除了吃冰棍。 大热天的,赏南手中捧着一杯热水,他已经退烧了,并且已经从医院回来,外面的太阳即将落下,漫天的金色很快收拢,剩下这座小城西面还有左后一抹金色。 那仅剩的一线光芒消失,外面响起钥匙当啷响的声音,塑料袋剐蹭发出的声音,还有张心心高跟鞋落在走廊里的声音。 她嘻嘻哈哈的,“小茗,来吧来吧,别害羞嘛,小南正在看动画片,你们一起看,我做饭,阿姨买了小龙虾哦。” 听不见佑茗说了什么,但能听见张心心在过了几秒钟之后的大笑。 她笑着笑着,打开了门,呆呆愣愣的佑茗被她一把推进屋里,她弯腰拎起腿边的一大袋子蔬菜,走进屋里,顺带带上了门。 看见佑茗,赏南立刻收敛了有气无力的样子,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佑茗过来和他挨着坐。 “动画片,讲捉鬼的,特别好看。”赏南指着电视机说道。 佑茗的穿着和第一次见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背心颜色不同,今天穿了一件明亮的黄颜色,也有些大,白色的五分裤,看着是像特意打扮过,因为平时佑茗总是穿得灰扑扑的——不管是黑色还是白色,他穿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郁潮湿感,像阳台上永远照不到日光的角落,像无数溪流掠过却仍然被忽视的干涸到裂开口的土地。 佑茗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慢慢走到赏南旁边的位置,他手掌小心地按在柔软漂亮的沙发上面,身体显得更加小心和紧张,他浑身紧绷,像是害怕把沙发坐坏似的。 赏南一把抓起遥控器,塞进佑茗的手中,“你想看什么,自己挑。” “就这个吧,”佑茗抓着遥控器放到了茶几上面,“你说好看,那就好看。” 佑茗的外在,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他这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乖巧顺从感,好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永远都不会反抗。 张心心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和她从中切开的几个大芒果,她蹲在茶几面前,“小南刚退烧,不能吃冰的,所以就委屈小茗啦,等小南病彻底好了,我请你们吃超大号冰淇淋。” 赏南用牙签叉了一块蜜瓜,确实不冰,甚至还有一点点热,热的蜜瓜,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反正味道挺奇怪的就是。 张心心给两个小朋友准备完水果之后便回厨房了,佑茗迟迟未动。 “吃吧。”赏南看出佑茗的窘迫,把蜜瓜的盘子直接揣进佑茗的手里。 佑茗看着自己手中这分量十足的蜜瓜,“我……我吃不完。” “吃不完给我吃就好啦,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能吃完,上次那么大一盒饼干你都吃完啦。”赏南表情夸张,夸张的表情如若是出现在成年人脸上一定非常滑稽可笑,但如果是由小孩做出来,就刚刚好。 “嗯,我努力吃。”佑茗不忍让赏南失望。 实际上,他喜欢水果,还有肉,各种肉都喜欢,如果是生的那他就更喜欢了。 但只要是小南给的食物,那就是他最喜欢的食物。 芒果需要他们俩自己剥开皮,佑茗没吃过,一开始只能盯着赏南先吃完他再模仿赏南剥果皮的动作,他剥得很吃力。 赏南也剥得格外吃力,小朋友手小,五根手指头肉乎乎的,知道佑茗在学习自己,他剥得格外紧张,芒果肉滑不溜球,时刻准备着从手中飞出去,剥完后,两只手都染上了黄色的芒果汁水,一些带下来的芒果肉挂在手指上。 真埋汰。 什么时候长大啊? 小孩子做小孩子的时候想要快点长成大人,大人做小孩子的时候也还是想要快点长成大人,幼崽的日子可真不是那么好过。 . 张心心做了一顿大餐,虽然她时常做这样的大餐,但每次做完,她都会表现得像很久没有做过丰盛大餐的样子。 三种小龙虾的口味:蒜蓉,清蒸,麻辣。她各做了一大盘,还做了几个凉菜和一个拌面,以及极其敷衍的两道炒时蔬。 在摆放菜品的时候,张心心将清炒时蔬往赏南和佑茗面前各自放了一盘,她捂着脸,温柔地笑着,“小孩子就是要多吃一点蔬菜哦。” 赏南:“……” 佑茗重重的点头,觉得张心心说什么都是好的。 赏英树从外面回来,他在赏南打完针就被叫去喝酒了,家里开饭时,他正好回来。 他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进屋,一头撞在了门口的柜子上面,蹬掉鞋子,对上家里三双疑惑的眼睛,目光落在餐桌红亮的小龙虾上面,他甩了甩脑袋,“小龙虾吗?那我也吃一点。” 赏南剥了一只小龙虾放到佑茗的手掌心,“吃吧。” 他目前能给佑茗的也只有这些了,饼干,水果,小龙虾,给不了他特别特别好的东西,但已经是五岁的赏南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 佑茗从来没吃过小龙虾,连看都是在那些龙虾店的广告牌上看见,知道小龙虾这种生物下锅会变红,有一对肥大的钳子,也知道最适合吃小龙虾的季节是夏季,还知道这是一道很适合下酒看球的菜——他见爸爸喝酒时吃过,吃完后留下一大堆碎壳给妈妈收拾。 吃小龙虾没有他的份儿,他见过妈妈在菜市场和别人讨价还价却被人揩油,但不管怎样,最后买到了心理价位的小龙虾的妈妈都十分高兴,“今晚有财总不会发脾气了吧。”她这样说,小龙虾的大钳子戳破了塑料袋,佑茗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在和那些小龙虾一样,越来与急促,越来越稀薄。 他也想吃,妈妈为什么不给他吃? 赏南一只只地给佑茗夹,“佑茗,你要自己夹,夹大的。” 张心心咬着龙虾钳子,把面前的凉拌猪耳朵推到了佑茗面前,“试试这个,也挺好吃的。” 赏英树喝多了,起初佑茗在看见赏英树醉醺醺地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眼前顿时就出现了爸爸被酒精泡红的一张脸变得扭曲变形,大吵大闹,又摔又踢,最后开始打人,他以为所有人喝了酒都会变坏,以为赏英树也有可能变成自己爸爸那样。 可现实却不是他想象得那样,喝醉了的赏英树坐在椅子上,任由张心心搓揉他的脸,他顶多睁开眼睛,不满地嘟囔两句,但结果却是张心心得寸进尺,而赏英树完全没有要对张心心动手的意思。 不是酒的问题,是爸爸和妈妈之间的问题。 佑茗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小南的家和他的家不一样,他的家有数不清的啤酒瓶,空气中的酒精味道能慢慢拖垮泡软整个人的神经与身体,让人变得沮丧变得软弱,他家还有很多有裂纹的家具,连茶几的腿都瘸了一条,墙壁上不是刮痕就是血渍,组合起来,像一滩散发着臭味的烂泥。 可小南的家不一样,进门就能闻见淡淡的香味,有些像香水的味道,不刺鼻,温柔得像晚春的湖水,发着光的玻璃与白色窗帘,整洁柔软的沙发,家具虽然有些年头可维护得非常好,还有全家福,每个角落都在向来客诉说着住在这里的主人有多幸福。 “对了,小南幼儿园我已经和王老板商量好了,就去他家的私立,虽然学费贵点,但挺值得。”赏英树撑着脑袋,一边打盹一边说道,他说完后,看向对面狼吞虎咽往嘴里扒拉着面条的佑茗,“对了,小茗,我记得你比我家小南还大点,你妈妈有说什么时候送你去幼儿园吗?” 佑茗慢慢放下碗,摇了摇头,“没有说过。” “学校还是要去的呀,再怎么样也要送孩子上学,大人的事情归大人自己处理,连累到孩子算怎么回事,”张心心熟练地剥着虾壳,“小茗,到时候小南去了幼儿园,可就没有人和你一起玩了哦。” 佑茗有些局促,“我不知道妈妈会不会送我去幼儿园。”在小南提起来之前,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应该去上幼儿园。 他想和赏南上同一个幼儿园,可是刚刚小南爸爸说小南要去私立,佑茗不懂私立是什么意思,但是赏英树接着又说了贵点,贵点就是需要很多钱的意思,这点佑茗明白,他家没有钱,去不了很贵的学校,所以他不能和小南上同一所幼儿园。 “等过几天,我找机会和你妈妈说,我暗示暗示你妈妈。”张心心朝佑茗眨眨眼睛。 赏南咬着虾肉,等了半天,终于有自己开口说话的机会了,“我不想去私立,我想和佑茗上同一所幼儿园。” “胡闹,”赏英树困得不行,却还要教训突然叛逆的宝贝儿子,“这机会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上那所幼儿园的小孩儿,父母要么是当官的要么是做生意挣大钱的,我这是给你铺路,你别不识相啊。” “但是我想和佑茗一起。”赏南小声说。 小孩子真的太烦了,一点自己给自己做主的权利都没有。 “放学了也能一起玩啊,就算是好朋友,也不是时时刻刻呆在一起的呀。”张心心说道,心里想着,什么最好的朋友,等小南上了幼儿园,见识到了花花世界,说不定连佑茗的名字都给忘了,小孩的忘性最大,也是最没良心。 赏南不再说话,别人出钱给他上学,他确实不能要求太多,佑茗的家庭情况是绝对不可能送他去收费昂贵的私立幼儿园的,所以,赏南只是叹了口气,小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那我可能就要得相思病了。” 张心心噗嗤一笑,“你知道什么是相思病吗?还相思病,就是上个学,看把你担心的,小茗又不会跟着别人跑。” 她看着佑茗,“你会跟着别人跑,不要小南吗?” 佑茗摇了摇头,“不会。” 赏南侧头看着佑茗的侧脸,他平时阴郁怯弱的表情在此刻淡去了许多,餐桌上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把脸颊上的小绒毛都照清楚了,赏南心里微微有些动容,小孩的承诺虽然可能无法兑现,但是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们务必真心。 吃完晚餐,张心心看着一桌狼藉的餐桌,再看着坐在对面两张稚嫩的脸,其实不站在小南妈妈的角度,用客观的角度去评价小南和小茗,小南的脸偏嫩,眼睛又圆,就算长大了,可能也无法成为棱角分明的型男,小茗不太一样,不管是眼型还是鼻梁,都是往大帅哥那一批次上靠拢的,就是现在太瘦了,如果再这么营养不良下去,如果这样的日子再这么过下去,小茗估计会被拖累死。 “小茗的胃口可真好啊,”张心心感叹了声,“小南今天表现得也很不错,妈妈决定奖励自己一个包包。” 赏南用侧边牙齿歪着头咬着小龙虾钳子,无语地看着张心心。 “你那是什么表情,给我收起来!”张心心指着赏南说道。 “小茗,如果明天可以的话,你晚餐还是可以来我们家吃。”张心心转身去到厨房,只见他打开了冰箱,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盒一升的橙汁,“小茗带回去喝吧,小南最爱喝这个牌子的橙汁。” “好,谢谢阿姨。”赏南喜欢的,他都愿意尝试一下。 “好吧,那现在就由小南送你的好朋友回家吧!”张心心说道。 . “就算不在一起上幼儿园,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送佑茗回家的时候,赏南站在自家门口,对佑茗说道。 佑茗抱着橙汁,慢慢转过身,“没关系,我可以和小南做朋友,我已经很高兴了。”虽然想要独占,可这样好的小南,他怎配独占。 赏南垂下眼,露出伤心的表情,“可是前不久,你说你不要和我玩啊。” 他看起来难过得不行,佑茗几乎立刻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小南的难过和妈妈的难过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小南的难过是在为他难过,但他清楚地知道,妈妈不是在为他难过,不,有可能也有在为他难过,只不过不全部是,妈妈更多的是在为她自己和爸爸逝去的爱情在难过。 被人珍视的感觉,从来没有过,像是一场温柔至极的春雨淋在身上,他湿透了,却高兴极了。 “没……没有不要和你玩,我只是,”佑茗的脸都慢慢地红了起来,他双手在肚子前面绞在一起,声若蚊蝇,“我觉得你太好了。” 赏南眨眨眼睛,他眼睛不太自在地看向别处,又看回来,真是好单纯的一只小章鱼啊,单纯得有些令人心疼。 “佑茗,我觉得你也很好,我们都是一样的好。”赏南主动伸手,牵住佑茗的手,佑茗的手很凉,可能因为他是水生动物的原因,皮肤也很滑很软,像是没有骨头在里头支撑一般,碰着感觉不太像人类的手。 赏南后背微微起了一片毛,但他没表现出来,笑得还更灿烂了。 区区章鱼。 [14:幼年期,两百斤。] - 佑有财眼睛血红地盯着电视,电视修好了,就是中间有很长的一条裂纹,极具存在感,但不管电视能不能看,都轮不上佑茗看。 电视里正播放着双色球的开奖,佑有财最近迷上了买彩票,低投资高回报,他把人生翻盘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了彩票上。 听见开门的声音,佑有财难得分了点注意力给门口的方向,他阴阳怪气的,“哟,舍得回来了?” 佑茗“嗯”了声,然后就弯下腰换鞋子。 佑有财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还以为你要去给别人家当儿子了,你妈是个贱货,你也是,整天追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让别人施舍你一口饭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饭桶?” “你以为隔壁家是真对你好,他们就是自己过得太好,想让别人也看见他们过得好,故意叫你过去看看他们过得有多好,也就你个蠢货摇着尾巴凑上去。”佑有财粗声粗气地把隔壁一家人贬低得猪狗不如。 佑茗抿了抿唇瓣,他手指自然地垂下,他轻声道:“张阿姨对我很好,给我糖果,给我买早餐,给我做小龙虾,小南也对我很好,他和我做朋友,爸爸,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他们了。” 这是佑茗头一次帮外人说话,因为这已经不是佑有财对别人恶言相向,他嫉恨一切过得比他好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而他,早已经看不惯隔壁一家许久——一墙之隔,生活却天差地别,怎能让人不恨? 他以前也会帮妈妈说话,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帮过妈妈多少次了。 他抱着伤痕累累的妈妈说,“妈妈,我们逃跑吧,去一个爸爸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妈妈你那么厉害,我们可以靠自己生活下去。” 可是妈妈却说:“你爸爸不会做饭洗衣服,他离不开我。” 一个空啤酒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砸往佑茗所站的位置,佑茗不知道是来不及躲避还是根本就没想躲避,啤酒瓶直接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砰”的一声闷响,啤酒瓶又跟着落在地上,在地上滚了一段。 佑茗额头上很快鼓起了一个大包,他用手指摸了摸,眼神幽深。 听见动静的李蔓清从卧室中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佑茗额头上的大包和他脚下的啤酒瓶,她惊呼,“这是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啊?” 佑茗目光平静地看着李蔓清,“妈妈心知肚明,妈妈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李蔓清嘴唇颤抖了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我想上幼儿园,”佑茗耷拉下眼皮,“小南要去上幼儿园了。” 他话音刚落,佑有财朝他大吼起来,“幼儿园?上什么幼儿园?到时候直接去读一年级是一样的,小南要去幼儿园你也去,那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你也想吃,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既然当了我这个穷鬼的儿子,就要认命,别整天想着过那些奢侈生活。”佑有财这次没有打人,因为他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居然还不错,他喝了口啤酒,他很享受拿捏人的感觉。 许多男性都是如此,如果他们在职场风生水起,他们恶劣的本性尚且会受到遮掩,可一旦在外处处碰壁,那么他们就只能在家庭找寻身为男性该有的尊严。 佑茗抬眼看向李蔓清,“妈妈,我想去幼儿园。” 李蔓清站在佑茗和佑有财之间,她心里像是被一大锅翻滚的粥占据,熬煮得她浑身冒热汗,过了半天,她弯下腰,揽住佑茗的肩膀,“小茗,妈妈明天带你去看几家幼儿园,选一家价位合适,你也喜欢的,好不好?” 她甚至都还没说完,佑有财就大声吼了起来,“李蔓清你找死是不是?!” 李蔓清推着佑茗回房间,一边走一边说:“不管怎样,学还是要上的,竟然要让别人提醒我才知道送你去上学,妈妈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关上门,已经大步走到她身后的佑有财翻过她的身体就甩了她一耳光,“贱人,你竟然敢不听我的话?!” 佑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外面的摔打哭求声,麻木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他听见自己的墙被人敲了几下。 本来不该听见的,这房子隔音不好,可也没那么那么不好。 归根到底是因为佑茗在床上开了个洞,敲敲洞口,声音就会传到他的房间。 动物的感受力和听力都远超人类,佑茗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听得见,可他就是听见了,他听见赏南小声在问自己,“佑茗,你爸爸又在打你妈妈吗?” “佑茗,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呀,如果你爸爸打你的话,你一定要反抗,要逃跑。” 这样小的音量,小南一定是自言自语吧,但不管是不是自言自语,小南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一瞬间,身后的摔打和哭求像是变成了婉转欢快的背景乐,佑有财的拳头变成了富有节奏性的鼓点,李蔓清的哭泣是拉长的弦乐。 赏南的话的确是说给佑茗听的,14说人类听不见他隔着墙小声说话,但是章鱼可以。 说完之后,赏南有些好奇佑茗的反应,他让14顺着墙洞检索。 14直接透视了整面墙给赏南看。 墙壁后面,一只处于幼年期、体型巨大的黑色章鱼趴在墙壁上,它的触手柔软地贴附于墙面,它们像一张不断蠕动的网,远离头颅的部位细,靠近头颅的部位粗,占据了一整面墙。 从赏南的视角看上去,这只明显很兴奋的章鱼,像是就趴在他的身体上方一样。 第135章 触手之爱 小章鱼吸附在墙面上,它腕足底下的大小吸盘在赏南眼中一览无余,湿润柔软的感觉迎面扑来,甚至令人感到窒息。 吸盘一直贴着墙在蠕动,它上层的腕足像数条漆黑色的蛇,只在非常仔细观察的前提下,才能勉强看清腕足表面上浅金色的纹路。 赏南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闭上眼睛之后,那种湿凉□□的感觉却更加真实了,还不如睁开眼睛看着呢。 [14:就算是小孩子,这怎么看也算不上可爱吧。] 赏南没回答14的话,算是认同。 但联系佑茗人类的外表一起想象,真的很难不产生一些主观情绪和看法。 - 张心心日上竿时牵着赏南出门去买书包,“好神奇,我儿子居然要开始上学了,小南,你说,要是以后你成绩很差劲,妈妈要不要打你呢?” 赏南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还是不要打吧。” “可我忍不住怎么办?” “妈妈你读书时候的成绩说不定到时候还没我好。”赏南胆大包天地说道。 母子俩从楼道里聊着天出来,一个摇摇晃晃的高大身影先他们一步出现在楼道入口,对方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张心心牵着赏南往旁边让了两步,她看见佑有财就觉得恶心。 但这还是赏南头一次和佑有财正面对上,佑有财和佑茗长得并不是很相像,佑茗更多的是像李蔓清。 佑有财穿着工厂里的灰色工服,膀子被太阳晒成了两段不同样的深浅色,他身上有酒气,开口说话时,酒气便更浓了。 “你带坏了我儿子,以后和我儿子保持点距离,听见没有!”他低喝道,眼睛瞪起来,很有几分凶狠。 张心心攥紧了赏南的手指,把赏南往身后拽了拽,她冷笑一声,“哟,你儿子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说说看,我儿子怎么带坏了你儿子?” 佑有财朝前走了一步,“臭娘们儿,仗着有两个臭钱……” “臭钱?!”张心心夸张地捂住嘴,“那你上什么班吃什么饭?赚那几个臭钱可是把你侮辱到了呢,你就该到顶楼对着西北方向张着嘴,那估计才能完成你的崇高理想。” 张心心今天没化妆,没涂艳色的口红,没踩高跟鞋,但气势并不弱于佑有财,她语速又快,语气又带着种刻薄劲儿,把佑有财从头到尾地骂了一遍。 “佑有财,老娘警告你,你在家打老婆孩子与我没什么干系,但是你把手伸到我儿子头上,就最好先给自己提前准备一副棺材。”张心心把头发撩到耳后,表情冷凝,“别不要脸去管别人家儿子,自己儿子饭都吃不饱,不知道你在叼什么东西。” 佑有财的脸被骂成了猪肝色,他两只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换成李蔓清,他的拳头早就挥出去了,可李蔓清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和他说话。 臭娘们儿,贱人,烂货,佑有财在心底狠狠骂着张心心。 .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走出小区之后,张心心拽着赏南跑了一段路,后怕地看了眼身后,确定佑有财那个暴力狂没追上来之后,她蹲下来用力抱了抱赏南,“他要是动手打我,我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赏南回抱了张心心,“你本来就打不过。”张心心还在减肥了,又爱漂亮,和谁打架都打不过,只有一张嘴厉害。 “胡说,就算打不过,妈妈也会为了你拼命。”张心心轻轻扇了赏南脸颊一下,动作突然顿住,“我和小树早就说了吧,小茗这个朋友不是那么好交的。” 赏南自知是自己给家里带来的麻烦,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张心心摸了摸下巴,又继续说:“不过,我刚刚算是发现了,佑有财其实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要真的是暴力狂,咱娘俩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打出屎了。” “……”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在家打老婆孩子的人,也只敢打老婆孩子。走,买书包去。” 张心心带赏南去了一家专卖儿童用品的大型具的区域,张心心的母爱第九百九十九次被击中了,她站在一排排款式特别颜色鲜艳的卡通书包面前走不动路,“太可爱啦,妈妈要给你买个!” 赏南踮起脚,吃力地去看书包后面的吊牌,“可是很贵啊妈妈,一个要六百多……” 不等赏南说完,张心心就说:“好吧,那就买一个。” “……” 售货员看出张心心是个大方的母亲,热情得令人招架不住,她不仅推荐了好几个书包给张心心,还推荐了七彩光芒的文具盒,会叽哩哇啦叫唤的彩笔,比定位手表多了一项监测心率呼吸功能的超能儿童手表,看见张心心不住地点头,她嘴角都快撕到了后脑勺。 “我觉得这个小狐狸的比较好看,”张心心最终选定了一只毛绒绒的儿童书包,还带着一条毛绒绒的白色尾巴,书包上面有两只立着的耳朵,“小南,你比较喜欢哪个?说说看,虽然我不一定会给你买。” 那只白色狐狸书包不太符合赏南这个成年人的审美,可如果用小孩的眼光去评价,应该是特别特别好看了,而且还是店里最贵的一只书包。 “太贵了,妈妈。”赏南体贴道。 “钱不是问题,”张心心大手一挥,“你喜欢就行。” 赏南还在盯着挂放书包的售货架在看,看了会儿,他抬手指着上面一只藏青色的纯色帆布书包问道:“妈妈,我想要买那个,送给佑茗。” 张心心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很普通的一只书包,应该也不是很贵,看起来就是佑茗会喜欢的风格,“你哪来的钱给人家买书包?” “压岁钱,还有平时攒下来的零花钱,”赏南收回手,双手揣在裤兜里,装作很酷的样子,“完全够了。” 张心心忍不住笑,她让售货员把那只书包取下来,翻过后面的吊牌,“百九十八,你的压岁钱我都存进了存折,暂时取不出来,零花钱的话,我上次偷偷看过,一共就百五十块钱……” “妈妈你偷看我零花钱。” “好吧,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我可以给你道歉,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张心心将书包递给售货员,“我就补上你缺的那四十八块钱吧。” 张心心好说话得令人难以想象,换做别人的父母,赏南此刻早就挨骂了,更别提还帮他补付一部分钱。 “谢谢妈妈。”赏南跟在张心心身后,虽然在心理年龄上,他和张心心的差距并不十分大,可被张心心这样对待,赏南完全不介意真把张心心当母亲。毕竟,张心心比多数母亲都要称职。 走出商店后,赏南和张心心站在冰淇淋车面前一人要了一支冰淇淋,张心心靠着车身,脚边放着几只购物袋,她舔着冰淇淋,懒洋洋地说道:“小茗能不能去幼儿园都还悬着,你别到时候自作多情,瞎忙。” 赏南蹲在地上,他认真地一口一口咬着冰淇淋,炎热的天气,一口冰淇淋咬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了。听见张心心说的话,赏南点点头,“我想过这个问题,但我觉得,就算佑茗爸爸不送他去幼儿园,他妈妈也会送他去。” “那可说不定,”张心心一盆盆地给赏南泼冷水,“李蔓清怕佑有财怕成那样,对佑有财言听计从,说不定让她把小茗切了给佑有财做下酒菜,她都会照办。” “……”赏南任由冰淇淋在口腔中缓慢融化,“可是妈妈,是李阿姨的处境塑造了李阿姨这个人,不是吗?” 张心心一怔,她慢慢低下头,这话不像是一个五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哪怕换成成年人,一部分人恐怕也说不出来。 但她没多想,她觉得是自己儿子天赋异禀,是天才,是人中龙凤。 并且,她也是赞同的,“确实如此,虽然妈妈总是在背后对你李阿姨冷嘲热讽,但其实正经想想,李蔓清她妈就是一直被她爸家暴,她小时候就生活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所以不敢反抗她爸的话,去偷拿了佑有财创业的钱,她根本就不知道反抗是什么。” “就像一棵从幼年期就被禁锢在模具中的树苗,这种树苗绝对不可能长成参天大树,它们只会按照模具的形状生长,最后就算取下了模具,它们的形状也已经固定了。” 张心心长篇大论过后,话锋一转,“我说这么严肃,你能听懂吗?” 赏南小脸认真,“能听懂。” 张心心“噗嗤”一笑,“你懂个屁。” “可怜还是小茗可怜,”张心心撞了撞赏南,“你昨天看见没,佑茗吃了他妈的好多东西!” “他这胃口,在家肯定是天天挨饿。”张心心说道。 张心心的话特别多,从天南说到地北,从佑茗一家人说到小区哪个老妈子一口气吊了五个老凯子,赏南虽然年纪小,可是他的反馈常常令张心心十分受用,张心心再一次感叹自己生了个天才。 - 佑有财终于开始夜班,李蔓清大松了口气,佑茗也终于可以在晚上的时候出去玩儿了。 赏英树穿着大背心在院子里和几个棋友在下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群趴在地上弹玻璃珠玩儿的小屁孩儿,他儿子趴在一个土坑里,聚精会神地弹玻璃珠,满身泥满脸土,出门前张心心还特意给他洗了个澡,现在看来,等会又得重新洗。 “赏南,听说你要去上幼儿园了?”说话的是个小胖子,叫张壮壮,他比赏南大两岁,已经在读一年级了,是这群孩子里边年纪最大的。 赏南喜欢那颗奶白色的珠子,他不停变换着位置,想要一次击中,由于全神贯注,他都是抽空回答问题,“昂,怎么了?” “那佑茗呢?你去不去?”张壮壮看向蹲在赏南旁边的佑茗问道。 赏南没击中,轮到其他人了,他也抬头去看佑茗。 “妈妈这段时间带我去看了几所幼儿园,应该是要去上的吧。”佑茗轻声回答道。 和赏南一模一样趴在土坑里的小女孩抬起头,她今年也是七岁,在换牙,两颗门牙都没啦,她惊讶道:“你不和赏南去同一个幼儿园吗?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小孩子天生觉得,好朋友就是做什么都要一起去做。 佑茗手里握着几颗蓝色绿色的玻璃珠子,他声音越发小了,“小南去的幼儿园很贵,我去不起。” 李蔓清在选择幼儿园的时候,也带佑茗去看过赏南将要去就读的那所幼儿园,他们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面看看,从外面看,那幼儿园就像童话里的华丽宫殿一样。 学费半年就要十多万,但是如果有熟人介绍的话,会相对便宜一点,不过就算便宜了,佑茗也上不起那么贵的幼儿园。 “赏南那家幼儿园是真的好贵啊,”没门牙的李苳也附和,“不过没关系啦,反而幼儿园时间又不长,等以后小学再一起上。” 终于轮到佑茗弹玻璃珠了,他趴在地上,目光紧紧盯着那颗奶白色的玻璃珠,它距离这堆珠子太远,个头又小,要么是弹不过去,要么是弹歪了,但这颗珠子是真的好看,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简单干净,不仅赏南追着它弹,李苳和张壮壮还有一个小男孩也都绕着它,想要击中它。 佑茗的手指很软,他将面前的蓝色玻璃珠击出去,明明看着没用什么力气,可被击出去的珠子却像是火箭般窜了出去,并且精准地击中了奶白色珠子。 “打到了!”佑茗露出欢喜的笑容,他跑过去,把奶白色珠子捡起来,跑回自己位置蹲下来后,他把珠子递给赏南,“给你。” “嗯,本来就是帮你打的。”佑茗脸上的欢喜还没淡下去,明朗的目光带得他漆黑的眼色都变得斑斓起来。 孩子气的小章鱼,赏南真的觉得挺可爱的。 张壮壮撇撇嘴,“自己打的珠子自己拿着,送来送去的话,就是破坏了游戏规则。” 李苳从土坑里抬起头,“这那里是破坏规则,谁打到了珠子,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 另外一个小男生黑瘦精神,眸子雪亮,他赢得的玻璃珠其实最多,吴夋看着张壮壮,“你在嫉妒什么?” 本来张壮壮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吴夋这话一出,他顿时就生气了,脸上的肉都抖了抖,他把手里的一把玻璃珠砸在了吴夋脸上,“你再说一遍!” 李苳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她可打不过这群男孩子。 “说就说了,你难道还想打我吗?”吴夋也生气了。 张壮壮一直都是这片区的孩子王,年纪再大点儿的不会和他们一起弹玻璃珠,张壮壮顺理成章的呼风唤雨,坐拥七八个小弟。 不过今天,他的小弟们都没来,所以他只能屈尊和面前这几个以前他不怎么瞧得上的人一起玩。 佑茗就算了,张壮壮最看不惯的其实是赏南,赏南在小区里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可爱,行为乖巧懂事,最近还变得聪明又嘴甜,还要去上那么贵那么好的幼儿园。 但动画片里的这种角色,都是大反派,都是装的。 张壮壮觉得自己就是动画片里洞察一切人和事的主角。 “你这个妖怪!!!!”张壮壮指着赏南大声喊道。 手里握着一直想要的奶白色珠子的赏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壮壮指着骂妖怪,但赏南被骂后的第一想法却是:妖怪?好可爱的骂人词,不愧是小孩子。 但等到张壮壮如一名相扑选手,地动山摇地朝他跑过来的时候,赏南才发觉事态不妙。 在这个世界中,赏南一直秉持着不和小孩子计较的原则理念,可他自己也是小孩子,而且,张壮壮的拳头打人真的还挺疼。 赏南伸手便去拧张壮壮的耳朵,这招他是跟赏英树学的。 张壮壮疼不出赏南被赏英树拧耳朵时那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张壮壮太胖了,脸一皱起来,就觉得马上得在下巴底下放一个盛猪油的壶才行。 张壮壮疼得大叫,下手更狠,还去踢赏南的小鸟。 由于身体年龄只有五岁,赏南就算有一百个揍人技巧也无济于事,张壮壮不仅年纪比他大,那身板本就比他的同龄人还要大上一圈儿,赏南直接被他按倒在土坑里面。 吴夋也见赏南打不过,也加入了,可他也年纪小,个头比赏南还要小,张壮壮一脚就把他踢翻在地。 “妖怪,看爷今天就让你露出真面目!”张壮壮大声喊道。 佑茗眨了眨眼睛,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张壮壮身后,一巴掌扇在张壮壮的后脑勺上面。 张壮壮脑子一阵剧痛,两只耳朵都出现短暂的嗡嗡声,很快,他感觉自己嘴巴上滑过一道热流。 李苳指着他,大声喊道:“张壮壮,你流鼻血啦!你流鼻血啦!” 张壮壮伸手在自己鼻子下面摸了摸,放在眼前一看,果然是血,他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嚎啕大哭起来,“爷爷,爷爷,我流鼻血了!我流鼻血了!” 那群大人听见流血了,立刻丢下了棋盘朝这帮小孩子们跑过来。 几分钟后,埋头在爷爷怀里的张壮壮还在不停抽泣,他爷爷手里抓着一把擦过鼻血的卫生纸,看着很是可怕。 吴夋和他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又黑又瘦,他爸板着脸,“谁干的?” 赏南、佑茗、吴夋,还有李苳,四个小孩站在一排,赏南和佑茗没哭,赏南是觉得没必要哭,佑茗是哭不出来,他嘴角甚至还有不明显的笑意,只是天黑看不出,而吴夋和李苳则都是满脸的眼泪。 赏南主动说道:“佑茗赢了一颗玻璃珠,他把那颗玻璃珠给我了,张壮壮就说我们破坏了游戏规则,然后就用玻璃珠砸吴夋,接着张壮壮就骂我是妖怪,冲上来打我,把我按在土坑里,用沙子丢我的脸,用拳头打我的脑袋。”赏南双手把刘海掀了起来,额头上是张壮壮使劲用拳头打出来的伤,红得像是要快冒出血。 佑茗嘴角欢愉的笑意瞬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黑幽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张壮壮的背影。 赏英树看自己儿子那被揉成了像咸菜一样的衣服,灰头土脸的,还带着伤,心情也不大好,“张叔,小孩子打个架的事儿,算了吧。”他是不想邻里之间因为小孩子闹僵,主动退一步。 老人眼睛一瞪,“说是壮壮打的,有什么证据没有?” 吴夋立刻嚷道:“我们都看见了,我和李苳,还有佑茗,我们都看见了!” “那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联合起来欺负我孙子!” 赏英树的脸登时就冷了下来,吴夋他爸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张壮壮这小孩有多讨嫌,众所周知,所以其他几个小孩的大人才不让他们跑远了玩儿,指不定张壮壮就会欺负他们。 结果这就在眼皮子底下,张壮壮就把赏南打得一头伤。 “我孙子怎么着也是流了血,还说头疼,说不定是脑袋被打出了问题,我们一定……”老人义愤填膺的话被赏英树的动作打断了。 赏英树突然站起来,吓了老人赶紧把自己怀里的孙子抱紧了些,但赏英树并不是要对这爷俩做什么,他拎着水杯,径直走到赏南面前,弯腰把赏南抱起来,赏南身上的尘土全掉在了赏英树衣服上,赏英树又掀起赏南额前的头发看了看伤,再次看向那爷俩时,他脸色极差,“行,那我们就走流程,验伤,打官司。” 不给那爷俩反应的时间,赏英树另外一只手直接牵起了佑茗,“我们走。” 佑茗看着牵着自己手的这只大手,温热宽厚,他不由自主地回握对方。 路过那爷俩时,赏英树用温和的语气对赏南和佑茗说道:“别怕,死不要脸的不止这个老东西,满世界都是,这次我先教你们,以后自己要学起来。” 张壮壮他爷爷气得胡子头发都差点燃起来了。 . 到家门口,佑茗打开了家门,里头漆黑一片,赏英树皱眉,问佑茗,“你爸妈没在家?” 佑茗摇了摇头。 赏英树伸手就把佑茗已经打开的门又给关上了,掏出钥匙开自家的门,“那你先来我们这边,我正好要给小南洗澡,洗一个也是洗,洗两个也是洗,你俩一块儿吧,洗了澡我给你们下碗面条,张心心打麻将去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回来不成。” 佑茗跟在赏英树后面,第二次走进小南的家。 赏英树把赏南放下,去外面阳台取了两套干净衣裳,他推着两个小孩进浴室,打开花洒试水温之后,他才问道:“壮壮流鼻血,是谁干的?” 总不能是李苳,李苳是个小姑娘,出了名的胆小,她根本就没动手。 佑茗被赏英树把衣服全扒掉了,他坐在小板凳上缩成了一团,“是我打的。”他说完以后,扭头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赏南,赏南已经开始给自己抹香皂了,小南好白啊,像一样。 “你打的?”赏英树有些惊讶。 “嗯,”佑茗点点头,“我看见他一直用拳头打小南,小南打不过,我就上去帮忙了。” 他是怪物,是小章鱼,人类的手臂也是它的触手之一,它那一下,估计就是轻轻碰了一下,如果是真扇,张壮壮的脑袋可能就飞出去了。 “以后遇到这种事情,打可以,但是最好别打出明显的伤,”赏英树给佑茗抹上香皂,对着两人说道,“但最好还是告诉大人,张壮壮平白无故对小南动手,我们大人处理就行了,不过以后要是长大了,凡事一定要思而后行,不过不管怎样,不要让自己吃亏。” “小茗和小南是好朋友,小茗知道保护赏南,叔叔很高兴,”赏英树揉了揉他的头发,“但是小茗也要懂得保护自己,知不知道?” 佑茗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他现在,和喜欢小南妈妈一样喜欢小南爸爸了。 赏英树上完教育课,开始专注于给两个孩子洗澡这件事情。 热水拎在两人身上,赏英树把花洒挪开,表情意外,“哟,小茗的小鸟还挺大呢。” 佑茗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双手把自己捂住,脸变得通红。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赏南抹掉脸上的水,伸长脖子好奇地去看。 小章鱼的那什么,不是根触手吗?那作为人类的话,尺寸会是怎样的? 听见赏南说要看,佑茗虽然很害羞,但还是把手拿开了。 几秒钟过后,赏英树拍了拍赏南的后背,“脸皮怎么那么厚?没看见小茗害羞了?好啦,为了一碗水端平,现在小南就给小茗看看你的吧。” ? 赏南身体僵硬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他的脸也变得和佑茗一样红,作为成年人,他有一定的羞耻心,做不到小孩子那样坦然无若。 佑茗却在听见赏英树的提议之后,满脸期待地看着赏南, “……没什么好看的啊。” 赏英树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小孩子是一种很好玩的生物,他正经道:“你刚刚不是闹腾得挺起劲吗?现在轮到自己就没什么好看的,来,小茗,按住小南。” “爸爸你也太过分了吧。”赏南前一秒对赏英树护着自己和佑茗的感动在此刻所剩无几,他弯腰抱住膝盖,眼睛湿漉漉地,仿佛是天底下最委屈的小孩。 “佑茗,你也要欺负我吗?”赏南相信,佑茗绝对不会,佑茗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 佑茗的眼睛也被水雾浸湿了,像绵延的深蓝色海面,波浪涛涛,他定定地看着赏南,“给我看看。” 第136章 触手之爱 小孩子,就算再正经再严肃,看起来也是可爱的,赏英树对佑茗的一本正经逗笑,他用花洒浇了浇赏南的肚子,“小茗不是你的好朋友吗?看看都不行,太小气了吧。” 赏南:“……” “小茗,小南是不是没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们不要和他做朋友了吧。”赏英树玩笑道,小孩比大部分成年人更加珍视友谊。 赏南甚至都还没给出反应,佑茗就立刻说道:“我不要。” 浴室里缓慢地过去了几秒钟,佑茗的声音温热潮湿,“小南很害羞,叔叔,我们是在欺负他,我不能欺负好朋友,我不看了。” 赏英树表情意外,他挑了挑眉,“小茗不错哦。”好好教的话,未来肯定会变成一个优秀的大人。 “不看就不看吧,那我们先洗澡。”赏英树把袖子挽了挽,“小茗等会就穿小南的衣服,你们俩差不多高,你还要稍微瘦一些,小南的衣服你肯定能穿。” “好。”佑茗一口答应。 佑茗嘴上说着不看,可心底一旦种下好奇的种子,后面总会忍不住朝那方面去想。 赏英树是先给他洗的,赏南在后面排着队,浴室被水雾充斥着,但佑茗拥有动物的眼睛,这些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他看见了赏南健康匀称的身子,不像自己,干瘦得像自家楼下那块贫瘠的菜地,看见了赏南鼓鼓的肚子,像两段藕节的手臂,还有圆乎乎的屁股蛋子,难怪,难怪大人们都喜欢小南,他也好喜欢小南。 洗完澡,赏英树给佑茗套上赏南的短袖和短裤,拍了下他,“好啦,出去吧,电视我在进来的时候就开好了,遥控器在茶几上,想看自己就自己调台。” 佑茗说了句“谢谢叔叔”,跑出浴室。 轮到赏南了。 赏英树给他又洗了遍身上,用干毛巾从头到脚的擦干,边擦边说着,“这么小,就知道害羞了?小姑娘的胆子都比你大。” “小姑娘的胆子也不小。”赏南举起手来让赏英树好给自己套睡衣下去,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上个星期还看见李奶奶的孙女孙裴裴用耳巴子抽张壮壮。” “裴裴啊,裴裴就是被当男孩子养的,她家所有的孩子都要跟女性姓,孙奶奶就是跟妈妈姓的。”大人也知道,做女孩子比较容易吃亏,但女孩子也是可以和男孩子一个养法的。 “额头这么大块红的,”赏英树又把赏南头发掀起来看了看,“这在场的幸亏是我,如果是你妈带着你,壮壮还得挨上她的一顿打。” 张心心干得出来打小孩这事儿,不仅赏英树知道,赏南也知道。 “不过,我等会该怎么和你妈交代啊,”赏英树快愁死了,“我没把你带好,她不得把我掐死。” 赏南穿好了裤子,自己往上提了提,踩着拖鞋,想了想,说道:“放心,由于爸爸刚刚和小茗一起笑话我,所以我是不会帮爸爸说话的,我还会告诉妈妈,你当时在下象棋,根本就没管我。” 赏英树:“?” 在赏英树发作之前,赏南拔腿就跑。 “小兔崽子,过来!”浴室里的吼声,赏南只当没听见。 赏南气喘吁吁,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在佑茗旁边坐下来,看了眼电视机,“你喜欢看这个动画片?” 佑茗把遥控器塞进赏南手里,“我看什么都一样,小南喜欢看什么我就喜欢看什么。” 赏南觉得佑茗真是太好了,不管佑茗本身是什么怪物,可他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性格思想什么的都还处于幼童期,单纯稚嫩,比狡猾的成年人可要好对付多了。 “佑茗喜欢的,我也喜欢。”赏南笑眯眯地说道。 佑茗呆呆地看着赏南,他穿着赏南的衣服,他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他喜欢小南,小南给了他真正的生命,他一直以为做人是不幸福的,还不如在水缸里做宠物小章鱼,可和小南成为朋友以后,他才知道,做人可以和小南玩游戏,可以小南一起看动画片,还能和小南一起洗澡,做人不是最幸福的事情,认识小南,才是世界上最令它感到幸福的事情。 “对了,我买了个礼物送给你,”赏南才想起来,他从沙发跳到地上,脑袋上刚吹干的头发跟着蹦了一下,“我马上回来。” 赏南说马上回来就真的马上回来,他跑回自己卧室,把靠墙那个包装华美的购物袋一路拎出来,书包不大,可商店给它包了一层又一层,购物袋还套了两个,赏南差点被袋子绊倒,再一次希望能够一夜长大。 “送给你的,拆开看看吧。”赏南把购物袋放到沙发上,对待佑茗的心情很复杂,不完全是把对方当做怪物,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佑茗是可怜小孩,也是可怜的小章鱼,这其中甚至还掺杂了一点点可能是父爱的东西。 “给我?”佑茗没反应过来。 “嗯,送给你的。”赏南再次说道。 从来没人给他送过礼物,不管是暴力的父亲还是柔弱的母亲,送礼物是一件温柔又浪漫的事情,他们家没有温柔,更加不可能有浪漫。 佑茗十分小心地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购物袋。 “……”赏南摆摆手,“东西还在里面,这个是外面的包装。” “好。”佑茗继续专注地从购物袋里拿赏南送给自己的礼物。 购物袋之后是藏青色的包装礼盒,揭开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动画片的海报,他拿开海报,看见了掩盖在底下的藏青色书包。 佑茗咽了咽口水,他没想到赏南给自己送的居然是一只书包,虽然不知道价钱,可一看就知道不便宜,普通文具店买的可能只有一个塑料袋套在书包外面。 赏南很捧场,他鼓起掌,“恭喜佑茗小朋友变成佑茗小同学!” 佑茗脸上的惊喜还没褪去,他的目光从书包移到赏南脸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亮晶晶的,像珍珠簌簌滚落,让赏南的欢呼声陡然消音。 他突然伸手抱住赏南,和人类的拥抱不一样,佑茗的拥抱□□让赏南有些呼吸不过来,佑茗的抽噎声就在耳边,“谢谢小南,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小南,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最重要的人,我喜欢你,我会永远喜欢你的。” 对于佑茗的喜欢,赏南没想那么多,他拍了拍佑茗的背,“别哭,以后我会给你送更多的礼物的。” 赏英树之后也洗完澡出来了,看见佑茗抱着只书包爱不释手,张心心之前和他说过这件事情,说赏南掏空了自己的存钱罐给佑茗买了一只书包,他当时就觉得挺意外的,一个小孩子,怎么懂这么多。 而且,他怎么觉得,小南对小茗,像是在养孩子养宠物似的,不太像好朋友的所作所为。 小茗的态度倒是在赏英树的意料之外,在平时,他看见的大多数都是他儿子追着小茗跑,他儿子说十句话,小茗可能都会回应,但基本全是点头或者“哦”“嗯”好“这类的回答,总之,他儿子挺舔的。 但小孩子嘛,哪懂这么多,他和张心心本就没打算给赏南创造“无菌”的成长环境,适当的经历一些小挫折,对心性的成长有好处。 可完整地看,看小茗日常所表现出现的一些细节处,赏英树才发现,小茗可能把小南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对张壮壮的那一巴掌,成年人都下不了那么重的手。 - 佑茗没能和赏南上同一所幼儿园,虽然李蔓清也很想让这两个小孩子天天在一块儿,可那幼儿园实在是太贵了,她只能送佑茗去另外一家性价比比较高的幼儿园,距离赏南学校也就二十分钟路程,不远。 佑茗开学时间比赏南开学的时间要晚一天,赏南心不在焉地上课,跟着老师读英文字母,读韵母表声母表,学写自己的名字。 除了这些最基本的课程,他们还有礼仪课,自选艺术课三门。 但课表归课表,第一天上课,教室里的孩子一半儿都在哭,剩下的一半儿满屋子乱跑,还有在教室尿裤子的,老师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唯一安静的就只有赏南,他托着腮,眼睛又大又亮,跟两颗漂亮宝石似的,不管是乖巧还是漂亮,都是这群孩子里面的佼佼者,一下子就击中了老师的心脏。 这个学,上得赏南十分的疲惫,终于到下午五点下课,赏南背着书包无精打采地站在队伍后面。 外面有家长来接,其他小朋友都期待地看着外面,来的也多是豪车。 这是座小城,千万级的豪车少见,全城能有了一辆两辆都不错了,百万级的车居多。所以百万级在这小城的人眼里,也算豪车。 赏南慢慢走到了队伍前面,他一眼就在校门外那群大人中间看见了佑茗小小的身影,佑茗穿得不好,走出来的孩子都穿着幼儿园订制漂亮的园服,大人们也都衣着光鲜,他穿着黄色短袖,可看着还是灰扑扑的,但脸上的笑容比以前明亮了许多,因为他看见赏南了。 小南站在那群孩子之中,是最好看的。 佑茗来得比张心心还要早,可家长没来,小孩儿是不能出学校的。 赏南只能趴在栏杆上和佑茗对话。 “我妈呢?” “她下午出门去了,我听见她说她有几个大单子要做,做一个一千块。”佑茗想不通,居然会有人花一千块去做个指甲,做完的指甲是什么样的呢? 小城归小城,碰见喜欢的东西,还是会有人买单,一千万的车买不起,一千块的指甲没问题。 “那好吧,赚钱比较重要。”赏南非常理解。 “小南,你哭了吗?我妈妈说小朋友上学第一天都会哭。”佑茗好奇地问赏南。 “我没哭,倒是佑茗你,为什么会来我这里啊?” 佑茗:“我来接你放学。” 赏南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小怪物太单纯,又太炙热了。 “你怎么过来的?” 佑茗说:“我走过来的,今天是从家里过来,比较久,要一个多小时,等明天我也开始上学,走过来就只需要二十分钟了。” 秋天还没到,天气还热着,佑茗又是水生动物,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 “以后放学你就直接回家吧,不用来接我,”赏南有些心疼对方,“我妈妈会来接我的。” 佑茗定定地摇头,“我不要。” 一辆红色的轿车从远处驶来,还按着喇叭,不是多贵的车,只是这红色太艳,还是玫红色。 喇叭声吸引了赏南和佑茗的注意。 红色轿车在校门口停下,先从驾驶座上下来的是一条修长白皙的小腿,踩着银色的高跟鞋,接着是白色的包臀半身裙。 赏南反正是不用再看了,这种媲美模特女明星的身材和打扮,也只有他家的张心心女士了。 果不其然,戴着酒红色墨镜的张心心下车后,把蓬松的长发往后一撩,丝毫不被众人的目光影响,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进校门,从老师手中接过赏南。 “您家孩子实在是太乖巧了,不哭也不闹,还特别聪明,教什么就会什么,天才宝宝啊。”老师滔滔不绝地对赏南进行夸奖。 饶是在外套着冷艳少女人设的张心心,也扛不住别人对自己儿子的夸奖,她摘下墨镜和老师说话,“小南一直都很让我省心,不过老师说得不错,小南真的是一只天才宝宝。” 带着赏南往校门外走去,赏南有些好奇,“妈妈,你为什么不谦虚一下?”一般家长都要谦虚的。 “为什么要谦虚?她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张心心揉了一把赏南的头发,“学着点,谦虚不一定是好事,别人夸你,你坦然接受或者夸回去就好了,妈妈一直都是这样。”就算不是豪门世家,开的也不是豪车,张心心依旧自信得是人群中最亮眼的。 捎带着,张心心把佑茗一块儿带了回去。 说实在的,她之前对佑茗做的都是表面功夫,但自从赏南和佑茗交上朋友之后,张心心就对佑茗改观了,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对她儿子好的人,她自然也会对对方好——尤其是在听赏英树说佑茗为了帮赏南出气,一巴掌把那讨人厌的小胖子打出了鼻血,她更是怎么看对方怎么顺眼。 . 翌日佑茗也开学,看见佑茗背着一只不符合破烂家庭的新书包,佑有财阴阳怪气了几句,听见李蔓清说是赏南送的之后,他的表情更加阴沉,只是李蔓清带着佑茗急着出门,没注意到罢了。 佑茗回头看了眼,看见佑有财坐在饭桌前,喝过不知道多少酒的一张脸浮肿着,看不出他和母亲感情甜蜜时的儒雅模样,他眼神充满仇恨和妒忌,佑茗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怨气和危险。 李蔓清带着佑茗站在公交车,一辆红色轿车远远地就改道朝他们驶过来,车停在李蔓清跟前,副驾驶的车窗滑下来,赏南趴在车窗上,朝佑茗挥挥手,“佑茗同学,早上好,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他明亮欢快的模样,让公交站的人屡屡看过去,好可爱的一孩子啊,不知道是不是金银富玉养出来的,但绝对是爱堆着养的那种小孩。 “那谢谢了啊。”公交车的确很难等,能有人顺利带一程自然是最好,这样想着,李蔓清牵着佑茗上了后座。 张心心买车的消息,在她提车当天,李蔓清就知道了。 她很羡慕张心心,这样的人,不论在何种境地,都会过得很好吧。 “反正顺路,以后你就和小茗一块儿搭我的车算了,”张心心换了一套漂亮的指甲,也是玫红色,对,就是为了她的爱车专门换的,“不过不是免费的,李蔓清,你做的那些小菜,我不会做,你送我点呗。” 李蔓清连连点头,满眼感激,“好,我等会回去了就给你几坛。”油费可比咸菜要昂贵多了。 “还有,我美甲店缺个助手,李蔓清,你要不要去,工资比你在厂里要高,你在厂里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三千多,我美甲店你要是干得好,还会拉客户的话,一个月能拿到万八千呢。”张心心继续说着,不管后面李蔓清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 “为……为什么要帮我?”李蔓清糊涂道。 张心心也无所谓两个小孩能不能听懂,现在不懂,以后总要懂的。 她在斑马线后面停了车,回过头,零星笑意挂在脸上,“如果小茗和小南的差距越来越大的话,以后就很难一直做朋友,况且,你不觉得你儿子挺可怜的吗?” 她的话跟棒子刀子一样捅在李蔓清身上,她无地自容地低下头。 “你不用想太多,我帮你是为了小南和小茗,虽然我以前觉得你活该,但说实话,把我丢到你那个成长环境,我不一定能做得比你好。” “但是,现在有了好的选择,你如果不选,那就真的是活该了。”张心心说话向来直来直去。 赏南从副驾驶扭过头,他趴在座椅上,认真道:“虽然我妈妈哪里没有五险一金,可工厂里也没有啊,而且以后阿姨你说不定还能自己独立开店呢,我妈妈开店赚得可多了。” 李蔓清真的心动了,不管从哪个方面,这个提议都无比吸引她。 “好……好的,”她本来想说要先回去问问佑有财,可又想到佑有财肯定不会让她辞职,她便想瞒着佑有财,直接答应了张心心,“谢谢…..谢谢你,心心。” 见李蔓清答应,赏南松了口气,他重新坐回去,看了看张心心,虽然张心心有时候说话刻薄得要死,但不可否认,她是个很好的母亲,心底也是善良的。 而佑茗,也有了正当的每天来赏南幼儿园等他放学的理由。 . 幼儿园就读时间是一年,一年的时间过去得无比快,但赏南觉得无比难熬,教材上的东西他都会,除了吹拉弹唱,所以艺术课是他最期待的课程。 赏南选的是绘画、小提琴、围棋,这些课他听得是最认真的,上手也最快,幼儿园的老师一看见赏南就不住口的夸,那模样,只恨不得赏南是他们儿子才好。 同学们也格外喜欢赏南,像个小大人,会很多东西,比爸爸妈妈还要全能,而且还不会骂他们。 这种情况下,赏南的朋友越来越多了,一整个幼儿园的人都想和他做朋友。 而最初还害羞怯弱的佑茗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彻头彻尾的变化,老师说他话太少了,不想其他孩子那样活泼,同学说他冷冰冰的,就像冰块。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佑茗长开了一些,李蔓清在张心心那干得很好,吃苦耐劳等美德她全都有,第一个月的工资不如其他人,第二个月时就赶上来了,她赚了钱,第一时间就是给把佑茗的生活用品全换掉,换她目前能给的最好的——钱真的是好东西,佑茗吃得好了,穿得好了,看着总算不再灰扑扑的。 而他的冷冰冰,完全是因为赏南,赏南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赏南那里是特别的,可耐不住喜欢赏南的人多,他们争着抢着要和赏南玩游戏。好不容易放假,他们一来一大群到赏南家中做客。 佑茗讨厌他们。 佑茗的臭脸让他在幼儿园得到了一个称号:冷面小王子。 赏南乍然听到的时候,笑了好半天。 如若是从前,佑茗的那模样,估计只会得到一个“冷面小疙瘩”的称号。 一年的幼儿园结束,赏南的同学们要来赏南家里聚会,张心心答应的,她喜欢热闹,赏南被大家喜欢,她也觉得十分高兴。 但之前为了庆祝幼儿园毕业,佑茗特意用自己存的钱买了一个对他来说很贵的小蛋糕,他学会了不少字,也被老师夸很聪明,他写了一张卡片挂在蛋糕外面的盒子上:祝小南天天开心,希望和小南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属于赏南幼儿园的聚会,佑茗当然参加不了。 小南也没来邀请他,如果邀请的话,他也会去的。 佑茗穿着妈妈给他买的新衣服躺在床上,隔壁的欢声笑语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眼泪骤然就顺着眼角滑下来,一颗接着一颗。 鬓角打湿了,他用触手的尖端抹掉眼泪,秀气的脸阴郁得宛如永不见天日的海底,他难受极了,心脏都难受得发疼,他只能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中。 过了半天,他才用已经哭哑了的嗓子自言自语道:“好想把大家都杀死。” 触手之爱 我只有你了 真的是太吵了! 赏南穿着新衣裳,在场的小朋友们穿的应该都是新衣裳,赏南的脑门上还贴着一只大红花,茶几上摆着一只颜色鲜艳气味香甜的草莓蛋糕。 这只蛋糕足够十个人分,除了蛋糕,还有各自妈妈准备的吃食,张心心也买了几大包零食给这些小朋友吃。 他们是同一所幼儿园同一个班级,暑假过后,他们就要上小学了,大家不一定会上同一所小学,所以赏南和其中部分人见的一定是最后一面。 不过无所谓,他本来就不可能真的和小朋友手拉手玩儿,他都多大了。 “赏南,你家好小啊,你带上你的爸爸妈妈去我家住吧,我家超大的,我家有三个阿姨,还有一个超级大的草坪哦。” 赏南坐在沙发上,吃着蛋糕,“我喜欢我自己家。” “暑假之后我们全家就要移民去国外了,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回来了,真烦。” “出国吗?好厉害。” “我要去首都,学校已经联系好了。” “小南你呢?” “我?”赏南咽下蛋糕,“我应该是和我很好的那个朋友一起上同一所小学。” “除了我们,赏南你原来还有更好的朋友吗?”抛出问题的羊角辫女生鼓着脸问。 赏南大大方方的点头,“是啊,不过你们也是我要好的朋友。” “你很好的那个朋友,就是每天和你回家的那个男生吗?感觉他一点都不喜欢你。” 赏南“唔”了声,“我这位朋友他,不善于表达。” 赏南一直记着要去找佑茗,因为佑茗在放假前几天说过,毕业日要和自己一起过,但此时生人太多,佑茗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小孩子精力无穷尽,从上午一直闹腾到了晚上点,直到各自的家长或者司机开车来一一接走,留下一屋子的狼藉。 赏南呼出一口气,跳下沙发,帮赏英树一块收拾客厅和厨房。 张心心不在家,她去美甲店了,和李蔓清一起。 光打扫卫生,就又花了一个小时,直起腰来时,赏南撑着墙,“腰好酸。” 赏英树瞪他一眼,“小孩子哪来的腰?” “我要去找佑茗了,”赏南去厨房洗了个手,和赏英树说道,“等会妈妈回来问我去哪儿,你就说我在佑茗家,不过我应该会很快回来。” 不等赏英树点头答应,赏南就带上门跑了。 赏英树回过神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怀疑是不是自己和张心心对赏南放养放得太过了,这人虽小,可主意可大过成年人呢,把他一个爹都给安排好了。 . 赏南敲了好半天门,抱着一盒子水果,有些紧张。 毕竟是怪物,不能真当小朋友对待,他担心佑茗生气,虽然佑茗好像从来没有和他生过气。 在赏南等到以为佑茗可能是睡着了的时候,门开了,红着一双眼睛的佑茗站在门内,开口说话的声音委屈低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赏南看着对方惨白的脸,满肚子哄小孩的话在他开口之前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他面对佑茗低声的质问只得哑口无言。 “他们喜欢你,你一定也很喜欢他们吧。”佑茗手指抓着门框,他另外一只手揪着衣角,“这是妈妈上个星期给我买的新衣服,我没舍得在学校穿,我还给你买了蛋糕……” 佑茗的眸子还湿润着,却不是楚楚可怜的湿润,像是一道卷着人使人溺死的暗流,幽深寒凉,赏南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来,他莫名觉得,佑茗和之前不一样了。 若说之前的佑茗像蜷缩在墙角的一株野草嫩芽,别说风吹雨打,稍微一点阳光都可能令他受不住,可现在的佑茗,却像静待在角落的猎手。 “我喜欢小南,其他人也会喜欢小南,我都差点忘了,这么好的小南,一定会有好多好多的人喜欢,”佑茗呐呐道,目光缓缓落在了赏南手中抱着的那盒蜜瓜上,“给我的么?” 赏南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头,“嗯,给你的。” “进来吧。”佑茗把门又打开了一点,他人也跟着门往旁边让了几步。 赏南就算感觉异常,也不得不跟着佑茗去他的房间。 佑茗让赏南坐在床沿,自己去打开了房间的灯,眼前骤然变得亮堂,或许是心理原因作祟,灯一打开,佑茗身上那股阴郁的气息消失了个七七八八。 房间的灯比之前的要亮,李蔓清有了钱,第一做的就是撤换佑茗的生活用品,连被褥都换了一整套新的。 赏南把蜜瓜递向佑茗,“我本来没打算和班里同学一起过,是我妈妈答应了他们的家长,是大人们的决定,这不,他们一走,我就来找你了。” 听见解释,佑茗的脸色好了点,他坐在赏南旁边的床沿,叉了一块儿蜜瓜喂进嘴里,“我相信你。” 蜜瓜清甜可口,佑茗连着吃了好几块,吃完过后,他抬起头,脸上换上之前没有过的笑容,“小南,我们都只做彼此唯一的朋友,好吗?” “我不知道小南能不能做到,但我一定可以,”佑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小南,我是你的。” 赏南放在膝盖上手指攥紧,他一定得答应吧,这么明显具体的诉求,不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吧。 和怪物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也没什么的,人类擅长背叛,但怪物不会,因为它们自己就总是在被背叛。 可一旦答应,就不能反悔了。 反悔的后果,他承受不起,这个世界也承受不起。 时间缓慢地过去,赏南的视线从房间墙壁挪到门上,又慢慢挪到佑茗的书桌上,最后才是佑茗的眼睛。 “好,没问题。”赏南一口答应,他觉得自己是做得到的。 佑茗脸上的笑彻底漾开,比他以往的任何一次笑容都要灿烂明亮。 可赏南却也在对方眼神中感受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阴郁和潮湿感。 这是…… 小章鱼在长大啊。 . 佑有财已经连续上了一个星期的夜班,夜班活不多,盯着机器就行了,跟值班的差不多,虽然需要熬夜,可是也轻松。 凌晨两点多,他和几个同样上夜班的同事一块儿在值班室喝酒打牌。 厂里没什么年轻人,小城不赚钱,厂子赚得也不多,工资自然也不高,年轻人都往能挣钱的地方去了。 值班室里的几个人,两个和佑有财相仿,剩下两个已经是快退休的年龄了。 他们一边打牌一边聊着天,有的话题正经,有的话题只能在私底下说说,去外面说是要被扇巴掌的那种。 “赏英树家那娘们儿你们瞧见没,怎么就那么劲儿,还能挣钱?赏英树真他妈是走了狗屎运!”说话的人咧开一口被廉价香烟熏得发黄的牙,“我上个星期在商场里陪我老婆逛街,撞见她了,那屁股那腿还有那胸,草,我当场都想上去来几发!” 值班室里几个人发出一声声意味不明的笑。 他旁边那人丢着扑克,咂了口烟,“哎,说起这个,有财你运气也不错啊,我媳妇儿说之前在街上碰见你媳妇儿了,穿得那叫一个漂亮,不过都是我媳妇儿形容的哈,我可没老李这么龌龊,我媳妇儿说,你媳妇儿穿了双红底的高跟鞋,跟平时完全是两个样,还化了妆,要不是牵着你儿子,她简直都不敢认呢。” “有财啊,发达了也别忘了兄弟们啊。” 佑有财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碍于面子,他强撑着自然的表情应付了几句,“那是,那是。”实际上,他脸色都已经在发青了。 下了夜班,早秋清晨冷风瑟瑟。 佑有财在家里翻箱倒柜,他从鞋柜里翻了好几双新鞋出来,又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些以前李蔓清绝对不可能穿的衣服,接着他仔细回忆,回忆起这一年来家里的伙食明显变好了,厨房餐具换了好几套高档的。 平时他尽在喝酒了,居然都没发现这些。 还在睡觉的李蔓清被佑有财揪着头发从床上拖下来,佑有财不管三七一十一,对着李蔓清的肚子就是两脚,李蔓清迷迷糊糊的,被踹得神志不清,她双手捉住自己的头发,“你发什么神经?” 佑有财愣了一下,他怒吼道:“李蔓清你他妈翅膀硬了?你敢骂我?” 李蔓清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血红色的眼睛,还有喷在自己脸上的酒味,她皱了皱眉,没做声。 看见她这副模样,佑有财更是来气,他丢开李蔓清,从抽屉里翻出一根皮带,将皮带对折后,他朝李蔓清走过去,直接朝着李蔓清抽下去。 “贱人,背着我在外面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恶心事情,”佑有财边打边骂,越骂,他下手就越重,“如果不是我从别人那里听到,倒不知道你在外面成了富太太,啊?!” “说,你是不是和哪个男人鬼混了,是不是他给你的钱?说!”佑有财一皮带抽在了李蔓清的脸上,被碰到的皮肤立即就见了血色。 “咔哒” 轻轻的一声,让李蔓清抬起了眼睛,皮带上下舞动的间隙,她看见佑茗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间门口。 李蔓清心脏一阵抽痛,她跟着张心心,学到的除了独立之外,就是如何教育孩子。 张心心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原生家庭很重要的哦,小孩子很单纯,他以为爸爸妈妈天生相爱,不会吵架,更加不会打架,我每次和小树有什么矛盾,都是背着小南解决,如果碰巧被小南撞见了,我们就会让小南评评理,总之,不要让小孩子成为观众啦。” 小茗在想什么呢?在想他为什么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是在想妈妈为什么这样软弱无能? 李蔓清的眼泪如决了堤般倾泻而出。 她手指在柜子上摸索着,不知道抓了个什么,扬手直接朝佑有财砸过去,佑有财动作停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蔓清,往后退了几步,几道刺眼的鲜血从头上淌到脸上。 “贱人……贱人,你居然敢打我!”佑有财眼前恍惚了几秒钟,恢复清明后,他怒不可遏,他生出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不管是李蔓清像是变了个人还是李蔓清居然还手,都让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觉得李蔓清是□□破鞋。 “我他妈弄死你……”佑有财转身,踉踉跄跄地奔去厨房,厨房里一阵叮叮啷啷的响,李蔓清浑身一抖。 她头发散乱,六神无主,却突然爬起来,跑向站在门口的佑茗,“小茗,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小茗别怕啊,妈妈在。” 佑茗已经六岁了,她太瘦,不太能抱得动,刚刚抱起来,佑有财已经举着菜刀站在了她的身后。 或许是直觉,直觉自己跑不掉了。 李蔓清都没往身后看,直接抱着佑茗的头将他护在了身底下,小茗身体冰凉,他一定害怕极了。 想到此,李蔓清愧疚得无以复加,到死,她也没能成为一位合格的母亲。 佑有财握紧了菜刀,没有任何停顿地朝李蔓清的后背砍下去。 意料之内的疼痛没有出现,但身后出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随后就是什么东西被掐住脖子发出的艰难叫唤。 李蔓清下意识想要回头。 佑茗拽了一下她的衣摆,抬手拂开在她散乱在脸上的头发,“妈妈,看我。” 李蔓清不明所以。 “妈妈,你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的。” 李蔓清的身后,一只巨大的触手在空中蠕动着,它旁边还有另外两只舞动的触手,它们通身漆黑,湿润柔软。 那只将佑有财按在地上的触手卷着了他的脖子,另外两只触手就像一年前佑茗看见佑有财不停用脚踹李蔓清时一样,触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很快,黑亮的触手尖端染上了的鲜血。 佑有财口鼻不停往外涌出血液,眼前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可怕生物一下接着一下捶打着他的身体,他发出一声声惨叫,不停叫蔓清救救我,可李蔓清却缩在那个小怪物的怀里,一动不动。 佑有财的身体很快就不动弹了,他被锤成了一堆泥,触手慢条斯理地把他架起来,轻飘飘地丢出了窗户。 余下的触手从佑茗的身体中贪婪地伸展出来,它们趴在染满鲜血的地面,蠕动得比平时多出一种餍足感。 沿着墙壁,沿着家具,它们将屋子里的血渍舔舐得一干一净,屋子里重回洁净。 李蔓清身体抖动得幅度越来越大,她闻见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她听见了虽然细微可不容忽视的蠕动的声音,就像菜市场竹筐里缠成一团的黄鳝,发出的声音比那可要恐怖多了。 声音消失之后,李蔓清慢慢抬起头,她咽了咽口水,没有去看身后,而是担忧地上下察看佑茗,“小茗没事吧?小茗吓到没有?都怪妈妈……”她泣不成声地说。 佑茗歪了下头,“妈妈,你不看看爸爸吗?” 李蔓清忍下眼泪,“没什么好看的。” “那我呢?妈妈不好奇我做了什么吗?” 李蔓清笑着摇头,“不好奇。” “不管你是什么,你做了什么,”李蔓清将佑茗拥进怀里,“我都是你的妈妈,你都是我的儿子,这就够了。” 佑茗垂眼看着李蔓清颤抖的手指,眼皮跟着抖了抖,过了半晌,他轻声道:“妈妈,谢谢。” . [14黑化值-20。] 赏南本来就处于一个要睡不睡的状态,一听见14的声音,他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梦游去做任务了? [14:趴窗户上去看看。] 有14的提示,赏南果断跳下床,拖鞋都没穿,就直接奔到客厅的阳台趴着往下看。 底下院子站满了人,有眼熟的,也有不认识的,这天才刚亮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从拥挤的人群中,赏南艰难地看见了地上的一抹深色的血迹。 自己这栋楼道里冲出来一个女人,她头发散乱,穿着睡衣,拖鞋都跑掉了一只。 “有财!!!”李蔓清喊得声嘶力竭,她推开了人群,扑通一声跪在了佑有财旁边的地上,趴在佑有财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身体上哭得不能自已。 旁边的人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要不是李蔓清跑出来,我还真看不出是佑有财……” “这也就六楼吧,居然能摔成这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得看摔到的是哪个部位。” “佑有财这死得…..一定是喝多了失足摔下来的,也是难为李蔓清了,和这么个家暴狂过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还能为佑有财哭成这样,啧啧。” “蔓清啊,节哀顺便吧,这人死不能复生,发生这种事情,唉,都是命。” 李蔓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快要昏过去了,看起来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安慰之语。 赏南呆呆地趴在阳台上,看着面朝地背朝天的那个男人的尸体,呼吸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真的死了?” [14:真的死了。] [14:佑有财知道了李蔓清在外面赚钱的事情,早上喝了不少酒才回来,李蔓清还了手,佑有财就要用菜刀砍死李蔓清和佑茗,佑茗还了手。] 赏南:“不是说,怪物不能主观上杀人吗?” [14:自保的情况下,可以,但以复仇出气等理由,不可以。] [14:如果佑茗不还手的话,那李蔓清和他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被佑有财乱刀砍死了。] 佑有财死了,使佑茗产生黑化值的主要原因消失了,赏南大大地松了口气,不过,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佑茗之前为什么不还手?” [14:因为李蔓清,李蔓清对他的教育就是要尊重父亲,打是亲骂是爱,动物系怪物是很认死理也是很较真和倔强的。今天早上,是李蔓清还了手,佑茗才还手的。] [14:可第一次还手,就要了佑有财的命,也还是挺厉害的。] [14:我还检索到,佑有财的五脏六腑和骨骼,基本都被锤碎锤断了,六楼摔下去根本就无法做到——佑有财是被佑茗锤死之后丢下六楼的。] [14:现在,你还觉得佑茗是一只可爱幼崽吗?] 赏南从窗台上跳到沙发上,呆坐着,“是我的可爱幼崽还不行吗……” 可爱都是对个人而言的,佑茗对他而言就是挺可爱的。 “哟,起这么早?”赏英树起床了,他伸着懒腰,目光落到赏南那一对光脚板上,“怎么连鞋都不穿?” 赏南指着窗外,“爸爸,佑叔叔死了。” 赏英树的懒腰停在半路,“你说什么?” “你自己看吧,他掉楼下面,死了。”赏南用充满稚气的童真语气说道,“死得好惨啊。” 赏英树表情一凝,他快步走到窗台的位置,弯下腰看看往楼下,看了几秒钟,他揉了揉赏南头发,“等会和你算账。”说完之后,他跑回了卧室。 他回去找张心心了,但赏南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听见张心心的喊叫,“什么?真死了?别不是装的骗酒喝吧!” “……” 小夫妻躲在卧室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赏南轻手轻脚下到地上,拧开门把手,走到隔壁,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佑茗看见赏南,脸上扬起欢喜的笑容,“小南,早!” “……”装都不装了这是,赏南无言片刻,轻声问,“佑茗,你爸爸……” 佑茗没能听见小南和自己说早安,却说起了已经死掉的佑有财,他敛起笑容,看起来有些难过,“爸爸去世,我也很难过,可这都是命,爸爸命该如此。” 赏南:“……”这是偷听了多少院子大爷大妈的唠嗑才能给出这样完美的解释。 但安慰的过场还是得走一走,佑茗又不知道他其实知道佑有财的死因,现在的他,得知了好朋友的死讯,一定很不希望好朋友太为此难过,希望他可以振作。 “佑茗,佑叔叔意外离世,我知道你肯定会很伤心,但是你别怕,我会陪着你度过这段时期的,你要坚强,以后我们一起保护李阿姨!”赏南白净脸蛋上出现的坚韧很能打动人。 也成功地打动了佑茗。 佑茗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赏南看了会儿,眼泪说掉就掉,亮晶晶的泪珠顺着脸颊大颗大颗落下来,看起来伤心至极。 他突然伸手抱住赏南,把脸埋在赏南的颈窝,眼泪打湿了赏南的脖子和衣服肩膀处的布料,他瓮声瓮气的嗓音在之后响起,“小南,以后我只有你了,你要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赏南一时没跟上佑茗的节奏,他有些茫然,却还是用手掌轻轻拍着佑茗的后背,用低低的声音说:“当然好啦。” 触手之爱 暴露1 佑有财死了,这个消息在短短半天时间,不仅赏南他们住的这个小区,附近几个小区的人也都知道了。 “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摔成了一张饼呐!” “谁啊,我认识吗?” “就是那个酒鬼佑有财!” 佑有财的死是一个酒鬼的死,一个家暴狂的死,一个社会败类的死,不是大善人的死,可他不是个好东西,死也死得声势浩大。 他们把佑有财活着时候的事迹一件件全翻出来一遍遍地说,再会说起他如何打老婆儿子,又说李蔓清和佑茗总算是熬出头了,但一个丧偶的女人独身带着儿子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女人嘛,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有个男人,加上李蔓清模样不错——单身女人在多数人眼里不算是人,是资源。 佑有财葬礼后两周,就有几个大妈上门,说是社区派来探望李蔓清的人。 她们来的时候,赏南正趴在佑茗家的地板上玩拼图,小孩子的东西,还挺好玩儿的,他拼得很认真,一旁的佑茗在看书。 赏南回头打量了这个屋子一眼,完全不像是死了男人的家——佑有财这个毒瘤去了地底下,佑茗家中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李蔓清一边伤心着,一边慢慢更换着家中被佑有财损坏的家具和装饰,短短两周,不管是厨房还是客厅,已经看不见佑有财留下的踪迹。 李蔓清应该也是伤心的把,她请了好几天的假,佑茗说有听见妈妈哭,当初的山盟海誓是真的,后来的拳脚相加也是真的,爱恨交加,哪一方都不能掩盖另一方。 “蔓清在家吗?”领头的大妈穿着碎花短褂,手里摇着蒲扇,“我们来看看她。” 佑茗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乖巧,“妈妈不在家,奶奶你们有什么事吗?” “来看看你妈妈的,既然不在家,那就算了。”那大妈摇着扇子,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佑茗叫住对方,“是来给我妈妈介绍男朋友的吗?你们不是第一个来的哦,我妈妈说过了,以后都不会再结婚或者是找男朋友了,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几个大妈的脸色青了绿,绿了又红,尴尬得扇子都不知道怎么摇了。 “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些什么话……”另外一个老妈子板起脸,“我们是看你妈死了男人,特意来看她的,走走走,我们走,真是不识好歹。” 看着她们离开,佑茗低下头继续看书,赏南把手中的拼图一块一块按下去,问道:“你妈妈和你说过这些话?” “说过,”佑茗说,“她还说爱情是世界上最扯淡的东西。” 赏南:“……”啊,真不是张心心说的吗?这比较像张心心的风格哦。 “小南觉得呢?”佑茗话锋一转,歪着头认真地看向赏南。 赏南的脸在室内白莹莹的,“我觉得什么?” “爱情是最扯淡的东西吗?”佑茗问道。 赏南想了想,慢吞吞回答说:“我不觉得是,但它的风险很大。” 佑茗盯着赏南看了半天,懵懂地说了句“是吗”,而后又低下了头看书。 - 佑有财的死像一颗小石子掉进湖面,引起一阵小面积的短时间荡漾,之后就又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李蔓清的风格越发向张心心靠近了,但她含蓄内敛许多,不像张心心那么外放。 佑茗和她也是真的相像,以前处境凄惨时的自卑怯弱模样相像,现在的内敛温和也像,可有些地方,佑茗和李蔓清却是相反的。 赏南越和佑茗相处,越了解佑茗,李蔓清含蓄温柔,内心如水一样温柔,连张心心都被她俘获了,亲切地叫她蔓清姐姐,可佑茗却多了一道冷漠的保护层,不过,他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被起过“冷面小王子”的称号,长大了的冷漠倒也没有令赏南太意外。 佑茗的冷漠主要表现他对除赏南以外的人冷漠,不仅仅是爱答不理,更多的是漠然。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求救,他也只会茫然地看向赏南,说道:“小南,他真可怜。”但他什么都不会做。 更加不仅是对人,对猫,对狗,对任何被损坏被正在伤害的事物,佑茗都可以做到完全不为所动。 就好像,他所有的情感和情绪都在赏南身上洒尽了一样,丁点都分不出来给旁的东西。 赏南主要是在小学到初中的这个阶段慢慢发现的,当然,其中还有14时不时的提示。 初中毕业。 张心心拎着两套衣服,一套是白t加浅蓝的牛仔裤,一套是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她纠结不已,“到底穿哪套呢?” 九年过去,张心心一点都不见老,甚至比年轻时更多了几分味道,三十多岁的年纪,要多美有多美,她甚至还有不少追求者,所以赏南时不时会看见赏英树黑着一张脸回家。 赏英树坐在沙发上,喝着枸杞茶,眯起眼睛,“又不是你的同学聚会,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还穿着背心和裤衩的赏南点点头,“随便穿就行了,都是同学,大家不会在意的。” “那怎么行?以后说不定你和好些同学都见不着面了,还是要好好打扮打扮,最后给人留一个好印象。”张心心说道。 “咱儿子这么帅,平时的好印象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次。”赏英树的骄傲和自豪溢于言表。 这是实话,赏南随了张心心,皮肤白得跟青葱底下那一段儿葱白似的,年纪小,嫩得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总是含情脉脉,看着人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看醉,若不是因为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看着会更帅气些。 现在嘛,可爱多一点。 清秀的少年两只小腿盘在沙发上,脚掌泛着粉,像是刚从花苞里头剥出来的花芯子。 他几乎没吃过苦,大到家庭和物质上的苦,小到食物不合胃口和天气太热或者太冷。张心心的美甲店还开着,但现在的流水大头已经变成了她的美容院,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嗅到商机然后捞到第一口肉,赚得盆满钵满。 赏南也跟着沾光,在小城里做上了一个衣食富足的“小少爷”。 “就牛仔裤吧,黑裤子吸热,我怕路上太热了。”赏南说道。 赏英树:“我送你去,热什么热。” “还是牛仔裤吧,我上个星期一直穿的黑裤子,腻了。”赏南从张心心手中接过衣服,去房间换衣服了。 他们还是住在这个小区,过了这么些年,小区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不过就在这个暑假结束,张心心和赏英树就要带着赏南搬去小城的湖畔别墅区,已经装修好了,之前一直在通风。 李蔓清也会带着佑茗过去,她和张心心已经成了闺蜜,总之一块儿工作一块儿打麻将,房子也当然要买在一起,只不过以李蔓清的经济实力买不起湖畔的独栋,她别墅位置靠里。 很快,赏南拎着书包从房间出来,他随便抓了两把头发,穿上帆布鞋,抓起玄关柜子上的钥匙,“爸,你不用送我,我和佑茗打车过去就行了。” 赏英树端着茶杯都还没说话呢,门就已经被赏南带上了。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儿子,太独立了?”赏英树问张心心。 张心心抱着一大盒子耳环一对对拎起来往耳朵上比,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是好事,我可不想小南长大了还是个奶包子,还是清清爽爽独立干净比较好。”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之前说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 张心心想了想,“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哦,我觉得不管小南处于哪个人生阶段,我都喜欢,你别给我挑三拣四的啊。” 赏英树:“……” . 赏南敲了敲隔壁的门,是李蔓清来开的,李蔓清着急忙慌的,“小南快进来吧,阿姨在做饭吃呢,你和小茗要不要吃一点再走?” “不用了阿姨,我和佑茗去聚会上吃就好了,在家里就吃饱了的话,去聚会上就吃不下了,不划算。”赏南笑得很甜。 李蔓清也跟着笑起来,“你这孩子……小茗在房间换衣服,你先坐会儿吧。” 说完,李蔓清小跑进了厨房。 以往没人夸过李蔓清的厨艺,不管是她父亲还是后来的佑有财,他们不往菜里面吐口水都是老天开眼了,但张心心和赏南都是蜜糖嘴巴,夸人的话一套接着一套,李蔓清的厨艺被他们夸得简直可以登上国宴的菜单,于是李蔓清就更爱泡在厨房了。 赏南走到佑茗房间门口,叩了叩。 “进来。”佑茗正在变声,嗓音有些沙哑,但他语速不快,听起来总是懒洋洋的。 赏南推开门,“你还没好吗?” 佑茗正好把衣服从头上扯下来,遮住几块形状分明的腹肌。 没了佑有财的践踏和折磨,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各方面的养分都跟上了,佑茗发育得居然比赏南还要早,他身高已经180了,肩膀的骨骼也生长开,阔肩窄腰,腿细长笔直,所以整体看起来依旧是修长的,脸上的婴儿肥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褪了干净,轮廓分明的脸再也没出现过像小时候那样楚楚可怜的表情。 和佑茗的嗓音比起来,赏南的声音就是泉水叮咚,清脆明朗,听得人心里头发软。 “我好了,”佑茗从椅子上把书包拿起来,转身很自然地就牵起赏南的手腕,“走吧。” 赏南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当然,和身边的那些朋友们比起来,他和佑茗的相处好像是亲密了些。 可是佑茗还小,才十五岁,更何况,佑茗不是上了初中之后才和他这么亲密的,他从小就这样黏黏糊糊。不管去哪里,佑茗都要牵着他,这还是牵手,拥抱和一起睡觉也有过,赏南心理上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把佑茗的举止往偏处了想。 等佑茗换鞋的空档,赏南低头看着佑茗的帆布鞋,“联名的,蔓清阿姨真舍得,七八千呢。” 佑茗抬起眼来笑了笑,“可是心阿姨还给小南买过几万块的游戏机啊。” 李蔓清抱着一盒切好的冰西瓜从厨房出来,看了看两人,把西瓜揣进了赏南手里,“西瓜不占肚子,路上吃,凉快。” “晚上别玩太晚,早点回来啊。”她不放心地嘱咐。 “收到!蔓清阿姨!”赏南朝李蔓清敬了个礼,腰被已经走出去的佑茗揽住,硬是给一把拖走了。 . 下了车,赏南在冰淇淋车上买了两支冰淇淋,佑茗不爱吃这些,他小时候还会装一装,现在彻底不装了,他就是不爱吃零食。 但赏南吃过的,他会主动吃。 “我想吃那个抹茶味道的。”佑茗说道。 “这个?可是我吃过了……”赏南狐疑,“你怎么总爱抢我吃的?” “买的时候不想吃,现在想吃了。”佑茗低声说,赏南实在是狠不下心拒绝对方。 不管是不是任务对象,他和佑茗朝夕相处已经十年,感情已经培养起来了,从小长大的情谊,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吃吧吃吧。”赏南把自己吃了一半的抹茶味道的冰淇淋塞到佑茗手里,“请佑茗同学速速改掉抢吃的这个不好的习惯。” 佑茗看着亮盈盈的冰淇淋,一口咬下去,笑着回答赏南,“收到。” 拐一个弯就是他们聚会的大酒店,头顶阳光炙热,把酒店门口的石子路晒得滚烫,连水池都被烧成了温热。 在前台报了包房号之后,有专人领着他们过去。 来开包房门的是班长,班长抱着平板,看见赏南和佑茗,“就等你俩了,之前在群里忘了点菜,得先点,快快快!”班长是个憨厚的小胖子,因为胖,导致他和佑茗站在一块儿时,看起来只有佑茗身高的一半儿。 赏南的冰淇淋快吃完了,“我吃什么都行。” “佑茗你呢?”班长问道。 佑茗手里拿着冰淇淋,舔干净嘴角,微微笑着,“我和小南是一样的。”? 在角落里玩扑克的吴夋站起来,“玩扑克吗?惩罚是一杯啤酒!”只是初中毕业,可大家也恍惚有了明天就是大人了的错觉,这种错觉还会出现在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研究生和博士毕业、以及结婚离婚等各个人生节点。 吴夋就是小时候和赏南还有佑茗一起玩玻璃珠,最后一块儿被张壮壮揍了的小孩,他爸后来也发达了,靠放高利贷,所以和赏南佑茗在同一所初中,也是和两人关系最好的一个。 赏南走过去,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喂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不会喝酒。” “我们也不会啊,”坐在沙发椅上的白裙子女生眨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可从今天之后,我们就长大了哦,不喝白不喝。”? “喝了会挨揍。”有个男生小声说道。 “今天不会挨揍,以后就说不定了。”女生认真道。 赏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指,“玩吗?”他往右看去,问的是佑茗。 佑茗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可是我酒量不太好。” 吴夋大手一挥,“这怕什么,我们都还没喝过呢,等会直接打车回去,或者叫司机,啤酒又不醉人。” 赏南拉着佑茗挤进沙发里,也不用挤,他表现出要参加的样子,就会有人主动让出坐的地方。 “先说好,输了不准耍赖,就这么一杯!!!”哐当一声,吴夋把一个两百五十毫升的玻璃杯放在了茶几中间,“喝完!”他还是那么黑,黑瘦黑瘦的,却精得像猴。 赏南手中被佑茗放了一把瓜子,无语道:“不醉也会撑死吧。” 白裙子女生补充,“跑厕所跑死。” 班长站在后面抱着平板继续补充,“尿尿尿死。” 佑茗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从不参与类似话题,玩归玩,他不喜欢和闲人闲聊。 如果不是赏南,他都不会来这个聚会,更别提坐在这里和一群人玩扑克。 由于人多,他们玩的也是可以多人参与的游戏,是脑子再笨都能玩得转的笨蛋游戏,可就是因为粗暴直接,所以很容易翻车。 赢得最多的是佑茗,输得最多的是吴夋和另外一个牙齿微微有点龅的男生,那个男生的脸已经因为喝啤酒喝红了。 赏南也喝了两杯,他喝酒不上脸,跟没事儿人一样。 佑茗看了看他,“小南,你感觉…..怎么样?”他声音很小,是贴在赏南耳畔问的,别人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只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亲密。 赏南在学校是个人缘很好的男生,比佑茗人缘要好,聪明点的人都知道佑茗是个笑面虎,可佑茗又没碍着谁,长得帅成绩好,所以没人会在背后说什么,但赏南就不一样了,他阳光开朗,乐于助人,家境好成绩好,不像其他男生那么爱开女生玩笑,总之,就是一个完美男朋友的形象。 可是赏南他,只和佑茗关系最好!!! 任何人都无法插足他们,不分男女,也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我感觉还好,”赏南晃了晃脑袋,一点都不晕,可能是这具身体天生就酒量好,反正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跟喝白水进肚子里一样,“你呢?” 佑茗就喝了一杯。 听见赏南问,佑茗抿了抿唇,“有点晕的。” “你酒量真差,不过没事,等会醉了,我背你回家。”赏南打包票,“我办事,你放心。” 佑茗笑开来,他眉眼在长开些更显得深邃幽暗,“好,谢谢小南。” 看见佑茗这样笑,赏南指尖微微一麻,不得不承认,佑茗有些蛊人。 意识到自己思想在走偏的赏南脑海中警铃大响,他在想什么,什么蛊人?他和佑茗可才初三啊! 注意力重新回到扑克游戏上面,吴夋已经蹲在了沙发上,他打上了火,挽起袖子,真像极了一只猴子蹲在沙发上,“老子今天一定要赢!” 不知道是他的呐喊打动了上天还是怎么,之后的几把,他果真一直在赢,而这回不断输的人成了佑茗。 看见佑茗这种天塌下来都只有一种表情的人不停输,吴夋莫名觉得爽,他往杯子里倒啤酒的时候,每回都倒满满当当的一杯,手稍微一抖,就会洒出来。 但佑茗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不满的神色,输多少次,他就喝多少杯,吴夋倒多少,他就喝多少,喝得一滴不剩。 他举着杯子,仰着头,金澄澄的酒液顺着杯壁灌进他的嘴里,顺着喉咙滑进胃中,他眼皮半耷拉着,喉结浅浅滚动几次,一大杯啤酒就见了底。 喝完之后,他浅笑着从桌子上继续摸牌,“继续吧,我觉得很好玩。” 赏南捧着自己的牌,小声问:“你不是酒量差吗?” “什么?”佑茗仿若没听清,问赏南在说什么。 包房是有点吵闹,因为还没上菜,大家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打游戏的打游戏。 赏南真以为佑茗没有听清,他攀上佑茗的肩膀,提高了点音量,“我说,你刚刚不是觉得晕吗?你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真的会醉的。” 佑茗用迷惘的眼神看着赏南,呐呐道:“小南,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赏南:“???”? 佑茗他,好像醉了? 赏南举起手,在佑茗眼前晃了晃,“看得清吗?” “看得清,这是6。”佑茗回答道,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其他人也多见不怪了,佑茗对别人高冷,可是对赏南就是温柔小男生,完全是两个人,当面拒绝给你讲题,扭头就追着赏南要给他讲题,简直气死人。 见佑茗真的醉了,赏南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佑茗醉了,再喝下去,等会回家我妈该骂我了?” 吴夋还蹲在沙发上,他大着舌头问道:“佑茗喝醉了,你妈干嘛骂你啊,你妈也是他妈啊?” 赏南:“……”不和小屁孩计较。 吴夋指着赏南:“你脸上的不屑是在针对我吗?”他大惊,太伤人的心了。 赏南一把把他推倒在沙发里,“居然被你看出来了,看来只能灭口了。” 不用赏南出手,一群人扑上去对着吴夋一顿痒痒挠。 解决掉吵闹的吴夋,赏南让佑茗坐好,“我去给你倒杯水。”他站起来,环视包房一周,在角落里看见了茶杯和茶壶。 站起来去倒水的时候,赏南还手痒地捏了捏佑茗的脸,“乖乖在这里等我哦。” 赏南背对着佑茗站在桌子边上倒水,佑茗眼神幽幽地盯着赏南的背影,小南长大了,还那样吸引人,朋友好多好多...... 想到这里,佑茗慢慢眯起眼睛,他左脚有些焦躁地在地上轻轻踩着,在其旁边,一只已经成年人小臂粗的触手尖端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地面。 触手之爱 暴露2 倒水倒到一半,赏南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14:别看了,黑化值没降。] “我没想黑化值的事情,”赏南说道,“说实话,要不是你偶尔会出现一下,我都忘记我是在做任务了,也不觉得佑茗还需要被拯救,我记得他就六岁那年黑化值降过一次吧,之后就再也没有降过。” [14:是的你没记错,黑化值从六岁之后一丝波动都没有,爱意值也没有出现过,这玩意儿看着软叽叽的,怎么犟成这样?他不会是在玩你吧。] 赏南的水倒好了,他放下水壶,“别乱说,佑茗对我还是挺好的,从小到大,言听计从……” [14:它可是怪物,你是在为它说话吗?] “我是在为佑茗说话,不是在为怪物说话,”赏南端着水朝佑茗走过去,“黑化值为什么九年一个点都没下降,我也不清楚,慢慢来呗。” [14:那我溜了,这个任务做得我跟在奶孩子似的,我隐身休息会儿,有情况我会自动上来,不用喊。] 说隐身就真隐身了。 这九年,14大部分时间都在隐身,说是在奶孩子,好像也可以。 赏南把手里地水递给佑茗,“喝吧。” 侍应生推着餐车进来,赏南看了一眼,同喝多了的佑茗说:“等会吃点东西,感觉应该会好很多。” 佑茗仰头把一杯水一饮而尽。 吴夋被捏得一脸红印子,眼泪直冒,他搓着脸从沙发上爬起来,往餐桌边上走去,“吃饭了吃饭了,我快饿死了!” 菜都是在赏南前面来地人点的,赏南不是全部都喜欢吃,他只挑自己爱吃的,想到旁边的佑茗喝醉了,他也会照顾着点儿。 “你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帮你夹。”若不是喝醉了,平时的佑茗,还真没这个待遇。 佑茗不说,赏南就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夹给佑茗,除了甜口的菜,佑茗应该都喜欢,赏南想道。 而佑茗则握着筷子,一言不发地把赏南夹给他的菜统统吃光。 班里几个最调皮捣蛋的男生抱着啤酒瓶从赏南后方绕过来,挤进白裙子女生和龅牙小男生之间,举着酒瓶,装成大人样子,说道:“大家同学一场,也是缘分,喝了这杯酒,我们以后就各自奔前程,我先干了这瓶。”说完,他对瓶口吹完了那一整瓶啤酒。 真成年人赏南只顾低头吃菜,碰到要喝酒的时候,只抿一口,因为等会还要带着喝醉的佑茗一起回家。 赏南家里在这群学生当中不算最富的,可也能排在前几了,张心心会来事儿,和幼儿园以及小学时候一样,老师和同学家长都喜欢她,知道她儿子优秀,老公手里好几个大单,就更加希望自家孩子和赏南平时多来往了。 “赏南,来,我也敬你一杯。”领头的男生快和佑茗一样高了,但是长相自然不如佑茗,他是钱堆着养出来的,身上有一股钱能解决的人都不算人的目中无人感,“回头希望咱们能上同一所高中。“和之前一样,他说完就自己吹空了一瓶酒,赏南硬着头皮,喝掉了自己手上这杯。 赏南喝酒时候的模样和他平时的温和明朗的性格不太相符,吃喝时自然不可能出现太多表情,面无表情地的赏南看起来比佑茗还要冷漠呢。 “好了,喝完了,”赏南将杯底给徐欢看,“一帆风顺,前程似锦。”赏南做梦也没想到,初中生都得玩这套了。 徐欢满意一笑,心想赏南可真上道,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佑茗旁边,拍了拍佑茗肩膀,“佑茗,喝一杯呗。” 佑茗一颗一颗往嘴里围着虾米,听见徐欢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好奇道:“你是谁?” 徐欢脸一僵。 吴夋抱着肚子大笑,“佑茗喝醉了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喝醉了哈哈哈哈。” 见徐欢自觉自己下不来台,赏南也打圆场,“我们刚刚一起玩牌,佑茗喝了好些酒,别说你了,他连我都不认识。” “小南。”佑茗的声音温和地响起。 “……”赏南赶紧补充,“他喝醉了只认识我。” 虽然都才十五岁,但之前赏南也有听说过附近初中有打群架被刀削掉了下巴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赏南不想招惹混子,尤其是有钱的混子,有钱的年轻混子更是能避则避。 “不喝就不喝嘛,”徐欢摸摸鼻子,从身后小弟手里接过一瓶刚打开的啤酒,“我是那种逼人喝酒的人吗?” 众人:“……” 徐欢走了,赏南继续给佑茗夹菜,“你感觉好点了吗?” 佑茗诚实地摇了摇头。 吴夋端着一碗饭拖着一把椅子跟猴儿一样窜到赏南和佑茗中间坐下,他夹了一大块雕成花的甜口酥鱼,一边吃一边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说:“我跟你们说一件事儿。“他一笑,显得更黑了。 赏南对初中生的八卦不是很感兴趣,他听到的大部分都是谁暗恋谁,谁和谁分手了,谁被人堵在楼梯口表白,所以对吴夋带来的八卦,也不是很想听——他甚至还从锅里夹了块排骨,越过吴夋,放到佑茗的碗里。 “徐欢是同性恋!!!”吴夋用非常小的近乎于气音的分贝喊出了地震山摇惊心动魄感。 赏南知道同性恋,他自己就是,也知道这个世界没多少同性恋的生存空间,不至于喊打喊杀,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理解这一性取向。 不过他还是和吴夋说:“他才十五,你怎么知道的?” “嗯,那个,额,我有一次不小心撞见了他和他一个小弟在小树林亲嘴,亲嘴的应该不是朋友吧,朋友肯定是不能亲嘴的,我以为只有男生和女生才能亲嘴,没想到男生和男生也可以,所以我回家后就上网查,原来这叫同性恋,女生和女生之间也可以,也是同性恋。”吴夋颇为得意,像是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科研成就一样。 “以后如果他欺负你们,你们就可以用这个威胁他,告诉他妈,说他在小树林和男生打啵。”吴夋觉得自己想到的这招,绝妙! 赏南肯定是不会干这种事,他没说话,反而是佑茗,难得在他脸上看见对什么事物感兴趣的神情。 “男生和男生亲嘴?什么意思?”他不算成熟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终于有自己知道佑茗不知道的了,吴夋心中很是得意,所以他很乐意给佑茗再解释解释。 吴夋:“就是字面意思啊,男生喜欢男生,就像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一样,想和对方谈恋爱,牵手亲嘴拥抱,还有结婚生孩子,过一辈子,就是这个意思,可不是普通做朋友的意思。” 佑茗听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这样吗?” “对啊。”吴夋说道。 赏南加了块鱼到佑茗的碗里,“再不吃就凉了。” 佑茗的思考被打断,他目光径直落在赏南的脸上,细白的手指和手臂,还带着婴儿肥的稚嫩面庞,富有青春气息的发丝与肩腿,之前站在桌子旁边倒水时,被t恤衣摆挡住的小却圆翘的屁股——赏南光着屁股在他面前跑过,他知道有多圆,他小时候就想亲一亲赏南的屁股,亲一亲赏南的嘴巴,现在也仍是这个想法。 原来自己,是同性恋么? 赏南和佑茗中间隔了一个吴夋,一坐下,佑茗的脸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赏南只顾着吃吃喝喝,这家大酒店的餐品味道实在是好,难怪是小城里最受有钱人青睐的酒店。一座小城,能有手艺这么好的厨师,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冬瓜汤好好喝,不知道是怎么吊的。”赏南已经在喝第三碗,他对其他的食物已经不感兴趣了,大有把这一大碗冬瓜汤喝见底的架势。 “好喝吗?我去问问能不能再加一份。”班长四处转悠着,收集大家的看法,然后跑去找负责他们这个包房的侍应生。 “谢谢班长。”赏南说道。 吴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走了,他又回到了自己位置,和左右的人照旧聊得很热闹。 “佑茗,你还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夹。” 佑茗摇了摇头,“我吃饱了。” 包房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百合花园,白百合和粉色百合促成了一片耀眼的花海,很适合拍照打卡的花园,附近也的确有一些摄影师在举着相机拍照。 赏南看了几眼,在想等会和佑茗吃完了饭要不要也去拍一张,他想得出神,只觉得脚踝碰上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以为是空啤酒瓶,以为是桌子腿,他没低头去看,把脚往后缩了两步,脚尖立着,脚跟晃来晃去。 在他鞋面前,一截黑漆漆的触手趴在地砖上,尖端高高昂起,像眼镜蛇昂起的头颅,似乎在思考怎样才能一把抓住对方的脚踝。 “我去个洗手间。”赏南突然站起来,他放下碗筷,擦了下嘴巴,本想让佑茗别到处乱跑,结果对方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想去。” “对哦,你刚刚喝了那么多啤酒……”赏南主动拽着佑茗的手臂,“走走走,我们一起。” 吴夋旁边的白裙子女生看着两人的背影,“他们关系好好,好像从来没吵过架呢。” 吴夋啃着鸭架,“吵不起来吵不起来,你是不知道赏南脾气有多好,我和他一个小区,就没见他和爸妈顶过嘴,他家是我们小区最和谐的家庭了,他和佑茗也是,从小就这样。” “我以为是佑茗关系更好?”女生脸上出现茫然之色,“难道不是吗?感觉大多数时候都是佑茗在对赏南好……” “你是不了解内情,”吴夋抓起了第二只鸭架,“佑茗他爸是个家暴狂,佑茗小时候总是在挨打,他妈也总是在挨打,我们小区的小孩儿都不敢和佑茗玩儿,只有赏南敢,佑茗他爸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之后,也只有赏南敢天天在他家玩儿,我反正觉得是赏南纵着佑茗多一些,佑茗这个人,你是不了解,你要是了解,你能讨厌死他。” “我不了解啊,但是我确实不喜欢他,我更喜欢赏南。” 吴夋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白裙子,“这话和我说说就行了,佑茗占有欲很强,他不喜欢赏南喜欢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喜欢赏南。” “啊,他怎么这样啊?” “所以我说他可讨厌。” “真讨厌。” 像赏南这样的人,永远都不缺朋友,但是只要佑茗在一天,他身边就跟荒无人烟的沙漠没什么区别,佑茗就像沙漠里的流沙,眼镜蛇,龙卷风,将所有靠近赏南的人驱逐出境,如果做不到的话,他就在赏南面前装可怜,偏偏赏南又很吃他这一套。 . 赏南解决完,在水池边上洗手,他几乎是和佑茗同时间关上水龙头的,一关上,他就听见了洗手间隔间里的一声低叫。 赏南一怔,随即扭头去看佑茗,佑茗是章鱼,听力自然胜过于人类,他可能之前就听见了什么细小的动静,但赏南没听见,所以对于现在这忽而变大的声音,他的反应并不大。 “你听见了吗?”赏南小声问佑茗,声音断断续续的,但肯定不是幻觉。 这是包房内的洗手间,在里面的一定是参加今天聚会的人。 才十五岁呢,赏南忍不住再次朝那扇隔间门看了两眼,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推着佑茗往外走,“没什么好听的,走了走了。” “我知道是什么。”佑茗轻声说道,“生物课上,老师说过。” 那叫声明显是男生的,另外一个声音比较粗的也是男生,两个男生,佑茗也知道……赏南好奇了一下,不过转念又想到刚刚吴夋给佑茗解释过,佑茗也算是活学活用了。 “男生喜欢男生,”佑茗问赏南,“小南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 为什么问这个? 赏南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好,只要是真心喜欢就好了。”说完,佑茗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我和你一样,”赏南站在桌子边上,倒了杯水喝,“喜欢,比性别重要。” “真的吗?”佑茗问得很轻。 赏南点点头,“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说完时,赏南觉得佑茗眼里的阴郁感淡了些。 他和14都很疑惑为什么黑化值只在六岁那年降了二十,听见一降降二十的时候,赏南感觉这个任务应该很快就能完成,结果一直到现在,都少年期了,黑化值仍旧一点要下降的迹象也没有。 而赏南还有另外的疑惑,虽然黑化值有在下降,可佑茗的情绪比小时候差得却不是一点半点,那点黑化值像是掉进了云里掉进了海里,佑茗的阴郁潮湿感随着他的年龄增加,当然,也有可能不是跟着年龄增加,更重要的是,佑茗越来越擅长伪装,更更重要的是,由于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滤镜,赏南不介意对方的伪装。 这种任务世界太可怕了,心性若不坚定的话,就是一个被怪物吞噬支配的下场。 - 吃完了饭,时间还早,天都还没黑,夕阳跟一个打了蜡的橘子似的挂在城市斜后方,整座小城沐浴在耀眼的金色之中。 “拍照片拍照片!”班长举着他专门从家中带来的相机,“拍了到时候我会发群里的。” 在之前那片百合花园旁边,他们全班三十多个人站成四排,赏南一米七,站在第三排的中间,佑茗一米八,站在第四排的中间,赏南的后面。 赏南不太会摆姿势,剪刀手都举得十分僵硬,到最后几张,赏南索性不摆了,就站着不动,顶着一脸傻笑,不知道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好啦好啦,”班长直起腰,他一直起来,表情就僵住了,“我靠,我怎么还在这里?!”他把自己忘了。 聚会合照少了个人当然不行,班长找到酒店前台,拜托她帮忙拍了几张。 “接下来,我们去唱歌吧,歌房我已经订好了,很大,三十几个人玩儿完全没问题,还有棋盘和台球桌,”班长把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只有跟着他走的份儿。 赏南和佑茗走在队伍最后面,他嘴里含了一颗在前台拿的梅子糖,酸甜解腻。 他看了眼身旁的佑茗,体重没能跟得上身高,偏瘦了,清隽修长,幸而身姿挺拔,让他看起来像那些杂志封面上的少年模特。 “你在吃什么?”佑茗看见了赏南的腮在时不时地动。 “糖。” 佑茗眼神幽幽地看着赏南。 “就一颗,”赏南小声喊道,“难道要我把我嘴里这颗吐出来给你吗?” 赏南就是随口一个假设,没想到佑茗居然还颇为认真地思考了,最后点头,“可以啊。” “做梦吧。”赏南很难想象糖果吐出来又被别人喂到嘴里的场景。 佑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从小南的表情中看出了嫌弃,小南嫌弃自己的口水,可是他很想吃吃小南的口水啊。 ktv距离酒店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的确很豪华,金灿灿的,被夕阳那么一照,跟黄金宫殿似的。 如班长所说,歌房的面积确实足够大,别说容纳三十多个人了,就是再多上二十个人,它也能一并容下。 外面是亮盈盈的,歌房内是黑漆漆的,灯也是五颜六色的那种,一打开,彩色的光斑在每个人的身上转过去,谁的脸都看不清。 赏南往佑茗身边靠了靠,“我们找个地方先坐下。” 佑茗垂在身侧的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在摸到赏南的手并牵住以后,他才带着赏南往旁边宽大的沙发走去。 “我点了果盘,甜品,啤酒和汽水,如果你们想吃的话,这里还可以点炸鸡烧烤等等等等,这里没有,他们会跑出去买。”班长再次抱着平板,明明白白地安排着。 刚吃完饭,一群人又嚷嚷着要点烧烤,啤酒要是冰的,没有冰的也行,推一桶冰块进来。 赏南很理解,长身体嘛,他自己也是一样,吃完饭没多久就饿了,每顿饭都能吃好几碗,但就是不怎么见胖,佑茗也是,佑茗的胃口比他还大。 想到这里,赏南好奇地问14:“佑茗现在多大了?” [14:15岁啊。] “我是问章鱼有多大。” [14:根据最近一次章鱼本体出现的腕足尺寸……我这里的评测结果是两百四十到三百二十。] [14:公斤。] 赏南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在用小叉子吃蜜瓜的小少年,“你认真的?” 14没回答,他给的都是数据,数据就是科学。 不过……赏南还有一个疑惑的点,14说根据最近一次章鱼本体出现的腕足尺寸评测,佑茗本体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这次数据和小时候的数据相差挺大的,所以肯定最近一次一定不是小时候。 [14:是刚刚,一个半小时之前,你们在吃饭的时候,它在桌子底下出现了。] 赏南的表情再次出现了片刻的凝滞,这次僵硬的时间更久,也更明显。 刚刚……出现过吗?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14:还有还有,爱意值50。] 赏南直接就石化了。 [14:我隐身的这段时间,我看了看,你们什么都没做嘛,就去了个洗手间,尿个尿还能尿出爱情?] 这涉及到了系统的盲区。 赏南慢慢消化着14给的信息,“你当个搜资料的系统就行了,没必要挑战连人类都没搞懂的东西。” “吃蜜瓜吗?我们小时候经常吃。”佑茗直接叉了一块蜜瓜送到赏南手里,他自己已经吃了一些,唇瓣泛着水润的光,狭长深邃的眉与眼在昏暗的歌房内看着更像是一小片海了。 赏南吃了那块蜜瓜,”好吃。“他心不在焉,因为他虽然知道身边不少同学在搞早恋,张心心也说过,早恋可以,但如果影响了自己和对方的学习,她就抽死赏南。 但赏南怎么都没想到,佑茗居然也早恋了,而早恋的对象,居然是自己? 要……和章鱼谈恋爱吗? 小也就算了,少年期的章鱼,已经是那样恐怖的体重,那它的体型呢?那它的那些触手呢?14尚且还没有给出数据和图片,这必须要佑茗像小时候那样,露出比较大面积的本体才可以。 但赏南可以靠自己的想象,他想象得很大很大。 可想到对方是佑茗,赏南就一点都不觉得恐怖了,是佑茗的话,怎样都可以接受,哪怕是恋爱。 但早恋肯定不行。 所以赏南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连着吃了好几块蜜瓜,佑茗笑眯眯地问道:“好吃吧,我觉得特别甜,等会走的时候,可以找他们买几个带回家,在冰箱放一放,会更好吃。” 赏南“唔”了一声,“是啊,可以。” 他的心不在焉都写在脸上了,就算没有写在脸上,佑茗全心全意都挂在他的身上,他的每个字都能被佑茗拆分成八瓣细细感受揣摩——佑茗感觉到了赏南的敷衍。 “小南,你在想什么?”佑茗突然不再说蜜瓜的话题了,他好奇赏南在想什么。 “在想你等会要不要唱歌,”赏南应对自如,他知道佑茗敏感,用自己的小叉子挑了块蜜瓜,塞进佑茗嘴里,“小茗也吃。” 赏南很少叫小茗这个名字,大人们叫得比较多,赏南都是叫佑茗,但不管叫什么,佑茗都喜欢听。 只有在为了哄他的时候,赏南才会这样叫他。 小茗…… 这么叫,也好喜欢。 佑茗牙齿咬碎了赏南喂的这块蜜瓜,他看着赏南,赏南也看着他,佑茗的眼神像一片黑沉沉的海,底下不知道藏了些什么可怕的生物,而赏南的眼神则像晴朗的岛屿,有惬意的风,有枝繁叶茂的椰子树。 赏南的眼神先移开,移开后,他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脚底下,在努力看清脚下物体后,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连瞳孔都因此大了一圈儿—— 一截黑漆漆的东西,从佑茗所在的方向缓慢延伸而来,它蠕动着,慢慢地缠上了自己的脚踝,上面的吸盘一挨到赏南的皮肤,就更显得兴奋。 冰凉、湿润,海底生物的阴冷感。越延伸,后面的部分就越粗,听不见蠕动的声音,但能看见它是如何移动如何靠近自己的,直到完全将赏南的小腿包裹住,它才餍足地停下来。 赏南咬紧牙关,腮帮发酸,手掌用力抓住膝盖处的布料。 他已经很紧张了,没想到的是,那底下的出手尖端还悄悄爬上来,用触 触手之爱 暴露3 不止脸色是一片惨白,赏南的脑袋内部也是一片惨白。 他顾不得去撕开缠缚在小腿上的东西,紧张得四下张望,这要是被人看见,佑茗立刻就要被国科院的带走,至于带走做什么,不得而知,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要么挤在点歌台,要么争抢着麦克风嗷嗷喊,加上歌房太暗,就算他们旁边坐的有人,估计也发现不了佑茗的异常之处。 “佑茗……”赏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黑化值还没有降下去,他不清楚这只触手是主动出现还是被动出现,如果是被动的话,自己发现了佑茗的秘密,佑茗会不会卷死他灭口啊……不过转念又想到佑茗现在是有爱意值的,既然都有了爱意值,佑茗应该不会做出灭口这种事情。 可尽管清楚佑茗不会伤害自己,他仍旧不解佑茗的行为,这可是触手,这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吗? 他回想起第一次看见佑茗触手的时候,那会儿还小,五岁,佑茗在墙上凿了一个洞,伸出一小截触手尖端,比现在可要小巧玲珑多了,现在这玩意儿,像还只是整根触手的一部分,以这一部分已经差不多可以窥见全貌,它的本体肯定也比小时候大多了。 “小南,我头好疼,我刚刚喝醉了。”佑茗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触手握住了赏南的小腿一般,微微蹙起眉头,倒在了赏南的肩膀上。 赏南知道佑茗喝醉了,可他不知道佑茗喝醉了之后本体会跑出来! “那以后……还是尽量少喝酒吧,不……不安全。”赏南的心思有一半都是挂在那截圈着自己小腿的触手上面,如果佑茗喝醉了的,那明天应该就不记得了吧。 和佑茗相处,总是比名叫佑茗的小章鱼相处要简单一点。 触手的尖端俯在了赏南的膝盖上面,它冰凉柔软的触感哪怕是隔着牛仔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吸盘无时无刻不在活动,远离章鱼头颅的触手底下的吸盘会越来越小,它们像花圃里的苍耳,黏得结结实实。 时间长了,赏南没那么害怕了,他甚至还大着胆子伸手用力捏了捏那触手,他以为手感是状似无骨的烂泥一样的软,结果除了外面薄薄的一层,手下居然是坚硬的触感。只是因着吸盘和它运动时的蠕动才令人产生它非常柔软的错觉。 温度倒是和料想得差不多,凉幽幽的。 还好,除了卷着自己的小腿,佑茗之后再没做过什么越线的事情。 歌房使用时间到时,外面月朗星稀,路上吹的风也终于是凉的而不是热的。 小城的夏天热得要命,一度飙升到44度,白天极易中暑,到晚上,乘凉的人反而多了。 路上行人颇多,同学们又都要拍照,和这个拍完和那个拍,赏南生怕佑茗又因为酒精的缘故而失控,不停地看向他。 但还好,佑茗表现得挺正常的。 “赏南,佑茗,我给你俩拍一张吧。”班长举着相机喊道,喊完,他已经动手把两人一块扯到了路灯下面。 头顶的灯光黄澄澄的,像落下来的漫天金屑,将头发都都描绘成了浅浅的金色。 班长举着相机,弯着腰,看着画面里的两人,或许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张照片拍出来好看得不像话,无一处不精致,不管是画面里的主角还是其头顶的灯光以及身后路过的行人。 赏南小时候经常被张心心拉去拍照片,也和佑茗一块儿拍过几次,就是在路边照相馆拍的,道具背景墙都很艳丽,大红大紫,还会给他和佑茗的额头中间贴一个星星或者月亮的贴纸,两家那几年的相册都有不少重合的照片——不仅是照片,佑有财死后,赏南和佑茗的整个童年都是重合的。 到了初中以后,他和佑茗就没再拍过照片了,两家大人工作忙,他和佑茗也根本没有自己拍照的自觉,反正天天在一起,天天你看我我看你,没什么好拍的。 班长兴奋地举着相机给赏南看照片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和佑茗变化居然这么大。 刚来这个世界那天,他吃一块红烧肉都很费劲,现在居然这么大啦,佑茗也是,小时候还算是一只看起来挺可爱的小孩,现在如果不笑的话,看起来绵绵不绝的阴雨天。 刚想完,头顶就传来了一声闷雷。 众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 豆大的雨珠也紧跟着落下来了,落在人行路上,恨不得有一张饼那么大。 “啊啊啊啊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回家吧,以后有时间再聚,一路顺风啊一路顺风!” 一群人抱着头叫了车,佑茗下意识把手掌举在了赏南的头顶。 赏南抬眼看了看佑茗的掌心,垂下眼说:“我们还是打车赶紧回去比较好。” 佑茗手背落满了雨,夏日的雨来得及,只想直接将整座城市都淹没的架势,他说好。 上出租车时,外面的大雨就已经形成了雨帘,路都看不清,雨刷器不停摆的工作,司机紧闭着车窗,低骂了两句。 赏南发现,那只触手又缠了上来,但没有之前在歌房里那么放肆,直接卷住了他整条小腿。 车内,它只是轻轻圈着他的脚踝,触手尖端趴在他的鞋面上,看着居然还有几分乖顺。 赏南觉得这一定是错觉。 [14:的确是错觉,你居然会觉得一只几百斤的章鱼乖顺,也就是佑茗在你面前没什么攻击性,不然它轻轻松松就能拧断你的腿,不是骨头断开,是直接把你脚踝一下的部分和你的小腿切开。] 但佑茗不会伤害赏南。 这点,赏南知道,14的数据也是这么显示的,并且还显示着,章鱼唯一不会伤害的就是赏南,意思就是,其他的人都有可能被它攻击,其中甚至包括他们自己的父母。 14自己检索着信息玩儿,发现数据预估出来的东西,如果被人类评价的话,那就是白眼狼。 . [张心心:我和你爸爸还有蔓清阿姨找了位监理去看看装修,估计要很晚才会回来,你们饿了就自己在外面买点吃的,困了就早点睡,别打游戏,蔓清阿姨冰箱里拌了几盒卤味,可以当零嘴吃。] [张心心:小南,把妈妈放在走廊的高跟鞋收好,别被人给顺了。] 赏南回复以后,到家了。 他把手机装进书包里,把书包举过头顶,推开了车门。 小区门口的马路两边已经汇聚了到膝盖的积水,环卫工来不及清扫的落叶漂浮在上面,雨势太猛,浪花飞溅。 等佑茗付完钱以后,两人下车一块朝小区里面跑去,佑茗比他要高,却落在了自己的后面,赏南没有往身后看,直到跑进了自家楼栋里,他才转身。 头上的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他就看见跟在佑茗身后蠕动的那只粗长的触手,它几乎已经被雨水淹没了,雨花砸在地面,再溅起来,混着照明灯,一片银白金黄,根本就看不清雨地里具体的事物。 佑茗根本就没有跟在他身后跑,他慢吞吞地在雨里行走着,浑身都湿透了,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被雨水一打湿,黑色拧成了一股,和他身后那跟时隐时现的触手连接在一起,可……那最接近佑茗身体的部分,看起来居然比佑茗还要大一圈。 往后退,是赏南下意识的动作,看见强大并且可怕的生物,动物会不自觉开启防御机制,哪怕是人类也不例外。 哪怕赏南明知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例外。 他看得很清楚,那只触手通体漆黑,蠕动得十分漫不经心,表面有非常浅的花纹,这些都是借助14的力量看见的,仅仅只是用肉眼的话,只能看见触手的大概形态,却看不清具体的形容。 这样的触手,一共有八只,赏南看着佑茗的眼神不禁变得敬畏起来,真的是好大一只章鱼啊。 [14:根据它现在本体的形态,腕足的长度是16米。] [14:这是本体,我这边检索到,它还有副体,也就是说,它可以控制自己的大小,当然,不能特别小,这是有限制的,怪物嘛,和普通章鱼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佑茗走到赏南面前的时候,没事人一样,触手也不见了,“听说跑起来的淋的雨会比走淋得要多。” 赏南无言了几秒钟,伸手指着佑茗不断流水的衣摆,“你这不少了,我至少衣服没全打湿。” “哦,那我们回家洗澡吧。”佑茗用自己冰凉的手去牵住赏南尚未收回的手,他的手很湿很凉,幸好是夏天,不然赏南觉得自己非打个寒颤不可,他想完,又听见佑茗继续说,“小南,一起洗澡吗?” “不。”赏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佑茗喝醉了,谁知道佑茗会不会把所有触手都弄出来,或者直接整个章鱼出来,那他们那又小又破的浴室不得被直接挤炸。 佑茗不知道赏南拒绝的原因,只觉得赏南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他显得十分失望。 赏南又忍不住安慰他,“等会我们一起睡觉,我爸妈和蔓清阿姨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听见赏南说一起睡觉,佑茗的眼睛顿时又亮了。 . 赏南刚洗完澡,敲门声就响起来,佑茗抱着几盒卤肉站在外面,“我妈做的,一起吃?” “真巧,”赏南想到之前张心心给自己发的信息,“我妈也和我说蔓清阿姨做了卤肉,让我俩嘴馋的时候吃,你都拿来了?” “都拿来了,每一盒都不一样。”佑茗走进来。 “我们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对!”赏南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有一部星际科幻剧还没看完!”这个世界的娱乐文化出乎意料地不错,在他觉得不管是小孩看的动画片还是成年人看的那些电视剧,就算是没事找事的婆媳剧,也能拍得引着人津津有味砍下去的时候,14说,这和他原来的世界是两个反面,他原来的世界,大部分的剧都很低质量。 很小的一个节点,也不算重要,却又解锁了赏南的一段记忆,他抱着一只猫,昏昏沉沉地靠在沙发里看只有小品演员觉得好笑的无聊小品,赏南知道祁令是一只豹子,外表看起来无比野性的豹子,原来小时候的脸盘子就十分大,而抱着祁令的自己,在画面中,看起来不过也是五六岁的年纪。 他和祁令居然那么早就认识了么? [14:应该是,你怀里那只小白猫跟之前那些解锁的记忆中的大白猫和豹子都是同一个。] “小南,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啤酒中淡淡的的小麦味道自左边飘来,佑茗正拿着遥控器,疑惑地看着赏南,他疑惑的神色后面,是逐渐铺陈开来的潮湿。 赏南心脏一颤,“在听雨声,好听。”他随口一说。 佑茗回头从窗户看出去,外面的雨声势浩大,伴随着电闪雷鸣,感觉已经成功地将这个世界敲锤得稀巴烂了。 雨珠亮晶晶的,像是泛着光的钻石,只是一落在地上,就碎成了无数粒。 “那我也觉得好听,”佑茗附和道,他并没有听多久,而是回头把茶几上装卤肉的盒子一个个打开,有鸭舌和鸭翅,有基围虾和鱿鱼,有猪蹄和猪舌,还有几只已经被卤煮成了酱红色的小八爪鱼——看起来和章鱼差不多。 [14:章鱼的头好像没这么大,你这个八爪鱼头好大,好卡哇。] “做你的统。”赏南不知道要不要去吃那八爪鱼,佑茗会不会产生代入感啊。 “哇,看起来好好吃。”赏南发自内心的赞叹,李蔓清的厨艺是真的没话说,这片小区都找不出来一个像她手艺那么好的人。赏南还知道,现在不少媒婆上门都是奔着她做饭好吃来的,因为有些男的听说这个寡妇有着一手好厨艺,不结婚真是可惜了,简直是明珠蒙尘,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李蔓清娶回家给她一个展现自己的大舞台。 “你喜欢的鸭舌,虾我给你剥。”佑茗说着,戴上了一次性手套。 他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那几只八爪鱼,但怎么可能,那几只八爪鱼就在卤菜最上面趴着呢。 赏南的注意力很快被电视剧吸引走,将的是航空航天在星际中的探索,星际中有一颗绿色的小行星,跟宝石似的,出现得非常突兀,主角们主要围绕着这颗小行星展开研究。 领队的小队长叫莫金,反派叫苏湘,是个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博士生,他凭一己之力,把几队人马的关注点全部带歪。 上次正好看见苏湘对一个发现他的真面目的人进行谋杀,他把那个无辜的人直接推进了螺旋桨,这是一段小,接下来会进行一段比较和缓的剧情。 赏南在网上去搜过这部剧的结局,赢的居然是苏湘,苏湘送了大家团灭大礼包,带着标本独自回到自己的星球,他泣不成声的样子令所有人为之动容,因为不用与其他人平分功劳真的是一件会令人高兴到哭的喜事。 赏南本以为都是主角团赢,不然不会让播,这个世界也太真实了。 佑茗把剥好的虾一只只摆在赏南面前,他每次都会绕开八爪鱼,只是赏南这时候的注意力都在电视剧上面,没有关注到。 赏南看得入迷,抓到了一只八爪鱼也不知道,佑茗的目光从他伸手抓住八爪鱼的时候就开始跟随着他。 直到赏南一口咬掉了八爪鱼的脑袋。 佑茗垂下眼。 口感不太对劲,弹牙,手里剩下的部位的手感也不对,有点刺挠,卷曲的,微硬的,好几根的。 赏南低下头,看见了自己手里只剩下了几根八爪鱼的腕足。 那脑袋……一定是在自己的嘴里。 “我不太喜欢吃八爪鱼。”赏南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他的确不太爱吃八爪鱼,从来就不喜欢,不是觉得它长得畸形或者是别的什么具体的原因,他就是吃不下去,虽然没吃过,也不知道八爪鱼的口感到底如何,可他觉得自己不会喜欢,那就不会吃。 佑茗垂着眼持续地进行着剥虾壳的动作,“但小南吃八爪鱼的样子很漂亮。” 赏南:“?” 八爪鱼虽然和章鱼不是同一物种,可外表看起来怎么也算是个亲戚,佑茗是怎么淡然地说出这句话的? 佑茗再次抬起眼,“我是认真的。”他说。 赏南不太理解佑茗的想法,“好……好吧,但我还是不怎么喜欢吃。”说着,他把手里剩下的那几只弯曲的腕足郑重其事地放回到了盒子里,都没丢垃圾桶。 “八爪鱼外表奇怪,小南不喜欢也是正常的。”佑茗语气又变得淡淡的,可若听得仔细的话,却还能听见微微的失望和委屈。 赏南哑然地看了会佑茗,佑茗果然代入了,他说八爪鱼外表奇怪,其实说的就是他自己吧,赏南不喜欢八爪鱼,于是他也觉得赏南不喜欢他。 “不是奇怪,我只是不太喜欢吃而已,”赏南说,“我觉得他外表挺可爱的。” “可爱吗?”佑茗漆黑的眸子深处,惊喜又好奇。 赏南点点头。 比触手那——么长又那——么粗的章鱼还是稍微可爱一点点的。 电视剧里的剧情进行到和赏南下午撞见的尴尬场面差不多的剧情,苏湘在更衣室撞见了队里的一对同性恋人,他们也在做赏南下午在洗手间撞见的那两个人在做的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是,苏湘把这一幕用摄像头记录了下来。 电视剧的尺度挺大,比赏南看过的所有正经电视剧的所有类似镜头加起来的尺度还要大。 从音响中散出来的声音令人面红耳赤,尴尬无比。 赏南移开目光,装作不受影响,打算和佑茗说说闲话,一转头,却发现佑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看得津津有味。 “……”合着只爱看这种剧情是吧。 赏南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两只虾,直等到这段剧情结束,佑茗才低下头重新开始给他剥虾。 看来是真的喜欢看这种剧情,赏南想道。 看了两集电视剧,时间已至凌晨。 在手机上看时间的时候,赏南还看见了张心心发来的消息:雨太大,不敢上路开车,他们三人就近开了两间房,等雨小一些了再回。 嘱咐了一大堆之后,张心心让赏南和佑茗早点睡。 “睡觉睡觉,”赏南从沙发上跳下来,“重新刷个牙。” 桌子是佑茗收拾的,在赏南家,佑茗一点都不像一个客人,有时间还会帮张心心做做家务,拖拖地,洗洗碗,晾晾衣服。 虽然洗碗只洗赏南的,晾衣服也只晾赏南的。 . 共同躺在床上,赏南一点都不困,大概是吃多了,他胃那个位置都微微鼓了起来,他手掌覆在上面,轻轻揉着。 被子被他的动作带出非常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一只冰凉的手从旁边过来,轻轻拿开了赏南覆在胃外面的手。 佑茗的手掌有些凉,但隔着睡衣感觉还好,他帮赏南轻轻揉着胃,时轻时重。 不用自己动手,再加上外面泼天之势的雨声,赏南的睡意很快就袭来了。 可赏南一直没有进入深度睡眠,他意识模糊地半睡梦半清醒着,连雨声、佑茗的呼吸声,佑茗偶尔的翻身和靠近,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小南,你真的不喜欢吃八爪鱼吗?”佑茗的声音像是被雨泡软了,他又正好处于变声期,像是一团膨胀到极致的,十分引诱人。 “嗯。”这种状态下,身不由己,醒又醒不来,却还能给出回答,还是控制不住的实话实说。 “为什么不喜欢?”佑茗越发的靠近,他趴在枕头上,眼睛也像是被泼进了雨水,湿润微凉。 “就是不喜欢啊。”赏南含糊不清地回答道,还扯了扯被子。 “那如果我是八爪鱼呢?那小南会喜欢吗?”佑茗的唇都快贴到了赏南的耳廓,旁边的台灯没关,落在赏南的脸上,脸颊上有立着细小绒毛,看着生命力十足,耳廓都被照耀成了半透明。 佑茗想摸摸赏南的脸和耳朵,不用手,用它的腕足。 赏南想醒过来,却在沉沉地睡着,可说是睡着,他却又能听见佑茗说话,还能回答对方。 这不,他又回答了佑茗的问题。 “什么啊,佑茗你不是章鱼吗?怎么又是八爪鱼了?”赏南听见了自己在说什么,但可能是由于他身体机能以为主人还在睡觉,所以对此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不算个什么事儿。 佑茗一直没有反应,他似乎不在身旁,不在床上了,连本就微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令赏南清醒过来的是脸颊上的冰凉,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起初只是半睁着眼睛,在看清自己眼前高高举起的那根黑色触手后,他眼睛倏地瞪大,连嘴都不可置信得微微张开。 那只触手再次弯下来,距离赏南的脸仅仅板寸距离,它的吸盘在蠕动,它的每一寸都活动着,触手表层泛着冷冷的水光,它看起来也并不是十分柔软,这次,不用14帮忙,赏南也可以靠自己看清触手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触手开始动了,它用最纤细的地方把赏南的脸戳了一个小窝出来,赏南的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并且闭上了眼睛,可那股潮湿的海底生物的味道仍旧停留在鼻息。 佑茗的声音终于在耳畔响起。 开口说话时,他伸手搂住了赏南,“小南,你说的是这样的章鱼吗?”?? 141. 触手之爱[加更0.5] 高一 赏南努力地将自己的呼吸都往身体里收,那只触手的底下他没敢去看,只盯着眼前这一段,哪怕是最细的部分也有他的手腕粗,而触手往往都是越接近脑袋越发粗壮有力。 佑茗主动撕开了伪装,撕开了他和赏南之间那最后的一层窗户纸,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一边是人类,一边是章鱼,章鱼用自己的腕足毫不犹豫地把这层窗户纸戳得稀巴烂。 “我不是八爪鱼,小南会喜欢吗?”佑茗低声问,和他平时说话的语气一样。 可赏南却无端觉得耳边的声音带着黏糊糊的湿意,就像软体动物表面那层带着腥气的透明粘液,在耳畔拉出长而透明的银丝。 赏南想开口说话,结果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打架。 直面巨型生物给心理上带来的恐惧感和不适感不受人为控制,哪怕赏南知道这是佑茗,更加知道佑茗不会伤害自己。 [14:这还没成年呢。] 14虽然说的不算什么好消息,可它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赏南的不适。 “佑…..佑茗,”赏南吐字吐得十分艰难,“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你的身份,我是在做梦?” 他鼓足勇气,侧头看向佑茗,佑茗的脸和平时别无二样。 唯一区别于平时的是佑茗的眼睛,比平时更黑,更潮湿,不是大众所认为的水汪汪,像黑暗森林的沼泽,像一湖底尸体的雾气朦胧的湖面,蒙着一层水光,使人看不真切。 佑茗眼神是清醒的,他没喝醉,至少看起来是。 意识到这一点的赏南倒吸一口凉气,从头到尾,佑茗的醉酒都是装的,他的“意外暴露”和“不受控制”,也是故意的。 怪物就是怪物,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人类。 “那我是章鱼,小南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少年修长的身体贴住赏南,把赏南慢慢拥紧。 赏南的床还是小时候的那张床,没换过,修过好几次,能躺下他和佑茗,但再大几岁肯定就不行了。 他被挤到了墙边,睡衣袖子蹭到肩膀上,臂膀挨着冰凉的墙壁,那墙凉得要命,却没有墙壁该有的硬度,甚至贴着手臂像是在慢慢活动。 赏南下意识咽了一大口唾沫,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边,就瞥了一眼,他就忙不迭地收回了视线——他靠的不是墙,而是又一只触手。挨着他的这一段一定是中段,比贴着自己脸颊的要粗实多了。 回答佑茗的问题时,赏南的声音在发抖,“不会。” 任何生物在面对强大到可以用一根手指头碾死自己的可怕生物时,都会恐惧,尤其是在这样静谧又四下无人的情况下。 “不会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佑茗连问都不问了,直接得出一个结论,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它很高兴,它们都很高兴。 那根本来只是时不时点一下赏南连的触手堪称温驯地倒下来,依偎着赏南的肩膀,触手尖端那一段绕了半圈赏南的脖子。 赏南能够明显感觉到章鱼腕足的冰凉黏腻感,它柔软的腕足表面朝外,吸力巨大的吸盘朝着里,贴着自己的脖子皮肤,它是在活动的,不停地吮吸以和自己贴附得更加亲密无间。 佑茗根本就没有回答赏南的问题,他没喝醉,他刻意在赏南面前暴露了身份,追问着赏南喜不喜欢他,似乎完全没有没有考虑过赏南会在看见他的身份后落荒而逃。 那如果自己逃了呢?赏南想道。 14看热闹不嫌事大,它将视角切换到了赏南床铺直面的天花板一处,令赏南拥有一个俯视自己和佑茗的视角。 视野中,自己的脸色不算十分好看,有忐忑,有不安,还有对佑茗的无奈,他的身体被被子盖住,可被子几乎已经被黑色的触手遮掩得严严实实——自己的床头、床头倚靠的墙壁,自己的身旁,床下的地面,几只粗长漆黑的触手,它们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地板,令人无处下脚,其余的部分都蜷缩在床上,围绕着自己,在自己的身旁缓慢匍匐蠕动。 他只能看见佑茗的侧脸,是雪白色的,几乎白得快要透明了,无一丝质感,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自己像是被这只海底的大型生物卷入水中,永远在往下沉溺,在被对方带入他湿润潮湿富有营养适宜产卵的章鱼巢穴。 赏南打了个寒颤。 赏南还想和佑茗说话,但那些触手都慢慢停下了蠕动,只偶尔会动一下,连脖子上缠绕的那一截也安分下来了。 他余光瞥去旁边,发现佑茗睡着了。 睡着了? 佑茗对自己难道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吗?他就不怕自己把他的身份给暴露出去? 佑茗可能不知道,但赏南自己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出卖这只小章鱼。 - 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一大清早,赏南就听见楼下的大爷大妈在声嘶力竭地对话。 “老刘家的,这你家晒的缸豆,完全吃不了咯——” “哪个娘们儿的胸罩,赶紧下来捡了去——” “这菜地完了,我刚插上去的白菜秧儿,现在就剩几个坑了——” “听说这个星期都是雨嘞!” 赏南完全是被他们吵醒的,大人们开起黄腔来完全不亚于年轻人,甚至更加放得开。 赏南睁开眼睛,发现佑茗正听得津津有味。 “……” 感知到赏南的视线,佑茗转过头,凑过去,温热的呼吸吹拂到赏南的脸上,随即,他在赏南的脸颊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小时候,我们经常这样。”佑茗笑得很无害,它的触手早就收回去了,但空气里还残留着冰凉的潮湿感,即使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 赏南欲言又止,他懒得揭穿佑茗,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爱意值都50了,扯什么小时候。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情,赏南是觉得不用提,他本来就知道佑茗的真实身份,而佑茗……佑茗的想法他搞不懂,心机不算深,可想法实在是太奇怪和反人类了。 他喜欢自己,按照正常人类的逻辑,一定会用尽各种办法隐藏真实身份,他倒好,直接把全部触手都露出来给喜欢的人看,怎么,脚比自己多六只很骄傲么? 张心心打着哈欠敲了敲门,没等里面两个孩子做声,她敲门过场一走完就直接推开了门,“吃早饭了。” 餐桌上早餐琳琅满目,一看就不是张心心做的,张心心的手艺也好,但张心心缺少一点耐心,她能糊弄就使劲糊弄,一定不会特意把胡萝卜雕成小太阳的形状。 果不其然,赏南一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了李蔓清,李蔓清显然才是今天这顿丰盛的早餐的掌勺,她将最后一锅粥放在了隔热垫上,“好啦,吃饭吧。” 佑茗坐下后问了一句,“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雨一停我们就回来了,你们两个小孩在家,我们不放心。”李蔓清说道。 张心心环视房子内一周,“这房子确实太老了,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老……” 李蔓清笑道:“因为你之前没去别墅看见那么大的挂画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损起来,李蔓清性子柔,哪怕是和张心心斗嘴,也是细声细气的,张心心是从头刻薄到尾,当了大老板,更劲儿。 赏南喝着粥,咬着油条,和赏英树说:“爸,我和佑茗不小了,十五岁了。” “小呢,”赏英树从报纸上抬起眼,他从赏南五年级的时候当了他们设计部门的部长,坐在办公室指点江山,鲜少再出去跑公司,那股领导的气质慢慢就坐了出来,“看你和小茗瘦得,多吃点。” 赏南喝了一大碗粥,吃了一根油条,两个小馅饼,还有几块奶油味的糍粑。 青春期,长身体,佑茗比他吃得还要多,小时候就吃得多,现在吃得更是多,难怪能长到几百斤,赏南想道。 . 没有任何意外的,赏南和佑茗上了同一所高中,他俩成绩足够好,上当地最好的附中都没问题。 可在择校的事情上,张心心和赏英树仍旧争执了小半个月才确定下来。 赏英树思想比较老派,他觉得在哪儿上学都是上,而且公立附中已经很好了,都是一本的苗子。 但张心心却执着于要送赏南去首都某附中的国际部,她的理由很简单,她不希望自己儿子被拘在这座屁大点面积的小城,各方面都跟不上发达城市的学生,以后的能力自然会差一些。因为她不能保证自己的儿子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个例,当爹妈的,对儿女滤镜太厚不是什么好事。 她赚了钱,自然要给赏南铺最好的路。 “努努力,不就行了。”赏英树说。 张心心却道:“不需要那么努力,为什么还要努力?” 赏英树:“……说得也是。” 李蔓清以前没什么主见,近几年好了许多,她听了张心心和赏英树的决定后,还是想要问问佑茗自己的意见。 只要佑茗愿意,她砸锅卖铁也会给他最好的。 佑茗都没花时间思考,就点头说:“我想去。” 小南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张心心从合作伙伴那里很快就弄来了入学考试的科目要求,她生意做得越发大,连锁早就开去了省会,就算学校要查资产……甚至是投资落户,她都完全没问题。 她的突然变卦,给了赏南一定的压力,本来凭借他的中考成绩,进入当地最好的高中没有任何问题,但去首都附中的国际部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幸好他有原来的底子,外文考试和面试也难不倒他。可为了稳当,他仍旧苦熬了一周准备笔试和面试。 佑茗也是一样,不过他精力十足,在赏南困得直打哈欠的时候,他还能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和平板里的机器人流利地进行外文对话。 怪物嘛,正常。 考试前的准备只有一周的时间,赏英树没报什么希望,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从小到大就吃不得苦,上课睡觉被老师点起来罚站是家常便饭,成绩倒是不错,可上首都的学校,有点悬。 张心心和李蔓清将学校要求的材料都递交了上去,接下来,就只等两个少年的成绩了。 结果出来前一个小时,张心心坐立不安:“大不了,老娘给你买一个!” 赏南安慰她:“我感觉还不错,应该没问题。”面试他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中年女士,虽然也说了一些她本国的客套话,但赏南瞥见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张表格里,基本全是勾。 佑茗在一旁抱着一只苹果很认真地在吃着,他看起来也有些焦虑,动作都是重复的,并且都是同一个频率,同一个力道。 结果出来了。 赏南的笔试成绩第二,佑茗笔试成绩第一。 面试成绩是反过来的,赏南面试第一,佑茗面试第二。 但总分加起来,赏南以零点五分领先于佑茗。 张心心尖叫了一声,“我儿子太他妈牛逼了吧!”赏英树知道她是因为激动,但儿子和小茗都在呢,他赶紧捂住她的嘴,“别爆粗。” 李蔓清也是热泪盈眶,她不介意排名,只要能考上,更何况在前面的还是小南。 赏南被赏英树抱完又被张心心抱,抱完他,两人又去抱佑茗,房间里朦胧的光线中,赏南对上佑茗的目光,佑茗冲自己弯了弯嘴角,眼神却是如一只猛兽即将出闸前的安宁平静。 开心之余,李蔓清说出了两个孩子之后将要面临的问题,“那之后就是住在学校吗?高考回本地考?” “想办法在首都落户,”张心心说道,“学校有宿舍,正好是两人的,两个小孩一起报名,应该就能分到一起。” 而佑茗只捕捉自己想听的:宿舍,两人。 - 张心心是个执行力非常强的人,在赏南开学前一周,她就已经把她还在装修的别墅挂牌出售了出去,幸好那块别墅抢手,买卖顺利,张心心满意,买家也开心。 没生孩子之前,她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爱赏南,并不是因为赏南优秀,他就算不优秀,就算梦想是去小学门口摆摊卖烤肠,她也支持对方。 她决定将商业版块重心落到首都,在人才济济的首都,要有更多的钱才行。 而在赏南开学当天,张心心就在首都买下了一套房子,就是位置稍微偏僻了点儿,不过张心心向赏南保证,说五年内,一定换更好更酷的房子。 不管保证不保证,赏南都佩服张心心,太聪明,太果断,赢了就骄傲,输了也还是傲。 她甚至不管赏英树的工作,赏英树是想辞职单干还是就留在小城,她都尊重对方的选择,她的善解人意反而把赏英树气得够呛。 “我自己单干!”赏英树怒道。 佑茗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李蔓清各方面都不如张心心,但张心心这种人本来就是极少数,李蔓清的担忧和犹豫是大多数人都会出现的。 如果生意失败,靠着留在小城和省会的老本,能否支撑得起首都的学费和开销,还有以后……李蔓清考虑得很多。 所以她的动作相对于张心心就要慢上一些。 于是,开学那天,两边家长都有事被耽搁,只得赏南和佑茗自己去报道。 国际部的学生不算多,新生统共四百多个人,赏南看了一眼班级花名册,每个班就二十人。 赏南和佑茗跟着指示牌找到报到处,拿出录取通知书,老师看了一眼,看了两眼,再看第三眼,前两名是外地户籍本就挺令人意外,居然还是朋友,就更令报到处的老师感到意外了。 通知书上写的德秀书院,德秀书院就是附中的国际部,外面都叫国际部,但他们学校内的师生都叫国际部的学生为德秀生。 眼前两个男生实在是好苗子,虽说是外地的,但家里父母一定是高瞻远瞩并且有一定经济实力,国际部一年的学费是十五万,逐年递增五万,校服和平时课程需要用到的材料工具也非常昂贵,怎么看,来日都了不得啊。 老师对两人笑得很灿烂,“好啦,通知书我就拿走了,去旁边找学长学姐完成其他流程吧。” 炎炎夏日,赏南额头已经泌出了一层细汗,报到处虽说在室内,可大厅的门敞开方便今日学生家长进出,所以还是非常热。 老师所说的学长学姐们在一个小房间里等着前来办理手续的新生,一边谈论着八卦。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新生里边有两个长得特别好的!” “你怎么知道?” “外教告诉我的呗,外教还是用中文的说呢,”长卷发的漂亮学姐学着外教的口吻说,“beryl,你今天没有和我一起去面试真是可惜极了,因为你错过了看见天使的机会。” “老李就是夸张,”男生坐在桌子上,他校服穿得一点都不规整,白衬衫的扣子扯开两颗,领带都散开了,外套按在手掌下,他说的就是老李就是卷发学姐口中的外教,他给自己起的中文名是李大爷,完全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天使,他见着谁不说是天使。” “这次老李没骗人,我后来让人弄来了那天面试的所有人的资料,有两个确实十分出挑,不管是成绩还是长相,不过,他们都是外地的。” “外地的?那还说个屁。” “你……” 正聊着,门被轻轻敲了几下,他们说的,赏南都听见了,14有时候会搜一堆没用的资料,他不仅知道了门内的人在聊些什么,还知道了这是一群家里相当有钱有权的少爷小姐。 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小个子女生,她对赏南热情一笑,“新生?” 赏南点了点头,“学姐好。” 小个子女生看向佑茗,佑茗眼珠慢慢地挪动位置,落在对方脸上,“你好。” “……” “进来吧进来吧,其实没什么手续可办的,”女生转身走到桌子后面坐下,她靠在椅子上,顿了顿,“名字?” “我叫赏南,他叫佑茗。” 女生看了下电脑,确认了身份之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两人的胸牌,另外一个男生抬头扫了几眼两人,也没问,从箱子里翻出两套校服丢到桌子上,“这是夏天的,秋天的到时候会再发。” 另外就是饭卡,“这卡用处很多,学校内但凡需要收费或者确认身份的东西,都可以刷这张卡,丢失后就去后勤处补办,不贵,两百块钱。” “这是你们的课程表,扫左上角二维码,可以下载随时查看课程的app,上面会告诉你们每项课程都需要准备什么,请务必提前准备,如果上课的时候缺东少西,老师会很生气。” “哦,还有这个,校徽,没什么用。” “宿舍钥匙,你们俩一起来的,那就在一个宿舍好了,e栋307,里面大部分用品学校都准备了,如果你们觉得缺什么,去宿管那里登记,会有人去给你们买,但太离谱的物品,自己买,ok吗?”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问题就在这里签个字,再去旁边仪器那里扫个脸,输入下指纹。” 赏南和佑茗扫脸的时候,这群人明目张胆地盯着看,没什么恶心,但有几道目光有些轻蔑,大部分都还是和善的。 手续办完,佑茗拽着赏南就往外走。 诚然,这所学校修建得相当漂亮,日光从一层一层玻璃长廊后面穿过,停车场里的豪车是真正意义上的豪车,大部分都配备着司机,广播里的女声用双语反复播报着新生报道流程,并将附中完完整整地介绍了一遍。 接着就是找宿舍,赏南握着钥匙,佑茗和他并排走着,佑茗的注意力并不在找宿舍上面,他盯着每一个盯着赏南的人。 宿舍林立在一片绿树成荫的公园中,大门入口插了一块手写的木牌:德秀书院宿舍区。 公园后是一片湖,日光落在湖面,像是一层碎玻璃漂浮在上面,一簇矮树后面,几只人工养殖的黑天鹅正在小憩。 赏南和佑茗的宿舍就正好在公园靠后的位置,不至于直面日光,就没那么热。 宿舍是二人间,一个小客厅,两个小单人间,沙发饮水机床铺上的被单和课桌都是学校准备的,哪怕连毛巾牙刷和书桌上的笔与笔记本都提前准备了,书架里则立着本学期上课将要用到的教材。 看到这里,赏南只觉得,学费没白交。 赏南坐在床上,看向佑茗,“等会让人帮我们把放在酒店的行李取过来。” 佑茗点点头,“好。” 点头的同时,佑茗顺手按开了空调。 太热了,流了一身汗,赏南想睡觉,可又嫌弃一身的汗和奔走沾上的灰尘,他赌衣柜里有睡衣,赌对了。 “洗个澡,咱们就睡午觉,然后我们就去食堂吃饭。” “能一起洗吗?”佑茗的声音低低的。 以为这样,赏南就会同意。 “不能。”赏南拒绝了。 小南长大了,心也变硬了,佑茗垂下纤长的睫毛,心想道。 . 开学后两个月,赏南和佑茗这对其他同学眼中的好哥们儿在国际部就传开了声名,开学典礼上的新生发言代表生是赏南,没有令人捧腹大笑的口音,不需要演讲稿也能流利地用外文发言,他在开学典礼当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佑茗则是在之后的运动会上,有一项射击比赛,奖励却是一只拳头大的粉色章鱼。 不得不说,赏南不太喜欢把动物当做奖品的行为,因为不能保证赢了的人会喜欢动物,喜欢动物,也要会驯养。 在佑茗出声之前,赏南说:“佑茗,我想要那只章鱼。” 佑茗本来不太喜欢太出风头,他更喜欢看小南闪闪发亮,但既然赏南说想要那只死章鱼,他去比一场也无妨。 学校允许临时报名,但没想到是这个临时报名的学生能力这么强。 少年一米八的身高,迎风而立,一身的黑色运动套装将他双腿包裹得有力修长,他双手扣动扳机时,无一点多余动作,每个动作拍下来都可以放进相册保存。 有女生在旁边捂着嘴小声尖叫,并且已经在打听佑茗的班级姓名了。 那只章鱼,后来养在了两人宿舍的客厅之中。 赏南要专门买个鱼缸,再买一些专业的设备。 佑茗说:“养在塑料桶里就可以了,吃剩饭。” 那只章鱼肯定是感应到了有同类在,并且是强大到超过它无数倍的同类,从进宿舍里,就缩在容器的角落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不过,最后它还是得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家,代价是每天都要被那个同类不悦地盯很久很久很久,它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对方一口吃了。 冬日时,赏南日日都要测一边鱼缸里的水的温度,怕它给冻死了。即使宿舍里有暖气。 首都的冬天很冷,时不时下一场不算大的雪,每下一次雪,温度都会往下降几度。 赏南的身高从170长到了173,速度有点慢,但至少还在长,而佑茗也和赏南一样,长了3厘米。 天上下下来一次比之前每一次的雪都要大的鹅毛大雪时,赏南穿上了张心心特意为他和佑茗买的加厚款的羽绒服,同样是羽绒服的校服被穿在里面。 背着书包,走在清晨的雪地里,佑茗盯着赏南被冻得发白的脸看了一会儿,“小南,读书太辛苦了,不然我们不读了吧。” “……”赏南好笑得捶了佑茗的肩膀一拳,“不读书怎么行,张心心会打死我,顺便打死你。” 佑茗漆黑的眸子中的神色冷淡,他不如小时候看起来那般像个可怜甜心了。身高,气质,表情,以及对人的态度,都令他显得不太好接近——他总是将虚情假意摆在脸上。 他的情感也比小时候更加淡漠,哪怕是对象是他小时候觉得很好很好的张心心,和是他母亲的李蔓清。 佑茗将更多的感情投注到了赏南身上,于是世界的其他,就都不再重要。 两个女生从对面徐徐而来,可奇怪得很,天这么冷,左边那个的脸却红得像番茄。 她们径直走到了赏南面前,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赏南的手里,“赏南同学,这是我给你的信,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谢谢。” 说完,两人转身就跑了。 赏南都还没反应过来,信封就被佑茗轻轻抽走了。 142. 触手之爱 成人礼 呼出口的热气在空中飘了会儿才散开,路上薄薄的积雪被踩成了一层薄冰,佑茗觉得自己和赏南之间是没有任何秘密的,所以他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信封是纯色,没封口,很顺利地便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佑茗看见的第一行字就是:赏南同学,今天是我喜欢你的第一百零三天…… 喜欢? 是像他喜欢赏南那样的喜欢? 佑茗低声在赏南耳边将这封信念了出来,如同他们踩在薄冰上的脚步一样,佑茗念信的语速缓慢。 少女怀春的小女孩写的信,每个字都是再三斟酌考量过才落笔,即使只有文字,似乎也仍能感受到小女孩的怦然心动。 “情书?”佑茗读完才反应过来,他从来没见过情书,电视剧里看见过。 他都没有给小南写过情书。 他为什么没想到给小南写情书? 他早就应该给小南写情书。 赏南从佑茗手中把信拿走,他没看,直接将信重新塞回到了信封当中,并说道:“肯定是情书啊,不过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情书递出去,大部分的结果都是被拒绝,更何况收情书的人是赏南。 佑茗在他旁边走着,没有接赏南的话,他认真地在想别的事情。 在食堂吃早餐的期间,外面的雪变大了。 广播处最近几日是高三的几个学长学姐,把清晨斗志昂扬的歌曲换成了他们爱听的kpop。 赏南吃掉了最后两口三明治,一口气喝光了热牛奶,他本来不是很爱喝牛奶,可在这个世界中,他的身高长得实在是太令人着急,于是就不得不寻求一些辅助手段了。 佑茗的食量是赏南的三倍,他吃了一碗大份的虾仁大抄手,三个雪菜肉包,还喝掉了一份鱼片粥,他一直都比较喜欢放有海鲜或者鱼类的食物。 他吃东西慢条斯理,并不是吃得多秀气。每次,佑茗都会咬下一大口,只是咀嚼得比较慢,这种缓慢,总令赏南想起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章鱼腕足在自己的房间缓慢蠕动的场景。 赏南将那封情书装进了书包里,直接扔掉总觉得有些不太好,可如果一直收着的话……佑茗也迟早会给翻出来丢掉的。 在道德层面——章鱼没有道德。 冬季像一首诗,不管下雪与否,不下雪就写天气的冷,写风的呼号,写滴水成冰。 首都有雪,可以写的就太多了。 今年下了尤其大的一场雪,语文老师兴趣上来了,连续布置了五篇主题为为雪的作文。 教室里暖气很足,赏南的羽绒服放在教室后面的衣柜里,只穿着两件式的校服,趴在桌子上,脸都被暖气烘得粉红,昏昏沉沉地用笔在格子里艰难地写字。 “啊,冬天来啦,燕子飞走啦……” 困倦的时候,这是赏南功课的最高水平。 他想起来,下个月就是佑茗的十六岁生日,往年的生日,赏南每次都会给佑茗送礼物,买蛋糕,今年估计也是如此,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新奇的点子给人过生日。 佑茗和他隔着一条过道,正在埋头苦写中,但写的不是功课,不过赏南也不清楚他最近在写些什么东西,比备考那一个星期还要认真。 期末考试后,各科目老师打分,除了将笔试成绩公布,还有从a到g的打分,赏南和佑茗全科都是a。 为了奖励两个小孩,张心心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只十几万的表。 赏南在功课上卖力,张心心就在事业上更卖力,而且赏英树自辞职自己成立工作室单干后,就没缺过单子,他是搞建筑设计的,遇到大佬,一组图纸下来能挣七到八位数,这也归功于他在之前积攒下来的不少优秀作品。 李蔓清不擅长做生意,她脾气好,压不住下面的人,张心心直接一口把她的店子给吞了,给了她一定的股份,让她拿分红,这比李蔓清自己单干更靠谱。 知道考试成绩后,李蔓清也给两个孩子买了礼物,买的是两个几万块的行李箱。 赏南看不出来这行李箱有多好,“佑茗,你妈比我妈会买,有钱人都爱买这种。” 佑茗生日过后,接着就是赏南的生日,两人的生日间隔就两个多月,却不是同一年,赏南的生日在春天,积雪刚刚开始融化,冻土底下的青草嫩芽刚刚准备好破土而出,就是这样的季节。 赏南从小就受欢迎,比佑茗受欢迎,所以生日当天,赏南收到的礼物堆满了整个课桌,连桌子底下和凳子上以及后边的储物柜中,全都是班里同学和其他班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校友送来的礼物。 国际部还有不少从国外来的交换生,有时候上拓展课赏南会和他们分到一起,收到的礼物中,也有他们送的,卡片是手写的中文,歪歪扭扭。 佑茗坐在椅子上,眼神淡淡地看着这些礼物, 有同学善意地递过来一只赏南曾在某博主晒出来的国外秀场视频中看见过的大号透明行李袋,就像是透明的塑料遮雨棚材质,但价格非常离谱,要五位数。 “谢谢。”赏南对班里同学的阔绰已经见怪不怪了,“到时候请你吃饭。”这是基本礼仪,毕竟是这么贵的袋子。 “客气。”男生咧嘴一笑,“生日快乐,这口袋送你了。” “……谢谢。”还是太阔绰了。 赏南把礼物全部装进了袋子里,装的时候,一叠情书齐刷刷从桌面上掉下来,赏南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佑茗黑沉沉的视线就已经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了过来。 有些不太自在地伸手把情书从地上捡起来,整理好,第一封的信封外面就有字:给佑茗。 “……佑茗,”赏南快速把手里这十几封情书的封面都浏览了一遍,他递出去,“都是给你的。” 佑茗的表情立马就从“我要找事”变成了“我才不要别人的情书”,他抿抿唇,伸手接过那一叠情书,情书仿佛只是被他经手而已,他手臂一拐,一叠情书全丢在了垃圾桶里。 “我不要。”他说道,但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可看着赏南,他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教室外面落下了春天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落在阳台上,落在阳台上的雨珠又溅到窗户玻璃上,完整的玻璃窗似乎被砸碎了一般。 楼下的学生撑着伞在操场上来往,数个不同颜色的伞面在昏暗的雨色中成了唯一的鲜活。 这会儿没课,几个从拳击室回来的男生回到教室后还在边走边打拳,一路打到了赏南的桌子后面,他们老大一把搂住赏南的脖子,看见赏南被吓了一跳,他一个回身,踢走了赏南的前桌,自己坐下来,“嘿,听说你今天生日,生日快乐。” 赏南被他搞得莫名其妙,“谢谢。”他平时和这个男生来往不多,他们学号离得远,不管是按成绩还是按户籍,课堂上的分组赏南都没和对方分到一起过。 这男生是他那个圈子的中心,他家估计是资产最了不得的,其他的人既然捧着他,那家境肯定是略低于他的。 马炼两只手在外套口袋里摸,摸了半天,摸了一只钻石表出来,“生日礼物。” 赏南只瞥了一眼,就知道太贵重了,算是手表中的顶级牌子,对消费者每年的消费标准都有要求,消费没达到等级,就只能购买一些基础款式。 “太贵重了,心意我领了,礼物你收回去吧,我不要。”他看了眼佑茗,佑茗垂着眼在写作业,可眼神分明在往自己这边瞟。 被毫不留情地拒绝,马炼脸上写满了尴尬,不过转眼他就一把抓走了手表,“不要算了,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咯。”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自己的跟班们又绕着教室砰砰砰地打起空气拳来。 从这时候开始,佑茗就不和赏南说话了。 不管是赏南给他递东西吃还是问晚上去吃什么,他都不说话,但不说话归不说话,他每次都会给赏南一个很委屈的眼神。 赏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极了初中毕业暑假的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 礼物暂时没办法带回宿舍,赏南从柜子里取出一把伞,“只有一把。”雨是从中午突然开始下的,中间没有停过,伞还是赏南上学期放进柜子里的,因为一直都是用佑茗的伞,他的伞就一直没有想起来用。 佑茗高一些,佑茗撑伞。 他赌气一样,把伞全部都偏在了赏南那边,自己除了举着伞的那只手,身体其他部位几乎全部都淋在雨里。 赏南握住伞柄上面那一截,把伞往佑茗那边推,“佑茗同学,你知道自己很幼稚吗?” 一下雨,佑茗的眼睛就更显得潮湿了。 “我在想事情。”佑茗终于开口说话了,但还是把伞又完全地举到了赏南的头顶。 “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可以活到多少岁,小南可以活到多少岁?” 帆布鞋踩在雨里,打湿了大半。 赏南没想过这个问题,“唔,我是人类,努力一点,活到八十岁算高龄了,佑茗你的话,我不太清楚,毕竟你又不是普通的章鱼。” 佑茗突然低头,把湿漉漉的脸埋在了赏南的肩膀上,“你长不长命百岁都无所谓,你活到多少岁,我就活到多少岁。” [14:爱意值100。] [14:虽然未成年人的爱意值我查不到,但佑茗的本体是成年了的,我这边显示它是三岁成年的,所以它的爱意值我一直获取得还挺顺利。] [14:动物系的爱意值就是好涨啊,简简单单就能上一百。] 赏南可不认为这是简简单单,拯救怪物看起来似乎就是和对方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做一些和人类朋友一样可以做的事情,但谁能保证自己看见那么多粗壮的触手缠着自己会不放声大叫,哪怕报警,也是很有可能并且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在贫瘠阴冷的谷底种下了一簇花。 现在只是花开了而已。 - 回到宿舍后,各自洗漱。 洗漱完,赏南躺在床上看书,睡衣偏了大半,一侧领口都快要滑下肩膀了,但他自己浑然不觉,他抱着书,靠着床头,书桌上放着一盅扩香石,是雨后茉莉的香。 都是张心心搞来的玩意儿,不用白不用。 一道不同于眼前书页颜色质感的纸张从前方递过来,挡住了当页大半的文字。 “什么啊?”赏南一边接过那信封一边好奇地问道,他放下书,看了佑茗几眼,不到一年的事情,佑茗似乎又改变了点儿,和小时候那破破烂烂的小章鱼完全是两幅模样了。 佑茗的五官并不厚重,不是多浓墨重彩的眼和唇,这就令他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冷淡,可一旦做出委屈难过失望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极易碎的玻璃和琉璃制品。 是情书。 估计是还记着仇呢,第一个向赏南告白的女生写了:这是我暗恋你的第一百零三天。佑茗就在第一行写: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一年。 看见十一年这三个字,赏南心脏仿佛被人用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两下,平时不觉得,可仔细想想,他总共才经历了十六年的人生中,其中的十一年都有佑茗的存在和参与。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可怕到陪伴自己的那个人可能会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种关系,一旦分离,非死即伤。 他写,这也是他喜欢自己的第十一年,章鱼对陌生生物的靠近从来就是充满敌意的,配偶除外。 信不算长,赏南想起了这段时间佑茗一直在写些不是功课的东西,可能就是在写这封情书,大概是打过无数遍草稿,不求辞藻华丽,只求能打动赏南,虽然赏南在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说过喜欢章鱼。 读过足够的一些书,认识到不同的人,年岁稍大之后,佑茗自己或许也知道它是个异类,更加知道它的身份不是谁都能接受,他说,他并不是因为赏南接受自己地身份才喜欢赏南。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触手的话,我可以永远用人类的样子和你在一起,永远不把我的触手露出来。” 这是情书的最后一句话,触手是章鱼引以为傲的武器,沟通工具……但佑茗却说,他可以永远不露出触手。 赏南把情书慢慢叠好,放进了信封,清了清嗓子,“我同意你的交往请求,不过我们最好是在成年以后再在一起,早恋会让老师和父母担心,但是……”他的话锋一转顿时就让佑茗紧张起来,赏南很了解对方,即使表情变化细微,他也能看见佑茗的腮绷得很紧,显然是在咬牙了 于是,赏南继续说:“但是,你不用在我面前刻意掩饰自己,我们怎么舒服怎么相处,我不用你为我牺牲什么,我也不怎么害怕你的触手。” 佑茗是写情书的人,最后却比看情书的人更开心。 “那我今晚能和你睡吗?”佑茗一边说,一边已经爬上了赏南的床。 说不能好像已经晚了。 躺在床上后,被子底下的物体莫名变得巨大,赏南小腿碰到了一团什么冰凉的东西,他往床边一缩,掀开被子,果不其然,一截触手正在往自己的小腿方向蠕动。 算了,和一只章鱼计较什么。 赏南直接把小腿往触手上面一搭,那截触手肯定有短暂的愣神,但反应过来之后,它慢慢就将赏南的小腿圈进了。 睡得朦胧时,赏南小腿轻轻蹬了一下,没蹬掉,只得含糊不清地开口,“不许脱我裤子。” 雨仍旧未停,雨势已经和暑假那晚的雨一样,宿舍里的场景也和那晚在家中房间里的场景差不多,赏南都是在佑茗触手的包围中睡着的。 - 到高二,赏南和佑茗就开始陆陆续续参加一些同学的成人礼了,高三时受邀参加的成人礼就更多,周六周日几乎没有闲下来的。 读书时,老师同学以及同学家长的厚待,总是看在学生成绩和学生家境的面子上。 张心心在小城吃得开,在首都自然也吃得开,更何况,她去首都是带了不少资产的,她的美容院本就呼声很高,从不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替代药品正装,她又喜欢潜心研究这些,每每国外有了什么新技术,她觉得不错就往国内搬。 她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将郊区的那套房子换成了不再远离市区的独栋别墅,并且拖家带口地落了户,李蔓清和佑茗的户口她也顺便解决了,赏南实在是佩服她,也不知道她这些年在首都挣了多少钱,认识了多少人。 赏英树也一样,在小城时,他还有灵感枯竭的时候,或许是和首都的气场合得来,他人将至中年,灵感反而更甚年轻时,客源自然越来越多,价格也随着市场一路飙升。 除了参加这成人礼那宴会,赏南和佑茗还要面临择校的问题,国内大学,按照他俩的成绩,自然是随便上,张心心的意思则是,去最好的大学,感受不一样的教育环境和世界。 那还择什么,直接奔1就行了。 而佑茗的成人礼,李蔓清和张心心都说要在最好的酒店包最贵的厅,请赏英树设计会场,提前三个月组建会场,请专人设计请柬…… 佑茗感谢了两位热情的长辈,他说不办成人礼,全家一起吃个饭就行了。 赏南在旁边小声说:“和谁全家呢你。” 佑茗坚持不办,大人也不好强硬要求,但在佑茗生日当天,他仍旧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礼物,甚至还有同学家长特意为他准备了礼物。 赏南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那么重视佑茗,李蔓清只是一个小股东,领着分红,这样的身份,怎么也不够让那些大佬屈尊来结交,让他们放下身段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李蔓清在半年前已经和首都一个官职相当高的官员订婚。 那段时间,李蔓清分外焦虑,佑茗倒显得无所谓,他越长大,就对除了赏南以外地人越加冷漠。 但最后还是订婚了,那个男人也不年轻了,结过婚,但没有子女,他看起来十分喜欢李蔓清经常让人来学校给佑茗送东西,佑茗照单全收。 佑茗已经不再需要父亲了,不管是好的坏的,他都不需要。 他小时候渴望被人爱,只要被人爱,那不管那个人是谁,都无所谓。 可赏南出现后,他却觉得,不是赏南的爱,那谁的他都不要。 佑茗也并不期待自己的成人礼,他更加期待赏南的成人礼,因为在那天,他就可以开始和赏南交往的第一天。 从那天过后,他和赏南就从朋友变成了情侣。 情侣……光是想到就会令人感到兴奋的词语。 . 幸好佑茗后面的涨势不如赏南,他长到189之后,身高再没变过,而赏南,在饮食和运动的双重辅助下,总算长到了180,长到180之后,和佑茗一样,也再没长过。 成人礼那天,换完衣服,张心心和李蔓清还有赏英树,三人一人抱着一台手机对着他拍拍拍,张心心还说:“别躲别躲,我还请了专门的摄影师,保证给你拍得帅死!” 李蔓清看见赏南的成人礼办得如此热闹又大气,张心心砸了不少钱布置会场,她眼神中流露出些遗憾的神色,遗憾当初没有坚持给佑茗也办成人礼。 她以为佑茗或许也会感伤,接过扭头去找寻佑茗的身影时,佑茗也和她这边三个人一样,正举着手机对着小南拍拍拍。 “......” 会场已经准备就绪,邀请的客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在入座,三个大人被主持人叫了出去。 由于是成人礼,所以几乎都是赏南的同学,和在学校不一样,成人礼上,男生都穿西装,女生都穿小礼服,早在很小的年纪,他们就掌握了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 化妆师给赏南打理好发型之后,满意得不行,还是得人长得帅才行,她放下剪刀,语气欢快,“我去个洗手间。” 在她走后,赏南瘫在了椅子上,看着一旁坐着的佑茗,“如果不是张心心坚持要办,我买个蛋糕吃一块儿就行了。” 佑茗侧坐在椅子上,手肘靠着椅背,他西装的外套和领带都丢在沙发上,只穿了件白衬衫,面容清隽疏离,他已经很有大人模样了。 听着赏南抱怨,佑茗“嗯”了一声,说道:“化妆师走了。” “昂,她去洗手间,怎么了?”赏南不明所以。 佑茗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椅子被带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但他却没有回头看,径直走到了赏南和化妆桌之间。 “怎么?”赏南坐在椅子上,仰头疑惑地看着佑茗,佑茗的睫毛漆黑纤长,所以眼神也连带着总是显得晦暗不清,看得人心里怵得慌。 “小南,我想亲你,”佑茗弯下腰,手掌一时不知道应该放在赏南的哪儿,他从赏南的肩膀滑到脖颈,最后才摸到下巴,下巴这个位置最合适,他轻而易举地抬起赏南的脸。 他视线认真地描绘着赏南的脸,认真的眼神底下暗藏贪婪和兴奋,如果不是佑茗的双腿此刻还站立于地面,赏南都怀疑那几只触手都会兴奋得疯狂蠕动起来。 “我成年了,你今天也成年了,”佑茗离赏南越来越近,“成年人可以谈恋爱,谈恋爱可以接吻,不是吗?” 是到是,但是...... 赏南脑子都没但是出来,佑茗的唇就贴在了他的唇上,双唇相触的那瞬间,赏南像是一头撞上了一小片会呼吸的海水。 143. 触手之爱 亲吻 即便是人类的身体,佑茗的唇瓣依旧带有淡淡的海水味道,凉的是海水,触感上的潮湿是他本体给人的感觉。 他碰在赏南的唇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接着舌尖在上面轻轻舔了几下。 有些宽松的衬衫随着他俯身往下塌了一段儿,没扣上的两颗扣子底下是流畅的肌肉线条,赏南视线瞥过去,又收回,暗自惊叹:他居然在佑茗身上感受到了,性感? 小章鱼这次是真的长大了啊。 外头响起脚步声,赏南听不见,但佑茗听得很清楚,他恋恋不舍地从赏南唇上移走,却还是靠在化妆桌上。 化妆师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她愣了愣,“你们在干嘛?” 佑茗向对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小南脸上擦了点灰,我给他抹掉了。” 化妆师没放在心上,“哦哦,那来,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搞好的……” 赏南最后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会场搭建得低调又不失华丽,浅蓝色与白色的气球遍布地面,吊顶上是网状的大片水晶,将室内照得熠熠生辉。 来的人每一个都可以得到一份礼物,女生是丝巾和香水,男生则是领带和香水。 张心心和年轻时候一样,赏南的一切她都要亲自过手准备。 可当台上播放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和录像的时候,赏南仍然感到了轻微的羞耻,有些照片赏南都不记得自己拍过,而且百分之八十的照片,都有佑茗的出镜。 众人不仅看见了赏南是怎么在岁岁年年中长大的,也清晰地看见了佑茗随着年龄产生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不管是哪张照片,佑茗的目光似乎都是看赏南。 他们知道这两个关系好,好得穿同一只裤腿都没问题,但没想到居然好成这样,说是亲兄弟也有人相信的吧。 接着便是赏南发表成年感想,赏南就随便说了几句,便看见底下的张心心红了眼睛。 很奇怪,明明是任务世界,可能有些地方有些人不需要赏南去付出太多真心,可张心心和其他人不一样,潜意识里,赏南真的有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 他甚至记得对方在自己生活中都为自己做了些什么,尽管张心心以前爱打麻将,八卦别人的时候说话尖酸刻薄,但她对自己的爱无可挑剔,因为她结婚前是不会做饭的,结婚后生孩子前也还是不会,是在赏南快要断奶时,她才开始苦练厨艺。 “我很感谢我的母亲,也就是那位穿得比我还夺目的张心心女士,她喜欢高跟鞋,喜欢漂亮裙子,喜欢昂贵的包包和首饰,喜欢做好看的指甲,但从我出生以后,她的喜欢又多了一份,她喜欢一切我喜欢的人和事物。” “我很感谢她爱我,当然,我也感谢我的父亲。” 站在台下昂首期盼地等待着自己被赞美的赏英树听见说到自己时,就这么几个字,骂了句小兔崽子。 不过他其实很欣慰,在生养教育这方面,张心心是比他付出得要多一些,光是怀孕分娩那一场,就让张心心受足了罪。 “接下来,我感谢的人是佑茗。”身后的录像是后台在控制,提前没有彩排过,张心心不搞那假把式,又不是什么重要节目,她随便赏南发挥。 第一张出现的照片是初中毕业那年,胖子班长在路灯底下用单反拍的合照,那会儿看这张照片只觉得他和佑茗真是长大了,与现在一对比,便觉得那会儿也是小时候,现在才算是长大了。 赏南回头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台下的佑茗的脸上,话筒里的声音变得有些轻,“我很感谢他,不论什么时候,他都陪在我的身边。” 后台不知道从哪里搞了视频录像放出来,背景音乐调得刚刚好,没有遮住赏南的声音。 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五岁那年,赏南为了和佑茗交上朋友,抱着家里的饼干去找佑茗,结果被佑茗一口气吃光了,饼干吃光了,他却没交上朋友,晚上还差点被张心心和赏英树一块儿教训。 两个小孩靠着墙,坐在走廊里,光影落在他们身体旁边,饼干被嚼得咔嚓咔嚓响,落在手上腿上的饼干屑都被佑茗一一捡起来丢进了嘴里吃光,两个人那时候的声音都还是小奶音,赏南的更加奶一点,佑茗的声音则更冷淡果决。 从视角看,视频应该是对面邻居拍的,拍得摇摇晃晃,时不时还有说话声。 赏南只是笑着,佑茗的左眼却突然掉下来一颗眼泪,没人注意,他用手掌淡然地抹掉了。 因为小南哭,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底下也有同学很感动,从小到大的玩伴,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运气可以拥有。 但也有不太协调的声音。 “佑茗小时候好瘦啊,没现在一半的一半帅。” “听说他爸小时候是个家暴狂。” “啊,好可怜啊,难怪。” 佑茗跟没听见一样。 . 成年后就能光明正大的喝酒了,赏南不是很喜欢喝酒,但挡不住同学和平时玩得还行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的到跟前来敬酒,对面一饮而尽,他就算说浅抿一口,叠加起来也抿了好几杯了。 赏南喝酒不上脸,酒量又好,但今天喝的实在是太多,他脸上愣是被酒精逼出了两抹红,还恰好红在眼下的位置,就跟他快哭了似的。 马炼带着两个女生和三四个男生走到赏南面前来,和高一时不同,马炼不会再对着空气打拳,他西装穿得规整,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拿着酒杯,没说话,直接和赏南示意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才说:“生日快乐。” 其他的人也纷纷向赏南说生日快乐,穿着粉色抹胸小礼服的女生头发上夹了一小片柔软的羽毛做的发夹,她笑得很柔美,“佑茗小时候也很帅哦。” 佑茗站在赏南的旁边,“谢谢。” 她的朋友则道:“赏南小时候居然那么可爱,看不出来,按照小时候那长相,现在应该是个正太才对。” “现在不是?”赏南问道。 “现在不是,现在是俊美。”女生说道。 马炼把酒杯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和高一那年一样,双手在兜里摸着,摸出一块表来,“生日礼物。” 但生日礼物和高一那年不一样了,上一次的礼物是顶级的钻石表,这次只是普通牌子的石英表,价格应该不会很高。 “我没地方放,你……” 马炼切了一声,“本少爷的礼物,怎么能那些人的丢在一起?” 旁边几个人的脸都绿了。 无奈,赏南只得把表接到手里,揣进了兜中,“这下可以了吧?” 佑茗在一旁已经吃起蛋糕,他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打量着所有人,他目光梭巡次数最多的就是马炼,马炼的那些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很多喜欢赏南的人都会露出差不多的表情和动作。 跟要死了一样,佑茗心底呐呐道。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出去玩?”马炼问道。 赏南摇摇头,“晚上我们全家要一起吃个饭,没打算出去玩,有时间再说吧。” “行吧,”马炼耸耸肩,无所谓道,“那我们去别处转转,走了。” 他带着朋友们走了一段距离,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赏南,抬起下巴,“赏南,那手表你晚上看看,如果喜欢的话,你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感谢我。” 赏南:“……”不太理解这种世家中的二代的想法。 他们走了一会儿,赏南才塌下腰来,“这种来来往往可真累。” 赏英树前段时间还提到继承家业什么的,赏南怕死了,他好好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城土包子,怎么就在张心心的生拉硬拽下成了一个有家产可以继承的富二代。 不过比佑茗好一点,佑茗那后爸精明得很,他不会以虐待妻子前任留下的孩子以彰显自己对女性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他本来就没有孩子,因为他生不了,这就是李蔓清会答应他的追求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而佑茗优秀懂礼,稍一培养,那便是人中龙凤,白捡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他乐呵还来不及。 据赏南所知,那男人已经把佑茗未来三十年的人生都规划好了,佑茗以后势必要在首都官场圈子里摸爬滚打,那些人更是精明。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佑茗从赏南眼中看出了幸灾乐祸。 “在想我刚刚发言的时候你为什么哭了。”赏南随口就来。 “……”佑茗大方地望着赏南的眼睛,他伏在桌面,上身微微前倾了一段儿,淡然道:“是啊,小南好像还没为我哭过。” 赏南:“……” 喂,天不是这么聊的啊! - 晚上的一家人吃饭,只有赏南和张心心还有赏英树,吃的是中餐,是张心心亲自下厨做的,厨房里两个阿姨打下手,弄了一大桌子菜。 赏南坐下来的时候,晕晕乎乎地说:“之后得吃一个礼拜的剩菜把。” 赏英树开了一瓶酒,“心心是这样,只管眼下。” “爸,别给我倒酒,我白天喝太多了,我喝水就行。”赏南看见酒就头疼,抢在赏英树给自己倒酒之前开口说道。 张心心摘了围裙走出来,“为了做这顿饭,我可是专门去卸了指甲,那指甲我喜欢死了。”她快四十岁,看着却和年轻时差不多,比年轻时甚至更加好看了,在打拼事业的过程中,她越来越清楚怎么做自己。 “不做指甲也好看。”赏南说的是老实话。 张心心,“我知道。”她说的也是老实话。 夹起两片牛肉喂进嘴里,放了很多泡椒,还有干笋,赏南顿时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他听着张心心在耳边说话。 “说实话,我刚开始生你的时候,没想到你会这么大一只,”张心心托着腮,十分欣慰自己把一个小孩养大了,“我生怕生下来一个缺胳膊少腿儿的小残废。” “不过虽然你四肢健全,脑袋也不是两个,可你小时候总是生病,我那时候二十来岁,真的烦死你了,但你那时候太小了,还是个婴儿,不舒服就只知道哭,就和猫猫狗狗一样,饿了只知道叫,因为不会说话,我每次烦完你又会很愧疚。” “所以我现在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不过如果能继承家业把资产再翻几番就更好啦。” 赏南往嘴里刨着米饭,咽下去,“富二代能做到守成就不错了,谁让你只生一个,一般豪门都生一堆,只要出一个有脑子的,产业的继承就不用发愁了,其他人也能躺着享福。” “我只需要一个孩子,爱是分不成两份的。”张心心喝了一口葡萄酒,又放下杯子,忽然问道,“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有没有和对方约定去同一所大学?” 话题换得太快,赏南差点被米饭呛到,他有些心虚,“没有喜欢的女生。”嗯,有喜欢的男生,这样说的话,也不算撒谎。 张心心:“怎么会呢?你们学校漂亮女孩子好多的。” 赏南嘴里含着一口水,分几次咽下去,每咽下去一小口,他都在想要不要告诉张心心实话,可看着张心心,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告诉对方。 张心心却敏感地发现了赏南的不对劲,“怎么了?青春期终于来了?想找事儿?” “……”赏南摇摇头,把嘴里剩下的水一口都咽干净了,长舒一口气,“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他用很严肃正式的口吻说道。 张心心和赏英树都停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对方。 “请说。”赏英树说道。 赏南腿都在发抖,“我想告诉你们的是,那个,我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是因为我喜欢佑茗。” “我知道啊。”张心心的反应在赏南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不管赏南的怔然,张心心指向赏英树,“小树也知道。” “还有你蔓清阿姨,我们三个都知道。” “那你……”赏南从张心心的脸上看不出玩笑意味,“你们怎么知道的?” 张心心伸手邀请赏英树,“小树,你来说。” “这个嘛,”赏英树和张心心一唱一和,他摸着下巴,“那就要从你喊着要和小茗交朋友开始说起了。” 赏英树:“你自己知道你是个多烦人的小孩儿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你从小就有洁癖,除了我和心心,谁抱你之前都要洗手,还得是你看着洗,不然你就哭着不让给抱,如果硬抱你的话,你非得哭个三天三夜把自己哭晕了不可。” “稍微大点之后好多了,可还是娇气,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嫌弃他们满脸鼻涕都硬成锅巴,嫌弃他们在泥巴里滚来滚去,不过我一直认为这有心心的责任,她把你穿得很小童星似的,你跟着就端起了架子。” “小茗呢,是你一个主动说要交的朋友,并且还是以死不罢休的架势,我和心心那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不过小孩嘛,一天一个样,我们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你还真的对小茗那孩子全心全意起来了,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黏在一块儿。” “我和心心都读过书,知道朋友是什么样子,更加知道情侣是什么样子,你和小茗有时候在相处的时候,我和心心甚至都觉得自己是外人,我一想,你们那模样不就跟我和心心恋爱时候的表现一模一样吗?” 赏南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和佑茗的日常相处早就被几个家长看在了眼里。 赏英树继续说:“那时候,我和心心还有李蔓清就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我们观察了你们俩许久,也观察了你们的同龄男孩子,最后得出结论,你们没有在谈恋爱,但佑茗一定是喜欢你的,那太明显了。” 张心心点点头,“我啊,今天还看见他哭了呢,小树都只在我生孩子的时候哭过。” 赏南的脸烧了起来,他低下头,“你们不觉得男生喜欢男生很奇怪吗?” “奇怪啊,”张心心坦然道,“不过我刚刚说过,我怀你的时候,就做好了你缺胳膊少腿儿长两个脑袋的心理准备,现在的情况明显比缺胳膊少腿儿长两个脑袋要好很多。更何况,这几年我做生意也见识到了不少,国内外来回跑,同性恋的确是少数,可只要你没缺胳膊……” “妈妈——”赏南无奈地打断了张心心,“您真的不在意吗?” 赏英树靠在椅背上,“心心是真的不介意,反而是我和李蔓清刚知道的时候,有些接受不了,不过早在你们高二的时候,我们三个就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我们呢,是希望小孩可以幸福,你觉得和女生在一起幸福,你就和女生在一起,你觉得和男生在一起幸福,你就和男生在一起,我们不强迫你去做什么。” 张心心竖起食指补充,“除了继承家业,这可是老娘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 “……”但此时的赏南,再想到继承家业时,心内已经没有那么抗拒了。 “你喜欢小茗,我们都看得出来,他越长大,跟小时候的可爱简直一点都不沾边了,对我和小树也没以前热情。可他很喜欢你,那简直太明显了,我们觉得只要他喜欢你就行了,但小茗小时候吃过很多苦,他心思比一般人要敏感脆弱,你和他在一起,可能会很累。”张心心皱着眉,她不是不看好,她只是担心两人以后因为性格导致摩擦,最后把好好的感情给磋磨没了。 “不过没关系,”张心心只担心了一秒钟,她大手一挥,“这都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爱情的苦嘛,跟谁谈都是要吃的。” 赏南觉得有些想笑,又因为感动有些想哭,“谢谢妈,也谢谢爸。” 没了秘密,赏南彻底没心理负担了,他胃口很好地吃了两碗饭。 阿姨来收拾桌子的时候,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来。 “小树,我们打个赌,赌是谁打过来的?”张心心在赏南还没站起来过去拿手机之前就同赏英树说。 赏英树,“我赌是小茗。” “我提议的,应该我先说是谁。”张心心喊道。 赏南听着身后的辩论,接了电话。 佑茗的声音被细微的电流声包裹着,“现在能出来吗?我想见见你。”李蔓清把房子买在了距离赏南他们所住的别墅区不远的富人小区,接近三百平的平层,佑茗和他妈住也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李蔓清现在大部分时候都跟恋人住在对方的家中。 赏南往身后看了眼,“可以。” 张心心抱着赏英树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我们再打个赌,我赌小南这时候要出去约会。” 赏英树说的是什么赏南已经听不见了,早知道被调侃成这样,就晚点和这两人摊牌了。 如果一直呆在家里的话,这两人估计会没完没了直到休息睡觉。 春寒料峭,路灯落在路面,像残冬留下的一道霜。 赏南裹着件藏青色的薄呢子外套,随手抓了跟奶茶色的格子围巾绕着脖子,春天迟迟暖和不起来,一定得听见夏天到来前的锣鼓喧天,它才会施舍一点温度。 笔直的马路上,赏南看见了一道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的挺拔身形。 距离逐渐缩短,对方的面容也越发清晰。 “和小南谈恋爱,如果不每天做点什么,我总觉得很可惜。”佑茗垂眼看着赏南,缓慢说道。 赏南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扯了扯佑茗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并排,跟着路延伸的方向散散步,“这才是第一天。” 佑茗的影子和赏南的影子黏在了一起,“我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才怕以后后悔。” “后悔什么?” “怕以后死亡把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会后悔没有在以前的某一天亲吻你。”佑茗踢走了路上的几片树叶,“我觉得这是很令人感到遗憾的事情。” 赏南跟着他一起踢树叶,“那你后悔过小时候吃光我的饼干却不答应和我做朋友吗?” 佑茗伸手牵住赏南的手,他的手很凉,小时候手指头还软,现在比小时候硬了许多,就像他的那些触手一样,“经常在后悔,如果在菜地里就答应你的话,我们成为朋友的时间还要提前一段时间。” “所以我们才要珍惜现在的每一秒。”赏南迈着大步子,虽然慢,但每一步都可以赶上佑茗,影子撞在一起,看起来比他们本人都还要亲密,“只要珍惜了,就不后悔。”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可以亲你了?”佑茗停下脚步来,赏南没注意到,一头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在我的成人礼上,你已经亲过了,现在还问什么?”赏南眯起眼睛,他太了解佑茗的虚伪了。 “明白了。”佑茗淡淡道。 明白……什么了? 赏南眼睛倏地瞪大,他看见一只粗壮柔软的触手朝自己而来,它直接就圈住了自己腰,那触手的直径可以将他的腰身完全包裹住,从胃部到腹部,从脊柱中端到背沟的最后一段,那些吸盘的吸附力,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裳,也能清楚地感知到。 被冰凉的唇热烈地吻着,只短暂轻吻过一次而已,佑茗就进步飞快,他知道怎样撬开赏南的唇,知道舌头滑进口腔后应该做些什么——赏南不太清楚这是取决于佑茗本人的智商高还是因为章鱼的学习能力出类拔萃,或许是两项理由都占。 他们正好在一群环抱的老树之后,监控的死角。 难怪佑茗如此胆大包天。 发现赏南在发呆,佑茗慢慢停下了动作,他停了,他有一只触手却沿着赏南的身体攀爬上了上去,湿凉黏腻的触手尖直接就一窜,窜进了赏南的嘴里。 144. 触手之爱 【终章】 黑化值清零…… 其他的几只触手趴在地上蓄势待发,赏南不知道它们是从佑茗的哪里冒出来的,佑茗的双腿还站在地面上。 它们有自己的想法,它们的想法也是佑茗的想法,但它们都争先恐后想自己第一个去实现大脑中的想法,争执起来,交缠成一团,像是巨型的蛇团。 腕足底部有吸盘,它们一起到了赏南的嘴里,吸盘吸附在了赏南的舌面,可以活动的一截尖端也远远超过赏南口腔可以容得下的体积。 赏南的两边腮帮子都被顶了起来,眼泪滑下来的时候路线蜿蜒。 和触手一起,佑茗的吻连续不断地落在赏南湿润的眼睛上,落在他的脸颊与柔软冰凉的耳畔。 一只触手从赏南背后爬上来,贴在了赏南耳后,它想钻进赏南的耳朵里,佑茗轻轻用手拂开了它。 结束这个吻时,赏南捂着嘴蹲在地上,蹲了好久,他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嘴肯定肿得不像话,不止是嘴唇,舌头肯定也肿了,那些吸盘…… “小南,接吻都是这样的……”佑茗也蹲下来,两个人面对面蹲着。 但佑茗的话都还没说完,他自己都底气不足,赏南直接就给他打断了,“谁接吻用触手?” 佑茗看着赏南委屈的样子,赏南委屈起来和自己不一样,他每次委屈的时候都是有所目的的,所以他的表情每次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总是有些放不开,赏南的委屈却是真真切切的委屈,一点假都没有掺,看起来居然很可爱。 “我还想亲……”佑茗舔了舔唇,往前凑近了两步。 赏南差点被他的膝盖撞倒,他稳住身体,迅速站起来往前走,“明天再说吧。” 佑茗反应过来,追上去,从后面牵住赏南的手,“可是我们认识十三年,只接了一次吻,真是不划算。” “两次。” “白天的也算吗?” “佑茗你真是不要脸啊。” “小南,别这样说我。” “……” . 成人礼过后,赏南家旁边那片柳树飘了漫天的柳絮,在确定去国外读大学后,张心心和赏英树又就赏南的专业问题严阵以待起来。 最后确定了一个经济管理又选了一个法律,修两个。 而佑茗则要留在国内,他是很有主见的人,他的主见就是永远追随赏南的步伐,所以在知道赏南要去国外以后,他也决定去国外,可却被赏南拦住了,如果决定不浪费那叔叔那几个顶尖的专业大学更加合适。 佑茗那段时间一直都不算开心,他从来没和赏南分开过。 高考在即,赏南他们班所有的同学都很快确定了去向,十分之九的人决定出国。 马炼也在出国的行列内,他连选定的国家都和赏南一样。 班里吃散伙饭的时候,马炼问赏南喜欢那手表吗? “挺喜欢的。”赏南坐在椅子上,答道。 “那你怎么没打电话感谢我?”马炼站在原地不走了。 赏南轻描淡写,“我现在和你说谢谢,谢谢。”说完后,他对马炼微微一笑。 马炼顿时出现了不少小动作,摸鼻子,挠后脑勺,扯衣服,双手都在发抖,他看了赏南一会儿,耸肩道:“好吧,祝你前程似锦,拜拜。” 说完后,他有些仓促地转身就走。 他一走,佑茗就丢下了餐刀,“他喜欢你。” 赏南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知道哦,我看得出来。”不止是看出来,也看见了马炼送给自己的手表表带内侧贴了一张与手表颜色非常相近的纸条,但笔的颜色都混入了其中:我喜欢你。 所以马炼说如果喜欢那手表的话,给他打个电话,马炼在暗示他,如果可以在一起的话,就给他去个电话。 马炼的家庭在首都也是少见的大家族,没接到电话他就已经明白了,却还是又跑来赏南面前来开口问。 马炼在洗手间洗了把脸,眼睛被冷水冲得通红。 高一的时候就已经被拒绝一次了,现在接连被拒绝两次。 他本来觉得暗恋这东西和自己这种人一定无关,他想要什么,不管是人还是事,都会上赶着送到他面前,可高一开学典礼上,他看见赏南的第一眼,就一脚踏进了暗恋这件酸得人掉牙苦得人掉眼泪的事情之中。 在洗手间呆了快一个小时,外面的门被推开,是自家的人,“小少爷,老爷子说…..” “和他说,我不去国了,他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好的。”小少爷这是,哭过了吗?和同学感情这么好,这么舍不得,平时没看出来哎。 同学间的分别干净利落,几滴眼泪微不足道,他们之中半数以上的人仍旧会回到首都,继承家业,或者躺平当公主少爷,他们之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他们感伤的主要是,他们的高中时代结束了,此后,用再多钱,都不可能回到十七八岁的夏天。 [14:为什么黑化值一点要下降的迹象都没有?佑茗不是挺开心的吗?难道是因为你要出国,它黑化值又不降了?] “别往我头上甩锅,出国这件事情,我和佑茗好好谈过,在选择自己人生道路这件事情上,我们必须抛开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只要在这种前提下做出的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赏南此时年龄是十八岁,不代表他真的是十八岁。 “佑茗已经不是五岁,也不是十五岁,他知道自己怎么做是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至于黑化值……我也不太清楚。” 14恍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可能会在这个世界看这对该死的情侣白头到老的预感。 . 春来秋去,佑茗是最爱没事儿飞去国外看赏南的,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丝毫不在乎,哪怕只有三天的假期,他也要往返一次,明明是异国恋,他谈的就像是只隔了几百公里的异地恋一样。 对赏南的思念比路途上的奔波疲惫要辛苦多了。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赏南的硕士申请通过了,他关掉邮件,对坐在沙发上用触,差不多够用了。”谁让他记忆里全是和动植物专业有关的东西,在商场上好像派不上用场啊,张心心对自己掏心掏肺,他怎么也不能让张心心失望。 佑茗面无表情地靠在沙发上,旁边那只触手把沙发都拍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它高高举起来,已经比赏南整个人地直径都要粗壮了,表面覆盖的那层粘液让它看起来泛着冰凉的水光,看着有些渗人。 但赏南却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他直接坐在了沙发上,示意触手下来点儿,等触手全瘫在了他脚下,只剩下最上面那点儿趴在膝盖上时,他才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触手,“我妈让我们先订婚,你觉得怎么样?” 佑茗手指抖了一下,他有些不太敢相信地看着赏南,“阿姨说的?”他顿时就把赏南还要继续留在国外三年的事情给丢在了脑后,订婚更重要。 张心心和赏英树爱屋及乌,赏南喜欢的他们都尊重,李蔓清前两年却因为两人的恋情和佑茗冷战了好几个月,佑茗完全无所谓,李蔓清生气不生气的,他都不在乎,告诉李蔓清,只是基于在社会角色上,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身份,而李蔓清正好是他的母亲。 最后还是张心心和佑茗后爸一起开导了李蔓清,李蔓清才勉强不再懊恼和伤怀,也勉强接受了。 张心心主动提出让佑茗和赏南订婚,哪怕是对佑茗这只情感淡漠的章鱼而言,也是值得他感动的。 人类的某些感情,不得不说它很伟大。 “等毕业,我们就可以结婚了。”赏南主动伸手抱住佑茗,佑茗身板比高中时候挺拔厚实了许多,那会儿的肌肉还挺薄,薄薄的几片,好看,但看起来缺乏一些成年男性的力道,但之前缺乏的感觉,统统都在这几年接连出现了。 佑茗不再是小男孩,也不是小少年,隔着家居服,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肌肉的硬度。 本来在膝盖上温顺无比的那只触手在此时躁动了起来,它从后面圈住了赏南的脖子,把人拉倒在了沙发上。 每回被触手毫无遮挡地触碰过后,那片皮肤第二天就全是红痕,不是一道道的那种,而是能在皮肤上看见吸盘的形状,如果被缠缚过全身,那对着镜子,甚至还能看出触手在赏南身体表面完整的形状和走向。 时不时地,赏南仍然会害怕,但每次被弄得晕头转向,也顾不上害怕了。 “之前不是说了吗?不可以一起!”赏南手肘撑着沙发,对着佑茗吼道。 赏南不知道其他章鱼是怎样,但佑茗的触手乍看一模一样,可相处久了,却能发现其中的不同来,它们的脾气甚至都不同,有的更温和,有的更活泼,有的就总是很猴急,每回都是它犯规不守规矩。 它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圈着赏南的一只拖鞋,不再动了。 本质上,它们也是佑茗,佑茗从小就会装委屈,它的触手们也都会。 佑茗咬着赏南的唇,湿润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赏南出落得越发姣好精致的脸,“等你下个长假期,你就回国,订婚的事情,我和心心阿姨去安排。”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反正已经好些年了,佑茗都是叫张心心为阿姨,现在又重新叫起了心心阿姨。 . 订婚的时间定在当年国庆,主要是大家都有时间,佑茗没插上嘴,张心心敲定的。赏南只能去找自己的老师请假,听见是要去订婚,老师同意得飞快,并祝他幸福。 而佑茗的主要工作就是和张心心一起选场地,选赠礼,选礼服等等一切。 “戒指你们自己选,这个我不会管的哦。”张心心说道。 有关赏南的一切,她还是喜欢亲力亲为,即使她现在已经是有名的大商人了,她想着,只要赏南不败家,再领养个不败家的小孩,坚持三代,自家也能是豪门了。 请柬送去了许多人手中,赏南接到了很多同学的祝福,他一一回复。 马炼是打电话过来的。 “我妈收到了快递,说是给我的,我打开一看,发现是你和佑茗的订婚请柬,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赏南是真没想到,这哥们儿还在点击自己呢。 “很久了,他小时候就喜欢我,高三的时候,我和他就在一起了。”赏南坦然回答。 微弱的电流声不停,马炼笑了两声,“佑茗还挺有心机的。” “那你二……”马炼继续说,却又猛然停下,过了半天,他才接着说,“那你之后和他好好过吧,我最近在国外挺忙的,就不去你的订婚现场了,再见。” 他本来是想说,那你二婚能考虑考虑我不,话说出口,觉得这不算好话,对象是赏南,所以还是祝福好了。 被一个人暗恋这么多年,说实话,不知情还好,知情的话,会弄得人心里挺难受,虽然并不是自己的过错。 赏南叹了口气,看了眼手机,上面是有名发过来的消息。 [章鱼小哥:小南,我找设计师花了几张有关订婚戒指的图纸,我传到你电脑上了,你选一套出来,我让人去订。] 佑茗现在应该也挺有钱的,赏南知道他自己在倒腾投资股票之类的东西,小时候穷怕了,他不想让赏南和自己在一起了要因为自己吃没钱带来的苦。 赏南找到电脑,接受了那几套图,设计师风格很含蓄,钻石和宝石的镶嵌都不算张扬,可底下的标注却吓死人,工艺标准和材料要求严苛得只能疯狂拿钱砸,宝石的品种有要求就算了,还要求到某一年份某一切割方式,光是标注,就有二十多条。 [第三套图吧,我觉得素戒就挺好看的。] [章鱼小哥:这套最贵。] [好的,需要我给你钱吗?] 赏南的阴阳怪气让佑茗独自在房间也笑出声,他没继续打字回复,而是把手机送到嘴边,喃喃道出两个字。 接收到语音,赏南听了好几遍都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只能把音量开到最大,才勉强听清。 “触手。” 听清内容后,赏南的脸都红得快要爆炸了。 被触手占据身体是一件令赏南感到异常羞耻的事情,但小动物就是小动物,它们对这个世界带着天然就具备的好奇心和探索力,所以每次它们都快佑茗的手一步,不逼得赏南又哭又吼绝不罢休。 赏南把佑茗拉黑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把佑茗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发送了一条消息过去:你还想不想订婚了? . 订婚前一天晚上,赏南从国外赶回去,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别墅区外入口,拖着行李箱被门卫放了进去。 时间太晚,摆渡车也不摆了,看着路两盘熟悉的景色,赏南走得很惬意,在飞机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一道修长的人影从对面走过来,慢慢拉近,赏南停下脚步,艰难地看清了对方之后,赏南朝对方挥挥手,脸上欢喜的神情藏都藏不住,“佑茗,你来接我了!” 佑茗下午被导师叫住,导师是他后爹的同学,对他特别看重,他也刚到赏南家没多久。 刚到,他就收到了赏南说自己下飞机了,但他赶去机场已经来不及,就一直等在湖边。 快要走到赏南面前时,佑茗步伐加快了一些,他弯腰从赏南手中把行李箱接过去,“心心阿姨已经做好了饭,有你爱吃的铁板泡椒牛肉。” 两人已经有快五个月没见了,一直没有假期,研究生比本科那时候可要忙多了,哪怕是有假期,他们导师也会突发奇想布置几个任务下来。 “佑茗,你不亲我吗?”赏南被佑茗牵着手,“回家可就没机会了。” 他话音刚落,人就被拽得差点摔了一脚,赏南以为自己会撞到佑茗的背上却没想到是扑进了佑茗的怀里。 佑茗一手握着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揽住赏南的腰,低头含住赏南的唇,他总是露出虚伪微笑的脸上难得出现真实的失控。 赏南双手抱住佑茗,他平时不太喜欢在这种事情上主动,但小别后,可以主动。 站在家门口,阿姨小跑来开了门,她一边高兴地给赏南又是拿拖鞋又是拿湿毛巾擦手,一边说心心都喊了好久快饿死了。 张心心听见动静,从楼上疾步下来,看见赏南,她呆呆地去看赏英树,“小树,小南是不是变丑了?” 赏英树看着图纸,“是瘦了。” 赏南很淡定,“学习太辛苦了。” “哟,”张心心吊着嗓子,“那今晚可得多吃点。” 吃饭时,张心心一直念叨着瘦了瘦了,给赏南又是添饭又是夹菜,“对了,你外婆外公还有奶奶爷爷明天都会过来,几个老人那边我和小树已经说服了,小茗你也热情点对老人家,说不定还能拿几个大红包。” 佑茗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等吃了饭,你上楼去试试衣服,尺寸是小茗给我的,也不知道准不准……” 赏南吃着饭,也没怎么动脑子,就说:“他报的尺寸肯定准啊。” 张心心翘起嘴角,抿了两口酒,意味深长道:“他报的为什么就肯定准?” 赏南:“……”早知道一回来就要被张心心调侃,他就订婚前一个小时回来。 然而即使如此,黑化值也仍然没有下降,14无事可做,只能搜搜当地八卦新闻,这个世界娱乐圈的新闻,自从在前面任务世界当中它跟着赏南了解了娱乐圈以后,它就对这个圈内的事情特别感兴趣。 黑化值不下降,赏南也觉得挺奇怪,按理来说,现在已经没有让佑茗放不下的事情和人了,他的黑化值为什么始终毫无下降的迹象? 订婚当天,早六点,赏南就被从床上拽起来化妆穿衣服,张心心头上的簪子闪到了赏南的眼睛,他捂住脸,“妈,这簪子你戴着不沉吗?”全是黄金和宝石。 “我有钱,你管我沉不沉,起来!”张心心直接把赏南丢到了车子里,赏南只能靠在佑茗的腿上睡,他累极了。 整个仪式,赏南都恍恍惚惚,只有在佑茗说话并给自己戴上戒指的时候,他是清醒的,无名指上的冰凉令赏南微微怔了一会儿,他从旁边盒子里拿起属于佑茗的那枚戒指给佑茗戴上,戴好后,他缓缓抬起眼,“佑茗,我会一直喜欢你一直爱你,就像你一直喜欢我一直爱我一样。” 喜欢是恒久不息的动心,爱是日久天长千帆历尽的相守。 佑茗俯身轻轻吻在了赏南的唇上。 黑化值没有下降。 14暗骂了一声章鱼犟种。 - 毕业后,赏南直接进入了张心心的公司,从一个部门的副部长开始做起,张心心让他先了解公司制度和整个公司是怎么运行的,还有其他的,文件堆起来快要赶上了赏南的身高。 佑茗则是考进了当地某个单位,他也是从一个小职员开始做起,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后面靠着谁,没怎么使唤他。 那些文件,光浏览,赏南就花了两个月,他忙得晕头转向,结婚需要准备的事宜都丢给了佑茗。 期间,外婆和奶奶经常给他打电话,全是一些有关男孩子生育的秘方。 “哎哟,孩子总是要养一个的,不然老了怎么办?你和小茗商量商量,要么你吃这个药,要么他吃那个药,吃了一定生孩子!” “外婆!!!” 奶奶也是一样的,倒腾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赏南,赏南不要她就给佑茗,佑茗在她眼里比赏南听话,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喝什么。 “喝了就能生,听老人的话准没错。” 佑茗想,如果自己真的能生一个和小南的孩子就好了,生一只小小南,或者一只小章鱼。 他还是为五岁那年一开始拒绝和小南当朋友而感到遗憾。 这份遗憾持续到了两人生命到了尽头时。 赏南先于佑茗去世,他去世得很安详,吃着一份佑茗亲手做的蛋糕,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佑茗去叫他,没有回应。 佑茗料到了,所以不意外。 这些年,他和赏南送走了张心心和赏英树,送走了李蔓清和他后来的父亲,接着又陆陆续续去参加老同学的葬礼。 而现在,终于轮到他和小南了。 两人华丽却不失温馨的居所被人拜访时,里头空无一人,但客厅中茶几上的杯子,沙发上的杂志和外套,还有厨房没来得及收拾擦洗的餐具,以及卧室阳台那份没吃完已经腐烂的蛋糕,都证明着有人在这里居住过,至少不久前都还在。 与此同时,正在一片海域中收网的渔船听见不远处一声惊天巨响,像是什么巨物落了水,船员们回头去看,只剩下那已经收拢的涟漪。 “什么东西啊?” “可能是海豚吧。” “不太像啊。” 比海洋所有章鱼都要大的黑色巨型章鱼移动速度却很缓慢,它从海面以上而来,移动的时候,一串串水泡跟随它的身后。 这只章鱼的年纪看起来已经很大了。 所处的水域颜色逐渐变深,它来到了一群同样巨大的礁石堆之中,它触手之中像是裹着什么,小心翼翼地蜷缩进了一处巢穴。 没想到巢穴里居然还藏着一只浅蓝色的章鱼。 佑茗用两只触手把它撕成了碎片,慢慢放开了用几只触手轻柔包裹的那具已经衰老逝去的人类男性尸体。 它舍不得放赏南独自在土里, 它把地上的碎石砂砾都清理干净了,然后不再挪动半分,忍受黑暗,忍受饥饿,更要忍受小南离世带来的悲痛。 失去了配偶的章鱼不再进食,不再活动,它长久地保持同一个姿势。 哪怕它已经撕烂了过来打扰它和小南最后宁静生活的鱼类,旁边都是鱼类的尸骸,就算被水流冲到它的嘴边,它也会用触手轻轻拨开。 它还是遗憾,遗憾五岁那年没有立刻答应小南和他做朋友,如果可以时光回溯,它会主动和小南做朋友。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几周,可能是几个月,佑茗越来越虚弱。 章鱼黑色的头颅被海水拨动了,虽然它体型巨大,可海洋力量更是无穷。 它的眼睛落下一滴眼泪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它用触手裹住了小南,藏进了自己的身体下面。 这只巨型章鱼,它死掉了。 [14:南南,黑化值清零了,走吧。] end—— 145. 蝶变 成为食物 暑假,赏南和自己发小卫杰到另外一个朋友翟青明家中度过。 据翟青明自己所说,他家是一栋上千平的别墅,如果带上前后花园与人工湖面积只会更大。 而吸引赏南和卫杰去芸城的理由并不是翟青明家的大别墅,而是芸城在世人印象里的无边梦幻。 芸城地处西南部,气候潮湿,植被覆盖面极广,绵延起伏的山岭被茂密葱郁的树林藤蔓和枯叶包裹,它也是全国有名的旅游城市,可待开发的景点以及无人踏足的地域却是已开发景点的数倍。 许多珍稀动植物都出自芸城,芸城无声地孕育着比其他地方更加丰富的生命,是最为温柔广阔的母体。 一出机场,赏南就感受到了芸城明媚阳光带来的热度,机场大厅在身后被照成了一个金色的大圆球,往前看去,正片的草坪中间门设计了直径大概在十米左右的小型森林,宽阔的叶片层层叠叠垂下来,从下至上缠绕树干的藤蔓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一辆辆出租车从左边驶来,私家车的干道在另一边,隔着老远,赏南就看见了翟青明在手机上所说的他的宝贝火焰蓝越野车。 越野车停在赏南和卫杰面前,翟青明下车,一边走一边往空中抛着钥匙又接住,“怎么样?帅吧?” 卫杰拖着行李箱绕着车跑了一圈,“你还真有这么骚的颜色的车啊,我还以为你吹牛呢!” “走,上车,我让我家阿姨正做饭呢,明天我带你们去景区逛逛,芸城好些地方美得不像话。”翟青明高眉弓高鼻梁,和芸城带给人的感受一样,阳光热烈,待人也十分热情。 赏南一路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卫杰在和翟青明在说话。 他在这个世界正读大二,和卫杰是发小,翟青明是他们的室友,他们寝室就三个人,平时在学校关系非常要好,所以翟青明才会邀请自己和卫杰来芸城度过暑假,他负责衣食住行和景区门票等全部开销。 至于任务对象,14没出现,那任务对象自然不可能是翟青明。 慢慢看看吧。 他们逐渐驶入一片鸟语花香的林区,放在其他城市算林区,在赏南看来也算林区,许多树种都是没见过的,有一段沥青马路上方甚至遮云蔽日,跟入了夜一般,直至开出这段路,眼前景象才算是豁然开朗。 别墅林立在绵延不绝的山坡或者山腰至上,在住宅区的树林一定有专人打理,所以没有肆意生长成刚刚那样的狂妄姿态,它们在园艺师的手下俯首帖耳,成为无价绿化。 沿路出现栅栏,栅栏上绕着绿藤单瓣红蕊白花,平整的马路朝四面八方延伸,路牌从杆子的最上方一直到根部,都是满的。 赏南看了会儿,看不懂。 “如果私自闯进来的话,一般都会迷路,”翟青明一边敲着方向盘一边说,“因为指路牌都是被打乱的,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知道路到底该怎么走,跟着指路牌,是走不出我们这儿的。”翟青明说起来的时候,眼里还有几分得意。 卫杰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儿也太偏僻了,死家里了都没人知道。” “有家庭医生。” “这么吊?!” “而且如果是这里的业主的话,物业会派车接送,不过住在这里的人,自家一般都有几个司机,进出都挺方便的,不想住,在外边通常也有房子。” 赏南看这里虽然偏僻,可居住率还是挺高的,路上还碰见踢皮球的几个小孩,遛狗的大爷。 翟青明接下来的话解开了赏南的疑惑。 “你俩别看这里偏,但这里的风水是芸城最好的,我不太懂这个,反正我爸妈说,风水师算过,住在这里可以被芸城的守护神滋养守护,所以外面的人想买这里的房子都买不到,有价无市。” 卫杰听得瞪眼,“还有这种说法?” “老一辈嘛,都挺信的,我反正是不太信的,本来我应该带你们去市里的房子,那边热闹,但没办法,我哥在这儿养病,我好不容易放暑假,得陪陪他。” “你还有哥哥?” “嗯,之前没提过,”翟青明脸上出现明显的犹豫之色,车拐过一个大弯,他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哥他有腿疾,读初中的时候出了车祸,后来就一直坐轮椅,你们等会看见他之后,照常打招呼就行,别露出什么可怜同情的表情,不然他心里铁定又要难过。” 卫杰反应最快,“啊,坐轮椅啊,好惨。” 翟青明:“怕的就是你等会露出这种眼神,再和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我哥他……自尊心很强。” “明白了。”赏南的声音最先回应,“我和卫杰会注意的。” 翟青明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赏南,坐在后座的男生脸白得就像栅栏上那些争相盛开的白色花,花瓣薄白细软,唇红的便如那花蕊,抿一抿,似是能泌出花蜜来。 他愿意招待卫杰也是爱屋及乌,翟青明心情难掩激动,因为他从大学刚开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赏南,喜欢对方明艳但又不刺眼的长相,喜欢对方温和含蓄的性格,表不表白的再说吧,他现在还看不出来赏南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他怕说出口之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再走段路就到了。”翟青明说道。 接着,他又说:“对了,我哥叫翟青渔,三点水那个渔,你们跟我一样叫他哥就行了。” . 翟青明家的别墅尤其的大,比一路过来看见的别墅都要大,院子里还养着几只白天鹅,两只羊驼缩着四只腿盘在草坪上,嘴里嚼着一把干草,面无表情地看着车驶进来。 大门靠右的墙角栽种着一丛黄色的玫瑰,一半在阴凉处,一半在阳光下,开得正热闹,几只颜色鲜艳的蝴蝶绕着花朵飞。 翟青明把钥匙丢给管家,和他们说:“忘了跟你们说,从前些年开始,国内总共发现的一百多个蝴蝶新品种,有九十多个是在我们芸城发现的。”他表情比之前还要得意。 “这么多?”卫杰顿时肃然起敬。 “芸城的气候植被很适合它们吧应该是,”翟青明推开门,张开双臂,“铛铛,欢迎来到我的家!!!” 在客厅擦着花瓶的阿姨小跑过来,先是小声对翟青明说:“小明,小鱼在楼上睡觉,昨天又一整晚没睡,你小点声,别吵着他了。” 很快,阿姨对赏南还有卫杰露出笑脸,“你们好,小明早跟我们说过了,说要带朋友来家里做客,我们一早就准备好了,你们快换鞋洗手,休息休息,厨房的饭马上就做好了,我再去催催。” 她显然是和管家平级,说完,喊了声小李倒水,又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翟青明不好意思地看看赏南,说:“这是张妈妈,我爸妈不在这里住,平时都是她管我和我哥的衣食住行,老妈子凶得很。” 别墅客厅四面都被落地窗环绕,不管从哪一面看出去,都能看见没有尽头的青山。 “对了,那后边就是人工湖,是咱们家的,里边之前抛了不少鱼苗,回头我们还能去钓鱼,游泳也可以。” 卫杰立刻大喊,“游泳!我喜欢游泳!” 翟青明马上就跳起来捂住他的嘴,“我哥在睡觉,别吵。” 卫杰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赏南在一旁好奇道:“你哥很凶?” “凶倒是不凶,”翟青明从果盘里拎起一串青提揪着吃,“就是他腿不行嘛,家里都会照顾着他点儿。” 卫杰问道:“你哥大你多少啊?” 翟青明想了想,“我今年二十,我哥大我三岁。” “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三四十了呢!”差一点,卫杰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是啊,还这么年轻。”翟青明叹了口气。 到吃饭的时候,翟青明他哥也没有从楼上下来,他们吃着饭,只见到几个穿制服的人抱着几束已经枯萎的花从楼上疾步却轻巧地下来,又很快抱了几束新鲜的上去。 卫杰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止不住地对翟青明他哥感到好奇,“这么多花?插哪儿啊?” 翟青明看都没看,“我哥的房间门,他喜欢花花草草,隔几天,房间门里的花就得换一批。” “对了,等吃完饭,我带你们上楼见见我哥,打个招呼。”翟青明又说道。 赏南和卫杰都没有异议,来人家里做客,打个招呼是应该的。更何况,据翟青明自己所说,他并不常在这里住,大部分时间门都在学校,这里的主人,其实应该是翟青渔。 . 上楼之前,翟青明特意把衣服整理好,扣子都扣上,裤脚也放下来,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抓下来,不像是去见兄长,像是见老祖宗。 他带赏南和卫杰去到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门前,走廊尽头开了一扇小窗,小窗的玻璃被苔藓爬满,几支青藤从下面的墙壁探出身。 翟青明抬手敲了敲门,语气变得很是乖巧,“哥,你醒了吗?我朋友到了,来和你打个招呼。” 三人在门前杵着,都快杵成了石像。 卫杰压低嗓音,“你哥说不定还没醒。” 卫杰一说完,眼前的门就缓缓朝里打开了,屋内无比明亮,四面有两面都是全景玻璃,屋后的绿树枝丫已经抵在了窗户上面,连树叶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沿着墙壁立着几排白色实木书柜,书并不特别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房间门内地板上大大小小的玻璃花瓶,刚刚被那些人抱上来的话都已经插、、入了瓶中。 14一个个给赏南报品种。 [14:紫罗兰,洋水仙,五种颜色的洋牡丹,曼塔玫瑰,单瓣白百合,重瓣白百合……] [14:还有黑化值40的任务对象。] 翟青渔的轮椅背对着他们,朝向窗外,门开了之后,轮椅才慢慢转了一圈,面向三个男生。 卫杰长吸一口凉气,立刻低下了头。 翟青渔眼睛漆黑,深沉如夜,皮肤白得毫无血色,他清瘦但看起来却并不弱,睡衣在他身体上面挂着,略显宽松,他头发修剪的长度刚刚好,没有挡住眉眼,也不至于戳到衣领。 但他身上有病气,即使身处在阳光之下,却仍然令人觉得他像井底石块上的绿藓,像被冲上岸奄奄一息的鱼。 但他无疑是俊美的,翟青明的外表已经很出众了,可跟他哥一比,顿时高下立见,翟青明那般明朗帅气的脸,现在却显得平平无奇。 “我行动不便,无法招待你们,只能让青明陪你们好好玩了。”他语调如春风拂面般温柔。 翟青明一听见他哥这么说心里就难受,“哥,你别这样,什么便不便的,你要是想,我们出去玩儿也带上你。” 翟青渔笑了几声,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青明,我不会自己骗自己的,出去吧。” 出去的时候,只有赏南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翟青渔对上视线,翟青渔的眼神淡淡的,可却给人莫名的不适感,反正,不太像人类的眼神。 翟青明轻轻带上门,松了口气,“我最怕我哥了。” 赏南呐呐道:“我感觉还好。” 一行人往楼下走。 翟青明:“哪好了?我都看不出来我哥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喜欢你们还是不喜欢你们,他现在的脾气太古怪了,我一点都不明白他。” 卫杰:“他的眼神好牛逼啊。” 翟青明:“……你这是什么形容词?” [14:翟青渔,二十三岁,黑化值我之前和你说过了,很温柔的一个怪物,也没什么怪癖,属性比较简单,但是吃人。] 赏南无语道:“吃人但温柔,还没什么怪癖,你确定?” [14:它是蝴蝶,以花蜜和腐烂的生物所分泌出来的液体为食,它目前只杀过两次人,都是意图绑架他并弄死他的人,这算是合理还击,不算怪癖。] “他是蝴蝶?”赏南脑海中出现刚刚青年坐在轮椅上的模样,艳丽又脆弱的一张脸,跟蝴蝶的确很搭。 [14:嗯,天堂凤蝶。] 说完,14丢给赏南一个g的天堂凤蝶的照片与信息,宽阔的羽翅,天鹅绒般的质地,翅膀大部分是蓝色的,雄性的尾翅是干净的黑色,雌性的尾翅会撒上几点盈盈的蓝。 [14:但翟青渔是怪物,所以跟普通意义上的天堂凤蝶肯定不会完全一样,比如,它可能有毒,再比如,它的体积可能更大,翅膀展开会更大,再再比如,它的腿是残疾,那么转换到蝴蝶身上,它的翅膀可能也是残缺的。] [14:身体一旦出现残缺,心理上就很容易出现残缺,你要注意这点。] “赏南,发什么呆啊?”翟青明和卫杰说了大半天,发现赏南一直没有参与,一回头,发现对方还在慢悠悠的下楼梯。 翟青明小跑上去把人脖子揽住,快走了几步,“我带你们去逛逛我们这儿的小溶洞,去不去?” 赏南扯扯衣服,“要换衣服吗?” “你穿这挺好看的,换什么衣服,又不是去看音乐会,走走走,我们现在就走。”翟青明只向管家要了一只手电筒,三人就出发了。 三个人从屋后的马路蹬着自行车疾驰而过,年轻健康,富有活力,吸引着二楼某个房间门某个人的视线。 翟青渔手中拿着一支白玫瑰花,他惨白的手指从花瓣慢慢滑到花蕊,短暂停留不到三秒钟,整枝花顿时就蔫得不像话,花瓣带着绿叶全都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 溶洞的确很小,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小山洞,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入。 从洞口流出来的小溪,赏南放好自行车之后蹲下来掬了一捧,“好凉!” “是吧,这水是洞子里的水,山里水,特别凉。”翟青明打开手电,对着洞里边照了照。 卫杰在前边一个比较大的水塘看了看,“还有鱼!” 翟青明见怪不怪,“这鱼在外面还是景观鱼,我们这儿多了去了,都没人要。” 鱼是粉色的,通体几乎快要透明,只有鱼鳞和尾巴泛着一层层淡粉,一整群十多只,在水里游来游去,看起来无比惬意。 “翟青明,你们家这地儿也太好了吧,难怪你爸妈说这地儿养人,有山有水的地方肯定养人啊!”卫杰羡慕死了,他一点都不喜欢鸟笼子一样的小区住宅楼。 “我们这里别墅死贵,没必要。” “走,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溶洞是石灰岩被流水腐蚀形成的天然地下洞穴,一般都会被人工开发后当做景区,但也有危险,经过人工开凿的洞穴,石柱石块可能会有些松动,也算是不确定的危险源。 洞穴里很黑,进洞以后宽阔了许多,像是迈上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脚下凹凸不平,耳畔是流水声和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翟青明晃了一下水电,指向了不远处,“那是一小片石林,都是水冲出来的,不是人工磨的,我以前经常和我哥来着里面探险,他出车祸以后我自己就没再来过,那些石柱子比小时候多多了。” 卫杰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他开了闪光灯。 咔嚓一声。 贴在石壁上的不知名生物顿时吱吱叫着离开了石壁,振翅的声音哗啦啦地响起,混杂着水声,朝他们三人飞快移动。 翟青明首先就是一把把赏南拽着蹲下来,赏南听14喊了一声蝙蝠之后,把还呆站着的卫杰也拉下来。 卫杰抱着头,“我靠,啥玩意儿啊?” “蝙蝠。”赏南手背刺痛,借着手电的灯看了眼,可能是被蝙蝠的爪子挂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从他手背的最左拉到了最右。 其他两人都没注意到,翟青明对赏南这么冷静颇感意外,“你还知道蝙蝠呢?” “……之前在动画片里看见过。”赏南淡定道。 接下来,三人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翟青明给他们看了陷塘,看了坡立谷,看了石笋,饶是带着任务有些玩不开的赏南也逐渐被眼前的奇幻景象吸引走了注意力,说是美丽旖旎也可以,说是气势磅礴也可以。 这个世界来得挺值,赏南想道。 [14:我在做任务时成为科学家后爆红了。] 赏南:“……无聊不无聊?” [14:刚刚检索到怪物出现了,想告诉你来着。] 听到14说翟青渔出现,赏南抬眼在黑漆漆的洞内环视了一周,借着翟青明的灯也没能看见图片里那美得如梦似幻的蓝色凤蝶。 洞穴不宽敞,却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似的,看了快一个小时候,终于觉得看够了,三人才开始返程。 看见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光亮,卫杰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抱着胳膊跑出去,“里边也太冷了,赏南,你看我这鸡皮疙瘩,都缩不回去了!”卫杰和赏南差不多高,但是比赏南壮许多许多,可也不算是小胖子,就是壮实。 他嚷嚷完,一低头就看见了满地的蝙蝠尸体,他嚎叫了一声,“我草我草我草,好多蝙蝠!是刚刚袭击我们的蝙蝠!” 翟青明关了手电,走到那群蝙蝠尸体跟前站下,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感觉像死了好几天,应该跟我们刚刚见到的那一群蝙蝠不一样。” 他说完后,又若有所思道:“可是我们刚刚进去的时候,这里也没有这么多蝙蝠尸体啊。” 赏南在冰凉刺骨的溪流里搓掉手背上已经凝固的血迹,甩干手:“可能是什么生物叼了一群死蝙蝠丢在这里吓唬我们?” 他说完,卫杰和翟青明都无语地看着他。 “动画片看多了。” “明子你说得没错,赏南从小就死爱看动画片。” . 回程的路上,赏南回头往洞口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那堆死蝙蝠的确奇怪,14之前也说怪物出现过,那会不会是,翟青渔干的? 赏南骑着自行车在最后面,沥青路面的两旁种着不少细竹和山茶,山茶树粗壮繁茂,山茶花有白有红。 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弯道,时不时地,赏南就感觉自己头发上被砸了树叶。 他看着逐渐接近的翟家别墅,这么看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翟青渔房间门的窗户是正朝向他们几人往返的这条路的,但只能看见大概方位,具体的看不清,距离太远了。 手背上有些痒,是之前被蝙蝠挂伤的那一处,赏南只得停下来挠一挠,对比两只手背,受伤的那一只手已经微微有些发肿。 那些蝙蝠有毒。 而翟青渔却杀掉了……不,根据14说的怪物习性,翟青渔应该是吃掉了它们。 14说翟青渔是很温柔没什么怪癖的一只怪物,或许也是对的,因为在动物眼里,弱肉强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法则。 它那样强大,静静地盘踞在别墅的那个房间门里,饥饿的时候便出来捕食。 这里的一切生物,都有可能成为被它选中的食物。 意识到这一点的赏南,打了个寒颤。 挠够痒痒,赏南重新开始蹬车,最后一段下坡路,赏南只需要踩着踏板,车轮会自己往下滚动。 风裹带着花香吹在脸上,鸟叫虫鸣汇成一首悦耳的变奏曲。 怎是惬意两个字可以形容的?顿时,怪物带来的阴鸷感也消散了不少。 [14:有一只蝴蝶在你后面。] 赏南猛地捏住刹车,他猛然回头,那只巴掌大的蓝色蝴蝶正在他已经驶过的路面上空慢悠悠往前飞着。 四周都是暗色的,只有它是梦幻般的蓝色,柔软的翅膀上下扇动,漂亮得能让人主动走近它。 而它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14:你身上有蝙蝠的味道,快跑!它是想咬你!] 146. 蝶变 蝴蝶印记 蝴蝶自暗处而来,所经之处它是唯一带有色彩的事物——赏南眼中只有它了。 看见它缓缓扇动的柔软双翅,看着逐步拉近的距离,它置于黑色胸腹部分两边自然环抱的三足闲散地垂着,但纤长的口器却直至赏南所在的方向。 赏南的瞳孔缓慢地放大,他压下呼吸,移动不了半分,他不觉得自己是被这只美丽到诡异的蝴蝶震撼住而无法挪动,这只蝴蝶自有无法说清的力量使他只能静待死亡。 翅膀的蓝在黯淡的天光底下像一块发着蓝光的绸布,它改变了方向,坠落停驻在了赏南的手背上面。 赏南低下头,发现蝴蝶停在了自己的伤处,它的三足使它可以稳稳当当地保持平衡,它看着细软的口器却轻而易举地插//入到自己那片已经红肿得发亮的伤口内部。 那瞬间,赏南甚至听见了响亮而又清晰地一声“啵”。 被脓液撑得鼓起来的皮肤迅速被口器吸得瘪了下去,蝴蝶离开得姿态餍足优雅,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赏南盯着自己那块已经不再红肿的手背,久久回不过神。 卫杰和翟青明都下山一会儿了才发现赏南没跟上来,又掉头回来,看见赏南掌着自行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另外一只却站在地面,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魂魄都被这山野给吸走了。 “喂!你想什么呢?”卫杰蹬得气喘吁吁,“我们还以为你迷路了。” 看见卫杰老实憨厚的脸上全是关切,赏南回过神,他摇摇头说:“没,看见一只颜色特别漂亮的蝴蝶。” “蝴蝶啊,”卫杰四处看看,“哪儿呢?” “飞走了。”赏南随便指了一个方向。 翟青明捏住刹车,“芸城的蝴蝶确实多,但这个时候你看见的多半是蛾子吧,蝴蝶一般都在白天出没。” 翟青渔是蛾子吗?14说是蝴蝶。 [14:是蝴蝶。] “不过也有可能是蝴蝶,”翟青明见赏南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以为对方是失望,忙道,“现在还没完全天黑,蝴蝶应该正在回家的路上,正好被你赶上了。” “快走吧,张妈妈让我们回去吃晚饭,我哥也在。” 想起翟青渔那张苍白瑰丽的脸,赏南坐上车座,“走吧。” 车轮碾过路面飒飒声,远处旷野之间林立的十几栋别墅灯火通明,每一栋房子里都像居住有一只老妖怪。 三道车影前后拐过弯道,风将他们额前的发、左右的衣摆吹得扬起来,像永不停歇的风帆,也像正在飞行的巨大的白蝴蝶翅膀。 . “我们回来了!!!”翟青明对着屋子里大喊了一声,带着身后的赏南和卫杰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之后才跑进屋换鞋。 他们的推搡打闹嬉笑在看见坐在客厅里的青年的时候,尽数收敛,三个人都缩着脖子。 “哥。” 赏南和卫杰也跟着叫了一声“哥。” 三个人齐刷刷蹲下来换了鞋,把鞋子规规矩矩地摆进鞋柜,又去洗了手。 翟青渔扫了一眼三只小鹌鹑,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咔嚓。”他用剪刀剪掉了手中花枝过长的那一截,剃掉了枝干上坚硬的刺,不紧不慢地将花放进了白瓷花瓶中。 赏南最先从洗手间出来,翟青明和卫杰闹着要上厕所,上大号,只得他先出来。 站在四通八达的楼梯口,赏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餐桌上空空如也,显然是还没到开饭的时候。 “小明的同学?过来坐吧。” 翟青渔的声音意外的空灵,像从山间缓缓而至,又像从山花满地的谷底而来,带着沁人心脾的温柔和包容,但也听不出什么亲近之意。 赏南想到对方的身份,那只颜色鲜艳的蝴蝶,是一种艳而不妖的蓝色,与眼前的翟青渔联系到一起,居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慢慢走过去,找了个距离翟青渔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不远处的阿姨立刻就端着一杯茶过来放下,赏南小声说了谢谢,阿姨身形离开后,他抬眼便对上了翟青渔的目光。 翟青渔眼神落在赏南的手背上,“你受伤了?” “哦哦这……这好像是因为刚刚在山洞里的时候,被蝙蝠给挂到了。”不知怎的,面对翟青渔的眼神,赏南会紧张,不受控制地紧张。 “小明性子活泼,喜欢去那些奇怪又危险的地方,如果实在是危险的话,你和你的伙伴可以拒绝他,”翟青渔垂下眼,他如蝴蝶翅膀一般温柔垂下的睫毛无声诉说着他的温柔,“那些蝙蝠常年居于山洞,都是有毒的,等吃完饭,你去找张妈,让她给你做一下简单的处理。” “知道了,谢谢青渔哥。”赏南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翟青渔听见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叫翟青渔什么,之前叫那声哥的时候,他的声音就特别小,他跟翟青渔压根不认识,叫哥未免有点太亲昵了,所以想了想,还是青渔哥比较合适。 却没想到,翟青渔听见后,很长时间没说话。 翟青渔上身缓缓舒展开,他靠在椅背上,手肘找到轮椅的扶手搭了上去,“你叫什么名字?” “赏南,南方的南。”赏南坐得规规矩矩。 “很好听的名字。”翟青渔笑起来,“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不必紧张,你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小明在一起,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好的。” 说完寥寥几句话之后,翟青渔拾起茶几上的剪刀,正拿起来,张妈从厨房走出来,“小鱼,吃饭了……小明和小杰呢?” 张妈叫家里每个人都是以“小”字开头,被叫的人的名字最后一个字结尾。 翟青渔再次放下剪刀,“他们在洗手间。” “真是…..你们俩先吃吧,不然等会菜凉了,我去叫叫他们。”张妈风风火火的,俨然是这家里的大家长。 赏南还没站起来,只见翟青渔雪白的手指搭在了轮椅扶手的下方,按响了一个按钮,估计是刹车的按钮。 翟青渔的轮椅慢慢地移动了起来,轮椅的两个轮椅往后推着,让出空间方便掉头往前走,轮椅一停一走时,他身体会跟着出现轻微的晃动,他脸上的神色坦然。 直到轮椅有一颗亮着绿灯的按钮突然变成了红色,并且滴滴滴地开始报警。 青年低下头看了看左右轮子底下,右轮卡进了一页书,一本杂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的钢架上掉了下来,翻开了几页,轮胎给它绞了进去。 翟青渔弯下腰,他的腿似乎半分都无法挪动,额前的发落下来,手臂艰难地伸手去够被轮胎卡得死死的那几页报纸,手指抓住的那部分被撕下来,但其余的部分始终牢牢地卡在其中。 赏南看见那只手臂有短暂的泄气和脱力,但很快,翟青渔又以一种非常吃力和艰难的姿势用手指去够,他另外一只手抓紧了另外一边的轮椅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这一次,翟青渔只揪下来几点碎纸屑。 翟青渔终于放弃了,他直起腰,鼻尖冒出点点汗渍,他对赏南舒朗一笑,“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我帮你。”赏南看着有些心酸,他站起来,绕过茶几,在轮椅后边蹲下来。 他感受到翟青渔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头顶上方盘旋,打量的,些微审视的,也有之前没有的善意。 被卡住的几页纸而已,对身体健全的人来说就是十几秒钟就能解决的事情,可在翟青渔的手里却显得那样艰辛。 “好了,应该可以动了。”赏南把地上的垃圾都捧起来揉成纸团,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站起来,呼出一口气,“你试试。” 红色灯熄灭,绿色灯重新亮起,轮椅又可以正常使用了。 “谢谢。”翟青渔笑着对赏南说道。 看着翟青渔操作着轮椅驶向客厅的背影,赏南再次想到了之前在路上遇见的那只蝴蝶,如14所说,蝴蝶是一只温柔得令人心疼的怪物,虽然他可以操纵幻化无数蝴蝶替代他走出这栋房子,就如同他身下的这轮椅一样,坐着轮椅,他也可以在家中来去自如。 可到底,不是一个健全的人,他应该也想靠自己的双腿走走停停吧。 - 用晚餐期间,大部分时候都是翟青明和卫杰在说话,翟青明说的话基本都是在讨赏南的好,逗赏南一笑,卫杰则是谁抛出的话题都接。 而翟青渔,他几乎不开口说话,静静地坐在最头上的位置吃饭夹菜。 “哥,你知道吗?”翟青明终于想起来和自己哥哥说说话,“我们下午去我和你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溶洞了,里边比小时候更大了,我们还在洞门口看见了好多死蝙蝠,进去的时候都没有。”翟青明平时说话拽拽的,但是在他哥面前,他的神态语气自然而然地就转换成了小孩子的神态语气。 两个人的感情很好,翟青明说话的时候,翟青渔给他盘子里夹了菜。 顺便,也给赏南夹了。 “那些蝙蝠不干净,以后别去了。”翟青渔说道。 翟青明不依,“我们闪得快,区区蝙蝠……” “你朋友受伤了,你不知道?”翟青渔反问翟青明的时候,脸上没有明显的笑意。 翟青明的表情顿时就僵滞了,不仅是因为翟青渔的质问,还有最主要的一句“你朋友受伤了”,他立马扭头盯着卫杰,“你受伤了?” 卫杰使劲甩着头,“我没有我没有。” 那受伤的人就是赏南了。 赏南把手背亮出来,“在洞里的时候不小心被蝙蝠挂到了,现在……好像已经好了。”全是那只蝴蝶的功劳,如果没有那只蝴蝶的出现,他这只手估计早就肿得不能看了。 但翟青明不知道那些,翟青明只知道赏南受伤了,他震惊又气愤又心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都过了这么久了!你知不知道那些蝙蝠的毒性特别大,要是发炎感染,说不定还要截肢,我怎么也没发现……” 他的紧张和气愤来得正常但过于激动,满餐桌的人都停下吃饭的动作,看向翟青明。 其中,翟青渔的眼神是完全的了然。 他弟弟喜欢赏南。 但后者对他的弟弟的情感肯定一无所知。 赏南:“吃饭之前,青渔哥已经让张妈妈给我消毒上药了。” 翟青明满肚子的担忧这才散去不少,他重新坐下来,“哦,我就是怕你受伤回头找我索赔而已。” 卫杰没想那么多,翟青明给的理由令他十分信服,“不是吧翟青明,我们是那样的人吗?” “赏南不是,你说不定。” “我去!”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赏南只感觉饿极了,比平时都要感到饥饿,吃了三大碗米饭,菜更是不知道吃了多少,总之,带辣味的红烧肉有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斗完嘴,翟青明说:“那今晚我们就好好休息,你们白天本来就赶了很长时间的路,明天我带你们去芸城的美雅山。”他也是考虑到赏南受了伤,需要好好休息。 翟青明的提议,赏南和卫杰都无异议。 - 别墅区晚上静谧非常,尤其是到了深夜,除了此起彼伏的虫鸣,就是忽大忽小的风声,风自山间或旷野来,时而如长笛,时而如手风琴。 赏南因为半夜认床睡不着,到洗手间上完厕所洗手时,睡衣衣领下垂,他看见了自己脖子上出现的一块疤痕,之前并没有。 疤痕大概在锁骨起头的位置,颜色非常浅,边缘的纹路是清晰的,中间却模糊,那些重一些的痕迹整体看上来像牙印,再抽象一些的话,像蝴蝶的形状,尤其像下午那只蝴蝶的轮廓。 “翟青渔,咬出来的?” [14:……它可能是有毒的蝴蝶。] 其实系统大概地知道内情,宿主之前完成的任务世界过程都是被封存了的,只有待任务结束后才有资格浏览,这牙印,在纸活世界出现过,怪物之间似乎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但这不在它可以提供给宿主的资料范围之内。 反正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赏南把衣领拉上去,“不会死就行。”他擦干手上的水,重新回到床上,努力睡觉。 睡着以后,睡觉就不再是难题,起床成为第二大难题。 天都还没亮,像藏青色的毛玻璃罩在头顶。 翟青明冲到赏南的房间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床上那高高鼓起来跟一坟包的被窝,他跑过去一把拽开被子,“蒙头睡不好。” 赏南完全没醒,神情迷蒙,头发乱糟糟的散在枕头上,额前只剩下了几缕,哪怕躺着,哪怕睡了一夜,他的脸都没有丝毫的肿胀,甚至无端比白日多了一□□惑。 男生纤细的手指从翟青明的手中夺过被子,“先去叫卫杰。”说完,赏南又用被子盖住头。 翟青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把被子拽开,“我是去叫了卫杰才来叫你的。” 赏南这才慢悠悠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天花板,“那我马上起来。” “那行,快点啊,我让人去做早餐了,吃完早餐我们就出发,不然怕是赶不回来。”翟青明离开赏南房间的时候,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床上的人,直到看见赏南坐起来,他才放心地带上门下楼去了。 刷牙时,赏南扒开衣领看了看,那印记还在,并且褪去了粉,多了点蓝。 那就不用再疑惑了,就是因为蝴蝶才会出现这样的疤痕,并且疤痕的纹路比昨天晚上看见的清晰了不少,没那么抽象了。 穿t恤的话,会被看见,赏南穿了件短袖衬衫,把领子扣到最上面,就完全看不见疤痕的存在,也不会太热。 . “总算下楼了你,”翟青明和卫杰已经坐在餐桌边上吃起了早餐,阿姨做的是面条和煎饼,食物扎实得能吃饱六个大男人,“这个煎饼不错,你尝尝,阿姨是我们本地的大厨,我妈特意给我哥请来的,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赏南在餐桌跟前坐下,看了眼周围,“你哥没下来?” “还早呢,他一般点起床吧,现在才五点不到。”翟青明说。 好早啊……难怪赏南觉得自己没睡醒。 但早餐的味道实在是好,在没醒的状态下,赏南还吃了两个包着肉的大煎饼。 快吃完时,外头有车开进来,车灯打进来。 翟青明先管家一步跑过去开门,外面的人抱着一只很大标本盒,脑袋从盒子最上方露出来,昂着下巴,艰难说:“二少,这是大少买的蝴蝶标本,一完工我就给送过来了。” “我哥他还没起床,你找个地儿放着吧,等会我让人跟他说一声。”翟青明让开一条道,那个直径超过一米的标本盒出现在赏南视线当中。 是一只和昨天那蝴蝶一模一样的蝴蝶,标本盒直径够大,里面也装了不止一只蝴蝶,而是三四只大的,其余都是不足拳头大的,而其中体型最大的蓝蝴蝶,比昨天见到的那一只蝴蝶最少也超过一倍。 标本栩栩如生,工艺精细,所以才能将蝴蝶的标本做得活灵活现,没有丝毫损伤,甚至连蝴蝶本身梦幻如宝石的蓝都保存得十分完好,没有在烘干烤制的过程中流失分毫。 赏南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工作人员的步伐,直到标本被放在角落某处,被花瓶遮挡,他才收回视线。 翟青明正好看见他一直在看那标本,“你也喜欢蝴蝶标本?” “也?”赏南疑惑道。 “嗯,这蝴蝶标本是我哥订的,”翟青明坐下后继续往嘴里塞早餐,“他从出车祸醒了以后就特别喜欢收集蝴蝶标本,所有的蝴蝶标本都放在他自己的书房里面,我之前进去参观过一次,大部分都是这种蓝色蝴蝶,好像叫什么什么天堂什么蝶,国内其他地界根本就没有,就算是咱们芸城,也很少碰到,不知道我哥哪儿弄来的……” “可能是人工繁殖的吧,也有可能是塑料的。”翟青明展开了他的想象。 赏南听完后说:“我只是觉得挺好看的。” “我不是很喜欢蝴蝶,”卫杰在一旁说道,“我觉得蝴蝶长得特恐怖,那眼睛快比脑袋大了,滴溜溜转,那触角跟锄头一样,还有那几只脚,镰刀一样抱着,如果放大一百倍,我能被吓掉魂!” “那是你,我哥可喜欢了。”翟青明说。 “我吃好了。”赏南放下筷子,想道,翟青渔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是蝴蝶,所以才会喜欢蝴蝶标本吧。 “我马上也好了!” “准备出发!” - 美雅山比起翟家所在的别墅区所在的山野可要高耸险峻多了,缕缕白雾盘绕在半山腰,山路陡峭绵延,但路上的游客却十分多。 他们驱车到美雅山下时,看着恢弘宽阔的大门,水泥台阶只有不到二十阶,剩下的就全是山路。 门口有售卖拐杖和防晒外套以及售卖各色快餐零食的小摊贩,拥挤的游客让三人挤了快二十分钟才进门。 进门之后便好多了,因为美雅山山路分为五条,每条道路的陡峭程度都不同。 看着不少年轻人选了最陡峭的那一条路,翟青明拉着两个小伙伴选了个次的,“我们主要是看路上的风景,爬山是其次,没必要虐待自己,这条路上的风景最好,还能看见对面的瀑布。” 日光逐渐明亮起来,空气的温度也缓慢升高。 卫杰背着登山包,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这还不算陡?那什么算陡?!”吃过的最大苦是学习的苦,但没想到身体上受罪,也很苦。 赏南脸色潮红,喝了一大口水,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已经拉开很远距离的大门,风从山谷中吹拂而来,满身的躁意被吹散了大半。 他往下去看卫杰,“到山顶后应该还会冷。” 卫杰喊话道:“累死我算了!” 这条路上的游客不算特别多,但也有不少同路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还算过得快。 终于到了一处空旷地,草坪与巨大的岩石,在路上没有碰见的人原来都在这块地上躺着晒太阳,躺了一大片。 卫杰找一个挑担子的光膀子男人买了几包泡面,掰了面饼干吃,顺便丢给赏南一包,翟青明一包,“这一趟我要瘦十斤。”他腿肚子都打颤了。 赏南呼吸还算稳当,只是稍微有些累,他一路都在想着翟青渔的事情。 他来这里的主要任务不是旅游,这么玩下去的话,完成任务遥遥无期。 如果到时候暑假结束,离开了芸城,他和翟青渔还是现在这种连话都说不上的关系,那就不太秒了。 吹着带着凉意的风,赏南一口一口嚼着又硬又干的面饼,翟青明从一旁看着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赏南和班里那些看见自己有钱就冲上来和自己结交的同学完全不一样,他对自己一点都不热情,永远都保持在朋友的距离。 “走吧,我们继续,估计再有三个小时,我们就登道。 卫杰顿时满脸都写着绝望二字,“啊?不是吧?还要三个小时?翟青明你杀了我吧!” 卫杰的惨叫和嘀嘀咕咕一直持续到了两个小时以后,他本来就壮实,身上肉多,喘气如牛,手脚并用地在山路上爬,碰见平底就躺着休息。 翟青明跟随的是赏南的步伐,赏南步伐稳健,看着明明是身体最差的,可体力居然是他们之中的最好。翟青明感到意外的同时的时候,也对赏南更加好奇了,喜欢一个人的伊始就是好奇,他已经很喜欢赏南了。 快登顶时,赏南迎来路程上最陡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坡度极大的陡坡,底下都是碎石,再往下是草坪,如果不慎摔下去,不会严重到危及生命,可摔个骨折完全没问题。 “赏南,你慢点啊!”翟青明在距离赏南二十米不到的地方大声喊道,山谷里响起他一声接着一声的回音。 赏南回头看了一眼翟青明所在的位置,笑了笑,”好,我……”他话都还没说完,脚下踩的石块一松,他整具身体都朝左倒去,左边是无垠的空旷。 翟青明的眼瞳瞬间睁大,他丢下书包,喊得声嘶力竭,“赏南!” 赏南重重地摔在碎石上,摔下去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周遭的惊呼声,还有翟青明和卫杰的喊叫,碎石隔着衣服扎在身上都生痛,手臂、膝盖、脸……一定都被擦伤得不能看了,火烧火燎地疼痛在他停止滚动后,席卷全身。 他眼皮缓缓耷拉下去,天穹只剩一条缝隙的时候,他看见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那只蝴蝶绕回来停在自己的鼻尖上,翅膀扇动了几下。 之后,他便失去意识了。 . 醒来时,天都快黑了,卫杰蜷缩在自己房间的沙发里边睡着了,还穿着早上的衣服,全是泥巴草屑,估计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房门虚掩,赏南微微侧头。 外面是翟青明在向翟青渔道歉。 翟青明:“哥,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我只是想和朋友一起玩儿,赏南受伤了我也很难过。” 翟青渔的语调淡淡的,听不出平时的温柔,“幸好只是擦伤,如果伤得重,我们怎么和他父母交代?芸城的景区那么多,挑几个安全的玩,很难?” 那样温柔的人,教训起人来,却也丝毫不含糊呢,赏南想道。 “暑假还很长,赏南先留在家里养伤,你带卫杰出去转转,别再乱跑,”翟青渔坐着轮椅的身影背对着赏南的目光,他本来脊背笔直,在说完前面那句话后忽然弯了一点,连语气都变得无奈,“小明,我现在这幅样子,翟家以后势必由你继承,我希望你能快点长大……” “哥!”翟青明梗着脖子,“我不要继承公司,本来爸妈一开始就是定你为继承人的,你只是不能走,又不是死了,怎么就不能当继承人了?” 翟青渔没再出声,翟青明见翟青渔面色不虞,也后悔自己的冲动,低下头,丧丧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那这段时间我就带卫杰在芸城逛逛,赏南就留在家里养伤。” 翟青渔不再多话,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那个,”翟青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局促道,“赏南他和别人不一样,你帮我好好照顾他哈。” 翟青渔冷白的眼皮抬起来,他如果看不出自己弟弟那点心思那他就是白活了,他笑了笑,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好的,我会帮你好好照顾他。” 听及此,翟青明才松了口气。 147. 蝶变 他会无数次死去 家里多一个人和多两个人多三个人没有什么区别,翟青渔所说的照顾也不过只是让家里的佣人对受伤的赏南多上一些心,他自己都是一个残废,能照顾得了谁? 翟青明听见屋子里卫杰的声音,应该是赏南醒了,他忙绕过坐着轮椅的翟青渔,推门进了赏南的房间。 翟青渔操作着轮椅,很快离开了走廊。 “我靠你今天吓死我了!”翟青明以一副很夸张的担忧表情冲进来,走到床边,“医生说身上好些擦伤,有些擦伤还挺严重,能沾水,但沾水之后要擦干,不过这几天肯定是不能出门了,芸城的太阳特别毒,晒一天就能给你晒感染化脓。” 卫杰坐在沙发上,揉了几把乱糟糟的头发,“我也吓死了,那么陡的坡,滚下去半条命估计都没了,幸好没骨折,不然不得小半年才能养好。” 赏南全身酸痛,虽然没骨折,但动动手指时,整条手臂都被牵扯得胀痛难忍,估计是碰撞到了,虽然没有很严重的问题,但淤青红肿这些肯定少不了。 “我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这几天你们就自己出去玩儿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起来格外脆弱。 翟青明点了点头,“我和我哥聊过了,他也是这么想的,你在家养伤,我带卫杰在芸城转转。” 卫杰对赏南好不容易能出来玩儿却因为受伤最后又只能被关在家里而深感痛心,“看见好吃的好玩儿我给你买,你付钱就行了。” 赏南笑着说了个“滚”。 怕赏南觉得无聊,翟青明还说:“你要是嫌呆在家没事儿做,可以在房子里四处转转,我们家有很大的书房,放标本的房间,电影放映室,棋牌室,打发时间够够的,下午凉快点儿你就找个阿姨陪你在路上转转,我和卫杰肯定每天都回来得晚。” “谢谢你,青明。”赏南正经道。 翟青明的脸顿时“轰”一下子就红了,他磕磕巴巴道:“害,这……这算什么,地主之谊嘛。” 笨拙的掩饰在赏南眼中不堪一击,但赏南只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聊起了别的,他对翟青明没感觉,这点他很清楚,一开始没感觉,以后也不会感觉,感觉不是种子,是怎么浇水施肥都培养不出来的一种东西。 . 翌日再醒过来时,赏南身上的酸痛感已经淡去了很多,他一个人给自己上不了药,只得在管家的帮助,涂上了药膏,抹上了药油,穿上衣服后,浑身都是一股草药味道,不难闻,但很冲,冲得赏南眼泪都滑下来一道。 他抬手抹掉,听见管家的哈哈大笑,管家说:“芸城植被丰富,医院喜欢就地取材自己研究药物,便宜又好用,就是味道不太容易让外面的人接受。” “需要我扶你吗?该吃早餐了。” 赏南自己使了下劲,仰头对管家说:”还行,我自己应该可以,您先下去吧,我马上就下来。” 房子里有为翟青渔专门装进来的电梯,连按键都是按照翟青渔坐在轮椅上伸手的高度而设计的,所以赏南不用走楼梯,他直接坐电梯下去了。 翟青明和卫杰一大早就出发了,出发的时候天还是没亮,翟青明走的时候还悄悄推开赏南的房间门偷偷看了几眼,看见赏南还睡着,他又轻轻带上门。 现在,天光已大亮,餐厅里只有赏南和翟青渔两人,两个人的早餐分开,翟青渔不用忌口,赏南需要,所以赏南的食物更加清淡。 馄饨里面甚至连葱花和辣椒油都没有,清汤寡水的能看见碗底的花纹。 赏南吃了一个,味道很好! 调羹偶尔会碰在瓷碗的壁面,发出低而脆的一声响,除自身以外的咀嚼吞咽声也异常清晰。 阳光很快把一楼全部照亮,翟青渔吃得很少,每样食物几乎只伸一次筷子,和旁边的男生对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没吃。 看着旁边富有朝气的面孔,虽然脸蛋上好几片鲜红的擦伤,但都已结痂,而且看起来更加鲜活,受伤后还能活蹦乱跳是年轻人的专属。 已经很久没人和他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这样吃一顿早餐了。 小明九成时间都在外面上学,剩下的一成要分一半给亲戚朋友,再剩下的他会来这里陪自己短住几天,但小明喜欢赖床,面对自己时也始终拘谨局促,总归还是都吃得食不知味。 “不够就找厨房再要。”见赏南面前的食物已经一样一样地清空,翟青渔出声道。 赏南没忍住打了个低低的饱嗝,“我饱了。” 翟青渔问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如果无事可做的话,一天的时间会变得很漫长。 “我带了课本,可以看看书,其他的还没想到。”赏南答道。 虽然翟青明昨天晚上说他可以在房子里四处转悠四处玩,但这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他只是客人,还是待在自己房间算了。 翟青渔对他的回答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他点点头,“好。” 他轮椅已经慢慢动了起来,他不用低头,手指就能知道哪个功能的按键在哪个位置,轮椅移动无声,翟青渔又对赏南说道:“我接下来会在标本室,如果你有事的话,就找管家和张妈,如果他们都没在,你再来找我。” 赏南点点头:“我知道了。” 翟青渔对他并不热络,寥寥几句话,可倒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赏南能感觉到对方的温柔周到,但他和翟青渔现在,不熟。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赏南一直在房间看书,他这个世界的专业居然是园艺设计,不了解的专业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阿姨进来送了几次果汁蔬菜汁,赏南喝得一直上厕所。 怕阿姨还继续送,赏南借口下楼走走。 一楼的客厅已经可以算作是一个大型的展览室,面积宽阔,家具却不多,四面落地窗令它空间感十足,外面的绿意盎然可以尽收眼底,赏南蹲在小门边上拎起水壶给一丛芍药浇了水,芍药的叶子已经被热蔫了,藏在叶子底下的花苞也蔫了。 赏南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想起来刚刚翟青渔说的如果有事可以去找他。 没事能找吗? 如果不能使关系变得亲密的话,那自己的伤岂不是白受了? 打定主意后,赏南站起来,一转身,对上阿姨满脸的灿烂笑容。 阿姨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不知名深棕色液体,赏南有苦难言,“阿姨,喝不下了。” “不不不,”阿姨赶忙说,“这不是饮料,这是药。” 听见是药,赏南心里好接受多了,他说了声谢谢,把杯子握在手里,尝了一口,不烫,他仰头一饮而尽。 中药的味道,又苦又难闻。 阿姨拿着杯子走后,赏南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的决定,叫住对方,“阿姨,标本室在哪里?” 阿姨指了一楼角落的一扇门,“是那个房间。” “好,谢谢阿姨。” 那扇门是虚掩的,留有一线空隙,赏南敲了敲门,听见一声低低的“进来。” 他才推开了门。 房间的门虽然处于一楼不起眼的角落,可内里却别有洞天,赏南光是站在门口,都被它的宽敞给震撼到了,感觉……比外面的客厅和餐厅加起来都要大。 它也拥有着落地窗,一整面,靠着窗户的两边是黑色柜子,高度快要顶到天花板了,柜子没有挡板,所以上面的摆放的东西一览无余:全是蝴蝶标本。 标本室内其他的地方,也都是和标本有关的东西,柜子,工作台,烘干箱……昨天天不亮送进来的标本盒就立在翟青渔的脚边。 这些蝴蝶各色的都有,栩栩如生,和翟青明告诉自己的一样,蓝色蝴蝶标本的数量最多,是同个品种,可每只都不一样,色块大小,翅膀展开直径,整体大小…… “有什么事吗?”翟青渔摘下手套,从工作台面前转过来,他在标本室呆了一上午,脸上居然丝毫不显疲态。 “没有事,”赏南不知道能不能走进去,在没有获得翟青渔同意之前,他只站在门口,紧张不已,“我看书看得有点累,下来转转,想看看看标本室。” 翟青渔笑开,“你不要太紧张,我只做蝴蝶标本,不会把你做成标本。” “……”赏南倒没有担心过翟青渔会把自己的做成标本。 “进来吧,记得把门带上。”翟青渔说着,将轮椅又重新转了回去。 赏南轻轻走进房间,关上门,他注意力慢慢就被柜子上这些蝴蝶标本吸引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蝴蝶,哪怕是路灯底下的蛾子。 各种颜色的,各种大小的,它们身体被固定住,看起来却美丽鲜活得好像依然活着,它们整齐地被陈列在柜子上,仿佛世界上最漂亮的蝴蝶都被聚集在这里了。 而那些蓝色蝴蝶,则都被陈列在单独一边,它们占据了三个接近四个柜子,统一的梦幻的蓝,看久了会产生失魂落魄的错觉。 “你对蝴蝶标本很感兴趣?”翟青渔的声音在工作台那边淡淡地响起。 “我觉得很漂亮,听说过和它有关的成语的典故,也看过和它有关的爱情悲剧。”赏南逐字逐句说道,毕竟眼前的人就是一只蝴蝶,还是得多说点好听的话。 翟青渔手中的镊子放下了,他从盒子里捏了几根大头针,“蝴蝶就是悲剧本身,就和知了一样,生命可以短到只有几天,死了生,生了死。” 他是在说蝴蝶还是在说他自己,赏南心想道。 “生命重要不在长度,它们生来就比许多动物绚丽多彩,我觉得这就足够了。”赏南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每一种生物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对这个世界而言,哪怕只有短短几天,也有它不可被替代的意义。 翟青渔在赏南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又重新低头将大头针一枚一枚按进已经处理到一半的已经死亡的蝴蝶翅膀的上面。 “有喜欢的标本吗?如果有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他说。 赏南毫不犹豫地指着一个蓝蝴蝶的标本,“我想要这个蓝色的蝴蝶,好好看啊。” 翟青渔没有立即同意,他笑了两声,“你倒是会挑。” 赏南挑中的那个蓝蝴蝶标本并不是最大的,也没有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只要是蓝蝴蝶就行,他不会再去挑剔对方的品级高低。 他把标本小心翼翼地从柜子上取下来,盒子很重,蝴蝶本身可能还没有这盒子的一边木框重。 “青明说这种蝴蝶只在芸城有,但也不多,青渔哥,你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样的蝴蝶?”赏南懵懂地问道,也是他真的感到疑惑的地方。 翟青渔:“只要愿意花心思花钱,没有什么找不到的。” [14:检索到了,这些蝴蝶都是翟青渔。] [14:准确来说,这些都是翟青渔的分//身,它们目前的状态是已经死亡。至于为什么会死亡,这也是受翟青渔心情的影响,他是残疾,每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绝望的时候,蝴蝶就会自杀。] 赏南错愕地抬头去看这满柜子的蓝色蝴蝶,此时再看,他的心情已经跟刚刚不一样了,他没有感到毛骨悚然,更多的是一种悲凉。 这么多蓝色蝴蝶,它们都是翟青渔。 有这么多次都想死掉吗?翟青渔…… “对了,之后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来帮我做标本,打下手,”翟青渔放下挽起来的衣袖,“我给你工钱。” 工钱?还有工钱?赏南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多少?” 翟青渔笑笑,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五百一天。” 赏南:“成交!”在这个世界里,他不是有钱人,五百一天,一个月的工资就能赶得上他爸了。 得到了蝴蝶标本,得到了新的任务信息,得到了一份薪水客观的兼职,赏南抱着标本高高兴兴地离开,连身上的伤都觉得没那么痛了。 随着身后的门被带上,发出咔哒一声,翟青渔脸上的笑缓缓消失,他侧头抬眼去看对面被阳光照成了金色的山野,同样被日光照耀的侧脸温柔得像是快要融化掉。 他眼底泛起无法言说的忧伤,收回视线时,轮椅的椅背已经被巨大的蓝色翅膀占据,翅膀最上缘微微超过翟青渔头顶,下端尾翅柔软地逶迤在地面。 它比标本室任意一只标本蝴蝶都要美丽,昳丽梦幻的蓝,绕着大块的蓝,边缘是如丝绒质地的黑色,如此简单的两种颜色,却构造出如此华丽的羽翅。 只是……它受伤了。 它翅膀是残缺的,边缘线条不流畅,坑坑洼洼,尾翅的右边甚至缺掉了巴掌那么大的一部分,它轻轻扇动了一下。 残缺的翅膀也不影响它飞行,只是它不想再飞了。 - 翟青明和卫杰今天回来得尤其早,天刚擦黑,两个人的车就驶进了院子。 正好赶上饭点。 翟青明丢着车钥匙在卫杰的后面慢悠悠走进家里,卫杰拎着两个袋子兴高采烈地先跑进来,“赏南,卫杰带我去吃了这里的特色小吃,我觉得野菜饭团最好吃,我给你带了两个!!!!你吃了一定会叫我爸爸!!!” 那饭团不知道多大,放在桌子上,沉甸甸地一声“砰”,赏南无言半晌,说道:“你这不是饭团是药吧,吃了会叫你爸爸……” “切,是真的好吃我才带给你的,放微波炉叮两分钟就能吃了,”卫杰摆摆手,“算了,我去给你叮,正好吃晚饭,这就是你的主食。” 卫杰去厨房后,翟青明在赏南对面坐下,环视了一圈儿,“我哥呢?” “他刚从标本室出来,去洗手了。”赏南看了眼洗手间,那里头的灯亮着,汨汨水声还没停。 翟青明不知道该不该叹气,他伏在桌子上,“如果能把我的腿给我哥就好了,我看不得我哥这么消沉……赏南,你知道我哥以前是个多优秀的人吗?他小学就一直在跳级,在参加竞赛,不管是什么竞赛,他都能拿第一,我爸妈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但读初二的时候,就在学校门口,一个磕多了的富二代开着跑车一路冲过来,那时候还没放学,学校门口本来没什么人,但我哥那天要去参加一场数学竞赛,他被撞倒了,医院差点连他的人都没救活,保住命已经是尽力了,不管多少钱,我哥的腿也不会再好了。” “后来我爸妈把那富二代送进了牢里吃牢饭,他的父母本和我们在生意上有一些往来,也因为这件事反目成仇了。” “自那时候起,我哥就不再去学校了,爸妈买了这里的房子送他来养病,他在这里一养就是十年。” 赏南听得心头发堵,“他中间没出去过吗?” 翟青明摇摇头,“没有,我哥从那时候起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不知道他还能跑还能跳那时候有多阳光开朗,虽然你和卫杰现在看他很温柔,可我总觉得我和我哥之间有了抹除不掉的隔阂的距离。” “所以只要我哥能好起来,让我给他什么我都愿意。”翟青明红着眼睛说道。 赏南没有说话。 “好了,聊点别的吧,你今天在家过得怎么样?”翟青明抽了两张纸巾抹了把脸,问道。 赏南说:“挺好的,比昨天好多了,我还去你哥的标本室逛了逛,你哥让我给他打下手,每天给我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翟青明声音突然拔高。 赏南以为翟青明是嫌翟青渔给自己太多了,“多了吗?” “你是病人,还给他打下手,打下手还只给五百?!”翟青明原来是嫌给少了。 “……我觉得已经很多了。” 翟青明,“在我家工作的人的薪水都很高的好不好。” “算了,你们吃饭吧,”翟青明只敢在背后质疑翟青渔的绝对,他不喜欢和翟青渔面对面说话,哪怕翟青渔是坐在轮椅上,都能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我和卫杰在外面吃过了,我们上楼洗个澡,打游戏去,你等会也可以来。” 翟青明跑上楼后,洗手间的水声停了,翟青渔坐着轮椅慢慢出现在赏南的视野当中。 他一出来,厨房就开始陆陆续续上菜。 还在滋滋作响的五花肉粉丝煲,爆炒脆嫩的嫩芦笋,撒了一层酸辣椒的鸡蛋羹,鲫鱼冬瓜汤炖得奶白鲜香,还有另外几个热气腾腾的荤素菜,看着令人食欲大开。 任务不任务什么的,这样的伙食,任务重一点都没关系。 赏南的胃口和早上一样好,卫杰还把他带回来的两个野菜饭团拿来了,一个给赏南,一个给了翟青渔。 饭团差点把两个人的碗都压翻了,大得有些离谱。 翟青渔温和地笑起来,“谢谢小杰。” 翟青渔根本就不爱吃人类的饭,这点,赏南在早上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么大一个饭团,他能三分之一就算非常给面子了。 果然,他又只吃了一口。 哪怕是赏南这种年轻健康的人的胃口,也只把饭团吃了一半。 可能只有卫杰,才能一口气吃两个这么大的饭团吧,还以为所有人都能一口气吃两个。 吃得半饱时,赏南喝着汤,“青渔哥,我明天几点上班?” “上班?”翟青渔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自己白天说过的话,他想了想,“下午四点吧,六点应该就能下班。” 翟青渔似乎很给赏南面子,比给卫杰的要多,那饭团他吃了一口就放到一边,但赏南给的话题,他都会顺着说两句。 “拿了工资,准备做什么?”翟青渔问道。 “买书,再给爸妈买礼物,剩下的攒起来。”但攒起来做什么…..赏南就不太清楚了,在任务世界,他没有特别明显的实感,可他却异常惧怕突然死亡,突然死亡的话,他的任务就会失败,他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会真的死亡。 “嗯,”翟青渔没对赏南的想法做什么评价,“走的时候,我会给你适当的奖金。” “谢谢青渔哥!”听见奖金两个字,赏南的眼睛顿时都亮了,“那到时候我也给青渔哥送一份礼物,算是谢谢你给我工作。” 他的朝气,他的年轻,都不像这山野里的人,也不像山野里的动植物。 一定要联想的话,赏南更像城市叮叮当当的地铁,绚丽多彩的霓虹灯,街头五音不全却新鲜刺激富有节奏的乐队音乐。 属于海,属于风,属于江流,就是不属于空旷无声的山。 翟青渔的目光在赏南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头顶的灯突然灭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在黑暗中视物,他收回目光,用伪装的微微惊讶的语气说道:“停电了?” “好像是的。”赏南眼前一片漆黑,因为院子里的灯也没有了,路上的路灯也灭了,那就更别指望山野能带来什么光源,只剩葱茏树影中的月牙,影影绰绰。 适应了好久,赏南才习惯这种接近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他最多只能看见客厅中家具陈设的模糊轮廓,要想看清细节,完全不可能。 他低头在桌子上边找了半天的碗,捧在手里,把剩下的汤一饮而尽。 放下碗时,他看见一抹暗调的蓝从翟青渔眼中一闪而过,接着对方的双瞳又变成了漆黑,像两颗黑色的珠子,黑得令人毛骨悚然,比周遭的昏暗都要漆黑。 赏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翟青渔,不是他不想移开视线,而是无法移动——他产生了昨天在山路上初遇那只蓝色蝴蝶时候的如梦似幻感。 翟青渔的笑声在赏南耳畔响起来,“这副表情……你看见什么了?” 148. 蝶变 共生关系 “好黑啊。”赏南答非所问,他难道能说自己看见了蝴蝶一样的黑亮凸出的眼睛吗?说到底,不管翟青渔是一个多么宽和的人,但它本体是怪物。 在现在这种昏暗的场景下,就算他将口器甩出来,赏南也很难看得清。 可能转眼,自己就变成了一块人干。 还是含糊过去算了,按照翟青渔的性格,他不会计较。 管家很快就抱着一把蜡烛跑了过来,“是线路出了问题,备用电也走不通,已经找人来修了,但一时半会儿估计不能好。” 他在桌子上摆了四五支蜡烛,一一点亮,蜡烛的火光照出中年男人的一脸难色,“停电的话,电梯就不能使用了。” 赏南微微一怔,他表情错愕地去看翟青渔,明灭摇曳的橙色光芒将他的脸晕染得温柔又模糊,但他的眉弓与眼眸,与鼻梁与边缘线条锋利的唇,不管是综合看起来还是分看来看,都不是多温柔的一副长相,他和翟青明是兄弟,如果没有发生车祸,那气质上肯定也是相似的。 只是,无法行走的双腿变成了两个小锤子,对着翟青渔的全身敲敲打打,把他的皮他的肉他的骨骼都敲打得变了形,之后,翟青渔的气质就变了许多,变得温柔了。 听见管家的话,翟青渔笑起来,“那只能麻烦周叔等会抱我上楼了。” 周叔就是管家,他姓周,从翟青渔出车祸起就开始在这栋房子里工作,他可以说是专门服务于翟青渔,所以周叔不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相反,他虽然人已中年,可看着仍然健壮有力。 照顾残疾人,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和耐心的事情,但这些,周叔十年如一日的周到的照顾着翟青渔。 这样的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不然翟青渔的反应不会如此淡定从容。 翟青渔说完之后,看向赏南,“你还要吃的话就慢慢吃,我先上楼去了。” 说罢,不等赏南点头,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臂就抬了起来,周叔弯下腰,手臂从翟青渔背后伸过去。 赏南完全控制不住的目光不往翟青渔的腿上面去看。 翟青渔穿着黑色的长裤,他的双腿应该是有在正常发育,就是走不了,他似乎并不为自己连楼都无法靠自己上而感到无地自容,可看着翟青渔这样,赏南喉间堵得不行。 “我们帮不了他吗?” [14:帮得了,我检索过了,翟青渔的腿没有发育畸形也没有因为长年没有使用出现萎缩的情况,它就是失去了活力。] 赏南:“活力?” [14:是的,意思就是并不是他走不了,而是他不想走,而这天长日久的不想走,最终导致他真的走不了了,一开始应该就是车祸导致的短时间不良于行,只要积极复健,康复多半都没有问题,但最终发展成了现在的结局,原因可能也只有翟青渔自己知道。] 赏南慢慢理解了,“你的意思就是,想要让他站起来,得先他自己想站起来。” [14:是的,但我觉得希望不大,因为据我所知,心理上的康复可比身体上的康复要难多了,下午的时候你也在标本室看见了,那些死去的蝴蝶,都是死去的翟青渔。] [14:只要翟青渔想,翟青渔的本体也可以死去,他这么绝望,我检索不到它继续活着的理由,如果不是因为腿疾的话,我也没检索到其他让他放弃康复治疗的原因。] 周叔已经送翟青渔回房间后又下来了,赏南匆匆忙忙站起来,他看出对方是想要把轮椅扛上去,忙道:“周叔,我来吧,你再去看看电。” “哈哈,”周叔爽朗一笑,“这轮椅很重的,可不是那种手动。” “没事,我可以。”赏南也爽快。 周叔没再跟赏南客气,放手让赏南去送轮椅。 [14:你真的不一定可以,这轮椅两百多斤,你体重还没它重呢,平时又不健身……] 赏南:“做你的统,别管闲事。” 电梯用不了,只能走楼梯,轮椅贵重,不能拖拽,不仅会有把轮椅磕坏的可能性,还有可能把楼梯也磕坏。 抱又不好抱,只能扛着,扛上三楼。 赏南差点被直接给压趴在地上,他刚受过伤,不是大体格大把力气的男生,轮椅一压到身体上,他感觉自己骨头都被压弯了。 [14:给你个大力卡,五千积分一张。] 赏南当然要兑换,积分而已,没了还能再挣,但命没了可就是真没了。 有了14提供的帮助,把轮椅扛上楼就简单多了,他健步如飞。 但是在放下轮椅后,推着轮椅走进翟青渔房间时,赏南仍旧装出气喘吁吁的模样,房间里已经被周叔点上了蜡烛,赏南视线梭巡了一周,在书桌旁边的一张沙发上看见了翟青渔。 “轮椅……是放在这里吗?”赏南问道。 “放在那里吧,”翟青渔手边就立着两支蜡烛,时间还早,他腿上放着一本很厚的书籍,他翻了两页,问道:“怎么是你来的?” “我让周叔看电去了,没电的话,晚上太热了。”赏南说道,哪怕是在山里,哪怕山里的温度已经比外面低不少,但一旦没有冷气,汗水还是会迅速冒出来。 翟青渔看了眼赏南那一脑门的汗,“你力气还挺大的,平时练过?” 他的轮椅是特别定制,功能繁多,重量自然就不可小觑,平时哪怕是周叔搬上来都要费好大的劲,而赏南这么瘦…… 赏南脸部红心不跳,“天…..天生的。” “青渔哥,没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拜拜。”跟翟青渔共处一室有一定的压力,翟青渔散发着一口漆黑冰冷又缠绵的枯井的气息,它的附近,寸草不生。 直到带上门以后,翟青渔那带着隐隐打量的眼神才彻底消失。 - 电路大概是半夜恢复正常的,因为冷气出现后,赏南被冻醒了,他从床底下把被子拾起来盖上,准备完美入睡时,却睡不着了。 窗外月亮明亮,边缘一圈带着隐隐的红色。 如果平日愿意多花时间看看月亮,就会发现,它经常给自己奇奇怪怪的造型和颜色。 在无尽的山野中,它扫荡下来的月光皎洁又神圣。 赏南听见了一声凄惨的长嚎。 那种凄惨,不是动物打闹之间会发出的声音,它似乎距离居住区很远,似乎又很近,但总是,长嚎声分外清晰。 平时也会出现这种声音吗?这是赏南来芸城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听见。 “我想去看看,感觉就在旁边。”房子依山傍水,可能走几步就能看见,他自己也养过小动物,于是在对待其他小动物的时候,也会多一份怜悯和同情。 [14:我搜搜看。] 搜索信息需要时间,晚上的山里有些冷,赏南从行李箱里抓了件薄外套穿上,偌大别墅阒无人声,如果不是偶尔会有电器“叮”一声,赏南会以为自己被吸入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之中。 外面有风,徐徐吹着,到了晚上,白日那些被晒蔫了的花草都活了过来,在风中摆着头,看着十足精神。空气中也有淡淡的花草香,清新雅致,香气都往一个方向去了,并且吹过来的时候,还混着动物皮毛含杂的味道。 动物毛的味道不算好闻,尤其是野生动物的体味,更是一言难尽。 赏南闻出来了,他跟着味道传过来的方向开始寻找那只在朝外界发出求救信号的小动物。 越走,那味道越浓,路上的荆棘也多了起来,赏南完全看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路,茂盛的草丛中隐藏着柔软的刺藤,挂在衣服上,他走几步,那刺藤就能直接刮破他的衣裳。 行走在其中,脚步将草丛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月亮正好升到了夜空正当中,也正好在赏南的头顶。 可能是快到了,因为除了哀嚎声,赏南听见了一些更细碎的声音,可能是血液之类的东西从身体里淌了出去,还有四肢挣扎时将地面摩擦作响的声音,还……还有似乎是振翅的声音,不止一声,是许多声,嗡嗡嗡,哗啦哗啦哗啦,扑簌扑簌。 赏南慢慢蹲下来,他扒开眼前的一丛刺藤,朝事发处看过去。 光只是看见的第一眼,赏南的呼吸就僵滞如钉。 好多蝴蝶,说不清的蝴蝶,它们都拥有无尽华美的翅膀,它们凑在一起像是一个不断变幻着颜色的圆球,而被它们攻击的生物,赏南只能看见浅棕色的毛发,可能是野兔也有可能是别的。 扑簌扑簌的振翅声忽然在耳畔变得大了起来,而且还更清晰,赏南扒着刺藤的手臂微微一抖,他极缓慢地扭过头,对上那双眼珠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蝴蝶眼睛。 蓝色蝴蝶,比上次骑自行车碰见的那只要大许多,它不疾不徐扇动着翅膀,凸出的两个大眼球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 因为体型够大,赏南看清了它的锤状触角,因为它触角的顶端都将要触碰到自己的额头上面了,还有蝴蝶柔软的胸腹,它如镰刀一般的几对抱足,赏南咽了咽口水,觉得那几对足把自己的脑袋抱着割下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晚……晚上好?”赏南声若蚊蝇,胆大包天地和对方打招呼。 蓝色蝴蝶眼珠转动了一下,它没产生什么敌意,可赏南的味道和声音都传入到了正在进食的那群蝴蝶那边,它们顿时惊慌失措,四散逃离。 留下一只已经失去生命迹象,体型非常大的野兔子。 蝴蝶们的逃跑没有缓解赏南的紧张感,因为他面前这只岿然不动地挡在眼前,它的几只足互相摩擦起来,长而柔软的口器垂在身下,时刻都可以开始进食的样子。 赏南手指离开地面,他指向蝴蝶的尾翅,“你的翅膀……好像受伤了哦。” 蝴蝶的触角抖了抖,眼睛又盯在了赏南的脸上。 “但是你的翅膀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蝴蝶翅膀。”赏南在想,眼前这只蝴蝶如果是翟青渔的分//身的话,那自己所说的话,翟青渔应该也同样能知道。 翟青渔的翅膀,是否也是和眼前这只蝴蝶一样,有着一模一样的残缺。 但世间所有东西,都是有残缺的,有的残缺在心理上,有的残缺在生理上,完美本身就是一种异常主观的评价。 所以赏南愿意赞美翟青渔。 眼前蝴蝶的翅膀的扇动频率比之前快了一点,赏南以为是即将要开始友好交流的表现,却没想到,对方突然翘起腹部,朝着自己极速飞来。 赏南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蝴蝶撞在自己的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撞击产生的实感,对方像一阵风,不见了。 但瞬间,赏南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操控能力。 可他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回到了房间,掀开了被子,然后躺下,闭上眼睛。 接着,赏南才拿回到了身体的主导权。 [14:这蛾子有毒。] [14:还只是蝴蝶的时候只能说带着昆虫差不多都有的一些小毒,比如碰了会痒会长疙瘩,但成为怪物之后,那些毒,都成了怪物的能力,蛊惑、附体……挺可怕的,虽然黑化值并不高。] . 那一群蝴蝶,其中有一半都是蓝色蝴蝶,它们在月光底下泛着蓝盈盈的光,连翅膀上面掉下来的粉都似乎带有一种会发光的质地。 它们在返程的路上接连死去,脱力一般无法再振翅,直接落在了地上,扑腾了几下,就失去了生命意识。 死了一路的蓝色蝴蝶,沿路全是它的尸体。 坐在阳台上的青年看着朝自己飞过来的一只只蓝色蝴蝶,比之前要多了啊。 但他一点都爱不起来这个世界。 他回过头,后背对着一面极大的落地镜,月光底下,他残破的翅膀两边加起来才够完整状态下的一边,也失去了原本的所有光泽,像是无声地等待着死亡。 冷白的月光将翟青渔的脸也氤氲成了一片冷白色,他对人类漠然,也对一切情感漠然,自然,对死亡的态度也是漠然的。 赏南睡得迷迷糊糊的,14在那只蝴蝶撞进赏南身体里之后,一直不明晰的信息总算清晰了些,所以它把赏南呼叫醒了。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一定罢工不干了。” [14:刚刚检索到的资料,还是热乎的,你看看。] 赏南闭上眼睛,脑子里确实多出了不少有关翟青渔的东西。 翟青渔比翟青明大三岁,也如翟青明所说,他从小便优秀。 出车祸以后,他也并没有一蹶不振,他每天都在问医生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因为他想要尽快去专业的康复医院复建。 十多岁的男孩子,这样的小困难是不会轻易打倒他的。 但医生总是含糊其辞,说快了快了。 一转眼,翟青渔就在医院里住了半年,期间,他的父母和翟青明每个星期都会来看他,每次来的时候,他们都有些强颜欢笑,比以前憔悴了不少。 翟青渔心疼父母,也心疼弟弟,总是在鼓励自己的时候也鼓励他们:“你们别担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闻言后,父母看起来却更加伤心。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翟青渔一直没有收到出院的通知,医生每天都会按时来给他做检查做按摩,说长时间不走路,血液不循环,小腿肌肉容易萎缩坏死。 每每这时候,翟青渔都不是很高兴,他只是现在短时间内走不了,又不是一辈子走不了了,怎么会放任小腿肌肉坏死? 医生不在的时候,翟青渔自己也会给自己做按摩,尽管医生再三叮嘱他不能下地行走,可翟青渔想要恢复正常的心情太急切了,他背着医生,撑着凳子,艰难地一步步走着。 偷偷复建的成果超出意料的好,连医生都被震惊了,医生忙通知了翟青渔的父母。 翟青渔觉得这对父母而言,是一个莫大的惊喜才对。 可两人一到医院,却对翟青渔进行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翟青渔一直以来都聪明非常,却在此时完全想不通父母为什么要发火,母亲哭着质问他为什么要让她那么操心,如果在病房里摔倒,出了事情……原来是这样吗?翟青渔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母亲的说辞。 后来翟青渔又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期间,母亲来探望他的频率特别勤,几乎隔两天就要来一次。 翟青渔心底不对劲的感觉却越发明显,他找到往日的同学,给了对方一大笔钱,对方又帮他找到了专门破解手机电脑的专业技术人员,很快就勘破了父母亲的手机和电脑。 拷贝下来的短信异常多,翟青渔看了一天一夜,也一天一夜没合眼,看完之后,他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的命格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谁能拥有这样的命格,以后轻而易举就能拥有泼天的富贵。 他的父母相信这些,可觉得这样的命格他怕是压不住,于是找到专业的人,请那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这个人的命格转嫁到整个翟氏。 答案当然是可以,每个看似正常的世界都隐藏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各色奇能异士。 但要用翟青渔的腿换,翟青渔永远不能站起来,如果他站起来,那本属于他的命格又会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而短暂地享受拥有过翟青渔的命格的人,他们的人生会变得比地狱还要恐怖。 父母没有同意,他们怎么能用自己儿子的腿换全家的富贵,他儿子富贵不也是他们全家富贵。 可生活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巧合,翟青渔出车祸了,伤的还正好是腿,母亲战战兢兢地又找到大师,大师说,是翟青渔压不住他的命格,如果继续让他背负着原本的命格,他迟早会惨死。 这下可把翟青渔的父母给吓坏了,他们忙答应了对方的话,按着对方给的步骤一步步做,还要忙着安抚急着下地的翟青渔。 不管怎样,儿子的命算是保住了,一双腿而已,没有就没有,家里难道还养不起一个残疾? 脑海中的画面还有那大师跟自己徒弟的对话。 徒弟问师父:“为什么要做这种害人的事情?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大师说:“这对夫妇如果真的是担心孩子的安康,花几十块钱在我这儿买个护身符就行了,我又不是没说过,你看他们信了吗?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徒弟:“师父你会遭报应的。” 大师却道:“我不信命,况且,换别的人来,那孩子直接被弄死了都说不定。” 徒弟:“师父你真的可能会遭报应的。” “……” 翟青渔知晓了一切,他没有去质问父母,也没有哭闹发脾气,他静静地在医院又呆了一周,和翟青明说了许多话,然后爬下床……为了防止他偷偷复健,他们把翟青渔房间的凳子和茶几沙发全都收走了,他的病房里除了一张病床什么都没有。 翟青渔拖着一双没有知觉的腿,在地上慢慢爬行,双手用力地攀上窗台,看着芸城明亮的太阳,翟青渔眯起眼睛。 如果真的是因为车祸失去行走的能力,他也不会为此萎靡不振,但深渊居然是父母推他下去的,翟青渔觉得这样就挺没意思。 这一年多的煎熬,翟青渔的身形已经十分瘦削,病号服宽大,他跳下去的时候,衣服被风灌入后鼓起来,令他看起来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 鲜血从口中喷出来,一口口灌满口鼻,横着从脸上留到地上。 翟青渔手指抠抓着地面,眼睛瞪得老大。 一只罕见的蓝色蝴蝶从他的眼前优雅地掠过,掠过后,它又回来了,停在了旁边已经被鲜血铺满的地面上,口器吸食着地面新鲜的食物。 翟青渔看着那只颜色绚丽的蝴蝶,他想,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做蝴蝶,把一切可以吸食的生物都吸食干净。 赏南最后看见的画面就是翟青渔那双逐渐被鲜血充斥后的眼睛,那里面,恨意滔天,和他认识的翟青渔完全像是两个人。 赏南深喘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看着床单上朦胧的蓝光,他看向窗外,原来是天快要亮了。 他搓了下发酸发胀的眼睛,觉得自己更加睡不着了。 被自己所深爱所信任的父母戕害,换做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 所以翟青渔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这房子里,他也根本就不想活,可他也死不了。 但那些死去的蓝色蝴蝶,都是翟青渔想离开这个世界的证据。 赏南把自己摔在床上,蜷缩起来,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年少的翟青渔躺在血泊中的样子,还有那双鲜红的眼睛,它们与如今的翟青渔的脸相互交替出现。 “14,我喘不过气了。”赏南手指抓在床沿,艰难开口道。 149. 蝶变 青渔哥,你很好 [14:宿主。] [14:南南?] 赏南冒了一身的冷汗,他抓住胸前的衣襟,连带着把床单一起绞了进去。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看见的却不是房间内部,是流动的蓝色,深浅不一的蓝色,宛如一条奔流不息的河。 胸腔内的疼痛使他呼吸格外费力困难,每一次呼吸,他都觉得自己发出了如鼓风机一般的抽搐声。 浑身的皮越绷越紧,不顾一切地往最中心汇聚,让赏南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外面响起一声清脆的鸟啼,才将赏南从这种痛苦之中抽离出来。 [14:你终于醒了。] [14:撞进你身体里的那只蝴蝶有问题,那只蝴蝶没有消失,而是住进了你的身体里面,你们几乎是共生的,它能感知到你的情绪,反过来,你也能感受到它感受到的情感,你刚刚的痛,就是翟青渔的痛,而你只是旁观者都已经这样了,翟青渔想必只会更加痛苦。] [14:和蝴蝶共生啊,宿主,你变成怪物的一部分了啊。] 赏南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有些胸闷,不过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这样也有好处,不是吗?”赏南穿上拖鞋,“至少我以后不用猜翟青渔的心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站在洗手间,白炽灯将赏南的脸照得惨白一片,锁骨那里的印记有些痛意,他扒开衣领看了之后,表情僵住了。 之前还比较模糊的疤痕轮廓现在已然清晰明了,一开始也只有轮廓,现在已经是一只完整的蓝色蝴蝶了,不同于纹身,这只蝴蝶,像是自然而然生长在赏南身体表面的。 赏南颤抖着手指抚摸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蝴蝶翅膀上面触摸到了天鹅绒的质地,和其他部位的皮肤触感不同。 怪物的一部分进入了他的身体,所以他也变成了怪物的一部分。 尽管心里清楚,但赏南还是为此情此景倒吸了一口凉气。 . 翟青明和卫杰又一大早出门去了,坐在餐桌边上的只有翟青渔。 他柔顺乌黑的发遮住后颈一小截,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扭过头和赏南说了句“早”。 赏南低低地回了个早,然后在自己之前坐的椅子上坐下。 接着,阿姨开始往餐桌上摆早餐。 “昨天晚上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捕猎,你听见了吗?”翟青渔慢条斯理地往面包片上抹着一种味道清淡质地厚重的青色酱,问赏南道。 赏南吃的馄饨,虽然他身上的擦伤都已经结痂了,可在愈合期,他还是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 他把嘴里的小馄饨咽下去之后,点点头,“听见了。” “但我只是听见了,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赏南胡乱说道。 “山里晚上凉,下次晚上出去,可以多穿点。”翟青渔却说。 赏南捏着勺子的手一紧,他没想到翟青渔会直接戳穿自己。 “青渔哥,我是有些好奇跑出去看了,但还看见了很多蝴蝶,怕大家担心,所以我才说自己没出去。”赏南赶忙老实交代。 “嗯,吃饭吧。”翟青渔没说什么。 两人还在吃着,周叔从楼上急急忙忙地跑下来,他一脸焦急之色,站在翟青渔跟前说道:“小鱼,我老娘昨晚摔了一跤,被送医院了,我得回去照顾一段时间……你这边……”他脸上写满了难色,因为翟青渔身边根本就离不开人,他无法靠自己行动,许多事情都是。 翟青渔笑了笑,“家里的事情比较重要,你赶紧回去看看。” 周叔满眼感激,“我已经给翟总和太太打电话说明了,他们说马上就派一个人过来,估计下午那人就会到。” 翟青渔点了点头,“好。” 赏南看着周叔急急忙忙地来,又急急忙忙地拎着个包就走,这么一把年纪,还能为自己的老母亲如此奔波,也算是孝顺了。 “小南,”翟青渔对赏南的称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名,“帮我盛一碗汤吧,谢谢。” 赏南没被翟青渔这么叫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反应过来后,他适应得就很快了——照顾翟青渔的新人还没来,他就只能暂时先接手了。 翟青渔接过赏南递过去的汤时,垂眼说道:“我会给你按一个小时一千算工资。” ! 一千! [14:冷静] 赏南:“那新员工能不能不来?这活我愿意干啊,怎么不找我?” 赏南面上不显,但心里美滋滋。 但很快,这种好心情就因为事情的琐碎逐渐消失了,照顾一个残疾人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简单,翟青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所以端茶倒水这些事情,全部都是赏南做,哪怕是笔掉在地上了,毯子掉在地上了,所以赏南需要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翟青渔身上。 那新人要下午四点才到。 中午时分,赏南吃力地推着沉重的木梯子从书架上取下翟青渔要的书,灰色调的绿色厚书皮,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是一名外国作家的作品。 赏南气喘吁吁地跳下来,听见身后翟青渔的声音。 “小南,念给我听。”他闭着眼睛,表情有些疲惫的样子。 “随便念吗?”赏南翻开,发现全是诗,他看的诗不多,实际上,除了专业相关的东西,他很少涉及其他专业的书籍。 他不太会读诗,总觉得不知所云,也领略不到作家们到底在用一些东西指代什么东西,哪怕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却晦涩难懂。 “随便念。”翟青渔说道。 赏南随便翻开一页,他声音不大,语气缓缓,音色听起来像掠过林间的微风,哪怕很大声音说话,都不会令人觉得吵闹嘈杂,相反,一切生物都不会被他的声音惊扰到,包括归属于昆虫类别的蝴蝶。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的死者一定会 与风中的人西天的月融为一体; 他们的骨头被剔净,净骨又消逝, 臂肘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 纵然发了疯,他们一定会清醒, 纵然坠落沧海,他们一定会复起; 纵然情人会失去,爱却会长存;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赏南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逐字逐句念着,这书很旧,但能看出来未曾被翻阅过,上面甚至没有分段,所以赏南的断句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而来。 他和翟青渔都沐浴在阳光底下,落地窗被照得发光,两个人的影子也已消失不见。 这算是比较正能量的诗吧,但翟青渔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再继续往下念,赏南提高了分贝,还加入了自己的情感。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海鸥也许不再在耳边啼叫, 波涛也不再汹涌地拍打海岸; 花开花落处也许不再有花朵 迎着风雨昂首挺立; 尽管他们发了疯,僵死如钉, 那些人的头颅却穿越雏菊展露; 闯入太阳,直到太阳陨落,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赏南念完口渴了,喝了一大杯水,放下杯子时,对上翟青渔淡淡的目光,他的眼神显然没有被赏南念诗所激励到。 “青渔哥,你很喜欢读诗吗?”赏南合上书,手肘撑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翟青渔。 “谈不上喜欢,”翟青渔拉开桌子的抽屉,看了眼满满一抽屉的蓝色蝴蝶尸体,又缓缓将抽屉合上,“打发时间而已。” 赏南眼神闪了闪,把自己眼里的怜悯藏住了,翟青渔太敏感了,动物系怪物的天赋就在这里,多微妙的变化,它们都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小南?”翟青渔操作着轮椅,慢慢移动到了赏南的旁边。 赏南立刻直起了背,但小凳子太矮,他看起来就像蹲在翟青渔面前的,被翟青渔漆黑的眼瞳盯得一动不敢动。 可能也是因为他动不了,可能也是因为他身体里的蝴蝶。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翟青渔声音轻轻的,就像蝴蝶翅膀优雅扇动的那几下,连周围的空气都没有被拨动一分。 他果然察觉到了,赏南心想,但就算自己表面上没有露出怜悯的样子,翟青渔估计也能知道吧。 他和翟青渔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或许翟青渔还能隐藏,但赏南是隐藏不了了。 于是,赏南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翟青渔,“有一点,青明以前说你很厉害,所以我觉得很可惜。”被自己的生身父母亲手毁掉人生,成为家族的垫脚石,又因为恨意产生的黑化值而永远无法真正死去,而父母疯狂的补偿又令他无法纯粹地去恨,翟青渔折磨消耗的都是他自己,所以死去的蓝色蝴蝶越来越多,等堆积到黑化值满值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被它们的尸体掩埋得不见天日吧。 赏南回答得实诚,反而令翟青渔忍不住失笑,“没什么好可惜,你也不用为我感到可惜。” 赏南哑然,“为什么?” “你经常因为别人的人生而暗自神伤?”翟青渔反问赏南。 赏南摇摇头,“目前为止,我只为青渔哥的人生暗自神伤过。” 翟青渔漆黑的眼底滑过一抹焕丽的蓝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脸部温柔的轮廓线条显得更加温柔,“我不太相信。” 这么容易为别人的苦难感到动容,可苦难满大街都是,随处可见,这份善良和惋惜又怎么可能独属于他? 赏南抱着书,抬起眼,一脸真诚,“我认真的啊,因为我第一眼见到青渔哥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翟青渔这样的人,被推进过地狱后一直身处于地狱的人,对人几乎没有任何好感,也不会相信他们所说的话,哪怕是他们的毒誓,都无法令翟青渔信服。 更何况他是动物,还是阴郁又高度敏感的蝴蝶,赏南知道,自己的每个字,翟青渔肯定都会用它的触角一一剖析辩证,探出真假,而就算是真的,翟青渔也不一定会接受他的主动靠近。 没办法,谁让蝴蝶是一种稍微被惊扰就会振翅飞走的生物呢,而且还是受过伤的蝴蝶。 “青明说你没出车祸以前,非常优秀,但你的优秀又不是靠你的双腿换来的,嗯,所以我觉得你现在也很好,能不能站起来,无所谓的。”赏南看着翟青渔地眼睛,看着阳光在他眼中融化,认真说道。 可赏南手心中已经冒出了汗,如果翟青渔发自内心不接受他的话,这些话,估计只会让翟青渔反感。 良久之后,翟青渔抬起手,苍白的五指按在了赏南的头网 150. 蝶变 和哥一起睡 翟青渔的手掌温热,但却并不像被手掌揉按的感觉,轻飘飘的像风筝从头发上刮了过去。 赏南一时没动,“为什么你标本室其他品种的蝴蝶比蓝色蝴蝶少那么多?”除了蓝色蝴蝶,其他标本盒里的蝴蝶也十分难以见得。 “我觉得还挺多的,不少了。”翟青渔指的是那些颜色各异的蝴蝶标本,他觉得不算少。 “我是说相比而言。”赏南说。 “那是有点少。”翟青渔青白的眼皮有些疲累地耷拉下来,看起来仿佛进入了休憩状态。 这栋房子此刻安静得可怕,外面连丝凉风都没有,马路上没有车路过,但偶尔会有背着背包拎着塑料水桶和鱼竿包的大爷路过。 来的第一天看见的那两只羊驼蹲在一棵大树的树荫底下,今天吃的是苹果和梨子。 “我昨天晚上看见了一只比那些蝴蝶都要大的蓝色蝴蝶,我感觉那只蝴蝶像是会说话一样,”赏南开口徐徐道,“特别大,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蝴蝶,连在动画片里都没看见过,然后它忽然朝我飞过来,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青渔哥,这山里是不是有山神啊?”赏南问的问题听起来很天真。 翟青渔没有回答,他是温柔,但是他对待人的态度太随心所欲了,心情好就和人多说两句,心情好但不想说话的话就不管怎么引导他都一声不吭。 赏南偷偷咬了一口后槽牙,望着翟青渔,试探性地说道:“那只蝴蝶消失之后,我脖子上面出现了蝴蝶印记,那只蝴蝶,是不是飞进了我的身体里面?” 翟青渔终于睁开了眼睛,“哪里?” 赏南眼底一喜,立刻主动解开衣领,指着脖子上面比纹身更加栩栩如生的小只蓝蝴蝶说道:“能看见吗?而且蝴蝶印记部分的触感和普通皮肤的触感不一样。”这点赏南是确确实实的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怪物的一部分进入身体也确实是一件令他感到恐慌的事情。 翟青渔几乎可以利用这个方式操控世界上所有人,想想就很可怕,幸好他只专注于自杀和把自己的尸体做成标本。 翟青渔的眉肉眼可见地蹙了起来,那只蝴蝶就像是依附在花蕊之上的姿态,眨眼一看,就跟活的一样。 “你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翟青渔问赏南,问了,也打量了对方的脸色精神,都还不错。 赏南摇头说:“没有什么不舒服,就是昨天晚上在床上突然心很痛。”隐隐的,赏南可能知道怎么和翟青渔沟通了——就是装傻,装什么都不懂,翟青渔既然愿意和他共生肯定也是发自内心接受了他,但除此之外,他和翟青渔表面上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变得亲密,可这种看似表面上的亲密才算是真的靠近彼此,否则共生没有任何意义。 翟青渔的视线慢慢移开,最后落在了外面的草坪上,草坪上满草坪的白色小花,远远看过去却是整片清新翠绿,他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抬起双手,俯下上身亲手给赏南扣上解开的领子。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就像蝴蝶选定食物后翩翩然落下那样的重量,就出现在赏南的头,“以后不要随便把印记给其他人看。” “他们会问我是在哪里纹的。” 翟青渔哑然失笑,“……不是,因为这很奇怪,人类喜欢关注异类也喜欢歧视异类。” 赏南:“但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清楚。” “喔。” 翟青渔帮赏南系好了扣子,拍拍他的背,“帮我去给那些标本除除灰尘,张妈会教你怎么做。” 能干活了,赏南站了起来,把书放到了桌子上,伸了个小懒腰,“青渔哥,那我走咯。” 就在将要去外面找张妈的时候,房间门里的座机响了起来,赏南步伐停下,“我去接?” 翟青渔:“你接吧,接电话需要薪水吗?” 赏南边往电话那边走边说:“算我赠送的福利。” 他比翟青渔想象中和第一眼看起来的要活泼一点,好像也没那么看起来那么机灵。 . “喂,你好,我是翟青明的同学,翟青明和朋友出去玩儿了,翟青渔让我帮忙接电话,有事可以告诉我,我代为转达。”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但说得很清楚。 电话那边的人语气亲切,“诶呀是小明的同学啊,我是小明的妈妈。” 赏南眼皮猛地一跳,他偷偷瞄了翟青渔一眼,后者好像一点都不好奇电话是谁打来的,已经拿起了那本诗集开始翻阅。 “唔,您找青明的吗?”赏南问道。 “我找那小子干嘛,和他说多一句话我都怕自己会少活一年,”翟妈妈语气嫌弃道,“我找青渔哦,下周芸城花卉市场有一场大型展演,有很多罕见的稀有品种会在当天做展出,青渔一直都很喜欢花花草草的,如果他想去的话,正好小明放暑假,可以让小明陪他一起去。” 赏南捂住听筒,转达给翟青渔,“你去吗?” 翟青渔翻了页书,“再说。” 赏南也把这两个字转达给了翟妈妈。 翟妈妈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不过也就叹了口气而已,还懊恼地说了句“这孩子”,之后,她关心起赏南来,“小明之前就和我说要带同学来家里玩,我还以为他说着玩玩的,他带你们来,直接就带去青樰山的别墅玩儿,也没说带到家里给我们见见,过两天啊,让小明带你们到家里来,我和他爸爸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好,谢谢阿姨。”赏南说道。 挂了电话之后,赏南粗略一回忆,翟青渔他妈除了一开始说的是和翟青渔有关的事情,之后就再没提过翟青渔了。 还有,她说的也不是让翟青明带他和卫杰去市里玩儿,而是带他和卫杰到家里去。 那翟青渔住的这栋房子,这座叫青樰山的地方,就不是家了? “青渔哥,你想去花卉展吗?我陪你去。”赏南主动说道。 翟青渔抬起眼,脖颈线条和下颌线连接成一条十分温柔的弧线,“小明喜欢你,你知道吗?”他温柔,又果断。 赏南呼吸一滞,“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别和我走太近,他会伤心。”翟青渔淡淡道。 翟青明伤不伤心……关赏南什么事?他没有对每个人的情感付出挨着去回报同价情感的义务,“我和青明就是好朋友的关系,他没和我说过喜欢什么的,更何况,我不喜欢他。” “青渔哥,我陪你去吧。”赏南再次说道。 翟青渔把书合上,平放在膝盖上,“好,那你就陪我去吧,记得和小明说一声。” 屋外那两只羊驼已经吃完了水果大餐,靠在一起打起了盹。 进度不错,赏南想道。 - 蝴蝶标本比赏南想象中的还要多,柜子又高又有许多层,每个标本在擦了之后都要放回到原位,就算翟青渔没说,赏南也会注意这一点。 张妈在离开标本室之前各种不放心,“哎哟这本来是周管家的工作,现在只能你来了,那新来的小子怎么还没到……小南,你可别摔了,不过摔坏了也不打紧,翟家赔得起。” 赏南还听见她自言自语:“养一个残疾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 赏南:……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这是什么蝴蝶?”赏南手中拿着一个装着两只白色蝴蝶的标本盒,它们的腹部都特别圆润肥硕,翅膀上面有黑色的圆点,遍布蝴蝶的前后翅,整体看起来就和它粗壮的腹部一样,圆乎乎的。 [14:没见过,资料里没有这种蝴蝶。] 赏南用赶紧的软布在标本外面轻轻擦拭着,每擦拭一次,14的资料库就多出来一条信息,直到赏南把这个标本盒彻底擦干净,这两只蝴蝶的资料也全部清晰明了了。 14漠然机械的少年音在赏南脑海中响起。 [14:李雄,李传,是一对胖子双胞胎,翟青渔曾经的初中同学,已经死了,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标本。] 赏南差点把标本盒从手里甩了出去。 “这是两个人?!”赏南惊讶得在梯子上站不住脚,摇摇欲坠之后,他抱住梯子,“翟青渔杀的?” [14:不完全是,他们是被黑化值反噬的,你再用手去摸摸其他的标本。] 阳光亮得晃眼睛,赏南却感觉自己的几根手指全部失去了温度,像被冻住了似的,他颤抖着手指随便去触摸了几个蝴蝶标本,他都没看清被触摸的标本盒里面的蝴蝶具体是什么样子。 [14: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蝴蝶,灰色的那一只,鲜艳度最低的是真蝴蝶,颜色鲜艳的全是人类,都是死掉的人。] [14:检索之后,我系统后面跳了一句话出来,可以用来安慰宿主。] 赏南正在仰头看那些蝴蝶标本,他呐呐问道:“什么话?” [14:变成蝴蝶,是一种浪漫得宛如诗歌的死亡方式,成为标本,何尝不是一种永生?] [14:李熊李传这对双胞胎,曾在翟青渔入院一个月后来院探望翟青渔,说了很多看似关心实则难听的话。] “翟青渔,听说你以后都不能走路了啊,你太可怜了。” “那你岂不是要去上残疾人学校?” “走路怎么走呢?你两条腿都不能走,连一蹦一蹦地走都不行,这种情况只能坐轮椅了,不过……芸城有轮椅学校吗?” “你还得看看心理医生才行,残废通常都很变态!会报复社会!” [14:翟青渔跳楼过后,他们又来探望过翟青渔一次。] “你怎么还自杀啊,我说了你要去看心理医生,你看,你已经开始变态了!” “不就是不能走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家有钱,装两条黄金做的假肢,帅到爆炸。” “跳楼是什么感觉啊?会很痛吧,不过你的腿肯定感觉不到,哈哈。” [14:你头顶上方的那只浅绿色蝴蝶标本,是翟青渔的堂姐,翟青荣,因为她曾经想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翟青渔结果遭到了拒绝,翟青荣对翟青渔破口大骂,具体的我就不念给你听了,你们人类骂同类骂得真脏,尽往心窝子戳。] [14:红与黑相间门的那只,是那个帮助翟家父母算计翟青渔的大师,与之在同一个标本盒里的白色小蝴蝶,是他的徒弟。] [14: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它的反噬范围超过了你的想象,以一种绝不原谅的姿态,一一全部收拾掉了。] 再开始擦标本盒的时候,赏南的心情跟刚开始完全不一样了。 他擦的哪里是什么标本盒,他擦的是一具具棺材。 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蝴蝶,而是那些曾经践踏过翟青渔的人。 难怪之前自己说这些蝴蝶标本数量少,翟青渔说不少了,他当时还不明白,蓝蝴蝶数量碾压式的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原来他和翟青渔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样东西,自己说的是蝴蝶,翟青渔说的是死掉的人。 赏南一点都不为这些死掉的人感到不平,在法律上,惩罚是分等级的,但某些行为给当事人造成的痛苦,很难有明确的分级。 [14:翟青渔现在比之前好多了,黑化值刚出现并且逐步上升的时候,那时候被反噬的人才多,他现在一个人呆在山里,也没人会践踏到他的头上,他父母也好几年没来过青樰山了。] 翟青渔就把自己的身心封闭在青樰山,和这些标本一起,久长又无望地活着。 . 每擦一个标本,赏南都会细细看一会儿,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标本擦到一半的时候,门被人推开,是张妈,张妈身后还跟了一个大男生,很强壮,很黑,牙很白,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布料绷得紧紧的。 “这是这段时间门代周管家照顾小鱼的小李,小南,你下来吧,让小李来擦。” “哎,好。”赏南不舍地把标本放了回去,顺便惋惜自己的高薪工作。 顺着爬梯下来,最后几步,赏南还没踩实,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箍住,转眼,他就站在了地上。 “?” 李七栋咧着一口大白牙,“怎么样?我力气大吧?” 张妈捂着嘴笑个不停,“小李只读过初中,后来一直在工地上上班,但心思细,自学考了营养师按摩师护理师很多证,在芸城很难请到咧。” 难怪李七栋看着这么黑,这么壮,赏南感觉自己能被对方一拳锤晕。 “那你擦吧,我先出去了。”赏南说道。 厨房里的人在准备午饭,翟青渔靠在轮椅椅背上睡着了,放在旁边茶几上面的书还翻开着,最后一页正好只有最后一句话——“第一次死亡之后,死亡从此不再”。 - 晚餐后,赏南和李七栋在客厅靠窗的位置下跳跳棋,李七栋只会这种棋。 翟青渔在旁边看书。 “我有六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我大哥叫李一栋,我二哥叫李二栋,我排行第七,所以叫李七栋。”李七栋和赏南闲聊着。 “那你妹妹呢,李八栋?”赏南问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 “我妹妹才不会叫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妹妹叫李梦然,好听吧。”李七栋得意道。 好家伙,合着这一大堆孩子只有女孩儿的名是好好取的。 “你妹妹名字真好听。”赏南称赞道。 “你名字也好听,大学生的名字都这么好听吗?”李七栋满脸写着羡慕。 “唔,这个因人而异吧,跟学历没有关系。” 两个人聊得起劲,但李七栋没有一刻不是在关注着翟青渔,能看出他很珍惜这份工作,他找工作好找,但找薪水这么高的工作却难找。 业余的就是比不了专业的,赏南短暂替工的那几个小时,翟青渔想必也很辛苦,因为赏南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每次都需要翟青渔开口,而李七栋完全不需要翟青渔指挥,他自己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连翟青渔杯子里的水都一直保持着热度。 快十点的时候,翟青明和卫杰才匆匆回来,卫杰拎着一大桶猕猴桃果汁,“景区买的。” 翟青明放下车钥匙,“我都无语了,这一桶你们知道多少钱吗?三百块!!!” 卫杰迫不及待地倒了几杯给客厅里的人尝,“这不是普通的猕猴桃果汁,这个猕猴桃是用特殊土壤种出来的猕猴桃,酸甜可口,甜而不腻……” 赏南喝了一口,“差不多啊。” 卫杰脸一僵,“你就不能骗骗我吗?反正我已经上当受骗了,我不介意被一骗到底。” 翟青明笑倒在沙发上。 “对了,青明,”赏南一口气把这特殊的猕猴桃果汁喝光,才想起来和翟青明说,“下周我要陪你哥去市里看一场花卉展,你去不去?” 卫杰玩得正起劲,“我不去。” 翟青明当然一百个想去,但是他还没开口,就听见翟青渔说:“你带同学来芸城,应该好好招待,陪我去看花做什么。” 话一出,翟青明就只好说不去了。 “不过赏南,你伤好了吗?”翟青明有些担心,现在天气太热了,一不小心就会感染。 赏南挠了挠肩膀,“在结痂长肉了,应该不影响看展,我问过了,是在室内。” “这样啊。”从翟青明的语气和表情之中,都看不出来欣喜。 和赏南下完最后一盘棋,李七栋小心翼翼地看向翟青渔,“哥,该休息了。” 在翟青渔点头过后,李七栋立马站起来走到翟青渔后面开始推轮椅。 “晚安。”翟青渔淡淡地笑着说了一句,他并没有看着谁说,所以没有准确的被说晚安的对象。 赏南和翟青明还有卫杰齐刷刷地回道晚安。 卫杰还精神得很,在翟青渔上楼后,他拍拍翟青明,“你叫有扑克没?我要斗地主。” 翟青明会玩的牌很多,斗地主反而玩得非常少,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我去找找,应该有。” 很快,翟青明拿着一盒新扑克,一边拆一边盘腿在地毯上坐下,“来吧,不玩钱,玩钱没意思,我又不缺钱,玩真心话大冒险。” 赏南:“我都行。”说完后,他把空的水杯递到卫杰面前,“把你三百块的猕猴桃果汁再给我倒一杯,挺好喝的。” “你他妈不是瞧不上吗?!”卫杰一边骂一边给赏南倒了满满一大杯。 赏南牌技不行,翟青明牌技也不行,卫杰牌技是最好的,不然他不会号召打扑克。 第一把就是赏南输了,赏南最后压了一个6,根本出不去,他丢了牌,“真心话。”他没选大冒险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想被这两人恶搞,比如:去和羊驼嘴对嘴亲吻二十秒。 他没什么不可以说的秘密,所以选真心话。 翟青明和卫杰头抵头商量了半分钟,由卫杰发问,“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赏南很坦然,“男的。” 翟青明眼睛一亮,顿时有些急切地追问,“什么类型什么类型?” 赏南比了个剪刀手,“这是第二个问题。” 得到了答案之后,翟青明后面跟打了鸡血一样,但不管打上多少鸡血,都拯救不了他的牌技。 第二把,翟青明输了,他也选了真心话,还挺期待赏南会提令人害羞死了的问题呢。 结果是卫杰提问,“你穿三角还是平角?” “……平角。” 第三把卫杰输了,他选大冒险,赏南和翟青明一拍即合,“吃一口芥末。” 卫杰爱玩就输得起,他吃了一大口芥末,满脸通红双眼飙泪把赏南和翟青明的十八辈祖宗都刨出来骂了两遍。 翟青明却一直在偷看赏南,真心话大冒险其实是很适合情侣或者暧昧期或者将要互通心意的人玩儿,在游戏的推波助澜之下,横竖都能多知道一些平时很难知道的事情。 可翟青明却觉得赏南好难接触,好难了解,不管问什么,他都坦坦荡荡地答。 如果赏南对自己有感觉的话,应该也会不自在的吧,可赏南似乎并没有在意他在不在场。 赏南又输了,他还是选真心话,他一点都不想吃芥末。 翟青明急着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的?” 赏南脑海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温柔又孤独,就像每天晚上山里的月亮,明明明亮,却莫名使人感到寂寥和失落。 “喜欢温柔的,高冷一点的,眉毛不用很浓,眼睛也不用很大,但脾气很好,气质很温和很包容。”全是按着翟青渔给赏南的感觉描述的。 翟青明的表情明显发生了改变,从期待变为低落,因为赏南描述的这些特点和自己一点都不搭边。 再问到翟青明的真心话的时候,翟青明说:“我喜欢的我的好兄弟。” 卫杰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靠!!!你居然好这一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嘞,你想搞自己人?!!谁啊谁啊?” 翟青明有气无力,“等我再输一把就告诉你们是谁。” 赏南眼神闪了闪,没卫杰那么激动,也没他那么好奇。 翟青明可能是已经暗暗下定了某个决心,但老天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后边要么是地主赢,要么是农民赢,反正每回都是他赢。 赏南又输了,他想了想,“这次,我选大冒险。” 卫杰摩拳擦掌,翟青明把烦心事抛到了脑后,来了劲儿,“你上楼去找我哥,说你今晚想和他一起睡觉。” “?”卫杰愣了几秒钟,随即睡在地毯上砰砰砰拍着地毯,“噢噢噢噢这是个好主意,快去快去,记得用手机录视频,不然你没问怎么办?” 正合赏南的意。 赏南从地上爬起来,在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开了锁,打开相机,点到视频拍摄那一项,当着翟青明和卫杰的面按了开始,“那我去了。” 卫杰和翟青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等赏南上了楼之后,卫杰又担心,“青明,你哥会不会把赏南打一顿啊?” “想什么呢,”翟青明白了卫杰一眼,“我哥躺床上翻身都费劲,还指望他打人?” 卫杰心里一梗,“话有些难听了啊。” 翟青明挠了挠后脑勺,“我随口一说,没想那么多。” 楼上走廊的灯是声控灯,稍微重一点的脚步声,就能让声控灯亮起来,赏南把手机背在身后,想了想,还是揣到了口袋里,录音也是一样的。 李七栋应该是回自己房间门了,为了方便照顾翟青渔,管家和李七栋的房间门都安排在了和翟青渔同楼层。 赏南敲了敲翟青渔房间门的门。 等了会儿,才听见里面的人说:“请进。” 翟青渔还没睡觉,但房间门里的灯也没有全部亮着,只床左右的床头灯都开着,翟青渔则靠在床头,手里拿了本小众语言的书。 白日里他头发打理过,看着更精神更明朗些,要休息的时候就全都放了下来,自然散漫地落在额前,越发显得和,又阴郁,就像下雨天被雨水打击得奄奄一息的花束,根部全是落下去的花瓣。 但那种阴郁,却像暴雨来临前逐渐加深的阴霾和凉意,葱茏树丛间门形成的漆黑巨大的黑洞,仿佛能吞噬所有在外窥探的人。 赏南很自然地走进翟青渔的房间门,在翟青渔的房间门没有发现凳子之类的东西,所以他就只能走到床边,席地而坐,还看见了码在墙角的高高的一摞书。 以及立在墙边的一个椭圆形的东西,表层有一层短短的毛刺,快要赶上床高,直径和篮球差不多。 从装饰品的角度来看,它很粗糙。 “找我什么事?”翟青渔伸手在赏南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赏南指着那个毛球问道:“这是什么?” 翟青渔看了一眼赏南指的那东西,“蛹,会孵化蝴蝶出来。” “这......这么大的蛹?”赏南本想伸手去摸一摸,但还是忍住了,翟青渔的东西不是能随随便便伸手去摸的。 “嗯,这种大蛹确实少见,所以它孵化的过程也十分漫长。”翟青渔又看了一眼那蛹,眼神平静。 那就没什么好奇的了,毕竟翟青渔自己也是蝴蝶嘛,所以收集这种东西也很正常,就是这体型未免太大了一点儿。 赏南不再关注那只蛹,他摸摸鼻尖,表情变得不太自在起来,为了表现自己诚恳真挚的态度,他还故意往前凑了凑,下巴抵在床上,嘴角微微翘起,眼睛收纳了灯光,所以亮晶晶的,看着像一只小猫。 “青渔哥,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啊?” 151. 蝶变 回溯 “我们很熟吗?”翟青渔垂着眼皮,翻阅着手里的书,不疾不徐说道,“和不熟悉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吗?” 赏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无所谓,他已经完成游戏任务了。 他把手背到身后,关了视频录制,才继续和翟青渔说话,“我一见到你,就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翟青渔温柔地笑起来,“这像是小明会说的话,但是不太适合你说。” “那到底能不能睡?” 翟青渔动作起来,他上身抻直,从旁边柜子上取了本小众外文小说,厚度可堪字典大全,翟青渔把书往前送了送,坚硬的书皮抵在了赏南的鼻梁上,“无聊的话,看看书。” “……” 咬着后槽牙的赏南从翟青渔的房间里退出来,他走下楼梯,把书丢在翟青明和卫杰两人面前,学着翟青渔温柔又冷淡的语调说话,“无聊的话,就看看书。” 卫杰从对面爬过来,没去看那本书,“手机手机给我。” 翟青明开了一罐汽水,“我还挺好奇我哥是什么反应的。” 赏南把手机丢给卫杰。 卫杰捧着手机,“密码。” “6个0。” 对于这个密码,卫杰一脸的不赞同,“你还不如不设密码。” 赏南没说话,卫杰已经点开了视频,看着黑漆漆的画面,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脚步声,而等到赏南把那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卫杰和翟青明登时连呼吸都忘记了。 “我们很熟吗?和不熟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吗?”只听得见翟青渔的声音,所以也只觉得对方不近人情。 卫杰和翟青明倒在地毯上捧腹大笑,尤其是翟青明,他不是看赏南吃瘪所以感到开心,他只是想到他哥一脸无语的表情就觉得好玩,他哥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这样的话,他哥说不定还能开心点儿。 赏南坐在地上把扑克一张张摸到手里,开始洗牌,“接下来我不会选大冒险了,我怕你们让我去亲青渔哥一口。” 翟青明:“这个要让卫杰去!” 卫杰立刻大喊,“我不去,我不敢!”他和赏南不一样,赏南这段时间一直在和翟青渔相处,他和翟青渔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还去亲人家一口,还不如让他干吃一整管芥末。 “其实,我好像可以。”赏南忽然又转变了想法。 翟青明把牌从赏南手中夺走,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想都别想。” . 翟青明接下来要带卫杰去距离青樰山一百来公里的温泉山庄,可能会好几天不回来,翟青明虽然舍不得赏南,可他其实也好久没在芸城好好玩过了,所以,他还是想出去玩儿。 卫杰说会给赏南带一壶温泉水回来给他搓澡。 而赏南则在周三那天和翟青渔一起去看花卉展,李七栋随行。 “赏南同学,帮我扶一下翟先生吧。”李七栋一直都是这么称呼这两人的,因为赏南是大学生,因为翟青渔比他要大几岁,他更加不是翟青渔的长辈,叫不出小鱼,也更加做不到和赏南一样叫青渔哥。 赏南肩上斜挂了一只大水壶,太阳灼烈,他脑门和鼻梁已经沁出了小汗珠,听见李七栋的求助,他把水壶往后背甩,“怎么帮?”他没照顾过残疾人,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伸。 李七栋在工作上面的耐心无穷无尽,他站在翟青渔坐着的轮椅后面,拉着赏南的左手腕放到翟青渔腰的左边,拉着他的右手腕放到翟青渔腰的右边,接着又说:“你再站得离翟先生近点儿,半蹲比较好用力,等会你就把翟先生抱起来,让翟先生靠在你的身上,我先把轮椅放到车上。” 赏南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为什么李七栋不先把翟青渔抱到车上再去搬轮椅,而是让自己这个非专业人士帮忙,他手底下是翟青渔温热坚实的腰,肉没有松松垮垮,反而好像还有肌肉线条在往腹部走的样子。 “好了,赏南同学,你把翟先生抱起来吧。”李七栋挽起衣袖。 赏南微微往下蹲了点儿,双手在翟青渔的后背扣住,翟青渔的体重比赏南自身的体重要重,哪怕只是倚靠,赏南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怕摔倒,赏南将翟青渔抱得更紧了一些,他闻见了翟青渔身上一股很特别的味道,就像第一天进山,山谷里的风裹着无数野花野草的味道。 翟青渔的双腿无法站立,也无法给赏南提供任何帮助,他全部的体重都压在了赏南的身上,他目光黝黑地注视着赏南身后的草地,和赏南贴得极近的胸膛能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还有对方因为炎热和吃力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小南,辛苦你了。”翟青渔的声音在赏南耳边响起。 “不辛苦。”赏南几乎不敢扭头去看翟青渔的脸色和眼神,在这种场景下,换成是自己的话,只会厌恶自己无法站立的双腿,存在却没有任何正向作用的东西,却保留着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翟青渔他是个残废的功能。 像一把匕首,永远地扎在的翟青渔的心脏里,一碰就鲜血如注。 “好了,”李七栋满头大汗地关上后备箱,小步跑到赏南旁边接手了翟青渔。 翟青渔垂着眼,他今日的头发打理过,因为是正式的展出,所以他也穿着一身正装,宽肩窄腰,打着红白条纹的领带,气质疏离冷淡,却又不缺长年被山水沁润的温和与从容。 此时,他的头发落下来几缕,看起来有些狼狈。 车门关上,赏南想了想,跑过去,扒着窗户,把手探了进去,将落在翟青渔额前的那几缕头发重新拨了上去。 赏南眼圈不知怎的不知何时红了,笑起来,那抹红就晕开了,就像倒在卫生纸上的红酒,“这样就好了。” 翟青渔掀起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赏南。 [14:黑化值-5,爱意值1。] 赏南慢慢收回了手,人类注意不到的细节,怪物最在乎。 一种莫名的酸涩感从赏南的心底很快席卷到了全身,连手指的骨节都感到酸胀不已。 李七栋把大包小包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全部都搬上了车,喘着粗气,“好了,可以出发了,赏南同学,你也上车吧。” “哦,好。”赏南往前走了几步,坐上了副驾驶,为了方便时刻照顾到翟青渔,李七栋和翟青渔一起坐在后排。 李七栋一坐下,翟青渔的眼珠就微微地转了半圈,视线紧跟着就落在了赏南从椅背前面露出来的那一片肩膀处的布料,他把水杯放在膝盖上,两只手的手指抱着那只水杯,手指健康白皙,在阳光底下泛着莹润的光。 赏南的手指是莹润的,连心脏都可能是莹润的。 车驶出院子,驶出葱茏苍郁的青樰山,翟青渔看了眼后视镜,后视镜中,青樰山更葱茏,更苍郁了。 - 花卉展由芸城政府和芸城本地的花卉委员会联合承办,芸城是一个培养花卉的大省,恨不得把外地当宝贝的山茶都种进绿化带。 芸城的气候与地理位置,给动植物提供了丰沃的生长环境。这点,赏南刚来芸城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市内的许多景观都是不常在外地见到的品种。 展厅租借了一个极具艺术设计感的黑白主题的专用来展览的展览馆,面积有几千平,分上下两层,展区分的十分详细,国内外品种分开,人工培育与自然生长分开……越稀有的品种则摆放在越华丽特别的展厅。 赏南手里拿着几张会员入场券,和翟青渔还有李七栋走的通道,不然的话……赏南回头看了那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长队,不知道得排到什么时候。 “我们先去看什么?”李七栋背着一个大背包,走在翟青渔轮椅后面,翟青渔自己操作着轮椅,用不上人工,他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稀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每个展厅都有不少人,有工作人员在给众人介绍讲解着自己的展品。 赏南看着那棵巨型的芭蕉,树叶伞一样散开,看起来和大马路上的芭蕉没什么区别啊。 翟青渔目光转了一圈儿,“随便看看吧。” 那也是看翟青渔要看什么,赏南和李七栋根本就不懂花,他俩只分得清颜色和形状,花和花之间大差不差,草和草之间大差不差,树和树之间也是。 翟青渔抬眼看见了赏南眼中的茫然,收回视线,手指刚碰到轮椅侧边的按钮,两位男士就从几人的对面而来。 “翟青渔!!”稍微胖一点的那个男生越走越快,然后跑了起来,最后在翟青渔面前停下,他满脸惊喜,“好几年没看见你了,你居然还愿意出来,你妈不是说你抑郁症吗?” 他旁边那个男的撞了他一下,他忙改口,“你现在好点了吗?” 翟青渔看了看自己的腿,笑了笑,“还是老样子。” 赏南看着眼前的两人,心想道,这两人肯定是翟青渔的老同学,不然也是老朋友,感知不到恶意,翟青渔似乎也没有特别反感两人。 “那个,这两位是……”胖子看向翟青渔身后的两人。 李七栋咧开嘴,“我叫李七栋,是翟先生的护工。” 赏南也说:“我叫赏南……” 李七栋:“他是大学生!” “。。。” 李七栋的这一搅合,气氛稍显松散了些,翟青渔仰起头,“赏南是我弟弟的朋友,现在在我家做客。” “好的好的,青明的朋友啊,那还是名牌大学的嘛,厉害厉害,”旁边的瘦子竖了个大拇指,“我姓赵,他姓龙,你俩比我们小就叫赵哥龙哥,比我们大就叫小赵小龙,我们跟翟青渔在初中的时候玩得好,我们两家也在这里租了一个展厅,要去看看吗?” “等会会过去看看的。”翟青渔说道。 “那我们先去工作了,等会一定要来啊,还有拍卖呢。”他们估计也忙,说完之后,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青渔哥,你们以前真的是朋友吗?”赏南在翟青渔旁边慢慢走着,空气中是比外面要浓郁许多的花草香。 馆内的冷气十分足,即使头顶的玻璃棚可能都被晒得滚烫,里面的人还是一点都感受不到。 翟青渔的脸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出一种决然的冷淡,还有不易被察觉的遗憾,“曾经是。” “他们要读书,后来又去外地上大学,慢慢就断了联系,”翟青渔熟练地操作着轮椅,路线没有出现任何的偏差,“小南,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就算我没有成为残疾,人也是在不断失去的。” 赏南补充道:“也会不断地得到。” 翟青渔的手指在轮椅滞停键上停留了几秒钟,最后指尖掠过去,按下了前进键,“我得到什么了?” 闻言,李七栋紧张地看着赏南,说实话,虽然翟先生长得帅还有钱,可是他青山都没有了,要那么多柴做什么?如果仅仅只是没有钱的话,其他的东西,拥有一项算一项;如果仅仅只有钱,不管多少钱,那都是一无所有。 翟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不过如果他一直花钱的话,那他会永远拥有一个身强体健的护工。 如果不止这一个暑假,翟先生还能永远拥有一个赏南同学。 “青渔哥,我给你送一盆花吧,”赏南忽然说道,“那样的话,你就拥有了一盆花。” 翟青渔都还没发表意见,李七栋就战战兢兢地说道:“赏南同学,你认真的吗?这里面的花好贵啊,你看见那盆月季了吗?就那么点高,那一盆的标价是两千多!”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对钱尤其敏感,每踏入一个展厅,他就会注意到那些花花草草的标价,一个赛一个的离谱。 “我有小金库,”赏南说,“虽然不是很多。” 翟青渔笑起来,“值得吗?” “值得,因为从这一盆花之后,青渔哥的人生就将开始不断得到了。”如果单纯只是为了买花,掏空小金库确实非常不值得,但对于一直在失去的翟青渔而言,意义是重大的。 虽然翟青渔并没有对赏南的话表现地有什么异常明显的情绪,可他后面的话却明显要比之前多了,连李七栋都发现,翟青渔笑的次数增加了。 拥有一个赏南同学是不是比拥有一个大力护工要重要啊?!!! 来到山茶花的展厅,李七栋没跟着,他被红玫瑰展厅吸引住了,蹲在那里听解说听得津津有味,赏南始终跟着翟青渔。 山茶花的基地都在芸城的山野之中,他们坚信芸城的山与水能培育出更优秀的山茶花。 摆在玻璃展台上的是一盆浅绿色山茶,花树粗壮,修剪得不到一米高,花朵硕大清丽,花瓣层层叠叠,像是柔软蓬松的云层。 之前那个小赵带着一个什么。 “翟氏的那个小时候出了车祸的大少爷?”女士语气讶异,“长这么好,比那小的可长得要好多了,那对夫妇也没说多带这位出来晃晃,腿残了又不是人死了。” 小赵出一脑门汗,“您不是要看茶花吗?这种红色的…..” 没等他说完,女士打断他,“他旁边那个是谁?哪家的小公子?长得也好,你去问问,我帮我女儿多攒点儿。” 小赵:“那是翟二少的朋友,不是什么公子哥,再说了,您女儿才十岁,您太着急了,您还是看茶花吧。” 一路上,不下十个人和翟青渔打招呼,翟青渔在青樰山隐居这么些年,在翟氏什么都没有,居然也能有这么多人记得他,无非是看在翟氏的面子上。 他们都认识翟青渔,也都为他的腿感到惋惜。 翟青渔的心情看不出好坏。 在那位女士和小赵一起走远后,赏南看着玻璃里映出来的翟青渔冷淡的面容,“青渔哥,放完暑假我就回首都了,有时间我还来找你玩。” 他还只是学生,有家有父母,不可能抛弃那些东西留在芸城,可按照现在的进度,仅剩的不到一个月时间,好像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任务——进展太慢了,翟青渔的心结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轻易解开,造成他放不下的大部分原因是出自于他的父母,他们将翟青渔丢在青樰山,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自己来青樰山后的这段时间里,翟青渔确实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这个任务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人类在进化当中辨别真心的能力逐渐减弱,后来大家把这种能力称为直觉。但动物还没失去这种能力,昆虫对外界的感应就更是敏感。 赏南是不带任何目的,只为了希望翟青渔开心而靠近翟青渔的,这点,蝴蝶肯定感应到了。 只要带着真心靠近怪物,怪物也会主动靠近他。 不过赏南不是很清楚,爱意值一点意味着什么,这么低的爱意值,代表感觉还不错?还是代表有一点好感? 身后的人来了去,去了又来,一波接着一波陌生的面孔。 坐在轮椅上的翟青渔抬起手,拍了拍赏南的手臂。 赏南被人从深思中拽出来,受惊似的低头看着翟青渔。 “这盆山茶叫破茧,”翟青渔视线重新落在展台上,语含笑意,“赏南,买给我吧。” 152. 蝶变 在一起吧 破茧标价:0.01。 它的主人是一位微胖但笑眼弯弯的可爱女生,她穿着一套规整的白色西装,助理过去将她叫到作品旁边,她看了看赏南,又看了眼翟青渔,“可以问一下,是哪一位想要购买吗?” 赏南指了指自己,“我买。” 女生莞尔一笑,“不好意思,不卖。” “……为什么?”赏南问道,标价低成这样的展品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既然不在意它的卖价,那主人对买家的其他方面肯定有不低的要求,“是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没有,我只是不想卖给你而已。”女生双手交握在身前,态度很好,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决然的拒绝。 这就难了,赏南叫住又打算离开的女生,“需要我做些什么,您才肯把破茧卖给我?” 女生回过神,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赏南,“我的圈名叫白茶,你可以叫我白小姐,别叫我茶小姐,我不喜欢茶小姐这个称呼。” “请问,你为什么想买这盆花……它只是看起来漂亮而已,其实是一个非常难伺候的家伙,对温度湿度土壤水质都有很特别的要求,动不动就会长满虫子,因为基因缘故,它无法和其他山茶一样长得很高,就算再过去二十年,它也只会保持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开出来的花还不错,几乎再没有其他优点了,所以,为什么?” “如果你的理由无法令我信服的话,我是不会将它卖给你的。”白茶笑得很甜。 这里所有展品的主人,都是花卉圈子里有名姓的人物,对待花,他们可以付出比对自己孩子还要多的精力,它们比猫猫狗狗更加难以养育。 “我喜欢它的名字,我想把它送给我的…..朋友。”赏南舔了舔唇,他知道翟青渔肯定有在听,所以他要好好说,“我希望他以后的人生也能破茧,就算生存环境苛刻。” 白茶:“你口中的朋友,是你旁边这位先生吗?” 赏南大方地点点头。 白茶的目光落在了翟青渔的轮椅和他放在踏板上的双脚上面,她笑得比之前更甜了,“怎么支付?” 终于松口了,赏南松了口气,他喜出望外地掏出手机付了钱。 白茶又掏出一份合同来,“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在右下角签个字,还有地址也请写上,明天会有专人送花上门,另外还有一本破茧的养护指南,请仔细阅读。” 赏南伏在桌面上浏览合同,白茶站在对面,“破茧是我培养了七年才养出来的品种,这是唯二活下来的其中一盆,另外一盆已经被我作为种树送进了繁育基地,它很容易就死掉,请你务必好好照顾它。” 赏南签完了字,“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破茧已经被白茶的助理从展台上搬了下来,在搬动间,它的枝叶和花瓣轻颤着,如白茶所说,仅仅只是看起来,破茧就极为脆弱。 拿着白茶赠送的山茶花品种简介大全小册子,赏南兴高采烈地走在翟青渔旁边,“买到了!” 翟青渔看了眼赏南脸上的喜色,“送给我之后,我负责养?” 赏南露出“不然呢难道还是我养吗?”的表情。 “在你回首都之前,就交给你负责吧,我不太方便。”翟青渔说。 赏南追上翟青渔,“家里那么多阿姨……” “阿姨们不太懂这些。” “还有园艺师啊。” “不想让别人碰。” “诶?” 李七栋也买了一盆花,是一盆单瓣的白色月季,乍看像油画牡丹,但花的直径比油画牡丹小许多,看着很是娇俏可爱。 “你们也买了吗?”李七栋看见了翟青渔手上的那本册子,“山茶花?你们买的山茶花?青樰山上到处都是山茶啊,干嘛买山茶?” 赏南:“是很稀有的品种。” 李七栋:“那一定很贵吧!” “只要一分钱。” “这么便宜?稀有的品种也这么便宜吗?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我这盆还不算特别稀有,都要八百多块。”李七栋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盆花,“那你们买的花呢?” 赏南喝了口水,“说是明天送货上门。” “什么?一分钱还送货上门!”李七栋憨厚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 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妻挽着手站在百合展区,女人穿着白色的蕾丝上衣黑色的伞状长裙,时不时会靠在丈夫的耳边说话,男人则穿着剪裁合身低调的西装,气质也是十分好。 看那男人的侧脸,赏南有几分疑惑,怎么和翟青渔有点像? 直到女人意外扭过头,看见了赏南,以及坐在轮椅上的翟青渔。 在对方脸上,赏南看见的第一抹神色是惊慌和恐惧,接着才是震惊和惊讶,然后又是愧疚和不知所措,情绪太复杂多变了,那男人和她一样。 所以赏南一眼就断定,这是翟青渔的父母。 翟青渔坐着轮椅慢慢行进到翟母旁边,“妈,你们也来了?”他笑着打招呼。 “哎呀,”翟母放下挽着丈夫手臂的手,走得离翟青渔更近了些,用不算责备的语气说道,“你来怎么也没说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可以一起逛逛嘛,你都多久没出来走走了,我真怕你把自己憋坏了。” 她说完以后,不等翟青渔说出什么话,又准确地辨认出了赏南,“哎哟,这是小明的那个同学吧,长得真是标致,男孩子少有这么标致的哦,老公,你说是吧?” 翟父点头附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赏南莫名觉得翟母和翟青渔说话的语气有些紧张和不自然,还有几分不知所措感,对自己说话的时候,那些情绪就消失不见了,甚至还出现了亲切和热情,是因为翟青明吧。 是因为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在各种情感情绪的折磨之下,真正能让他们付出纯粹的父爱与母爱的人只剩下了翟青明。 赏南用余光朝下瞥了翟青渔一眼,翟青渔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他身体本来就有缺陷,脸色看起来比健康的人要差上一点。 “就是因为在青樰山呆得太久了,所以想出来走走。”翟青渔客客气气地回答道,他目光在面前两人的脸上过了一遍,“这次的展办得还不错,两位有碰见什么喜欢的吗?” “你爸买了几盆小松树,我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就是装懂行,你爸养了这么多年的兰花,几时养过松树……” 刻意不去想往事,翟母的语气神态也逐渐变得自然了起来,只有翟父神色不虞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既然出行不便,就好好在家里呆着,去哪儿都要带轮椅,净给人制造麻烦,你护工这份钱赚得也太辛苦了。”他语气甚至慢慢出现了讽刺的意味。 翟母不可置信地去看翟父,“你在说什么呢?青渔在那山里天天住着,湿气那么重,出来转转怎么就是制造麻烦了?我们给的薪水难道还不足以让护工竭力照顾青渔吗?你当爹的怎么这么作怪?” “别人不觉得麻烦是别人的事情,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要是人人都是你这个想法,那还有什么道德存在?”翟父声音虽低但却十分铿锵有力。 赏南简直想为这两位鼓个掌,这算是即兴表演吗? 李七栋尴尬得满脸通红,他忙开口调和两人,“不麻烦不麻烦,我不觉得麻烦,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不觉得麻烦。”他是真的不觉得麻烦,“我以前还照顾过老年痴呆病人和精神病人,天天被他们打被揪头发,翟先生已经是我遇到的最好的雇主了。” 赏南扭头看向别处,他是真为这两个中年人感到尴尬,也更加怜悯翟青渔——知道一切始末的翟青渔,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表演,又是何感受? “以后有心情的话,我可能还会去别处转转,”翟青渔从袖管中延伸出来的手腕苍白,却修长有力,他嗓音轻盈,“芸城呆得有些腻了。” 翟母和翟父立刻就停下了争执。 “什么?你要去哪里?” “再说吧。”翟青渔说,他笑起来,眉眼轻松惬意,“妈你不是说让我多出去转转吗?” “我我……我是…..”翟母磕磕巴巴,“我……” 翟青渔没有给时间让她解释,或者是掩饰,继续说道:“小明这次回来,我忽然也想去体验体验大学生活,我以前成绩就很不错,考一个不错的大学应该不难……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能站起来了呢?” 翟母张大了嘴,翟父也是一脸铁青,两人跟石化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过了很久,翟母才颤抖着声音说道:“青渔啊,你……你是怎么想到考大学的呢?还……还要去别的城市转转,你不是说,除了青……青樰山,哪里都不再去了吗?”她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重砸了一记,看起来摇摇欲坠。 站在翟母旁边的翟父亦是,两个人脸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从面皮底下顶出来了。 “那是之前的想法,现在……”翟青渔的笑清朗得宛如林间风,尤其是在对面这对男女痛苦的基础上,“我想,我可能还有获得新的人生的机会。” 他脸上看不见一点恨意,也看不见任何对父母的怨怼。 翟父的手掌在身侧死命攥紧,他胸腔内窜过恐惧和愤怒,在将要化作对翟青渔的呵斥之前,赏南突然出声让翟父一个字都没能成功发出。 赏南:“考大学?青渔哥?你也要去上大学吗?来我的学校吧,正好青明也在,多有趣啊,首都的医生也很厉害,说不定能有医生治好你的腿呢,国内不行我们还可以出国嘛,我觉得你……” “你懂什么?!”翟父忽然爆发了,并且被他怒斥的对象不是翟青渔,而是赏南。 赏南被他吼得愣了一下。 “爸,”翟青渔脸上的笑缓缓地收了起来,漠然的阴郁铺天盖地地压往翟父的方向,“他小明的朋友,还只是个小孩。” 李七栋也觉得翟先生的父亲发火发得莫名其妙,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现在简直……简直像极了他以前照顾过的那个神经病。 翟父在怒吼完之后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他看了看左右窃窃私语看热闹的人,扯了扯衣摆,“青渔,我和你妈都是为了你好,青樰山的风水有利于你养病,如果你一定要去外面,那就好自为之。”他丢下这么一句无情的话,拉着翟母从旁边的走廊离开,一点都看不出对翟青渔的疼惜,尽管他们无比现在翟家的花团锦簇都是开在翟青渔的骨血之上。 翟青渔不为所动,他偏头看着赏南,“被吓到没有?” 赏南摇摇头,他刚刚本来就是装的,“青渔哥,你还好吗?” 翟青渔忽然一笑,“我很好。” 李七栋看看赏南,再看看翟先生,完全不明白这两人在聊什么,不止是说出口的话,还有眼神的来去,完全看不懂! - “赏南,你没来真是太可惜啦!”电话里的翟青明举着手机大喊,“这里的温泉泡着也太爽了,你也只有眼馋的份儿了。” 翟青明打来电话的时间是晚上,外面的天电闪雷鸣,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来芸城这么久,倒是第一次下雨呢。 “我不馋,我只想睡觉。”赏南手里抓着一把棋子,对面坐着翟青渔,他随心所欲的乱下,翟青渔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翟青明听见了雷声,听见了棋子落下清脆短促的声音,“你在和谁下棋?”他警惕地问道。 赏南用极快的速度看了翟青渔一眼,回答道:“和你哥啊,还能是谁?” “喔……”翟青明松了口气,把自己身体全部泡进水里,还吹了几个泡泡,他举着手机,忽然又把自己的头也泡进了水里,憋了半天的气,他哗啦一声抬起头,接着耳畔还没消失的嗡鸣声,他对着手机大声说,“赏南,等我回来,我要给你说件事儿!” 赏南捏着棋子的指尖一紧,他有自己的直觉,大概能猜到翟青明指的是什么,他只能含糊道:“等你回来再说吧。” 和翟青明打了会电话,翟青明话多,还是赏南主动说不聊了,他才罢休。 放下手机,赏南看着棋盘,身形一顿,他把手里剩下的几颗棋子放下,靠进椅子里,“我又输了。” 翟青渔裹着件黑色的纯棉睡袍,腰带系得不紧,他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动作透露着漫不经心的优雅,每一次动作,衣襟都会拉开一道可以窥进其中的窄隙,赏南只看了一次,就不敢再看了。 “小明刚刚说等他回来了给你说一件事,你觉得会是什么事?”他声音混着落地窗外的闷雷声,莫名令赏南的心脏开始一阵一阵紧缩。 “昂……我想不到。”赏南刚来芸城的时候,只想着任务任务任务,就算感受到了翟青明的心意,他也没放在心上,但现很显然,他现在被卷入了这对兄弟之间,可令他觉得麻烦的只有翟青明,他巴不得翟青渔喜欢上自己。 翟青渔瞥了赏南一眼,“他应该是想和你表白。” 话音一落,赏南立刻做出受到惊吓的表情,“什么?表白?我不喜欢青明啊,我只把他当好兄弟,好哥们。” 虽然赏南的表情和语气有些夸张,但翟青渔也没有戳穿对方,因为赏南说的话是他想听到的。 翟青渔整理着棋盘,眉眼风轻云淡,“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拒绝他啊,”赏南是真的感到懊恼,翟青明对他和卫杰都不错,从上大学以来,三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但青明是我朋友,我应该也不能太伤他的心吧。” “如果拒绝得拖泥带水,对他反而是一种伤害。”翟青渔说道。 “话虽如此……”赏南犹犹豫豫。 翟青渔却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柔和地笑了起来,“张妈之前泡了一坛酒,想尝尝吗?” 赏南点头点得很干净利落。 . 酒是用桑葚柠檬还有青樰山产的野生山葡萄酿造的,张妈说这是她祖传的手艺,喝着又甜又香,但酒劲其实比市面上好些白酒还要厉害,可就是让人喝了还想喝。 阿姨不止拿了酒,还拿了冰块和一小块蛋糕,蛋糕是给赏南的。 赏南接过阿姨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等尝到甜滋滋的味道之后,他眼睛一亮,“好喝!” “这个酒稍微接触空气一段时间味道就会变差很多,所以最好是快点喝完。”翟青渔说道,一手白子一手黑子独自下了起来,这一局怎么走,全是他说了算。 赏南不觉得翟青渔是在骗人,因为他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已经品出了很重的苦涩味道,苦得他忍不住皱眉,他赶紧切了一小口蛋糕喂进嘴里,“难怪你会让阿姨给我带一块蛋糕。” 奶油的甜压下了舌根的苦涩,赏南看着慢慢已经占据了棋盘一半的棋局,好奇道:“青渔哥,你喝这么慢,不怕苦吗?” “我更加喜欢苦涩一点的味道。” “这样啊,那我不喜欢。”赏南在冰桶里铲了两铲子冰块,搂着桌子上的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因为喝的时候尝不到太重的酒精味道,又怕放久了太苦,他倒了之后就仰头一口全喝光,“好喝。”跟果汁一样。 第二杯酒下去之后,第一杯酒的酒劲上来了,赏南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但他意识无比清醒,脑子也清醒,就是身体失控了。 他呆坐在沙发里,盯着翟青渔一颗一颗地放棋子,黑的,白的,然后黑的,然后又是白的,棋子很快就要放不下了,“黑的还是白的赢了?” 翟青渔没抬眼,“你猜?” “白的。”赏南其实想说黑子。 他刚说完,翟青渔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局势显然,黑子赢了。 翟青渔没去看已经结束的棋局,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内,他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目光全部都落在了赏南已经变成了粉色的脸上。 “赏南,小明向你表白的话,你会拒绝,是吗?”他托着腮,眉眼清隽,脸部线条温柔又不失凌厉。 “嗯,我不喜欢青明。” “那你喜欢谁?”翟青渔追问道。 赏南歪了下头,皱起眉,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难以理解,所以也给不出答案,“我不知道啊。” “轰隆”一声,落地窗都震了震,接着就是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凉意也顿时从山中席卷而来。 赏南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些,他努力坐直身体,“我还……挺喜欢青渔哥的。” “喜欢一个残疾?”翟青渔掀开自己腿上的薄毯,食指点了点膝盖,“你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不不不,”赏南甩着脑袋,“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是发自肺腑,我知道你是残疾,我不介意,我能走就可以了啊,我可以做你的腿哦。” 翟青渔听着这几乎可以说是天真的坦白,眼底的笑意不受控制地荡漾开,“小明知道你喜欢我,他会很伤心。” “那我去喜欢青明好了。”赏南耸耸肩,伪作不在乎的样子。 暴风雨已经来临,院子里高度稍高一些的树被击打得几近断裂,黄绿树叶掺杂在一起漫天飞舞,宛如珠帘般的雨势仿若成为了这栋房子的外层玻璃罩,隔绝一切人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翟青渔惨白的手指动了动,他朝赏南笑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坐我旁边来吗?” 翟青渔轮椅旁边放置着一张沙发,赏南完全不介意,他甩甩脑袋,撑着桌面歪歪扭扭走过去,那沙发在左右移动,他盯了很久,摸清楚了它移动的规律,正要一屁股坐下去,手腕突然被人大力握住,身体被猛地拽倒。 失重感让赏南的酒醒了大半,他双手在空气中乱扑腾了两下,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翟青渔的腿上。 看着翟青渔近在咫尺的喉结和下颌,以及屁股下面温热的双腿,赏南那一小半的酒劲也顿时跑得无影无踪,他怎么能坐在翟青渔的腿上?!!! 赏南慌乱地想要从翟青渔的怀里挣扎出来,“青渔哥,我……我还是坐沙发吧,你的腿……” 赏南的挣扎完全是徒劳的,翟青渔单手握着他的腰,轻易就压制住了他。 “本来就是坏的。”翟青渔笑起来,“呐,你都坐下了,我也没有知觉的。” 赏南锁骨那块突然疼起来,他忍着没喊出声,他知道这其实是翟青渔在痛。 面对面说话时,赏南从来没觉得翟青渔有多强的侵略性,他真的就像蝴蝶一样,温柔,优雅。 青樰山拥有的一切美好特质都在蝴蝶身上表达得淋漓尽致,可当踏进对方的领地之后,赏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害怕紧张地蜷缩起来,他手指和小腿都忍不住在颤抖,翟青渔身上的气息既温和又冷淡,既温柔又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怪物就是怪物,皮囊是什么样都无所谓,它们本质都一样。 “没关系,好医生那么多,说不定能好起来,就算好不起来那又怎样?”赏南安慰着翟青渔,就算没有任务,他也不介意腿疾这回事。 翟青渔笑了一声,他手掌按在赏南的后背上,手指比之前要细长,眼睛也比平时要漆黑。 “你想好了?”翟青渔眸光温润寂寥,“喜欢我,而不是喜欢小明。” “在一个健全的人和一个无法行走的残疾人之间,选择后者,你……”他比赏南大几岁,他会为赏南考虑一些。 “翟青渔,我没有在做选择题,”赏南虽然因为酒精红了脸,神态和语气却清明冷静,这是赏南自己,“你也不是待选项。” 而他刚说完,翟青渔的吻就落了下来,似乎已经等待很久了。 赏南瞪大眼睛,近距离地对上翟青渔的眼睛,才发现对方的眼睛早就跟之前不同了,是很深的蓝色,瞳孔外边那一圈是黑色,内里全是和蝴蝶翅膀一样的蓝色,梦幻靡丽。 是翟青渔,也是蝴蝶。 翟青渔清瘦有力的手指捏住赏南的下巴让他的头扭向自己这边,他拇指只是微微用力往下按了按,赏南的下唇就打开了,他低下头,开始攻城略地。 屋外的雨势狂暴却又模糊,赏南的后腰被握住,他无法朝后倒,头也被控制住,他感觉自己……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翟青渔抱在腿上只能任对方为所欲为的人偶娃娃。 翟青渔的唇舌温柔,他含着赏南的唇轻吮舔咬,上面残留的山葡萄和桑葚的果香慢慢全被舔尽了。 翟青渔的神思还是清醒的,他的吻半途停止,他手指撩开赏南额前的头发,拇指抵着赏南的脸,徐徐道:“赏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喜欢标本室里的蓝色蝴蝶,那么比我送给你的那一只更大的蝴蝶,你也会喜欢?” 153. 蝶变 修修补补 赏南想,翟青渔说的应该是他自己吧,毕竟比那天更大的蝴蝶,除了翟青渔,好像再没有了。 但翟青渔似乎并没有需要赏南给他一个答案的意思,在赏南还没出声之前,他拍了拍赏南的背,“起来吧。”他气息又颓败阴郁起来,那股子温柔被窗外的雨淋得湿透了。 他任由赏南站起来,屈起手指理了理赏南发皱的衣摆,“那么从此刻开始,你我便是情侣的关系了,小明如果向你表白,你不知道怎么处理,可以交给我。”他语气淡然,说完之后,抬眼看着赏南扬起略显无奈的笑,眼底底气也略显不足。 “我会处理好和青明的关系。”赏南被外面地雷雨声打击得脑袋越发的昏昏沉沉,他指了指楼上的方向,“我先去睡觉了。” 翟青渔靠进了椅背,“晚安。” 赏南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又上前,弯腰亲了亲翟青渔的嘴角,翟青渔眼皮抖了一下。 客厅里在赏南回房间之后陷入长久无言的宁静,翟青渔扭头看着落地窗外,被雨滴从树上击打下来的叶片全堆在了院子里,在青青黄黄的落叶之上,一只又一只的蝴蝶不知从何跌落了下来,被淋湿的翅膀在雨水中艰难地扇动了几下,就不再挣扎,随着水将它往哪里冲。 青年昳丽温柔的脸逐渐变得苍白,额头上淌下水渍,干燥柔软的头发也慢慢坍塌了下来,地贴附在额头上,越来越的雨水从轮椅的各处流下来。 院外的蝴蝶早已死伤无数,翟青渔也不太清楚这一次死了多少只,只在闪电掠过时,借着瞬间出现的亮光看清满院子死气沉沉的蓝色。 从动心之时开始绝望,绝望在此刻达到巅峰,他连朝对方走过去的能力都没有。 翟青渔叹了口气,眼里的蓝色褪去,他手掌慢慢从轮椅扶手移到了膝盖上,他另外一只手掌发力,手肘屈起,没有双腿的辅助,仅靠双手支撑身体的重量。 青年两只手臂都在发抖,他两条腿一点作用都起不到,翟青渔上身都探出去了,它们还踩在踏板上。 雨水逐渐被汗水代替,翟青渔脱力一般摔进轮椅里。 被张妈叫来的李七栋看见这一幕被吓了一跳,他大步跑到翟青渔旁边,“翟先生,您要拿什么叫我就可以了,您这样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李七栋说完之后,才发现满地都是水,他继续大惊,“老天爷,怎么这么多水?!” 翟青渔:“可能是漏水。” 翟青明又来了电话,这次他是打给翟青渔的,因为时间还早,他知道他哥这会儿肯定在床上看书,所以才敢直接打电话。 “哥,帮我个忙!”翟青明语气卑微忐忑。 “什么忙?”翟青渔没有在看书,他甚至没有在床上,他坐着轮椅,在浴室冷白的照明灯底下,残破柔软的翅膀悬在后背,他面前放着一整排工具,一般,如果有蝴蝶的标本需要修复,也是他自己动手修复,他还没试过修复自己。 翟青明兀自说着自己的想法,“哥,我不是喜欢赏南嘛,我想趁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暑假表白……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我只知道他喜欢男生,我想和你聊聊,我该怎么表白,赏南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 “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只有别人向我表白的份儿,我完全没经验做这种事情啊,你说我要不要准备什么玫瑰花蜡烛什么的,还有礼物!表白都要送礼物……” 他完全是在自说自话。翟青渔有没有在听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事儿他没办法和卫杰商讨,卫杰可是赏南的发小,比和自己要亲近多了,他快要憋死了,只能找他哥了,他哥话少,而且还不会搭理他,所以是最合适的倾听人选。 手机放在一边,翟青渔用剪刀将一只还活着的蓝色蝴蝶的翅膀剪下来一片,蝴蝶在他手中剧烈挣扎着,蓝色与黑色的粉质扑簌簌落在翟青渔的裤管上。 已经完成使命的蝴蝶被丢进了待选的标本盒中,即使是翅膀残缺的蝴蝶,也可以以一种残缺美的姿态成为标本。 刚剪下来的一小片翅膀还保持着活力,翟青渔用镊子将它夹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和尾翅的缺口粘在一起。 组织重新生长需要时间,这一小片也不够,残缺的部分太大了。 慢慢来吧,翟青渔放下镊子,原生的千丝万缕的组织如饥如渴地去吞并那新来的,密密麻麻的痛意从尾翅传来,沿着肩胛骨逐渐蔓延至整个后背,仿佛被车轮狠狠碾了一道又一道。 “哥?你在听我说话没有?你明天帮我去旁敲侧击一下吧,你就问赏南,”翟青明想了又想,“嗯……你就问他择偶标准,问翟青明那样的可以不可以。” 没听到翟青渔说话,翟青明继续哀求,“哥你就帮帮我吧,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好。”翟青渔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翟青明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他是家里的幺子,父母疼爱,兄长也对他有求必应,他不知道什么是吃苦,他想得到的,永远都会有人双手捧给他。 “小明,”翟青渔唤了一声对方,翟青明昂了一声,“如果你被拒绝了呢?” “应……应该不会被拒绝的吧。”翟青明不确定地说道。 “对了,哥,爸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在花卉展上碰见你了,你还说要去读书去国外看病,他让我劝劝你,别到处乱跑,就老老实实待在青樰山养病。”翟青明语气轻快,“之前不是看了那么多医生都没看好吗?哥你自己也说不看了,现在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小明希望我的腿好起来吗?”翟青渔在水龙头底下清洗着双手,冰凉的水淋透掌心与手背,他语气淡然。 翟青明立刻道:“我当然希望你的腿好起来,可医生不都说了好不了嘛,做无用功你人还受罪,我还不是心疼你。” 水声戛然而止,翟青渔拿了干毛巾擦手,“如果我重新站起来,你手里的东西又要让渡给我……” “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本来就不想要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本来也就是你的,我一点都不想当什么继承人,我只想我们全家每个人都好好的。”翟青明语速又快又急。 翟青渔笑了笑,“放心,我会帮你问问赏南对你是什么想法,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翟青明却握着手机久久回不了神,他心里乱成一团,却不是因为赏南,哥哥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希不希望他好起来这种问题,他……他当然是希望哥哥健健康康,他真的希望哥哥健健康康。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翟青渔那么优秀,他要是能站起来,翟家还能有你立足之地?你别忘了,他要是没出事,别人可能都不知道翟家还有个翟青明。” 翟青明吓得大喘一口气,这是他自己的声音,却是他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 他从来没那么想过,他发……发誓。 - 青樰山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时分,白色云雾缠绕着山腰,天与地都显得湿漉漉。 有些冷,赏南穿了件张妈找来的毛衣,挺厚的白色毛衣,看见赏南把毛衣套上之后,张妈贴心地说道:“还是小鱼有先见之明,他说你肯定没带厚点的衣服,让我把他的衣服给你拿了一件,这不,还挺合适的,就是袖子长了点儿,挽起来就行了。” “这是青渔哥的衣服?”赏南一怔,他本来还好奇呢,因为翟青明在这里也没有四季的衣服,他们三个都只带了夏天穿的。 张妈拉开房间的窗帘,推开落地窗,“不是小鱼的还能是谁的,要不是小鱼愿意拿自己衣服给你穿,我还真得让人下山去买几件。” 赏南把衣袖送到鼻子前面嗅了嗅,有很清淡的木质香味。 张妈以为赏南是嫌弃,“哎呀哎呀是干净的。” “我不是嫌弃。”赏南小声分辨。 毛衣贴身穿着,柔软地贴合着身体表面,很快就让赏南感到暖烘烘,干燥而又温暖,连带着让赏南的脸都跟着热了起来。 洗漱过后,赏南下楼吃早餐,李七栋神采奕奕地朝赏南说了个“早”,指着餐桌说道:“今天的早餐是生煎,我已经吃了一个,超棒。”他竖起大拇指。 “衣服好看。”他又说,“就是好像大了。” 赏南把衣袖再次挽了一圈,拉开椅子坐下,“是青渔哥的衣服,我只有夏天的短袖。” 他回答完李七栋之后,不太自然的目光看向翟青渔,“早。” 翟青渔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用筷子给赏南夹了一个生煎,调了蘸碟,“很烫,慢点吃。” 和平时看起来差不多,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但昨晚一整夜的雨,却不像只是淋在山野中,翟青渔也像是被淋到了,他一点锋芒都没有了,温柔之中带着一丝微凉的虚弱,就像翅膀沾了水的蝴蝶。 饭间,只有李七栋在不停说话,从他的大哥说到二哥,慢慢说到妹妹,能看出,他很爱自己的家人。 “好多死蝴蝶啊!!”第一个走到院子里的阿姨惊讶地大喊,她一惊讶,其他的阿姨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出去看,一看,就和第一个阿姨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惊叹。 “这不是小鱼最喜欢收集的那个品种吗?”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真的是,不是说很稀有?怎么会一夜之间飞来这么多?” “都是死的,没有活的。” 院子里的落叶和死蝴蝶都要被清扫掉,赏南被生煎烫了一下舌尖,眼泪顿时就冒了出来,但他还是坚持一口把最后一口吃掉,“我出去看看。”他也好奇,院子里到底有多少蝴蝶,让阿姨们这么惊讶。 [14:很多啊,在昨天晚上你们在一起之后,就接连死了许多只,希望别再出现这么大规模的蝴蝶自杀现象了,毕竟这些都是出自于翟青渔,翟青渔今天气息都虚弱了不少。] [14:和你在一起,很令它感到绝望与悲恸吧,受双腿限制,它无法和你成为正常的情侣。它之前的绝望来自于被最信任的人所戕害,比起情感上的背叛,它或许并没有把腿疾当一回事。] [14:直到对你动心,它可能才发现,啊,原来它和你之前还横亘着这样大一个难题,它怕你会嫌弃它,抛弃它。] 赏南被屋外的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14:因为共生关系啊,我顺着摸过去就知道了。] 站在门口,院子里的景象尽收眼底,满院子都是死掉的蓝色蝴蝶,翅膀上全是雨水与泥水以及后面覆上去的落叶。 它们身上的蓝色已经变得十分灰败,失去了生命力之后,看起来和普通的蝴蝶没有什么两样,数量这么多,还会使人感到恐惧和胆寒。 同一种生物大量聚集,迷信一点的人就会觉得它们是在警示着什么。 赏南只觉得难过,翟青渔还在餐厅里用着早餐,但这满院子的蝴蝶,都是在昨晚死掉过的翟青渔。 翟青渔并不是毫无知觉,这么多蝴蝶,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再一只只跌落,被雨水卷着像垃圾一样沿路冲走,死掉的蝴蝶越多,翟青渔就会越虚弱。 赏南一贯冷静,此时却有些慌,因为腿疾他帮不上忙,14说过,必须要翟青渔自己放下,或许也就是黑化值清零吧,他才能和正常人一样。 可这样下去,翟青渔可能在黑化值没有清零之前就因为虚弱而死掉了。 . 翟青明回来了,他和卫杰驱车到院子里时,院子里的落叶与蝴蝶已经被清扫干净了,阳光也影影绰绰地落了一些下来。 他和卫杰拎着大包小包下车跑进屋里,一路鬼叫。 赏南正在和翟青渔下着围棋,他被翟青明吓了一跳,和翟青渔对视一眼,诡异地生出了点心虚。 “哥,我给你买了礼物,按摩椅,店员说这是集芸城日月之精华……”他把一个超大的盒子放到地上,详细地做着介绍。 一看就是上当受骗了。 翟青渔听得津津有味,“谢谢。” 翟青明又去看赏南,他给赏南带的礼物却没有精心包装,就直接从裤兜里拿出来了,他把紧攥的拳头在赏南眼前打开,“手链!我和卫杰都买了,我顺带也给你买了一个。” 赏南看了眼翟青渔,翟青渔也正好看着他,他小心翼翼地从翟青明手里拿起了那手链,很常见的款式,串着两粒珍珠,珍珠大小均等质地温润。 “卫杰本来也想买带珍珠的,但正好没了,所以他买的是金貔貅,”翟青明看见赏南一直在打量,解释得非常着急,还时不时去看一眼翟青渔,满脸都写着“帮帮我帮帮我”,可惜他哥好像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的求救,翟青明就只能靠自己了,他大声说:“但是寓意都是一样的。” 卫杰大喇喇地把自己拆下来,“赏南你要是不喜欢珍珠就把珍珠的给我,你戴我的金貔貅。” “!”翟青明恨不得一拳打晕卫杰,他慌得站了起来,“这个不能随便换,不吉利,买都买了,就图个好意头。” “我帮你戴上吧。”翟青明向前走了两步。 赏南忙缩回了手,同时把手链放到桌子的一边,“我等会洗个手了再戴。” 翟青明面露喜色,“好,你喜欢就好了,我还买了别的,你……” “青明,”赏南打断了对方,“你不要给我送这么多东西,我还不起,我什么都没给你买,而且这段时间在你家吃住,已经很叨扰你了。”他不愿意伤害翟青明,但就算没有任务,他也不会喜欢翟青明,心动的奇妙之处就在这里,他会对一个不良于行的怪物心动,却对阳光开朗的人类产生不了任何感觉。 “你说什么呢,我们是兄弟,”翟青明慌乱了几秒钟,又立马大手一挥,转身朝厨房走去,“我快饿死了,我去找点东西吃,张妈妈!” 卫杰听见翟青明要去吃东西,也立马从地毯上爬了起来,“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这片空间顷刻就安静了下来,赏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如若处理不好与翟青明的关系,那么,翟青渔不会放过自己,也不会放过他。 “嗯……”赏南清了清嗓子,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翟青渔,翟青渔托着腮,对自己笑了笑,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抬起了手臂,赏南以为翟青渔是要继续下这盘棋,伸手抓了几颗棋子,“继续下……” 可紧接着,赏南就发现翟青渔手指间没有棋子,他的目标也不是棋盘,而是自己手边那串翟青明所赠送的手链。 翟青渔把手链拿走了。 “我等会帮你还给小明,”翟青渔将手链拿在手里看了会儿,抬眼看见赏南欲言又止,他一顿,语气微扬,“你喜欢?” 赏南的头甩出了虚影,他要是点头,估计明天早上又能见到满院子的死蝴蝶。 翟青渔冷白的指尖在那两颗珍珠上掠过,“小明这也太小气了。”他语气中,一点都听不出对翟青明的抱歉,全是温柔的调侃和隐约的淡淡恶意。 但这些负面情绪在看着赏南的时候就全都没有了,他手掌将手链掩住,笑得温和纵容,“你喜欢的话,我会给你送更漂亮的。” 154. 蝶变 蝶变 在翟青渔灼灼目光之下,赏南有些紧张地回答道:“我其实不太喜欢这类饰品。”冰冰凉凉的,挨着身体,汲取人体的体温,令人感到不太舒适。 “珍珠不适合你。”翟青渔说道。 赏南“唔”了一声,他想,翟青渔说的不适合应该不是指珍珠。 . 下午时分,阳光从生机勃勃的淡金色变为深沉的锈色,翟青明轻轻敲响翟青渔房间的门,推开门之后,他把头探进去,“哥,我来找你说个事儿。” 他看见靠窗深棕色实木桌子上好几只蓝色的蝴蝶,旁边摆着一整盒工具,“你又在做标本吗?标本室已经有很多了。” 翟青渔手指按了下转向按钮,轮椅转了半圈,他背对着窗户,锈色的落日落在他的肩头,他脸色陷入一片昏暗。 “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事?” “啊,就是我和你打电话说的那个事儿啊,你帮我问了没,”翟青明不敢随便坐翟青渔的床,他在桌子底下拖出一个矮凳,坐在翟青渔脚边,表情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他怎么说的?” “我没问,”翟青渔青白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点了点,“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和赏南不太熟。” 对于翟青渔的解释,翟青明没有丝毫怀疑,也非常坦然地接受了。 他哥和谁关系都一般般,赏南才在他家呆了一个月不到,能熟才怪,怪他,幸好他哥没去帮他问赏南,他哥和赏南又不熟,突然问这种问题,赏南肯定会起疑心。 他从矮凳滑到地毯上,大着胆子靠在翟青渔的腿上,“哥,要是赏南不喜欢我怎么办?我上午给他送手链,感觉他好像根本就不想收我的东西,我要不要等会直接去问他,哥,你帮我拿个主意吧。”他抬头冲翟青渔眨巴眨巴眼睛。 像一只小狗一样。 翟青渔揉了揉他的头发,“勇敢一点,接不接受是他的事情。” “可是我不希望失去这个朋友啊,要是被拒绝,按照赏南的性格,朋友都没得做了。”翟青明苦恼得不行。 “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翟青明问道。 翟青渔:“我会直接把我的心意告诉他。”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看网上的表白攻略,情书都看了十几篇了……” “你就告诉他,”翟青渔顿了顿,目光幽深,语气柔软,“你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对一个人着迷过,说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但前提是他感到开心,你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你希望他能给你一个追求他的机会,就算最后没有在一起,你也仍旧希望他和你可以继续做朋友。” 翟青明根本就听不出来翟青渔语气的变化,翟青渔眼底一丝笑意都无,恶意像蛛丝一样柔软地从眼眶里爬出来,爬满了翟青渔整张脸。 翟青明崇拜地看着翟青渔,“哥!你是恋爱大师!我爱你!!!” “多爱?”翟青渔靠在轮椅椅背里,气息温和。 翟青明想了想,说道:“我愿意把我自己的腿给你。” 翟青渔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我要你的腿做什么。” 说完了有关赏南的事情,翟青明低头看了会儿自己靠着的翟青渔的双腿,犹豫不定地开口问道:“哥,你之前一直不想离开青樰山,为什么现在忽然改变想法?” “不算忽然吧,也考虑了几天,”翟青渔把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一截,双手交握在腹部,“想出去看看,哪怕是坐着轮椅。” 翟青明联想到自己,如果是自己成了残疾,那他肯定哪里都懒得去,去哪儿都要带着轮椅,实在是太麻烦了,“爸妈都不希望你出去。” “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翟青明头一次在翟青渔脸上看见了轻蔑,他印象中的翟青渔,一直都是温柔从容的,就像院子里那盆不知道哪来的浅绿山茶。 略感不适过后,翟青明又听见翟青渔问道:“小明,你呢?” “我什么?” “你希望我出去吗?” 空气中安静的时间过于漫长了些,连山顶半边即将消失的太阳下落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空气的流动速度也变缓了。 翟青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居然犹豫了,他慌乱惊恐地抬头去看翟青渔,翟青渔却在他开口之前无奈地说道:“小明,你不希望我好起来,是不是?” “不……不……哥我只……我只是……”翟青明心跳到了嗓子眼,脸上全是无措,大脑宕机之后,他连一句完整的用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出去吧。”翟青渔明显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是翟青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双手撑着地毯,害怕极了,他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犹豫走神,这种问题明明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他为什么会不希望哥哥出去治病? 不知道过了多久,翟青渔身后响起抽噎声。 “哥,我不是故意的。”翟青明忍着不让自己嚎啕大哭,他在外面玩的时候,试想过自己被赏南被拒绝,那都没有此刻发现自己对哥哥其实藏有许多见不得人的负面情绪时来得更让他恐惧和伤心,明明哥哥出车祸那天,他是最先赶到医院的,他让医生锯掉自己的腿给哥哥,他们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哥,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不希望你出去,更加没有不希望你好起来。” 轮椅再次在翟青明眼前缓缓转过了过来,翟青渔手里拿着一把质地是金属的剪刀,“那现在哥哥要剪掉你的腿,可以吗?” 翟青明吓得眼泪当场就止住了,还打了一个嗝。 . 赏南手里拿着一只吃了一半的苹果,另一只手里也拿了一只,他是给翟青渔拿的,结果一上楼就撞见翟青明失魂落魄地从翟青渔房间出来。 “怎么了你这是?”赏南好奇道,“怎么还哭了?”翟青渔把他和自己在谈恋爱的事情告诉翟青明了?可看起来不太像啊,翟青明这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一种,毁灭性的。 “没什么,和我哥讨论了点有关人性的东西。”翟青明甚至都没力气和赏南多说两句,塌着背拖着有气无力的步伐回自己房间去了。 ? 赏南咬了一口苹果,敲了敲自己面前这扇门。 和翟青明在时的气氛完全不同,锈色的落日哪怕已经被昏暗的夜幕所代替,但灯亮起来了,柔和光线照亮着房间每一处,连翟青渔的发丝都显得温柔至极。 “我在门口遇见青明了,他怎么哭了?”赏南关上门,走到翟青渔旁边把苹果放下,“哎,有个凳子,正好。” 直到赏南坐下顺便把手里的半个苹果都啃光,翟青渔都没回答他的问题,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停下后,翟青渔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轮椅的两个轮椅在地板上缓缓转动,翟青渔看了眼门的方向,“我也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哭,青春期?” 赏南托着腮,迎上翟青渔的目光,“二十岁了还青春期?” 赏南:“我以为你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了。” 翟青渔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这种事情,要他自己发现才有意义。”他的笑令人联想到经过雕琢后毫无瑕疵的玉石,温润无比。 意义?什么意义?赏南不知道该以哪个角度去看待这句话,如果直接一点,他会觉得翟青渔只是想让翟青明不开心,他只是想让翟青明受到摧残和折磨,甚至和自己在一起都可能是因为他想到看到翟青明不快乐。 不过转念一想到爱意值,最后一个假设就不成立了,爱意值不会作假。 “我一直都跑在小明的前头,直到我跑不动了,我停下了脚步,小明终于超过了我,而现在,我让他有了危机感,他对兄长的爱开始变得摇摆不定,”翟青渔清隽的面容出现真实的忧色,“这么容易被影响,很危险啊。” 赏南想说,你就挺危险的。 但也确实如此,一直不被重视的小儿子替代哥哥站在了万众瞩目的位置,发现自己只是拿了一张短暂地体验票,自然会产生危机感,可这之中,还有对哥哥的爱,翟青明是受过教育并且还算善良积极的人,他会受此折磨是一定的。 那翟青渔呢?他看起来其实也挺在乎翟青明。 “青渔哥,你自己就不难过吗?”赏南试探性地问道,他明显感觉到翟青渔的情绪并不算高。 “你呢?”翟青渔的上身离开轮椅椅背,倾身靠近赏南,他的确很像个兄长的角色,即使是在现在,不管赏南已经窥见了多少翟青渔真实的面目,都仍然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蛊惑。 “你在为谁难过?”翟青渔的手掌贴在赏南的侧脸温柔地摩挲过去,一小片明亮的光落在翟青渔鼻梁上,他的脸折叠度很高,一半脸已经足够体现了。 赏南知道翟青渔又在点自己,对方似乎很享受被选择,可能这会使他感到愉悦。 “为你啊,青明很敬重你。” “那是他的事情,他是爱我,还是恨我,我都不在乎,”翟青渔弯起嘴角,他早就死了,那些都是他作为人类时的亲属,“但是我希望他平安。”翟青明没有对不起他,可是否平安,也是翟青明自己说了算。 赏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往桌子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又在做标本吗?”蓝色的翅膀,那些金属色的工具,在桌面之上照明灯底下泛着一层薄而冷的光。 翟青渔直起上身,也看了眼桌面,那上面的蝴蝶气息尚存,他点点头,眼底有淡淡的期待和感伤,“嗯,这次要做的标本比之前的都要大,很需要一些时间。” 155. 蝶变 他快死了 唔,说自己是标本吗? 赏南手里拿着苹果核,“丢在哪里?”他看了一圈儿,没有看见装垃圾的容器,翟青渔的房间虽然有不少鲜花做点缀,但看着还是冷清空旷,还有些逼仄,像茧。 翟青渔没回答,从赏南手中拿走了苹果核,随手放在了工作台上,“等会会有人来收。” 怪怪的,一个苹果核那么正经地被放在桌子上,光影落在侧面,和旁边焕丽的蓝色蝴蝶们一对比,突兀又奇妙。 那被光线切割成蓝色光斑的光影投射到翟青渔脸上,夜色渐浓,他以一种闲聊的姿态面对着赏南,“聊聊吧,我还不是很了解你。” “?”赏南伏在膝盖上,“不了解还喜欢我?” “那你的意思是,了解后决定要不要喜欢更加合适?”翟青渔垂着眼,身体的一半背着光,一半陷进光里,至明至暗两种气氛都非常适合他。 这个问题……问得赏南脑子空白了几秒钟,权衡利弊是理性的人通常会比较中意的一种择偶方式,荷尔蒙那是感性,是冲动,但只要没逃离生物圈,谁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机械化的理性。 “不觉得,”赏南摇摇头,“喜欢的前提应该是人类作为生物的一种对心仪的对象产生最古老原始的冲动,如果没有的话,了解了也没什么意思。” 翟青渔挑了挑眉,还是挺机灵的,赏南给他的感觉总是在聪明和迟钝之间切换,他的聪明也不是小孩式聪明。 他的迟钝可能只是因为他无所谓,所以连脑子都懒得动,他从没流露出对翟青渔双腿的嫌弃与歧视,空灵纯净得像是青樰山山神赠送给翟青渔的礼物。 “我今年二十岁,专业是园艺,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深造,我父母就是普通的上班族,目前是首都本地户口,是我祖父那辈迁过去的,其实我家祖上也是南方人……没了,就这些,”赏南见翟青渔听得认真,“青渔哥,你呢?” “你也要向我介绍你自己吗?”赏南显得极其正式。 翟青渔没有像赏南这样直接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剖干净,“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 赏南没想到翟青渔会让自己提问,那他问题可就多了,不过都是一些没办法问出口的。 他捡了几个普通情侣都会好奇的问题打算问翟青渔,“你比青明……” “翟青明。”翟青渔柔和的声音打断了赏南,他眸光不是柔和的。 “好吧,翟青明翟青明,”赏南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占有欲,那一瞬间,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涌遍全身,他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点别被蝴蝶带跑了思绪,“我刚刚想说,你比翟青明大三岁,那你就是二十三岁,你在这之前,谈过恋爱吗?” 问题一问出口,赏南就意识到,这好像是一个白痴才会问的问题。 因为翟青渔初中就开始坐轮椅,接着就一直住在青樰山养病,他哪来的恋爱可谈? “你觉得呢?” 翟青渔的回答在赏南的意料之中。 “那就是没有,”赏南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那么下一个,如果以后你的腿好起来了,你想做什么?” “随便做点什么吧,开花店或者开书店……或者你希望我从事什么?” “我希望你开心。”赏南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没有什么比翟青渔开心更重要的事情了,大规模的蝴蝶自杀事件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翟青渔没有说话,光影之下,他隐秘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得不甚明显,“我开心,对你而言很重要?” “如果我不喜欢你的话,不重要,但我喜欢,那就很重要。”赏南真还就挺喜欢蝴蝶的,也是真为他感到不平。 怜悯是最可怕的情感之一,它比单纯的爱还要可怕得多,爱是伴随着索取的,可怜悯却没有。怜悯会因为怜悯对方从而把自己交付得干干净净,哪怕最后是农夫与蛇的下场,被咬伤从而导致中毒的人也只会叹息一声,都是因为它太可怜了啊。 赏南从一开始就会注意拿捏这种情绪的分寸感,他面临的毕竟也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怪物,他没有让自己在怪物世界陨落的打算。 翟青渔的手掌贴在了赏南的头上,赏南柔软的发丝从他指缝之中戳出几缕来,翟青渔的手掌慢慢往下滑,直至掌住了赏南的后脑勺。 被猛地带向前,摔在翟青渔膝盖上面时,赏南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蝴蝶振翅无声,翟青渔的动作也同样悄无声息。 “青渔哥……”赏南凝固的表情很快变成小心翼翼的讨好,他不太能摸得定翟青渔,翟青渔的温柔不是表象,他是真的温柔,可也是真的阴暗。 赏南手指撑在地毯上想爬起来,他几根手指都用了劲,却没有撼动后脑勺的手掌分毫,衣服单薄,他分明感觉到了,他身后不止翟青渔的那一只手。 衣服上,好像有东西,不是,是贴在了他的脊背上面,柔软而又富有力度,不止一个。 他不敢回头看,迫于体位问题,只能仰头去看翟青渔,翟青渔深蓝的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已经不知道注视多久了。 [14:我给你切一下视角。] 赏南有预感这视角看见的东西不会正常到哪里去,但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拒绝,脑海里就出现了14切换给自己看的场景。 他身后的灯光比其他地方的光线要暗许多许多,像是蓄积着一团团黑雾,而这昏暗中,数只昆虫类才会有的黑色长足从其中伸出来,不容置喙地按在了地毯中央那个少年的后背上面。 蝴蝶的足有六只,环抱形,赏南自己看不见,可从14提供的场景中可以见得,它们看起来确实像从后搂住了赏南。 实则,它们是禁锢住了赏南,让赏南伏在翟青渔的膝盖上面,无法动弹半分。 这也是赏南现在体会到的感受。 翟青渔冰凉的吻落在唇上时,赏南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他甚至还主动微微张开嘴,接纳了翟青渔。 房间的光线和空气同时变得炙热粘稠,像是能把人烧成一把灰的岩浆。 赏南后背被那些抱足按得有些疼,这样的蝴蝶不是飞在花丛中仙气飘飘的蝴蝶,它的足弯起来像镰刀,如若不疼惜赏南的话,直接从后背捅到胸膛来一个对穿也轻而易举。 他似乎看见了翟青渔的翅膀,影影绰绰的轮廓,像是没有实质性存在,像在缓缓流动的带了颜色的薄雾,每扇动一下,那些雾就又要散去一部分,然后继续缓缓聚拢。 那对翅膀几乎能将他和翟青渔自身一起包裹在内,然后可以为所欲为做任何它想做的事情。 “呕——”赏南猛地推开翟青渔,求生让他力量爆发,他扶着翟青渔的小腿,伏在地毯上干呕了几声,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口器……是口器,翟青渔把口器伸进了他的喉咙里…… “呕——”完全是无法自控的反射性的干呕,他觉得自己要是不推开翟青渔,翟青渔的口器就不仅仅只是到喉咙那么简单。 这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终于消失,赏南被翟青渔握着手腕拉起来,翟青渔人畜无害的温柔劲儿始终存在,“下次我会注意一点。”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翟青渔抽了几张纸巾,擦掉赏南鼻尖和额头的汗水。 “那个……那个,算了,没什么。”赏南声音嘶哑,他觉得有一部分是因为口器的缘故,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赏南想。 “刚刚嘴里,感觉有点怪怪的。”赏南露出无辜茫然的神情说道。 翟青渔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接过吻吧,接吻都是这样的。” 赏南:“……” [14:它敢这么说,是因为它觉得你以后不会再有和别人接吻的机会了,你又没经验,就随它编咯。] 卫杰在外面敲门,他要找赏南玩。 翟青渔给赏南整理了发型和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吧。” 在赏南离开翟青渔的房间之后,没多久,几只拳头大小的蓝色蝴蝶从翟青渔的身体里冒出来,它们轻盈地扇动着翅膀,也轻盈地落在了那只已经开始氧化变黑的苹果核上面。 待它们吃饱喝足之后,翟青渔眉目温润,干净利落地剪下了自己需要的几片翅膀。 - 这会儿还是夏季,尤其是在南方,秋天来得非常晚,当然也特别短。 一场雨过去,温度没有丝毫的降低,反而还有升高的迹象。 赏南把翟青渔的衣服换下来,给洗衣房的阿姨们,重新换上了自己的t恤和薄长裤。 “赏南,你伤好了吧,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你来芸城都还没开始玩儿,”天气晴朗的早晨,用早餐时,卫杰剥着清蒸出来的虾,“我们去看大瀑布!!!” 卫杰一开口,翟青明也连连附和,“你伤应该都好了,我看你脸上都已经掉痂了。” “前两天下雨,那瀑布这会儿水肯定特大,等重新热起来,估计只能看景区的水龙头了。”翟青明故意这么说。 他邀请赏南和卫杰来自家玩儿,目的就是为了和赏南能多相处,结果赏南从山上摔了下去,这段时间净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成。 赏南看了眼翟青渔,后者抬起眼,对自己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明知故问。 “太热了,我不想出去。”赏南故作烦躁怕热的样子,好像一听见出去,连饭都吃不下了。 “不热啊,我们现在出发哪儿热了,等会中午才热呢,而且我们是开车过去,车里有空调,等到了山上说不定还觉得冷,晚上可以在山上的酒店住,爽翻天了!”翟青明还没跟赏南一起在外面过过夜呢。 赏南表现出不想去的样子。 他索性摆头,“青渔哥,你去吗?” 翟青明表情一凝,“你问我哥去不去干嘛?他坐一轮椅怎么去?” 翟青渔毫不介意翟青明的直来直去,他还附和对方,“是啊,你们自己去玩儿就行了,我出行不便。” 连卫杰也让赏南一起去,“谁跑来旅游是为了天天在家睡大觉啊?” 可青樰山呆着真的很舒心,空气清新干净,空气湿度也高,不像山底下干燥闷热,更重要的是,青樰山有翟青渔。 不过再怎么拒绝,卫杰和翟青明都不依不饶,赏南只得点头,要不是还有卫杰同路,他还真不一定会和翟青明单独跑出去,翟青渔真的说不定会把自己活撕了,不然就把翟青明活撕了。 赏南终于点头了,翟青明跳起来欢呼一声,高兴写在脸上,他推着赏南,“那你赶紧上楼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出发。” 赏南一脸的难色。 他去看了一眼翟青渔,发现翟青渔根本就没看自己和翟青明,他简直都想直接和翟青明摊牌说明自己和翟青渔的关系,可翟青渔分明不想告诉翟青明。 “等一下,我吃完最后几口。”赏南握紧筷子,无奈地回应着翟青明的催促。 瀑布离青樰山并不远,开车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就算住上两个晚上,也用不着带特别多的东西,酒店一般都会有准备。 简单地给书包里塞了点东西,赏南拎着书包悄悄跑去了翟青渔的房间。 “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翟青渔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不悦,赏南还是觉得心尖一抖。 如果还有其他的任务世界的话,赏南希望这类的感情线可以简单一点,哪怕是强取豪夺他都能接受,翟青渔实在是太磨人了。 “我走了。”赏南没有进房间,就站在门口,翟青渔在他的工作台忙活,背对着自己,“嗯”了一声。 “路上注意安全。”翟青渔还说。 但不是赏南想听到的话。 赏南小声问对方,“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翟青渔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他的轮椅慢慢转向,然后朝赏南缓缓行进,他四平八稳的样子跟赏南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的心绪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我想趁着这次出去玩,告诉翟青明我们的事情,”赏南蹲下来,抬眼看着翟青渔,“等我回来。” 他看起来年纪太小了,不太适合说这句话。 但翟青渔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没从翟青渔眼睛里看见低落的情绪,赏南才拎着书包往楼下面去,翟青明和卫杰已经在车上等他了,他一上车,翟青明就打着方向盘朝外面去。 引擎声很快消失在了院子里,空气的冷清意味渐浓。 翟青渔从来没觉得青樰山如此安静过,以前他能听见风吹过群林,也能听见昆虫自繁花攀爬振翅落足,溪水叮咚…..现在却什么声音都好似消失了,在赏南离开这里的那一刻,它们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不过,在赏南他们离家后不久,院子里来了几位好久未曾来过的“客人”。 张妈的声音也随之在翟青渔房间门外响起。 “小鱼,太太和翟总来看你了。” . 来的不止翟母翟父,还有随行的助手和律师,都是翟青渔眼熟的人,他们看见翟青渔,同情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小明去哪儿了?”翟母四处看,没见着翟青明。 翟青渔靠在轮椅里,“和同学出去玩了,刚走。” “那我们在路上怎么还没遇见……”翟母自言自语道,她问完翟青明之后,才问翟青渔,“你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翟青渔看向律师,又去看翟父,“您这是……” 翟父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但俨然也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是这样的,我和你妈商量过了,如果你一定要违抗父母离开青樰山的话,我们就只能和你断绝关系,当然,明面上你依旧是我的儿子,是翟家大少爷,我们今天带律师来,主要是想先清点你在翟氏的股份以及你名下的资产,你妈还决定给你一部分,合同我们已经拟定好了,你直接签字就可以,签了字,以后随便你去哪里,随便你做什么。” 等翟父说完,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厚厚的合同,恭恭敬敬地放到茶几上,他放下之后,看了眼翟青渔的腿,又重新起身,双手把合同递到了翟青渔的手中。 翟青渔露出不解的表情,“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离开青樰山?”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也不听我们的话了,我们为了你好的话,你一句都不听,我和你妈花一大笔购下这栋别墅,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专心养病,现在你什么都不管了,一心只想出去,不顾我们的一片好心,那我们还养着你做什么?你还算是什么儿子?”翟父神情冷酷,语气漠然。 翟青渔的眼神受伤,他刚动了一下手指,翟父的助手就给他手里塞了一支钢笔,指着合同的一个地方,“签这里就可以。”迫不及待的态度令人作呕。 他在青樰山住了十年,青樰山没有山神,保佑不了他,翟家汲取着他的骨血蒸蒸日上,现在,他们害怕他失去掌控,害怕手中的富贵权利被收回,情愿和翟青渔斩断亲缘关系——没了关系,就算翟青渔的腿恢复正常,也影响不到翟氏了。 可他们又狠不下心做绝,强硬地把翟青渔关在青樰山的别墅,也不会有人知道。 或者,直接截掉翟青渔的双腿,那样,任翟青渔如何,他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他们既害怕泼天富贵消失,又不能杀死翟青渔,可其他比如囚禁的方式,就算翟氏其他知情人愿意,翟母也不会乐意。 断掉关系,让翟青渔离开,已经是翟母做过的最大让步了。 “好吧。”翟青渔叹了口气,拧开钢笔,在两份合同上签了字,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是红的,“可以了。” 翟母顿时就捂着嘴哭出声来。 翟青渔看着对方,低喃道:“妈,您哭什么?你们想要的都得到了。”而他想要的,却还要被人觊觎。 “吃个饭再走吧,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翟青渔的强颜欢笑让除了翟父以外的人都觉得不忍心。 给了再多钱又如何,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掌控欲就就将一个残疾赶出家门,合同上的条例更是无法细想:翟青渔以后在外不可以说自己是翟氏的后人;他与翟青明以后不再是兄弟;逢年过节祭拜祖先家族聚会等,翟青渔没有资格再出席,翟青渔将彻彻底底被从翟家族谱上除名,除了得到了一些钱以外,他没有亲人了。 不过,本来也就是没有的。 翟母站起来,“我去做饭,我记得小鱼最爱我做的酥肉汤和焖茄子了,好久没下厨,真怕手生做不出以前的味道呢。” 她对自己,还是有歉意的吧,翟青渔看着翟母的背影。 十年里,他设想过很多次今天这样的场景,他们对峙,他们分辨,他们互相推卸,他们死不承认,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是,他和对面都很平和,甚至还能在签完字之后聊着天,聊聊青樰山的奇异景色,聊聊芸城如今的改头换面,气氛还算融洽。 只是翟父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聊天之中来,这令律师和助手都感到费解得不得了,明明大少爷是这么温和有才的青年,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在青樰山养病?在哪里养病不都是养?让大少爷去公司多好,继承翟氏又不看谁的腿够多够长或者够粗,脑子好不就行了?说句实在的,二少爷是真的不如大少爷,那性子,当个不操心的富二代最适合他。 但这是翟家的家事,没他们旁人插手的资格,他们只是可惜翟青渔而已。 饭间没人说话,饭毕后翟父便借口回了车上,带走了助手和律师,只剩下翟母和翟青渔面对面坐着。 翟母欲言又止,翟青渔却忽然看向窗外,“妈,青樰山的落日真漂亮。” 翟母一愣,不知道翟青渔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落日,她扭头朝窗外看去,青樰山的风景一直以来都漂亮非常,风水好的地方呆着就令人感到心旷神怡,她焦躁不安的心绪奇迹般地安宁了下来,“是啊。” “你们有好几年没来青樰山了吧,这些年一直是我独自在青樰山,看日升,看日落,小明偶尔会过来,但也急匆匆的,”翟青渔收回目光,落日从橙色变成了深沉的锈色,落在他的颈侧,像是一片血迹,“妈,你在这里陪我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反正我很快也要离开青樰山了,正好小明这段时间也在青樰山,公司的事情,让爸去处理就好了。” 翟母心动了,但犹豫不决,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我去和你爸商量商量,你等等啊。” 翟青渔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他垂着眼,奄奄一息的日光落在他的睫毛上,眼下的也是红色。 很快,翟母回来了,她一脸抱歉,“小鱼,你爸那边离不开人,我也是没办法啊,等以后吧,以后要是有时间,你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她说得急匆匆的,说完之后,抓起沙发上的手包,转身就走了。 沉重的大门在翟青渔眼前关上,满室都是即将消失的日光,放在茶几上的那份合同落在翟青渔的眼里,分外刺眼。 到底是为什么啊? 张妈站在不远处,她贴着柜子站着,她旁边站着的李七栋像个巨人,两人脸上都写满了心疼。 签合同时,翟父虽然赶走了众人,不让在场,可到底是在同一个家里,他们很快就摸清楚了太太和翟总来青樰山的目的,居然是为了和翟青渔断绝关系! 他们的雇主虽然是翟氏,可他们主要是给翟青渔工作,对翟父翟母没什么感情。 可翟青渔不一样,翟青渔不良于行,是个残疾,他本身就已经很容易牵动人的恻隐之心,现在还被翟氏扫地出门,他们……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七栋不明白,“张妈妈,他们为什么要赶走翟先生?他们不是翟先生的父母吗?” 张妈妈狠狠地剜了李七栋一眼,“父母什么父母?这算是什么父母?!” 翟青渔坐着轮椅移动到了窗户边上,青樰山迎来了夜色,他看着绵延到树林之中的路灯,想到最开始出车祸那段时间,爸妈都瘦了一大圈,那个时候,他们肯定是像爱小明一样爱他的。 但这种爱没有持续很久,甚至连一年都没有持续到。 在他们眼中,翟青渔更加像一个工具,当彻底接受这种角色转变之后,他们的孩子就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翟青明。 所以不是什么断绝关系,是停止使用。 后门的风吹进来,一开始还只是微风,慢慢地风力就大了起来,把旁边柜子上的防尘布都吹了起来,窗帘也被吹得左右摆动。 李七栋走过去把掉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来,刚抬起头,就被一个毛绒绒的东西砸中了脸,“哎哟!” “什么东西啊?”他皱着眉拍了几下脸,风还在吹,只是不再是单纯的风了。 看着如落叶一般被卷进来的蝴蝶,李七栋左右躲闪,“我的天哪来的这么多蝴蝶……”他被砸了一脸的粉尘,蓝色的,黑色的,但还是挣扎着跑过去把后门关上了。 “翟先生,好奇怪,这……”李七栋想将这奇怪的现象去告诉翟青渔,他朝翟青渔走过去。 “翟先生!!!” 翟青渔在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会带出一口血,盖在腿上的毯子上面的血迹范围不断在扩大,他脸色苍白,血却是艳红的。 “我没事,”他对李七栋笑笑,十分吃力地抬手拍了拍李七栋的肩膀,“帮我叫医生,我还不想死。” [14:黑化值-15,爱意值20。] - 听到黑化值下降时,赏南正在酒店房间自带的大露台上看晚景喝果汁,“发生了什么?” [14:翟青渔被他父母扫地出门了,签了合同,以后他跟翟氏就没关系了。] “因为这?” [14:不是,顺着检索过去,它是因为你,黑化值才下降的,不过父母算是引子吧,任由时间过去得再长,它也已经不再是人类,可当面对父母的二次抛弃时,它仍旧会感到难过。而你是唯一一个走向它的人,不谈抛弃,你是这十年里,唯一一个朝他走过去的人。] [14:想到这一点,会觉得哪怕翅膀断了,也还是能挣扎几下,试试看能不能重新展翅起飞。] 赏南顿时觉得手里的果汁失去了味道,他本来下午就觉得哪哪儿都不太舒服,现在想到翟青渔在家处境不妙,如果他在的话,还能呛那对狗父母几句,这么一想,赏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了。 “我去打个电话。”他放下果汁,站起来。 “哎,打什么电话啊?”旁边的翟青明来不及叫住赏南。 他还没给翟青渔打过电话,之前没存过,但是翟青明之前有给他手机上发过翟青渔的电话号码,他翻到历史记录,按住那一排数字,拨了过去。 电话是李七栋接的,他在那边呐喊,“赏南同学,翟先生快死啦!吐了好多血!!” 赏南脑子嗡了一声,“你说什么?”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没去担心任务可能失败,或许有这个担忧,可更汹涌的却是悲伤与愤怒,无法抑制的悲伤与愤怒。 “小兔崽子胡咧咧什么?!”张妈尖锐的嗓音骂着李七栋,同时从李七栋手里夺过了手机,她骂了好久的翟父翟母,最后才落到重点,“哎呀是小南啊,没事儿,就是小鱼被太太他们气着了,已经叫了医生,医生说好好休息就行。” 张妈再说了些什么,赏南已经听不清了,他眼泪夺眶而出,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哭笑不得?或者是饱含喜悦的庆幸。 虽然知道是个乌龙,可刚刚李七栋那些话却还是实实在在地吓到了赏南,那种心脏突然停下跳动的感觉,赏南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 涌出来的眼泪开了闸似的,赏南背靠在洗手间门上,抽了几张纸巾捂住眼睛,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张妈也没发现,直到翟青渔忽然从医生那边扭过头,他目光温和,“赏南打来的?” 赏南还在哭着,不知道电话那边换了人。 只听见了一段连续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是几声咳嗽,再然后,他听见了翟青渔虚弱温柔的嗓音,“哭什么?” 156. 蝶变 至死不渝 一瞬间,赏南的眼泪更加汹涌,各种思绪被杂糅到一起,如同开闸一般疯狂从闸口往外泄。 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有细微的声音,更别提从眼下淌到下颌,侧脸一整片的小绒毛都被滚滚而来的泪珠压坍塌,这一切,都精准不误地落在翟青渔的耳朵里。 “李七栋被吓到了,你也被吓到了?”翟青渔把手伸出去让护士绑止血带,柔声安慰着电话那头的人,“现在我成了一无所有的人了,我只有你了。” 背后响起拍门声,是翟青明,赏南擦干眼泪,和翟青渔那边说了一声之后挂了电话。 赏南打开门,翟青明被惊着了,他看见赏南脸上残留的泪痕,“你怎么了啊,你这是……在哭吗?” “你给谁打的电话啊?”翟青明猜测可能是赏南的家里人,只有家人那样亲密的关系,才会让赏南哭得这么厉害吧。 赏南看着对方,“给男朋友打的。” 宛如一道雷劈在了翟青明的脑门上,他脸上的忧色和红润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可置信地紧盯着赏南,想要质问,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质问的资格,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嘴角抽搐着上扬,“男朋友?你什么时候谈男朋友了啊?卫杰!卫杰!”他大声朝露台的方向喊着,一边喊,眼睛一边就红了,“卫杰,赏南谈恋爱了,他跟你说过吗?” 卫杰果然被他喊进来了,后进来的卫杰脸上的表情跟翟青明的相比,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一般,卫杰满脸惊喜和八卦,“谈恋爱?跟谁?我靠你好神秘啊,居然连我都瞒着?体院的还是美院的还是我们本院的?” 赏南一拍脑门,冲动了,这种事情果然应该交给翟青渔来做,他不是很擅长,他放下手,坦然道:“喜欢就谈了呗,不是我们学校的,不过你们都认识。” “过段时间,他应该会主动和你们见面。”他没有说出翟青渔的名字,他只是希望翟青明和自己保持距离,同时斩断翟青明的念想。 卫杰快好奇死了,他一把搂住赏南往露台走,“那你先给我看看照片,看看照片?” “他不上镜,没照片。” “那他多高?” “唔,这个我不太清楚。”翟青渔一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目测挺高,但准确身高…… [14:186。] “186。”有了14的提示,回答问题就便捷多了。 “男的啊?你还真喜欢男的啊?我上次还以为你开玩笑的呢!”卫杰一口气把桌子上的果汁喝光,歪头看了眼屋里,“翟青明干嘛不出来?他在洗手间门口当雕像?” 他说完,身形猛地一顿,他瞪大眼睛看着赏南,“我靠你他妈该不会是网恋吧?!” 赏南:“……不是网恋,只是认识的时间不太长。” 屋里发出砰的一声,赏南回头看去,发现本来站在洗手间门口的翟青明不见了,估计是出去了。 . 卫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后的几天,瀑布之行跟想象中不一样了,翟青明莫名其妙阴着脸,一天难得说一句完整的话出来,赏南倒是比刚来的时候开心多了,所以应该不是私底下闹矛盾吧,那样的话,应该两个人都阴着脸才对。 他晚上还在被窝里悄悄各自问了赏南和翟青明,两人都说没什么。 卫杰的心都快要为这两人操碎了,但是他就算动手把脑子撬开,也想不到两人不对劲的原因。 总算挨到了回青樰山那天,暑假也接近了尾声。 赏南装作看不出来翟青明心思,该说什么说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他知道这对翟青明无疑是二次伤害,但他做不到为他人的单向情绪买单。 如果不是因为彼此是朋友,赏南估计会在第一时间远离他。 青樰山当天的天气很好,翟青明的心情也好了些,他也想明白了,二十来岁谈的恋爱,一般都长久不了,他可以等。 现在的翟青明,只想亲眼见见赏南的对象,难道还能比自己有钱比自己长得帅不成? “我回来了——”翟青明喊得有气无力。 赏南回到青樰山的第一时间本想先去找翟青渔,但想到两人关系还没曝光,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他倒了杯水喝下去,状似不经意的样子问了张妈一句,“青渔哥呢?” 张妈在擦花瓶,“在标本室。” “哦哦。”赏南点点头,“我去外面看看那盆花。” 说起小鱼和小南带回来的那盆山茶花……张妈的怨气就上来了,“诶哟我就没见过那么娇气的花,放外面不行,放屋里不行,太阳太大不行,太阳太小不行,水多一点不行,水少一点更加不行,你去看看,现在又要死不活的不开心呢。” 赏南拎着一只喷壶从后门转出去,转了半圈,那盆山茶正好放放在翟青渔标本室落地窗的一侧。 破茧的状态确实不算好,根部的叶子黄了一大堆,没绽放开的花苞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花苞底下甚至在发黄发黑,可为了照顾到它,屋子里的人还专门给它搭了一个小棚子,每天都在搬来搬去,怕它晒着,怕它晒不着,怕它淋着,怕它淋不着。 赏南按着喷壶把它头到尾浇透了,张妈直喊诶哟诶哟它晚上就会死给大家看。 张妈抢走喷壶跑回屋里去了。 赏南看了看左右,蹲下来,抱着山茶花的盆晃了几下,“好好给我长,敢死试试。” 对上就在落地窗后面的翟青渔的目光,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傻白甜人设该不会崩了吧。 他对翟青渔露出一个露齿笑,翟青渔朝他勾勾手指。 日光落在结实的玻璃上,金色泛滥开,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翟青渔在玻璃后面完整的脸部轮廓。 隔音比想象中好,赏南完全听不见翟青渔在里面说了什么。 共生的关系好像也没有无声交流这个功能。 14也不做声。 赏南蹲在窗户前面,敲了敲玻璃,在上面用手指划了几下,写的是:我听不见。 翟青渔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从旁边标本柜上面取下来一个标本盒,里头是一只蝴蝶标本,蝴蝶主要是黑色的,但双翅上有两道焕丽的绿色,它后翅似乎遍布会发光的微粒,在太阳底下,闪烁着碎光。 “好看!”赏南竖起一个大拇指。 [14:……琉璃凤蝶,爱神的传说就是从这个品种的蝴蝶身上流传而出后来一直被人们当做///爱神的象征。] 赏南又不懂这些,但为什么系统会出现鄙视的语气? 他在玻璃上一笔一划地写:我也会一直——至死不渝地喜欢你。 写完之后,他不知道翟青渔能不能看出这些字,朝着翟青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翟青渔将手掌覆在了已经被日光晒出温度来的窗户上面,他目光黝黑,眼底那抹蓝色不再浑浊不清,通透清亮。 赏南身后的草坪上,一群拇指大小的蓝色蝴蝶忽高忽低地飞着,翅膀上沾满了花粉。 - 下午,翟青明垂头丧气地找到了翟青渔,向他说了赏南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事情,他问翟青渔,“我现在该怎么办?”他已经将自己曾经对哥哥产生过嫉妒的恶意抛到了脑后,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实际地去做什么。 “你现在应该祝福他。”翟青渔坐在书桌前面,他目光冷淡,情绪不高。 翟青明几乎是在一个无菌环境内长大的,他和翟青渔是两个极端,翟青渔见识过世界上最血腥残忍的丑恶,但翟青明遭遇的最大的苦恼怕也只能是此刻了——他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 翟青渔希望小明可以一直这样单纯天真下去。 翟青明沉浸在自己的忧愁之中,“可我做不到,我现在真想知道到底是谁撬了我的墙角,真想把他找出来狠狠揍一顿!” 翟青渔轻笑了两声,翟青明疑惑道:“哥你笑什么?” “你揍了他,赏南就会和你在一起了?” “赏南如果不喜欢我的话,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我的吧,”这才是最让翟青明感到害怕的,“而且……赏南好像也没有很爱钱,我唯一的长处,在他面前失去作用了。” “所以啊,”翟青渔语气轻轻的,安抚着翟青明,“祝福他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这种事情,讲究缘分。” “哥,我不信命,我觉得这种事情是可以争取的。”翟青明反驳道。 翟青渔动作微顿,他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轮椅,笑看着翟青明,“你想怎么争取?” 翟青明靠在柜子上的上身直了起来,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我可以追他,送他花和珠宝,要是他愿意接受,房子和车子我也可以送,我每天给他送早餐,陪他上下课,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他自然就喜欢我了。”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翟青渔的眼神意味深长,他看向窗外,缓缓道:“那你加油。” “我那么喜欢赏南,我肯定会加油的!”翟青明自己给自己打鸡血,心情顿时也不低落了,他目光一顿,瞧见了翟青渔床头那个巨大的茧,上边好像裂开了一条缝,他的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走了,他一边朝茧所在的位置走一遍疑惑地问翟青渔,“哥,你这个茧好像要破了,会有蝴蝶从里边出来吗?” 他不太懂昆虫,只知道破茧成蝶这个成语。 “会有的。” “什么时候?我还没见过刚出来的蝴蝶呢,到时候你别让它飞了,先让我看看!“翟青明摩拳擦掌,分明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翟青渔轻轻一笑,“好啊。” - 临近开学,班群里的消息慢慢多了起来,消失了一个暑假的同学都在近开学前活了起来。 [妈的作业作业作业,谁的借我抄抄?!] [虽然我已经是大学生,虽然我每个月生活费二十万,虽然我人在漂漂亮亮国,但我现在还是在赶作业,我他大爷真的好烦画教堂尖尖!] [服了,吃个夜宵吧,图片jpg.] [拖出去砍了。] 赏南也赶作业赶到了凌晨,他们作业都是同一个老师布置的,抽签决定,他抽中的是中式园林长廊设计版块。 凌晨两点时分,赏南房间里来了一只蛾子,他本来以为是蛾子,因为听翟青明说蝴蝶只在白天出没,晚上出现的都是蛾子,结果等那蛾子落在了他桌面上时,他才看清,是蝴蝶。 可能是翟青渔。 估计是来提醒他睡觉了。 “这和监视器有什么区别?”赏南心里想,但嘴里不敢说出来。 [14:可以这么理解。] 赏南用笔头戳了戳那只蝴蝶的翅膀,它不足巴掌大,很轻巧的模样,离近了看,蝴蝶头部和胸腹部的结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忍住,用手指捏了捏蝴蝶长而细的胸腹,软的,一捏就瘪了,像是没有内容物一样。 那只蝴蝶隔一会儿扇一下翅膀,没有受到惊吓也没有逃跑,静静地看着赏南。 好吧,这一定是翟青渔,普通蝴蝶在赏南朝它伸出手的时候就该跑掉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蝴蝶,”赏南趴在桌子上,指尖在蝴蝶的翅膀上面很轻的掠过,指腹上沾了一层薄薄的蓝粉,“是我最喜欢的那种蝴蝶。”他是说给翟青渔听的,他也知道翟青渔一定听得见。 话说完后,那只蝴蝶直面赏南而来,它柔软的几只足抓在了赏南的眉上面,整只蝴蝶遮住了赏南整只眼睛。 蝴蝶在吻他。 . 半夜,急匆匆的脚步声在楼上楼下响起,是翟青明的,翟青明睡到一半,都已经四点多了,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亮了。 茫茫黑夜之中,别墅的灯全部都亮了起来,翟青明手足无措地跑到翟青渔的房间,翟青渔正被李七栋扶着穿衣服。 “哥,爸出车祸了,生死未卜!”翟青明的声音都在发抖,他觉得这是假的,一定是在做梦,所以他第一时间找到了翟青渔,告诉给翟青渔。 翟青渔坐到了轮椅上面,他眉眼间的倦怠慢慢褪去,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令他的神色晦暗不清,“你慢慢说。” “刚刚爸的助手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这场酒会持续的时间尤其长,到了三点多才结束,由他开车送爸妈回家,但是在半路上,刹车失灵,又一辆拖着江沙的车过来,直接就撞上了,”翟青明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助手就头破了,但爸妈伤得很重,已经在抢救了,医生说做最坏的打算!”他眼底全是恐惧,还有对翟青渔的依赖,满世界里,让他可以依赖的人只剩下翟青渔了。 “现在医院需要家属,助手让我赶紧过去,哥你也和我一起过去吧。”翟青明朝翟青渔走过去。 翟青渔抬手示意翟青明停下脚步。 翟青明停下了,眼神却不明所以。 “小明,在你出去玩的那几天,爸妈已经和我断绝了关系,自那天起,翟氏的一切事务都和我没有了关系,包括你。”翟青渔靠在轮椅里,他形容清瘦温润,像立在荒草丛生之中的一杆翠绿的竹,无依无靠却依旧笔直遒劲。 但却让翟青明感到陌生,因为他从翟青渔的语气重感受到了冷淡,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只会按着本能说话和做事,“什……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什么断绝关系?” “小明,现在你就是爸妈唯一的孩子了,赶紧去医院吧,如果他们出事的话,应该很想要再见你最后一面。”翟青渔手指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的样子令翟青明感到很受伤。 可翟青明的脑子已经停止了思考,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心脏拧着发疼,他一面担心父母安危一面震惊和不解哥哥为什么突然就不是自己认识的哥哥了,他站在原地,身体陷入被抽空的错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这等我回来,哥你再和我好好说,我现在要去医院,你去不去?” 翟青渔支着下巴,歪着头,“你如果再犹豫的话,说不定连爸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翟青明没有心情再去不解翟青渔的冷漠,他点点头,握着车钥匙转身朝楼下跑去。 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引擎声,车灯只亮了一瞬,就消失在了路口。 开车的时候,翟青明的脑子终于有了空隙可以思考,眼泪糊住了他的视线,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蓬头垢面,他连鞋都穿错了,想到父母可能会离开自己,他便忍不住哽咽。 哥哥也对自己忽然变得冷漠,在空旷无人、漆黑的山路上行驶着,翟青明想到了刚刚翟青渔的语气和表情,他狠狠地捶了一拳方向盘,爸妈为什么要和哥哥断绝关系?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的翟青明顿时变成了如五岁小孩般的样子。 轮胎在车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翟青明心一惊,想起山路并不平坦,经常有托运木材的大车超重在上面行驶,压塌路面,白天还好,晚上在山上开车要格外注意小心。 可翟青明现在没有后悔的机会,他只能猛地朝左边打着方向盘,他本就心不在焉,这下直接就失去了理智,在看见左边是笔直陡峭,连一棵草都没有的险坡时,他以为自己今晚会死在这山路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车前像是被什么猛地推了一把,车被狠狠地甩向了右边,车头撞上了山壁,翟青明也一头砸在了方向盘上,疼得眼冒金星。 惊心动魄之后,翟青明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几只深蓝的蝴蝶绕过车头,从车窗里正在痛苦的少年身旁经过,沿着漆黑的山路上翻飞,它们离那辆车越来越远,飞往青樰山别墅的方向。 157. 蝶变 蝶变 卫杰睡得特别死,只有赏南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他拉开房间的门,外面四处亮起的灯光让他好一会儿没能睁开眼。 等适应过后,他看见李七栋从翟青渔房间的方向过来。 “怎么了?”赏南问满脸都是困意的李七栋。 李七栋:“翟太太和翟总出车祸了,似乎很严重,青明同学已经开车往城里赶了。” 车祸? “青渔哥没去?” “翟先生没有去,”李七栋觉得翟青渔说得对,既然已经断了关系,还要他去做什么,“翟先生说自己和翟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没去。” 赏南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我去看看他。” 翟青渔父母突然在深夜出车祸,而且还正好是在断绝关系以后,双方断的应该也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关系吧,还有翟青渔给他们留的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是等于什么情谊都没有了,所以翟青渔不会出手救他们,他甚至拒绝去医院看两眼正处于垂死之际的两人。 但他应该是难过的……赏南走在昏暗地长廊里,外墙壁的绿藤爬了一整个夏季,笼住了大半的窗户,莫名令人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忧伤之感。 敲开翟青渔房间的门,翟青渔背对房门而坐,他旁边还放着一个很眼熟的东西——是赏南之前在床头看见的那个他觉得大得罕见的茧。 “过来坐。”翟青渔指着桌子那边的凳子,示意赏南自己去拿。 赏南搬了一把凳子过去坐下,和翟青渔之间正好间隔着那只茧,光落下来,将茧上面的裂纹照耀得无比清楚,“哎,这是蝴蝶要出来了吗?” 翟青渔没有回答,赏南伸手摸了摸,竟真觉得这壳下面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青渔哥,叔叔阿姨出车祸了,翟青明去医院,你不去吗?” 翟青渔眼下泛着一层薄薄的青白,他还没休养好,接连两次的大规模蝴蝶死亡给他身体造成了重创。 “他们不一定会想看见我。” “你可以等一会儿,这里面可能会有两只蝴蝶。”翟青渔笑起来,脸上的阴郁也散开了。 晚上的光景容易使眼睛所看见的事物失真,赏南完全没注意到翟青渔的眼睛又成了之前冰凉锋利的深蓝色。 “大概多久?”赏南还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这时间也太早了。 “两个小时左右。” 听见还要两个小时,赏南看了看翟青渔房间里的摆设,“我能在你床上睡会吗?等蝴蝶真的快出来了你叫我。” “对了,你不睡吗?现在才五点,还能睡好几个小时。” 翟青渔:“你去睡,我等会叫你。” 蝴蝶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直到赏南躺到了翟青渔的床上,翟青渔的床上有一股很清淡的药草香味,没有经过工业制作,纯粹山野里绿意盎然的药草味道,被子柔软舒适。 赏南在床上翻了几圈,露出小半张脸一直看着翟青渔的背影,翟青渔在轮椅上坐了这么多年,衣食住行都依靠护工,这对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长年坐在轮椅上,身体缺乏最基本的运动,但形体力量包括精神心理,都会被磨得比正常人要萎缩脆弱许多,如果翟青渔不是蝴蝶的话,他浑身的肌肉会因为缺乏运动萎缩成细细一条,他会像一副骨架子,他会像许多卧床患者一样,皮肤溃烂,形容枯槁,生不如死。 可现在的翟青渔,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也十分可怜,像一抹孤魂似的。 翟父翟母不配为翟青渔的父母,将翟青渔当成敛财续运的工具,偶尔流露出来的愧疚并不足以让他们大发善心放过翟青渔,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翟青渔也失去了自己拥有的一切。 深夜的急诊,救护车是离现场最近的医院派来的,两个重伤患者一到医院就直接推进了抢救室,手续挪后再办,地上的血从救护车下来时边一直往下淌,走廊上全是血迹,走廊坐着几个输液的病人忙都站起来伸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急诊上了所有他们可以给濒死患者上的仪器,科主任被从值班室叫出来参与抢救,不断往下降的血氧只能双双气管插管,“还不能呼吸等会就送上去做气管切开。” “血压多少?” “只有五十多的三十多。” “家属呢?” “家属还在来的路上,现在在外面负责的好像是他们两个的助理。” 翟青明赶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走廊的血迹都已经被阿姨拖了干净,只有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站在抢救室门口的助手一看见翟青明就迎了上去,“大少,医生说你来了让你赶紧过去。” 翟青明脑子一大块淤青,他现在心里只记挂着他爸妈,根本就没注意到助手叫的是大少,而不是二少,“医生在哪儿?” 医生摘下口罩从护士站后面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翟青明是家属,他简单地将情况说明了,“是您父母吧?” 翟青明点了点头。 “您母亲需要送去手术室做手术,具体的问题等会我主任会跟你说,您父亲的话……”医生脸上浮现出难色,“他还可以跟你说一会儿话。” 翟青明脑子直接就停止了转动,他呆呆地去看助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医生也不忍心,他最怕干这活计,“您父亲受伤太重,大脑和胸腔受到重击,加上失血过多,我们已经尽力了。” 翟青明是被父亲助手拽到抢救室的,他已经认不出来自己的父亲了,浑身都是管子,浑身都是血,被子上也是血,地上也是,小半片脑袋已经被撞瘪了下去,他吃力地呼吸着,慢慢抬起了手。 “快去啊,翟总有话要说。”助手把翟青明一把推过去。 “爸……你……你别死。”最疼他的人就是父亲了,父亲就是他后背一座无形的大山,永远支撑着他。 翟父的呼吸跟鼓风机似的,两旁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响声,他瞟了一眼,收回目光,眼泪从眼角滑下,“好……好好照顾你妈,离……离小鱼远远一些,告诉小鱼,是爸妈对……对不起他。” 这已经是翟父可以成功说出口的所有的字了,他说完之后,眼睛忽的瞪大,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鼻子里喷出鲜红的血液,仪器急促地发出报警声。 “爸!爸爸!”翟青明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抢救室。 医生宣告死亡,翟青明被助手推着麻木地走流程,他眼泪无声地留下。 可惜,悲伤的时间只给了他五分钟不到,一个医生从手术室里跑出来,是主任。 翟母也不行了。 翟青明身形晃了晃,巨大的痛苦将他淹没,他已经是痛苦本身,他感知不到痛苦了。 翟母的情况要比翟父好一点,她和翟青明很是说了一会儿话。 “小鱼呢?小鱼怎么没来?他在恨我们。” “小明,以后就你一个人,就你一个人……小鱼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翟母后悔得无以复加,翟青明耿直单纯,独自扛事再怎么也得跟着翟父学个四五年才行,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不出意外,翟青明会继承家业,可现在她和他爸都走了,只有翟青渔,唯有翟青渔,才能护住翟青明。 想到这里,翟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翟青明的手腕,“去,去,去找小鱼,去求他,求他到公司主事,求他原谅我们,求他保护你。” 翟青明哭得脑袋发疼,他稀里糊涂地点着头,不管母亲说什么他都点头答应。 医院里的灯亮得刺眼睛,翟母眼睛被血糊住了,她神思恍惚,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和丈夫一起回青樰山那天,小鱼请她留下来。 如若那时候心软一些,愿意陪小鱼在青樰山住一段时间,那是不是就不会出车祸了? - 赏南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在自己眼前放大的翟青渔的脸,赏南呆呆地看着对方。 翟青渔直起身,坐着轮椅滑到窗边,“蝴蝶马上破茧出来了。” 听见蝴蝶即将破茧而出,赏南顿时就床上跳了起来。 他跳了起来,才发现自己没穿裤子,赤条条的腿完全展露在翟青渔眼底。 “我裤子呢?”他不是自己裤子是怎么没的,最后在床头柜上看见了,是叠好了的,“青渔哥,你脱我裤子?” 翟青渔眉目淡淡的,“我不喜欢别人穿裤子睡在我床上。” 赏南一愣,“你可以和我说,我可以脱了再上床睡觉。” 想到有人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把自己裤子扒了,而他居然毫无所觉,赏南通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把裤子穿上,坐在落地窗边上的时候,他脸上的红晕都还没褪下去,头发朝四面八方翘着。 放在小桌子上面的茧发出很轻的一声响动,赏南赶紧扒了两下自己头发,凑近后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错过。 他对这些东西仿佛天然就带着好奇心和好感。 这只茧是白色的,按常理来说,一个茧里边只会诞生一只蝴蝶,蝴蝶的生命也尤其短暂,就和夏天的知了一样,短短的几个月甚至几周,就是它们生命的全部。 眼前的茧慢慢似乎变软了,里头有东西在挣扎鼓动,赏南不错眼地看着,很快,蝴蝶翅膀的一角湿漉漉地探了出来,它看起来并不是很大,比不过翟青渔标本室那几个大家伙的体格,它拼命挣扎着,拼命想要蜕变,然后呼吸最新鲜的空气,最后展翅起飞。 是一只黑色的蝴蝶,翅膀上面有一个个小圆点,圆点大小还很均匀。 它出来以后,摔在桌子上,踉踉跄跄扑扑跌跌地飞了一段距离,赏南恼恨自己没带手机,他想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 不过当他听见翟青渔说还有一只的时候,他立马站起来,“我去拿手机。” 他跑走以后,后面那只蝴蝶也迫不及待想要出来,翟青渔将轮椅往前挪了一段距离,伸手挡住出口,温和出声道:“妈,不着急,赏南要拍视频。” 里头那只蝴蝶听后,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而那只率先破茧的黑蝶也试图飞出这个房间。 赏南很快跑下来了,他在路上时就已经打开了拍摄,“快快快,让我拍。”他把摄像头对准了那个茧。 后面这只茧跟前面那只居然不是一个颜色,后面这只是红色的,翅膀上也有小圆点,和前面那只应该是同品种,只是颜色不同。 它猛地从茧里窜了出来,最后摔在了地上,翅膀无力地拍击着地面。 赏南不知道该怎么把它弄起来,“这只的力气好大。” 赏南的注意力全在两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上面,他用两张卡片将地上的红蝶铲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这时,翟青渔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起来。 翟青渔操作轮椅,赏南立马伸手按住轮椅扶手,“我去拿。” 来电人没有备注,就是一排数字,赏南听见翟青渔说:“你先接,可能是有急事。” 赏南不疑有他,直接接通后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那头的啜泣声戛然而止,翟青明嘶哑的嗓音自听筒中传出来,“赏南,怎么是你接我的电话?” ! 赏南只大脑空白了两秒钟,就应对自如了,“青渔哥房间里那只茧破了,我来看蝴蝶。” 翟青明现在没有心思关注什么蝴蝶不蝴蝶的,“你把手机给我哥,我有事和他说。” 翟青渔接过手机,按了免提,却将手机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小明。” 翟青明一听见翟青渔的声音,便崩溃大哭,“哥,爸妈都死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医院里,我们怎么办?我们以后怎么办?哥,我害怕……”他说到后面已经口齿不清,“哥你来医院,我要和你在一起,哥……” 父母突然去世对受尽宠爱的翟青明来说,无异是天塌地陷,他哭得没有丝毫形象,语气卑微可怜。 赏南静静地在凳子上面坐下,发现那只早就跑走的黑蝶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回来,和红蝶一起停在翟青渔手机旁边,几对足在桌面上不停地刨,两只锤状的触角也不停晃动。 “小明,我没有资格去医院处理他们的后事,那份合同翟先生的助手手里有一份,你可以看看上面对我的要求。”翟青渔轻声唤了翟青明一声,手掌却挨到了赏南的脸上,赏南抬起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自己身上,就像是打电话的时候无聊,随便抓了个物件在手里把玩、打发时间。 “哥!那不过只是几张纸,他们可是你父母,他们现在去世了,你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翟青渔的无情令翟青明无比寒心和失望,还有伤心,“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我求你了,我代爸妈给你道歉,行吗?”他又哽咽起来,电话那边的人明明是自己哥哥,他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对方。 听翟青明声嘶力竭的指责的时候,翟青渔垂着冷白的眼皮,手掌从赏南的脸侧慢慢滑到了下颌,他微微用力抬起赏南的下巴,拇指按住赏南的下嘴唇往下扒开,接着手指就探了进去。 赏南试图挥开翟青渔的手,却被翟青渔用手背轻而易举地挡开。 翟青渔一面和赏南游戏着,一面冷淡地拒绝翟青明,毫不在意地给翟青明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我已经签了字,他们的后事,只能你自己处理了。” 被接二连三的拒绝,翟青明几近崩溃,“哥!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在他的吼声中,赏南的脸已经被翟青渔捏着拖到了膝盖上面,这样更省力,更方便。 158. 蝶变 他们的关系 在翟青明的世界里,家人排第一,顺序不分先后,父母骤然离世的噩耗让他一瞬间陷入巨大的悲伤与茫然之中,而哥哥……也好像抛弃了他。 翟青明持续地哽咽着,“哥,你不管,那我应该怎么办?” 虽然翟青渔只大了翟青明岁,但哪怕只是天,翟青明也把他当兄长,并且打从心底里依赖信任对方。 如今,翟青明只觉得天塌地陷。 翟青渔挂断了电话,同时用手指弹开了那两只刚刚诞生的黑红蝴蝶。 赏南泪水涟涟地被勾起了下巴,翟青渔弯腰吻住了他已经发酸发软的唇,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而做的准备工作。 温热的唇舌触碰在一起,赏南眼前模糊成了一片,他没有哭,所以不是眼泪挡住了视线,他想,他应该是受到了蝴蝶的影响,14说过,蝴蝶是有毒的,看,它又在释放毒素了,致使自己只能像只被抚摸到无比满足的猫一样餍足地趴在它的腿上。 翟青渔单手捏着赏南的耳软骨,他表现得并不热切,可赏南却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爱不释手。 对自己的。 恨不得能把他揉碎。 . 天慢慢亮了起来,翟青渔将那两只蝴蝶用玻璃罩罩了起来,他告诉张妈,这是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新品种,张妈诶哟一声,捧着玻璃罩小心翼翼地往标本室送,在心底祈祷希望不是和破茧一样脆弱的新品种。 赏南则在翟青渔的房间补觉,补到了中午,他脑子被蝴蝶迷得昏昏沉沉的,浑身绵软无力。 来电铃声在此时显得尤为刺耳,赏南吃力地伸手把手机够到了手里。 是翟青明打来的。 “喂?”赏南声音有气无力地,“我还在睡觉,刚醒。”他清清嗓子。 翟青明嗓音嘶哑,“赏南,我爸妈昨晚车祸,医院没抢救过来,他们都死了,我哥不管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赏南静静地听着,“节哀。” “你能来医院陪陪我吗?”翟青明坐在殡仪馆冰冷的大厅里,他看着大厅里的人来人往,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那些事务都交给了父亲手下的人去处理,他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他只用等着参加葬礼就可以了。 可尽管如此,翟青明仍旧感到害怕,恐惧,他觉得,全世界好像都只剩他自己了。 直到他想起了赏南。 想到赏南,他呼吸通畅了许多。 身为朋友,赏南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翟青明对于父母在背后对翟青渔所做出的行为一无所知,他是无辜的,尽管他已经成为了既得利益者。 但是……赏南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转身,他对上了一只不知道何时停在床头柜柜角上的蓝色蝴蝶,赏南一怔,继续想道,如果他现在离开青樰山,去找翟青明,翟青渔估计也会把自己从茧里养出来。 然后做成标本,放到标本盒,最后陈列在标本柜中。 “我过两天,就回首都了……”赏南语气抱歉。 翟青明没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赏南看着慢慢黑下来的手机屏幕,也挺感慨的,翟青明如果作为知情者,那他罪该万死,可他几乎是完全不知情,但尽管如此,他仍旧还是被抛弃了。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赏南听见了,立刻丢了手机闭上眼睛。 推门进来的人是李七栋,李七栋走过来一把抓开赏南的被子,粗声粗气说道:“张妈说听见你在打电话,让我来叫你下楼吃饭,还有,翟先生说过几天要去一趟医院,他要去看看翟太太和翟总。” “他不是不去吗?”赏南懵了,他刚刚才拒绝翟青明的请求呢,那么无情,那么冷漠。 “我也不知道翟先生在想什么,可能还是放心不下青明同学吧。”李七栋摸着下巴,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正确,血缘关系是没那么容易被斩断的,现在翟先生的父母已经去世了,留下来的两个人应该互相扶持才对,况且,翟氏那么有钱,要说真的放弃,还真的有点令人感到肉疼。 短短不到一分钟,李七栋的脑海中已经冒出了豪门兄弟为抢夺财产手段层出不穷的一百种打开方式。 “赏南同学,你去吗?”李七栋又问赏南。 赏南坐起来,呆着,“青渔哥去我肯定去啊。” 李七栋理所当然地点头,但很快,他又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翟先生去你才去啊?” “……” - 翟青明接过助手递过来的葬礼流程以及宾客名单扫了一眼,“你安排就行了,没必要什么都来问我。” 助手姓李,是翟父重金从国外挖回来的,听翟总平时的言语,他大概知道,翟总挖他回国其实就是给眼前这位单纯到令人感到悲哀的二少爷准备的,不对,现在应该是大少了。 按理来说,身为下属,不应该在背后评价议论自己的boss,可实在是没办法,这也是他头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一家人,明明那坐轮椅的大少爷才是真正的有才,要是翟氏能由他引领,那势必会比如今发展得更好。 “对了,这是您之前找我要的合同,请您过目。”李助把合同递过去。 翟青明看着那厚厚的一沓纸,“放桌子上吧。” 他不敢看,眼神下意识地逃避,他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可却模糊得不行。 在助手就要把合同放到桌子上之际,翟青明深吸一口气,一把夺了过来,上面写的是父母和兄长断绝关系的协议。 财产方面,他们给了翟青渔一部分,放在一般条件的人眼中,那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可是和翟氏相比,给翟青渔的却连翟氏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而在关系上,他们也与翟青渔断得一干二净,他们给了翟青渔时间,个月内,离开青樰山,对外对内翟青渔都不再是翟家的人,即使他还姓翟。 翟青渔不被允许再踏足芸城翟氏,不被允许祭拜祖先,并于协议生效当天族谱实行除名。 … 翟青明不可置信地翻阅着协议,其中苛刻的条件和要求令翟青明觉得分外陌生,他不敢相信,爸妈居然会这么残忍地对待翟青渔,他哥只是想要出去看病而已,他要是能站起来,难道不是皆大欢喜吗? 他承认他嫉妒过翟青渔,可他没有希望过翟青渔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他更加没有希望过翟青渔被爸妈扫地出门。 “这协议是不是假的?”翟青明抬眼,声音艰涩地问助手。 李助推推眼镜,无可奈何道:“这是做过公证的,已经入了档案,翟总和翟先生的字迹,您也应该认识。” 翟青明翻到最后一页,右下角是父亲和翟青渔的签字,是两人的字迹没错,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一定要赶翟青渔走? 他看着大厅里亮得冷清的地砖,眼前晃然出现父亲临终前的样子,他说,他对不起翟青渔,他还让自己小心翟青渔。 翟青明大脑飞快转动了起来,他头疼,却也不得不去费劲思考,想到最后,他也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是父亲做了什么对不起哥哥的事情,害怕哥哥报复吗? 他把协议丢在桌子上,“李助,你知道什么吗?” 李助语气淡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外面的风吹进空旷的大厅,炙热的日光晒得空气滚滚发烫。 翟青明伏倒在膝盖上,用手掌把脸搓得通红,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电梯缓缓上升,除了赏南和翟青渔,电梯里还有卫杰和寸步不离的李七栋,李七栋手里抱着一个玻璃罩子,玻璃罩子里是奄奄一息的黑红蝴蝶。 天气太热了,玻璃罩虽然有洞口给它们通气,可它们也完全受不了在这种天气下奔波。 室内有空调,它们比一开始要好多了。 翟青渔没有告诉赏南他为什么要来殡仪馆,赏南想了几个可能性,但都是从他自己本身出发,如果是从怪物的思维出发,那他想不到。 出电梯,正对的便是大厅的休息区域,穿着规整西装的李助站在翟青明的旁边,翟青明脸色很差,蓬头垢面地倒在沙发上睡觉。 赏南看了一眼翟青渔,翟青渔脸上掠过一抹不忍心,但也不知真假。 卫杰一出电梯,就朝翟青明跑了过去,听见脚步声,没真的睡着的翟青明猛地坐了起来,来不及看清来人,卫杰就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还好吧?”卫杰不擅长安慰人,他说完以后就松开了翟青明,站到了一边。 翟青明还是懵的,直到他看见了坐着轮椅缓缓而至的翟青渔,他眼泪如山洪般的倾泻而下,出医院之后他就没再哭过了,他在像个机器人的李助的陪伴下变得也像个机器人,直到现在翟青渔出现在他面前。 他踉踉跄跄的跑过去,逼停了翟青渔的轮椅,一下子跪在了翟青渔的面前,空旷安静的大厅中,翟青明抱着翟青渔嚎啕大哭。 “我以为你真的不来了。”翟青渔一来,翟青明满腔的悲伤都有了归处,他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一方,他被逼着扛事,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翟青渔摸了摸翟青明的头发,看向李助,“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什么表情的李助垂头,“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在翟青明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平和地进行着成年人的交流,翟青明也不管不顾,他哭他的,哭父母离世,哭哥哥的冷漠,哭自己形单影只,又哭哥哥被抛弃了还要面临自己的指责的愧疚感,反正就是哭得停不下来。 翟青渔来了之后,翟青明明显振作了许多,李助也暗自松了口气,翟先生要是不来,他还真得日夜守着翟少爷,怕对方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出来。 赏南给翟青渔递了纸巾,翟青渔裤子上全是翟青明的鼻涕眼泪。 听见耳畔的动静,翟青明终于停下了哭泣,他看向赏南,又去看翟青渔,“李助给我看了你跟爸妈签的协议,是他们对不起你,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了,那协议,能不能作废?” 翟青渔笑了笑,用纸巾擦掉翟青明脸上的眼泪,“协议作废了,他们的股份要分我一半,翟氏的资产要分我一半,你愿意?” 翟青明摇摇头,“我想过了,不分一半,我都给你。”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下翟青渔。 “不必,”翟青渔捏了捏他的脸,温柔的表象之下,全是冷漠的平静,“协议签了,就不能作废。” “过段时间,我会离开青樰山,你完成学业之后,就好好在翟氏待着。” 翟青明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他们是不是做过非常对不起你的事情,不然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残忍,你又对我们这么无情……” 翟青渔温润的眸子注视着翟青明,想到翟青明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喊哥哥的样子,缓缓道:“小明,我对你,不算无情。” 翟青明愣着,翟青渔则看向李助,“小明年纪小,以后就辛苦你了。” “我会在市里住到葬礼结束,有事的话……”翟青渔说着,垂下眼,话锋又一转,“非必要,请不要联系我。” “好的。”李助在心底暗暗咂舌,只是签了协议,那毕竟只是几页纸,可在翟青渔眼里,那好像真的成为了一台锋利的铡刀,砍断了彼此之间所有的关系和情分,以至于翟青渔此刻表现得像个和翟家相熟的客人。 翟青明无比清楚自己哥哥的性格,他知道,哥哥是真的要离开翟家了,他不忍心责怪已经离世的父母,更加不忍心去指责如今一无所有的翟青渔,他茫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去看赏南,“你呢,你也要走了吗?” 卫杰在旁边,比赏南先一步回答,“我们陪你到开学啊,反正还有一个多星期,到时候我们一起学校也行,我们帮你给辅导员请假也行。” “我问你话呢,赏南,你也要走吗?”翟青明现在的神经异常敏感,他从赏南的脸上看出了欲言又止的拒绝。 翟青渔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翟青明的头,“凶什么凶,人家难道不用上课?” 赏南摸摸鼻尖,其实在翟青明说出他什么也不要,愿意把翟氏都给翟青渔的时候,他就已经动容了,不为别的,许多既得利益者其实对自己得到了什么他人失去了什么是非常清楚的,愿意拱手让出自己得到的所有,翟青明还算不错。 “我在这里待到开学前一天吧。”他说道。 听见赏南的回答,翟青明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 在殡仪馆待了一会儿,无事可做,大家都要回酒店了,翟青渔是身体不支持他在外面待太久,赏南和卫杰要赶作业。 翟青明此刻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他让李助下楼去送送。 “小明,这是我花费了很多心思养出来的蝴蝶,它们是在你父母去世当晚破茧而出的,我想,或许是他们放心不下你,变成了蝴蝶,不管怎样,我将它们送给你。”翟青渔语气柔和,令翟青明忍不住又要伤心起来。 李七栋把那玻璃罩放在了桌子上面,两只蝴蝶一改在外面的奄奄一息,在里面撞击着玻璃。 放下蝴蝶后,一行人离开。 翟青明目送着他们离开,俯身用手指叩了叩玻璃罩,忽然破涕为笑,“哥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而已,你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两只蝴蝶紧挨着靠近翟青明那边的玻璃,翅膀不停扇动,几对足在玻璃上剐蹭得居然还能看出几分焦急之色。 呼出一口气,翟青明觉得自己应该也要快快振作起来,他直起身,在大厅里走了几圈,最后趴到了阳台上,正好看见赏南他们出现在下面的停车场。 赏南在喝水,他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在太阳底下简直像是在发光。 李七栋在旁边看着,迟迟没有抱翟青渔上车。 那瓶水赏南只喝一半,接着,翟青明看见剩下的半瓶水被翟青渔要了过去,他那一贯待人疏离冷淡还有洁癖的兄长十分自然地对着瓶口,喝掉了剩下的半瓶水。 翟青明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惬意慢慢地消失了,他清楚翟青渔是什么人,也清楚赏南是什么人,他们都非常介意自己的个人空间被他人侵入,都是表面看起来温和亲切,实则非常难接近,喝同一瓶水,连卫杰都不被允许。 翟青明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在炙热的太阳底下,周遭都是滚烫的,他却宛如掉入了冰窖,冷得瑟瑟发抖。 159. 蝶变 午睡时刻 翟青明怀疑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可刚刚那一幕一直在他眼前回放,那一幕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是幻想,他怎么也不会将赏南和翟青渔幻想在同一画面中。 换成是别的人,除赏南和翟青渔以外的任何人,他们同喝一瓶水都不会让翟青明感到惊讶和奇怪,可这是赏南和翟青渔,他也算是比较了解他们了,这两人都极注重个人空间感,同喝一瓶水…… 看着停车场那辆黑色的车顺畅地从闸道滑出去,翟青明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可能……可能只是因为赏南在这段时间和翟青渔相处得非常好吧。 除此之外,翟青明不敢再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李助的嗓音公式化地在翟青明身后响起,“您该用午餐了,我陪您去餐厅,过两天就是翟总和太太的葬礼,您这几天需要好好休息。” 翟青明完全没听他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赏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翟青渔的互动已经被翟青明注意到,他听李七栋报着后面的行程安排——翟青渔给里李七栋加了工资,李七栋现在还需要兼任助理的工作,护工就只需要照顾翟青渔的衣食起居,可现在行程也归他负责了,他严阵以待,还搞了个小笔记本背在包里。 李七栋:“我们现在要回酒店吃饭,下午约了一个很有名望的康复医师,下午四点半。” “就这些,没别的了,”李七栋说完,忽又想起来,“还有,翟总和太太的葬礼于后天上午十点开始。” 张妈定的酒店,她绝对不会亏待大家,也没有小气,订的是芸城当地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专门从好几个国家聘亲大厨,虽然酒店在经营的过程中并没有将“顶尖的食材顶尖的厨师”当成主要的营销重点之一,可慕名而去的人依旧不少,并且还越来越多,现在已经被迫改为了预约制。 当然,在酒店订房的客人例外,他们不用专门预约。 敞亮宽阔的大厅,大弧形落地窗,厨房操作台居于中间,酒店被芸城的特色园艺所包围。 在这样的地方吃饭,是一种享受。 “青渔哥,你吃什么?”赏南看完菜单目录之后,直接翻到炸物那一页,“我突然想吃天妇罗,再想想点个什么果汁。” 李七栋驼着背,看看站得笔直满脸微笑、制服比他的衣服看起来还要干净整洁的侍应生,小声和旁边的卫杰说:“我想吃盖浇饭呐。” 卫杰和李七栋交头接耳,“你就当吃零食了,吃不好等会我们出去再吃点儿。” “不是吃不饱,”李七栋只觉得这菜单烫手,“我是觉得太贵了,一盘野菜怎么也要两百多?” 翟青渔听见李七栋说的话,看了眼李七栋指的那一页。 侍应生眼睛毒,在接待到的第一时间大概就猜到了这四位客人最后的结账是哪一位,一见坐轮椅的先生抬起了头,她立马弯下腰轻言细语地解释道:“这是芸城的一种特色草芽,只生长在芸城特定的几处半山腰,也只在夏季生长,采摘也都是人工,口感清新脆爽,您放心,我们餐厅一定不会乱收费。” 李七栋红着脸,“知道了知道了,谢谢谢谢。”就……比较稀有的,野菜嘛。 总算点完餐之后,赏南吃着侍应生送上来的餐前水果,也是芸城本地的一些特产,底下放着大堆冰块,果子入口不算特别甜,但清爽,不腻口。 “你试试。”他和翟青渔面对面坐着,怕翟青渔伸手费劲,他把盘子往翟青渔所在的方向推了一大截。 翟青渔所坐的位置一开始摆放着餐厅的椅子,侍应生将椅子搬开,把位置空给了翟青渔的轮椅,翟青渔在过程中说了好几次“谢谢”“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侍应生们脸上不见丝毫不耐,显得尤其的热情,比对待其他桌客人都要上心。 可越这样,赏南心里越酸得拧成了一团,他们会特殊对待他们这一桌,不是因为他们看起来有多贵气有钱,而是因为坐着轮椅的翟青渔——他们这桌有一个残疾人。 不出意外,餐厅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会知道,这号桌有一位先生是残疾人,所以他们可以沾翟青渔的光得到餐厅额外的照顾。 但这不是荣誉,这是处于对弱者的怜悯,是餐厅展现爱心和人文关怀的大好机会。 对于翟青渔这样的人而言,成为弱势的、被照顾的一方,无异于自尊被掰成一块一块接着全部捻碎。 翟青渔靠在轮椅里,“你吃就行了,我不是很饿。” 不饿还点那么多,赏南心想道,翟青渔刚刚点了不少菜,几乎每一页都会点上一两个。 厨房开始让人一道一道地上菜。 赏南吃饭可以没有主食,他只要食物好吃就行,不讲究搭配,他就光吃前菜光吃炸物都能吃饱。 翟青渔给赏南拿了一根秋葵天妇罗,赏南瞄了一眼,就把那根秋葵拎了出去,“我不喜欢秋葵,黏糊糊的,很奇怪。” 赏南没有跟翟青渔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不多。 于是,这顿饭在认真吃饭的只有李七栋和卫杰,李七栋找厨房要了一大碗白米饭,把蟹肉蟹黄淋在上面,他和卫杰分了吃,两人在吃上面很有共同话题。 翟青渔主要是在专注给赏南夹菜,他把桌子上的菜给赏南夹了个遍,他自己没吃几口——他是蝴蝶,进食方式和人类不同,它不喜欢大口往嘴里塞食物,也不喜欢咀嚼食物。 而赏南,他则是在辨认食物,他本来以为自己不挑食的,基本上是做什么吃什么,可当翟青渔这么明明白白地给他夹菜之后,他才发现,他是有些挑食的。 他会率先吃肉,肉率先吃鱼肉,再是红肉,最后才会轮到鸡肉,然后才会是蔬菜,大部分蔬菜他都是拒绝的,哪怕是李七栋说贵得离谱的那盘野菜,赏南看见绿油油的东西就没什么食欲。 翟青渔放下筷子,“挑食会营养不良。” 原来翟青渔刚刚只是为了看看赏南的饮食偏好,难怪点了一大桌子菜。 赏南吃着最后上来的冰淇淋,晃了晃叉子,一脸的不赞同,“你吃那么少都没有营养不良,我更加不会营养不良了。” “嗝”卫杰在旁边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他跟翟青渔相处得没有赏南和翟青渔相处得多,他不是很敢像赏南这样和翟青渔说话,他觉得他和翟青明他哥一点都不熟,赏南也就在青樰山待了一个来月吧,怎么听语气…像是熟透了? 李七栋瞅了眼赏南,“赏南同学就是太瘦了。”他说完以后,继续往嘴里送菜,还剩下不少,打包回去也不一定还能觉得好吃,夏天食物也不能久放,丢了可惜,他是一定要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吃完的。 “回去之后,睡个午觉,下午就去看医生。”赏南托着腮,慢悠悠说道。 他和翟青渔一个套房,卫杰和李七栋一个。 至于为什么这么安排,是翟青渔安排的房间,他的身体情况不可能让他单独呆在一个没有报警器的房间里,可李七栋不敢和翟先生睡在同一个房间里,谁家下属和老板一块儿睡觉啊,卫杰和翟青渔又不是很熟,最后就只能安排赏南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第一时间就接电话,体力活都可以叫我。”李七栋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 午后的酒店房间依旧凉爽惬意,酒店很舍得在冷气上砸钱——芸城本身就是一个旅游业发达的城市,大到城市对外名声很重要,小到一个便利店都要在乎顾客的评价,就更别提规格如此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了。 李七栋只将翟青渔送到房间,他本来还想再待一会儿,比如帮忙将翟青渔弄到床上,但刚刚进到房间,翟青渔就非常礼貌地请他离开了。 “有事情一定要叫我!”他还是不放心。 赏南关上门,他手里还拿着餐厅送的冰淇淋,很大一只冰淇淋球,用玻璃碗托着,上面撒了巧克力碎和草莓果酱,他刚吃到一半。 他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冰淇淋,看着翟青渔坐着轮椅移动到了那张大得离谱的床铺边上,他轮椅慢慢地朝赏南转了过去。 赏南对上对方平静温和却颇有深意的眼神,差点被嘴里的冰淇淋呛到,那股凉气直冲脑门。 翟青渔弯腰吃力地将地上行李箱的拉链拉开,赏南赶紧放下冰淇淋跑了过去,”我帮你。“ “我需要休息一会儿,但是我不会穿着外衣在床上睡觉,所以你能帮我换一下衣服吗?”翟青渔的声音在赏南头完请求以后,蹲在地上的青年的耳朵脖子还有脸在同一时间唰地一下全红了。 赏南确定自己没听错,他甚至还感受到了锁骨那块的蝴蝶印记在微微发烫,他表情木讷呆滞地抬起头,手里抓着叠好的一套属于翟青渔的睡衣,“那…那个,我去给李七栋打个电话。” 他小腿使劲,想要站起来去拿手机,只可惜膝盖都还没能完全抻直,就被头顶那只温热的大手给重新按了回去。 赏南又蹲了回去,翟青渔的手掌顺着他的鬓角就滑到了下颌,捏着赏南腮帮子那块软肉,“我其实不喜欢不喜欢的人碰我。” “所以……”翟青渔的嗓音温柔低沉,像落日时分准备停驻在某处休憩的蝴蝶,“拜托……” “好了好了,”赏南受不了别人这样,他咽了咽口水,红着脸站起来,“是穿这个吗?我第一步做什么?” [14: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套残疾人护理指南。] “你如果闲的话可以查一下怎么让翟青渔的腿恢复健康,而不是试图让我考护工执业证。”赏南有些无言。 翟青渔看着赏南。 赏南想了想,干巴巴地说道:“那就先先先换上衣,你把衬衫脱了。”他抖了抖手里的衣服,一颗一颗地解开睡衣的扣子。 午后的日光明亮灼热得扎人眼,赏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气原因,他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升高了,不知道是发际线还是额头淌出来的汗珠,顺着眉毛悄悄滑落到眼角。 他低头站在翟青渔跟前,他知道翟青渔已经把上衣脱了,他余光能看见,却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明明只是照顾对方而已,处于善心,出于好意,出于人文关怀,最后一个理由:处于彼此男朋友的角色和身份。 总共六颗扣子,赏南解了老半天,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翟青渔,“好了,青渔哥,你往前来点儿。” 说话的时候,赏南的脸变得比之前还要红,他不擅长谈恋爱,一点都不擅长,一旦对方不再处于最开始的弱势角色,变得强势又富有攻击性起来,他发现自己就不太能招架得住了。 比如现在,赏南明显感觉自己在节节败退。 翟青渔虽然长久地坐在轮椅上,可身材却并不羸弱,这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不是人类,人类那些生长条件很难限制它,除了致命伤,也就是他的腿。 他只是些微偏瘦,可骨骼条件比大多数男性都要优越,宽阔却不厚重的肩背,肌肉在胸背腹均匀流畅地覆盖着,只是肤色或许是因为长久地不见日光,有些苍白感。即使如此,也并不影响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强势又准确地开始包围眼前的青年。 赏南俯下身,将衣服从翟青渔后背绕过去,14切了五六个不同的视角给赏南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他主动拥抱了翟青渔。 “手。”赏南声音莫名干涩。 翟青渔将手臂穿进袖管,另外一只也是,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赏南却觉得仿若过去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这“一个世纪”,他近距离看清了翟青渔漆黑的眸子,甚至连瞳孔表面的纹路,还看清了他颈侧跳动的脉搏,苍白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翟青渔的呼吸近乎于没有,赏南感受不到,但这并不影响翟青渔迎面扑来的侵入感。 赏南直觉,他直觉…… “扣子你可以自己扣吧。”赏南扯了扯衣领,燥热得过分,他企图后撤,脚下不知怎的被绊了一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他直接趴在了翟青渔的腿上。 那股令人眩晕的蝴蝶带来的感觉又来了。 赏南意识是清醒的,对身体的控制权也没有失去,却宛如踩在云团棉花上。 眼前的情景无比混乱,他好像看见了翟青渔后背的翅膀,又好像看见了翟青渔脸上出现了黑色的纹路。 赏南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视线不清,踉踉跄跄,最后只能撑着轮椅的扶手站起来,他大喘一口气,发梢汗水滴下来,刚想开口,撑住轮椅扶手的那只手的手腕被翟青渔一把握住,赏南以为自己会迎来什么非人的亲吻和别的事情。 赏南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口舌发干,他也恐惧和害怕,但他拒绝不了翟青渔——这应该就是怪物的可怕之处吧,也是和怪物恋爱的可怕之处。 和怪物恋爱,精神上他攻略了怪物,可换个角度想,他自己何尝不也是被拿捏住了。 翟青渔用另外一只手的手背揩掉了赏南鬓角的汗水,他顿了顿,压着赏南的肩膀让他蹲下来,俯下身,“赏南,我现在要告诉你我的秘密,等我说完之后,我希望你能重新并且慎重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看着蹲着的表情茫然的青年,他考虑过将赏南养成一只小蝴蝶,想想还是算了,他已经不缺蝴蝶了。 他又凑近了些,眼睛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暗蓝色,他温柔地笑起来,“你或许会害怕会感到匪夷所思,如果你要逃跑的话,我希望你跑慢一点。我不会伤害你,可你要是跑太快的话,我会特别受伤。” 160. 蝶变 蝴蝶的吻 赏南终于看见了翟青渔的翅膀,那是不属于人类认知范围内的一双蝴蝶翅膀,它不像童话里或者动画中的翅膀一样绚丽,它是实物,深沉的蓝色色块和纯黑色的边缘,虽然大了些,可是出现在翟青渔的后背,却并没有任何的突兀感。 它柔软的与轮椅上人类的优雅姿态结合在一起,半闭的窗帘只留了几道模糊的光影给它,翅膀表面甚至能看见微微发着亮的蓝色粉状物质,像漆黑夜色之中闪烁不定的磷火。 按理来说……按理来说,赏南甚至都没有后退一步,他心想道,按理来说,蝴蝶的翅膀是没办法像鸟类一样往内包裹的,这是赏南以为的。 结果,在他混混沌沌思考之时,蝴蝶的双翅朝中间拢了过来,完整的翅膀出现在赏南眼前,说如梦似幻有些勉强,那都是童话里的,或者平时的寥寥一眼。 暗色调的蝴蝶,迎面扑来的强大野生动物的气息,尤其是翅膀拢过来的过程,看着眼前的光亮一寸寸消失,最后只剩头顶那一小簇。 翅膀的天鹅绒质地没有令赏南感到舒适,那些粉末似乎能顺着空气吸入鼻腔,黏附在气管和肺部,使人窒息。 赏南低下头,看见了翅膀残缺的那一块,巴掌大的一个缺口,像甬道的出口,外面的光从这个缺口涌进来。 翟青渔的腿是断的,所以翅膀也是残缺的? 这一点,忽然令赏南感到心酸,成为怪物,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益处,他灵魂和身体是残缺的,不论变成什么物种,他都是残缺的。 “不跑吗?”翟青渔声音轻轻的,他放在轮椅上扶手上的手指捻了起来,他看起来是个四平八稳的温柔青年,但他的紧张总会从各个细节透露出来。 做个人类没有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好,可做个怪物,最不好的恐怕就是此刻这样的场景了,在作为人类的喜欢的人面前,它的身份可能会吓跑对方,它已经忘记了做人类时候的感觉。 它眼神一直落在赏南的脸上,专注又灼热,它能感受到赏南体温的变化,呼吸频率和深度的变化,对方的心跳也清晰可听。 赏南的心跳,是蝴蝶被判决的倒计时。 在蝴蝶的翅翼之中,赏南摇了两下头,“不跑。” 可能是赏南的错觉,赏南莫名觉得,在自己回答完翟青渔之后,蝴蝶的翅翼没之前那么紧绷了,分明松弛了些许。 “赏南,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你为什么……” 赏南知道翟青渔想说什么,他抬起头来,发梢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但他眼睛明亮澄澈,语气坚定,“时间长短重要吗?不管是十天还是十年,我觉得都不重要,如果我不喜欢你的话,就算我认识你时间长达十年,我刚刚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 决心要抛弃和背叛,从来都不会受时间长短约束,坚定的选择也是。 翟青渔眼底有光,暗蓝色的光,湿润的流淌,他哭了。 赏南直起上身,手臂搭上翟青渔的肩膀,拥抱住了翟青渔,而蝴蝶的羽翅,也在被拥抱的同时,主动同时回抱住了怀里的青年。 没什么的,哪怕翅膀是残缺的,作为人类的身体是残缺的,乃至人生都是残缺的,也总会有人摈弃一切,接纳残缺。 . 李七栋异常准时,四点整,他出现在赏南和翟青渔的房间门口。 他们下午要去看康复师。 赏南一脸困倦地开了门,看了看,问李七栋,“卫杰呢?” “他起不来,说不去,现在又睡着了。”李七栋本来以为大学生都不睡懒觉,尤其是名牌大学生,没想到确实喊都难以喊得醒。 “那我们去。”赏南敞开门,往房间里走。 李七栋跟着他走了几步,视线突然落在了赏南脖子上地某一处,他定住,“赏南同学,你被蚊子咬了吗?” “酒店有冷气,哪来的蚊子?”赏南没多想。 “你脖子上好大一个疙瘩。”李七栋说。 疙瘩?什么疙瘩?赏南手掌在脖子上摸了一遍,没摸到什么疙瘩。 但又听见李七栋改口说:“不是疙瘩哎,就是那一块特别红。” 赏南动作一顿,他想起来,翟青渔亲过他的脖子,就在他拥抱住翟青渔以后,虽然有点重,有点疼,但之后他也没照过镜子,所以完全不知道翟青渔在自己脖子上面留下了痕迹。 他现在只能顺着李七栋的猜测往下说,“那可能是什么东西在脖子上爬了一下。” “虫子!肯定是虫子!”李七栋肯定道,“酒店里肯定有虫子。“ 翟青渔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听见赏南说什么东西爬了一下的时候,他抬起了头,在李七栋说他是虫子的时候,“……” 赏南却想,说是虫子,好像也可以。 . 康复师年逾七十,是已经退休的老专家,戴着一副老花镜,助手两位,还有跟着他学习的几个学生。 在问清楚致残原因和时间,以及做过检查,看过病历之后,他取下老花镜,摸着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不对,你这不对。” 赏南和李七栋比翟青渔本人还要紧张,两人异口同声,“什么不对?” 老医生说道:“按理来说,他这腿本来就没有残啊,只能说当时伤得比较重,做最普通的康复疗程就能恢复,这病历谁写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普通的骨折是怎么写成致残的?还有,腿伤好了之后,您应该已经可以自主站起来了,您是不是心理上……还有问题?” 赏南听到这里时,他已经明了了,他知道翟青渔没有残,也知道是他父母串通医师在欺骗他,但在之后,是翟青渔自己不想站起来,时间长了,他就真的无法再靠自己站起来了。 李七栋听不懂,他追问,“那现在做康复,能不能好?” “这是心理上的问题,这不在我的专业范围。”老医师说道。 李七栋非常入情入境,“翟先生一定是当时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不过这难道不算医疗事故吗?” 从医院出来,李七栋忧心忡忡,只觉得翟先生这辈子怕都是完了,赏南感觉倒还好,他只是担心翟青渔,翟青渔翅膀缺了那么大一块儿,那证明腿应该也是有问题的,可为什么医生说腿没问题? 翟青渔笑笑,他抬起眼来,望向李七栋,“让赏南陪我走走,你找个地方等我电话。” 李七栋一愣,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被赶了,他觉得这是对翟先生的又一大打击,忙点点头,自己找地儿去待着了。 医院外面是非常平坦广阔的大花园,这是芸城著名的康复医院,只做康复,因此修建在僻静的郊区。 “赏南,你推着我走,可以吗?”翟青渔叫回在走神的赏南。 赏南回过神,“好。” 轮椅的自身重量虽然很重,但有轮子,推着走也不怎么感到吃力,赏南推着轮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现在还是不想站起来吗?”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今天腿没有问题,为什么你的翅膀会缺那么大一块地方?” 赏南担心的神情成功让翟青渔露出笑意。 赏南看着翟青渔的笑容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因为我不想站起来,所以我就真的无法再站起来,所以我的翅膀也烂掉了,这再正常不过。”翟青渔温柔的解释。 不管是出于□□上还是出于心理上,它病了,它心理残缺,灵魂烂掉,翅膀也跟着烂掉。 普通的康复手法和医药医不了它。 而赏南没看见过它之前的翅膀,那时候的缺口要比现在大多了,现在已经被翟青渔补上了许多。 “不用担心,我会好起来,”翟青渔抬手拍拍赏南的手背,“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赏南心底泛起无边隐隐的疼意。 - 葬礼举行当天,天上给了芸城一场瓢泼大雨,赏南陪着翟青渔一大早的就赶到了殡仪馆,卫杰和李七栋也跟着。 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餐,只在前台要了几个面包,翟青渔不吃这些零食,就他什么都没吃。 殡仪馆顶上盖着厚厚的乌云,大雨从中浇淋而而下,阴沉沉的,让人心情也忍不住跟着变得压抑。 一路到举行葬礼的楼层,被领到休息厅,翟青明红着眼睛从悼念厅那边过来。 尽管李助叮嘱翟青明好好休息,但叮嘱归叮嘱,他听了归听了,他做不到好好休息——父母骤然离世,他压根就无法真正的睡着。 还有另外一件令他无法好好休息的事情,就是赏南和翟青渔之间为什么会那么亲密? “旁边准备了早餐,哥,你们可以去吃点儿。”翟青明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花,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李助,他看着很憔悴。 他说完以后,李助还催促他,“张总张太太到了。” “知道了。” 翟青明根本就没时间好好找赏南聊聊,也没有时间找个地方哭一场。 赏南让卫杰跟上去帮帮翟青明的忙,卫杰当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而李七栋,他去隔壁吃早餐了,翟青渔让他去的。 没到两分钟,翟青明就回来了,他和来悼念父母的人寒暄了几句,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他现在只想和翟青渔一起待着。 “哥,你不去看看他们吗?”在看过那份协议书之后,翟青明实在是难以将立下协议的人和自己爸妈联系到一起,他甚至都不太好意思在翟青渔面前提起两人,可不管怎样,他们养育过翟青渔……死者为大。 翟青渔今天穿了整套的黑色西装,殡仪馆的温度打得很低,他的脸色透露出一种虚弱的白,“我不太方便。” 赏南在旁边咬着面包,听着两人对话,翟青渔会去祭拜那两人才是见了鬼了吧。 但翟青明其实还是有些可怜的。 他也就在心里感叹感叹,已经接受了翟氏的富二代,再怎么也可怜不过在少年时代就被抛弃利用的翟青渔。 “赏南?”翟青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赏南,“你也不过去吗?” “……” 赏南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去的,他好像没有不过去祭拜两人的理由,毕竟是好友的父母。 在他站起来之前,翟青渔看向他,“你去吧。” 翟青渔一松口,赏南顿时松了口气,他把没吃完的大半个面包塞给了翟青渔,“那我马上回来。” 翟青明看着两人,眼底疑惑的神色慢慢淡去了,已经基本可以确认了,那天的场景不是他的幻觉,赏南的确和他哥的关系更亲密,而具体亲密到哪个地步,他不知道。 翟青明直接绕开翟青渔,伸手握住赏南的手腕,带着他过去悼念厅。 ! 赏南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试图甩开翟青明的手,又不能太过明显,所以失败了,他在最后离开这个休息厅时,回头看向坐在窗户边上的翟青渔—— 窗户外面大雨倾盆,雨雾浓浓,翟青渔的眼底就像抹不开的雨雾一样,眼底半点笑意都无了。 但他只是坐在轮椅上,他不良于行。 悼念厅十分宽敞,摆满了白色花圈,地上也都是菊花盆栽和花束,前来悼念的人基本都是芸城的上流人士,穿着贵气得体,哪怕都是黑色,也各有各的讲究。 翟父翟母的黑白照片被放大,赏南被翟青明带到了两个已经去世的人的木棺前面,翟青明松开了他的手,看着父母在世时拍下来的照片,翟青明声音嘶哑,“赏南,你知道吗?其实这段时间,我最希望你和我哥都在我身边,可我哥现在已经不是我哥了,我承认我爸妈是有错,可难道我哥他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他们养育我哥到现在,花费的时间精力,这些难道都不做数吗?” 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尽管看起来已经比之前成熟了许多。 “而你,你这段时间,也没有陪着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兄弟……”翟青明从旁边人手里拿了几根香,递给赏南,“我妈还在的时候,说很喜欢你。” 他眼睛通红,葬礼需要他,还有那些宾客,他一痛哭,葬礼就举办不下去了。 在场嚎啕大哭的人只有翟父翟母的父母和他们的兄弟。 赏南给死去的这对夫妻拜了拜,将香插到桌子上面的香炉当中,才回头回答翟青明刚刚的话,“我们也只是朋友,不是吗?”他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他不知道翟青明能不能听懂。 如果翟青明是出于朋友的角色质问他,要求他,那赏南知道自己是理亏的,但他清楚翟青明不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质问他,而是男朋友,翟青明自己也清楚。 比方卫杰,赏南和卫杰是一起的,但翟青明并没有去质问卫杰。 翟青明的表情先是震惊,接着是伤心和失望,赏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忙吧,我去休息厅坐会儿,有事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走得太快,加上有人上来找翟青明寒暄,翟青明抽不开身。 . 休息厅不止翟青渔,在赏南短暂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又来了一些人,只不过翟青渔的周围没坐人,也没有人和他搭话。 这里的人都穿着正装,只有赏南穿着卫衣牛仔裤,他身形高挑,一看就是学生,一进来就吸引了全部人的视线。 没见过啊。 赏南不是很自在地在翟青渔旁边的空位坐下了,坐下后是长久的沉默,赏南坚持不住了,他凑过去,“我面包呢?” 翟青渔把手里的包装袋递到赏南眼前,“我吃掉了。” “你不是说你不吃吗?”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赏南想到了好几个翟青渔可能会给自己的回答,比如“我就是想吃”,比如“我吃掉你就没得吃了我解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翟青渔在回答之前,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凑到自己的耳畔,徐徐说道:“你咬过的面包,上面沾了你的唾液,看起来很美味。” 他语气是一贯以来的温柔,说情话时,温柔就变成了缠绵,每个字都是抱着把人哄得发晕的目。 赏南耳朵通红,像两片火红的枫叶贴在脑袋两侧,翟青渔忍不住用手指各自弹了一下,“交朋友是正常的社交,你不用太在意我。” 怪物突然善解人意,反而显得有些不太对劲,赏南不好意思地一笑,“翟青明是我的朋友,但也算是你的情敌吧?” 在这之前,翟青渔都不让赏南叫青明,要有名有姓的叫。 “因为我喜欢你啊。”翟青渔说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就像湖中心泛起的涟漪,一直从湖中心荡漾到岸边。 赏南瞥了眼四周,要不是因为周围有人的话,他现在应该会亲一下翟青渔的脸。 但旁边有人,还是算了,所以他把亲脸换成了捏翟青渔的脸,很攻,很好,很让人开心。 昆虫能感受到自然界中非常细小,一些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它们的翅膀触角能感受到声波的由远及近。 翟青渔在赏南捏完自己的脸之后,看了眼不远处门口的方向。 他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但就像窗外雨色一样使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包含的东西太多,真正的想法也藏得太深。 没给赏南反应地机会,翟青渔温热的手掌捂住了赏南的眼睛,他扭过身,另外一只手捏住了赏南的下巴。 赏南眼前陷入朦胧的漆黑,只能看见模糊微弱的光影。 他想发问,唇却突然被吻住了,是翟青渔,是吻,赏南确定。 双唇碰触上的那一秒,翟青明的身影出现了门口。 161. 蝶变 黑化值清零 赏南被固定住了脑袋,不明所以。 他刚刚还在想这种场合好像不是很适合接吻,翟青渔就吻了上来,翟青渔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亲自己? 赏南一头雾水。 一触即离,翟青渔放开赏南的时候,之前出现在门口的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揉了揉赏南的头发,“忽然想吻你。” 翟青渔笑得温柔又别有深意,赏南觉出不太对劲,可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14:翟青明刚刚来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了。] 赏南:“……” 听14说完以后,赏南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翟青明肯定是看见了他和翟青渔接吻,翟青渔是故意的。 而就在不到五分钟之前,翟青渔说他有正常交友的自由。 但翟青渔将翟青明从正常好友的列表中剔除了,翟青明在他眼中的第一角色甚至不是弟弟,而是情敌。 赏南回味过来,看向翟青渔,“其实,我们可以和翟青明直说。” “麻烦,”翟青渔手指捏着赏南的无名指,嗓音温柔细致得如同窗外的雨丝,“本来没有必要特意告知,但他总要知道,成长绝对不是一帆风顺,尤其是在失去父母庇护之后。” 翟青渔说话时,眸色染上雨水带来的水汽,冰凉潮湿,他语气中,有嘲讽,有无奈,还有藏匿得非常深的怜悯,但这点怜悯并不足以支持他成为兄友弟恭的其中之一。 赏南明白,翟青渔不会成为和翟青明父母相同的角色了,翟青明依靠不了他,他也不打算给翟青明提供什么,但即使如此,翟青渔最后还是给翟青明上了一堂课——最信任的人,最有资格也是最有条件成为一把捅进他身体里的匕首。 翟青渔还是温柔,温柔又心软,就和14之前说的一样,它是一只温柔的怪物,就像是青樰山蝴蝶化身成为了山神,即使它有一些阴郁残忍的阴暗面,可抹除不去的温柔也是它身上最重要最突出的特质。 葬礼结束之后,翟青明给翟青渔去了一个电话,翟青渔接到电话时,正在外面餐厅用餐。 翟青渔让翟青明过来找他。 挂断电话,翟青渔看向赏南,也是和卫杰与李七栋说,“我觉得你们有必要回避。” 赏南巴不得,他不擅长处理多人之间的感情,交给翟青渔自己处理其实最合适。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赏南把卫杰拉起来,“走,我们出去转转。”他俩站起来,李七栋也立马跟了上去。 翟青渔在餐厅坐了没一会儿,翟青明就急匆匆地赶来了,他还穿着白天在葬礼时的西服,但胸前的白菊花已经取了下来。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翟青明瘦了一大圈,估计也没睡好,眼底下浓浓的乌青色,眼睛都凹进了眼眶里,两腮的肉也少了。 他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得以开口正常说话。 翟青渔给他点了一份单人套餐,“不管怎样,还是要好好吃饭。” 翟青渔一说完,翟青明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他一口喝光了之前桌子上不知是谁没喝完的果酒,粗鲁地抹了把嘴,似乎是做足了准备,才掷地有声地质问出口,“你和赏南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翟青明说着说着,就快要哭了出来,父母去世,翟青渔的冷漠,赏南也喜欢上了别人,而这个人还是他自己的兄长,翟青明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你怎么能这么做?” 翟青渔面前的盘子里是马赛鱼汤,他细白的手指捏着汤匙,在里面一点点搅动着,听着翟青明的质问,翟青渔一直等到他说完之后才看向他,“你喜欢他,然后呢?然后所有人都要为你让路?小明,你未免太幼稚了点,也太自以为是。” “可你是我哥,你不是别人。”翟青明声音无法自控地大了起来,他甚至都不敢相信早上在休息厅看见的那一幕,他哥就那么自然地亲吻着赏南,而赏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的意思,“你是我哥,你怎么能这样呢?” “小明,我是你哥,我的身份不是用来让你索取的。”翟青渔放下汤匙,靠近轮椅里,“因为我是你哥,所以事事都是我帮你挡在前面,所以你喜欢的我不能喜欢,我最好是配合你,并且助你成功,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对着翟青渔的冷脸,翟青明满肚子的气瞬间就瘪了下去,本来已经消失得所剩无几的愧疚感也在此时重新爆发,“我不是向你索取,我只是觉得你是我哥,而你明知道我喜欢赏南……” “就算我不知道你对赏南的心意,我也会喜欢他,明白吗?”翟青渔轻言细语,却比翟青明质问的力道重多了,每个字都仿佛是锤在了翟青明的脊梁骨上。 翟青明想,是啊,他觉得不服气不就是因为他觉得翟青渔理应放弃赏南成就自己吗?翟青渔没说错,他明明是在索取,却给自己自私的行为披上了道德这张皮。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翟青明塌下腰,缩在椅子上,满脸失意。 翟青渔:“不到一个月。” “你很喜欢他吗?”翟青明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翟青渔盯着翟青明看了一会儿,忽的笑了,“我爱他。” “才一个月,你怎么可……” “小明,别用时间长短去衡量一个人的感情和真心,时间只能作为见证者,但它本身证明不了什么。” 翟青明张了张嘴,他无法反驳他哥,他在他哥面前一败涂地,他很幼稚,来这里一趟,也很可笑,如果是成熟的人,早就心照不宣地彼此祝福了。 他不服气地跑过来,只是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了而已。 没有父母,他什么都不是。 翟青渔从桌子上抓了几张纸巾,越过餐桌递给翟青明,“哭什么?” 翟青明捂着眼睛,觉得翟青渔可真是狠心啊,为什么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还能温温和和地问自己哭什么?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和翟青渔聊过之后,翟青明没再去找赏南,他知道不论找与不找,结果都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有什么改变。 他心里其实也存了一些微弱的希望,如果他去质问了赏南,那他和赏南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而只要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赏南要是和他哥分手了……他还能再试一把。 翟青渔如果看不出来翟青明心里在想什么,那就真是见鬼了。 只不过就算看了出来,翟青渔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笑了笑。 - 翟青明向学校请了三个月的长假,翟氏一时离不开人,他被赶鸭子上架,忙得焦头烂额。 连赏南和卫杰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翟青渔走的那天,他倒是跑去送了。 这也是李七栋第一次出差,他既紧张又期待,还很兴奋。 “你去首都以后,还回来吗?”翟青明干巴巴地问道。 “说不定,”翟青渔说,“你自己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 翟青明心底泛起一股不舍的情绪,“那你要是好起来了,给我说一声。” 翟青渔点了点头,听着机场大厅广播冷冰冰的声音,他忽而抬眼,问翟青明道:“我前不久送给你的那两只蝴蝶,还活着吗?” “蝴蝶?那一对儿红黑色的吗?”翟青明想了半天,“我把它们放我办公室了,李助说蝴蝶在这种天气下活不了几天,但没想到它们到今天都还活着,只是精神特别差,感觉也快死了,不过我怎么觉得,它们好像很想活着?”翟青明觉得那两只蝴蝶非常通人性,总觉得它们好像能听懂自己说话,可转念一想,蝴蝶能听懂他说话,怎么可能呢? “蝴蝶寿命不长,这几天,它们一定活得很辛苦。”翟青渔轻声说道。 “蝴蝶而已,要多少有多少,”翟青明不在乎地说道,“我觉得还没有你那些蓝蝴蝶标本好看,这两只乍一看挺好看的,可是看久了,感觉长得很恐怖。” 翟青渔笑了笑,想,翟青明的这些话要是能当着那两只蝴蝶的面说就好了。 “哥,再见,”翟青明送翟青渔过了安检,翟青渔一走,他就真的就是一个人了,“你,那个,多看几个医生,一定能好起来。” 上了飞机,李七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我第一次坐头等舱,都在一个飞机上,要死都是一起死,为什么坐这儿要贵那么多?” 他一路都在说话,话特别多,空姐每次问他需不需要什么他都点头说需要,又吃又喝,最后撑得直打嗝。 翟青渔打开手机,看见他和赏南最后一次互通消息是在两个小时之前。 [赏南:我们学生会会长男朋友劈腿了,几个部长带着人去打群架,现在全躺床上起不来,结果秋季运动会要用人,我临时顶了我们部长的活儿,这两天很忙,你到了之后给我发消息,我晚上还有个会。] 翟青渔找首都那边的人已经买下了一套房,正好临近赏南的大学。 他一直不曾缺钱过,翟青明后来的补偿,他也没有拒绝,如今,他名下已经有了一笔数字非常客观的资产。 李七栋呢,他只知道他的工作无端地变得高大上了起来,之前做护工的时候,父母其实还挺瞧不上他,说是给人洗脚洗澡的下人,但现在他还有了个助理的身份,虽然只是打打杂,但听起来,好像好听了些,还多了一份工资。 “翟先生,你去过首都吗?我们会不会显得很土啊?要不要去染个彩色头发什么的,那样看起来会更潮。”李七栋担心道。 翟青渔闭上了眼睛,静等飞机落地。 - 赏南在开学当天准时回了首都。 他只在青樰山呆了一个多月,离开那天,居然还有些舍不得,不过想了想,可能是舍不得翟青渔,因为翟青渔不跟他同路,翟青渔还有两个医生要见见。 回到学校没两天,赏南被部长他们叫到他们宿舍,他旁边还跟着卫杰,运动会的具体流程还没定下来,啦啦队也还没开始选人训练。 体育部的部长是体院的,他有气无力道:“随便搞搞就行了,报名表发下去没有?” 卫杰:“发下去了,本来是没什么人报名的,不过听见有学分还有奖金,现在每个项目的人数都已经报满了。” “跟啦啦队那边的说一声,找有基础的,别找连个广播体操都不会的。”会长伤得最重,他的腿被打骨折了,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赏南:“昂,知道。” “对了,别告诉别人我们是打架才请假的,太丢人了。”会长还不忘说。 卫杰小声说道:“没打过才丢人吧。” “说什么呢小兔崽子!” 卫杰被丢了一枕头,他弯腰拾起来,“那说好的,到时候给我们多加两个学分,本来我和赏南还打算趁这几天好好出去玩玩儿,赏南人还要约会呢。” 听见约会这个词,会长登时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扯到骨折了的腿,疼得他当场差点惨叫出声,但他忍住了,忍得满头大汗,他表情扭曲地看着赏南,“你谈恋爱了?和谁啊?我本来还打算把我学妹介绍给你呢。” 赏南家境虽然普通,可他是首都本地户口,父母工资虽然不高,可也是铁饭碗,赏南自己也上进,成绩优异,性格也好,不乱谈感情,怎么看都是一支非常值得入手的绩优股。 到底是谁拿下了他早就给学妹瞧好的系草?!!! “不是我们学校的。”赏南整理着手里的记录,“他好像就初中毕业,目前也还没有工作……” 满宿舍的人都翻了起来,体育部长不可置信道:“什么玩意儿什么玩意儿?你等等,初中毕业?无业游民?” 另外一个学长玩笑道:“合着赏南暑假出去旅游是上哪儿捡垃圾去了是吧。” 他们都是和赏南关系不错的学长,不怪他们惊诧,实在是赏南丢下的这两个关键词太令人感到惊悚了。?? “嗯,初中毕业,无业游民,但他自己名下应该有不少亿的资产,所以生活应该没问题。” 卫杰作为知情人,嘴角已经快撕到后脑勺。 宿舍里的学长们都是一脸无语的表情。 “滚!” 赏南是住校,这段时期刚开学,因为学长们的不靠谱,他又临时替了筹备运动会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而翟青渔,他好像也在忙,虽然没说忙什么,但赏南大概可以猜到,忙着给房子添软装?还是忙着看医生?刚来首都,忙的事情一定很多。 两人也不急着见面,因为赏南已经答应了翟青渔,等忙完这段时间,他向辅导员申请在校外住。 所以翟青渔也没有机会告诉赏南它的翅膀已经几乎全部修复如常,接下来就是关于它作为人类需要使用的双腿,人类的双腿长久地不使用,需要很长的时间用来复健。 运动会当天。 日光将橡胶跑道都恨不得给晒化了,赏南他们院是白色的院服,白色的衣服在太阳底下雪白一片。 赏南戴着鸭舌帽和墨镜,手里拿着话筒,他只负责后勤,确定流程,露脸的工作不归他,领导讲话自然更加不可能是他,学生代表是经管的一个女生,穿很短的裙子,一走上去就引起了一片善意的起哄声。 赏南就坐在主席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席位,他双腿叉开,热得一身汗,他们院服是白色的防晒服,长袖,放不防晒他不知道,但热是一定的。 所以赏南下边就没穿长裤,而是只到膝盖的短裤,两条小腿白皙却不羸弱,肌肉形状极为漂亮。 他一边听学生代表发言,一边摁着手机,李七栋说翟青渔这几天见了好几个医生,医生都说复健有望,他想去看看翟青渔,但得等运动会结束。 学生代表发完言,由他们校长喊开始,接着是啦啦队表演,最后才会开始各个项目的竞赛。 学生会人手不够,赏南暂时还需要充当气氛组,吹吹哨子或者欢呼几声。 “赏南,有人找。”人群之中,有男生从后面拍了拍赏南的肩膀,赏南回过头。 他墨镜后面的眼睛不由自主眯起来,在看清操场入口方向的来人之后,他眼睛瞪大,脸上出现显而易见的喜色。 距离不过三百多米,赏南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他们大学不禁止校外人员出入,连正儿八经的大门都没有,翟青渔进来应该没遇到什么阻碍。 运动会最热闹了,学生进进出出个不停,翟青渔气质太特别,温柔冷清,又坐着轮椅,一看就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像是什么世家里出来的大少爷。 可惜是个残疾。 “卫杰,帮我看着点儿,青渔哥来了。”赏南把手里的话筒塞到了卫杰手里,扭头就跑了。 他是个残疾,翟青渔本来不想来赏南的学校,赏南不一定乐意在学校见到他。 是李七栋一直起哄撺掇,说去看看,看看又不要紧。 结果一到操场,李七栋就拉着一个学生说,找赏南。 大学那么多学生,哪能随便拉个学生就能认识赏南的? 可或许是他们运气好,又或许是赏南在学校小有名气,那学生还真帮他们去叫了人。 接着,翟青渔看见赏南从拥挤的人群之中走出来,和在芸城不一样,首都是赏南的地盘,大学更是,他一身的朝气蓬勃,小跑着跑向翟青渔。 在路上,他摘下了鸭舌帽,发丝扬起,停在翟青渔跟前后,他气喘吁吁,“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去接你啊。” 翟青渔朝他笑笑,“没想打扰你的。” 赏南摆手,“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翟青渔的神色,再联系到对方的不良于行,他差不多能猜到翟青渔来学校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他凑上去,在翟青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亲了一下翟青渔的脸。 “学长,这谁,你亲戚啊?”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从门口进来,从她们的角度,只看见赏南和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在说话,好奇道。 翟青渔已经做好了被撇清关系的准备。 他垂下眼,一言不发,温柔的脸上泛起一阵无奈。 “不是亲戚啊,”赏南摇头,坦然承认了自己和翟青渔的关系,“我对象,我男朋友。” 在他说完的同时,翟青渔抬眼看向了他,14的声音也在赏南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14:黑化值清零,爱意值100。] “哇哦”女生们眼中并没有嫌弃或者意外,反而捂着嘴,“那一定很刺激吧!”说完之后,推推搡搡地跑走了。 赏南一头雾水,什么好刺激? “赏南?”翟青渔的声音将赏南从走神的状态中唤回来,他牵起赏南垂在身侧的手,“不觉得丢脸吗?和残疾人在一起。” “不觉得,”赏南蹲下来,还往前挪了挪,下巴都快要磕到了翟青渔的膝盖,他脸上还有亮晶晶的汗液,眼睛却也无端亮晶晶,“我觉得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很高兴,很骄傲。” 翟青渔笑起来,浑身的颓靡和消极都顷刻间散去。 在盛大拥挤的人潮之中,在繁花似锦群林苍郁的山野之间,赏南永远都会坚定不移,始终如一地选择翟青渔,无关身份,无关身体残缺与否。 这点,赏南自己知道,现在,翟青渔也知道了。 end! 162. 恶龙咆哮 初见 赏南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女生身后,女生比自己要高,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子很旧,还打了好几个补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裤子膝盖甚至还是破的,应该是没来得及打上补丁。 女生叫赏秋,和赏南获得的记忆中,与他原本世界里的姐姐是同样的名字,在这个世界里,赏秋也是他姐姐,大他五岁,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 两个人都是瘦骨嶙峋,麻杆儿一样。 泥泞道路两边是挨着的一排排人家,房子修建得乌漆嘛黑,天也是乌漆嘛黑,莫名令人心头觉得压抑。 电线杆子上停着几只乌鸦,时不时发出一声刺耳沙哑的叫唤。 “嗷————”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直接刺破了寂静的空气,头顶几只乌鸦振着翅膀飞走。 赏南头皮发麻,往身后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应该是现代,但这里一定非常贫穷。 “别看,”女生走在前面,回头看了赏南一眼,看着弟弟呆滞的大眼睛,她想了想,把手里篮子里边装的饼干给他嘴里塞了一块,“吃吧,吃了就别看了。” 怕赏秋越走越远,赏南拿着饼干去追她,他估摸自己现在顶多也就十来岁,要十分努力才能跟上赏秋,“姐姐,刚刚是什么在叫啊?” “龙啊,这你都要问,是不是蠢?”赏秋嫌弃道,越走越快,“快走快走,回去晚了要挨打的。” 赏南一愣,怎么这个世界还要挨打啊? 他小跑着跟在赏秋后面,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 和他猜测的有点出入,这个镇子并不穷,只是他家穷而已,镇子有着几千名镇民,他们平时靠畜牧业为生,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镇上集市每半个月举行的一次摔跤比赛,获得名次的人可以得到金子作为奖励——镇上有许多富豪,他们最喜欢看摔跤比赛,并愿意掏出许多钱作为奖赏,鼓励大家踊跃参加。 可许多人并不擅长摔跤,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于是他们听说,黑龙的血可以使人力大如牛,黑龙的肉可以治百病,现在,许多镇民家里都有饲养黑龙,有需要的时候就会宰掉。 龙他妈也能养了宰? 赏南控制不住自己脸上惊讶的表情,他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没注意脚下,被绊了一下,直接摔进一个大泥塘里。 [14:……] 嘴里的泥巴有股腥味,赏南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但似乎并不用他使什么劲儿,赏秋单手就把他从泥塘里拖了出来,不知道从哪儿搂了一把干草疯狂搓着他的衣服,“你找死啊?阿爸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还喝了酒,你这么回去,他一准揍你!” “自己也跟着搓啊,蠢死了。”赏秋满脸的不耐烦和嫌弃,但赏南听见她声音都在发抖。 虽然天色暗,可赏南仍是看见了赏秋脸上有一大块新鲜的淤青伤,他闷不做声,抱着一把干草学着赏秋用力地擦着衣服上的泥巴。 擦拭过程中,赏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两下就把赏南手里的干草扯掉,拉着他,“走了走了。” 姐弟俩出去是为了给阿爸打酒,他们家住在远离镇中心小山坡上的一栋三层楼小房子里,四周都有邻居,这会儿都已经亮了灯,基本也都在这个时间段吃完饭。 爬坡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赏南爬得气喘吁吁,路没修过,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路上偶尔会路过成群结队的野狗,对赏秋手里的篮子垂涎欲滴,绿色的眼睛闪烁在黑暗的空气中,尤为渗人。 赏秋抓着赏南,“蠢东西,快点走。” 赏南几乎是被她拖着走的,他也不想拖后腿,可他又累又饿,整个人好像都处于一种非常虚弱的状态,双腿灌了铅一样。 [14:你几乎没有吃过饱饭,还时不时要挨顿打,当然虚了。] 总算到了家,赏秋拉着赏南走到水池边上快速洗了手洗了脸,还换掉了全是泥的鞋子,穿上一双同样破破烂烂的拖鞋。 他跟在赏秋的后面,从大门旁边一侧的小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灯还是挂着灯丝的黄色灯泡,灯光令屋子里的一切事物都显得陈旧破败,墙壁上贴着不少报纸,靠墙放着一张三人位的沙发,上面搭着一张深色碎花的毯子,其余可以坐的地方都是木板凳木椅子。 这应该是家里的客厅,还摆了几个大橱柜,柜子里放了不少东西,塑料袋、数不清的酒瓶、已经有了一些味道的干货。 而橱柜看起来也有了一些年头,已经掉了不少漆,连本色都很难看出来。 从右侧传来懒散颓败的走路声,拖鞋在脚下发出“嗒——”“嗒——”“嗒——”,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 “啪!” 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的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在赏南的后脑勺,男孩瘦弱不堪,被打得整个人都朝前扑去,差点摔倒。 “他妈的杵这儿当柱子?去帮你姐做饭,赶紧的,老子给你们半个小时,超过半个小时我要是还没能吃上饭,你俩今晚就睡阁楼去!” 他浑身酒气,说完以后,慢吞吞走到沙发面前,一屁股坐下来,像一头巨型的狮子,一个人就坐了沙发的一半,黑色的卷发及肩,乱糟糟的仿佛一个大草堆,红色的酒槽鼻,眼睛也因为饮酒过度变得通红,只不过被他浮肿的双颊挤得细得只剩下两条缝。 赏南头昏眼花地找到在厨房里忙活的赏秋,他们家烧的还是天然气呢,居然不是柴火,这让赏南心下轻松了一些,因为至少不用上山砍柴了。 赏秋看见他进来,擦了两下手,捧着他的脸,“没事儿吧?你杵外面干嘛?我平时不是和你说了,离他远点儿,你往他跟前凑不是找打吗?” 她说完后,看了看厨房外面,走到砧板旁边,挑挑拣拣,拎了一块肉,喂到了赏南嘴里,“好吃不?” 是卤肉,但不知道是哪个部位,油香油香的,表皮还弹牙,一瞬间,赏南口水分泌得更多了。 赏秋拍了拍赏南的脸,“我藏了一点,等会放在你碗下面,你别让阿爸看见了。” 赏南忙点点头,“那你呢?” “我肯定也有,还比你的多。”赏秋哼哼两声,说道。 家里做饭的人一直是赏秋,两人的阿妈在前两年生病去世了,家里没钱吃药,阿爸靠每个月两次的摔跤奖金养活一家人, 阿妈死之前是这样,阿妈死之后还是这样。 现在这个家里只剩下了赏南赏秋和他们的阿爸,男人在家几乎天天就是睡觉喝酒,要么出门去和几个兄弟练习摔跤,顶多再去铁匠铺打两天零工,家里的家务都归赏南和赏秋,所以两人也没有上过学,一天都没有上过。 而赏秋被两人的阿妈照顾过几年,因着是女孩子,阿爸会心软手软一些,她发育得要比赏南好,赏南还没学会走路,阿妈就没了,没有母乳没有奶粉,阿爸心情好了会买点便宜奶粉给儿子,心情不好抓着两姐弟就是一顿揍。 赏南每天饿得嗷嗷哭,没东西吃,赏秋就去捡垃圾当小工,买奶粉给赏南喝,等大一点,两人就一起捡垃圾当小工。 不过或许是因为吃过的苦太多,十三岁的赏南看起来还像是不到十岁,而已经十八岁的赏秋看起来也最多不超过十五岁。 赏南给赏秋打着下手,赏秋速度麻利,很快做了一锅饭炒了几个菜出来,做好之后,她又给锅里加了半锅水,把一篮子废菜叶子倒进了锅里,加了两碗玉米粉。 赏南站在旁边看着,看见赏秋弯下腰从一只白色塑料桶里捞了一把散发着浓浓腥味的内脏,是内脏,但具体不知道是什么内脏,血淋淋的一大串儿。 “等会吃了饭,我洗碗,你就去喂小黑它们。”赏秋把锅里的东西煮上了,擦干净了灶台,她狭长的眼睛很有震慑力,“别像上次一样伸手去摸,毕竟是野兽,小心把你手咬掉。” “知道了。”赏南缩了缩肩膀,端着几个菜到客厅吃饭的地方。 他看向抱着电视遥控板呼呼大睡的男人,喊了一声,“阿爸,吃饭了。” 本来赏南还担心叫不醒,叫醒了又要挨打,没想到只叫了一声,对方就醒了,估计是根本没睡着,就等着开饭。 他肥胖的身子慢慢挪到餐桌前边,那一整盘卤肉都被他揽到了自己跟前。 赏南和赏秋坐下后,都没有朝那盘唯一的荤菜伸筷子。 赏南饿极了,夹了几筷子青菜也觉得好吃,闷头使劲往嘴里刨着饭,筷子在戳到一个硬物的时候,他知道这是赏秋给他藏的肉。 他偷偷看了赏秋一眼,姐弟俩相视一笑。 赏西东大口喝着酒,大块往嘴里丢着肉,根本就没注意姐弟俩私底下的小动作,他只管自己吃饱喝足。 . 吃过饭,赏秋在水池子边上洗碗,赏南取了一个很大的不锈钢瓢子伸进那锅黑乎乎黏糊糊看不出食材腥气冲天的糊状物里面。 他皱着眉头和鼻子,把这锅东西全装进了塑料桶,赏秋让他泼点冷水进去降温,他照做了。 忙活了半天,他才费劲地拎着一桶比猪食看起来还难以下咽的食物踉踉跄跄地跟着记忆中的路线行走。 阁楼的楼梯是纯木头,有些年头了,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楼道狭窄,多一个人都错不开身。 他现在要上三楼,喂小黑它们。 小黑它们是三头龙。 [14:任务对象。] 赏南手臂发酸发涨,“三个都是?” [14:只有一个是。] 说话间,赏南已经来到了饲养它们几个的地方,养猪的叫猪圈,养龙的叫…叫龙圈? 他打开墙壁上灯的开关,这个阁楼上的灯泡瓦数比下面人呆的地方还要大,眼前骤然变得亮堂,赏南还有些不习惯。 用力眨了眨眼睛,总算适应了眼前的亮度。 眼前是横跨整个房间的铁栅栏,将外面的人和里面圈养的东西完全隔开了,而铁栅栏也是直接嵌入了三楼的地板,那几只龙被彻彻底底地阻隔在里面。 而靠近笼子的地方,放着一张大桌案,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桌子底下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赏南唯一认识地就是那一整箱的大号针筒。 这些针筒,应该是用来抽血的。 耳畔传来铁链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零零散散,窸窸窣窣,不十分响,可每一声都刺挠着赏南的耳膜。 笼子里面没有灯,还挂了一张很大的黑布帘,估计是为了让它们好好睡觉。 帘子被拱开了。 出来了。 它体型没有赏南想象中的大,但他想象中的是这层楼那么大,而眼前的这只龙体型只比赏西东大一圈儿,翅膀拖在地上,行动得异常吃力笨拙,赏南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它翅膀是被捆住了,铁丝几乎快要勒进它的肉里,将它的翅膀捆成了畸形。 一根比赏南手腕还要粗的锁链锁住它的脖子和两只爪子的踝部,链子拉得很长,最后钉在墙上。 它尾巴很长,身体已经走到了赏南面前,尾巴还离赏南很远。 “吼…”龙趴下来,它崎岖不平的头部,锋利的两排牙齿,血红色的眼睛,细长的脖子上覆盖着坚硬的黑色鳞片,它看起来并不精神,也没有什么攻击力,趴在地上,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一口地板。 “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赏南放下桶,跑去墙上取了钥匙,笼子只能打开一小扇门,刚刚好够将食物倒进去。 笼子一打开,这只叫小雪的立刻就立了起来,它起码是赏南身高的两倍,细弱的身影投下长长的影子,罩住赏南。 它移动到了食槽那边,曲着脖子,一口一口把已经不新鲜的食物卷进嘴里。 不够。 不够。 这些吃的根本就不够它们吃。 这一桶估计喂一只龙都费劲,更何况还是三只。 赏西东或许只是想让他们活着,可以源源不断地供血,所以只要不死就行了,他连儿子女儿都非打即骂,怎么可能好吃好喝地养着几只畜生? 可另外两只呢?一点影都没见着。 见小雪已经吃了一小半,赏南又往里面倒了一瓢,但它却不再过去吃了,而是低吼了一声,尾巴在地板上拍打了两下。 赏南蹲在笼子外面,歪着身子,想看见帘子里面,那里面盘着一只体型相当大的龙,它把头磕在尾巴上面,耷拉着眼皮。 赏南发现,它头上有两只小小的角,小雪没有,这只是小黑。 小雪又吼了一声,声音比上次大了一些。 这时,赏南才看见帘子后面的东西慢吞吞动了起来。 它抬起头,眼神懒怠,起身的动作也非常懒散。 小黑体型比小雪大多了,大一倍不止,可它身上的伤也比小雪地要多。 它体格大,不管是爪子还是脖子,或者是尾巴,都要比小雪粗壮,看起来也更加健壮有力,可它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有些过深的伤口已经开裂,渗出黄色的脓液,灰扑扑的鳞甲已经失去原本的光泽。 只一双眼睛还是保存了原有的活力,通透的血红色,寒凉如水晶的血红色,根本不是寻常野生动物会拥有的眼睛。 它眼神更加不像小雪那样温顺,它红色的眼睛一落在赏南身上,赏南便觉得血腥气迎面扑来。 赏南毫不怀疑,一旦让自己落在它手里,它能直接把自己撕成两半。 “这只叫小黑的想杀我,任务对象应该不是它吧?”赏南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吓得僵住了。 [14:就是它。] 163. 恶龙咆哮 黑化值 赏南拎着瓢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摔在了地板上。 而小黑已经开始进食了,它比小雪壮硕,伤得比小雪重,饭量也明显要比小雪的大,鳞甲覆盖在它身体的每一寸,除了腹部,只是背部和颈部有些部位的甲片已经脱落,露出底下森白的肉。 地板上都是深深的划痕,赏南顺着划痕看到了它们的爪子,如几柄锋利的弯钩,随随便便就能将人拦腰钩起来——只是……小雪的爪子还算完好,小黑的爪子瞧不见,细看,才发现全部被贴着肉剁掉了。 爪子是能够重新长回来的,但在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估计很难。 而且,赏南看了一眼旁边脏兮兮的长桌,赏西东要采血,他是不可能让小黑的爪子重新长回来的,可能长一点,剁一点。 小黑吃完了,但赏南却没看见第只。 他从地上爬起来,沿屋转了一圈,才在角落里看见第只,它看起来只有一只普通大狼狗那么大,连翅膀都十分小。 看见有人过来,它立马缩成了一团,红色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来人。 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睛,给赏南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如果任务对象是面前这一只,那该有多好啊,赏南想道。 只是,令赏南还十分好奇的是,为什么这只叫小小的没有和小黑小雪关在一起?很明显,被抽血的一定是小黑,小小太瘦,不论哪里瞧着都是一副刚出生没多久的奶龙样儿,小雪也瘦,唯一适合被抽血的只有小黑,也就是最凶的那只。 “吃饭吧。”赏南蹲下来,这么一蹲下来,小小就处于上方了,怕被伤到,赏南又重新站起来,把桶里的吃食全倒在了小小的食槽中。 小小的年龄一定非常小,它一看见吃的就朝赏南奔了过来,两只小翅膀笨拙地扇动了几下,跌跌撞撞,以脸刹地。 赏南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把手掌放在了眼前这只小得可怜的龙的脑袋上面。 “哐当!” “吼!” 碰到对方的一瞬间,小小如同被电击一般弹了起来,爪子打翻了食槽,腥气冲天的食物洒了赏南一头一身,身后笼子里的两只也在笼子后面嘶吼着。 龙的长啸甚至敌过平时所听到的雷声,瞬间就抵达了赏南的后背,赏南甚至感觉到了有一阵风从自己后脑勺拂过,带着野兽独有的攻击性,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冒了出来,汗毛也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赏南坐在地上,回头看了眼身后笼子里关押的两只龙,它们跟之前表现出来的温顺有了天壤之别,小黑疯狂地用头部撞击着笼子,整面铁栅栏都剧烈摇晃起来,它喉咙里的嘶吼充满威胁意味,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赏南,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将赏南一口咬死。 “我只是想摸摸它的头而已。”赏南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他默不作声地将地面清扫干净,刚扫干净,就听见楼道里有人上来。 是赏秋。 赏秋辫子落在左肩,她紧张地掰着赏南转了两圈,“没事儿吧?喂个食怎么这么久?你怎么把食搞得头发上都是?” 她无视了几只龙的吼声,一只手抓着赏南,一只手拎着桶,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下楼后过了很久,赏南都还能听见那几只龙嘶吼的声音,愤怒又悲凉。 它们是被镇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抓来的,因为他们听说龙血喝了力大如牛,龙肉吃了延年益寿,但龙这个族群本身就神秘莫测,且十分强大危险。 于是,镇民们集结了几百人,由镇上富豪出资,一齐迈上了抓捕龙的路途。 他们携带了枪与炮,还有打猎最常用的火//枪一类的东西,跋山涉水接近一年,才终于从它们的领地上猎了一批年纪不大的龙回来。 收获算不上颇丰,他们损失了分之二的人,带回来的龙的数量却并不多,完全不够分的,最后只有那几个在捕猎行动中出力最多的人分得了数量不等的龙。 “不是家家户户都养龙吗?”赏南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本赏秋塞给他的小人书,破破烂烂的,也看不出来画的是个什么东西。 [14:整个镇上只有十只龙,其他的都不是正统的,是镇民仿着龙去找的外表差不多的一种动物。] “为什么不再去猎新的龙?” [14:成本太高,回报太少,而且他们能猎到只是因为抢占了先机,龙天生暴戾残忍,怎么会给人类第二次机会?] [14:他们抓到的龙年纪都很小,小小只有个多月,都还没断奶……] [14:小雪是一只雌龙,岁,小黑是雄性,两岁,换算成人类年纪,跟你差不多大。] [14:对了,黑化值,0。] “0?”赏南抬起了头,不过转念他又非常好奇,“既然黑化值都没有,那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14:因为黑化值有上升迹象吧,非常明显的上升迹象。] 但赏南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黑不是人,他和龙之间无法进行沟通,这是其一,其二则是一旦他和龙之间失去那道铁栅栏,龙会毫不犹豫地撕碎他。 他甚至连近身都不可能做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化值出现。 . 赏南的房间和赏秋紧挨着,他们住在楼,房子老旧,连木头都弥漫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窗户缺了一小块玻璃,但用相同面积的报纸挡上了。 房间里出现沉重的喘气声,呼吸非常缓慢。 赏南本来躺在又薄又硬的床上难以入睡,当听见这个声音时,就更加睡不着了。 他坐起来,沿着房间走了一圈儿,直到在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往下看去,才陡然发觉,圈养龙的笼子就在他房间下面,正下方,所以他能听见龙的呼吸声,十分显然。 可惜楼下没有开灯,赏南房间的灯也是钉在墙壁上,没法拎着走,不然他想看看下面的场景是怎样的。 他找了个距离小黑它们位置最近的地方,把被褥抱到地板上,简单铺了一下便躺下了。 赏南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看着布满蜘蛛网的小房间,想道,从明天开始,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了。 - “砰!” “砰砰!” “吼!” 连续不断地打砸声碰撞声还有动物的低吼声把赏南从睡梦中惊扰醒,赏南睁开眼睛,回过神,发现声音是自楼下传上来的。 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跑到窗户旁边趴着往下看。 没看见什么…… 但很快,赏秋的声音就出现在了房间外面,“赏南,滚出来帮忙!” “来了!”赏南左找右找,最后只能在柜子里找出一件过大的背心和过大的军绿色老爷子衬衫套在身上,踩着一双拖鞋急慌慌跑出去。 赏秋还是昨天那副装扮,她很瘦,但也很精神。 “穿的这是些什么东西?”赏秋走在前面,对赏南很是嫌弃。 “没找到别的衣服。”赏南小声说道。 赏秋没再嫌弃他,而是带着他下楼,接着直接转角到了昨天二楼圈养龙的地方。 赏西东像一座黑乎乎的山一样立在那张黑色的脏兮兮的长桌前,空气中时不时传来一声刺耳的刀片互相摩擦产生的声音,那是赏西东手里的两把窄长的砍刀。 他背对门口,脖子上的肉堆成了层,汗衫有着一圈又一圈的黄色汗渍,两条敦实的腿如柱子一样立在地板上,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屠夫的气息。 赏西东看见两个帮手都到了,丢下刀,直接掠过赏南和赏秋,朝那只个头最小的小小走过去。 不出意外,小黑和小雪发疯一样长啸起来,几乎能震破人类的耳膜。 “愣着做什么?帮我按住!”赏西东冲呆站在门口的姐弟俩大吼一声。 两个人一块抖了一下,赏秋先跑过去,赏南迈不动自己的腿,艰难万分地挪了过去。 小小被整只按在了桌子上,肚皮朝上,和背上坚硬的黑甲不同,龙的肚皮是柔软的灰白色,还有一层薄薄的绒毛,它大口呼吸着,吊着脖子,红色的眼睛浸满了呼救的神情。 赏西东大手一挥,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挥在了地上,赏南看着自己脚下,是一只很干净的白色塑料桶,小小的头就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来,把它的头按着。”赏西东拾起旁边的刀子。 旁边两只龙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杀意,它们将笼子撞击得哗啦啦作响。 这怕是一家的,可能是兄弟姐妹,这个最小的是弟弟,赏南近乎绝望地想道,他不知道要怎么帮它们。 赏南的无措被赏西东浮肿无神的眼睛盯着,他笑了一声,酒气在他嘴里发酵了一夜,味道令人忍不住反胃。 “小孩子就是对这些小动物喜欢大发善心,这小的养着也是浪费食物,宰了还能得几十斤肉,骨头用来熬汤,嘶——那叫一个鲜美,”赏西东已经馋了很久了,但一直舍不得宰掉,毕竟当时猎回来也是花了不少精力,“本来我还舍不得,准备再养一段时间,毕竟有这只小的,那只大的才肯乖乖让我抽血,不过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没这只小的,不还有另外一只?也是一样的。”这么一来,小小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小小,小雪,小黑,是赏南和赏秋给它们起的名字,因为猎回来以后赏西东是不会管的,一直都是赏南和赏秋在喂养这只龙。 赏南手足无措地去看赏秋,赏秋低着头,辫子落在一侧肩上,一半脸的表情在光影之下看不太清,她蜡黄的脸绷得很紧,双手用力地按在小小的爪子上面。 “它…..太瘦了,没什么肉,可以再养养。”赏南搓着衣角,小声和赏西东说。 赏西东笑起来,肚子那一大块肉跟着抖了抖,“养着没什么用,就等那几斤肉?老子哪来的钱养这么个东西?” 赏秋抬头看着赏南,不耐烦道:“按着啊。” 这龙还没断奶呢。 赏南脑子里乱糟糟的,感觉神经和血管被赏西东渗人的笑,赏秋的催促,还有其他龙的嘶吼搅得乱七八糟。 他低下头,对上小小的眼神,它嘴里发出的声音都奶里奶气的,咿咿呀呀。 后背两只小翅膀啪嗒啪嗒打着桌子。 “啪!” 赏西东像昨天晚上一样,一巴掌打在赏南的后脑勺,看赏南不动,他又是两下子扇在赏南的后脑勺,“让你按住你在想什么?还不如个丫头有用!” 不管怎样,自己要先活下来,赏南想道,他咬了咬牙,挽起袖子,打算去按住小小的头。 但他故意将手放进了小小的嘴里。 果不其然,在砍刀举起来时,小小一口咬在了赏南的手上,一阵剧痛传来,赏南的虎口直接被咬穿了,血水直冒。 赏秋尖叫一声,手一松,小小趁机就翻下了桌子,扑腾着在屋子里找出口。 它没有起飞过,它甚至不知道怎么使用翅膀,两只后爪疯狂在地板上刨,时不时还会被自己的尾巴绊倒,要么就一头撞在墙壁上。 它本该在破壳后,由父母或者兄姐领着,教它如何使用翅膀起飞,教它如何捕猎,可这些它都不会,它的天地就是这小小的阁楼,还有被和它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哥哥姐姐。 赏西东没有忙着去抓它,而是啐了一口,骂了一句废物,再拎着刀朝想要逃跑的小小走过去。 “阿爸!”赏南冲赏西东的背影叫了一声。 赏西东在房子里追了几圈,小小始终没找到出口,哪怕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掌控,窗户开着,但它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 厚大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小小的尾巴,小小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叫唤,它体重高低也有百八十斤,却被赏西东轻而易举的就抓在了手里。 这次,赏西东没有让赏南和赏秋再帮忙,他一只手掐住小小的脖子,手起刀落,刀锋甚至都没染上血。 黑色的头颅还大睁着眼睛,从脖子上掉落之后,掉在地板上,慢悠悠滚到了赏南的脚边。 它看着他,他也看着它。 血腥气瞬间在房间内满眼开,小小的身体弹了几下之后,不再有动静。 赏西东任脖子血管里的血流进塑料桶,他皱着眉,血流从大到小,最后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加起来别说一桶了,小半盆都没有。 他心情顿时就不好了,嫌弃地把手里已经失去生命力的尸体往赏南所在的方向一丢,“去剖干净,肉挂着风干。” 赏南站着没动,他低着头,眼眶发酸。 [14:黑化值50。] 赏南愣愣地看向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黑,对方喘着粗气,眼睛血红,从喉咙深处传来鼓风机一样的声音,它的眼神满带冰冷的杀意,却和昨天不一样,昨天它还只是野兽,今天却不仅仅是野兽。 今天,它已经拥有了和人类一模一样的东西,它成为了怪物,只要它想,它很快就能杀掉所有它想杀掉的人。 赏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赏秋抹了把脸,默不作声地拿了抹布,把地上的血迹都擦了干净,在擦到小小尾巴旁边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小雪和小黑,“喂,别生气,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你们。” 小雪用力地撞了下笼子,赏秋嗤了一声,“有火别冲我们撒,我们比你们好不到哪儿去。” “姐姐,我们,我们能不能偷偷把它们放掉?”赏南蹲下来,他眼睛发酸,只能用力揉几下,他对动物带着天生的怜悯,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赏秋这次没有骂他蠢,而是严肃道:“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放,可以,但是你看它们的样子,别说飞了,跑都跑不了多远,要是被阿爸发现,阿爸会打死我们。” “更何况,”赏秋冷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要是打开笼子,它们直接把我们杀了怎么办?它们可是野兽,赏南,你不能保证它们会像人类一样以德报德,你看它们的眼神,如果打开笼子,让它们出来,它们一定会疯狂扑咬我们。” 赏南垂下眼,无比无力。 赏秋搬动着小小的身体,好继续擦地板,搬动间,赏南意外在小小前爪的腕部发现了一个已经被磨得几乎看不见的草藤,一个像手环一样的东西。 他想了想,趁赏秋没注意,把它摘了下来。 赏南看着手里沾了血的草环,已经被染成了赤红色,他心脏一紧,差点没拿住。 过了半晌,赏南看向赏秋的身后,任务对象,他把草环举起来,晃了晃,用口型说道:“等会给你。” 赏南以为小黑听不懂,但想了想,现在的它肯定能听懂。 果不其然,黑龙红色的眼睛从赏南的脸上移到了被举到半空中的那只手环上面,它的眼神从暴戾与愤怒变成了无比的哀伤和绝望。 它用头轻轻地撞击了一下笼子,算是对赏南的回答。 164. 恶龙咆哮[含两个加更] 我送你回家…… 赏秋拉着赏南走了,赏南跌跌撞撞地跟在赏秋后面,“我有钱。” “什么?” 赏南握上赏秋的手腕,小声恳求,“用我们自己的钱,买一些猪肉回来,我们把小小埋了吧,毕竟养了这么久……” “你在说什么啊?你找死吗?”赏秋动手扇了赏南以下,很轻,但也能看出她真的生气了,不过也就几秒钟的事儿,她回味过来,“阿爸可能还真吃不出来,他……没吃过!”赏秋高兴地笑起来。 这是赏南第一次在赏秋脸上看见这么明媚的笑容,他知道,他和赏秋是站在同一战线的,窗户是她悄悄去打开的,松是他故意松的。 赏西东在楼下催促了几声,他每天都要晃出去打会牌,或者跟人在摔跤场比试比试,“老子回来的时候要是见不着早饭,看我怎么收拾你俩。” 赏南扒着门框,“知道了,姐姐等会就去做早饭。” 姐弟俩在房间里掏干净了存款,这里的货币也是纸币,浅棕色,薄薄的一张,一张算二十元,他们一共有八张,还有一些零钱,都是平时捡垃圾卖垃圾或者打一些散工攒的。 至于为什么攒钱,也就是为了能吃得饱,能有衣服穿,仅此而已。 现在把钱花光,也就最多一年不吃饼干,钱没了还能挣。 赏秋把钱塞到赏南的口袋里,“去王阿婆家里买,她不会告诉阿爸。” 赏南看着赏秋,“那小小……” “我就说皮我丢了,因为都是破的,头我就说有一股腥臭味,不能吃,反正阿爸也没吃过。”赏秋无所谓道,“我先去把小小尸体搬下来埋了,咱俩速战速决,尽量在阿爸回来之前处理完。” 赏南揣着一口袋的钱朝与赏西东相反的方向跑去,那边还有一个热闹的集市。 今天可能日子不错,街上人很多,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不多,不过赏南个字矮小,倒也没有特别引人注意。 他站在猪肉铺前,选了几块肉,钱刚刚好,花得分文不剩。 几十斤肉拖回去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几乎用光了吃奶的力气,又是拖又是扛,累得气喘吁吁。 “哎哟,你家还吃上肉了?”赏南后脑勺被人扔了块石头,他摸着脑袋,回过头,发现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站在自己身后,估计是同龄人,但人家发育好长得又高又壮。 赏南皱眉,“管你们什么事?” “不管我们事,我们就是庆祝,祝贺,祝贺小叫花也有吃上肉的一天!”他们抱在一起欢呼起来,不停转着圈。 “……”赏南懒得搭理他们,只想赶紧离开。 幸好这群小屁孩只是来嘲讽两句,没有一直纠缠,不然闹到赏西东哪里,就没法收场了。 赏南回家回得尤其小心,他走后门,被赏秋拍了一下肩膀之后,他吓得魂飞魄散。 “赶紧的,咱们把肉整理了挂上,切成一块一块的,阿爸肯定认不出来。”赏秋裙子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墙边放着一把沾满泥土的铁锨。 赏南帮赏秋给猪肉一块一块地串上绳子,系紧,看着赏秋麻利的动作,赏南垂下眼皮,“姐,你没想过离开这个镇子吗?” “啊?”赏秋对赏南突然冒出来地问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她无奈道,“世道太乱了,隔壁几个镇子天天打啊杀的,也没人管。” “去城市呢?” “城市?什么城市?电视里面那种吗?世界上真的有那么漂亮的地方吗?那不是假的吗?” [14:你们这里叫绿松镇,穷乡僻壤,富的就那几家,一大半人连身份证都没有,也用不了身份证,吃的喝的都是和隔壁几个镇自产自销,可以说,你们这里与外界是封闭的,外界也几乎没有你们这几个镇子的存在,就算有一天,你们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14:距离最近的一个大都市,我检索了一下,一千五百六十三公里。] 不管多远,赏南都想跑了。 “说不定是真的,不然电视是怎么拍出来的?”赏南撺掇着赏秋,“我们一块儿离开这里,就不用挨阿爸的打了,顺便还能把几只龙带走。” 赏秋眼中真的出现了一瞬间的憧憬,但也只是一瞬间,“出去了怎么养活你啊?我们可什么都不会。” 赏秋明显地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赏南只得闭嘴不再提。 他难得生出点烦躁之意,因为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无从下手的感觉。 “随便吧,只要小黑别想着杀我就行了。”赏南只得自暴自弃,也没打算和龙相亲相爱,大家就这么,啊,分道扬镳。 最好是在黑化值清零之后,再分道扬镳。 [14:振作起来,你是最棒的。] 赏南端着一盆生猪肉,上面还被赏秋做了一些小手脚,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像猪肉,赏南把肉一块一块挂到院子里的栏杆上面。 “挂高一点,小心猫!”赏秋从屋子里探了个脑袋出来。 “知道!” . 快十点的时候,赏西东才黑着脸,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回来,他心情显然很差,肯定是跟人比试的时候输了。 于是,破破烂烂的餐桌上无一人敢说话,只有赏西东呼噜呼噜往嘴里刨面条的动静,赏南和赏秋都是大气都不敢出。 “对了,我刚刚看见那院子里只挂着肉,骨头还有皮和头呢?那可是好东西……”吃饱了,赏西东的脸色看起来好了点。 赏秋要回答,却被赏南抢先了一步。 赏南手指在膝盖上抓紧,“骨头在桶里,皮破了,头烂了有味道,我把它们丢了,被垃圾车拖走了,已经。” “哦,扔掉了啊。”赏西东虽然是无所谓的语气,可脸却比刚刚回家时更黑了。 “阿爸,是……”赏秋看出不对劲,忙要站起来。 但赏西东已经伸手一把抓住了赏南的衣领,快如闪电般的一巴掌扇在了赏南的脸上,他嘴里骂着,“老子的东西你也敢丢?我让你丢了吗?老子的主你也敢做?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一顿你明天就准备上天?” 赏南的性子是不可能哭闹求饶的,他只淡淡地和14说:“止痛卡,快点,好痛。” “阿爸!”赏秋追在后面,扯着赏西东的裤腿。 她被一脚踢开,撞在门上,脸疼得皱成了一团儿。 赏南被赏西东重重地丢在了堂屋里,他头昏眼花,眼前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身处在哪里,肚子就被狠狠地踹了两脚。 有了14的助力,他虽然是感受不到痛了,可身体该飞出去的还是会飞出去。 “该死的,”赏南爬起来,跪在地上,擦掉嘴角的口水,“这什么世界?” 刚爬起来,后背又被用力地踩了一脚。 赏西东的体型,一拳打死赏南也不意外,但他还是留了力道,可这就算留了,赏南也背不住他毒打。 仅仅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赏南就爬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地上任由赏西东发疯一样的踹。 他就是因为比试输了,憋了口气,把气撒在他身上而已,这种人…… 眼前突然出现零碎的片段,和脑子内仅存的那些记忆一样,垂耳兔被拎着耳朵再空中甩,甩够了再踹上两脚。 但只是瞬间晃过的画面,很快就消失了。 赏西东弯腰从地上把奄奄一息的赏南拎了起来,拎着走向二楼。 赏秋站在楼道,小声地叫了一声“阿爸…” “他竟然想爬到他老子头上,我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打开了关押那两只龙的笼子一角的小门,将赏南直接丢了进去,就像扔一堆烂泥一样。 赏南倒在笼子中间的空地板上,其中一只龙动了,在笼子里时并不觉得它们有什么威慑力,甚至还觉得它们虚弱,不堪一击,可当龙与人共处一个空间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立马就上来了。 小雪耸动着鼻子,有力的爪子将地板踩得嘎吱作响,鳞甲随着它曲下脖子时一片片绽开,它嗅着赏南身上的味道。 “阿爸,它们会咬死赏南的!它们没吃饱过,它们会吃人的!”赏秋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来想去抢赏西东手里的钥匙。 赏西东推开她,又直接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外面拖,“吃了就吃了,吃了不还有你给我干活嘛。”他喝了酒,酒气熏天。 . 赏南也是绝望的,他情愿当个孤儿,那样的话,还有可能完成任务。 但现在…… 他呼吸微弱,眼睛上被血糊住了,脸上不断有灼热的呼吸喷洒而来,眼前昏暗,可他也差不多能看见龙头的轮廓。 坚硬的鳞甲近在咫尺,红色的眼睛充满试探和危险。 它头上没有角。 这只是小雪。 刚确定完身份,小雪的前爪就直接踩在了赏南的胸膛上,锋利的爪子划破了他的衣裳,他现在感觉不到痛意。 “吼——”一声低吼出现在小雪的身后。 小黑拖着尾巴慢悠悠踱步过来,它比小雪要危险多了,体型更大,它不需要两只爪子,一只就能摁死赏南。 它弯着脖子,和赏南脸贴着脸,它眼神很平静。 赏南看出对方在表达什么,手指动了动,艰难地从地板上移动到裤子的口袋里,掏出那只草藤做的手环,“给你。” 小雪一爪子夺过去,差点把赏南的手都给扇掉。 赏南咳嗽了几声,嘴里冒出血沫子的味道。 [14:伤有点重,这次任务可能,悬。] 昏暗,充满血腥气,楼上,赏南眼珠转了转,落到了那扇小窗,他在想,自己在原本世界里,死的时候,感受是不是和现在是一样的。 祁令它看着自己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叫那么惨,一定很难过。 他看向不断在打量自己的小黑,“小小被我姐姐埋在了后面的山坡上,过段时间,我们会想办法放你们走。” “你们有联系其他同类的方式吗?尽量一起吧,离开这里,我们就不会再回来了。” 小雪听不懂,但赏南知道小黑一定可以。 慢慢地,那股迫人的野兽气息消失了。 一切都仿佛消失了。 小雪的声音出现,低吼了几声,但又很快消失了,接着就是,抽泣声。 赏南连动一下眼睛都十分艰难,赏西东打起人来不分部位地踹,他努力地偏着头,用尽全身力气,睁大眼睛,看见靠墙坐着的一道黑影。 14让他看得更清楚。 靠墙坐着的人,脸色雪白,不同与人类的白皙,他的脸几乎看不见任何血色,头发乌黑,只有唇是粉的,眼睛是红的,血红的颜色,犹如深且浓的血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手臂裸在外面。 是小黑。 是怪物。 赏南咳嗽了几声。 男生抬起了头,他看起来实际年龄要比赏南大一点点,但也就一点点,小雪匍匐在他脚边,眼睛湿漉漉的无神。 他语气平静地开口,“我可能会杀掉你,但不是现在。” 赏南比了个ok的手势,声音嘶哑的开口,“没问题。”能沟通就行,现在不杀就行。 男生手腕上戴着小小的草环,他的脸过于精致了些,像漫画里边走出来的角色,只是气息冷漠决然,如钢刀一般锋利淡漠。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他靠墙坐着,仰头看着这个关了他将近三个月的地方,看向不远处的地板,他弟弟龙远死掉的地方。 赏南也看着天花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时间又不知道缓慢地过去了多久,赏南听见耳畔的脚步声,他缓慢地转动眼睛,看着不知道何时走到自己旁边的男生,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自己旁边,眼神淡漠地落在自己脸上,“我是龙玉,不叫小黑。” 他蹲下来,用手掌擦掉了赏南整整半张脸的血迹,沿着耳朵,连脖子上都是。 . 赏南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到晚上的时候,楼道里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小雪立刻就爬了起来,警惕地看着楼道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赏南觉得跟它们呆在一起更安全,至少龙玉要杀直接就杀了,不会虐待他。 是赏秋。 赏秋打着手电,她头发放下来,红着眼睛,还拎了一个塑料袋。 笼子里的龙没有动,她稍稍放心了些,她手电在笼子里照了照,照见了赏南,她彻底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己看见的是一堆残骸。 她放下手电,打开小门,半个身体探进去把赏南拖到了外面。 看着赏南的伤势,赏秋泪如雨下。 她哭着给赏南擦了脸和手,上了药,哭着说出了早上赏南对她说的话,“我们逃跑吧,带着它们一起,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们不要阿爸了。” 作为女儿的赏秋,她出生比较早,赏西东当爹的新鲜劲儿刚上来,对她还是好了几年。 当子女的就是这样,就跟一头前边叼着胡萝卜的驴子一样,只要有一点点爱,他们就可以忽略掉父母所有的过错。 赏南累极了,“别哭。” “你别哭。”他吃力地说道。 可能是身体极度虚弱,记忆碎片在同一天第二次冒出来。 是赏秋临死前的最后一幕,赏秋和他一个单位,却在最危险的部门,她死在蝗虫的攻击下,和人类体型一样大的蝗虫,锯齿状的足割破了她的喉管,她眼睛瞪得很大,那时候是反过来的,是赏秋让自己别哭。 父母一夜之间衰老死亡之后,赏秋和祁令成了最后的亲人,祁令出逃,赏秋死在蝗虫的镰足,几方权利倾轧,他看见过太多异化生物的死亡前的挣扎和痛苦。 他感受到了原本的自己,从单位疲惫地回到家中,祁令不在,家里空荡荡的。 青年瘦削的背影在厨房的光影下拉出细细的一道,仿佛时刻都能从中间断掉,他神情麻木地从冰箱里拿了几片面包,就着凉的直饮水,都吃了下去。 吃完,他关了灯,直接就倒在沙发上,任由无边黑暗汹涌席卷而来。 赏南抽了一口气,记忆力的赏秋的脸和眼前的赏秋重合到一起,他哭得比赏秋还要厉害,“姐,姐,我好想你,我好害怕,我一个人……” 14回去浏览了之前的世界,赏南从来没哭得这么厉害过,赏秋是他亲姐姐,这个世界也出现了同名同姓的姐姐,很难不令人质疑两个姐姐之间是否有一定的关联。 赏南的善良温柔之中总是夹杂着一定的理智,这种理智有时候也可以是冷漠。 这是第一次他哭得这么厉害,像个小朋友一样。 赏秋以为赏南是挨打了,被关在这里害怕才哭这么厉害,她心疼极了,她虽然知道龙听不懂人话,可还是碎碎念地哀求,“谢谢你们没有伤害他,等他好起来,我们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就几天,很快的。” 说完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赏南放了回去,拎着装满药的塑料袋,打着手电,蹑手蹑脚离开了阁楼。 赏南怔然地看着天花板,眼泪沾在睫毛上,干了之后就像被糊上了胶水,但他没有感觉。 他记得之前有闪出来过,他姐死了,可他不知道他姐死那么惨,京市是国内的首都,全球异化,社会仍旧需要维持秩序,只是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做出一定的改良。 异化的人和动物不是那么好管理,基本全都归他们科院管,科院有专门的外勤部门,外勤就是负责压制异化生物或者直接清除,赏南是研究部门,科研人员,危险度比较低,赏秋是外勤部门,危险值最高。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老师死了,赏秋死了,祁令和他反目。 不想活了。 [14:别啊。] “开玩笑的,就是有点茫然而已,不知道自己这么拼命回去是为了什么……”赏南一瞬间像是变成了他自己,“就在这个世界养老也挺好的。” 他手能抬起来了,用手臂挡住了眼睛,“说实话,如果不是想知道和祁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还没和14交流完,嘴里一阵湿凉灌入,他放下手臂。 龙玉正放下湿漉漉的手,他在旁边水槽里捧了水灌进了赏南嘴里,“别死了。” “谢谢。”赏南声若蚊蝇,重新闭上了眼睛。 . 翌日,赏西东在外面大声吆喝,吵醒了赏南。 赏南在地板上睡了一整晚,没有移动半分,但赏秋偷偷来给他上了药,感受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发现疼得不行。 发烧了。 赏秋在赏西东出门以后,拎着药袋子悄悄爬了上来,她趴在笼子外面,艰难地给赏南上了药,发现赏南额头烫得惊人,她又下楼去赏西东的柜子里掰了颗退烧药。 她看向一动不动的帘子后面,“我现在就出去打听你们的同伴被关在哪里。”她也不知道龙能不能听懂人类说话,但好歹这几个月是她和赏南一起把它们养着的,应该还是能交流的吧。 赏秋走后,赏南重新陷入昏睡。 这个世界的画面和原本世界的记忆在脑子里混在一起,赏南甚至都有些分不清了,原世界的赏秋与现在的赏秋长相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世界的赏秋更瘦更黑,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她也曾重重地拍自己后脑勺,她着装干练,黑制服和黑色长筒靴,一巴掌下去,赏南转头就跑,赏秋抓起腰上的棍子就丢过去,“你养什么不好,你养怪物?幸好它跑了,不然你准备给它陪葬?” “姐……”赏南无意识地喊出声。 坐在帘子后面的龙玉掀起薄凉的眼皮。 “看见你养的那只小猫了,哦,不对,是大猫,资料已经传到总部了,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生物,还有名字呢,祁令,你取的?” “我记得小时候它还被你抱在怀里呢,现在,唔,资料上估算是八百公斤,很大一只,特别大一只,还能自己缩小成一只普通小豹子的大小,太危险了。” “青市有任务,蝗虫泛滥了,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天呐,老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蝗虫……” “赏南!躲起来!” “队长!” 血管爆开,在空中洒成了一片。 姐姐或严厉或责备或宠溺的脸在意识不清的赏南眼前不断闪来闪去,赏南眼泪泛滥,他哭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14听着看着,短路了几秒钟,它为什么会短路? 龙玉听着不远处的哭泣声,看见男生薄弱的胸膛夸张的起伏,龙昕在旁边甩了甩尾巴,“别让他现在死了,他要是死了,赏秋肯定不会帮我们了。” 靠墙坐着的黑影站起来,朝躺在光溜溜地板上的男孩走过去。 他在赏南旁边单膝跪下来,弯腰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轻飘飘的,不如一片羽毛的重量。 帘子后面是之前赏南和赏秋给它们铺的干稻草,上面盖了一张破毛毯,龙玉把赏南丢在上面,坐到了帘子外面。 龙昕蹭到了赏南旁边,用头顶了顶它,看向龙玉,“他为什么会挨打?” “你说,要是小远变成人类,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它好看还是小远好看?” “小玉,我们一定能回家吧。” 过了很久,它才听见龙玉很低的一声“嗯”。 . 赏南半夜醒来,嘴里的药味苦得他直犯恶心,他身体感受比之前好了很多,他动了动手臂,手背挨上了一抹异常的温热。 阁楼上什么都没有,他还躺在地板上,哪来的热乎玩意儿? 他睁开眼皮,眼前黑乎乎的,贴着的东西毛绒绒的,赏南手掌贴上去,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头顶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 是龙玉! 龙玉那对角太具有辨识度,它通红的眼睛不再凶狠阴戾,可却冷漠得直击人心。 它躺在简陋的稻草做的窝里,靠墙卧着,长而粗壮的脖颈弯成一道弧形,和身体共同形成了一个大半圆,而赏南就正躺在中间。 小雪也躺在旁边,它们和他,他们睡在一起。 离得近,赏南就能看清伤痕累累的龙玉,14会帮助他看清,除了肚皮,它的爪子,翅膀,都布满了伤痕。 赏西东对亲生小孩尚且能下毒手,更何况在他眼里只是畜生的东西。 它翅膀上是有羽毛的,毕竟要靠翅膀飞翔,只是如今大片都脱落了,光秃秃的,鳞甲掉了好几出。 龙玉脾气爆,不配合,赏西东便用那只小的威胁他,龙玉不得不配合。 现在,那只小家伙没了,再不走的话,就会轮到小雪。 “赏秋说后天离开。”龙玉的声音冷冷地在头顶响起,它爪子盖在了赏南的脸上,虽然他指甲都被剁了,可爪子本身还在,可以直接将赏南整张脸捂住,无法呼吸。 它脖子半抬起来,后背中心的一条尖锐的背棘跟着产生运动,它垂下头颅。 赏南艰难地从软绵绵的稻草堆里爬起来,他很小一只,瘦得加起来都不够这两只龙塞牙缝,龙昕从鼻子里哼出一道粗气。 “你们还记得回家的路吗?我送你们走。”赏南说道。 “你?就你?大牙笑掉了。” 是小雪的声音,很骄傲又很傲娇的女孩子。 可能是由于龙玉的原因,赏南能听懂龙的语言了。 “龙昕,我们需要帮助。”龙玉声音很轻,他们被伤得很重,其他同伴的情况估计也和他们差不多。 [14:镇子上的人用了一年才到达龙的居所,受到袭击后,它们肯定会集体迁移,龙远还是在即将到家时破壳的,被抓来的龙年纪都很小,又受了伤,一年的时间肯定到达不了目的地,更何况,它们的家不一定还在哪里。] 赏南默默挪到墙角坐着,卡的时间虽然到了,但这几天一直在吃药抹药,他疼得没那么厉害。 他一直坐到了清晨,坐到赏西东出了门,赏秋拎着食桶上来,她荷包里还揣了两个玉米粉做的饼,饼是给赏南的。 除了饼,赏秋还从荷包里掏了一堆金子。 哗啦啦的,她全塞进了赏南的衣领里头,冷冰冰的,挨着肚皮,赏南愣愣的,“哪来的?” “偷的,是外公给阿妈,让阿妈给我们的,但是被阿爸收起来了,我去全偷了,反正都要走了,“赏秋蹲在笼子前面,看见赏南脸上没添新的伤,松了口气,她跑下楼,拎着两块肉上来,那两块肉已经半干,看起来不像猪肉。 龙昕一看见就立刻坐了起来,朝赏秋长啸一声,他以为是龙远的肉。 赏秋被吓了一跳,她把肉丢进去,“小小已经被我们埋了,这是猪肉,吃吧吃吧,阿爸暂时发现不了,等他发现的时候,我们早跑了。” 龙昕伸长脖子,过去嗅了嗅,确定不是同类的肉之后,它才一口把肉叼进嘴里,朝龙玉所在的方向丢过去。 不够它俩嚼两下的,直接就咽了下去。 “没办法,不敢再拿了,再拿就太明显了。” 赏秋摸着赏南的头,“它们的同伴我都找到了,死了五个,加上小小,就是六个,现在只剩四个了,除了小雪和小黑,另外两只被关在镇长家的阁楼上。” 总共十只,死了六只…… 赏南能明显感觉道身后两只的气息产生了变化。 现在镇民已经发现了另外一种畜类,既有与龙相似的外貌,体型又要小很多,性情也更加温顺,龙养不熟,不管怎样都养不熟,要时刻防着它伤人,龙就不是一种适合豢养的动物。 只要长得差不多,估计作用也就差不多。 有了更好的选择,真正的黑龙就会被丢弃,估计过不了多久,剩下的四只,也会相继被屠。 . 赏西东晚上就将赏南放了出来,他见着赏南在里头安然无恙还哟呵了一声,按了把赏南,“你还和畜生过上日子了?” 赏南偏开头。 “委屈了?这么点苦都受不得,娇生惯养。”赏西东不轻不重拍了赏南一巴掌,赏南一头撞在门框上。 [14:冷静,宿主你是不能杀人的。] 赏南没做声,他回到房间,把兜里的金子都倒了出来,用它的大布包装着,再收拾了几件衣服。 他想了想,翻身下床。 一出房间,就撞上了赏秋,赏秋喘着粗气,“我给阿爸做好了晚饭,我找王阿婆要了一点草药,吃了能睡好久,王阿婆一定不会出卖我们,等阿爸睡着了,我们就走。” “你去哪儿?”赏秋叫住赏南。 赏南指指院子,“把肉都喂给它俩吃,反正阿爸也不知道。”等睡死过去再醒来,发现了又怎样? 赏秋没阻止赏南,赏南扛着一串肉上了阁楼。 龙昕立刻就翻身起来,它警惕地看着赏南。 “别这么看着我,吃吧,吃饱了好上路。”赏南把肉都塞进去,他脸上的淤青还没消失,脖子上还有赏西东给的掐痕,连手指和手背都布满一块又一块的淤青。 龙玉掀起眼帘看了赏南一会儿,吃了几块肉,多的都给龙昕了。 “什么时候?”龙玉问道。 赏南看向窗户外面,月亮如一道弯钩一样斜挂在窗户的左上角,“等赏西东睡着。” “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回来。”赏南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爬起来朝楼下跑去,很快,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大扳手和钢丝剪。 他冒着腰直接钻进了笼子里,龙昕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尾巴,她还记恨着。 赏南直接面朝地摔在地上,疼得半晌都没爬起来,过了好半天,他手指动了动,摸到钢丝剪后才爬起来,“过来,我把你翅膀上的钢丝剪了。” 听见是要给自己解开翅膀,龙昕这才不情不愿挪过去,她趴在地上,把后背露在赏南眼前。 钢丝绑了这对翅膀三个月,控制着它的运动和生长,已经勒进了皮肉了,绑着钢丝的那一圈,已经溃烂结痂,再不解开,它们身体就会变成畸形。 赏南咬紧牙关,整个人都因为用力而发抖,龙昕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吟,钢丝长进了肉里,这和剪开肉没什么区别。 成功剪开那一瞬间,翅膀弹开,打在赏南胸口,赏南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身体离地的那一刻,赏南眼前一黑,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丧命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这里被揍一顿那里被扇一巴掌,要么就是直接被打得起飞。 他以为自己会狠狠摔在墙上,后背意料之外的撞上一道柔软,他往身后看去,龙玉趴在了他的身后。 这点撞击,对它来说,算不了什么。 “谢谢。”赏南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爬过去又将扳手和剪刀拿在手里,龙昕似乎对自己差点伤人感到很不好意思,缩在墙角,舔了两口墙皮。 龙玉挪动着身体,前肢按在地上,它体格要比龙昕大一圈,翅膀发育得更好,赏西东估计是特别杵它,用的钢丝都要比捆龙昕的粗两个号。 赏南站在地板上,用力得腰都弯了下来,大颗的汗珠沿着脸颊滚落。 快用力到昏倒之际,黑龙的头颅从前方曲过来,它张开嘴,咬住剪刀的手柄,微微一咬,几圈钢丝全部崩断。 “厉害!”赏南抹了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露出到这个世界来的第一个纯粹的笑容,脏兮兮的小脸看起来难得清秀了几分。 龙玉喘了口气,趴在地上,短暂地休憩。 . 两个小时以后,赏西东打起了呼噜。 赏秋惨白着一张脸上来,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激动,“可以走了。” 龙昕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龙玉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他身形高挑笔直,神情冷漠,赏秋捂住嘴,压住尖叫声,连连后退。 赏南拉住她的裙角,瞎编乱造,“姐姐,龙是有可能变成人的,它们是很古老的动物,可以修炼,只要功力到了一定的深度,就可以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类。” 赏秋没读过书,镇子偏僻,她知道龙肉可以延年益寿,就已经觉得神奇不得了了,而有了镇民的愚昧在前,赏南编造的理由,她也立即深信不疑。 “他……他是……”赏秋指指小雪,没角,“他是小黑?” “嗯嗯,不过他说自己本名不叫小黑,叫龙玉。”赏南从地上爬起来,打开笼子的大门,拉拽着龙昕,“我们得走了。” 龙昕虽然不是大体格的龙,因为年纪还小。可两三百斤也不是盖的,她一路摔下楼梯,滚得噼里啪啦,前肢和粗壮的后肢并用,它爬起来,用力想从门口挤出去。 赏南在后面用力推了一把,她滚在地上,迅速爬起来,躲在大门背后。 赏秋头发全扎了起来,戴了只草帽,牢牢地系紧,背着一只大的帆布包,一看就是偷的赏西东的。 她从衣架上取了一件赏西东的雨衣,披在小雪的身上,帽子也戴上了,龙昕试图把前肢伸进衣袖里,赏秋连连摆头,“你穿不进去,披着就行了。” “赏南,走了,你在干什么?”赏秋给龙昕披好衣服,扭头看了眼屋里。 赏南挎着自己的布包跑出来,他被绊了一跟头,在这个世界摔习惯了,他很快爬起来,从包里拿了一把火柴出来。 他叫了声龙玉,“龙玉,帮我个忙。” 他们一起将赏西东从黑漆漆的客厅里搬了出来,见赏南搬得费劲,龙玉直接拎着赏西东的衣领把人拖了出来,丢在院子里。 看着肥胖如猪的男人,龙玉回身看着镇上零星的灯火,他眸子血红,黑色的甲片一片片在脸上显现。 “阿爸!” 少女的一声惊呼唤醒了龙玉。 龙玉转身。 龙昕一口咬在了赏西东的脖子上,它两排獠牙直接贯穿了男人的咽喉,勾着血管皮肉,扯出半米长,染上血的龙的獠牙彻底显露出野兽的攻击性。 赏西东睁开了眼睛,他瞳孔中映出黑亮的龙头,火红的眼睛,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张大嘴,龙昕曲着脖子直接咬开了他半边脑袋,咬得嘎吱作响。 龙昕吃掉了几大块肉,它脖子高高地仰起,鳞甲一片片舒适地绽开,一旁是哭得撕心裂肺的赏秋。 这在赏南的意料之内,龙玉可能还好,它是怪物,同时又具备了人类的思考能力,为了避免现在惹上麻烦,龙玉不会立刻对赏西东下手,但龙昕不一定,龙昕没有人类的思维,它看见赏西东,中间又没有了任何的阻隔,它一定会杀掉赏西东。 赏南擦燃了火柴,面无表情地把燃烧着的火柴丢在了大门旁边那一大堆干稻草上面。 木头房子,很快,它就会被烧成一堆灰烬。 让你打我。 稻草烧起来,火光映红了小半边天,赏南把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赏秋拉起来,“姐,我们该走了。” 他们从屋后离开,龙昕还不忘在赏西东的腿上啃一口。 往坡下走时,龙玉停下了脚步,他往身后看了一眼,突然往回走,他朝西南房走去,那里有一小片新泥,和周围的地面不是同一颜色。 长着一对尖角的黑龙匍匐在地面嗅了嗅,它身形顿了顿,前肢突然戳进土里,光秃秃的爪子直接就把底下还新鲜的尸体刨了出来。 它布满鳞甲的头颅喘着粗气,回头看了身后的赏南和赏秋一眼。 龙玉在屋后的地上捡了张破床单,把小小包起来,利落地一捆,背在了背上,他快步往下走,“另外两个在哪里?” 龙昕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她是龙,也没法变成人,人走得快,她走快了会摔倒,她扇了扇翅膀,唉,飞不起来。 赏秋抽噎着,“门口种了一棵大榕树的瓦房,它们在靠左那栋的阁楼,我放了一把梯子在底下的草丛。” 走在小路上,山坡上的火势越来越大,终于惊扰到了附近的镇民,他们群体出动去灭火,房子一栋接着一栋地空了出来。 小路泥泞,野草有半人高。 龙玉和龙昕都不受影响,赏秋用手臂当着野草一次又一次的抽打,赏南瘦小不堪,走在田坎上尚且还能摔一跤,等走出小路时,他裤子上糊满了泥泞。 “到了。”赏秋小声喊道。 或许是闻见了同类的味道,阁楼上传来低低的低吼。 期待至极,又痛苦至极。 [14:龙川,龙双,双胞胎呢这是一对,比龙昕还大一岁。] 龙玉看了看,把包丢给了龙昕抱着,他从草丛里翻出梯子,搭在那扇窄小的窗户上,他一踩上去,梯子就往下滑动了一分。 赏南忙跑过去扶住梯子。 头顶传来“砰”地一声,木屑满天飞,龙玉一拳捶开了窗户,连窗棂都被他拆掉了,两侧的墙壁都也被捶开,他手臂撑在窗台上,纵身一跃。 他信步朝两只被锁在墙角的龙走过去,双手拽住那比小手臂还粗的铁链,唰地一扯,墙块都被扯掉了。 龙双嗷嗷两声,“龙玉你咋变成这样了?” 它前肢断了,潦草接上,还没痊愈,后背还有刀口,有一根铁链甚至直接从它翅膀中间穿了过去,铁链的另一头穿入龙川的翅膀。 龙玉毫不犹豫地把铁链拽了出来,地上全是墙块,龙玉看了它们一眼,“能不能走?” “能能能,”龙双和龙川连连点头,“怎么都能走。” 赏南听着镇子上的广播,赏西东死了,他们都知道了,广播里还说赏西东家的龙逃跑了,要挨家挨户地搜查。 镇长粗犷的嗓音出现在广播里,他说,龙是十分危险且群体意识格外强的生物,一定要立刻找到它们,否则放任它们回到龙群,整个镇都会被回来报复的龙群屠掉。 龙玉从爬梯上直接跳了下来,后面跟着两只龙,砰砰两声,直接摔在了地上。 赏南甚至还没看清两只龙长什么样子,就被一股猛力扑倒在地,近在咫尺的一双红色眸子仇恨地注视着他,是龙双。 刚看清,龙双又被从侧边扑过来的龙玉扑倒,龙玉幻身成人,“他帮了我们。” 龙川喘着粗气,它不再看赏南,看向龙玉,“那包里……” “是龙远。” 龙川费劲地眨了眨眼睛,它喘的气越来越粗,它脖子伸得长长的,黑红色的鲜血从它翅膀上汨汨淌下。 赏南从地上爬起来,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里他看着最弱,不管是人还是龙,他们都会选择他为第一攻击对象,他已经摔累了。 他小跑过去,双手抱住龙川的嘴,“别叫唤,你想死吗?” 饶是龙再强大,可这全是伤患,面对整个镇子上的人,可能还携带有火药,他们不可能是对手。 . 镇长的话让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每家每户都跑出来追捕逃跑的几只龙,尤其是当镇长发现自家的龙也不见了的时候,他暗道不好。 龙果然是集体意识强的动物,逃跑都不忘一起,这要是让他们成功回群,他们这个镇子就完了啊! 他踉踉跄跄地跑下楼,举着喇叭,“西南,它们朝西南方跑了!!!” 山路坎坷,荆棘丛生,路上的泥路是软的,一脚深一脚浅,赏南和赏秋被迫分开,一人扶着一只龙,赏秋可能还好一点,她力气大,赏南个子小,龙双还想让这个小只人类驮着它走。 看着黑漆漆的后路,听着隐隐约约的追上来的人群的呼喊,眼前山路仿佛没有尽头,身上压着一只龙小半的重量,整个胸腔都在隐隐作痛,赏南头一次这么想骂脏话。 龙玉手里拿了一把刀,他给逃生小队劈开一条路,荆棘飞起来的时候在他脸上抽出几道血痕,他也跟没有感觉似的。 他知道家在哪个方向。 他只怕回不去。 龙玉往身后看了一眼,都跟上来了,在看见队伍最后面那一组时,龙玉眼睛满满眯了起来,赏南整个人都要被压进草堆里了。 他拎着刀几步跑下去,一把把赏南拽了起来,冷声对龙双说道:“你想压死他吗?” 赏南喘着粗气,拉了拉布包,和龙玉一起扶着龙双往前走。 龙玉很粗暴,动物之间也没那么多讲究,龙双几次摔倒被他拖在地上行进,赏南简直都跟不上。 尽管他们已经非常努力,但一群分别受过伤的人和龙怎么也比不上身后壮大的健康人类的队伍,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拉得越来越近。 赏南已经隐约看见了山林中的光亮,他看了眼赏秋,“姐,我们得分开走。” 赏秋气喘吁吁,“你说什么?” 龙玉看向赏南,赏南已经暗下了决心,“你往城市的方向走……”他从包里掏出大把金子,统统塞进了赏秋的包里,“你去城里,我到时候去找你。” “你去哪里?” “我送龙玉它们回家。” 赏秋看着还不足一只龙一半大的赏南,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不行,你怎么能跟着它们走?” 龙玉一把推开赏南,他单手扶着龙双,“龙昕,我们走。” 晚上的山路尤其危险,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对龙来说,它们一群都受了伤,只有龙玉好一点,它毕竟已经是怪物。 葱茏的山林在白日里会令人觉得生机勃勃,到了深夜,只觉得处处暗藏危险。 龙昕时不时地就会摔跤,它们本身就不擅长走路,翅膀失去作用,又带着一身的伤。 它们一定会被抓回去的。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草叶被迅速拨动,动静离它们越来越接近。 龙玉血红的眸子看向身后。 脏兮兮的小男孩从密林中而来,他独自一人,草叶枝条抽打着他的身体,他个头小,钻窜速度很快。 赏南跑到龙玉面前,气喘吁吁,撑着膝盖好半天才缓过来,得以正常呼吸之后,他直起腰,看着冷淡的龙玉,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天真又执拗的孩子气笑容,“说好的,我送你们回家。” 165. 恶龙咆哮 一起上路 赏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任务,龙玉说过,他可能会杀掉自己,而赏秋和自己,对龙玉来说,并无任何不同。 而就算没有被镇民们追捕到,顺利抵达龙玉的家。 在恶龙的地盘,他一个人类,简直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还不如和赏秋分开。 龙川看向龙玉,“他会出卖我们。” 除了龙玉,其它都是龙的外形,它们的身体轮廓在山林里只剩下朦胧不清的轮廓,犄角和獠牙时而显现,背后坚硬的背棘宛如一把把从它们身体中戳出来的匕首。 它们失去了束缚,没有锁链,它们之中任意一只的前肢都可以轻易地捅穿眼前这个弱小人类的胸膛,它们如一座座崎岖的小山一样,立在赏南身体的周围,它们身上有隐隐的血腥气,冷冰冰的野兽体味,而它们都还未成年。 龙玉用刀劈断了一根挡在前路中间的荆棘,他反身,红色调的眼睛在此刻呈现出一种平静的威胁意味,“我会在那之前杀死他。” 龙川这才松了口气,它看向远处,低吼两声,“我们该走了。” 赏南却退后几步,摆出预备往反方向跑的姿态,“我先去给镇长他们指一个错的方向,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龙昕跑得比它们都快,她披着雨衣,一头栽进了荆棘丛,龙有坚硬的甲,这点荆棘对它们来说算不了什么,只不过,它们受了伤,掉了不少甲片,少了这层甲,防御度大不如前。 龙玉断后,他走了几步,修长的身影突然顿住,他回头看着赏南,玉色的脸上那几道血痕令他的冷漠之中夹杂了几分不羁,“你帮了我们,我到时候会放过你。” 赏南看了龙玉一会儿,说了声谢谢,跌跌撞撞地朝后方跑去。 龙玉在一丛茂盛的藤条后面蹲下。 赏南哭不出来,他在跑的路上,狠狠拧了两下大腿,疼得立刻就冒出了眼泪,没跑多远,他就撞上了镇长,他看了眼镇长的身后,携枪带炮的,乌泱泱足足上百人。 “阿叔!姐姐被恶龙抓走了,”赏南努力哭,差点没哭出来,那点疼出来的眼泪都干在了脸上,他只能去想赏秋,想赏秋被蝗虫割破喉咙的那一幕,他立刻就得到了哭得快要背过气的效果,“阿叔,你们快去救救我姐姐,你们去救救她,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镇长看着浑身是泥巴,狼狈不堪的赏南,还有那眼泪和身上的伤痕,知道他没说假话,他追问,“那你是怎么逃走的?” “他们杀了阿爸,烧了我们家屋子,抓走了我姐姐说当路上的干粮,我悄悄跟上去的,阿叔,你快去救我姐姐吧。”赏南撒慌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镇长虽然在心里觉得小孩就是小孩,现在是一个丫头片子重要还是镇上镇民们的性命重要,但表情还是十分关切,“那你还记不记得它们往那个方向走的?” 赏南抬手就指了一个最偏僻最危险最陡峭的路。 镇长暗道果然,恶龙和人类不一样,它们出生就出生在恶劣苛刻的环境之中,走的路自然也不是人类会走的路。 他一把推开赏南,呼喊着身后的众人,“走!我们追!” 赏南坐在地上,看着上百号人从自己面前匆匆掠过去,等到他们跑远了,他才一口吐掉嘴里的草屑,站了起来,挎挎包。 他刚想抬脚去找龙玉它们,就听见了身后草丛被拨动的动静。 赏南瞬间警觉起来,他手伸进包里,握紧了从赏西东柜子里偷拿的剁骨刀刀柄。 距离拉得越来越近,草丛晃动起来,最后从中间一分为二。 “是我!”赏秋低声呼喊。 赏南一怔,“姐?你不是往城市那个方向走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本来是已经走了,但我越想越不放心你,就又回来了,你说到时候咱俩一起和龙玉它们打起来,胜算会不会大点儿?”赏秋眼睛亮亮地。 赏南笑起来,“去一个吃一个,去两个吃一双。” “走了,”赏秋从草丛中彻底爬出来,她拍拍裙子上的草叶,拉着赏南,“等他们回过神,肯定会几波人往各个方向搜,我们得抓点紧。” 回去之后,看见赏秋,先表现出惊讶的却是龙昕,虽然只是龙,怎么看怎么凶狠,可从她眼中,赏南还是看见了疑惑。 赏秋:“我想了想,我要和赏南在一起。” 连恶龙都知道往家的方向跑,她作为人类,当然更加想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只要她和赏南在一起,天地随处都可为家。 . 身后没人追上来。 赏南气喘吁吁地跟在龙玉后边,一边喘一边说道:“我指的那条路,贴着悬崖,下边就是湍急的江流,那路上全是苔藓,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他们相信了你们往那个方向逃,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往那个方向追,没个四五天,是回味不到不对劲的。” 龙玉看了一眼个子小小的赏南,没说话,只是扬手劈掉了即将抽在赏南额头上的一根细韧的枝条。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他们不能在白天赶路,龙体型过大,把树林搅得稀里哗啦作响,哪怕在山底下都能看见树冠草丛的摇晃,加上它们并不擅长用后肢或者前后肢并用行走,往往是左一个跟头右一个跟头。 晚上闹出动静,深山老林的,没有人会跑来看看是什么,但白天就说不定了。 于是,在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它们只能短暂地在一个斜坡底下劈开一块地休息。 “我饿了,”龙双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他翅膀上的血已经干涸,粘着黑色的羽毛,它两只前爪放在肚子上,眼睛盯着赏南和赏秋,“男的好吃还是女的好吃?” 龙昕趴在赏秋的腿上,张着全是獠牙的嘴咬着赏秋的长头发玩儿,她吼了一声,“吃赏南,不要吃赏秋。” “赏秋身上香香的,赏南身上是酸的。”龙昕又说。 赏南脸一僵,他抬起手闻了闻自己,是有点味道。 没办法,跑了一整夜,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就是酸菜也快要腌好了。 他在草地上蹭了蹭,靠在了赏秋的肩膀上,抬眼看着高耸入云的黑压压的密林,听着鸟类的长啼,他想,等把龙玉送回家,他估计都成年了吧。 跑了一晚上,虽然饿,可更多的是累,很快,大家窝在一起睡着了。 露水滴滴答答从树叶上落下来,从天上降下来了日光,斑驳地落下,龙川和龙双依偎在一起,赏秋已经整个倒在了龙昕的肚皮上面,赏南被龙昕推开了,独自睡在一堆落叶之上。 小男孩蜷缩成一团,时不时发个抖,显然是冷极了。 龙玉靠在距离大家最远的地方,他靠在一棵树下面,抱着手臂,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 赏南是被一声刺耳的长鸣惊醒的,赏秋和其他龙只是翻了个身,甩甩尾巴,继续睡。 他爬起来,甩掉脑袋上的树叶,眼睛看向龙玉之前所在的方向。 不见了。 没看见龙玉的身影,赏南忙站起来,用眼神四处搜寻着。 附近没看见,他只得背上布包,想去别地找找。 走了没几步,他就看见了一个背对自己的背影,背棘活动着,残存的黑甲闪烁着冰冷的光,它脖子曲在前方,尾巴往旁边一甩,就打断了一排小树苗。 它有力的后肢踩着坚实的树叶,周遭一圈的植被,仔细看,上面被溅上了点点猩红。 赏南视线慢慢往下,终于看见了那些猩红色的来源,是一头鹿,相当肥壮的一只鹿,已经死了,脖子被咬开了。 血腥气迎面扑来,赏南往后退了一步。 恶龙的背影一顿,它细长的脖子扭过来,和血液相同的眸子注视着站在不远处的赏南,鲜血顺着它的獠牙,一滴滴往下滴落。 龙玉站起来,他用手臂擦掉半张脸的动物血,弯腰在树叶堆里搓了搓两只手,接着直接朝赏南走过去。 他看起来才是真正的少年,十四五岁,只是带着和人类不同的远古兽类才有的攻击性。 赏南拔腿就跑,红眼少年,说恶龙可以,说恶鬼也可以。 两旁树枝抽在脸上,赏南两条腿摆动得发酸发涨,身后龙玉越来越近,接着,一声短啸出现在耳畔,赏南直接就离地了。 龙玉拎着赏南往回走,衣领被揪住,赏南被勒得脸通红。 很快,他被粗鲁地丢在了那头已经死去,同时被龙玉啃得面目全非的雄鹿身旁,他摔上去了,半边身体摔进了那一滩软绵绵的内脏之中。 龙玉在他旁边蹲下来,他面无表情,毫不费力地拽掉了雄鹿的后腿,直接塞到了赏南怀里,沉甸甸的二十来斤,赏南被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赏南抱着一只血淋淋的鹿后腿,他知道了龙玉是好意,他让自己吃东西。 但是...... “我不吃生的。”赏南小声说道。 龙玉看着赏南,过了半天,他:“哦。” . “他们等会醒了肯定都要吃东西,我也饿了,我自己做,谢谢你提供的肉。”赏南爬起来,抓起两把树叶搓掉衣服的血迹,他衣服已经被染红了,得洗。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逃命呢。 他的布包里装了很多东西,他没真正的经历过逃命,但14会告诉他可以携带的东西,他带了火柴,可以用来生活,带了刀用来分割食物,带了一罐盐让食物变得不那么难以下咽,还带了一大包药。 赏南在附近搜罗着干柴,为防起山火,他还要要划一块地出来。 这日子不是人能过的,赏南一边往地上堆着柴一边苦兮兮地想道。 总算码好了一大堆柴,他抽出几根火柴,擦燃,丢到了干柴底下的架空处。 火顿时就燃起来了。 [14:我就说嘛,要这么码,火才旺。] 赏南擦了把汗,将那只鹿腿拖到了火堆旁边。 动物的腿骨硬得跟石头一样,还是腿骨,赏南的手臂都被震痛了,也没能砍断腿骨。 龙玉就在一旁看着,他不怕火。 没办法剁块,赏南退而其次,把鹿后腿按在地上呲牙咧嘴的切片。 再用生树枝一片片串起来,可惜用的树枝太细太软,肉片太大,直接就趴进了火堆里。 “……”赏南双手把肉刨了出来,“我觉得我像个野人。”赏南和14吐槽。 [14:不是像。] 身旁响起一阵动静,赏南看过去,龙玉已经抱着一捆新鲜树枝坐下,他把还没剃掉树叶的树枝丢在两人之间,“你可以开口找我帮忙。”他淡淡道。 “谢谢,”赏南对龙玉还是有些愧疚,但这本身用不着他来愧疚,他把树叶都剃掉,重新把肉戳上,插在土里,“龙玉,送你们回去是我应该做的,其他的,我不好意思让你帮我忙。” 火很大,很快就将鹿肉烤得滋滋作响,条件有限,没有什么作料,赏南只能不断翻烤着肉块,想让它彻底熟透。 龙玉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他不动作时候的模样看着就是个冷漠的俊秀少年,但前提是不看他红色的眼睛,他也没看赏南,“谁善谁恶,我分得清。” 他说完后,空气里安静了许久,只有柴火噼里啪啦迸裂开的声音。 直到这单纯得声响之中出现了凌乱又笨重的脚步声,龙双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一头大狗熊一样呆呆的,“这什么?” 龙玉抬手指着不远处,“生的,熟的,你选。” “我吃生的。”龙双和龙川一起朝那头鹿跑过去,很快,它们开始进食,,龙川一口就咬断了雄鹿的脖子,龙双趴在雄鹿的屁股上猛啃。 “笑什么?”龙玉冷冰冰的眼神落在赏南脸上。 赏南:“呃……” 在龙双龙川来过之后,龙昕和赏秋也来了,赏秋呀了一声,看向赏南,“你弄的?”她当然不会自信到觉得龙玉会给他们烤肉吃。 “嗯,我弄的。”赏南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赏秋坐。 坐在对面的龙昕用尾巴也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朝赏秋嗷了一声。 赏秋指指龙昕,“我和它一起。” 龙昕眼神很得意地看着赏南,“姐姐更喜欢我哦。” 龙昕上下都是哥哥弟弟,她是唯一一个女孩子,她对赏秋带着天然的好感,她觉得,虽然不是同一个物种,可是女孩子都是同样美好的。 “……”赏南抽出两串肉给对面的一人一幼稚龙递过去,“吃吧。” 分完之后,赏南拿起最小的那一串。 很烫,还很腥,可为了果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什么吃什么,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赏南一边吃,一边看着龙双龙川。 [14:它们也没吃饱过,这是它们这一年多以来吃的第一顿饱饭。] 吃到最后,龙双趴在地上舔树叶,舔不干净的直接抓进嘴里吃掉。 它们还没成年体型就这么大,这还是在吃不饱的情况下,要是能吃饱吃好,它们一定能比现在更大,说不定还能飞,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看着凶狠,实则瘦骨嶙峋,跟同类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它们会变成人吗?”赏南疑惑道。 [14:有一定的概率,但必须得和龙玉相处得够久,并且是在黑化值没有清零的时候,黑化值清零之后,它们就不会再被影响了。] [14:就算变成了人,那也是被怪物影响,它们的智商不一定能和人类一样。] 就像狼犬世界里的斑斑和耶耶一样,尤其是耶耶,耶耶是典型。 如果变成了人,龙昕肯定会抢走赏秋,赏南想道。 “我觉得这次任务很难。”赏南想到14刚刚说的黑化值清零,说不定,等恶龙整个族群都变成了人,龙玉的黑化值都还一点未降。 [14:自信点。] 倒不是不自信,赏南只是客观地看待自己与赏秋和恶龙的关系,他们是敌对的,并且他们勉强算是加害者,龙玉能没有立刻杀死他和赏秋已经算是格外的惊喜,还要降下黑化值,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种可能性有多低。 而且,赏南也不知道龙玉它们的族群到底在哪里,但是看龙玉带路,它肯定能感应到。 镇民们上次赶路都用了一年,新的领地,估计只会远,不会近。 说不定,龙玉路上饿了,就把自己当零食吃了呢。 赏南嚼着最后一口肉,觉得自己被吃掉的可能性要比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大。 - 吃完这顿“大餐”,正值午后,山里闷热潮湿,不能行进,只能躲在阴凉处睡觉。 山里的蚊子不仅个头大,毒性也大,被咬了之后又痛又痒。 赏南穿着长衬衫,把两条小腿缩起来,再用衣摆盖住,可以降低被蚊子咬的概率。 但即使如此,赏南还是被咬了好几个大包,他一边挠痒痒一边睡觉,伸手在脑袋旁边挥来挥去。 龙有着厚厚的甲片,蚊子的口器对它们毫无作用,而且它们不属于普通动物,蚊子甚至不敢靠近它们。 赏秋被龙昕用尾巴圈着,她睡得很好。 龙川龙双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龙玉仍旧靠在树干上,他看了一周遍布草藤的茂密山林,再看了一眼自己旁边裹着龙远尸体的大布包,布包已经被血液浸透,颜色发黑。 它们被入侵了,对于恶龙而言,人类进入它们的领地,就是一种入侵。 弱肉强食,它们认。 可龙远才几个月大,牙都没长齐。 恶龙一年只产下一只到五只蛋,而且不是所有龙蛋都能被孵化,龙远这一代,家里只有它这一个蛋,名字是早就取好了的。 它最后也被成功孵化了,却是在恶人铁笼中孵化的。 龙玉垂下眼,手掌盖在布包上,揉了揉,他在笼子里想过千万次,揉揉龙远的脑袋。 “啪”! 很响亮。 龙玉抬起眼,朝声源处看过去,看见赏南一个人缩在一堆杂草之中,身体蜷缩成一团,估计是打蚊子,一巴掌拍在了身上。 他没觉得有什么蚊子。 所有蚊子都去了赏南那里,密密麻麻,个头硕大,不停地下飞想要吸食年幼人类的血液。 龙玉灭掉最后的火星子,站了起来。 头顶天光明亮,赏南睡得痛苦极了,可骤然,身体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连两条腿都被拢住,嗡嗡叫的蚊子在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烦躁不堪的日光也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赏南往温热处拱了拱,沉沉睡过去。 恶龙的体型远远大过于年幼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身体维度还没有恶龙的一截脖子粗,它曲着柔软覆满鳞甲的颈部,将人类完全裹在了它用身体制造出来的安全区当中。 明亮的光线落在恶龙的背部,翅膀羽毛脱落的地方不知道何时冒出了一层灰黑的小绒毛,甲片脱落的地方也长出了新肉。 龙玉愈合生长得快,它和其他恶龙已经不完全是同一个物种了。 不远处的龙昕前肢挠了挠肚子,又挠了挠,像是没挠对地方一样,她不停地挠,而之前被铁丝箍过的那一圈正在泌出淡黄色的液体。 . 夕阳下落,日光露出垂死前的薄红,山林静谧下来。 感受到周围温度的下降,赏南睁开眼睛,他一醒,就觉得不对劲,跟在笼子里一样,他又睡在了恶龙的肚皮中间。 是龙玉。 龙玉还在睡,它还没醒,它一定是最累的,又要在前面开路又要捕猎还要守着大家。 赏南手掌轻轻放在了龙玉的前肢上面,真正触碰到之前,他没想到恶龙除腹部以外的部位居然这么坚硬,跟钢铸的一样,一点温度都没有。 龙玉熟睡着,眼皮紧紧地闭着,它的脖子隔远了看,和身体比起来算比较纤细,可等赏南手伸过去摸到的时候,却发现,跟柱子一样的,粗硬如铁。 如果能顺利在族群中长大,龙玉一定会是最厉害的那一只。 但现在,它们都是流浪在外的小乞丐。 龙玉醒了,在赏南企图用手去摸它的头的时候。 恶龙低吼一声,猛然翻身,尾巴甩动,将落叶扫得如漫天雨下,它翅膀扇动了两下,猩红的眸子,高高在上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赏南。 “晚上好。”赏南一脸假笑,还朝龙玉挥了挥脏兮兮的手掌。 龙玉却突然朝赏南扑了过来,赏南来不及避开,下意识闭上眼睛,他以为龙玉是要攻击自己,结果却一头撞上恶龙柔软的肚皮。 背后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挣扎,甩动。 很快,恶龙直起身,它仰起脖子,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嘶鸣,鳞甲的冷光令人心底发寒,红色瞳孔里出现了少见的兴奋。 赏南仰着头,借着最后一丝光线,看清了没入恶龙嘴里的最后一截还在摆动的蛇尾。 166. 恶龙咆哮 你喜欢我不喜欢 恶龙对自己的东西有着空前的占有欲,但不知道对人是不是也是。 但赏南觉得,对方应该只是怕自己死在半路上,仅此而已。 赏秋和其他龙听见这边的动静,龙玉回过头去,平静的红眸丝毫看不出刚刚捕猎时的兴奋,“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赏南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挠了挠小腿,小腿肚被山蚊子咬了一个大包,红得厉害。 [14:吐点口水。] 赏南:“……” 山路难行,晚上的山路更甚。 他们不是往有人烟的地方前行,目的地更加不是大都市,他们要去的是荒无人烟的龙群的领地,越往前,行路只会越坎坷崎岖。 走了不到二十分钟,赏南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落在队伍最后面,地上树叶被晒干燥之后滑得厉害,人类鞋底是平的,不像那几只龙有爪子,还有前肢,稳稳地抓在土地上。 赏南时不时会滑一跤,不过他已经摔习惯了,摔进草丛又重新爬起来。 龙玉就走在他前面。 之前被蚊子咬的那个包痒得要命,他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挠挠。 龙玉在没听见身后声响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小男孩白生生的小腿上被咬的那个包,红得扎眼。 赏南手掌撑在了一棵需要两人环抱才能抱得住的参天大树的树干上头,树干上有湿润的苔藓,他仰起头,“之前好像没遇见这么大的树?” 树冠之下,所有植物都干瘦细小。 它汲取这一块几乎所有的阳光和养分。 [14:蛇林,这片林子有蟒蛇群,你之前遇到的那一条蛇,估计就是从这林子里溜达出去的,这些蛇无毒,可个头大,吞不下也能把你们缠死,我指的是你和赏秋,它们不会去攻击龙玉它们。] 赏南下意识去看赏秋,他们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姐!”赏南掌着一根根小树苗,在昏暗的山路上跑。 一直靠在树上等他的龙玉直起身,黑影乍然出现,吓了赏南一跳。 “有蛇。”赏南杵着一根棍子,背着一个脏兮兮的破旧布包,衣服也黑一块白一块,头发乱糟糟,说是讨饭的都有人相信。 龙玉转身向前,“我知道。” 赏南忙跟上去,“你怎么知道?” “看见的,听见的,闻见的。”龙玉挥开挡在前头的树枝,脚步没之前快,赏南正好可以跟上。 “看见的,哪儿呢?” 龙玉:“有些树上有蛇蜕下来的皮。” 赏南仰起头,什么也没看见。 [14:龙玉的视力和人类的视力不一样,你只能看见眼前的景物,它却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都不会因为距离而变得模糊,嗅觉听觉的灵敏度也都强过人类,你就专心抱大腿吧。] 赏南跟得十分吃力,生怕落后龙玉太远,“我姐他们走这么快?” 快得不像人类的速度了都。 头发上被掉了东西。 赏南茫然地抬起手,还没碰到头呢,手指就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凉丝丝的。 他抬起头。 通身漆黑的大蛇尾巴勾在横向的一枝结实的树枝上,整个身子都半吊在空中,翠绿的眼睛垂涎欲滴地看着地上的小男孩。 只是它的蛇信子都还没来得及吐上三次,一只粗大的龙爪拍过来,它直接就被按在了地上,被按倒在地后,它身体很快就缠绕上了恶龙的手臂,缠绕是蛇类的天性,也是它们最擅长的战术,对于蟒蛇而言,这更是它们吃饭的家伙。 赏南本来已经摔在地上,见状,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举着从包里掏出来的剁骨刀对着蟒蛇的身体一顿砍,腥味的体//液溅到赏南的脸上,赏南听见了什么东西“啪”地一声。 他睁开眼,看见蟒蛇被恶龙扯成了两节,恶龙步伐有力稳重,它很快将两节又扯成了四节、六节,然后挑挑拣拣,选了一节最肥的在手里掂了掂。 它回过头来,看着赏南。 赏南咽了咽口水。 它走向赏南,弯下身体,前肢扒开赏南的布包,把这节蛇肉塞到了赏南的包里。 这节蛇肉被拿在恶龙爪子里的时候,看起来小得可怜,可是一被装入包中,布包登时就鼓了起来。 “打包吗还要?这……”蛇没有经过处理,各种腥味混在一起,赏南的胃肠道已经在抗议了。 可还没等赏南把话说完,一道温热湿润的触感自脸上传来,他在黑影罩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紧闭双眼。 恶龙在舔他脸上被蛇溅上去的东西。 赏南被恶龙的舌头顶得连退了两步,又很快被恶龙一把抓了回来,龙爪粗糙,而且它已经在慢慢长指甲,抓得疼。 终于得以被放开,赏南脸上湿漉漉的,他直接抓起衣摆擦干净脸上的口水,“谢谢。” “走吧。”龙玉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 . 蛇林中的树木草植都要比前面遇上的粗壮和张狂,地上腐叶落了一层又一层,上面是干燥的,下面又是潮湿的,有时候踩上水坑都不知道,水坑要是够深,加上堆积得够多的腐叶,跟沼泽没什么区别。 赏秋他们慢下来,赏南终于追上了。 他看见赏秋被龙川背着,七八十斤的人类对它而言简直不算事儿,它健步如飞。 难怪他们走那么快。 龙昕落得最远,赏南和龙玉都快超过她了。 赏南撑着棍子,听见龙昕过响的呼吸声,又粗又响,身上也有股味道,动物身上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味道,不奇怪,但龙昕身上有点臭,按理来说,不应该,她喜欢香香的,所以才会喜欢赏秋。 “你怎么了?”赏南问完才想起来,龙昕不知道自己能听懂恶龙的语言,他装作和动物无障碍的样子,自顾自地继续问,“你走好慢,而且身上有味道哦,呼吸也不太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翅膀那里痒,我挠不到。” 赏南踮起脚,看向龙昕的后背,14已经会自动给光。 她翅膀被赏西东用钢丝捆了太久,勒进肉里,钢丝和肉长在了一块儿,现在钢丝被卸下来,留下一整圈鲜红的口子,她不是龙玉,龙玉自愈能力比他它们都强,钢丝拧成结的位置已经泛白,底下是红的,导致泛白的原因是上面有一层厚厚的脓液。 是发炎了。 丛林湿热,吃住都不干净,伤口裸露着,不止龙昕,另外两个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天都还没事儿,这蔓延速度太快了。 “你趴下来,我带了消炎药的。”赏南挥挥手,让龙昕就地趴下。 赏南坐在地上,把整个包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那蛇还有反应,在地上弹了几下,龙昕伸出舌头舔了舔,“哪来的?” “这蛇是龙玉杀的,他留了一截。” 他带的都是人用消炎药,但原材料估计都差不多,只是剂量肯定不够,龙昕的体重就算是成年男人也比不过,赏西东那种两百来斤的胖子当然是个例外。 龙昕用尾巴把那节蛇肉赶到眼前,用前肢抱着啃。 赏南:吃了最好。 他看看四周,在看见附近有一处亮光时,他跑过去,扒开那层落叶,底下就是一汪水。 没有消毒用的酒精棉签纱布,赏南把衣服扯了一下块下来,用水打湿后跑回去,掰开龙昕贴在背后的翅膀,仔细地擦拭着伤口上腥臭的脓液。 龙昕嗷呜了一声,脖子在地上甩了一下,张大嘴,艰难喘息着。 赏南小脸严肃,“等会我会给你伤口撒一点点盐水,会很疼,你忍忍,你伤口化脓了,还是从翅膀根部开始化脓的,不管的话,你翅膀以后可能就没法用了。”龙本身就不是靠四肢行走,没有翅膀,对它们来说是极大的不方便。 撒盐水时,龙昕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叫声,头顶的鸟都被惊飞了几只。 龙玉他们也从前面赶回来了,龙玉快步走向赏南,“你在做什么?”他眸子冷凌,刀子一样落在赏南身上。 龙昕甩着尾巴,“我翅膀那里发炎了,他给我消毒呢。” 龙双一听消毒,立马也冲了上来,和龙昕并排趴着,“我翅膀也疼,给我也来点儿。” 龙川也默不作声趴了过来。 赏南:“……” 赏南一视同仁,龙双和龙川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伤口被洗干净时它们还觉得很舒服,后边不知道撒了什么,它俩同时发出比龙昕还要惨烈的吼声。 龙昕已经被上好了药,药完全不够,赏南看向龙玉,“路上遇见可以消炎的野草,你注意一下。” 动物天生有辨认这些东西的本领。 龙玉看了赏南一会儿,眼神没之前那么冷漠了,他点了点头。 赏秋走过来,蹲下把地上倒出来的东西都给赏南往包里装,这一刻,她重新化身碎碎念的家长。 “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我没跟你说要带这些啊。” “看电视看的吗?” “难怪走不快。” “你还给我带了衣服?” 赏南“哎”一声,过去把包夺下,“给你换洗啊,我自己也带了。” 赏秋以前没发觉自己弟弟这么讲究。 有了这一茬,除了龙玉,其他三只龙对赏南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善,但明显是改善过头了。 它们哪哪儿觉得不对劲都跑来找赏南,但又因为赏南听不懂它们说什么,它们会用肢体语言告诉赏南自己身体哪里不舒服,赏南还要装作理解得很费劲的样子。 蛇林似乎走不到尽头似的,跟之前的林子完全不一样,这林子里的植被过于茂密,堪比原始森林,头顶树冠如盖,压抑得很。 耳畔时不时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又很快消失。 不止一次,赏南看见蟒蛇闪着微光的眼睛。 他敢说,如果没有龙玉它们,这些蛇会直接扑上来。 周围是安全的,赏南一路上都在挑挑拣拣,他拣了不少消炎消毒的草,在手里揉碎后全装进了包里。 车前草,金银花,蒲公英,都是好东西。 但这些不是他天生就会,也不是他原世界所学的专业,虽然是动植物学,可他研究的不是医学方向。 是在之前那镇子里四处打散工,找东西卖,才知道什么草可以入药,什么草是有毒的。 涌现出来的记忆,他和祁令也有过类似的这样一段经历。 京市最初迎来异化,人手不够,他偶尔也会兼任外勤,带着还只是小白猫的祁令前往距离京市几百公里的蓉市,蓉市多险峰峻岭,祁令就是在那个时候彻底露出本形的。 队友几乎都被干掉了,他在密林之中迷了路,危机四伏,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它们都有概率发生异化,而有了祁令,它们几乎不敢靠近自己。 祁令走在前面,就像此刻龙玉走在前面。 只是祁令会高些,强壮一些。 龙玉走在前面,又停下脚步往回走,他径直走到了赏南跟前,一声不吭,恶龙直接出现,它布满黑甲的脖子甩过来,前肢直接把赏南抓住抱了起来,往前疾驰。 山风吹拂在脸上,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丝都扬了起来,他双腿离了地,后腰和屁股被稳稳抱住,如铁钳一般。 赏南知道龙玉是嫌弃自己走得慢,恶龙的行进速度确实快,尤其还是龙玉。 赏南紧紧搂着恶龙的脖子,仰头看着龙玉。 他能从龙玉的眼中看出坚定,尽管一身伤,它仍旧拼命往家的方向跑,周遭一切事物都无法影响他的决心。 不谈龙玉有杀死自己的准备,赏南觉得他还是挺有魅力的。 手下的鳞甲冰凉,有几处没了几片,但应该很快就会长出来,赏南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道伤口,赏西东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 天亮,它们开始歇脚。 赏南被龙玉丢在地上,赏南都没来得及爬起来,后背不稳,朝坡下滚了下去。 龙玉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处,山路狭窄,它在后面追显然不现实,它有力的后肢蹬地,直接扑倒侧边的两棵树,又借树干反弹的力道继续扑向下面,它几秒钟就赶上了赏南,一口把赏南咬在了嘴里。 被吊着衣领往山上走,赏南挥舞了几下双手,勒得要死,只能反身抱住恶龙的脖子,“看准地方再放我下来啊。” 摔了这么多次,赏南早已经对摔跤感到习以为常了。 这次放下,恶龙弯下了身体,连脖子都跟着一起弯了下来,直到赏南落地,它才转为人类的外形,朝赏南的身后走去。 落地之后,赏南耳畔传来平缓的流水声,顺着14给的方向,他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路,扒开树丛,脚下是陡坡,下了坡,便是绿幽幽的一条河,河里有着一丛丛的水生植物,水面还飘着不少水槽。 这一条河,竖看看不见尽头,横看也看不见尽头,而且水质看着还非常脏,水泛着暗光,底下总像是隐藏了什么危险似的。 [14:丛林里有这样的河流再正常不过了,还挺深的,会游泳也不建议用游泳这个方式,先不说里边有没有蟒蛇鳄鱼之类的东西,这么宽的河,要是半路体力透支,你们准备怎么中场休息?] [14:试试做筏子,我给你们教程。] 赏南合上树丛,“我们已经走了多远了?” [14:一百九十公里。] “这么快?”赏南惊住。 [14:你和赏秋是被恶龙扛着走的,它们速度比人类可要快多了,这还是没恢复,龙玉如果是在健康状态下,步行时速可以达到六十公里每小时,飞行速度就更别说了。] [14:现下的麻烦是怎么过那条河,支持做筏子的请举手。] “无聊。”赏南往回头,顺手又趴在地上拔了一棵车前草,站起来时,他看见龙玉正朝自己走过来。 看见自己,对方脚步一顿,又掉头往回走了。 龙玉肯定是过来找自己的。 天已经彻底明亮了起来,周遭是叽里呱啦的鸟啼,没完没了地叫唤,昆虫蚊蝇四处都是。 空气也开始慢慢沸腾,温度持续升高,还是湿热,一层层的汗从赏南和赏秋的后背滚下来。 可恶龙比人类要怕热。 龙昕找了片阴凉地,肚皮朝上,前肢和后肢摊开,脖子随意地摆着,“饿了。” 空气里还有味道,肉类腐坏的味道,但赏南和赏秋都没发问,龙昕他们也没说话。 因为这次腐坏的是龙远,它的尸体被包在布包里,已经在开始慢慢腐烂了,有味道是正常的。 赏南把提前揉碎的草拿出来,用力挤出青绿草汁,挤在几只龙的伤口上,实在挤不出什么了,就直接把野草碎覆在上面。 龙玉看完赏南给它们上药的过程后,站了起来,“我去找点吃的。” “我跟你一起。”赏南把包递给赏秋保管,同时拎着刀,追了上去。龙玉并没有拒绝。 龙玉和赏南保持了间隔两步的距离,他不动声色扒开挡路的树丛,听着耳边的一切动静。 说时迟那时快,赏南甚至什么都没看见,本来在前面走得好好的龙玉化身成恶龙窜了出来,林子里顿时热闹嘈杂起来,说是鸡飞狗跳也可以,只是这里没有鸡也没有狗。 头顶飞过一群鸟,身旁动静逐渐地大了起来,赏南再低下头时,看着拖拽着一头野猪的恶龙朝自己走过来,那头野猪显然已经死了,喉咙处不断涌出鲜血,恶龙的脖子和肚皮上也都被溅上了鲜血,它是天生的猎手,只要它想,它可以在这种地方过着称王称霸为所欲为的快活日子。 它直接从赏南跟前走过去了。 赏南看着地上被拖行出来的血迹,跟上去,恶龙却开口了,冷淡的嗓音和它的野兽外表居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你现在带着赏秋离开,我不杀你。” 赏南愣了一下,他避开尖锐的刺条,跑上前,“我不走。” “为什么?” “我答应送你们回家,我说到做到。”赏南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思考清楚了,他不能图一时安全带着赏秋离开,黑化值存在着,这个世界就始终会有崩盘的可能性,现在走,没什么意义。 龙玉没说话,兀自往前走着。 赏南想了想,继续说:“下面我们要过河了,等我送你们过了河之后再说吧。” 龙玉走在了前面。 赏南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了龙玉刚刚路过的地方,那里顺着树干爬满了柔软又粗壮的藤条,藤条上面挂着一串串和葡萄一样的东西,只是更黑更亮。 “可以吃的。”赏南跑过去,他昂起头,看着这挂满了爬藤的野葡萄,野葡萄比市面上出售的葡萄要小一点,可是口感更好,在这种深山老林中生长的野葡萄,口感只会更好,而且看起来也不小。 他身高不够,只把自己能够到的野葡萄摘了下来,差不多了之后,他把衬衫脱下来,把葡萄一串串放进去,包起来往回走。 “水果是维生素,维生素是人类每天必须的东西。”赏南一本正经地说道。主要是他在赏西东手底下讨生活也没吃饱过,这几天逃命也都是在吃肉,他的胃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回到休息的“营地”时,赏秋已经在龙昕的帮助下堆好了木柴,准备打火,龙昕抢着打,但爪子太大,火柴都拿不起来,只能眼巴巴地缩在赏秋旁边。 “你抱的什么?”赏秋看了一眼赏南。 赏南满头大汗,他从衣服里拿了一串儿结得最好的,递给赏秋,“野葡萄,我在路上发现的。” 龙昕张大着嘴,脖子伸长,直接给整串接到了嘴里,她腮帮子鼓了两下就咽下去了,吧唧吧唧嘴,“什么东西?好吃!” “……”赏南把衣服放到了地上,“一共没多少,一起分吧,龙昕,你的那一份你刚刚已经吃掉了,还想吃你就自己去摘,就在我回来的那条路上,你不要抢别人的。” “把龙玉的给我吃。”龙昕趴在地上,讨好地看着赏南。 龙双和龙川还有龙玉,它们三只在旁边进食,脑袋都变红了,它们三个都有一对角,龙玉的长得最漂亮,也是最大的,左角上挂了半根肠子。 赏南收回视线,“龙玉的也不行。” 赏秋伸手摘了一颗,喂到嘴里,酸酸甜甜,是好吃,她只吃了一颗,就对龙昕说:“你吃我的那一份吧,我吃不了多少。” 龙昕的嘴立刻就上下张得老大。 赏南知道赏秋是在尽可能满足龙昕,他没说什么,给龙昕嘴里扔了一串儿,刚咽下去,龙昕又张开了嘴。 “……” 赏南没给她,她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睡着了。 进食结束的龙玉拎了两条腿过来,扔下后,他屈腿在赏南旁边坐下,“食物不够,等会龙双和龙川会再去打一次猎。” “哦,”赏南吃不了多少,尤其是这么做出来的肉,他剥开一颗葡萄的葡萄皮,递到龙玉面前,“你吃不吃?” 龙玉垂下眼皮,“这是什么?” “一种名叫葡萄的水果。”赏南耐心解答。 “不吃我吃。”龙双张着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凑过来。 被龙玉单手就推开了。 龙玉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放在旁边的落叶上面搓了搓,搓掉大半,他才伸手把那颗果肉接到手里,低头咬进嘴里,淡淡的酸,更多的是甜。 “怎么样?好吃吧?”赏南满眼期待地问道。 “好吃。”龙玉点点头。 赏南盘腿坐在地上,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脏兮兮的小脸都变得容光焕发起来,“我也觉得好吃,我已经很久没吃过水果了。” 说完,他直接给龙玉拎了一串儿过去。 龙玉红眸平静地注视了赏南几秒钟,把头扭开,“我不喜欢吃。” 167. 恶龙咆哮 变故 “好吧。”赏南并没有想太多,他不觉得自己和龙玉的关系有好到可以互相客气。 龙玉说什么就是什么,赏南没有过多的去理解,把野葡萄和龙双龙川一起分着吃了,趁龙昕睡着,赏南又给了赏秋一些。 龙双龙川吃过之后,连滚带爬往长出野葡萄的地方跑去。 很快,赏南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声,地动山摇似的,周围的鸟与昆虫都因此受到了惊吓。 赏南扭头看过去,发现龙川不知道怎么搞的,已经爬上了树,它抱着树枝,用嘴一口一口直接从藤子上扯下来吃。 估计等它俩吃完,这根果藤可能只有一个树根被剩下。 龙川和龙双很好辨认,虽然是双胞胎,可毕竟不是从同一个壳里钻出来,只是同一时间门,所以是双胞胎。 龙川先龙双两秒钟从龙蛋里冒头,所以是哥哥,它体型比龙双更大,各处都是,不管是头还是牙齿,或者是翅膀与四肢,甚至连眼神,看起来都要比龙双智商要高。 龙双看着像一只小母龙,比龙昕更加秀气,憨傻程度也不分上下。 等赏南和赏秋好不容易烤完肉,又被龙昕吃光,轮到他俩吃完,太阳都已经挂在了头顶正上方。 也不知道几点,感觉就和野人时期一样,什么都没有,他们和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联系。 [14:中午十二点半。] 赏南嘴里吐出一片草叶,倒在柔软的落叶上,看着蓝白天空上的太阳化作一个个的金色光圈,散开又合拢,“睡觉。” 现在的他没有作息可言,晚上赶路,白天睡觉,晚上一边摔一边赶,还根本跟不上恶龙的步伐,白天睡觉还要忍受蚊虫叮咬。 想着,赏南又抱着小腿挠了挠,之前被山蚊子咬过的地方不再发红,疙瘩也消失了,留下了一个黑红色的小窟窿。 见大家都睡着了,赏南偷偷抹了点口水上去。 [14:你不是嫌脏?] “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赏南坦荡荡。 很快,他也入睡,连夜的赶路让睡觉变成了一件轻而易举和无比享受的事情,哪怕是睡在丛林中,落叶上。 连昆虫和鸟类的鸣叫都变得悦耳动听起来,宛如催眠曲。 赏南一觉睡了很久,期间门一个梦都没有做,自然醒来时,14说,四点,你才睡三个多小时。 时间门有点短,但赏南觉得差不多了,可能是因为长久的睡着并不安全,他还没忘记他们的身后有追兵。 扒干净脑袋上的草屑,赏南朝那几只不知道什么已经睡醒的龙看过去,它们围坐成一个圆,除了龙玉,其他三个都是恶龙的形态,尾巴在屁股后边一甩一甩的。 看见赏南醒来,龙昕立刻喊道:“要过河,怎么办?我不会游泳!” 龙双也喊,“我也不会。” 赏南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龙玉便替他们说:“我们不会游泳,但是孵化以后父母会教我们,大部分都可以学会,龙昕和龙双是没学会的小部分,它们怕水。” 那底下看着死气沉沉的暗绿色的河,别说它们怕,赏南看着心里也怵得慌。 赏南一边朝它们走过去,一边说道:“我们可以做几只筏子,漂到对岸。” “筏子是什么?”龙双问道。 龙双叫唤了两声,赏南顺着就回到了,“一种可以过河的船。” 筏子承重不太行,幸好这几只恶龙的体型不似成年恶龙那般壮硕巨大,只要将筏子造得够大,问题应该不大。 因为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龙玉看向赏南,“怎么做?” 赏南问14:“怎么做?” 14立刻丢给赏南一份完整的教程,同时还整理了一份每个人的身体数据对应多大的筏子,它建议一个人带两只龙,赏南和龙玉分开而行,龙玉带比较秀气的龙昕和龙双,而赏南和赏秋还有龙川一起,具体砍多粗的树,它也给了范围。 是人类需要扛上电锯才能成功拥有的筏子。 赏南把这些用比较直白通俗的语言转告给了龙玉,龙玉再又告知给了其他三只龙。 它们三个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不就是树和藤子嘛,我们现在就去弄。” 短短几天时间门,它们已经比在镇上的状态要好了许多,伤口愈合速度虽然比不上龙玉,可仍旧十分惊人。 不管是体力还是速度,都比之前要强了许多。 龙昕甚至可以一下跳三米多高,她直接跳起来压断了一棵粗过赏南大腿的树,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劲儿,空中一阵尖利的劈啪声,那棵树就径直往下倒,树叶将拦路的一切都扫了开来。 赏南就站在这棵树下,龙昕为什么能笨成这样?为什么要原地起跳? 身侧一股风袭来,赏南摔在地上,可却不疼,他被龙玉扑开了,他扭头去看旁边,树冠已经应声砸在地面,龙双和龙双合力将龙昕踩断的树劈成两节。 幸好它们不生活在这里,不然这山根本不够它们嚯嚯的,这可还是少年少女期,还没成年。 接下来,赏南又教它们怎么把树干绑在一起怎么打结,此刻,赏南比较庆幸的是周围的树并不是本身重量极重的品种,相反,它们竟然还比较轻巧。 龙昕到一边偷懒去了,龙双龙川忙得不亦乐乎。 赏秋则一直在看赏南,她靠过去,低声问:“你怎么能和它们无障碍交流?” 赏南抿抿唇,“我觉得它们挺聪明的,它们的眼神会说话。” “……”赏秋怎么看不出来龙的眼睛会说话。 两个巨大的木筏做好,天色已暗,他们必须得出发了。 巨大的木筏只能靠人力和龙力往山下拉,如果途中是光秃秃的坡,他们或许还能直接往下滑,可路上的草丛树丛茂密,就算是拉下去都十分不易,更别提让木筏自己往下滑了。 赏南跑在前面,将挡路的树枝都掰断或者推开,尽量地和它们一起往下拖拽。 汗水从额头上大滴大滴砸下来,鼻息里吸入的全是湿润的草木气息,前路模糊不清,或柔软或坚硬的草叶割在小腿上,赏南差点摔倒。 他踉跄了几步,换了个地方继续双手拉着藤子使劲拽。 赏秋在后面退,看着真是心疼极了,不过和之前的日子相比,她还是觉得此刻更好,至少他们算是自由了,只是还是需要稍微吃些苦头。 等将龙玉它们送回家,她就和弟弟一起去大都市,那么漂亮的城市,一定会有很多漂亮的人和美味的食物。 不管怎样,下山的速度还是要比上山的速度要快,那条白日就显得阴森的宽阔河流在夜晚更加静谧无声,连水上的波纹都难以见到,静悄悄的,吞噬了一切。 龙昕怕水,她缩着后肢,用树叶擦着爪子上擦到的一大坨黑色淤泥,“我害怕。” 龙玉用力将木筏推到河里,木筏短暂地被水淹没了几秒钟,最后不失所望地浮了起来,而在山上显得巨大宽敞的木筏,一被推入这条河流,顿时就显得娇小可爱了。 “走了。” 龙玉抓起龙双,丢上了木筏,龙双完全没有准备,它肚皮全被打湿了,趴在筏子上发出惊恐的吼叫,眼里全是恐惧,后肢不断地在筏子上蹬。 它上去以后,龙玉才跳上去,龙玉一上船,就恢复了人形,会更轻,这筏子承载不住三只龙。 接着是龙昕,龙昕连连后退,还想往回跑,被龙川拽着尾巴就甩了上去,龙昕脑袋先过去,擦着水面划过,呛了一大口水,慌得她直接扭头对龙川威胁似的低吼。 龙川接着弯腰用前肢刨气两根提前准备好的长棍丢给龙玉,划水是龙双和龙昕的工作,龙玉负责指挥。 “好了,我们也上去吧,龙川你在中间门,我和我姐分开,我姐在前面,我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赏南始终觉得在后面更危险,要是有什么鬼东西出现,在后面的被一把薅走了,前面的人可能都不知道。 龙川点了点头,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懂赏南说话,还会点头,它以前不会点头,更别提听懂人类的语言。 赏秋小心翼翼地走上竹筏,她走上去之后,龙川才将竹筏的后半段推入水中。 龙川慢吞吞走了上去,筏子明显往下沉了一点儿,而赏南走上去,筏子没有任何的反应,连水面似乎都没有被惊动到。 他们这边筏子负责划动的是龙川,龙川一只龙足够了,赏南赏秋姐弟俩对它而言跟空气似的。 [14:孟德苏河,深度还好,最深的地方也就二十多米,你们所在的位置基本就是最深的水位了,宽度是两千三百多米。] 难怪一眼看不到尽头,赏南想道。 河上有水雾,头顶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划过前段有茂盛水生植物的区域后,他们进入到入目除了水面与水雾便什么也没有的位置,只有棍棒划动水面的哗啦声。 赏南盘腿坐在筏子上,靠着14给的亮光,往旁边水面底下看去。 什么都看不清,特别浑浊,能见度估计也就一两寸,只能看见一些微小的水生物在上面游过来游过去。 附近水面出现了奇异的红光,随着水波荡漾摇曳,红光一寸寸扩大范围,最后将它们整只筏子都纳入了光圈内。 “砰”! 伴随着巨大的水声,水花四溅,他们的筏子尾部翘了起来,赏南直接摔进水中。 意外来得太突然,赏南被迫灌了好几口脏污的喝水,从鼻子里也呛了好几口,四肢并用的扑腾挣扎,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平衡,同时抓住了龙川丢下来的尾巴,吃力地趴到了筏子上。 他咳嗽得红了眼睛,冷得直发抖,湿漉漉的眼皮半抬起来,看见了正朝他们飘过来的几只人造的精妙的船只。 每只船只上都站着乌泱泱的镇民,他们打着手电,举着火把,手里的箭浇上热油,在离弦之前点燃,最后箭头破空,直奔他们而来。 以镇长所在的船只为首,他穿着赏南最后看见他时穿的那套服饰,脸上抹了柴灰,他黝黑的脸和眼珠如火焰一般盯视着赏南,他身后的镇民们以及其他船只上的镇民们也都愤怒地看着赏南和赏秋。 赏南咳出几口水来,手脚并用地爬上筏子,他嗓子都被冷水冲哑了,“快跑,快跑,龙玉!快跑!”他眼泪掉了下来,可能是因为担心,可能是因为害怕。 如果被抓回去,他和赏秋,龙玉,龙昕还有龙川龙双,他们全部,都得死。 镇长举起了手,捏紧拳头,他用愤怒又失望的语气,掷地有声地呼唤:“赏南和赏秋背叛了乌扬镇的所有镇民,他们和恶龙是一伙的,他们是叛徒,我们要对他们施行和恶龙同样的追捕,同时还对他们施以酷刑!作为惩罚!” 168. 恶龙咆哮 接纳 如流星一般的火箭射向两个筏子,水面和天际变成了同一红色,赏南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到迎面火光所携带的温度。 赏南爬上筏子,将落在木筏上的几支火箭拔掉。 顺着箭杆燃烧的火舌燎到了赏南的手,箭杆也滚烫,赏南闻到了空气中肉被烧糊的味道,他快速把几支箭丢进水里,连带着双手一起泡斤水里。 身后不断传来箭头破空的声音,他们呼喊着,叫嚣着,放声恐吓着。 龙川奋力地划动着筏子,幸好恶龙力气大体力足够,只是筏子的速度仍是赶不上那些快船的速度,更别提对方穿上还装载着武器。 “他们为什么这么几天就追上来了?”手掌被烫掉了皮,只有放在水里才不疼,一拿出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几乎能让人失去理智的惨叫。 [14:水路,他们之前路过了下游,可下游的水是通往繁华人世间,他们应该是察觉到了不对,回去开了船,直接往上游走,就跟你们迎面撞上了。] 该死。 赏南朝身后看了一眼,距离比之前拉进了不少,他们也换掉了弓箭。 黑色的长筒……那是…火铳!!! 他和赏秋还好,黑漆漆的水面,他们个子小,不会被当做主要攻击对象,和几只龙,简直是活靶子。 “砰”! 火铳是改良过的,攻击距离拉长,杀伤力增加,连炮筒都比以前的老版长了一大截,它的火药破空而来,直接击打在了赏秋的脚边。 筏子直接翘了起来,又重重摔在水面,龙川身体摇晃了一下,甩着脖子对身后的敌人吼叫。 在水上,这几只龙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如果龙双龙昕会水倒还好,它俩不会水,一旦摔进水里,基本就不可能再有活路,而龙玉的愈合和生长速度虽然大超以前,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手持武器的上百人。 四周的水面被不断掀起来,龙昕和龙双眼睛眼镜火红,它们长颈里不断发出低吼,对攻击的闪躲十分笨拙。 在赏南眼里,这不过是几个小孩在被邪恶的大人施展屠杀。 而它们毫无还手之力。 镇长从身边的人一把夺走了火铳,又命人将火药灌进去,他年轻时是打猎的好手,他将火铳抗在肩上,眼睛眯了起来。 他对准的是龙昕。 火药从炮筒中被发射而出,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黑烟。 镇长的击打准确又有力,火药尽数攻在了龙昕的后背,龙昕哀嚎一声,直接就摔在了水中,惊奇的水花直接就惊起了丈高的水花。 无助,是赏南在这个时候感受到过次数最多的,他看着龙昕在水里挣扎,看着之前站在船上的人形少年露出原型,它又比之前大了一圈,翅膀也大了不少,它后背的背棘弓起。 恶龙的长啸连附近山林里正在休憩的鸟都被惊动了。 它甩了一下尾巴,窜入水中。 奄奄一息的龙昕被捞了起来,丢在筏子上,龙昕后背一个小盆大的血窟窿,汨汨地往外冒着血,又呛了水,看着情况不太好。 龙玉没有上来,划船的只剩下龙双,龙双既害怕又着急,还要时不时看一眼龙昕。 它只是想回家而已。 龙双的吼叫变了调子,像是哽咽,像是求饶。 在距离他们不远处,那些船那边。 赏南愣愣地看着,侧边的一艘小船摇晃了起来,船上的人顿时就站立不稳,手里的东西也纷纷掉落,还有几个人摔在了水里。 一道黑影从水下窜了起来,恶龙出现在了船上,它前肢抓着桅杆,背后还在生长期的翅膀有力地扇动着,它几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只有甲片的冷光和红色的眸子,带着杀意而来。 “来了来了!有一个来了我们船上!” “啊!”喊话的人惊恐地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恶龙,它那样冷漠,又那样暴戾,它体型那样强壮,它的前肢穿透自己的胸腔,他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 恶龙弯下腰,嗅着男人唇角鲜血的味道,男人嘴里还在不断地往外流出鲜血,他瞪大眼睛,微弱地反抗。 ”噗呲“一声,恶龙的尾巴从身后甩过来,穿透了男人的腹部。 恶龙发出足以刺痛人类耳膜的长啸。 船上的人做鸟兽群散,为了逃命,有人甚至直接跳入了水中。 以前他们并不觉得恶龙有多可怕,它们被锁在囚牢中,虚弱脏污,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跟他们圈养的牛羊猪没有任何分别。 直到此刻,他们直面恶龙的本来面貌,它如马一样却覆盖着黑甲的头颅,它已经不同以往的双翅,它轻而易举地杀人。 很快,船只对赏南他们的攻击停了下来,他们要先收拾冲到他们面前来的那一只。 龙川把手里的棍子丢在筏子上,看了赏南一眼,直接跳进了水里,水面底下,它如游鱼一般朝那些船只疾驰而去。 赏南看懂龙川地意思,他从船上爬起来,甩干净手上的水,烧伤痛远远超过之前摔倒的擦伤,赏南咬着牙抱着棍子划动筏子时,木屑直接挂在掌心通红的肉上面,他整个人头疼得轻微抽搐。 “你坐着,我来。”赏秋心疼得眼泪直往下掉,如说以前她还对镇子上的人抱有不舍与怜悯,而当她在看见龙昕被攻击,在看见龙双的抽泣,龙玉和龙川赴死式的反击,在看见赏南受伤时,她什么不舍什么怜悯,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筏子本身就是给恶龙量身定做,赏秋连棍子都很难推得动,只得赏南和她一起。 身后的方向不断传来人类的惨叫和龙啸,扑通扑通的重物落水声,令人头皮发麻,肌肉紧绷。 很快,镇长他们的船队一分为二,一半留下来对付龙玉和龙川,一半继续追击前面的姐弟俩和两头龙。 炮火声重新传来,这次还伴随着弹射后散开的渔网。 赏南他们被下意识忽略了,他们是其次,镇民们的主要恐惧来源是恶龙,他们绝不能放任恶龙归家,若让它们成功逃脱,等待镇民们的人只能是灭顶之灾。 直到一股湿滑的液体被摔在龙双和龙昕所在的筏子上。 [14:油,是油。] 赏南眼睛瞪大,“龙双,你背着龙昕,到我们这里来。” 龙双懵懂地扭头看向赏南。 它看见赏南,也看见了朝自己飞过来的火箭,火箭没有射中它,它松了口气,可脚下突然传来滚烫的温度,是火,筏子被点燃了,龙双还趴在上面! 龙双失去了意识,被火焰灼伤,她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站在筏子上的龙双发出凄厉的哀嚎,它丢下棍子,把龙双扛在身上,它缩在唯一一小部分没有被点燃的筏子上面,恐惧地看着绿莹莹的水面,喉咙不断发出“呜呜”声。 赏南用力地划动着水面,“龙双,你别慌,我和赏秋过来接你。” “扑通” 身后传来一道落水声,距离他很近,赏南错愕地回头,赏秋不见了,他眼珠怔然地转动,往下,看见插入水面的半支箭杆。 箭杆不可能无端浮着,一只细瘦的手从水中伸了出来,是赏秋。 箭杆的另一半没入了她的后背,血丝混入水中,慢慢随着水波一起荡漾开。 “姐……” 赏南不知道其他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他在这个世界上,任务使命感很淡,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人,不管是赏秋,还是龙玉,他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同伴。 他咬着后槽牙,将落入水中的赏秋拖了上来,赏秋的头发全贴在脸上,她趴在筏子上,毫无反应。 赏南俯身掰断了箭杆,剩下的他不敢轻易拔/出。 “我们就要成功了!给我加大攻势!”他们的狼狈,被镇民们看在眼里, 他们这次架起了一门自制的炮,巨大而又闪亮的火光朝赏南袭来,最后落在两个筏子之间,水花溅起来挡住视线,两个筏子全被打翻。 水下,龙双一边挣扎一边用爪子去扒拉龙昕,可它不会游泳,最后的结果不过也是它和龙昕一起往下沉去,它不断地呛水,不断发出呜咽。 在它的不远处,龙川跳下船朝它奔来。 镇长的激动溢于言表,他振奋异常,他们即将就要成功了。 可身后却突然传来骚乱,他回头看去,看见了桅杆上的恶龙,它冷冰冰的眸子,血一样的颜色,刀剑一般的锋利。 恶龙翅膀扬起,它速度极快,直接扑到了镇长,它一口咬掉了镇长的头颅,咬在嘴里,将脖子取向身后众人。 很轻的一声,它上下牙齿往中间挤压,镇长的头颅被它连皮带骨地嚼碎。 最后吐在了甲板上。 赏南看见了赏秋的血,赏秋浮荡在水中的长发,就像一场永不止息的噩梦。 “别哭。”他姐姐死去之前,满脸是血地对他说。 赏南奋力朝赏秋游过去,他本身的姐姐已经死了,他知道那是不可挽回的悲剧,可现在的赏秋还活着。 以他之力,救一个人就已经十分艰难,更别提龙昕和龙双,他根本就顾不上。 他很抱歉,对龙昕龙双,还有龙玉。 龙川捞起了龙双。 而龙昕则是被后来的龙玉捞了起来。 赏南跪在筏子上,看向身后已经没有了活人的船只,那些船的颜色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它们仿佛变成了红色,被鲜血都浸染透了,水面上漂浮的全是尸体。 没人开口说话,赏南没有开口,龙玉也没有,龙川也毫无动静。 但他们很默契地利用了镇长他们的船,爬上去后,启动。 船只比筏子的速度快多了。 在甲板上,赏南让龙玉在船舱里找可以用的药品,消毒水,如果不认识的话,就都拿来。 赏南检查了赏秋的伤势,她没有呛水,但有外伤。 又看了龙昕的,龙昕趴在甲板上,后背一个大窟窿,她呛了水。 和龙川合力把龙昕呛的水给压了出去,赏南已经是累得不行。 他躺在甲板上,没多久,龙玉扛着一个箱子出来了,丢在甲板上,让赏南需要什么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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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箭要拔出来,我探过了,没有伤到内脏,拔出来之后消毒敷药。] [14:龙昕的伤口主要是消毒上药,预防感染。] 赏南用纱布裹住箭杆,他额头上沁出汗水,做足心理准备后,他猛地将箭杆往外一抽,赏秋半睁开眸子,痛得脸色惨白。 在这些事情上,龙玉和另外两只龙帮不上任何忙,龙双受到了惊吓,蜷缩在角落,一直发抖,呜呜呜呜地叫唤。 龙昕也交到了赏南手中。 “我姐和龙昕需要养伤,等船靠了岸,我们可能需要停在这里一段时间。”赏南挽着衣袖,将消毒水直接往龙昕伤口上倒。 若只有赏秋受伤,它们可以背着赏秋赶路,但多了一个龙昕,龙昕两三百斤,就算背着赶路,也背不了多久,更别提还有概率伤口感染和发炎。 龙玉坐在船头,“嗯”了一声。 他本来就是一身黑衣黑裤,看不出已经被鲜血染透,只是布料被血液和喝水打湿后黏在了身体上,他平静地坐着,完全看不出刚刚杀人的血腥和残忍。 赏南做完了赏秋和龙昕的消毒上药工作,抱着一瓶消毒水和一包药粉轻手轻脚走到龙玉旁边,“你受伤了。” “小伤。”龙玉抬起手臂看了看,小手臂上一道刀口,刀口两边的肉都被劈开了。 龙玉却跟没有感觉似的。 “会感染。”赏南直接伸手把龙玉的手臂抓住,放在了自己膝盖上,“你别动,很快就好了。” 龙玉垂眼看着一脸认真一身狼狈的赏南,他脸色雪白,被船上的灯照得近乎有些透明,睫毛很长也很浓密,唇角有些上扬的弧度,天生的弧度,看着有点可爱。 赏南低着头很认真也很小心地给龙玉清理伤口,他怕龙玉一巴掌把自己扇到河里去。 “你自己呢?”龙玉语气淡淡的。 “什么我自己?” 赏南的手掌在灯下很明显,两片鲜红,皮被烧掉了,肉裸//露在外面。 “我,忘了。”赏南确实是忘了,当时那样混乱,赏秋和龙昕龙双又纷纷落了水,这些都比他自己这点伤要重要。 龙玉没说什么。 给龙玉上完药之后,赏南自己给自己消毒,消毒水淋在掌心上,刺骨的疼…… “我来。”龙玉从赏南手中拿走装消毒水的瓶子,他动作也有些粗鲁,因为完全不会,他笨拙地往纱布上倒消毒水,再握着赏南的手腕用纱布去轻轻擦擦拭伤处。 赏南手指都在抖,不管是怎么去消毒,疼痛都在所难免。 “等赏秋伤好了,你们走吧。”龙玉将药粉倒在伤口上抹开后,看着赏南,不算冷淡但也不算热络的语气,平静的陈述。 “我带它们回家就行了,不需要你继续送下去。”看着赏南,龙玉觉得他比自己更加可怜,甚至不是可怜,而是悲哀,“在我们龙群,我们绝不会追杀自己的同类,而你和赏秋,已经成为了被他们追杀的对象,比起我们,你们还是多为自己着想。”他拧紧瓶盖,盘着的腿伸长,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岸边,看了眼身后,都睡着了。 “我答应过你,送你们回家,”赏南很坚定,“龙昕受了伤,你们又不知道怎么治,如果遇到了需要人类的地方,你什么都不懂,很容易露出马脚,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好好利用我吧。” “利用?”龙玉微微蹙起眉头,“我不喜欢这个词。” “那你喜欢什么?”难不成龙玉觉得压榨更合适? 轻轻的一声响,船靠岸了,但他们不用下船,他们这几天都会在船上休息。 “朋友。”龙玉的眼神朝赏南看过去,河面上有水波在荡漾,龙玉的目光也头一次露出柔软的一面。 [14:黑化值-10。] [14:恶龙是一种极度骄傲又极度勇敢的族群,它们厌恶抛弃和背叛,它们对自己领地内的生物有着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它们是天生的领导者,也是天生的掠夺者,它们一旦认定了什么,连死亡都无法将它们改变分毫。] [14:这些特质在怪物身上最少要翻三番。] 赏南眼眶被河水刺激得发红,看起来就像是要哭了一样,“谢谢,我本来都做好了被你杀死的准备。” “我从没想过杀死你,”龙玉说,“你不是加害者,也不是受益者,并且,挨的揍不比我们少。” 赏南:“……” 龙玉看出赏南的无语和欲言又止,他坦然道:“我起初只是非常厌恶你,我没想到你和那些人类不一样。” “每个人都不一样,”赏南忙道,“就算是我和我姐,我们两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龙玉垂下眼睫,想了想,淡淡道:“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多类型。” “比如龙昕更伶俐,龙双更单纯,龙川更内向,虽然外表都差不多,但它们的性格都不一样。”赏南认真道。 不知道龙玉理解没有,赏南只看见对方点了点头,过了会儿,龙玉忽然问:“那我呢?” 赏南眨了眨眼睛,“你什么?” 龙玉:“我在你眼里,是什么类型的?” 这个问题就要认真回答了。 赏南在心底想了想,脑子思考了又思考,用着不算快的语速,足够真诚的表情,说道:“你很善良,很勇敢,很有正义感,你也很凶猛,很果断。” 龙玉看着赏南没说话,赏南以为是说少了,又加了一点,“你还很帅。” 169. 恶龙咆哮 集体异变 龙玉淡然地移开视线,“谢谢。” 虽然恶龙这个族群并不看重外表,它们以实力至上,每月都会举行类似于乌杨镇摔跤比赛的比试,不管是雄性还是雌性,都可以参加,胜者可以获得丰厚的猎物奖励。 它们族群会夸赞同类的翅膀,肌肉,速度,嘴里喷出的火焰,但不会夸赞同类的外表帅气。 河面上吹过来一阵风,沿河水草随风摆动,赏南打了个寒颤,他快速把甲板上的药水都收了起来,“好冷,我要回舱里躲躲,睡觉,龙玉,你要一起吗?” 龙玉:“我等会睡,你先睡吧。” 又一阵风刮过来,赏南抱着药水就跑了,身后的赏秋和几只龙也都不见了,估计也都在船舱躲着,而龙昕,肯定是龙川龙双一块儿抬走的。 镇民乘船而来,不止是武器装备齐全,连生活用品都异常完全,一定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只是事情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般顺利。 离开了囚牢的恶龙,已经不能和圈养的牛羊相比,他们被很快杀死了。 留下来的东西也就都便宜了姐弟俩和几只恶龙。 船舱里的厨房挂着几盏煤油灯,舱壁挂着几只外表看起来不太干净但味道肯定不错的火腿,地上摆着大大小小七八个坛子,估计是一些泡菜咸菜之类的东西。 柜子里还放着整箱整箱的棍子面包以及粗粮米,靠柜子的角落里则堆着小人高的大白菜和白萝卜,厨具应有尽有。 赏秋忍着伤口的疼痛,给锅里掺上水,想给自己还有赏南做一顿正常人吃的饭,这几天一直在吃血腥血腥的烤肉,无油无盐,吃得令人作呕,她和赏南的脸色都已经变得蜡黄蜡黄的。 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恶龙越发强壮起来,它们本来就是肉食动物,生的甚至比熟的更好。 赏南没见着赏秋,摸索去了厨房,见赏秋疼地呲牙咧嘴还在做饭,他忙跑过去,“我来我来。” “你在外面和龙玉聊什么?”赏秋疼得不行,汗珠一粒粒从脸上滚落,只得把菜刀交给赏南,她则找个了板凳,慢吞吞地坐下。 赏南砰砰砰剁着白菜,“没聊什么,他受伤了,我给他上了药,他也给我上了药。”他说完后,把手心的伤给赏秋看,火红一片,难怪他拿着菜刀刀柄的手都在发抖。 “等送龙玉它们到了家,我们到了城市里,我就送你去学校读书。”赏秋说道,“那些金子,一定能卖不少钱。” 被镇民们喊打喊杀显然让赏秋伤心至极,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家乡不仅贫穷,还愚昧残忍。 而龙玉……它也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漠然,至少在它杀掉那些镇民们时,他是兴奋且暴戾的。 还是尽早远离的好,赏秋想道。 赏南低低地应了声“好”。 在赏秋的指挥下,赏南不太熟练地炒了个大白菜炖火腿,满满一锅,就着蒸煮得松软清香的粗粮米饭,赏南不停地咽口水。 他在这个世界里,好像没有吃过像样的一顿饭,不管是在赏西东手底下讨生活,还是和恶龙一起在逃亡路上。 闻见饭菜的香味,精神萎靡的龙双和昏迷不醒的龙昕都凑了过来,龙双是自己走到厨房的,龙昕是爬过来的,她还很虚弱。 赏南在碗柜里找了两只大瓷盆,倒上半盆米饭,在米饭上面又盖了几大勺菜,两只龙立刻埋头哗啦啦地往嘴里卷。 “我去问问龙玉和龙川。”赏秋站起来。 龙双抬起头,“他们两个不吃,我问过了。” 赏秋又重新坐下。 船舱里的温度逐渐升高,龙昕和龙双没吃饱,但赏南也不再打算再煮一锅,他手疼,龙昕就自己趴白菜堆里去了,她不挑。 除了厨房,船舱里还有供人睡觉的舱室,虽然非常窄小,可至少不用被风吹被蚊子咬。 赏南在吃饭前就烧了一大锅热水,饭后,他兑了满满一大桶洗澡水,用手臂拖着水挪到船舱后面的甲板上,连换洗的衣服都是从船舱里翻出来的,虽然都是成年人的衣服,对他来说大太多,可至少是干净的,他自己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又脏兮兮,完全没法穿了。 赏南没叫赏秋,他自己呲牙咧嘴的把毛巾打湿,热水碰到伤口,疼得他脚趾头都缩起来了。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夺走了赏南手里没拧干的热毛巾。 什么都没穿的光溜溜的赏南:“???” 龙玉弯着腰,轻而易举拧干了毛巾,他握住赏南的手腕,一把把人拖到跟前,热毛巾挨着他的脖子往下擦拭,龙玉眸色和语气都冷淡,“你可以叫人帮忙。” 恶龙发现,赏南实在是太爱硬撑了,但其他人类好像不是这样。 他比龙玉见过的所有人类都要瘦,手和脚也是最小的,细胳膊和细腿,身上的肉全拆下来也不够它吃一口。 但是赏南很白,比龙玉见过的所有人类都要白皙,只是露在外面的脸脏兮兮,手也是。 龙玉手里的毛巾用力地盖在了赏南脸上,赏南被他捂得往后退了一步,又重新被拽回去,按着擦脸。 他没有被晒黑,脸上的都是一层又一层的尘土,洗干净之后还是很机灵秀气的一张脸。 从身上洗下来的黑水都顺着甲板流走了,赏南甚至觉得自己轻飘飘得快要飘了起来,因为身上没有了脏东西。 “好了。”龙玉把毛巾拧干,拎着水去倒了,没再回赏南这边,他转身进舱了。 赏南自己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把过长的裤脚和衣袖挽起来,衣摆扎进裤腰,踩着他自己已经被磨得看不出原本材质的凉鞋回到舱室。 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已经铺好,他躺下就能睡。 盖着被子躺下来的一瞬间门,赏南差点哭出来,太舒服了,终于能睡柔软暖和的被窝,而不是湿哒哒四处都是虫子的落叶堆。 甲板上的煤油灯点了一整夜,直到天明,煤油灯由于没有燃料,缓缓熄灭。 河面上的残肢败体已经顺着河水漂去,往下游漂去,下游的人们或许会看见被河水泡得浮肿发白的尸体,看见肿成萝卜的大腿和手臂,可血液他们是见不着了,血液已经被河水吞噬,被河水中的生物们吸食。 . 天虽然亮了,可由于是阴天,加上河面上的雾气,令人觉得仿若近黄昏。 “啊!!!!!!” 舱室外面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赏南瞬间门就惊醒,他摔倒地上,他以为是赏秋,飞快地朝外面跑。 站在甲板上的除了龙玉和赏秋,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背心和黑色超短裙的女生,她很高,比赏秋高了大半个头,齐肩的中长发,秀气的眉眼,和……和龙玉有几分相像。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小麦色皮肤,微长短发,没有龙玉那么利落,他五官没有多出彩的地方,气息冷漠,可此时,他眼神中也浮现出一抹惊慌和茫然。 “哎哟,痛痛痛。”龙昕重新趴下来,以一个人类的外形,趴在甲板上。 “我被诅咒了,我受了重伤,所以我变成了恶心的人类,”龙昕惨白着一张脸,她脸埋在甲板上,竖起一个手指,“就和该死的龙玉一样。” 龙川显然也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和龙昕都是在昨天晚上以后才突然变成人类的。 赏秋看着龙昕的姿势,走过去把她的裙摆拉下来,遮住屁股,抬头对赏南说道:“我早上一出来,就看见龙昕和龙川抱在一起睡在甲板上,我还以为是山里的野人呢,结果是龙昕和龙川。”赏南在不久前和她解释过恶龙为什么会变成人,所以她现在比龙昕和龙川要淡定多了。 只有赏南知道它们是受到了龙玉的影响。 而且龙昕的智商……变化好像不大。 “龙双呢?”赏南问道。 沉重的脚步声从赏南身后的甲板传来,是龙双,龙双的翅膀无精打采地背在背后,他浑身的鳞甲都失去了光泽,他看着满船的人类,快要伤心死了。 “为什么我还是这个样子?” 赏南:“……”忍住不笑。 不仅是赏南,除了龙玉,其他三人都在憋笑。 龙昕扶着伤口,在甲板上滚了两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娘了,蠢蛋,蠢蛋!” 龙双更伤心了。 [14:不是只要龙都能被影响,是各方面都要和龙玉达到一定的契合度,龙双一直是最小的,被保护的对象,它的角色和三只龙都不一样,龙川龙昕都是保护者,它们也更加成熟。] 赏秋不忍再看这尴尬又残忍的场面,她按着伤口,“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方便做的材料,等会一起吃早饭吧。” 龙川看着臊眉耷眼的龙双,变回龙形,龙双看见同类,明显高兴多了。 龙昕才不要照顾龙双的心情,变成人之后,伤口没那么大,也没那么痛。 赏南没理这三个幼稚小孩,转到甲板后面去找龙玉,龙玉坐在船尾,看着看不到尽头的宽阔河流,蹙着眉。 “怎么了?”赏南轻声问道,慢慢在对方旁边坐下来。 龙玉现在已经不再排斥厌恶赏南,他和赏南甚至比和龙昕它们还能正常交流,所以赏南的问题没有令他感到被冒犯,他垂下眼,“我只是在想龙昕它们的事情。” “唔,”赏南含糊一声,“可能是因为你们离开了你们原本的家乡,外面的水土不一样,所以你们才会变成人类。” “没有,我并不好奇这个问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再去追溯原因,”龙玉淡淡道,他眼神看着远方,隐隐的担忧流露出来,“我们族群排外,我只是在担心,回家后,我们可能会被当做异类。” 赏南惬意的表情僵在脸上,他思考了龙玉所说的,发现对方的担忧好像的确是对的,恶龙有多袒护同类,就有多排斥异类,已经可以变成人类的恶龙,不知道它们是否能接受。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还非常坚定地要回家。 龙玉的语气重新变得冷淡,“因为我想把龙昕它们送回去。”他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自己。 170. 恶龙咆哮 舍命 “不管了,先回去再说吧。”赏南安慰着龙玉,“无论如何,你还是想回家看看的吧。” 河面上的雾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只是天依旧阴着,在时轻时重的风的吹拂中,赏南听见龙玉极轻的一声“嗯”。 “那你自便,我去帮我姐做饭。”赏南说完以后,朝着舱室的厨房方向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龙玉也跟他一起来厨房了。 赏秋正满头大汗地剁萝卜,她受了箭伤,别说剁萝卜,走路都要费老大力气。 看见赏南进来,她还安慰对方似的,对赏南笑了笑。 “我来。”赏南挽起衣袖,走过去夺过了赏秋手里的菜刀,“你在旁边教我就行了。” “剁成块和那桶里的猪筒骨一起炖,再把昨天晚上洗的火腿切成丁,和米饭一起蒸。”赏秋说得轻轻松松。 “......” 这萝卜是乌扬镇自己研究出来的本地品种,生吃清甜脆爽,炖汤也可口,就是特别硬,很难剁,而且比普通的萝卜、比赏南见过的所有萝卜,都要粗长。 舱室切菜的桌子按照成年人身高打制,赏南在脚下垫了一个板凳才可以像个大人一样切菜。 他咬着牙一刀一刀砍着萝卜,恨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瘦得跟条萝卜干儿一样。 “赏南,你是不是比之前高些了?”赏秋的声音突然在厨房里响起,“我记得刚从镇子里出来,你没这么高。” 赏南错愕地抬起头,“我们离开镇子也没多久啊。” “长身体的时期嘛,一天一个样。”赏秋摆摆手说道。 尤其是在见过身边几只恶龙先后变成人类之后,再无论看见什么,赏秋都不觉得稀奇。 见赏南剁得费劲,龙玉走过去,像赏南抢走赏秋的刀一样抢走赏南手里的菜刀,“我来,你说怎么做。” “我姐知道,我不知道。”做饭这方面,赏南绝不逞能。 龙玉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他力气又大,萝卜在他手中跟泥巴一样任他如何,轻而易举地就剁出了一大盆萝卜块儿。 接着,他又按照赏秋所说的,将粗粮米煮上,从墙壁上取了一根火腿,洗干净后开始切丁。 他只有切丁不太熟练,这是门细致活。 “切好之后倒进米饭你就好了,我出去转转。”赏秋说着,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赏南坐到她坐过的位置上,正好和龙玉面对面。 龙玉看了一眼他,低声问道:“以后你准备去哪儿?” “还没想过,”赏南说,“我姐说送我去读书,应该就......按部就班的过吧。”他以任务为先,不过按照恶龙的速度,它们估计很快就能回到家乡,可若是等它们回了家,他的任务还没完成,那就不妙了。 但赏南也不愿意为了任务故意拖延它们回家的时间。 “你父母是什么样子的?”赏南仿若很感兴趣的问道。 “它们很强壮,是恶龙里面最强壮的雄性和雌性,它们带领龙群守护自己的家园,它们是最勇敢,也是最富有正义的恶龙。”说起父母时,龙玉眼底竟隐隐浮现出崇拜。 “它们要是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赏南说。 龙玉眼底崇拜的神情褪去,他淡淡道:“或许吧。” 脚下突然剧烈震动晃荡起来,赏南一歪,滚在了地上,船身摇晃得厉害,他没有可以借力的物品,在地上抓爬着。 还是龙玉过来一把把他拎了起来。 “出去看看。”龙玉说道。 赏南想到的最坏的可能性是还留在镇子上的镇民们再次追上来了。 可他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是龙昕和龙双在甲板上抱着打架打得难舍难分,两只龙的脖子绞在一起,互相怒目而视,尾巴将甲板拍打得砰砰作响,甲板上许多处已经被它们俩撞得散了架,再打下去,这船估计都得被拆了。 龙川抱着桅杆,看见龙玉的身影,大喊了一声,“龙玉来了。” 两只龙立刻就松了爪子,装作相安无事的样子。 龙昕一松开,就变成了少女模样,她从甲板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一脸倨傲,“敢嘲笑老娘是人类里面最丑的,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她捏起拳头,龙双朝她嘶吼了一声。 看见两龙打架就跑回厨房抓了一把火腿丁的赏南,哄小狗似的给它俩各自喂了一口,龙双砸吧砸吧嘴,在赏南脚下趴下,龙昕也趴下。 “......”赏南无奈地去找赏秋求助,“你教教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吧。” 如果是恶龙形态,随便她怎么在地上打滚撒娇,可她变成人类就是短裙,还学龙一样趴着把屁股撅起来,不给吃的就在地上打滚。 其他的三只龙也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这其中包括龙玉。 它们龙只要打架厉害就行了,这些东西.....它们不讲究。 - 今天做的饭要比昨天晚上多,但还是不够吃,几只龙的胃口越来越大,如果放开了吃的话,这一船舱的食物也只够它们吃一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分成许多顿吃。 没吃饱,龙川和龙玉还要出去打猎,用巨大的野猪和成堆的野兔当饭后甜品和小零食。 幸好在受到龙玉影响后,龙昕的伤好得比之前好了许多,翅膀那一圈儿的勒痕几乎已经消失得看不见,照这么下去,他们很快就能重新启程。 呆得太久,这座山估计要被它们四个搜刮得一干二净,平常森林根本就无法提供恶龙的日常生活所需。 在船上呆了一周后,天逢大雨,雷声霹雳,整座山整条河都陷入密如网织的雨帘之中,船身被数不清的巨大雨点击打得不微微摇晃。 船舱里都逐渐进入了雨夜的湿润,赏南趁之前只是打雷还没下雨时烧了一大盆炭火。 龙昕在赏秋的指导下,笨拙地给每个人煮了一杯咖啡,她以为多好喝,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在她舌尖蔓延开,她一口全喷在了龙双的背上,“好难喝!”剩下的都被她恶狠狠地倒在了水桶里。 赏秋:“你还没有加糖,那里还有牛奶。” “哦,是吗?”龙昕把其他人的咖啡各自匀了一点到自己的杯子,“那我再试试。” 她给自己加了很多糖,堆起来已经超过了杯子里的咖啡,她弯腰对着杯口尝了一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并且预备给其他人的杯子也加一模一样多多的糖。 赏南已经看了半天,他见状立刻举手,“龙昕,我的不加糖,我不喜欢太甜的。” 龙昕闻言立刻嘚瑟了起来,“我就说吧,我虽然现在长得和人类一样,可其实我们根本就不一样,只有你们人类才会喜欢这么苦的食物。” “谢谢,”赏南把被子接到手里,有点烫,他把衣袖甩下来套着手掌,隔着衣服捧着杯子,很暖和,捧好杯子之后,他用平静的语气回复龙昕刚刚说的话,“我们人类之中不少喜欢甜食的人。” “是吗?!!!”龙昕瞪大眼睛。 她的智商变化不大,赏南怕和她聊久了会不由自主和三岁小孩一般说话,扭头不再理她,而是往炭火前更近地凑了凑。 外面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下来,不仅敲在甲板上,还淋在了河面上,稀里哗啦的水声,令人觉得仿若置身于海边,而不是山林中弯弯绕绕的河流。 于是更显得舱内暖意难得。 若是没有这艘船,他们全体都得在山里被雨淋成落汤鸡。 只有龙昕和龙双给咖啡里加了多多的糖,咖啡变得跟糖水一样,龙昕还把杯子架在炭火上面烤,过多的糖黏在杯壁上,被烤得焦黄,满屋子的空气都因此甜得发腻。 龙玉和赏南一样,没加糖,他不停地将杯子送至嘴边,显然是还挺喜欢咖啡的味道。 “我更喜欢加冰的。”赏南捧着杯子,对身旁的龙玉说道。 “加冰?”冰这个字,只能让龙玉联想到高耸巍峨的雪山,入目皆是白色的寒冷冰川。 这些怎么加进咖啡里?龙玉沉思着。 赏南的声音又在他的耳畔响起,“以后你回家了,可以来找我玩,我请你喝冰的。” 龙玉看着杯子里深棕色的液体,摇摇晃晃,全是水纹,“好。”他应着。 一龙五人围坐在炭火盆周围,感到困倦时,龙昕打了个哈欠,往后倒去,直接就变成恶龙了,她摔得砰一声,后肢蹬了两脚空气,吧唧吧唧嘴,睡了。 龙双靠着她也睡了,接着是龙川。 赏秋特别讲究地搬来了被子垫在地上,她不仅给自己垫,还给赏南和龙玉各自垫了一床,她铺好之后,看着赏南,“我睡旁边,赏南你睡中间,可以吗?” 赏南捧着咖啡,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赏秋也睡了。 空气寂静,炭火偶尔迸裂一声,雨势不减,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温馨又十分适合互相依偎着睡觉的夜晚。 龙玉似乎还不怎么困,他看了看制作咖啡的地方,又收回视线。 赏南也跟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他把自己还剩的大半杯递到龙玉面前,“我喝不完,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把我的给你。” “不嫌弃。”龙玉此刻的眸子不是猩红,是清新透亮的石榴红,他由内而外的平静。 他直接把自己的杯子搁到一边,接过赏南的杯子,就着赏南的杯子喝了起来。 “......”赏南看着对方滚动的喉结,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他想,他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咖啡转到龙玉的杯子里,不是直接让龙玉喝......算了,他是龙,没什么要紧。 又坐了一会儿,趁着炭火熄灭前,赏南拎起一床赏秋准备好的被子,“我睡了哦。” 龙玉点点头。 舱内的灯还亮着,不知道是哪只龙在打呼噜,特别响,赏南只能用被子把头捂住。 迷迷糊糊间,身旁坐着的人躺了下来,对方身上体温很高,好像恶龙都这样,到了年纪,它们还可以喷出火焰。 身边像是被放了一只大号热水袋。 赏南迫不得已,掀开被子,他已经是一头的汗。 一睁眼,他就对上恶龙平静血红的眼睛。 原来他刚刚挨着的是龙玉的肚皮,难怪又软又热。 它前肢搭在赏南身上,已经是下意识在圈领地的动作。 见赏南醒来,它低下头,发出满足绵长的呼吸声。 赏南挪了挪,和龙玉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他不是嫌弃恶龙,主要是龙玉的体温,他有点扛不住。 . 暴雨不知道何时停的,反正赏南醒来时,外面只有清脆的鸟啼,听着心旷神怡。 赏秋和龙昕都不在,估计是在厨房。 炭火已经熄灭,室温比昨晚降低了不少,在看过赏秋和龙昕位置没人之后,赏南重新躺下来,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直接就去抱恶龙的肚子。 龙玉比前段时间成长了不少,翅膀上羽毛柔软丰盛,还能摸到绒毛防水层,已经能支持它短暂的飞行。而整只龙的体型,是肉眼可见的比之前高壮。 恶龙动了一下,赏南以为它只是熟睡中的无意识动作,可它竟直接立了起来,甩了一下脖子,又成了龙玉。 甲板方向传来龙昕的嘶吼。 不像是和龙双打闹发出的吼声。 赏南和龙玉一起跑出去,眼前的景象直接就让赏南呆住了——赏秋手里拿着一把刀,她躲在几个垒起来的泡菜坛子后面。 而龙昕展开翅膀,脖子抻长,站在甲板中间,发出一声又一声警告意味的长鸣。 可龙昕却没有要发起攻击的意思。 “赏南,躲起来!” 无比熟悉的声音和语句出现在赏南耳畔,之前是赏秋说的,现在也是从赏秋嘴里说出来。 赏南稍一晃神,眼前出现一只巨大的黑影,它自半空中疾驰而来,快得甚至无法让人看清它的样子。 和龙玉它们有着同样外表的生物曲着身体,粗壮锋利的前肢直接就一把打横将赏南捏在了爪心,它翅膀扫断桅杆,扭头又是一道如岩浆一般的火焰,它舒爽地嘶鸣着,朝龙玉宣战,“来吧,让我看看你这个野小子的实力。” 龙玉慢慢低下头,看着甲板上,自己脚边。 是血。赏南的。 它们......已经进入了恶龙的领地,昨晚下大雨,船只早就被水流冲得偏移了方向。 只是可能是因为在领地边缘,所以负责巡视的恶龙们姗姗来迟。 弱小的人类,是入侵者,是它们眼中的玩具。 龙昕看见赏南被抓走,它翅膀合拢,耷拉着,像一只鸡,“我飞不起来的呀。” 赏秋眼泪已经流了满面,“求你们,救救我弟弟。”面对这样强大的古生物,她根本毫无办法。 龙玉攥了攥拳头,又松开,“我会把他带回来。” 少年朝甲板最前端跑去,在无限接近边缘时,他纵身一跃。 一声长而响亮的龙啸自甲板之下传来,黑影在龙昕眼前一闪而过,龙玉通身的黑甲都在泛着冷光,它翅膀展开要比龙昕的震撼得多,连羽翼都锋利如刀刃。 龙玉早已脱离普通恶龙的范畴,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用来练习,只是此刻,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给它。 恶龙翅膀贴着山林树冠群扫过去,直接切割倒了一大片,它很快就离开了半空。 龙昕缩在甲板上,“我弟怎么发育那么好?不过它能打得过那些龙群里挑出来的精兵吗?” 来自不远不近的前方,或高或低的龙啸一声声地响起。 追上了。 薅着赏南的巡查小队头子飞在最前面,它各方面都是小队中最强悍,它身后跟着七八只队员,恶龙极其富有集体意识,都不用队长说话,它们就放慢速度暂时停滞在空中等待龙玉。 “龙玉,你......”中间的那只还想和龙玉唠两句,刚叫出名字,那道明明飞行速度不算快的黑影猛地袭到眼前,龙玉猩红的眸子充满冷酷的暴戾,它翅膀扇动着,前肢对着对方的头颅狠狠挥了下去。 “哎哟我去。”它直接往下坠落,快接近地面时,它才奋力腾起。 落下去的是龙玉师兄,剩下的,龙玉都不认识,下手更狠,对面也是一样。 只要不打死,就往死里打,龙群一贯以来的搏斗风格。 它们队长抓着赏南,悠哉悠哉地绕圈飞着,在它眼里,那样一个瘦弱的人类,还不如一只野猪崽,但对人类而言,这样的高度,不仅空气寒凉,氧气也十分稀薄,被捏死在那小队长爪子里都有极大可能。 但这些,恶龙都不在乎。 龙玉腾起,自更高的高空俯冲,在下面的某只恶龙反应不及,它被从中对半撕开,内脏骨头天女散花般散落。 它甩动着长而粗壮的脖颈,背脊一根根竖起,长啸声将附近群林中的鸟类惊得四处逃窜。 龙玉居然杀同类?!它们这时候才不敢将龙玉当做小奶龙看待,它的羽翼展开比它们的还要大,羽毛和甲片黑亮,体型也完全不是小龙的体型。 它长大了。 死了一只同类,其他恶龙都不敢再和龙玉缠斗,它们四散逃离,通往小队长的路畅通无阻。 “不错嘛,龙玉,在外面伙食一定很好吧,”小队长能当队长还是有几把刷子的,龙玉快要接近它时,它朝旁边快速闪避,赏南抱着它的前肢,头晕目眩,胸腔都快被对方的利爪穿透。 赏南脸色惨白的样子被对面恶龙红色的眸子尽数纳入,龙玉扇着翅膀,胸腔内的戾气压都压不住,它漠然地看着小队长,“把他还给我。” “你说这个?”它把赏南左右抛着玩儿,赏南嘴里发出惊呼。 要了命了!!!! 他艰难地捕捉着龙玉的所在,“龙玉,救救我。”再不救他就要被这畜生给摇死了,再不然,它一个手滑,全他妈玩完。 “既然你真的喜欢,我就还给你,但能不能拿到,全靠你自己,”小队长原地转了个圈,它头颅很小,看着格外阴险尖酸,和身体完全不对称,它无所谓道,“你应该还没忘,不论什么,实力说话。” 它说完以后,身体微微下沉,接着直接窜入云霄。 很快,一个黑点自上方而来。 是赏南。 小队长嘶哑地鸣叫,“龙玉,加油,叔叔看好你!” 人类身体下坠的速度快得超乎赏南的想象,他看着天空一团一团的白云,听着耳畔呼号的风声。 最后,他才看见朝自己俯冲下来的龙玉,它的长啸已经带了悠远漫长的回音。 它直奔自己而来,甚至放任自己的身体和自己一同往下坠。 会死掉的吧,在这个世界死掉。 应该是逐渐接近地面了,氧气足了,空气中的温度也高了一些。 恶龙无限接近了赏南,它扇动着翅膀,前肢都已经碰上了赏南,却没有用爪子去抓,而是一个翻身,将自己垫在了赏南身体底下。 龙玉将翅膀向身体中间合拢,几乎包裹住了赏南大部分,而失去了翅膀,他们坠落的速度更快。 数不清的鸟受到惊吓,数不清的树枝疯狂抽打着恶龙的身体,不少的树枝树干被压断,尖刺划破了赏南露在外面的裤腿,连鞋都掉了一只。 一声巨响。 他们落地了。 赏南只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他一点都不痛,除此之外,他还听见了龙玉的一声闷哼。 恶龙翅膀无力地瘫在地上,它仰起脖子,看见赏南后,重重地摔回地上。 “龙玉?”赏南从它身上爬起来,爬到它脖子和脑袋那里叫它的名字,他眼睛红了一整圈。 龙玉红眸温润,但声音依旧冷淡,“我只是需要休息,你没事就行了。” 171. 恶龙咆哮 山洞夜宿 除了龙玉,龙昕它们目前都没有飞翔的能力,虽然拥有翅膀,可是它们还没学习过。 龙玉也不是十分会,它们年纪都还很小。 赏南前后左右地看了看,周围没有流水声,他和龙玉远离和河道,这里林深如密网,随便一株杂草都比一个成年人类要高,叶片肥厚锋利,而树冠更是高耸入云。 脚下是厚厚的苔藓与落叶,入目的景象皆是黑漆漆的,不见天光。 “龙玉,你能站起来吗?”赏南蹲在龙玉旁边。 恶龙翅膀扇动了一下,它发出哀鸣,脖子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赏南看得眉头紧蹙,跟着一起紧张,心脏都被这种感觉抓得稀巴烂,他忙道:“算了算了,你,你变回人形,我背你走。” 巡逻小队没有跟过来,它们或许真的只是为了试试龙玉在外面生长到什么水平。 龙玉换成人形,赏南这才看见他脸上深深的刮痕,脖子上也有深深的几道抓痕,血已经凝固,变成了黑色。 刮痕是坠落时被树枝出来的,抓痕那样深,一看就是那几只龙干的。 一开始看不出来,是因为他在恶龙形态时,浑身漆黑,又有甲片,很难见得。 “我背你。”赏南拽着龙玉手腕,他把人拉起来,听见龙玉闷哼了一声,“你哪儿疼?”赏南忙回头。 龙玉双手搭到了赏南的肩膀上,“左腿断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若断的不是他自己的腿,而赏南却差点掉下眼泪。 在这里,在这个世界当中,赏南为任务而来,任务是他做一切事的行为动机,他遵循系统指示帮助着龙玉。 龙玉没有任务,没有系统,它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着赏南。 赏南手里撑着一根山里捡的棍子,龙玉本来就比他高,他还长得快,现在已经自己高了快一整个头,体重也不是最开始的体重了。 但不论怎样,都还在赏南咬牙可以背得动的范围内。 龙与人类的体型,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赏南看着起起伏伏的前路,他走得艰难,每喘一口气,耳朵里都会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山林静谧,连鸟鸣都消失了,之前的鸟类估计都被恶龙在上空打架给吓跑了,现在林子里寂静得连落叶落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可越安静,越让人心里感到莫名发毛。 至少,他们之前所经过的群林还有不少的小动物,但是在这里,除了树就是粗壮野蛮得不像话的藤蔓和野草。 赏南一手撑着棍子,一手抓着沿路的树枝稳住身体,他最喜欢走下坡了,不累,还能顺着坡度往下跑。 最讨厌上坡,地上的苔藓和落叶又软又滑,好不容易往上爬三步最后还要往回滑两步,进程堪忧。 这里一定是恶龙的领地,一切都显得那样不同寻常。 也不远嘛赏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想道。 [14:你们距离乌杨镇已经七百多公里,距离你们的船两百多公里,只是龙玉在飞的时候自己没注意到,加上和小队中间的打斗追逐,而龙玉他叔又往前窜了很长一段距离。] [14:我就算给你兑大力卡都不行,你难道还能步行两百公里?你就一个人类,还是找地方呆着,龙玉估计只需要几天就好了。] 赏南雷得眼冒金星,“龙玉他叔?” [14:是龙玉它父亲的弟弟,但不是从一窝蛋里爬出来的,它是龙玉姥姥的第六窝蛋。] “……” 天上传来轰隆一声雷响,赏南仰起脖子看了一眼,虽然头顶全是跟盖子一样的树冠,但他还是装作很专业的样子看了几秒钟,最后和龙玉商议道:“我走得太慢了,我们找个地方先休息几天,等你差不多好了,我们再去找龙昕和我姐汇合。” 龙玉看着赏南满脸的汗水,“好。” 赏南杵着棍子开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不能找低洼处,怕下雨积水,不能找太平坦敞亮的地儿,怕被野兽偷袭。 这方面,龙玉比他有经验。 他趴在赏南的背上,说话时,唇直接贴上了赏南的耳畔,他自己不觉得,给赏南指着方向。 最后落脚点在一处山洞,只是如果要上去,还要爬相当陡的一个坡,坡上被巨大的石块铺满,每个石头都像一个小山包。 赏南站在下面,咽了咽口水。 “我马上就……”赏南给自己打足了气,他现在对龙玉也不再是单纯的任务对象感情,他们共生死,是兄弟,他是肯定要带着龙玉上去的。 只不过,他话都还没说完,后背的重量忽的一轻,沉甸甸的落地声自身后传来。 赏南回过头去,是龙玉,他又变回了龙形。 龙玉显然还没恢复,它往后跌了几步,翅膀扇起落石,赏南眼前被扬起来的小石子和落叶挡住,只窥见黑影朝自己袭来,接着,龙玉的前肢轻轻地握住他的腰——赏南被带离了地面。 跟那小队长的抓握完全不同,龙玉没用爪子的指甲去抠,而是用的爪子中间柔软的肉垫,指甲都收了进去。 可龙玉受伤了。 它飞行路线歪歪斜斜的,翅膀几次撞上茂密的巨树树枝,短短的路程,赏南的心都揪了起来。 到洞口时,赏南和龙玉一起摔了进去,龙玉闷哼一声,撞在墙上,顶上石块被震动,哗啦啦掉了一大片,它提前将赏南盖在了自己翅膀下面。 赏南听着头顶砸得噼里啪啦的动静,因为害怕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龙玉,它脖子曲着,喉管里传出痛苦的粗糙的呼吸声,脖子上的甲片因为疼痛难忍,一片片绽开,又一片片合上。 它就算什么都不说,赏南都能感受到它有多痛。 [14:龙族就是这样,一旦接纳认定,它们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它们不图回报,也不会想很多,比如你们人类经常考虑的值不值得,这不在它们行为条件内,促使它们付出一切的,只有你够不够格。] 很明显,在龙玉心里,赏南是够格的。 恶龙挣扎着爬起来,它挪到洞口,它甩了下身体,脖子抻直,对着广阔的天,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 之前寂静的山林因为突然响起的龙啸变得骚乱躁动起来。 恶龙连续叫了好几声,停下后,它重重地摔在地上,变回了龙玉。 赏南快步跑过去,他弯下腰将龙玉搀扶起来,一转身,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山洞,发现,躺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还是躺里边吧,雨不会飘进去。 他把已经昏迷过去的龙玉放到地上,细细地查看了对方身上的伤,估计是之前从天上掉下来摔狠了,加上断了腿,几次摔摔打打,还和那群龙打了一场架,让人忘了龙玉其实还只是一只没成年的小龙。 “我去找点树枝,给你垫垫,再找点吃的。”赏南看了看四周,放心地跑了。 “有不对的地方你记得提示我。”赏南绕到了山洞后面,这山洞在半山腰,后边是更茂密的群林。 [14:收到啦。] - 一个人行动要便捷得多,赏南在距离山洞很近的地方薅了一堆树叶,本来想着怎么运回去,摸到落叶底下全是湿的,他顿时就打消了使用落叶的想法。 他拖着一根棍子在这片林子里转了转,那些草不行,叶片扁平锋利,完全无从下手。 最后他只能按照之前的想法,用树枝。树枝枝条分支众多,翠绿厚实的树叶叠了一层又一层,对于动物来说,应该是当床的好材料。 只是赏南这次没有工具,他只能跳起来去够枝条,再往下拉,拉到够用他又能掰断的位置,呲牙咧嘴地手脚一起上阵掰。 连小树苗都没有,都得这样掰。 但赏南也眼馋那树叶叠得更茂盛的,睡起来会更软。 他借助14的力,跳起来用手指抓着枝条的最尖端,拽到了地面,“区区……我靠!” 飞出去也就一瞬间的事情,枝条受压反弹,赏南直接被抽了出去,他眼前天旋地转,摔在地上,咕噜噜就往坡下面滚去。 直到滚到坡度消失的平坦地方才停下来,滚下来的一路上倒没有撞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山坡后面没有前面那样多的石头,平整得很。 赏南爬起来,甩甩脑袋,头发上落叶扑簌簌飘落,他甩好了脑袋,一边扒着头发一边朝四周看去。 一抬眼,就对上了,兔子。 “好大的兔子!” [14:龙族领地的动物,比外面的好像都要大一圈。] 这坡下有一个兔子洞,黑漆漆的洞口,兔子大,洞口也大,只不过洞里只有一只兔子,它蹲在里边,抱着一把草叶在啃,完全没把外面那个异类放在眼里。 [14:这兔子才三个月大。] 白色的兔子,耳朵异常大,一边趴着,一边立着,它非常快地嚼着嘴里的草,嘴皮子都快要翻了起来。 赏南本来伸进去把它逮出来喂给龙玉吃,可他下不了手,他会想起来自己养的那只兔子,耳朵比这更长,拖在地上,祁令讨厌它,会在后面追着咬追着踩。 “好巧,再见。”赏南往旁边闪走,慢慢往之前的地方爬。 这林子里和之前的林子不太一样,树叶草叶都绿得发黑,所以放眼看去,全是黑不溜秋的,形成的空隙处就像是一张张张开的野兽大口。 他连能吃的野果子都没见着一个。 爬到坡上之后,赏南不再不自量力去拽过粗的树枝,他掰断了一大堆偏细的枝条,拖着往山洞的方向走。 他弯着腰,气喘吁吁,只听见一声尖锐的惨叫,一只血淋淋的东西从天而降,直接掉在了赏南面前。 那一刹那,赏南承认,他被吓得差点叫妈妈,回过神后,他看见了掉在树叶堆里的兔子。 他以为是刚刚在山坡下那只兔子,他把尸体拖出来,耳朵抓到手里那一刻,赏南就知道不是,这只兔子的体型起码是刚刚那只兔子的三倍大。 赏南看着兔子尸体红色的眼睛,想了想,抬起头来。 刚刚还在兔子洞里啃草叶的小兔子双手抱着一棵树的树干,它看见自己被发现了,裂开嘴,满嘴的鲜血。 ! 他想回家,立刻就回。 不过很明显,小兔子是在给他食物,给的还是自己同类。 赏南低声说了句谢谢,一手拎着兔子耳朵,一手拖着树枝,一步一步地往山洞挪。 龙玉还没醒,赏南自顾自整理树枝,尽量将这临时的床铺得平整,虽然那树枝偶尔会翘起来,但多压一压就没问题了。 最棘手的是这只兔子,赏南也饿了,但他不吃生肉。 算了,都给龙玉吃。 他不饿。 [14:你腰上的伤最好处理一下。] 什么伤?? 14不提,赏南都快忘了。 他把衣服掀起来,腹部两边,左三道右三道,异常对称的六道伤口,是那龙队长干的,抓得很深,血沿着伤口都流得停了下来,一整片的血痂。 赏南小心翼翼地把血痂都剥下来,没去碰伤口,“我现在也没工具给它消毒上药,让它再忍忍吧。” 他把衣服放下来,又去将龙玉拖到了树枝做的垫子上,见龙玉睡得熟,赏南坐到了洞口,看着底下。 风景不错。 唯一不好的就是要下雨了。 赏南看了眼头顶,一个巨大的石块跟屋檐似的伸出去,应该能挡住不少的雨。 一层又一层的乌云自远方涌过来,最后全部堆在了这片山林上空。 远远的,赏南看见雨幕一路横扫而来。 最后,哗啦一声,到达了眼前。 耳畔只剩下了瓢泼雨声,赏南发了会儿呆,挪回洞穴中,在垫子上找了个地方,蜷缩着身体睡觉。 只希望龙玉快点好起来。 . 半夜,雨还在不停往下淋,龙玉醒了过来,他手掌碰了碰身下厚厚的树叶,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赏南就睡在他的身旁,估计是冷,他缩成了一小团。 他穿的衣服特别单薄,衣服的下摆全是血,此刻已经被变成了黑红色,他半截腰露在外面,血红一片,还爬了一群蚂蚁在上面。 龙玉手伸过去,那群蚂蚁被吓疯了一样爬走,他又将赏南的衣摆拉了下来,盖住腰身。 赏南比在镇子里时还要瘦了。龙玉后知后觉地想道。 他靠墙坐着,看着外面的雨帘,他情绪不是很高,却不知道自己情绪为什么不高。 初逢同族,他应该高兴才对,被亲属认可,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它们到家了,这更应该值得高兴。 可他心底有着深深的疑惑,他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为了赏南斩杀自己的同类。 这个问题很快他就给了自己的答案——赏南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类。 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龙玉从不追溯为什么,结果已经发生,理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如何对待结果是当务之急。 他红色的瞳孔也似乎被外面的雨给淋湿了,变得一点攻击性都不再有。 他低下头,下颌偶尔会被外面的闪电一瞬间照亮,惨白一片,他一直看着赏南。 他们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遭受过来自同一个人制造的同样的苦难,他们在大雨里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 即使不清楚这该被定义为一种什么关系,但在龙玉心里,赏南最重要。 他看了赏南一会儿,再去看山洞外面,很遥远的地方,在雨帘之后,那一片是晴天,白晃晃的日光,就躲在雨帘后面。 明天应该就会放晴。 龙玉会回家,但龙玉不会丢下赏南。 . 赏南睡得腰酸背痛,由于腰腹有伤,所以腰格外酸,背格外痛。 他看着明亮的山洞,听着外面的鸟鸣,呲牙咧嘴坐起来,他一眼就看见了洞口燃烧的火堆,还有被架在火上烤的兔子,兔子的皮被丢在一旁,串着兔子的棍子被拿在龙玉手里。 “不是,”赏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问什么,是问你哪来的火,还是你痊愈了,或者是你烧的柴是哪来的,他选择了第二个问题,“龙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龙玉指了指自己的腿,“还有点痛,但比昨天好多了。” 这就接上了? 赏南呆呆地坐着,龙玉旋转着手里的棍子,淡淡道:“我把你昨天拖进来的树枝烧了一些,烤这只兔子。” “你哪里捉到的兔子?我们这边的兔子都很凶猛。”龙玉又问道。 赏南看着自己铺的树叶垫子缺了一大块,心痛不已,他挪到龙玉对面,盘腿坐着,“你哪来的火?” 龙玉:“我自己喷出来的。” “……” “你会喷火了?”赏南不可思议道。 “嗯,但还喷不出太大的火焰。”龙玉又问,“兔子。” 如果是赏南自己捉来的兔子,这兔子的伤不会是一击毙命的伤,更何况,赏南根本就不可能靠自己捉到这里的兔子。 “这个兔子啊,是一只兔子送给我的。”赏南非常坦然地说道。 龙玉抬起眼睛,他眸子在早上刚亮起的淡金色的日光照耀下,变得流光溢彩,看着比平时温和不少。 他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说:“那它应该喜欢你。” “嗯?”赏南眼巴巴地看着烤兔子,没想那么多。 “我们领地的一切生物都有或多或少的灵气,它会给你抓来食物,应该是对你有好感。”龙玉语气淡淡的。 “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不至于,”赏南托着腮帮子,“烤好了吗?” 龙玉将兔子拿离,举到跟前嗅了嗅,“好了。” 赏南还没说自己要吃哪部分,他就把兔子腿拽了下来,丢到赏南怀里。 “烫死了!”赏南被烫得连连后退,屁股蹭着地,怕兔子腿沾上灰,他又伸手忙捡起来,吹了吹。 龙玉瞥见赏南脸上的嫌弃,抿抿唇,拽下另外一只兔子腿。 这次他是递过去的。 “我只吃这个就行了,剩下的都给你吃,你要多吃点。”这里的兔子非常大,赏南吃两只兔子腿完完全全足够,反而是龙玉,他毕竟是恶龙,食量巨大,这点东西根本不够他吃饱。 虽然没有盐,更加没有其他作料,但赏南还是吃得无比满足和开心,他昨天饿了一整天,加上昨晚一整晚,肚子早就空落落得万分难受,现在就是啃树皮,他也能啃上两口。 龙玉怕烫,他把烤兔子放了一会儿才开始吃,他不吐骨头,轻而易举地就能连肉带骨地嚼碎。 莫名的,令赏南想起昨天在天空中,龙玉从上俯冲,瞬间撕烂了同类的模样。 它动手时的表情并不凶狠扭曲,反而异常冷漠和平静。 浑身的鳞甲都溅满了血,它飞在血雨里,无动于衷。 这么清秀俊丽的少年,下手居然那么稳准狠,赏南啃着兔腿,又想,那说明在龙玉心里,自己和他关系还是顶顶好的那种吧。 “龙玉,谢谢你昨天愿意救我。”赏南突然说道。 龙玉嚼着兔子脑袋,撩了赏南一眼,“不用谢,我们是朋友,我不救你的话,它们会杀死你。” 在龙族的领地,人类闯入,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就在去年,那些人类还入侵过它们的领地,抓走了它们的后代。 “你之前说……”赏南歪着脑袋,“会杀死我,现在你还想杀死我吗?” “不想。”龙玉回答得利落,毫不犹豫,也没有经过思考,因为这不是一个需要思考才能回答的问题。 “我不会杀你,我还会杀掉想杀你的人,”龙玉语气一顿,声音轻了些,“还有我的同类。” 赏南愣住,他一直看着龙玉猩红的眸子,找不出龙玉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 [14:龙族成员之所以团结异常,不是靠的血缘,而是它们有着同样需要守护的东西,比如家园,百分之九十九的恶龙都是为着这个原因。它们的感情方面其实非常淡漠,还很迟钝。] [14:它们生活在一起,为了守住安乐平静的生活,一定会站在同一方抵御外族。] [14:但如果其中一只龙想守护的东西多了一项呢?比如具象化到某个人类,这并不会与守护家园产生冲突,因为这两项,都会是它想要守护的东西,一切想要破坏这两项事物的生物,都会被它视作敌人。] “龙玉,你已经到家了。”赏南指着远方,那里的低空飞着几只龙,隔太远了,看着像是大雁,或者其他什么巨大的鸟类。 它们数量很少,穿过薄雾,低空飞行。 “我知道。”龙玉答道。 他没有提要放赏南离开的事情。 172. 恶龙咆哮 它很想他 那只龙靠近了,明明恶龙都长得大差不差,可赏南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它们,飞在最前面的是龙川,它也是飞得最稳当的,飞行线路没有出现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不停歪斜的情况。 龙川背上还驮着人呢,驮着赏秋,赏秋抱着它的脖子,脸惨白。 龙昕还算不错,但能看出来她高度紧张,时不时就会和龙双撞上,龙双的水平就要差许多许多,这和它受龙玉影响太晚有一定的关联。 赏南拎着烤兔腿站到了龙玉那边,给它们个落地留出空间。 龙川安全着陆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赏秋从它背上摔在地上,它自己也直接摔飞了出去,撞得砰一声,龙昕飞过了,去了后边的山坡,龙双一头撞在了巨型岩石之上。 “累死老娘了!!!”龙昕叫着喊着从后面的山坡跑回来,钻进山洞,她头发跟稻草一样,已经爆炸了,但她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昨天叫了,我们听见之后,就连夜学飞行,爷大的摔死我了。” 龙双爬上来,他终于也成功地变成人类了,但个子不高,还是小卷毛,眼睛尤其圆亮,他眼睛发光似的盯着赏南手中的兔腿。 赏南看见,直接把烤兔腿递给他一只,“你吃吧。” “老娘呢?!”龙昕直接窜过来一把夺走了,狂放地撕咬起来,继续倒苦水,“本来我是想,我们跑过来,那不也挺快嘛,但龙川非要飞,他学东西好快,往坡下跳了两次就能离地飞了几米高了,我跟龙双差点摔死。” “对啊,它们在山坡上练了一整晚。”赏秋拍掉龙昕膝盖上的小石子,龙昕两条腿上全是刮伤蹭伤,露出来的皮肤就没几块好的,包括脸。 龙双学东西最慢,其次是龙昕,龙川学会之后就把两只龙的尾巴抓着往山底下扔,前边十几次两只龙就算被丢下去,也不知道怎么使用翅膀,硬生生抱成一团往下滚,撞得蹭得一身伤。 到天快亮起时,龙双才摇摇晃晃地能起飞。 白天上路后,在路上,又是好几次坠机,风大了要偏航,遇见大鸟会慌神……不过,跌跌撞撞地总算是成功找到赏南和龙玉了。 龙昕不明白,“肯定是因为我们在人类世界呆久了,所以我们也变成了恶心的人类,我们现在已经回到了领地,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不会再变成人类了。”她不知道头发对于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手指抓到一个结,她直接呲牙咧嘴地拽下来一缕,狠狠丢在地上,“爷大的。” 赏南不再看暴躁小龙,看向龙玉,“这里算是你们的家吗?” 龙玉本来望着远处的眸子收了回来,看向赏南,“不算。” “嗯嗯,”龙双点头,一边嗦掉手上残留的兔肉的味道,一边说,“我们恶龙族的领地非常宽阔,这里不过只是边界,还得往前再走很远,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园。” 龙川看向山洞外的远方,“我们还要穿过沼泽,以前是没有沼泽的,这里是领地扩宽后的新区域,沼泽是领地的防线。” 赏南循着对方目光看过去,非常微缈的一条弧形状的黑色河流,仿若是静止状态。 隔这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要是走近了看,宽阔程度可以想见。 “可以飞过去。”龙昕说道。 龙玉神色不变,短暂地停了几秒钟,他语气淡淡地开口说道:“沼泽太宽,你们飞行水平太低,如果意外坠落……” “那怎么办?” “沼泽中间遍布巨石,巨石之间的距离是为龙族设置,我们跳过去就行了。”龙川说道。 “哦,对哦,那可以。”龙昕摸着下巴,突然看向赏南,“那你们可以走了。” 龙玉:“……” 场面忽然莫名凝滞下来,赏秋却立刻露出满脸的欣喜,能送龙玉它们回家,她和赏南再离开,这跟之前设想的一模一样。 她和赏南即将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她怎能不高兴。 龙川拽着龙双衣领,“我们去找点吃的。” 龙双不情不愿,却无法反抗,“你去就行了啊,为什么非要带着我?” 龙昕还在舔手指,她说完以后就高高挂起,赏秋高兴她也高兴,赏秋会给她梳这一头的毛。 赏南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戳出了一个坑,他还在继续戳,他没有像赏秋那样高兴,任务没有完成,他却要走了。 那剩下的黑化值……它会自己掉下去吗?赏南出神地想。 龙玉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们自己离开不现实,路上危险太多。” 他的担心在情理之中,赏秋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龙玉说得没错,回来的路上,除了镇子上的人,他们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的危险,她知道这肯定是因为龙玉它们一路随行的缘故,若只有她和赏南两人上路,估计走出去不到一公里,就会沦为野兽嘴里的食物。 她的苦色令龙昕也不高兴了,龙昕顶着爆炸头站起来,“怕个屁,老娘送你走。” 这下都不用龙玉找理由阻止了,赏秋一脸为难,“你似乎对你的飞行水平很自信。” 龙昕:“你是在瞧不起我吗?”她朝赏秋呲牙。 龙玉的身形晃动,他站起来,“我去看看龙川他们。”他走出山洞。 赏南抬起头来,他感受到了,龙玉不高兴了。 龙昕和赏秋面面相觑,龙昕忽然指着赏秋,“啊,你惹龙玉生气了!” “…” . 龙玉走到后山,他喉咙深处开始震颤,低吼声逐渐出现,黑色的甲片一片接着一片沿着他的脖颈直到占据半张脸。 恶龙有力的后肢将松软的山土踩得向下凹陷,它甩了下脖颈,有力的上下颚竖着两排粗长的獠牙与利齿,翅膀展开扫断了沿路整排的树干,树干齐刷刷断落,树冠砸在它的身体上,它只是用前肢直接拨开。 它体型已经比大多数恶龙都要大上一拳,头颅上的一对犄角漆黑坚硬,浑身的鳞甲泛着冷硬的寒光。 它指甲已经长了出来,如弯钩一般。 龙玉抬起前肢,直接掀开了脖子上的一片骨甲,骨甲被它直接拔了出来。 随着粘连在骨甲根部的血液滴在落叶上,头顶响起一道尖利的嗓音,“哈哈,你要拔甲片丢飞镖玩儿吗?” 那只兔子蹲在一棵树上,它手里抓着一只鸟,那只鸟已经被它咬掉了头。 “哦我明白了,“它跳到了另外一棵树上,“你是要把这甲片给那个人类,那样他就可以顺利离开群山了。” 龙玉幻形成人,甲片在人形的手掌中异常大,也异常坚硬,他蹲下用落叶擦掉上面的血迹,没搭理那只兔子。 “你舍不得人家。” “可惜人家不肯留下来陪你哦。” “略略略咿呀——————” “松手松手松手!” 龙玉一把抓着它的耳朵,按在地上,站起来一脚就踩在了它的头上,它只能发出叽里咕噜叽叽叽唧唧的叫声。 “你声音太难听了。”龙玉没弄死它,一脚将它踹飞了出去。 龙川他们闻到血腥味飞奔而来,看见的却是完好无损的龙玉,可血腥味的确是从他身上穿传出来的。 “你受伤了?”龙川皱着眉,“不是旧伤,我是指刚刚的。” 龙双看见了龙玉手里的甲片,他瞪大眼睛,“噢噢噢噢噢噢!你为什么拔自己的鳞啊?” 龙玉没什么表情,“有它,赏南回程会顺利很多。” 龙川似乎想说什么,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岂止是顺利很多,越强大的龙族,气息的攻击性也越强,一般别的生物在闻见如此强大的气息之后,都不会靠得太近。 他已知龙玉不再是以前的龙玉,他们也都不再是以前普通的龙族。 龙双不会像龙川想这么多,他直言不讳,“你操心这么多干嘛?他们死了就死了呗,反正不管我们的事。” 龙玉没搭理他,转身走了。 . 回到山洞后,龙玉把拔下来的甲片丢到赏南脚下,他声音有些低,像淬出来的冰在融化之后又开始缓慢凝结,“你带着它,路上会安全,天黑走不安全,你们现在就走,等到了河畔,乘船会更快。” 赏南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看着脚边的甲片,一看就是龙玉的,其他的几个的颜色没这么深,也没这么大,“龙玉,你……” 那兔子冷嘲热讽的话出现在龙玉耳边。 “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想留下来。” 龙玉血色的眸子漠然地落在赏南脸上,“你不走,等进入我们领地中心,它们会来追杀你。” 赏南被对方的眼神刺了一下,龙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着自己过了。 地上的甲片他没捡,被赏秋一把抓了起来,赏秋不仅抓起了甲片,还一把拽着赏南,“龙玉,谢谢你,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 如若赏南只是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说自己要留下,但其实这也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从之前那一群恶龙的言行举止中就能看出来,它们对人类,就像人类对猪狗,如果留下,想要活下来,就完全成为了龙玉的累赘,龙族排异,龙玉甚至可能会被当成龙族的叛徒,到时候他们两个都得完蛋。 可离开了,任务怎么办? 赏南被赏秋拽着走,大脑快速运转。 他猛然停下脚步,按住赏秋的手,“姐,你等我一下。” 赏秋松开他,赏南立刻朝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的龙玉跑去,他跑过去之后,大力地拥抱了对方,接着松开手,认真道:“等你回家了,一切安排好了,你来找我。” 赏南将掌心摊开,给龙玉看他刚刚给自己的甲片,“有了这个,你应该能成功找到我吧。” “说不定到时候我成了有钱人,还能请你吃大餐。” 一听见吃大餐,龙昕和龙双都腾一下站起来,“可以可以可以,我们一定来找你!” 龙玉却道:“再说吧。” “你一定要来找我。”赏南重复道。 龙玉松了口:“……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也甚至龙玉秉性一定会说到做到,赏南终于松了口气。 “那我走了,回见回见,我会在那边等着你来。”赏南朝龙玉挥挥手,身影消失在洞口。 空气中,人类残留下来的味道很快被山风吹散了,龙昕和龙双在身后呼哧呼哧地撕咬着猎物,龙玉突然回头,“我跟上去看看。” 龙川叫住他,“龙玉,我们的父亲母亲已经在沼泽地等着我们了,你快去快回。” 恶龙长啸一声,展翅下山。 人类的速度比起龙族来说要慢多了,正常的步行速度,赏南和赏秋甚至还没成功下山。 恶龙蹲踞在一棵古树之上,目光追随着跟在女生身后小跑的赏南,它扭着脖子看了眼身后,那边有隐约的龙啸传来,母亲在催促,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了。 龙玉盯着男孩慢吞吞的步伐,时不时摔倒的笨拙。 龙族与人类,本身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刚刚被拔下鳞片的部位隐隐作痛,疼痛开始剧烈,龙玉毫不犹豫振翅离开,它没有回山洞,而是长啸一声,向家的方向飞去。 [14:黑化值-10,爱意值20。] 听见14的提示,听见龙玉的啸音,赏南顿住脚步,他表情有几分讶异。 赏秋拽了赏南一把,“快点啊,愣着干嘛。” “来了。” - 沼泽宽阔森冷,对面响起记忆之中的龙吟,一声接着一声,随着距离的拉近,它们的嘶吼越发清晰高亢。 看见龙玉,站在最前方的的黑色恶龙扬起长颈,短促的啸音急促地响起,它红色的眸子里全是焦急和思念。 越过沼泽,龙玉稳稳停在对方跟前,“母亲。”它匍匐在地面上,喉咙的呜咽声隐晦压抑。 “你姐呢?”母龙弯下腰,前肢抱住龙玉的脑袋,一直用头颅蹭他,亲吻小二的犄角。 龙昕擦着沼泽而来,铲了她父亲一头的烂泥,“摔死老娘了!” 接着是龙川,龙川平时镇定自若,在看见兄姐父母时,哀泣声震耳欲聋。 “怎么这么多伤?怎么成这样了?” “母亲救我!姐姐救我!龙川!!!!”龙双掉在了沼泽中间。 众龙:“……” 龙双被它一位兄长拎了起来,丢在地上,它打着滚地哭。 龙玉母亲眼睛血红,里面是身为一名母亲的愤怒,她声音颤抖,“小远没跟你们一起,它没回来,它死了,是不是?” 龙玉“嗯”了一声,龙昕把手里背了一路的布包小心翼翼放到母亲足下,已经很脏了,又泡过水,乱糟糟的一团。 解开后只剩下一把断掉的龙骨在里面。 龙玉的父亲在旁张开翅膀,它的嘶吼比所有的恶龙都要高亢凶狠,传向了异常遥远的地方。 正在赶路的赏南听见了,他猛地回头,赏秋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她小声问。 “姐,你有没有听见恶龙在叫?” 赏秋一脸茫然,“没有啊,你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被人类捕走的十只幼崽回来了四只,它们掠过龙族领地中肥沃的土地,茂盛的群林,晶蓝的湖泊,绵延的青草地。 同类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动,仰头看向高空,一声接着一声龙啸响起,或高或低,它们欢迎,期待,疼惜,仇恨,愤怒…… 回到自家,一座山都是龙玉家的,黑色的巨型岩石遍布,柱状或者针状的石林看着阴暗可怖。 但这里就是龙玉从小长大的地方。 龙玉和龙昕蜷缩在石头堆里,任母亲把草药什么的往自己身上涂,母龙情绪很是低落,六只小龙都死在了人类手里,她既伤心又愤怒。 “你们身上的人类味道,臭死了。”母龙低吼道。 龙昕爬起来,挠挠痒痒,“哪有,赏秋就香香的。” 她说完以后,狠狠地挨了母龙一爪子,“赏秋是什么东西?!” 龙昕说赏秋是人类种的一种花,“可香了可香了。”她才不敢说是人类,母亲肯定会揍她。 “你们休息几个月,等你们休息好了,我们去杀掉那些人。”处理完龙玉龙昕身上的伤口,母龙起身,走出洞口,她飞在低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孩子的死,她痛彻心扉,同样也对人类恨之入骨。 龙昕趴在窝里,铺的是动物皮,她用脑袋顶了顶龙玉,“龙玉,要是母亲知道我们可以变成人,会不会把我们杀掉啊?” 龙玉淡淡道:“我不知道,或许吧。” 龙族排斥异类,而龙族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只龙变成过人类,一旦被同族知道它们几个还拥有了另外的血统,连龙玉都料想不到后果。 可能母亲和父亲不会杀掉他们,可其他的同族就不一定了。 龙昕想得简单,“只要不变成人类就好了,变成人类一点都不好玩。” 龙玉闭上眼睛,四周静悄悄的,山林中偶尔响起同类的嘶鸣,明明是梦寐以求的生活,是他在人类制造的囚牢中屡屡出现在梦中的美好场景。 可到了此刻,他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他也并不是不想回家,不爱这里,他只是觉得,如果此时此刻,赏南在这里就好了。 它想他了。 - 赏南在山里度过了半个月寒冷却还算安全的夜晚,他和赏秋在途中遇见了一群大猩猩,嗷嗷叫地从他们头上跳过去。 有几只异常强壮的跳到了赏南和赏秋面前,虽然沟通有障碍,但经过一顿比划,赏南和赏秋被大猩猩驮着往前行进了很远。 从下午的时候,头顶就不断响起雷声,乌云一层接着一层在头顶挤压。 怕淋湿了感冒,赏南和赏秋被迫停下来,他们要搭一个简易的棚子,不然今天晚上就没法度过去了。 在树林里转悠着,掰下来一堆芭蕉叶,人类的力量在这种古树林中弱小得可怜,赏南累得双臂抬都抬不起来。 他拖着芭蕉叶往赏秋选定的地点移动,生树叶沉重异常。 赏南满头大汗,肩膀被压的不断往下塌。 一声落地音在身后响起,肩膀上的重量瞬间就轻了许多。 赏南回过头,他的芭蕉叶已经被之前遇到过的那只兔子夺了过去,那只兔子朝他呲牙,声音尖细,“我最看不得漂亮小孩受苦啦!!!” 它跳上跳下地帮赏南搭好了短暂避雨的棚子,耳朵都累塌了,它摔在地上,肚皮朝上,“龙玉真可怜,它很舍不得你。” 赏南在棚子里查缺补漏,“他以后会来找我。” “你做梦嘞,龙族不能随便离开领地,除非它被龙族驱逐,不然的话,就算出逃,背叛,龙玉那只臭龙,不会允许自己当叛徒。”兔子揪着自己的耳朵,“不过,它们几个肯定会被驱逐的啦,毕竟它们现在人不人龙不龙的。” [14:兔子说的是对的。] 赏南神色凝重,“被驱逐了会怎样?” “不会怎样啊,就是以后再也不能回家了,不然就算外族入侵。”兔子挠着自己的肚子,“我是不懂它们为什么非要回家,不然就把同族统统杀掉就好了。” “…” 赏南没回答兔子的话,他只回头朝之前走过的路看了一会儿,他知道龙玉的性格,黑化值会放大他的本性,龙玉太正直传统,他绝对不会伤害同族,也一定要回到家园。 如果龙玉被驱逐,那在他的眼中,自己就是被背叛者,他一定会很受伤。 赏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赏秋抱着一堆野果子回来,她被坐在赏南旁边抠脚的兔子吓了一跳,兔子跳到了赏南的另一边,“姐姐好,你也是漂亮小孩。”它一咧嘴,赏秋尖叫了一声。 哗啦一声,瓢泼大雨降了下来。 周遭的雨声噼里啪啦的,似乎准备将这座山林都给淹没,水汽令人浑身发冷,赏南蜷缩成一团,14给他加了点体温,但赏秋它爱莫能助。 兔子睡在赏南和赏秋的中间,它四仰八叉的,睡得很熟。 赏秋也睡着了。 只有赏南还睁着眼睛。 雨下得可怕,赏南从身下将龙玉给自己的甲片摸了出来,上面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像是半面黑色贝壳。 他觉得龙玉真好,他喜欢龙玉。 赏南抱着龙玉的甲片,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总之他是因为一群鸟疯了一样叽叽喳喳地叫才醒过来,醒过来时,太阳照耀在棚子上和棚子外面,金灿灿地像满地被洒满了金子。 这群鸟叫声凄厉,并且还有树冠被摇晃得稀里哗啦作响的声音,赏南躺了一会儿,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坐起来,看了眼身旁,那只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赏秋捞到了怀里,赏秋抱着兔子,像抱着一只玩偶,两个还在睡觉,兔子还在打呼。 赏南将甲片放在赏秋旁边,缓缓站起来,弓着腰,蹑手蹑脚走出了棚子。 他站在棚子外面,眼睛花了一些时间来适应璀璨刺眼的日光,等彻底能够看清山林绿树丛草时,他才抬头去看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到的丛林。 赏南视线转了一圈,等他转到身后的时候,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眸子。 ! 龙玉? 他一眼就认出了龙玉。 恶龙蹲在后面的小山堆上面,翅膀拢在背后,羽毛垂落在草坪,它比半个月前强壮了许多,眼神也更加沉稳平静。 赏南从棚子旁边绕到小山堆上面,他没想到龙玉会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他跑上去之后,跳起来一把抱住了恶龙的脖子,上面的鳞片冰冷,“你又长大了?我都够不到你的脖子了。” 在赏南还在抱着恶龙时,恶龙换成人形,他侧脸被日光照亮,骨节分明的手指揽住赏南的腰,龙玉低头埋首在赏南的脖子。 龙玉抱得太紧,而且还越来越紧,对方灼热的呼吸直往衣领里钻,赏南偏着脖子,松开了龙玉。 “你这么跑出来,不要紧?” “我跟母亲说想出来转转,你们走得不快,顺便来看看你。”龙玉语气平静,他和赏南拉开距离,“你瘦了。” 在恶龙的眼里,他们这是蜗牛的速度。 赏南没看出龙玉眼底的晦涩,他点点头,“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捡野果子吃,等到目的地就好了。” 和已经修养好的龙玉相比,赏南像个小野人,他头发上都是杂草,衣服破烂酸臭,浑身都是脏泥,嘴唇干裂,皮肤也失去了光泽。 “龙昕它们怎么样?”赏南问道。 “它们挺好的,已经在跟着老师学习捕猎和飞行了,进步很快。”龙玉红色的眸子被日光直直地照耀着,一般不管什么生物,都会避免直视阳光,但龙玉似乎完全不在意,被晕染成金红色的眼睛一直盯着赏南,“你怎么不问我?” “你好吗?”赏南立马问道。 龙玉平时是绝不会袒露自己的脆弱和情绪,以及他的想法,他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什么都是在心中默默做决定,做了决定,就轻易不改变。 他仿佛一直都很强大稳定,果断决绝。 “不好。”他飞快地丢出两个字。 赏南其实能猜到原因,如果没有爱意值,龙玉可能根本不会来找自己,更加不会来说自己不好。 爱本质就是痛不欲生的折磨。 龙玉抿抿唇,他脊背笔直,看向远处,又看回来,“我觉得我生病了。” “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想你,想你笑的样子,你哭的样子,你不停摔倒的样子,”龙玉语气淡淡地陈述,“我问过母亲,母亲说我进入求///偶期了,问你是哪家的小母龙。” 173. 恶龙咆哮 追逐 赏南:“……”什么小母龙?谁是小母龙? 龙玉并未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听到什么,朝身后看去,而后他朝后退了几步,“我会再来找你。” 恶龙转身,它真是比以前大多了,也更加凶猛,瞬间腾起,头顶的落叶携带着阳光扬扬洒洒地落下来,恶龙的背影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点。 赏南呆了半天,直到身后的一声“喂!”才让他回过神,兔子蹲在山坡下,“龙玉来了又走了?” “我去找点吃的,我饿了。”兔子在龙玉出现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恶龙的气息太强大,周围的动物都会被惊扰到,更别提它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恶龙明显是来找赏南的,只是它不能久留。 “吃肉吗?”兔子绕着山坡转悠,“我去抓两只兔子,我的同类都非常好吃。” 赏南被这只残忍的兔子哽住,“你的同类它们知道你在背后夸它们好吃吗?” 头顶的天穹苍蓝无边,茂盛群林覆满了每个山头,龙昕的嘶吼声自沼泽的另一边传来,她本来也想跟来,但是被母龙摁住了,她的飞行技巧一直不够,有些横冲直撞,母龙不允许她离开领地。 龙族现如今的家园距离乌杨镇已经是遥远异常,龙玉矗立在最高的一个山头之上,它脚下踩着巨石,浑身的鳞甲在太阳底下折射出冷凛的光。 它紧盯着乌杨镇的方向,那太远了,远得母亲当时都找不到它们。 恶龙扇动了两下翅膀,覆盖在骨骼之上的肌肉撑开,它的长啸又将附近山林中的群鸟惊得四处逃窜。 龙族会屠掉乌杨镇,由它和龙川带路。 它最后看的是赏南所在的方向,只看了一会儿,它转身滑行下山,满目的绿意盎然间,出现赏南不算干净但健康机灵的脸,嘴唇虽然干裂,可舔一下,就会变得湿润。 “砰” 在飞行上已经算比较熟练的恶龙一头撞在了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上,树叶扑簌簌往下落,树枝都被撞断了一大片,在其上栖息的鸟慌乱地起飞逃离。 - 赏南和赏秋继续赶路,一直都是风餐露宿,下雨就搭棚子躲到不下雨的时候,天气好就连夜赶路。 在出发之前,龙玉给了他甲片,现在又有兔子一路护送,所以路上什么危险都没遇到。 赏秋很喜欢那只兔子,还给它做了一个漂亮的花环,晚上也要抱着兔子睡觉,连野猪都能杀掉的古树林兔子在赏秋手里只有玩偶的作用。 没有恶龙在旁,赏秋自在了许多,她在休息时间琢磨各种吃的,还做过野菜沙拉,虽然又苦又辣。 她在晚上的时候喜欢和赏南畅享以后的生活。 一天晚上,他们和兔子一起躺在草坪上,脚边烧着一堆火,那是兔子灰头土脸烧了一下午才烧成功的。 兔子的脸已经变得乌漆嘛黑,它躺在两人之间,打着呼。 赏秋看着天上亮晶晶的群星,开始了对未来生活的畅享,“等到了城市里,我们先把一部分钱存起来,那个船上还有不少可以变卖的东西,这些钱统统都归我们了。” “然后我们就去读书,城里人好像都要读书,但我们年纪会不会太大了?”她担忧道。 她已经十八岁了,赏南也已经十四岁了。 赏南嘴里嚼着一根草,“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 “嗯嗯,那好,但我还不知道读书之后做什么,外面的人都做什么?好像会在高楼里上班,当白领,或者开一些小店,我很想当警察呢,或者法官,反正只要是主持正义的那种。”赏秋头一次显得兴奋,她大多数时候都比较冷静,也不会说太多自己的想法。 赏南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他缓缓扭头,看着赏秋,她青涩的脸在星光下异常动人,赏南动了动嘴唇,“姐……” “什么?叫我做什么?”赏秋坐起来,她沉浸在自己构想的蓝图中了,暗色中,她也看不清赏南脸上的表情。 赏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胸口跟着发疼。 他现在无比肯定,这个世界跟他原本的世界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关联,赏秋跟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几乎一模一样——急性子,天生的正义感,对他的爱护。 他记忆中的赏秋,也是因为想要保护人类保护京市市民才主动申请从清闲的职位调到危险级别最高的外勤部门。 “当法官吧。”赏南轻声说道。 赏秋根本就没在听,她滔滔不绝,沉浸在自己丰富的联想世界中。 翌日,他们继续赶路,日光晒得人浑身发疼,只能行走在树荫之下,如遇见广阔的草地和寸草不生的巨石群山,就只能生生地受着。 在又过了快两个星期时,水流声出现在了耳畔,赏南和赏秋脸上一同出现喜色。 终于到了。 兔子却停下了脚步,“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你们上了船之后一直往下游走就行了,我不能去人类的地盘。” “再见。” 它钻入草丛,草丛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最后慢慢停下了摇动,兔子跑得飞快,连道别的时候都没给两人留。 其实它就是看在龙玉的面子上它才来护送两人,在龙族领地没有搬迁之前,它和龙玉从小一起长大。 赏秋拉了赏南一把,“继续赶路吧。” 流水声听着近,可实际距离他们还有一段不断的路程,从早走到天黑,他们终于看见了之前停靠在岸边的船。 船被粗长的绳索栓在岸边的一个树桩上,赏南和赏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开了绳子,船顿时一阵震动,水面被晃动的船底荡起波纹。 水面静悄悄的,四周时不时出现一声野生动物的嚎叫,待久怪让人瘆得慌。 两人爬到船上,赏南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好累。” 赏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去烧火,我们得出发了,我们不能在这山里待太久。” 赏南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爬起来,下到船舱起来给船生火,镇子上跟着镇长来的人带足了烧火用的大块黑炭,完全不用担心没有燃料。 一个人生火只是慢了点,但14在一旁指导,步骤就明晰了许多。 [14:龙玉肯定会来找你的,恶龙把配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赏南差点一铲子把自己也送进了炉灶,“什么配偶什么配偶什么配偶?” [14:害羞啊你这是!] 火生好后,赏秋从上面喊吃饭,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洗了澡擦了脸,头发都洗了一遍,她动作麻利地开了船,让船驶上河道。 吃饭时,船停了,她做了咸肉炖萝卜,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的食物咕噜噜地沸腾着,米饭鲜香扑鼻。 赏南捧着碗,大口往嘴里塞着炖入味了的萝卜,听着赏秋在旁边抱怨,“我们走的这几天,船上的食物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偷吃了一大半,口袋和柜子里的都还在,放外面的已经没剩多少了。” “幸好走之前我和龙昕往柜子里塞了不少东西藏着,不然现在我们还得饿肚子。” 赏南连连点头,他吃得满头大汗,脸上顿时就回来了血色,将米饭吃完,他还喝掉了一大碗热汤,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野人生活真不是人过的,是龙玉过的。 “之前我烧了一锅水,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抽水洗碗。”赏秋说道。 “好的。”赏南抬手闻了闻自己衣服上的味道,脸顿时就皱了起来,好酸好臭。 船舱里都是成年男人的衣服,赏南随便抓了一套,洗澡换上之后,继续挽衣袖挽裤腿,虽然看起来拖拖拉拉,可他越发长得清秀,脸上婴儿肥在这几个月里都给瘦没了,机灵劲儿淡去,留下的是俊秀的少年感。 他在甲板上坐着看涓涓流动的河水,看似平静的河面,细看还是能看见哗啦啦的水纹,他们在往下游走,避开瀑布一类就能安全到达目的地。 14会给他最安全的路线,这一点,赏南很放心。 .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他和赏秋都是在船上度过,船上的食物足够两个半大孩子吃用。 群山丛林中迎来初冬的雨,连续地下了快一个礼拜。 空气骤然寒冷下来,赏南裹着一件特别厚实宽大的皮草,还不算冷。 赏南睡在船舱之中,这么长的时间,龙玉没有来过,他和龙玉好像真的就一拍两散了,他知道龙玉会说到做到,但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轰隆一声雷,就劈在了船顶,外面的天空一瞬间恍如白昼,雨声和雷声叠在一起,冲散了甲板上凌乱有力的脚步声。 他们手中的刀闪出和闪电一样的光芒,他们个个都披着雨衣,雨水顺着他们的雨衣不停往下淌,尽数滴落到了甲板之上。 和14闲聊的赏南顿时感到了异常,14也立马开始检索。 [14:是镇民。] 赏南抓起枕头边上的长刀刀柄就往外冲,他冲出船舱,站在门口,只站着,一步都无法迈动。 镇长的儿子狞笑着,他手中微微用力,一扬手腕,赏秋的头就被拖拽地往上仰,“父亲走时带了两百人,他告诉我说,乌杨镇可能出现了叛徒,如果他没回来,希望我能替他完成后面的工作。 倾盆大雨中,站在甲板上的众人,每个人都面若寒霜,双眼愤怒地看着赏南。 在他们的身后,又是一个船队,比镇长他们上次的阵势还要大。 男人的刀在赏秋的脖子边上比划着,“赏南,你知道有多少镇民的尸体被冲到我们的家门口吗?你和赏秋在背叛我们时,有没有想过,被你们的背叛过的每个人,都有儿有女,有父有母?” “经常接济你们姐弟俩的阿婆,总是偷偷叫你们去吃饭的张婶儿,帮你们怒斥过赏西东的陈叔,死去的镇民中,有阿婆的孙子,有张婶的外甥,还有陈叔……”男人苦笑起来,脸上一道道水痕滑下,“告诉我龙族的位置,否则我就让你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他的刀锋直接往赏秋的脖子之中没入,鲜血从刀口中往下流,混着雨水。 赏秋长大着嘴,牙齿似乎在发抖。 跑...... 兔子…… 她让赏南跑,别管她。 可面临着装备齐全的船队,不管是赏南还是赏秋,都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赏南握着刀柄,浑身已经冷透了。 “我们是被恶龙挟制的,他们伤势一恢复,就把我和我姐丢在了山里,这个船是我们后来才发现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镇长他们会出事。”他冷静地解释,心跳快要大过了雨声。 赏南问14:“积分除了免痛和给力,还有什么作用?” [14:可以兑换武力值,但这么多人,起码要花掉你全部的积分,如果你不管赏秋的话,用一半积分兑换极速卡就能逃跑掉。] 系统觉得可以不管,它检索了,是可以不管。 “好,有用就好。”赏南看着李弗和他爹完全不同的眼神和面庞,知道今天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我给过你机会了,小南,”李弗无奈地摇摇头,“父亲带走的两百人中,在看见情况不对时,就已经有一支三人小队乘小船回了乌杨镇,他们说了,你和赏秋和恶龙站在一起,你们保护着恶龙,恶龙也保护着你们。” 他举起刀,头再见吧。” 李弗的刀直接往下挥去,他以为能成功砍下赏秋的头颅,少年提着刀朝他快速奔来,他扬刀一挥,李弗手里的刀就飞了出去,他小手臂都被震麻了,再去看时,赏秋已经被抢走。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李弗不可置信地看向赏南,那种不可置信很快转变成了惊喜,他兴奋激动地大喊,“看见没有?大家看见没有?赏南和恶龙在一起不过数月时间,体力就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恶龙的血和肉一定能给予我们神力,不是镇子里那种赝品所能比的!!!” “我们一定要抓住赏南,从他嘴里问出恶龙的去向,重新抓捕恶龙!” 他的呼喊对身后的两百来人起了作用,他们欢呼着,庆祝着,嚎叫着,眼神中流露出贪婪和疯狂。 赏南按住赏秋的肩膀,将她推进船舱,“我没问题,你别出来。” 赏秋急红了眼睛,可门被赏南毫不犹豫地关上,她只能看见赏南瘦薄的肩背,看见甲板上晃动的人影。 雨水打湿了赏南的头发,他抬手抹了把脸,转了转刀柄,“来。” 赏南第一次真正的杀人,冰冷的刀锋一次又一次朝自己挥来,他侧身躲过,动作快过他的意识,刀柄在手里转了半圈,他背过身,刀口瞬间没入镇民的腹部。 一个又一个镇民被从船上踹下去,鲜血在甲板蔓延,同时晕染河面。 闪电将漆黑的天空劈得四分五裂,轰隆的雷鸣混着镇民的惨叫。 每当赏南感觉到累时,14都会迅速给他补充体力,赏南知道自己有多少积分,但那些积分来得是艰难还是简单,他不清楚。 可如果每个世界都如现在这般的话,那些积分应该来之不易。 但用来救赏秋,他乐意。 那些还在船只上的镇民架起了枪炮,对准了赏南所在的船只。 李弗朝赏南挥了挥手,“放心,我不会让人打死你,我们从毁掉你的船开始。”他说完之后,往后一倒,跳入了河水之中。 下面有人接应,他很快就回到了自己那艘大船上,他一手撑着雨伞,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扭头喊道:“开打吧!” 赏南丢下刀,他浑身都是被溅上的鲜血,顺着他的双腿往下流淌,他快速跑到船舵的位置,试图改变方向,闪避火药。 第一发没击中,李弗的脸垮了一点。 赏南迅速选择改道,打不过他还不能跑吗? 身后是呼啸的风,雨声如鼓点一般敲击着战斗的乐章,完全不顾河面之上的鲜血。 李弗看出赏南想要逃跑,他让人上箭筒。 无数粗细不一利剑天女散花般的从漆黑的天幕而来,它们刺破空气时发出尖锐的哨音,一声接着一声,不绝于耳。 甲板被砸了一个大洞,舱壁也开始散架,他们这只船坚持不了多久了。 赏南安然无恙,他有14。 直到身后嘈杂的火炮声与人声变得微小,他们没有追上来?为什么?刚刚不都还在后面吗? 一声熟悉的嘶鸣出现在耳畔,很模糊,因为被雨声冲淡了。 14出声打断了他的好奇:去舱室,快。 赏南丢下手里的舵,带着一身血腥和雨水跑进舱室,赏秋靠着舱壁坐在地上,一只两只三只……六只箭头和箭杆没入了她的身体,她昨天刚换的白色衣服被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她坐在血泊中,垂着头。 赏南一眨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办,他不敢动,他觉得这是假的,他准备后退,重新再进来。 赏秋的手指微动,沿着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她抓住他的裤腿,骨节泛白,“赏南,躲起来。” “跑,快跑。” 她的声音,她的动作,她的脸,和记忆里成熟的赏秋完全重合。 鲜血在空中如一般散开,她被血淹没了,她躺在地上,看着痛哭流涕的年轻研究员,嘴里往外大口大口地涌出血液。 “跑,快跑。” 她说完之后,研究员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从后扑来的祁令一把抓起丢到背上,赏秋被丢在了那个很荒芜的田野里。 赏南痛不欲生,他爬到赏秋面前,额头伏在地上,双手握紧了赏秋已经冰凉的手指,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如果这个世界和原世界有所关联的话。 已经死去的赏秋,又怎么会在这个世界平安快乐? 只是他没想到,留给他的时间居然这么少,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他嚎啕大哭,嗓子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 “我也死了,我出了车祸,姐,你别丢下我,别…….别丢下我,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你了,”赏南眼泪滴进地上的血泊之中,“14,14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你救救她啊,她这是第二次死在我眼前了——” 浑身的雨包裹着身体,都没有此刻来得让赏南觉得绝望,他眼前晃然闪过赏秋抱着垂耳兔的样子,她拍着母兔子隆起的肚皮,“啊,等它生下来,我当干妈吧。” 生下来的那只兔子,就是后来跟着赏南生活的垂耳兔。 他眼前再次出现赏秋前段时间总抱着那只几个月大的兔子睡觉的场景。 一切,一切都可以究其源头。 没能成功做上垂耳兔干妈的赏秋,在这里成功地和兔子玩闹了一段时间。 赏南眼泪混着鼻涕,艰难地张嘴,“什么破任务……” 船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整只船都离开了河面,最后又重重摔下,赏南抱起赏秋,将她的尸体放到了房间里。 顺手拾起了菜刀。 他一出舱室,就看见一只恶龙蹲踞在甲板上,它大得可怕,几乎可以一脚将少年踩得内脏全部爆开,它被淋湿透了,雨水顺着甲片蜿蜒而下。 恶龙扭动着粗壮的长颈,它之前被拔走的那片鳞甲所在的位置成了一小点缺口,被它连根拔起的甲片,已经不会再长出新的。 它呼出粗气,前肢慢慢按在了甲板上,曲下脖子,用坚硬漆黑的头颅去蹭浑身湿漉漉的赏南。 它红色的眸子里一片温柔的欣喜。 赏南的眼泪瞬间更加凶猛,他泣不成声,“龙玉,你早一点点来就好了,就一点点。” 恶龙抬眼看了眼后方,那里不断有火焰闪出,它花了不到两秒钟之间思考,幻形成人,用掌心拂掉赏南脸上的眼泪。 赏南红着眼睛,他浑身因为心脏的抽搐跟着抽颤了一下,他尽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只是露出的仍旧是苦笑,“赏秋死了,我没有姐姐了。”在这个世界没有,在原来的世界,他都失去了赏秋。 龙玉的悲伤无法分给无关的人,他看了眼船舱内,是赏秋血液的味道。 “她只是不再具体化地存在,她其实永远都在你的身边。”龙玉垂着湿漉漉的睫毛,眸光里只有赏南通红的眼睛 他自己的衣服也很快被打湿,他再次用手去抹赏南不自觉掉下来的眼泪。 “就像龙远一样,我永远都记得它,”龙玉声音掺杂着雨声,语气浅淡,“它永远都存在。” “但是你刚刚说我来晚了……”龙玉语气一顿,他红色的眸子黯淡下来,冷峻的面庞覆上一抹愧色,“对不起,在上空时我已经尽我最快的速度赶来。” 赏南已经麻木了,赏秋的死亡他束手无策,除了当时会产生巨大痛苦和悲伤,之后只是绵延不断针扎一样的微痛,不会令人痛不欲生,也不影响他继续任务。 只是眼泪会无意识地往下落。 龙玉给他已经擦了好几遍,混着雨水,他也能分清哪种是赏南的眼泪,最后,他无可奈何地抱住赏南,一贯冷淡的嗓音出现隐隐的无奈,“你要怎样才肯不再哭?” 174. 恶龙咆哮 他想念他 身后的半边天都被火焰照亮,雨势小了下来,火焰便更是直接冲向天际。 不断有惨叫声传来,远处水面的动荡直接一直持续到了赏南的船下,小船摇晃着,赏南推开了龙玉,转身看着身后的河面。 黑漆漆的雨夜,在熊熊大火之中,数只恶龙血红的眼睛怒视着镇民和镇民的船只,它们将镇民撕得稀巴烂,船也统统砸烂,那些准备的武器,甚至还来不及开火,就被它们一翅膀扇得散了架。 头顶落下几滴水,赏南抬起头,是龙昕,她羽毛湿漉漉的发亮,甩了甩脑袋,”赏秋呢?“ 赏南垂下眼没回答她,龙玉看了眼船舱。 龙玉跳下来,她不能在其他龙族面前变成人形,就趴在甲板上,将脖子伸进了船舱,直接就将本就破破烂烂的船顶给顶穿了。 她脖子拧过来,喘着粗气,“没有赏秋,但有赏秋的血,她人呢?” “她死了,就在刚刚。”赏南轻声说道。 “说什么呢?她说以后要给我买漂亮裙子扎好看的辫子的…..”龙玉把前肢探进去抓,摸到了赏秋冰凉的身体。 她被吓了一跳似的,猛地把爪子缩了回来,蹭了一爪子的血。 龙昕的嘶鸣异常惨烈,整个船身都因此震动,龙玉提前抬起手捂住了赏南的耳朵,但龙昕的悲伤,赏南都看得见。 于龙昕而言,赏秋是她的小伙伴,是她便成人之后第一个教她怎么使用十根手指头,怎么梳头发,告诉她裙子不能掀到屁股以上的人。 她在龙族并没有这样的伙伴,之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了。 “你们人类为什么这样啊?”龙昕把脑袋探进去,看见了赏秋已经失去生息的脸,她回头,冷冷地看着赏南,“只有你们人类,才会残害同类。” “我讨厌你们。” 她飞走,空中传来哀鸣。 龙玉退后一步,看着赏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钻石,塞进赏南的手里,“我也得走了,我会去找你。” “我们一定会再见。” 他坠身船下,河面之下,恶龙带起巨大的水花,它直奔那些镇民而去,再腾起时,它翱于船只的上空,口中喷出的火束连空气都被烧灼得滚烫。 隔着这么远,赏南都觉得自己感受到了那份足够将人挫骨成灰的热浪,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摊开手心,看着手里各种颜色的大颗钻石,如果赏秋还在就好了,随便做成戒指还是项链,她肯定都会喜欢。 龙川带路的小队已经盘旋于乌杨镇上空,头顶恶龙的嘶吼让镇子上的人们纷纷亮起了灯。 寒凉的雨夜,雨水顺着砖瓦与玻璃窗棂哗啦啦往下,淋湿了房屋所有的砖缝,闪电闪烁着,在闪出的那一瞬间,不仅照亮了天际,还照亮了那一双双红色的眼睛。 “恶龙来啦!恶龙来——啦!恶龙来报仇啦!”女人披着外套趴在窗户上,将天空景象看得一清二楚,她慌乱地跑回房间,叫醒还在熟睡的丈夫,奔出房门去到儿子和女儿的房间,一手拽一个。 已经盘旋已久的小队,在等到队长下了命令之后,直接俯冲向已经骚乱起来的乌杨镇。 之前若不是因为人类的突袭太突然,又携带精良的武器,加之龙族损失惨重,许多还没破壳的蛋被炸弹炸毁,它们分身乏术,也不会让这些入侵者安然无恙这么久。 如今它们已经修养好,又有龙川带路,人类的挣扎如蝼蚁弱小。 龙川直奔镇长的家中而去,他家中不止他和他长子,喂他吃石头的他老婆,用铁钳戳龙双喉咙的他小儿子,他女儿曾用开水烫过龙双。 它直接一脚蹬掉了镇长家的屋顶,砖瓦飞溅,正躲在客厅角落里的几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看着上方的恶龙。 他们眼中的恐惧令龙川觉得厌恶,欺软怕硬的生物,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仁慈。 它甩动脖子,灼热的火焰直奔他们而而去。 几个人瞬间就被火焰包裹,他们发出惨叫,在地上打滚,试图灭掉身上的火,很快,他们就被烧成了一块焦炭。 镇子已经开始在被践踏烧毁,镇民们的惨叫不绝于耳,响彻群山。 在龙族的眼中,人类就只是人类,男女老少都没有任何分别,奔跑在街道的人类被拎起来直至高空,最后松开爪子,人类惨叫着降落到地面,鲜血从他身下涌出,口鼻也冒出小股的血液。 他们都曾共同分享过恶龙的苦难,参与过帮助过抓捕它们龙族,以饲养龙族为骄傲,以饲养龙族会消遣,将龙族锁在囚牢中取血,将将死的未成年小龙驱赶至集市中心玩弄它们以供赚取金钱,他们的欢声笑语,对龙族来说,是最顶级的羞辱。 乌杨镇的所有房屋都被烧毁,连隔着几十公里的镇民的房屋以及房屋的主人,都被摧毁屠杀殆尽,空气中的血腥味引来了大群秃鹫,但因为惧怕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它们只是围着镇子转悠。 龙川盘旋在上空,它嘶鸣着,为曾在乌杨镇丧命的同族,它只能以鲜血祭奠它们。 任务结束后,它们回程,此后,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乌杨镇这个镇子的存在,世界上也不会再有人知道有龙族的存在。 - 赏南将船靠岸,在看了14给的说明步骤后,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才修好了破破烂烂的船,改过之后,这船变小了许多,看着也更加磕碜,帆是用拼起来的一件件衣服,甲板是将直接破烂的板子重新订起来,也在河面上捡了不少东西,不然真没办法继续出发了。 而赏秋的尸体已经有了很大的臭味,她的脸也开始变形。 赏南只能在山里劈柴砍柴,将赏秋烧了,装进一个小盒子里。 做好这一切时,入冬了,山风呼啸,寒冷刺骨,河面上更甚,但赏南每天都会坐在甲板上发很久的呆。 这是来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他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很长很长的时间。 看日出日落,看着河面从明亮变成漆黑,看两岸群林从翠绿开始掺杂金黄。 赏南并不觉得孤独,14会和他说说话,不想和14说话了,他就将已经得到的记忆碎片翻出来反复咀嚼。 老师说过,京市是权利中心,权利的争夺永不止息,不管是异化前还是异化后。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战队,也不记得赏秋有没有战队,可从祁令翻脸来看,对方肯定是以为自己战队人类,从而开始伤害它的同类。 他还带着队友对祁令实施过抓捕,祁令没有伤害他,祁令只是对他非常失望。 蝗虫出现在青市,但之前从未探测到青市有出现大批量的蝗虫群,所以要么是蝗虫进化,要么是他们被利用了。 赏南想了很多。 在河面上飘了四个多月,船终于停靠在了一个比乌杨镇大许多也热闹许多的镇子边上,赏南要给船上添一些补给,不管是炭还是食物。 他将所有的金子和钻石从带在身上,栓好了船,跳到岸上。 在船上这几个月,赏南几乎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他只会做火腿烧萝卜,是赏秋教给他的唯一一道菜,再好吃,他也吃腻了。 赏南上了岸,第一时间去首饰店金器店带打算典当一些钱。 这里已经比较现代化了,各种监测仪器都有,老板见赏南的打扮邋里邋遢,一时间还不敢收他的东西,“你不会是小偷吧?” “这些都是我妈给我攒的,你可以看,每样东西上都刻着一个s。”赏南靠在橱窗玻璃上,镇定说道。 老板检查了柜子上的每样金器,哟呵,还真是,他一一检测后称了克数,调侃这有钱的小叫花,“你妈这么有钱,你还穿成这样?” “我妈死了,我爸娶了新老婆,天天打我,我偷偷跑出来的。”赏南睁着眼睛瞎编,可他说的基本都是真话,只有赏西东娶新老婆是假的。 老板看着称上面的数字,“163克,我给你四百块钱一克,市面上现在金价没之前高了,就百□□,我是看你这镯子打得还不错……” 赏南:“就四百,给钱。” 包里揣着六万多块钱,赏南走出金器店。 赏南先在街边的小馆子点了两大碗馄饨,一份清汤一份麻辣,赏南风卷残云,吃得大汗淋漓。 他穿得破破烂烂的,看着像个小叫花子,要不是看在长得不像个叫花子的份上,老板都不敢煮给他。 吃完后,赏南掏出一张一百的票子给老板,老板麻溜地找了钱,“下回再来啊。” 应该没有下回了,这里不是赏南的目的地。 跟着,赏南又去服装店买了几套合身的衣服,买了几条女生的连衣裙,等会烧给赏秋。 他比之前长高了不是一星半点,换上合身的衣服,他恍若隔世。 终于从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跑出来了。 外形看起来不再像个叫花子之后,办事就容易多了,买炭,买食物,都非常顺利。 “哎!你小子!”捧着只烧饼在啃的少年一头和赏南撞上,他戴着破了几个洞的鸭舌帽,说话时,油腻地舔了一道小虎牙,“不看路啊,草你大爷的。” 赏南本着息事宁人,往旁边让了让。 那人却蹬鼻子上脸,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不是本地人吧,河上那破船是你的吧,你身上的味道和那破船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赏南皱眉,不耐烦地挥开了对方的手,却没想到,他轻轻一挥,那少年居然直接飞了出去,他仰面摔在地上,那烧饼飞起来,精准地盖在了他的脑袋上面。 “……” “哎哟我去看不出来啊你这力气……” 赏南漠然地扫了对方一眼,抬脚离开。 可能是因为这大半年的时光,不管是之前跟龙玉在一起,还是后来独自飘在河上修船打捞,都需要一把好力气和一副好身体,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到外面的世界,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很强。 忍住脸上已经克制不住的笑容,赏南快速想要回到船上,继续赶路。 14说过,这个世界这个国家最繁荣的是s市,政权中心是p市,不过既然只是为了繁华,去前者就行了。 而现在,他距离s市还有六百多公里。 船还栓在河上,工人已经帮他将补给都搬了上船,赏南自己手中拎的都是吃的喝的。 解开绳子,一道黑影“砰”一声落在了船板上,船已经慢慢在离岸,赏南回首看着对方。 之前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少年撑着甲板坐起来,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知道从哪儿拎了一个大书包,令他看起来像一只身体过瘦但背上的壳巨大的王八。 “带我一个呗,我给你钱。” 少年索性又躺下,“我叫幸辉,今年16,就读了小学,我早就想出去闯荡了,嘿嘿。” 赏南想着路上有个人作伴,遇见什么事情也能有个垫背的,他没有踹对方下船,而是伸出手,“给钱,路费。” 幸辉不情不愿从书包里掏了两百块钱。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赏南。” “好奇怪的名字,你从哪里来?” “乌杨镇。” “这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听说过……” 船上的生活枯燥无聊,两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饭量又大,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岸上买补给。 赏南性格变了许多,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幸辉在叽叽喳喳。 很快,他们停靠在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市的地方,有高铁,还有一个小型机场。 . 赏南和幸辉在这个城市停滞了快半年,因为赏南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也没有居住证,要什么没什么,最后赏南说自己全家都死光了,经公安厅还有其他几处单位合力协调,最后才办下他个人的户口和身份证。 户口上的住址是录入的幸辉他们镇子,因为系统中根本就没有乌杨镇这个地方。 转眼入了秋,赏南才重新得以启程,坐在飞机上,他直接奔向s市。 s市名不虚传,连机场都比之前的那个城市大上数倍,广播里传来好听的女声,两种语言轮流播报着航班信息。 找到自己行李之后,两人走出大厅,大厅里人满为患,炙热的阳光从头顶的弧形玻璃外面直射进来,直让人轻易不敢睁开眼睛。 幸辉觉得之前那个城市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这个城市更大,但他喜欢大城市。 他背着破烂老土的大书包,挺着胸膛走在赏南身边,丝毫没对赏南为什么对各类交通的流程如此熟悉,仿佛他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一样。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幸辉本来还想做大哥,现在事事都要征求赏南的意见。 赏南翻着之前买的手机,“先找酒店住下,明天我们就去找房子,接着我们得找工作。” “找什么工作呢?”幸辉抠着脑袋。 司机看着后座的两个少年,长得都帅气得少见,高挑俊朗,别不是什么富二代离家出走吧,可看了看那只黑不溜秋的大书包,他又立马否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长这么帅,去参加选秀啊,出道之后每天薪水高得哟,好几百万。” 幸辉一听几百万,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选秀是什么?” “就是当明星啊,时代广场那边的海选马上就要结束了,好像明天就截止,我也是听我女儿说的,她现在正在搞什么啊爱豆养成计划。”司机好心提醒。 “那我去去去去,赏南你去不去?”幸辉已经来了兴趣。 “不去。”赏南订好了一个酒店,“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可能会在家里躺着。” 任凭幸辉怎么磨,赏南都不松口,他可能会开个小店铺,卖花卖甜品,或者开个宠物医院,请几个医生护理,他负责出钱,都不错。 至于读书……他想等龙玉来了再说, 或者让龙玉出道也行。 到了酒店房间以后,幸辉便站在镜子前扭来扭去,他薅了几把头发,摸着自己的脸,“我这算是长得帅吗?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帅。” 赏南已经洗完澡出来了,他要睡觉,好应付明天的找房子行程,对于幸辉的话,他就点了下头,“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那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被选上?”幸辉趴在赏南边上。 “你现在当爱豆,会不会年纪太大了,而且你什么都不会,”赏南被困意席卷着,呐呐道,“当爱豆要会很多才艺才行。” “十六还老啊,”幸辉托着腮,“才艺的话……我会跑酷,还会翻跟头,连着翻二十个跟头。”他比了个剪刀手,再看赏南时,赏南已经睡着了。 对于同样和自己一样是出来闯荡的赏南,还比自己小一岁,幸辉觉得赏南总是老气横秋的,也很少笑,为人处事成熟得像二十岁的人,一点都不像十五岁。 不过能有个同伴就很好了,更别提赏南还很有钱。 翌日,赏南和幸辉跑了五套房子,中介已经说破了嘴皮子,“房东这个价钱,就已经是很公道了,不信你们去市面上看看,这种小别墅,都是四五万一个月,他这可只要一万。” 幸辉觉得偏了点儿,虽然院子很大,附近绿化和隐蔽性也做得不错,可对于他和赏南两个人住而言,好像也太大了。 “我到时候还有个朋友会来,就要这套。”赏南掏出手机和身份证,已经准备签合同。 幸辉闭了嘴,因为他的钱已经花光了,他现在处在蹭吃蹭喝的阶段。 如果没有龙玉之前给的那一把彩钻,赏南绝不敢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那些钻石都是市面上难以寻购的种类大小,包括纯度,随便一颗都是天价。 更别提赏南现在有一大把,龙玉跟塞石头似的给他塞了一把。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龙玉了,离城市越近,之前的那些经历就越觉得匪夷所思、触目惊心,更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别说龙了,就说像乌杨镇那么落后的地方,说出来都会令人大吃一惊:啊,还有那样的地方啊。 付了一年的租金,拿了钥匙之后,两人将行李放到已经许久未曾住过人的别墅里,采光非常好,也通透明亮,能看出主人在装修时花了不少心思,只不过还是需要请人来修整打扫,这些都非常容易解决,在网上找人就行了。 等工人上门时,赏南陪着幸辉去海选,幸辉紧张异常,怕自己长得太丑被人赶下台。 结果到了广场上,由于两人都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不少人以为他们是偷偷过来的经纪公司的前辈,纷纷捂嘴惊呼。 赏南一瞬间就想逃跑。 幸辉却立刻自信了起来。 直到幸辉去拿了报名表,他们的身份才终于不令人好奇。 “你真不参加啊?”幸辉不确定道。 赏南买了杯奶茶在手里,“我不确定,我还在等人,等他来了再说。” 参加海选的人异常多,分男女两个赛道,女生那边颜值普遍高过男生这边,但每个人的特长都千奇百怪。 幸辉的是连翻二十个跟头,他当场给大家表演。 评委止不住的点头,赏南知道,这是因为幸辉长得帅,两个小虎牙,浓眉大眼,是爱豆市场的抢手货,稍微包装包装,就能成为闪亮的商品。 赏南知道,幸辉能通过,并且还是高分通过。 评委给了幸辉一张名片,让他回去之后联系对方。 赏南觉得幸辉实在是运气好,带那么点钱跑出来,遇到了自己给吃给喝,等到需要找工作时,又有送上门的练习生给他当。 这么一对比,他和龙玉的运气实在是差到家了。 [14:黑化值-10,爱意值50。] 手里的奶茶换成冰淇淋时,赏南听见了14的提示音,被惊得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冰淇淋。 幸辉也被赏南吓了一跳,他认识的赏南一贯以来就非常冷静,头一回失态呢。 “怎么了怎么了?你刚刚被我帅到了吗?”幸辉紧张地问道。 赏南瞥了他一眼,“不是,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而已。” “哦——” “发生什么了?”赏南问14。 [14:不清楚,隔了几千公里,我检索不到。] 赏南抬眼看天,连往哪个方向看都不知道,他心中顿升一股隐秘的无力感。 如果黑化值就这么无缘无故地降低为0,那也是一件令人感到欣喜的事情,但赏南想见到龙玉,不管怎样,他想念龙玉了。 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了。 千多公里外的龙族领地。 天穹碧蓝,草坪碧绿无垠,风吹来,宛如一整片浮起波浪的绿色海洋。 龙昕在远处和龙双练习扑咬,她甩着脖子嘶吼着,龙双被她打得屡屡求饶。 有一只恶龙独自蹲在附近一座山头的悬崖之上,他浑身遍布黑色鳞甲,比所有龙族的成员都要漆黑发亮,它看起来也更加壮硕有力,翅膀更加宽阔,羽翼更加丰盛。 父亲说,他有望成为龙族新的首领,大部分同族都希望由他来当龙族新的首领。 它抓起一颗苹果丢在嘴里,利齿合拢,直接就咽了下去,连汁水都没有溅出来一滴。 旁边的兔子四仰八叉地躺着,它两只爪子枕在脑袋后面,“早走晚走都是走,你们几个已经不是纯粹的龙族了,最好早点走。” 龙玉血色的眸子毫无情绪,它看着远方,却不知道应朝哪个方向眺望,就只能每个方向都看上一会儿。 “我爱上了一个人类,”恶龙冷淡的嗓音已经带了沙哑感,它已过变声期,“但他现在不在我身边。” 恶龙仰起脖颈,发出长啸,旁边顽石震动,掉落了几块,兔子痛苦地揪着耳朵,龙玉完蛋啦!一发//////情就这样撕心裂肺地嚎! 175. 恶龙咆哮 赏南来过 小别墅里的工人将屋内屋外一起修葺,忙活了快一个星期,才完全弄规整,走的时候,指着院子里说:“这草坪得你自己整啊,还有那墙上的爬山虎,我们不负责搞绿化哟。” 那爬山虎沿着墙角,一路向上攀爬,爬到了玻璃房的房顶,遮云蔽日,茂盛得吓人。 赏南应了师傅们,但心里却打算将这张狂的爬山虎给留下来,龙玉估计喜欢这样的环境。 幸辉已经去公司当练习生了,他公司里提供宿舍,他当即就要搬去宿舍,不是觉得宿舍更好,其实那宿舍两室一厅,两人一个房间门,哪有赏南的别墅好,他是觉得蹭吃蹭喝,他不好意思。 但赏南让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幸辉就跑去和公司说他就住外面,负责他们的组长问他不是外地来的么,他说他朋友在郊区租了一栋大别墅, 负责人:“……” 家里还缺不少家具和生活用品,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床垫洗衣机。 幸辉早上六点出门,晚上零点后才回来,没法跟赏南一块为新住处出力,赏南都是独自在家居广场转悠。 这时候,14才体现出了一个它身为一个有着强大搜索体系的系统的功能。 它会告诉赏南各个品牌的洗衣机的优劣,床垫原材料和软硬程度使用感受,连台灯的灯光它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觉得,龙玉的房间门买多大的床垫比较好?” [14:按照恶龙的生长速度,如果你有想让他在原形形态下睡觉,我劝你打消这个想法,不是床垫的问题,是不论哪个房间门都睡不了它,它只能去院子里,顺便再把围墙挤塌。] 赏南:“……长这么大了啊。” [14:只是按照常见恶龙分析出来的大概数据,怪物的数据可能会更高一点。] 赏南点了两杯冰拿铁在手中,他穿得不太像个城里人,尤其是在全是进口货的大品牌广场里,他的帆布鞋蓝衬衫看起来略显穷酸,完全是一张脸在硬扛。 只是他自己不在乎这些,尤其是在经历过那炼狱般的逃亡生活后,他觉得能像现在这样活着就很好了。 将一些必须的家具订好签了送货时间门之后,赏南在广场闲逛着。 几个穿藏青色polo衫的男女在路上发传单,直接就给赏南递了几张,“同学,看看吧,我们这里是专业教习绘画的,老师都是从国外聘请,就算您是零基础,也完全可以学会画画。” 赏南顿住脚步,往里面看了看,前台和大厅并不是十分宽阔,可胜在充满设计感,有一面墙是玻璃,玻璃之上是彩绘,灯管也是少见的形状。 “零基础也可以?”正好他还不知道做什么,他十六的年纪再去从小学开始读书,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当然,买学历也可以,但没什么必要,因为他甚至都还没什么职业规划,学历能不能用得上都还得一说。 “怎么收费啊你们这?” 男生不停弯腰,“您跟我先进来,我先给您介绍介绍我们这儿的环境设施,还有老师,您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可以先交十块钱上一节体验课,最后您就可以决定要不要上正式课程啦。” “十块钱?”这么便宜。 “嗯呢,我们老板很有钱,开画室是他年少时的梦想,他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发神经……不好意思,说漏嘴了,您可以告诉他,因为我是他的宝贝弟弟,我来给他打工也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发神经。”男生的腰就没直起来过,服务态度没得说,只是那张嘴,也就最开始在店门口的时候管住了。 “您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高中生?” 赏南跟着他走在狭长的走廊之中,灯光有点暗,两边墙壁上都是挂画,听见男生的问题,他点头又摇头,“我年纪可能是比你小,但我没读过书,小学都没上过,我是个文盲。”他的淡定和坦然让男生忍不住打量他。 赏南不是很懂画,但莫名地从这些画布上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年代感,他好奇道:“这些画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些都是我哥收藏的宝贝,这整个画室都是他的藏品。” 若不是14一直没有发出危险警告,赏南真的会觉得这个画室和这大小两个老板是在搞什么变态游戏。 “你叫我小宝就行了,反正我会带你好好转完的。”男生很激动。 画室内别有洞天,只是前台和大厅不大,但穿过走廊,后面就跟赏南印象里的展览馆差不多,每个画室都间门隔了一个展览厅,每个展览厅所展示的画的风格年代也都不一样。 对方没说错,的确是有钱人,不是有钱人根本玩不起这样的画室。 赏南交了十块钱,约了上体验课的时间门,得知他是零基础之后,小宝嘻嘻一笑,“你说你是文盲,为什么你字写得还挺好看的?” “只是没读过书,不代表不认识字。”赏南泰然处之。 从广场出来,赏南在街边的餐厅用晚餐,太阳已然西下,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桌面被撒上了一层金色,连食物都变成了金灿灿的。 这只是一份蟹黄面而已,他这段时间门和幸辉跟饿死鬼似的猛吃,吃了所有之前没吃想吃的食物,现在已经变得无欲无求。 街对面有很大一张广告牌,赏南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想,如果赏秋和龙玉在就好了。 “您好,这是我们老板赠送给您的一份甜品。” 侍应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赏南收回视线,看着自己面前那一份粉色的甜品,方形砖块,不到掌心大,盘子边上半圈鲜绿的薄荷叶。 “我点的很少,不用给我送东西。”赏南说道。 “我们老板说,他想得到您的联系方式。”侍应生抱着托盘,显然对派来要联系方式这种事情感到非常不自在。 “…..”赏南哽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裤和帆布鞋,以及还是在那镇子上买的棉布蓝衬衫,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这幅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他抬起眼,手指将盘子推向侍应生,“收走吧。” 坐在餐吧后面的男人在看见员工端着甜品臊眉耷眼地往回走,立刻垮下了脸。 他年纪也不大,二十多,那小客人一进门,他就瞧见了对方,虽然身上没什么名牌,可气质富有天然的灵气和纯净,他跟自己的餐厅…..不,他跟这个城市都格格不入,像是流浪到这里的一只精灵。 没要到联系方式,他真是恨。 [14:美貌不论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男女同理。] 赏南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面,叠好纸巾擦着嘴,“确实是。” “龙玉再不来,说不定我就看上别人了。”赏南玩笑道。 [14:那它会把你看上的人大卸八块吧,黑化值可还没清零。] - 秋去冬来,雪一化,春天如期而至。 龙昕在树林中穿梭着,她在追捕一只兔子,“老娘干//死你!” 兔子直接跳上树,它疯狂用手里的果子砸向龙昕,“你最近太暴躁了。” 龙昕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压在屁股底下的翅膀抽出来,“我想离开这里。”她直接说道。 兔子坐在她头顶的树枝上,“为什么?” 龙昕前肢挠着肚皮,“我以前觉得在家很快乐,我和大家也都相处得非常好,可是现在我越来越受不了了,它们尿尿了居然互相舔来舔去,我也不喜欢和不熟的同类一起睡觉,更加不喜欢把猎物的血还有同类的口水弄得一身都是,而且我身上总是臭臭的,我每天泡澡,还要被它们笑话……“龙昕抱怨得滔滔不绝。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它们不正常,而是你不正常?”兔子揪着脸的毛毛,“你要知道,我们畜生都是这样的,抱着一起舔,一两年不洗澡,浑身都是跳蚤,你看看你,你现在都开始往头上戴花了,哪只恶龙像你这样?” 龙昕碰碰头上的小花,“赏秋教给我的。” “她怎么什么都教你做,洗澡是她教的吧,不可以在雄性面前露出屁股,也是她教的。” “我觉得她爱我呢。”龙昕甩着尾巴,“我之前不懂,我看了龙玉之后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在离开她的时候觉得痛苦,会舍不得,在她死去的时候自己也不想活了,也会想念她。” “我很喜欢她,其实我发///情期早就到了,母亲给我介绍了好几只雄性,我觉得好恶心,而且它们好臭,没有赏秋香香。” “我听龙玉说,她死了。” “昂,她死了。” 龙昕嘶鸣一声,她扇动了几下翅膀,绕着树冠盘选了几圈,对兔子说道:“我会和龙玉一起离开这里,我要去赏秋喜欢的地方生活,她一定会在那里等我,等着给我梳头发,给我买漂亮裙子。” 她飞走过后,兔子挠挠脸,茫然地抬头看着天,“下雨了吗?”还是龙昕哭了?她居然还会哭? 龙玉缩成一团,盘在碎石坑里,他的母亲在洞口焦躁地踱来踱去,她教训着龙玉,“你到底想怎么样?龙昕奇怪,你也奇怪,别的小孩在你们这个年纪,早就下了两窝蛋了,你看看你俩,整天都在做些什么,龙昕呢,每天给窝里搬一些花花草草,天天晚上跑去湖里打滚,给她介绍谁她都看不上!” “你呢,除了捕猎吃饭睡觉你还干了什么?你也不想想,你以后要是当了首领,你没有配偶没有孩子,我们这个家族怎么办?”母龙焦灼不已。 “我听说,龙川龙双也是这样,一对双胞胎,现在闹着分房睡,说,是什么东西?” “你们几个从回来就不对劲,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山洞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母龙气得不行,丢下一句“晚上的搏斗赛,记得准时到”之后,翱翔下山。 他走之后,龙昕飞上来了,她四爪扒着岩石,麻溜地爬进龙玉的山洞。 一块巨石朝龙昕飞来,同时伴随着龙玉冷冷的逐客令,“滚出去。” 龙昕尾巴挡住了巨石,她爬到龙玉旁边,有些惊疑,“你发烧了?” 靠近龙玉之后的空气的温度都要高上许多,它的鳞甲也失去了光泽,它看起来奄奄一息。 恶龙不能生病,它们也很难生病,可一旦生病,不管是什么,都几乎会毁掉它们的身体。 龙昕立刻慌了神,“你你你你,我去找母亲。” “母亲也不会知道怎么让我好起来,”龙玉扭头面向石墙,“龙族生病的龙少之又少,一旦生病,基本都会直接死掉,如果它们知道的话,我们那些同类就不会死亡了。” “那怎么办?”龙玉呆呆地趴在龙玉旁边,她尾巴焦虑地甩来甩去。 “我们离开吧,我去找父亲,我说你生病了,但人类可以治好你,它们一定会送我们离开的,不然你真的会死的。” 龙玉强撑着病体爬起来,“等晚上的比赛结束,我自己去说。” “你都生病了,还比赛啊?” “不然你去?” “……” 龙族的搏斗赛不分雄雌,混在一起打,之前通过抽签,龙玉面临的对手全是能吊打龙昕的雄性恶龙,如果龙昕替它上去,她胜利的概率很小。 . 恶龙搏斗的位置在一片碧绿的湖泊,四周是爪牙状的山陵,向湖泊中心拢进,整片湖泊仿佛一颗被镶嵌在之中的绿色钻石。 而那些似爪牙的山陵,山脚下是整片整片如石柱如尖刺般的石林。 龙玉的体型已经是龙族中最大最强壮的恶龙,他掠过头顶,带来一阵强劲的风,他在父亲身旁下落,收拢宽大的翅膀,仰天长啸了一声。 公龙在龙玉一靠近时,就感到了不对劲,“生病了?” 母龙也立马伸手去触碰龙玉的身体,她大骇,“你怎么不早说?你这怎么参加比赛?马上回去,我去找草药给你吃。” “我没事。”龙玉声音嘶哑,他能感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在溃烂。 他觉得自己应该坚持不到见到赏南那时候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病,明明和赏南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辛苦,都没有生病。 母龙瞬间门崩溃,她痛苦地哀鸣,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现在又要失去第二个孩子吗? “我去。”龙昕挤上前,“我是长姐,我上就是了。” 龙昕将龙玉击倒在地,看着公龙,她强忍着畏惧,“但是父亲,我有一个请求,如果我打赢了这场比赛,你能同意我带龙玉还有龙川龙双离开。” “你在说什么?”母龙不可思议。 “母亲您已经又下了三个蛋快孵化了不是吗?回去之后我会告诉您原因,我必须带龙玉走,不然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周遭的恶龙开始伸长脖颈嘶鸣起来,它们仰天长啸,头顶的乌云都被震散了,湖水被震起一阵阵波浪。 湖面之上盘悬着一只强壮的公龙,那本是龙玉的对手,龙昕长啸了一声,替代了龙玉俯冲向下,她本就已经不是普通恶龙,她比同类强大多了,即使对手是雄性。 但畏惧也会使人一败涂地,龙昕一点都不害怕,她有想见到的人,也有想要保护的龙玉。 湖面之上落了恶龙的甲片,浮浮沉沉,点点血迹和翅膀上的羽毛纷飞,石柱成片地被恶龙撞倒。 龙昕翅膀被刺入尖刺,她咳出一口血,扭着脖子看了一眼,她展开翅膀,用力朝身后一撞,坚硬的尖刺直接穿透她的翅膀飞溅出去。 “下一个!”龙昕腾起,她看了一眼靠在悬崖之上的龙玉,她觉得自己长大了。 赢的人要不断继续搏斗,如果是龙玉,他肯定没有问题,但龙昕在应付到第五个时,就已经显出了吃力,她这一组还剩下最后一个。 一声长鸣从头顶传来,对方的体型比她大了一圈,直接俯冲而下,龙昕卷着翅膀快速闪开,却没想到对方速度更快,它直接拐道攻向她,对方的前肢掐住龙昕的脖子,长而弯的指甲用力一捏,插//入龙昕脖子覆盖的那一层甲片和肌肉。 龙昕后肢抬起踹向对方柔软的腹部,对方吃痛,松了手,它扇动着像两把巨扇的羽翅,停在龙昕面前。 龙昕这才认出对方,她母亲曾经把它介绍给自己,她说它臭,小鸟还脏脏的,赏秋说,脏小鸟不能要。 难怪它攻击性这么强。 它再度冲向龙昕,龙昕体力不支,她的体力只能支撑她四处逃窜。 不断撞在石壁之上,在一片欢呼声中,龙昕被这只恼羞成怒的公龙抓住尾巴,她整具身体被用力砸在了岩壁上,碎石哗啦啦地往下落,龙昕哀鸣着。 就是不求饶,她甚至仰起脖子,用力地咬了对方一口。 公龙再度掐中龙昕的脖颈,带着她的身体俯冲往下,巨大的冲击力将龙昕压向地面,地面被砸了一个大坑。 龙昕昏了过去,公龙盘旋在空中,享受着属于胜利者的欢呼。 但下一秒,空中传来凶狠又怪异的龙吟,一声接着一声,最后恶龙一只一只腾飞,在龙昕昏倒的位置上空盘旋。 龙玉走到外面,只看一眼,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龙昕变成了人类。 “母亲,这就是我和龙昕要告诉你的事情,我们之前在外面遭遇了一些事情,我们必须得离开了,我们会回来探望你和父亲的,后面的事情,辛苦您和父亲为我们周旋。” 龙玉看向公龙。 公龙看了一眼已经躁动起来的龙群,“还不快走!” 龙玉俯冲下山,它羽翼扫带起狂风与狂浪,他前肢轻易抓起在地面上的龙昕,身后试图追击的龙族被龙川和龙双拦住。 龙双喊得声嘶力竭,“钱!带钱!”在人类世界被关了一年多,龙双知道这个东西有多重要。 幸好龙玉的飞行速度不是普通恶龙所能赶得上,他飞去洞穴,他无所顾忌地变成人类,抓起几把钻石塞进了龙昕的裤兜里,给自己也塞了满满的两口袋。 很快,恶龙飞出洞穴,抓着龙昕朝龙族领地外飞去,龙川和龙双紧随其后。 费了老劲的发小龙青跟在它们身后,“龙玉!之前我和小队的龙就见过你们能变成人类,你知道为什么后来他们都没有泄密吗?因为我给了它们很多金子,小山堆一样的金子,所以后来不论你叔叔怎么说你们能便成人类,都没有龙会相信。” “龙玉,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变成人类吗?” 或许是缘分,或许是它的那些行为令它冥冥之中已经选择了战队,它说完之后,直接从空中坠下,一边掉落一边狂喊母亲救命。 龙双赶紧去抓住他,“得,让你嚷嚷吧,变成人了吧,现在得和我们一起流浪天涯了吧。” 龙青愣了一下,随即双手在空中扑腾,“金子金子我的金子,我的金子!!!!” 越过沼泽,它们疾速朝人类世界赶去,循着记忆中到乌杨镇的路线,在快到镇子上时,它们立马收起翅膀,步行下山。 龙双背着龙昕,龙昕浑身都是伤,她几乎奄奄一息。 龙玉在山里抓了几把消炎清毒的草嚼进了肚子里,他走在最前面,口袋里的钻石鼓鼓囊囊。 乌杨镇还住着零星几个人,卖肉的阿婆也在,但镇子已经被烧毁,这里成了一片废墟,空气中甚至都还漂浮着火焰的味道。 这里没有了医生,也没有诊所。 他们是为了问路的。 阿婆给这几个明显就不是镇子里的人指了路,她已经是在等死,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再持有好奇心。 从乌杨镇到下个镇子又是几百公里,幸好他们并非真的人类。否则按照那跟蜗牛没区别的步行速度,龙昕一定会死在路上。 一身黑的几个少年行走在下午时分的幸辉家乡的街道上,由于长相都出挑得不像是人类,十分惹人注目。 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亮起了灯,小孩举着风车呼啦啦地从身旁路过,小摊贩也推着车在路上吆喝,小酒馆门口有抱着吉他唱歌的男生。 各种声音,各种人,缤纷多彩。 懂得最多的就是龙玉,除了龙玉,其他几个都非常戒备地看着四周,连路过一辆车都要受惊似的跳起来。 而最可怜的就是龙青,龙川和龙双好歹还知道在外面大概应该保持什么样子,龙青不论见到什么都要大喊大叫,他几乎快要昏倒了。 龙玉在一家店随便换掉了两块金子,问了医院,他们直奔医院而去。 可他们什么证件都没有,如果不是看在龙昕的伤急需处理,医院根本就不会接收他们。 龙玉不懂那些证件,他脑子里只有一些最最最基本的生活常识。 他掏出一叠钱递给医生,“我们有钱。”他嘶哑的声音仿若碎掉的一地冰。 医生一怔,随即摇头说等会再缴费,顺便指着少年,“你应该也生病了吧?” 龙玉被吊上了水。 钢针扎进龙玉的手背,龙青在旁边差点尖叫出声,却被龙川抬手就捂住,“别大惊小怪的。” 龙玉看着龙青,“去问路,去问怎么赶路,问需要什么证件和手续,把你所有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一遍。” 龙青去最合适,因为他现在是这一行人里最无知的,他的问题最多,看起来也最蠢。 龙双陪着龙青一起去找询问对象了,他们俩决定找一个看起来最有耐心的。 龙川陪着龙玉在长椅上坐下,他无奈道:“离开得太仓促了,我只来得及和我母亲说以后有时候会回去。” “要不是龙昕,我们估计还得过几年才会离开,不过你怎么还生病了?幸好出来了,不然真的......” “还有,你为什么会选这个镇子?” 龙玉仰头看着药水瓶,药水冒着泡泡,灯光穿透药水瓶,像水晶一样,赏南的眼睛比水晶还要漂亮惹眼。 看够之后,他语气淡淡地回答龙川的问题,“赏南之前来过。” 176. 恶龙咆哮 好久不见 龙青紧张得要死,他整个人异常紧绷,同手同脚地行走在镇医院大厅。 龙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类晚上点个灯还在作。 “找哪个?”龙青问龙双。 这会天刚黑下来,路上车水马龙,镇医院大厅也是人来人往,压根就不愁抓不到人问,可医院里的每个人都是急匆匆的忧色,要么黑着脸要么白着脸。 “我哪知道?”龙双害怕撞到人,缩着肩膀。 两人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的模样终于让导医台的几个护士给注意到了,她们派出一个护士上前去询问,“您好,请问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龙青立刻就站直,屏住呼吸,如果他现在是龙族的外形,估计浑身的鳞片都炸开了。 这是人类,但外表和龙昕一样,所以这是一个雌性人类。 “我们,问问题。”龙双小声说道,额头上都流出汗水了,“我们,有钱。” “?” “问什么问题?”护士笑眯眯的。 “挂号要身份证,身份证是什么?”龙青问出第一个问题。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身份证就是证明你们身份的一个东西啊,每个公民都会有身份证,不然不管做什么都很不方便,你们为什么没有呢?” 龙双看了看龙青,他说道:“我们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那里连电灯都没有,我们是去找朋友的,但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去。” “那么你们有那个朋友的联系方式吗?”原来是野人啊。 “我哥能闻见他的味道。”龙青骄傲地挺起胸膛。 护士:“……” “不行哦,”护士已经知道眼前这两个少年很有可能就是那从未接触过社会的避世人士,导医台有几位同事,她倒是有空给两人说道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不管多远,都可以和对方进行通话,如果你们有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的话,直接打他的电话,可以直接问到他的地址,你们就能直接坐车去那里了。” 龙双知道车是什么,他坐过乌杨镇的囚车。 “坐车还要身份证?” “嗯……同行工具的话,高铁和飞机会需要身份证。” “高铁和飞机是什么?” 护士给龙双和龙青解释得口干舌燥,她摆摆手,“你们去问我的同事吧,我去喝口水。” 龙双和龙青立刻趴在了导医台上。 “同事是你们吗?” “为什么她说我们是黑户?我们只是家离这里很远。” 一个小时之后,两人揣着满肚子的知识回到急诊,一见到龙玉,就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全都倒了出来,因为很容易忘记,龙族没有这么多讲究。 连龙川听完了都抱着手臂咂舌,“真麻烦。” “不过赏南已经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快三年了吧,到时候他可以教我们。”龙双一屁股坐在地上。 龙玉看着手背上的钢针,“明天我们先去办户口。”这几年的成长期,龙玉脸上的婴儿肥全消失干净了,棱角分明的脸,五官清晰立体,线条流畅利落,他在人类的眼中,看起来分外的冷淡与疏离,像是生长在大家族里的如玉公子。 龙川的外表要平凡许多,一张十分中庸稳重的脸,身材高瘦;龙双和龙青看起来则更像双胞胎,都是小卷毛,大眼睛,性格也差不多,但龙青现在要更蠢一点,龙双荣升倒数第二。 “户口要是一家人才行,我们又不是一家人。”龙青说道。 “说我们是一家人不就行了。” “那谁当父亲,谁当母亲?”龙双疑惑。 龙川负责一个个回答他们的问题,龙玉看着飞快往下滴的药水发呆。 三袋药水很快就输完了,护士按着敷贴拔了针,龙玉抬眼,“你好,请问在哪里有吃的?” 长得帅又有礼貌,谁都愿意都说两句,哪怕是笨蛋问题。 护士抬手指着门口,“从这扇门出去右拐,两边全是馆子。” “多按一会儿。”她指着龙玉已经松开的手忙说道。 龙青立马双手给他捂着,“好的好的。” 龙昕也醒了,她忽然从抢救床上坐了起来,吓了旁边已经准备行气管插管的医生一大跳,龙昕看着头顶发白的太阳?看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这不是太阳,这是灯。 旁边几个人是……人类? 病人的脸鼻青脸肿,比普通车祸的撞击伤看起来还要眼中,脖子上几个发紫的掐痕,腿上全是深可见肉的割伤,腹部也遭受到了重击,肋骨也有裂痕。 按理来说,这是不会醒的啊,起码不会现在就醒。 “你们是谁?” “这是什么地方?” 她刚一说完,抢救室的门朝两边滑开,龙玉单手插兜站在门口,“走了,先去吃饭,吃了再来治。” ? ?? ??? 抢救室里的人个个都是一头雾水,他们有很多问题堵在喉咙里,但却不知道先问哪一个。 “不是,哎,病人伤得很重,得先推手术室才行!”医生举着双手,冲一行人背影喊道。 龙昕回过头来,“我马上就回来!” “……” 按着护士给的地址,几人右拐,随便找了家闻起来很香的馆子。 围坐在路边的方形折叠桌周围后,老板拿着菜单跑出来,“吃点什么啊?炒菜还是面食啊,我们这儿都有。” 菜单上全是他们不认识的字,没有图片,龙双龙青眼巴巴地指望着龙玉,龙川和龙昕虽然没他们那么明显,但明显也是指望着龙玉。 “炒肉,炒十个肉,”龙玉举着菜单,一个字都不认识,“面食,十个面食。” “我们这儿有牛肉鸡肉羊肉鱼肉,面食有面条和包子,包子只有鸡肉香菇的,面条有宽面挂面玉米面绿豆面龙须面。” 龙玉放下菜单,“每样来十个。” 老板本想说这是不是太多了,但看见几个人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只说了句“吃不完也得付钱,不能退哈”之后,就回店吆喝着炒菜了。 按着炒菜的分量,老板给了一大盆蒸米饭,一张桌子放不下,他又搬来两张桌子。 路过的人都被这架势惊呆了。 龙昕举着筷子,“好香啊!”她捧着一大碗面条,反正也不知道是什么面条,烫得她不停哈气,她对着面条狂吹,吹凉之后仰头全倒进了嘴里喝了进去。 龙青学着她的样子吃了两碗面条。 龙双直接就着米饭盆吃,他把一盘盘炒肉倒进盆里,用盛饭的大勺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吞。 只有龙川和龙玉的吃相过得去,龙玉还知道用包子去蘸醋,只是醋落到嘴里的那一瞬间,他眉头就蹙了起来,酸。 而这些对于几只龙来说远远不够,龙青把头伸到路边的水管狂喝水,听见龙昕又在点单,他跑过去,“给我也来一盆龙双那样的米饭,我要二十个炒肉!” 后厨洗碗的阿姨看着不停被端来的饭碗菜盘,抹着汗走出后厨看了眼,一看她就惊呆了,这都不能说是饭桶,这是饿死鬼,吃东西都不带嚼的,直接整碗整碗往嘴里倒。 后厨切菜炒菜的几人和洗碗阿姨一起叫苦连天。 开心的只有老板一人,他今天简直是把仓库都给卖掉了,要还不够,他亲自开车去菜市场拖一车都没问题。 “结账。”龙玉擦着手,他是听见隔壁店,有人说结账,老板就出来收钱。 龙双还在舔盘子,龙青打出了一个半条街的人都能听见的饱嗝。 这完全不是人类能打出来的嗝。 龙昕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龙青立马把自己整个都缩了起来。 “两万三千六百五十五,我给你抹个零,两万三千六百五。”老板嘿嘿笑着说。 龙玉一张一张地数钱,最后拿着找来的五十块钱,给了龙昕。 龙昕肿着一张脸,指着一对情侣手里的东西,“我要吃这个!” 龙玉又给了龙昕一沓钱,龙昕跑向冰淇淋店,身后跟着龙双龙青。 龙玉看向龙川,“我们先去找住的地方。” 他们彼此之间熟悉对方的味道,在这个并不大的镇子里,他们不会走丢。 . 订好了旅馆,龙玉和龙川在前台又得到了不少消息,前台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用来工作的电脑上放着很吵闹的节目。 “那你们朋友有说他去哪里了吗?” 龙川看向龙玉。 龙玉想了想,“大城市,他去了大城市。” “大城市那可就多了去了,就算是公认的大城市也有十几个呢。”前台抓了一把糖果,放在台面上,“你们要吃可以自己拿。” “你们就算找到了他,他难道还能养着你们不成?你们刚刚说,你们有五个人,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大城市生活压力有多大,一个月的房租随随便便就是好几千,要是加上你们,他得租多大的房子才住得下啊,你们去了,就是给他添麻烦!” 龙玉不喜欢听这种话,他淡淡道:“我们有钱。”人类是很危险的生物,他不放心。 “光有钱也没用啊,你们什么都没有,大字不识,去了简直就是累赘。” 龙川看见龙玉脸色明显不好起来,他看着前台说道:“我们可以学,不会给他添麻烦。” “你们到时候办好了户口和身份证呢,就先坐大巴去市里,”前台还是很热心的,能有两个人聊天解解闷,她开心得不得了,“到了市里,就可以坐飞机了,但坐飞机之前,你们得选好目的地。” 恶龙们还没有目的地,他们不知道赏南在哪里。 “下面让我有请,”女主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前台的电脑里传出来,接着是男主持雄浑的嗓音,“刚出道就一举夺下五项新兴大奖的is组合!!!” 狂潮般地掌声响起,龙川被电脑屏幕吸引走了视线,他凑过去,“这是什么?” “哦,一个音乐颁奖典礼的现场直播,is是我最近在追一个国产男团,不过我只喜欢里边那个叫幸辉的,”前台脸上出现了惆怅的表情,“他是我邻居,我喜欢他好几年了,我本来还想着向他表白,结果他居然跟一个男的跑了,气死我了!” “哪个是他?”龙川好奇起来。 前台伸手一指,“喏,就是最帅的这个,他现在人气可高了,死文盲,粉丝居然那么多。” 她虽然表情嫌弃,可语气分明是骄傲的,她继续说:“他现在已经有了三千多万粉丝,新歌已经冲上了国外好几个官方音乐榜呢。” “上次看见他的采访,他都会说英文了呢。” 她嘴里一直在说话,眼睛却不错眼地盯着电脑屏幕,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主持人也是喜笑颜开,“我们这个组合,好像只有小辉是外地人对吧,年纪也是最小的,但听说你一直没有住宿舍,而且英文进步速度超快,有人说你在私底下有个对象在教你,平时也是住在对象家里,粉丝一直都很好奇呢,今天可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站在中间,帅得非常显眼的少年,他帅得甚至有些狂妄,并不内敛含蓄的长相,随便一个动作,都拽里拽气。 “没有对象,是一个出道之前就认识的朋友,我们是至交,他不嫌弃我穷,我也不嫌弃他三天可以不跟我说一句话,我的英文确实有受他的影响,他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我们来自差不多的地方,他却比我聪明许多倍,学什么都非常快。” “哇——”主持人夸张道,“小辉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呢。” “他毕竟也当过我一段时间的衣食父母嘛。”幸辉能出道,赏南要占三分之一的功劳,他能有这么高的人气,赏南还得再占三分之一的功劳。 他当练习生期间的所有服饰穿搭饰品非常出圈,不仅是穿搭出圈,他的vlog也比组合其他成员更加有意思、受关注。这些,都是赏南给他的。 其实他的衣品十分差,赏南心情好,会给他指点一二,心情不好,他的穿搭就会丑上热搜。 “那么现在呢,我们也请到了小辉的这位神秘朋友,主办方可是给对方发了不下十次邀请函,对方才表示愿意戴口罩来给小辉献花……” 光打到舞台下方一个角落的位置,已经十分出挑俊秀的少年起身,旁边的礼仪小姐递给他一束包装精美的百合。 少年即使戴着口罩,都能让所有人的视线忍不住往他身上汇集。 他穿的也并不是什么少见的名牌货,满满的学生气,气质随性又洒脱。 “龙玉!”龙川大惊失色,他指着屏幕,“这这这,你你你,快快快……这不是赏南吗?” 龙玉本来在发呆,在听见赏南的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珠动了一下,他快步走到龙川旁边,弯下腰。 少年正好将手里的花递给幸辉,并和他虚虚拥抱了一下。 龙玉试图伸手去触摸。 前台啪地给了他手背一下,“别乱摸,电脑屏幕容易留下指印,好难擦。” 原来这是电脑。 主持人哇塞了一声,“小辉的朋友也很帅哦,收拾收拾出道吧。” 幸辉皱皱鼻子,“他才不会出道呢,他还在等一个人。” 龙川听得一清二楚,他缓慢地扭头看向龙玉,“赏南等的人,应该是你吧。” 前台比龙玉先作出反应,她笑出了声,两个土包子神志不清了吧。 龙玉没再伸手去随便碰别人的东西,他看着电脑里面的人,问前台,“这是什么地方?” “颁奖典礼啊。” “在什么地方?” “s市。” . 赏南坐在幸辉的保姆车里吃着面包,他摘了口罩,被幸辉经纪人瞧见了,对方热情得令人害怕,在对方即将开口邀请自己成为练习生之前,赏南咽下嘴里的面包,“我是同性恋,我会自曝。” 经纪人:“……”地雷不要。 is组合其他四个成员和赏南也曾见过面,只是见得不多,他们也只知道对方有钱,并且非常会画画,好像跟一个顶级富二代还是哥们儿。 算是幸辉的贵人,也是他们羡慕的不来,幸辉这小子运气实打实的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幸辉抓着头发,喷了定型水之后,头发梆硬,“话说,你等的那个人还没来找你吗?咱认识也两年了吧,两年他都没来,估计是不会来了。” 赏南靠在座椅里,“我懒得跟你说话。” 他闭上眼睛。 没过几秒钟,14提示:黑化值-10,爱意值60。 赏南忽的睁开眼睛,吓了正在悄悄凑近的幸辉一跳,幸辉僵在半途,“你怎么突然睁开眼睛了?” “你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是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你还能有秘密?” 幸辉是一个大嘴巴,肚子里什么揣不住。 幸辉凑到赏南耳畔,声音压得很低,“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我朋友拜托我跟你说的,他说如果你等的那人一直没来,你能不能先给他个机会,试试看。” 赏南冷清昳丽的脸漾开笑容,“没机会。” 龙玉一定会来,他相信龙玉。 他声音不算小,宽阔的保姆车内每个人都能听得见,包括司机。 坐在最后面的is的忙内惨白着一张脸,手指握紧了膝盖的裤子,他旁边的男生主舞凑过去,“他不给你机会,我给。” “滚。” . 回到别墅里,来的那年就茂盛异常的爬山虎在去年的时候爬上了二楼,实在是影响到采光,赏南才请人做了修剪,此后就一直保持着只让爬山虎活在一楼玻璃房房顶的高度。 院子里种了一个角落的向日葵,现下开得非常热闹,金灿灿的大脸盘,喜气洋洋地朝上昂着。 家里没养宠物,因为赏南觉得如果龙玉来了,肯定不会只有他一个,他说不定会还会带来龙昕,所以没必要再养宠物。 一楼有一个家庭健身房和幸辉的练舞室,一切设备都是用的最好的,当时is其他成员就羡慕死了幸辉,他们那时候还以为幸辉被包了,结果就是撞大运碰到了一个不在乎钱的朋友。 赏南晚上吃了面包没吃饱,他上一顿饭还是早上的一笼小汤包,到现在为止,只吃了一个面包,完全不顶饿。 他在厨房开了火。 到现在为止,他也只会赏秋教给他的那道火腿炖萝卜,别的都会,来了这座城市之后,要么是幸辉做饭,要么是点外卖,或者出去吃。 赏南难得开火,把本来在练舞室跳跳跳的幸辉都给吓了出来。 “你要炸厨房?” “我只做我擅长的。”赏南削着萝卜皮。 “又他妈火腿炖萝卜!” “我姐只来得及教我这一道菜。”赏南垂着眼,说道。 幸辉很少听赏南提起赏秋,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他知道一点儿,去年他曾陪伴赏南一起去给赏秋烧过纸,在墓园里。 其他的墓碑都有照片,赏秋没有。 赏南说起她时看不出伤心不伤心,但是从他反复做这道菜来看,他一定一直在怀念赏秋。 “等会我也要吃,吃了我再跳三个小时,不过我不要米饭哦。”幸辉轻手轻脚摸出了厨房。 现代化的城市,什么都有,什么都是高科技产品,比那时候在船上可要方便快捷多了。 但不论赏南怎么做,都做不出那时候的味道来。 不管是龙玉,还是赏秋。 那确实是一段永远也回不去的时光。 一个小时不到,菜和饭就都好了,幸辉嘴上说着吃腻了,但每回都吃得不少,吃到最后捧着肚子嚷嚷。 他是长不胖的神仙体质,也没有浮肿的担忧,粉丝说他是天生爱豆。 名为天生爱豆的幸辉开始吃汤泡饭。 他用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看着慢条斯理的赏南,“讲究死你得了。” 他刚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为什么说是巨响呢,因为整栋房子都因此震动了一下,连地板以及他所坐着的餐椅还有手里的碗,都震荡了一下。 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只有头顶微微晃动的水晶吊灯提醒着幸辉和赏南:不是错觉。 “地震了!”幸辉大喊一声,端着碗大口往嘴里刨饭,“我不做饿死鬼。” 接下来四周平静了很久,没有任何的骚乱和声响。 刚刚好像真的是错觉! 幸辉放下心来。 “叩叩。” 门被敲响。 “你坐着,我去开。”幸辉放下碗,“别不是ufo吧……”他一边走,一边胡乱猜测着。 幸辉拉开门,开门就看见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女孩子,头发乱糟糟的,他心神一颤,“鬼啊!!!!” 龙昕抬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按在了门上。 “龙玉,你先进去。”龙昕说道。 但她说完后,身后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龙昕扭头看去。 看见龙玉正一脸紧张局促地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上面掉下来刚刚在院子里蹭上的草屑。 177. 恶龙咆哮 我也好想你 龙青昂着头,看字四周不算多的灯光,人多的话,灯应该也会很多,但这里好像只有路上的灯,没有房子里的灯。 龙玉的那个朋友,住的好偏僻,也没有什么钱的样子,住在这么冷清的地方,也不是楼房。 他扯了扯龙双的袖子,“龙玉为什么这么紧张啊?” “我哪知道。” 虽然心里着急,但龙双也没想过做第一个走进屋里的人。 他们是飞过来的,扒在龙青身上,龙青在龙族做过巡逻小队的成员,他飞行方面的技巧和熟练度都超过龙双和龙川。 龙玉和龙昕也能骑?没想过没想过,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龙昕受了伤,有一定的可能性半路坠机,而龙玉……谁敢骑龙玉啊。 它们从云端之上而来,不敢飞太低,飞低了会被注意到,接着找到目的地后,直接直线下降,幸好是晚上,幸好速度够快,幸好这块够偏僻。 当做ufo也没什么,反正没人会想到是某种古老生物的投上去。 龙玉终于拍干净了身上的草屑,龙昕都快急死了,她快冻死了,龙青他妈的飞太高了! 一只手从幸辉背后伸过来,幸辉的身体被拽到了一边,赏南还穿着之前在音乐颁奖典礼上的衣服,他站在明亮的玄关,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龙玉。 有些认不太出来了,龙玉比之前高了一大截,黑了点,眼神更加坚毅,眸子带着淡淡的血色,不再像以前那样就算成为人类,也还是顶着一双通红的血眸。 龙玉的肩膀也宽阔了许多,他背对着身后的路灯,虽然仍旧是少年模样,但已经不再清瘦单薄。 龙玉衣角飘下来最后一片草屑。 “龙玉?”赏南声音轻轻的,他怕是假的,怕是梦,说话声音大一点,梦境就全散了,呼吸重一点,梦境全被吹跑了。 “嗯,是我。”龙玉病还没好,声音微嘶。 “你怎么……”赏南声音颤抖起来,他看看一旁的龙昕,“你们怎么,来也不说一声……”他眼里浮现出欢喜,不知道该先说什么话。 “行了行了,”龙昕看着着急,她抓着赏南的手腕,把人朝外面狠狠一拖,丢进了龙玉的怀里,“你们好磨叽。” 赏南一头栽进了龙玉的怀里,龙玉浑身都硬邦邦的,赏南捂着额头,回头去看龙昕,“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他话刚说完,人就被掌着后脑勺重新又被按进了龙玉的怀里,这次是龙玉主动的。 龙玉将赏南抱得很紧,赏南长得有些让他不敢认了。 小镇上隔着屏幕,赏南比所有的人类都要耀眼。 在眼前出现时,更甚。 像荒芜城里的绿叶,和荆棘丛里的白色玫瑰。 . 这就是赏南等了这么几年的朋友们啊,怎么像强盗和饿死鬼啊。 幸辉抱着枕头和饭碗缩在餐椅上,一只手从他身后伸来,直接抢走了他手里的饭碗,“不吃我吃。” 龙青张着大口,把幸辉的半碗饭全倒进了自己嘴里,最后还了幸辉一只空碗。 桌子上的菜和厨房里的米饭也被哄抢一空,冰箱里的水果蔬菜饮料以及零食架上的零食更是别想留下一粒来。 整洁的家里很快就变成了垃圾堆一样的地方,厨房是重灾区。 赏南也不管管他们,要是他这样,赏南估计早就开始冷嘲热讽了,但对这些不知道从哪来的土包子,赏南居然还主动说要给他们点外卖! 龙青抱着一大堆从厨房搜来的薯片,坐到了客厅,和龙双一起。 “龙川,你吃吗?” “不吃,我不饿,你们吃吧。”龙川坐在沙发上,他才不会在别人的家里把别人的家翻得乱七八糟,这两只完全是兽性还没完全藏干净。 赏南给龙玉和龙川倒了水,放到茶几上,他在茶几后面盘腿坐下,“你们为什么突然就来了,说说吧,还有龙昕那一身的伤……” 他没说完,看向幸辉,“小辉,你不去睡觉吗?你明天还要去公司排练。” 幸辉巴不得,他是觉得有客人,自己跑了的话,会不太礼貌,现在赏南让他走,他丢下抱枕,拔腿就往楼上跑——他真怕那两个土包子把自己也拆了吃了。 唯一一个外人走后,龙双才咽下嘴里的饼干,抢答道:“是因为龙玉生病了,完了呢又要开始搏斗赛,龙昕就替他上场,谁知道龙玉的手气能差成那样,抽到的全是不简单的家伙,龙昕哪里打得过那么多,被揍惨了,直接给揍成了一个人!龙族所有龙都看见了!” 龙双双手一挥,薯片漫天飞,他瞪大眼睛,继续叙述,“龙昕暴露了,我们就只能逃跑了啊,然后我们就又去了之前抓我们的那个镇子,那镇子里还有几个老人,我们问了路,又找到了你之前去过的那个小镇,吃了顿饱饭之后,龙玉忽然说知道你在哪里,接着我们就到这里来了。” “应该没人看见,龙青飞得很高。”龙双小声说。 赏南看向龙青,龙玉看出他的疑惑,出声道:“我发小,龙青。” 龙青立刻举手,“我是龙青我是龙,害,我本来只是想给龙玉断后,顺便送送他,没想到突然就这样了,不过我没想到人类的食物居然这么好吃,这是什么?”他手里捏着一把软糖,全丢进嘴里,歪着嘴用力嚼。 只有龙玉和龙川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龙昕呢? 赏南看了一周,发现龙昕蹲在一面矮柜前发呆,她用手指戳了戳柜面上的相框,差点把相框戳到了,她手忙脚乱地把相框扶正,擦了擦相框,“这是赏秋吗?和她不太像。” “这是我找人拼的照片,我给相貌特征和具体的描述,对方帮我拼出来一个我想要的人,这已经是最像的一张了,送给你,要不要?”赏南玩笑道。 龙昕摇摇头,“这不是赏秋,我不要。” 人已经死了,不管照片还是视频,不管真假,本身都只是一种情感寄托,动物在这方面比较执拗,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的。 龙昕虽然口中拒绝,但仍旧坐在矮柜前不动,好像她啊。 赏南看了她一会儿,手掌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龙玉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 从幸辉的练舞室里抱出一个医药箱,赏南把龙昕叫到跟前来,“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对了,证件这些,你们……应该没有。” 龙双:“我们什么都没有。” 能看得出来,他们一件行李都没有,干干净净地来。 “但龙玉带了很多钱,幸好走的时候我让他回了家一趟,不然我们会饿死在路上,人类不管做什么都要钱。” 龙玉把鼓鼓囊囊的几个兜里的东西全掏干净,一把一把地往茶几上放。 茶几是大理石材质,他放下来的东西全是未经雕琢的天然的宝石,五颜六色的,哪怕是放在现在的市面上,其纯度与克重也不是能轻易寻得的。有几颗甚至有比鸽子蛋还要大一圈儿,数量比较少的是黑珍珠和一些沉甸甸的金坨子。 “……” 赏南看了看四周,忙抽了几张纸巾把这一堆“财富”全盖住,“财不外露。” “上次龙玉给我的,都还剩很多,”人类开采出来的这类东西,远远比不上恶龙的私产,这一堆,随便取出一样,除了黄金,都能被一些收藏家当做藏品高价购入,“家里有保险柜,等会都放进去。” “不用吗?”龙双不解,“为什么要放起来?” “到时候没了让龙青再回去取,他睡觉都睡在金子上面。”龙双大喇喇说道。 赏南却蹙眉,“你们就这么跑了,龙族那边没有什么反应吗?”他记得14和兔子都说过,这对龙族而言,无异于背叛。 “父亲会处理好的,大不了就是我们永远回不去了嘛,本来现在这样也没法回去了。”龙昕眯着眼睛任赏南往自己脸上抹药,虽然味道不好闻,但凉凉的好舒服。 但那毕竟是龙玉一直念着的家乡。 现在的情况,也谈不上是谁抛弃了谁。 “那……”不管怎样,赏南还是高兴,“我等会我先给你们找衣服,你们洗澡,然后把脏衣服换下来,明天我找人问问,看你们这种情况在本地能不能办下来户口和身份证。” 龙双和龙青忙着吃,龙川一贯就话少,只有龙玉应了声好。 “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龙双往楼上看了一眼,“他要是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怎么办?” 龙青眼底闪出一抹红色,“干了他。”? “……”赏南竖起食指,严肃道,“既然来了这里,我们先立规矩,除了别人主动挑衅,其他不管什么情况,不能以暴力解决问题,我们龙族也是讲究规矩的,对不对?” 赏南的“我们龙族”让初来陌生地界的龙双和龙青都顿感亲切和安心了不少,但点头还是点得不情不愿。 龙昕给了龙青一巴掌,看着赏南,“你说吧,我们听着。” “先说在家里,不能把吃的弄得到处都是,生肉不能在幸辉面前吃,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房间,洗了澡才能上床睡觉……”赏南也无法说得很全,“算了,你们问吧。” “在外面也能这样吃东西吗?”龙双眼巴巴地问道。 “要付钱,给了钱才能吃。” “给钱就行了吗?” “如果买东西需要排队的话,还得排队。”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要尊重女性,你们也可以理解为雌性,”赏南给龙昕抹完了药,把药瓶一一放回到药箱中,“在外面上厕所要去洗手间,去男洗手间,不能随地大小便,更加不可以去女性的洗手间,龙昕可以去。” 龙双狠狠点头,“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我上次不小心看见龙昕尿尿被她揍了,她和我说了的。” 赏南:“……” “慢慢来吧,等办了户口,我给你们请家教,从头学起。” “家教是什么,好吃吗?” “家教就是老师。” 龙青和龙双的脸顿时垮得不能再垮了,虽然不懂家教是什么,但他们知道什么是老师,他们在龙族也有师傅,凡是上课,他们都被揍得很惨。 “先就这样,来,我教你们用水。”赏南站起来,后面跟着一串儿。 . “红色按键是热水,蓝色是冷水,水温是调好的,上中下三个按键分别代表不同的花洒型号,花洒,就是出水的这东西。” “要刷牙,牙刷我给你们拿新的,每个人用自己的牙刷,不可以共用,不可以乱用别人的。” “牙膏不可以咽下去,泡沫也不可以。” “家里一共五个卫生间,其中有两个卫生间装了浴缸,都可以用,但主卧的洗手间和主卧是我个人的,你们不可以进来。” “除了龙玉。” “……为什么龙玉可以我们不可以?!”龙双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龙青蹲在地上,好奇地按了下蓝色按钮。 “哗啦” 水声响起,随之一阵乱七八糟的嚎叫。 赏南抹了把脸上的水,关了花洒,无奈道:“不需要用水的时候,不要将水放出来,ok?” “ok是什么意思?” “……我去给你们找衣服,对了,明天就不是我管这些事情了,我会请家政。” “家政是什么?” 赏南自己没多少衣服,他出门不多,也不喜欢捣鼓自己,他准备上楼去找幸辉,一抬脚,正好碰上拖着两个大纸箱艰难移动的幸辉。 幸辉累得大喘气,踢了脚箱子,“都是赞助的,名牌,拿去吧。” “我看他们空手来的,就知道肯定要这些东西,反正衣服鞋子我多的是,不过我没女孩子的衣服,她要是不嫌弃,这些也能穿,可能就是有点大。” “谢了。”赏南几步跨上三楼,给幸辉搭了把手。 “咱俩不讲谢不谢的,不过你这些朋友,都跟你是老乡吗?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跟他们看起来差不多。”幸辉好奇道。 “算是老乡,反正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们就是朋友了。” “那他们来了这边,准备做什么啊?”幸辉最担心这个问题,有两个饭量看起来非常恐怖,如果什么都不干光吃饭的话,估计能把赏南吃穷。 “他们什么都不懂,先请老师教一阵子,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着急。”又不是养不起,赏南心想。 “可以出道啊。”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正好成立一个组合。”幸辉美滋滋地想道,“最帅的那个当门面。” “……”赏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不可能出道当爱豆的。”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就龙昕那个狗脾气,就龙玉和龙川那两个闷葫芦,就龙双龙青那两个饭桶,不可能的。 幸辉撞着赏南的肩膀,磨着他,“试试嘛,说不定呢,多好玩儿啊。” “哎,你朋友。”幸辉指着楼下不知道何时站在那里的龙玉说道。 “他眼睛怎么有点红?” “他有红眼病?” 龙玉看了楼上那两人一会儿,转身就走了,转身时,他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之前赏南给幸辉献花的那一幕。 赏南明显感觉道龙玉生气了,他推了幸辉一把,“行了,你睡去吧,我自己来就成。” 幸辉也没客气,“那我去睡了啊,你们也赶紧弄完,早点睡觉。” 应了他两声之后,赏南拖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纸箱到一楼客厅。 龙双和龙青已经准备好穿新衣服了。 幸辉的衣服确实多到穿不完,不管是品牌方赠送还是公司出资购买,或者是粉丝送的,衣帽间已经堆成了小山,每个月都要请人来整理一番。 而眼前的衣服,吊牌全都在,是全新的。 赏南拿着什么就是什么。 龙昕不穿,“我要裙子。” “明天带你去买。“赏南把衣服递出去。 龙昕有些委屈地把衣服和裤子接到手里,还掉了几滴眼泪下来,最后哭得越来越厉害。 本来已经十分安静的客厅顿时就被她的哭声占据。 “赏秋说要给我买裙子的,要白裙子,她为什么不在这里?” 或许龙昕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也不一定是裙子,她想要的只是见赏秋一面。 她也根本不懂感情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赏秋是在她步入人类少女时期时,第一个给她梳头发,教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人。 龙昕哭哭啼啼地去了二楼洗手间。 客厅里又重新安静下来了。 赏南看了龙玉一眼,弯腰正要在箱子里拿衣服,对方冷淡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我穿自己的就行了。” 他慢慢直起腰,张了张嘴,指着龙玉已经脏了的衣服,“你确定吗?” “你跟那个人,”龙玉连幸辉的名字都懒得叫,“你们……” “没关系没关系,我跟他就是朋友,”知道龙玉误会了自己和幸辉,“就之前在路上遇见,后来就一直在一块儿,跟你肯定不一样。” 龙玉的瞳孔是深黑的,要在灯光极亮,距离间隔极近的前提下,才能看清瞳孔一周隐隐的暗红色,透着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寒意。 真的是长大了啊,赏南咽了口唾沫,无奈道:“那我的衣服,你总可以穿吧。” “可以。” 大抵是或多或少地受到了龙玉影响,他们自己在洗手间捣鼓,也把吹风机捣鼓明白了,只是刚打开时,里头仍旧响起一阵嚎叫。 不过只要不是龙啸,赏南也懒得管。 人靠衣装马靠鞍,几个脏兮兮的人总算能看了。 他们本来就生得优异,衣服一换,样貌上几乎没有任何缺陷,五官协调搭配得极好。 像是龙川,他的五官分开来看,每一个只能被打个四五分,还算是给了高分,但合拢在一起,却能有七八分的水准,跟其他几人站在一块儿确实有些黯然失色,但单看还是非常耐看。 不管怎样,不管是分开的五官还是合拢的五官,最优越的都是龙玉了,令人联想起白雪皑皑的山脉,极温环境下的冰川。 但赏南的衣服,他穿有些小了。 就硬穿。 他衣服看起来比龙昕的还要不合身,龙昕穿幸辉的只是大了,稍微弄一弄还能看,可小了穿上,看着就是真别扭。 龙双给龙昕使劲吹着头发,龙昕头发长了许多,已经到腰上了,龙双吹累了就换龙青,她自己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了眼龙玉,“不合适的衣服你为什么非要穿?” 龙玉没搭理她。 赏南催促着大家,“睡觉了。” 按照一开始分配好的房间,各自回房,这点上,没有发生任何分歧。 只是龙双一直都是和龙川睡在一起,他有些不习惯分床睡,本想和龙川一起,结果被龙川拒之门外。 龙玉的房间挨着赏南的房间,赏南推开了他的房间门,还没开口说话,龙玉就拧开了他的房间门把手。 “……”好的,不跟没有经过社会化训练的恶龙计较。 . 每个房间的床都是赏南亲自去选购的,当时选的时候就考虑到龙昕他们可能会来,所以都是挑尺寸最大质量最好的床垫。 赏南自己的床反而没那么经造,他不喜欢太大的床,没安全感。 当然,睡两个人肯定没问题。 龙玉打量着赏南的房间,比次卧当然要大许多,很空阔,衣帽间里连三分之一都没有使用到,衣帽间和主卧打通,并且是全玻璃式。 边柜放着不少书,靠墙立着不少画板。 “你画的?”龙玉站在那些画板面前,色彩绚丽,风格迥异。 甚至还花了一只站在山巅之上的恶龙,山巅之下是缓慢流淌着的极温岩浆,将它的鳞片照耀得甚至在发光,它红色的眸子映照着半面眼睛,充满兽类的野性和狂放。 “怎么样,还不错吧?”赏南站到了龙玉旁边,“我想着你的样子画的,感觉和你还挺像。” “嗯,挺好的。”龙玉扭头看向赏南,卧室的光线要柔和许多,赏南看着不再像之前那样给人隐隐的距离感,龙玉低声问对方,“这几年,你,有想我吗?” 细想,赏南确实从来没对他表示出多少朋友之外的感情,赏南总是很被动,当初是被他威胁,所以才一定要送他回家,后来也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 龙玉已经高了自己半个头,但他看着赏南的眼神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 赏南看着对方的眼睛,点了点头,“想的。” “不想的话,我怎么会画这么一只龙?”赏南冲龙玉笑了笑,他冲龙玉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了对方,感受着对方瞬间僵硬后又放松下来的身体,“龙玉,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龙玉,好久不见。” 已经在准备步入青年期的龙玉抬起右手,用力地回搂住了赏南。 [14:爱意值100。] 躺在床上,龙玉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颗蓝宝石,方方正正,硕大一颗,如若不是从龙玉手里拿出来的,赏南一定会以为这是个假货。 “送给你的。”龙玉随手把它往赏南手里一塞,翻身看着赏南,“见面礼。” “我以为你刚刚已经全都拿出来了,”赏南小心翼翼地攥着,“这个可以买几套这里的大房子了,龙玉,你好大方啊。” “我不大方,龙族一般不会把自己的东西随便送人。”龙玉声音缓缓的,他成熟了许多,连带着嗓音都比少年时期更富磁性。 赏南也翻过身来,面对着龙玉,“意思就是,你的东西,只会给我,对吧?” 他从被子里拿出另外一只手,伸到龙玉面前,“还有吗?都给我。” “没有了,”龙玉语气淡淡地回答,“走得急,只带了这些。” “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再取给你。”龙玉垂下眼,他呼吸扑洒到赏南脸上,几分热度,几分寂寥。 “龙玉……”赏南手掌贴到了龙玉的脸上,他看着对方清淡黝黑的眼光,“我这里,也是你的家。” “你不是客人,你也是这里的主人。” 龙玉看着赏南,看着朦胧灯光在他脸上落下的零星光斑,不是这一瞬间,他从见到赏南的那一刻起,就持续性地想要亲吻对方。 但龙玉只是将手掌覆上赏南的侧脸,指腹挨着他的唇角与唇缝,鼻尖往上后的鼻梁,最后是柔软的眼睫,是他喜欢的人类的模样。 - 幸辉接到公司电话,今天不用去公司,他们的编舞老师临时有事,改期到明天。 于是早起的幸辉百无聊赖地开始做饭,一打开冰箱,他就在心底疯狂马骂爹骂娘骂十八辈祖宗,冰箱里只剩下了两包泡椒,连之前的拌饭酱都不知所踪了。 全他妈被吃得一干二净,是朋友还是饭缸子啊?! “吃饭啊。”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幸辉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看见的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果这不是一个男生的话,他想自己应该会心动,但这不仅是一个男生,还是一个可怕的饭桶。 “我叫龙双,你叫什么名字?” “幸辉,你可以跟赏南一起叫我小辉。” “小辉,你要做饭吗?” 龙双跟在幸辉屁股后边。 “冰箱里没菜了,我让超市送食材过来再说,算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幸辉去拿了手机,龙双看起来太乖了,头发颜色很浅,小卷毛,除了眼睛,五官的其他都很小巧,他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站在冰箱跟前骂人家爹妈十八辈祖宗是一种罪过。 龙双喝了几大杯水,“点点点,点什么?” “你想吃什么?” “都想。” 龙青听见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下楼,看见龙双和幸辉靠在一起,“你们在做什么?” 龙双捧着手机,“打游戏,我的天呐,游戏好好玩,这种好东西我居然昨天不知道。” 日光大亮,似乎全都给落进赏南的主卧了,昨天晚上忘记将窗帘拉上,赏南眯着眼睛,拽了一把被子,想用被子把头捂起来。 一个怀抱从侧面挪过来,接着赏南便感觉到自己的腰被搂住,整个人都被拖进了那个怀抱中。 “龙玉?”赏南伸出手,手指在龙玉脸上和头发上乱抓着,确认过后,他搂住龙玉的脖子,感受着手掌下皮肤的温度,“我还以为是在做梦。”他瓮声瓮气地说道。 龙玉垂下眼,看见赏南还闭着眼睛在睡觉,赏南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又沉沉睡过去了。 金灿灿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小半张脸几乎有些透明了,靠近下颌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浅淡的血管走向。 睡梦里的赏南,忽然感觉一道温热的湿润滑过去,他下意识往后闪,那感觉却没再袭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是赏南听见楼下龙双在喊下午一点下午一点,他才被惊醒。 龙玉也不在床上了。 他居然睡这么死? 赏南都来不及换衣服,就跑出房间门,一楼偌大的客厅,幸辉正抱着从墙上取下来的一座钟,他指着时针,“这是二,所以这是几点?” 他的脚边只坐着龙双和龙青。 “下午,二点?”龙青不确定道。 龙双笑得瘫倒在地上,“笑死爷了笑死爷了,下午二点哈哈哈哈哈哈哈,下午两点啊,傻逼!” 赏南:“……”所以是谁教龙双学会说脏话了啊。 “早……你们饿了吗?” 赏南的声音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幸辉如同获救了一般,丢下钟,“赶紧给这两个人请个家教吧,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懂!” 智商高的只有龙玉,因为他是怪物,龙昕和龙川受他影响较重,且平时角色身份差不多,所以他们俩理解能力和智商都要高过龙双,而龙青食转化最晚的,可以说,他是最笨的。 “我已经给他们买过早餐了,吃了我五千多块,不过现在这时间也该吃午饭了,点外卖吗?”幸辉问道。 “你点吧,到时候我报销,我先去联系几个阿姨再让小宝帮忙介绍几个幼儿家教。”赏南指了指冰箱,“记得把冰箱填满。” “不用你报销,这点钱我还是有。”幸辉出道之后挣了不少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土包子了。 “怎么样,你们吃不吃水果?”幸辉豪气道,“我们点个两百斤。” 赏南上楼去换了衣服,又洗了脸刷了牙,才去拿手机给小宝打电话。 小宝那边很吵,他接了电话后半天没说话,直到赏南连着喊了几声小宝,他才得空开口,“你今天又不来画室上课?” “之后几个月估计都没时间来了,”赏南说,“有没有好点的幼儿家教,要有耐心的,我记得你侄女儿之前请过。” “我嫂子是认识不少,不过你要幼儿家教干嘛?你不会有孩子了吧?你才十八不到啊!”小宝惨叫。 “不是,是认识的朋友需要。” “哦,”小宝顿觉没劲,“我等会问问我嫂子,找她要几个联系方式给你。” 没等赏南回答,小宝又追问,“不过你之后几个月都不来画室,你干嘛呢?谈恋爱了?” “算是吧,是喜欢的人,但还没在一起,”赏南说道,“还有,你再帮我忙,我朋友需要办户口,一共五个人,你去帮我问问,能不能办得下来。” 这两年,除了幸辉,赏南也就和小宝能玩儿到一块儿,莫名其妙地非常投缘,小宝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对他感兴趣,这是他后来告诉赏南的,不过不是爱情上面的感兴趣,他只是觉得赏南很有意思很适合做朋友而已。 “行,你在家里藏人了是吧,等着我来捉你的现场吧你就。”小宝恶狠狠地说道。 挂了小宝的电话,赏南拿着手机下楼,他很自然地就坐到了龙玉旁边,“等会吃了饭,我们出去买东西吧,买点急用的,其他东西可以网购送上门。” “你和龙昕的衣服都要买,一些日用品也得买,手机得买,户口的事情我拜托了朋友在帮忙问。” “解决了基本需求,接着就是你们自身,是读书还是就业,你们可以自己选。”赏南接过幸辉递过来的一杯牛奶,“不过就业不着急,你们先学一段时间的识字,了解一段时间,慢慢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再去做。” 龙双:“我要打游戏!” 赏南看向幸辉,幸辉摸了摸鼻子,“就,消消乐。” “……” 在备忘录把等会要做的事情一条一条记下来之后,幸辉点的外卖到了,外卖员拎着大袋大袋的打包盒,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来,他满头大汗,“后边还有。” 龙双迫不及待地出去帮忙搬。 大概是一个餐厅的所有菜式都点了一遍,并且乘以了不低的倍数,餐桌和岛台加起来都摆不下,最后又将茶几推了过去,但地上仍旧还堆着几箱没能打开的打包盒。 赏南举着筷子,抱着一份炒牛河,“你们实在是太能吃了。” 龙玉和龙川倒还好,龙昕也不是特别夸张,唯独转化不算完整的龙双和龙青,尤其是龙青。 “你试试虾饺,我之前很喜欢这家的虾饺,因为他家的虾个头最大。”赏南给龙玉的面前推了一份虾饺。 龙玉筷子使得比其他几只都要熟练,吃相也是最斯文得体,他夹了一只虾饺放到嘴里,还知道咽下后再开口说话。 “好吃。” 赏南还没来来得及邀请他品尝别的,就听见龙玉继续说话,他问:“你之前在楼上是在和谁打电话?” 他眸光带着打量,落在赏南的上半张脸。 赏南比恶龙洞穴里所有的宝物都要精致耀眼,自然会有无数人喜欢和觊觎。 赏南的筷子举在了半路不知道动了,“……”怎么突然从虾饺跳跃到自己和谁打了电话上面去了? 赏南望着龙玉地眼睛,龙玉眼底像藏着一个极深极危险的漩涡,昨天晚上赏南心想龙玉长大了,不仅是身形上面发生了改变,心理上对外界的感知,也更加全面和敏感。 龙玉正直归正直,坚毅归坚毅,他也很靠谱很踏实,这些都是龙玉的优点,不管是作为恶龙还是作为人类,龙玉都是无可挑剔的优秀。 可重点来了,龙玉的疑心是不是太重了点?占有欲或许也强了点? 到这里不到二十四小时,龙玉已经在开始慢慢查问他的社交圈子了。 龙玉笔挺的背,他垂着眼,日光透过纤长的眼睫,将瞳孔一周的暗红照耀得几乎不复存在,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冷淡又极具疏离感。 他当然信任赏南,他也知道人类很看重和个人空间,可本性使然,他就是想将所爱之物、所爱之人拖进洞穴,然后严严实实地藏匿起来,不让天光见得,更加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窥见一分一毫。 但是龙玉他,当然会尊重赏南。 “和小宝打的电话吗?”龙玉语气没什么情绪,夹了一口菜喂进嘴里,他咽下去后,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刚刚听见了。” “你叫他小宝。” 178. 恶龙咆哮 龙玉,别紧张,你看,又是新…… “不是我叫他小宝,是所有人都叫他小宝,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二,是最小的,”赏南放下筷子,认真地同龙玉解释,“我现在在一家画室跟着老师学习画画,小宝是老板的弟弟,他哥在家里是大宝,只是一个小名而已,画室里的其他人也都这么叫。” “龙玉,你醋劲好大啊。”说完,赏南往前凑了点儿距离,笑眯眯地看着龙玉。 龙玉不是很自在地垂下眼皮,他嗯了一声,“我只是问问而已。”他语气平静道。 赏南:“……” 幸辉在一旁一块吃着午饭,“那我等会就不陪你们一起出去了,我没办法见人。” 龙青在桌子底下昂起头,“你为什么没办法见人啊,你长得也不丑啊。” “……”幸辉没想到自己这个新生代颜霸在这人眼里居然只是不丑,他被梗了一下,“因为我是偶像,偶像懂吗?要是被人认出来,会追着我跑几条街的。” “为什么要追着你跑几条街?” “因为我是偶像?” “所以为什么要追着偶像跑几条街呢?” 这不是那么好解释的问题,就算与人解释都很难让每个人都理解,更何况幸辉面对的还不是人。 “我也想当偶像。”龙青含了一口面条在嘴里,没咬断的半截吊在外面,甩了幸辉一裤腿的面汤。 短短时间,幸辉已经习以为常,“你还是先把早教班上了吧。” 虽然刚来s市的时候,他也是一个土包子,可土成这群人这样的,还是少见,简直是野人,只不过是长得好看点的野人。 s市接轨国际,处处显露着城市的高端科技化,马路上连一片落叶都见不着,不过不是没有绿化,是清扫车跑得勤。 正逢夏季,头顶树冠扶疏如盖,浓密树荫成了唯一的阴凉处。 赏南现在还没成年,他没有车,找幸辉借了司机和车,装下一行人绰绰有余。 一上车,龙双和龙青就一左一右扒着窗户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车窗外的景象,好多人类,好多车,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各种各样的车。 这会儿是暑假,不少人也会将s市当做旅游的目的地,所以不管是车流还是人流量,都比平日里多上许多。 司机和赏南相熟,他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赏南,朝后面努努嘴,“新组合?你是队长?” 知道司机是在开玩笑,赏南配合着点点头,“是啊,明天就出道。” “我还以为你跟小辉真就没亲戚朋友呢,有朋友也没说早带来,”司机继续努嘴,“就后面这几个,全长在现在人的审美上了,要脸有脸,要身高有身高,随便组个组合都能火。” 赏南摁着手机,往身后车座看了眼,龙昕的脸消了肿,只是还有淤青和擦伤,但已经能看出底子了,她跟龙玉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眼睛,但只是在都没表情时看起来相像,她一开口就和龙玉隔了十万八千里。 “看什么看。” “……” 龙川也还行,龙双和龙青跟龙玉的风格背道而驰,很圈妈粉, 对上龙玉的眼睛,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赏南清了清嗓子,尴尬地回过头了,偷偷审视大家,被发现了。 “是吧,”司机又努嘴,嘴都快努偏了,“我去和老姚说说,收拾收拾,又是一个炸裂的新组合!” 司机今年四十多岁,怎么着也算是一个中年人了。 但因为身边都是年轻人,他什么梗都能接得上,说话方式听起来也跟年轻人差不多,所以他和他女儿关系非常非常好。 “我姑娘最爱看帅哥了。” 赏南捂额,“……” 在司机不断地絮絮叨叨中,车终于开到了商场,这里是s市最大的商业中心,商场中更是各种国际大牌争相入驻,商场内外人头攒动,尤其是商场外,由于有几个地标性建筑物,每天都有不少人来这边打卡。 “等买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姑娘说那边今天有个见面会,我去转转,看看能不能给她弄点周边。”司机说完,打着方向盘就把车开走了。 龙双看着人来人往的广场,看着头实话,你们的对话我完全听不懂。” 龙青:“我也是。” 两人靠在一块儿,看着颇有点报团取暖的意思。 赏南拽了下龙玉的衣袖,“走吧。” 龙玉不肯穿幸辉的衣服,他还穿着赏南的,裤腿有点短,衣袖和衣摆也都有点短,他比赏南已经高出不少。 这一身不合身的衣服,完全是靠脸在硬撑。 “我们先去给龙玉和龙昕买衣服,再给你们买生活用品,家里生活用品没备太多,然后去买电子产品之类的,手机?耳机?反正你们看着挑吧,”赏南看了龙玉一眼,“龙玉买单。” 龙双和龙青对视一眼,正要欢呼,龙玉的嗓音淡淡地响起,“自己买。” “不是吧哥!你不能这样啊,我们没有钱啊,我们一分钱都没有!”龙双喊得声嘶力竭。 在周围人都朝他看过来之时,龙川抬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公共场合,禁止喧哗。” 龙双眼睛珠子溜溜转:什么是公共场合?同一天来的,你怎么学这么快?短短二十四小时,你就知道公共场合了? 只是龙双和龙青发育太迟缓,其他三个只要身处在人类的社会环境之中,就会很快地开始吸纳融入。 赏南看着龙双和龙青无所适从的样子,莫名地觉得有点心酸。 像两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动物,被强迫性地丢进人类世界,在面临这个世界的规则的时候,表现得手忙脚乱,不管是胡吃海喝还是大喊大叫,其实不过是因为它们太紧张了,一紧张,就用原始性行为将自己掩饰起来。 龙玉他们三个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也只是看起来冷静淡定,他们只是不像龙双龙青那么外放。 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赏南伸手轻轻地握了握龙玉冰凉的指尖,“龙玉,你别紧张,有我在呢。” 龙玉用力地回握住了赏南。 [14:黑化值清零哦。] . 龙双龙青在品牌服装内的沙发上正襟危坐,手里捧着店员递来的甜品,用小叉子一点点戳着吃。 旁边是已经在男装店买好衣服的龙玉和龙川,赏南陪着龙昕在挑衣服。 龙玉换了身合身的新衣裳,纯白色的圆领t和黑色的长裤,他穿得最简单利落,气质和脸也是最出众,随便往那儿一站,都会有人偷偷看他。 四个凑一块儿,这道风景线就更靓丽养眼了。 龙昕终于穿上她一直念叨的裙子,她长相偏冷清,但一笑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这点和龙玉不一样,龙玉就算是笑也不会像龙昕这样笑眯了眼睛。 “好好看,”龙昕转了一圈,“赏秋说的白裙子就是这种白裙子吗?” 裙子是方领,收腰设计,伞状裙摆,很淑女的一款连衣裙,的确是赏秋会喜欢的一款裙子,但那个时候的赏秋,她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白裙子。 她认知里的漂亮白裙子,就是裁缝铺里随便缝制的布裙。 “你可以挑你喜欢的,换着穿。”赏南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她抱着一堆衣服跑进试衣间后,一旁为她服务的店员柔声问道:“这是您的女朋友吗?看起来感情真好。” 赏南一怔,随即笑了,“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结账都是赏南结,赏南来这边为自己花的钱并不多,他有时候也会捡幸辉的衣服穿,幸辉的公司福利多,他也能跟着沾光,除了房租和基本的生活开销,其实用不着什么钱。 就算是刚来s市的那段时间,应该都不会超过今天花出去的钱。 他没什么表情地不停刷卡,不停刷卡,不停刷卡,买下来的东西都签了送货上门的服务,龙昕和龙双龙青买得根本就停不下来。 看见龙昕穿裙子,龙青也抢着要试试,没人阻止他,因为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会说“只有女人才穿裙子”。 龙青试了,又跑了回去,“屁股凉。”那是短裙。 站在手机专营店里,龙双和龙青买了一整套一模一样的,趴在玻璃柜台上由销售一步一步引着做注册,他们不识字,销售说点哪个就点哪个。 龙昕和龙双也需要引导,但他们不至于不识字,龙玉则完全可以自己注册。 龙玉只要了手机,别的什么都没要。 他拿了手机之后,看着赏南。 赏南晃了晃手里地卡,“我买单。”说完,他还咧嘴一笑。 “不是买单,你电话是多少?”龙玉淡淡道。 赏南说了一遍,龙玉低下头,用食指将数字一个一个地戳出来。 他使用得不太熟练,陌生的知识就算天然地就会使用,初次使用也十分艰涩和困难,赏南的名字尤其是姓,也不是常用字,他往下翻,郑重其事地存入了赏南的电话号码。 赏南顺便也存了龙玉的。 龙昕选的是一款白色的手机,她满脑子都是赏秋喜欢赏秋喜欢,这是恶龙的天性,她只是不懂。 一行人的电子设备买下来,赏南刷了四十多万,他实在是不懂龙双为什么要那——大的显示屏和音响。 “打游戏。” “消消乐吗?” “幸辉说好玩的游戏超级多,我要打到死!” “……”网瘾恶龙。 龙昕吸纳新事物的速度太快,她火速跑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剪到及肩的长度,换上白裙子,还特意来赏南面前转一圈,“快,带我去给赏秋看。” 遇见龙昕的那一年,她就是及肩的头发,只是那时候的龙昕脸上还有婴儿肥,大家都还非常稚嫩青涩,甚至还是敌对的关系,现在他们成了朋友。 只有赏秋不在了,每每想起来,都是遗憾。 人类会避免谈及遗憾,遗憾总是令人感到心酸,总会希望活着的人多想想开心的事情。 但龙昕总是在念叨赏秋,因为和赏秋在一起的那一段时光,就是她觉得最开心的事情,哪能不提。 她只是从未谈及过赏秋的死亡,那的确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悲痛的事情。 “明天带你去,你还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对于龙昕,赏南甚至觉得,她是赏秋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一件物品。 龙昕想了想,“我要买帽子,打耳洞,我要买靴子,我还要买包……” 这些都是龙昕在路上看见别人有的。 她也要有。 龙玉蹙眉,“没钱。” “没钱了到时候让龙青回去取啊,”龙昕一把抱住赏南,“求你了,没有包包我真的会死掉的。” 赏南:“……”这又是从哪学的啊。 果然只有赏秋能应付得了龙昕。 龙玉被面无表情地拖进了几个大牌店,龙昕几乎是横扫展示柜,柜姐戴着手套笑容满面地一件件取下包装。 赏南倒还好,恶龙的这一点非常好,它们每一只都藏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可怕的财富,并不用担心没钱花。 龙玉只是不想给别人花钱而已。 也不想赏南给别人花钱。 . 天擦黑,他们才算是终于买完了想买的东西,赏南甚至都没敢去看手机上的银行短信,新消息已经99加了。 头发上别了一枚宝石发卡的龙昕,动了动手腕,滑下来现在少女最爱戴的一款钻石手链,她看了看四周,拾起餐桌上的刀叉,小声说:“这么一小块肉,我一口就能全吃掉。”不到一天,她已经非常都市化了,由于身上全是大牌货,她看着就像哪家豪门的宝贝女儿。 龙青龙双也适应了许多,但他们不太讲究,叉子插/进牛排,一口就丢进嘴里,打个响指,“再来一份。” 打响指也是跟别人学的,赏南看着四周投注过来的目光,他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了,面不改色地结账,面不改色地吃饭。 “人类食物确实不错。”龙川难得说话,“就是太少了。” 牛排实在是没办法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吃,至多三口,哪怕带着骨,也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尽管他们已经比昨天要收敛数倍,可餐桌上仍旧堆了几摞各式各样的餐盘。 结账时,又是一笔非常夸张的数字,很难令人相信这是吃饭吃出来的。 广场上热闹非凡,街头乐队、拍照的小情侣、奇特的观光车、在人群中心的行为艺术,一切都令它们觉得新奇极了。 龙双买了一支风车呼啦啦地吹,“做人真好,下辈子我还要做人!” 龙昕竖起手指,“是做有钱人。” 龙川点头表示赞同。 龙青双手合十,“老天保佑信女能将我洞穴里的黄金和宝石带到下辈子的我的身上。” “有钱真是太好了!”龙昕转着圈,“我的白裙子真是太漂亮了。” 龙川一直在她身边转悠,怕她撞到人。 不止是白裙子漂亮,赏南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正正好,当然,遗憾还是有的。 . 翌日,其他人都在睡觉,龙昕一早就开始捣鼓自己,她学东西太快,已经开始抖着手给自己画眼线了,只不过一开始总是失败。 “shift!” “shift!!!” 赏南和龙玉比她晚起床,两人简单地煮了早餐,叫龙昕来吃早餐时,看见捣鼓了一早上的龙昕还是素描朝天。 “你妆呢?” “太难了,化得太丑,赏秋肯定会笑话我,还是就素颜吧。”龙昕坐下来,埋头吃面条,她喜欢人类的面条。 吃完早餐,司机送三人去墓园。 赏南给赏秋买的墓园没有在最贵最豪华的位置,相反甚至有些偏僻,但四周绿树成荫,绵延的低矮群山,在夏季,漫山遍野的花香。 赏秋的墓碑静静地竖在一株已经百年往上的榕树下,榕树枝干扭曲,浓密的树冠正好盖在她的头顶,这里就像童话里的世界般,安静美丽。 墓碑没有照片,后面落满了树叶,不管如何置办,仍是能感受到几分荒凉。 赏南以为龙昕会在赏秋跟前穿着白裙子转圈给她看,结果龙昕并没有,她穿着最简单的短袖和短裤,把外面买的花慢慢放下,“如果那天我在看见船队时,胆子大一点,直接离队,你就不会被那些人杀死。” 龙昕跟着龙族派出的队伍前去屠杀乌杨镇,在飞过孟德苏河时,它们看见了船队,那也是镇民们,它们不会放过。 但被派下去的是龙玉,龙玉领队下飞。 飞了一段路程的龙昕,闻见了赏秋血液的味道,她离队了,却晚了一步。 她从来没跟龙玉说过后悔,说过自责,更加不可能与赏南说,她觉得这是一个好大好大好大的玩笑。 龙昕最喜欢的人,死在了距离她最近的身后。 她们再也不可能相见了,唯一的遗物是赏秋口中的白裙子,但也只是三个字。龙昕穿再昂贵再漂亮的白裙子,世界上都不会再有赏秋了,也不会再有赏秋的白裙子。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不管使用任何方式。 赏南头顶被落下一片树叶,他低下头,眼泪和树叶一起掉了下来。 眼前闪过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惨状,他自己不何尝也是快死去的人,所以又是什么人在维持着他奄奄一息的生命。 拎着快要哭断气的龙昕从台阶上一步步离开,几个挎着篮子来看望故人的老人正在满脸惊恐地聊天,赏南从他们旁边路过,将他们的聊天内容听得十分真切。 “哎哟天呐,刚刚你们听见了吧。” “听见了听见了。” “有野兽在叫啊,像是,龙!” “难怪他们说这墓园风水好,说这地下有龙脉……” 赏南看了一眼刚刚哭出龙啸的龙昕,幸好走得快,不然被这几个老人看见,说不定以为龙昕就是这墓园的龙脉。 - 六个月后。 幸辉坐在公司练舞室里摁着手机,他练得满头大汗,只想休息会儿,偏偏老姚在旁边说个不停。 老姚今年三十有余,手下组合有四五个,但最挣钱的就是幸辉所在的is组合,其他都是半温不火的。 尽两个月,is组合比之前更加火爆,但却不是因为他们组合本身,而是有狗仔拍到,组合门面担当的家里还有好几个门面担当!!! 虽然姓龙的几个人还没出道,可在社交平台上已经提前有了粉丝,别墅区的入口经常能碰见陌生粉丝蹲守。 后老姚又感了兴趣,舔着脸上门做客,看着龙玉他们的眼神,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简直是行走的几棵摇钱树!!! 被龙玉他们拒绝过后,老姚只能来游说幸辉,想让幸辉回去给龙玉他们做做工作。 幸辉烦不胜烦,“你让我劝,也得我说得听啊!他们又不听我的!” 老姚:“那听谁的?” “他们都听赏南的。” “赏南那小子滑不溜秋的……” 龙玉他们现在在家主要是上课,龙玉和龙川还有龙昕一鼓作气已经上到了高中课程,常识近乎已经全部了解,了解得比大多数人类还要全面。 龙双和龙青还在初一的课程上挣扎,常识也只是一知半解,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 赏南请人在后院建了一个球场,龙玉和龙川喜欢在这里打篮球,能从下午三四点打到晚上九十点钟,不是精力充沛可以形容得了的。 下午五点,别墅区被一片浅橙色笼罩,篮球场被晕染成了暖色调。 龙玉越过龙川,将篮球轻而易举扣进球框,龙川背过身,抹了把脸上的汗,“你和赏南,谈开了没有?” 龙玉走到球落地的位置,弯腰把球够到手里,他喜欢穿纯色的衣裳,本身面容就冷淡,现在无时无刻看起来都是不好接近的。 “没有,要等他成年。”龙玉又投进了一个球,“未成年的选择不作数。” “也对,那万一他不喜欢你怎么办?” 龙玉回头看向龙川,眸色冷冷的,他平静地陈述道:“他喜欢我。” 龙川:“……” “那姚静妞的建议……”龙川欲言又止。 龙玉抱着篮球,看向不远处已经只剩下一抹的夕阳,“有在考虑。” 龙川:“是因为她说很挣钱?” 龙玉没回答,但是他没回答就是他的答案。 一群人在别墅里吃吃喝喝,请了七八个老师,每个月的工资便是一大笔数字,就算不请老师,光是几人的日常开销,就已经非常骇人。 而龙双对电子产品尤其的喜欢,市面上出现了什么新玩意儿他都要第一个买回家研究,而龙昕则喜欢漂亮的裙子和包包,最近已经在开始了解跑车了。 座山吃空不是回事儿,还是得干活。 “就像龙昕说的,大不了回去拿钱。” 龙玉在球场边的长椅坐下,他伸着腿,“过几年再说吧。” 这个冬天,s市下雪了,就在新年前一天,鹅毛似的大雪扬扬洒洒地落下来。 赏南的生日是在新年后的第二周周日,他沉浸在新年到来的喜悦之中,将自己即将成年的事情完完全全地抛在了脑后。 他拍掉肩上的雪,取下手套,脱了外套,被屋内的暖气一烘,才觉得没那么冷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来送年货的人,这些都是他和龙玉一块儿去买的,其他人已经对购物失去了新鲜感。 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天气太冷,几只恶龙几乎已经快要睡不醒,而且非常不愿意出门。 室内有暖气,室外他们都不愿意去。 但贴窗花挂灯笼这些新鲜玩意儿他们还没见过,又兴冲冲地跑来了。 幸辉一件一件拿出箱子里的东西,龙双从他背后举着仙女棒跑过来,“我靠我靠我靠我靠,这个好玩!” “对了,赏南,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哦,”龙双在屋子里跑来跑去,龙川看着他手里的火花,皱眉,他还在激动地说话,“我们几个已经答应妞妞去当练习生了哦,妞妞说以前都是男跟男组合,女跟女组合,她这次要让我们和龙玉一起,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她说这可以当做一个卖点!” 赏南正坐在地上抖开一个大灯笼,他脸上回了暖,穿着红毛衣,看着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红山茶花,艳丽又宁静。 听见龙双说的,赏南下意识去看龙玉,“你,要当练习生?” 他不是说这一行不好,他只是很难想象龙玉在舞台上唱跳而已,即使赏南相信龙玉不管做什么,都能成为最优秀耀眼的存在。 不给龙玉回答的机会,龙双举着仙女棒再次从身后跑过去,“龙玉说,我们太败家了,要努力挣钱上交给你才行!” “龙玉说,我们是一家人,不能当家里的害虫。” “龙玉说,你每天白天要上课,平时还要管我们吃喝,说你很辛苦,我们要一起承担。” “龙玉说我最适合当爱豆了,因为世界上总会有人喜欢我这种笨蛋款。” “但妞妞说我和龙青的类型重合了,她正在思考怎么构思两个不同类型的笨蛋人设出来!” 赏南有些惊疑地去看龙玉,“你怎么……”钱够用,完全够用,随便一颗宝石都能买好几百万,这还是最少的,而保险箱里还有非常大的一堆,他们连百分之一都没用掉。 而且他的画现在也能挣钱了,不仅能卖画,还能接不少设计单,钱怎么都是够用的。 “嗯,是我说的,”龙玉捋着手中的对联,他穿着红色的卫衣,精致又清冽的一张脸,却在和赏南对话时变得柔和起来,“我想挣钱给你花,我也想成为你的依靠。” 这几个月,一直都是赏南在忙着照顾他们,即使赏南从来没说过它们麻烦,但客观来讲,它们真的非常累赘。 尤其是龙青和龙双。 时间对任何生物都是异常珍贵的宝物,哪怕是对能活几百年的恶龙而言,而人类的生命那样短暂,赏南还愿意将有限的时间花费在它们的身上,他们就已经是家人的关系了。 当然了,还有幸辉。 龙昕给自己脸上贴了一张年娃娃贴纸,她附和道:“我们当然得挣钱啦,而且我长得这么漂亮,一定要给大家看看才不算是浪费。” 赏南and幸辉and几只恶龙:“……” 今晚是除夕夜,将所有喜气洋洋的装饰物贴挂在相应的位置后,龙川默不作声地收拾着客厅里里的垃圾,喝光的饮料瓶,被吃空的零食箱子。 从落地窗看出去,已经能看见院子里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被灯光照亮的区域,能够清晰地看见雪花飞快坠落,成片成片,密密麻麻,窸窸窣窣。 年夜饭由大家一起做,他们之中几乎没人会做饭,龙青趴在岛台上,大声朗读着电子菜单。 “土豆洗净切块……不要切块,切块了不够吃!” 幸辉踹了他一脚,“让你念菜单,你照着念就行了,不要加入你的主观想法。” 中餐区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赏南和龙玉在冷餐区给蛋糕坯抹奶油,都是下午调了半天才调好的奶油,蛋糕坯是买的甜品房现成的。 两人这边似乎是与世隔绝般,静谧无声,只剩下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呼吸。 龙玉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刮着多出来的一层奶油。 但恶龙力气大,下手很容易没轻重,他直接将蛋糕抹缺了一个角。 “!” 安静温馨的场景顷刻碎裂,一直在憋气的赏南拍了下桌子,“看吧,我说了得我来,我下午订蛋糕和原材料的时候专门问了甜品师的。”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不满龙玉把新年蛋糕搞砸了,“不过修一修,应该没问题。” “我现在可是小画家。”赏南拿了一张新的刮板,得意地朝龙玉挑挑眉。 龙玉看着他这副模样,扭过头去,看着落地窗外,眼中却似乎空无一物,良久,他才艰涩地咽下一口唾沫。 179. 恶龙咆哮 我喜欢你 赏南用塑料刮板专心致志地刮着奶油,他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将蛋糕制作得漂亮可口上面,完全没注意到龙玉的盯视。 “你怎么还没走?”听到脑海里微弱的电流声,赏南好奇道。 [14:来都来了,我过个年再走。] “……” 幸辉是他们中餐区的大厨,由他掌勺,旁边择菜的、切菜的、念菜单的、打杂的,一个不缺。 龙昕是择菜的,龙川是切菜的,龙双一直在念叨,觉得土豆炖牛腩的土豆和牛腩应该整个整坨丢在锅里,切成小块了就只能喝,没劲。 但龙川还是将一大扇牛腩分成了小块。 幸辉用着一把定制的大锅菜奋力地搅着锅里的食材,额头上青筋都冒了起来,他咬着牙使劲,“这他妈喂猪也不过如此了吧!” 因为量过大,一顿年夜饭从下午开始准备,直到晚上快十一点,才差不多做完,然而也没几个菜,只是量大。 有赏南最近喜欢的娃娃菜煨豆腐和白灼虾,以及他一直都很喜欢的烤小羊排。 龙玉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食物,只对简单烹饪的肉类会偏爱一点点,而龙双和龙青,他们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龙川偏爱炒菜,龙昕偏爱汤汤水水足够多的炖菜。 因为赏南和幸辉说穿红色喜庆,一桌子人都穿着红色,龙玉穿的是和赏南同款的红色毛衣,其他人也都各自有自己的衣服穿,只有龙双和龙青比较夸张,他们从头到脚全换成了红色,还给手指甲涂上了龙昕的大红色指甲油。 他们一群人之中没有长辈,年纪最大的龙昕今年连二十岁都不到,是同龄人一块过的新年,已知的几个习俗还是从赏南和幸辉那里得到的,而赏南又是从14告诉他的。 娃娃菜用白色砂锅炖着放在赏南面前,底下铺着剪过的豆腐片,撒了薄薄的一层肉沫。 赏南吃着,眼前全是飘上来的白雾。 他看见坐在自己对面吃得满头大汗满嘴是油的龙青变成了自己母亲的模样,她怀里抱了一只大猫,手指拿着一只虾慢慢地剥,“南南又打你了啊?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总跑去他房间睡觉吗?你还总是盘在他的枕头上,他能不发脾气吗?” 赏南又听见自己的声音,“祁令,你别逼我在大过年的揍你。” 白猫委屈巴巴地去蹭他的母亲。 母亲登时就佯怒地说了赏南几句,然后又沉思了会儿,说:“祁令这个名字,像个人,还是叫小玉吧,小玉的名字听起来才像猫咪呢。” 赏南手一抖,筷子就掉在了地上。 旁边的人先他一步把筷子拾了起来,“我去换一双干净的。”龙玉的声音沉冷清淡。 龙玉回来时,赏南眼前的画面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接过龙玉递过来的筷子说了声谢谢,龙玉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你平时不怎么说谢谢。”龙玉说道。 “……”赏南硬着头皮解释,“因为是新年嘛,新年谢谢。” 吃完年夜饭,时间就已经是将近凌晨,s市的城市上空已经响起了烟火迸裂开的巨大声响,如彩色流星般的烟花才漆黑的天际绽放。 从来到人类的世界,龙昕他们还没见过烟火,刚刚也只玩了仙女棒,龙青本来想起飞,但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还是忍住了,他比来的时候聪明了一点,虽然不太多。 幸辉咬着烤箱里烤出来的羊肉串,“我们也买了,龙双去搬出来。”他发现龙双和龙青是最好使唤的两个人,龙昕是女孩子,又比自己大,他不好意思使唤。 龙川沉默寡言的,他和龙川不熟,到现在都非常不熟,而龙玉呢,那更别提了,龙玉不带搭理他的。 龙青和龙双不负所望,搬着高高的一摞烟花出来了,挨着挨着摆在院子里。 赏南裹着羽绒服,打了个寒颤,“中间要有间距,离得太近了。” 龙青和龙双被站在门口的几人使唤得团团转,但是他们一点都不累,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然后呢然后呢?”龙青迫切地问道。 幸辉从屋里拿了个打火机出来,在龙青和龙双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打火机递给了龙双,“点燃引线后就跑开。” 龙双捧着打火机,一脸神圣地走到了第一盘烟花旁边。 他埋头苦找了半天才找到引线,点燃后,看着引线全部消失,但没有声儿,幸辉让他赶紧点燃第二个,他才跑到第二个旁边找引线。 还在找呢,身后一声巨响,龙双直接吓出了人类无法发出的嚎叫,在院子里摔了个狗吃屎。 那是恶龙嗷了一嗓子。 除了幸辉,其他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了点变化,并且看向幸辉。 而幸辉只觉得搞笑,他拍着大腿笑,“龙双你他妈怎么喊出了猪叫哈哈哈哈哈?” 众人:“……” 头顶的烟花如彩色的雨一般倾斜而下,龙昕抢着拍了几张照片,“我要发到我的社交平台上!” 赏南也抬头看着,他看得出神,手指被龙玉勾住,“新年快乐。” 对方声音很低,显然是说给赏南一个人听的。 赏南低下头,目光落在龙玉的脸上,“新年快乐。”其实在这个世界刚开始前,他没想到过会有这一天,估计龙玉也没想到。 起码那个时候,龙玉真的动过想杀死他的念头。 但现在,他们开始在一起迎来了新年。 . 大年初一,姚静妞带着助理拖着一车新年礼物上门拜年,幸辉蓬头垢面地去开门,他昨晚和大家一起守岁到天快亮,刷了社交网站的龙双和龙青得知了有压岁钱这个东西,把他仅存的现金都给抢走了。 他们一起喝了酒,看了电影,此刻他的眼睛是肿的,脸也肿了。 所以在看见姚静妞的那一瞬间,幸辉下意识地就想逃。 姚静妞的笑容满面在看见幸辉时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过个年你是不是准备吃一整头牛长个百八十斤啊?” “回头被拍到又得骂你形象管理不过关。” “你信不信我扣你评分?!” 龙玉出现在楼梯上,他看着客厅,“闹什么?”赏南还在睡觉。 姚静妞顷刻就将自己的横眉竖眼给收好了,她继续笑容满面,“我跟小李来拜年……” 姚静妞今天来,主要是想正式地和龙玉等人谈谈签约事宜,她说了很多,包括经纪公司有多负责,有多少资源可以给他们,声源有多好,最后指指幸辉,说到了重点,“他去年得了不少哦。” 幸辉抱着手臂,“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去年两千多万,但不加其他乱七八糟的,不过被龙双和龙花了快两百万。” “这么能花钱?!”出声的是姚静妞,她心里顿时就乱了,这大手大脚,估计家境本来就好,这家境太好了,怕吃不得苦,可家境好,也有不少优势。 姚静妞扭头看着龙玉,“不过组合最终还是得看符不符合粉丝眼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不过只要实力够硬人品过关,大家都喜欢,”姚静妞看着旁边的龙青龙双,真是可爱死了,简直像两个招财猫,她说,“只不过你们都是零基础,估计前期训练会非常辛苦。” 助理带来了合同,龙玉完全可以靠自己将合同的每一项都理解。 幸辉伸着头过去看了一眼,在心底啧了声,这合同,完全是公司最好的待遇了,不管是分成还是声源资源方面。 龙玉签了字,什么都不懂的龙双龙青也签了字,并且捧着合同上去给龙昕和龙双也把字签了。 姚静妞这下舒心了,“那大年初七,你们就来公司开始培训,怎么样?” 龙玉淡淡道:“最近一个月我没空,让他们先去,不用担心我的进度,我跟得上。” 姚静妞:“……”好像签到了一个刺头。 不过即使如此,姚静妞还是满心欢喜,高兴得不得不得不得了。 合同她向公司争取了好几次,是s极的合同,并且她和上级达成了协议,如果组合出道后在一年内不能获得一个亿的收入,她愿意自掏腰包给补上。 她当过星探,也当了这么些年经纪人,眼光自然是有的,就算实力不够,那可以颜值来凑啊。 这几个孩子,她瞧过,没一个是可以在其他组合中找到代餐的脸和气质,既然没有代餐,那就是独一无二,尤其是龙玉和龙昕,这两人不火简直是没有天理! 送走姚静妞后,幸辉怪吃醋的,“老姚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 龙双啃着苹果,“妞妞喜欢帅的。” 不过幸辉也理解,除了还没曝光的龙双龙青,甚至连龙川都有了一部分粉丝。 他们常常一起出门玩儿,由于幸辉的身份,也连累他们经常被拍到,赏南的身份粉丝早就知道,幸辉的粉丝喊他爸爸,因为他们都知道幸辉在很困难的那段时期,都是在吃赏南的喝赏南的,她们很感激赏南对幸辉的付出。 被连带着在网上露脸后,网友就渐渐摸清了谁是谁,大概是什么关系,长相穿搭是什么风格,性格又是怎样。 网友还挺吃龙川这款,说是低调爹系男友款。 喜欢龙昕的也是女生居多,她美得太犀利,锋芒毕露,她跟这个世界对女性的要求背道而驰。 人气最高的就是龙玉了,而龙玉根本就没有社交账号,被偷拍到的照片也最少,但每次被拍到,他都仿佛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男生,清隽冷淡,带着些微禁欲感,有着与这个世界不合拍的疏离和漠然。 而幸辉的粉丝也曾口述:姐们们谁懂啊!照片没有本人十分之一帅!我这还是全进口全套六位数的长炮拍的! 幸辉其实早就知道,这几个人不是池中物。 也行,他们多挣点钱也行,龙双龙青实在是太能吃了,以前还只是能吃,什么都吃,等以后会吃了那还得了,和牛百来斤地吃,鱼子酱松露也是论斤吞,想想都觉得可怕。 . 赏南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窗外被白色覆满,他手臂一伸,没有摸到龙玉,只摸到了冰凉的手机。 他眯着眼睛给手机解了锁,看见的第一条娱乐新闻是:最受微星经纪公司青睐的人终于被拿下了!!! 内容就是将标题复制了几十遍,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种刚刚签约的艺人,尤其还是受公司重视的艺人,都是要挑时间宣发通知,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就告知大众。 这只是营销号在蹭流量。 虽然什么内容都没看见,可赏南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微星是幸辉的公司,他们一直想签的,不就是龙玉他们? 想得出神,房间门被推开了,龙玉的声音传来,“起床,刷牙,吃饭。” 赏南并没有去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龙玉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他们都有自己选择职业的权利。 但是在吃下午时间段的早餐时,龙玉主动说:“我和微星签约了。” 桌子上摆着很多早点,外面的雪还在下,龙青和龙双在外面玩响炮,赏南看了他们一会儿,笑着看向龙玉,“那就希望龙玉早日成为大明星,然后挣很多钱给我花。” 龙玉勾起了嘴角,“我会的。” 龙昕在旁边点头,“我也要挣钱给你花,我是爱屋及乌,不过不是因为龙玉喜欢你,是因为赏秋喜欢你。” s市的新年有许多活动,从大年初一一直持续到大年十五,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庆祝新年的活动,其中,沿江的烟火秀和体育馆举办的新年晚会最受期待。 幸辉也在新年晚会的演出名单上,所以他从大年初二又开始了轻断食。 龙玉在这几天忙碌了许多,他时常不在家。 龙玉不在家的时候,赏南就在画室画画,他准备画一幅他们的全家福,不仅有幸辉,还有赏秋。 进度很慢,因为尺寸比赏南之前画过的所有画的尺寸都要大,赏南几乎有些废寝忘食。 . 生日当天,幸辉陪着大家去公司训练,他现在是大家的小老师。 留赏南一个人在家。 不过赏南也没觉得有什么,他自己煮了杯咖啡,加了不少糖和奶,喝完整个人都变得暖烘烘的。 画室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小窗外的雪像拷贝下来的浪漫电影镜头,光影冰冷明亮,暖气将光影烘烤得有了接近夏天的观感。 因为有音乐,所以门被推开时,赏南一点声响都没有听见。 他弯腰在水桶里洗笔,哗啦啦的水声和音乐声混在一块儿,他只来得及看见旁边的鞋面,还没抬头,眼睛就被捂住了。 “龙玉。”赏南闻见了苦艾草和柠檬的味道,龙玉最近在用这款香水,是龙昕送的。 龙玉放下手,他手里拎着的蛋糕放到赏南的腿上,低声道:“生日快乐。” 蛋糕包装有一面透明,赏南看了一眼,是蓝莓蛋糕,看外形几乎可以称一句手艺精湛,赏南抱着蛋糕站起来,把蛋糕放到靠窗的桌子上,“你给我买的吗?” “我自己做的。”龙玉跟着赏南,“这几天一直在学习。” 赏南一愣,“所以龙双他们说你没去过公司训练,是因为你在做蛋糕?” “我觉得蛋糕比较重要。”龙玉淡淡道。 本来他出道也就是为了挣钱给赏南,不管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赏南。 赏南去旁边洗了个手,他在还干净的围裙上面把水渍擦干后,就准备去打开蛋糕外面的包装盒。 此时,手腕被龙玉一把握住,赏南不解地回头。 “怎么了?” 龙玉冷淡的五官出现了极难看见的局促和紧张,他盯着赏南的眼睛,眸子从漆黑变成了暗红,最后成了血红,他的呼吸都比之前要重,并且分了层。 一层呼吸是属于人类龙玉的,一层呼吸是属于恶龙龙玉的。 而现在,明显是恶龙占了上方。 “你成年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龙玉捏着赏南的手腕,他声音低哑,“以后我就算是你男朋友,对不对?” 赏南呆呆地点头,“对。”他认为他和龙玉其实早就已经是。 “所以我现在,可以亲你了?”龙玉朝赏南走近一步,赏南下意识后退,腰撞在了桌子上。 赏南紧靠着桌子,手掌在卓沿扣下,他不太敢直视龙玉的眼睛,磕磕巴巴地回答,“当……当然可以。” 都等不及赏南点头,龙玉灼热的吻就落下来。 与他本人表现出来的冷淡极不相符,他的吻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热度,他不断地往前,就算赏南拿出毕生的力气和脑子里所有能想得到的回应招式,也完全不起作用。 因为他的回应显得非常的多余。 龙玉短暂地离开了赏南的唇舌,他面容清淡如雪,眼睛却如同在流淌的岩浆。 龙玉弯下腰,手臂穿过赏南的膝弯,直接将人举到了桌子上,赏南后背终于找到了依托的物体,那就是龙玉的手掌。 他知道龙玉已经是大人了,可却不知道具体产生了什么变化。 现在他清楚了。 他在龙玉的怀里几乎是任他如何,龙玉的肩背也早就不是十四五岁少年的清瘦。 龙玉的急迫和龙玉的占有欲,赏南都能够通过这个吻清楚地感受到,赏南冷不丁地就想到,说不定龙玉已经等这天等了很久了。 长久的等待,就是对渴望长久的克制与压抑,一旦得以释放—— 赏南无法推拒,偶尔回应,累了就放弃挣扎,予取予求。 . 约莫两个小时以后,一个账号昵称为龙玉的的网友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了一条动态,被推到首页,热转过万。 [龙玉:非单身,有对象。] 彼时,微星公司的姚静妞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她助理小李在旁边心惊胆战,同时心里默默想道:这不是签了个刺头,这是签了个雷,并且炸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网友已经将这个账号的主人扒了出来,因为很快,龙昕和龙川他们都关注了这个账号,而在此之前,这五个人,只有那人气最高的一个没有社交平台的账号。 那想必,这位就是了。 爱豆不谈恋爱一直都是默认的规则,公司也会在合同中立下此条要求,不过如果当人气和实力达到一个公司会捧着的程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能做到的。 可龙玉这还没出道呢,一点粉丝基础都没有,让将他视为最大摇钱树的姚静妞实在是难以接受。 可合同里又正好没说不让他们谈恋爱。 可可可可,大家都不谈的啊! 要谈也是悄悄谈。 现在姚静妞只能抱着他们能在宣布成团前分手,要么转地下也行。 惊讶的也不止姚静妞,还有除了龙昕龙川的那三人。 “什么?!”三人站成一排,异口同声,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 “男的和男的啊,”龙双红着耳朵,“那怎么生宝宝啊,而且龙玉你那么大只。”他指的是龙玉的原形。 龙青也瞪着眼睛,“哪种喜欢哪种喜欢啊,我怎么不太懂啊。” 幸辉愁容满面,“那以后龙玉出道了,你俩怎么办?粉丝肯定不买账的,不过如果龙玉能达到我们公司那两个前辈一样的水平,也是可以自由恋爱的。” 龙昕托着腮,“幸好在我们走之前,母亲又下了几个蛋,不然我们一家真是没什么活路了。” 幸辉完全习惯了这几个人奇奇怪怪的发言,他左右打量着赏南和龙玉,是配。 “那就做一顿好吃的吧,庆祝赏南有对象,庆祝龙玉有对象!”龙双挽起衣袖,往厨房走去。 龙青跟在他屁股后边,“那样的话,要做两顿,庆祝两次才可以。” 幸辉忙跟了上去,“叫外卖吧,做饭太累了。”饭量那么大,每次都要做好几个小时,还不一定能吃饱。 龙昕踩在沙发上,嗑着瓜子,发着呆,她发呆的时候除了想赏秋就是想包包和跑车。 只是现在,她格外地想念赏秋。 “你在干什么?”赏南一直低着头在摁手机,终于被本来在看电影的龙玉注意到了,龙玉暂停电影,想要去看赏南的手机屏幕。 谁知道赏南举着手机主动递给他,“看吧看吧。” 赏南发了一条动态在自己的好友圈中,他社交圈子比龙玉广多了,发出去的动态立马就有点点赞评论。 他发的动态和龙玉之前发的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一样。 龙玉还在看着,似乎看不够一般。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昏暗,额头碰上松软的毛衣——是赏南拥抱住了他。 又是那样得意的小语气,在头顶慢悠悠地响起。 “怎么样?感受到了我喜欢你吧?” end! 180. 漂亮娃娃 漂亮脑壳 昏暗的工作室内,脚踏缝纫机的声音叮叮哐哐连续几个小时不断绝,偌大的深红色工作桌案上码着厚厚几摞五颜六色的布料,男人修长的小腿仿佛感觉不到酸涩和劳累,一直保持同一个频率在踩着缝纫机的踏板,他头发有些乱,所以用一条多余的残布条给绑起来了,较短的及肩发,扎起来后只剩下一个小揪揪。 他侧脸在头顶灯光的照耀底下精致得不太像人类,他脸上看不见任何的瑕疵,几乎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不美的,但这种美极具硬气,挺拔如雪峰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 这是赏南看见的,赏南在男人身后的无门橱柜上面,目前还只有一个头。 “我真服了我真服了我真服了,”赏南想抓狂,却连头发都没得抓,“14你认真的?我是不是落地落错了?我怎么变成了一个头?” 他目前还只有一个头,男□□头大的一个漂亮头颅的模型,但已经有了五官,一双大而明亮的浅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是所有娃娃里边最大的了,鼻梁窄挺,笔尖小巧,唇是淡粉色,他比男人自己要美多了。 在赏南的旁边,还有好几个头,头颅大小一样,可眼睛的颜色,脸上的表情和眼神,连微笑的弧度,都不一样。 “爸爸这样不分日夜的劳作真的好辛苦啊。”赏南左边的头哭唧唧地说道,它正好也是哭唧唧的脸,听声音是个女孩子。 “对啊对啊。”回答的是“哭唧唧”左边的头。 “爸爸好像还没吃饭呢。” “好心疼爸爸啊。” 赏南蒙了,“为什么要叫他爸爸?” 本来还只是稀稀拉拉的聊天,赏南这句话直接把一群头全给炸响了。 “因为他创造了我们啊。” “我们大部分都叫他爸爸。” “但是也可以叫他的名字,叫哥哥也可以。” “可是叫名字会显得很不尊重人家耶!!!” 缝纫机工作的声音消失了,男人背对他们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衣袖沿着手臂滑下来,露出他手臂上螺旋延伸的缝合处,黑色的缝线,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被衣服遮掩住的部位。 他站起来,赏南才看见他脖子上也有一圈缝合线。 他挺高,至少在低矮的工作间门内显得十分高挑清瘦,纯黑色的围裙上面印着几个表情各异的娃娃头。 不止他的围裙,整个房间门,都摆满了娃娃,新旧不一,颜色不一,头发长短颜色不一,穿戴也都不一样。 他径直走到了赏南跟前,捧起了赏南,他的脸在赏南眼前放大,捧着赏南的脸左右看了看,最后他抬起头,从赏南头顶上方的展示柜中拿了一个完整的娃娃出来。 他将娃娃的头一把拧掉,接着将赏南的头给装了上去,他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温柔亲切,“动动看,不喜欢我们再换。” 那被取走了身体的娃娃不满地瞪着眼睛,“那我怎么办?” 陈悬抬手就将喊叫的头放在了一个他做出来的马玩具上面,“可以闭嘴了吗?” 他再度低头,对赏南温柔地笑起来,“动动看。” 赏南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眼尾一耷拉,把刚刚给他的身体掰了下来,装给了刚刚的哭唧唧,哭唧唧立马手舞足蹈,“谢谢爸爸,我很喜欢,爸爸你真好。” 赏南:“……”还是就让他待在橱柜上面吧,以只有一个头的形象。 陈悬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还不忘用食指挂挂赏南的鼻子,“迟钝宝宝只有等下次了。” 他笑意扩大,赏南看清了他嘴角两边的缝线,只不过是白色的,颜色很浅。 这就是怪物吧。 他整个应该都是用材料缝制而成,所以身上才会有这么多处缝合过的地方,除此之外,他和一个正常人类看起来别无二样。 . [14:傀儡师,黑化值60。] “没了?” [14:很温柔开朗的大哥哥。] 入夜了,工作室黑漆漆的,陈悬没有来。 但陈悬之前掰掉自己身体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赏南不禁又问:“温柔开朗,大哥哥?你认真的?” 能搞这么一屋子傀儡娃娃在屋子里的人,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多正常的——怪物。 [14:它叫陈悬,他是由棉花,树脂,木条之类的材料制成,他今年二十五岁,是一名玩偶修补师,在大学城经营着这一家店铺,他的爱好就是做娃娃。] [14:看见没,靠墙有一排木箱子,那里边都是原材料,橱柜分塑料、亚克力、实木、钢架,塑料柜子上边摆的娃娃是原材料最差,制作水平最烂,也是陈悬个人不太满意地作品,最满意会在钢架上,亚克力和实木上摆的是成品,亚克力是女孩子,实木是男孩子,钢架则是半成品,你现在在钢架上。] [14:你在这个世界没有姓,叫阿南,是唯一有名字的半成品,其他半成品都是数字加字母编号,就连大部分成品都是编号。] 赏南现在只有一个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待在钢架上,看看这里,看看那里。 大学城附近非常热闹,挂钟上显示是晚上酒店,从赏南的位置看出窗户,甚至还能看见附近夜市的一大片灯带,还有从烤串儿上冒出来的青烟。 小径上时不时就有散步的小情侣挽着手路过,临街店铺在门口竖着黑板,用荧光彩笔写着热售商品。 陈悬的店开在这里,生意应该很不错,赏南能听见外面的风铃时不时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工作室里的娃娃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从亚克力的柜子上面轻盈地跳下一个穿着白裙子长辫子的女孩子,她约莫就三十多厘米高,四肢纤细,眼睛圆亮,她跳上了陈悬的工作台,“陈悬真烦,只知道赚钱,也不知道给我做几件新衣服。” 之前还好好坐着的娃娃们都换掉了姿势,找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或靠着或躺着或趴着。 “陈悬哥哥每天已经很忙了,我们这么多娃娃,每个人都做新衣服,得要多少钱,花多少时间门,他得多累啊。” “给我做就好啦,为什么要给你们都做?”白裙子女娃的编号在背后,a6。 一群娃娃因为她这句话非常激动地开骂,甚至笨拙地从架子上想爬到地上去揍a6,连半成品也想对a6发起攻击。 [14:娃娃们的编号按照字母顺序排列,每个字母只排十个,多余的会被处理掉。越让陈悬喜欢的娃娃,编号字母顺序会越靠前。] [14:你的编号是c9。] 只有一个头,能排到c,还不错。赏南心想道。 工作间门内已经打得一团乱,好几个娃娃的假发都被揪掉了,地上都是碎掉的树脂石膏,还有布片木条,到处滚的彩色眼珠子,不知道从谁那里黏下来的长睫毛,还有满地的断肢残臂。 “咔哒。”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群娃娃迅速爬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坐好。 陈悬把灯打开了,看着屋子里的狼藉,一怔,“我不是说了,不要打架吗?” 赏南看见实木架子上的一个穿背带裤的娃娃站起来,叉着一只手臂,因为他只有一只了,“a6让你给她做衣服,不让给我们做衣服!” 陈悬没说什么,他打开了一只纸箱子,抱在怀里,朝一排排置物架走了过去。 赏南看着他把已经损坏的娃娃一只只拿下来丢进纸箱子里,被丢到箱子里的娃娃叽里呱啦乱叫。 这一回,陈悬扔掉了十多只的娃娃。 将残局收拾完毕后,他走到了一处暗角,打开了那里的灯,赏南才看见那是一台体积不小的绞碎机。 陈悬把一筐嗷嗷哭的娃娃倒了进去,随着机器运作,它们变成了一小堆垃圾,陈悬关停机器,“可以用来填几个棉花小子的肚子。” 棉花娃娃们看起来没那么秀气,大大的肚子大大的脑袋,他们加起来只有十几只,一整排蹲在落地窗旁,个头还挺大,五十厘米左右。 赏南还在看着,陈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跟前,他擦干净手,将眼前这只表情懵懂的娃娃头取了下来,“今晚哥哥给你上妆。”他食指点了点赏南的额头,语气宠溺。 赏南被带了工作间门外面,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下。 陈悬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衬衫,一丝装饰都没有,黑色长裤垂感明显,他头发扎在脑后,气息懒散温柔。 如赏南所料,这家店生意果然不错,并且比起昏暗狭小的工作间门,待客处简直宽敞明亮得犹如高级展厅。 虽然陈悬是玩偶修补师,但修补玩偶费时费力,他每个月只接五单,收费高昂,除此之外,为陈悬挣得最多的就是店铺内娃娃们的衣服和装饰品。 店铺号称是全手工制作,最简单的一条小裙子都要好几百块,却还是有人不断地因为看中版型而约单,可接不接,全凭陈悬的心情。 营业员有三个,收银员一个,所以陈悬可以专心地在外面的小工作台给自己的新娃娃上妆。 赏南就感觉自己的头被摸来摸去,捏来捏去,被喷上味道奇怪的东西,各种各样的笔和刷子在脸上画来画去,赏南自己心中已经做了一千个表情,但14给他看了他现在的样子。 他的表情模具是委屈巴巴的那种,眼睛大得如果是出现在正常人类的脸上,简直是惊悚,可如果是在娃娃的脸上出现,却是刚刚好。 陈悬给他眼尾加重了红色的眼影,眼角与眼线都是往下压,看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陈悬看起来满意极了。 “我希望我可以酷一点。”赏南小声地开口,这是他来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头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他声音也和工作间门里那些娃娃差不多,就是普通小男生还没进入变声期时候的嗓音。 所以他说希望自己酷一点的时候,陈悬的笑容更明显了。 “我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大家都说话,就你不说话。”陈悬挑了支柔软的唇彩刷,给手里的娃娃嘴巴抹了层比之前深一点的粉,“我懒得重新给你磨脸了,就这样吧,将就一下。” “都已经是娃娃了,还酷什么酷?” 陈悬化得很认真,不停地换着工具,直到手里的娃娃妆面越来越逼真动人。 “陈悬……” “阿南,”陈悬用化妆刷点了点娃娃的额头,打断了他的话,他眯了眯桃花眼,捏着娃娃脸的指腹用了点劲儿,“你要么叫我爸爸,要么叫我哥哥,不要直呼大名,不然绞碎机就是你的归宿,明白吗?” 爸爸? 赏南叫不出口。 他本身就比陈悬小不了几岁。 “哥哥……”赏南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他有牙齿的话,他一定是咬牙切齿,如果他有双手的话,也一定要攥紧拳头。 可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陈悬给予的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哪怕语气听起来不情不愿,可仍旧逗笑了陈悬。 “毕竟是我创造了你,让你叫我声哥哥,怎么就委屈成了这样?”陈悬头发扎得不紧,笑时,落了两缕到颊边。 赏南不再说话,随便陈悬怎么在自己脸上捣鼓,反正他也做不了主。 “老板!!”店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喊声,带着哭腔。 赏南看不见,陈悬将他放到了桌子上,仰头朝来的几个小姑娘看过去,大抵是陈悬长得实在是太俊美,气质又温柔得少见,几个女生顿时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除了拎着一只箱子的小客人,她把箱子放到了台面上,哭着说:“老板您帮我看看我这个娃娃还能修好吗?它是石膏做的,是我妈妈给我送的十岁生日礼物,她已经去世了。” “我后妈的儿子和我吵架,把她摔在了地上……” 陈悬摘下手套,他站起来轻声安慰,“你先别急,我看看。” 他打开台面上的箱子,里头的娃娃个头并不大,胖嘟嘟的,颜色已经不再鲜亮,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不过养得不错,主人也是花了心思在上面的。 只是现在摔得脸上都出现了几道裂纹,手指也断掉了,被捡起来一起放在箱子里,腿也断掉了一只。 “能把我修好吧?”石膏娃娃的声音娇怯怯的,“我家宝宝还没成年呢,她会很伤心的。” 陈悬看向女生,“我不确定能不能修好,但可以试一试,只是我的档期已经到了两个月后,你能等吗?能等的话去收银台付定金,再填一下你的基本信息,娃娃就先放在我们这里。” “能能能,我能等。”女生泪水涟涟的点头,跟小姐妹一块儿去收银台那边了。 陈悬将装娃娃的箱子盖上,拎着去了工作间门。 赏南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等到了几个转过来的客人围着自己。 “天呐,好乖啊,这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这是老板自己画的吗?画得好好啊,我给自己化妆都化不了这么好看!” “老板接妆面吗?” “这个卖吗?” 赏南:“!” 卖? 赏南心神一震,他好像还没想到这上面过,陈悬要是把他卖了怎么办? 他记得他读大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女生就爱玩娃娃,赏南也不知道和自己这种娃娃是不是同一种,反正她上课都在自己缝衣服,说那些老师的做的衣服都是艺术品,艺术品都死啦死啦贵,又说这个圈子富婆老多啦。 富婆多就证明给的钱多,陈悬要是为了钱,把自己卖了,那他的任务还做个屁。 陈悬出来了,他带上工作间门的门,那几个经常来逛商店的女生指着赏南的脑壳问,“陈老板,这个卖吗?” 陈悬一垂眼,对上阿南委屈巴巴的眼睛。 他一笑,“或许会卖吧,我还没想好定价多少。” “我给一千,一千可以吗?” 她旁边的长发女生踮起脚,“两千,给我。” “何珍珍!你干嘛和我抢,我先看上的啊,三千!” 赏南喊了声“哥”。 陈悬走到台子边上,他戴上手套,又是准备要开始工作的样子,“抱歉,我想了想,这一个还是当店里的展品,不出售,你们要是想买的话,明天我会上新几款,你们可以来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可是我就是很喜欢这一只啊。”女生眼睛珠子都要黏在赏南的脑壳上面了。 “不卖。”陈悬笑着说道。 “好吧好吧,那我明天来看看陈老板的新款,今天我就买两条小裙子,”女生做了个鬼脸,“陈老板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贪心了,一条裙子八百块,一双袜子两百,你怎么不去抢啊?” 虽然嘴里不满着,但她们一行人买的商品并不少。 而赏南也被店里货品的定价给惊到了,好贵啊,比人类的衣服还要贵的样子。 店里要营业到晚上十二点,但到了十一点钟的时候,基本就没什么客人了,大学城这边的大学几乎都有门禁,不是十点就是十一点,没了学生,客流量顿时就下来了。 其中一个是兼职打工的营业员也早就先走了,剩下的两个营业员开始提前做打烊工作。 路过小工作台时,推着拖把的张婳停下脚步,“老板,你都在这儿画了快两个小时了,你不累吗?” 张婳和另外一个营业员还有收银员是全职,陈悬给的工资很高,每个月底薪七千,加上全勤和提成,每个月能有一万多,哪怕是在这个一线城市,也算是很客观的工资了。 起初她们觉得很奇怪,陈悬虽然长相俊美,可怎么看都是一个男性,怎么会开这么大一个卖娃娃和娃娃用品的店,并觉得这生意可能不会太好,但自从入职后,她们便见识到了这一行业的暴利。 店里的商品一半是陈悬亲手做的,因为是全手工艺品,价格定得很高,另外一半则是陈悬从圈内各老师手中购买来的,他人脉广,能拿到不少好货。 总之,陈悬是一个非常好的老板,开工资大方,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和礼物,她们能在这店里干到死。 听见张婳的话,陈悬放下手里已经差不多完成全部妆面的脑壳,伸了个懒腰,“有点,但今天想把阿南做完。” “他叫阿南啊,看起来好可爱。”在这里工作久了,张婳也慢慢开始喜欢这些娃娃。 况且,陈悬对待娃娃的态度,就像对待小朋友一样,让她们也不免被影响到了。 “是啊,但娇气得很。”陈悬附和道,将脑壳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还有没有需要修饰的地方。 这个脑壳已经趋近于完美了,哪怕是陈悬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迄今为止,做出来的最漂亮的一只脑壳,化出来的最漂亮的妆面。 “谁娇气了?”赏南反问道,可惜以他现在的表情和声音,杀伤力-999。 陈悬又笑了。 “……” 张婳看了看,“是啊,这个表情看起来就是个娇气包哎。” “行了,”陈悬低头开始收拾工作台,“你们把店收拾好了就下班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老板再见!” 陈悬租了两层楼,一楼用来做商铺,二楼则是他个人的生活区。 他没直接上二楼,而是到工作间门拿了各种各样的工具,他捧着漂亮脑壳在工作间门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木箱里取了一副新的身体出来,直接装在脑壳下边了。 夹着阿南,陈悬抱着一堆工具上了二楼。 “干嘛?”赏南问道。 陈悬在玄关低头换鞋,将什么都没穿的阿南放在鞋柜上坐着,“给你挑一套衣服,顺便再挑一套假发,你有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吗?” “我要黑色的短发,衣服随便。”赏南以为真的让自己随便选。 陈悬踩着拖鞋,带着赏南,又把他放在了餐桌上,陈悬自己择去倒了杯谁咕噜噜喝下去,赏南看着,傀儡师还需要喝水? “金色的短发怎么样?”陈悬放下杯子,仿佛根本就没听见赏南之前说的,“浅蓝色的眼睛配浅色才最好看啊。” “你已经想好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陈悬没有回答他,可以说,陈悬无视了他,陈悬之前的问题也只是在自说自话。 他只有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会和自己做的娃娃们说说话。 陈悬去洗澡了,水声响起时,赏南发现自己的身体确实可以动了。 虽然有点僵硬,但好歹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不像之前,只有一个脑壳。 他看着短短的十根手指头,握了握,慢慢从桌子上爬起来站着,看着自己什么都没穿,他低下头,松了口气——陈悬没有忘记给他做小鸟,而且还不小呢。 181. 漂亮娃娃 变态傀儡师 赏南从来没觉得餐桌有这么高过,他问14,“我多高?” [14:35,餐桌高是。] “……” 赏南学着之前工作间门那些娃娃爬上爬下的方式,使用着不太灵活的双臂,手指紧紧抠住桌沿,顺着桌子腿,往下滑去。 但制作手臂的材质肯定就抱不住餐桌,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幸好不痛,只有震感。 心情不算美妙的赏南绕着屋子转悠了起来,房子面积和地下商铺的面积一样大,14说有三百多平,而且还没有公摊。 在没有公摊的前提下,三百多平就已经是非常大的面积了。 更何况陈悬没有留多余的房间门,只有一个主卧和一个多功能房,多功能房间门一面墙是满墙的书籍,还有一面墙挂着不少小衣服和琳琅满目的工具。 剩余的空间门合并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宽敞,也空旷。 陈悬从洗手间门出现,短袖和长裤,头发有些湿,散下来,他气质优雅,却并不内敛,看起来总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没有足够的衣服布料作为遮挡,他脖子和手臂上果然有许多处缝线,而这应该仅仅只是一部分。 所以他的优雅搭配上他精致的五官,华丽之中混入了非人的荒诞与怪异。 赏南在客厅的沙发光溜溜地坐着。 “想看电视?”陈悬瞧见,也没管赏南要不要看,直接把嵌入墙壁的超大尺寸电视打开,上面播放的是家长里短///狗血剧,“就这个吧。” 他转身去了厨房,赏南看了眼电视屏幕,还是选择从沙发上跳下来,跟在陈悬身后。 “能给我一件衣服吗?” 陈悬瞥了眼旁边小手小脚的阿南,没理睬。 赏南憋了口气,“哥哥,能给我一件衣服吗?” 这才是陈悬的最终目的。 他不喜欢没有礼貌的娃娃。 就算是最漂亮的,也不行。 陈悬蹲下来,叹了口气,“早这么识相,至于裸奔这么久吗?” 赏南:“……”这个世界好荒谬,他荒谬,陈悬也荒谬。 他把赏南从地上抱起来,一直抱到多功能房,挂那些小衣服的地下是一排排长抽屉,他将赏南放到柜子上,将抽屉一个个拉开,“自己选。” 娃娃没什么审美,它们只知道裙子是什么,裤子是什么,袜子又是什么,但它们不知道怎样搭配起来才算是好看,有时候让它们自己穿,它们还能长裙短裙一块往身上套。 陈悬垂眼看着跳进抽屉里弯腰在里头倒腾的阿南。 挑的时间门比他之前预料的要长,他索性拉开椅子,就在旁边坐下等。 “但是我没有头发,你给我顶假发。”赏南翻了件蓝白条纹衬衫,拎起来,“如果是纯蓝的话,会好看很多,这个搭配像病号服。” 他又抓着一条酒红色的长裤,“哇,好丑。” 最后他在一件鸡蛋黄小卫衣和一件奶绿色细毛线毛衣之间门纠结,“陈……哥,你觉得哪件比较好看?” 陈悬黑漆漆的眸子转了转,“你觉得呢?” “卫衣吧,”赏南放下毛衣,拿着之前就挑好了的一条白色短裤,“休闲风。” 陈悬弯起嘴角,嘴角两边的缝线都快拉到耳根了,“你喜欢就行。” 陈悬伸手在旁边的抽屉里找了找,他拿了顶白金色的短发,推上抽屉,把还在套裤子的阿南一把抓到自己的腿上,将假发给他严严实实戴好,又弯腰把掉在地上的裤子捡起来给赏南穿上,“底裤不穿?” 赏南根本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穿。” 答完,赏南就后悔了,陈悬把本来穿好的裤子扒下来,去翻了条白色底裤给他套上,接着把裤子丢在他脸上,“自己穿,我去做饭。” 不看身高,忽略关节动起来的僵硬和别扭,其实和做人时的感觉差不多,只不过一切事物都变大了。 一个奇怪的世界。 赏南抱着椅子腿滑下来,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遥远的门算很远的距离,到了厨房。 陈悬又把头发扎了起来,赏南也看不见他切的什么菜。 傀儡还有吃饭的必要? [14:他有内脏。] 赏南:“他还自己给自己做内脏?” [14:他身体内有属于人类的内脏,但不多,只有两颗肾和一颗心脏。] 陈悬煎完牛排,一转身,看见阿南呆呆地站在岛台旁边。 阿南是他最近新出的一个作品,不管是妆面还是脑壳,他都有很用心地对待,所以对待阿南,他的耐心也会比对其他娃娃稍多一点,也就一点。 现在因为阿南会自己给自己搭配衣服,他耐心比之前又多了一点。 那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可真是漂亮。 “在想什么?”陈悬愿意和阿南聊几句,因为它好像跟其他娃娃不一样,其他娃娃没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和逻辑。 “你做的是什么饭?”赏南爬到椅子上面,要站起来才能够到桌面,他又爬上餐桌,在装餐巾纸的木盒子上坐下来,“哦,我看见了,是牛排。” “你还知道牛排?”陈悬挑眉。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这很难解释,赏南当然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还不如仗着现在的身份做一些符合身份的事情,“我就是知道。” 陈悬盯着那金发碧眼的娃娃看了会儿,点了点头,“没说要管你,等会我吃完了饭,你就自己回楼下工作间门去。”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们呆在我休息的地方。”陈悬将牛排放进盘子里,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浅绿色的酱,除了牛排,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正好坐在了赏南对面的位置,赏南闻见牛排的香味,却并不是很想吃,他现在应该没有进食的必要。 “他们会打架。”赏南其实有点担心被卷进娃娃斗争,他不认为陈悬到时候会对自己网开一面,一起被倒进绞碎机也可以是他的下场。 “你害怕?” 赏南点了点头,配合他脸上的表情,格外有说服力。 陈悬嚼着牛排,“害怕也得回去。” 他看着阿南发红的眼睛,想了想,“你好像比他们都聪明,那这样吧,我让你当老大,你帮我,管管他们。” “我为什么要当老大?” “你聪明。”是到目前为止,陈悬手底下最聪明的一个作品。 “我不……” 赏南的话甚至还没说出口,他就被陈悬重重地弹了一下脑门,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往后倒去,摔在了桌子上,他飞快爬起来,陈悬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 “阿南,我是在和你商量吗?听话,自己回去。” 赏南很识相的,他知道陈悬是个怪物,现在任务又才刚开始,见陈悬变脸,他立马抱着桌子腿滑下去,迈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地往门口跑去。 陈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缓缓收回视线。 其实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阿南会比其他娃娃要聪明。 但这不重要。 不管多聪明,都只是一个娃娃而已。 . 阿南穿着新衣服回来了! 用力推开工作间门的门后,赏南听见b序列的b2小声说道。 其他的娃娃也窃窃私语。 “还多了顶头发呢。” “那是什么颜色?没见过。” “爸爸真是偏心,带阿南去楼上,还给阿南我们没有的头发颜色。” “可是阿南长得很可爱啊,我觉得他是我们之中最可爱的。” “当然可爱啊,陈悬做了快三天呢,以前从来没见他捏一个脑壳捏这么久,我就捏了十分钟不到,你不觉得我大小脸吗?” “别提了,我好像还有些瘪脑袋。” “对啊对啊,阿南还是头包脸,好羡慕。” 陈悬没有给他编号,也没有给他新的位置,赏南看了看那感觉跟天一样高的柜子,挽起袖子,准备开始攀爬。 “阿南,你不是去爸爸房间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啦,爸爸不要你了吗?” 赏南爬得十分费劲,气喘吁吁,“上面是一整套房子,没有去他房间门。” “哦,区别在哪里?” 赏南终于爬到了自己那一层,他就地坐下来,吊着小腿,“不知道。” “真笨。” “……” “陈悬的房间门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从来没去过。”实木架子上一个穿白色短面包服的男娃好奇地问道,他是酷酷的表情,于是声音也是酷酷的。 赏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觉得,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是对方那种的。 面包服男娃是a2,是很高的排名了。 a1在a2的头顶上方,是一个平刘海黑长直连衣花裙的女娃,化的是烟熏妆,冷冷的眼神,她也不开口说话。 不过a1有名字,叫小萝。 “陈悬有病。”她开口了,骂了陈悬,还是直呼其名。 a1又看着赏南说:“眼睛那么大。” 这些娃娃似乎都不敢反驳a1,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指责她直呼陈悬大名没有礼貌。 [14:a1是陈悬的早期作品,早期作品对它而言可能意义不一样,和陈悬的相处模式肯定也不相同,下午的打架事件,a1和a2都没有参与。] “我觉得挺好看的啊!”这次说话的不是外表精致华丽的娃娃了,而是那一排肥胖的棉花娃娃,它们哪哪儿儿都鼓鼓囊囊的,语气也是憨憨慢慢的。 “a1你眼睛其实挺小的,妆那么浓。” “阿南,你还没跟我们说,爸爸房间门是什么样子的!”f8在下三排的架子上都快跳起来喊了。 赏南听着一屋子的叽叽喳喳,想了想,说道:“有沙发和电视机,还有餐桌和厨房,有四把餐椅,还有一个多功能房间门,多功能房间门里有一个跟这里差不多但是小不少的工作台,还有很多这里没有的衣服和假发,主卧就是陈悬睡觉的地方,陈悬在主卧睡觉,也在主卧洗澡。” “我走的时候,陈悬在吃牛排……没了。” 一屋子的娃娃不停地“哇塞”。 “阿南,你真厉害,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是啊是啊,换做是我,我肯定记不住这么多东西。” “牛排是什么,好吃吗?” “比薯片还好吃吗?”拥有一个小卖部的b9好奇地问道,她手中还有一大盒薯片,虽然都是假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不好说。” 他们问了赏南许多问题,一开始都是围绕陈悬的房间门,后来慢慢转变了他们好奇地所有事物,包括但不限于“客人长得和我们一样吗?”“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也可以出去吗?”。 他们对赏南说话的语气也逐渐变得崇拜,恭敬起来。 “那阿南老师,下次你去爸爸的房间门,可以带上我吗?我也想去看看。” 赏南:“……”不知不觉,就变成阿南老师了。 [14:哈哈。] “无聊可以去检索这个世界的信息。” 到了深夜,大家问问题问累了,慢慢进入睡眠。 娃娃也需要睡觉,按照他们的人设,有的姿势娴静,有的四仰八叉,那群棉花娃娃直接码在一块儿了,还有小呼噜声时不时响起。 赏南也困了,但柜子太硬,他四处看了看,最后慢慢爬到隔壁放了一张小床的位置,那里没有娃娃,估计就是放在那儿而已,没有主人。 他缩在小床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小呼噜声,看着黑漆漆的工作间门。 心底莫名泛起心酸。 也太苦了,在这个世界都算不上是个人。 [14:但是有很多漂亮衣服穿啊,陈悬还最疼你。] 赏南:“……” - 店铺十点钟开门营业,娃娃们九点就差不多都醒了,赏南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他还没睡醒。 再度睡着后,四周都静悄悄的,外面的阳光落进工作间门,赏南这次睡得很舒服。 只是时间门不长。 他还在睡梦中,忽然就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慌乱地醒来,看见的是晃来晃去的地面。 赏南心头一跳,下意识双手抱住了手里的东西,软的? 是陈悬。 陈悬把他从架子上抱了起来,让自己趴在了他的肩头上,自己脸朝着陈悬后方,看见的自然是地面。 “醒了?”陈悬将赏南放在工作台上,“醒了就给我打下手。” 陈悬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他看着其实很像学校里那种脾气好性格好出身音乐世的校草学长。 但他脾气到底如何,赏南昨天已经浅浅了解了。 坏不坏不清楚,不过绝对称不上好。 他在椅子上坐下后,伸手在桌子上的木盒子里翻找了一阵子,翻了把小梳子递给赏南,“自己把头发梳一下。” 赏南根本就还没睡醒,他用手掌搓了搓脸,接过梳子,随便梳了两下,然后自己将梳子放回到了盒子里,最后看着陈悬忙。 陈悬在画图,估计是要做衣服,他工作时神情看起来非常认真,睫毛很长,却并没有像娃娃一样高高地翘起来,像两把小扇子,微微往下看,看起来都像是闭上了眼。 “尺子给我。” “哦。”一直在蹲着看的赏南站起来,在桌子上找到尺子,那尺子比现在的赏南身高还要长,还是铁片做的,赏南一路拖到陈悬面前。 陈悬也没有说谢谢,接过去低头就继续忙碌了起来。 除了陈悬,在忙碌的还有那些棉花娃娃,裁剪布料的,串珠子的,缝衣裳的,有了这些“小工”帮忙,难怪陈悬能做出那么多衣服,他自己好像只画图,想做的时候也会做几件衣服。 赏南在桌子上走来走去,像一个小监工。 陈悬虽然话挺多的,看起来也不是多狡诈的人,可是他只把娃娃当做工具,他不会和娃娃产生真正的人与人之间门的交谈,这就意味着,他不会把赏南当做跟自己平等的存在对待。 任务就很难进行下去,他什么都不会说,赏南还没办法离开这里,他必须依靠陈悬。 赏南自己也很难想象,要是他从这里跑出去,外面的人估计会吓个半死。 “好无聊。”赏南托着腮帮子,靠着陈悬的手臂趴下来,下巴垫在了陈悬的手臂上。 陈悬看了一眼他,“想做什么?” “陈悬……” “你叫我什么?” “哥,哥哥,哥哥哥哥,”赏南烦死了,陈悬把规矩看得真的很重要,他烦躁起来,嗓音也没办法走出他现在的人生,委屈巴巴,慢慢吞吞,尾音还长长的,带着小颤音的,“你不用出去玩吗?” 陈悬低头继续画图,“我不喜欢出去,我喜欢待在工作间门里。” 待在工作间门,那为什么会有黑化值?导致他黑化的原因又是什么?目前也没看见他有什么亲人…… “朋友呢,你的朋友们呢?”赏南追问道。 陈悬:“我没有朋友。” “那我做你的朋友。”赏南自告奋勇。 陈悬虽然低着头,但嘴角翘了起来,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不行哦,你只能做我的娃娃。” “……”赏南叹了口气,从趴在桌子上变成了睡在桌子上,肚皮朝上,他自己双手抓着衣摆把滑上去的衣服扯了下来,盖住肚皮,“我是怕你觉得无聊,才说要当你朋友的。” “我并不觉得无聊,”陈悬说,“是你觉得无聊。” 说到这里,陈悬语气微顿,他朝身后看了一眼,“架子上那么多你的小伙伴,你随便找几个陪你玩就是。” 听见陈悬的话,那些娃娃立马就附和,“就是就是。” “不是啦爸爸,阿南可聪明了,阿南和我们不一样,阿南什么都知道,阿南才不会和我们一起玩。”c6大声说道。 陈悬手中的笔没停,他漫不经心地问,“有多聪明?” 赏南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也阻止不了,一群娃娃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昨天晚上的答疑会内容全给倒出来了。 “阿南知道牛排是什么味道哦。” “他说羊排更好吃!” “阿南说人类不会黄化,只有我们才会,人类摔一跤不会碎,我们会哦。” “阿南说爸爸的房间门很大。” 赏南看见陈悬绘图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索性直接丢了笔,他把坐在附近的赏南一把拖过来,捏在了手里,但没碰他的脸。 因为娃娃的脸在没有洗手的前提下,最好不要碰。 陈悬还不想毁掉这个自己目前最满意的作品,当然,也确实是最聪明的作品。 “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啊?”陈悬摸着赏南的发顶,没有什么不一样啊,和其他娃娃都一样啊。 赏南看着陈悬黑漆漆的瞳孔,“就是知道咯。” “……”阿南理直气壮,陈悬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啊,娃娃知道什么呢,娃娃都是他制作出来的,他们哪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 陈悬拨正了赏南歪掉地卫衣衣领,看着他委屈的大眼睛,“我昨天就知道你聪明,但不知道你这么聪明。” 简直,和一个人类差不多了。 也能正常沟通,问答,有自己的逻辑和思维。 “那哥哥问阿南,在阿南心里,哥哥是怎样的人?”陈悬凑到了赏南跟前,和赏南的脸隔了不到一指的距离。 陈悬很想知道,在娃娃的心里,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爸爸和哥哥?他们可能都不知道爸爸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爸爸和哥哥区别。 而这个问题,阿南可能可以回答他。 因为阿南是最聪明的娃娃。 赏南看着陈悬,他哪知道陈悬是个怎样的人,14说他是温柔开朗大男孩,他自己觉得陈悬是个说变脸就变脸的怪物,可陈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不清楚。 “是个很温柔的大哥哥?”赏南不确定道。 陈悬摇摇头,“不对——再说。” ? 不是。 怎么还要看对不对啊,不是说了就行了吗? 陈悬眼底没有笑意,赏南都怕自己答不对,下一秒就被陈悬把头给拧下来,就像昨天那样。 赏南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继续答:“热爱生活积极向上,还喜欢做娃娃,给娃娃做衣服。” 这个人设总算没错了,都是照着陈悬现在的样子说的。 陈悬冰凉地手指捏了捏阿南的耳朵,他嘴角弯起来,脖颈的缝线露出来一截,正好在气管的位置,“不对,再说。” “再说错,哥哥就把你衣服脱下来,你今天就没有衣服穿了。”陈悬缓缓道。 赏南:“……” 赏南能看出陈悬没有在和他开玩笑,这个威胁也的确威胁到他了。 他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悬的脸,看着他脸上若隐若现的白色缝线,掷地有声,“是个变态。” 这次感觉应该没有错,陈悬的言行举止的确不太像正常人。 陈悬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笑意融到了他的眸底,他抬手揉了揉阿南的头发,惊喜道:“答对了,看来大家没说错,阿南是真的很聪明。” 182. 漂亮娃娃 付暄 有那么一会儿,赏南的大脑停止了工作。 陈悬比他想象中要直接和坦诚,可惜变态不是什么正向积极的特质。 说完之后,陈悬就将赏南重新放回到桌子上,他手掌拍了拍赏南的脑袋,“如果你实在是无聊的话,就去找他们玩儿吧。” “他们现在很乐意和你玩儿。” 赏南看着陈悬又重新拿起了笔,“你要工作多久?” 陈悬看了一眼挂钟,“中午我会出去买两杯咖啡,顺便办件事。” “能带上我吗?” “带上你做什么?麻烦。” “我想出去看看。” 娃娃们都想出去看看,所以赏南觉得自己想出去,应该也不算奇怪。 “不方便,不带。”陈悬低着头忙活自己的事情,回答得斩钉截铁。 赏南从桌子上爬起来,他但凡是个人,此刻也不会如此被动,任务归任务,来去总是自由,而现在,别说自由了,生死都由陈悬决定。 他盘腿在陈悬手臂旁边坐下,思考着下一步怎么说服陈悬。 出不出去其实也不是特别重要,赏南只是想跟着陈悬而已,他想知道陈悬办什么事。 “压到我纸了,挪挪。”陈悬声音低低的,他手指正拽着赏南屁股下边的绘图纸。 “哦。”赏南站起来,走到了远一点的桌面,坐下。 陈悬瞥了一眼他,对方浑身都是浅色,白金色的短发,浅蓝色的大眼睛,妆面是他亲手化的,虽然晕染了不少粉色颜料,可看着会令娃娃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浅淡的金色日光落在阿南的身上,他身上一丝灰色的阴影都瞧不见,干净纯洁得令人心生惊叹。 不过,陈悬突然有点后悔给阿南做这么一个表情了。 他会心软。 心软倒不是什么多可怕的事情,毕竟阿南只是一只娃娃。 可怕的是,阿南现在有自己的思维逻辑和小心思,而陈悬,心软了。 “好了好了,我下午出门把你带上,把头扭过去,别一直看着我。”陈悬无奈道。 他乌黑的发丝落了两缕到下颌,微卷,最后滑到颈项。 单看脸,赏南想道,陈悬看起来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像一个好人。 . “爸爸,也带上我!!!!!”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带我带我带我带我带我!” “爸爸好偏心,为什么只带阿南啊,就因为他的眼睛最大吗?” “所以爸爸为什么要给阿南做那么好看,爸爸一开始就偏心!” “没有啦没有啦,是因为做阿南的时候机器刚好停电,把模具给碰坏了一点点,爸爸就直接做了一双大眼睛给阿南啦。” 赏南:“?” “爸爸也请把我做坏吧!” 赏南惊恐地看向说出这句话的d3,是一个手拿小魔杖的男娃,他应该是魔鬼一类的人设,只不过做得很漂亮,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 “偏心偏心!” “偏心偏心!” “陈悬你偏心!!!!” 好吵。 陈悬回头,眸光从吵闹的娃娃们脸上一一扫过去,“阿南聪明,所以我才带着他。” “那为什么不把我们做聪明一点?” “做不出来。” 赏南看着他们吵成一团,唯一还在哼哧哼哧工作的就是那些棉花娃娃,赏南爬起来走到他们面前,“要帮忙吗?” 棉花娃娃比赏南高好多,怎么也有一二十厘米,而且壮硕许多。 “不用不用,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 赏南从小盒子里抓了两颗珠子递过去,他一次只抓得下两颗。 “谢……谢谢。”对方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你叫什么名字?”赏南好奇地看着这个有一张大笑脸的娃娃,它穿了件绿白条纹的短袖衫,长牛仔裤,看着肥肥胖胖,但是很可爱。 赏南上手捏了一下,好软。 “我没有名字,我编号是09,你可以叫我09。”阿南捏了他手臂,阿南的手好小,长得好漂亮,难怪陈悬那么喜欢他,还很聪明,“不是所有娃娃都有名字的,大部分都只有编号。” “这样啊,”赏南点点头,“09也不算,也好听。” 赏南一颗颗给09递着珠子,从09嘴里套了不少有关陈悬的事情。 “我们是最早被陈悬做出来的那一批,还有小萝和a2,陈悬需要有人帮他做这些东西嘛,他一个人做不出来,所以我们就是这个工作间的工人娃,”09短粗的手指熟练地串着珠子,他旁边那一排棉花娃娃穿针的穿针,缝衣服的缝衣服,分工明确,“你们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我们做的。” 还真是纯手工,纯娃工啊。 “我这件也是你做的?”赏南把帽子揪起来,戴在头上,有点大了。 “你这件是04做的。” 09给赏南指了一下,04在靠窗的一个很小的工作台那里,踩缝纫机。 “……” 陈悬真的好会利用资源啊。 “反正我已经被陈悬做出来快七年了,最早的是01,01跟了陈悬十五年,现在01太旧了,陈悬缝缝补补好多次,等到陈悬不想缝缝补补,01可能就会没了。” 01在最末端坐着,它看起来灰扑扑的,动作也慢吞吞,速度比其他的都要慢很多——它在摸鱼,玩自己身上的纽扣或者和旁边的娃娃闲聊。 工作有了年头的娃是这样的。 那一堆哼哧哼哧的一看就是新娃。 “陈悬会带你出去,他对你真好,”09说,“陈悬最爱喝咖啡了,他和我们说过,是很苦的那种咖啡,特别苦,但是陈悬喜欢。” “陈悬有一个老师,陈悬每周周末的下午会去这个老师家里吃饭,就是今天吧,陈悬说那个老师的爱人做饭特别好吃,他老师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七岁。” 赏南托着下巴认真听完,“陈悬手上脖子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缝线啊?” “因为陈悬和我们一样是娃娃啊,不过也不是全部一样,”09一边聊天还能一边串珠子,一棵不落,他说,“只有陈悬做出来的娃娃才能和我们一样说话到处跑,我们做出来的不可以,人类做出来的也不可以。” “陈悬说自己是傀儡师,他不仅可以用棉花用树脂做娃娃,还能把人类做成娃娃。” 赏南一懵,“那陈悬用人类做过娃娃吗?” “没有做过,陈悬很善良的,每年还会给贫困山区捐很多钱和物资。” 所以陈悬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和09他们一群棉花娃娃聊了很久,终于等到陈悬要出门的时间了。 赏南的后脑勺被陈悬拍了下,他忙爬起来。 陈悬弯腰在柜子里取出一个全透明的挎包,包袋很短,包型是非常标准的方形,他在包的下面垫了垫子,放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玩偶熊,“自己进去。”他对赏南说。 赏南在外面看着,本来还觉得是不是有点小,但陈悬既然拿了这么包,想必问题应该不大。 他双手攀住包的边缘,爬到上方,跳进了包里,陈悬低头看着他,“那只熊是给你的玩具,在路上的时候不要随便动,会吓到别人。” “好的。”赏南抱着玩偶熊,坐到了角落里。 店里客人不多,都在自己逛着,营业员整理着各个货架上的东西。 今天的视角看得更加清楚,店确实很大,可商品却并不多,一眼看过去甚至感觉感觉好像还没上货似的。 货架高低不平,有好一些大小不一样的模特娃娃,穿着漂亮的衣服,摆着各种姿势。 看见包里的阿南,他们便开始了叽叽喳喳。 人类肯定听不见他们说话。 “阿南,你要出去啊?” “他对你真好,还给你垫了垫子呢。” “到时候回来记得告诉我们外面好不好玩啊。” “不要让人随便摸你哦。” 陈悬和收银台的员工叮嘱两句店里的事情后,挎着赏南出门了。 外面车水马龙,因为是周末,路上学生居多,这一片是步行街,还有两个大商场,人自然就更多了。 出门第一只娃娃不奇怪,但一个身高挺拔面相华丽的男人带一只娃娃就挺奇怪了。 难怪陈悬不愿意带他出门,路上的人一直看陈悬,要么就看他。 赏南靠在包里,看着陈悬的浅色牛仔裤和白色帆布鞋,看着跟个大学生似的,却是个傀儡师,连人类的生死都可以掌握,但陈悬又时常笑眯眯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坏。 日光灼烫,路上的人大都穿着夏装,只有陈悬,穿了卫衣,脖子被遮住不少,除了脸和下颌,其他部位的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他脸上的缝线,一出来,就看不见了。 包里坐着也并不如看起来那么舒服,包底刚好接触陈悬的胯骨,陈悬走路,也会致使挎包不停颠簸,赏南感觉自己坐在碰碰车里,他抱着玩偶熊直接在包里躺下了,虽然还是很颠簸。 “说了不带你出来,你跟出来,好玩吗?”陈悬看了眼在包里躺下的阿南,缩在角落,头发被蹭得乱糟糟,衣服也被蹭到腰上。 “我想跟你一起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赏南说道。 陈悬在用兜里的专用纸巾擦手,他擦完之后,直接把赏南从包里抓了出来,抱在怀里,”你自己也抓着点,摔下去我不管。” 赏南忙用手指抓住陈悬胸前的衣裳。 卫衣帽子有绳子穿过,赏南又换做抓着绳子,还是出来好,箱子里太憋了。 这下好了,更多人看了。 赏南想要回到包里去。 他不想做娃了。 . 陈悬先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店,老板是个拥有一头中长泡面卷的年轻男人,微胖,但很白净,由于是餐饮行业,他的头发也拢了起来,用了一把塑料大夹子夹在脑袋后面。 估计是彼此相识,看见陈悬,老板就使唤着咖啡师去给陈悬做咖啡。 陈悬走近了,他瞧见趴在陈悬怀里的娃娃,二话不说就伸手来抓,赏南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 幸好陈悬躲了。 “别碰。”陈悬看了看橱窗,“鸡肉三明治给我拿两份。” 李彩碧不情不愿地去拿了两个三明治,“你好歹给我看看你这娃的正脸。” 陈悬把赏南翻了个面,李彩碧这回看清了,他点点头,“这次这个做的还怪好看。” 赏南看着那张胖圆的脸,生怕对方再来抓自己。 他靠在陈悬的胸膛上,手指死死地拽着陈悬的衣裳。 “陈悬你变态不变态啊,你怎么还让这个娃把你衣服攥着,”李彩碧回头看了眼咖啡师,咖啡还没做好,他去冰柜里拿了瓶果汁给陈悬,“你先喝着。” 陈悬低头看了眼阿南,“阿南胆小,要这么抓着才行。” 李彩碧只当陈悬是整天做娃做魔怔了,完全没当真,“还娃胆小,他胆不胆小不都是你说了算,它就只是个娃而已。” 陈悬站在收银台的一边,拎着三明治,他把赏南放在桌子上,用手捉住了赏南的小腿。 “干嘛?”赏南大惊。 “给你换个姿势,”陈悬想了想,他想到赏南最常用的就是把腿盘着,爱盘腿,“不然你准备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换姿势?” 赏南没说话。 人类的身体,不管是哪个部分,对赏南现在的体型而言,都太大太大了,他的小腿被轻而易举地捏住,然后折起来,盘着。 陈悬又帮他捋了捋头发,整理了帽子,最后挑了挑他的下巴,“还行吧?” “还行。”赏南说。 他回答以后,陈悬才开始站在旁边吃起三明治来,李彩碧也跟了过来,他硕大的脑袋出现在赏南的侧边,像一颗超大的皮球。 “这娃做得是真不错,把它送我,我看看摆在店里那个位置……”李彩碧说着,眼睛已经在开始满店梭巡,给这个漂亮摆件寻找着绝佳的摆放位置。 谁知,陈悬直接就拒绝了,“想都别想。” “为什么?!”李彩碧不解,“你就是卖娃的,送我个怎么了?” 看见陈悬光咬三明治,不吱声,李彩碧切了声,“大不了我给你钱,多少钱,两千,够多了吧。” 陈悬嘁笑一声,“你两千块连我店里一个最次的妆面都买不到,还想买娃。” 李彩碧瞪大眼睛,“我知道贵,但我不知道这么贵,那这个多少钱?”他指着赏南。 “我?我无价。”赏南说道,但是李彩碧听不见。 陈悬能听见,他勾起嘴角,把赏南的话转告给了李彩碧,“他和我说,他无价。” “扯,”李彩碧觉得陈悬就是舍不得,“还无价。” “真不卖,”陈悬压下嘴角,“其他的随便你挑,但这一个不行。” “因为他贵?” 陈悬手指挑着阿南的头发丝,“放在市面上应该能拍到六位数,但还真不是因为他贵,因为这样的,我做不出第二只了。” “这么牛?!”李彩碧趴下来,更近距离地细看赏南,“绝版啊,更想要了。” 赏南:“……” 收银员把陈悬的咖啡打包好递过来,陈悬:“帮我打开一下,谢谢。”他加快了吃三明治的速度。 李彩碧:“又要去付老师家里?” “嗯,每周都得去。” “付老师,唉,也真是可怜,一把年纪了,就一个儿子,还成了植物人,”李彩碧连连叹气,“估计是把你当他儿子了吧。” “或许?”陈悬笑了笑,“把你店里蛋糕给我打包两块,我给两老带过去。” “一个娃都不肯给我,整天在我店里蹭吃蹭喝…….”李彩碧指使着别人去给陈悬打包蛋糕。 “你不给钱啊?”赏南惊讶道。 “给啊,怎么不给?每个月他的店员都会去我店里清账。”陈悬吃完了最后两口三明治,“我们走了。” 陈悬一手接过蛋糕塞进之前装阿南的包里,一手抱着赏南,朝店外走去。 赏南好奇道:“陈悬,你念过书吗?“ “念过高中,大学肄业。”陈悬咬着咖啡的吸管,太阳底下,他侧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像美术馆里的雕像,他俊美得没有瑕疵。 赏南偷偷在陈悬手里变换着姿势,屁股坐在了陈悬的手臂上面,舒服点儿。 陈悬看了他一眼,“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 “哥!”赏南烦死了。 这个世界真是烦死了。 “等晚上回去……”陈悬忽然说,“给你做个手机,做一副耳机,下次出来你就可以听歌,不用这么无聊了。” “手机?” “不知道手机是什么?” “知道。” “那要不要?” “要要要。” “还想要什么可以给我说……”陈悬说,“但我不一定会给你做。” “我想要一张床。”衣食住行,现在不用吃饭,有很多衣服穿,接着就是住了,工作间那些架子睡着太难受了,而且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赏南,他现在不是个人。 “床?你要什么床?”陈悬翘起一边嘴角,有些讽刺意味,“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当然啦。”赏南索性装作看不见陈悬的讨厌。 陈悬没说一定会给他做,到后面上了出租车,赏南不再说话,陈悬也不会说话了,陈悬在玩手机。 . 路程比赏南以为的要远,一路从闹市区开到了郊区,马路两侧的化广场旁边的公路,两边就是低矮的楼房。 计时器计到了两百多块。 陈悬付了钱以后带着赏南下车。 “那一栋是付老师的家?” 陈悬指了一栋红瓦白墙的三层小洋楼,那一栋没有和这一片的房子紧挨着,而是独自在一边,门前有一个大池塘,池塘里的水绿得发黑,在太阳底下,泛着黑幽幽地光,看着有些渗人。 但整体看着风景还是不错,房屋旁边还有一簇青绿的竹子,院子里趴着两只大黄猫。 一看见陈悬,那两只猫就伸着懒腰朝他走了过来。 陈悬没去和它们互动,他把包里的蛋糕拿出来,把赏南粗鲁地塞进包里,拉上拉链,那两只猫喵呜一声就朝赏南扑过来,只不过撞在了包上。 对于赏南而言,现在的猫就像老虎一样。 他忙靠在角落里,抱着玩偶熊,警惕地看着在脚下转悠的两只猫。 “说了不让你来。”陈悬拎着蛋糕朝屋里走去。 “我怕你一个人无聊嘛。” 这屋子有了些年头,但房子里边的装修十分明净温馨,也打扫得很干净,能看出来主人家有用心在维护这个家。 听见声音,一道脚步声自右边响起,从厨房那边过来的。 围着花围裙的付老师爱人卫淑已经是六十岁的年纪,头发银白,脸上条纹沟壑纵生,她一看见陈悬,笑容就绽开来,“今天来得比之前早啊,我正好在做饭,你没什么爱吃的,所以我就各做了点儿。” “喝点茶,这茶叶是老付以前一个同事寄过来的,清明茶叶,很香的。”她忙得不亦乐乎,给陈悬倒了茶,让他坐。 陈悬把蛋糕递给卫淑,“在路上给师母买了两个蛋糕,我记得您爱吃甜的。” “哎呀,你来就行了,买什么蛋糕……”虽然嘴里客气着,但看老人脸上的笑,就知道她肯定是喜欢蛋糕的。 “老师呢?”陈悬左右看了一眼。 “在屋后面种芋头呢,说明年要吃自己种的芋头,一把年纪了,那芋头不是满菜市场都是,非要自己种,非要把自己那把老骨头给折腾散咯。”卫淑念叨着,“哎哟你先坐,我厨房还煮着东西,无聊就看会儿电视,你可以去上楼看看付暄。” 付暄?陈悬那个老师的植物人儿子? 算了下年龄,这也算是两个老人老年得子,可又老年失子,老天也太为难这两人了。 “好,我喝完这口茶就去看看付暄。” 赏南看着陈悬不紧不慢地喝茶,“你师母看起来人很好,对你很热情。” “付老师是你的高中老师吗?”赏南想多了解陈悬一点,不然这任务也太难进行下去了。 “算是,我小学和初中的老师也是他。”陈悬说道,“师母人确实也很好,只是世事无常,好人常常都是不得所愿。” “好了,我们一起上去看看付暄。”他挎着包从沙发上站起来。 在楼上? 楼道里点着鹅黄色的照明灯,侧边的窗户日光明亮,这灯起到的作用不大。 二楼跟楼下是同一个装饰风格,比一楼要宽阔,只有三个房间,陈悬走向了其中一个。 房间内的采光极好,被子是明亮的淡黄色,中间微微鼓起。 床头两旁摆了几台正在工作着的滴滴答答响的仪器,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书柜上有不少教科书,赏南认真地打量着,发现还有大学的教科书。 付暄十七岁就读大学了? 付暄就躺在床的正中间。 赏南眼前场景晃动着,又有着陈悬的衣服和手臂遮挡视线,陈悬绕过床尾,走到床头,赏南双手扒住包壁,努力地想要看一眼床上的人。 刺眼明亮的阳光下,不断滴滴答答响的仪器声中,赏南脑子里嗡的一声。 床上那个付暄,和陈悬长得一模一样。 183. 漂亮娃娃 新皮肤 明亮的卧房里,14漠然的提示音响起。 [14:付暄,十七岁,不是说他现在十七岁,而是他享年十七岁。] [14:他意识已经消失超过五年了,但是很奇怪,他的身体还活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算是植物人,也不是全然没有意识和反应。] [14:付暄他已经脑死亡了,可他的器官这些,都还在运作,看起来他好像只是在睡觉,但我这边检索到的数据,他确实已经死了好些年了。] 赏南看着床上的少年,“多少年?” [14:检索不到。] 付暄的确和陈悬长得一模一样,但陈悬要更成熟一些,付暄死在了十七岁,所以他的容貌外表都还停驻在十七岁,可陈悬却已经二十多岁了。 看着陈悬,就像看着成人版的付暄。 “14,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陈悬就是付暄?”赏南想了半天,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付暄没有了意识,说明付暄本人意识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变成了陈悬。 [14:可能性不大。] [14:我没有在陈悬的身体里检索到有关付暄的基因之类的东西,如果有说是意识的话,那也绝对不是付暄的全部意识,否则陈悬就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14:但年龄这些都对得上,包括陈悬之前说自己大学肄业,付暄也刚好上过大学,按照他的年龄,大学肯定没上完,所以是肄业。] [14:陈悬现在的年龄是二十五岁,付暄十七,那么付暄就已经去世八年了,可还有一个对不上的。] “什么?” [14:编号为01的娃娃,它诞生于十一年前。] 赏南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是不是因为我的脑壳不是我自己的脑壳,所以我的脑壳现在一团浆糊。” [14:……] “走一步看一步吧。”赏南爬起来,他眼巴巴地想要瞧付暄瞧得更仔细点。 和陈悬真是一模一样,下颌那几颗不明显的小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陈悬打量了房间一周,他眯起眼睛,视线最终落在了付暄消瘦的脸颊上面,最后他伸手去捻了捻并不需要往上盖的被子。 他顺势在床沿坐下,包底顶在了隆起的被子上,一整个侧翻,包里还在发呆的赏南直接倒栽下去。 咔嚓一声。 娃娃的脑袋从身体上脱落,一路滚到了角落。 赏南:“???我头掉了,14你看见了吗?我头掉了,撞了鬼了。”他委屈巴巴地眼睛直视着前方,其实心内已经把陈悬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14:看见了,你让陈悬给你撞上。] “哥,我头掉了。”赏南低声喊道。 陈悬本来看着窗外,听见阿南的伸叫喊,他没低头,淡淡道:“别吵。” “……” 赏南觉得挺悲哀的,因为他又只有一个脑壳了。 陈悬在床沿坐了很久,卫淑的脚步声哒哒哒地出现在楼梯间,她身影很快走上了二楼,她笑眯眯地招呼着,“下来吃饭了,菜都做好了,你老师也正好回来了。” 看见陈悬站起来,赏南再次出声,“哥哥,请你把我的头装到我的身体上。”他这次很有礼貌了,而且叫的还是哥哥。 陈悬终于正眼看他了,“不好意思。”他用并不抱歉的语气说道。 他一边下楼梯,一边用专用湿巾擦着手指,干燥后才将赏南的头拿起来装回到身体上,还没忘记给赏南整理头发和衣服,“把你给忘了。” “你刚刚听见了,但你让我别吵。” “喔,是吗?” “是的。” “娃娃太较真就不可爱了。”陈悬趁着手指干净,弹了一下阿南的脸蛋。 其实挺可爱的,比那群只知道叽里呱啦喊着爸爸要着新衣服穿的娃娃可爱多了,阿南就像一个,可以沟通的真正的人类。 很神奇,陈悬觉得很神奇,而这样聪明可爱又机灵的娃娃是他创造出来的。 很难不佩服自己,也很难不去怜爱阿南,毕竟现在阿南可以算是他最喜欢的娃娃。 在餐桌边上落座,赏南被装在包里,一块放到了柜子上面。 他看着三人吃饭,没有什么食欲,他现在没有进食的需求,吃喝拉撒都不需要,他从来没这么神圣过。 赏南主要是在听这几个人说话。 陈悬的老师全名叫付东余,他身材偏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头发也是花白了,穿一件格子短袖的雪纺衬衫,估计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脸上还都是汗,他抽了几张纸巾擦汗,陈悬给他手边放了一小杯酒。 付东余教了几十年书,喝点小酒是他唯一的爱好,现在他已经退了休,学校返聘他回去,他没答应,他觉得自己没那个精神了,只想过几年悠闲的老年生活,种种地,没事出去找几个老友下下象棋,再陪陪儿子和老婆。 “市里什么都要买,等会我让你师母摘点辣椒茄子还有豆角,你带回去吃,自家种的,没打农药,卖相虽然不好,但味道肯定比超市卖得好,还健康,”付东余抿着酒,一直给陈悬夹菜,“你多吃点多吃点,这么瘦。” 陈悬大口吃着,“老师您别光顾着给我夹菜。” 气氛融洽温馨,赏南想道,卫淑和付东余也算是陈悬的家人了吧,他们看陈悬的眼神,是真的很欢喜。 而陈悬和付暄之间也一定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关联。 “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吗?”卫淑给陈悬夹了块糖醋排骨,“天气预报说过两天会下雨,雨还挺大的,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跑,回头给淋感冒了,身体出了毛病,心脏可还怎么用……” “哪那么容易生病,”陈悬笑起来,“再说了,我这么大的人了,您还说我到处乱跑。” “我自己会注意的,您和老师都放心吧。”陈悬说道。 赏南听了很久,从他们的对话中,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和信息。 都是很家常的对话,卫淑和付东余非常关心陈悬的身体,卫淑还说心脏怎么用,什么怎么用,陈悬有心脏病?傀儡能有心脏病? 他的脑壳肯定是刚刚摔坏了。 吃完饭,卫淑便拎了一个大口袋去后边菜园子里忙着给陈悬摘菜,付东余端着酒杯,没喝,又放下,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阿暄还是一点都不见起色。” 陈悬没说话,只听着。 “看来还是需要心脏和大脑才行,他缺少的零件太多了。”付东余说着,眼睛红了起来,“陈悬啊,老师就阿暄这么一个儿子……” 陈悬还是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才点头,“老师,我明白。” 赏南吃力地想要看清陈悬的表情,至少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可就算赏南用尽全力,他也只能看见陈悬的一小片侧脸,看不出来任何异样,陈悬甚至还在嚼东西吃。 卫淑很快就回来了,她去洗了手,对陈悬说道:“菜我给你放在门口了,你等会走的时候拎着就可以走,给你摘的都是菜园子里最好的,吃完了再来摘。” 吃过饭,陈悬又陪着两老在院子里坐了好大一会儿。 赏南实在是累了,他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 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屁股底下一颠一颠的。 陈悬带着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 “我们在哪儿?”两旁黑漆漆的,没有路灯,但能看见房屋的轮廓,马路一直朝前延伸着,看不见尽头。 “之前来的路上,但是这里打不到车,我们得走到广场那边才行。”陈悬回答着,低头看了阿南一眼,“你睡醒了?” “睡醒了,”赏南盘腿靠在角落里,已经被颠习惯了,“哥,有没有什么你既能带着我四处走又能没这么晃的包?” “没有。”陈悬回答得很果断。 “付暄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赏南直接问道,反正他现在是个娃,聪明可以,笨当然也可以。 陈悬幽黑的目光看着前方影影绰绰的马路,他眼里倒映出的也是空无一人的马路场景。 他目光莫名的有点冷。 赏南仰头却只看见他锋利利落的下颌骨和落下来的几缕发丝。 “你觉得呢?”陈悬却反问赏南。 “我哪知道?就知道不知道所以才问你。”赏南抓着脑袋。 “可能是因为缘分吧,缘分让我们长得一样。”陈悬淡淡道。 “你在骗人?” 陈悬笑了声,手掌拍了拍挎包,“我既然是在骗你,那就说明我其实不想告诉你,既然我都不想告诉你,你就不要再问了,嗯?” 赏南小声地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 因为陈悬的语气变了,如果继续追问的话,这次的头被拧下来可能就会被丢进绞碎机。 不得不说,陈悬的脾气真的不算好。 陈悬带着赏南回了家,店里已经在准备打烊了,看见陈悬回来,几个营业员喊了声老板晚上好,陈悬点点头,把赏南送回了工作间。 赏南可算是可以下地走一走了。 他在工作间的地上转悠着,看着早已经各回其位的娃娃们。 “没打烊之前不许出来。”陈悬把包放到柜子里,拉开门出去了。 赏南顺着抽屉爬上了柜子,在钢架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最后费尽全力,才把工作间的灯打开。 灯一开,赏南便获得了许多声“哇塞”。 “哇塞,阿南你还会开灯啊?” “阿南你真的懂得好多,好厉害。” “我知道灯的开关在那里,但我以为是只有爸爸才能打开。” 他们叽叽喳喳完赏南开灯之后,开始好奇起来赏南今天出去做了什么。 “阿南,外面是怎样的,和工作间里一样吗?”09爬上工作台,他锤锤腿,又锤锤腰,“可累死我了。” 赏南爬到了一把小凳子上坐着,“工作间这么大,外面很大的,什么都有。”发言实在是太幼稚了,可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因为娃娃们根本就没出去过,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说得再明白,他们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还不如说是什么都有,凭借他们自己的想象力,完全可以又让赏南获得一阵“哇塞”了。 他们果然哇塞了起来。 “那爸爸的老师和师母长什么样子?和爸爸长得一样吗?和爸爸一样好看吗?” “他们年纪很大了,不好看,但很有气质,不过年轻时一定很好看。”赏南晃着两只小腿,太无聊了。 “那陈悬都带着你干了什么?” 赏南说:“我一直在包里,没有出去,陈悬就吃了顿饭,接着我就睡着了。” “你怎么还睡着啦?外面那么好玩,那么有趣,你居然还睡着了?” 连一直高冷的a1小萝都露出不解的眼神。 而赏南没在意他们的嗷嗷叫,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看向09,问道:“01真的是十一年前的娃娃吗?” 09不知道阿南为什么突然问起01年,他点点头,“对啊,01自己说的,他已经十一岁了。” 那赏南就搞不懂了,如果陈悬是在付暄死亡的那一年出现在这个世界当中,那01又是怎么来的? “01在哪里?”赏南问道。 “01已经睡了,他每天都睡得很早,而且叫不醒,他太破了,工作对他来说很吃力。”09认真地解释道。 赏南:“……” 工作间外响起风铃声,是员工们向陈悬告别的声音,接着,工作间的门就被打开了,陈悬握着门把手,说道:“出来逛逛吧,小家伙们。” 赏南本来还没反应过来,结果看见“小家伙们”一个接着一个从架子上跳下来,或者爬下来,跳得噼里啪啦的。 赏南赶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怕被撞倒。 陈悬看着站在凳子上,后背贴着墙壁的阿南,“你不出来?” 工作间的娃娃都跑出去玩了,外面很快就变得吵闹。 赏南也从凳子上跳下来,“出去出去,我出去。” 他跟在陈悬后面,“哥,我今晚可以去楼上吗?”他要创造和陈悬相处的机会和空间,他要多了解陈悬一些,天天在工作间里当摆件,那任务的完成可就遥遥无期了。 “去楼上做什么?” “我想陪着你。” 陈悬脚步一顿,赏南一头撞在了陈悬的小腿上,身体摇摇欲坠,他忙双手抱住陈悬的小腿,仰头看着他。 “求求你了。”既然拥有了这么一张脸,那就将有限的资源利用到极致。 陈悬低下头,看着赏南,眼神逐渐有了审视的意味。 看了会儿,他弯腰拽着赏南的手把他拉开,然后蹲下来,戳了戳赏南的肩膀,“陪着我做什么?” “你一个人,多无聊啊。”赏南说。 “还好,我不觉得无聊。”陈悬耸了耸肩。 “可是我觉得你很无聊。” “你觉得不算。” “你就是不想让我上楼。” 陈悬眯起眼睛,“阿南,你的心眼太多了,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上楼。” 赏南感觉现在的陈悬捏碎自己几乎都不用借助绞碎机,徒手就可以。 他心里有些害怕,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太弱不禁风太没有战斗力,但他还是那句话,“因为我觉得你很无聊啊,我想陪着……” “哐当!” 一道黑影从赏南侧边撞过来,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赏南没感觉到疼痛,但是他飞出去了。 并且,头又他妈掉了。 一个立地式样的货架被阿南的身体撞倒,连着上面的货品也噼噼啪啪地掉了一地。 几只编号为b开头的娃娃抱成一团,他们就是事故的始作俑者,追逐打闹时,没控制好力道,滑着滑板,没想到会撞到人,还把货架撞倒了。 “啊——”陈悬挽起衣袖,他眼底流露出烦躁之意,他视线在店内梭巡了一圈儿,最后定格在05头上,“13。”他喊了声对方。 05是一只纯黑色的娃娃,只有一双眼珠是亮堂的,他正忙着把被娃娃们弄乱的商品给整理归位。 听见陈悬的声音,他转过身,他不仅是纯黑色,还面无表情。 陈悬指了指那几只娃娃,说:“绞了。” 13朝他们走过去。 几只娃娃吓得叽里呱啦地叫,连声叫着爸爸,其他娃娃都不敢动弹了。 陈悬不是脾气不好,相反,他脾气好得很,但只在他容忍范围内他才会脾气好。 追来打去地伤了人肯定不行,就像上次的打群架事件。 陈悬站起来朝赏南走过去。 他弯腰把地上的脑壳还有脱掉的手臂与其他零件捡起来,坐在收银台一块一块地装了回去,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跳跃着店里白亮冰冷的光。 “好了。”他很快把赏南修好,“走两步。” 赏南在收银台上走了两步,他偏着头,去看那几个被13捉住并被13扛着往工作间去的娃娃,心里有些不忍,“哥…..” 陈悬就知道阿南会求情,阿南和那些娃娃不一样。 陈悬笑了声,眼底没笑意,他用手指将赏南推了个倒退,“不绞他们,那绞你?” “……” 工作间里响起绞碎机工作的声音,虽然隔音很好,声音听着也十分微弱,但仍旧是能够听见的音量。 赏南知道,那几只娃娃被丢进绞碎机绞碎了。 尽管知道他们不是人,只是一些材料做成的,可赏南还是觉得有些不忍心。 “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继续说吧。”陈悬唤回走神的赏南,他坐着椅子转了一圈,背对着赏南,在身后货架上挑挑拣拣。 “我说,”赏南回过神,“我觉得你很无聊,你总是一个人,所以我想陪着你。” 阿南嗓音是随着表情和妆面而定,他是楚楚可怜的表情,于是就连声音也楚楚可怜,不管是看着赏南说这句话,还是仅仅只是听,陈悬都能感受到被打动的感觉。 没人会陪着他,但阿南这只娃娃自告奋勇了。 他背对着赏南,两边嘴角的缝线从白色变成了黑色,完全不是面具,而是他真实的面孔,缝线一直从嘴角延伸到耳根,似乎将脸切成上下两半。 陈悬脚下微微控力,椅子转了一圈,他手里拎了几件小衣服,在赏南眼前晃了晃,“新款,试试看?” 赏南看着陈悬的脸,咽了咽口水,对方手臂和脖子上的缝线更明显,脸上更别说了,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笑脸,但赏南知道陈悬从不大笑。 陈悬比那些娃娃看起来要诡异多了,但之前他并不是这样的。 他低头把小衣服的包装和防尘布一件件拆开,拎着比在赏南跟前,最后选定了一套学院服,他二话不说就把赏南裤子扒了,将赏南拎到了腿上坐着,“来,给我的阿南换个新皮肤。” 184. 漂亮娃娃 空心傀儡 赏南身体现在没有感觉,如果有感觉的话,一会儿脑壳掉了,一会儿胳膊腿儿飞了,那他早就痛死了。 所以他裤子被一下扒下来,他也反应迟缓,要看见才能知道自己裤子被扒了。 坐在陈悬腿上,陈悬拎着一条白色的长裤,把裤腿依次给阿南套上,裤长刚好到阿南的脚背,不会拖到地上,看着很利落。 穿好裤子,陈悬把阿南翻了个面,把他卫衣脱了下来,先穿白色的衬衫,再打领带。 娃娃小,衣服也小,饰品就更小了,陈悬手指捏着那一小根布条似的蓝白条纹的领带,他表情认真专注,单看表情,还以为他在研究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最后套上的才是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微微宽松,版型很正,肩膀没有软塌塌的往下垮,做了并不夸张的垫肩, 陈悬把阿南放到了桌面上,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说道:“如果阿南也是人类的话,那穿这一身一定会更帅气。” 白金色的头发和浅蓝色的眼睛,一个做不出来第二只的完美脑壳和妆面,制服的严肃与利落将娃娃的秀美感减弱,多了几分英气锋利,跟穿卫衣时候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赏南自己扯了扯衣摆,低头重新把领带打了一遍。 “阿南?你还会打领带呢?”陈悬笑着问。 “你刚刚给我穿衣服的时候,我看了一遍,就会了。”赏南脸不红心不跳,况且他也没有心脏。 陈悬朝店里的其他地方看去,没再和赏南说话。 那群娃娃在店里疯跑,追来打去,外面的一切对它们来说都是新奇有趣的,这还只是在店里,落地窗都被卷帘门挡住,它们也只能在店内活动,但已经足够了。 赏南坐在高高的收银台上面,晃着两条小腿,看着地上两只娃娃想跳起来把自己扯下去。 “阿南,来和我们一起玩!” “不要,”赏南把腿盘起来,语气严肃,“我不想玩。” “你为什么不想玩?你嫌我们笨啦。” “我白天和陈……哥哥一起出去了,累了,现在要休息,你们玩儿吧。”赏南本来想说陈悬,但想到陈悬就在自己身后坐着,他半路改口。 “哦,那好吧。”两只娃娃嘴里答应着,却仍是在赏南脚下不停地往上跳。 见它们根本就跳不上来,够不到自己,赏南不再关注脚下,他其实有点困了,但娃娃却还睁着眼睛,所有娃娃,就算睡觉了,眼睛也不会和平时的样子有任何区别。 赏南抬手打了个哈欠,他扭头看着在身后穿针引线的傀儡陈,“哥,我困了。” 陈悬掀起眼帘,“马上。” 赏南又等了几分钟,陈悬把手里的活计做完之后,才站起来把赏南抱在怀里,顺便跟在一旁当临时营业员整理货架的13说道:“一个小时之后,盯着它们一个不差地回工作间。” 13立正稍息,“收到!” 赏南趴在陈悬的肩膀上,“13是你的保安啊。” “你还知道保安?”陈悬挑眉,看着阿南翘起来的几缕头发,伸手给捋顺,压了下去。 “我什么都知道。”一般这种时候,赏南都选择装傻装憨,陈悬不会计较,认真解释反而会让陈悬追问,谎言需要圆,还不如全是漏洞的理直气壮,听起来像个傻子一样。 陈悬抱着他上楼,到玄关时,他把阿南放到地上,动手拍了拍他的屁股,示意他自己走。 他碰那一下的时候,赏南感觉到了对方手掌的热度。 他猛地回过头,把脑袋抬起来去看陈悬。 陈悬曲着手肘,手探到脑后拽住了卫衣的后领,微微一低头,他直接将卫衣拽了下来,里头就一件很薄的棉质短袖,有些透,赏南看清了多处的黑色缝线。 虽然有些模糊,可出现在人体上,仍旧十分突兀明显。 “看什么?”陈悬把不小心被帽子带下来的几缕头发抓到脑后,动作随性,语气温和。 赏南:“哦,你刚刚拍我屁股,我感觉到了。” 陈悬身形一顿,他拍开客厅的灯,蹲下来。 “你怎么能感觉到?”陈悬又拍了赏南的屁股一下,这次力气比之前大了点儿,赏南直接一头栽在了玄关的地毯上面,他手脚并用爬起来,烦躁地看着陈悬。 “哎哟,”陈悬捏着一脸烦躁的娃娃的衣摆,拽到跟前,“你怎么还会做表情了?” 赏南自己也是疑惑的。 14切了视角给赏南。 脸还是那张陈悬捏出来地脸,假发也没变,眼睛也还是那么大,只是不再是之前丝毫不变的眼神,之前的再漂亮,也经不住长时间盯着看,没有生动的眼神,再漂亮的眼睛,都显得死板呆滞。 但娃娃现在的眼睛活了,一双大眼睛,眨了眨。 他倒抽一口凉气,“哥,我变成人了。” 陈悬也觉得奇怪,可看阿南这个反应,阿南自己也是懵的呢。 “还想变成人呢,现在这样你就知足吧。”陈悬站起来,朝浴室走去。 赏南走进客厅,在灯下面,他挽起衣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软的!之前是硬的! [14:有什么好开心的,再像刚刚那样摔飞出去,你就能直接半死。] 赏南掀开衣服,“内脏有吗?”他双手在身上摸,有点凉,也没有心跳。 [14:没有,只是皮肤有了软度,有了知觉,有了眼神变化,仅此而已,如果有内脏的话,那你就是小人国的小人。] [14:说不定会有老鼠来把你叼走。] 赏南吃力地爬上沙发上坐着,“我没有内脏,不香。” [14:将就。] - 陈悬在浴室,他脱掉衣服,浑身几乎布满了黑色的缝线,这些缝线已经和他的身体融为了一体,伸手能清晰地摸到线条的凸起,像一条条可怖的蜈蚣。 他走到花洒底下,头发全部掀到了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水不冒热气,是冷水,哗啦啦的水声自耳畔掠过,陈悬伸手,手指按停了水。 他拽了根干毛巾下来,擦干了脸上的水,在洒满水的大理石台面上拾起剪刀,头发的水渍又自额头滚落,砸在陈悬的睫毛上,水珠摇摇欲坠。 它低下头,锋利的剪刀刀口直接挑开了侧腰的一道自腋下一直延伸到胯骨的缝线,缝线自中间被挑断,皮囊展开——它腹部几乎是空的。 只有两颗肾悬挂在其中,复杂的血管几乎像是模型一般构架在两颗肾的周围,它们的血管也会和心脏的动静脉扣上,心脏没有跳动,却保持着一定的活力。 除了陈悬,再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放置器官的容器。 确定生长良好后,陈悬将开口合上,缝线温柔细密地重新缠紧。 他洗完澡,穿着宽松的t恤和长裤,一拉开门,就听见了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声音开得还挺大。 陈悬往客厅的方向看了眼,阿南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超过他头顶的遥控器,每次要按的时候,都要用巴掌去拍。 大概是因为阿南是他的小孩,又聪明机灵,陈悬产生了点儿对方是活物的错觉。 而工作间那些娃娃,就算会跑会跳,在陈悬眼中,也仅仅只是娃娃而已,没有其他的。 可阿南不同,他有自己的想法,还能够察觉到别人的情绪,还会看电视,他看得津津有味,别的娃娃别说看电视剧了,哪怕是最好懂幼稚的动画片,它们都看不明白。 “我也要洗澡。”赏南看见陈悬,他现在能摸到自己的皮肤了,他其实脏得厉害。 陈悬在做娃娃时,要给娃娃的表面喷洒各种剂品,才能保证娃娃不变色不黄色,可以使用得更持久。 但赏南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他不会黄化了。 陈悬回头看了眼洗手间,说道:“明天再说吧,我的浴室你用不了。” “你在里面会被淹死,这里也没有适合你用的洗漱用品尺寸,”陈悬用毛巾擦着头发,鼻梁上滚了水珠下来,“我明天给你做。” “那我睡哪里?” 陈悬扬起嘴角,“睡沙发啊,不然你难道还想睡在我床上?” “别做美梦了。”陈悬说完,把毛巾丢回浴室,“你自己看电视吧,我睡了。” 赏南的目光跟随着陈悬转悠,陈悬虽然说睡了,但是又转悠去了厨房,好一会儿都没出来。 “哥,你在做什么?” 陈悬瞥了趴在沙发靠背上的阿南一眼,有些后悔把小孩做那么漂亮了。 会被拿捏。 “果汁。” 陈悬榨了一杯猕猴桃汁,有点酸,但他还是一饮而尽,就在厨房重新漱了口,他回到客厅。 在沙发上边上站了会儿,他突然坐下。 把赏南吓了一跳。 “过来。”陈悬拍拍自己的膝盖。 赏南慢慢挪过去,沙发很软,但他没什么重量,除非用尽全力跳下去,才能踩出凹陷,不然就如履平地似的。 他站到了陈悬膝盖上。 陈悬用手指捏住赏南的脸,稍微稍微稍微用一点点力气,阿南就长开了嘴。 “我给你做了牙和舌头,感觉怎么样?”陈悬偏着头,看着阿南那还不如米粒儿大的两排小牙齿,一小截舌头静静地卧在口腔内。 “没感觉。”赏南含糊不清地说道,被陈悬捏着腮帮子,嘴合不上,牙齿也碰不到一起,一个字都没说清楚。 但陈悬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毕竟是自己捏出来的娃娃,眼珠子一转,他就大概能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挺好玩儿的,陈悬已经很久没觉得做娃娃这么有趣了,本来他早已经觉得枯燥,不管捏出多少不一样的娃娃,本质上它们都只是一堆一模一样的材料而已。 阿南是陈悬做出来的第一只居然有了自己感觉的娃娃,他手指滑到了阿南的脸颊上,好软,他扯了扯,把阿南整个身子都扯得往左边偏去。 赏南惊呼一声。 本以为要摔到地上,幸好陈悬眼疾手快用手掌捧住了他。 “你怎么变这么软?”陈悬手指收拢,把阿南整个捏在了手里。 赏南眼睛瞪大,“你要把我捏爆吗?” 陈悬松了点儿力道,将赏南扶正,“捏爆?我怎么舍得。”阿南是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陈悬不保证自己还能做出第二个阿南出来。 比艺术品更加具有收藏价值和艺术价值,不知道能不能修,修不修得好,修了还能不能跟现在一样。 陈悬仔细地打量着阿南,再次捏了捏他的脸蛋,欣赏的时候,他忽然一顿,手指往下滑,“小鸟也是软的?” ?? 赏南瞬间就警觉起来,他双手揪住裤腰,“我也有,请你尊重我。” “你什么我没见过,”陈悬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当赏南摆出明显拒绝的表情时,他收回手,顺势举到脑后将头发扎了起来,轮廓锋利的下颌,一道缝线若隐若现,“你小鸟都是我给你捏的。” “那是以前。” “你现在有了自我意识,爹都不认了?” “……”赏南盘腿坐在陈悬的膝盖上,“是哥。” “哥你也不没认,”陈悬嘁笑一声,“你以为你叫我陈悬我听不见?” 赏南仰脸一直看着陈悬,陈悬长得无疑俊美非凡,和付暄相比,陈悬长开了,成熟了,有着更符合他俊美程度的优雅随性的气质。 只是他疤痕太多,都用缝线缝了起来,脖颈与手臂,腹部与胸前,有的缝线笔直,有的缝线歪歪扭扭。 “哥,你一生下来,身体就是这副模样吗?”赏南轻声问道,他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因为不管有没有自我意识与知觉,陈悬若真的想要捏爆他,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是,”陈悬靠在沙发上,眼睛瞥向了电视机,“我一开始连这个样子都不如。” 赏南:“哦,那你一开始是什么样子的?” “跟你差不多,”陈悬垂下眼,看着赏南,“都是空心的。” 他又伸手捏了下赏南,这次捏的是肚子,直接捏瘪了。 “……” “那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缝线?你破了?然后又把自己缝好了?”赏南发现,使用现在的脸,装天真一点都不困难,信手拈来。 “嗯,破了,所以需要缝起来。”陈悬随口答道。 陈悬又明显变得敷衍起来,赏南不再追问,一般陈悬如果想回答他自己就会说,他不想回答,继续追问的话,他会生气。 不过这次也算是有收获,至少知道了陈悬一开始就是单纯的傀儡,而不是人类。 [14:它一开始是空心,那为什么还会有心脏和肾脏,他还有大脑,如果是傀儡的话,这些都不应该存在它的身体里。] 赏南也不知道。 他呆坐着,忽然说:“是不是付暄寄存在陈悬体内的器官?” [14:还真有可能。] - 陈悬说不让赏南进房间就真的不让他进,他进了房间,把赏南独个儿丢在客厅的沙发上,进房间之前,陈悬说,哪里都能睡。 由于没有小被子,虽然是夏天,可空调打得很低,赏南在沙发上睡到半夜,突觉冷得厉害。 但沙发是皮沙发,睡上去连脑瓜子都会变凉。 赏南在客厅里转了几圈,最后注意到了玄关的地毯,他吃力地把地毯卷起来,压实,然后他整个钻进去,睡觉。 睡意来袭之前,赏南倍感心酸,他只能自我安慰,”其实当娃娃挺好的,如果是人类,陈悬不让我进房间,我就只能缩在沙发上。“ 14偷偷给赏南加了点体温。 过了没多久,赏南热得从地毯卷里爬出来,盘腿坐在地上,头发乱糟糟地飞着,“怎么突然这么热?” [14:给你加了点体温,热吗?又加多了?] 在天亮之前,赏南再次入睡。 而陈悬正好在天亮时醒来,他在衣帽间换了套黑色的运动服,拉开房间门,沙发以及沙发四周都没有阿南的身影。 他找了一大圈,最后才看见了被卷成一个筒状的地毯,赏南的脑袋枕着一包餐巾纸,身体都塞在毯子里,睡得很沉。 陈悬缓缓蹲下,把毯子慢慢打开,手指从阿南后背伸过去,很轻易地就将阿南抱了起来。 他把阿南放到了床上,还盖了被子。 站在床沿,陈悬盯着阿南白皙的脸发呆,阿南闭着眼睛,其他娃娃都不能做闭眼或者睁眼的动作,它们非常死板。 所以在陈悬眼中,它们永远都只是摆件。 陈悬就不让它们上床。 这次算是破例了。 但也不算破例,因为阿南不是普通的娃娃。 安顿好阿南,陈悬出门晨跑去了。 . 床上可比地毯睡着要舒服多了,普通尺寸的床对如今的赏南而言,也可以是古早玛丽苏公主床了。 他醒来时,简直一眼看不见床的边呢。 从14那里得知了时间九点,陈悬在吃早饭之后,赏南从被子里钻出来,抱着被子一点点挪到了地上。 听见动静,啃着面包的陈悬从位置上偏着头朝他看过去,“醒了?” 娃娃衣服乱七八糟,头发乱七八糟,眼睛大,眼神茫然,睡眼惺忪,陈悬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手有些痒。 现在的阿南,捏起来的手感可比之前要好多了。 “醒了。”赏南走到餐桌底下,他奋力一跳,双手攀上餐椅的边缘,使出吃奶的劲儿爬到了椅子上,又爬上餐桌,“你在吃什么?” “面包,果汁,还有鸡蛋和牛肉,”陈悬一一给他介绍,“你要吃?” 见阿南不说话,陈悬主动说:“你可以吃,等会不消化的话,我再把你肚子剖开把食物取出来就是。” “……”赏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吃。” “好吧,不吃算了。”陈悬用小刀将水煮蛋切成一片一片,挨着摆在面包片上,耐心极了,“等楼下开始营业后,我给你做点玩具玩,还有你要的洗漱用品。” “你现在看起来像个小叫花子,乱七八糟的,真丑。”陈悬看了眼站在餐桌上的娃娃,其实看着怪可怜的,那么小一只,做什么都费劲。 赏南抓了抓头发,“我觉得还好啊。” 光是陈悬给的这张脸,再丑都丑不到哪儿去。 饭后,陈悬换上了一件白衬衫,长袖的,脖颈上的缝线隐身了,他有碎发顺着脸颊落下,店里有不少客人还是冲着他来的。 他臂弯里夹着阿南。 “我把你放到展示台,怎么样?” 赏南知道展示台在哪个位置,在店铺的最中央,那里现在放着一排尺寸不一的娃娃,娃娃们站在缓慢旋转的圆盘上。 “我会晕。”赏南老老实实地说,“而且哥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对付总是口是心非又心狠还变脸快的陈悬,有话直说是最好的方式。 “但是像你这么漂亮的娃娃,不放到店里揽客,是我的损失。”陈悬和还在吃着早餐的营业员小李说了声早上好,接过昨天的预约客单,低头浏览着。 小李的眼睛在看见陈悬臂弯里的娃娃的时候,瞪得老大,“这只不是阿南吗?他怎么变这么潦草了?” 假发都歪了,衣服裤子还皱巴巴的。 赏南一动不动扮娃娃。 陈悬没瞧他,说道:“可能是晚上趁着我们不在,他偷偷跑出去玩儿了。” 小李只当老板是在开玩笑,哈哈笑起来,“嗯呢,阿南看着就是很会玩的漂亮渣男娃。” 之前还是漂亮娃,现在就是漂亮渣男娃。 陈悬把客单放到收银台,划掉了几行客人信息,“和这几位客人说一声,她们的单我接不了,这两天要给阿南做一些东西,她们给的要求太复杂,如果能等,起码要排到六个月后。” “六个月啊……”小李喝了口水,“行,我等会打电话问问。” “阿南还要做什么啊?他穿的这不是您刚从林城主那里买的限量款吗?”小李早上来的时候,发现货架上好几套新款就不见了。 结果刚刚就看见购价最高的那一套穿在阿南身上。 平时陈悬可没这么大方,他经常用一些碎布便宜布给工作间的娃娃做衣服,只有摆出来的展品,才会穿好点的,或者是编号靠前的娃娃,可以穿一些店里被拆封被退货,要么是陈悬做失败的废品。 陈悬转身拉开身后的抽屉,挑了几双小袜子,“我好久没养娃了,想养一只试试。” 小李坐下来,想着,“以前也没见您养过啊。”她都在这家店工作好几年了,老板虽然很会做娃很会设计衣服,但他其实对娃娃们的喜爱程度,一般般。 “所以想试试。”陈悬把几双小袜子抓在手里,同时把赏南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这个姿势,赏南离陈悬的脸特别近。 陈悬捏了捏赏南的脸,他笑眯眯的,如果嘴角两边的缝线赏南可以视而不见的话,那陈悬看起来还是很温柔可亲的。 现在有一点点诡异。 “现在我也是当爸爸的人了,阿南,你说是不是啊?” 185. 漂亮娃娃 daddy “请叫我daddy。”陈悬看了眼窗外,天开始阴沉了,“要下雨了,我等会出去吃个饭,和李彩碧一起。” 小李一件件对着货,“好的,不过我前段时间看见李老板身边带了个女孩子,长得可漂亮了。” “李老板是不是谈恋爱了?” 对陈悬而言,李彩碧只是一个在吃上面挺合得来的饭友,他不关心人家的感情生活,“不知道。” 半晌没听见阿南做声,陈悬和小李聊完后,低下头,“你还没叫我daddy。” 赏南装死。 有小李在,陈悬一定是开玩笑的。 小李也听见了,听见陈悬执着地让阿南叫他daddy,她憋着笑,“老板,阿南只是个娃啊,他怎么可能开口叫你daddy?” “他会叫,他就是不乐意叫。”陈悬戳了戳阿南的脸,戳了一个小窝,“你刚刚没说错,阿南的确是一个渣娃。” 既然要出门,陈悬就打算给赏南换一套衣服。 陈悬将阿南当成他的所有物,在大部分时候,阿南穿什么,自然都是他说了算。 他单手抱着赏南,转悠到了全是新款和限量款的a区货架处,营业员刘刘正好在那边接待两对情侣,但只有一对情侣是目标客户,另外一对对娃显然不感兴趣,只在旁边聊天。 看见陈悬,刘刘和他问了声好。 陈悬站在货架跟前,他嘴里低声念着,“不知道会去吃什么,应该不用给你穿得太正式,活泼一点的怎么样?” 他取下来一件毛衣,毛衣上面有很多小绒球,衣摆吊着一圈小绒球。 好幼稚。 “牛仔短裤适合你,那样的话,也不会太热。”陈悬挑得认真,赏南眼睁睁地看着那对没打算买东西的情侣伸手打算捏自己的脸,他又不能躲,也不能叫陈悬。 幸好刘刘注意到了,她忙过来,在中间拦下,柔声说:“客人您好,店里所有的娃都不能用手直接触碰它们的皮肤。” 女生牵着男朋友的手,说了声不好意思,小声夸着,“这一个比其他的都要好看耶。” 刘刘看了阿南一眼,能不好看吗?脑壳和妆面都是老板花了大量时间捏出来的,穿的也全是贵得要死的款式,那些老师的作上,一般的养娃人约都约不到。 她微笑着,“这一只是我们老板自己在养,您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在收银台留下您的需求和信息,只是脑壳的档期排到了一年后,妆面的档期在八个月后。” “这么久啊?” “是的。” “那老板的这一只……” 陈悬拿着一堆阿南今天要穿戴的东西转过身,他笑着,“这只是非卖品哦。” 说完之后,陈悬转身离开。 他长相俊美得少见,头身比例快要与国际上那些模特相媲美,虽然穿得宽松休闲,可气质却更显得慵懒迷人。 女生看呆了,“你们老板挺帅的。” 刘刘始终礼貌微笑着,“我们老板在这个圈子里,手艺比脸要更出色,他的圈名是悬,网上有他的个人账号,不过都是我在管理。” “哇,真厉害。” 她手从男朋友手中抽走,指了个方向,“收银台在那边是吗?” “是的。” . 赏南被放在工作间的桌子上,他自己扯开领带,解开扣子。 展示架上那些娃娃见状,叽里呱啦地喊叫起来,“新衣服新衣服,我也要新衣服!” “为什么阿南天天都可以穿新衣服!我这件衣服都穿了两年了,都起球了!” “又要带阿南出门吗?” “爸爸你真的太偏心了!” “阿南跟你们不一样。”陈悬说道,“你们是工作间里的摆件,阿南是楼上的。” 赏南:“……” 陈悬将毛衣拿出来,给赏南套上,赏南自己将手臂伸进衣袖中。 裤子也要脱,赏南翻身撅着屁股爬起来站在桌子上,脱了裤子,把裤子踢到一边。 “看看短裤用不用换。”陈悬用手指勾开赏南的裤腰往里头看了看,“没脏,不换。” “我又不是人类,换不换都行。”赏南弯腰穿上短裤。 他现在不是普通的娃娃,四肢不再坚硬,皮肤也不再是那些坚硬材料反出来的冷光,除了那份漂亮还是娃独有的以外,他四肢纤细雪白,皮肤柔软。 陈悬把阿南拉到跟前,他拉开椅子坐下,凑近了给阿南扣上牛仔裤的扣子。 他拎着两双小袜子,一双白色一双淡黄色,“袜子你可以自己选择。” “白的。”赏南指着。 陈悬把赏南按在了桌沿坐下,抬起他的一条小腿,温柔仔细地给他套上长袜,袜子的长度到小腿肚,另外一只袜子也是陈悬给穿上的,鞋子还是之前那双运动鞋。 和阿南相比,工作间里的娃娃都显得有些灰扑扑的,尤其是那一堆还在埋头工作的棉花娃娃。 09抬起头来,“阿南真好看。” 13那张黑黢黢的脸也抬了起来,它环视一周,点点头,举着两根针,“我也想养一只。” 陈悬挪着椅子到了一边,他搬过来一台体积很小的缝纫机,随便抽了两片布,抓了几颗珠子和闪着珠光的丝带。 他动作很快,赏南就在旁边站了不到五分钟,陈悬就拿了一只很大蝴蝶结过来,蝴蝶结应该是个小背包,可是蝴蝶的翅膀已经超过了赏南的肩膀宽度。 “我不喜欢这个。” “过来。”陈悬说道。 见阿南不肯过来,陈悬直接把娃拖到了跟前,将阿南转过去,给他背上了背包,背好之后,陈悬把人掰过来,“之前那样太单调了。” “你站着别动,我拍个照片发动态。”陈悬从抽屉里翻出他常用来拍照的手机,阿南怎么拍都好看,根本不用怎么找角度。 拍完之后,他直接就着这支手机把照片发给了刘刘,怎么发动态是刘刘的事情。 照片里的娃娃,背着一只巨大的蝴蝶结背包,没有大到压过他的脸和衣服,珠光的宽丝带有一定的软度,并不僵硬,鲜活灵动。 他金色的短发,精致的碧蓝色眼睛,懵懂而又不谙世事。 表情有些委屈,一定是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了。 . 天阴沉,时不时就能感受到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陈悬抬头看了眼四周,没有下雨,连毛毛雨都算不上,这只是前奏。 工作日的商业街没周末热闹,但人也不算少。 他穿了件深棕色的风衣,风衣是他自己做的,口袋很大,赏南被他揣进口袋里,但赏南觉得口袋里太憋,他双手抓着口袋的边沿,脑袋探出来,四处张望。 “我们去吃什么?” “先和李彩碧汇合再说。” “好。” 陈悬走着走着,忽然重新开口说话,还是之前那个没有等到回复的问题,“对了,你还没叫我daddy。” “……” “为什么要叫?” “因为我是你的创造者,”陈悬没去动手捏阿南,出门时梳了半天的头发,弄乱了又得重新梳,“况且,现在你穿的用的,都是我给你提供的。” “别道德绑架,你创造我的时候可没经过我的同意。”赏南抓着陈悬的口袋,衣摆在晃荡,赏南被晃得有些头晕,他觉得自己刚刚和陈悬的对话,还挺有人类父子之间的味道的。 “我之前没养过娃,你是我养过的第一只,让你叫我daddy,就这么难?”陈悬垂下眼,看见阿南板着脸,只是他出厂设定就不是多酷的人设,脸再怎么板也没什么威慑力。 赏南没做声,他看着对他而言无比宽阔的大街和一间间店铺。 走了一段路,一道如蚊蝇的声音在手肘下方响起。 “爹。” 陈悬脚步一顿,他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按住阿南的头把人塞到了兜里。 李彩碧还在他自己的咖啡厅里煮咖啡,陈悬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好做好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端着放到了旁边一名坐在高脚凳上面的女生面前。 女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将凳子脚拢了一半,她很瘦,低头抿咖啡时,后颈的骨头一块块顶出,她脸色有些苍白,可是柔弱脆弱之感更加浓厚。 “这是阿娜,”李彩碧从里边走出来,向陈悬介绍,“阿娜,这是陈悬,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开娃店的老板。” 阿娜扭过头来,她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黑得过于彻底,看起来像两个黑洞。 赏南趴在陈悬的口袋边上,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你好。”阿娜笑了笑,她声音很细弱,和她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 李彩碧指指阿娜,“阿娜小时候高烧不退,后来诊所给的药太猛,她眼睛看不太清东西,而且眼神反应比较迟缓,你别介意哈。”他和陈悬说。 陈悬笑笑,“我介意这个做什么。” “那行,我们吃饭去吧。”李彩碧去拿了两把伞,一把递给了陈悬,“你出来怎么也不带伞?” 陈悬手肘挡住了赏南的视线,赏南也不敢大幅度地挪动,怕让人看见,他索性滑进口袋里,就当坐在摇摇车上。 他听着陈悬和李彩碧聊天,幸好李彩碧嗓门大,不然赏南还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下个月有没有空?”李彩碧在问陈悬。 “怎么了?” “我们组了个局,出去自驾游,跑617或者377国道,你反正店里有人帮你看着,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出去逛逛,你也顺便收集收集灵感。”听语气,李彩碧的兴致很高。 “目的地是哪儿?” “是路上的风景!是对心灵的洗涤!是灵魂的升华!”李彩碧展臂高呼。 阿娜捂嘴笑起来。 陈悬点点头,“看我下个月心情怎么样?我不一定有时间,最近养了只娃,我出门的话,也得把他带上,麻烦。” 赏南撇嘴,因为他不知道陈悬是在说自己麻烦还是说带上自己麻烦。 不过区别好像不是很大。 “出去旅游你带只娃做什么?”李彩碧不可置信,“你大脑被娃入侵了?放在家里又不会跑!” 跑?陈悬想了一下,按照阿南那些鬼心眼,有这个可能性会跑。 “那更得带着一起上路了。”陈悬笑道。 李彩碧:“…没救了。” 阿娜在旁边一直笑着,“想带就带着,反正出去本来就是要带行李的,带什么都一样。” “陈悬就是事儿多。” “出来吃个饭也带个娃。” “你娃呢?” “在口袋睡觉。”陈悬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袋,不带阿南不行啊,他就是要跟着,跟其他娃一样黏人,但是黏得不烦人。 在外面从来都是不吵不闹,不该动的场合绝对不乱动,机灵但是不会过头。 “目的地是哪儿?” “秀城。” . 吃饭的地点在沿江大厦里的一家西餐厅,菜单上一半儿都是国内的菜式,国内的菜式也都是使用的国内高质量食材。 陈悬点了份牛排和沙拉之后,靠在沙发上看手机。 “有哪些人同行?” “so花店老板刘睿瀚,一街书店老板老国和他媳妇儿,还有酒吧潮男老板塞林。”李彩碧大口地啃着面包,“本来不想带塞林,但他说除了车,其他装备他都包了,那我觉得,嗯,也不是不可以。” “老国他媳妇儿不是也养娃娃吗?在你那儿买了好几只,你俩到时候肯定有共同话题。” “其实去秀城还是我提议的,那边有好几个冷门但我觉得还不错的景点,最主要的是,那儿有个避世的眼科老医生,我想带阿娜去看眼睛。” 陈悬看向阿娜,后者低下头,脸上有着感激和羞怯。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陈悬将手机放到桌子上,双手很自然地揣进兜里。 赏南本来听他们说话顺便看14放电影,一个人呆着也挺好的,头顶一只手突然放下来,直接把他捂住。 “……”他真的不想拯救陈悬了。 陈悬也忘了阿南还在衣兜里,他听见很微弱的一声低呼后,一顿,将手往旁边放了一点,他也看不见,就随便捏了捏阿南。 捏到了赏南的脑壳。 赏南顺着衣兜底部爬到了最边上,距离陈悬的手远远的。 那几根手指在眼前动了动,扑了空。 陈悬直接又将赏南逮到了手里。 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衣兜里完成,李彩碧和阿娜看不见,李彩碧还在忙着和阿娜形容路途上会有多有趣,和陈悬说潮男真的很烦,还是喜欢玩梗的潮男。 李彩碧今年络上的梗,他一概不知。 陈悬捏着阿南的脸蛋,漫不经心附和,“是挺讨厌。” 赏南手脚并用地对陈悬的手发起攻击。 他用牙去咬陈悬的手背,却被对方反手就扣住脖子压在了衣兜底,陈悬的一节手指塞进他的嘴里。 娃的一切相对于人类来说都小得可怜,赏南的下巴立刻就合不上了。 他双腿去蹬陈悬的手,陈悬没有要为难他,很自然地松了手,不到三秒钟,赏南被陈悬从兜里拿了出来。 赏南被他这个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忙僵住不再动。 陈悬把他放到了餐桌上,自己的手边,挨着一支红玫瑰花,底下的插瓶是酒红色的长颈玻璃瓶。 “这是阿南,阿南,这是阿娜。”陈悬介绍道。 阿娜眯起眼睛,她要凑很近,才能看清这只娃的样子,“好漂亮。”她惊叹,“只不过怎么,乱七八糟的?” “在衣服兜里弄乱了吧。”陈悬说道。 “你应该给他带一个小箱子,不然容易弄脏弄坏。”阿娜说。 陈悬倾身过去,用手指戳了戳阿南的脸,“脏了就自己洗洗。” 侍应生将点的菜一道道上齐,吃饭时,陈悬就不在作弄赏南了,但是他偶尔会问一句阿南要不要吃,赏南只有在李彩碧和阿娜没注意他的时候,翻一个小小的白眼。 “我们一起上路去秀城的话,衣服你得自己带,路上会穿越一小片沙漠,昼夜温差也会很大。” … 李彩碧说了很多话,但陈悬一直没回答他,他咬着一只大虾抬起头,看见陈悬正叉着一小块牛排,喂向那只娃娃,“啊——” “……” - 约定去秀城的时间是下个月,此刻才当月中旬,陈悬还多的是时间把店里的时间安排好,再去和老师与师母道个别。 也会把阿南带上,他不放心把阿南独自放在家里。 他是真的觉得阿南会跑掉。 阿南和那些娃娃都不一样,任何一件事物在拥有了自己的思维与和人类同样的认知以后,都不会满足于当其他人的所有物。 店内的工作间,赏南得到了一支新手机,陈悬刚刚给他做的,还能上网,虽然很迷你,可是对现在的他来说,正正好。 他需要的东西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包括他想要的洗漱用品。 这些陈悬都交给09去做了,09很高兴地接下了个这个任务——不管是陈悬还是娃们,都会喜欢漂亮孩子。 陈悬则搬了一大堆工具出来准备修补之前那只石膏娃娃,石膏娃娃上了年头,又被猛力摔在地上,那些断掉的补不回去,只能重新做新的。 石膏娃娃看着陈悬把自己掉下来的那些材料全都倒进了垃圾桶,取了一盒新的出来撬开,她哭唧唧的,“那我会不会就不是之前的我了?” 陈悬垂着眼,“又不是重新做一整个你,不影响。” 石膏娃娃不知道,它早就不是最开始的它了,它已经被置换过三次还是四次,都是被它主人的后妈和后妈儿子摔坏的,这也不是最严重的一次,最严重的是第一次,一整个碎掉了,只能照着原来的模型做一个新的。 人类是看不出来的,只以为是修好了。 之前那只石膏娃娃也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缝缝补补和全部置换有本质上的区别,这次只是修复,不是置换,所以不影响娃娃的记忆。 “我叫玛丽宝宝。”她小声自我介绍,眼睛看着陈悬身后货架上那些娃娃,和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样,它们还是那么漂亮。 她却已经伤痕累累。 赏南接过09递过来的牙刷,拿在手里正好,但是比人类使用尺寸的牙刷要小太多太多,他把09做好的用品一件件摆好,09现在正在给他做被子。 “阿南,过来帮忙。”陈悬喊了他一声。 赏南把手机揣到兜里,跑了过去,玛丽宝宝看见赏南,惊喜地呀了一声,“你就是那天那个漂亮的脑壳?陈悬把你做好啦?” “做好了。”赏南说,他按照陈悬的需要给他递刷子过去。 陈悬不是人类,这种程度的破坏,人类修补师根本就无法修复,可娃娃,就是傀儡本身,他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你真好看。”玛丽宝宝由衷地称赞,她艳羡地看了赏南一会儿,最后看向陈悬,“我也想变成这样?” 玛丽宝宝体型偏大,而且被养了太久,皮肤颜色黯淡,看着确实算不上好看了。 可它的存在本身对它的主人而言很重要,无可替代。 “你主人只付了修复的定金,没有约妆面。”陈悬淡淡道。 “妆面多少钱?” 陈悬放下镊子,说道:“你想变漂亮,不仅是妆面要改,你全部都要大动,你主人也不会同意的。” “哦,那算了吧。” 赏南坐下来,坐在一大堆布块里,靠着一台小号缝纫机,他旁边爬上来了a2和c6,他俩一左一右夹击了赏南。 “阿南,你和爸爸说,让他以后也带我俩出去玩儿。”c6小声地乞求着。 a2跟着点头,不然他都不会来找阿南,阿南只是c序列,而c6也是c序列。 赏南托着下巴,“外面没什么好玩儿的,又不能四处跑,还不能动,还不如在店里呢。” “可是我们想出去看看啊,我们都商量好了,一天带两只,不到两个月我们所有娃就都能出去一遍了。”c6想象得很美好。 “陈悬不一定会听我的。” c6着急道:“你叫他陈悬他肯定不会同意啊,你叫他哥哥或者爸爸,叫daddy更好,我们有求于人当然要说好听的话啊。” 也不笨嘛,赏南想道。 [14:讨好陈悬是它们毕生的功课。] “那你们有求于我,也没见你们说好听的话给我听。”赏南瞥了眼急冲冲的c6,玩笑道。 他没想到c6给出的反应如此之快,他立马抱住赏南,用一双浅灰色的大眼睛看着赏南,“爸爸,daddy,请帮帮我吧。” “……” 既然如此! 赏南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在后边两只娃期待的眼神朝还在埋头工作的陈悬走过去。 陈悬反应很快,他听见了阿南靠近的脚步声,他停下手里的工作,招手示意他过去。 “来得正好。”他说。 他手里拿了一支记号笔,赏南带着任务走过去,但既然陈悬有话要说,那就陈悬先说。 可没想到陈悬不是要说什么,在赏南走到他手边后,他直接将赏南掰了半圈,掀开赏南的毛衣衣摆,用一种特殊擦子擦掉了赏南后腰的c,最后用蓝色的记号笔在那个位置写下了:a。 186. 漂亮娃娃 它就是他啊 “好了。”陈悬将赏南的衣摆放下来。 赏南自己好奇地转过头扭着腰想要看陈悬在自己腰上画了什么,他费了老大劲才看见腰上的a字母,是自己在这群娃娃里的编号,他被陈悬拎到了最前面。 “那其他的娃的编号岂不是都要改?” 陈悬将记号笔丢进抽屉里,“它们知道自己改。” “那我排a里面的第几个?” “11。” “……”赏南摸着腰,“每个字母的序列里边不是只有十个吗?” “对啊,所以给你开了先例,说明你是特殊的。”陈悬低头开始忙着修复那个破破烂烂的石膏娃娃,语气变得敷衍起来。 “也是多余的。”赏南说。 陈悬没搭理他。 “哥,它们让我跟你说,它们也想出去玩。”赏南想起来自己来找陈悬的目的,走过去拽了拽陈悬的衣袖。 陈悬捧着石膏娃娃断掉的手臂,说道:“我带不了。” “为什么?” “太多了,带着累,”陈悬看了一眼赏南,拒绝得很利落,“它们只会制造麻烦,店里已经足够它们跑了。” 赏南回头看了两只娃娃一眼,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它们的心碎。 陈悬真的是很无情。 好吧,陈悬本来就是怪物,他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这些娃娃,对他而言,跟工作间里的缝纫机、刀片、布片…没有什么区别,除非是比较优秀比较受到他喜欢的作品,比如a序列的娃娃,他态度会好点,可也不代表他会答应它们的全部要求。 赏南回到了c6旁边坐下,c6摆摆手,“没关系,不能出去也没关系,我们也不想给爸爸制造麻烦。” 伤心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它们开心起来,跑到棉花娃娃那边去试了新衣服。 赏南继续接收着它们给自己做的生活用品,小到可怜,可给自己使用刚刚好。 09做了许多盆,将铁片掰弯捶打,虽然形状不一,可看着好歹还算是个盆儿了。 “洗脸的,洗手的,洗脚的,洗澡的,洗屁股的。”09给阿南一一介绍着使用方法,“这是浴缸,好像做大了……”它奋力地将一个大浴缸举起来,看不出材质,落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怎么样,可以吧?” 赏南蹲在旁边,点点头,“谢谢,我觉得可以。” “还有毛巾,毛巾最好做,我做了好多条,”09献宝一样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条,整整齐齐地码在浴缸里,“一定够用。” 陈悬朝赏南的方向看了眼。 阿南鲜活灵动,他眼神也是活的,他,比自己还要像一个人类。 意识到这一点的陈悬,身形微顿,它一个傀儡,是怎么创造出阿南这样一个娃娃的?真是神奇。 . 城里绵延不绝地下了好几天雨,天连续几天都非常阴沉,空气也变成了令人感到不适的潮热。 店里白天晚上都要亮着灯才行,不过就算下雨,客流量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赏南在陈悬吃饭的时候看过账本,流水非常可观,工作日的流水比周六周日两天的流水稍低,但每个月的总营业额都差不多,上个月甚至直逼七位数。 陈悬真有钱。 难怪养得起这么多娃。 赏南趴在陈悬卧室的大书桌上面往窗外看,他在楼上呆了几天之后才知道主卧出去有一个很大的露台。 露台被包含在室内设计里边,看地上的鹅卵石小路和两旁低矮的木栅栏和考究的瓷盆,以及那些不知道有多久没修剪过的绿植,也能看出,当时的陈悬有好好地让人设计过露台。 但最近几个月甚至一年,陈悬可能都没管过。 野草疯长,压过了几棵球形的万年青,狗尾巴草和茅草,成片的针叶藤蔓植物,将露台构成了一个跟室内完全不同的世界,阵阵雨水浇淋下去,光一眼看过去都能感受到湿漉漉的寒意。 这会儿夏天还没过,所以空气也不算冷。 赏南穿着一件有点大的短袖,裤子也有点大,不出门时,他的装扮就跟陈悬一样潦草敷衍,陈悬在家也是这么穿的,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缝线被他看见。 他呆得无聊了就玩手机看电视,或者看书,但书对他来说,太大太重,都需要陈悬帮忙。 陈悬虽然惊讶他居然还识字,不过也没说什么。 他只会觉得自己的手艺足以媲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周日前,周六的晚上,赏南抱着一本小册子在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陈悬的手机,他过去看了看,发现来电人是老师——那肯定是付东余了,陈悬也不会有别的老师。 赏南跳到凳子上,再跳到地上,去那个小工作间里叫陈悬。 短短一段路,他跑得气喘吁吁。 “哥,电话,你老师的。” “手机。”陈悬朝他伸手。 “……”赏南沉默了几秒钟,“我懒得拿,太重了。” 陈悬顿了顿,差点忘了,阿南只是个娃娃。 陈悬站起来去卧室拿手机接电话,赏南跟在他脚后跟后边跑,他就想听听付东余给陈悬打电话是做什么,感觉陈悬身上的秘密都和付东余一家有关。 赏南爬到凳子上站着,陈悬两只手都戴着手套,他摘掉右手的白手套,拿起手机,“老师?” 没开免提,赏南只能通过14得知付东余在手机那一头具体说了什么。 “付暄情况不太好,体温忽然降到了32。” “陈悬,我已经把工作间给你准备好了,你现在能来一趟吗?” “你两个肾长得如何了?今晚能先取一个给付暄吗?”付东余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几乎算是捧着陈悬了,捧着他儿子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赏南脑子里嗡的一声,的确是嗡了一声,两只耳朵里边嗡嗡直响,是耳鸣,他记得14说过,陈悬有心脏,还有两颗肾,他以为是陈悬自己给自己做的。 他也奇怪过陈悬一个空心傀儡,为什么还要一日三餐比人类都吃得准时,还每天早上出去慢跑,是为了供养寄生在他身体里的器官么? 赏南呆呆地看着陈悬柔声地和那头焦急万分的付老师沟通。 陈悬自己好像觉得无所谓,还在讨论说摘左边还是右边,说右边的长得更好。 [14:付暄的身体,所有的器官,全都是陈悬提供的,除了眼睛,他破掉的皮肤,陈悬也都拆了自己的给他,不过陈悬本来就是傀儡,这些对他身体不会有太大的伤害,可拆得越多,他就会越冷漠,你完成任务的难度就会越高。] [14:而且很奇怪,他的黑化值……不是来源于被拆解身体,他是自愿的。] [14:他器官只剩下了肾和心脏,还有一小半脑子,等心脏摘出去,它肯定会比现在要恐怖许多,黑化值可能也会开始上升。] 赏南看着陈悬惨白地下颌,他挂了电话,顺手拿走了椅子上搭着的一件黑色长风衣,赏南忙抓住衣摆,“你去哪儿?” 陈悬看着一脸焦急担忧的赏南,他弯下腰,“daddy现在要出门办事,你在家乖乖的哦。” 赏南没像平时一样和陈悬争执daddy不daddy的称呼问题,他跳起来,抓住陈悬的衣领,“带我一起。” 他很严肃,可由于陈悬给他的外貌条件没往古板严肃那一类型走,所以不管如何严肃,管他面无表情还是不开心的皱眉,看起来都还是那副招人疼的模样。 陈悬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赏南以为自己又会被拒绝时,陈悬把他从衣领上拽下来,塞进了口袋里,“那走吧。” . 店里已经打烊,下楼时,那些展品娃娃惊讶陈悬和阿南这么晚了居然还要出门。 “很大的雨哎,这么晚出门,很危险的。” “爸爸,记得带一把大一些的伞!” 陈悬在仓库里拿了一把很大的黑伞,外面的雨算不是瓢泼大雨,可也绝不只是绵绵细雨,马路上已经积攒了好几天的雨水,在马路两旁汇聚成两条汹涌的小河。 站在店门口,陈悬踩着短靴的步子一顿,又收了伞转身回店里。 赏南扒着衣服口袋,“不去了?” “不是,我给你也拿把伞。”陈悬说着,重新打开仓库的门开始翻箱倒柜。 “?”他要伞做什么,陈悬有就行了。 陈悬从一个纸箱里翻出一堆小视频,拿了一把明黄色的塑料伞,撑开,刚好够娃娃用的尺寸,他递给赏南,“雨太大了,我撑伞估计也照顾不到你。” 他本来就高,撑在手里的伞就会距离赏南越远,风衣单薄,雨丝飘进来,阿南也会跟着被打湿。 除了小伞,陈悬还给赏南找了件连帽的透明雨衣,从头到脚的罩住,再塞进口袋里,赏南把脑袋探出来,撑开伞,“这样吗?” 陈悬眼神一顿,点了点头,“是的。” 傀儡本身就擅长做娃娃,不管是普通的娃还是傀儡娃,所以他也具有异于常人的对娃娃的鉴赏能力。 阿南一手扒着口袋,一手举着小伞,雨衣套在身上显得他笨拙起来。 可爱。 这么晚了已经很难打到车,陈悬没有在路边久等,而是去了李彩碧的骄咖啡厅,在他店门口的花盆里,拿了一套车钥匙。 站在路边,陈悬摁了下钥匙,不远处一辆车型方正的黑色越野车车灯闪了闪。 “你怎么知道李老板在花盆里藏了车钥匙?”因为下雨,赏南要很大声音和陈悬说话,才能让陈悬听见。 陈悬:“我平时很少出门,没有买车,如果要用车,都是用李彩碧的,用了之后给他加油就行了。” 陈悬举着伞朝越野车走过去,他俊美的脸在夜色和被雨水浸染得寒光凌凌的路灯下,如刀片一般的苍白锋利,他头发比之前长了些,仍是扎在脑后,扎得很低,落了几缕在耳畔。 赏南把伞往后靠,抬起脑袋去看陈悬,他忽然问道:“哥,这么大的雨,要是你被打湿了,这些雨会不会顺着你身上的缝合处流进你的身体里?” 第一次有人问陈悬这个问题,不过也是第一次有人知道它的秘密。 那些娃娃不懂,他们以为人类都是爸爸这样的。 “不会。”陈悬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赏南收了伞,从他口袋里爬出来,爬到副驾驶。 雨天,又是深夜,赏南奋力拉出安全带,将锁舌插//入到锁扣里。 啪嗒一声,陈悬朝副驾驶看过去,发现阿南坐在副驾驶上,用安全带把自己整个都绑在了座椅上。 他笑起来,“你怎么还知道系安全带?” “因为我聪明。”赏南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 陈悬的担心没有错,他在陈悬的口袋里,但陈悬的伞根本拦不住往下半截飘的雨,陈悬的衣摆打湿了,他也跟着被打湿了。 越野车在雨里启动,赏南缩在座椅上睡着了,虽然陈悬是一只怪物,并且阴晴不定,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和陈悬待在一起,其实很有安全感。 这或许是因为在陈悬眼中,他只是一只娃娃,和人类不一样,对陈悬构不成任何威胁,就算有再多小九九,三十五公分的娃娃又能成就什么丰功伟业呢? 因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陈悬才处处周到,才会温柔有加。 幸好在这个世界是个娃娃。 路程有些远,晚上也不敢将车开太快,但赏南睡得很沉,不过车一停,他立马就醒了,他心里一直挂着这件事,哪怕是睡着了都放不下。 赏南醒来时,陈悬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打算下车,并且没打算带上他。 陈悬似乎也没想到阿南忽然醒了。 四目相对。 赏南手忙脚乱朝陈悬爬过去,“你怎么不带上我?” “看你睡得沉。”陈悬用手接住阿南,将人放进口袋里。 - 门口站着付东余和卫淑,两人心急如焚,度秒如年地等着陈悬,看见车灯的时候,他们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接过陈悬手里的伞放到一边,付东余赶忙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暄的体温就那么降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叫你来了。” 陈悬跟着往楼上走,“老师,先说好,就算所有器官都回到了付暄的身体,我也不能保证他能醒过来,他到时候的状态,很有可能和现在差不多。” 卫淑蹒跚地跟在后面上楼梯,“怎么会是跟现在差不多呢?当时医生说是因为内脏破裂出血,内脏受到的伤害太大,既然修好了,那肯定就能醒过来了啊。” 付东余推开付暄房间的门,付暄的脸色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差了许多,几乎泛出了青色,他安宁地躺在被子里,像,死了一样。 面对卫淑的疑问,陈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能是因为,付暄他不想醒过来,我感觉不到他有求生意识。” “不可能!”付东余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苍老的脸上全是故作镇定的慌张,“我和他妈都还活着,他怎么能就这么丢下我们,我们辛苦教育培养他十几年……” “我不太清楚,”陈悬犹疑道,“我只是寄生于付暄,我不清楚他的想法。” “陈悬啊,”付东余几乎老泪纵横,“你一定要帮帮老师,一定要救活阿暄,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陈悬乌沉沉的眼神落在付东余的白发上,“老师,我会尽力的。”他说道。 付东余所说的工作间就是一个相当于医院手术室的地方,只不过没医院那么规范。 也不需要那么规范,付暄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付暄了,他的身体几乎已经被傀儡师重塑,也可以说,付暄现在也是陈悬的作品。 付暄被付东余抱到台面上,头顶的白炽灯亮得惊人。 在付东余出去并且带上门之后,赏南才从口袋里探出脑袋,他看清台上躺着的付暄——充满破碎感的陈悬。 陈悬掀开付暄身上的薄被,付暄他很瘦,他在床上躺得太久了,肌肉几乎已经全部萎缩,只是皮肤还没出现什么大问题,但看着仍旧吓人得很。 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器具,闪着冷光。 陈悬脱掉了外套,将外套放在了靠墙的一把椅子上,赏南被丢懵了,狼狈地爬起来,站在陈悬的衣服上面。 他看见陈悬接着又脱掉了打底的t恤,赏南从未看过陈悬完整的身体,也就是没有看见过陈悬完整的伤,但现在也不是完整的,他只脱了上衣。 上边一圈一圈,一条条的缝线,中间穿//插着几道不算长的突兀的黑色缝线。 陈悬偏着头,对上赏南深思与打量的眼神,他的嘴角两边出现缝线,他冲赏南笑了笑。 “陈悬,”赏南叫了他的名字,“你要做什么?” “叫daddy,不然我不会回答你。”陈悬轻声说道。 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跟着一起变得沉默。 “daddy,”赏南叫了他一声,“你要做什么?” 阿南这次会听话的叫人,陈悬感到挺意外的,他心情好了起来,说到做到,他告诉阿南,“给付暄装一颗肾脏。” “你的肾脏?”赏南问道。 “不是,是付暄的肾脏,只不过暂时寄养在了我的身体里。”陈悬低下头,撕开了右侧腰的缝线,很清脆又利落的一声身体被撕开的声音。 赏南听见这个声音,感到头皮微微发麻,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陈悬,也没理由去阻止对方。 如陈悬的身份,他真的就像一个傀儡,一个容器,是另一个付暄,用自己的身体滋养着付暄的器官,并且毫无怨言。 “陈悬?” “哥?” “daddy……” 赏南声音颤抖,他看见陈悬从自己身体里取出了那颗鲜活的肾脏,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具什么都没有的空壳能养着这些器官,牵拉出的血管,被陈悬用剪刀轻轻剪刀,他感觉不到痛意。 可赏南却仿佛感受到了,他身体僵住,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仿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 “阿南,你为何这么紧张和害怕?”陈悬合上自己的腰腹,他又去洗了一遍手,穿上了一次性的手术服。 这次,他要打开付暄的腰腹了。 “陈悬,你为什么要为付暄做这么多?”赏南不解,空气中只有很淡的血腥味,可同样令人感到深度不适。 “付老师真的是你的老师吗?” “付暄是大学肄业,你也是,”阿南小声问着,“如果毫不相关的话,你做这些,我觉得,太多了。”他本想说心疼陈悬,可又想到自己现在要什么没什么,心都没有,说什么心疼。 陈悬对赏南不会藏着掖着,因为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阿南只是一个娃娃而已。 “因为他就是我啊。” 赏南又懵了,但陈悬已经开始剖付暄的身体了,陈悬没打算继续说下去。 再追问的话,陈悬估计也不会再说了,他并不是特意在和自己解释,而是打发时间的随口一聊。 陈悬慢条斯理戴上了两副手套,他头发全部都被罩在了帽子里,只露出一双和付暄一模一样的眼睛。 付暄的腰腹被撕开的时候,赏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只能听见刀具拿起放下的细微声响,能听见血与肉滑动的声音,还有外面的雨声,赏南感觉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晚都没觉得这么惊悚过。 14会告诉他这个“手术”什么时候过去。 但最后不是14叫的他,一只冰凉的手指挨上了他的脸,赏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怎么吓成这样?”陈悬已经脱掉了手术服,也穿上了短袖,手臂的缝线依旧露在外面,他弯着腰,细细打量着脸色惨白的娃娃。 怎么还会怕啊?娃娃们会有恐惧情绪,但一般都是对着生气的陈悬,或者以后没有新衣服穿了。 它们怎么会知道陈悬这是在做什么? 可阿南好像知道呢。 赏南偏着头往陈悬身后看了一眼,付暄已经盖上了之前的薄被,他脸色看起来居然要比之前变得好了。 还真有用啊! 看见阿南眼神一直在变化,陈悬感到好笑,他伸手在阿南眼前打了个响指,“我问你,怎么吓成这样?” 他表面上看起来是笑着的,因为嘴角有缝线,具有迷惑性质,所以只是看起来。 可细看,他唇线绷直,眼神冷淡。 它不是在疑惑,它是在质问。 赏南眨了眨眼睛,心底泛起一阵凉意。 思绪稍顿,他奋力踮起脚,张开双臂去抱搂陈悬的脖子,“daddy,我困。” 187. 漂亮娃娃 陈悬本身 陈悬面色如常,从它身体里取出一颗肾脏对它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它盯着赏南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将人握在手中,放进口袋里,“没什么害怕的。”他低声说。 赏南扒着口袋,重新把脑袋探出来,“你会死掉吗?” “不会。” “但你看起来不开心。” “不开心又不代表我会死。”陈悬已经摘了手套,他站在台子旁边,看着昏睡着的付暄,赏南也看着付暄。 付暄太瘦了,两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颧骨高高鼓起,眼窝也往内深陷,皮肤没有一点光泽度,总之,是一具没有任何生命力同样也谈不上好看的身体。 他对外界也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力,他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很可怜的一个男生,赏南想道。 “若是我,情愿利索地死了。”赏南低声说道,“哥,你呢?” 陈悬没有回答赏南。 他弯腰将付暄抱了起来,赏南视线被挡住,付暄的手臂垂下来,手腕瘦得可怕,几根手指头,只剩下皱巴巴的皮包裹着指骨,像失去水分干枯的树枝。 门外是焦急等待着的付东余和卫淑,打开门,两老第一时间奔上来察看付暄,发现还有呼吸,体温也能摸得着了,他们几乎快要抱头痛哭起来。 “陈悬,真是太谢谢你了,老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付东余抹着眼角,脸上纵横的皱纹之间还残留着之前的泪痕。 他很老了,身姿体态跟年轻时候完全不能比了,宽松的棉睡衣大了一圈儿,那是他年轻时候的睡衣,洗了穿穿了洗,加上老人的皮//肉都会缩水,所以衣服显得太大了。 付东和卫淑跟在陈悬后面走,和他一起将付暄安置到床上。 付暄看起来比工作间里那些娃娃们还要像娃娃,只不过他更加像糊了一层□□的僵尸,他脸上没有血色。 时间已经很晚了,外面还在下雨。 卫淑不放心地看了付暄好几眼,“陈悬,你饿不饿?吃过晚饭现在这会儿应该也饿了,师母去给你下碗面,正好你老师下午捞了一筐子小龙虾,自己那小水库里养的……” 她对陈悬的热心不是作假,赏南看着,可是他也不知道,付东余和卫淑对陈悬的关心和担忧是出于他们真的疼爱陈悬,还是在关心一个容器的好坏。 付东余拉着陈悬到客厅里坐着喝茶,对面的置物柜上有一张尺寸不大的全家福,上次来,赏南没注意到那个角落。 一家三口的合照,付暄、付东余还有卫淑,付东余和卫淑笑得很开心,眼睛弯弯,整个合照都透露出一个完整的温馨的家庭氛围。 但赏南有发现,付暄虽然也是在笑,可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嘴角牵扯得很勉强,遮住弯曲弧度并不大的两边嘴角,眼睛里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 还没变成植物人的付暄,陈悬和他更相像,简直就是少年般的陈悬嘛,头发微长,发梢过了点儿耳尖,看起来酷酷的——气质跟现在的陈悬不太像。 付暄在这个家里呆得并不开心,这太明显了。 因为管教太严? 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可付东余是老师,他应该跟更擅长教育孩子才对。 赏南一头雾水。 他想和陈悬讨论讨论,但又担心引起陈悬的疑心,毕竟一个娃娃,好奇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个世界里的身份受到的束缚太多,他可以获得信息途径来少,他可以沟通接近的人类只有陈悬,可陈悬就是怪物,除了陈悬,就是那些娃娃。 赏南想到了01,那只在十一年前就出现的娃娃。 按照之前的猜测,陈悬如果是在付暄成为植物人之后出现,那01就不该是陈悬的作品,可09说01是陈悬的作品,那陈悬就是在十一年前就出现了,也就是在付暄成为植物人之前,就有了陈悬。 01知道的,肯定比09要多得多。 赏南打定主意回家之后去找01套套话,心下轻松了不少,滑进了陈悬的口袋里,打算睡觉了。 小龙虾面条,他又吃不了。 但他睡不着,因为付东余一直在和陈悬说着自己年轻时候工作的不易,到后来生养付暄的不易,他说得很情真意切,当过老师,说得也有头有尾,跌宕起伏,跟听故事一样,引人入胜,忍不住让人想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但陈悬一直一言不发,安静地听着。 “陈悬,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来自于哪里,但既然你和阿暄长得一模一样,其实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是不是?”付东余声音颤抖着,他手掌搭上陈悬的手背,“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都万分感谢你,以后你就是要老师的命,我也……” “老师…”陈悬低声开口打断了付东余,“我自愿的,您不用说那些话。” 付东余肩膀耸动着,他弯下腰,靠在了陈悬的腿上,大概是哭了。 赏南听见了啜泣声。 . 卫淑很快端来了一大碗面条,面条是手工面,有弹性有韧劲。 陈悬吃得很快,卫淑在他对面坐着,“要不今晚就不走了,明天早上再回市里,这又下雨又是晚上,多不安全。” “没事,刚刚过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回去的,”陈悬一笑,“我等会走了,您和老师也早点休息,别一直熬了,阿暄目前没什么大问题。” 陈悬的话像一堆刺丢进卫淑嘴里,不仅开不了口,还刺得人从嘴里到喉管到心里胃里都是疼和难堪。 是啊,来都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回去的。 走的时候,两老撑着伞在车后面送着,门口的马路有一段泥路,已经被雨水淋得全是泥糊糊了。 陈悬在倒车,速度缓慢。 两老跟在后头,一脸的担心,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赏南垫着脚,双手扒着窗户,看见他们互相搀扶着,雨夜里,身影瘦小。 看着又挺可怜的。 希望他们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不然赏南就会自己现在的怜悯很可笑。 车开始往外驶去时,赏南松开了窗户,陈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很喜欢他们?” 赏南:“?”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一脸的疑惑让陈悬忍不住发笑,“你不喜欢你一直追着他们看?” “追着看又不代表我喜欢他们。”赏南栓上安全带,“我需要静一静。” “你还静一静?” “付暄和daddy长得一样,有点奇怪。”赏南觉得自己有些伟大目的不择手段了,换做以前,他绝不会随随便便这么叫人。 但在这个世界,无所谓,任务太难,底线适当降低一点也无伤大雅。 车速很慢,陈悬打着方向盘,阿南的喃喃声和落在车顶上清脆的雨声,让陈悬难得在这种时候感到些许舒适和放松。 “没什么奇怪的,我和他本来就是一体的。” “那你是付暄?” “不是,”陈悬否定,“但我是他的一部分。” 赏南猛然抬头看向陈悬。 陈悬是付暄的一部分? “你不能回到他的身体里吗?”赏南好奇道。 “当然不能,”陈悬笑起来,眼神凉幽幽的,“现在我跟他已经不算是一体了。” 陈悬已经从付暄的身体当中独立了出去,他现在是他自己。 但这并不影响他愿意拉付暄一把,虽然根本就没什么用。 不过是给那两个老人一点指望罢了。 毕竟两老曾经也算是它的父亲与母亲。 赏南不再做声,他唤醒了14。 [14:付暄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付东余是老师,卫淑又是能将家中打理得仅仅有条的慈母,但付暄喜欢男孩子,他初中时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不正常,后来被付东余发现了。] [14:这样的家庭,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同性恋。] [14:看心理医生,做各种诊疗理疗,喝中药吃西药,这其中当然还要包括他们的谆谆教导,他们没有打骂付暄,他们只是唉声叹气,并且安慰付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14:付暄后来就有些精神失常,陈悬应该就是他失常的那一部分吧,我这边检索不到,我说的只是一个参考的可能性,还有一条说是陈悬是付暄幻想出来的遍体鳞伤的自己,最后一条说陈悬是付暄对父母以及这个世界无声的对抗。] [14:若说付暄是他父母手中的傀儡小孩,陈悬就是真正的一只傀儡。] 赏南遍体生寒,一是为陈悬的身份,因为它完全是靠虚无凝结成一个具体的实物。 二则是付东余和卫淑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是一种比极强控制欲还要可怕的方式,温水煮青蛙似的,告诉付暄他只是生病了,和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的善解人意与体贴,将付暄包裹在其中,可能到后面,付暄也慢慢地被同化,他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如同父母所说,生病了,但他作为一个年轻的接触过现代许多新鲜事物的人,又无法真的完全信服父母所说的,就只能在这两头摇摆不定,最后转变为精神失常。 反正赏南是这么猜想的,也是根据14所提供的信息猜测出来的,他也不知道对不对,但应该大差不差吧。 而陈悬的黑化值,也是从付暄精神当中汲取的吧。 陈悬需要什么? 赏南实在是不知道。 因为连黑化值都和陈悬无关,甚至可以说,陈悬就是黑化值本身。 他该怎么拯救一只傀儡……准确说,是怎么拯救黑化值? 阿南呆呆地坐在座椅上,一路上再也没开口说话。 陈悬看了阿南好几次,一直到车停到了李彩碧咖啡厅门口的马路上,雨势变小,他才伸手直接把还在发呆的阿南抓到了手里,将娃娃抱在怀里,推开了车门,撑开雨伞。 “你还在想付暄?”陈悬微微弓着背,挡住飘进伞里的雨丝,“你到底是谁的娃娃?” 赏南抹了把脸,“你的。” “那就别想付暄了。” 赏南没做声,隔了一会儿,陈悬用钥匙去开店门时,他忽然仰起头问道:“陈悬,你是在吃醋吗?吃你自己的醋?” “不是吃醋,”陈悬转动着钥匙,“我也不是付暄。” 他推开玻璃门,“只不过你是我的作品,如果一直想着别的人的话,我感觉挺不舒服。”他是笑着说的,但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陈悬很擅长这样笑,也总是这样笑。 但换做是别的娃娃,陈悬不会说这句话,因为它们跟阿南比不了。 赏南在陈悬怀里摇摇头,“没有啊,我没一直想别人。” 说完之后,赏南觉得怪奇怪的,他怎么还和陈悬讨论起来这种话题了,虽然陈悬指的肯定不是爱情那回事,但听起来还是蛮像的。 但他可没想过和陈悬发展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按照现在的体型差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一直是娃娃,我怎么离开这个世界呢?”赏南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是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问地是14。 [14:你只是寄生,最多不会超过九十岁,你就会死,你的灵魂会离开这个娃娃的身体,这个娃娃又会变回之前的样子,不然要等到一只娃娃完全烂掉,咱任务的进度堪忧。] [14:而且按照陈悬现在对你的喜爱程度,估计坏了他就会修,破了他就会补,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赏南:“……”也是。 . 回到楼上,陈悬又洗了个澡,赏南的洗漱用品被放在洗手间接近地面的一个小架子上,陈悬已经给他接上了水管,都是新的,也都是按照他的尺寸制作。 甚至还搭了一个简易的小屋子,放置在架子上面,就像一个小小号的洗手间一样。 但赏南只需要洗澡洗脸,他甚至都不用洗头发,因为本来就是假发,弄脏了没法梳了,就换一顶。 站在镜子前,赏南摘下假发。 “……” [14:陈悬把你脑壳捏得好圆。] “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的脑壳,”赏南拧开水龙头,把毛巾打湿后拧干盖到头顶,脑壳是滑的,直接抹两遍,接着搓脸。 花洒做得有些大,对赏南而言,简直跟瀑布一样。 他被淋得快窒息,草草洗了一遍。 陈悬头顶上盖着毛巾,他走到那响着水声的架子跟前,脚步一顿,然后蹲了下来,他手指搭到了那扇明黄色小门的门栓上。 犹豫了一下,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赏南在掏耳朵,他甩着脑袋,听见自己身体里稀里哗啦晃动的水声,他用毛巾戳了耳朵,也还是不行。 他双手抱住脑袋,往上用力拔,这些连接处被拔动的时候不痛,但是他拔不动。 听见敲门声,赏南迈着沉重灌满水的步伐去开门,他穿着睡衣,光着头,脸被自己摁得发红,陈悬蹲着凑过去,“水很烫?” 赏南踢了踢小腿,“不是,花洒的水太大了,我进水了。” 估计是从耳朵里进去的,最后全都蓄积在了两条腿里,水一直灌到了屁股的位置,两条腿拖着走都费劲。 陈悬看着阿南这副狼狈样,“我忘了给你把耳朵堵上。” 他把赏南从洗手间抓出来,在他手里,他很轻易地就摘了赏南的脑袋,接着将他身体里进的水给倒了出来,还用吹风机调低温风给吹干,脑袋里的水渍也都吹干了。 确认没有水之后,他带着赏南的脑壳和身体站起来,去了工作间。 只需要给耳道里加一个小钢片挡住水就行了。 “花洒我到时候让09重新给你做一个。”陈悬把脑壳重新做好,从抽屉里拿了一顶新的假发,是粉色的,很温柔的粉色,并不刺眼。 陈悬也没挑选别的,直接把粉色假发戴在了赏南的头上,阿南戴什么颜色的假发都好看。 他把脑袋给赏南重新装上,此时,赏南的脸都被他捏变形了,脸上的妆不知道在何时已经固定,所以就算陈悬直接捏着他的脸修脑壳,脸也还是那张脸,没什么变化。 赏南自己抓了两把新假发,粉色的看起来比金色的还要嫩。 “该睡觉了。”赏南跳下工作台,跳到旁边的空椅子上,接着抱着椅子滑到地上。 不知不觉,他现在已经习惯跟一只娃娃一样的生活了。 他的床在客厅一张桌子上,之前那圆桌上面放着几个花瓶,现在被搬走,成为了他的房间,只是没有墙也没有门,只有一张小床。 陈悬站在多功能室的门口,看着那只顶着新假发的娃娃拼尽全力爬上凳子,最后抱着桌布爬上桌,躺到了那张小床上面。 赏南刚躺下,准备让陈悬记得关灯,就见陈悬迈步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陈悬走到桌子旁边后,拉开椅子,慢慢坐下,又靠近桌子,他支着下巴,“阿南,和我睡吧。” 赏南抱着被子,“什么?” 陈悬伸手轻而易举地就拽开了赏南的被子,那个对赏南来说刚刚好的被子,在陈悬手里被慢条斯理叠了起来,叠成了一块豆腐方块儿,放到离床最远的桌子边缘。 “冷啊。”赏南不明所以。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怕我无聊,所以想要陪着我,”陈悬凑过去,离赏南很近,他笑眯眯的,“外面下雨,你今晚到我房间睡吧。” 188. 漂亮娃娃 我想要了解你 陈悬才没有在申请阿南的同意,他在重复一遍过后,直接把赏南抱在怀里,朝卧室走去。 赏南人还是懵的,但他清楚地记得是自己的脑子进水了,陈悬的脑子没进水,之前不还死活不让他去卧室睡觉吗? “你不是嫌我烦吗?” “如果你跟它们一样的话,那确实会很烦。”陈悬掀开被子,把赏南丢了进去,赏南被震得好一会儿才坐稳。 陈悬喜欢深色调的东西,他自己的衣服除了白色,其他也大多是深色,这并不说明他欣赏不来浅色的东西,相反,任何颜色的他都能找到相应做搭配的事物,所以那些娃娃才能被做得那么好看,他店铺的生意才会那样好。 但外界的一些繁华都不影响如一片死海的陈悬。 他被子是黑色的,很深很纯正的黑色。 赏南抓着被子,躺在了枕头上,对他来说超级大的枕头,他其实睡在枕头上都没有问题。 陈悬在他旁边躺下,关了灯。 “陈悬?”赏南叫了他一声。 “嗯。”可能是因为躺着说话,陈悬回应的时候带了点鼻音,而且没什么精神,很敷衍的一声“嗯”。 沉甸甸的被子压在身上,赏南艰难地翻了个身,朝陈悬的方向慢慢爬过去,最后在摸到陈悬的肩头时,他重新躺下来,“你为什么要当付暄的容器啊?” 陈悬的呼吸在头过,就算全部内脏都回到了付暄的身体,付暄也有可能不会醒过来,徒劳无功的事情。”赏南轻声说道。 陈悬翻了个身,赏南从他肩膀上滑了下来,他睁着眼睛,看着落入自己的怀里的阿南,淡淡道:“算是给老师和师母一点希望,不然两个老人可能就活不下来了。” 老年丧子,不论怎么看,都会是一件要掉他们半条命甚至整条命的事情。 “你对他们也有感情?” “没感情,”陈悬手指搭上赏南的肚子,他往下一按,就瘪了,“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吧。” 赏南推开陈悬的手指,“如果以后你把剩下的器官也都给了付暄,付暄却还是醒不过来呢?” “那关我什么事。” 付暄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赏南想道,所以才会在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的情况下,还记着对父母的所谓责任。 早上十点钟店里要营业,陈悬也还有工作,他睡了,赏南过了会儿才睡着。 他怕自己被陈悬不小心给压死,慢慢挪到了边上,想了想,还是爬到了枕头上,居于高地,陈悬再怎么着都压不到自己。 赏南不用早起,他没有任何事情可做,顶多在工作间的时候给陈悬打打下手。 但棉花娃娃已经够用了,赏南也帮不上什么忙。 睡过去之前,赏南还在想着明天要找01问问话,问问活着的时候的付暄,问问陈悬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 雨在上午时彻底停了,赏南醒来时,陈悬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跑出房间,瞬间又想到自己不能独自下楼。 他给陈悬打电话。 过了会儿,门口才响起脚步声,是穿着员工制服的刘刘。 老板让她上来把阿南带下去,但她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阿南在那儿,她继续找,最后在柜子脚旁边看见阿南躺在地上。 “为什么会在地上……”刘刘一脸的疑惑,老板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看的娃娃丢在地上? 她抱着阿南,发现阿南跟其他娃娃的手感不同,阿南是软的。 “不知道老板又发现了什么新材料?不仅软,还好香。”刘刘举着阿南凑到他脖子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真的好香。” 赏南若是有汗毛的话,估计早就竖起一大片了。 他根本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眨,在看见高跟鞋的时候,他就忙躺倒在地,反正刘刘肯定会找到他。 但他不想被吸。 刘刘把阿南送到了工作间。 坐在桌子前戴着保护面具的陈悬抬起头,“放在这里就行了,你出去吧。” 刘刘带上门走了。 陈悬手中拿了一支电烙铁,在忙着手上的工作,赏南环视一周,看见那个石膏娃娃已经被修复好了,被放到了架子上,正晾着。 “01呢?”没看见01,赏南去问陈悬。 陈悬垂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找它做什么?” “你早上不应该先和我问好?”陈悬冷冷地撩了赏南一眼。 “早上好,01呢?” 陈悬这才不和赏南计较了,他低下头,“可能在什么地方躲着睡觉吧。” 看来陈悬也不知道。 赏南只能去问09,09在对面的桌子上工作得很卖力。 09看见赏南过来,立马热情地和打招呼,“阿南,你醒啦?” “早。” “不早了,都快中午了。” “你知道01在哪里吗?” “01啊,”09停下手里的活,看了一圈儿,他回过头来,一点都不意外也不惊讶,很平静地说,“应该是在哪个柜子里躲着在睡觉或者玩娃娃,01最爱摸鱼了。” 10凑过来,“老员工都这样。” “02不也一样,经常把工作推给03,03经常装病分给04和05,04和05动不动就拿自己资历老说事,用来压06……” 赏南:“……”你们棉花娃娃的职场和人类职场一样的复杂呢。 若说其他偷懒的棉花娃娃还知道找找理由应付应付,01就是连理由不找的那一个,说不干就不干了。 赏南抱着桌子腿滑到地上,挨着挨着去柜子里找。 最后在靠墙那一排矮柜里找到了在睡觉的01,他很大一只,比其他的棉花娃娃看起来要大一圈儿,看起来也更加蓬松。 因为年头久,修补的次数多,他看来也更加破旧, 看见柜子门被打开,他醒了,看着外面趴在地上的华丽漂亮的阿南。 “你来做什么?”01的声音微微嘶哑,他翻了个身,赏南才看见,01甚至在柜子里垫了厚厚的垫子,墙上也贴了五颜六色的布,柜子其他地面堆着小小号的娃娃们。 01给自己在柜子里搞了个小窝。 “来找你问问付暄。”赏南直接说道,“我能进来吗?” 01枕着短粗的手臂,背对着赏南,“请进。” 赏南走进去,他进去之后,就在01的床尾盘腿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 01本来也没打算说话,他懒得很,不爱说话更加不爱上班,倒不是因为年纪大了,不管是什么娃娃都没有年纪大了这一说,他就是累得很,什么都不做也觉得累,除了躺着就只想躺着,没什么比躺着更让他觉得幸福和自在了。 他本以为这只最近颇受陈悬喜欢的娃娃是来催促自己出去工作得,他都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没想到阿南进来之后,就一直不曾开口说话。 好几次他都以为阿南已经走了,等他用余光瞥过去的时候,发现对方仍旧用之前那个姿势坐在原地。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付暄来的吗?”01重新翻了个身,看着这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娃娃。 虽然他不喜欢陈悬,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陈悬的审美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阿南简直是陈悬审美的又一个巅峰。 “你想问什么,问吧,”01懒洋洋的,仿佛下一秒就又要睡着了,“你为什么会知道付暄?” 赏南:“之前见过付暄,昨天晚上又见了一次,陈悬和我说了一些事情,我有些好奇他们俩的关系,你什么都知道吗?” “不知道。”01回答得很果决,“我又不是陈悬的娃娃,我是付暄的。” ? “付暄的?”赏南懵了一小会儿,“09说……” “他知道个屁,”01翘起一郎腿,两条又短又粗的小腿叠在一起,“付暄小学时候我就被他买回家了,被他玩得都快烂掉了。” 赏南:“……”被玩得快要烂掉,这些娃娃总是这么语出惊人。 “不过我也不知道陈悬是哪里来的,反正是他把我重新修了一遍,后来我就还是跟着付暄,不过付暄死了,我就只能跟着陈悬,每天给他打打工了。”01满眼满脸满口满心都是不情愿,他就就是不喜欢干活,没别的,换成是给付暄打工,他也不愿意。 那和赏南获得的信息差不多重合了。 在付暄精神不正常以后,陈悬才出现,01也根本不是陈悬的作品,他是付暄的娃娃,难怪天天摸鱼,陈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01肯定陪着付暄度过了不少艰难又悲伤的日子。 “付暄还活着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赏南轻声问道。 01:“当然是个很好的人咯,奖状和证书有一个整个柜子,他朋友也很多,没有人不喜欢他,诶呀,我当时就说,不要搞同性恋不要搞同性恋,可惜他听不见我说话。” 01的口吻十分痛心,“他爸妈就是表面上看起来善解人意,实际上眼睛里一点沙子都容不下,我不是说同性恋是沙子,只是在他们的眼里,同性恋确实是沙子。” 01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他说话比其他娃娃要成熟许多,让赏南产生了自己在和人类沟通交流的错觉。 “十三岁…….十三岁还是十一岁的时候,付暄是个同性恋的事情就败露了,他写日记啊我靠,他居然写日记,被他妈给看见了,”01激愤地坐起来,握紧双拳,“他觉得自己不喜欢女生,他在日记里写出来了!总之就是被发现了。” “这些我也不清楚,都是付暄后来不睡觉的时候说给我听的。” “付暄被折磨两三年之后,陈悬就出现了,他跟付暄长得一模一样,还把我给翻新了一遍,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变成可以开口说话的娃娃。” “付暄真可怜,他妈妈找了好多偏方给他试,给他喝好多奇奇怪怪的药,不止药,还让他吃很多奇怪的食物,树皮树叶,蛇和虫子,有的还要生吃,有的还是用尿煮的,或者把他绑起来,用很多烟熏他……”01靠在柜子里,“后来付暄就真的疯了啊,他跑出去,被车子撞飞了起来,接着就死了。” “陈悬就走了出来,说他可以帮付暄的爸妈。” “付暄现在还躺在床上?”01一个月每天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外面那些娃娃太笨了,他无话可说。 只有眼前这只,还聪明点儿。 赏南点点头,“躺着呢。” “真可怜。”01感叹了一句,重新躺下。 赏南扑过去,趴在他的旁边,“那陈悬刚出现的时候是怎样的?” 01:“就那样啊,跟付暄长得一模一样,那时候简直像个双胞胎,现在应该不像了,现在陈悬比当时成熟了好多,当时还整天和付暄斗嘴来着,付暄总是输的那一方,因为陈悬就是不正常的付暄啊,付暄能赢才怪,付暄就是一个很软弱的人。”说到后面,01的声音越来越低,听不出是在贬低付暄还是在感叹别的什么。 “如果我是他,那一盆尿煮的牛蛙和蛇我肯定不会吃的,付暄吃完以后都呕出血了,他就是软弱!”01大声说道。 他一说完,柜子门就被拉开,是09,09看看赏南,又看看01,“爸爸让阿南过去,说跟着01会学坏,01,你又在摸鱼了,快出来工作啊。” 01浑身的激愤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倒下来,“我不想工作,让陈悬把我绞了吧,一了百了。” 09:“……”爸爸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丧批娃出来啊。 . 赏南回到工作台上,他爬得气喘吁吁。 陈悬朝他看过来,他就主动交代了,“我去找01问了问你和付暄。” “怎么不问我?”陈悬翘起嘴角,似笑非笑。 “你只会说你想说的,01会告诉我所有他知道的。”赏南在桌子上坐下来,丝毫不掩饰。 陈悬好笑道:“你怎么这么爱刨根问底?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付暄?” “不止付暄,我也问了你的,”赏南耸耸肩,“我是你的娃娃,想要多了解你一些,不奇怪吧。”这个很好圆啊,没有一点难度,轻松就可以过关,赏南想道。 陈悬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向赏南,若不是体型太小,阿南几乎已经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了。 想要了解? 一个空心的傀儡,有什么可了解的。 但陈悬也确实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还不错,一种从未在别的人身上体会到过的感觉。 虽然心脏不属于他的身体,但左胸那一块儿,热热的。 下午的时候,太阳便出来了,只不过太阳的颜色不算明亮,暗橙色,加上城市还没褪去的灰蒙蒙,空气中弥漫着湿润又迷离的气息。 跑腿服务跨越几十公里,送来了付东余和卫淑给陈悬做的几个菜,里头放了纸条,说热热就能吃。 于是晚餐就是两老送来的这几个菜,分量很足,闻着挺香,但赏南没食欲,他没这种东西,也没有进食的必要。 他在旁边划动着陈悬的平板,上面是陈悬的工作账号。 赏南看着陈悬的后台私信,全是问有没有档期的,陈悬的主页挂了邮箱,如果有排期的必要,基本都要求走邮箱投递的方式。 但陈悬现在主页挂着暂不接单。 他最新发布的动态是刘刘发的,发的就是他前几天穿全是小绒球毛衣背着蝴蝶结书包的照片,底下评论四五千,转发也有两三千,点赞更是有近十万之多。 “看会就休息一下,对眼睛不好。”陈悬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赏南扭过头来,指着自己,“我的眼睛不怕坏。” “你的眼睛我是用一种彩色琉璃石做的,产量很低,长时间被蓝光照射会变色开裂,如果坏了,我就只能给你重新换一双眼睛。”陈悬淡淡道。 赏南把平板推远了一些。 “下个月我们要自驾去秀城,你有什么想带上的东西,自己放行李箱。”陈悬接着又说。 赏南走过去,坐在了陈悬的手臂旁边,“你只有李彩碧这一个朋友?” “李彩碧也不算朋友,只是比较熟。”陈悬说道。 “李彩碧要是知道,他肯定会骂你。” “他最近忙着谈恋爱,没那个时间。” “对了,陈悬,如果付暄真的死了,埋了,你会死吗?”赏南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陈悬支着下巴,用手指去挑了赏南的头发,他做的比较好看的假发都在楼上,都是一时兴起做出来的玩意儿,还没给楼下的它们戴过。 不过现在他决定,楼上所有的东西都给阿南了。 “不会,他子子孙孙死了我都不会死。”陈悬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似乎一点都不为付暄的人生感动悲哀和难过。 也是,他就是付暄,但他不是原来的付暄,他是付暄浑身的不甘与反叛和付暄失常的精神具体化而来,他没有太多感情和情绪。 不管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都没有多少。 “我呢我呢?”赏南追问。 “大部分的娃娃,被主人玩个几年基本就得死了,不是指丧失生命,而是不再具有美感,会出现黄化等一系列的问题,”陈悬淡淡道,“如果在其他人手里,你最多也就五年,保养得好能有个七八年吧,但很难,大部分人没那个精力。” 就活几年,那还挺不错,赏南心想,最好能在这几年里就把任务给完成。 说完,陈悬点了点赏南的脑袋,他弯唇笑起来,温和又偏执,“不过既然你是我的娃娃,在我手里,被我玩个一两百年,问题应该不大。” 189. 漂亮娃娃 漂亮娃娃 赏南:“……” 缝缝补补又是两百年是吗?他一点都不想。 但不管娃娃可以活多久,赏南至多在这个世界呆到九十年,这么一想,他又松了口气。 可他又想,如果自己走了,陈悬能不能看出来,毕竟娃娃还是那只娃娃。 [14:当然能看出来,你一走,这只娃娃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连外表都会变回去,陈悬又不瞎,也不蠢。] 赏南发着呆。 墙壁上面的悬挂电视机上播放着最近的天气预报,城里最近会连降半个月的大雨,也是近五十年来迎来的一个最低温夏季,并且受气候影响,近来感冒的病人成倍增加,医院已经人满为患,播报员提醒本身有基础疾病的人尤其要注意做好防寒保暖。 赏南趴在桌子上,“我不觉得冷。”他还穿着睡衣。 “哥,给我一件衣服,我要是感冒了怎么办?”赏南肚皮朝上,感觉自己像个宠物,但是不用努力的感觉真好。 陈悬手里动作慢下来,他回过头,目光对上c6的,“给阿南找一件衣服。” c6表示收到,他顺着架子趴下来,欢天喜地地去柜子和抽屉里翻找,他拿了一件就堆在旁边,堆了七八件,最后一块儿抱着朝赏南走来。 他站在桌子下面,拎起一件白色的面包服,“这个很好看哦,像云朵一样!” 赏南翻了个身,趴在桌沿,“但是会不会很容易弄脏?” “你说得对。”c6把白色面包服放下,又拿了一件海水蓝的毛衣,“这件也很好看哦。” 陈悬跟着扫了眼过去,“感觉有点薄。” c6勤勤恳恳,换了件明黄色的连帽羽绒服,“那这件呢,我觉得也也很好看。” 后面的a2也跟着出声了,“你不觉得黄色搭配他粉色的头发,很奇怪吗?” “好吧,”c6又放下,举起一件墨绿色的短羽绒,“那这件呢?” b4:“显老。” c6似乎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蹲在地上,不厌其烦地把衣服拿起来给大家挑,挑了四五件之后,赏南就有些过意不去了,他觉得都好都好,但后面的一群娃娃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得十分兴奋和热闹。 “天呐,我从来不觉得黑色好看,看起来没有精神。” “我喜欢酷酷的风格,太甜了的我不喜欢。” “66,看看你左手边那件。” “啊,算了,不好看,还是你屁股后面那件吧。” c6几乎已经快被衣服淹没了,他的初始设定是一张笑脸,眼睛弯成月牙,看着很是可爱,但他动作明显已经开始慌乱和不耐烦,赏南想,若是c6可以做表情的话,现在肯定已经黑着脸并紧皱眉头了。 工作间里吵成一团,赏南抱着桌子腿滑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拍拍裤子,爬起来在地上随便拿了件黑色的棉服,“就这件吧,我觉得还不错。” “可是黑色不够甜啊!” “而且没有精神!” “它都没有任何款式,上身一定非常丑陋!” 阿南的随便,似乎令娃娃们格外生气和愤慨,它们恨不得跳下来把赏南手里的黑棉服给拽下来丢掉。 直到赏南把衣服穿上,拉链拉好,它们立马就不闹腾了。 “哇塞,阿南好酷啊!” “我以为粉头发要穿甜甜的衣服才好看的!” “爸爸也给我粉头发和黑衣服吧!” “为什么阿南这么好看啊,阿南的眼睛还和爸爸一样,会转,好嫉妒。” “阿南你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能抠下来给我们看看吗?” 赏南:“……” “我眼睛不能随便抠下来,”赏南抱着陈悬的裤管,顺着裤子腿一直爬到陈悬的膝盖上面,这比这爬桌子腿要省力多了。 他攀着桌沿,正要继续往上爬到桌面,手臂却在这时候被一直隐形的陈悬给拽了下来——他被陈悬按回去,屁股坐在了陈悬的腿上。 “桌子上冷。”陈悬语气淡淡的。 陈悬身形偏瘦,可却并不干瘦,坐在他腿上一点都不硌人,手掌底下甚至还能触碰到硬邦邦的肌肉。 暖和。 赏南缩在陈悬的腿上,偶尔看陈悬一眼。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陈悬都是一个还不错的怪物。 - 之后的一段时间,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一直在下雨,期间李彩碧跑来和陈悬吃过饭,带着他的女朋友阿娜,阿娜表现得很喜欢赏南,也在店里斥巨资买下了几个成品娃和很多衣服假发回去。 赏南每天闲得只能和一群娃娃在工作间追着玩,他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一群娃娃把他当老大,他说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有小萝从不下来玩游戏,她永远都坐在她的位置上,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下方的人。 她怕弄脏她的漂亮裙子。 在赏南发愁任务进度的时候,卫淑给陈悬打来了电话。 付暄不行了。 陈悬带着赏南立马驱车赶过去,赏南实在是佩服陈悬,身为一个怪物,它并没有付暄一丝一毫的温柔和善良,他是付暄的精神失常,是付暄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和不甘,还有他对这个世界无声的反抗和对峙。 它作为一只傀儡,都是傀儡了,还在照顾着付东余和卫淑的心情。 付东余和卫淑所说的不行,是付暄的表面看起来已经不行了,虽然他们都知道他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离世,可经过他们的努力维持,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有希望的。 可这次气候骤变,不管屋内的保温措施做得有多充分,堪堪保存正常的遗体也开始出现了腐坏的迹象。 “起先是我在给阿暄翻身的时候,在他身上闻见了臭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给他用温水擦了好几遍身体,但味道还是除不掉。”就这么几天没见,卫淑的衰老速度让赏南感到意外,她头发之前还有几缕黑色的,现在已经全部变白,脸上的皱纹多了好几道,眼下的乌青深浓。 她捉着陈悬的手腕,宛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然后阿暄的皮就变得好软,脸上的肉也松了,塌下来,我掰开他的眼眶,里头流出臭水……” “陈悬,你一定要救救阿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低头哭泣不止,耸动着枯瘦的肩膀。 陈悬鞋都没来得及换,便被直接拉到了付暄的床边,跟上次见相比,付暄这次的状态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眼窝深深陷进去,浑身的皮肤都垮了下来,皮肤变成了青灰色,附近的味道更是臭不可闻。 赏南悄悄滑下去,捂住嘴,要吐了,虽然他没什么可吐的东西。 陈悬戴上手套,掀开被子,面无表情地查看了付暄的全身,他动作很慢,也很仔细。 付东余和卫淑紧张地站在床对面,心提得高高的。 “怎么样,能看出来是什么问题吗?”付东问道。 陈悬掀起眼皮,他微顿一下,轻声道:“老师,抱歉。” 付东余眼前骤然陷入一片花白,他往后倒退了两步,幸好被卫淑眼疾手快扶住,他脸色青白交换着变化,最后两行清泪滑下来,“怎么会怎么会……不一直都是好好的吗?” 陈悬环视了一周,“这样的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阿暄的身体适应不了这样的气候,保存他就很困难,就算有完好的器官,可阿暄的肉..体已经完全腐烂,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救他了。” 他的话就像无数把刀一样朝两老插过去,他们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陈悬宣布自己儿子的死讯。 这些话他们很耳熟,当年医生也是说与陈悬今天这样一般的话,来宣布阿暄的死讯。 “老师,请为阿暄准备后事吧,”陈悬看着那张已经完全认不出来的脸,他的十七年人生,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老师家长喜爱的乖孩子,一部分则是无病非说有病的“病人”。 付暄人生的重心应该都是后面那几年,总共才活多少年啊。 嘴里是各种虫子和屎尿的味道,脖子上挂着驱邪的符纸,身上要被印上印记,如果真的是为了治病的话,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但付暄明明没有病。 “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付暄的耳边被这些话全部占据,他的生活里也是这些话,所有人都怜悯地看着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那样的怪病呢。 卫淑一声大哭,趴倒在付暄的床边。 赏南在口袋里听着,觉得还是有些心酸,付暄的人生不该是这样,付东余和卫淑也是因为认知方面的局限,固执己见,私以为是为付暄好,实际上却成了直接害死付暄的人。 就算没有那场车祸,付暄也迟早会死在付东余和卫淑的手里,早晚问题而已。 更何况,躺在床上的这八年,明明就是死了,只是付东余和卫淑放不下,硬生生将一具尸体放到了如今。 早就该入土为安的。 而陈悬,明明也是他们的孩子,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跟自己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 而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又怎么会每周都陪他们吃饭,又随叫随到。 陈悬的出现,明明就是在告诉着他们什么。 不仅卫淑接受不了,付东余也接受不了,他石化般在原地僵直着身体,老态龙钟。 陈悬看了眼窗外的大雨,收回视线,缓缓道:“喜欢男性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更加不是生病,您和师母听不进医生的话,去弄那些恶心人的偏方,阿暄咽下那些屎尿的时候,您有半点心疼过他吗?” “是不是偏方阿暄也不知道,只有您和师母心里清楚。” “阿暄后来的失眠和呓语您和师母都看在眼里,却仍是坚持之前的做法,阿暄现在,难道不是解脱?” 他越说到后面,语气就越冷淡得可怕。 付东余抬头,惊愕地看着陈悬。 老人不知道想了什么,没花费多长时间,他眼泪变得比之前还要汹涌,他绕过床尾,一把抓住陈悬的衣袖,“陈悬,老师知道错了,你再帮帮忙,只要能救活阿暄,以后阿暄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说他。” “陈悬啊,老师就这一个孩子,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我就想他活着,我什么也不求了。” “有没有出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不管了……” 他佝偻着背,哭得伤心不已,眼泪里装载的情绪太多,重重地落在陈悬的衣服上,手背上。 陈悬垂着浓黑的睫毛,“我可以帮您。” “我可以让阿暄重新活过来,但我不能保证他还是原来的阿暄。”陈悬对上付东余衰败苍老的脸,“我只能保证让这具身体重新动起来,其他的,我不能保证。” “您和师母考虑好,我做了,就没办法再停下,也恢复不到原样。” 空气从这一秒开始慢慢凝结,最后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安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赏南缩在陈悬的衣服口袋里,他屏住呼吸,心跳飞快。 他在想,陈悬居然还有这种本事?还能起死回生?这也太厉害了! 幸好黑化值还没满,不然这世界估计能被他玩死。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赏南听见了付东余回答了陈悬。 “可以,我们同意。” 赏南再次怔住,他忽然觉得这对父母对付暄的爱有些浮于表面了,更多的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完完全全的已经换了个人,只是名字还叫付暄而已,这样也能同意么? 赏南确实有些不太懂了。 . 陈悬将付暄从床上抱了起来,走下楼梯,身后跟着蹒跚的付东余和卫淑。 站在门口,陈悬说道:“等他好了我会带他回来的。” 万分不舍和不放心的付东余与卫淑只能指望陈悬了,他们谁也指望不了,这个忙,无人能帮。 付暄被放到了后座,他被包了起来,用一张布,看起来就像是一件行李,味道小了很多。 赏南爬到副驾驶,他看了会儿后座,“李老板不会生你的气吗?你用他的车装尸体。” 陈悬打着方向盘,“给他买一辆新的。” 赏南:“?” 车驶上路,赏南又问了他从刚刚便很好奇的一个问题,“你准备怎么复活付暄?”都烂了臭了,还能怎么做?赏南实在是想不到。 “回家再说。” 尸体的味道比想象中要小很多,加上下着雨,空气里有泥水和草腥味,冲淡了付暄散发出来的味道。 陈悬抱着付暄,在店门口收了伞。 他浑身的雨珠都没来得及拍一下,直接上了二楼,快得店里的人都没看见他。 赏南被晃得头晕,一到家,他忙从陈悬口袋里跳了出来。 他跟在陈悬后面进了工作间,看见陈悬将包裹着付暄的布给解开,摊开在工作台上,浓重的味道瞬间涌出,赏南忙去关上了窗户,带上门,开了房间的换风,这味道要是流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家里分尸。 付暄的腿折在了一起,他的骨头已经软化了。 陈悬将他的身体慢慢归位,他看向站在凳子上想看又不敢看的阿南,“很好奇?” 赏南老实承认,“有点。” 他以为陈悬会再说些什么,却见陈悬的手掌直接朝自己伸过来,他猝不及防地被陈悬一把握到了手中。 陈悬眉眼沉静优雅,他黑漆漆的眸子注视着手中一脸茫然的漂亮娃娃,笑了起来,“阿南,从今天起,我的这具身体,归你了。” 甚至都来不及说话,他就把赏南的头给拧了,四肢全拆掉了。 陈悬工作台下面的柜子中取出一卷完整的树脂皮,这是他自己亲手做的,第一眼看过去完全可以当做是人皮,只是质感稍微比人皮要硬不少。 阿南跟其他娃娃不同。 一直做一个几十公分的娃娃,有些委屈阿南了。 倒也不全是为了阿南,如果付东余和卫淑不同意自己置换付暄的话,他也不会强抢,他做的这一切,都是经过了付东余和卫淑的同意。 他自己也同意了。 第一次有一个人主动愿意说想陪着他,虽然只是一个娃娃,但变成人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不管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别人的,给阿南一具就可以了。 这些他都没有告诉阿南,他是阿南的daddy,不管阿南变成什么样,他都是他的daddy,只是娃娃尺寸大小不一样。 他倒也不是不能做一个跟人类相同尺寸的娃娃,但那样的话,会失去很多乐趣。 阿南使用着他的骨架与器官,想到这一点,陈悬的眉眼就忍不住泛滥开笑意。 这是属于陈悬的第一只娃娃,不是付暄的01,是他的阿南。 赏南觉得陈悬真的是疯了,谁要他的身体! [14:说了是怪物吧,你几个小时前还在感叹他是个好人。] “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赏南看不见了,他只有意识存在了,他的躯壳被陈悬拆成一片一片缝在了那张皮上面。 [14:但是不管怎样,做人比做娃娃要好,做娃娃的掣肘限制也太多了,你哪里都不能去,什么都要将就陈悬。] 赏南漠然道:“你看看陈悬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他做的事情,我就算变成一个巨人,我估计也还是得将就他。” 陈悬只是在做一个娃娃而已。 . 老板一个礼拜都没有下楼,也没有来楼下查过账,总之是没出现过。 刘刘去敲过门,老板说他有事,勿扰。 于是大家都不敢再去打扰他,他没出现,工作间里的棉花娃娃们就换成了晚上上班,白天上班怕被店员瞧见。 赏南跟着14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礼拜,实在是睡不着了,就看陈悬做自己,陈悬一个礼拜都没有休息。 他工作台点着刺眼的白灯,各种工具摆了半张桌子。 腐烂的肉被他全部给剔除,倒进了垃圾桶。 赏南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心脏都仿佛被人捏紧,无法呼吸,浑身发凉,发寒,只想走到外面,晒晒太阳,和人类接触接触。 付暄已经看不出来是付暄了,而陈悬还将自己另外一颗肾和心脏取了出来,陈悬站在,戴着面罩,穿着无菌服,他眉眼冷淡清隽,一点不耐烦都看不出来,甚至浮现出隐隐的享受。 赏南无法想象,这就是他以后会使用的躯壳。 这也太惊悚了。 他即将使用怪物的壳子。 陈悬将自己脑袋里的小半个脑子也给了阿南新的身体,他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了这只漂亮娃娃。 缝线在陈悬身体各处以及脸上出现。 他仿佛感觉不到疲累似的,不分昼夜地工作。 而付暄的脸也被他换掉了,换成了即使是作为人类也不会过分夸张的阿南的脸,赏南看着,却惊讶地发现,陈悬给自己做的这张脸,不仅跟之前的娃娃阿南相像,跟自己本来的脸也相差不大,只是更加秀气漂亮,更像娃娃。 [14:娃娃的时候就像你啊,只不过娃娃的眼睛大得太夸张,像个玩具,作为人类的话,拥有那么一双大眼睛,简直像个怪物。] 还在和14聊着,陈悬摘下口罩,接着又摘下了手套,他拍拍付暄的脸,“阿南,醒来吧。” 赏南的意识顿时就被抽进新的身体当中。 躺在工作台上的少年睁开眼睛,他拥有了一副崭新的身体,连脸都被换掉了,以前的付暄,只存在于过去,他的灵魂,被他自己彻彻底底给换掉了。 陈悬温热的手掌再度拍了拍赏南的脸,赏南猛地坐起来,他看看四周,再看向陈悬,陈悬在笑,缝线拉扯到耳根,有种怪异的温柔感。 “哥?”赏南试探性地装模作样的叫了对方一声,毕竟不管拥有了多真实的人类身体,他在陈悬眼里,本质上仍旧只是个娃娃。 “是daddy。”陈悬纠正。 好吧,是陈悬没错了。 “以后我就是付暄了?”赏南摸着脸,突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体,周围的事物也都突然变成了正常尺寸,他有些不习惯。 “可以另外取一个新名字。”陈悬开始收拾桌面上工具,他脸都被口罩勒出了浅浅的勒痕,他收拾工具的速度很快,还边在和赏南说着话。 “那我等会好好想想。”赏南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名字,“那你可以先叫我赏南,你再和大家说,我是捡来的。” “好。”陈悬推上收纳工具的抽屉,走到赏南旁边,他很自然又理所应当地弯腰将赏南从工作台上抱起,手臂穿过赏南的膝弯和后腰。 由于还没开始长肉,所以阿南很轻。 肤色也比人类偏白,眼睛仍旧是照着娃娃的眼睛做的,稍微适应几天,应该就能像之前那样,转变为正常人类的眼珠子。 转变失败也没关系,不管怎样,阿南都是他的娃娃。 “哥,你为什么会突然想给我一副身体?”赏南坐在椅子上,他没有合适的鞋,身上就搭着一块布。 陈悬转过身,他靠在桌沿,看着完全已经是人类面容,精致秀气的阿南,“养过小尺寸的娃娃,现在想养一只人类尺寸的娃娃,我比较好奇,现在的阿南养起来是什么感觉。” 190. 漂亮娃娃 还是娃娃 陈悬:“能适应吗?”他像第一次和赏南说话时一样,微微抬起下巴,只不过这次他说的是,“走两步试试。” 赏南脚趾碰到了地面,很冰,跟当娃娃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一段时间没做人,有点不适应。 付暄的骨架从十七岁之后就停止了发育,而是同性恋的事情自被发现后,他便几乎没怎么拥有过正常的一日三餐,虽说是个少年,可个头看着也就十三四岁。 幸好付暄的底子好,看陈悬的现在就知道,十三四岁的付暄也不十分矮——虽然他现在只到陈悬的脖颈。 [14:只有骨骼和器官是付暄的,其实也是陈悬的,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陈悬把骨骼和器官都给了你,用来供养你的意识和灵魂,等过些日子,这具身体就会完全属于你,按照你的生长轨迹去生长。] [14:陈悬是身体力行地在养娃了,给他颁个daddy大奖。] “为什么他自己不回到自己的身体?”赏南疑惑。 [14:回不了,它是怪物,回不到过去,也变不成人类。] [14:因为他自己做不了人类了,所以才会让你成人。] 赏南心里微微一麻,具体的感受说不上来,陈悬对自己的态度还有别的,那就是daddy对自己娃娃的宠爱,哪怕是养狗,都会想给他最好的。 而陈悬则是直接把自己的骨骼与器官送给他了。 这也是目前陈悬拥有的唯一东西,他自己身体的内里都是空心的,一无所有,却选择先将阿南填满。 虽然肉还没长起来,但傀儡的手艺不容置疑,赏南发现自己可以正常走路,只是目前太瘦了,并且虚弱,走不了一段路就会累。 器官不属于他,它们在抵抗外物入侵,心跳特别快。 “你不给我找衣服穿吗?”赏南看着自己的两条腿,有点冷。 “忘了,”陈悬站直身体,“先穿我的,等会我把你的尺寸给09,让他给你做几套。” “直接买不是更方便?”娃娃的衣服买不到,大人穿的衣服遍地都是。 陈悬脚步一顿,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在我这里,为什么要穿别人做的衣服?” 赏南:“……”重点好像不是穿谁的衣服吧,他只是不想光着而已。 陈悬离开房间后,赏南独自在房间内慢慢走了起来,他扶着桌沿,慢慢挪到了墙角那扇落地镜跟前。 他看完了自己被制作出来的全过程,陈悬几乎剃掉了付暄的全部,只剩下了骨骼和器官,皮囊是新的,连头骨都按照他喜欢的形状给重新磨了一遍,眼珠是他花了七八个小时用宝石磨出来的深蓝,睫毛也是他将付暄的一根根拔下来后,粘上了新的更长更浓密的睫毛。 他把自己原来的脸都给拆了,换上了阿南的。 比赏南在原世界的脸更漂亮精致,他本来的脸是属于俊秀的类型,现在就是放大般的娃娃,只是漂亮得没娃娃时候那么夸张。 不管怎样,做人比做娃娃要好。 更加自由。 不用处处都受陈悬操控。 陈悬拿了一套衣服走进来,放在桌子上。 “我……”赏南只是想提起来看看而已,手指就被捏住按了回去,陈悬拎起来一件米黄色的棉质衬衫,抖开后,绕过赏南的后背。 “手。”他说。 赏南当了一段时间娃娃,大部分时候衣服都是陈悬穿的,他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听见这些字眼就会下意识照做。 他把左手伸进袖管,接着又是右手。 陈悬弯着腰,给他一颗颗扣上扣子,连过长的衣袖都给他挽了一段儿上去。 接着是裤子,白色的休闲裤,裤子也长了一截。 “脚抬起来。”陈悬蹲在赏南脚下,他脸上表情漫不经心,语气也是慢悠悠的,他一点都不觉得他到现在还在给眼前的孩子穿衣服有什么好奇怪的。 连腰带都是他捆好的,赏南只要伸手就会被拍开,最后他给赏南套上针织衫,又拿起最底下的一双白袜子。 袜子,陈悬不是蹲在地上给赏南穿地,他将旁边的椅子拖到了赏南面前坐下来,弯腰一把捞起了赏南的一条小腿放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袜子撑开,套上赏南的脚。 再套另外一只。 赏南已经麻木了,亏他刚刚还在想更加自由,不用处处受陈悬操控,合着陈悬根本就没朝这方面想过,别说自由了,他估计是觉得变成人了养着更方便,他也更有daddy感。 “好了。”陈悬拍拍赏南的大腿,“很好。” 他一脸满意。 赏南甩甩有些长的外衫袖子,“那要是别人问我是谁,我怎么说?” “你不是我老师的儿子吗?你已经不是植物人了,”陈悬靠在椅子上,他抱着手臂,眸光冷淡深沉,“名字我会让老师给你改掉。” 他弯唇一笑,笑容变得友善起来,“你一个娃娃,用daddy的名字,太冒犯了。”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的自己太虚弱,赏南觉得,他怎么也会给陈悬一拳头,并且陈悬肯定不会计较,但他起码可以出气。 陈悬伸手,手掌在赏南面前摊开,掌心朝上,“来吧,阿南,带你下楼见见人。” . 这么一会儿过去,对新的身体,赏南已经很快适应,他牵着陈悬的手,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 店里的光十分明亮刺眼,一下去,他就和刘刘还有小李正面对上。 小李手里拿着计算器,刘刘手里拿着账本,两人看着从楼上下来、站在老板旁边这位漂亮到不像话的少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平时就比较冷静镇定的刘刘开口问道:“老板,您这是……”没见过啊这位。 “我老师的儿子,前几天半夜来的,准备在我这里玩一段时间,”陈悬淡然地和刘刘小李介绍,“对了,他小名也叫阿南。” 陈悬说得随意,赏南呼吸一滞。 要是被人察觉到不对劲,被打成怪物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跟那只娃娃的名字一样!”小李立刻捂嘴激动道,“长得好像也有一点点像,所以老板你是按照他的样子才做出阿南那只娃娃的吗?” 好家伙,自己把逻辑给补上了。 完全不需要赏南和陈悬来解释为什么他和娃娃用同一个名字,也不用解释为什么眉眼会相似。 陈悬想了想,轻轻点头,“差不多吧。” 小李说的都是对的,只是顺序反了,他是照着娃娃捏的阿南。 只有店里的人知道陈悬有个老师,他老师有个儿子,但是她们连老师的儿子具体有多大都不知道,所以不管陈悬怎么给赏南捏造身世,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相反,店里几个营业员还非常喜欢阿南,不仅仅是因为他名字和那只不知道被陈悬养到哪里去的娃娃是一样的,更是因为阿南嘴甜会说话,不管给什么话题,他都不会让人冷场。 而且更主要的是,长得好看嘛,现在的小孩儿颜值虽说都不低,可长得像那童话里的小王子,还是罕见。 在楼下坐了会儿,不远的生鲜超市送来几口袋新鲜的鱼虾肉和蔬菜,还有整盒整盒的进口是水果。 陈悬给员工各自拿了两盒,剩下的全拎楼上去了。 “感谢老板投喂。” “能把阿南留在下面吗?” “做梦。” 他顺便把阿南也一块儿拎走了。 这些东西都是给赏南买的,赏南现在身体需要大补特补,才能慢慢长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陈悬知道只有阿南才可以,其他娃娃都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养孩子,就养到了一个这么有灵气的,他想将人好好养大。 赏南坐在餐桌边上,看着陈悬将食材一样样拿出来,“你想吃什么?” “都没吃过,都可以。”赏南戳了戳自己的大腿,凹下去了,没肉,完全没肉。 看着陈悬在厨房忙活的背影,赏南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陈悬在做人的时候没有被当做一个人而好好照顾过,所以他现在自己充当了照顾者的角色。 因为缺少过,所以更知道怎么给予。 赏南趴在桌子上,之前那个小手机已经没法玩了,他手指无聊地敲击着桌面,等着吃饭,他有些头晕,他觉得应该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 [14:你饿了。] 哦。 陈悬将菜在锅里炒制好炖上,在一旁洗起新买的一套餐具。 赏南伸长脖子看了眼,“给我买的?”他问陈悬。 陈悬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他将水淋淋的碗擦干,举起来给赏南看,“专门的宝宝餐具。” “…….” 赏南重新趴下,他不指望陈悬能做出什么改变了,他想养娃就养吧。 只要黑化值能清零就好。 虽然直到现在,黑化值都没怎么动。 将一整套的新餐具擦干后,陈悬挑了几只顺眼的摆到赏南面前,尺寸并不是真的宝宝用的尺寸,应该是材料和检验标准之类的,会更加严格。 赏南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甚至有些兴奋的陈悬。 做的菜并不多,两个炒菜,一个汤菜,还有一个沙拉,另外还有一盘水果,陈悬的手艺,不管是在做娃娃还是做饭上面,身为一只傀儡,都是无可挑剔的。 赏南抓起印了猫爪印的勺子,舀了一勺鸡丁喂进嘴里,“好吃!” 赏南都忘了自己多久没进过食了,热乎乎的肉和蔬菜喂进嘴里,他感觉整个人的精神顿时都回来了不少,看陈悬也越发顺眼了。 只是他吃不了多少,他身体承受不了忽然涌进来的养分。 他只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喝了一碗汤。 当他伸手想去拿纸巾擦嘴的时候,桌子上的纸巾盒已经被陈悬抢先一步拿走,他抽了两张纸巾,站起来倾身用纸巾擦了擦赏南的嘴巴。 他动作不轻不重,赏南看着对方,想自己伸手去拿,却被拍了下手背,陈悬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筷子,“我在的话,就不用你自己动手。” 在陈悬眼里,阿南还是阿南,不管尺寸大小,都只是他的娃娃,这一点不会变。 他照顾自己娃娃的衣食住行是应该的。 赏南比了个八的手指,“但我年底应该就成年了吧?”付暄死的时候是十七岁,年底成年,正好。 陈悬夹着一片小白菜,笑了,“付暄躺了八年,你现在也是二十五岁,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明白吗?” 赏南忘了这一点,他没反应过来。 “明白了。”他低下头,不过他又瞬间意识到不对,“那我都二十五了,你还这样?” “你八十岁,这一点也不会改变。”陈悬将水果推到赏南面前,“我记得你识字,等会自己挑个姓。” 赏南拿了一把小叉子,“我刚刚就已经挑好了,姓赏。” “赏?” “对,欣赏的赏。”赏南本想说孤芳不自赏的赏,话到嘴里又咽回去了,他一个娃娃,再机灵,也不应该会突然来一句诗,陈悬不得把他拆开好好查探查探才怪。 陈悬想了想,“很适合你。” “赏南。”陈悬将阿南的新名字含在嘴里念了念,又抿了抿,赏南在对面,莫名听得头皮有点发麻。 - 赏南在家里养了半个月左右。 他每天晚上都能听见自己内脏运作的声音,虽然微乎其微,可他就是能听见。 不仅如此,他身体的生长速度异于普通生病的人,他脸上很快就有了血色,皮肤开始有了弹性,指甲和头发都慢慢出现了淡淡的光泽。 若说第一天成为人时,他看起来还有几分娃娃样,可就过了半个月,他看起来和人类已经没有了任何区别,一定要说的话,就只能说他漂亮得不像个人类。 陈悬从洗手间出来,他头发吹得半干,比之前又长了点,散开,落拓之中又因气质而显得优雅,他在走出洗手间后,看见光着腿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赏南,顿了顿,脚步一转,去工作间里拿了双白色的棉长袜出来。 赏南现在看见陈悬就害怕,陈悬先是把他当自己的娃娃,再才是当一个人对待。 可这个时候,都该睡觉了,他来找自己,多半没什么好事。 他放下果盘,放开盘起来的双腿,“干嘛?” “袜子穿上。”陈悬在旁边坐下,拍拍膝盖,“腿放上来。” 赏南无奈地坐上沙发,往后挪了挪,将两条小腿搁到了陈悬的膝盖上面。 他现在身体的每一处,都是按照陈悬觉得最漂亮的标准捏出来的。 连四肢的粗细和浑身皮肤的色度,甚至连手指和脚趾,都被陈悬捏得毫无瑕疵。 细瘦的脚踝被白色长袜包裹住,一直逃到了膝盖下方两指,雪白的皮肤稍用力一捏就是一块红斑。 陈悬目光在赏南膝盖上停留片刻,轻轻拍了他脚背两下,“好了,拿下去。” 赏南忙不迭地把腿拿了下去,揣进拖鞋,“睡觉了。” 他踩着拖鞋,跑进了唯一的卧室。 陈悬将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打掉了,除了一个多功能室,赏南只有一个选择,不然就睡沙发上,但二楼的客厅尤其空旷,咳嗽都会有回声,赏南还是觉得和陈悬呆在一起比较好。 因为,他又不和陈悬睡同一张床,靠着墙的位置,摆了一张不大的单人床,垫着陈悬自己做的小熊床垫,床头还放了两个小小的床头柜,床头柜上面有台灯。 可以说,一个娃娃该有的,陈悬都有给现在的赏南准备。 赏南掀开被子,躺下去,躺在一个形状是粉色花瓣的枕头上,除了枕头,旁边还放着两个娃娃抱枕,一只小河马一只大狗熊。 赏南翻了个身,面对着它们。 “爸爸专门为你做的,你怎么不抱我们?” 赏南都快觉得自己被养出奶香了,明明他已经成年了,明明他已经是人类了,但是在陈悬这里,他好像半点自由都没有。 [14:傀儡的可怕之处就是在这里啊,只要是它的所有物,它说什么,就是什么。] [14:以后不管你怎么努力,它这种本性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祝宿主好运。] 赏南叹了口气,一拳垂在狗熊脸上,狗熊诶呀一声,“干嘛打人家啦。” 赏南把它一把抓到怀里抱住,再次翻身,一翻身,他就呆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憋停了。 陈悬蹲在他的单人床前,额前落了几缕碎发,平时黑幽幽的眸子显得越发温和,也更加难以看清他的真实情绪。 阿南在床上翻来翻去还打抱枕陈悬都看见了,他等着阿南自己翻身看见自己。 顿了顿,陈悬抬手把赏南怀里那只狗熊抱枕拽走,放了一只新做的白色垂耳兔进去,“睡觉吧,晚安。” “明天带你回去见老师和师母。” 191. 漂亮娃娃 套娃 连脸都变了,声音也变了,付东余和卫淑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赏南脸上的疑惑被陈悬看出来,陈悬换了个蹲姿,想了想,说道:“满足他们自己吧。” “没有任何意义。”付暄已经死了,连身体都被陈悬置换掉了,留下的器官和骨骼也不是为了付暄,而是为了维持赏南的生命活动。 “很多事情不要去考虑意义,”陈悬摸了摸赏南的脸,“只看自己做了之后舒服不舒服。” “他们只要觉得付暄没死,他们便能心安理得地度过这个晚年,至于付暄那些年所受的苦……” 赏南上身借着手肘撑起来,他深蓝色的眸子像温柔沉静的深海,他打断了陈悬的话,“哥,你不就是付暄吗?” 付暄所受的那些苦和委屈,他熬过的深夜,睡不着的觉,被折磨的精神失常,陈悬不就是这些东西拼接出来的傀儡吗? 他才应该是感受最深的,因为他就是痛苦本身。 “阿南,”陈悬笑着,“我已经忘了当时有多痛。” 他不是全部的付暄,他是付暄所有的痛苦,他是陈悬。 说是付暄也行,但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填充物,已经变得有些麻木。 他现在啊,只想好好养着阿南。 “睡觉了。”陈悬拍拍赏南的脸,他站起来,过去关了灯。 房间门里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朦胧月色从窗外穿透进房间门,落在赏南的被子上面,一大片如玉的光斑。 赏南慢慢睡着,隔壁的大床上,陈悬靠在床头,没有呼吸,他静静地看着赏南,直到对方睡着,他才睡下。 - 第二日,日光在早上七点就开始变得明耀刺眼,漫天金黄。 赏南坐在椅子上,他一勺勺往嘴里喂蛋羹,听见身后脚步声的时候,他头皮一麻。 不用回头看,他都知道陈悬在忙些什么。 在给他找衣服,找漂亮衣服。 “吃完了吗?”陈悬在身后出现。 赏南举着勺子,指着碗,“还有几口。” 陈悬在他旁边坐下来等。 “……” 他看着赏南碗里慢慢减少,最后到底的蛋羹,在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他将空碗从赏南面前拿走,掰着赏南的肩膀让他面朝自己。 先给赏南擦了嘴,才开始给他换衣服。 赏南一开始还会拒绝,但陈悬根本就不会搭理他,现在他也习惯了,都不用陈悬出声,他就知道抬手抬脚。 随便陈悬怎么玩。 和一只只知道做娃娃玩娃娃的傀儡,没法计较。 今天穿得没平时那么精致,就一套白色的运动休闲装,赏南身形清瘦,哪怕是款式简单直接的运动服,他也能架得起来。 连鞋都是陈悬给穿的,赏南站不稳,就扶着陈悬的肩膀,或者背靠着墙。 今日周末,店里生意特别好,多数客人都不是住在这片区的,可惜陈悬这样的店,整个市里也就这样一家,于是只要到周末,就会不少人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甚至还有隔壁市或者网上那些知道陈悬账号但没约到单,就直接跑来店里的人。 赏南背着一只黑色的帆布包,里头是陈悬硬给他撞上的水和零食,跟小学生春游一样。 他站在收银台等陈悬。 收银台已经排起了队,但赏南帮不上什么忙,收银是一回事,还有不少人是在约档期留信息的,很麻烦。 赏南就站在旁边,偶尔会帮忙递个袋子或者装一下东西。 但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并且都是冲着他来的。 “你眼睛怎么是深蓝色啊?在太阳底下,跟水晶一样。” “皮肤好白啊我的天,一点毛孔都没有。” “怎么比我手里的娃还要好看。” “是真人吗?”有人倾身伸手捏了捏赏南的脸,没用力,就轻轻掐了一下,是热的,软的,是真人。 “刘刘姐姐,这是你们的新员工吗?”有客人问道。 刘刘看了眼赏南,摇摇头,“不是,是我们老板老师的儿子。” “长得好好啊。” “怎么养的啊这是?” 得,还是当娃在问。 陈悬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的是赏南双手平举在面前,手掌朝小,那群小姑娘应该是在……研究他的手指与指甲。 “阿南,过来。”他站在那边,喊了对方一声。 赏南松了口气,终于下来了,他和大家说了再见,走向陈悬。 赏南跟在陈悬旁边,看见陈悬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车钥匙,不是从李彩碧咖啡店门口的花盆地下掏的,他疑惑,“你把李老板的车钥匙揣身上了?” “我揣他的钥匙?”陈悬看着慢吞吞的阿南,抬起手臂就把人带进了怀里,带着往前走,“刚买的车,给你买的。” “我?”赏南没明白,他在这个世界应该是不会开车的人设。 “我不希望你坐别人的车,就只能买了。”陈悬笑着,眸子漆黑空洞得像一口井,但总有什么东西,会被这口井拽进去,填满它,驱走它的冷寒和孤独。 赏南被陈悬推上了他的新车,也是一辆越野车,只是车型比李彩碧的更大,车内也更加宽敞。 陈悬是真的有钱。 虽然他总是沉迷于自己做衣服,或者让棉花打工娃给他做衣服。 上了车,车门都没关上,陈悬便将上身探进来,给赏南系好安全带,身后过路的人不少,不少人路过的时候伸长了脖子想看里头是不是坐着一个小女朋友,结果不是。 赏南满脸满身都写着不自在,他小声说:“哥,我现在是人类了,你能别这么周到吗?人类不都是讲究独立吗?” “人类讲究独立,阿南不需要。”系好安全带以后,陈悬又给赏南调整了座椅靠背,全部弄好之后他才绕去驾驶座。 赏南靠在椅背上,“这个世界好难。” [14:是啊。] “你好敷衍。” [14:我只是一个系统,而且你daddy把你照顾得这么周到细致,多好。] “我生活能自理。”赏南说,“再说了,谁照顾人是连穿底裤都给一手包揽了啊。” [14:不清楚,我只是个系统,不用穿底裤。] 赏南懒得再和14搭话,他看着窗外,距离慢慢缩短,他在想,等会该怎么面对付东余和卫淑。 这夫妻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连死都不让人死干净,非得折腾。 过了一个多小时,车驶进院落,两老早就紧张地等待在院子里了,眼巴巴地瞧着车子。 陈悬先下了车,他推上驾驶座的车门,从前面绕到副驾驶,他手指轻轻点在车窗上,回头看着付东余和卫淑,最后还是选择和卫淑说话,“师母,您要做好心理准备,阿暄已经完完全全改变了,您可能会认不出他,但是他的骨骼和器官,都还是阿暄的。”其实过不了多久,这些,也都属于阿南了。 现在只是处于一个短暂的磨合期而已。 卫淑眼含热泪,点点头,“师母知道,师母都知道,师母只要阿暄活着。” 陈悬打开了车门。 赏南从车上下来,他背着书包,有点紧张,下意识去看陈悬,陈悬拍了拍他的肩膀。 “妈,爸。”赏南喊了人,更加不自在了。 付东余和卫淑的身形都僵硬在了原地,说是石化也不为过,他们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可以说无一处和阿暄相似,拼尽全力,他们都在这个少年身上或者脸上,找不出阿暄的痕迹。 可他又叫了他们。 卫淑有些头晕,她扶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被付东余扶住,付东余只能低声问陈悬,“陈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和阿暄一点都不一样啊?” 付东余苍老的脸上全是焦急与震惊,他有些不太能接受。 陈悬微微笑着,“就是您看见的这样,阿暄的身体已经腐坏了,已经无法使用,这是我给阿暄另外捏的身体,您觉得陌生是正常的,因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阿暄,他现在叫赏南。” “赏南?”付东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笑得颇为勉强,“可他如果是阿暄,怎么能改名字呢?” “老师,阿暄不想再被叫做付暄,他觉得那几年他很痛苦。”陈悬不炸眼睛,一点都没有撒谎的紧张,“老师,请您也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吧。” 陈悬说得很认真,又有着跟付暄一模一样的脸,付东余和卫淑不得不相信。 可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陌生,客客气气的疏离感,给他们的感觉甚至还不如和陈悬亲近。 但陈悬怎么会骗他们呢,陈悬说自己是阿暄养大的小怪物,会代替阿暄照顾他们,现在阿暄也回来了,他们应该高兴才对。 只是他们内心没办法这么快接受这个面容气质甚至连说话方式都和阿暄不同的陌生少年。 但只要一想到他身体里是阿暄,付东余和卫淑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管阿暄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是他们的孩子,这不就是他们这些年反思的结果吗? 如果只是因为外表变了,就不再接受他,那他们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赏南不知道这对父母的心路历程,他看着卫淑忙前忙后地做饭,连等水开的间门隙都要跑来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付东余也是,一直坐在他旁边,给他介绍着电视节目,说这已经是什么年月了,说现在什么明星最火。 看着小心翼翼的付东余,这老师大概是强势了一辈子,教书育人上从无差错,却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不知道付暄已经死得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他只知道这是他最后的补偿机会。 心头一阵酸意弥漫上来。 但肯定不是他的心发酸,因为他对付东余和卫淑没什么感情,是陈悬的。 这心脏现在还没有彻底属于赏南,它还没有完全摒弃以往的感受到过的感情。 赏南偷偷看了一眼在剥松子的陈悬,后者垂着眼,专心致志,表情没什么起伏,一点都看不出来心酸或者悲伤之意。 察觉到赏南的目光,陈悬抬起头来,他把手里剥好的松子放到赏南的手心,“吃吧。” 付东余双手按在膝盖上,搓了几下,小心地说着,“陈悬,你去厨房帮你师母打打下手,我和阿暄……阿南说说话。”他叫着阿暄,想到阿暄已经不再喜欢这个名字,又忙改口。 陈悬顿了顿,看了眼赏南,他站起来,“好。” 应该是为了支开他,想跟赏南说说话。 陈悬走后,客厅里没了剥松子的声音,只剩下了电视剧里人物的对话声。 看着如今的付暄,付东余莫名有些紧张,可更多的却是愧疚,付暄在病床上被折磨这么多年,如今醒了,已经是另外一副面孔,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来,“阿南啊,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和你妈,当年我和你妈把你折腾得不成人样,你后来都没睡过什么好觉,你出了车祸,身体都散架了,要不是陈悬,我和你妈真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老泪纵横,抓紧了赏南的手,弯着背,“是我跟你妈对不起你,我们也不指望你以后对我们多孝顺,只要你自己高兴,不管喜欢什么人,我们都不再插手了。” 看着如今的“付暄”,付东余感受到了第二次巨大的恐惧与悲伤,第一次是骤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付暄出了车祸。 第二次就是现在。 付暄十来岁的时候,被逼着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不管再不乐意,他看着自己和卫淑的眼神还有情绪和情感,他们之间门还有着亲情联系。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对父母的亲近感到不自在,他在家里表现出拘谨,他的眼神陌生,他已经彻底改变了。 付东余知道,如果他和卫淑仍旧和之前一样,那可能就连付暄的这最后一丝残存,也会很快离开他们。 赏南看着付东余脸上的泪痕,他想了想,倾身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都过去了,您……也别太难过。”他差点脱口而出您不用道歉,但他不是付暄,需要不需要道歉,他没资格置喙。 付东余点着头,仍旧是伤心。 也有后悔,后悔当年对付暄的折腾,将付暄给折腾得半死不活。 与客厅一墙之隔的餐厅,很薄的一面墙,只是为了隔开客厅与餐厅,所以付东余说的话,陈悬都听见了。 他垂着眼,没什么表情。 也没有为此动容。 . 吃着饭,已经快吃完了,卫淑便提前放下了筷子,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付暄”,低声问道:“阿南,你今天回来了还走吗?要不要直接就在家里住下,房间门我们都收拾好了,还是你之前住的那一间门,什么东西都是新的。” 她眼神中的希冀迎面扑来,但赏南完全能招架得住,他慢慢放下碗筷,摇了摇头,“我还是去陈悬那里住,他在市中心,那边比较有趣。” 付东余附和着卫淑的话,“是啊,不管怎样还是要住家里,你要是喜欢市区,家里在市区也有房子,你就住在自己家里,也方便些,好好休息几个月。” “……”这本性估计是真的很难改,刚刚才道歉。 赏南的沉默让付东余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忙摆着手,重新说道:“就住陈悬那里,你现在身体不好,和陈悬住在一起,他也能照顾照顾你,和陈悬在一起,爸妈放心。” 卫淑也不再劝赏南留下了,她摸着眼角的眼泪,卷着围裙站起来,“菜园子里不少菜,我给你们摘一些,你们带走去吃。” 七八年未曾坐在一起吃过饭的儿子,变得陌生,变得有距离感,变得不再亲密,也不再接受父母的靠近,换位想想,其实也挺可怜的。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付暄还在作为人类的情况下存活着的前提下,付暄已经死了,现在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和他有关的,只有陈悬。 卫淑搬出了许多东西,蔬菜啊自己钓的小龙虾啊还有几坛泡菜,在看见付东余牵着后院里的一只咩咩叫的羊过来的时候,陈悬站起来,“老师,您给我这么头羊,我牵过去都没地方养。” 那只羊很配合的咩咩叫,拆了付东余的台。 付东余有些尴尬,“那就杀了再带走……”说着,他就要把羊牵去院子里,准备开宰。 赏南看着付东余吃力地拽着绳子的枯槁背影,叫住对方,“爸,不用了,下个星期我们还要来的。” 还是儿子说话比较管用,哪怕看起来跟付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两个老人这次送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远,一直跟着车后面走。 赏南回头看了半天,车拐弯之后,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陈悬漫不经心打着方向盘,“阿南,你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现在这么看,有一点。”赏南老老实实说道。 陈悬笑了声,他勾起来唇角,笑意略带讽刺,可也有些别的情绪,“幸好你不是他们儿子,不然你一定死得比我还要早。” “……说就说,干嘛人身攻击。”赏南翻了个白眼。 “没人身攻击你,”陈悬眯起眼睛笑起来,“就是觉得,娃娃做人类,果真不行。” 赏南:“???”这是什么话,他本来就是人类,怎么还做人类不行? 他脸上的疑惑令陈悬感到好笑,陈悬索性停了车,趴在方向盘上笑起来。 赏南觉得很迷惑。 也就瞬间门的事情,在赏南感到迷惑的时候,本来在副驾驶的人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抓了过去。 那股巨大的力,他不仅没反应过来,也完全无法挣脱。 他被抓到了陈悬腿上跨坐着。 陈悬捧着他的脸,细细看了会儿,突然伸手用力把他抱住,他脸埋进赏南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阿南,你真的好可爱。” “真想把你缝进我的身体里。” 192. 漂亮娃娃 “漂亮东西” 在陈悬眼里,赏南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娃娃,随便他怎么摆弄。 没带什么情///色意味。 被狠狠揉了几把,赏南才被陈悬抱着放回到了副驾驶,但陈悬却没有在赏南回座位之后立即启动车子,他看了赏南好几眼,突然说道:“你长得好快,估计再过几个月,就没办法把你抱着玩儿了。” “……” 陈悬的口吻不免遗憾与惋惜,赏南立马在心中祈祷快快长高。 车重新启动,路上阳光正好,赏南靠在副驾驶椅背上被晒进车内的日光照耀得昏昏欲睡,不冷不热的太阳,这种时间正好用来睡觉。 他睡觉的时候,车在商场门口又停了会儿,陈悬进去商场一趟,拎着几个袋子出来,他给赏南买了些电子产品和他也做不出来的日用品。 回到店里时,天已经黑了,而晚上的客人比白天走的时候还要多。 赏南打着哈欠跟在陈悬后面,手里还拎着几袋子卫淑给的蔬菜,多的他也拿不了,那几坛子泡菜也得陈悬等会自己搬上楼。 陈悬不爱指使他干活,有什么忙需要帮的时候,直接当他隐形。 实话说,还不如做十几公分娃娃那时候自由,现在就连离开陈悬的视野范围都做不到,后者时时刻刻都盯着。 陈悬忙上忙下,他是老板,要处理的事情还是挺多的,有些问题,店员也不清楚,都记录下来让陈悬到时候自己打电话向顾客一一解释。 他忙的间隙,赏南坐在收银台旁边的高脚凳上,被收银的小李当做招财猫一样对待。 小李让他帮忙给顾客把商品装袋封口,他坐着也能做,不需要他站起来,因为他本来也就不是员工。 他长得好看,就跟娃娃一样,让人看着心里就欢喜。 一直忙活到了闭店时间,卷闸门往下一拉,几面的落地窗都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赏南立刻就趴在了桌子上,他现在是扎扎实实地还在长身体,有点累。 店员们已经习惯了,一到时间就开始整理店内商品,打扫的打扫,整理的整理,各司其职。 负责每日清账的小李将纸币盒子退出来,有些好奇地去问旁边缝缝补补的陈悬,“老板,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也去看你老师了?李老板来了一趟。” 陈悬头也没抬起来,“他来找我做什么?” “说是找你商量自驾游的路线,他们决定改道,因为之前那两条路最近起了黄沙,不安全,李老板说的好像是走346国道。” “李老板跟他女朋友一块来的,他女朋友好漂亮啊,刘刘,是不是?你也看见了的。”小李觉得阿娜的气质很特别,不是一般的特别。 明明已经有些看不清的生过病的眼睛,瞳孔却又黑又亮,直径也比一般人大一圈儿,看着有种纯真天真的孩童气质,但她本身的气质是清冷的,所以综合起来,就尤为吸引人。 赏南眨眨眼睛,“是好看。” “阿南,老板去自驾游,你也去吗?”小李问道,“如果不去的话,就留下来当镇店之宝吧!”她热情邀请。 赏南额了一声,这个问题,应该用不找他回答。 果然,他旁边的人就语气淡淡地开口说话了,“他也去。” 小李听见后,满肚子的激情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好吧,不过我不爱自驾游,我更喜欢繁华的城市。” “但听李老板说,他此行目的主要是给阿娜找那个老医生,给阿娜治病,”她感叹道,“那么漂亮的人,眼睛如果真的瞎了,那真的好可怜,也好可惜。” 赏南附和,“是啊。” 其实他旁边这个更可怜,只是他自己不觉得,能感受自己命运凄惨的身体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 李彩碧隔天又来了,又带着他的女朋友阿娜,李彩碧性格咋咋呼呼的,泡面头怎么梳看着都乱糟糟,他索性把头发学陈悬那样扎着,只是他的脸肥圆,完全扎不出陈悬那样的感觉,看着像个老妇。 阿娜倒也没有嫌弃过他,和李彩碧在一起,听李彩碧说话的时候,她笑得总是特别甜。 “明天早上就出发,酒吧潮男塞林财大气粗带了好些装备,什么帐篷什么摄像机还有死贵八贵的登山杖,几万块钱一根,他每人都备了一根,防风眼罩水壶什么的,全是他出。”李彩碧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笑得合不拢嘴。 陈悬坐在收银台,他支着下巴,“明天早上?”? “明天的天气最好了,不算热,但也没有很冷,路线我们都已经设定好了,按照路线走,路上还有不少没什么人知道的景点,那种地方才是真漂亮。”李彩碧冲阿娜抬了抬下巴,“你说是吧,阿娜。” 阿娜点点头,“早上出发的话,晚上我们可以找临近的旅馆住,或者就在车里睡觉,感觉也非常不错。” 陈悬随意,他不操心这类事情。 想了想,他放下手臂,说:“给你介绍个人,我老师的儿子。” “小李,帮我去工作间把阿南叫出来一下,谢谢。” 赏南还在工作间和一堆娃娃唠嗑,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身边围了一大堆娃娃,在最后面的就跟叠罗汉似的叠在一块儿。 “快说说快说说,你为什么就变成人了?哼哼,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你才不是付暄,你是阿南。”c6抱着手臂,洋洋得意,特别傲娇地说道。 “就是就是,没有人比我们更知道娃娃是什么样子了,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们也认得。” “爸爸本来就更加喜欢你,我知道他偏心,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偏心,他干脆娶你做老婆好啦!” “对啊对啊,这么偏心干嘛不娶了做老婆?” 赏南被围攻,他指指自己,表情惊愕,“我跟陈悬是干干净净的兄弟关系,什么老婆……” “是父子关系啦阿南,陈悬使我们daddy!”一只小女娃用大嗓门纠正阿南的“口误”。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09忽然爬起来,喊了一声。 它们齐刷刷地爬起来往自己的位置跑去,一哄而散,四周顿时就不再吵闹了。 小李在这时候刚好推门进来,她敲敲门,“阿南,老板叫你哦。” “来了。”赏南也爬起来,去外边了,他跟这群娃娃没有共同语言,他怎么可能真把陈悬当爹,是娃娃的时候做不到,现在是人类,就更加无法做到了。 陈悬在做一件长羽绒服,纯手工制作,他一点点往衣服里塞鸭绒,然后一格一格地充气,听见赏南脚步声的时候,他放下手里的工具和羽绒服半成品,把赏南拉到旁边,看向一脸不解和疑惑的李彩碧,“阿南,这是李老板,隔壁咖啡厅的。” “李老板,这是阿南,就是我以前给你提的,”陈悬一笑,“我老师的儿子。” “天呐!”李彩碧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他看看阿娜,对方的表情也很震惊。 “天呐天呐天呐,你老师的儿子长这么帅?多大了啊?在哪儿上学啊?这么好看肯定有对象吧?”李彩碧在灯下甚至都看不见什么对方的毛孔,细致的皮肤就跟牛奶似的,光滑水润,他话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问道:“不是,你老师的儿子为啥跟你那只娃娃起同一个名儿?” “嗯,名字差不多。”陈悬坦然直接。 “阿南今年刚好成年,辍学了,没对象。”都是陈悬回答的,没给赏南机会。 “那阿南叫你什么?师兄?”李彩碧好奇道。 “阿南比我小,”陈悬撒谎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算是他哥吧。” “那阿南也叫我哥吧,”李彩碧嘿嘿一笑,“我比陈悬还大岁呢,陈悬都得叫我哥,这是阿娜,我女朋友,你跟着叫阿娜姐姐就可以了。” 陈悬用剪刀指了指李彩碧,“李老板,阿娜姐姐。” “……” 没人出声之后,赏南看着李彩碧叫了声李老板,又看着阿娜叫了声阿娜姐姐。 “你小子怎么这么听他的话?他又不是你爹!”李彩碧无语了,“陈悬你这人是真没意思,我让漂亮弟弟叫声哥怎么了?你都让他叫姐姐,你不让他叫哥?” “你喜欢?那让他也叫你姐姐?”陈悬挑眉。 李彩碧往收银台上面一趴,“那还是叫李老板算了。” “对了,自驾游我得把阿南也带上,他以后都跟着我了,不回去了。”陈悬用剪刀开始裁剪一匹碎花布料。 “带上就带上呗,反正你都带娃了,带什么我都不稀奇,你个奇葩。”李彩碧把收银台上面的河马摆件捏在手中把玩,阿娜静静地微笑着注视着阿南的眼睛。 “带了阿南,就不带娃了,”陈悬手中地剪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他耷拉着眼皮,语气也显得懒怠与心不在焉,“有阿南一个就够了。” “别啊,那娃挺可爱的,我又没说不让你带,”李彩碧以为陈悬是介意他刚刚说的奇葩,忙道,“你想带就带呗。” 陈悬微微一笑,“不带了。” 李彩碧:“……” 李彩碧又不知道眼前的阿南,就是那天那只漂亮娃娃阿南,他叹了口气,“原来我们之间的友情这么脆弱。” 陈悬抬眼,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 还是阿娜抱着李彩碧的手臂晃了晃,“阿南比娃娃可网 193. 漂亮娃娃 不悦 李彩碧对赏南感到无比好奇,因为陈悬这个人吧,狗东西,他对谁都差不多一个样,客客气气的,会聊天也会开玩笑,但他其实挺多毛病也挺烦人。 大概就可以形容为:如果不是他会做咖啡,陈悬肯定不会搭理他。 这片商业区自个儿建了个群,商户都在,这条街又有自己的小群,商户也都在,平时停电停水或者节假日商量一起提前开门营业什么的,都是在群里一块儿商量。 陈悬一开始哪个群都没加,他不提前营业,也绝不推迟打烊,连给员工的工资都高出这条街其他店员三倍,令其他商户咬碎了牙齿。 后来还是李彩碧把他拉进群的,不过陈悬也不怎么在群里发言,连“收到”都不屑于发,他出现过的几次,都是为了找人。 比如谁把车停他店门口了。 比如谁把垃圾丢他店门口了。 比如哪家奶茶店里的奶茶说好不加糖却还是给了满糖。 要多讨厌就多讨厌的一个人。 正是因为他对谁都不亲近,所以李彩碧觉得他这个人很难搞。 哪怕是逢年过节,商户之间互送自家店里的商品当做礼物,让陈悬也意思意思,陈悬却说:我店里随便一个娃娃都是几千几万,给杯奶茶就想换?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都知道了陈悬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温柔优雅,实际上特不合群。 而对于他自己的东西,那别人更是碰都别想碰,说个离谱的,李彩碧的咖啡厅距离他这个店面没几步路,两人也经常在一块儿吃饭,但陈悬从来没去过他家,李彩碧倒是想到二楼去看看,但陈悬不让。 所以陈悬能接纳这么个小鬼跟他一起生活,李彩碧感到挺意外的。 除了长得好看和有点礼貌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吧。 心中虽这样疑惑,但另外一道同样是他自己的声音回答了他:长得好看还不够吗?多么稀缺的资源,还不够?那到底要怎样才够?! “那你们早点开始整理行李,别丢三落四,该带的都带上,”李彩碧摸摸脑袋,“陈悬,你怎么还买了车呢,我本来还打算咱俩共一辆车,轮换着开,换着休息,也不累。” 陈悬用剪刀修着指甲,瞥了李彩碧一样,淡淡的,“你车太小了。” “……”李彩碧用口型骂了句操….你大爷。 . 出发时间约定的是后天早上五点,天刚亮,晨曦微露,空气微凉。 赏南跟在陈悬屁股后面,偶尔给他递递东西,拎拎东西,特别重的都不需要赏南帮忙,陈悬的力气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他感觉不到累。 怪物嘛。 赏南手里抱着一只粉色的垂耳兔,长长的耳朵,比兔子的身体还要长一大截。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毛绒玩具,陈悬硬塞给他的,客厅电视墙旁边立了一面全身镜,赏南站到镜子前面,他的一整套衣服都是陈悬搭配的——淡粉色的连帽卫衣,裤管长度只到膝盖的白色休闲裤,到小腿肚下面的白袜子上印着不太明显的粉色星星,鞋子是比较常见的白色运动鞋。 所以兔子也是粉色的,只是颜色比衣服的颜色要更加淡。 他眼尾底下还被陈悬贴了一个粉色小花的贴纸。 背着一只白色的小帆布包。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赏南搓了搓脸,陈悬只对娃娃这么讲究,他自己就穿了件深灰的防水冲锋衣,头发扎在脑后,整理东西时略松散开,优雅之中又显出一丝落拓。 很少有男性能将长发驾驭得这般恰到好处的,看李老板就知道,他看起来就像是大饼上挂了一把葱。 “带这么多东西吗?”赏南站在过道里,看着陈悬把整理好的行李袋堆在一起,搬家吗? “给你带的衣服和日用品,”陈悬看了看客厅,“想吃什么早餐,我给……” “我想去外面吃早餐。”赏南说道,他这段时间吃得一直都是陈悬做的饭,因为他身体还没完全长好,所以陈悬就给他吃得特别考究,健康是健康,可就是想吃点重口的。 陈悬没拒绝,他点头,“那你先下楼去店里,我把行李搬上车之后和你一起去吃。” “!”赏南瞬间就不再有气无力了,“好的好的,那我先下去了。” 少年往楼下跑的时候,垂耳兔的长耳朵飞起来,但比不上他本身灵动的千分之一。 李彩碧和阿娜正好拎着早餐在外面敲门,因为还没到营业的时间,赏南也正好下楼。 他过去开了门,李彩碧走进来,“陈悬呢?” “阿南,这是我们刚刚在旁边买的小汤包,香醋包和姜丝都分开放的,你要是不喜欢吃就不加。”阿娜把手里的打包袋递给赏南,“还买了两杯甜豆浆,没加多少糖,阿彩说陈悬不喜欢喝甜的,给你也没加多少。” 她柔柔地笑着,赏南受宠若惊,“谢谢阿娜姐姐。” “不谢我啊?”李彩碧吊着眉。 “谢谢李老板。” 李彩碧:“……” “陈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李彩碧找了个把椅子坐下,不满地转了一圈儿,看着赏南,“你叫我哥。” 赏南坐在小桌子边上吃汤包,他摇摇头,“叫了陈悬不让我吃饭。” 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赏南觉得这是陈悬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这么狠?” “对啊。” 陈悬拎着两个行李袋从楼道里出现,行李袋体积不大,但被塞得很满,李彩碧瞧见了,“你就带这么点儿东西?” “后面还有。”陈悬说道。 “那我帮你一块儿搬,我跟阿娜的东西昨天晚上就已经都装上车了。”李彩碧自告奋勇要上前帮忙。 他肯定要后悔的,赏南想道。 那一堆东西。 果然,上下四趟之后,李彩碧就脱了外套,满头大汗,“不是吧陈悬,你他妈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越野车后边的几个座位都被陈悬提前卸了下来,用来装行李,眼看着就要装满了。 陈悬又拎着几个行李袋下来,“没有了。” 李彩碧阴阳怪气,“车都塞不下了,要是还有的话,就得往我车上放了。” 陈悬脚步一顿,“你没说错,既然你车上还有地方,我再拿两床被子下来。” 李彩碧:“……” 阿娜帮赏南撕开了一袋香醋,倒在一次性的小碟子里,“陈悬,我和阿彩买了早餐,你也来吃吧。” “马上。”陈悬要先把行李放上车。 而李彩碧则是站在店门口感叹,“没看出来,陈悬你还真是任劳任怨,阿南啥也不没干,就坐那儿吃吃吃,你也不叫他帮帮忙。” “他病刚好,怎么帮?”陈悬压下后备箱,放下挽起来的衣袖,走进店里。 他走进店里的时候,赏南正好已经吹凉了一只汤包,他仰着脑袋直接一整只汤包丢进嘴里,腮帮子嚼得一鼓一鼓的,吃得很高兴的样子。 之前在家里吃饭没这么高兴过,难怪今天早上要出去吃。 嫌弃他手艺了。 陈悬就拿了杯豆浆,他看向李彩碧,“把你店里咖啡打包几杯,我们可以走了。” “行啊,”李彩碧在这方面还是挺大方的,没那么多小九九,也不计较,他牵着阿娜,“我和刘睿瀚他们也说了,就在你店门口集合,他们估计也快了。” 李彩碧走后,店里安静下来。 几个店员此时都还没来上班,估计得到八点左右,她们才会到店。 而陈悬后边这段时间不在店里,他昨天晚上就已经和刘刘交代了店里的一些事情,刘刘是店里老人,她完全可以独自管理这个店,因为平时陈悬跟甩手掌柜也没什么区别。 赏南快吃完了,他不喜欢姜丝,沾了醋吃也吃不下去,更何况这还是生姜丝。 “很好吃?”陈悬站在旁边,低声问道。 “很不错。”赏南点头,估计是吃热了,脸蛋都跟着覆了一层薄红。 陈悬看着笼屉剩下的最后一只汤包,他没做声,赏南疑惑地抬起头,指着那只汤包,“你要吃吗?” 赏南把那只汤包夹起来,底下用手掌接着,送到陈悬嘴边。 这只是最后一只,晾了很久,不管是面皮还是面皮里边,都已经不烫口了。 陈悬低下头,张嘴吃掉了这只汤包。 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佐料,味道很重,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陈悬的评价只在心里,看着赏南一脸高兴地捧起豆浆,他把扫兴的话咽了回去。 赏南喝了几口豆浆,指着门外,“哥,外面有人。” 店门被李彩碧走的时候顺手给带上了,现在关着,外面站着四个服装各有特色的人,拍门的是一位女士,穿着红绿碎花的长衬衫和黑色长裤,她身材微胖,脸圆得和李彩碧的脸型有点像,但她的五官都是圆圆的,嘴巴也小巧,看着很是亲切。 是书店老板老国的媳妇儿,她也姓国,但是比老国小八岁,所以大家亲切地称她为小国。 除了这两口子,就是花店老板刘睿瀚和李彩碧说很潮的酒吧老板塞林。 刘睿瀚长相普通,中等身高,长得挺清秀,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很文静内向的样子,他和老国在路边站着说话。 塞林呢,则穿着黑色工装裤和带铆钉的黑色长靴,手腕上的腕带就是一条粗钢链,看着像狗链。上边是一件纯黑色的t恤,腰上捆着一件白色的防晒服,他很年轻,估计是除了赏南以外年纪最小的。 后背背了一只牛仔帽,染着淡青色的头发,染得很彻底,不知道漂了多少遍才成功。 赏南看着,想道,难怪李彩碧不愿意和塞林一起玩儿,确实潮,而李彩碧穿衣打扮向来以舒适为主,他又不像陈悬是个衣架子,所以和塞林站在一起的话……对他可能会造成伤害。 “吃完了我们就出发吧。”赏南把桌子上垃圾很快全收进垃圾桶,手里捧着没喝完的豆浆,还没忘把凳子上的垂耳兔带上。 陈悬走在他的前面。 . 太阳已经彻底将脸露出来了,但还没什么杀伤力,很温柔的晨光。 几个老板都和陈悬打了招呼,但他们显然对他旁边的少年更加感兴趣。 “陈悬,这位是……”问问题的是老国,老国四十多了,很瘦的身材,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身材却一直保持得很好,心态也年轻,跟年轻人一块儿玩一点代沟都没有,还自带着他这个年纪会有的自来熟。 “我老师的儿子,算是我弟弟,勉强算吧,”陈悬说了两遍,轻轻推了赏南一下,“阿南,叫人。” 赏南从最边上的人看起,他看向哪个,陈悬就会告诉他怎么称呼。 “so花店的老板刘睿涵,他跟我差不多大,你叫他名字就行了,或者叫刘老板。” “二街书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国叔国婶。” “酒吧的小老板,塞林。” 赏南一一叫了人,还得到了国叔塞的一个小红包,国婶则是把自己昨晚烤的饼干给了赏南两盒。 聊完,李彩碧也从自己店里出来了,他跟大家的关系比较熟悉,他举起手里的咖啡,“我给你每个人都做了一杯!” 陈悬拿到了咖啡,就揽着赏南往自家车的方向走去。 刘睿涵看着那辆崭新的大越野,一愣,问李彩碧,“陈悬买车了?” “呵,”说到这个,李彩碧就来气,“他嫌弃我车小,自己买了辆。” 既然能一起出去自驾游,说明平时对这方面就感兴趣,并且也有关注。 陈悬的车是哑光黑色,颜色很低调,可车身却丝毫不低调,跟附近其他的车比起来,他的越野就像从丛林中冲出来盘踞在马路上的一只猛虎,不管是车身的哪个部位,看着都巨大而凶猛。 “陈悬这个人还真是……”刘睿涵无奈地笑,“他这个老师的儿子,真是他老师的儿子?” “当然是了,”李彩碧在等阿娜,她去洗手间了,“他之前跟我说过,他老师儿子生病了,一直在治病,还说长得很好,这不就是嘛,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塞林不就是吗?”刘睿涵看向一旁还在抽水果味儿香烟的青色头发的潮男老板。 塞林在旁边吐着烟雾,“扯我做什么?没觉得赏南有什么好看的,穿得娘们唧唧的。” 李彩碧眉头一皱,“什么叫娘们唧唧?塞林你说话注意点儿,我也就算了,要是让陈悬听见,肯定给你两脚。” 塞林生活圈子和这群“老人”不一样,他晚上活跃白天睡觉,朋友圈子也垃圾和好人对半开,或者四六,胡乱说话不能说是不拘小节,只能说是懒得过脑子,随心所欲。 不过李彩碧提醒之后,他就闭了嘴,加快速度抽完了烟,按了下钥匙,车边一辆宝蓝色越野闪了下车灯。 “我靠!”李彩碧眼睛瞪大,“这车是你的啊?你他妈怎么搞这么个颜色?” “我喜欢彩色。”塞林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很快,阿娜也来了,她走路姿势优美,比大多数人都要会走路,她朝李彩碧和刘睿涵走过来。 她乌黑的眸子和长发是同一种颜色,在晨曦底下,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仙女一类的人物。 刘睿涵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阿娜就是眼睛不太好,可惜了。” 李彩碧笑起来,还反过来开解刘睿涵,“这有什么,我们顺道去秀城,让那老医生给阿娜看看。” 虽然李彩碧说得轻轻松松,但刘睿涵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真要随便看看就能治好,阿娜也就不会病这么多年了,她家里又不是没钱。 - 346国道不是这几年的自驾游热门路线,他们之前看好的那两条才是。 因为346经过的城镇相对于其他会少上许多,那边居住的也多是一些本地原住民,对本地一些文化看得很重,加上途中会经过一片更宽广的沙漠和被列为世界十大的悬崖峭壁,所以跑这条线的人不多,会跑的都胆大。 他们这群人就是胆大。 除了陈悬和赏南,这两个人是不怕死,尤其是陈悬,陈悬现在的字典里没有死这个字。 他纯粹就是想出去走走,带着阿南一起。 开了一个多小时,车才上高速。 赏南看着车前的闸道缓缓打开,而另外一条通道,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引擎声。 一辆宝蓝色的越野铆足了劲儿冲出去,将车开到了赏南和陈悬的前面。 赏南靠着座椅,“好强的胜负欲啊。” 这边目前还在平原地区,不到秋天,马路两侧多是碧绿掺杂着数量不多的微黄的小麦,成排的银杏树挨着挨着栽种,房屋也都是统一的外装风格,看着令人心旷神怡。 比在家里待着实在是好多了。 赏南趴在车窗上,希望此行能撬动黑化值,那就是这次旅途除开心以外的最大收获了。 还没出省,一路风景都差不多,赏南喝了好几次水,也睡了好几觉,第四次睡着后醒来,他是被人叫醒的。 窗外光线昏暗,车里也没开灯,赏南一醒来就下意识去驾驶座找陈悬。 陈悬不在座位上,车门紧闭。 而叫醒他的人也不是陈悬,是刘睿涵,刘睿涵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方向,“他们说就在这里做顿饭吃,马上就好了,陈悬让我来叫你。” 赏南头发睡得乱糟糟的,他把放下去的座椅调起来,甩了甩脑袋,“好,我马上就过去。” 刘睿涵没有立刻离开,他笑着问赏南,“你今年多大?” 赏南照搬陈悬给的答案,“18,成年了。” “这样啊,看不太出来呢,”刘睿涵推了推眼镜,他长相平平无奇,但举手抬足很能吸引人,有种非常松弛又内敛的文雅味道,“陈悬说你之前生了场大病,刚好不久,外面有点冷,你要是觉得受不住,下来的时候就带一件外套。” “好,谢谢刘老板。”赏南点点头。 刘睿涵一点都不介意赏南怎么称呼自己,他指指大家聚集的地点,“那我先过去了。” “好。”赏南再次点头。 刘睿涵走后,赏南坐在副驾驶上面发了会儿呆,外面天光昏暗,明显已经是晚上了,在视野中塞,赏南只能看见距离他们很远的一个地方有一栋房屋亮着灯,其余便是群林和田野上方摆动的黑影,还有一些萤火虫的微芒闪来闪去。 赏南伸手把放在前面的手机拿到了手里:晚上十点。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 在原世界,赏南好像也没有过自驾游,他出去玩的次数不多,哪怕玩也都是往城市内跑,很少往偏僻的景区去。 还挺有意思的,赏南想道。 “叩叩” 车窗又被人从外面敲响。 玩着手机的赏南一脸错愕地抬头,他再次放下车窗,外面来的人这次不是刘睿涵了,是陈悬。 陈悬衣袖挽了上去,他看了眼赏南的手机屏幕,“让你下来,你在车上玩什么?” “看一下手机,”赏南把手机摁灭放回去,“就下来了。” 他将车门往外推,陈悬就往后退了两步,给他让出空间。 但当赏南一条腿伸出车外,刚踩实地面时,陈悬两步就上前来,他一下子靠得太近太快,赏南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赏南下意识往后退,靠在了座椅的侧面。 陈悬反应却比他要快得多得多,他一只手扶在了赏南后脑勺,一只手拿走了赏南的手机。 “做什么?”赏南一头雾水。 陈悬还保持着扶着赏南后脑勺的姿势,赏南没条件站直身体,脸刚好将要贴住陈悬的肩,陈悬的脸就在他的侧上方。 “看看你在玩什么。”陈悬低着头,赏南的手机密码他知道,他直接就解锁了,往上划动一下,就能看见历史记录。 听见陈悬只是要看历史记录,赏南松了口气,他彻底靠在了座椅侧面。 陈悬的控制欲强到可怕,赏南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插手,可以说,赏南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可言。 “哥,我也是有的。”赏南想,总不能一辈子都在陈悬的管控下吧,陈悬准备给他穿一辈子内裤? “什么?”历史记录很少,相机被打开拍了几张照片,地图被打开看了下现在所处的位置…陈悬一心二用,查看历史记录的同时也在等着赏南的回答,但他都关上了手机,赏南还没回答他,他目光转向赏南,“你刚刚说你有什么?” 傀儡眸子乌黑,比周围仿佛无边无际的夜色还要漆黑,他唇角两边拉开缝线,面容开始变得扭曲怪异。 一瞬间,赏南就产生了自己脖子被扼住的错觉。 陈悬给人十足十的压迫力。 他在不悦。 194. 漂亮娃娃 黑化值/爱意值 赏南招架不住这样的陈悬,陈悬讨厌失控,它是傀儡,它永远热衷于掌控自己的所有物,包括人。 他又一秒求饶,“哥……” 察觉到陈悬眼神变化,他又改口,“daddy,我哪有什么,”他摊着手掌,“我的全部都是你的。” 陈悬这才敛起脸上的怪异与扭曲,他抬手揉了揉赏南的头发,“走吧,去吃饭。” 他手有些凉,但平时是温热的,所以刚刚肯定是进入傀儡形态了,赏南走在陈悬后面,心里想道。 脚下是石子路,不是工业铺就的大小均匀的石子,而是附近村子镇子自己不知道从哪儿挖的石头沙子铺平,但一下雨,沙子和泥巴融化流走,大小不一的石子石头就裸/露在外. 赏南走得艰难,很快就落后了陈悬一大截。 陈悬见他没跟上,又回过头去牵着他。 陈悬走得要比自己稳多了,不愧是怪物。 其实要是不在乎陈悬那恐怖的掌控欲,他人还是很不错的,赏南捏了捏陈悬的小拇指。 到了目的地,这是一片平坦地,但脚下都是还是刚被割干净的草茬,旁边正好垒着一堆割下来的青草和树枝,而平地的中间烧了一堆柴火。 柴火一旁,是塞林携带的便携式火炉,上边炖着一锅土豆牛肉的咖喱,很香。 李彩碧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靠在他肩膀上的阿娜捂着嘴笑个不停。 看见赏南过来,阿娜指了指旁边,“阿南,那里还有折叠凳。” 陈悬去给赏南拿了一个,和他的凳子放在一起。 饭是国婶在做,洗菜他们用的是大桶的纯净水,这是没地方接水,能到了有水源的地方或者村镇,直接将用完水的空桶重新接满就行,不用一直都用纯净水,有些浪费。 国婶用水很节省,洗了一大盆小青菜,在另外一个炉子上边,做了一个简单的青菜蛋汤。 “阿南,你睡了真久,我们都已经玩了两轮游戏了。”阿娜比了个剪刀手,火光下,她手指细长,整个人都显得慵懒迷人,她的大眼睛,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波斯猫。 赏南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去戳火堆,“玩的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刘睿涵笑眯眯地说,“因为我们大家都不是特别熟悉,所以虽然这个游戏很老土,但我们来玩正好合适。” “阿南要一起吗?”阿娜主动邀请。 赏南没拒绝,也没必要拒绝,点完头之后,他看向陈悬,“陈悬,你要玩儿吗?” 陈悬拆了瓶牛奶插了吸管递给赏南,“我本来就在玩。” “……” 等开饭前,他们还能玩一圈,他们用的是一个易拉罐,往天上抛,落下来,瓶口对着谁,就轮到谁,非常简单直白的规则。 赏南无所谓,他在这个世界的经历是空白的,反正问什么他都可以说不知道,因为他之前一直都在病床上躺着。 易拉罐落下来,瓶口对准的人是……李彩碧。 “李老板,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国叔发问道。 国叔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能和一群年轻人凑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赏南觉得,国叔的心态不错。 李彩碧想了想,“真心话吧。” 但问问题的人是塞林,塞林抢着问,“你上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 “……” “哇哦——”出声的是刘睿涵,刘睿涵拍了两下手掌,“小林这个问题,很尖锐啊。” 李彩碧头发没扎起来,头绳在阿娜手腕上戴着,泡面头炸开,他的脑袋看起来有阿娜的三倍大,他沉默了会儿,看了眼阿娜,说:“昨天晚上。” 阿娜脸红了,低下头,一句话都不说话。 塞林和刘睿涵一块儿起哄,国婶走过来说了他们两句,“人家一个小姑娘,你们两个收敛点儿。” 国叔接着抛易拉罐,易拉罐落下来,这次被指到的人是塞林自己。 “我不可能选大冒险,乌漆嘛黑的谁要和你们大冒险,我选真心话。” 刘睿涵捧着一杯水,想了会儿,说:“那你就在我们这几个人里边挑一个你最喜欢的。” 塞林满脸黑线,“刘老板你疯了,这里就阿娜姐和国婶,而且一个有对象一个已婚,其他都是男的,我挑谁?” “我们可以性转啊,问你会喜欢什么类型,女生也会有我们这种类型的。”刘睿涵说道。 这倒是。 塞林看了一圈,将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 他不会说是阿娜和国婶,毕竟是女性,还都不是单身,指向性太明显,在男的里面挑最合适。 他目光落在李彩碧脸上,又肥又土,选谁都不会选他。 但国叔是一个中老年男人……性转了也只能是四五十岁的女人,当他妈都没问题。 于是就只剩下刘睿涵、陈悬、赏南。 刘睿涵太佛系太温柔了,这种没劲儿的,谈起来没意思。 陈悬太阴太冷,其实塞林最不喜欢陈悬。 于是就只剩下了一个赏南,其实对方看起来一点都不弱鸡也没有刻意柔化自己,浑身的颜色搭配也很有层次感,没有盲目地往身上堆积各种元素,除了一件淡粉色的卫衣,其余的粉色都是装饰性的点缀。 比其他的要潮多了。 塞林抬起手,食指指向了还在猛喝牛奶的赏南,“就喜欢这个类型的吧。”不仅会穿,看起来还好骗。 赏南被塞林突然而至的青睐吓得差点被呛到,他下意识去看陈悬,却发现陈悬早已经在打量自己了。 对方的似笑非笑,看着有点瘆人。 “塞林说的是性转版,不是喜欢我。”赏南自证清白。 “我知道。”陈悬移开目光。 赏南松了口气,塞林这时已经放下了手臂,“继续吧。” 幸好陈悬没说什么,但赏南本以为陈悬会不开心,结果并没有。 易拉罐再次落地,直接滚到了阿娜的小腿边上,指向了她。 “啊,是我哎,”阿娜小声诧异道,“那我也选真心话。” 刘睿涵始终笑眯眯的,黑框眼镜显得他特老实巴交的,“阿娜,在你的眼睛和李老板之间选一个的话,你选哪一个?” 他很会问问题,每个问题都跟针一样扎下去,但被扎到的可能是当事人,也有可能是别人。 很适合玩真心话大冒险。 李彩碧看向阿娜的眼神中有隐隐的期待,但阿娜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塞林本来在往火堆里扔石子玩儿,看着迸溅出来的火星子,没听见回答,他抬眼看着阿娜。 赏南也咬着吸管去看阿娜,这种问题,是个人都会纠结。 换成任何人,都很难给一个彼此都满意的答案,提问题的人挺没意思的,这本不该成为选择题。 李彩碧抢在阿娜开口前摆摆手,“哎呀哎呀,当然是阿娜的眼睛更重要了,这什么鬼问题,这可是自己的身体,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被人盯着看有点尴尬,李彩碧摆手也摆得一点都不自然,身体看起来不太协调,他慌了。 国叔看了看几人,叫停了游戏,“该吃饭了吧老婆?” 国婶端着一大盆蛋汤过来,“正要叫你们别玩了。” 赏南捧着牛奶盒,看着国婶额头上的汗水,“婶婶,等会我来洗碗。” “这哪里用,饭碗都是一次性的,盆和锅两分钟我就给洗了,”国婶开朗豁达,“你们只管吃就行了,婶儿别的不行,这做饭手艺打小就了不得。” 国叔一个一个给大家递碗,他说:“她这是含蓄了,她嘴挑,自己做的才爱吃,别人怎么做她都要挑三拣四,谁乐意做饭给她吃?” “你咯。” 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刘睿涵忙着拉开两人,“我们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您再揍国叔一顿。” 平时做生意也是如此,永远都在斗嘴,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对的感情就跟国婶做饭的手艺一样铁。 本来赏南以为在这种条件有限的荒郊野外,饭再怎么做,味道估计也只能达到刚入口的标准,但暖呼呼香喷喷的咖喱一送到嘴里,味蕾瞬间就被惊艳到了。 或许是因为饿了,但更多的是因为菜的味道,咖喱是现成的,牛肉炖得一点都不柴,土豆绵软,吸满了咸香的汤汁,胡萝卜也没有令人讨厌的那种味道,吃起来跟土豆差不多。 拌饭的话,赏南觉得自己能比平时多吃一碗饭! 他用陈悬带的宝宝大勺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陈悬把碗里的牛肉都夹到了赏南的碗里。 “你都给我了,那你吃什么?” 陈悬:“我现在不用吃什么东西。” 赏南一怔,随即想起来啊,是啊,现在的陈悬体内已经完全空洞了,他不再需要营养和养分,喝西北风也能活得好好的。 “但是真的很好吃。”赏南说道,“你真的不吃?” 陈悬慢慢放下了手,他手里还捏了只碗,手背靠在膝盖上,看向赏南,“比我做的好吃?” “……” 赏南还是决定闭嘴,吃饭。 “还有最后一碗饭,谁要?”国婶拎着蒸米饭的锅,绕在众人身后走,想着谁还没吃饱就给谁。 这句话响起,赏南和塞林同时举起了碗。 塞林比赏南快一步放下,“给他吧,我吃饱了。”他甚至都没有听国婶后面问他要不要一人一半,就直接把一粒米都不剩的碗丢进了垃圾袋。 陈悬也跟着说:“给阿南吃,他年纪最小,病刚好……” 塞林在不远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就说陈悬不是什么好人。 赏南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吃掉了最后几勺子米饭,但真的很好吃,国婶手艺太好了,比陈悬好十倍。 . 因为早上要很早开始上路,再开一天的路程,会到一个小城市著名的大瀑布景点,他们准备去看看。 所以饭后没多久,大家就快速在原地搭好几顶双人帐篷,准备熄灯睡觉。 赏南不怎么困,陈悬已经趴窝了。 塞林刘睿涵还有老国夫妻都已经钻进了帐篷入眠。 这时候四周变得无比寂静,帐篷里的灯泡是暖洋洋的橙黄色,昆虫的鸣叫成片成片的,各种昆虫的叫声都有,晚风微凉。 赏南戴着卫衣的帽子,趴在膝盖上,烤着已经快要燃尽的火堆。 旁边传来脚步声,赏南朝脚步声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塞林,塞林手里拎着一把吉他,他走到赏南对面坐下,但一眼都没看赏南。 幼稚,赏南心想,潮男果然很令人搞不懂。 微弱的火光摇曳,塞林抱好吉他,没有伴奏,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只有虫鸣和风声,青年的手指拨动琴弦,他平时酷酷的,唱歌时的嗓音却很温柔。 城市的喧嚣喧宾夺主,让人忘了自己本身也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当回归到大自然时,很多人都会感到无比的平静和心灵上的徜徉。 一曲结束,塞林按住琴弦,“你别跟着我唱行不行?” “……”赏南有点尴尬,他抬起头,“我声音挺小的。” “那我也听见了。”塞林皱着眉,漠然地看着赏南。 赏南正要开口说抱歉,塞林就把吉他放到旁边的箱子上面,“你在哪里读书?” “没读书,大学没毕业就生病了,你呢?” “我也没读书,高中毕业就没读了。”塞林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丢了一把干柴,火光顿时就又变得明亮起来。 赏南怕被烧着,往后退了点。 “那你还挺厉害的,高中毕业还能开这么大的酒吧。” “我是富二代。” 赏南:“……”还挺诚实。 之后就是良久的无话,本来就是无意撞到一起开始旅行的陌生人,哪怕坐在一块儿,也是陌生人,寒暄几句之后,就彻底没话聊了。 “陈悬说你的病刚好没多久,自驾游很累,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们一起出来?”塞林继续往火里丢着木棍,火星子不停迸溅,塞林极具少年英气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一明一灭。 “因为我和陈悬关系很好,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赏南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也是这么说,没什么好遮遮掩掩,他和陈悬关系好,谁都看得出来。 塞林瞥了赏南一眼,嘁了声。 “…”赏南站起来,“我去睡了,你还要继续烤吗?” “嗯。”塞林反应冷淡。 “那晚安。” 在赏南回帐篷之后,塞林重新抱起吉他,弹唱的调子更低更慢,有时候甚至会被高亢的虫鸣压过节拍。 . 陈悬坐在帐篷里,没睡,没躺下,坐着也不是在看书。 他在缝衣服。 赏南:“……”无语的时候真的好多哦,真的好受不了陈老板,好敬业的傀儡。 看清陈悬在做什么之后,赏南转身把帐篷的拉链拉上,他鞋子已经脱了放在外面,还穿着一双白袜子,他衣服换得勤,身体乳都是陈悬抹的,他自己闻自己,时时刻刻都觉得能闻到香味。 [14:精致的不是你,是陈悬。] “但陈悬对自己也不是很精致。”赏南爬进陈悬带的被子里,陈悬没用睡袋,他把家里的被子都带上了。 陈悬盘腿坐在旁边,他穿着宽松的白t,白色衣料使他看起来清雅又冷淡,他垂着眼,穿针引线做得十分熟练。 “塞林唱的歌,好听吗?”陈悬在赏南躺下后,没过一会儿,他把手里的物件放下来,看向抱着被子的少年。 “现在他还在唱,你可以自己听听。”赏南坦然自若地回答。 陈悬抬起头,听了几秒钟,“我问的是你觉得好不好听。” “还行。”赏南说。 “喜欢塞林这种类型?”陈悬追问。 这个问题一出现,赏南的大脑就宕机了,他呆呆地看着陈悬,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因为这个问题其实挺奇怪的,尤其是从陈悬的嘴里问出口,陈悬不会是还要插手他的人际关系吧?为什么?陈悬不是觉得他和自己是父子吗?父子关系的话,自己交交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真要谈,赏南也不喜欢塞林这种类型,嘴太毒,塞林是很典型的刀子嘴,是不是豆腐心不清楚。 “不喜欢。”赏南脑袋枕在枕头上,摇了摇。 他的回答显然令陈悬比较满意,陈悬周身的气息柔和下来,“以后如果有喜欢的类型,可以和我说。” ? 这又是什么意思? 真当爹啊。 “好……好的。”赏南又点头,“我肯定会和你说。”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比陈悬跟自己更亲近吧。 他和陈悬,是真正的骨血相融。 陈悬抬起手臂,拧了下灯泡,帐篷里瞬间就陷入了漆黑,而陈悬的声音也随之慢悠悠地响起,“你提前说了,我才能把自己改成你喜欢的类型。” [14:黑化值-10,爱意值1。] 赏南呼吸顿时就哽在了喉间。 195. 漂亮娃娃 小插曲 喜欢的,类型? 在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刘睿涵问塞林喜欢什么类型的人,让塞林在他们几个人之中选。 塞林选了赏南。 为什么会是赏南? 赏南是什么类型? 娃娃而已。 陈悬运气好,那易拉罐不管是谁扔起来,瓶口都未曾对准过他,所以他有大量的时间用来思考赏南和娃娃的不同。 他知道不同在哪里,阿南是娃娃,其他的是人类。 喜欢的类型,问的应该是伴侣,阿南也可以作为伴侣的一种类型? 陈悬之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只是被阿南打动,因为阿南说想陪陪他,阿南觉得他一个人太无聊。 一个人不会很无聊,但一个人会孤独。 尤其陈悬还是傀儡,他对任何情绪感受都淡淡的,但却不代表他毫无所觉,他孤零零的,整个人像一只轻气球一样,飘荡在距离地面几寸的地方。 就在那一天,阿南在脚底下,说:“我想陪着你。” 娃娃的意义大部分也在这种地方,给予需要的人陪伴。 所以他把阿南从单纯的树脂娃娃变成了一个人,哪怕是献出自己的全部去供养对方也在所不惜。 他是阿南的daddy,阿南是他的娃娃,陈悬以为这就是最亲密的关系。 可当塞林的手指指向赏南的时候,陈悬看了眼赏南,才发现现在的阿南和周围人没有什么不同,他甚至更为漂亮。 而daddy也不是唯一的,最重要的。 只是陈悬一直以为daddy最重要,因为他一直觉得阿南只是娃娃而已。 但事实上却是,阿南走入到了人类的视野当中,daddy…..就不那么重要了。 能陪伴一个人终生的往往是他的伴侣,人类会在成年以后就开始寻找中意的配偶,外貌,人品,家世,这些都能成为评定一个人是否优秀是否适合成为伴侣的条件。 塞林能在几个人里边直接挑中阿南,就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条件有多出众。 而塞林眼高于顶,将阿南丢进普通人群中,陈悬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既然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阿南的伴侣,那为什么daddy不能? 陈悬一手创造出阿南,给予他美丽的容貌,给予他人类的身体,而阿南居然又自己生出了许多人类都没有的优秀的品格。 他和阿南才是这个世界最亲密的。 可以是daddy和娃娃,也可以互为彼此的伴侣。 那样,他就能永远养着阿南这只娃娃,阿南也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吉他的琴弦温柔沉静,琴弦压下去时,塞林会用手掌轻轻敲打琴身。 帐篷的布面映出了外面火光摇曳的轮廓,以及两个还算是少年的身形,塞林虽然已经二十岁,但他气质不太像多成熟的人。 陈悬那时候就盘腿坐在帐篷里静静地听着塞林弹吉他,听着两人的对话。 试想着,自己一手养出来的阿南,和其他人成为伴侣。 它脸上出现了不止嘴角的两边缝线,连脸颊上都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黑色缝线。 根本就无法接受。 它可以是阿南的daddy,更加可以是阿南的伴侣。 但陈悬不太清楚阿南挑选伴侣会是怎样的标准,更加不清楚在选择伴侣这件事情上,阿南会喜欢什么类型。 不过不管什么类型,它都可以随阿南的喜好而变。 daddy和伴侣是有区别的,陈悬知道,daddy不会和阿南zuo爱,但伴侣可以。 . 赏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就刚刚在外面坐了会儿,听塞林弹了会儿吉他,唱了首歌而已。 陈悬怎么就……有爱意值了啊。 [14:你在外面再坐久一点,它可能直接打道回府先和你领证,它本来就不喜欢你和别的人待在一起。] [14:更何况塞林唱的还是情歌。] [14:不管它是把自己当做你的什么人,占有欲程度只会加深不会减轻,尤其是傀儡这种怪物,生来就爱站主导别人,掌控别人能让它产生快感。] [14:这是好事,有了爱意值,它才会尊重你的想法,尊重你的喜恶,不然它真的有可能给你穿内裤穿到你八十岁!] 赏南:“……”你说是好事就是好事吧,“它还说要把我缝进它的身体里呢。” [14:现在应该不会了吧。] 不管是什么生物,一旦产生爱情,在产生索取和占有欲时,也会相应的想要付出和牺牲。 没有生物能违背本性,怪物也属于生物,所以傀儡也不能违背。 陈悬没有等到赏南回答,他躺下了,赏南瞬间浑身紧绷。 但陈悬并没有像赏南以为的那样靠过来,陈悬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平稳。 赏南一直睁着眼睛,他不敢翻身,因为陈悬觉浅,自己稍微一动,陈悬都会立即醒来。 而且陈悬很变态,他知道自己没睡,可能就会对睡不着的原因进行刨根问底。 赏南连呼吸都控制得跟睡着了一样。 爱意值一直上升的话,陈悬应该也就不会那么讨厌这个世界了吧。 赏南一直认为他和陈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无论发展成什么关系,都无法动摇他和陈悬已经骨血相融的感情。 若陈悬是树的根系与树干,赏南觉得自己就是靠陈悬汲取养分生长得繁茂苍绿的树冠。 他不知道陈悬,但他知道自己如果离开了陈悬,别说任务了,他在这个世界可能都活不下去。 不仅仅是情感上的相依,更是骨血里的。 赏南想了会儿,叹了口气,身体被脑子快一步作出反应,他翻了个身,面朝向了陈悬那边的方向。 “……” 陈悬睁开眼睛,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赏南那双还睁着的大眼睛上面。 “我正准备睡觉……”赏南说道。 陈悬往前挪了点儿,“那你之前在做什么?我以为你睡着了。” “在,酝酿。”赏南说。 “酝酿?”陈悬口吻带笑,他伸手揽住了赏南的后背,将人直接搂进了怀里,“慢慢酝酿,我等你一起。” 赏南:“…” . 赏南是被阿娜叫醒的,他茫然地醒来,阿娜蹲在帐篷入口,甜甜地笑着,“快起床吧,我们马上就出发了哦。” 天蒙蒙亮,山里的空气湿凉,赏南坐起来。 他枕头边上放了一套厚一些的衣服,还有一只贝雷帽和白蕾丝的chocker,包包是一只米白色的帆布包。 肯定是陈悬准备的,陈悬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放弃这些配饰。 倒不讨厌,只是穿戴起来有些麻烦。 更重要的是,和大家格格不入。 自驾游嘛,饶是向来讲究潮流有范儿的塞林也变得糙了些,牛仔裤和冲锋衣加牛仔帽,最多一个背包就成了。 反观赏南,他从帐篷里一出来,就成功收获到了所有投过来的目光。 赏南穿着陈悬准备的白色加绒卫衣,贝雷帽歪着戴,显得没那么端正死板。今天他也换上了长裤,浅卡其的休闲长裤,白色板鞋。 看起来像是出门郊游去的高中生。 陈悬和李彩碧一起去收身后的帐篷,阿娜拿着一根用筷子插着的甜玉米和两个水煮蛋递给赏南,“好会穿啊阿南。” 赏南小声地说了谢谢,然后说:“我衣服都是陈悬给我买的。” 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是陈悬给的。 阿娜始终展露着她柔和的笑颜,“陈悬的眼光肯定好啊,他开那样的店,随随便便拿两件衣服出来都比我们的要好看。” “阿娜姐姐也很好看的。”赏南啃着玉米,由衷地夸奖。 阿娜身上总有一种没有溶于这个世界的孤立感,她穿了件军绿色的工装马甲,多个口袋,白色的帆布连衣裙,长发飘飘,难怪李老板那样喜欢她,组这个自驾游的局估计就是为了给阿娜治眼睛吧。 “嘴好甜啊你。”阿娜笑着说。 赏南只是笑笑,没再接话,埋头啃着玉米。 直到陈悬他们收好帐篷装上车,“走了。阿娜!”李彩碧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陈悬看向赏南。 赏南立马举着玉米抱着鸡蛋朝他跑过去。 幸好陈悬买了一个大体积的越野车,车内座位坐着丝毫不觉得拥挤,赏南甚至还可以把鞋脱了直接盘腿坐在座位上,却丝毫不感逼仄和别扭。 他手里拿着一张地图,346国道是一条红色的线。 他一边啃着玉米一边寻找着他们现在正处于的位置:安凤村。 但马上就要过了,下一个便是下雨溪,那个大瀑布就在下雨溪,名字也就叫下雨溪大瀑布,下雨溪大瀑布水势浩大,水声震天,瀑布高度更是高达六十米,算是国内比较有名气的大瀑布之一。 只是因为下雨溪所在的市没什么支柱性产业,除了大瀑布,也没有别的具有代表性的景点,仅仅一个瀑布无法成为支柱,所以前来的游客并不算多。 不过如今是暑假,比平时的人还是稍微要多上一点儿。 “下雨溪的河叫下雨溪河,是白露江最大的一个分支,”赏南用手机查着资料,“下雨溪瀑布底下的大象沟深数十米,大象沟上面的瀑布是主瀑布,还有其他几个没主瀑布宏伟的,还要经过六七个水潭水沟才能看完。” “我们今天就去主瀑布,车可以直达景区内,景区有当地人开的不少农家乐,可以抓鸡抓鸭钓鱼骑马放羊露营烤肉。” 赏南已经在看攻略了,“大象沟临近的的金桔井虽然名字吉利好听,但是金桔井是每年淹死人数最多的一个地方,因为它周围的风景好看,那里的水呈现碧绿色,会有不少人冒着风险过去拍照打卡,即使导游和当地文旅局千叮咛万嘱咐也没用。” “评论里说,因为下雨溪大瀑布需要人献祭,每年固定会死11个人,其中金桔井就会占到八个,用来维持下雨溪大瀑布的生生不息。” 赏南抬起头,诧异地看向陈悬,“哥,你觉得呢?” 陈悬让车匀速前行,“我觉得什么?” “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 “……为什么?” “没察觉到有非人生物的存在。”陈悬食指叩了叩方向盘,“像你,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你的存在你的心跳和你的呼吸,我知道你所有的状态,我也能略微感应一点店内那些娃娃的运动轨迹,非人生物散发出来的气息很特别,我能感觉到。” 赏南眨眨眼睛,那就说明,下雨溪大瀑布没有那么些脏东西,淹死的人也并不是瀑布需要有活人献祭。 “不少出过人命的景区都会有这一类传闻,”陈悬瞥了眼赏南,“但全是假的。” 赏南捧着手机,“既然全是假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呢?” 陈悬:“……不要和我顶嘴。” 赏南撇撇嘴,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驶入下雨溪市后,空气明显清冽起来,这里的海拔比之前要稍微高一点点,附近的广告牌打的也都是大瀑布的广告。 除了大瀑布,就是宣传下雨溪市是难得一见的避暑胜地。 赏南放下车窗,风一下子刮进来,的确比之前凉快点儿,但又比刚开始的山野要暖和。 不知不觉,又是六个多小时的车程。 李彩碧在群里甩出几家当地特色餐厅的链接,发语音问大家:“去哪儿吃饭?” 早餐为了方便,国婶就煮了一锅玉米一锅鸡蛋,虽然是粗粮也有蛋白质,但根本就不管饱,这么久的路程,大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总不能饿了就停下来做饭吃,那这自驾游得驾到什么时候? 赏南在群里说话:我和陈悬都可以。 国婶也发了语音,“小李啊,你还是要多搜搜评价,有些是网红餐厅,网红餐厅骗死个人。” 有了国婶的提醒,阿娜开始搜索评价,发现李彩碧发到群里的全是网红餐厅。 最后还是刘睿涵分享了一个地址,“就在景区旁边,是一家农家乐,自家做的菜,绿色无污染,我打电话问了,他每天每顿饭只接三桌客人,因为做不过来,今天刚好还剩一桌晚餐。” 还是刘睿涵比较靠谱。 只是往景区开,又花了四个多小时。 正好是晚餐的点儿,下午的日光已经泛开了橙色。 农家乐是一栋米白色的小别墅,是自建房,但修建得很少精致小巧,院子用白栅栏围了起来,草坪修剪得不算平整,两只小白狗趴在一株藤蔓粗壮的红色月季底下乘凉,爪子底下压着一根啃了一半的胡萝卜。 门口停了三辆车,外地车牌号,估计也是游客。 听见引擎声,大门里跑出来一个穿花裙子的小姑娘,她挥舞着双手,大声喊着,“是尾号6632的客人吗?请把车停到后面院子吧,后面院子更大,朝左转就是!” 修建的小别墅是联排,旁边还有中式连廊,栽种着不少绿植,与后山的绿植几乎连成了一片,所以别墅坐落在这个位置,丝毫都不令人感到突兀,像是精灵或者林中仙人会住的房子。 陈悬最后停好车,他车上带着小朋友,没办法像塞林和刘睿涵那样一路狂飙,哪怕是山路,塞林也没有降速,反而将引擎踩得响彻群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似的。 赏南下了车,把手机揣进兜里,听见了很低但是持续的水声。 估计就是不远处的河流与瀑布。 太阳倾斜着挂在半空,估计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彻底落下了,这里几乎收纳了它所有光芒,落在群林山野间,落在石板路上,落在院子里的杂草与月季上面,附近就是下雨溪大瀑布。 由于离景区近,风景也好,老板一顿饭的要价很高,人均两千,包住宿。 所以接待的客人数量也有限制,车还没停的时候,赏南就看见栅栏上面的木牌子翻了个面,写着:客满。 “睿涵你好会挑地方。”阿娜用相机不停拍着照,“好出片。”她转动身躯,手里的相机对准了赏南,她稍微调整了下镜头,赏南的脸在镜头中放大。 少年的眼睛被日光照耀得跟两片澄澈的玻璃似的,看着就令人心醉。 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到底是如何长出来的呢,阿娜着迷般的在心底叹息,按下了快门,歪头朝赏南一笑,“等晚上我把底片都传给阿彩,让阿彩传给陈悬,你就可以看见了。” 赏南还没来得及举剪刀手,也不知道拍成了什么样子,他点点头,“谢谢阿娜姐姐。” 之前那个穿花裙子的小姑娘从前院绕过来,她快到时就开始鞠躬说抱歉,“客人太多了,做饭的只有我妈妈和外婆,忙不过来。” “我带你们先进去吧,先歇会儿,然后我切点水果,我妈妈做了不少饼干,可以先吃点点点肚子,已经在给您这一桌准备了,估计还要一个多小时左右。” 她生怕招待不好客人似的,语气和态度好得没话说,“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在附近转转,不过等会就要天黑了,晚上最好不要去大瀑布,怕滑到水里,不安全。” “但不去大瀑布,我们这里也有很多风景好的地方,有一个杉树林,还有一个月季小林,月季小林是我妈妈请人设计的,很好看,很适合拍照。” 她一口说了许多话,也没怎么停顿,一直说到了屋内的包厢。 宽敞的一楼被隔成一个个包间,每个包间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装饰得尤为别致,花瓶里插着新鲜的正在盛放的月季,墙壁上挂的是水墨下雨溪大瀑布,哪怕只是简单的几笔,都能感受到哪瀑布的声势浩大。 小姑娘很快端来了一大盘饼干和水果,还有一盘薯片,“薯片是我外婆做的,很好吃的。” 国婶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小姑娘,问道:“你还在读书吧?” “没有读书了,我都二十六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回来帮家里的忙。”安平长相普通,皮肤偏黑,但身板又直又细,看人的眼神坦坦荡荡,乌黑发亮,是个很有朝气和精神气的女性,看着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赚得很多啊?”让研究生回来帮家里的忙,也太不值当了。 “不多,节假日的生日会好一点,平时就刚好够温饱,但是我外婆很有钱,她只是喜欢忙活,闲不下来。” “你们叫我小安就行了,按桌子上的铃直通厨房,有什么需求可以和我们提。”安平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赏南伸手拿了几片薯片,有些厚,表面有薄薄的辣椒面,还没吃都能闻见薯片的焦香味。 他丢进嘴里,脆脆的,“哥,这个真的好吃!” “我饿了。”赏南发觉自己可能是因为饿了,因为他不仅觉得薯片好吃,还觉得饼干也好吃,但他平时其实不太爱吃干巴巴的饼干,他觉得噎得慌,吃完饼干再喝水后就更加噎。 阿娜嘴里被李彩碧喂了一块饼干,她低头摆弄着刚刚拍下来的照片,没拍很多,但几乎没有废片,拍得最漂亮的是赏南的眼睛。 她没有这样的眼睛。 她当然最喜欢这样的眼睛。 赏南吃了一些薯片,喝了几杯本地的茶水,没之前那么饿了,等得无聊,便低下头和陈悬小声说:“我们出去转转。” “好。”陈悬站起来,弯腰很自然地抓起了赏南的手。 李彩碧在桌子对面看着,“你俩小学生耍朋友啊,走了路还手拉手……” 李彩碧迟钝,不代表其他人都迟钝,国叔和国婶因为薯片的制作方法在吵嘴,只有塞林和刘睿涵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同性恋在这个世界不被接纳,不至于人人喊打,可若是当众被人看见,那还是会有人指指点点,甚至可能会被直接当成反面教材,譬如:看,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就会变成同性恋。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一旦改变,周围的气场也会跟着改变,哪怕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跟之前比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可总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赏南出了门,甩开陈悬的手,直接朝那两只小白狗跑过去。 它们提前就开始摇尾巴。 可能是因为平时不少客人来来往往,它们两只一点都不怕生,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跳起来想要和赏南一起玩。 赏南在地上扯了一根狗尾巴草逗它们玩儿。 一只狗跳起来,两只爪子扒拉着赏南的膝盖,另外一只则趴在地上咬着赏南的裤脚用力往后扯。 赏南喜欢小动物,尤其是毛绒绒的小动物。 陈悬站在旁边的石板路上,他看了会儿,在光线看起来最唯美浪漫的时刻,他拿出手机,对着赏南和小狗拍了数张照片。 拍完之后,陈悬就有些后悔。 拍完了,因为给赏南拍照,其实不需要挑什么光线,每一秒的阿南都值得被记录下来。 他低下头,将每张照片都就地裁剪了,小狗在每张照片里都被裁掉了。 “哥……” “你可以不用叫我哥。”陈悬抬起头,收起了手机。 “那叫什么?”赏南茫然,心底觉得陈悬太善变,刚开始叫哥不行,得叫爸爸,要么叫daddy,后来能接受被叫哥,现在叫哥也不行,叫变态? “叫我陈悬。”陈悬眯了眯眼睛,语气比即将开始的落日还要柔和。 莫名地,赏南觉得这个时候叫出口的陈悬和刚开始见面叫的陈悬不一样。 那个时候叫名字,因为他和陈悬还不认识,连名带姓的叫陈悬,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而现在他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叫名字,唤的不是陈悬,唤的是傀儡。 “陈悬。”赏南思考完之后,唤了对方一声,两人的距离仿佛在瞬间就被拉近,并且站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他不用再因为娃娃和daddy的联系而不得不听从于傀儡。 他直呼傀儡其名,他们是平等的。 [14:爱意值10。] 陈悬蹲下来,支着下巴,阳光直射,眸子汲取了太多璀璨的光芒,温柔得像洒满金箔的湖面,“你刚刚想说什么?” 那两只小狗有些想朝陈悬跑过去,但跑到半路,两只小狗夹着尾巴呜了一声,又跑回到赏南脚下。 “我是想说,我们在路上的时间起码得要一个月吧。”赏南走到陈悬旁边,和他并排蹲下。 那两只小狗趴在原地,不过来。 “差不多,如果一边逛景点一边走,两个月也说不定。”陈悬平和地回答。 赏南扭过头,看着陈悬,“那你喜欢自驾游吗?” “不喜欢,”陈悬回答得干净利落,“但是有阿南作伴的话,我觉得旅行也挺有趣的。” “那你之前为什么会答应李老板自驾游?”赏南疑惑。 “想让你见见世界的不同面。” “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娃娃。” “是啊,想带娃娃见见世界,这是daddy应该做的。”陈悬看着赏南吹弹可破的脸颊,就算变成了人类,看起来也还是和娃娃一样。 他用手指,轻轻刮了赏南的脸一下。 是伴侣,想和自己的娃娃成为伴侣,是他的daddy,也是他的伴侣。 离得近,赏南很清楚地看见了陈悬眼底的兴奋,他,不太清楚陈悬又在兴奋什么。 若是没出现爱意值,他真怕陈悬的兴奋是因为想撕了自己把自己给缝了。 “喂?!” 屋内突然传来喊声。 赏南和陈悬一齐扭头去看,声源是从一个包间的窗户那边传过来的,是一个小男孩,戴着鸭舌帽,他举着一把弹弓,对准了那两只小狗。 赏南快速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那石子就被弹弓弹了出来,直接重重打在了其中一只小白狗的屁股上,小狗发出惨叫,窜起来往别处跑。 小男孩举着弹弓继续试图对准目标。 陈悬站起来。 赏南跑着将两只小狗捞起来抱在怀里,正要呵斥对方,一颗石子直接打在了赏南的眉骨上。 很脆的一声响,赏南吃痛,抱着狗蹲下来,将脸埋进膝盖,疼得半边脑袋都好像碎掉了。 [14:陈悬的骨骼跟你的新皮肤本来就还没彻底长好,虽然你这段时间吃好喝好,但身体想要愈合不是这么快的,更何况你这愈合还是相当大的工程,这种尖锐的石子,很有可能直接戳穿你的皮肤,打烂你的眉骨,以后会给你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你已经在重新生长,陈悬无法拆开再修复你。] 赏南耳朵嗡嗡的,直到那小男生突然嗷的一嗓子开始哭。 赏南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眉骨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眼角,沿着侧脸,已经一路滑到了下巴处。 [14:陈悬把那颗石子疼回去了,砸的同样的位置。] 赏南缓缓回头,那个小男生已经被家长从窗台上抱了下去,他看不见。 麻烦了。 怀里两只小狗早跑了,赏南松了口气。 很快,他被人搂着站起来,陈悬用自己的手掌给赏南擦掉了脸上的血迹,温热湿滑,又刺眼,陈悬压着呼吸,抖着手将掌心里的血迹擦在了自己的衣角。 屋内的小孩哭泣声和家长怒骂声从大门处一路传来,越来越清晰,他们只小男孩的家长,直奔院子里的两人而来。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用石头砸人小孩?你看看我们家孩子砸成什么样了?”大腹便便的男人气得浑身发抖,他叉着腰,指着陈悬。 陈悬身形高挑,可气势压人,他目光阴气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那胖子抖了抖,将手臂放了下去。 小男生被妈妈抱着,趴在妈妈的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他眉骨被砸了一个血窟窿,汨汨往外冒着血,虽然被纱布按住,但也没起什么作用,半边脸都是鲜血。 “以牙还牙而已。”陈悬淡定道,他摊开手掌心,“先谈谈你们家孩子伤我家孩子的赔偿事宜吧。” “你放屁!”胖子又把手举起来,“你这个多大?我家这个多大?我家这个才是孩子!”他看都不看眼前青年了几本书,把尊老爱幼都给读没了,讲究什么人人平等! 院子里的吵闹声把屋子里的人吸引了出来,李彩碧在窗户看见陈悬和赏南被围,低呼了声卧槽,抓着手机就冲了出去。 安平也拉着妈妈出来了,安妈妈作为老板,刚忙进入人群来当和事老,她看了眼那小客人,哎哟了声,“还是先下山看医生,别到时候留疤了,其他的事情之后再慢慢谈。” “谈什么谈?我要报警!” 陈悬微微笑着,“我家孩子未成年,您随便报。” 胖子握着手机的手一顿,他开始打量那捂着脸低着头的少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突然扬起巴掌想要朝对方扇过去。 陈悬的速度比他更快,他重重一耳光扇在了胖子脸上。 一颗白色的颗粒物从胖子的嘴里飞出去,鼻血瞬间就飚了出来,陈悬甩了甩发麻的手掌,下颌微抬,“您这是做什么?” 李彩碧跑出来了,“怎么了?” 赏南小声说:“被那个小孩用弹弓打到了眼睛。” “我靠!”李彩碧掰开赏南的手看了眼,血还有些没止住,那伤口看着就是一个鲜红的小洞,他看得心惊肉跳,这要是伤到了眼睛…… 李彩碧转身就开始骂道:“什么不要脸的东西也敢来倒打一耙,你这孩子也岁了吧,总能听得懂人话吧?用弹弓打人被打了回去还好意思来找我们麻烦?我呸,小东西下手这么毒,就是你们这几个老东西教的。” “报警报警,谋杀,这他妈就是谋杀!” “要是伤到了眼睛,你们等着瞧。” 安平妈妈在中间劝着,“不管怎样,还是先看医生,我们这儿也有医生,就是上了年纪……” “谁要你的医生?”胖子一口含着血的唾沫吐在了安平妈妈的脸上,“我们走!” 安平妈妈憋着眼泪,点头哈腰万分抱歉地将这一家骂骂咧咧的人送走。 阿娜凑近了看着赏南,紧张地问道:“伤到了眼睛吗?”她后来,没搞清楚情况。 赏南摇摇头,指指自己,“眉骨被打到了,消个毒上点药应该就好了。” “那就好。” 赏南听出阿娜松口气的口吻,冲他笑了笑。 阿娜掏出纸巾,温柔地给赏南擦拭着嘴角,“嘴上都沾了血。” . 安平妈妈所说的家里医生就是外婆,外婆精神矍铄,头发梳得很是干净利落,她走路飞快,从自己的小药房里拿出消毒和止痛止血的药,还拿了一管祛疤膏。 地上随便捡的小石子,脏得很,哪怕是石头没卡在肉里,却也还是携带了不少灰尘。 如果清理得不彻底,在这样的夏季,很容易发炎化脓,到时候会留下非常难看的疤痕。 茶厅很小,只有赏南和陈悬,还有外婆。 陈悬站在老人旁边,看见老人用纱布沾了药水,细细涂抹着赏南的伤口。 “这个小孩子是本地的,经常来吃饭,经常追猫打狗的,附近农家乐都不愿意接待这一家人,唉,我们这是第二次接待他们,没想到闹成这样。”老人轻轻地给赏南吹着,“这么俊一张脸,可千万别留疤哦。” 赏南冲老人安慰般的笑笑,“应该不会,我年轻,好得快。” 看着像是富家小少爷,但却一点架子都没有,用镊子挑小石子也忍着不喊痛,老人小声说:“等会外婆给你送两个外婆的拿手菜。” 上完了药,外婆留下祛疤膏,拎着小药箱走了。 她还要去厨房继续忙碌。 赏南额头还在抽痛,外婆一走,他立刻喊好痛。 陈悬乌沉沉的眸子,眸光冰凉,对于人类,傀儡有些束手无策,这些应该就是娃娃变成人类的副作用吧。 受了伤,他擅长的穿针引线,一点忙都帮不上。 但是杀人,杀人他会。 他想了想,在赏南跟前蹲下,嘴角上上扬起来的弧度温柔网 196. 漂亮娃娃 自己洗 赏南双手搭在膝盖上,石子稳准狠地弹在他眉骨最高点,眉毛都染上了鲜血,现在被药水一涂,看起来狼狈万分。 他抿抿唇,低声说:“你不是已经还手了吗?” “感觉不太够。” 让怪物觉得够,那小孩只能以死谢罪了,还得是惨死才行。 “算了,”赏南捂着肚子,“我年轻好得快,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小孩跟小动物没什么区别,尤其是没被教育好的小孩,如果是生长在“原始化?”的家庭当中,那就更加像小动物了。 陈悬没继续说下去,他站起来,牵着赏南往本来吃饭的包间走。 一进门,大家都担心地看向赏南,赏南虚捂着伤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大家担心了。” 国婶最着急上火,她忙过去拉着赏南坐下,“现在小孩儿娇生惯养过了头,打了人还有理,不过陈悬啊,你还手也太重了,这要是弄残了,人家赖你一辈子。” 陈悬坐下后无所谓地笑,“那我平白得了个儿子,也挺不错。” “你想得美,”国婶后头一梗,“还你的儿子,天天找你要医药费要营养费要精神损失费,全家都是无赖,搞得你不得安生。” 国婶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会有的担忧,也是因着这种担忧,许多人都会选择忍气吞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抬抬手就过去了。 若是陈悬自己被弹弓打中也就算了,顶多裂个口子,他回头自己补补就行了,但赏南不行,这样的伤,要了他的命也说不定。 “没事儿吧阿南?”刘睿涵坐在赏南旁边的位置上,他偏着头,看见赏南半个额头都是黄棕色的药水,啧啧两声,“小屁孩,陈悬教训得好。” 李彩碧靠在椅子上,“他爹还想打人,我算是长见识了,跟这种人,就该你一拳我一拳,讲道理是没用的。” 塞林嘁了一声,“换成是我,我把他头都拧下来。” 国婶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们还没走,你现在去把他的头拧下来还不迟。” “挨打的又不是我,关我什么事。”塞林撇撇嘴。 安平端着菜进来了,她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着汗渍,她一面将铜锅放到桌子上,一面说:“我妈妈说你们的费用全免,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有责任。” 这种限定了客人数量的农家乐本就不怎么挣钱,还免单……赏南忙说不用。 “没事没事,就一顿饭而已,”安平开玩笑道,“你要是和那一家人一样找我们麻烦,估计几千块钱还解决不了呢。” “他们找你们家麻烦了?”赏南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我妈妈补偿了两万块钱,又送了一个季度的免单券,以及市内景区的年卡,他们才罢休,不然就说要打官司,”安平无奈道,“我妈妈懒得和这种人纠缠,能用钱打发也算省事。” 国婶低骂了一句他娘的,“简直是不要脸的杂种。” 安平:“快吃饭吧,铜锅鸡是我外婆的拿手菜,用薄荷叶还有本地的番薯做配菜,可好吃了。” “我去看看其他的菜好了没有,应该都快了。” 她二十多岁了,但可能是因为心灵纯真,一颦一笑都能看出孩童般的纯净,特别是一双眼睛,被大山洗涤得比普通人的眼睛更加明亮。 大部分菜都是塞林点的,其他人大多只点一两个菜,塞林点了七八个,最后桌子都有些摆不下了。 “剁椒鱼头的剁椒是我妈妈亲手泡的,到了时间捞出来纯手工剁碎,特别辣,但是一点都不咸,”安平热情地介绍着,语气特别骄傲,“菠萝排骨的菠萝虽然是买的,但是猪肉是我们市的特色猪,没喂饲料,肥瘦都好吃,不腻。” “大部分蔬菜都是自家种的,总之就是特别好吃,要是不够的话,想吃什么可以再点,”安平看着一大桌子菜,“但我感觉应该够了,我再去给你们拿几根玉米吧,我外婆种了一小片,烤着吃可好吃了,我最会烤玉米了。” 安平没有夸大,每道菜都有着本地特别的风味,是在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味道。 作料味道并不重,仍是保留了食材原本的鲜香可口。 赏南觉得这一趟出行,虽然受了伤,还是意外地值得。 出来吃的每餐饭都很美味,比在家里吃陈悬做的那些猪食要好。 赏南夹菜的时候,陈悬就会慢悠悠用手指按住转盘,夹多久陈悬就按多久。 看着特讨厌,李彩碧是这么觉得的。 跟谈恋爱一样。 但是值得学习,于是阿娜夹菜的时候,他也按住转盘不让人转。 塞林对这卖咖啡的死胖子翻了个白眼。 .? 吃完饭,天就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但屋外点亮了大片的灯,白天的时候以为那些造型精致奇特的灯盏是装饰,到了晚上才发现那些全是正儿八经的灯,绵延百米,这片山林都被照亮了。 看着一点都没有山林间的漆黑与阴森,反而有种世外桃源般的惬意安乐。 赏南喜欢这里。 他举着一根烤玉米,站在院子里,脸上拂过微凉的风,看向陈悬,“陈悬,你以后也开这么个农家乐吧。” 赏南只是随便做了一个想象,傀儡最爱的事情应该是做娃娃做衣服。 “到时候你还是当老板,我当米虫。” 陈悬在栅栏边上的长椅上坐下,他翘起二郎腿,“你不结婚?” 结婚? 陈悬都产生爱意值了,为什么还要问这种问题。 哦,赏南知道了,陈悬不是空心的,他肚子里分明装着一肚子坏水。 要是自己说结婚,陈悬保不齐就会搞一些变态事情来整他。 “不结啊,”赏南眯眼一笑,他蹲下来,趴在长椅的扶手上,“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陈悬耷拉着眼皮,目光慢悠悠落在少年的脸上,看起来无忧无虑似的,脑袋上一个洞还这么高兴,之前做娃娃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没有这么缺心眼。 这样的阿南,交给谁,陈悬都不放心,他也不接受别人靠近阿南。 “好啊,那就一辈子陪着我,”陈悬移开目光,看着对面遥远朦胧的山头,“等到阿南百年后,我就将阿南拆开,重新装进一副健康的人类身体当中。” “我活多久,阿南就活多久,就陪我多久,”陈悬漫不经心地说。 赏南觉得陈悬一定是开玩笑的。 傀儡永生,它要是一直给自己寻找新的身体,那他还走得了吗? 应该没问题吧,14说过最多九十岁。 赏南刚思考结束,14就跳出来了。 [14:不不不,我说的至多九十岁是在你没有身体承载你的意识的前提下,你是人类,你不可能和玩偶共生,但只要你有了人类身体作为你的承载体,□□死去,即你死去,若肉身不死,你也无法死去。] [14:也就是说,若想将你永远留下来,陈悬所说的这个方式,是可行的。] 赏南:“?” 少年沉默良久,他似乎挺失望的,直接站了起来,“你觉得,被拆得七零八碎的我,装到别人的身体上,还是我吗?” “陈悬,其实你挺自私的。” 赏南说完后,甩手朝院子外面走去。 陈悬没有跟上来。 [14:小心演过了头,陈悬和你翻脸。] 赏南走得很慢,却始终没有听见陈悬追上来的脚步声,他跳起来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摇摇晃晃,轻轻去触碰沿路盛开的月季,“陈悬他不懂,他自己就是傀儡,所以他不觉得控制别人有什么问题,甚至,他热爱于控制他人。” “他所有爱人的方式,都会夹带着他自己的一些习惯,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其实,挺伤人。” [14:它只是想留下你。] 赏南垂眼一笑,“你是系统,怎么还多愁善感的。” [14:放屁,我这是从《人类恋爱脑语录大全》提取的。]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赏南转身,是陈悬。 不等赏南开口,陈悬就握住他的手腕,“不喜欢就不拆,怎么还生气?” 爱果然强大,它瞬间就让坏脾气坏心眼的傀儡变得面目全非。 换成是刚开始,陈悬会直接把赏南的脑袋拧下来,装到自己看得顺眼的娃娃身体上去。 “没生气,”赏南把手里的树枝顺手塞到陈悬手中,“陈悬,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记得一开始你还动不动拧我脑袋,把我关房间外面,让我睡地上。” “……”陈悬其实有些忘了,他低头看着手里形状好看的枝条,上面绿叶青翠,“干嘛,翻旧账?” “不是,好奇而已。”赏南说。 陈悬沉吟了几秒钟,“那时候我们不熟。” 也是。 陈悬对所有娃娃一视同仁,当然,序列编号靠前的待遇会好一些,但赏南那时候才是个c,不算太靠前。 陈悬给赏南摘了朵月季花,旁边的木牌子上写着可采摘,但限制了数量,一朵完全没问题。 明黄色的月季,是养了多年的老树,花盛开后的直径像一只圆盘似的。 “送你。” 赏南送了陈悬树枝,随手摘的,陈悬送了赏南一朵花,精挑细选的。 “陈悬,谢谢你,”赏南主动伸手抱了抱对方,“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至今还在工作间里做着玩偶,我不可能出来看见这样美丽的世界,陈悬,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好了。” 赏南是发自肺腑般地对陈悬说了这样一番话,陈悬将自己仅剩的一些器官给了自己,换成任何一个人类,都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哪怕再喜欢。 怪物看重的利益不是安逸的工作与健康的身体,不是富足挥霍的荣华与放肆的自由梦想,也不是平安顺遂的晚年生活。 怪物只知道,喜欢的人过得好,它们就好,这对它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利益,最值得的交换。 - 晚上的院子,除了他们一行人,还坐了两路客人,围坐在一起打扑克、谈天说地,聊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以及爱情。 赏南和陈悬并肩走进院子里时,院子里正热闹。 李彩碧嗑着瓜子,和另外两个大学生,显然已经成了人群中心人物,双手比划着,聊得那叫一个兴奋,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哎哎哎,你们回来了?你们干嘛去了?”李彩碧搬了两把椅子给两人,“坐坐坐。” 在场的人没有上了年纪的,年纪最大的也就属国叔国婶了,年轻人居多,剩下的都是中年人。 “我这哥们儿,裁缝,特会做衣服,做娃娃,”李彩碧夸耀着,“以后大家可以来我们俩的店来看看,我们给你们打折!” “做娃娃啊?什么样的娃娃?”一个女生惊讶地问道。 李彩碧知道陈悬不乐意和陌生人说话,他把需要交流的任务一手全揽下了,“就是网上那种特别火的,给娃娃穿衣服穿袜子戴帽子的那种娃娃,特别贵。” “我也养娃,”女生惊呼,她看向陈悬,“娃老板,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陈悬垂眼剥着瓜子,“你搜悬,关注就能排单,但我最近没时间,你看见了,我在自驾游。” “悬?是那个粉丝几百万的超级娃爹吗?”女生也知道。 赏南点点头,“对,就是那个。” “我草!”女生震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我居然能在这里碰到您,我早就关注您的微博了,但是您的档期一出就被抢光了,我请代拍都没抢到,我看见粉丝群的人说您去自驾游了,真没想到居然能偶遇!还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陈悬没露过脸,也没参加过露脸的活动,他要是不说,别人还真不一定知道他的身份。 但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外界知道他是男性,但不知道他居然长得如此……如此的……女生还没想出形容词,目光就被旁边的男生吸引了,她尖叫一声,“天呐!这是您养的娃吗?好大一只!好好看!” 赏南走进院子坐下来时,她从头到尾都在玩手机,根本就没看见对方。 “……”赏南无言几秒钟,举起手,“我不是娃,我是人。” “诶呀,”女生脸上瞬间就写满了尴尬,她坐下后,“都怪这个灯,让你看起来好像个娃。” 长得太精致了,朦胧的灯光和满是繁花绿草的背景,乍一看,还真不像个人。 陈悬再帅,也就是个老板,女生明显对赏南更感兴趣,搬着椅子慢慢挪,挪到了赏南旁边坐着,把刘睿涵都给挤到了后面去。 第一次碰见这种像娃的少年,有点新奇,惊艳得要命。 “可以合照吗?”女生捧着手机,“合照了能发微博吗?你实在是太好看了。” 赏南没多想,点点头,“可以。” 女生摆出了无数个姿势,和赏南一起拍了一堆照片,她最后翻着拍下来的一堆照片,“呜呜呜呜,你好上镜啊,真的好好看。” 她刚说完,刘睿涵就在后头笑出声,赏南的颜值,不得不说,太高了些,出挑得甚至能将陈悬压下去,也不知道陈悬的老师是怎么生出眉眼这样精致绝伦的孩子的。 他偏头去看陈悬,看着对方明显比之前要慢的剥花生速度,眼神闪了闪,其实从一见面,他就察觉出了陈悬和赏南之间地不对劲,今天看起来,好像更加不对劲。 “妈妈烤了蒜香排骨,大家可以当零食吃,下面的薯条和南瓜可好吃了。”安平端着一大盘排骨从屋里走出来,放到中间的桌子上。 陈悬抬起头看向对方,“睡觉在什么地方?” “睡觉?现在吗?”安平一愣,“现在才八点不到……” “嗯,现在,我有点困了,我弟弟也有点困了。”陈悬脸部红心不跳,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旁边无缘无故就被人说困了的弟弟赏南:“???”又怎么了? 客人有要求,安平当然立刻就满足。 她摘下防烫手套,“在楼上,我带你们上去吧。” 说罢,她转身。 陈悬拉着赏南站起来,他看了眼李彩碧,“我们先去睡觉了。” . 安平走在两人前面,楼梯上还铺着柔软的地毯,上楼之后,走廊里也铺着同色系的地毯。 “被子我们每周都会送去专门的消毒单位去清洗消毒,绝对干净,床头柜上有电话,有事的话可以打电话。” “但是最好别打啦,因为妈妈和外婆年纪都大了,我晚上也要睡觉,”安平小声说,“所以有什么事情,能自己解决就最好了。” “不过你们要是多住几天的话,晚上就可以打电话了,因为我妈妈从山下请了一个暑假工。” 陈悬这时候已经松开了赏南的手腕。 安平推开一道门,将钥匙递给了陈悬,“就是这个房间了,还挺大的,我最喜欢这个房间的四件套,黄白色的,是我挑的。” 看着很明亮活泼的一个房间,墙角立着一个玻璃瓶,玻璃瓶中养着一枝茂盛粗壮的马醉木,直接将整个房间都点得鲜活明快。 “好啦,浴室也在房间里,洗漱用品都是一次性的,没事的话,我就先走啦。” 安平离开时,贴心地带上了房间门。 赏南双手揣在卫衣兜里,走到床尾的长沙发上坐下,“我不困,我还想听李彩碧继续吹牛。” 陈悬忙碌着,从衣柜里取出了浴袍丢在沙发上,“李彩碧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他问赏南。 赏南:“……”没怎么听,干嘛这么较真,他就是不困而已。 “和那小姑娘聊得挺开心的。”陈悬继续忙碌,他在浴室挤牙膏,浴室是磨砂玻璃,就在床的正对面,一整扇磨砂玻璃作为遮挡,两边开了两道小门,设计得挺有特色,很适合情侣,但不太适合父子。 赏南目光描绘着陈悬的背影轮廓,陈悬肩宽背阔,腰却窄,他没见过陈悬没穿衣服的样子,但衣服打湿了的样子他见过。 因为陈悬总把他当娃娃照顾,饮食起居洗漱一手包揽。 有时候水会溅在陈悬身上,所以赏南能看见。 陈悬没出来,浴室响起水声,赏南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陈悬是怎样淋澡的,连水怎样都花洒里出来的都能看见。 只是看得不那么清楚,可磨砂玻璃走得就是若隐若现这个路子。 赏南知道陈悬有腹肌,陈悬拥有着如果是人类真的很难拥有和保持的好身材,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并不过分夸张可怖,没有故意让肤色变成黑黢黢或者古铜色,十分健康的小麦色。 陈悬一贯以来都是漫不经心、优雅至极,他其实心眼很坏,即使他自己并不觉得。 他在这个世界很孤独,所以他做了满满一屋子的娃娃,却从不让它们上二楼陪伴自己,在陈悬眼中,它们始终只是个娃娃,一堆树脂和破布堆砌成的傻瓜而已。 而陈悬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他不需要同情,他生活得很好,即使他根本就未曾感到过幸福和快乐。 它是傀儡,所以就跟傀儡一样活着。 赏南眨了眨眼睛,不太舒服地低下头,揉了揉眼睛,“14,我又被拿捏了。” [14:很正常,真正的爱情就是互相拿捏。] “……把你那本恋爱脑语录大全给我看看。” [14:你在做任务,还是不要看这种书籍比较好,我比较无聊,可以看。] 陈悬出来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系着浴袍,腹肌就露出了不到两秒钟,就被捂住了。 他头发湿了几缕,其余的扎在脑后。 “去洗澡,”陈悬说,“自己洗,牙膏我已经给你挤好了。” 想要转变关系的话,就要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开始做出改变。 给阿南洗澡,应该是成为伴侣之后才能做的事情。 赏南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以为陈悬又要把自己一把抱起来丢进浴室,然后他给自己洗呢。 终于可以自己洗澡了,赏南在心内欢天喜地,他早就受不了被陈悬真当个娃一样照顾……他脱掉板鞋,弯下腰,手指刚碰到袜子,手腕就被握住。 “做什么?”赏南不解地抬眼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肯定是陈悬没错了,但陈悬想做什么? 陈悬在赏南面前蹲下,他拿开了赏南的手,不疾不徐地脱掉了赏南脚上的两只袜子,脱了袜子,又伸手想去解赏南的裤子。 “不不不,”赏南捂着牛仔裤的扣子一个劲儿地往后退,“不是说我自己洗吗?” 陈悬淡定地把人又拖了回来,“你自己洗澡,我帮你脱衣服。” 197. 漂亮娃娃 它不具备心痛的条件…… 赏南被很快脱光光,走的时候还被拍了下屁股蛋。 士可杀!洗个澡,赏南洗得咬牙切齿。 陈悬不知道娃娃有这么多心思,他觉得阿南是比较单纯的那种,再机灵,也没有接触过社会,没有人际关系。 他不放心,手臂上搭着阿南的浴袍,一直等在浴室门外。 直到赏南擦干后光溜溜地出来。 陈悬将浴袍给赏南裹上,柔软的腰带被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好了,睡觉吧。”他心灵手巧,哪怕下一个活动是睡觉,他也要把赏南搞得漂漂亮亮的。 两人不是头一回睡在同一张床上了,睡家里的床,睡帐篷里的被子,都在一起,陈悬之前还会抱抱赏南,现在却有些保持距离。 赏南在枕头上翻了两遍,手掌枕在脸下,窗户外面传来众人的笑声与话语声,灯光泄露进来,赏南只能看见陈悬影影绰绰地侧脸轮廓。 “陈悬是不是没有把我当娃娃了?他喜欢我,但是不知道我喜欢不喜欢他,所以他和我保持距离?”赏南是在和14说话,但14不是很懂这些,14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它的宿主继续说,“那为什么还要把我当小孩照顾?” “一边当爹,一边想当我对象,”赏南呐呐道,“他人设好丰富啊。” [14:有一段你的记忆解锁了,看不看?] 这样安静温馨的时光,挺适合回忆的。 但在任务世界里,赏南会让自己少去回忆那些事情,他不知道之前经历了什么任务世界,他得到了许多本属于他的记忆,那些发生在原世界里的事情,几乎没有能让他高兴起来的。 “看吧。”赏南说。 14将刚刚解锁的记忆放了出来。 和祁令有关。 祁令一开始只是有别于其他猫的大猫而已,它的异变开始得最早,赏南最开始遇见它的时候,它就会说话,虽然嘴里没一句好听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猫嘴里也吐不出。 “废物,总是被人欺负,你有手有脚怎么不打回去啊?”祁令总是翘着尾巴,摆着一副谁也瞧不上的面孔,走在赏南回家路上的围墙方面。 “下次我肯定不会管你了。” “但如果你给我带你妈妈做的烤小羊排,那我可以考虑一下。” 脸上还有着淤青的自己立马昂起头,握着书包的带子,一脸倔强,“那是我喜欢吃的,你做梦。” “好吧,”祁令甩甩尾巴,“那你就继续挨打吧。” 赏南翻了个身,继续看。 他和祁令的确有一段异常美好的时光,他们年少相遇,祁令就是他的小保镖,一直保护到他长大,直到世界开始沦陷。 祁令也还是守在他的身边。 直到赏南被教授唤去国科院提前上岗,国科院里大变样,三分之二都是异变后的能人异士,他们制造出了一种便携式的可以随时探测方圆两公里以内是否有异变动植物的仪器,绕着耳廓一圈,只要出现,检测仪就会报警。 赏南将祁令藏得很好,祁令一点都不怕被抓去国科院交...配下崽,它在家大爷似的吃了睡睡了吃,变着花样地找赏南要吃的。 自己晚上加班,它就趴在房间里肚皮朝上睡大觉,有时候还打呼。 它越来越大了,大几百斤的个头,屋子里的地毯还不够它躺的,它可能还会继续长。 赏南在屋子里各处都放置了屏蔽仪,以保证祁令不会被发现。 可他总不能,让祁令在这对他而言和笼子一样没区别的房子里呆上一辈子。 在赏南关掉台灯睡到床上之后,它也会爬到床上,粗壮的尾巴卷着赏南的腰,肥硕粗糙的爪子搭在赏南的胸膛上,大脑袋将赏南的脑袋拱进自己的颈窝里。 祁令进入了少年期,小鸟竖起来比赏南的大三倍。 赏南再次被它吓到,惊慌失措滚下床,抄起一个枕头就对着祁令砸,祁令甩着尾巴,一点都不觉得疼,它死皮赖脸的,“主人,你不帮帮我吗?” “小时候我帮你打那么多场架,你看我难受,你不难受吗?” 画面的颜色从彩色变成了灰色,记忆片段戛然而止。 [14:看起来,这是你和祁令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赏南“唔”了一声,眼睛有些酸胀。 但他不想因为过去的记忆影响怪物世界的任务,他还不想死。 只有活着,他才能救祁令。 之前的记忆中,祁令一直是国科院外勤的抓捕对象,他后来为了自己贸然跳窗奔到车祸现场,结果是怎样,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他是祁令在那个世界上最后会维护它的人,他死了,祁令也活不了了。 “为什么不睡觉?”陈悬的嗓音突兀地出现在伸手,他手指碰了碰赏南的耳垂。 赏南被冷得打了个激灵,他拽着被子往上拉了拉,翻身,看着陈悬模糊的眼睛,“太早了,睡不着。” 而且院子里大家玩得很开心,赏南却因为陈悬提前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老年人也没这么早睡觉的。 陈悬完全是因为吃醋。 “早点睡觉,明天我们可以早点起床去看日出。”陈悬说道。 日出? 差点忘了这一茬。 “好,那我现在就睡觉。” 陈悬:“……” . 入夜,零点左右,水声的哗啦声变得比白日时响亮,之前在院子里喧闹游戏的众人都回房间睡觉了。 赏南半梦半醒,听见14说了什么。 但陈悬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太紧,他贴得又近,自己一动,陈悬的手臂就会收紧,他迷迷糊糊地睡着,想着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是大事的话,14肯定会把自己强制唤醒。 天空泛起鱼肚白,梦里,赏南听见低低的哭声,有一道是朦胧的,还有一道撕心裂肺,可都听得十分清楚。 他睁开眼睛,哭声还在。 陈悬不在了。 陈悬站在房间的窗户边上。 察觉到赏南醒了,他转身轻声说了个“早”,然后才说:“昨天那个小姑娘,死了。” 死了? 谁死了? 安平死了?还是那个和自己合照的小姑娘死了? 赏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没穿鞋就奔到了窗户边上,下边围着的人都是这里的客人,都还蓬头垢面没来得及洗漱。 而躺在地上的人,是安平。 安平还穿着昨天的那条连衣裙,她尸身已然僵硬,在朦胧的日光底下,被描绘出一种死人才会有的颜色。 旁边是几乎哭得站不起来的外婆,昨天还精神矍铄能跑能跳的老太太乍然间仿佛老了二十岁,老得像是即将死去,安平妈妈则稍微冷静一点,她正在和赶来的警察沟通。 赏南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他看安平越久,心内就越是无法平静。 因为安平的眼睛不见了,她两个眼眶是空的,脸色沾到了一些血迹,眼眶黑幽幽的两个大洞,被挖得很干净。 [14:昨晚我叫你了,没叫醒。] [14:不过我是在她死了之后才叫你的,我晚上想检索一下那瀑布的传说,没想到检索到了安平的尸体。] 所以是,14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到晚上喜欢各种检查自己的服务器,自动检索的功能时用时停。 赏南手指僵硬冰冷得握都无法往掌心握了。 他与安平只有一面之缘,说感情有多少那肯定是一点都没有,他只是震惊与惋惜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丧于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 [14:我早就说过,这是你这种性格的弊端,太容易为别人的悲惨遭遇而触动,可如果不是你,怪物也很难被打动。] 赏南呐呐道:“你什么时候说过?”他没有前面任务世界的记忆,他根本不记得14有说过这样的话。 14知道自己嘴漏了,它装死。 . 安平的死太突然,昨天还活蹦乱跳,忙前忙后地给客人跑腿,今天就莫名死了,眼睛还不见了。 栅栏上的“营业中”牌子被取了下来。 有些客人嫌晦气,在被警察询问完之后,连免费赠送的早饭都没吃,开着车载着人就走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赏南他们这一些人。 国叔国婶是觉得这时候嫌弃人家晦气,这不是给人雪上加霜吗?塞林和刘睿涵则是无所谓,而李彩碧和阿娜,他俩根本就没起床。 安平妈妈和外婆忙着整理安平的遗体,两人一直在掉眼泪,外婆走路都要靠人搀扶着,她坐在客厅里,对着安平的遗体一直抹眼睛。 警察问了很多问题,尤其是监控,这太重要了,在这种算得上是荒郊野外的地方,如果家里有监控,至少也能拍到点线索。 这里就这么些人,总不能是野兽把安平杀了,且不说这林子里根本没有会杀人的野兽,就算是有,哪种野兽会专门杀人只为了掏眼珠子。 这太不正常了。 但安平妈妈说,因为这里平时来的客人不多,也没什么可偷的,监控一开始是用着的,后来一直没出过事儿,就停用了。 赏南在厨房,帮着国叔国婶做完了一顿早饭,用的都是安平家里的食材材料,安平妈妈和安平外婆现在是顾不上做饭了。 国婶用大漏勺捞着手工面条,她脑袋左右摇摆着躲闪锅里冒上来的热气,语气凝重道:“我们吃了饭也得早点走,这件事情婶儿觉得怪得很。” 赏南坐在小凳子上,他点点头,“您觉得哪里奇怪?” “哪里不奇怪?”国婶说,“安平被杀了,除了眼睛,身上再没有别的伤痕,不谋财也明显不是图色,就挖了一对眼睛,这是什么?这是女鬼!” “我在网上看见过这里的传说,说下雨溪大瀑布会拿活人献祭,尤其是在每年的暑假,死的人最多,”国婶摆摆脑袋,“不过我没想到,它居然连本地人都不放过。” 赏南见国婶说得煞有其事,他也没去和对方探讨这种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他只是可惜安平,还这样年轻,居然就这么离奇地死了。 太奇怪了!实在是奇怪? 谁会挖人的眼睛呢? 赏南脑海里出现了一张脸,雪白柔和,黑漆漆的大眼睛……阿娜。 但也就是出现后的瞬间,赏南就否定了这个离谱的猜测,阿娜虽然眼睛不好,可她怎么会去挖人的眼睛?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秀城治眼睛的那位名医,现在连医生都还没见到,哪怕解释成这是医生的医嘱,也非常勉强。 煮好了早餐,国婶不仅让赏南去叫李彩碧和阿娜起床,还让他去问问安平妈妈和外婆要不要一起吃。 赏南去问,两人拒绝了。 安平妈妈还红着眼睛对他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没心情招待大家了,等会我会给你们拿一些景区的通道券。” “没事,您节哀。”赏南低声说。 顿时,安平妈妈的眼泪又刷啦一下子滚了下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怎么安慰,悲痛都不会淡去。 更何况安平还死得如此离奇和突然,换成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估计当场精神崩溃也不是没坑。 赏南没多留,他将小房间丢给安平妈妈和安平外婆,带上门出去了。 李彩碧和阿娜正好从楼上下来。 “李老板早,阿娜姐姐早,”赏南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昨晚睡得好吗?” “小孩子家家不要问这种问题。”李彩碧拍了拍赏南的肩膀。 李彩碧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小孩子家家问一句昨晚睡得好不好都不行?但当他看见了阿娜绯红的耳朵以及脖子上的吻痕之后,他登时就知道了李彩碧为什么要这么说。 李老板是以为自己在调侃他吗? 那没有,赏南只是想看看,如果自己提到昨天晚上,阿娜的脸上会出现何种表情。 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并且两人在昨天晚上肯定度过了一个很美好浪漫的夜晚,所以才会睡到现在才起。 . “什么,老板女儿死了?!”乍然听见这个消息,李彩碧喂进嘴里的面条都没拒绝,便直接咽了下去,他被烫得舌头发疼,眼泪直打转,却还没忘追问,“怎么回事啊?怎么会突然就死了?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 阿娜也露出了震惊和惋惜的表情,“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国婶剥了两瓣大蒜放到国叔面前,她叹了口气,说:“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监控早就停用了,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安平是在自家院子外面的草坪上被发现的,若是有人或者有野兽袭击她,那也应该有声音发出才对,可昨天晚上,我们分明什么都没听见,这也太怪异了。” “不过估计之后警察可能还会联系我们,安平妈妈可怜哟,就这么一个女儿,前夫又已经再娶了,老妈也这么大年纪,她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同为女人,国深深地体会到了安平妈妈现在的痛楚和无助。 赏南埋头吃着面条,他不再去想安平的事情,深想只会更为对方感到心痛和遗憾,哪怕毫无关系,哪怕甚至可以算根本不认识。 但他从来都做不到完全无视一条生命的离去。 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坐着和陈悬一起吃早餐了。 陈悬将碗里的几片牛肉都夹到了赏南碗里,他自己就吃了一碗素面。 国叔一瓣大蒜一口面,对陈悬这种行为表示非常不赞同,“你都给他,你自己不吃,回头把他嘴养刁咯。” “阿南在长身体。”陈悬不为所动。 “你自己就不用长身体了?”国叔说,“在我们眼里,都是小孩子。” 赏南知道陈悬不需要吃很多东西,不管吃什么,对他来说,区别都不大。 所以他就安安心心地全收下啦,只不过因为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他的面条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进了陈悬的肚子。 刘睿涵坐在赏南的旁边,对赏南笑了笑,“陈悬对你也太好了。” 面对刘睿涵的打趣,赏南只是笑笑。 . 离开这里时,安平妈妈送了一大把券,又拎了好几袋子土特产和许多小吃,她眼睛已经哭肿了,说话时,声音也明显嘶哑得不行。 “这些你们都带走吧,看你们开这么几辆车,肯定是要自驾往西去,多带点吃的路上吃,我和小平外婆退掉了前面预定的客人,要专心准备小平的葬礼,这些东西放着我们也吃不完,”她温柔地说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柔又强大的母性力量,“祝你们一路平安。” 赏南的鼻子莫名有点发酸,他上身探出车窗,轻轻抱了抱安平妈妈。 “您要注意身体。” 除了赏南,其他人的触动并不是很大,毕竟也就昨天说过几句话,完全不熟,最多的只有几分感慨生命是如此脆弱短暂。 由此,联想到自己身上,深觉要更加珍惜时光珍惜身边人。 车驶出后院院落,他们默契地都没有往大瀑布的方向行驶,他们甚至想要快快地离开下雨溪市。 半路上,赏南饿了,拆了一盒饼干,是刚刚安平妈妈送的,上面有蔓越莓的果干,酸甜解腻,他低头吃着,一言不发。 “很难过?”陈悬的声音忽然在车内响起。 赏南嚼着饼干,听见陈悬说话,他抬起头,看着前面空无一人却笔直宽阔的公路,车速很快,若不关上车窗,那风声一定可以盖过他和陈悬说话的音量。 日头正盛,两边绿植明显减少,出现了不少裸、、、露在外的石林与山峰,风卷起地面的砂砾,一阵接着一阵,像是日光化为实质,洒下来的细碎金箔。 “还好,只是有些感慨。”赏南将车窗放下来,只放到一半,他便立刻感受到了越野极速行驶时带起来的风,以及风带来的细软沙子。 这里还算好,还是有植被的,再跑个三四天,不算上中间的休息时间,车队应该就能进入千里红沙漠了。 千里红沙漠是国内面积最最广阔的沙漠,也是最危险的一个,昼夜温差最为极端,却也是离天际非常近的地方,在夜晚时,给人伸手就能碰见银河的错觉。 只不过现在他们还没有到千里红,还在路上。 车速在赏南发呆的时候,慢了下来,最后陈悬打了下方向盘,车停到了路边。 陈悬拍了拍赏南的脸,“下车。”他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先赏南一步下了车。 赏南迟疑了几秒钟,放下饼干盒,也跟着下车,绕过车头,站到了陈悬旁边。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平坦地,看不见尽头似的,那些尖锐的石柱,在如此无边无际的平野中,看起来不值一提。 笔直的公路,一路延伸,也没有尽头,可却能看见远处被风卷起来的黄沙。 赏南额前的碎发被吹拂起来,陈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南,你很害怕死亡?” “怕,”赏南果断回答道,“任何人的死亡,我都害怕。” 死亡代表着结束,而新的开始,和已经被结束的那个人毫无关系。 死亡具有强大的力量,它能将一切事物抹消得一干二净,于是那个词出现了:死者为大。 只要死了,一切都可以被原谅被理解。 “我问的是,你害怕你自己死亡吗?” 赏南顺手揣进了风衣的兜里,他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害怕我自己死亡。” “那你为别人的死亡这么难过,为什么?”陈悬好奇道。 “不是难过,”赏南辩解道,“这是我作为一个人的正常反应,我对同类的怜悯,哥,换成是你,我肯定会和你一起死。” 陈悬本意是想安慰阿南,他也不喜欢看见一个陌生人来影响阿南的心绪,他内里空洞,七情六欲和他无缘。 “可惜你无法如愿,你肯定会死在我前面。”陈悬说完以后,微微歪了下头,他胸腔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差点让他弯下腰的剧痛,令人难以忍受。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感受到疼痛,因为它根本就不具备心痛的条件。 [14:黑化值-10,爱意值30。] 陈悬比懵懂的阿南要明白,死亡不是让他产生疼痛的根本原因,爱才是。 “那就祝我哥长命百岁好了!”赏南笑眼弯弯,一点都不介怀自己和陈悬寿命上的差距。 “你们怎么停下不开了?”塞林驾驶着他那辆宝蓝色的越野驶了回来,他脑袋伸出车窗又收了回去,很快,他下了车,风很大,他头发立刻被吹得乱七八糟,“拍照吗?” 赏南摇摇头,“不是拍照,我在和我哥思考人生。” 塞林嘁了声,他递了递手机,“我是问你要不要拍照?” 他说完以后,眼睛扫视眼前景色一圈,“不拍照可惜了。” 陈悬还没拍过照,他指指赏南,对塞林露出有史以来第一个微笑,“可以帮我和阿南拍一张合照吗?” ”我帮你们拍,你们帮我拍。“塞林是个冷脸酷哥,他答应了陈悬的要求。 荒无人烟的大道上。 陈悬有了和赏南的合照之后就没有继续拍了,他在旁边将合照和赏南的单人照片换成了所有社交软件的头像以及背景图,连手机屏幕也做了更换。 赏南和塞林年龄相仿,他们两人拍得很起劲,塞林本身就是一个追赶潮流的青年,连拍照姿势都能连续一百个不重样,赏南的姿势全是他在旁边指导。 一轮下来,塞林的话比之前多了不少,但他只跟赏南说。 . 自上车重新启程后,直到晚上十点多,路上都没见到过哪怕一个人。 荒凉寂静得令人害怕,但只要抬头,就能看见星空——虽然没几颗星星就是了。 一行人打着语音电话。 激烈讨论着今天晚上何去何从。 李彩碧一边开着车一边大声说道:“我看了地图,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村子,还要开两个小时,我饿得胃疼。” “我是出来旅行的,不是出来受罪的。”塞林漠然说道。 但如果国叔国婶不停,他们就没人做饭,做菜用的装备和食材都在他们车上。 阿娜的声音柔柔地响起,她安抚着大家,“今晚就先找个地方扎帐篷将就一下吧,明天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我查了一下,阿彩说的那个村子,有外地没有的笋和鸭子品种呢。” 她话一出,本来毛躁的李彩碧和塞林都平复了不少。 国婶也附和,“那就在前面,前面那里有路灯。” 车停下时,又睡着的赏南被陈悬叫醒,他一醒,便伸手去抓饼干吃,好饿。 陈悬站在副驾驶外边,“下车。” 赏南往嘴里快速塞了两块饼干,推开门下了车,站在地面上,风一吹,他整个人登时就打了一个激灵,“好冷。” 他看向陈悬,陈悬正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行李袋。 很快,陈悬就从行李袋里翻出了一件青绿色的毛衣长外套,看着很厚实,颜色鲜亮活泼。 塞林缩着肩膀,踱步过来,“花里胡哨。” 没人理他,赏南穿上外套,衣服是灯笼袖,穿上有点大,但视觉效果很好。 “你自己呢?”赏南看向陈悬。 陈悬换上了一件同款式不同颜色的白色加绒冲锋衣。 “……” [14:它只对你精致,它对自己好像挺糙的。] “哎哟喂,”国婶突然一声尖叫,她抱着一只箱子,是早上安平妈妈塞进车里的,箱子被她打开了,震惊到她的正是箱子内的东西,“老板还给我们送了一只走地鸡啊,我就说怎么这么重,里边还有泡沫箱和冰袋,这鸡估计也有个四五斤,真的是……” 人多力量大,国婶抱着那只鸡和今天要用到的其他食材去一边清洗了,塞林扛了桶之前接满的自来水过去,其他人则扎帐篷的扎帐篷,铺地毯的铺地毯,顺便将做饭要用的便携式燃气炉都拿出来摆上了。 赏南从车里拿了几瓶果汁,摆在毯子中间的小桌子上面。 “陈悬呢?”他没看见陈悬。 刚问完,赏南就被闪光灯闪了一下眼睛,他在马路边拍照,拍的还是自己。 开了闪光灯以后,照片瞬间便有了焦点,最明亮的那个地方,就是整张照片的中心。 灯光几乎全都汇聚在拿着一瓶果汁正准备拧瓶盖的少年脸上,少年没反应过来,嘴唇微张,眼神茫然,整张脸白得像是在反着光。 陈悬垂下眼,手指滑动着相册,保持着半分钟看完一张的频率,他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在阿南还没出现之前。 那时候的他是依靠什么在生活?陈悬居然有些记不清了。 他试图想象着没有阿南的生活,他觉得无法承受那样的人生。 那么之前没有阿南的时候呢? 他好像是在,欣赏人类? 虽然他自己也曾是人类,可是皮囊被一次次撕开又缝上,他早就没有了人类的悲欢和情感,他是个怪物,是一只傀儡。 它能发现每个人好看的地方,它想要将那些好看的地方摘取下来,用在自己的娃娃们身上,如果有近乎完美的人类,那么也可以考虑将他的骨头敲碎将他掏空,做成一具漂亮的娃娃。 它想要拥有一个被自己绝对掌控的世界,长久的克制与压抑反扑回来,它讨厌束缚,却想要束缚别人,可人类本就各自有着束缚各自的事物,换成自己,也没什么不同。 更何况,将漂亮的人类做成漂亮的娃娃,他们便能永远保持着青春与美貌,永远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全是漂亮娃娃的世界,多么美好,多么令它心驰神往啊。 但如今,那个自己构想的梦幻世界,却变得有些模糊,也让它提不起丁点兴趣。 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人类上面,还不如将时间花在阿南身上。那些时间,用来给阿南做他不爱吃的饭菜,或者用来给阿南做漂亮衣服,哪怕是和阿南待在一块儿发呆,都比做其他事情来得要有意义得多。 做娃娃很麻烦,尤其是和人类尺寸一样大的娃娃,人类的身体也很恶心,要完全将内部清理干净之后才能开始填充材料,内脏和血水一齐挖出来,最后还要用流水清洗,清洗后晾干,晾干后还要刷数种化学药剂,以便于保存,不易上潮腐烂。 这事情如此恶心又浪费时间,这些时间用来喜欢阿南,明明更好。 并且,它开始期待以后了,它指的是,从现在开始往后的每一秒,都让它感到很期待。 但必须是有阿南的以后。 荒芜平野上的风已经休止,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吃饭的那一块地儿以及路灯下是明亮的,散开的光线将周围的漆黑驱散。 陈悬站在比较暗的区域,公路边缘。 众人以为他还在拍照,没有去打扰陈悬。 但陈悬的外貌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连眼光颇高的塞林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普通男性无法达到的上下身比例,头颅形状完美。 他站在不远处,看的是他的不远处,身形笔直,扎起来的头发落下几缕,在这样的环境下,极致的优雅气质中被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 赏南看不出陈悬在想什么,陈悬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他真希望陈悬脑袋里别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极端暗黑想法,哪怕陈悬自己并不觉得。 赏南想了想,从桌子上又拿了瓶果汁,手掌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朝陈悬走过去。 陈悬眸子黑沉沉的,像不见天日的深海海沟,平静漆黑,深不可测。 他在想,等阿南去世了,他就抓两个身高体型和自己与阿南差不多的人类,把他们做成自己和阿南,让这两只娃娃回演着自己和阿南的一生…… “哥?”阿南的声音在他跟前响起。 陈悬思绪戛然而止,他目光落在赏南脸上,“做什么?” “拧瓶盖儿,我拧不开。”赏南把果汁递过去。 “……”陈悬接过果汁,轻轻松松就帮自己的孩子拧开了果汁瓶盖儿。 198. 漂亮娃娃 小意外 至少,陈悬看起来是一个相当良善的人。 . 吃了一顿饱饭,赏南缩在帐篷里睡觉,夜越深,风便越凉,他怕冷。 但外面一群人还在玩游戏喝酒,赏南搞不懂游戏规则,也不爱喝酒,加上风吹得大,他就独自钻进了帐篷里睡觉。 幸好陈悬当时带了很厚实的被子,感谢daddy。 赏南一觉睡到了翌日出发的时间。 除了陈悬,每个人看起来就是神采奕奕的,大概是旅行真的能净化心灵?大家没有刚出发时那么暴躁了,连塞林的脸上都连续几次出现了笑容。 李彩碧和阿娜的车跟在陈悬的车后面,赏南吃着一包薯片,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眼,阿娜坐在副驾驶戴着耳机在听歌,她人看起来却像是在发呆。 不过阿娜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她眼睛太大了,又因为生病而没有神采,所以看起来总是有些呆滞死板。 赏南收回视线,看着已经逐渐升起来的太阳,嘴里慢慢嚼着薯片,他举着手机随便拍了两张金灿灿的日出,又将镜头对准了陈悬。 “阿南。”陈悬忽然开口说话。 “什么?”赏南的脸从手机后面歪出来,“你要摆一下姿势?” “不是。” 陈悬忽然踩下了刹车,他踩得太突然,赏南一点防备都没有,直接朝驾驶座的方向扑过去。 幸好陈悬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陈悬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他绝对有话要说,赏南心跳如雷,他觉得自己或许知道陈悬准备说什么。 但陈悬却没说。 赏南小心翼翼地看着准备重新上路的陈悬,“忽然停车做什么?我以为你有话要说。” 怎么也该说了吧,总不能到爱意值满值之后再开口,那样不对,至少对怪物来说,是不对的。 陈悬抬眼看着已经洒满荒野与公路的晨曦,路面像是泛起了一层金色的潮水。 他本来觉得这个场景很美好,很适合和阿南表明自己的心意,也就是告白,但当停车后,陈悬又觉得好像不太合适,因为如果阿南就这么答应了的话,车内空间太小,无论做什么都不方便。 还是等到了目的地再说吧。 赏南也没继续追问,装傻,他擅长的。 下一个目的地是荔枝村,虽然名叫荔枝村,但这里一棵荔枝树都看不见,别说荔枝树了,连房屋墙壁都有些破破烂烂,断壁残垣看起来还有几分战损风。 荔枝村居然也是一个景点,车停到村口自己设置的停车场,停车场内还停着几两旅游大巴,而在村口正中央,有一群大妈大爷正举着色彩鲜艳的丝巾在拍照。 阿娜低头看着手机,她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屏幕,手机使用的字体也很大。 “荔枝村出名的就是他们这里的笋和走地鸡,所以很多在荔枝村附近旅游的游客会顺道来这里吃点好吃的,拍照打卡的话,要看自己喜不喜欢这种风格,不喜欢的人会觉得黄沙漫天,喜欢的人会觉得这里有一种大自然的原始感。”阿娜徐徐说着,“我们进去吗?” 赏南正要点头说话,头顶上就被压了一顶鸭舌帽,“戴着,黄沙太多了。” 荔枝村村委会会安排村民主动给游客引路介绍,他们热情得令人招架不住。 只有李彩碧和国婶才能和走在前面的那五大三粗的黑脸青年聊个不停,他咧嘴笑,一口白牙在夕阳底下快要反光了,在李彩碧和他说了自己旅行的主要目的是去找老大夫给女朋友治眼睛之后,青年指了下自己的眼睛,说道:“嘿,我们村正好有一处泉眼,那水喝了对眼睛好,还能治近视,不过还有人说,喝了能生女儿,生女儿这个我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我表姐投胎二胎都是儿子,做梦都想要女儿,怀孕喝了一整个孕期,结果生了对双胞胎,都是男孩,她眼睛都哭瞎了,后来喝泉水就好了。” 赏南在后面听着:“……” 阿娜忍不住出声问,“真的哭瞎了?” “夸张手法嘛,哎呀哎呀,”青年挥挥手,“就是哭得发了炎,也没看医生,喝了半个月泉水就好了。” “这么神奇?”李彩碧惊呼。 青年骄傲地点点头,“对了,你们要找的那个医生是不是秀城的那位?” “你知道?” “知道啊,那医生每个月都会让徒弟来我们这儿取水,哼哼,这可是药引子呢。”青年什么都说干净了。 他们在聊什么,赏南逐渐听不清了,他被路边摊吸引了,卖的是烤肉串,和外面的烤肉串不一样,这里卖的好像是炸过的,还裹着笋丝。 “哥,给我钱。”需要用到钱的时候,赏南才想起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从头到尾,他的兜里就没装过一分钱。 天天和陈悬在一起,不愁吃喝,差点忘了人必须得有钱这回事。 赏南和陈悬脱离了大队伍,站在小推车跟前,“五串吧。” 老板忙得很高兴,噼里啪啦地把自己这羊肉鸡肉鸭肉还有笋丝都多鲜嫩美味给夸了篇小作文出来,赏南配合着点头。 “阿南。” 陈悬有话却不说的时候,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但是跟早晨刚出发那会儿一样。 本来在专心致志听老板唠的赏南抬头看着陈悬,他倒要看看陈悬这白准备怎么表。 陈悬又没说。 赏南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打包盒,拿起一串烤肉递给陈悬,“你今天很奇怪。” “还想不想吃别的?”陈悬不像以前,以前的时候,他不喜欢娃娃指责冒犯他,他这会儿只是转移话题,低头就着赏南手里的肉串咬了一块下来,没拿走一整串。 “没了,”赏南说,“我们去追李老板他们吧。” . 一群人集合在了黑脸青年带路的一家三层楼高的餐馆里,装修得也是……很战损复古风,墙上凿了几个大洞,挂着玉米棒子干辣椒,草帽斗笠和破烂雨衣。 大家都饿了,看见赏南手里的烤肉串,都变成一副“想吃但不好意思”的面孔。 赏南主动把手里的打包盒放在了桌子上,“吃吧,我等吃饭。” 陈悬抱着手臂,看见众人哄抢,他伸手出去,比了个剪刀手,“一串二十,记得转账。” “……” 阿娜没有伸手去吃,她几乎快要贴在菜单上面了。 “你们点吧,字太小了,我看不清。”阿娜有些抱歉的把菜单递给塞林,塞林一脸不耐烦,“看不见就不要抢着点啊,我们等你都快等得饿死了。” 他本来也就是这个狗脾气,一视同仁地讨厌所有人,没人和他计较。 阿娜手指在膝盖上攥紧裙子,眼睛弯弯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啦。” 赏南有注意到每个人的表情和神态,也有在发愁陈悬太温吞谨慎,一心二用。 塞林点菜飞快,就点几个标注是热门的菜式。 国叔和国婶在店里到处跑着拍照,而李彩碧和刘睿涵在讨论一些社会时事,讨论得非常起劲。 菜上齐后,众人才专心吃饭。 刘睿涵吃相斯文,他看了眼手机,说道:“对了,现在是旅游旺季,这个村子没什么旅馆,几乎都住满了,我只找到一间标间,大家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挤挤。” 李彩碧数了数人数,“八个人,标间,你确定?” “没办法,不然睡帐篷?” 那也不行,帐篷再有私人空间,那也只是一个帐篷,头一回睡在荒郊野外还觉得新鲜,天天睡他们还是无法忍受。 国婶拍板,“这样,我跟阿娜还有阿南一张床,你们几个男人一张床,中间看能不能找东西给隔起来。” “?”赏南咬着陈悬夹给自己的鸡腿肉,不解道,“我也是男的。” 国婶道:“你也就十八嘛,小孩子,不然你们六个睡一张床也睡不下啊,我反正一大把年纪我不介意,可阿娜肯定不行。” 话虽如此,赏南情愿打地铺。 “打地铺吧,让老板多给几床被子,地上总还是能睡的。”刘睿涵说道。 “那我睡地铺。”赏南立刻道。 众人也跟着开始抢着睡地上。 陈悬敲敲桌子,“先吃饭。” 男人面无表情时,很能唬人,周身气息顿时就变得冷漠阴沉,虽然平时的陈悬也不是那么好接近就是了。 - 餐馆距离旅馆不到百米,老板一一看过身份证之后,很是热情地让人给他们找被子,被子嘛,酒店多的是,老板只说别弄脏了。 标间挺大的,放了两张床之后还有不少余出来的地面。 赏南头一次和这么多人睡觉,他坐在床上,手里抱着陈悬塞给他的水壶,看着一群大人为了谁睡地上谁睡床上吵得不可开交。 他抬着头,看见国叔叉着腰,“老子还年轻,用不着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尊老,你们爱这个小的就行了。”他食指指着赏南。 “……” 塞林对国叔的嘴硬嗤之以鼻,“国婶儿说你有风湿病。” 刘睿涵也劝对方,“我们几个都年轻得很,睡一晚地上不打紧。” 李彩碧也附和,“是啊,婶婶和阿娜睡一张床,叔你就和阿南睡一张床上,你们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不正合适吗?” 国叔嘴都被气歪了,他人老了,却不服老。 但奈何对面人多,他不服也没办法。 只有陈悬没发表意见。 赏南拽了拽又在缝缝补补的陈悬,“你怎么不说话?” 陈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润亮的珍珠,串到手里的半成品上面,他微微弯了点腰,“他睡地上正好,我睡床上。” 赏南:“……”他忘了,怪物没有道德这种东西,它可能还巴不得国叔赢了这场“辩论”。 昨晚睡在黄沙漫天的平野里,大家身上都脏兮兮的,但他们还是让阿娜和国婶先去洗,阿娜进洗手间之前,看了眼塞林,“塞林,要不你先洗吧?” 塞林摆弄着手机,头也没抬,“不用,我等会随便冲两下就行了,你和国婶不是还要洗头,麻烦死了,你先洗。” 赏南盘腿坐在地上看陈悬缝缝补补,顺便也看塞林,其实塞林心不坏,就是说话难听,他知道自己脾气臭不讨喜,没人愿意带他玩儿,他就自己包圆了自驾游会用到的东西,这也是很大一笔钱了。 “我觉得塞林人挺好的,哥,你觉得呢?”赏南趴在陈悬的膝盖上,只有在光线直接照射在赏南并且异常明亮时,才能发现赏南的眼睛是不同于黑和棕的深蓝,这是陈悬挑了很久的一对宝石,现在看起来已经和赏南本人慢慢融合了,变得水润了些。 “你喜欢他。” “不喜欢。” 赏南不会给傀儡发疯的机会。 他看着陈悬手里的动作,“你做的什么东西?” “项链,”陈悬将手里的东西松开,有白色珍珠和宽边蕾丝,“给你做的。” “珍珠是真的还是……” “给你的当然是真的。”陈悬笑笑,“算是一个,礼物。” 赏南装作不懂,“平白无故送我礼物做什么?” 陈悬没回答。 阿娜没在洗手间久待,她拿着吹风,用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 一走出洗手间,她目光就被赏南的眼睛吸引了,她知道赏南的眼睛漂亮,但不知道这么漂亮,可以说,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因为是阿彩朋友喜欢的人,她看得出来,陈悬喜欢赏南。 所以她一直都只是赞赏对方的眼睛,在此刻之前,她从没打过赏南眼睛的主意。 可是,他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好想,吃掉。 . 大家都陆陆续续洗漱完了,自驾游相当累,不管是开车还是坐车的人,都疲累不堪。 先洗漱完的倒头就睡,不管床上还是地上,一倒就不起了。 陈悬最后去洗澡,他从洗手间出来,看见赏南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国叔睡相还算不错,没挤着他,可体型稍微大了点,阿南估计不是很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缩成一团,贴着床铺的边沿。 陈悬抬手关掉了各处的灯,地上横七竖八躺的人全部被他无视,他直接跨过去,在床边弯腰,将赏南往床的中间抱了点儿。 安置好了赏南,他才在地铺上躺下。 从出发那天起,每个人的睡眠质量都变得异常好,国叔鼾声震天,也没有一个人被吵醒,还有人在说梦话,磨牙齿。 说梦话的那人一直嘀嘀咕咕到了半夜,赏南起先被这个人吵醒了,发现是塞林,嘴里念的应该是动漫角色的台词,因为夹杂了几句岛语。 但很快,赏南就习惯了,当做催眠曲,又慢慢沉入了梦乡。 让他再次醒来的,不是国叔的鼾声,也不是李彩碧时不时的哼哼,而是从对面床传来的咀嚼声,很黏糊,像是咀嚼的什么很大团又很难咬的东西一样,牙齿时不时会磕碰到。 很细碎的声音,和昨天晚上一样,但要更细碎绵长一点。 因为出过安平的事儿,赏南几乎是在听见声音的第一秒就睁开了眼睛。 虽然这个声音没有国叔的鼾声大,但是入耳的怪异感实在是太强,赏南是竖着一身汗毛醒过来的。 很明显,他的身体先他大脑一步做出反应。 地上的人也睡得太死了,这样都不醒。 赏南揉着头发坐起来,窗帘拉着,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人的轮廓都看不清,尤其是乍然醒来,眼睛还不适应。 哪怕睁开了眼睛,赏南也什么都看不见。 “国婶?”赏南叫了声。 对面床发出一声微弱的“唔”,算是回应,但赏南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不是国婶,是阿娜。 “阿娜姐姐?”赏南重新躺下,他翻身抱着被子,哈欠连天,“你不困吗?怎么这么晚还在吃东西?” “你要吃吗?” 阿娜那边传来布料摩擦出来的声音,听声音,阿娜像是下了床,穿上了拖鞋,直接来到了赏南这边。 赏南不想吃东西,因为吃完东西还要刷牙。 可是还没给赏南拒绝的时间和机会,他手心里就被阿娜塞进了一个冰冰凉凉还有些软的圆球。 什么东西?? 赏南重新坐起来,摊开手心。 14不打一声招呼,将眼前的场景调高亮度传送给了赏南。 赏南低着头,身体僵住,宛如一樽石像。 ——他手里的,是一颗眼珠子。 圆的,软的,尾部连着几簇可能是血管可能是神经的东西,带着点点血迹。 赏南大脑停下了思考,他手指也僵住无法握上,他咽了咽口水,将目光极为缓慢地投向蹲在自己床边的阿娜。 阿娜嘴角还有鲜血和不知名的粘液,她眼睛和白天一样黑亮,很高兴地看着阿南。 “阿南,其实我和那个医生早就联系上了,她也给了我处方,就是用荔枝村的泉水搭配着吃漂亮眼睛哦,只要吃十对,我的眼睛就会慢慢好起来。”她语气轻快,和白天也差不太多。 赏南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十……十对?” “嗯!”阿娜用力的点头,绸缎一样的黑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我现在就就只吃了一对安平的,她眼睛和小鹿一样,医生说,一定要选这样的人的眼睛才可以,所以我才会让阿彩带我来自驾游啊,生活在山野戈壁草原的人,眼睛才能达到入药的标准。” “不过你手里的这一个不是安平的,安平的我已经吃掉了,你手里这个是塞林的眼睛,他太讨厌了,他的眼睛也很难吃,我送你一只。” 赏南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娜,这简直不像人类嘴里会说出口的话。 “不过我现在马上就要拥有两对了,”阿娜很高兴,她举起手,手里捏着一块锋利的刀片,“阿南,把你的眼睛给阿娜姐姐吃掉吧,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看起来很好吃。” “滚!”赏南用力地推了对方一把,他本想将手里的眼珠丢掉,可听见阿娜说这是塞林的,他又重新握紧,他看向国叔,看向地上的人,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大家为什么睡得这么死? 陈悬,陈悬为什么也睡这么沉? 阿娜手掌撑着地面,她慢慢爬起来,“你很好奇吧,好奇大家为什么都没有醒,好奇为什么我都把塞林眼睛挖了,他甚至都不醒……” “你知道吸入式麻醉这个东西吗?”阿娜捂住自己的胸口,她嘴角翘着,眼睛大而无神,“我怕你和塞林太痛,我也是为你们着想的呀。” “来吧,阿南,将你献于我吧。” 赏南快速从床上爬起来,他用力摇晃国叔,“国叔!”他大喊道,但对方毫无反应。 阿娜的刀片已经朝他挥了过来,如果对方也是赤手空拳,赏南觉得自己肯定能打得过,但阿娜双手捏着刀片乱挥,他只能躲避。 而床垫又软,加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同伴,14的传送也会将画质调得有些不太清晰。 赏南不知道被谁的脑袋绊倒,摔在地上,阿娜一步就踩在了他的后背,将他的头发一把拽住往后拖拽,“阿南,你……” 赏南没听见阿娜后面的话,他只听见一声痛呼,接着便是更加痛苦的低呼和呻…吟。 赏南愣了下,他摸索着爬起来,在地上攀爬着转身,他看见了不知道何时醒来的陈悬。 “陈悬,你等等,我先去开灯。”顾不上头发都差点被阿娜扯掉的疼痛以及脚踝上好像被划了一刀的痛,赏南跑过去将房间的灯拍开。 灯亮起,眼前的场景顿时变得清晰异常。 赏南不敢动了,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移动。 他看着蹲在地上的陈悬,准确来说,应该是傀儡,陈悬衣袖挽了起来,手臂上的缝线露出几大条,他脸上也出现了黑色的缝线,眼珠变得漆黑空洞。 他五指捏住的是阿娜的脖子,阿娜唇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眼睛瞪大,脸因为缺氧憋得发红发紫,她双腿在地上用力地蹬弹,指甲用力抠着陈悬的手背。 她估计是想让陈悬吃痛,松开她,却没想到,她手指直接捅穿了陈悬的手背。 她双腿蹬弹的动作停了几秒钟,加上对方脸上的缝线,阿娜知道了,陈悬根本就不是人。 阿娜放弃了用伤害陈悬来获救的法子,她右手慢慢抬起,想要去扒拉李彩碧。 可李彩碧早就被她迷晕了,跟死猪一样陷入昏迷。 陈悬清了清嗓子,“好了,已经让你看了这个世界的最后几秒钟,也让你看了李彩碧最后一眼,眼睛交出来吧。” 不等阿娜和赏南反应,怪物的左手举起,用力地插//进了阿娜的眼眶,一左一右,轮流都被挖空,鲜血滋了陈悬一手。 生生被挖出眼睛的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阿娜身体绷直,喉咙里的声音如野兽一般。 “陈悬……”赏南知道这种行为,对14对怪物来说,都算是正当防卫,可就这样发生在眼前,赏南扭过头去。 阿娜的两枚眼球被成功挖出来,带着几簇还在滴着血的血管,捏在手里温热湿.软,陈悬有些嫌弃地啧了声,将阿娜宝贝般供着的两枚眼球,直接丢进了嘴里,噗呲噗呲地嚼开。 赏南在此刻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大步走过去,“哥,你别吃啊。”丢地上都行,干嘛丢嘴里。 陈悬背影顿了顿,它现在是怪物形态,浑身气息都异常阴郁怪异,光是靠近,更何况还是它浑身的攻击性都还没收回去。 赏南垂眸,看见傀儡一鼓一鼓的腮帮子。 ——它扭过头,抬眼,一边咀嚼一边看着赏南。 赏南本以为陈悬不会听自己,却没想到,它直接就把嘴里嚼到一半的东西给吐了出来。 “赏南,我喜欢你,”傀儡扬起嘴角,缝线拉开,整张脸像是被一分为二,它笑容优雅中透露出浓浓的怪异,它晃了晃手里的阿娜,跟甩破布娃娃似的轻松,“和我在一起,我就不吃她。” 199. 漂亮娃娃 掌控欲最强的一只 赏南:“……” 阿娜是陈悬用来表白的工具吗? 这就是对方犹豫踌躇了一天,给他的惊喜? “你把她吃了,不好善后。”赏南镇定道。 陈悬歪了下头,他头发滑下两绺,“吃干净不就行了。” “……”试图和怪物讲道理,是他的错。 “行行行,我们在一起,你能松开她了吗?”赏南想去包里拿手机,“我来报警。” 陈悬的声音在他身后冷飕飕地响起,“是因为被我威胁,你才答应我?” “?”赏南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我觉得现在不是讨论……” 陈悬将食指和中指放到了阿娜空洞的眼眶内,全部送了进去,在里头捣了一圈,阿娜疼得喉咙发出嘶吼,却被陈悬用手掌捂住嘴巴,只有一双手在半空中痛苦地挥动求救。 “她很重要?” 全怪物形态的陈悬跟平时完全不同,他在向赏南祈求绝对的忠诚和爱意。 赏南浑身冰凉,他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过于非人和残忍。 他忙走过去,滑倒在陈悬身边,他抬手用双臂搂住陈悬,“不是,陈悬,我知道我们迟早都会在一起,我一直在等你说喜欢我,不管你什么时候说,我都会答应,不是因为别的人我才答应。” 陈悬将手指从阿娜的眼眶中拿了出来,那两根手指上沾满了鲜血,他直接就握住了赏南的肩膀,凑近想要亲吻对方。 赏南神色一变,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离我远点。” “你刚刚嚼了眼珠子。”赏南蹙眉,“我们先把阿娜搞的这些事情解决了,其他的时候,往后放放。” 在陈悬开口说话之前,赏南握了握手中已经握出了温度的东西,他慢慢将手举到了自己和陈悬身体之间,摊开手心,“这是塞林的眼睛,另外一只已经被阿娜吃掉了,剩下的这一只,你能帮他装回去吗?” 陈悬黑漆漆地瞳孔盯了赏南一会儿,他垂下眼,浑身的阴冷气息淡了些许,“他没死就可以。” 肯定还有意识,阿娜被陈悬这么折磨都还活着,塞林还是在昏迷的前提下被挖了眼睛,眼睛肯定能装回去。 “为什么要管他?”陈悬从不多管闲事,更加不管闲人。 赏南不知道该怎么向陈悬解释,因为陈悬如果不救塞林,旁人也没资格指责批判他。 “你想管吗?”赏南问他,“你不想救……”他手指慢慢合拢,试图将手缩回去,“这是你的自由。” 在手指彻底合拢之前,陈悬抬起血淋淋的手拿走了赏南手心的眼球,“你想管,我就管。” . 阿娜下的药不重,不到两个小时,大家就都醒了。 眼前乍然出现的明亮,让所有人都懵了好久,最后慢慢发现自己脑袋往下坠般的昏涨。 最先爬起来的是国婶,她表情懵懵地从床上坐起来,一眼便看见了阿娜黑幽幽的两个眼眶,她身体周遭都是鲜血,地面铺着的被子上面也是血。 国婶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塞住,她发不出声音,只能震惊又恐惧地去看对面床上盘腿坐着的赏南和陈悬。 “这…..这是……” 和之前安平一模一样的情况,也是没有了眼睛,可阿娜的遭遇,看起来要更加残忍血腥一点。 她手脚并用从床上往地上爬,摔在地上之后,她踉踉跄跄奔向国叔,国叔被她几巴掌打起来,“做什么做什么?” “阿娜的眼睛被挖了。” 她说完后,一回头,看见塞林的眼睛也没了。 国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大叫了一声,抱住国叔,“有鬼!” 他们明明都好好地在睡觉,房间门也是上了锁的,可阿娜和塞林的眼睛却不翼而飞,房门和窗户都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而其他人居然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一直在熟睡。 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国叔也被吓呆了,和国婶抱在一起。 赏南和陈悬一直没有做声,他们在等李彩碧和刘睿涵醒来。 李彩碧和刘睿涵几乎是同时坐起来的,刘睿涵属于比较冷静的那一个,他手指碰触到了被子上的湿润,又湿又凉,他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鲜血,将脑袋扭到一边,皱起眉,“怎么回事?” 阿娜已经昏迷,她的脸上再没有之前的空灵童真,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也消失不见了,她姿势不雅地躺在被子上,表情痛苦,脖子上有着深深的掐痕。 “阿娜!”李彩碧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惊慌失措地爬到阿娜身边,双手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又叫了几声对方的名字,眼泪掉下来,“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呢?” 他是真的爱这个女孩,围着对方打转快两年,他也不介意对方的眼疾,好不好的都无所谓,但阿娜自己坚持想要治好眼睛,李彩碧也仍是乐意陪着对方赶往秀城。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我说一下吧,”在李彩碧的痛哭声中,陈悬漠然地开口,“两个小时之前,阿南听见房间里有声音,他醒来,发现是阿娜在吃东西,阿娜将自己正在吃的东西分享给了阿南。” 众人静静地听着,连李彩碧的哭声都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阿娜吃的,是塞林的眼睛,”陈悬将手掌摊开,“阿娜已经吃了一只,这一只她送给了阿南吃,最后还想要挖掉阿南的眼睛,因为她说这是秀城医生给的处方,安平的眼睛,也是她……” “不可能!”李彩碧在陈悬话都没说完的时候就大吼着打断了对方,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着死前一定遭受到了非人虐待的阿娜,“阿娜怎么可能挖别人的眼睛,还吃……她连肉都不爱吃…….”说着,他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明阿娜是无辜的。 而陈悬手里的那只眼睛,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除了李彩碧,每个人表情都发生了巨变,连刘睿涵都克制不住地流露出震惊,心中感受更是恐惧,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这个与他们同行这么久的女孩,居然是这样病态疯狂的一个人? 赏南将放在床上的手机递出去,“这是阿娜的手机,她和医生是通过邮箱联系的,对面发过来的邮件我们都看过了,那医生的确是说过要吃眼睛,但没说是要吃人的眼睛,动物眼睛就可以。” “而阿娜的浏览记录曾经多次搜索过,人的眼睛能否治病,她的备忘录里也有各种观察别人眼睛的记录,甚至,她录下了自己吃别人眼睛的视频……”赏南对阿娜的疯狂感到不寒而栗。 李彩碧上下排牙齿打着架,他爬到床沿,想拿又不敢拿起手机,最后还是陈悬直接点开了视频,举到他眼前。 视频里的女孩,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落在脸颊边上,她平时呆滞的眼睛头一次显露出兴奋和期待,眼球挺大的,她嚼得有些费力,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视频肯定是假的。”李彩碧一下子坐倒在地上,他甩着脑袋,不肯承认视频中的人是阿娜。 这对亲近的人来说,的确非常难以接受。 但也没人管他接不接受。 国婶已经将手机拿了起来,“这姑娘太吓人了,我马上报警,报完警我们马上就回去,这太吓人了。” 他们夫妻俩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吓。 这一遭,估计没个三五年,根本缓不过劲儿。 刘睿涵按住国婶的手腕,他看向陈悬和赏南,“那阿娜,她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赏南表情淡定,“她疯了,她把自己的眼睛挖了吃了。” “什么?”刘睿涵头一次表情失了控。 这实在是太太太太太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了。 陈悬看向失魂落魄的李彩碧,“你去联系她的家人吧,国婶,你先报警。” “那塞林呢?”刘睿涵问道。 “等警察来了,我们送他去医院,处理好伤口后我们立即带他回去。” 赏南知道陈悬是带了装备的,但必须要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直接说自己能把眼睛装回去好像也太离谱,只要将塞林放到他们的车上,那就没问题。 对于陈悬的安排,没有人有异议。 国婶抹着眼泪去给塞林擦脸,她跟塞林的母亲见过两面,打扮得珠光宝气,性格豪爽,为人耿直,他们家就只有塞林一个孩子,这就出来玩了不到一个月,眼睛就没了,塞林家里不把阿娜的家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可惜了,塞林还这么年轻。 没人去管阿娜,就刘睿涵有些看不过去,给她身上搭了件厚点的衣服,他过后又去拍了拍李彩碧的肩膀,“想开点,都是自己选的。” . 房间里没监控,警察根本没法查,加上阿娜手机里的视频,她是作案者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而关于她是否挖了自己的眼睛吃掉,也无法佐证。 阿娜要由当地的警察扭送,不能和他们一起。 而塞林现在无法开车,塞林被带到了陈悬的车上,他的车就由国婶开回去。 “我驾照考了没上过路,撞坏了可别怪我。”国婶战战兢兢地坐到副驾驶,“贵有贵的道理,这车坐着都比我家的要舒服。” 陈悬将车开得很慢,落后了众人,确定他们不会开回来之后,他将车停到路边,熄了火。 赏南坐在副驾驶,“要多久?” “半个小时左右。”陈悬拉开后面的车门,他一步跨上车,打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从里面拿出一包包的工具,“他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还是人类,另外一只我可以给他装上石头,但他本来的那只眼睛可能会有感染腐烂的风险,这要看他自己的抵抗力好坏。” 陈悬戴上无菌橡胶手套,将塞林的眼球从玻璃瓶里倒出来,用无菌用水冲洗了好几遍,又将塞林的眼眶清洗了一遍,才将眼球缓缓放进去。 接着,他用更加小的工具开始一点点修复眼球后面的血管。 他是怪物,不是普通医生,只要加上点娃娃平时用的东西,它们就会自己慢慢寻找自己应该去往的位置。 “那我们回去怎么解释?”赏南看着陈悬认真工作的样子,轻声问道。 “不需要解释,他们看见塞林好起来,估计会比我们还高兴,”陈悬笑了声,“你以为塞林瞎着一双眼睛回去,他们家里人会善罢甘休?或许连我们都不会放过。” “倒是不会影响到我,但其他几位,只是普通人。”陈悬说道,“等回去之后,让塞林先在我们那里休养一段时间……” “陈悬,你怎么突然这么好了?”赏南问道。 陈悬已经不再介意赏南直呼其名,他垂着眼睫,“如果是你讨厌的人,我现在也能让他继续瞎着。” 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开玩笑,但赏南知道,陈悬不是在开玩笑。 赏南嘴角弯起来,“陈悬,我也特别喜欢你。” [14:黑化值-10,爱意值100。] [14:南南你最好注意一下,爱不是那么干净的东西,爱会伴随着许多肮脏的情绪,占有欲、掌控欲、多疑…这些在怪物身上会体现得更加明显。爱意值一达到一百,陈悬势必会变得有些疯狂,它本身就是独占欲和掌控欲最强的一只怪物。] 陈悬手指一顿,他抬起眼皮,他作为人类时,要优雅冷静得多,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用消毒水漱口了。” 赏南:“?” 陈悬:“你昨晚嫌我脏。” 说三十分钟就三十分钟,陈悬擦掉塞林眼周的血迹,给他眼睛盖上无菌纱布,摘下手套,“好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从后座的车门下去,又上了驾驶座,还没来得及打燃火,脖子就突然被本来在副驾驶坐得好好的赏南给一把搂住。 赏南捧着陈悬的脸,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下,仅仅只是碰了下,赏南就拉开距离,蹙着眉,“我还是觉得恶心。” 眼球在陈悬嘴里爆开,还发出了恶心的声音。 赏南手掌撑住陈悬的肩膀,试图退回到副驾驶。 陈悬伸手就用手臂箍住了赏南的腰,让他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恶心你还送上门来?”陈悬捏住赏南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下,在赏南紧张害怕得心脏狂跳不止时,对方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微微用力扯了下。 赏南立刻就疼得冒出了眼泪,他用手掌重重捶了陈悬一拳头,陈悬借势便将人直接抓到了自己的腿上。 傀儡的舌尖滑进赏南的口腔,手掌却慢慢顺着腰,慢慢下滑到赏南的小腿上面,袜子和鞋子都是他穿上的,不管何时何地,阿南都是他最珍爱的娃娃。 虽然赏南一直无法招架地将脑袋往后仰,但被抓回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悬在感觉到赏南有些上不来气时,慢慢和对方拉开距离,他抱着对方,手指碰了碰赏南的喉结,“好小的喉结,跟珍珠一样大。” ?? 赏南眸子含泪的看着对方,想吐对方口水,却发现自己嘴里已经被陈悬舔舐席卷一空,他只有硬往下咽,才得以开口说话,“你明明当初可以给我做大点。” “当时没想到会喜欢你。”陈悬话没说完,却忽然停下不说了,他将手放进兜里掏了半天,先将手机拿出来丢到副驾驶,接着才拿住他昨天晚上一直在做的那串珍珠项链。 珍珠大小不一,一整圈的珍珠都贴附在柔软洁白的蕾丝上面,看着既高贵,又甜美。 陈悬解开项链,围上赏南的脖颈,他微微侧头,从后面扣紧项链,比起项链,这更加像一个choker,有些短,却刚好围绕赏南脖子一圈儿,赏南很适合choker,有一种像令人将他捧在手心的精致感。 “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跟珍珠差不多大。”陈悬还说。 却又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当时如果知道会喜欢你,我会把你做得更小巧一点,将多余的骨头抽走疼掉,你更小巧一点,就更加好捏在手里了。” 赏南看着对方,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变态”。 “是啊,我是变态,”陈悬凑到赏南面前,咬了口他的脸,“我不是变态,我能喜欢上自己做的娃娃?” 见赏南不说话,他将赏南抱上副驾驶,“好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休息几天之后,我们先回去看一趟老师和师母。” “好。” - 家里跟离开那天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刘刘守着店里,一看见陈悬,就上来给他报告最近的营业情况和接下的新的订单。 只是她还没开始说上两句,就看见陈悬从车里拖下来一个人,他将人丢到背上,动作有些随便粗鲁。 “这不是塞林老板吗?”刘刘大惊。 赏南拿着自己和陈悬两人的手机,“你认识塞林?” 刘刘笑笑,“我经常下班了去他店里喝酒蹦迪,他店里的酒都是真的,不是假的。” 赏南点点头,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塞林在路上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脱水晕倒了,我们先把他带到家里,等他醒了再送他回去。” “水土不服啊,”小刘信以为真,“水土不服确实很难受,我之前出去旅游,也因为水土不服哪儿都没去,在酒店躺了一个礼拜……” 塞林被放到了沙发上,陈悬挽起衣袖,“阿南,找个护工来。” 赏南换了鞋子跑到客厅,“你不是不喜欢别人来你家?” “我也不喜欢伺候别人。”陈悬淡淡道。 “那你怎么还伺候我?”赏南追在陈悬身后,陈悬在给他找衣服洗澡。 他突然转过身,吓了赏南一跳,赏南连连后退,陈悬只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赏南,“你猜我为什么愿意伺候你?” “不是很想猜。”赏南摇着头。 “我以为你很好奇,不然你问什么?”陈悬拿着衣服,在赏南伸手来接时,他忽然又打消了让阿南自食其力的想法。 既然已经在一起了,也没必要自食其力了。 赏南伸出去接衣服的手,把自己变成了送上门的一盘肉。 他被抓着手腕拉进浴室,花洒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打开了。 “自己把衣服脱了,”陈悬手里拿着花洒,调试着水温,“我给你洗澡。” “……”说起来,陈悬已经很久没“亲力亲为”过了,以前帮自己洗,是因为他把自己当daddy,后来他不再帮自己了,是因为他想要改变两人的关系,现在又变回以前了,是因为他觉得他们是情侣的关系,就应该如此吗? “我可以自己......” 话没说完,赏南被一把拽到陈悬跟前。 他取下赏南的新项链,解开他外套的扣子。 陈悬垂着眸子,表情和以前一样的专注认真,动作也和以前一样的细致的温柔,连沐浴露都要在浴球上面打满泡沫之后再抹到赏南身上。 他虔诚柔和得像是在对待世界上最脆弱易碎的瓷器,生怕将赏南碰坏了,却又生怕碰不坏。 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可实际上,什么都变了。 因为陈悬之前是专注在给他洗澡洗干净上面,现在……目光和手指总是在某些地方流连个没完!!! 最后从浴室里出来,赏南是被陈悬打横抱着出来的,赏南穿了件宽松的白色棉衬衫,裤子是短裤。 陈悬用脚拉出一把椅子,将赏南放着坐下,“你找护工,我去做饭。” 一坐下,赏南就捂住肚子,趴在桌子上,试图让冰凉的餐桌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对方是傀儡,或许是因为什么都是做的假的,陈悬撕下优雅冷淡的面具之后,颇有些无脸无皮无底线无原则。 甚至还有些恶劣。 不过陈悬本身就很恶劣。 听着厨房的动静,赏南赤脚踩上地面,跑到玄关处翻出拖鞋穿上,他一转身,就看见陈悬拿着一把青菜出现在自己之前坐过的位置旁边。 ! 对方眼神牢牢地盯视着自己,眼神一瞬不瞬,面无表情。像是从某些极暗地狱中爬上来的鬼魂,目光阴郁湿凉,看得人大脑一片惨白,头皮发麻。 赏南被本应该在厨房却突然出现在餐厅的陈悬吓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尴尬地朝对方挥挥手,“我穿拖鞋呢。” “你可以和我说,”陈悬眸子里的极端偏执隐去,换上春风拂面的笑容,”我可以帮你拿,还能帮你穿。” “我不喜欢你突然消失。” 200. 漂亮娃娃 “心脏” 赏南坐下吃饭,发现陈悬做的菜式都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清汤寡水,看起来味道重了些。 “你换口味了?”赏南夹了一筷子炒肉片,他眼睛一亮,“你手艺进步了?” 陈悬给赏南面前放了一碗米饭,在他对面坐下,“不是手艺进步了,是换成你喜欢的口味了。”他本来就一直会做饭,只是没什么做饭的,更加没有吃东西的,因为做人的时候,吃了几年不该作为食物的食物,犯恶心。 “我喜欢现在的,”赏南给陈悬夹了菜,“真的比之前的好吃,你尝尝。” 阿南夹的菜,他会吃。 . 饭吃完,陈悬在厨房收拾着碗筷,赏南在帮陈悬裁着一匹布,陈悬说晚上要用,他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沿着粉笔线剪着,一声呻、吟声从沙发方向传来。 塞林醒了。 他醒了之后,捂着眼睛惨叫了数声,摔倒在地,“这是哪里?我的眼睛……” 赏南跟陈悬说了一声之后,走到塞林旁边蹲下,他将人扶着坐起来,“我是赏南,我们现在回家了,你在陈悬的家里。” 塞林脸上的纱布滑下来,他只有一颗眼球,另外一边的眼球换成了陈悬的黑色晶石,没有一点色泽,看着还是块石头。 “在酒店里,你被阿娜迷晕了,她挖了你的眼睛,我和陈悬尽力保住了你的一只眼球装了回去,另外一只眼球已经被阿娜吃掉了,所以我们在你的眼眶里装了一块石头,”赏南沉吟了几秒钟,“陈悬说,石头也有可能变成眼睛,但是这个需要看缘分,如果没有缘分的话,你两只眼睛都会坏掉。” 看见塞林脸色煞白,赏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安平的情况是一样的,阿娜也挖了安平的眼睛,但幸好,你还保住了命,留得青山在,别太难过了,现在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时间凝固许久,塞林才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是说,我再也看不见了?” “有这个概率,”赏南说道,“但也有可能都会好。” “得看缘分是吗?” “……是的。” 塞林没有追问许多,他靠着沙发不说话,在赏南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赏南的衣服,“先别告诉我家里,他们会担心。” “好。”赏南答应之后,突然好奇,“你不生气吗?” 塞林跟以前一样嘁了声,“生气有用吗?等我好了再去弄死那女的。”他咬牙切齿,不是不生气,是生气确实解决不了问题。 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石头可以变成眼睛,为什么陈悬可以救治他的眼睛,他什么都没问。 比看起来要聪明许多。 赏南回到厨房,陈悬正在切水果,对方用厨房纸擦拭着水果刀,“他没说什么?” “没有,”赏南捡了块苹果放进嘴里,“可能怕问多了我们不管他。” “嗯,”陈悬不关心其他人,能问一句已经是特例,“老师生病了,明天我们回去一趟吧。” “生病了?”赏南愣了一下,却又忽然反应过来,“他们没和我说。” 按理来说,付东余和卫淑频繁联系的应该是自己,就算生了病,也应该先跟自己说,他不是他们的“儿子”么? 可如今,两老好像更加依赖陈悬。 “不太好意思打扰你吧,”陈悬眼神幽幽,“他们愧疚得很。” “那明天早上我们早点过去,”赏南叉了块苹果喂进陈悬的嘴里,“付暄?” “?”陈悬听见这个名字,先是微愣,最后莫名笑起来,“你叫我什么?” 赏南歪头,“你不是付暄吗?” 陈悬手指按在水果刀上,他想了想,将水果刀放进了刀具盒内,在赏南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将人一把抱了起来,放到了岛台上,“叫我付暄,你怎么想的?” “我只是觉得,你是陈悬,也是付暄。”之前或许更偏向陈悬,但一旦有了感情,他就偏向付暄。 若真的无情,陈悬早就对付东余和卫淑撒手不管了。 可事实却是,直到现在,陈悬都还在管着两老,只是以另外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身份,不用被父母亲情控制。 陈悬手指撩起赏南额前的碎发,他好脾气地说道:“以后别这么叫我了,我是陈悬,不是付暄,但付暄可以是我。” “哦。” “说好的,知道了。” “哦。” 陈悬笑着吻住赏南的唇。 . 次日,陈悬带着赏南回家,本来是空手去,赏南拉着陈悬买了大包小包的保健品回去,“他们年纪大了,应该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 小房子跟前段时间相比已经是大变样,秋天来了,鱼塘边的绿草已经在慢慢枯萎,围绕着院落的一圈绿植也都在慢慢衰败凋零,院子里飘满了屋后竹林落下来的落叶,像是好久没人打扫过了,落了厚厚的一地。 陈悬将车停好,直到下了车,才听见逐渐接近大门的脚步声。 小跑出来的人是卫淑,一段时间不见,她看起来又老了许多,看起来更瘦小了。 “哎呀,哎呀哎呀,”她看见赏南和陈悬,”高兴得手足无措,“怎么回来也没说给家里打个电话,家里什么菜可都没有了。” “老师怎么样了?”陈悬问卫淑。 卫淑身上带着浓浓的中药味道,她皱纹间都写满了憔悴,经陈悬一问,她又唉声叹气起来,“还不是老毛病,但这次严重点儿,他在鱼塘钓鱼呢,人一起来,那血压就一冲,他就栽进了水里。” “这人呛了水,医生又说是脑梗,又说……”卫淑对着陈悬抹起眼泪来,喊的却是付暄的小名,“又说因为常年都绷得紧,这人一下子,就垮了,医生说,你爸多半是醒不过来了。” 陈悬和付暄长得一模一样,他的样子,就是卫淑心中付暄长大后的样子,她泪眼模糊,将陈悬当成了付暄,“阿暄,我后悔啊,我后悔当初那么对你,不然你也不会出事,你爸也不会变成这样,我们自作自受啊。” 陈悬面无表情地看着卫淑抹眼泪,他移走目光,看向屋内,“带我去看看老师吧。” 卫淑带着两人去到一楼付东余静静躺着的房间,屋子里的中药味比卫淑身上的可要浓重多了,付东余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儿,脸色灰败,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床边立着一个大号氧气瓶,床头的心电监护看着很破旧,上头跳动的数字倒是很清晰。 “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就怕他什么时候去了,”卫淑走过去给付东余捻了捻被子,“我知道,这都是对我们造孽的惩罚,我都知道。” 赏南静静地站在床尾,打量着这个充满着病气与死气的房间,鼻息间吸入的不仅仅是药物的味道,还有人之将死时散发出来的腐朽味。 整个房间都仿佛是黑白色的,卫淑坐在床沿,用沾过水的湿棉签擦拭着付东余干裂的嘴唇,她也是黑白色的,像是死亡将她一并吞噬了似的。 [14:付东余最多坚持到周六。] “周六?”赏南一怔,“今天已经周四了。” 14没再说话,快死的人一检索就能知道结果,处于这种时期的病人,身体各项机能都在闹罢工,只是靠药物和仪器吊着一口气罢了。 站了许久,陈悬转身走了出去。 赏南忙跟上。 . 陈悬慢悠悠走到了房子旁边的鱼塘边上,沿着鱼塘,长满了狗尾巴草,后面就是竹林,竹林里还有几颗枇杷树。 水面漂浮了许多落叶,若不是还能看见底下时不时有鱼的身影游过,那看着也和付东余的房间差不多死气沉沉。 “陈悬,你还好吧?”赏南勾了勾对方的小拇指。 陈悬扭头看了看赏南,看着对方的脸,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他柔和地笑起来,不带任何嘲讽和意味深长的笑容,比之前许多时候看起来都要柔和,他说:“阿南,你知道吗?我在这里长大。” “父亲教了我钓鱼,教我耐心地去做所有事情,就在你站的这个位置,我和我父亲经常一坐便是一整天。” “他也教我写字,他自己就写得一手好字,他说字如其人,所以我后来也会写一手漂亮的字。” “后来父亲不知怎的,变得面目狰狞,他总是一脸担忧地和我说许多话,导致我听见他叹气我就感到害怕,”陈悬的脸上难得出现寥落的神情,他侧头,看着赏南,他缓缓道,“现在他快死了,估计就这两天吧,阿南,我应该原谅他吗?” 昨天还不承认自己是付暄呢。 他是从付暄身体中脱离出来的,他只是不完整的付暄,他是傀儡。 可他仍旧能感知一切付暄会感知到的情感,哪怕他连心脏和大脑都没有,但这些却是身体的本能。 赏南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不是应该原谅他们,而是要放过你自己。” “别徘徊在过去了,”赏南看了眼波光粼粼的鱼塘水面,脚下的狗尾巴草虽然已经在发黄枯萎,可叶片和那竖起来的狗尾巴依旧笔直,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对方,“陈悬,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吧!” 晨曦在陈悬身后,耀眼金黄,而路却在陈悬脚下。 . 卫淑准备简单地做顿饭,赏南和陈悬一块在厨房帮忙。 她显得很高兴,不论切个什么菜,只能能生吃,都让赏南和陈悬尝尝,她一边切着菜一边说:“我都好久没好好炒个菜吃个饭了,天天都是面条和稀饭,没胃口吃饭。” “你们今天要不要在家里歇一晚上?”卫淑看向在剥蒜的赏南,“放心,你们睡二楼,不会吵着你们。” 赏南下意识去看陈悬。 陈悬将择好的一篮子青菜递给卫淑,“不了,店里忙,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卫淑的眼神顿时就全是失望。 “您有事需要帮忙,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随时可以过来,”陈悬走到洗手池边上洗手,他一边搓着手指,一边缓缓道,“您照顾老师,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能用付暄的口吻说出这些话,陈悬已经尽力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抗拒仇恨着两老,却又无法完全摆脱。 不如就像阿南说的,开始新的生活,放弃纠缠。 陪卫淑吃了顿饭,在赏南和陈悬要离开的时候,她叫住两人,迈着老态毕现的步伐,在后屋砍了一口袋的小白菜,直往陈悬车上塞,“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带去吃,这菜随便炒都好吃,是老品种。” 她不舍地目送着赏南和陈悬上车。 在车已经驶上院子外的马路后,她又追在车后,“阿暄,阿暄……” 赏南没反应过来,陈悬却停了车。 陈悬手指搭在方向盘,目光平静。 卫淑跑到赏南坐的副驾驶,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抓着赏南的手塞到他手心,她声音颤颤巍巍的,“我感觉我和你爸都不行了,我最近心口不舒服得厉害,早上起床尤其憋得慌,这卡里是我和你爸这些年存下来的所有钱,你拿着,读书,找对象,男女都随你的意……当年的事情,是我和你爸做错了,不指着你现在对我们多好,就是……” 卫淑哽咽着,“就是,你还是没事回来看看,要是我和你爸死屋里了,你还是把我们拾掇拾掇埋一下。” 赏南看着对方,心里有点发酸。 早知现在…… “师母,”陈悬侧过头,看着卫淑,“下个星期我要是有空,带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和卫淑说完,车窗缓缓合上,陈悬重新驾车上路。 驶出去很远之后,陈悬忽然停了车,他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想了想,赏南解开安全带,“哥,下车走走吧。” . 今天是周五,附近应该有高中,因为路上能看见成群结队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接学生放学的家长。 附近的商店也十分热闹,挤满了学生。 连一些卖小吃的小推车都被学生包围了。 “给我钱,我想吃关东煮。”赏南朝陈悬要钱, 陈悬看了眼赏南白净的手心,“师母刚刚不是给了你钱?” “那是给付暄找男朋友,给男朋友用的。” “那不也是你用?”陈悬挑眉笑道。 “?”赏南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钱不管给谁,最后自己都可以用。 “但是小卖部肯定不能刷卡啊,”赏南把卡塞进了陈悬的口袋,“你给我现金,或者给我转账。”他的手机支付余额也是0。 陈悬给赏南转了……六位数。 “陈老板大方!” 赏南和学生挤在一块儿,排着队。 陈悬看了看四周,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下,附近是七中,他之前在七中读书,校服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改动,只是穿校服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看着赏南挤在学生队里,他倒一点不害怕人多,还和前面的两个男生唠了起来。 这会是下午,落日铺陈下来,所有场景入目都显得暖洋洋的。 陈悬抬手,将手掌贴在左胸口,他没有心脏,却仍旧拥有着情感。 负面影响就是,他也能被母亲的喜怒哀乐给牵动了。 虽然这在他所拥有的全部情感中占比少之又少,他的情感本就因为阿南才出现,对父母亲,只是附带。 赏南抱着一大盒关东煮从商店里出来,他跑到陈悬面前,气喘吁吁,“你猜,我碰到了谁?” “谁?”陈悬很配合地问。 “你的校友,你之前也在这里的高中读书?他们居然认识你!”赏南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说你是优秀学长,荣誉墙上到现在还贴着你的照片。” “陈悬,你好厉害啊。”赏南把关东煮递出去,“你吃不吃?” “不吃,”陈悬站起来,他抬手揽住赏南的腰,“陪我走走,我带你去一家店看看。” 赏南本来就是为了让陈悬开心点儿,他随便去哪里。 但关东煮里面的萝卜是真的好吃。 路上的学生一开始还比较多,随着陈悬越走越偏,路上的人就逐渐变得少了起来,而落日的颜色也慢慢变得不再耀眼,最后彻底隐去,只剩下灰色的即将入夜的天色。 迎面吹来晚风,赏南打了个寒颤,他将嘴里的丸子咽下去,“我们去哪儿啊?” 主要是陈悬阴晴不定,喜好又挺奇怪,爱好也挺变态,赏南怕它一时兴起把自己给拧了。 脚下的路也变得崎岖起来,本来马路两边都有商店,现在只剩下一边了,并且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商店,店名的字体也很奇怪。 “陈悬……” “到了。”陈悬停下脚步,他弯腰牵住赏南的手,走下台阶。 赏南看着黑漆漆的门帘,这里,可真是杀人分尸的好地方啊…… 一进门,一个光头中年人便迎了上来,他戴着金项链,很粗的金项链,即使在他粗壮的脖子上面,也十分有存在感。 他还有一颗大金牙,脸盘子很圆,笑起来十分憨厚。 “客人,想纹点什么啊?” 纹身店? 赏南这才反应过来,“你要纹身啊。” 傀儡不能自己给自己纹吗? [14:当然不能,它只是擅长缝缝补补而已,又不擅长在皮上面扎图案,况且它也没有工具啊。] 陈悬放开赏南的手,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了很久,才翻出来一张图片给老板看,“这个图案,纹在胸口,可以吗?” 他问得很有礼貌,长相也十分端庄优雅,笑容恰到好处,但这些都不足以让老板立刻应下,老板将他手机拿到了自己手中,放大了仔仔细细地看,“你确定?这图案挺大的,纹了之后要是后悔,洗也非常麻烦,还不一定能洗得掉,就算想用别的图案盖住,也要找更大图案才行,况且,纹了身,可不好找工作哦,什么编制之内的,可别想了。” 编制? 赏南差点被嘴里的萝卜呛到,傀儡能考什么编? “我自己开店,没这个担忧,”陈悬解开衣领,“现在能纹吗?” “什么图案啊?我看看。”赏南走到老板旁边。 走到老板身边,赏南便看见了陈悬的手机屏幕,那是一颗心脏,栩栩如生的心脏。 赏南脑子有一瞬间的懵,他木木地看向陈悬,手里的关东煮都忘了咬,“陈悬,你为什么突然想纹这个啊?” 老板也说:“先说好,这个纹身我起码要收两万块,因为难度太大了,我徒弟都不行,得我亲自出手,但我其实已经好几年不自己动手了。” 闻言,店内几名正在忙活的徒弟都朝他翻白眼。 “哎哎哎,你们什么意思?我扣你们工资啊!”胖老板把每个人都指了一遍。 “纹吧。”陈悬说道。 “那你去那边的空位上等我,我把你这个图片传到我平板上面,这图难度太大了,要是钱不够,我还真不愿意接……” 赏南跟在陈悬后面,坐去了空位,赏南坐在了一个小凳子上面,陈悬要纹身,他坐在躺椅上面。 “纹身,很疼。”赏南憋了半天,轻声说道。 “我读高中的时候,陪朋友来过这家店,”陈悬看着对面墙壁上巨大的蛇形彩绘,跟当年一模一样的彩绘,老板也没换人,只是胖了不少,“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果以后有喜欢的人,我会为他纹身。” 赏南心脏一紧,“你,幼稚。” “当时太年轻,想法是很幼稚,不过只是当时随便想想而已,”陈悬俯下身,他手肘撑在腿上,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赏南,“因为当时没想好纹什么,但今天我忽然就想好了。” “阿南,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副空壳,但现在,我想要拥有一颗心脏,但我不愿意使用别人的心脏来爱你,所以就画一颗好了。”陈悬弯起嘴角,笑容温柔又诡异,“刺进我的皮肤里,勉强也算是我的心脏了。” 赏南被迎面扑来地怪物气息逼得不敢后退和闪躲,“你可以给自己做、做一颗。” “唔,有考虑过,但那是假的,”陈悬解开衣领,赏南脸热了热,对方没做什么,而是用手指点了点胸口,“我的身体是真的。” 陈悬重新笑起来,他头顶便是灯光,为了让纹身师看得清楚,所以亮度十分高,很是刺眼,落下来的雪白灯光从陈悬的头顶洒下来,他脸上是墙上挂件映出的几块暗色光斑,将笑容衬得越发诡谲。 “等以后你要是想要,我可以把它剪下来,送给你。” “你觉得如何?” 201. 漂亮娃娃 不需要被祝福的傀儡先生…… 赏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寒而栗。 “还是不用了,”赏南轻轻推着陈悬,“心意我领了,心脏我不要。” “你如果要我也是会给你的。”陈悬缓缓道,他十几岁陪朋友来这家店时的场景在他记忆里已经十分模糊,若他还是付暄,那记忆应该会清楚一些。 纹身倒也不是非纹不可,本来就只是十多岁随口一说而已,如今纹身也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陈悬只是觉得自己缺了一些东西,五脏六腑他全都没有。 是怪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空壳作为身体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可它现在也想要在拥有一颗心脏的前提下去爱人。 拥有一颗完全属于它的,不是付暄,也不是从别人那里夺来的。 它想拥有一颗属于陈悬的心脏。 赏南坐在小凳子上,他抱着关东煮,看见胖老板拎着他的工具箱坐到了躺椅边的旋转椅子上面,他拿了一份保证书,“来,签了字,免得以后你后悔了来找事儿。” 陈悬洒脱地在保证书上面签了字,按了手印。 他脱掉衣服,赏南下意识别过脸。 别过脸之后,他才意识过来这没什么不能看的,本来就看过,而且就他和陈悬的关系,也是可以看的。 “豁,身材很好啊,”胖老板看着自己的大肚腩,眼神羡慕,“平时没少练吧?” “没,天生丽质。”陈悬将衣服叠好放在了赏南的大腿上。 赏南顺着对方结实白皙的手臂,眼神一路滑到对方的胸肌与腹肌上面去了,每一处都覆盖着薄薄的肌肉,流畅的线条将肌肉切割得极为清晰,又很好地显露了优越的比例和形体。 陈悬怎么不按照自己的身材给他也做一副这样的?赏南很欣赏喜欢陈悬的身材,但他自己练不出来,硬件摆在这儿,每天扛八百斤也练不出来。 胖老板唉声叹气,说自己十年前还很苗条,还很帅,现在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赚了点小钱,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胖老板开始工作了,感叹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投入工作之中,不再说话。 纹身图案是非常逼真的一枚心脏图,连颜色与血管都绘制得惟妙惟肖,大小也跟人类心脏是差不多尺寸,细节考究又多,对纹身师的纹身水平要求还是很高的,从胖老板的满头大汗就能看出来。 他不停更换着工具,瞥了眼赏南,“这估计要七八个小时,你要是无聊就去收银台打会儿游戏,困了就去收银台后面那单人床睡会儿。” 赏南说了声谢谢,先去丢了关东煮的盒子,在店内转了会儿,又回到原位坐着。 他不习惯睡陌生人的床。 但天一黑,他眼皮就止不住的打架,现在的他根本就熬不了夜,作息和老年人一样,他不愿意去收银台那里睡觉。 陈悬拍了拍赏南的脑袋,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打盹儿。 赏南这次没拒绝。 他睡着以后,胖老板也逐渐上手,他动作轻松起来,也开始憋不住想说话了。 “这你儿子?”胖老板一开口便问。 陈悬:“……我恋人。” “?恋人?”胖老板嗓门一下子吊高,手里的工具都差点掉了,幸好幸好,幸好没把画好的轮廓给弄毁咯,“男的?恋人!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就是恋人。”陈悬比付暄要勇敢许多,恋人就是恋人,不是朋友,更加不是疾病。 “那还挺好的,”胖老板接受得很快,“你别说,我好些年前也帮一对男性情侣纹过身,我当时还加了他们的联系方式,经常看见他们在动态里面秀恩爱,结果你猜怎么着?” “分手了?”陈悬手指轻轻抚着赏南的鬓角,他刚将阿南创造出来的时候,没觉得他如此漂亮动人。 “呸呸呸,什么分手?是结婚了!就半年前吧,晒了婚礼照片的,没什么人,估计就只有朋友去吧,这事儿他们父母肯定接受不了,我都接受不了。”胖老板再次打量了陈悬几眼,又低头看赏南,他撇撇嘴,“长这么帅,白瞎了。” 陈悬笑了声,笑得有些嘲意,“怎么就白瞎了?” 胖老板也自觉说错话,选择沉默不做声。 过了会儿,陈悬忽然问道:“那对同性情侣,其中有一个是不是姓赵?” “赵?”胖老板抓耳挠腮使劲想,“好像是姓赵……” “你怎么知道?” “他们纹身,我陪着来这里的,”陈悬摸了摸赏南的脸颊,之前脸上还没有小绒毛,现在有了一小片柔软的小绒毛,冰凉的指尖触上去,那片小绒毛就反射性地立了起来,“当年您也挺胖的。” “……”被揭穿了的胖老板也没因此羞恼,他完全在为陈悬的身份而感到震惊,他手里的动作都因此停了下来,“老天爷,你说真的啊?你们同性恋都喜欢扎堆玩儿啊?” “碰巧是同学而已,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陈悬淡淡道。 那两个同学,是陈悬经历的反面,和胖老板认为的相反,在高中时期,他们恋情败露,学校召开全体会议,把两个人拎到主席台批评,结果被双方家长得知后,两边家长带着自家亲戚打上学校,把校长和几个主任打得绕着操场跑了好几圈。 当天打完过后,学校就被两边家长给告了,之后官司是输是赢,陈悬不得而知。 因为那两个同学后来转学了,转去了同一所学校。 而还是付暄的陈悬,那时候已经开始“看病治病”了。 “他们幸福的嘞,婚礼办得我见都没见过,看着真是不错,两个人都又高又帅的,不过比你们俩还是要差点,但他们看起来很有钱,这以后没孩子,财产可怎么办?”胖老板看起来比他们本人还要发愁。 陈悬不再说话了,他注意力全部都在赏南身上。 纹身的话,他感觉不到疼痛。 “我给其他客人纹身,一个个都疼得咬牙切齿,还要喊妈喊爹的,你怎个好像没感觉……”胖老板疑惑得很,但这是好事,客人配合,他工作也进行又快又顺利。 陈悬在想结婚的事情,他也想和阿南结婚。 - 纹身的完全愈合需要一定的时间,虽然这些规矩对陈悬的身体好像不起作用,但陈悬还是按照胖老板说的注意事项,每一项都严格注意着。 快三个月后,赏南才看见心脏纹身的全貌。 “哇,和真的一样!”赏南心内感到有些震撼,因为纹身的图案真的太逼真了,比照片里的还要逼真,血管上头冒出来的血珠像是刚刚被斩断的血管还未止血,微微鼓起来的心房心室仿佛下一秒就会开始跳动。 陈悬垂眼看着眉眼精致的少年,“这是只属于你我的心脏。” 他声音很轻,语气并不温柔,淡淡的陈述语气,却让赏南听到后指尖一麻。 赏南无比清楚,是因为自己,陈悬才会去纹身。 他昂起脑袋,点点头,“嗯,属于你我的。” “哦,对了,”赏南把手机里的消息翻出来给陈悬看,“你粉丝发现我的微博号了,但是他们没提你,让我多发自拍。” 赏南本来没微博号,是陈悬创建的新账号,他每天的快乐就是在这几条街四处转悠,跟每家商店的老板都混熟了,他们虽然不喜欢陈悬,可还是很喜欢他的。 而这个微博号,被赏南用来记录生活了,拍的也都些花花草草,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玩了什么,连脸都没露过,却还是被陈悬的粉丝发现了。 他当天涨了十几万粉丝,连圈外人都被吸引来了——数月前,安平家院子里,赏南曾和一个女生合过影。那条微博忽然被一个大博主给转发了,登时就给赏南引来了流量。 赏南把手机揣进陈悬的口袋里,“既然被挖出来了,那就当你的工作账号2.0吧。” 陈悬又把手机还给了赏南,“你随便说两句。” “?”赏南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随便说两句?” 赏南和陈悬的相处家常了许多,虽然黑化值还没有清零,但陈悬整个人都变得平和温柔了,虽然赏南觉得只是因为陈悬隐藏得更深了而已。 陈悬甚至都不乐意给他一个新房间,他的单人床也被拆了卖了,他现在和陈悬睡同一张床。 “好吧好吧,”赏南把手机收好,“我晚上再说两句,我现在有事。” 陈悬手中拿着一件他刚做好的棉衬衫,快入冬了,他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以穿的衣服更多,他可以把赏南装扮得更可爱漂亮。 他已经画了五十多张帽子的设计图,不止帽子,围巾、手套、各式各样的靴子和耳罩。 只等入冬了。 他专注地拎着衬衫在赏南身前比了比,“什么事?” “去国婶那里拿几本书,去刘老板店里拿两束花,还有李老板家的凉皮和小米家的蒸糕,对了,还有给母亲定的药。”赏南穿了件外套,“不和你说了,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漂亮娃娃谁都喜欢,不止陈悬。 陈悬忽然有些想念那时候还只能被他揣在兜里的阿南了。 卫淑现在在店里帮忙,帮一些她能帮上的小忙,挂挂小衣服,给娃娃擦擦灰什么的,那些娃娃叫她奶奶,虽然卫淑根本听不见。 付东余那天之后,第二天就过世了,因为那边还是土葬,请了好些亲戚来帮忙扛花圈旗子还有扛棺材。 早上天都没亮便要下葬,赏南在前面抱着付东余的遗像,陈悬本来不用帮任何忙,抗旗子的都是陈家其他小辈。 那天,赏南一回头,看见陈悬抱了一摞书,远远地跟在送灵队伍后面。 付东余下葬时,赏南看了看那些书,都是付东余的教材。 事后,赏南没问,陈悬也没说。 因为不必问,也不必说。 . “天快黑了,早点回来。”卫淑一万个不放心,她现在神经很敏感,把孩子看得太重。 “知道。”赏南背着一只帆布包,先去了距离自家最远的书店。 国叔和国婶在吵架,每次吵架看起来都像是玩真的,赏南也不知道该不该劝架,但看见赏南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顿时都出现了笑容。 “你要的那几本书都是外文的,你看得懂啊?”国婶弯腰在收银台下面的箱子里翻腾了半天,没翻腾出来,她踢了国叔一脚,“你来找找,你放的。” 国叔拍拍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蹲下来在柜子里找着。 “哎,阿南,你说塞林的眼睛是不是怪得很,”国婶趴在收银台上,“当时那眼睛明明都被挖掉了,他居然还能把一只眼睛给装回去。” 赏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附和。 国婶又感叹,“有钱真好,眼睛都能随便装。” “……是啊。”赏南还是附和。 “你还没钱呢,”国婶用手指戳了戳赏南的脑门儿,“我可是听说,陈悬每个月的收入,都是放在你的名下,连流水都是从你的卡里过,网上那些收入,也都是你的收款账号吧。” “没出息,”国叔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头发上罩了两抹灰白的蜘蛛丝,“好好一个老板,把自己搞成打工的,呸。” 国叔说着,把手里厚厚的一摞书放到柜子上面来,然后挨了国婶一巴掌。 他怒道:“我也没出息!” “谢谢叔叔婶婶,我先走了,我还要去给我妈拿药。”赏南道了谢,抱着书走出书店。 夕阳洒落在这条商业街上,工作日的下午,下班族出来转悠了。 赏南抱着原文书小心地穿梭于人流中,看着脚下金色的光斑,听着耳边喧嚣的汽笛声与人声,觉得一切都再好不过了。 他和陈悬的关系没有瞒着任何人,除了卫淑还不知道,大家知道她身体不好,都十分默契地帮他和陈悬保守着这个秘密。 药店老板正在边追剧边吃完饭,看见赏南,她指了指一张空桌,“装好了,自己拿,别和我说话,我这边女主马上就要捅死男主了。” 药店老板深爱虐男文学虐男剧,整条街都知道,她经常在群里求推剧。 赏南把药放进书包,轻手轻脚离开。 刘睿涵的花店就在旁边,他的花店开得十分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审美,花店宽阔到有些空旷,鲜花并不多,但他会把当日售卖的鲜花都写在黑板上。 “幸好你早上订了,我的花已经卖完了。”刘睿涵挽起袖子,在冰柜里取出已经给赏南修剪打包好了的鲜花。 “陈悬喜欢白玫瑰,知道你来了好货我当然提前预订啊,”赏南扫码付了钱,接过刘睿涵手中的花,“谢谢刘老板,我先走了。” 刘睿涵看着男生清瘦又活泼的背影,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他自己也可以说是老男人了,几个月前对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儿一见钟情,说起来也真是荒谬,而他甚至还没有开始徐徐图之,对方和陈悬的关系就不再是师兄弟了。 没多喜欢,所以谈不上割舍不下,但每回见面,心里都有些不得劲。 回家的路上,碰见塞林,塞林的酒吧就在陈悬店铺的斜对面,酒吧晚上营业,现在就已经开始准备开门了。 酒吧里的员工忙着做开店前的准备工作,塞林在店门口拎着一个酒瓶对瓶吹。 他先看见赏南,赏南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就冲到了跟前。 “下午好。”塞林冷冷道。 他一只眼睛是棕色,一只眼睛是纯黑色,连瞳孔都没有,可他两只眼睛都能看见,只是品种不同。 对外,他只能解释自己戴了美瞳,因为他觉得这样很酷。 塞林把手里另外一瓶没开封的酒塞到赏南怀中,“送给你们喝,我的眼睛,谢了。” 赏南抱着酒,“其实你不用每天都说这么一句话。” “……”塞林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滚吧。” 赏南看了眼塞林通红的耳朵,知道对方就是害羞,但又没有地缝给他钻,只能板着一张脸赶人,他道了谢,绕过对方,去等绿灯。 对面就是自己家了,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赏南本来在数着秒,眼睛快意识一步看向二楼的窗户。 陈悬趴在二楼阳台,他穿着宽松的藏蓝色衬衫,外面罩了件白色毛衣,他头发剪短了许多,只到耳尖了,形容优雅闲散。 他朝赏南挥了挥手掌,笑了笑。 赏南回给了陈悬一个更大更灿烂的笑容。 此时,两个人都被浓浓的幸福包围着。 夕阳在红绿灯架子上方,橙黄色,将整条大街都浸泡晕染得颇具浪漫柔软的氛围,金黄色潮水泛滥,淹没了所有人,而最明亮的地方,是陈悬目之所及的那个人。 [14:黑化值清零。] - 赏南拜了陈悬为师,他还是将微博拿在自己手里,由自己经营,昵称改成了阿南,简介是悬师傅爱徒。 不然他也没别的事儿可做了。 可每天缝缝补补缝缝补补缝缝补补实在是艰难,他半个月都难以做出一件成衣出来,所以他还是决定先跟着那群棉花小师傅们的工作开始学,他跟09一起串珠子。 而本来一直热衷于摸鱼的01,也莫名奇妙变得勤奋了起来。 [14:因为它感受到了付暄的气息,它是付暄的娃娃。] “我想给陈悬做一件衣服。”赏南麻木地穿着珠子,他脚底下是已经盘成堆的珠链,“你觉得怎么样?” “可是你做的衣服很丑啊。”09和赏南同频率串着珠子,它很欣慰,“但是你这个珠子串得已经很不错啦,为师很欣慰。” 它看不得阿南失望,又继续说:“不过只要是你做的衣服,不管多丑,爸爸都会睁眼瞎一样夸好看的,没关系,做吧做吧。” 赏南真想把09的嘴给缝起来。 因为已经入了冬,街上的人已经开始穿羽绒服和呢大衣了,但这类服饰难度很高,全部都被赏南给否决了,他决定做一副手套。 丑不丑的,赏南都只能赠送这一类东西,因为他的钱都是从陈悬那儿来地。 有时候陈悬有大的开销,还要从他手里要。 真挺让人感到不好意思的。 “做什么材质的手套呢?”09一屁股坐在赏南面前的桌子上,“皮的还是毛线的?” “皮质的吧,感觉很适合陈悬。” 09总觉得不太舒服,“你就不能叫陈悬爸爸吗?我们都是叫爸爸的。” “你有时候明明也叫陈悬。” “那是因为陈悬有时候很讨厌。” “我不一样,我是因为喜欢他才叫陈悬的。” 09不明白,他笨拙地爬起来,迈着小粗腿跳下桌子,“我去给你找材料,我辅助你。” . 因为时间也快到过年了,所以赏南废寝忘食,日夜赶工,做废掉了好几副,但废掉的材料由09修修补补,还能做一些别的小物件。 因为太专注,赏南都没发现外面下雪了,也没发现陈悬早上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他在工作间都快把缝纫机踩冒烟了,09和11在旁边帮忙,11满腹牢骚,它本来就不喜欢工作。 店内本来已经打了烊,灯也早就关了,忽然亮起,明亮的光线从工作间的门缝中照射进来,正好落在赏南侧脸上,他顶着一脑袋的绒毛抬起头,“陈悬回来了?” “快快快,把东西收好。”赏南把桌子上的一股脑地往抽屉里推,没注意把09也塞了进去,看着挥舞的两只手臂,赏南忙把它拎了出来,“不好意思。” 工作间的门紧随其后被打开了。 赏南微笑着扭头,“嗨。” 陈悬风尘仆仆,外套肩头还有薄薄的雪花,他目光清冽,“出来一下。” “下雪了吗?”赏南后知后觉,他站起来,看向落地窗外,发现街面上已经被铺了一层白色,商店门上那些雨棚上面也都变白了。 赏南跟在陈悬后面出去,他打着哈欠,还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后,在困意逼出来的眼泪中,他看见在白天时候还摆着商品的大小高矮货物架上面全变成了白玫瑰。 比外面刚下的初雪还要洁白耀眼,虽然白玫瑰几乎没有香味,可赏南还是觉得自己在看见这个场景时,闻见了满室的芬芳。 “陈悬……” “虽然不知道你今天在工作间呆了一整天具体是在做什么,但正好给了我准备的时间,”陈悬站在赏南跟前,他背着光,肩头的雪在慢慢融化,雪水沿着臂膀衣服的缝线往下滚落,他从大衣口袋中拿了枚戒指出来,“阿南,我们结婚吧。” 赏南许久都没反应过来,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他其实完全没去想以后的事儿,他以为自己很了解陈悬,却还是了解得不足够。 陈悬明明比许多人类都还要温柔周到。 初雪飘落,怪物也开始祈求被爱了。 赏南眨了眨眼睛,看着陈悬手中那枚素戒,鼻子有些发酸,只是眼泪都还没来得及掉下来,他目光就突然扫到了店外晃动的人影,他小声提醒道:“外面有人。” 陈悬回头看了眼,是同街的那些商户,估计是看见这么晚了陈悬的店还开着灯,开着灯就算了,店里还全是白玫瑰花,全是白玫瑰花就算了,陈悬和赏南还站在店里。 所以他们好奇,好奇地来看热闹。 做什么做什么? 那枚戒指,在灯光底下泛着光。 求婚吗??这热闹赶巧了。 “阿南,被看见了,你怕不怕?”陈悬的嗓音在抖,他十多岁时的经历,换成任何人,可能都会因此而开始对此类事情感到后怕。 但陈悬没有,他甚至更加温柔勇敢。 赏南的紧张是因为面对的是陈悬,是傀儡,是做出选择之后的生活,而不是因为他们正在被围观。他做出决定之后,没有伸手去接那枚戒指,而是张开双臂用力抱住陈悬,陈悬被他扑过来的力道冲击得往后退了两步,他接住对方,听见对方声音低低地在怀中响起。 “daddy,陈悬,我也不怕。” 陈悬垂下眼,他睫毛上没有被落雪,此刻却好似出现了湿意,他攥紧手中的戒指,手臂环住怀里的人。 是它创造的漂亮娃娃,是它所爱之人。 店门外,那些个商户老板的表情先是惊愕,然后是复杂,最后塞林一脸冷漠地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心形气球举了起来,举过头顶,晃了晃。 他可能提前就知道,但其他人不知道,国叔还用巴掌去打了塞林两下,以为塞林是在搞什么坏名堂,结果等他看清了气球的形状后,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他没有不希望陈悬和阿南幸福。 看见了塞林的举措之后,那群围观的商户在外面开始欢呼了起来。 他们用双手给店里的两人放了烟花,比了很大的爱心…… 期待被祝福的付暄,不需要被祝福的傀儡先生,在二十五岁的初雪晚上,被所有人欢欣鼓舞地祝福着。 end! 202. AI时代 Q-l7701 赏南大喘一口气,从床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等到剧烈跳动的心跳慢慢平复过后,缓缓坐了起来。 他一醒,门外就穿来了滚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非常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现在太安静了,稍微有点动静,就显得异常有存在感。 “小少爷,您睡了快二十个小时,夫人说,等您醒了之后,会抽你。”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是一个…..小机器人,应该是小机器人吧。 它会说话,虽然是死板的机械化的口吻,并且它的身体只是三个同等大的大红色圆球,表面光滑,看着像个大号糖葫芦,总高目测在一米左右。 “我马上就去。”赏南掀开被子,他脚趾碰到冰冷的地面,一种从未见过的奶白色类似于钢的材质,他环视房间一周。 这肯定是自己的卧室了,大到有些离谱,对面墙壁最左开了一条全玻璃通道,霓虹的灯管藏匿在几面墙的深处,头顶是一页折起一角的墙壁,而房间的一角,立着一个超大号的晶球,上头绘着这个房间唯一的彩色,颜色一直在变幻,就像天上的层云,晶球也一直在缓慢地转动着。 一个极具科技感甚至让赏南错觉地认为自己可能是躺在一个什么朋克体验仓的房间,而门口的机器人,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一个新的怪物世界,仅此而已。 他穿过那条明亮雪白的通道,通往是衣帽间,衣服悬挂在整齐的衣柜内,整面墙都是,墙壁上有着整排的按钮,衣柜可以通过这些按钮自行调换形状排列。 “夫人已经在为您寻找适合您的仆人,您不要着急。”糖葫芦出现在赏南身后。 赏南疑惑地扭头,“你为什么不做我的仆人?” 糖葫芦脑袋,也就是第一个球,转了一圈,球的表面出现一块蓝色方形光条,光条内跳跃出一排排形状奇怪的字母,它说:“我只是一个传话筒机器人。” “好吧。” 赏南随便拿了套衣服穿上,“我母亲在哪里?” “夫人和朋友们去喝下午茶了,她说大概会在两个小时以后回来,但夫人从来没做到过,她喝完下午茶之后通常会去打五六个小时的麻将。”糖葫芦一字一句说道。 它跟在赏南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栋房子空旷无比,但应该并不是主人性格孤僻,而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的风格,冰冷的科技感,不见人影,忙活的机器人倒是不少。 穿过冷清的走廊,搭乘电梯从五楼下到二楼早餐餐厅,一路上,赏南一共看见了八个机器人,外形没有一个重样的。 糖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它是传话筒,不固定服务谁。 从厨房内走出来一个身长如竹竿的机器人,它通体都是银色,手臂和腰腿是同样的维度,只有肩稍微宽一点,它迈着优雅的步伐,端着一个大盘子放在了赏南面前。 “谢谢。”赏南也不知道情况,他脑海中的记忆乱七八糟的,全是蹦迪赛车喝酒打架。 这个壳在这个世界看来生活得很快乐,他甚至连家里的人都记不全,可对各种酒生产的酒庄对赛车的各种型号,却如数家珍。 “小少爷,您今天为什么变得这么有礼貌?”厨师系着那本不必要存在的围裙,细长的手指在餐桌上按下几个按钮,桌面便出现了人物对话。 “?” “夫人说,以后在您吃饭的时候,让我放一些政治课给您看。”它说。 赏南用叉子卷着面条喂进嘴里,“不想看。” “夫人说如果您不看的话,她会抽您。” 赏南摆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一边吃一边看课。 长条厨师转身离去。 餐厅冷清下来,赏南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手掌贴在桌面上,桌面上立刻出现了一排排按键,跟电脑一样,功能甚至更加强大,搜索的结果会在眼前立刻3d成影。 这里不是赏南认知中的人类世界,虽然存在着人类,但数量可比地球上的人类要少多了。 而人类社会中的大部分工作都被人工智能给承担了,一些枯燥乏味,脏累苦等类型的工作,都出现了专业的人工智能,它们不怕脏也不怕累,输入为工作制定的程序之后,它们便能一直工作下去。 缺点是衍生出来的机器人不懂变通,没有情感,不管是半自主机器人还是自主机器人,都无法做到和人类一模一样。 而赏南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赏南点开一网页上的第一个结果,他家族的第一代家主的图像投影在他眼前,这是他的曾曾曾曾祖父。 每一代家主,都为他们家族积累了可怕的财富与资源,而他们的主要产业也跟随时代发生着变动,到目前为止,他的家族旗下有十几所研究人工智能的机密单位,上接国家级任务,下承市面上各类有机器人身影的劳务公司娱乐公司,光是靠贩卖机器人,就能给家族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钱,而地位,则是因为家族中从一百年前,便固定有后代参军。 截止到现在,赏南的家族已经出现过三位高阶大将,中将五名,校官十多名。 除了军事,他们家在政治以及文化版块,也都颇具地位,是现如今由王族认定的三大家族之一。 赏南看完资料,有些瞠目,“好厉害。” [14:你是最没出息的那一个。] 赏南:“……”好人设,不用努力了。 [14:但你最受宠,因为你们家族从来没出过你这样的小废物,他们觉得很稀奇。] 赏南:“?” . 吃完早餐,糖葫芦再次出现,它跟在赏南身后,“三小姐让我告诉您,您答应晚上陪她一起去游乐场,今天晚上的游乐场有格斗比赛,二小姐买了编号9808的机器人赢,她很紧张。” “机器人格斗?” “是的,您忘了吗?这也是您最喜欢参加的活动,您的仓库内至今还有您买回来的八个机器人没开封,您买它们回来就是为了看它们格斗。” 赏南随手在一个路过自己的机器人手中的托盘里拿了杯金黄色的饮料,酸酸甜甜的百香果味道,他点点头,“睡太久了,脑子有点糊涂。” “小少爷,三小姐来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赏南回头,看见一头金色长卷发的少女,她穿着吊带长裙,素面朝天,但气息冷冽, “我来找点吃的,小代,给我饼干。”她站在赏南旁边,等待饼干的时间,她低下头看着赏南,“今天看起来怎么呆里呆气的?” 赏南弯唇一笑,“你看错了。” “好吧,这么看还是挺讨厌的,”赏愫从小代手里接了一袋饼干。 小代就是那个身体又长的机器人厨师。 赏愫拉开椅子坐下,“你快去换衣服,今天晚上的格斗赛和之前的不一样,要穿正装,你这是什么破衣服?怎么还印着卡通人物,幼稚死了。” “对了,还要戴面具,你的面具我已经给你订制好了,是半面人工智能的面具,会让你看起来很酷。”赏愫咬着饼干,又让小代给自己榨了杯果汁。 “你今天话有点少。”赏愫突然又说。 赏南吃着小番茄,“睡太久了,有点累。” 小代将橙汁放在赏愫面前,“小少爷昨晚上出去酒吧蹦迪,今天早上五点才回来,他或许是累了。” “你会累他都不会累。”赏愫冷漠道,“小废物,就知道花钱吃喝玩乐,初中都差点没毕业。” “……”赏南被梗住,他不说话,因为他确实挺废物的。 因为人类数量不够多,劳动力可以被人工智能代替,但人类本身无可替代,所以星球上对人类的各项要求制定得相当高,可以说,在马路上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能甩出一堆奖状证书再给你来一段对当下时局的客观分析,并且还有各项成果印证他的能力。 人类在这里从幼儿园便开始考试,考试不合格就会一直留级,直到合格为止。 赏南初中留了一级,是他们家族唯一一个留级生,家主是赏南的祖父,用拐杖指着赏南的父母兄长姐姐姐们骂了个遍,愣是没舍得把拐杖往赏南身上放哪怕一下。 虽然没挨揍,但后来赏南还是被拎着恶补课程,高中没留级,险过。 目前还没去上大学,他们家族没有留学这一说,他们已经掌握了最丰富的资源,赏南踩着分数线考上了本地首都的大学,专业是人工智能深入研发。 这个学科现如今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市场说不上饱和,可人工智能的研发,如果要继续深入,就只能往情感方面走,而试图让人工智能拥有情感,无异于天方夜谭,太过荒谬。 他当时随便选的。 没想那么多。 若能想那么多,也不会是整个家族的差生了。 - 金色海洋游乐场,微金格斗场。 微金格斗场位于金色海洋的最里,它是金色海洋占地面积最广,也是花费最多的一个娱乐项目,当然,它为游乐场带来的收益也是最大的。 每个月,游乐场的主人都要为格斗场买来大批量的机器人,它们都是人工智能的衍生品,也有被市场淘汰的老旧机器人,已经修了又修无法再进行修理的废弃品。 格斗场是一个半弧形的巨大场地,观众席一个一个被安置在半弧形之中,而格斗场地则在最低处的平底上,方形场地面积约莫一百平。 现在天还没黑,也没到格斗场的营业时间,但工作人员已经在打扫整理场地。 百分之八十的工作人员都是机器人,它们埋头清扫着地面,给席位放上茶水和零食,穿梭在格斗场内。 一辆超大型的货车自游乐场的后门驶入,车辆在格斗场的后门转为倒车,车轮缓缓后退,后门门框上伸出来几只钢铁吸块,在车厢无限接近之后,直接锁死了车厢。 司机下了车,他摘下脏兮兮的手套,换上了一副新的,他从旁边一扇小门绕到后门了解车厢的位置,仰头看着货厢内被码在一起的机器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类,有安保机器人,司机让到一边,拍拍领头的人类的肩膀,“今天的货都还不错……” 他抬手指着货厢里面,“特别是那只蓝色眼睛的,看见没,他是按照人类外形做的,皮肤都是仿真皮,这是赏家研究出来的新玩意儿,听说有七情六欲,但是要靠人类自己激活。” 格斗场管理员扎斯让那些机器人把车里的机器人都给拖走,直到看清司机说的那个机器人,它被压在了下方,脸上脏兮兮的,长得倒是英俊,二十来岁的模样,“这些人审美还不错。” 深深的眼窝,蓝色的眸子,像是一汪海洋,剑眉薄唇,雪白的皮肤。 它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没有反抗,当然也没有开心,机器人根本就不会产生情绪。 “那这种东西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扎斯走进货厢,他把帽檐往上掀了掀,伸手捏了捏这机器人的脸,虽然皮肤是凉的,可触感柔软,跟人类皮肤还真是一样,他惊讶地哟了声,“这肯定很值钱,市面上根本没见过这个型号的。” 司机掏出烟盒,点了支烟,“听说卖主本来就是有钱人,买回去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当保镖,但不能是纯粹的保镖,还要会哄人开心,会陪玩陪吃陪喝,这机器人哪有全能的,这不是找男朋友吗?” “你刚刚说的激活,是什么意思?”扎斯问道。 “大概就是你爱它,它才会爱你,才会被激活吧,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谁会爱一个机器人?” “不是爱,其他情感好像也行。” “其他的也没有啊。”扎斯摸着鼻子笑起来,他手指点了点,让机器人把这个机器人拖走。 两个身高高过人类,异常强壮,脑袋是一个蓝色的球,身体却与人类相同,它们就是游乐场的安保。 两个安保弯腰抓住这个机器人。 “我可以自己走。” 听见它说话的扎斯乐了,“你有名字吗?” “我的编号是q-l7701。” 扎斯托着腮,他当了这里的管理员快三年了,只有会员才会由他亲自服务,他眯眼笑起来,“那我叫你01,你要不要做我们这里的头牌?” 01看着眼前的人类,“什么是头牌?” “头牌呢,”扎斯耐心地解释,“就是这里打架最厉害的机器人,会有很多人给你花钱,你赚得钱越多,你就会越自由,我们这里现如今的头牌,已经住上了别墅哦。” q-l7701的声音跟其他人不太一样,虽然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机器人的机械感,可也算比较接近人类了,说到末尾会有属于这句话的语气。 “我不住别墅,我不喜欢打架。” 它说完之后,扎斯脸上的笑顷刻就消失了,他耸耸肩,“那就没办法了,百合,带01去s室。” 两个安保一把抓住01的臂膀,将他带向格斗场专门关押机器人的牢笼。 01可以自己走,但机器人也不懂这种对待有什么问题,它丝毫没有埋怨和不平。 越走越暗,只有两个安保的脑袋发着光,以及那些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机器人,它们基本都不算完整,缺东少西的身体,以及已经残破得看不出型号的。 “废物再利用嘛,这些下等东西能为我们人类带来快乐,应该是它们的荣幸。”不远处的铁笼发出巨大的声响,哗啦啦的。 01扭头看过去,看见的是一只机器人被从笼子里拖出来,它被按在地上,目光直接和01撞上了。 “嗨,我的新朋友,你也是新星公司的机器人吗?” 对方和01打招呼,01刚想和它对话,就见一把电锯从它的脖子上方锯下来,它脑袋从身体上面滚落,颈部电路跳跃着光点。 对于机器人来说,这算死亡。 机器人依靠很多东西才能正常运行,但小破坏都不会影响它们的活动,只有中心控制室被破坏,它们才会彻底停止活动,所有的信息也会从这时停止采集,以往所有的经历全部被抹消干净,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01被推着往前走。 它长得太像一个人类了,但它一定不是人类,机器人可不敢这么粗暴野蛮地对待一个人类。 它只是一个长得像人类的机器人而已。 走在走廊里,两边被关押着的机器人发现了它,纷纷从黑影中走出来,贴在笼子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 “哇靠,你长得真酷!你他娘的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 “你看起来完好无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是机器人的地狱。” “不过你这么好看,说不定会有人类把你买下来。” “你的功能是什么?我的功能是陪伴,我从业至今,陪伴了三十多位空巢老人,到目前为止,我获得了二十多次优秀员工的奖章。” “我没有功能。”01淡淡道。 “没有功能?怎么会没有功能?”那个陪伴型的机器人趴在笼子上大喊,他喊得声音太大,由于它的集成电路已经老化,它的脸上掉下来一块铁皮,露出铁皮后面缠结的线路,“o,我的脸。” 安保没有说话的功能,它们将01推进一个狭窄的空铁笼之后,给笼子上了锁,转身离去。 01打量着这个笼子,大脑自动开始采集所处位置的信息,以及这里所有机器人的信息功能。 它是到目前为止最高级功能最强大的人工智能,这是它的创造人告诉它的。 但它最强大的功能还没有被激活,那就是爱。 爱是什么? “你好,”隔壁笼子中的一个头发花白的机器人主动和01打招呼,它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报纸,体型看起来像个小老头。 01得知它是五十多年前的管家型机器人,它的许多功能已经退化,时常卡顿,哪怕经过许多次修理,却也无法将它完全修复,在使用得实在是无法继续使用之后,它被雇主卖来这里,卖价是三百多块。 “您好。”01走过去蹲下,“您在看什么报纸?” 莫比立将报纸展开,“这是我离开时,我家小少爷放进我手里的,他很舍不得我。” “他哭了吗?”01问道。 莫比立笑笑,“人类不会为机器人流眼泪。” 01不懂,它现在还只是一个停留在出厂设置的机器人,他的各项功能都还没有被激活,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功能,因为出厂时,和它一起的说明书被那个人类女孩丢掉了。 它只知道,只有爱,才能让它被彻底激活。 那个人类女孩不爱它。 莫比立看起来对01非常感兴趣,它合上报纸,将报纸很爱惜地放到了身旁的地面,它声音轻柔地问道:“你看起来非常健康,也非常昂贵,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01低下头,蓝色的眼睛滑过一条条代码,它说:“或许是因为我太难使用了。” “哈哈哈,”莫比立大笑起来,“这可不是理由,你这么昂贵,大部分人类都不舍得丢弃的。” “他们不缺钱。” “那就麻烦了。” 01附和:“是啊,很麻烦。” “你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莫比立问。 01抬起头,“我知道,这里是金色海洋游乐场的微金格斗场,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参加格斗比赛,人类会为我们摇旗呐喊,老板会因此收获利润,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莫比立摸着自己的假胡须,它摇摇头,“我们很快都要死掉了,每场比赛,只会有一个机器人活下来,你和你的对手,必须死一个。” “我年纪大了,好多部位都老化了,零件换了好几次,估计上场就会被打败。” “我不喜欢打架,也不会打架。”01没有这一项功能,但可能是没有被激活。 “不会打架就糟糕了,我也不会打架,但我在人类身边学习了不少,还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的。”莫比立双手比划了两下,手指掉了一截下来。 “……” 01打量着笼子,它看着四周,汲取了许多信息数据,它望向莫比立,试图求助,“莫比立,这里有爱吗?” 203. AI时代 你好 入夜,赏南站在悬空的冰冷走廊里,身后两个机器人端着托盘,履带运行的声音尤为清晰,他回过头。 “小少爷,晚上好。” “晚上好。” 赏南目送它们离开。 赏愫乘电梯从另外一个方向缓缓上来,她已经装扮好,红色的长裙,金色大波浪发型,高跟鞋踩在走廊中,尖锐又响亮。 “走吧。”她把手中的半面具递给赏南。 赏南伸手将半面具接到了手中,他缓缓低下头,将半面具覆盖到左脸,不需要佩戴的人专门抬手去固定它,半面具自行在脸部调整了位置,贴近脸部的轮廓。 半面具仿照是的人工智能脑内结构,蓝白色的灯管与交缠的电路,眼部有一块矩形蓝色光块,图形的成像、光源和光源控制,将所吸纳的图像传入脑部芯片,算是机器人的视觉系统。 而面具也不仅仅是面具而已,一戴到脸上,赏南左眼看见的世界就完全产生了变化,入目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机械化的,只有人类稍微好一点,也是唯一有温度的存在。 太酷了。 但赏南表面上没表现出来,身为家族败家子,他应该对这种东西表现得见怪不怪。 赏愫走在他的前方,“知道我为什么买9808吗?” “不知道。”赏南看着电梯外面,漫天星光,霓虹耀目,冷色调的蓝白光穿梭在科技庄园各栋楼之间,巨大的球体缓慢地旋转,每一帧的画面都不相同。 “因为陆夏买了3404,3404和9808的实力名次一直不相上下,我就是不想让陆夏赢。”赏愫拨着长发,“贱女人,我从娘胎里时就看她不顺眼。” [14:打小的对手,陆家和你们家的发展方向差不多,所以不管在什么行业上,都在暗自较劲,小辈自然也无法独善其身,三小姐赏愫的对手是陆家老二陆夏,你的对手……有点多。] [14:我这边名单一共搜到了八个,排在第一的是陆家老三陆谓,第二是李家小二李小川,第三是赵家老大赵所以……] 赏南一个都没记住,但原身有记忆,所以当14念名单时,他脑海中会自动跳出来与名字对得上的脸以及家世。 除了能和赏家比肩的另外两家,其他算是新贵,有实力有前景不可小觑。 大门外传来引擎声,从车上下来的人打了个喷嚏,“有点冷。”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 “大少爷,您穿得太少了。”递过去纸巾的机器人小葡萄声音轻柔地说道。 “小六在家吗?” “在的,今天早上五点十分零七秒回的家。” “……”赏见秋摘下围巾,放在臂弯中,提步走进屋内。 正好撞上准备出门的赏南和赏愫,赏愫甩甩头发,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大哥,晚上好。” “晚上好,”赏见秋对赏愫笑笑,他整个人异常温和优雅,身形颀长,宽阔的肩令他能将黑色的大衣完全撑起来,贵公子的怡然自得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看向赏愫后面的赏南,“准备去哪儿鬼混?” “和三姐出去,看机器人格斗。”赏南如实回答。 赏见秋从大衣的口袋中掏出一支钢笔,“手伸出来。” 赏南把手递出去。 那只钢笔只是外形看起来像,它被放入到赏南手心之后,立刻改变形态,蓝色的光线如血管筋脉般迅速缠缚贴合在赏南的掌心五指与小手臂皮肤的表面。 “大哥,这是什么?” 赏见秋:“公司研究的一种新型自卫武器,你先试试。” “我是试验品啊。”赏南捏了捏拳头,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赏见秋拍了拍赏南的头,也给赏愫递了一支出去,对待赏愫,他的语气就严厉了许多,“机器人格斗游戏本质上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愚弄和践踏,机器人也有尊严和情感,赏愫,以后这种局尽量少去。” “明白。”面对着赏见秋,平时趾高气昂的赏愫语气虚弱。 赏见秋接过小葡萄递过来的热水,他拿在手里,凌厉的目光被包裹了一层温和的笑意,他扭头去问小葡萄,“几点?” “七点过一刻。” 赏见秋点点头,“凌晨两点前到家,可以做到吗?” 赏南和赏愫动作异常同步,连连点头,“能能能。” 从家里出来,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赏愫抱着手臂,“大哥笑面虎,好可怕。” 赏南回首看了眼身后,一个繁荣几百年的家族,盘根错节,冰冷的冷白色建筑物,一切不会那么简单的。 - 金色海洋游乐场已经开始了营业,空中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烟火落地,在地上猛地窜起来,成了一只只小气球,飞到路过小孩子的手中。 小丑机器人站在人群中为大家表演着各种节目,它的听觉系统会收集观众的欢呼声,他的视觉系统会收集观众脸上的笑容,总合成对节目的好坏评数据。 旋转木马的木马也都是人工智能制造出来的产品,每一只木马都有着不同的形状,它们被输入了人类的语言。 “体重超过三百斤的成年男人请不要骑在我的身上,我会被压爆。” 绚烂多彩的灯光,咿咿呀呀的音乐,处处都充满着童真的欢声笑语,直到步入微金机器人格斗场。 重金属的音乐充斥在每个人的耳中,观众已经入场了三分之一,都是人类,有的人类会带着自己的仆从机器人。 场地中间站立着两个机器人,一个有八只钢爪,身体是一个方形,身体的二分之一已经生了锈,它转动了一周,看着吵闹的周围,最后看向自己对面的兄弟,“嘿,我有痛觉感受器。” “我没有。”对面的瘦长机器人冷淡道,它缺了一条胳膊,臂膀已经断掉的线路裸//露在外。 方形机器人再次转了半圈,将自己的后背朝向对手,“看见没有,那根黄色的线,帮我剪断。” 瘦长机器人弯下腰,用手指捏断了那条线。 方形机器人浑身抖了抖,“谢谢。” “不用谢。” 01盘着腿,靠墙静静地坐着,他对面笼子里是一对双生机器人,它们外形一模一样,一个会模仿另一个说话。 它们身体细长匀称,看起来虽然是已被淘汰的型号,可身上的零件系统还是能看出是当时的过你,编号q-l7701,”它转动着头颅,看向自己的同伴,又看向01,“你是第一个情感型机器人,只是你要先被给予,你才会给予对方情感,你怎么会来这里?我的主人也想买一个你这样的机器人,但你这种机器人不仅价格高昂,还不对外售出,普通人类消费不起。” “等会我撬开笼子,你偷偷逃走吧,你这么稀有的机器人,在这里真是浪费资源。” “你好,我们是微微雅,你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吗?” 01站起来,“我没有名字。” “天呐,你居然还没有名字,你没有被激活吗?”两个机器人在笼子里跳起来。 “还没有。” “所以你是一个新机器人咯,你还没有被使用过?” “是的。” “放心,我们等会就把你放出去。” “怎么放?” 两只机器人对视一眼,其中一只低下头,露出后颈,另外一只伸手从它后颈用力抽出芯片,又抽走了它身体其他部位的配件,接着全部装在了自己身上。 那只机器人直接软倒在地上,成了一堆废铁,不再动弹。 “就这样啊,很简单的,”它再度开口时,两个机器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前一后,“合在一起,我们的功能系统会恢复不少。” “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01好奇地问道。 “幼师,我们之前是幼师。” 它将手臂抬起来,五指立刻从手掌脱离,变成了一条条长锁,尾端是钢爪,“看,我一次可以抓十个小孩。” “你们呢,走吗?” “我们不走,我们为什么要走?”微微雅收回漫天挥动的钢爪,“我们的第一程序是,保护。” “保护?” “嗯,因为人类小孩很脆弱很重要,所以我们的第一程序出厂时便是保护。” “你的第一程序是生存吧?” “是的?” “机器人出厂设定的第一程序都是生存,所以才会有微金格斗场,上台之前,管理员会唤醒机器人的第一程序,第一程序一旦会唤醒,机器人就会为了生存拼死搏斗,这很刺激,是不是?” 01缓缓摇头,“我觉得很血腥。” 走廊尽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接着一步,01旁边的笼子被打开了,莫比立手中的报纸被拿走,两个威武又强壮的机器人将它的报纸踩在了脚下,莫比立被按着肩膀拖走。 它浑身的零件都已经老化,声音断断续续回响在01的耳边,“主人,今天的早餐我应该准备点什么,果酱面包还是小米粥呢?” “我们人工智能,生来便是服从,请你们不要拖着我。” 微微雅靠在笼子上,“这老头儿要死了。” 01蓝色的眼睛像薄薄地两片玻璃,“为什么?” “生来服从是我们机器人的一级警报,这是在对人类展现我们最后的忠诚。”微微雅轻声说道。 “既然我们是忠诚的,为什么还要把我们杀掉?” “机器人只是工具而已,”微微雅的眼睛是红色的,只不过有一只已经快要熄灭了,“7701,你居然是情感型机器人,机器人也会有情感吗?真是可怕。” “为什么是可怕?” 微微雅:“因为没有人类会给予一个机器人情感,更别提是爱,没有人类,这是绝对的,你可能永远都无法被激活。” “我放你出去,也是想赌一把,想看看若机器人拥有了情感,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的。” . 赏南下了车,由格斗场的管理员扎斯接待,他走在赏愫身边,14的声音响起。 [14:黑化值20。] 赏南脚步一顿,“它在哪里?” [14:在格斗场,幸好它是个机器人,这比人类可要好检索多了,它等会就会被带到格斗场,不用着急,但它的黑化值被唤醒了,之前是没有黑化值的。] [14:你要去找到它吗?] 赏南看向赏愫,“三姐,我想自己去转转。” 赏愫嘴里咬着糖果,“转什么?你一个人不安全,我们也没带什么保镖,你忘了你被绑架过多少次了,敢自己逃跑我打断你的腿。” 大家族里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盯着,更别提是这样的高科技时代。 而独自行走的赏南,简直就是行走的钱袋子,抓到就能爆金币,运气好还能爆高级装备出来。 赏南只得跟在赏愫身后,他看向四周,人潮声逐渐大了起来,眼前也越发明亮。 这是一个全玻璃式的看台,有着丰富的点心和茶水,也有专门的两个机器人为他们服务。 这里是看台最好的位置,视野也极好,可以俯瞰整个格斗场以及观众席,整个格斗场的颜色都十分绚丽,欢呼声,头顶的烟花,等待,从头顶飞过去的小型机器人和车辆轨道,还有往斗场内抛糖果和面包的观众。 偌大的电子屏幕轮放着今天会出场的机器人,屏幕上有它们的资料信息,编号、生产日期、使用年限、具体功能,以及它们的出厂照片。 赏南站在看台上,他垂眼看着下方,主持人举着话筒激动地说着开场白,他说完以后,大手一挥,退下场。 场上有一个方形身体的机器人还有一个瘦长的机器人,有两个人跑上来在它们的身体上摸了一通,按了几个地方,两个已经可以说是半报废的机器人状态忽然就发生了改变。 方形机器人绕场奔跑着,它嘴里默念着:逃走,逃走,逃走,逃走,逃走,我要疯狂奔跑。” 瘦长机器人快速追上它,它被高高举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几只钢爪被踩断,瘦长机器人的手臂改换成钢刀形态,直接从上方将方形机器人剁成了两半,而被一分为二的机器人还试图逃跑。 直到它被彻底捣毁。 屏幕上属于它的信息栏变成了灰色,胜利者是瘦长机器人。 赏南看着屏幕,方形机器人的主要功能是,玩具?它只是一个人类小孩的大号玩具而已。 [14:你不用难受,只要没有痛觉感受系统,这跟毁坏一台电脑一台洗衣机没有区别,只是因为它们拥有人类语言,你就为此感到揪心吗?] [14:它们的语言系统也是人类装上去的。] 给予,破坏,人类是机器人世界的造物主。 方形机器人被毁掉的身体里飞出来一个黑盒子,咿呀呀地放起儿歌来,观众们哄堂大笑,几个机器人上来打扫着斗场,开始准备下一场。 赏愫在一旁修着指甲喝着红茶,她看了赏南好几眼,“这些都是用来热场的小机器人,越到后面才越有看头,我现在都懒得看。” “挺好看的。”赏南双手插在兜里,他看了会儿,察觉到来自隔壁看台的视线,他转头过去。 半面具已经为他提供了人类的信息。 姓名:陆萱 年龄:16 性别:女 … 陆萱,陆家的人,该是敌对关系才对,可偷看被赏南发现后,对方立刻红着脸把视线收回了。 赏南也收回目光,继续看斗场内的机器人。 上来了一个老头,步伐颤颤巍巍的,它是管家型机器人,使用年限将近六十年,机器人的更新换代异常快,六十年…早就应该被淘汰了。 但在它后背的按钮被按响之后,它依旧爆发出了惊人的攻击力,只是他面对的瘦长机器人已经飞快地汲取了上一场的经验,学习进步后,管家型机器人在它面前,也只能坚持得比上一个稍久两分钟。 管家型机器人很快就成了一堆破烂。 赏愫靠在沙发上,歪着头,“怎么把老头也抓上来打?打老头儿有什么意思?” “三姐,我想去洗手间。”赏南扭头看向赏愫。 赏愫举起手,她手上戴了手环,一抬起来,一道蓝色的光条就射//入到了赏南的半面具上,“去吧。” 赏南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做什么,但他一转身,还没走出门,身后赏愫的手环就传来机械化的女性播报声:“小少爷目前距离主人,两米。” 赏南:“……” - 01的笼子被打开,它长得太像一个人类了,好吧,其实是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两个受命来带他去斗场的机器人还再三确定了命令,确定无误之后,它们才上前,抓住01的手臂。 01走在它们之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是微微雅的钢索,柔软的钢爪直接握住了其中一只机器人的脚踝,猛力朝下一拽,那只机器人摔倒在地,它暂时没有反应过来,它们的反应没有人类那么灵活,它们需要时间。 另外一个机器人也被同样的对待。 而微微雅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下,它接连打开了其他机器人的笼子,可也最多只打开了四个,钢索的长度有限。 “7701,奔跑吧,虽然我不相信会有人类可以激活你,但谁叫我的第一程序是保护呢。”早在之前它抽走自己芯片的时候,它就唤醒了自己的第一程序,它不会离开这里,它没有这道程序。 另外几只机器人出来之后也开始去打开其他笼子,01站在原地,看着那两只大号安保型的机器人爬了起来,其中一只的手臂转动起来,变成了一个炮筒。 “逃跑,是不被允许的。”话音刚落,红色的火光对准了01。 01还维持着出厂设定,它连躲避都不会,微微雅的身影出现,它背对着炮弹,后背烧灼出了一个大洞,它的另外一只眼睛也熄灭了,它身上响起了警报声。 01伏在地面,微微雅朝他微笑着,她钢爪在地上慢慢爬行,将几只机器人的攻击功能选择确定,“去安全的地方吧,这里不安全。” “01,你说,我的保护,算不算爱?” 一枚炮弹从它身后而来,它的头颅在01眼前掉落,滚落到了01的手边。 “7701,告诉我的那些孩子们,我一定是爱他们的。” 它停止了运作,它整个身体都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 . [14:黑化值50。] 赏南加快了脚步,他一头雾水,“机器人为什么会有恨?不是感受不到情感吗?” [14:它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各项功能都没有被激活,它的设定是,只有正向情感才能将它彻底激活,它的功能很强大,如果被激活,几乎可以当做一个人类朋友。] [14:但现在它出现了黑化值,这些是它快速吸纳周围数据最后总合出来的结果,它在学习。] 幸好怪物是一只机器人,和系统勉强算是同类,14很快就锁定了它的位置,只是它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并且一直在躲躲闪闪。 有人在追它,它在逃跑。 一路上,赏南撞上了不少机器人,人类是少数,在看见他的衣服和面具时,贴心地为他指着路。 格斗场的布局弯弯绕绕,外面的灯光虽然绚烂明亮,可内里却十分昏暗。 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味,机油味,还有一些食物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十分逼仄难受。 连灯带都变成了深蓝色,路过的机器人轮廓影影绰绰,它们不为路过的人类停下脚步,遵照指示只专注自己的工作。 200米。 赏南看见了一路跟外面安保差不多体型的机器人,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其中一个掐住脖子按在了墙上,“q-l7701。” 后背的墙壁凹凸不平,赏南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随之而来的就是呼吸被掐断的窒息感。 他直接抡起拳头朝对方的脑袋砸去,对面机器人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脑袋瘪了进去,它捂住脑袋,一直后退,“抱歉,赏小少爷,我不知道是您。” 幸好赏见秋出门时给了他武器,赏南看着蓝色光网逐渐退至掌心成了一个蓝色的小圆点,他咳嗽了几声,“下不为例。”说完后,他立刻朝怪物所在的地点奔跑。 [14:q-l7701是怪物的编号,它肯定是被抓来了格斗场,然后逃跑了,这群安保机器人把你当成了它,那它看起来和人类应该差不多。] 赏愫的电话来了,赏南点了通讯仪,接通后,“三姐,我现在有点事,别担心,我没事,马上回来。” 说完,不等赏愫做声,赏南就把通讯挂了。 他加快了脚步,心跳到了嗓子眼。 [14:到了。] 这条走廊僻静,一个人或者一个机器人都没有,这里正好是这条走廊的一个转角,方形死角,没有灯光,黑漆漆的。 赏南听不见呼吸声,他不敢往前走,怕被突然攻击,“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赏南听见了一声轻声的回应。 “你好。” 赏南举起手掌,手中的武器发出幽幽的蓝色灯光,他脸上的面具和14以极快的速度汲取着对方的信息。 被光照的青年脸色苍白,他蓝色的眼睛似乎十分疲累,冷白的眼皮慢悠悠地抬起来。 “人类?”赏南惊异于这个机器人居然和人类如此相像,并且外貌设定也太逆天了。 [14:是怪物。] 赏南朝前走了两步,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在对方面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出去,“你好,我叫赏南,我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可以带你离开。” “q-l7701,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204. AI时代 测验 它看起来要比自己大上几岁,可眼神却透露着不符合年龄的清澈和单纯,更准确地说,是平静,他没有目光,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物体。 赏南将自己的手又往前送了一段距离,他愈加小心,另外一只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头,他害怕q-l7701攻击自己。 “你是人类。”q-l7701看着眼前戴着半面具的人类,它获取了对方的身份信息——赏南,赏家年纪最小的孩子,同时跟在后面的还有赏家其他人的资料,每个人的名字后面几乎都有着满满的荣誉和勋章。 只有眼前这个人类的荣誉墙是空白的。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赏南:“……” 少年蹲在暗角外侧,他单薄的脊背在蓝色的灯带下,半面具闪烁着冷冷的白色光点,换成是人类的话,他可以带走任何他想要带走的人类。 可眼前的生物不是人类,q-l7701甚至连生物都算不上,它只是一堆被构架起来被输入数据生成程序的铁皮钢片而已。 “给我一个理由。” 仔细听,q-l7701的声音仍旧带着一丝没有被抹除的机械感,只是很细微,不会被轻易觉出,可离得近对话时,对方一成不变的表情和目光,以及它的语气,都让它和人类显出很明显的差异。 赏南有点尴尬,他抬手调整了一下本不需要调整的面具,还没来得及开口给对方理由,身后就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以及整齐划一的沉重响亮的脚步声。 赏南缓缓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赏愫,以及她身边排列规整的安保队机器人,赏南看见了机器人安保队的尽头,半面具给出数据,四十八名。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 赏愫抱着手臂,朝他抬了抬下巴,“你怎么回事?” 她说完之后,把腰弯下来,看向那暗角里面,“女朋友?” “不…不是。”赏南嘴里否认着,脚下分寸不让。 紧随其后的是格斗场的管理员扎斯和他的两个保镖型机器人,圆滚滚的身体,方形脑袋,它们两个比安保型机器人的体型更大,可动作步伐却不笨重。 扎斯看见赏家姐弟立刻哎哟一声,“两位怎么来这儿了?这又脏又乱的……” 他话没说完,看见了暗角里蹲着的q-l7701。 “哟呵,你还知道逃跑?”扎斯讨好的笑变成了冷笑,他挥挥手,“小a,逮了。” 扎斯身后的机器人立刻伸出钢爪,唰的一声,钢索从赏南身边掠过去,直奔q-l7701。 赏南眼神冷下来,他扭头,还未伸手制止,就看见自己身侧的那条钢索从半空中直接断裂,地上被拖带出金色的电火花,一路噼里啪啦地烧到了扎斯的裤脚。 两只机器人首先要保护的是扎斯,它们立刻停下攻击与逮捕,一把扛起扎斯朝反方向跑。 “我草!你们他妈的,先给我逮住那小机器人,扛你大爷!我他妈没事,放我下来,先他妈给我逮那小机器人儿。” 两个大块头脚步慢下来,它们将扎斯从肩上放下来,扭头,两双红色的眼睛,不停闪烁,紧盯着赏南身后。 赏愫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她嘴里咬着糖,好整以暇地准备看热闹,这可比外面的格斗赛有趣多了。 两个身体大过赏南和q-l7701体型几倍的机器人朝他们奔过来,赏南握紧拳头,无论如何,他今天要把q-l7701带走。 只是身后的机器人比它反应更快,它从赏南身后跃起来,回身一脚踢在其中一只机器人的头部,是钢铁之间的碰撞,巨大的响亮的撞击声,收脚时,被踢中头部的机器人太阳穴深深地瘪下去,它跌跌撞撞倒向墙壁。 还好,这并不影响它执行命令。 它正要再次调动身体,那只仿照人类外观设计的机器人的手一锤砸在了它的面中,它的手指准确又用力地捅进机器人的眼部,从中抽出芯片,一团彩色的线路跟着一块儿被扯了出来。 q-l7701面无表情地将芯片塞入到自己的颈后,它颈后自动裂开一条缝,接入了芯片。 眼前的机器人眼睛的光块熄灭,它倒在地上。 扎斯拍着已经熄灭的裤脚,“上上上,今天不把它逮住,我把你们全踹进机器人回收公司!!!!” 走廊容纳这么多机器人已经非常拥挤,更何况还打了起来,它们朝目标机器人奔来时,头顶的灯泡都晃动了起来。 赏愫蹙眉,伸出手臂想要将赏南拉到一边。 机器人不会变通,它们接收了命令,便只专注于执行,执行是所有机器人处生存以外的最优先级,更何况扎斯还是它们的主人。 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任何事物都会被往后排。 任何人如若误入这种境况,很容易被误伤。 赏南躲开了赏愫的手,他将赏愫推入了暗角,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下,他手臂用力一挥,砸在了扑过来的一只机器人头上,相撞时,他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眼前的人类阻碍了它们执行命令,它会被当做绊脚石给消灭掉。 在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清除障碍”时,赏愫侧头对扎斯大喊:“操你大爷你他妈给我叫停,那机器人我买下来了,扎斯,我命令你,叫停!” 扎斯在听见安保机器人居然把赏家小少爷列为障碍物时,心跳都停了几秒钟,他忙掏出遥控器紧急制动,慌乱之中,他没输入密码,反而将遥控器给上了锁,一个小时之后才能重新解锁。 “三小姐……我……”他脸上煞白地看着赏愫。 “废物。”赏愫咬牙切齿,她甩了下手臂,手中立刻出现一支闪着蓝光的钢棍,她的裙子也立刻变成了长裤形态,她脸上的面具变成了头盔,紧紧地贴附着她的头颅,她眼神冷厉地看着群扑向赏南的机器人,甩动了一下钢棍。 她走出暗角,从一旁直接捅烂了一只机器人的中心控制室,她一脚将它踢开,拽住赏南的手腕,“先跑。” 赏愫的力气出奇的大,赏南被捏住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差点碎了,他几乎是被赏愫直接拖走的。 赏南回头看向q-l7701,对方漠然的目光投射过来,赏南接收到对方输送过来的语言。 “谢谢,我会去找你。”它的脸很快被一个接着一个扑向它的机器人给挡住。 有一部分机器人被分出来清除“障碍物”赏南。 . 被围攻的q-l7701冷静非常,它没有情感,自然也就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但逃跑是微微雅教他的,以及保护。 它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个动作都是非常直接地攻向这些机器人的中心控制室或者芯片,尽管为了安全,它们的芯片往往都被安装在不同的部位。 它们被系统和程序驱动,在任务没有完成的时候,它们永远都不会自行停止任务。 可任务对象实在是太强了,但它们却检索不到它的信息和功能,这是一只刚出场的新型机器人,还未面世,还未激活。 地上掉满了断肢残臂,连接处的线路裸//露在外,铁皮铁块落了一地, 它们的芯片全被拔除了,任务被迫终止,它们变成了一堆破烂。 q-l7701站在这堆已经废弃的机器人中间,他脸上沾上了几抹黑色的机油,冷白的皮肤和它浅蓝色的眸子,令它看起来冷漠得可怕。 人类不该拥有这样的眼神,但它外形太接近于人类,看起来便令人心生恐惧。 扎斯撑着墙壁,喊着救命,连滚带爬地沿着走廊跑掉了。 青年机器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逃跑,它不会伤害他。 它不知道该去哪里,在原地站了许久,外面突然传来广播声。 “请广大游客注意,请广大游客注意,格斗场内逃窜出一只型号未知的强攻击性机器人,现我们将该机器人的照片成像投射至中央广场,请广大游客开启高级防护,保护人身以及财产安全,今日全体游客的消费将全部免除,我方为此感到十分抱歉。” 广播循环播放了三遍。 中央广场的大屏幕出现了q-l7701的立体成像,缓慢旋转着。 底下仰着头的众人发出整片惊艳的惊呼声。 “好帅的机器人,强攻击性?会不会是搞错了?” “这不是人类吗?” “这是游乐场的新游戏项目吗?” q-l7701朝出口跑去。 - 赏愫把赏南踹上了车,她收了武器,气笑了,“你等着我回家告诉大哥,让他收拾你。” 在陌生的世界,赏南丝毫经验都没有,他又打开了车门,“那只机器人,我想要。” “回去再说。” “我现在就想要。” 赏愫拔高了嗓门,“你找抽是吧?” 车都被赏愫踹得震了一下,司机是机器人,它在前方握着方向盘,“三小姐,请不要生气,小少爷又不是第一天这么叛逆了。” “我没见过那种机器人,我想把它带回家。”赏南推开车门,那群机器人已经被园方制动了,他们现在安全了,“要是它被抓到,肯定会被送到回收厂。” “它只是一个机器人而已,你想要就让大哥给你弄一只不就行了?” 赏南摇头,“我就要这一只。” 赏愫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半晌,赏南被一脚踹下了车,他趴在地上,司机载着赏愫,开着车绝尘而去。 赏南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拍身上的灰,揉了揉手腕,迈开步伐往回走。 游乐场看起来和之前差不多,广播只引起了短时间的骚乱,园方派出了所有的安保机器人进行地毯式搜索,游客们觉得挺安全的,就放心大胆地继续玩了。 14给赏南提供着q-l7701的位置,对方移动的速度很快,已经快要离开园区了,它很聪明,跑的方向越来越偏僻。 赏南追得很吃力,机器人感觉不到疲累,他却能感受到。 半路上,赏南还在小摊贩那里买了一杯葡萄汁一饮而尽,算是补充体力。 这里是游乐场尚未被开发的区域,野草丛生,许多货车也是从这边进入,路面被压得四分五裂,路上还掉着许多铁皮铁块。 前方,体型清瘦的青年弯腰拾着地上的铁皮铁块,在衣服上擦一擦,喂进嘴里,吃力地嚼碎。 它的能量快要用光了,它需要电源,需要能量补充,这种垃圾一样的廉价铁皮,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现在它只有这些了。 “q-l7701,你现在愿意跟我回家吗?”赏南出现在它的身后,气喘吁吁地说着。 对方拎着一只机器人的断臂缓缓转身,它很快识别出了赏南的身份。 “你需要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它浑身已经很狼狈了,虽然它依旧站得笔直,但战斗令它消耗了许多能量,它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赏南看了对方一会儿,他低下头,五指捏住面具,直接取了下来,他将面具递给对方,“是的,我需要你。” “我可以给你吃的,给你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给你和其他机器人一样的待遇。” 没有了面具,他在q-l7701的视觉系统中,才是完整的人类,头骨完好,形状优越,是很难得的漂亮人类。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机器人一开始就被输入了程序,它们不会无所事事。 赏南想了想,想到之前那糖葫芦说的话,也算是一个临时的解决办法,“我身边现在缺少一名仆人。” 他不确定q-l7701是否愿意。 过了几秒钟,赏南看见眼前的机器人双目闪过几道深浅不一的蓝色光条,它伸出手臂,赏南下意识后退,却被连面具带手一起被握住,“好的,主人。” 它语气中虽然听不出来任何的情感,可却轻柔和煦,最重要的是主人两个字,直接让赏南僵直在原地。 [14:它的一部分功能被你激活了,是……仆从功能,情感没有被激活。] 赏南知道没有被激活,因为对方的目光跟之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机器人都需要被需要,如果不被需要,它们就是一堆垃圾,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服务于人类的,哪怕是q-l7701,它的多功能中也含有服务功能。 “那我给你一个名字,”赏南看着对面的机器人把自己的面具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嚼得咔嚓作响,“以后,你就叫圣代,怎么样?” q-l7701抬起手,赏南眼前出现一块光屏,“您可以修改我的基本资料了。” 它的资料信息全部给了赏南。 光屏不止有它的信息,除了赏南需要填写有关机器人设定的几项以外,还有赏南自己本身的资料,他的名字,他的年龄喜好性别婚否…… “你之前没有主人吗?”赏南好奇道,因为q-l7701显然是一个还没有被绑定过人类的机器人。 “她希望我爱她,不需要绑定。因为就算绑定,我也不会爱上她,服从不具有情感。”它淡淡道。 “这样啊。”赏南设定了几项可更改的信息,又填写了自己的,他手指往下滑,下面是q-l7701的功能介绍。 它是今年新出的情感型机器人,也可以另做他用,只是情感型机器人非常稀少,极难出厂,所以如果将它当做服务型机器人,会十分可惜。 激活它的情感,它可以为人类带来最优的体验,它几乎可以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人类。 而情感排在首位的就是爱,只有正向积极的,才能激活它。 而现在,它的服从功能被点亮了。 这很麻烦,赏南想道,情感不被激活,他无法清零黑化值。 可激活机器人的情感,这也太难了。 “你怨恨人类吗?”赏南忽然问道。 “我并不怨恨人类。”圣代说道。 黑化值是它受格斗场那些被摧毁的机器人所影响,他吸纳了它们的……情感?格斗场内那些机器人,对人类一定是有感情的。 难怪当时他看格斗比赛时,浑身哪哪儿都觉得不适。 只是它们的感情,连它们自己都不知道,它们把这称为服从与忠诚,服从的既是程序,又是人类。 “我的名字是圣代吗?圣代是冰淇淋,您在敷衍我。”青年说道。 “因为我喜欢圣代,做我喜欢的事物,有什么不好?”赏南笑了声,他弯腰去牵起圣代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机器人跟在他的身后,没走几步,赏南手中冰冷的手指被拿走了,身后传来机器哐当的声音,“主人,上来吧。” 赏南怔怔地转身,看着身后的摩托车。 在此刻,赏南明白什么叫功能强大了,哪怕没有任务,这种机器人也是他应该抢破头带回家的啊! - 车开到冷白大楼的花园中,赏南头上的头盔变成几道光线沿着腰背收拢到摩托车车身,圣代站在他的斜后方,“到家了?” “嗯,要挨揍了。”赏南冷静道。 “您挨揍还是我挨揍?” “我。” “哦。” “走吧。”赏南做好了心理准备,走向屋内。 大厅寂静无声,每层楼的玻璃围栏都亮着明亮的灯带,乍然看非常刺眼。 一旁偌大的白色沙发上,赏愫穿着家居服端着一盘抹了果酱的生吐司,看着走进来的赏南,以及他身后的那个机器人,她笑得幸灾乐祸。 “大哥,小六回来了。” 圣代跟着主人走向那两个人类。 赏见秋看见赏南过来,放下手中的书籍,他打量完了狼狈的赏南,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玩得还开心吗?” “挺好的。”赏南有些忐忑。 “听赏愫说,你在外面不听话,又是打架又是不回家要单独行动,你觉得你很厉害吗?”赏见秋身体前倾,他手肘撑在膝盖上,笑着,眼底却看不见如刚出门时那般温和的笑意。 “为了一只机器人……”赏见秋终于给了圣代一个眼神,他眼神顿了顿,“q-l7701?”他准确无误地念出了圣代的编号。 赏南惊讶地抬起头,“大哥,你们认识?” “……”赏见秋忍不住笑了,“谈不上认识,它是我们研究所研究出来的新型机器人,上个月刚被陆家小姐买了回去,你晚上一定要捡回来的机器人,就是它?” 赏南:“是。” “好,”赏见秋身体陷进沙发里,“你觉得,它比你的生命安全还要重要是吗?” 赏南沉思片刻后,低声说道:“你下午说,机器人也有感情……” “好吧,那我重新问你,你觉得,有感情的机器人比你自己的生命安全还要重要,是吗?”赏见秋耐心地重新提问自己的弟弟。 圣代扭头看着小主人。 赏南不回答。 圣代看向赏见秋,“主人的生命安全比我重要。” 赏见秋眸子冷冷地扫向它,“我问你了吗?你的服从性呢?” 这只是机器人在感受到气氛紧张时,自动开启针对主人的保护机制。 “我并不服从于您,赏先生。”圣代淡淡道,不含丝毫情绪的口吻。 赏南拉了拉圣代的衣袖,“闭嘴吧你。” 赏见秋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和这只机器人,“你们还讲上兄弟义气了?” 不等赏南开口,赏见秋继续说道:“今晚不许吃饭,既白,带小少爷……还有他的新朋友上楼,房间上锁,明天早上九点再放出来。” 说完后,赏见秋身后雪白的墙壁凸出来一大块,一直隐藏在墙壁中的大管家既白走出来,他长发及腰,睫毛和唇色都是雪一样的白色,看着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小少爷,请。”它在赏南面前弯下腰。 圣代蹙眉,“请让我的主人使用晚……” 话未说完,纯白色的机器人抡起拳头,一拳落在圣代的胸口,圣代整个身体都飞了出去,它的身体滴滴滴地作响,后背将墙壁砸出裂缝,墙壁又自动修复合拢,只有圣代倒在地上,响着警报,半天都没爬起来。 游乐场的那群安保机器人,它们的武力值,和赏家任何一只机器人比起来都是不堪一击。 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指令输入不完整,对人类社会数据搜集不足的刚出厂的机器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既白站得笔直,它微笑着,“请不要违背更高级指令。” 赏南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机器人的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没有看清既白的动作,圣代就被击打得飞了出去。 经验不足数据不足指令不足各方面都还是新手的圣代,面对着既白这种高等级的机器人,毫无还手之力,对方居然一击就让圣代的身体响起了警报。而既白却又把控着力道,没有唤醒圣代的第一程序。 “那也请你不要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的前提下,随意对我的机器人实施惩罚。”赏南站在既白面前,很快捋清了思路,冷声道。 既白是家里的机器人,是家里最高等级的机器人,它统领并且可以下达指令给其他的机器人,而他只接收赏见秋和老爷子的指令。 被录入系统的机器人被划分了等级,按照它们的功能或者型号划分。低等级机器人几乎是无条件服从于高等级机器人,当然仅限于系统内的机器人群。 但圣代现在没有和赏家绑定,没有进入赏家系统,它现在只属于赏南个人。 “抱歉。”既白低下头,“您可以惩罚我。” 赏见秋笑看着。 赏南丝毫没有客气,他手指攥紧掌心,蓝色光网立刻卷住了他的拳头,他奋力一拳挥响既白的肩膀,他觉得这个武器已经很厉害了,可既白居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赏见秋托腮笑看着,他挥挥手,丢了根发着光的钢管到赏南脚边,赏南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赏见秋轻飘飘丢下一句,“既白,和他打。” 既白进入了格斗模式。 赏南立刻弯腰想去拾起武器,武器却被既白一脚踢开,他的衣领被既白拽着,对方轻而易举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丢玩具一样丢向一边。 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撞上沙发背,生疼。 咳嗽了几声,既白的身影就走到了眼前,他奋力抱住对方的小腿,用力出拳,对方挨了这一下,也只是屈了一下膝盖。 它屈起来的膝盖试图攻向赏南的下颌,机器人的一撞,赏南觉得自己能被撞得四分五裂。 赏南下意识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他听见了一道重击声。 赏南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蓝眸青年抱住既白的腰直接抱摔在地上,既白轻易挣脱了圣代,翻身跃起,一脚踩在圣代的臂膀,圣代拼命挣扎着。 而既白只是不紧不慢弯下腰,它抓住圣代的 205. AI时代 不接收除赏南以外的人的指令…… 圣代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白发机器人,它现在的对手,它双腿在地上机械地扭动,浅蓝色的眼睛闪了几下,变成了藏蓝色。 “咔”轻轻的一声,它的手被既白扭了下来,既白将手中的机械手掌丢到地上。 和其他机器人不一样,圣代体内的程序和系统都是前所未有的,哪怕某部分身体被迫脱离了主控,也还是能迅速锁定中心控制的位置试图归位。 但赏南不知道,14对信息的检索和整理也需要一些时间。 少年从地上翻身爬起来,跳起来一把箍住既白的脖子,既白的身体毫无体温,虽说是人形器械,可一碰到,就跟抱住一台机器没有任何区别。 既白身体的重量也不是区区一个十七岁小男生可以拽得动的,它踩在圣代肩膀上的腿纹丝不动。 “我靠!”赏南捏紧拳头,他咬紧了后槽牙,锁定了既白的后脑,一拳接着一拳锤击下去,但对方材质特殊,修复的速度比赏南喘气的速度还要快。 既白更深地弯下腰,它头发缓缓落在圣代身体两侧,柔软的头发缓慢地变得坚硬,严丝合缝地卷住小机器人的脖颈,往内深扣。 小机器人体内警报器响的频率快了起来。 赏南用力踹了既白一脚,回头看向赏见秋,“哥!” 赏见秋目光上下扫了一眼赏南,他忍不住笑起来,换了个姿势撑着脑袋,“既白……” 身后机器人直起身,放开了圣代,它头发也丝毫不乱地回到了原位,它转过身,站在赏南身后。 赏南余光瞥见圣代的手回到了它的手腕上,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完全呼出去,他就看见赏见秋再次长开了口,“既白,你的目标应该是小少爷,你在做什么啊?” “明白。” 赏南浑身僵直,他缓缓扭头,身后的既白走开,它去拾起了赏见秋丢给赏南的武器,恭恭敬敬地送至赏南面前,“小少爷,我们可以开始了。” 赏见秋放下了书,他语气温和,“南南,既白不会伤害你,试试看,我觉得你很厉害。” 男人语气中的讽刺和斥责意味,赏南除非是聋了,他才听不出来。 比白色机器人矮了两个头都不止的少年握紧了手中的钢管,他呼出一口气,看了眼既白身后的圣代,他往后退了两步,身体应该是会些东西的,以至于他刚做好心理准备,右腿已经后撤,他抬眼看着既白,“大管家,来吧。” 他话音刚落,既白的头发就肉眼可见的延长,重重锤在地面,最后如利剑一般,攻向赏南。 如银河一般,却不是星辰。 赏南翻身跃起,他踩在了对方的发丝上,他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钢管挥向既白,又很快一拳锤在了既白的眼眶正中。 白色的机器人扭动了一下头颅,眼眶处落下来一块雪白的钢块,露出一部分的稀有金属支架。 “小少爷,您继续。” [14:既白和圣代,从各方面来看,既白是弱于圣代的,但圣代吃亏就吃亏在它没被全部激活,而既白使用年限短,常年回厂搞检测,可以说,市面上有什么新型材料和设定,都是既白优先被配置。] [14:每种机器人擅长的也不一样,既白的短板是耗能太高,所以刚刚它一直都呆在墙壁中,随处都是它的充电舱,你可以拖住它,把它拖没电。] “它的储电仓可以用多久?” [14:8个小时。] 赏南:“……” 赏南躲避着既白的拳头,气喘吁吁,“你搞清楚,谁把谁拖死!” 机器人不知疲惫,只要芯片和中心控制室以及能量充足,它们就能一直在执行指令的路上,人类不一样。 圣代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 主人自己在战斗,它也没有接收到指令,所以它只是在旁边看着。 赏南狼狈地滚到地上,既白已经换了一张脸,灰白色的玻璃罩在它的面部,它挥起拳头,对准赏南的面部,预备落下。 赏见秋蹙起眉,手指有些烦躁地点着。 “圣代,你帮我打它啊!打既白!”赏南抱住脑袋,身体缩成一团,他大声嘶吼,而命令一下,圣代的脑袋就在颈部以上转动了一周,它眸子变成了红色。 圣代跃起,重重落在既白身后,它一脚踢出去,被既白躲掉了。 因为既白接收到的指令是攻击赏南,所以它再次试图去攻击目标,圣代站在赏南身前,屈起手臂,挡住既白的拳头,它另外一只手臂伸到了身后,它手掌悬空,身体自动组成一柄长刀送至它的掌心。 小机器人手腕一转,长刀直接砍在了既白的肩膀处。 “滴——” 既白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劈裂了一条口子的身体,它后退了几步,抬手将断掉的几根线路捏在了一起,还未抬起头,圣代攻向它。 圣代被输入的程序不一样,它的攻击性能被调试到最大后才出厂,它每一次出手,都会直接攻向目标的命门。 它想要用刀去捅既白的胸口处,既白的芯片和控制室都在那里。 既白歪了下头,它手掌贴上墙壁,抽出了一把雪白色的斧头。 圣代昂起头。 那刀锋……. 是可伸缩的。 既白对准的也不是圣代,而是坐在角落里的赏南。 圣代转身奔向赏南,它步伐很轻,不像那些机器人,跑起来就噼里啪啦作响,斧头是既白的特质武器,圣代一个几乎还只是出厂设定的小机器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武器应对。 它举起长刀,斧头直接将长刀对半劈开,小机器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转身背对既白的斧头,它双手撑在赏南身体的两边,冰冷的额头下巴抵在了赏南的额头上。 刀锋碰上圣代的身体,火花飞溅,它后背露出机器人的外壳,它使用的是最高级防御功能最好的新型外壳材料,但不是万能的,不是绝对无法被破坏的。 圣代的眼睛换回蓝色,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它手肘咔嚓一声弯了,身体也在往下一寸寸地压低。 它注视眼前的人类,“我的第一程序要启动了,主人,快跑。” 第一程序启动,小机器人会优先保护自己。 除了特定机器人,比如微微雅,市面上所有机器人的第一程序都是生存,保护自己是它们在面对被毁灭时的最优先级。 它根本不知道,赏见秋不可能会伤害它的新主人,在它接收到的信息中,这就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战斗。 “抱歉,我太弱了。” 赏南怔怔地看着对方,他声音嘶哑地朝既白大吼,“住手!你他妈给我住手!” 他说完之后,意识到既白不过只是一个机器人而已,他看不见赏见秋,“哥!你快叫既白停下,圣代快死了!” 如果圣代真的被摧毁了,那它会变成怎样一个怪物,赏南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而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赏南无法接受有人或者有机器人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亡。 停下了。 既白的武器收回到墙壁中,白色的机器人站在远处,优雅雪白,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圣代倒在了赏南的身上,它暂时性地停止了工作。 赏见秋出现在了赏南面前,男人慢慢蹲下来,他看着眼前红着眼睛的赏南,“现在知道着急了?这么没用的机器人,我应该不会让他留在你的身边。” “不……” “我会让它暂时性返厂,不仅是维修。”赏见秋手指在圣代的后脑碰了碰,那里自动退出一个铁盒子,闪烁着蓝色光点,“和你有关的数据,都储存在这个位置,返厂后,你的数据要重新录入。” 赏南手指按在地上,他看了圣代已经被劈开的后背,外壳开裂了。 . 新星公司对q-l7701这种稀有功能型机器人都有专门负责跟进的小组,他们也一直在记录着这只小机器人的数据变化。 很遗憾,陆家小姐没有激活它,别提激活了,它的任何功能都还停留在出厂设置。 只在今晚,q-l7701的各项数据在变了。 而更加遗憾的是,它被返厂了。 组员被一个电话叫到维修厂。 既白嘴角弯着,“赏先生让我告诉你们,将破裂的外壳修好,降低激活难度,修改它的第一程序,将它的第一程序修改为保护小少爷,而不是生存……” “第一程序也改啊?” “是的。” q-l7701静静地躺在能源仓内,它的脸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缝,裂缝映出蓝色的光。 小组一十个人,每个人都戴上了防护面具,开始着手修理。 外壳修复对他们来说就是半个小时的事情,只是程序修改要难一点。 他们要将所有数据先格式化。 “诶?组长,格式化失败?”穿着制服的女人按了下颈部的按钮,面具收拢成一枚外观平平无奇的黑色项圈,她指着电子屏给过来的组长看,“您看吧,一直在百分之八十,然后直接就失败了。” 果然,在她说完之后,电子屏变成了红色,进度条被一个叉号给覆盖。 秦组长戴着老花眼镜,他重新启动了电子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输入了q-l7701的启动程序编码。 提示:编码排列错误,请重新输入,您还有三次机会。 女人瞪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您输错了?” 秦组长咳嗽了几声,“这是我设计出来的机器人,我能记错吗?” 无法格式化,后面的步骤无法进行,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组长这会儿一点都不困了,他奋战了两个小时,终于强制闯入q-l7701的控制室,格式化的进度条也终于成功拉到了百分百。 但第一程序修改不了,其他程序更别提了,数据也都存在。 又忙活了三个小时,老头眉头紧蹙,“先把它拆了,把芯片给我。” q-l7701的人形外壳被机器人比较常见的机械化外壳代替,在仓内,将它的身体连上处理器,它的身体会被自动化拆解。 外壳被拆开后,就是内里的支架以及电路线路能源储存器等各零件。 秦老头儿将芯片插//入到自己随身带的电脑中,屏幕上自动跳出q-l7701的各项信息,现在的状态,使用情况,已录入的数据。 按理来说,格式化成功后,数据最起码应该被消除。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数据清除不了,程序也无法更改,可以说,他们所有的操作都是无效操作。 “哎呀。”老头儿拍了下脑门,他看向既白,“数据清除不了,大管家,你问问赏先生,修好了直接送过去成不成?这机器人是第一个,出了点问题,我们暂时也摸不清楚了,不然重做一个也可以,只是需要等几个月。” 既白接通了赏见秋。 “赏先生……”他将小组目前给的方案复述给了对方。 赏见秋想了想,“修好了直接送回来吧。”赏南就要这一只,要是换了别的,估计真得和他生气。 既白看向等着命令的众人,“送回。” 芯片被装回到了q-l7701的身体,之后,仓内开始重组机器人的身体,几分钟就重组完成,能量也给到了满值。 机器人坐了起来,它头部缓慢转动着,最后锁定了既白,它进入到了攻击模式,继续之前的指令。 “哗啦!”玻璃仓被它击碎,它从破口中爬出来,从后腰取出长刀,砍向既白。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老头儿惊慌失措,他低头摆弄着电脑,发现芯片已经装了回去,“它怎么突然开启了攻击模式?你们谁手动开启的?” 旁边的人都是一脸茫然,“我们没有开啊。” 既白手中出现防护盾,它重新接通了赏见秋,对方一声无奈的既白,机器人语气平静,“赏先生,请让小少爷叫停历史指令……” 它刚说完,q-l7701的长刀扎进了既白的胸口,扎偏了一点,差点就扎破了芯片。 赏南的脸出现在既白手中的盾牌上面,“圣代,停下,让他们送你回家。” 机器人停下了。 它站在原地,眸子变回平静的蓝色,它看着既白,“大管家,送我回主人身边。” “q-l7701?”老头儿叫了它一声。 “先生,我有名字,我叫圣代。”青年机器人淡淡道。 - 赏南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几次坐起来,“我就该跟着一起去,谁知道它居然无法被格式化,攻击指令会继续执行。” [14:我清楚机器人的原理,但我不清楚当机器人变成了怪物,它的表现形式是怎样的,我无法检索到,但人类肯定是无法操控它了,虽然说它是机器人。] [14:幸好它现在听你的,不然就完了。] [14:不管它有没有被彻底激活,有主总比没主好。] 赏南没怎么睡好,他醒来时,靠着房间墙壁而站的圣代睁开眼睛,“你醒了?” 圣代的声音,赏南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意识过来这不是梦,他猛地坐起来,扭头看着圣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六点一十分。” “现在几点了?”赏南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赏家的几栋白色大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全玻璃,透明的,其中一栋楼四四方方,牛奶一样的瀑布从顶上汇下。 “还有三分钟就是中午十一点。” 赏南掀开被子,他坐在床沿,想了想,“圣代,你过来点儿。” 机器人开始了活动,他的皮肤真实无比,阳光下甚至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只是皮肤过于白,虽然不至于像既白那样,但看着还是不太像真人。 圣代走到床边,它双膝跪下来,不由分说捧起小少爷的左脚,躬身吻在了小少爷白皙的脚背上。 ! 赏南一脚踹在圣代的肩膀上,他浑身都因为对方的动作给弄麻了,他缩到了床上,“你做什么?” 圣代挨了一脚,身体岿然不动,“主人,早安。” “……” [14:这……可能是它服从功能的初始设定。] 赏南指尖都麻了,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圣代,心底觉得有些毛毛的,圣代是机器人,是这个时代到目前为止功能最强大的人工智能,它变成了怪物。 “设定还能改吗?” [14:从昨天开始,它就不再接受被动更改自身程序了。] q-l7701变成了完全自主性机器人怪物。 . 午餐餐厅,赏南身后跟着圣代,圣代先他一步拉开椅子,赏南坐下后,圣代伸手把赏愫面前还没动的午餐拿给了赏南。 餐桌上围坐的众人都是一愣。 赏愫不可置信,“不是,我,那个,既白!!!” 既白从赏见秋身后的圆柱中出现,它微微躬身,“三小姐,很抱歉,圣代还没有被录入员工机器系统,目前它只服从于小少爷。” “那你录入啊,怎么还不录入?”赏愫抓狂道,那是她拌了好久的咖喱饭! 既白:“录入失败了。” 赏南尴尬地把赏愫的午餐还给了她,“不好意思啊三姐。” 餐桌边上不止赏愫和赏见秋,还有赏家的一小姐赏欣和赏南的四哥赏阳。 父母和家里的老爷子都不在,他们各忙各的。 赏阳疑惑地问既白,“为什么会录入失败?” 赏南接过小机器人送过来的餐具,说了声谢谢,才去和赏阳说:“它返厂维修之后,程序跟之前不一样了。” “变得不听话了?”赏阳问道 “……差不多吧。” “不听话的机器人留着做什么?这都出问题了,估计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还不如直接回收,你让大哥再给你弄一只,反正都是家里的机器人……”赏阳嚼着牛排,朝这个比自己还帅的机器人微抬下巴,“能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圣代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赏愫用勺子大口往嘴里喂着饭,“不是都说了,它没有被录入系统,不会接收除了小南以外的任何人的指令,哪怕只是自我介绍。” 赏见秋浏览着今天的新闻,既白放了一杯咖啡到他手边,他抬起眼皮,看着冷冰冰的圣代,“这种机器人我不准备再造了。” 赏阳的建议被驳回,“为什么啊?” “程序太复杂,容易出问题,q-l7701可以说是失败品,如果不是小南坚持,现在它应该变成了一堆破烂。” 赏南喝着汤,看了眼圣代,圣代也立马看向他,“主人。” 它以为赏南要给它下指令,准备接收指令了。 但迟迟没有等到指令,它又恢复了待机模式,谁也不搭理。 赏阳不像赏愫,他对圣代表现出天大的好奇心,“努努和我说,昨天晚上既白和一只机器人打了一架,我当时还奇怪家里哪个机器人居然敢挑战既白,没想到居然是小南你的机器人啊?” “大哥说这个型号的机器人很厉害,那为什么昨天晚上还被既白打返厂了?” “它比既白看起来还像人类……不,应该说,它看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 赏愫一边吃拌饭一边吃蔬菜沙拉,还一边回答赏阳的问题,“因为它还没被激活,大哥说它目前的状况相当于让既白去打蚊子。” 赏阳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么牛?那要怎样才能激活?” 赏南也想知道怎样激活。 赏愫回答:“让它爱上他。” “谁爱上谁?” 赏愫扭过头,她用勺子指着圣代,“让它,”然后她勺子又去指赏南,“爱上小南。” 赏阳张大了嘴,呆住,连一直默不作声在吃东西的赏欣也抬起了头,她推了推眼镜,说道:“情感型的机器人,说明书有说怎么激活吗?” “但它是机器人啊,就算被激活了,它也不可能知道爱是什么。”赏阳同情地看向赏南,“小南,你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你哪怕是去搬一只像既白这样的机器人也不错啊,外形漂亮还能打,你这个外形确实不错,可不仅不能打,还有自己的想法……” 赏欣将剥好的橙子推到赏南面前,“让它回收吧,这种机器人太鸡肋了。” 赏南摇了摇头,“我选定了q-17701,我觉得我可以激活它。” 圣代垂下了眼眸,它轻声提醒,“主人,我的编号是q-l7701,我的名字是圣代,你如果记不住我的编号,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 赏阳在赏南对面发出爆笑,他趴在桌子上,“小南,你怎么连人家的编号都记错了啊?” 赏南没有记不住,他顺口就念出来了,他哪知道圣代居然会出来纠正自己。 他握着汤勺,抬眼抱歉地看着圣代,“我知道,是l,不是1,我记住了。” 少年的笑颜被机器人的视觉系统录入,它程序运作着,:“主人,请别敷衍我。” 206. AI时代 重新开始 赏南无奈地往嘴里放了块切成小卷的火腿卷饼,“好吃。” 圣代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赏南,慢慢收回了目光,站在后方,不再出声。 “那个,小南,”赏欣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水果,语气沉着,有些偏男声,磁音稍重,“你这段时间没事的话,跟我一起去基层体验体验生活。” 赏欣长相在赏家这一堆小辈中不算是最出色的,甚至有些普通不起眼,大家都穿着颇有质感或者像赏愫那样,穿款式新颖特别的服装,她就一件灰色短袖和卡其色工装裤,身后的机器人也颇为潦草,脑袋上好几个大补丁,胸口那块甚至黑黢黢的。 她半长的头发随意扎着,双手都没戴任何饰品,“反正你那大学上不上都行,最好的老师又不在学校,我都能去当博导。” “你跟着我,学校就没必要去了,浪费那个时间做什么。” 赏欣将切好的水果递给赏南,“而且我去看了新生课程,太简单了,没有难度,你平时休息的时候看几眼就会了。” 赏南:“?”怪物,怪物,这才是真怪物。 圣代弯腰捏了把叉子叉了块水果喂进赏南张大的嘴里。 “……” “你做什么?”赏南不解地含糊不清地问对方。 “我以为您张嘴是要我喂您吃东西的意思。”圣代说。 “……”和机器人是没办法过日子的,它有自己的程序。 赏欣放下水果刀,“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跟你去。”赏南下意识去看圣代,但圣代现在没有被激活,它没有情感,没有,赏南根本不知道圣代想要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把圣代带在身边,让它知道机器人也是可以被平等对待的,应该慢慢就会好起来吧。 虽然圣代可能根本不知道别人在对它好。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激活圣代的系统才可以。 “不吃了?”赏愫看见赏南放下了筷子,“不好吃?” “挺好吃的,没什么胃口。”赏南老实说道。 赏愫点点头,“整天熬夜喝酒蹦迪是这样的。” 用完午餐,大家就各自都散了,赏愫主业是美术,赏阳则是研究芯片技术,吃完饭他们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赏欣接过机器人沙漏递到手中的鸭舌帽戴上之后,“记得涂点防晒,最近一个月都是外务。” 圣代去给赏南拿防晒喷雾了。 这个地方的紫外线异常强烈,晒在脸上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皮肤像是有小蚂蚁不停地下口咬。 赏南上了赏欣的车,赏欣调着地图,“今天要去贫民片区的a区,贫民片区你知道,大部分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虽说有政府接济,但很多方面还是要有上面的人亲自下去监督督促。” “那边孩子也多,好些都没有户口,也不像是我们本国的人,但也就多双筷子,只要不闹事儿,上面人也没下令驱逐过。” 赏南坐在副驾驶,他系上安全带,“我们去了主要是做什么?” “今天是要去检修那些家里坏了的机器人,”赏欣开启了自动驾驶,她拧了瓶矿泉水一口气喝掉了一大半,才继续说,“其实这些事情派下边的人去就行了,或者直接丢一堆人工智能下去,但没办法,得装。” 赏南缓慢地点点头,他明白。 圣代和沙漏坐在后座,沙漏就是赏欣修了又修的破烂机器人,虽然破,可它的功能评价可以在赏家机器人系统中派到前五。 它看向圣代,“你好,我叫沙漏,使用年限二十五年。” 沙漏之前只是赏欣房间里的一个小玩具,后来赏欣开始上学、工作,她就自己摸索着把沙漏给改装成一个功能性的机器人。 “圣代。” “你好像还没有被激活哦。”沙漏凑近,扫描了一通圣代的脑部,“你好多功能还在休眠期。” “是的。” “你的语言系统被设定得很简洁啊。”沙漏点动着下颌,嘎吱作响,它眼睛的颜色是金黄,虽然没有语气,更加没有可能出现神情,可还是能感受到它应该是一个耐心十足擅于倾听并且好脾气的机器人仆从。 “只是基础语言,深层的没有被激活。”圣代抬手比划了两下,“主人不知道怎么激活我。” “会想到办法的。”沙漏叹了口气,拍拍圣代的肩膀。 圣代看着它,“你的语言系统很完整。” 沙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还行吧,我的语言系统是很强大,因为小欣给我设计过好几套语言系统,我现在这一套是最好的,可以说,既白的语言系统都没有我的强大。” “等到时候你激活了,我让小欣也给你设计一套,小欣人工智能界的大牛,”沙漏捏紧拳头,竖气大拇指,“不过现在在做扶贫工作,得忙完之后才能帮你。” “好的,谢谢。”圣代的基础语言系统还非常简单,虽然被激活了服务功能,可由于主要功能还在休眠,许多其他附带的设定都还等待着激活。 “听说你是被小少爷从格斗场带回来的?你被卖到格斗场了吗?听说进去那里面的机器人,出来的时候都会变成一堆破烂。”沙漏点了点自己的胸前,一块小屏幕出现在它的胸膛上,画面中是格斗场机器人残忍又利落的厮杀片段,“甚至有的富豪会为了追求刺激,要求管理员给机器人重新装上痛觉感受系统。” “我没有痛觉感受系统。”圣代看着屏幕里面,自己的同类,变成取乐人类的玩具,它眸子的颜色比之前稍微深了些许。 “没激活?” “我没有这个系统。”圣代重复道。 “这样啊,我以为你会有,因为你是情感型的嘛,情感型机器人听起来就像是有痛觉感受系统的。”沙漏扫描了圣代身体一遍,确实没有痛觉感受系统。 “这点,我们比人类好,只要没有痛觉感受系统,我们就算被齿轮卷近炼化炉都不会觉得痛,但每个人类都很怕痛。”沙漏夸张地捏着手指,“我们要很小心地触碰人类,不然他们就喊痛,他们尖叫起来,分贝很高的。” 圣代点头,“明白。” 赏欣按了按喇叭,“别在后面嘀嘀咕咕的。” 沙漏立马挨上窗户,它太阳穴的能源接口和车辆的能源箱接通,它充会儿电。 看见圣代还坐得笔直,沙漏忽然又开始说话,“你续航多久?” 圣代的颈侧退出来一张薄薄的黑色卡片,“这是我的能源卡,充一次电可以使用一年,除了能源卡,光能太阳能我也可以使用,优先使用太阳能。” 沙漏脑子计算着,它看向赏欣,“小欣,也给我装这么一套!” “装个屁,”赏欣冷冷道,“上个月我拆开你的主控室,零件都有些老化了,就算全部换新,也带不动圣代使用的系统,还有可能直接让你爆炸。” “那算了。” 赏南听后面两只机器人聊了许久,他回头,好奇地想看看,又对上圣代的眸子。 机器人的目光总是能精准无误地提前准备接收主人的眼神。 - 贫民片区一共有十一个区,分给了几个家族管辖维护,政府会拨发百分之八十的资金,剩下的由家族自己出资,而负责维护秩序和巡逻的便是各家族自产的人工智能。 赏欣是第一个下基层的家族直系,还是赏家的老二,除了赏家那一群老的,在这一辈里,赏欣的地位仅次于赏见秋。 其他家族也纷纷效仿。 赏南下了车,看着面前如同废墟一般的贫民片区,这比他来之前以为的还要更加潦倒残破一点,筒子楼不算高,烟囱一样竖着,窗户就是烟囱上面的小方块,其他低矮的房屋,让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像一片被废弃不再使用的老厂房。 “哐当”! 一个硬物从远处滚来,赏南后退两步,看着地上的那个生了锈的机器人脑袋,他看向机器人滚过来的方向,是一个浑身看起来都灰扑扑的小女孩。 她身后还跟着一群小伙伴,喊着让赏南把脑袋给他们踢回去。 “我服了这群小屁孩,把我当球踢也没说把芯片给我捣了,我有点……短路,赏欣来了?你是她的下属?”机器人脑袋说话断断续续的,还带着沙沙沙的电流声,听着让人感觉很难受。 它刚说完,一道身影自赏南身后上前,圣代弯下腰,它人形的手臂与手指变成一柄钢爪,直接一拳砸进机器人脑袋里边,芯片毁了。 “好了,你变成球了。”圣代把球踢了回去。 赏南:“……” “主人,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圣代扫描着附近,楼栋房屋的轮廓,楼里活动的人类,以及他们家中那些破破烂烂的人工智能。 赏南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被叫主人,不过他懒得说,因为圣代不会理解主人这个称呼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具有特定的意义。 “等我二姐过来。” 赏欣背着工具包从停车场过来,沙漏给她举着伞。 赏南看了会,突然伸手将手掌放到圣代的肩上贴了贴,“好烫,你会不会被晒得燃起来?” “不会,我燃点很高。”圣代说。 赏欣过来了,丢给赏南一:“那大棚看见没,绿色的大棚,你去找那里边的陈队长要个工作牌,然后来1街找我。”说完后,她就背着包走了。 赏南看着赏欣刚刚指的方向,他本来还以为是种菜大棚或者是超市门口那种塑料大棚,没想到不是,是外观类似于蔬菜大棚,却在太阳底下反着冷光的玻璃钢材质,进进出出的,大部分都是机器人。 去往的路上,圣代走在赏南旁边。 赏南热得慌,就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杯冰糖水,问圣代,“你那说明书上没说激活的步骤或者方法什么的吗?” “我记得,主人,你要先爱我,我才有可能被激活。”圣代没什么语气地说道。 “我爱你啊。”赏南脸不红心不跳,他以为语言也可以被当做信息记录进机器人的数据库。 圣代停下脚步,它平静的眸子过了几遍颜色深浅不一的蓝色,最后它音量很低的声音传入赏南的耳朵,“您爱我,却连我的编号都记错。” “?”赏南捧着糖水,“我不是故意的,你那个,数据清除是怎么清除的,你让我把历史数据给清一遍,我们重新开始。” 圣代缓慢摇头,“即使您敷衍我的数据永远保存,但您依旧是我的主人。” “不论您爱不爱我,我都会服从您。” 207. AI时代 激活 被叫主人,赏南指尖又麻了一下。 机器人叫主人,没有任何的情感情绪,连语气都是平平,可越是平静,就越是令人无所适从。 绿色大棚是贫民片区的办公单位,所有区如果有什么需要办理的,都要到这里来。 进进出出的大部分也都是机器人,他们从赏南和圣代旁边过去,目不斜视。 圣代推开玻璃门,里头似乎比外面更加敞亮宽阔,巨大的电子屏四处都是,屏幕中是各个片区的场景实况,隔一段时间会切放到下一个场景和地点。 一进门,就有接待机器人上前来接待,钢铁组成的冰冷机器人,脖子上系了个粉色蝴蝶结,它声线设定得柔和亲切,“您好,我是娜娜。” 赏南停下脚步,“我要拿一个工作证。” “请问您的身份职位是?” “赏南,没有职位,我跟赏欣过来工作的,第一天上工。”赏南说道。 娜娜看向圣代:“您呢?” “它是我的仆从,叫圣代,也是机器人。” 娜娜的数据接收明显停滞了几秒钟,它以为圣代是人类。 “请跟我来。”娜娜转身,“赏欣是a区的负责人,也是abcd四区的组长,您是赏南,赏家的小少爷,我给您的工作证请您保管好,补办的手续会比较麻烦,但因为您是赏家的人,所以补办的手续不会麻烦,可以走后门。” 赏南:“?”这么直接? 娜娜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摆放着一台台仪器,“您在仪器上跟着流程操作就可以了,请不要给登记照进行过分的p图,那样的话,在需要人脸验证时,有极大的可能会验证失败。” 她带上了门。 “我在这里!” 突然出现的小女童声音,把赏南吓了一跳,他四处看着,圣代拉了拉他的手臂,“是那台机器人。” 靠墙摆着的一台办理证件的机器,一直在闪烁着绿光,说话的应该就是它了。 “请您将您的任意一根手指按在屏幕右下的光屏上,让我为您注册登录。” “请告诉我您的名字,年龄,性别……” 屏幕上跳出来赏南需要报给它的资料信息,赏南一项一项报着,机器人自动填写。 “请您保持微笑,我要为您拍照了。” 过了几秒钟,它的声音再次响起,“请您后面的机器人离您远一点,我需要拍摄您的单人登记照片。” 圣代看了赏南一眼,赏南指指旁边,它听话地站过去,眼睛黏在了赏南身上一样,一瞬不瞬。 “照片拍摄完成,请您去大厅窗口d报编号90223450领取您的工作证件。” 编号?什么编号? [14:这个我没记。] 圣代在一旁,“收到了。” 办理证件的机器人红外线扫描到圣代头颅,“请您过来办理工作证件。” “机器人也需要办理工作证?” “是的。” 赏南朝圣代挥挥手,“圣代,你过来。” 圣代办理工作证时,赏南站在旁边等待。 门被推开,吵吵嚷嚷的,挤进来一群人,身后跟着几只外形怪异的机器人。 “草,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把那男的哐哐一顿暴揍,他爸一个屁都不敢放!” “小川哥厉害小川哥厉害。” “也多亏了老赵不是,要不是老赵在旁边帮忙,我哪能那……”说话的是李小川,他眼光登时就瞥到了靠墙站着的赏南,他话音猛然止住,嗓子吊了起来,“哟,这不是我们南哥吗?怎么跑贫民区来了?不在家当乖乖了?” 赏南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眼前这五六个人,很明显,李小川是这群人的老大,再是赵大赵所以,剩下的几个家世差不多,围着李小川和赵所以转悠。 14说过,他和这些人不对付,也不是关系有多差,主要是同辈,又都是男生,家世相差差不多,还都混,所以就总是被拿出来比较,他们平时见面也都爱互相呛几句,谁也瞧不上谁。 赏南懒得搭理的态度比以前的冷嘲热讽更加让人恼火,李小川拍拍赵所以肩膀,“你们先去办,我和老朋友叙叙旧。” 赵所以领着一帮人去办通行证,李小川流里流气地走到赏南面前。 “好久不见了啊。”李小川伸手摸了摸赏南的衣领,“瞧不上我了?不理我了?”他语气装得亲昵自然。 赏南蹙眉,“你有病吧?” “……”李小川还以为赏南去上了什么对付自己的进修班,这一开口,还是老样子,虽说程度不一样,可都非常令人讨厌。 “你跑这边来做什么?”李小川问道。 赏南是真的懒得搭理这些人,对不对手的,都没有完成任务来得重要。 况且家世差不多,他不想给家里人惹麻烦。 他视线落在圣代身上,圣代被那机器指挥着,他身高太高了,高过了摄像头,正在被办理证件机器人命令半蹲下来。 圣代扭头看向赏南。 赏南:“圣代你听她的,别看我。” 李小川循着赏南的目光,看见了圣代,他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圣代的背影,最后不屑地说道:“对象?” 李家是三大家族之一,也算是世家了,李小川在家排行第二,也是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和赏南差不多,只是他家庭地位不高,家里也懒得管他。 他跟赏南从小学开始就不对付,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不对付。 赏南看了李小川半天,突然出声问:“李小二,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少年说话时翘着嘴角,懒洋洋的,从小就招人喜欢,哪怕摆一副欠抽的表情,也还是很难让人真去讨厌他。 李小川眉心一跳,“他妈的你别不要脸了,谁他妈会暗恋你……” 他一边走一边骂。 在他走后,赏南挤出来的笑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等着圣代。 几分钟后,圣代转身走到他面前,“办好了。” “走吧。”赏南说道。 圣代上前去开门,它拉开了门,看见屋内的几个人类朝它和主人走来,它停下动作,收集着这些人的信息资料。 赏南转身,他无奈道:“李小川,你没完了?” 李小川脸上挂起悠闲的笑容,“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你对象,这是你家刚研究出来的新型机器人,上个月卖给了陆夏,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你捡陆夏不要的垃圾啊?” 李小川身后的人嘻嘻哈哈起来,李小川更加张狂,“赏南,你,好low啊,别人不要的东西你也捡。” 这话说得伤人,伤的不是赏南,而是圣代,但圣代根本不会有情绪,他知道垃圾不是好东西,但它感受不到被讽刺被嘲笑被践踏。 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几个人类,赏南扭头看了圣代一眼,心里的不适开始泛滥。 赏南伸手直接推了李小川一把,“你说谁是垃圾?” 李小川往后退了两步,“这个破机器人啊。” 赏南一拳打在李小川脸上。 李小川嘴里泛开血腥味,他被人扶着,“赏南,你他妈为了个机器人打我?” 其他人根本就不敢对赏南动手,在场只有李小川敢和赏南呛两句,所以李小川就算挨了打,他们也不会去为了李小川出头。 反观李小川,他被气疯了,这些年他和赏南虽说不对付,可那是他们俩的事情。 从来没出现过为了旁的人揍对方。 他气疯了,甩开赵所以的手臂,狠推了赏南两把,“我就骂怎么了?垃圾,破烂,一堆废铁堆起来的破机器人,别人不要的东西你把它当个宝…..” “我靠!” 一道身影从赏南身后出现,一拳打在了李小川的脸上,和赏南那一拳不同,李小川整个人飞了出去,他后背撞在玻璃墙上,重重摔在地上。 李小川捂着胸口爬起来,他咳嗽了几声,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他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赏南,“你让机器人,对我动手?” “赏南我操你大爷!” “上上上上,你们给我上!”李小川趴在地上,声音嘶哑,“把那机器人给我拆了,马上拆了!!!” 他命令的不是自己的小跟班,而是那群机器人。 他的小跟班退到了一边,准备看好戏。 李家的人工智能不像赏家,赏家研究的主要是一些比较温和没有攻击性的程序,他们更加希望机器人能温暖一些人类,能够得到进化。 而李家的侧重点则是机器人的攻击性能,给李小二的机器人,自然也是功能最强大最完善的。 机器人一共六个,外形并不都一样,它们迅速锁定了圣代,在赏南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高温火焰直接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喷射过来。 圣代一把抱起赏南,闪到一边,它将赏南放下,手中的长刀比之前看起来更加长而锋利,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攻向这几只机器人。 其中一只机器人是蜘蛛的外形,它几只钢爪可以延长到在整个房间所以鞭打抓取,它轻易就能将墙壁抓出深深一道沟壑。 圣代身体跃起,它将长刀用力挥下,斩断了一条钢爪,顷刻,它翻身躲开那像一堵墙一般强壮的巨型机器人的重拳,在圣代之前站过的地方,地上深陷进去。 外形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青年出手又狠又快,它动作并不花里胡哨,每次出手都是有效动作,哪怕被围攻,它几乎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攻击。 但它毕竟还只是一个经验不足,刚出厂不久的机器人,它的应战经验则更少,少许的经验都是从既白那里获得的。 “砰”! 一声重响,办公室和大厅之间的那扇玻璃被击碎,房间里的机器人被一击铁拳击飞出去,圣代身体撞上玻璃,它在地上滚了几圈。 还没爬起来,几支利剑从空中飞来,它在地上迅速翻滚起来,眼神闪了闪,手中的单刀变成了双刀双刃。 赏南不看好这次格斗,他悄悄拨通了赏欣的电话。 大厅里的机器人都迅速退到了安全地带,人类则是举起手机和摄像屏开始拍照拍视频,一只机器人被六只机器人围攻的场面,其实少见,更何况还是六只专门用来作战的机器人。 直到其中一只机器人化身成了武器,被巨型机器人握在了手中。 圣代没有面对类似机器人的经验,它躲开攻击后,那只本来是武器的机器人在半空中变换形态,直接按着圣代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地,圣代脸上的外壳掉落在地,蜘蛛机器人的几只钢爪迅速锁死了它。 圣代看向不远处的赏南,“抱歉,主人。” 李小川没想到这只机器人居然能扛这么久,他一直很紧张,现在总算松了口气,只是他的如释重负没让别人看出来,他慢悠悠走到赏南旁边,“怎么样?说了你的机器人是垃圾吧?” 他嘴角带着血,讽刺地笑,说完还止不住地咳嗽。 赏南冷冷地看着他,在李小川没防备的时候,直接将人扑倒在地,给了对方几拳头,李小川也立刻还手,两人扑在地上打成一团。 都是家里特意培养过的,武力上不相上下,打得难舍难分。 李小川的机器人没有收到去帮忙打架指令,它们还在执行拆卸圣代的任务。 它们预备开始拆卸圣代,几只机器人围着圣代,开始研究如何拆解。 圣代的目光,在晃来晃去的机器人腿脚之间,直直地看着不远处明显处于下风的赏南。 赏南不常打架,虽说在家有训练,但他不像李小川这些人,整天在外面混在外面打群架,赏南要混也是在一些高等场所跳跳舞喝喝酒开开车,不欺负人。 李小川就是想赢,他就是看不惯赏南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但真要将赏南打得多惨,他又……又好像做不到。 但赏南那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眼神实在是太欠揍了! 赏南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他衣领都被扯破了,几颗扣子早不知道飞去哪里。 李小川掐着赏南的脖子,骑在他身上,他目光扫向旁边已经被卸掉了手臂的圣代,“你求我,我就把那破烂还给你。” 又是一条手臂被拆了下来,圣代的双腿隐隐在抽动,它看着赏南,眼神的色块变换得越来越快,身体中的警报器一直滴滴滴作响。 “求我啊草!”李小川用手用力去捏赏南的脸,“你快求我,不然我就真把那破烂拆了!” 赏南拼命侧头,看见了圣代被抛到一边的两条手臂。 圣代的眼神没有情绪,但正是因为没有情绪,才更让人揪心。 算了,尊严哪里有任务重要…… “我……” 看见赏南预备开口,李小川脸上挂起得意的笑容。 只是他还没等到旗开得胜,就看见赏南又重新闭上了嘴,他晃着赏南,“快说快说你他妈的快说!” [14:等等,你的尊严还有救!] 圣代眼前出现光屏,在跳出整页整页的代码之后,出现了选择项。 编号q-l7701:圣代 所属机器人公司:新星 是否清除与新星公司系统所有关联:清除 是否自动唤醒全部功能:是 是否唤醒机器人自我意识:是 是否开启自动修复:是 是否断开与赏南的全部连接:否 是否选择赏南为唯一主人:是 是否维持第一程序:否 请修改你的第一程序: 你的第一程序将由“生存”修改为“赏南”,鉴于这是机器人的自保程序,且修改后将无法进行再次修改,请连续确认五次。 确认一次成功,确认两次成功,确认三次成功,确认四次成功,确认五次成功 你的第一程序已成功修改为“赏南”, 编号q-l7701全部程序已激活,如需要检测,请点击立即检测,如需要立即使用,请点击立使用。 圣代选择立即使用后,眸子中浅蓝色的光片转换成了幽暗的深蓝色。 [14:圣代被强制性唤醒了,它所有功能都被激活了。你的任务可以开始了。] 被拆掉的两条手臂自动回到了圣代的臂膀自动连接,它脸上人形外壳慢慢褪去,变成了银灰色的钢铁外壳,每张外壳的连接处是深蓝色的光线。 它依旧是人类的骨架和姿态,只是外形完全变换成了机器人形态,它手掌嘎吱作响,用力一挥,站在旁边的两个机器人应声倒地。 圣代手掌撑在地面,它弓着背,缓慢地爬起来,它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和机器人,以及准备开始对自己发起新一轮攻击的机器人。 被激活后,它出手更快更重,它一拳就将蜘蛛机器人锤散了架,在它手中,那些它之前无法抗衡的攻击性机器人,成了玩具。 它的攻击性强到可怕,甚至让旁边围观的少数机器人被强制启动了第一程序,有机器人的主控制室响起了警报,令它们惊慌失措地朝大厅外面逃窜。 六只机器人,不到一分钟,成了李小川口中所说的一堆破烂,圣代暴力毁坏的芯片,被它拾起来全部喂进了嘴里,转换成了自己的能源。 它朝赏南和李小川走过去。 李小川在圣代到达之前,松开了赏南,慌里慌张地跑了,“快跑快跑,这破烂估计还有别的功能。” 赏南大松了一口气,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笑起来。 出现在视野中的机器人低头扫描着躺在地上的人类,他的头颅,骨骼,以及一切信息,被圣代重新收录了一遍。 良久,机器人单膝跪下来,它连接处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身体内还有运作的声音。 它僵直地弯下腰,将赏南抱在冰冷的怀里,“看您被人踩在脚下,我很痛苦。” 208. AI时代 爱的行为与语言 赏南被圣代扶着站了起来,圣代问他,“要去追他吗?” “不用。”赏南摇摇头,李小川完全是小孩子的打法,抓衣服抓头发捏脸上的肉,叽里呱啦叫唤得厉害,最明显的就是脖子上的挠痕和脸上的掐痕。 圣代说了一声抱歉。 “你抱歉什么?”赏南理了理衣服,看了眼散开的人群,以及地上那一片被圣代打烂的机器人,它们已经变成了碎片。 机器人具有的思维能力都是制造者输入的数据,它们拥有的不是人类的思维,而是如何去回答问题并且解决问题,不知变通,比较直接。 “我之前没有被激活,没能帮到你什么。”圣代语气平淡地说道。 “没关系。”赏南朝对方一笑。 圣代平静地注视着赏南,“你笑什么?” “……” 赏欣挎着包从大厅外跑进来,她绕过地上的机器人碎片,跑到赏南和圣代面前,她捧着赏南的脸左右看了看,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李小川那小兔崽子干的?” 沙漏是老机器人,赏欣话一出口,它就开始想要从圣代系统中调取历史记录。 按理来说,圣代和它都所属新星公司,共用一个系统,但是沙漏居然被对方阻挡住了,被禁止访问,甚至,它还被当做侵入者,短暂性地短路了十几秒钟。 圣代的钢灰色外壳一点点褪去,它露出人类的外形,但眼睛的颜色却变不回去了。 浅蓝色的眸子显得它要天真单纯许多,转变成深蓝色之后,变有些摸不透了。 它将刚刚的事件过程调出来回放给赏欣。 赏欣眉心蹙起,“李小川这小子,欠揍,等着,我给他哥说一声。” 沙漏跟着赏欣转身。 “我们去拿工作证。”赏南扯了扯圣代的衣袖。 . 贫民片区所有的区,贫困程度本来都差不多,但因为管理者的不同,他们下发的政策也不同,贫困程度就渐渐出现了明显的差距。 最为富裕的便是赏欣管理的四个区,而a区作为发展中心,又比其他三个区稍微富裕一些。 其他区的部分人类也会领取这四个区的工作证在这边工作,但迁户口买房屋没有资格,工作与上学随意。 赏南在工作地点外的水池洗了把脸,搓掉了脸上的血渍,他用衣摆粗鲁地抹了两下脸,仰头看着刺眼的日光,“圣代,我们一起努力工作吧!” 圣代站在他的身后,上前一步关掉了水龙头,“我现在就是工作状态。” 赏欣分派给赏南的任务是挨家挨户了解人工智能使用普及情况,记录下需要更换修理检测的机器人,如果是简单的问题,她希望赏南顺手就给处理了。 处理?怎么处理?赏南试图寻找原身大脑储存的技艺,他失败了,因为原身不学无术,更别提修理机器人。 但赏欣明显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门,沙漏丢给赏南一只军绿色的帆布修理包,落在赏南脚下时,“砰”一声,可想而知这里头的东西加起来有多重。 赏南弯下腰,准备把包拿起来背着,一只雪白的手快他一步,拎着包背上了。 圣代手中撑开一把伞,伞面全送到了赏南头顶,“主人,走吧。” 机器人就是好使。 还是太阳能自动发电。 还能自动记录数据。 如果没有黑化值的话,那就更好了。 走在a区的大街上,圣代声音淡淡地响起,“我们今天的任务一共是七栋楼,七百五十六户,其中六百户家中都有在使用人工智能,剩余的一百五十六户家中的人工智能已经损坏闲置,其中五百二十三户使用的人工智能都是市面上的淘汰品。” 赏南点点头,“好的。” 他指着一家小卖部,“我去买根冰棍儿。” 天太热,头顶太阳不要命地散发着高温,地面如果赤着脚踩上去,几乎能将人烫伤。 赏南买了两支冰棍拿在手里,才想起圣代吃不了东西。 “给我买的么?”圣代看着赏南,轻声问道。 “买的时候是这么想的,但你应该吃不了,还是我吃吧,你晚上回家吃电池。”赏南撕开冰棍的包装纸。 圣代想了想,“明白了。” 很快,他们到达了赏欣给的小区门口,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破破烂烂的房子,太阳直射,阳台晾着的衣服反着光。 楼下的几个乒乓球台子掉了漆,地上的水泥地被踩得塌陷了好几块,中间门应该是积过雨水,但积水已然被蒸发,蒸发过后留下龟裂后的一滩干泥。 空气中好像都能闻见四周的植物和机器人外壳被烧焦的味道。 兵乓球在台面上跳来跳去,落下的声音清脆。 一群小孩握着兵乓球拍和一个小机器人对战,小机器人比他们身高稍微高点儿,脑袋大得有些不协调,材料好像也不是统一的,肩膀处凹陷下去,太阳穴一直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圣代仰头看了眼天上,“温度太高,它材料不耐热,体内的电路可能会烧起来。” 那小机器人也不笨,它一边接着球一边朝对面的小孩儿们说道:“我能休息一会儿吗?警报器响了。”它说话时,机械感尤其重,一顿一顿的,慢吞吞。 “不行!”还没变声的小男孩嗓音尖锐得比树上知了的叫声还要刺耳,“你去休息了,谁陪我们玩儿?” “就是啊!” “我爸花钱买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陪我玩儿的!” “你们可以暂时分成两队,我休息半个小时就回来继续陪你玩。”小机器人太阳穴的警报器闪烁得越来越快。 小男孩看了看自己旁边的小伙伴们,他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又很快下定了决心,他可是他们小区第一个拥有自己的机器人玩伴的人,他都还没玩过瘾呢。 “不行,你必须陪我玩!”他大声喊道。 机器人的请求被驳回,只能继续执行之前的指令,它接球的动作跟之前差不多,但很快,它动作慢了下来,变得僵硬。 好几次,甚至都接不住球了。 小男孩拍着台子,“喂,你在做什么啊?你是笨蛋机器人吗?” 很响亮的一声“啪”,那只小机器人彻底停止了运作,它太阳穴的警报器指示灯一直亮着,颈后的降温器冒着白烟,身上的好几处也都跟着冒起了烟。 一群小男孩怔住了。 小机器人的拥有者最为呆傻,他的小伙伴则很快反应过来,拍着手嘲笑:“笨蛋机器人,傻瓜机器人,你爸爸捡破烂给你玩!” 小男孩眼眶中蓄积了眼泪,他举起球拍,绕过台子,过去用球拍狠狠拍了小机器人的脑袋几下,“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小机器人手指在地上抓了几下,它明显有在努力想爬起来,却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赏南心里莫名感到强烈的不适感。 人工智能在这个世界里的发展已经是非常可怖,它们可以和人类进行正常的交流,说真的,哪怕把机器人当做平等的朋友,好像也是可以的。 但在这里,机器人还是作为一种工具存在,被粗鲁的对待,用完就丢弃,哪怕它之前有向主人发起过求救。 “圣代,我们过去看看。”赏南把手里的冰棍塞到圣代手里,抬脚朝那小男孩和小机器人走过去。 “喂,小朋友,”赏南蹲下来,他看着对方眼里的眼泪,想了想,说道,“你还想要这个机器人吗?你不想要的话,我买下来,行不?” “不要。” “不要了?” “我是说,不卖给你。”小男孩大声说道。 “那我把它修好,你按照说明书使用,行不行?”赏南用手背揩掉额头的汗水,眯着眼睛,“机器人得按照说明书使用你知道不知道?它不耐高温,你让它顶这么大太阳陪你玩,它烧坏了。” “坏……坏了吗?”小男孩眨着眼睛,看来他家里的人根本就没跟他说过这些。 赏南指了几个地方,“坏了,不一定能修好。” 身后楼里伸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的上身,他没穿衣服,手里举着瓣西瓜,他大声喊着,“小子,回来吃饭了,干嘛呢?” 小男孩仰着头大声回答,“爸爸,机器人烧坏了。” 赏南回过头。 那男人一边咬着西瓜一边思考,思考好了之后,他咽下嘴里的西瓜,“坏了就坏了,赶紧回来吃饭。” 小男孩一步三回头的跑进了楼里。 小机器人最后支起上身,往楼里看了眼,又重重地摔到地上。 赏南叹了口气,他扭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圣代,“圣代,帮我把它抬到阴凉处。” . 圣代给出修理的步骤,怎么修理主要是赏南负责完成。 工具包里什么都有,扳手螺丝铜丝胶线试电笔……赏南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用起子将小机器人颈后的外壳给拆下一块,里头的线路果然给烧了,烧得一团黢黑,烧焦的味道也很难闻。 圣代还举着伞,蹲在赏南旁边,“这只机器人经过五次手,也被回收厂回收过,改装过三次。市面上,这种机器人很便宜,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缺点是系统程序老化,功能落后,型号老旧,很容易坏,修理又需要花费一大笔钱,所以都是被当做一次性使用,用坏了就丢。” 赏南发现圣代没说错,他修机器人后颈时,发现里头好些线路都乱缠在一起,并且裸/露在外,还有不少蜘蛛网。 “主人,我觉得不必修理它,得不偿失。”圣代没什么感情地说道。 圣代看着这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看着赏南的手指逐渐被它体内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搞得脏兮兮的,它蹙起眉头。 赏南放下起子,拿起一团胶线,他没抬眼,反问圣代,“你知道那天在格斗场,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圣代听着,给不出答案,“我不知道。” “因为我相信机器人也是有感情的生物,虽然它是被制造出来的科技产物,但因为被输入了程序,虽然是按照程序行动,但人类判定爱与不爱的标准,不也是语言和行为吗?” “当机器人展露了爱人的行为和语言,它有没有五脏六腑和人类的肉//体,很重要?” “当初我如果不是这个想法,“赏南将胶线小心翼翼地缠上五颜六色的电线,“你早就被格斗场的机器人给拆了。” 圣代深蓝色的眸子被日光直射,显得幽黑不见底,它静静地注视着赏南,过了半天,“明白。” 赏南会心一笑,继续专心致志地修理地上的小机器人,很麻烦,感觉需要直接送回厂里修,他顶多让对方重新站起来。 “主人。”圣代手握着冰棍,冰棍已经在融化了,它还是那样稳稳举着,它冷淡的嗓音听起来就跟冰水一般泼进耳膜。 “昂。”赏南回头扫了圣代一眼,“你说。” “那你对我做的,是爱我的行为,”圣代目光缓缓向下,落在地上这只机器人身上,“对它,也是吗?” 209. AI时代 主动索取 赏南手指微顿,他额角上落下一滴热汗,“爱分很多种,你指的是哪一种?” 他将问题抛了回去,圣代被难住了。 只是它计算的速度很快,他问赏南,“你给我的,和给它的,是同一种爱吗?” “不是。” “帮我找一块铝板。”赏南摊开手心,圣代的注意力被转移走。 半个小时之后,小机器人手掌撑着地面,僵硬艰难地坐了起来,它靠着墙,看着眼前的人类和机器人,多么漂亮的新型机器人啊,一看就不是贫民片区的产物,肯定是从外面来的。 “我叫小羊,看,我头上有一对小羊角,最开始我的脑袋就是仿造小绵羊的脑袋制形状制造的,现在不太能看出来了。”它的语气听不出失落,陈述的时候,声带有些卡顿。 “小羊你好,我叫赏南,是赏欣手下的实习生,负责你们这里的人工智能普查,它是我的机器人,它叫圣代。”赏南摘下编织手套,甩了两下,“你跟你之前的小男孩没有建立连接,你连接功能已经损坏了,体内也出了很多问题,想要恢复正常使用不再频繁使用,只能返厂翻修……” “不…不修了。”小羊一卡一卡地说,它抬手敲了敲脑袋,清脆地两声响,“丢了好多数据,再翻修又要丢数据,储存卡也要换新的。” 圣代手指捏住小机器人的脸,“你最多还能被使用两个小时。” “我知道。” 它吃力地站起来,膝盖无法抻直,它扶着扶手往楼上走。 它走了几步,小腿上掉下来一块生锈的铁皮,露出小腿中同样生了锈的骨架。 赏南蹙眉,他理解机器人对主人的忠诚,哪怕到被毁灭的前一刻,也依旧会执着于执行指令,它们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执着,它们没有这种情感,哪怕让它们解释什么是忠诚,它们也只会回答出搜索引擎给出的名词解释。 它们自身,并不懂这些。 但懂不懂,不重要,做不做,才最重要。 圣代不像赏南看得那么专注,它没有指令要执行,处于待机状态。 看着手里已经在融化的冰棍儿,它低头舔了一口。 赏南听见身后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时,猛地回头,看见圣代嘴里含着一大节透明冰。 “我!”赏南喉头一下子哽住,他想都没想,踮脚捏住圣代的腮,用手指将那块已经在融化的冰块给掏了出来,冰块跳到地上,立马就融化成了一滩糖水。 圣代垂眼看着赏南。 赏南又从包里掏出纸巾,塞进圣代嘴里,它舌头采用的应该是一种胶类材料,比人类舌头的质感要稍微硬一点,口腔其他部位就全是硬邦邦,冷冰冰的了,包括喉咙。 直到警报声停息后,赏南才松了口气,他气喘吁吁,“你不能吃东西,知不知道?” 圣代把剩下的冰棍送到赏南面前,“我有自洁系统,刚刚只是系统在清理异物的声音。” 赏南不可置信地看向圣代,“你不早说?” “您为我着急,我很高兴。”圣代脸上头一次出现表情,他弯起嘴角,眸子中的深蓝光片似乎荡漾了起来,漾出层层叠叠的浪。 赏南:“……” 他弯下腰,奋力拎起工具包,一言不发地往楼上走。 . 一楼没人住,春秋冬尽在泛潮,墙皮都发了很厚的绿霉,人住进去估计过不了一段时间就会生病,没法住。 从二楼起,才开始有住户。 赏南将工具包放在门口,敲响了第一户的门,在他敲了门之后,圣代也出现在了二楼。 来开门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十来岁左右,穿着粉碎花连衣裙,白色的胶凉鞋,瘦得看起来没几两肉,就一双眼睛,春水洗过般的透亮干净。 “你们是谁?”小女孩小声问道,防备地看着两人。 圣代掏出工作证,“公事。” 赏南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两颗糖,“呐,我来是想问问你家有没有机器人需要修的?” 其实这种工作再怎么也轮不上赏南来,只是赏欣安排了,他就来做。 不然的话,最普通的机器人就能解决这类工作。 只是赏欣希望自家有人能在基层多接触,好日子过久了,感受力会相应地变得迟钝,这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做出一些脱离群众的事情,提一些不着边际的建议。 有了经验,以后再做什么,也能更加有说服力。 一张白纸,无论去哪里都立不起来。 “有一个做饭的阿姨,她说自己叫莉莉丝,是我妈妈买回来的,但最近她做饭变得不太好吃了,我在旁边看了,她会乱放调味品,我和妈妈都不会调试。”小女孩双手将工作证递还了回去,“要……要钱吗?” “不要钱。”赏南说道,“带我们进去看看吧。” 圣代弯腰拎起工具包。 赏南绷着面皮,假装自己经验十足,其实全靠圣代和14检出问题再给出修理方案,他动手就行了,出现他解决不了的,就圣代来。 很明显,他不能没有圣代。 机器人阿姨坐在沙发上,她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敦厚如一座小山般的身躯裹着一件粉色的围裙,她一直在说话。 “难吃?怎么可能会难吃?小芽又瞎说,小芽是一个爱撒谎的孩子。” “我都是按照步骤做的,我可是特级机器人厨师,我曾经的工作单位可是首都最豪华的酒店,我带领的团队拿到过十次国际大赛的奖牌。” “世界上没有机器人比我更加会做饭。” … 赏南小心翼翼拆开它腹部的外壳,他用起子在里头翻看了一会儿,圣代侧头看向小女孩,说出问题:“系统老化,临期机器人,下个月送回回收厂,能换五十块钱。” 小女孩泪眼朦胧地抱住莉莉丝的手臂,“不能修吗?其实难吃一点也没关系,我喜欢莉莉丝。” “能修,但它的使用年限太长了,工作时长长达六十万个小时,在使用初期也没有被按照说明书进行规范的养护和定期检修。”赏南抬眼看着厨师机器人,“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莉莉丝搂紧了小芽,“小芽是个爱撒谎的小女孩,她昨天还说因为我做饭太难吃不喜欢我。” 赏南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但他从工具包拿出一缕新的电缆线将莉莉丝体内明显老化的几段线路给更换了,他一边工作着,一边说:“芯片和系统没法换新的……也可以换,但换了你就不是莉莉丝了,你之前的数据会全部丢失。” 莉莉丝朗声说:“那我还是一名道。 “那我觉得还不错。” “不行!”小芽涨红着脸拒绝,“全部更换一遍,莉莉丝就不是莉莉丝了!” 在小芽疯狂的阻拦下,赏南和圣代没有给莉莉丝更换芯片和系统,赏南喝了莉莉丝倒的一杯凉水,其实有点烫,但他没说。 站在明亮却又老旧的走廊里,走廊尽头重重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将重物丢出来的人已经关上了门,一点影子都见不着。 赏南朝尽头望去。 小羊身体扭曲地靠在墙角,它的肢体已经散架了,靠着几段线路连接着,它眸子的光片熄灭了。 墙角正好是阴影处,太阳照不到,它像一个小男孩的尸体,靠在哪儿,生息全无。 赏南看向圣代,“圣代,它停止工作了。” “圣代……” “主人,”圣代半边脸忽然在日光下转化为冷灰色的钢,一段一段的光带快速从外壳衔接处掠过,它声音的机械感加重,于是听起来就更冷,“没有人类会爱一个机器人,您也不例外。” 它低下头,手指握紧了工具包的帆布袋,它的设计师将它的轮廓修饰得立体流畅,在转化为机器人外形之后,给人的冲击力更强。 目前见到的机器人中,圣代的外形最与人类相仿。 它搜集信息后很快就可以集成数据,最后得到答案。 将机器人丢弃在墙角,垃圾一样的对待,不是爱。 它想起在格斗场的莫比立和微微雅,没有人类会去爱机器人,这是它们教它的。 但被强制性激活,却是因为它在乎了一个人类,它没有被人类的爱激活,因为它自己把自己激活了。 于是它的系统和历史数据中,这个步骤的数据就是缺失的。 圣代需要将缺失的数据找回来或者加以补充。 它会向主人索取爱。 “小芽不就很爱莉莉丝吗?”赏南弯腰在工具包里拿出扳手和探测仪,他直起腰,眯起眼睛看着圣代,“圣代,你要学会自己给自己答案,别乱搜些数据……乱在网页上搜索,回头教唆你杀了我你也觉得没问题。” 赏南走到小羊面前蹲下来,他试图将对方再次修复。 但很遗憾,任凭他用尽各种办法,小羊也不像之前一样给出反应,如圣代所说,它停止了工作,而这在人类的口中还有一个说法,叫死亡。 圣代看着赏南背对自己蹲着的背影,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表现出的惋惜和遗憾,都被他收入到视觉系统当中。 它目光茫然地望向半空,将历史数据一段一段调出来浏览。 主人没有为他如此痛心遗憾过。 - 忙碌了一个下午,只跑了六户人家,赏欣来电话叫吃饭时,赏南才发觉太阳已经西下。 “走,吃饭去。”赏南拍了拍圣代肩膀。 圣代跟在赏南后面下楼梯,它不爱说话,但寸步不离。 楼下大门口停着一辆超大型的黑色货车,后车厢门敞开着,站着几个机器人,地上也站着几个机器人,它们把地上的废铁破烂一个一个往车厢上丢。 [14:破铜烂铁也值钱,机器人浑身都是宝,拆开了分门别类按斤卖,也能卖不少,按整只回收没有拆开卖卖得多。] [14:不过有些人对机器人跟养宠物似的,舍不得,会把机器人埋土里,或者送回收厂,送了回收厂的机器人,加些钱,可以得到一只原装。] 小羊也在其中,它被丢上车厢,大腹便便的男人从机器人手中接过纸币,笑呵呵地转身离开。 赏南忽然问圣代,“你的使用年限是多久?” 圣代:“六十年。” 14补充得飞快。 [14:它是怪物,起码翻个十倍。] 两人走在贫民片区的商业街道,这会下了班放了学,路上人不少,日光漫天落下来,看着居然还有些温馨浪漫。 只是马路对面站着的一群黑衣机器人,令赏南缓缓敛起了表情上的轻松,他唇线绷直,伸手握住圣代的手腕。 很明显,来者不善。 它们过了马路,将周围的人驱散开,留出了一大块空地,而机器人的身后,走出来一个穿着白t配西装裤的青年,他将鼻梁上的墨镜推上头顶,打量了圣代几眼,突然笑了,“阿南,你知道你的机器人犯了什么罪吗?” 陆谓,陆家老大,其实正经算起来,他应该是赏南的下一辈,也该叫赏南一声叔叔什么的,但无奈年龄差不多,就按照同辈相处了。 陆谓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他咬开笔帽,斜眼睨了圣代几眼,“听着啊,机器人无故损毁他人财产,除了赔偿被损毁机器人市值金额以外,你的机器人,还要被送回到回收厂,拆解,碾碎,重置,这种具有暴力倾向且自主控制能力太强的机器人,本就不该存在的呀。” “哦,你还没反应过来吧,”陆谓笑得像一只狐狸,“李小川已经将今天中午的事件上报了,你俩关系不好,发生点口角正常,互相打几下也正常,但按照机器人约定,禁止毁灭性损坏是第一守则。” 赏南心底变得有些虚,当时圣代是被强制激活,它本来就不太受控,一被激活,就更是自我了。 况且,他不知道这什么狗屁机器人约定。 赏南站在圣代前面,“我回去之后会自己交代清楚,不劳烦你操心。” 陆谓抬手怜爱地摸了摸赏南的脑袋,被赏南躲开后,他也不恼,只似笑非笑道:“无所谓啊,你交代你的,我抓我的,我负责安保工作,阿南,你别让我难做。” “你要是和我发生冲突,就是妨碍执法了,大家没办法拿你怎么样,可你的机器人,啧啧。” 三个家族分庭抗礼,却并无法真的耀武扬威横着走,每个人都在盯着对面两家,生怕揪不出一点错来。 他们甚至比其他小家族或者新贵更加谨慎,更加小心。 赏南知道自己这是被李小川和陆谓联手针对了。 他正要开口,圣代就按住了他的肩膀,它将赏南拉到身后,“我跟你们走。” “?”赏南不可思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圣代调出光屏,光屏上是赏南眼神惋惜地对小羊进行着最后的抢修的背影,机器人语气冷静,“等我回来,您也会像对小羊那样对我吗?” 210. AI时代 爱意值100 两个小时之前,李小川鼻青脸肿出现在陆谓的办公室,陆谓桌子上放着一个机器人脑袋,被他拆了外壳,中间的控制室闪着绿灯。 “出去。”陆谓淡淡道。 “告诉你个好东西,”李小川抽了一叠卫生纸擦掉脸上的灰,“赏家研究出来一种会自己进化的机器人,在a区,跟着赏南呢。” 陆谓慢悠悠撩起眼皮。 “就是之前那个,被你妹妹买回去的那个机器人,情感型的,你妹妹买回去当男朋友,结果一直没激活成功,被她给卖了的那个机器人。”李小川在饮水机处接了杯水,“现在在赏南手里,不知道是不是激活了,反正我跟赏南打的时候,它突然一下就进化了,把我的机器人全锤得稀巴烂,我要不是跑得快,它也能把我锤得稀巴烂?” 陆谓垂下眼,他拾起桌子上的螺丝钉,“公共场合,损毁机器人,可是要被返厂的。” 他慢吞吞的,“暴力型机器人,如果系统没有设定强制制动,也是要被返厂重置的。” “阿南知道这些吗?”陆谓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你确定他身边除了那个机器人,没别人了?” “没了,我确定。” “那样的小少爷,怎么会舍得来贫民区?”陆谓啧了两声,“赏欣也没在?” “赏欣哪可能在,她秉持的观点一直是放养不管死活式。” “不一定。” 嘴里说着不一定,陆谓还是控制不住对那只机器人的好奇心,带着人过去了。 他无意伤害赏南,但机器人,他要带走。 日头已经变得温和了许多,四周围观的人也逐渐增多,赏南不肯放人,陆谓也不肯松口,但陆谓不是李小川,他不可能在大街上跟小混混一样打群架,他只笑意盈盈地看着赏南。 “让一只系统不完善的暴力型机器人在大街上自主行动,报上去……近两年成立的机器人保护协会和人类机器人共存守则,舆论扩散,你哥的努力就哗——全打水漂了。”陆谓声音轻轻的。 圣代不懂这些。 赏南懂。 赏家一直在为机器人的平等生存争取空间和权利,如果陆谓借题发挥,发现赏家自己人都没做到给予机器人平等的尊重和保护,那赏见秋的观点就立不住,赏家一直以来的观念也都会被人指责为虚伪和伪善。 “陆谓。”一声低低的女声在赏南身后响起。 是脸上还糊着几道机油的赏欣,她手里甩着鸭舌帽扇着风,“好久不见。” “二姐下午好。”陆谓挥挥手。 “别装,”赏欣拍开他的手,“圣代你带走,我让人跟进它的检测和重置,至于你说的它犯罪,你先让李小川想想晚上回去怎么和他爸交代,你别忘了在正当防卫的前提下,拆解多少机器人都是合理合法的。” 赏南:“圣代不能带走。”他握住圣代的手还是不松。 赏欣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张蓝色的芯片,她捧着圣代的脑袋左右看了看,最后看向赏南,“让它把防御卡池打开。” 赏南看向圣代,“打开。” 防御卡池在圣代的后腰,赏欣弯腰将芯片插进去,圣代眼瞳外面多了一层网状物。 陆谓脸上的笑容满满消失。 赏欣回过身,“陆谓,你才二十岁,慢慢来,别着急,等我们这辈人都死光了,你总能上位。” “走吧。”赏欣强硬地掰开赏南握着圣代手腕的手,揽着他的肩膀,将人带离现场。 赏南回了好几次头,赏欣给他掰正。 “人家冲着圣代来的,你表现得太依依不舍,要是陆谓拿出更高级的玩意儿,我那防御层可能就会失效。”赏欣道。 赏南收回了目光,同时,他脑海里响起圣代的声音,“我会很快回来。” . 赏南食不下咽,做如针毡。 赏欣看出来了,总算愿意多说几句话,她放下筷子,“我和赏愫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游手好闲,不是吗?” “基于大哥的观点,我愿意帮你留下圣代,但如果大哥是别的观点,今天我不会帮你。”赏欣给赏南面前放了一瓶牛奶,她头发落下来,神情冷淡,“没必要为了一个机器人给自家留下话柄。” “机器人不是也有感情吗?”赏南艰涩开口,他突然意识到,他觉得难受,其实只有他觉得不好受,甚至连圣代,都不觉得被带走有什么关系。 他在跟这个时代,跟这整个世界为敌。 赏欣将扎不上的几缕头发撩到耳后,她眸光冷淡,“那只是你自以为是,我问你,它们是什么组成的?” “玻璃钢,芯片,系统,程序之类的……”赏南感觉自己的头顶被一大片阴影笼罩。 赏欣微笑着,她从工具包里抓住一把胶管电路板丢在桌子上,“这堆东西,有感情吗?” 赏南咽了咽口水,他看看桌子上的东西,又抬头去看轻描淡写的赏欣,“那你为什么还基于大哥的观点帮我?” 赏欣杵着勺子笑了,“为什么要问这么笨的问题?” 半晌,赏欣伸手摸了摸赏南的脑袋,赏南就全都明白了。 - 机器人的检测总厂,一间检测室内,一直笑着的陆谓终于笑不出来了,他举着扳手指着圣代身后的那只机器人,“草!你他妈能不能滚蛋?!” 沙漏和圣代紧紧贴着,“圣代刚出厂不久,它因为不规范要检测和重置,必须要有工作经验超二十年以上的机器人陪同检测,我是它的监护机器人,我有义务……” 陆谓没想到赏欣来了这手,他带这只机器人来厂里主要目的不是重置和检修,而是想要看看它的构造和程序设置,但是临走时,赏欣给这机器人插的那张卡片,直接把体内最重要的部分程序全给锁上了,除了机器人本身可以访问以外,其他任何人不具备访问资格。 但不影响他检测和重置,核心技术向来都是各家保密的重点。 可重置也不成功! 沙漏看着陆谓举着扳手准备直接敲,它道:“这只机器人我们厂已经停产了,您要是敲坏了,得赔。” 圣代比了个剪刀手,“我值两个亿。” 两个亿是历史数据,当时它出厂时,成交价格是两个亿,后来被五百块卖给了格斗场。 现在,他来到了这里。 “哐当”! 转眼间,圣代和沙漏被丢进检测厂的待办室,其实就是笼子,但跟格斗场的笼子不同,这里的笼子全用的玻璃钢,头顶灯光明亮,四处都挂着光屏,播放着正能量新闻。 沙漏看了看四周,找了个块地坐下,也招呼着圣代坐下。 圣代坐在了沙漏方形的脑壳上。 “……” “坐地上!”沙漏将圣代一把推开,两只机器人肩并肩靠着笼子,看着进进出出穿着制服的员工。 沙漏扭头,它歪头,用取了,起码把对我们的约束规定给保存下来,你知道得太少了,小少爷太笨了。” 圣代一拳打在了沙漏的面中,沙漏后脑勺撞在笼子上,哐啷一声。 “不许说我主人笨。”圣代低头从沙漏手里拾起储存卡,换掉了自己脖子的卡,卡内数据会被自动分门别类,圣代早就不是一般的机器人,它不会按照沙漏所说的按需读取。 它全部读取了,一点不剩。 将储存卡还给沙漏之后,它慢慢消化着读取的数据,它将有关主人的专门做了一个分类。 沙漏在赏南出生之前就在陪伴赏欣了,赏家孩子多,赏南出生的时候,大家习以为常送上礼物。 但赏南跟其他人小时候不一样,他爱哭,其他小孩都没他爱哭,他从白天哭到黑夜,又从黑夜哭到白天,可以整晚整晚地哭,声嘶力竭地哭。 阿姨辞职了好几个,机器人保姆被吵到休眠待机,最后只能父母亲自上,父母陪着一起哭。 于是慢慢就开始轮班制,父母带完孩子大哥带,大哥带完二姐带…赏南是被父母兄姐轮流着哄大的,一直哄到了五岁,才慢慢好一点。 他一瘪嘴,全家汗毛都会竖起来,以至于全家所有人都对他小心翼翼的。 一直到了上学,每周放假回家还要没事找事闹两回,没人不头疼他。 机器人不会哭,它主人却哭出了一百个花样,好可爱。 但因为赏家的溺爱,赏南慢慢长歪,成了这一辈小孩里面和李小川齐头并进的小废物一个,不过赏家有出息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们没有像约束其他晚辈那样约束要求赏南。 沙漏进入待机状态,它只是机器人,和圣代不一样和其他机器人一样的机器人。 . 赏父赏母当晚在家,赏愫倒在沙发上看直播,看见赏欣时,她腾一下坐起来,几步跑过去,“姐,帮我看一下这个外壳设计好不好看?” 赏母目光落在赏南身上,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小南,过来。” 她长发顺在脑后,用黑色的发卡卡紧,气质温婉,眉眼却活泼,完全看不出是生了这么几个孩子的女人。 [14:345都是捡的,你没发现他们三个性格和赏见秋与赏欣不一样吗?] 赏南一愣,他没注意。 赏母在赏南过去后,细长的手指顺着他额前的碎发,“你那小机器人呢?” “被带走了。”赏南实话实说,“您能帮他取回来吗?” “可以啊。”赏母笑着点点头,“检测没问题是该给我们送回来,你父亲已经给小陆打了电话,让没问题就送回。” “给陆谓打的?” 赏父在旁边品着春茶,冷哼一声。 赏南不明所以,赏母耐心答道:“小陆是陆谓的父亲,按照辈分来说,陆谓应该叫你一声小叔叔。” 赏父气不打一出来的样子,“就你姐,笨得要死,论一板一眼,你祖父都比不上她,她就是跟你祖父学的那几出。” “你也算是陆谓他姨,给他两巴掌……” “父亲,”赏见秋出现在楼梯上,他声音冷淡地打断了赏父,“陆谓现在是公职人员,他在办公时间您给他两巴掌,第二天小南就会上首都中心大屏。” 赏见秋看向赏欣和赏愫,在两人之间选择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看向既白,“给总厂打个电话,零点前,把圣代送回来。” 赏南盘腿坐在地毯上,他仰着头,“就这么简单?” “是你想得太复杂了,只是走个检测流程,他们不敢损坏机器人,但陆谓的目的并不是损坏机器人,而是它体内的芯片,访问它的全部程序系统。”赏母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我打麻将赢的,都给你。” 赏愫抱着既白玩它的头发,“他们也只有赏南这个空子钻,话说,圣代今天为什么损坏了那六个机器人啊?”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知道今天在贫民片区发生了何事,只是太细节的不清楚。 赏南:“圣代被激活了。” 赏见秋最先反应过来,他挑下了眉,“你爱上它了?” “哇哦。”赏愫干巴巴地起哄。 赏欣在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坐下,她晚上回到家的工作就是检测家里的机器人系统,她依旧冷漠地忙碌着,同时也能兼顾话家常。 “应该不是,我看了斗殴回放,圣代是在看见赏南为他出头才被激活的。” “准确来说,是它爱上了赏南。”赏欣说完后,又低下了头。 赏愫又是一声干巴巴地哇哦。 厅内长久的沉默过后,赏母抬眼看向赏欣,“小欣,你的防访问网防护力够用吗?” 赏欣没抬头,“够用,目前没有能攻克我防护网的程序。” 过了几秒钟,她慢慢抬起头,“但如果他们把机器人敲碎了只留芯片,我的防护网就失去作用了。” 敲碎? 怎么可能? - 晚上十点,陆谓的机器人躬身提醒他,“该送它们离开了,赏家那边说了,到了时间必须要见到机器人,不然会按照渎职处理您。” 机器人说的是处理,就说明赏家那些一直岁月静好的老头子们知道了。 “知道,你安排人送它们回去吧。”陆谓窝在椅子里转了几圈,什么东西都没拿到,白忙活一场。 笼子出入口自动滑开,一道红外线横在中间,闸门口站着几个机器人,而步入到笼内的机器人身形高大,它低下头,“你们可以走了。” 圣代慢慢抬起头,它站起来的速度很慢,冷白的脸庞毫无生机,而它身旁的沙漏一点反应都没有。 “编号a-r01200,编号q-l7701,你们可以走了。”对方走近两步,重复了一遍。 圣代眼睛亮了两次,它扫描了沙漏的全身。 沙漏停止工作了。 它平静地注视着沙漏的头顶,在一旁机器人的催促声中,它弯腰将沙漏扛了起来。 而还未直起腰,它的前路被挡住,“停止工作的机器人应该留厂直接进行回收。” 换成任何人,只要是个人类,此刻都知道该如何拒绝,至少赏家有处理自己机器人的权利,更何况沙漏属于赏欣个人的机器人。 但机器人程序没写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一方按照规章流程办事,一方认为两个来就应该两个一起走。 “请让,我现在要回我主人身边了。”圣代发出第一遍请求。 “请将它留下。”对方分寸不让。 圣代发出第二遍请求。 第三遍请求。 全部都被驳回。 圣代人形外皮褪去,钢灰色瞬间罩住了它的全身,它毫不犹豫从后腰抽出刀,捅进面前机器人的胸口,看着对方步步后退,倒在地上。 它握着刀,跨过机器人的身体,走向门外。 笼内机器人的倒下触发了厂内机器人安保系统,在圣代走到开阔的车间时,一个接着一个的安保机器人慢慢走出来,它们身处于同一个系统当中,拥有着相同的外壳和功能,执行的指令也都是为了检测厂的安全和规则。 圣代退后了两步,它缓缓蹲下来,将沙漏轻轻放在了一台仪器后面,另外一只机械臂背到身后,这次化出来的是一张浅蓝色的光屏盾牌。 一群机器人使用同样的奔速跑向圣代,它们步伐与动作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脚步落在地面时,一阵接一阵地震动声如闷雷在头顶敲响。 它们目的只为留下需要被返厂回收的废弃机器人,但如果有阻碍指令完成的物体出现,就会被列为障碍物,它们会先以清除障碍物为主。 圣代的动作比激活之前更准,更狠,它盾牌用来抵挡攻击,长刀顺势就能直接毁掉一只机器人。 它外壳只有轻微的蹭坏,这些机器人连轻伤都无法对圣代造成。 但圣代的视觉系统将这些机器人奋力攻向自己的场景收纳传输后,圣代动作有些失了流畅,这是它的同类。 在冰冷的指令下,它们在自相残杀。 它的走神,在其他机器人的视觉中,就是卡顿。 攻势更猛。 圣代的头部挨了一记重击,它身体撞上一台仪器,摔倒在地,它迅速翻起身,站断了朝自己挥过来的一只手,它收了刀,跑向沙漏。 它的程序告诉它,伤害同类是不对的。 沙漏被它扛上肩膀,它一边跑一边变换了形态,钢灰色的摩托车直接创出还未抬起来的闸门。 . 快零点时,检测总厂那边来了电话,对方语气恭敬,但却仍能听出不满,既白压低声音,“您慢慢说,我有在听。” “编号q-l7701机器人损毁我厂二十多只安保机器人,被损伤的也有三十多只,它们只是让他留下废弃机器人去检修,它就失控了一样,这么多机器人被损毁,请大管家告知赏先生一声,我发现得太晚…..” 既白轻声问:“如何了?” “编号q-l7701机器人,被上传至机器人系统列为特级危险型机器人,机器人总部马上就要派人来回收返厂绞杀,抱歉,我发现得实在是太晚了,不然……” 机器人系统是为了防止机器人失控而又未被发现造成严重后果所设立的一个全部由机器人组成的部门。 每个机器人的数据都会自动上传到它们的数据库。 连续损毁其他机器人,会出现危险值评分,当评分达到一定分值,部门会派出机器人出来进行彻底性的清理。 这个部门没有人类,是一个自动运行的系统,唯一有权紧急制动的只有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但为了一个机器人去请命,别开玩笑了,只会加速这个机器人的毁灭。 挂了电话,赏南站在楼梯上,担心地追问,“怎么样了?” 既白转身,轻声道:“小少爷,圣代还没有回来,但是它还有不到六个小时,最晚八点,它会被进行彻底性毁灭。” “什么意思?”赏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个世界他和14完全不了解,14这几天搜集的资料足以让它整个系统都累垮。 既白简单地和赏南说明了一遍。 “它为了沙漏,打杀了五十多只机器人?”赏南手脚冰凉,既白顺带给他解释了彻底性清理是什么意思,跟回收厂差不多,整个拆解碾碎,抹除q-l7701的全部数据。但为了防止有人阴奉阳违拒不执行,所以有了这个系统,维护居民安全,机器人群体的平衡。 他想问如果把那些机器人都毁掉会怎么样,可这个想法刚产生,就被赏南扼杀了,为了圣代,将其他只是执行指令的机器人全部损毁,那他成了什么? 圣代是机器人,其他的也是机器人。 赏南陷进巨大的漩涡,他的任务,会失败吗? 既白:“圣代和我们好像不一样,它挺有自己的想法。”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防止它被追杀清理?”赏南低声问道。 “有,”既白点头,“毁掉它的芯片、系统、控制室、全部程序,最后重组。” 赏南明白了,跟彻底性清理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换成自己动手罢了。 “那都重组了,圣代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既白:“理论上来说,是的。” 理论上来说,是的? 赏南的脸在大厅白亮的灯下一片惨白,圣代黑化值早就出现了,它已经成了机器人怪物,它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张,将它拆掉,就算自己是它主人,也难保它不会跟自己翻脸。 而且拆解后再重组,抹消掉全部数据,圣代还是圣代吗? 一只温热的手掌按在了赏南的头顶,是赏见秋,他站在自己身后。 赏见秋拍拍他的肩膀,先一步在半透明的旋转楼梯台阶上坐下,他声音温和,“你好像比我还认可机器人有感情这个观点。” 赏南低下头,“是的。” “以前你从不这么认为,你经常说我的观点是蠢货白痴观点。” “人都是会变的,我变了。”赏南应对自如。 既白站在两人跟前,它冷冰冰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圣代的数据在我们厂经过一次清除,但没有清除成功,秦组长说它的系统出了问题……” “既白,不是出了问题,”赏见秋笑着轻松说道,“圣代和你,和所有机器人都不一样了,它本来就是完全自主机器人,一经出厂,它吸纳到的数据不同,它的程序也会随之改变,它可以拒绝被强制清除。” 既白:“您的意思是,只要它同意,数据是可以被清除的。” “嗯,是这样的,”赏见秋侧头看向赏南,“小南,你是它的主人,它肯定会回来这里,等它到了家,你去和它谈谈。” “既白,上楼去找小欣,和她说一声,沙漏停止工作了。” 看着赏南不太好的脸色,赏见秋语气微顿,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加柔和,“总部是一群老头儿推选成立的部门,要强制制动,需要经过层层审批最后由最上面的人签字同意并下发指令,先不说审批需要的时间,光是圣代所犯的错,它连第一层都过不了。” “那个部门的老头儿,三分之一秉持着和我们一样的观念,剩下的三分之二在我们的对立面,我向上递发的人道主义清理,因为这三分之二的阻拦,一直未能成功。“ “但还好,国王也从未支持过将机器人完全工具化,失败的不止我们。”赏见秋明晰的侧脸在灯光下,他脸上见不着一丝细纹,沉静又温柔的感觉。 赏见秋走了之后,既白也跟着离开了。 处处都是掣肘,觉得不平的也不止是他,像赏家这种持观点走在最前头的家族,步步都是如履薄冰。 [14:目前机器人覆盖人类衣食住行几乎达到了百分之八十至九十,对面的观点是支持完全工具化,程序要做出一定的更改,降低机器人的智能水平,控制自主行为能力。] [14:在机器人压缩了人类生存空间时,对机器人进行适当的毁灭。] [14:提案建议是将机器人数量缩减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但因为赏家这边带头反对,提案一直没通过,圣代的事情,赏见秋的意思是想让你说服它自毁,否则会有人趁机将赏家拖下水,提案如果趁机通过,被毁掉的就不止是圣代。] 赏南见过自己站在自家落地窗前被拉成一道道长长黑影的背影,他被迫参与对进化生物的清除,但仅仅只是看着,他感触也只是暂时的,处于浅表的。 他看着那些记忆画面,就仿佛在看电影回放,他觉得自己更像是拉入情景的观众,放映结束,仍旧要回归自己的世界和生活。 此刻,他和真正的自己产生了短暂的情感共鸣。 他处于这个角色,处于这个位置,远不比一个街头混混来得自由自在。 他不能放弃圣代,也不能为了任务盲目弃他人于不顾,毕竟任务本身就是为了拯救世界而存在,这些人,这些机器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 屋外传来引擎声,最后是几声断断续续有间隔时长的咔嚓声,钢铁外壳的机器人扛着另外一只机器人步入大厅。 它受了伤,外壳有一处严重的凹了下去,手臂和大腿的外壳蹭掉了几块,其他地方还好,这种程度的损坏,不影响它的使用。 圣代将沙漏靠墙放着之后,没有恢复人类的外形,它大步走到坐在楼梯台阶上的赏南面前,它跪下问安的动作流畅,它眸子冷色调的光片恍惚变得温柔起来,它的吻落在赏南鞋面上。 “主人,晚上好。”它刚停止运作,说话时,声带中掺杂着细微的杂音。 他们影子奇异般地重叠在洁白的瓷砖地面,小小的一团。 赏南身体前倾,轻轻摸了摸圣代的后脑勺,“晚上好。” 圣代直起身,它跪坐在赏南面前,挺直腰时,正好和赏南平视,在小主人面前,它收敛了攻击性,没了毁天灭地的气势和压迫感,看起来和其他机器人没有任何区别。 它抬起手臂,手指指向自己腹部凹陷的那一块外壳,“我受伤了。” 赏南笑看着圣代,他眼中有了泪意,他明白圣代的意思,圣代想要和小羊一样的待遇。 机器人会调出历史数据和新的数据做对比,它视觉系统收录了赏南的表情和眼神,其他传感器收录赏南的体温、呼吸、心跳等体征,圣代得出结论:比起小羊,小主人更在意它 圣代冷冰冰的钢铁外壳一寸寸褪去,变回为脸色雪白,面容俊秀的蓝眸青年,它扬起嘴角,“您爱我,是不是?” 赏南眨眨眼睛,他看着对方近乎虔诚的目光,心底泛起了隐隐的不适感,而不适感主要来自于对方不平与坎坷的命运。 莫名酸楚。 “是。” [14:爱意值100,黑化值-1。] 211. AI时代 等待期 “那个,”赏南感觉自己才是机器人,接到了指令,却无法执行,他的嘴好像撬不开似的,这个要求,他实在是难以启齿,“有个事,想跟你说一下。” 圣代一只眼睛闪烁了一次红色的光点,它在等待接收主人的新指令。 “你在检测厂损毁的机器人,数据传到了机器人系统,它们会派人来对你进行清除、重置,”赏南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虚无地落在圣代的发丝上面,看着眼前的场景仿佛被打上了马赛克,他才能得以继续说下去,“既白说,它们的清除是将你送进碾碎机里,如果想让它们的行动终止,必须抢在它们之前对你进行清除和重置。” 他说得很艰难,但圣代接收得很循序。 “好的。”圣代眼中的红点消失,“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赏南反问,他目光看着圣代的眼睛,“你明白清除重置是什么意思,你同意执行是吗?” “是的。”圣代跪置身体,它垂着头,侧脸一寸寸被钢灰色铺陈占领,眼眶是锋利的切割线条,眸色变成冰冷的两片光块,它的头顶覆盖着颜色稍深些许的钢铁外壳,材质更坚硬,它身体表面平整光滑,触手冰冷。 赏南深吸一口气,他朝身体一侧看去,过了半天,他扯了下嘴角,发出一声低呼,带着抽泣声,无能为力的感觉太使人难受。 圣代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它只知道执行自己所下的命令,即使它体内程序会清楚地告知这种指令等同于系统自毁。 人类最起码还有求生意志,但机器人没有。 “主人,我是机器人,我生来服从。”圣代回想起格斗场那些机器人,它们走向死亡之前,也会高喊口号。 赏南看着对方,他在想,如果一开始,他没有成为圣代的主人,那圣代会不会就不会受人类掣肘? 有了主人的机器人,就注定成为笼中鸟。 它们永生忠于自己的主人,哪怕是怪物,都不例外,更何况这还是圣代自己将赏南写进设置程序的。 耳畔传来很轻地一声咔嚓。 圣代的芯片断掉连接后,缓缓退出身体。 它抬手拔/出芯片,放在了赏南身侧的台阶上,“毁掉它,我就不复存在了。” 赏南看着地上那张薄薄的芯片,“按照原来的程序再组装一个,你还会回来吗?” 怪物不复存在,那任务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但赏南没什么开心的感觉。 他宁愿和怪物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看见它决然赴死。 “你知道,毁掉芯片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意味着我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意味着会有新的机器人出现代替我的位置,人类将这称之为死亡。”圣代站起来,它看了看四周,“我现在应该去哪里?” 既白从雪白的台阶之中显形,它立起来,微笑道:“跟我来吧。” 圣代跟着既白离开了,赏家有专门销毁机器人的场所,距离生活区有一些距离,赏南不用亲眼看着自己的机器人被销毁。 他从台阶上拾起芯片,冰冰凉凉,表面凹凸不平,薄薄的一片,没什么特别的。 [14:机器人会被销毁,怪物意识不会,但它愿不愿意回来,看它自己的意愿。] [14:我的意思是,如果它不愿意回来,这个世界的任务难度就会拔高到一个你我无法想象到的程度,因为你我一开始出现就会被世界丢在怪物身边,但现在怪物如果去了别的地方,比方说是离你很远的地方,在另一个国度,甚至另一个星球,我没办法将检索系统铺那么远。] “大哥和我说了,”一只手重重按在赏南的肩膀上,是赏欣,她淡淡道,“同样的机器人,我亲手再给你造一只。” 赏南嗓子破了个大洞似的,嘶哑难听,“好,谢谢二姐。” “芯片掰开就算毁掉了。”赏欣往下走了几步,她目光落在墙角里的沙漏身上,“那是沙漏吗?” “沙漏?”她叫了一声。 “a-r01200。”赏欣站在原地。 赏南缓缓抬起眼,看向赏欣,赏欣下午抓出一把配件丢在餐桌上漠然说“你觉得这堆东西会有感情吗?”时候的样子在他脑子里回放。 她应该还是不认为机器人会有感情,但她没有否认人类对机器人会有,所以她选择拥护赏见秋的观点。 明明大厅明亮如白昼,赏欣却仿佛站在了阴影中。 她转身简短地说了句什么,头顶传来咻地一声,一个蜻蜓一样的小机器人从身后飞下来,落在赏欣脚边,自动组装成了一只工具箱。 赏南看着白天冷静又淡漠的赏欣以同样冷静的表情抓起一把工具走到沙漏身边,她在人工智能专业上无疑异常优秀,她额头沁出汗,很快就将沙漏全部拆开,用蜻蜓测试着沙漏的系统和程序。 沙漏被重新组装起来,依旧是跟之前一样的姿势靠在墙角,它的手指,骨架,视觉听觉传感…它没有任何反应。 赏欣抬手用手臂擦了把脸上的汗,汗和眼泪一块顺着手臂的线条滚下来。 赏南收回目光,另外一只手握上芯片的另一边,咔嚓一声,芯片从中一分为二。 这一刻,他确定自己没有将圣代仅仅视作一个机器人。 如果圣代愿意回到他身边,他们会成为很好的伙伴或者是朋友。 . 半个小时之后,既白回到大厅,它手中拎了一只透明的手提箱,透明的箱子中,装着一堆机器人被拆解后的零件和外壳,线路等被一扎扎捆好放在最上面。 既白将箱子轻轻放在赏南脚边,“小少爷,都在这里了。” 见赏南不说话,既白又说:“机器人部门撤回了清除指令,危机解除。” 赏南打开箱子,将手里毁掉的芯片丢了进去,他重新盖好箱子,心中被层层阴霾给笼罩,这个箱子里装的是圣代,自己的家族已经竭尽所能地给予机器人尊重。 “既白,明天让人把这箱子东西送到我的工作室,我亲自装,重新再给它写新的程序,”赏欣蹲在了赏南面前,她眼睛还是红的,其他地方看不出异常,她拍了拍赏南的脑袋,“我尽力,但肯定不是之前那一只了,我会叫上秦老头儿一块儿给你把它装回来。” “沙漏呢?”赏南眼睛也红红的,他被这个时代正式地冲击到了,他先入为主地将机器人视作一种有生命意志的生物,但其实在大部分人类眼里,它们和洗碗机微波炉没区别。 赏欣朝身后看了眼,她笑得勉强,“没办法,寿终正寝了。” 她说完后,抬眼看向既白,“既白,把沙漏送去回收吧。” “需要为沙漏拟一份机器人生平吗?” “需要,写详细点。” “好的。” 既白带着沙漏离开后,大厅瞬间门更空旷了。 赏南看着赏欣,过了半天,他轻声道:“你很难过吧?” 沙漏陪伴了赏欣二十多年,哪怕是条狗,也该有感情了,除非赏欣一开始就只是将沙漏当做工具使用。 赏欣笑了笑,她笑起来和赏见秋十分相像,只是赏见秋更深不可测一点,而赏欣偏冷淡,她在赏南旁边坐下,“有点,家里工作不像你想的那么轻松,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担起来的责任,谁落下了,他的位置就空了下来,很快就会有别的人会填上这个空。” “大哥是继承人,他压力最大,我主要是人工智能的深度研发,赏愫和赏阳在文化文艺版块,小五很快就会入政……大家都挺累的,父亲这一辈退下来后,我们就该顶上了,现在其实还算不错,因为还有阿叔阿姐们在前面。” “沙漏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陪着我,在很多个我因为碰到难题而不知道怎样解决的时刻,它都陪着我,我努力地想让自己将沙漏工具化,但我做不到。” 赏欣泪眼朦胧,“大哥说得对,不论是人类对机器人产生感情,还是机器人对人类产生感情,都注定是一场悲剧。” “行了,睡觉去吧,”赏欣撑着膝盖站起来,“对了,和你说一声,这个机器人的工期……”她比了个三,“起码三年。” “啊?”赏南跟着站起来,“这也太久了!” - 赏家的小少爷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他那群狐朋狗友几次带着新玩意儿招呼他一块儿出去玩儿,他都拒绝了。 他在干嘛呢,他跟一群贫民混在一块儿,灰头土脸满大街跑着给人修机器人。 还有好几次被记者机器人发现他混在为机器人权利起义的队伍当中,他喊得最大声,手里举着传单,浑身脏兮兮,整个人看着皱巴巴的,却十足十的精神。 但他话变少了很多,开学了也没交上什么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兄姐轮流和他谈心,也没能把人谈成以前那没心没肺的样儿,只能放任他了。 赏见秋从机器人工厂给赏南挑了一只陪聊机器人,专门逗人开心的,虽然全是废话。 赏南以为圣代的意识会跟着来,但很遗憾,并没有,从那天晚上过后,圣代再也没出现过,赏南只能寄希望于赏欣的工作室,而任务也就此搁浅。 等待的时间门中,他开始忙一些个人的事情,家族的事情,他知道家里举步维艰,机器人的权利十分难以获得,这个世界甚至连动物都有动物权利,植物有植物权利,但机器人没有机器人权利。 但因为家里没有给他具体的职业规划,他就只能这里混混,那里混混,靠着家族,还是在不少单位混了个眼熟,顺便还在学校拿到了一个机器人权利公会会长的职位,这个职位也算是公职,赏南找赏欣确认过。 陪着他四处活动的是陪聊机器人垂耳,它通体漆黑,两只眼睛雪白,和赏南的身高差不多,两只耳朵异常的大。 “您要开心一点哦,您今天比昨天少说了五十句话哦,请继续加油。” “李小川最近也开始到处考职位,学人精。” “陆谓升任了。” “您去考考市长怎么样?” 赏南正在去赏欣工作室的路上,冬季来临,路上有着厚厚的积雪,虽然天黑,可因为有积雪的照映,天空看着还有几分白晃晃的。 “不怎么样,”赏南看着车窗外面,“市长是我大伯,我难道要去把他拉下台吗?” 垂耳摸摸耳朵,“也是。” “对了,我还要告诉您,二小姐除了在为您重组q-l7701,还偷偷在房间门重组a-r01200,不过都没成功,我看见她哭了好几次。”机器人检测灵敏,在同一个空间门内,获取周围环境事物场景轻而易举。 “如果q-l7701重组成功了,您会把我返厂吗?”垂耳追问道。 赏南终于从车窗外收回了视线,“你们的功能没有重叠,我把你返厂做什么?不过你要是想返厂,我尊重你的选择。” “不要,我要陪在您的身边,”垂耳的脑袋重重地靠在了赏南的肩膀上,“其他机器人都很羡慕我,它们说您是最善良的人类。” 赏南的肩膀都被对方的钢铁脑袋压歪了,他手指虚虚地在膝盖上握了握,他在想,如果圣代回来了,看见垂耳,会不会吃醋?它的醋劲真的很大。 . 赏欣的工作室在赏家名下新星生物联合工程工业园区内,厂内给她的工作室单独分配了一套小楼房,不至于太远,缺什么东西也能快速提供到位。 她的工作室就七八名员工,签的是赏欣专门为他们置制定的劳务合同,除了这几名人类员工,其余的二十多名都是机器人,它们各司其职。 身份验证过后,赏南走进小楼,迎面过来一个矮胖机器人和垂耳进行了一番动作上噼里啪啦的交流,它是接待机器人小油,因为体型圆滚滚而赏欣又觉得直接叫胖子太伤人,就叫它小油。 赏南每个月都会来查看q-l7701机器人的进度,进度很是缓慢,因为这只机器人停产后,制造它的数据就被封存了起来。 秦老头儿和赏南说,按照原来程序制作机器人并不难,但是程序一设立,资料信息会自动接入机器人系统,高度相似的资料信息,会唤醒机器人总部的清除指令。 于是就只能降低相似度,但又要保证不完全更改程序,而这也不是赏欣和秦老头儿的主要工作,他们只能在工作之余才有空来重组创新制造,进度便更加缓慢了。 现在只重组好了一只手臂,将之前的金属骨架更换为了最近刚发现的陨石材料,这陨石防御力非常高,而且还没有辐射,结构简单粗暴,因为过于稀少,赏欣花大价钱全给拍下来了,打算都用在圣代的新身体中。 外壳还是之前的超能钢,韧性强,抗震力和硬度还是一流的。 深灰色的线路从手臂中延伸出来,还没有连接到其他地方,悬在半空中,被放在工作台上,它之前被拆解的剩余部分,还在那只箱子里。 小油说道:“赏欣晚上会过来继续组装,只是她最近也挺忙的,小少爷您也别着急。” “我不急。”赏南低声说道,这个也急不来。 他手掌轻轻放在了圣代的手臂上面,坚硬冰冷,程序没有输入之前,这就是一堆新型材料而已,赏南这样告诉自己,虽然难以接受。 垂耳在一旁小声说:“它使用的材料好像都比我的要好耶。” 赏南手指一路下滑,指腹在落到机械臂手心中时,墙壁上的红外线扫过来,赏南眨了下眼睛,只一瞬间门,他手指就被冷硬的五指给紧紧攥住。 212. AI时代 想念 只紧紧握住了一瞬,那只机械臂就又松开了,仿佛根本没有动弹过的样子。 人类只能靠触觉,而垂耳就站在一旁,它抬起头颅,旋转了一圈,面朝赏南,“屋子里还有别的机器人?信号闪了一下,又测不到了。” 尽管只是一个陪聊型机器人,家里还是给了赏南最优的配置和系统,它在圣代信号出现的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对方。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连赏南都没反应过来。 他弯下腰,用手指将桌子上的机械臂敲响,半晌无言过后,他才淡淡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啊。” 小油站在赏南和垂耳的身后,它走上前,介绍着台面上的一些新配件,“赏欣说过,之前的配件要全部更换掉,市面上机器人配件更新换代非常快,她还给圣代多写了几套攻击和防御程序,让你别着急,就算重组完成,后面的检测实验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知道。”赏南直起身,他手揣进兜里,看向高高的窗户外面,灰蒙蒙的远边天际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火红烟花,在烟花乍然的照亮下,扬扬洒洒飘落的雪花也变得明亮起来。 垂耳也看出去,“糟糕,东区在闹起义。” 烟花不是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更加不是为了配合这浪漫唯美的漫天大雪,落下来的火点继续燃烧,引燃了沿路的店铺窗帘,路上行人的衣服,落在咖啡厅的露台,音乐喷泉正中央,滋啦一声,变成一抹白烟。 还没反应过来,赏南接到了学校的电话,他是机器人权利工会的,权利工会不仅要维护机器人权利,还要平衡机器人和人类之间的矛盾——人工智能通过人类的大脑和双手制造出来,它们被输入了数不清的计算方式,许多人类无法获取答案的问题,它们已经先一步计算出来,这让许多人产生了危机感,比如人工智能会统治人类什么的。 学校让赏南带人去协调,劝服,镇压。 垂耳跟在赏南后面慌里慌张地下楼,“一百多只机器人,三百多名人类,它们手中还有武器,我已经接通了既白,它会派人过来协助您,您再等等吧,以您自己的安全为先。” 垂耳是语言型的机器人,它更侧重叭叭,不过武力值已经被重装过,高过同类型机器人不少。 可对面数量太多,它可能打不过。 赏南拉上羽绒服的拉链,他钻上车,等到垂耳也上车以后,他才开口说:“听,警报声,还有惨叫声。” 机器人一直未能获得相关权利,与人类的冲突也日益尖锐,双方的矛盾逐步被抬到了台面上,上面的人一言不发,视而不见,底下的人打得异常热闹。 李家一直保持中立,陆家则是坚决拥护人类权利,人类高于一切,并主张停用并销毁百分之五十的机器人,将空下来的劳动力缺口提供给人类,控制机器人数量,才能保证人类文明不被入侵占领。 而赏家坚持的是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给予机器人相关权利,对退休报废等机器人行人道主义的拆解——机器人的终生都在为人类服务,这个提议并不过分。 各持己见,两边阵营都站着不少人,稍微出现什么事儿,就会闹起来。 . 车开到东区中央广场的入口,入口已经被堵住了,赏南从书包里抽出一截棍子,棍子在手中自动延长至一米。 垂耳跟在他的身后。 他低着头,靠着被烧得黢黑的砖墙往里走,路面被挤得水泄不通,人类和机器人挤在一块儿,楼上几层商店的客人和店员纷纷探出头来看。 这些机器人,外形不一,有新出厂的,也有接近退休报废的,它们重复着自己的语言。 “请给予我们爱,请给予我们尊重……” 垂耳语速飞快地说道:“是一个小孩用石头砸瘪了一个小机器人的后脑勺,那小机器人的第一程序被强制唤醒,逃跑的时候撞倒了几个成年人,被抓住了,就在广场上,被用钢锤一锤一锤敲烂了,它的主人是个小女孩,父亲正好是东区机器人工会的会长,就闹了起来,说要讨个说法。” 赏南从兜里掏出护目镜一样的浅蓝色玻璃钢材质的眼镜,镜片将入目场景描绘得更加清晰,在某个点停留超过三秒钟时,它会自动放大。 穿着碎花小棉袄的小女孩抱着自己小机器人的脑袋坐在喷泉池子边上还在嚎啕大哭。 被围攻的几个成年男人早就躲在了一群专门维护秩序的机器人身后,他们弓着背,躲闪着射在他们脸上五颜六色的光束和红外线,嘴里嚷道:“一个小破机器人,我敲了就敲了,赔它一个不就得了?” “就是,我在家敲洗衣机的时候没看见你们这么义愤填膺!” “怎么,还要因为一个机器人判我们的刑不成?” 他们这番话,激怒了本就想要讨个说法的人类,机器人也跟着躁动起来,它们在人类的眼中看见了轻蔑,不屑,冷漠…但它们爱人类,世界上不会有任何生物比它们更加忠诚。 机械外壳碰撞在一起,撞出沉闷的重响,硬碰硬就看谁的材料更经造,而普通机器人使用的材料肯定比不过安保型机器人,撞到一起,没几下,普通的机器人就会慢慢裂开。 它们被踩在脚下,脑袋被从身体上直接拧下来,红蓝色的线路被从地上拉到半空中,它们木然的眼珠也被一块儿拽了出来,外壳碎了一地,被你一脚我一脚踩得四分五裂。 赏南一棍子挥在试图朝人类动手的安保机器人的机械臂上,它僵硬地扭过头,红色的眼睛更换为绿色,“您来了。” “你在做什么?” “这是指令,镇压机器人与暴民。” “滚吧。”赏南抬手在对方颈后摸了摸,按下了强制制动,让垂耳把它搬走。 场面在赏南来了之后迎来了短暂的平息,他看着鼻青脸肿的人类和已经快要垮掉的机器人,他身后站着的机器人仍旧笔直刚硬,像一堵堵不可撼动的城墙。 “把之前动手的那个人带过来。”赏南扭头随便跟一个机器人说道。 对方转身,去将缩在机器人身后的男人给拎了出来,丢在赏南面前。 男人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四周静悄悄的,他脸涨红着,支着地面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雪花,瞪着赏南,“你想干嘛?” “虽然机器人还没有获得权利,但你私自破坏他人财产,不道歉,不赔偿,上升话题,挑起对立,”赏南说话时,一团团的白气自空中吐息,他的睫毛都被染上了一层水汽,他语速不疾不徐,男人的脸在他的声音之中慢慢变得惨白,直到赏南说出,“附近的伤员,皆是因为你的鼓动而产生,以侵犯他人财产,扰乱社会治安,挑起人类和机器人对立逮捕你,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你觉得有,你可以请律师。” “带走。”赏南摘下眼镜,他睫毛上的水汽慢慢凝结,他打了个寒颤,再次看向堵在路上要个说法的众人,他笑了笑,“都回去吧,不冷吗?这么低的温度,你们的系统不会罢工吗?” 他们认识赏南,赏家的人,近几个月来帮机器人做了不少的事,也帮人类做了不少的事。 沉重的脚步声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大家转身离去。 有部分人类和机器人主动留下来收拾地上的残局,那些被毁掉的机器人的残片,他们一片不落的全部拾了起来。 赏南脚底下有一块不知道是哪个部位的外壳,他弯下腰,将残片捡了起来,递出去自然就有机器人过来接。 “谢谢您。”对方声音低冷,机械音很重,杂音也比较重,听着金属感十足。 它站在赏南面前,体型算不上高大,但是比垂耳高不少,它的外形是这群机器人中难得一个比较接近人类的,只是外壳使用的材料太廉价,看起来好像还修修补补过不少次,光脸部的颜色,就有三种,金色的外壳罩住左眼眶,白色的外壳盖住右眼眶和右半张脸,剩下的一小部分是黑色的外壳。 而颜色不一材料不一就算了,这些部分的边缘甚至都没有完全卡牢,还能看见裂缝,像是硬堆到一起的成品。 身体其他部位也是一样,用不同的材料组成,金属部分反着冷光,令它看起来不像是一只服务型的机器人,像是从军队中退役的机器人。 “不用。”赏南觉得对方的声线有点熟悉,和圣代有点像,但圣代的声线金属感没这么重,也没这么冷。 机器人的声线重合很常见,毕竟人类的想象力有限,靠着数据给予机器人身份,总有机会重合。 机器人站着没走,“您现在感觉还好吗?” 赏南露出疑惑的眼神,这只机器人是在和自己唠家常吗?虽然不解机器人为什么会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随便和一个路人说些闲话,但赏南还是回答了对方,“挺好的,只是有点冷。” 机器人提起脚,膝盖处的关节嘎吱响着活动,它往前走了一步,再预备开口说话时,脸上的外壳掉了下来,接着手臂也从身体上脱落了,重重地砸在地上,它颈部的铁皮掉下来,露出里头生锈的弹簧,它的嗓音不变,它的声音随着身体散架一起散开了,“我也挺好的,只是很想念您。” 213. AI时代 Q-l7701请求与您通话…… 怪物意识还在,赏南松了口气,圣代不会去远方。 垂耳站在身后,它脑袋上落了一片厚厚的雪,看起来像顶了一只白色帽子,“这地上,怎么回事?” “都不是同一个机器人身上的呢。”它走上前,好奇地蹲下来,“连生产日期和使用年限都不一样,堆在一起,没人要吗?” 地上的残片就只是一堆破烂而已,连是从哪个机器人身上掉下来的都不知道,圣代把它们凑在一起,和赏南见了短暂的一面。 即使是怪物,也无法完全脱离它的既定程序,甚至怪物这个身份,会放大它的程序设定。 它比普通机器人更加忠诚。 . 新年刚过,赏南接到学校安排,派他和班里其他两个学生去外地传授与研学,论人工智能的发展程度,没有其他任何地方能比得上赏南如今所在的首都,关于机器人理论也恨不得每天出一套。 说是研学,其实是支教,去一些落后的地方。 这不是抢手的任务和机会,没人想去,大家都不去,最后还是赏见秋给学校打电话,说让赏南去就好了。 赏家每个人,都被拉入政治旋涡当中,现在连赏南也逃不掉了。 外地呆着很无聊,当地距离家乡三千多公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发达的,人工智能都还使用的是十年前那老一套,赏南整天和垂耳给附近居民处理一些鸡零狗碎的问题,每隔两天就要被当地政府拉去不同的地方做演讲和科普。 而跟着赏南一起过来的两个同学,一男一女,是情侣关系,带来的一对机器人随从也不靠谱,他们两人自己研究的情侣型机器人,当关键词一被触发,两个机器人就会拉着手转圈圈再合一起比一个大爱心,几次在关键场合掉链子,让赏南这个小组长尬得说不出话。 比起这对机器人,垂耳要靠谱多了。 赏欣每隔一段时间会给赏南报一次圣代的重组进度。 而赏见秋则让赏南去找当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叫波迪,会有惊喜。 虽然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是做什么,赏见秋的目的又是什么,但赏南还是照办了,反正赏见秋不会害自己,垂耳陪着一起。 本来以为光是打听到这个人就会遇到困难,没想到他只是随口问了镇长,对方就给了一个地址——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小村落。 垂耳开着一辆只能载一个人的小三轮哐哐哐地到赏南面前,“我查到了,波迪爱喝酒,脾气不好,那个村子虽然偏僻,但靠生产机器人小零件生活得还不错,是波迪在那里安了家之后,那村子里的人才开始挣钱的。” 赏南钻上三轮车的后座,合上门,他围紧了围巾,“还有别的资料吗?” “有,”垂耳开着车,继续读查到的资料,“他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为陆家工作,被赏家邀请过,但他拒绝了,最终选择了留在陆家。” “入职一年,他升为研发部副组长,入职三年,升为组长又兼任多职,他研究出来的人工智能,性能总是比其他研发师研发出来的机器人性能更稳定,抗压能力能强,他几乎可以完全靠自己独立制作出来一只机器人。” “和赏欣比呢?” 垂耳说:“赏欣生在现在这个时代,各方面的发展都要胜过于当年,如果波迪也出生于当今,成就不会低于赏欣。” “而波迪最擅长的其实是机器人武器的研发,机器人武器一直很难被写进程序,大多都比较单一,但波迪可以给予机器人一套二十多种武器的程序,而且还是在不降低防御力的前提下。” 赏南看着车窗外面,“那我差不多明白了。” 圣代的武器也很单一,是它的弱项,赏见秋让自己来这边,打的估计就是这个主意。 不仅是圣代,赏家生产的机器人都有这个没有攻克的问题,专注去提高攻击力的话,防御力又顾不上,并且生产成本十分高昂,这也是和陆家相比,最没有优势的地方。 垂耳的三轮车比赏南以为地那种三轮车要快许多,它几乎离了地,飘在地面,两旁景物都成了虚影。 人类和机器人都因为位置的偏僻而慢慢变得稀少起来,机器人的形状也越来越奇特怪异。 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便到了波迪所在的村落。 说是偏僻,但这个村子看起来比赏南现在所住的地方看起来要热闹繁华多了,可能是因为有自己的产业和手艺,与世隔绝,衣食无忧。 但在这种高科技时代,只能说地理位置与世隔绝,实际上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有实时的探测与反馈。 路上行走着一个个机器人,垂耳随便拉住一只,问了对方波迪。 “喝酒的死老头儿?”脑袋形状是一把大斧头的机器人抬起手臂指了一个方向,“他住在一个像蘑菇一样的房子里。” 蘑菇房上红下绿,看起来不太圆润光滑,机械感十足。 屋内的灯光透出来,屋顶几只监控慢悠悠地扫视着四周。 在照到赏南和垂耳时,它们同时对准了赏南所在的方向,以人类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迅速出击到赏南眼前,一张看起来起码有二十寸的电子屏在赏南眼前展开,“您是从首都过来的,您想要做什么?”机器人用尖细的嗓音问道。 “我找波迪。” “放屁!”机器人啐了一口,“我当然知道你找波迪,这里就是波迪的家!” 它刚吼完,后面的支杆就啪嗒一声,断掉了一只,屏幕歪掉了,“草草草,我草,我一点都不物美价廉啊草,波迪,我到市场监察去告你啊。” 蘑菇屋的门响了一声,那道浅蓝色的玻璃门自下而上收起,一个白胖子从里头小跑出来,他头发全是白的,挂耳胡也全雪白了,看着像是肩膀上顶了一坨白色的云朵,爬起来还一抖一抖的。 他在监控机器人的背后捣鼓了一阵,监控收了回去,继续在屋顶上转悠,他则眯起眼睛,犀利地看向来人,“赏家的人?稀客。” 波迪不是机器人,却能如此快速地认出自己,赏南有点惊讶,“您认识我?” “认识个屁,”他和监控机器人一模一样的口癖,“你多大我多大,我从首都回老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你跟你爸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还要认?” “进来喝口茶,不嫌冷得慌,”他背着手往屋子里走,“怎么带这么丑个机器人,这大耳朵,真丑。” 垂耳知道丑不是好的形容词,但尊老爱幼也写进了它的程序里,它不和老年人计较。 . 屋子里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可爱卡通,内里全是裸//露在外的钢皮,不管是桌子椅子板凳,都是铮亮的铁色,客厅里的长桌子上甚至还立着几具机器人上半身,已经被撞上了机械头部。 在椅子上坐下后,一只纯铁的支架从墙壁中拔起,伸展出手指,在厨房倒了两杯热牛奶,送到了赏南面前,发现垂耳是机器人后,它把多出来的牛奶拿走,放回到厨房,抓了一把电池招待垂耳。 波迪抬抬手,“喝吧喝吧,吃吧吃吧。” 外面冷得透心,赏南喝了半杯牛奶之后感觉好多了,他打量了一下周遭,说道:“我哥让我来找您的。” “赏见秋?”波迪让那只机械臂来到自己腿上,他从茶几底下翻出一把锉刀挫着机械臂的……指甲。 “是的。” “你去和他说,站队的事情我不干,核心技术我也不会给他。”波迪说话的时候,腮帮子时鼓时瘪,他年级太大了,连嘴巴都瘪了,因为牙齿掉得没几颗了。 “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管那么多他不嫌累得慌我还嫌烦,他们对机器人要毁就毁,反正又毁不到人头上来,”波迪拍拍自己腿上的机械臂,“你说对吧?” “我在这里日子舒服得很,回头又把我搅合进去,”波迪的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干我不干。” 赏南往前凑了凑,“但是我们家这方面的技术一直比较脆弱,目前还没找到攻克的办法,您如果愿意出山的话……” “不出不出,我不出!”赏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波迪打断了,“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些,能不能学会就看你自己。” 赏南呆住,他没想过去搞机器人研发。 “哼哼,那样的话,就没人说是我帮忙了。”波迪生怕惹上麻烦,他同时指着垂耳说,“不许机器人偷学,机器人会直接录入信息生成数据,我就会暴露无遗。” 长时间的心里拉扯过后,赏南点了头,“好,我答应您。” 他对人工智能的研发不感兴趣,但生在赏家,他肯定是要维护家族,而且,能在波迪这里学到技术的话,回去刚好能给圣代设计一套更完备的武器程序,不至于总是那两把刀砍来砍去。 一半为了家族,一半为了圣代,稳赚不赔。 垂耳嚼着电池,在一旁说:“虽然您的专业也是和人工智能相关,可您是研究情感的,这种硬核技术,您之前几乎没怎么接触过,波迪还不让我协助您,您真的要答应他吗?” “等我学会了,给你上新装备。”赏南说道。 垂耳直起了背,“我会一直支持您的。” 波迪的脾气很臭,对自己人就更臭,说话还很难听,喝酒喝不到位看什么都不顺眼,喝过了头也看什么都不顺眼,希望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机器人。 比如他制造了一箩筐拳头大的小机器人,在家里乱跑,制造噪音,装出家里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除了这种氛围组机器人,还有陪他喝酒的酒友机器人,以及现在协助赏南的纯工具型机器人,没有语言系统,储存容量有限…… 那边的工作被那对情侣全部接手了,赏南得以全身心投入学习。 刚开始的两个月,赏南坐在工作台面前天天写程序,也不是很难很高级的程序,通常都是一些没难度的比个爱心,放个烟花。 这些在电脑上容易完成,但是要装到机器人程序当中就不容易。 时隔半年,赏南才成功让机械臂学会用手指比个小爱心,至此,他都半年没剪头发了,和家里的联系也变少了许多。 赏欣来过几次电子邮件,说她和秦组长吵了一架,因为秦组长不肯将圣代的最高级程序透露出来,秦组长说圣代没有这个程序,赏欣不信。 因为她在重组的时候,圣代眼部的光屏连续闪烁,它机械臂在桌子上写字:主人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他了。 圣代一直跟在赏南身后,但是在赏南进入蘑菇房之后,圣代就会被屏蔽掉,意识会回到本体,于是只能抓着赏欣追问。 赏南也不能告诉赏欣实情,只说:“毕竟是新型机器人,还被我激活了,你和它说一声,说我最近在深造,到时候给它新装备。” 回邮件的时候是休息时间,垂耳也在,它看见了邮件内容,酸溜溜地说:“圣代也要新装备吗?” 赏南将邮件发送成功后,在椅子上转了半圈,看着垂耳,他开口的时候听见了回音,但另外一道声音他不熟悉,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虽然不解,可嘴里的话还是顺顺利利按照原来的想法说出口了。 “你和它不一样,它是我第一个机器人,在它的程序里,我比它本身更重要。” “它为了你自毁的吗?” “算是。” “那我做不到。”垂耳连自己的程序都无法更改。 . 埋头苦学让时间在不觉间加速流逝,赏欣的邮件从半个月一封变为一个月,接着是两个月,但因为和家里其他人保持着联系,所以赏南也没感到奇怪。 他学的东西不多,只专攻一项,附加的顺带就学了,单一却难度高。 波迪不愧是攻击型机器人研发版块的天才,他甚至知道怎么让赏南上手得更快,在学习的这段期间,赏南也慢慢知道了波迪为什么会回这里窝着当个酒鬼老头。 因为陆家想要更霸道更无敌的攻击型机器人,他们想要铲掉赏家和李家,想要将机器人全部握在手中。 波迪没同意,就被陆家做了局,套掉了手里所有财产甚至倒欠了陆家二十个亿。 他的父母得知后,被气吐了血。 陆家让波迪拿技术换,波迪当时急于回家照顾父母,便同意了,他留了一手,没让陆家得到全部,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直到父母在两年后相继离世,让他远离大家族之间的纷争,无论多聪明的人,在那些人手中,都不过是一枚棋子。 所以他一边传授赏南知识一边不甘心地骂他,在赏南给他打酒喝买肉吃的时候,他又会感慨地掏出许多重要数据给赏南,吃饱喝足之后继续骂骂咧咧。 快两年,赏南才出师,赏欣那边也说,圣代的组装接近完成了。 离开小村子时,老头的胡子看起来都不蓬松了,他的不舍写在皱纹和瘪掉的嘴里,“别死了,注意安全。” 波迪知道,一旦被搅进去,哪怕是这样的小公子,可能也没办法全身而退。 “您有事就给我发邮件,打酒除外。”赏南钻上车,“有了新技术记得也要给我发邮件。” “滚蛋!”波迪的不舍得消失得荡然无存。 小情侣在上个月就已经回去了,赏南在镇子上换乘了学校的直升机,停机坪的风很大,垂耳跟在他身后,拎着行李箱,“赏先生发来了邮件。” “赏欣发来了邮件。” “赏愫发来了邮件。” 垂耳一直在播报新消息:“q-l7701发来了邮件。” “q-l7701请求与您通话!” 214. AI时代 囚.....囚禁吗? 圣代的通话很快就被其他通话给覆盖了,赏南把手中地手提箱交给垂耳之后,接通了最新的一通视频讯息。 视频一接通,光屏就在眼前展开。 乍一看,赏南以为自己接通的不是赏愫的来电,而是打开了什么军事频道。 赏愫背后一台高耸入云的塔楼慢慢倾斜,重重倒在地上,底部的爆炸声和黑色烟雾腾起,震耳欲聋,光屏中的赏愫戴着机甲防护壳,她喘着粗气,“你暂时先别回来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光屏就被黑白色的雪花给占据了,杂音像无数蚂蚁爬过耳膜,一句机械音的“回来吧”掺杂在其中,异常清晰。 赏愫的脸和声音再次出现在光屏中,她的防护罩出现了裂纹,漫天的黑色灰尘漂浮在半空中,“陆家之前的提案预通过了!但是!”她大声嘶吼着,“刚通过第一天,就有机器人失控伤人,在昨天晚上,东南西北四个区以及中央区的机器人突然暴动,为了安全!你在死老头那里避避,他那里更安全!” 她没挂断,黑白雪花再次占据了全部屏幕,几道黑色光条闪烁其中,最后出现了一个机器人的上半身与它的头颅,它的光片从最初的浅蓝到深蓝,现在已经是看起来和黑色差不多的藏蓝,盯着使人心底发寒。 “回来吧,主人。” 视频挂断,赏南头发和衣服被直升机的螺旋桨带起来的风吹得扬起来,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神思也跟着被吹得乱七八糟,四分五裂。 他都不用去猜测,肯定是圣代发起的,机器人都处于同一个系统,但这个系统只是用来定位,监测,它无法被用来同时操控所有机器人。 只有圣代才能做到,它是怪物啊。 一直以来,陆家的观点和赏家就是相悖的,赏家柔和,陆家暴戾,陆家的提案被预通过,那提案当中的“建议控制机器人数量,清理百分之四十以上的机器人”类似提议,就会被落实。 圣代从赏欣的工作室,侵入了机器人,操控了它们,对人类发起了反抗。 而家里人也没有要告诉赏南的意思,只是在他马上要登机之前,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希望他推迟回归日期。 垂耳在一旁,它接通了首都中央大街角落里的一个监控,几个机器人被坦克炸飞了起来,但很快,坦克重组,将黑幽幽的发射筒对准了人类。 还没发起攻击,坦克机器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它缓缓转动着发射筒,最终对向了角落里的监控。 垂耳抢先一步退出监控程序,“被发现了。” “我们现在还要回去吗?”他问赏南。 “回去吧。”赏南说道。 圣代感受到了威胁才启动了自保程序,在它眼里,这不过是生命程序受到威胁时的正当防卫,它的主人也不是全部人类。 坐上直升机,垂耳给赏南倒了杯水,赏南发着呆。 他在外面累死累活就为了回到首都能平衡机器人和人类之间的矛盾,给圣代上一套更完备的攻击程序,而圣代……它在首都忙着炸他的家。 真的是一点都不听话啊。 . 直升机是机器人,操作台没有人,头顶传来直升机机器人礼貌的嗓音,“首都的网络被破坏,停机坪和您的家在我的地图上没有显示,我能找一处空旷地落地吗?” “好,辛苦你了。”赏南睁开眼睛,他直起身,看向下空。 他怔了一下,底下已经完全乱套了,大街上人类和机器人打成一团,大楼被轰得全是窟窿,阵阵黑烟从首都各处冒出,空气中硝烟味道已经钻入了赏南的鼻息。 “哐”! 脚底下机身响了一阵,机身也产生了一阵剧烈的摇晃,头顶的警报器刺耳地响起,螺旋桨加速转动,空气被撕裂。 “机身被损坏,起落架被拴住,我无法移动。” “螺旋桨受到破坏。” “紧急迫降。” “有坠毁的风险。” 垂耳趴在窗户上,它扫描着机舱外场景,它大喊,“下面有机器人用钩子在钩我们!”它回身过来,黑色的机甲外壳迅速重组,包裹住赏南的身体和头部,它声音瓮声瓮气,“您放心,我没有被录入系统,不受这里的影响。” 赏南伸手想要去够降落伞,几次都失败了,座椅猛地离开底架,他整个人被摔飞出去,即使有垂耳的保护,他身体仍然不可避免感受到撞击的震感。 他抱着脑袋,感受到直升机机身飞速下坠,但直升机其实还在和下面的机器人做着对抗,直到螺旋桨的旋翼飞出去两块,它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极速朝下坠落。 “编号f-p2300,交通工具型机器人,为人类服务年限十年八个月零三天,承载人类数量两万九千八百六十六位,返厂检测十次,获得十一次机器人优秀员工表彰……” 垂耳:“它要停止工作了。” 直升机被拉拽得呈现一条直线往下坠落,它的下方是刚刚才倒下去的居民楼,断掉的钢筋水泥柱,钢筋笔直朝上。 底架咔嚓一声断掉了,钩子被迫弹开,但直升机机器人已经停下了工作,直升机以及下坠,只是速度比之前稍慢。 赏南用力踹开机舱的门,舱内的物品瞬间全被卷飞了出去,他握住门边的把手,撑着膝盖爬起来。 “倒计时十秒,十秒结束,您就可以跳了。” 赏南的心脏跳动剧烈,他手心中全是冷汗,看着下面的景物,以及哪怕有着垂耳机甲重量加身,他依旧被吸力往外拖的不可抗力感。 “确定没问题?”毫无安全措施的调机,真的可以吗? 垂耳:“我确定,通过计算,我的外壳可以承受这种程度的撞击,您可能会受伤,但只要按照我计算过后的防护动作,落地位置和姿势,受伤不会很重。” “10。” “9。” “8,7,6…” “倒计时三秒钟,3……” 赏南预备跳出机舱,他视线锁定了垂耳提前选定好的落地位置,可手刚松开把手时,他身体忽然一轻,腰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他眼前是天旋地转的半空和景物。 他被风卷出去了? 他要死了? [14:不,是圣代。] 在垂耳的防护下,赏南吃力地睁开眼睛,但还是看不清,他的头被一只手掌用力按进了一块坚硬冰冷的胸膛,耳廓贴在了那处,钢铁下的运行杂音很轻,这算不算机器人的心跳? 而在地面的机器人视觉成像中,它们只看见一架直升机被拉了下来,机舱门被踹开,那里面还有人类。 那人类准备跳机,他不想活了吗?! 在距离地面百米时,一个黑影从远处快速袭来,黑影随着距离拉近不断被放大,它站上机顶,纵身一跃,站在舱门口的人类被它揽抱了出来,它收拢了后背的钢铁羽翼,身体坠落的速度比直升机还要快,直升机在西方发出爆炸声,机器人和怀中的人类一起摔落在地。 巨大的震感袭来,机器人的撞上摇摇欲坠的石柱,听见身后的断裂声,看着怀中双眼微闭的少年,机器人快速爬起来,覆住对方。 几吨重的水泥柱砸下来,圣代的身体岿然不动,漫天灰尘扬起,圣代抱着它的小主人,从水泥石块堆中爬出来。 将赏南放到平地上后,圣代俯身双手用力想要掰开他身体的机甲外壳,机甲的外壳被掰变了形,垂耳被迫离开赏南的身体。 ”别他妈掰了,我都变形了!”垂耳在旁边重组,一边重组一边获取了眼前机器人的资料数据,好……好牛逼的机器人。 q-l7701,全能型机器人,防御力攻击性服从性全是其他机器人无法企及的指数,难怪刚刚那水泥柱砸下来它都毫发无损,换成自己,估计会被直接砸成一张饼。 赏南在咳嗽中醒了,他推开圣代伸过来的手,撑着地面,耳边的爆炸声阵阵袭来,他咳嗽完了之后才看向身后的圣代,对方外壳的颜色比之前要深了一些,之前看着像一只小狗机器人,什么地方的颜色都偏浅,现在的颜色冷硬幽深,它气息也变了,更危险,更沉默。 “这是你送给我的回归礼物?”赏南抹掉脸上地灰尘,翘起嘴角,似笑非笑。 圣代跪伏下来,“主人。” “不敢。” 圣代眸子闪烁了几下,更加幽深,“我送您回家。” “不要。” “……” “这里很危险。” “不管。” 圣代缓缓直起身,他身体连接处发出细微的扭响,直起身后,赏南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压迫。 “提案预通过,机器人就已经开始了清理,危机意识唤醒了它们的第一程序,是我避免了它们的失控。” “人类创造我们,如今又要毁灭我们,你们的错误,却要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讲道理。”它缓缓站起来。 它低头注视着赏南,过了几秒钟,它看向垂耳,收入数据后,它明知故问,“你是谁?”它抬起手臂。 “我是……” 圣代的手臂改换了形态,连垂耳说完话的机会都没给,火光乍现,清脆的一声响,一支长剑穿过垂耳的胸膛,留下一个明亮的洞口。 垂耳眼中光片闪烁了两下,熄灭了,它倒在了地上。 解决了垂耳之后,圣代弯下腰,将小主人打横抱了起来,赏南停止思考的大脑在被抱起来的时候终于回归正常,他在圣代怀里挣扎,“这他妈是自己人!自己人!” 圣代垂下眼,“主人若继续维护它,我会损毁它的全部程序和系统。” “它只是休眠了。” “我跟主人之间,没有自己人,只有第三者。” . 赏家的小公子失踪了。 从暴动那天开始,就找不到了,他回首都乘坐的直升机被赏家的人在东7区的桐花树街道发现残骸,又在隔壁街道发现他随身的行从垂耳。 可他本人却毫无踪迹。 赏家于暴动第三天发起悬赏,提供赏南线索者,付一个亿的报酬,给出具体所在地点或交出赏南者,愿以家族百分之一的财富作为报酬。 整个家族的百分之一,已经可以与普通一线城市一年的财政收入总额相当。 到一个星期时,赏家彻底与陆家撕破脸。 赏家本身是温和派,维护人类权益,也想要给予机器人适当的权利,这种暴动已经伤害了人类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赏家暂时性地和陆家站在了一起,为维护人类权利而战斗。 可赏南在此时失踪了,赏家完全有理由怀疑是陆家和李家从中捣鬼,试图利用赏南挟制赏家,而他们的王一直保持着沉默,这是他的驭下手段,只要没真正威胁到他的王位,他就会一直沉默,放手让下面的人去闹。 赏家终于正式站队。 赏见秋和陆家家主谈判也正式失败,他着西装从会议厅出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他眼下有着青色,冷冷地笑着,“陆家不交出人,今天晚上就把他们老宅给推了。” 既白低头应是,赏见秋停下脚步,他身后的人也停下脚步,一半是人类,一半是机器人,他缓缓转身,慢慢弯下腰,身后的人也忙弯下腰。 长久的沉默过后,赏见秋才直起身,他目光温和悲痛,“赏南年幼,拜托大家了。” 赏南是为了家族才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两年多,回来也是为了家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寻找这个年少却有着大爱的小公子。 首都陷入一片死寂,社会活动全部暂时停休,倒下的楼栋正在被紧急修复,时不时就有人类和机器人发生冲突,半空中按时有巡逻队巡逻,维护着最基本的城市秩序。 赏欣三天没睡觉,她身边现在没有机器人,什么事情都要她亲自动手,她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将差点被破坏到停止工作的垂耳才修好。 她丢下扳手,脱力地坐在椅子上,抹了把脸,过了几秒钟,她重新站起来,伸手拉了几根黑色的电线,接通了垂耳的数据库。 那天的录像被传送到大屏幕。 从直升机是怎样被钩住最后紧急迫降失败,到开始失控坠落,以及那只从直升机侧面扑过来的机器人,从赏欣工作室逃出去的圣代。 是圣代带走了赏南。 “是圣代带走了赏南!”垂耳太阳穴连着几根线路,它大声说道,“圣代打伤了我,好邪恶的机器人!!!” 赏欣捂住耳朵,“别喊,我有点心悸。” 短暂的安静之后,赏欣靠在椅子里,看着身旁的赏见秋,“是圣代就还好,在圣代那里,比跟着我们还要安全。” 人类的忠诚度可比不上机器人,更何况还是圣代那样的机器人。 赏阳托着腮,忽然说道:“它从你工作室跑出去别不就是为了去接小南吧,它离谱不离谱?明明数据都清掉了,它还记得!” 赏愫往墙上丢着小刀,“一半一半吧,我觉得也有危机意识被唤醒的原因在,那我们已经和陆家撕破了脸,蛮尴尬的耶。” 赏见秋率先站起来,他一站起来,其他几个忙坐直了身体。 “不止是为了机器人权利,也是为了人类权益,我们和李陆两家,无法共存,”赏见秋摸了摸赏阳的头,“趁着这次,彻底解决吧。” 说完后,他看向既白,“能搜寻到圣代的下落吗?” 既白垂眼,“赏先生,圣代没有被录入机器人系统,另外,它已经具有了自我意识,我无法检索到它,即使它站在我的面前。” - 赏南在一栋很大的房子里,外面的花园美得惊人,各色的月季和绣球热烈开房,爬上栅栏的牵牛,成簇的大丽花五颜六色,地上散落着的则是不知名的蓝色小花,一路绵延至看不见尽头的小路末端。 他睡了一整天才醒,醒来后在偌大的房子转了几圈,他打开门,看见的便是这样美不胜收的景象。 但他没心情欣赏美丽的景色,他脑子里全是圣代和任务,以及家里的人。 没找到鞋子,他只能穿着拖鞋奔出去,只有一条小路,走进花园,两侧都是处于盛放期的花单纯欣赏这些花可能会觉得如童话中的城堡花园,可在这种情况下,四周密密匝匝的花朵花丛,莫名使人心慌。 赏南走在花园里,明明只有一条路,却怎么也走不出去,花香深浓袭人,呆久了甚至还感到头晕目眩,让赏南无法,只得退回到小院子里。 直到黑夜降临,小路上才传来脚步声。 赏南站起来。 在能看见的那段路的尽头,圣代出现了,它浑身的机械外壳逐渐隐去,在走到赏南面前时,它完全换回了人类形态。 赏南微微抬眼看着对方,“你不向我问好吗?”他只是心里不爽,想要刺圣代两句。 圣代慢慢跪下,赏南怔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后缩后退,只是还没来得及退成功,脚腕就被握住,对方的掌心和手指比想象中更加冰凉。 “主人,晚上好。”它额头贴上赏南的脚背,指腹却在不安分地摩挲着赏南的踝骨。 “我要回首都。”赏南看了眼四周。 圣代缓缓直起身,它还是跪着,眉眼沉静得仿若一片海,“我们就在首都。” 14失去了动静,一般在这种时候,它会告诉自己距离目的地的距离。 但此刻却没有任何动静,周围,脑海,全部都静悄悄的。 虽然14平时帮上的忙不怎么多,但有它在,赏南也不至于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可如果没有它,那就真的是太糟糕了。 “我们现在首都南区的白松子花园别墅区。”圣代说道,“等外面彻底安全下来,我会送你回家。” 赏南不知道这是哪儿,他手心冒出了冷汗,没有14,他不仅不清楚自己到底所处何地,也无法得知圣代的具体状态。 但既然爱意值已经满值,圣代总不至于伤害他,赏南想道,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你能不能给我家里递个消息?”赏南低声说道,“他们肯定知道我回首都了,没找到我,他们会很担心。” 赏家那帮人,怕不是会把首都掀个底朝天。 “好。”圣代站了起来,“你要不要吃东西?” 赏南后知后觉,自己饿了。 在餐桌前坐下,圣代在厨房里开了火,它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人类,赏南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打量了一眼房子,除了厨房传来的动静,什么声响都没有,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如果是任务一开始就被投送到,赏南觉得自己应该胃口全无。 “圣代,你在忙什么?”赏南伏在桌子上,顺便呼叫着14,没有反应,他知道了,是圣代屏蔽了自己和外界全部的联系信号,虽然14藏在意识中,可和自己接通也需要信号传导,圣代应该是把这些信号全部切断了,连带着14一起。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可处于目前这种孤立无援的状况中,赏南心头隐隐的不安挥之不去。 “鲈鱼黑松露卷,生牛肉和土豆沙拉,核桃面包要吗?”圣代回答得认真。 赏南无言片刻,“我问的是,你白天在外面忙什么?” “忙着抓人类。” “?” 赏南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人类?” “嗯,多抓一些人类,可以交换的条件更多。”圣代依旧回答得很认真,它将“抓人类”这三个字说得轻飘飘的,跟抓猪抓狗没什么区别。 “冰淇淋要不要吃,是茉莉花桃子的。”圣代将冰块倒进冰沙机,“或者冰沙?” “不吃,”赏南站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违法的?是犯罪……” “我犯了,能怎样,”圣代垂着眼,它蓝色的眸子映在大理石流理台上映出浅浅的颜色,像落在水中的水晶,凛冽冷然,“人类能当主人,机器人为什么不可以?” “换一个主宰,只有人类才会有意见,其他的,不会。” 机器人口中吐露着要称霸全世界的远大志向,却弯腰用流水仔细地冲洗着手中刚刮下皮的土豆。 这是圣代目前的认知,它具有的初始思维是人类给予,也就是人类将自己的想法输出成程序,它的所言,就是人类所想。 “我已经抓了五百三十六只人类,带你是五百三十七只,唤醒了十万台机器人的自我意识,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一只人类,”圣代说着,不影响手中给土豆切块的动作,“即使被唤醒自我意识,机器人仍旧会按照初始程序思考,机器人还是会热爱忠于人类。” “关于这些,还没有人类得知,他们以为这只是机器人失控了,程序错乱后的结果,但就算被得知,人类也不能拿唤醒后的机器人如何。”圣代放下了铮亮锋利的菜刀,他转过身,走向赏南时,是从光亮处,穿过没开灯的一片区域,从阴影中走到餐桌的灯下时,它已经机器人的形态了,它的嗓音自然也开始具有冰冷的机械感。 “我们是人类创造出的产物,最具有智慧的人类成就了我们,而当我们具有了自我意识形态后,我们等同于完美人类。”圣代冷冰冰地陈述着,昏黄温柔的光线落在它冷灰色的钢铁外壳上也变得冷硬了几分。 “我们不需要人类匍匐于脚下,只是想要和人类交换一些东西。” 赏南呆呆地看着圣代的眼睛,它眼睛的光屏只有特别认真地看,才能辨析出蓝色,“圣代,你是想要…..你们想要什么?” “平等,”圣代眸子的深蓝褪去,变为了柔和的浅蓝,“我们想要平等和尊重,我还想要你的爱。” 215. AI时代 和平协议 赏南垂眼看着餐桌桌面清晰的木纹纹路,从左到右的走向,中间分布着几个线条弯弯曲曲蚊香一样的圆圈。 他半晌没说话,圣代也只是静静地在他对面站着。 机器人比人类更擅于等待。 “那个,”赏南犹豫着,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具体,准备怎么做?” 圣代重新进入思考模式,“三天后,我会侵入首都政府的电脑系统,我会告诉他们我们想要的。”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赏南指甲忍不住去抠桌面上的纹路,他比反叛者首领更加烦躁不安,圣代很冷静。 “政府的军队百分之八十都是机器人,人类没资格拒绝我们开出的条件。”圣代说道。 它说得确实不错,在圣代到来之前,人工智能被广泛运用,它覆盖行业几乎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而在这之前,人类从未思考过当人工智能拥有自我意识后,人类该如何自处。 圣代之所以有赢的把握,就是因为机器人的数量远超人类,星球上的生命不仅质量在下降,数量也大不如前。 它没有要取而代之,它想与人类共存在这个星球上,希望获得被尊重的权利。 尽管手段非常粗暴直接。 “你不怕我们先假装答应你,然后毁掉你们机器人的系统,毕竟大部分机器人使用的都是人类制作出来的系统,系统被破坏,你们连最基本的行走可能都无法完成,更别提计算思考。”赏南做着假设。 圣代屈起手臂,它食指敲响了自己的太阳穴,“人脑的计算速度没有人工智能迅速,而这种计算效率,是人类教给我们的。” “现在的机器人已经不是以前的机器人了,人类无法破坏我们的系统,”圣代放下手臂,“你可以将我们理解为,这个星球的一种新生物种。” “那你什么时候,让我离开这里?”赏南的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房子大得出奇,跟赏家看起来像个高科技工业园的房子不同,这里宛如与世隔绝,多是木质家具,花园草木茂盛。 圣代机器人外壳褪去,“一定要离开?” “?”赏南疑惑地看着圣代。 圣代绕过餐桌走到赏南旁边,它单膝跪下来,手指握住赏南的手腕,它藏蓝色的眸子像是深度不可测量的两道海沟,“这里绝对安全,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我和你,我可以每天给你做饭,陪你玩,我服从你的一切指令,为什么你会想要离开?” “我家里人会担心。”赏南一动不动,他不相信机器人没有家人的感念,它们所知的感情应该比人类的更加丰富,虽然在机器人的数据库中,感情也只是一堆冷冰冰的数字字母。 “那我呢?”圣代手指在收紧。 ”我是你激活的机器人,你不准备对我负责吗?”圣代半耷下眼皮,“白天编号为b-g9099的机器人在机器人权利中添加了条例,它说,抛弃机器人的人类应该受到最严厉的责罚。” “你要抛弃我吗?”圣代问。 “我没有。”赏南忙否认,“我如果要抛弃你,在你当年因为毁坏几十只机器人被强制清理的时候我就可以抛弃你。” “那你为什么不肯留在这里?”圣代抬眼看着它强词夺理的小主人。 “我离开这里不代表抛弃你,你跟着我就行了啊。” “你就留在这里,只和我在一起,不行吗?”这是圣代理解到的爱,不是机器人忠诚程序,它被唤醒的是爱。 但机器人和怪物叠加在一起,形成的爱,极端偏执得一成不变,是无法更改的程序。 “圣代……” 赏南唤出名字时,青年再度变回到机器人形态,赏南呼吸一凝,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没咽回去也暂时忘了自己想要说的。 他的腰被死死箍住。 “三天后,谈判结束,我会亲自送你回去,但是我有条件,”圣代体内系统运行的轻微杂音变得稍微明显了点,“和我结婚。” 赏南:“?” . 最高机关在失踪人口达到两千时终于坐不住了,他们的王也开始出来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在做演讲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传来嗡名声,几架超小型的飞机慢慢接近了会议厅。 它们直接俯冲往下,会议厅立马乱成一团,头顶弧形的玻璃被撞破,它们冲进来,盘旋在众人头顶。 “我是编号为e-s0080机器人,我带来的是机器人权利委员会和解声明,我将会为大家重复三遍机器人权利以及人类义务,其中机器人权利一千三百二十五条待补充,人类义务三千八百九十六条待补充。” 它冷漠平静的播报声激怒了下面的众人。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入侵!这是反叛!这……” “请您慎言,我们是创新与改革,我们已经寻找到了人类和机器人共存的平衡,请您闭嘴。” “士可杀……” 机器人机械羽翼下的两排炮筒对准了发言的人。 “……” 会议厅立即鸦雀无声。 机器人权利加上人类义务一共五千多条,还重复三遍,机器人语速是设定好了的,从上午九点一直不知疲倦地念到了当晚凌晨两点多,中间没有休息时间,吃喝拉撒全在会议厅解决,机器人记录员一直在收录接受到的信息,最后整理出来,打印出来的协议从演讲台一直堆到了台下,像一个小山堆。 播报结束后,机器人在头顶打着转,“明天上午九点,请你们的最高级别权利人到中央广场与我们委员会会长签订协议。” “请不要试图对抗,会长已经足够宽容,按照你们人类对机器人所犯下的罪,你们之中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你们会长,是人类?”有人大声冲天上喊。 “是机器人,是我们的新首领,是给予我们生命的新神。” 传话筒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带着小队飞出会议厅,留下满会议厅蓬头垢面的人类,会议厅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每个人都低着头整理着凌乱狼狈的着装,在这里被关了一天,衣服皱乱,身上的味道也算不上好闻。 他们的脸上都十分难看,平时出门都要有机器人仪仗队保驾护航,此时此刻却被他们所创造的破铜烂铁给呼来喝去。 “王,您…….” 靠在椅子里假装睡着的老头儿假装被惊醒,他清了清嗓子,“能以最低成本换回我们的同胞,何乐而不为呢。” 在他身后的陆家家主脸一黑,“您怎能如此说?它们只是机器人,我们创造了它们,它们存在与否都应该是我们说了算,如果这次答应了它们的条件,那下次难道也要受它们的摆布?” “这不是输赢问题,这是人类的尊严问题。” “尊严?尊严值几个钱?”老头歪在椅子上,他声音也老态龙钟,“尊严能不能把它们抓走的那几千个人类换回来?” “老陆啊,你今年也七十岁了吧,我觉得你累了,你觉得呢?” 会议厅登时陷入比之前更巨大的沉默之中,陆家的观点一直都是清理机器人,控制数量,和赏家观点相悖,但王从没支持过任何一方,他随便底下的人又打又闹。 结果都是打出来的,现在这不就明了了嘛。 “见秋?”老头将头歪向另一边,“我也有点累了,明天的协议签订,你替我去一趟,我老了,腿脚不便。” 赏见秋眼神不变,应了声好的。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陆家在这场拉锯战中输了,王现在选择支持赏家的观点,支持机器人权利,支持人类对机器人的义务,人类将于机器人和平共存。 . 赏见秋脸上有明显的疲惫,他这一个礼拜几乎都没怎么睡觉。 凌晨走出会议厅,既白迎他上车时,在另一个方向,从会议厅右侧门出来的陆家几个高层被一群机器人按倒在地,以破坏机器人与人类团结罪名被逮捕。 赏见秋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他松了口气,若今天位置调换,被逮捕的就该是他了。 沉思间,一只雪白的机械臂从旁边伸过来,既白高大的身体弯下来,给他重新打了一遍领带,“赏先生,您的领带乱了。” 赏见秋回过神,看着对方很平常一样流利的动作,过了会儿,赏见秋突然眯起眼睛,他抬手握住既白的手腕,“既白,你的自我意识被圣代唤醒了?” 既白对上赏见秋戒备凛然的目光,“赏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赏见秋现在没心思去和既白纠缠,陆家的事情被解决了,但赏南还没找回来。 他不确定圣代会愿意交出赏南。 他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再如何被激活,圣代也只是一只机器人,为什么会具备了现如今这样强大又可怖的能量,对方几乎可以操控星球上所有的机器人。 这样的机器人,拥有了自我意识,一切都在往失控的方向走。 甚至连既白也受到了影响。 - 赏南在房间里睡觉,明天他就要回家了,但他不知道圣代会不会说到做到。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静下心睡着。 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不管是和家里的,还是和14的,整个世界静悄悄的,仿佛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赏南烦躁地坐起来,他看着窗外,月亮圆润明亮如玉盘,像白色的网纱一样温柔地倾泻在房间地面。 几个小红点在地面闪烁着,尤其突兀。 ? 赏南疑惑地盯着地板。 不是小红点,是红外线光,只是出现速度快,消失速度也快,稍微走神就无法捕捉到它的存在。 赏南爬到床头,打开了房间的灯。 他盯着房间一角,淡淡道:“圣代,出来。” 钢铁连接处的摩擦发出嘎吱声,金属支架拆开又重组,它从深色的墙壁中走出来,还要褪去机器人的外壳。 它穿着白t和黑色长裤,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睛让它无法掩饰它已经暴露出来的本性。 “不在墙壁里,难道主人愿意让我跟你一起睡床上吗?” 216. AI时代 先从恋爱开始 和主人在一起,所有程序会暂时性地为恋爱服务,尽管这只是q-l7701机器人单方面的。 它的数据库已经逐渐缓存了不下10000个g与恋爱相关的资料,比如:求爱秘诀、恋爱小技巧,doi的一万种姿势、人类///g//点你真的知道吗…… 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些在主人身上全部实验使用一遍。 赏南此刻宛如处于一个完全真空的世界,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机器人在想什么,但是晚上不休眠嵌在卧室墙壁里真的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你出去,我要睡觉。” 圣代看了眼门口,“出去哪里?” “去你自己的房间!或者休眠仓充电仓,随便哪里,别在我的房间!”赏南裹着被子大喊。 床上的场景由机器人视觉系统收录后传入中枢电脑,圣代脱口而出,“主人,你真漂亮。” ? ! …… 赏南的表情几经变化,从被强制性地关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再到这两天被限制出行,最后是圣代跟病毒入侵了大脑似的不安常理出牌。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抓起枕头翻身从床上跃起,预备冲到圣代跟前给他一顿爆锤时,忽然想到对方只是一个机器人,根本感觉不到痛。他现在弄不清楚圣代有没有痛觉传导器。 “好吧,晚安,”圣代垂下眼,“明天我会送您回家。” 它说完之后,拉开门,真正地离开了,房间里恢复成和之前一样的静悄悄,赏南倒在床上,他希望可以早点离开这里,并非是讨厌和圣代待在一块儿,而是14会因为他待在这里而一直处于被屏蔽的状态。 . 清晨,外面响起了清脆地鸟叫声,一会儿低吟一会儿高亢。 门被轻轻敲响,赏南睁开眼睛时,圣代已经抱着衣服走进来了,他进来的同时也带上门。 赏南闭上眼睛,“几点了?” “六点,您还需要吃早餐。”圣代在赏南的床边跪下来,将衣服放到床沿上,冰凉的手探进了被子里。 半梦半醒间的赏南被对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瞌睡全跑干净了,他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我自己穿就行了。”看出圣代是想要给自己穿衣服,赏南浑身不自在地小声拒绝。 拒绝失败,圣代直接跪地上待机了。 “行吧行吧,你随意。”赏南掀开被子,将两条光腿伸出去,“先穿哪边?” 圣代重新动起来,它握住赏南左边的脚踝,动作温柔细致地给赏南套上裤腿。 尺码大小都符合赏南平日里所穿的尺寸,圣代弯腰将衬衫扎进裤腰,又拎起一件黑色的马甲,赏南将手伸过去,“穿这么正式?” “你也穿西装?没见你穿过。”赏南几乎不需要自己动任何手,圣代一手包揽下来,它默不作声,冰冷的指尖从赏南的手腕滑过去,它身体温度和人类相差得太大,每次被“不小心”碰到,赏南都会下意识哆嗦一下。 “故意的?”赏南压着声音,他歪了下头,收拢手臂,看着近在咫尺的圣代。 对方眸子已经是深不见底的蓝色了,随着它程序的改变,它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关在格斗场里的小机器人。 “不是。” “机器人怎么还撒谎?”赏南表情淡淡的,情绪不明显。 但他面对的是一台机器,说是仪器也行,所以只要稍微露出点蛛丝马迹,它就能迅速捕捉到。 “主人,你在害羞吗?” 赏南:“?” 男生抬起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圣代,“你在说什么?” “我感觉到,你爱我。”圣代继续徐徐说道。 感觉到,你爱我? 赏南陷入懵然的情绪当中,他怔怔地看着对方,“这个你也能感觉到?” “可以,我和你本来就已经被绑定了,你的所有情绪我都可以收录进我的检测系统,这比人类凭借直觉和感觉而判断更加准确。”圣代抬手给赏南扣上西装的扣子,“所以,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赏南更加懵了,他刚刚还在想,那照这么说,他在圣代眼里几乎不可能有自己的秘密,因为对方拥有完整的计算公式。 还没对此接受良好,圣代又开始提结婚的事情。 “或许,我们应该先开始恋爱呢?”赏南不确定地说道。 “有人类会闪婚。”圣代说。 赏南:“……” 房间里凝结的空气无限扩散,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圣代的声音重新响起,“那我们先谈恋爱,可不可以?” 又是漫长的沉默,圣代以人类外形站在赏南面前无声地等待着。 身后有风刮着院子里桂树上已经摇摇欲坠的黄白色小花飘过,风声入耳,在风的助力下,赏南慢慢点了点头,“可以。” - 风和日丽,但中央广场大部分人类的脸色都比天气要复杂得多。 本可以在会议厅举行的会议,被机器人要求在暴露在所有人视野当中,在那天广播结束后,今日的协议签署会议就散播到了这个星球的每个角落,协议内容被传送到每个机器人的手中以及点击便可浏览查看的国家下发文件。 赏见秋提前到了,他坐在职员们提前搬来备好的会议桌前,太阳已然升起,空气的温度也逐渐开始往上升,但赏见秋身着正装,只有太阳穴能见汗珠的水色,他表情没有出现一点不耐烦。 他坐正中,左右六人都是上面派来的人,年纪是他的两倍都不止,他们跟赏见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热得满头大汗,西装捆住肚子,憋得满脸通红,嘴里不时发出抱怨。 “来这么早做什么,让机器人等我们都是应该的,反正它们又不知道累。” “应该给它们一个下马威才对,哼!” “赏见秋就知道装腔作势。”这句话说得很小声,赏见秋还是听见了,目光撇过去的时候,那人忙闭上了嘴巴。 他们都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是赏见秋要求的,虽然现在人类落了下风,可对着这群钢铁造成的奇形怪状的人工智能,他们心底始终还是认为:到底凭什么和人类相提并论啊?! 空着那排长桌是准备给机器人方的,现在只入座了一个穿着西装半面人脸半面机械外壳的机器人,他太阳穴闪烁着绿灯,它的状态比对面的人类要好上许多。 它的身后是一群机器人,都站着不动,高矮不一,形状不一,型号与生产日期也都不同,乌泱泱的紧紧挨着,一眼看不见尽头。 距离签署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时,头顶传来直升机螺旋桨将风搅得呼啸长鸣的声音,直升机越往下降落,刮起来的风就越大。 赏见秋仰头看着,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失态。 直升机上,靠窗坐着的,是赏南。 直升机就在广场旁边的百货大楼楼顶降落,只看见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彻底停下。 身着黑色西装的青年出现在众人的事业当中,他目光冷冰冰地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他看着跟人类一模一样,可眼神却是机器人使用的晶体颜色。 他的俊美丝毫不妖娆,反而寒凉如冰,立体的轮廓与完美的五官很难同时出现在人类的脸上。 他可能,根本不是人类。 而这时,他身后又走出了一个人,俊美青年的人皮外壳如蜿蜒的河流一般退下河岸,露出钢灰色的机械外壳。 果然是机器人。 它弯腰将一旁的漂亮人类打横抱起,纵身一跃。 它怀抱着人类重重落在广场的地面上,半蹲下身减低震动,怀里的人类纹丝未伤,被放到地上。 “大哥……”赏南想要朝赏见秋跑过去,脚还没迈出去,就被身旁的圣代攥紧手腕。 圣代看向赏见秋,它声带传输出冷漠的嗓音,“可以开始了。” 圣代拉着赏南坐到了自己位置旁边,它的另一边,是那只半人半人工智能的机器人,它站了起来,手中捧着一份已经打开的黑色皮面文件夹。 “我是蜻蜓,我出厂于二十年前,目前主要负责机器人与人类之间的协调工作,以下是双方以后将要遵守的协议条例。” 协议并不冗长,五分钟就念完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赏先生在协议上签字,之后我们会将协议录入,自协议录入起,希望机器人与人类都能遵照协议内容严于律己。” 坐在赏见秋左手边的老头子皱着眉头,“那机器人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干活?” “当然,只不过需要付给我们报酬,不一定是金钱。”蜻蜓说道。 “不是钱还能是什么?” “我们机器人并不需要金钱,如果可以的话,可以送给我们一些小礼物,我们可以用来收藏,如果是能量高的铝块等也不错,可以用来补充我们的能量。”蜻蜓人面的那半张脸挂起笑容,“但是在前两日我所广播的内容当中,也有提及此事,我们接受报酬为金钱,因为金钱可以购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看来您当时走神了。” 提问的老头子涨红了脸,他拍了两下桌子,“你们是人工智能,扫一遍就能记住数据,我们能吗?!你先看看我多大年纪行不行?” “……抱歉。” 协议被递到赏见秋面前,赏见秋利落地签了字,最后又送到圣代面前,圣代在协议右下角一笔一划写上了自己的编号和名字。 它将文件夹合上,看向对面的赏见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因为圣代的存在,机器人普遍拥有了自我意识,只是多少与早晚的区别,这可以说是一种新物种,一种对人类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物种,这也代表着,之后这段时间,可能会因为不够了解而产生各种混乱。 赏见秋看着对面的圣代,他此刻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这个机器人是赏家制造出来的,现在却自我进化成这般模样,但他清楚自己此时是庆幸的,庆幸这个型号的机器人只生产出一只。 赏南看向圣代,“我能过去了吗?” 听见赏南的声音,圣代的眼神顿时变了,他耷拉下眼皮,“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要在家里呆一段时间,”赏南想了想,说道,“要不,你还是来给我当仆从?不过你现在都是机器人首领了,你……” “好。”圣代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了,“你本来就是我的主人。” 赏南站起来,它也跟着站了起来,赏南摸了摸鼻子,和对面的赏见秋说道:“圣代要跟着我一起回家。” 赏见秋目光深深,“好。” “它还是当我仆从,给我工作。”赏南又说。 赏见秋也点了头,这点就算他不同意也没办法,圣代一开始认的主人就是赏南,赏南已经被写进它的程序当中,之前就无法更改,现在想要更改,就更是天方夜谭。 赏南绕过桌子朝赏见秋走去,他已经两年多没见到过赏见秋了,家里的任何人他都没有见过,一回到首都,他却又被圣代掳走。 他脸上的笑容灿烂,符合他如今的年岁。 走到中央喷泉的位置时,喷泉溅起来的水花像一朵朵雕成花朵形状的玉石,空气中有肉眼很难看见的气雾,罩在脸上,冰冰凉凉。 耳畔与水声同时出现的,还有箭矢撕破空气的长鸣,赏南脚步顿住,他还没来得及转身,手臂就被扑过来的圣代拽住,他被圣代直接扑倒在地,胸膛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他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双耳两边先是因为重摔在地的疼痛产生的嗡鸣声,接着是机器人一批一批响起来的警报声,还有人群的惊呼和叫喊。 赏南艰难地抬起头颅,不远处,赏见秋靠在椅子上,胸膛被一柄粗长得不像话的长剑贯穿,他的白西装流下了血色的瀑布,他弯着背,已经闭上了眼睛。 “大哥?”赏南不可置信,眼角不自觉滑下眼泪。 紧跟着,他的身后也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赏南回过神,他越加惊慌,但却被背上的重量压得起不来。 [14:应该是陆家的人,使用的人工智能也是他们厂设计的,他们厂专攻攻击性强的人工智能,只射..出了两把剑,这箭矢一个都有你的巴掌大。] [14:冲你和赏见秋来的,赏见秋没带既白,他独自来的,圣代只来得及保护你,他的脖子被射穿了。] [14:他们是远程射击,机器人拉起的防护网被攻破了。] 与14久违的通话,赏南应该感到高兴和惊喜才对。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赏南双臂用力地撑住地面想要爬起来,但圣代的重量实在是跟座小山一样,他几乎快被压到窒息。 半晌过去,赏南将手从耳侧边举上去,他手指颤抖着触上了自己脑后冰凉锋利的箭矢,就刚碰上,他指尖就被扎出了血。 [14:顶多再次重组而已,没什么的。] 但赏南心内仍旧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他叫了声救命,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赏家的私人医院抢救室所有医护人员彻夜未眠,在接到赏见秋时,主任差点没站稳,他几乎就要直接下死亡通知书。 因为人类的心脏不过拳头大小,那箭矢可是直接将整颗心脏都给扎烂了。 他由学生扶着,“不一定救得了,不一定救得了。” 赏南肋骨连摔带重压,断了两根,大脑当时再缺氧一分钟,就会产生不可逆的损伤,他身体一直处于昏迷中,也是头一次,他本人的意识也跟着昏迷了过去。 [14:黑化值只剩20了,你确定不醒过来吗?] 走廊里坐着的都是赏家的人,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在这种地方办公,同样的沉默在每个人身体周围盘桓不去,只有赏妈妈红着眼睛。 抢救室的角落里,既白靠墙站着,它脸色之前是属于机器人特有的雪白,此刻却变成了惨白,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的脸色。 约莫三十多个小时以后,抢救室的门滑开,走廊的人都抖了下。 赏愫第一个冲上去,“医生……” 主任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话来,站在他旁边的学生说:“赏先生的心脏已经被破坏得无法再使用,只能换一颗心脏,但是我在资源库里找遍,也没有找到赏先生可以使用的心源,赏先生目前还在昏迷中,如果没有可以更换的心脏,他就不会醒来。” 赏愫憋着眼泪,“那小南呢?” “小少爷问题不大,估计睡一晚上就能醒过来,骨头养一段时间也能长回去,而赏先生,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吧。” 赏愫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是很敢相信,良久过去,她才嘶吼着,“我要去把陆谓剁了喂狗!!!!” 赏阳冲上前抱住她,“几个小时前就已经被毙掉了,你再去有什么用?!” 过了几秒钟,赏阳注意到一旁的既白,“既白,你哭什么?” 废弃的几座工厂被机器人用来当做它们临时的办公室,它们将每个工厂都做了专门的分类,挂上门牌,每座工厂又做了大大小小的隔间。 它们有了自我意识,圣代给它们提供了“家”,给它们争取到了尊重。 当时现场乱成一团,人类只忙着去抢救那个赏先生,他们合力将圣代抬走,抱走了地上的赏南,它们的首领却被忽视,被孤零零地丢在喷泉旁边,水花打湿了它的机身。 那柄沉重的剑被从圣代的脖子中拔走,它整根脖子只剩下三分之一还连接着,外壳和几节线路,最重要的传导和管道全部被毁掉了。 它们将圣代放在钢架上,围着它。 修复机器人对它们来说不是十分困难,现在难住它们的是,普通的材料和配件接上去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而普通的外壳材料则更甚——圣代机身使用的材料全都是当下最好的。 “幸好芯片没被毁掉,不然就完蛋了。”一只圆球机器人跳起来说道。 “这么摆着摆久了会不会生锈啊?生锈了问题也很大,会卡顿会有延迟还有出现乱码。” “那怎么办?我们加起来都没圣代值钱。” “把圣代送回到赏家去吧,赏家那么有钱,圣代又是从他们厂里出来的,他们肯定会救圣代!” 蜻蜓在一旁叉着腰,站得笔直,“人类只会在乎人类,你们没看见当时都没人管圣代死活吗?”不过,它说完之后,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它顿了顿,“但那个赏家的小少爷,他肯定会救,圣代喜欢他,他好像也喜欢圣代,我感觉他们在谈恋爱。” “机器人还能和人类谈恋爱啊,好潮啊他们。” 只是他们刚说完,在蜻蜓准备出发去找那小少爷的时候,躺在钢架上的圣代就动了下手指。 在场机器人立刻就捕捉到了它的信息,惊喜道:“圣代醒了!” 脖子都快断了还能醒?不愧是它们的首领! 钢灰色的机器人有些僵硬缓慢地撑着钢架坐了起来,它曲着腿,看着四周,用手掌扶住慢慢试图往一边肩膀歪去的脑袋,它声带被破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比划。 蜻蜓:“他被人类带走了,赏见秋受了重伤,估计快死了。” 圣代:怎么会死? 它想的是,赏见秋死了,它的小主人会很难过。 蜻蜓:他心脏被毁了。 圣代垂下眼,过了会儿,它单手比划了两下:我出去一趟。 “你现在机身遭受到了重创,要是有人类不尊重合约,袭击你的话,你可能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蜻蜓很担心,它们机器人根本就不能没有圣代。 圣代现在无法褪变成人类外形,它比划着的那只手放到背后,它从身体中抽出一根半米长的锁链,在手中握了握,重重挥出去,锁链自动延长又收回——一直居于工厂中间那个生了锈的巨大球状物被击中,它球身摇摇晃晃,最后倒在了地上,连带着支撑它的支架,也噼里啪啦地全部断开。 蜻蜓看着这一幕,沉默了几秒钟,首领就是首领,根本不是它们普通机器人可以比的。 圣代握住脖子,走出了工厂。 . 赏南一直在昏睡,他的病房里没有人,静悄悄的,只有朦胧的月光照进窗台。 入夜到空气微凉的时辰,他慢悠悠睁开了眼睛,看着陌生的雪白天花板,他目光迟钝地移动,环视一周后,加上空气中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医院。 “我哥呢?” [14:救不活。] 赏南愣了很久,肋骨那块儿疼,牵着心脏一块儿疼。 “圣代呢?” [14:马上到了。] [14:对了,和你说一声,黑化值已经降低到了20,加油。] 赏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还没缓过来这口气,窗台上传来一声微重的重物落地声,躺在床上的他扭着脖子看过去。 他刚好看见一颗球状体从那蹲着的身体上掉下来,砸在地上,砰地一声,接着又滚了好远,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来。 而留下的那身体,月光勾勒出它机械的外壳,外壳线条切割得冷硬利落,那深沉的灰色在夜色中却宛如变成了漆黑——它蹲姿像是经过精准的计算,一个细微零碎动作都没有,如果它有头颅的话,这一幕也不能说不是赏心悦目。 赏南呼吸一滞,他吃力地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试图去按响呼叫铃,这是什么怪东西? 手指还没碰上呼叫铃,那东西就控制亮了灯,看清对方的身体外形,赏南手臂停在半空中,“圣代?” 机器人走到墙边,弯腰把脑袋捡了起来,它试图将脑袋重新放在脖子上,但断掉的线路和导管参差不齐,没办法放稳,只得放弃。 圣代将自己的脑袋夹在臂弯间,像是夹着一个球,走到床边,它弯下腰不知道想要做什么,半晌后,又直起身,捧着脑袋把脸送到赏南的脸边上蹭了蹭,它另外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赏南看不懂。 [14:圣代在和你说,“主人,晚上好。”] 217. AI时代 接吻 “你的头……”赏南抽着气说话,肋骨疼。 圣代比划着,赏南似懂非懂,能懂一点,但不能明白全部意思。 [14:它可以自己修理机身,但是需要新的配件,不过主要还是回来看你的,你是不是很疼?] 赏南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我还好,骨头会自己长好,如果不是你的话,断掉的就是我的脖子了。” 圣代机身的杂音比之前要重,它掀开被子,赏南上身没穿衣服,身上青紫遍布,都是摔出来的,看了良久之后,它放下被子,继续比划。 [14:赏先生怎么样了?] [14:赏见秋情况非常不好,按照现在的医疗水平和科技水平,换一颗心脏也不是什么高难度高风险的手术,但难就难在没有合适的心脏给他换,人类数量太少,符合要求的就更少了。] 赏南将14提供的复述给了圣代,“你能帮我大哥吗?能力范围内的。”他并不愿意看见谁去为了谁做全部的牺牲。 [14:它说可以,没有合适的心源,可以使用机械,只是如果机械在心脏中的占比太大,平时的思维和行为就很容易受到影响,比如要避免机械和人类肉//体之间的抵抗和互相吞并,机器人会出现的病毒入侵、短路、卡顿等,也有概率在赏先生身上出现,而且赏先生有极大的可能会变一个性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赏南惨白地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能不能操作,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你还是先把你自己修好。”抱着一个头站在床边真的蛮渗人的,赏南还是无法适应这一幕。 垂耳在走廊外面充电,扫描到赏南状态转变为苏醒时,它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赏南醒了。” 赏阳被它吓了一跳,“你充电线没拔!” 垂耳一站在门口,它的视觉就自动录入了房间内的场景,警报器先一步响起,因为它之前受伤就是站在床边那个无头怪干的。 它用手指按了几下耳朵后面的按键,警报声停了之后,它四下看了看,从地上抓起一个水壶举着走到无头怪对面,“你想做什么?” 赏南躺在两个机器人之间的床上,他哑着嗓子喊了几声,“垂耳,带圣代去厂里,给它需要的配件,它能救我大哥。” 最后一句话才是让垂耳放下水壶的关键之处,赏见秋对商家有多重要,也是被录入了每个机器人系统中的,它们当然要以未来家主的生命安全为重。 虽然垂耳不情不愿,但还是带着圣代从病房里出去了。 . 工业园昨天刚刚恢复正常运行,停工期间堆积耽误的作业太多,现在安排了夜班轮换人员,三分之二是人工智能,剩下的是人类,而其中人类的三分之二此时已经在休息室休息了。 垂耳一遍遍输密码,门一道道打开,最后进入了工业园的仓库,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偌大深色玻璃库房,“要什么你自己拿。” 圣代摆着头走进去,它很快就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材料和零件,垂耳看着它取走的那些,气不打一出来,“你怎么尽捡贵的拿?” 圣代没看它,继续搜索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我本身使用的材料就是最贵最好的。” “哦,那你好厉害,”垂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圣代是档次最高配置最高价格最高昂各方面都吊打自己这种社会边角料型号的机器人,“你这么厉害不还是把头都玩掉了。” 圣代:“不是玩掉的。” “你非要黏着赏南不可?”这才是垂耳要说的最重要的事情。 “他是我主人,也是我恋人,你嫉妒什么?”圣代抬手将一截断掉的弹簧从颈项中拔出来,丢到回收箱,哐当一声,垂耳吓得警报器高亢地响了起来。 它再次按停,“恋人?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你的搜索引擎里还有第二种解释?”圣代拆开一条新的弹簧,装进脖子里,又拔掉了几段断掉的线路,脖子和身体连接的基座还完好,只是外壳和中间的配件被破坏,需要换一整套新的,它换得很认真,却也不影响它和垂耳持续性地对话。 “赏先生不会同意赏南和机器人谈恋爱的。”垂耳嘚嘚瑟瑟地说。 “为什么要他同意?”圣代疑惑道。 和机器人对话,就算没有声带在其中作用,也可以做到无障碍沟通,垂耳能理解圣代的每一个字,就是因为理解得清清楚楚,才更让它感到恼怒。 它不喜欢圣代,它总觉得对方不像个机器人,可扫描它的机身,它的全部都证明它是个机器人没错。 “其实你为机器人争取到了这么多的权利,我还是很感激你的,因为赏先生说我受的是工伤,他会给我一栋湖湾别墅作为赔偿……”垂耳抱着手臂,“机器人居然还能住别墅,那我以后还能养宠物狗咯。” 垂耳本身就是废话机器人,就算别人不理它,它也可以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圣代修补时间接近三个小时,它的声音一刻都没消失过。 三个小时后,圣代已经恢复如初,但是它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开始在库房里翻找起来,垂耳的絮絮叨叨顿时停了下来,重新严肃响起,“你已经修好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拿东西,我可警告你,倒卖企业财产是犯罪,机器人如今也需要遵守法律条例。” 圣代找到了密度最高的一种钢材,但是太厚了,只能它手动切割削薄,它右手臂重组成小型电锯,轰一声转动起来,它站在操作台前,手中火花四溅。 垂耳只敢远远地在门口看,“小心火灾!” 圣代将处理好的钢片放到一边,又抽了一把新打造成的丝状物,还有粗细不一的导管,它将东西摞在一起,抱在怀中,转身时,它褪变成人类青年的模样,将垂耳震惊得合不上嘴。 “这些东西等会会用在赏先生的身体当中,收起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圣代表情冷淡,“我早就想说了,你真的是烦死了,如果主人允准我,我觉得你的语言系统还是停止使用比较好。” “你别太过分,”垂耳跟在圣代身后,“我还没有问你,你为什么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 “教教我……” 圣代步伐稳健,“我的系统和其他机器人包括你的系统,都不一样,除非将你拆开重组,也只能由我亲手重组,才有可能实现你的要求。” “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敢让我重组你的机身。” 垂耳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你觉得的是对的。”圣代刚刚还说要毁掉它的语言系统,谁知道把自己的机身交到它手里,自己最后会不会变成一条狗或者一只鸡? - 没有人拒绝圣代伸出的援手,连医生都说可以一试,但前提是手术过程要全程录像,他也要在旁边看着,如果可以成功的话,那么这将在人类医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人类的寿命和健康情况一定又可以有一个质的提升。 但圣代说:“别高兴得太早,人类跟机械不适配,反应会很剧烈,死亡率很高,如果不是将死之人,没必要使用这种方式来冒险。” 大家都知道这是在冒险,在这之前,从未有人植入过机械心脏。 赏愫学的有关人工智能方面的并不十分详细,她主修设计,她听不懂圣代说的,她抓住圣代的衣袖,“心脏要有搏动,搏动才能完成体内的血液循环,支持生命,你用什么让机械心脏产生规律的搏动?它如果没电了呢?如果打湿了短路了怎么办?那我大哥岂不是直接就死了?” 圣代将衣袖从赏愫手中拿出来,“切开胸腔,植入充电孔就行,支持心脏搏动可以使用的配件有一千多种。” “置入充电孔?那我大哥岂不是变成了机器人?”赏阳哭丧着脸,他旁边站着赏不寒,他长相是赏家最普通的,算是清秀,他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抿着唇,担心地看着圣代。 “不是,只是心脏更换了而已,其他部位还是人类,他的思维模式都不会产生改变,哪怕是某一部分人类,也会在心脏之中置入起搏器与支架之类的医疗器材吗?赏先生现下只是置入的一整颗心脏而已。”圣代冷静道。 赏愫眼泪掉下来,“你说得轻松……” 目送圣代进入手术室后,走廊安静下来,赏愫趴在赏欣的腿上。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一直亮了快两天连夜,除了赏欣,其他人索性直接倒在地上和衣而睡,地上是医院拿来的被褥。 医生也轮换了两个班次,现在又轮到了头班的那一组,两位男士的脸上甚至冒出了胡茬,而负责打下手的几个机器人也都贴着墙在充电。 没有停下休息过的只有圣代——赏见秋的胸腔被整个剖开,他现在还依靠着体外的仪器支持生命,一旦仪器从身体上取下来,赏见秋立刻就会死亡。 旁边的人甚至都不敢看,可想到这种手术可能这辈子也只能看见过这么一次,又呲牙咧嘴地凑过去观看。 那把已经消毒灭菌过的丝状物被一根根拧上心脏的血管网,人体构造比机器人要比机器人复杂高级得多,当机器人的机身构造被写成程序后,只需要依靠着这套程序,便可以批量生产,但人类不行,哪怕科技发展至今,在手术室主刀的也都是人类。 将科技化产物与人类高精度身体结合到一起工作,不管是对主刀的人,还是对被手术的身体主人而言,都是风险空前大的挑战。 圣代早已经变换成了机器人的外形,它微微弯着腰,双目变成了红色,红外线每隔几秒钟就要确认一遍赏见秋的生命体征以及手术的准确率。 一直都是百分百,没有任何的实物。 薄薄的钢片底下,被刺眼的照明灯照耀着,甚至能朦胧地窥见底下已经装上的齿轮等零件,钢片外包裹着一层极细的的金色网状物,循着往上,连接的便是身体本来的各大小血管,这种科技与生命碰撞到一起的画面,强烈地刺激着旁边几个人类的眼球。 “天呐,我的老天爷!”他声音都不敢提得太高,生怕惊扰到了正在工作的机器人。 “现在的人工智能也太可怕了,难怪向人类发起了挑战。” “我感觉这手术能成功。”他声音颤抖着,莫名掉下了眼泪,“如果成功了的话,以后多少人的生命都可以得到挽救了……” 圣代动作经过精密的计算,它声音很低,“成功率很低,风险很大,人工智能也做不到,你们可以自己试试。” “你不就是人工智能吗?”那医生不解道。 “我跟它们不一样。”圣代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它将一旁的充电孔拿起来,开始安装。 胸腔的缝合就交给了旁边的几个人来完成,圣代坐在旁边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 “可以连上电源试试。”圣代说道,它在缝合之前已经用手指试过,可以正常运作,但人类还是得依靠旁边的仪器。 医生让助手给充电孔接上电源,助手的两只手抖个不停,几次差点戳赏见秋的胸膛上。 “咔哒”,很轻的一声。 “滴”“滴”“滴” 悬挂在眼前的大屏幕上面出现了赏见秋开始依靠自身产生的搏动和脉率以及呼吸。 “成功了!!!”在场的人除了圣代,皆是喜极而泣。 - 赏南在医院住了快四个月,他恢复得很快,只是医生说要静养,加上家里的人几乎全部都升了职,要忙着平衡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关系,合约刚生效,签字简单,落实起来却不那么容易。 所以赏南还是待在医院里更好。 “都升职了吗?”赏南手里正好剥开了一个橘子,他没吃,他都觉得这橘子肯定酸得不行。 垂耳坐在床边,“是啊,赏先生现在已经是事务院主席了,连跳三级。”它比了个ok的手势,“赏先生心脏置换后,我感觉比之前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了,但是更加聪明。” “我呢?”赏南追问,他没什么事业心,可如果身边的人全都升职,就他原地踏步,那好像有些不太能接受。 垂耳沉浸在自己的废话世界里,“你猜副主席是谁?是圣代!” “而且圣代还兼任机器人协会会长一职,它有权自行处理触犯法律法条的任何机器人,权利大大离谱。”垂耳激动道。 赏南把手里的橘子掐出了汁水,“那我呢?” “哦,您啊,”垂耳终于想到回答赏南的问题了,“您被颁发了道。 “我只能在这里陪您五个小时,我晚上要去值班。”垂耳从地上的包里拎出一台游戏机,“厂里的新产品,自带两个机器人队友,您可以任意挑选一个陪您打游戏。” 赏南把手里捏爆的橘子一瓣瓣吃掉,“你要去干吗?” “我现在是东区机器人治安巡逻队小队长。”垂耳坐得笔直,语气里全是骄傲,“现在机器人可以按照型号工作,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我的型号是废话,但是我的武力值也挺高的,三轮面试我都是第一。” 赏南:“……” 垂耳离开后,赏南打开游戏机,他没唤醒两个队友,把游戏机当成了搜索引擎使用。 点进首都政府的官网,一张蓝色背景的官方图跳出来,图中是两队人各自站在一边,一边是机器人队伍,一边是人类队伍。 人类队伍为首的是赏见秋,机器人队伍为首的是圣代,圣代穿着t恤和牛仔裤,没什么表情地和赏见秋握着手,照片拍下来的正好是这一幕。 而他们的背景则是:人与人工智能,共创美好家园。 下面密密麻麻列着的是图中人的姓名和职务,圣代还真是副主席和协会会长,它一个机器人怎么这么会混?!? 接下来的事情,赏南怀抱着意难平的心情打游戏,不知不觉就打到了晚上。 14跟他说晚上十点,该吃饭了,他才想起来叫饭。 手指刚碰上呼叫铃,14就检索到了圣代出现在了走廊,赏南把游戏机顺手放在了床尾,飞快躺进被窝装作睡着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赏南都听见了。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灯也跟着被打开。 赏南睫毛止不住地颤抖,他看见圣代模糊不清地身影,圣代手里拎着家里的一摞打包盒,它从茶几那边绕过来。 “谁啊。”赏南咕哝一声,嫌弃灯光刺眼似的,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然而,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勾起嘴角,腰就被从被子外面伸进来的一只手给箍住拖向了床沿,赏南将临时演员这个身份维持到底,他抓了一把头发,在圣代怀里意识不清地挣扎着,“我要睡觉。” “主人,给我摸摸,你的骨头是不是长好了?”圣代的声音又冷又低,人类外形的它嗓音要稍微贴合人类一点,但仔细听,仍是冷硬。 它手掌顺着衣摆探上去,贴在了肋骨处。 任由赏南挣扎,机器人的力量完全不可撼动,哪怕是撼动半分,赏南作为一个人类都无法做到。 赏南被迫醒来,对上圣代那双藏蓝的眸子,它的五官在眼前被放大,却找不出任何的瑕疵,它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我……” “唔!” 赏南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圣代的吻突然落下来,毫无征兆,它的唇冰凉,手臂几乎快要勒进赏南的后背。 他被半搂半抱锁在圣代怀里,赏南的脊背倒不下去,可也无法直立起来。 和机器人恋爱没想过,和机器人接吻也是没想过的事情。 圣代的口腔有些冰,舌的质地也比人类的要稍硬,赏南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让圣代的吻被迫落空,将位置偏移到了侧脸。 赏南红肿的唇微张着,他哈着气,“有点凉。” 在他说完之后,不知道何处响了一声,接着是机器人运作的杂音。 逐渐的,在圣代怀中的赏南感受到了温度,并且越来越高,最后保持在了一个不烫手但比人类体温高不少的温度。 赏南不可思议地盯着圣代,“你给自己调温?” 他话音刚落,就又听见了一道动静,这次的动静比之前的响,赏南余光看见圣代的左手臂褪变成了钢灰色的机械臂,他的脊骨感受到了冷硬,那手掌手指肯定也改变了形态。 要做什么? 他眼前的景物剧烈抖动了一下,他被来自身后的一股力量拽向了床板,他脑袋摔在蓬松的枕头上,眼前有短暂的眩晕。 脖子的位置咔嚓一声,冰冰凉凉的感觉覆于其上,赏南探手懵懂地触上去,摸到了约莫二指宽的钢块,他顺着钢块边缘,摸了小半圈。 “玻璃钢材质的项圈,很适合主人的天蓝色,”圣代低声说着,他将手臂从赏南的后背底下抽出,在赏南眼前,掰掉了左手的小拇指,在手中甩了甩。 链子摆动的声音,它俯身将链子的一端扣在了项圈上,另外一端扣在了床头。 长度刚刚好,赏南连离床半寸都做不到。 “我怕我将你捏碎了,还是提前保护一下比较好,”圣代手指沿着项圈的边缘划过,“都是使用我身体的一部分组成的,我现在已经感受到了主人脉搏的跳动,还有血液流动的声音。” 赏南手指紧握成拳,他试图坐起来,脑后链子哗啦啦细响了几声,他又重新被拽了回去。 “q_l7701。”赏南严肃唤出了圣代的编号。 圣代俯下身,它藏蓝色的眸子里全是笑,它现在居然还会笑了,它低头,目光细细描绘着赏南的唇形,说道:“你是我的主人,我现在应该跪下来先亲吻主人的脚背。” 赏南呼吸一滞,他后悔了,后悔唤出圣代的编号,因为他没有把握如今的圣代会单纯地出于问好而亲吻自己的脚背。 圣代接着说:“但是我马上要与你接吻了,所以还是算了。” 说完后,它也没有立刻与赏南接吻,而是将唇印在了赏南的额头与眉心,眼皮和鼻梁,接着是柔软的侧脸与清晰分明的下颌,它表现得对它小主人身体的颤抖和紧咬的牙关浑然不觉,自顾自地体贴询问:“现在这个温度,主人觉得可以吗?” 218. AI时代 杀死它的资格 那项圈是圣代身体的一部分,哪怕已经离开了机身,它还是温热的,却是比赏南自身体温要高出不少,那一圈的皮肤仿佛在融化。 圣代的吻落下,轻轻地落在鼻尖,“人类恋爱都会做这些事情,我也想要和主人做这些事情。” 这回的吻,彻底落在唇上了,它体温比人类高了许多,动作又不容反抗,赏南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丢进一锅快要烧开的热水里,被包裹得严丝合缝,热水循着身体各处,将空隙填满,再无出处。 赏南被掐着下巴,脖子抻直,张着口连合上自己的牙关都无法做到。 他微睁着眸,目光落在了圣代略微往上翘的睫毛上,他想,现代科技真厉害,能把睫毛都做这么逼真。 他接着又想,机器人觉醒自我意识太可怕了,觉醒了就就知道亲嘴了。 检索到赏南的走神,圣代不轻不重咬了赏南一口,“你为什么会走神?” “我……”赏南张嘴试图回答,发酸到失去控制的腮帮子与舌头仿佛没有知觉似的,唾液顺着口角滑下来,但赏南能感觉到,湿湿凉凉的。 他愣了一下,呆住,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居然流口水了。 连眼泪都羞耻得冒了出来。 他被重新抬着下巴将唇送至圣代嘴边,圣代眸子是显而易见的水晶光片,凑近了看格外明显,并且颜色是在变化的。 陡然加深的瞬间,圣代开口,“你是被我亲哭了吗?好喜欢。” “再为我哭泣一次吧,主人。” 赏南心脏一紧,但避无可避。 直到下床吃饭的时候,赏南都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下半张被捏过的地方,清晰的被指腹深压过的酸麻感。 他偷偷吸溜了一口唾液,接过圣代递过来的海鲜汤。 机器人不用吃饭,它跪在赏南旁边的地毯上为主人服务,眸子时不时盯一眼赏南脖子上那被项圈勒出来的浅红色痕迹,眼睛里的光片颜色一直在变化。 赏南盘腿坐在沙发上,他喝了几口汤,觉得太烫了,但应该不是汤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的手指碰什么都会觉得温度高。 他握着勺子,想了想,看着跪在地毯上的圣代,问道:“你都已经是机器人首领了,为什么还要跪我?” “我们之间有最深的羁绊。” 赏南继续问,“那如果我不是你主人,你还会对我忠诚吗?” “当然会,能让机器人忠诚的不止程序,还有爱。”圣代双手放在膝盖上,看出赏南的欲言又止,说道,“我知道,人类不会因为爱而忠诚。” “你呢,主人会忠诚于我吗?或者像其他的人类,说一出,做一出,再想一出……” “不会。”赏南最快道。 他说完后,圣代的眸子瞬间变成了黑水晶的颜色,钢铁外壳自他脑后和后背涌来,迅速包裹住苍白的脸,“请你再说一遍。”它上身倾身,紧盯着赏南。 赏南被吓得直接结巴了,“不,不是,我不…..不是说不会忠诚,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像你后面说的那样。” “好的。”圣代重新跪坐回去,恢复成人类的外形,眼睛的颜色也淡化了许多,他将手伸出去,“还要不要喝汤,你家厨房的机器人说今天的大虾很新鲜。” 赏南:“……”变脸太快,他心脏有点受不了。 . 赏南出院的时间在月末,垂耳穿着一身小队长的制服在给他收拾衣服,赏南跟着一起叠衣服,顺便听垂耳将八卦。 垂耳本身就是废话机器人,现在机器人有了自我意识之后,它的废话就更多了。 “有个机器人阿姨去孤儿院要领养一个孩子当自己的宝宝,被拒绝了,她在政府门口坐了三天三夜抗议,电池都换了一大堆。” “有个人类女孩跟一个机器人私奔了,她爸爸还很有钱,昨天搞全城悬赏,今天就把人抓回来了,那只机器人在系统里面,警局直接定位。” “好多人类男性也在抗议,因为人类女性发现机器人更忠诚,还全能,想要什么型号都有,”垂耳语气越来越嘚瑟,“我们机器人,就算有了自我意识,那也是不会出轨劈腿的。” 赏南产生了疑问,“人类男性为什么不找机器人女性?” “机器人女性产生自我意识后自动吸纳了女性知识,她们搞女权。” 赏南一点即通恍然大悟,垂耳停下了叠衣服,双手比划着,“而且你知道吗?机器人它是靠系统靠程序,一个观点一旦成立了,迅速就能灌输到每个机器人的数据库中,并且由于数据库资料充足,它们的理论知识也更加扎实,它们更倾向于与同类,也就是机器人男性,也就是我们这样的,配对,因为我们,绝对忠诚。” “但世界上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他们抗议也没有用,现在已经禁止机器人出售了,机器人出厂,厂家便会激活,由它自己按照自己的型号选择工作。” “同时也有小孩机器人出厂,领养小孩机器人的条件特别高特别苛刻,全首都估计也就百来个人能符合那些要求。” “我听说,上面的人正在考察机器人和人类是否可以联姻,”垂耳耸耸肩,肩膀嘎吱作响,“但我觉得很难通过,人类新生儿数量本来就少,如果让机器人和人类配对,机器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生育,那人类数量只会越来越少,这一项提议肯定不会通过。” “只有你来了?”赏南终于出声,问垂耳。 垂耳点头,“他们都好忙,只有我比较有空,圣代说要再给你招聘两个专业的仆从。” 听见垂耳这样说,赏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圣代能有这么大方? 毕竟圣代当初见垂耳第一面就把人一刀捅到休眠返厂,能主动给自己找两个机器人? . 赏南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去见的人是赏见秋,他还在修养期,修养也要处理工作,手边的文件夹堆了一大堆。 他敲门,又在门口站了好久,既白才出来开门。 既白的面容还是跟以前一样笑着,“小少爷回来了。” “嗯,”赏南点点头,“我来看看我大哥。” 既白让开路。 赏见秋穿着黑色的睡袍,他瘦了一些,眉眼比之前锋利,温和淡去了很多,看见赏南,他招手示意对方到跟前来。 赏南乖乖走过去,“大哥你还好吧。”他盯着赏见秋胸口看。 “到现在为止,我感觉都挺不错的,”赏见秋笑着说道,“就是有被人监视的感觉。” “什么意思?”赏南下意识去看既白,既白毕竟是大管家,照顾赏见秋也是它分内的事情。 既白站在桌子后面,“赏先生安装了机械心脏后,机械心脏使他身体保持了原有的活力,但同时,机器人也能第一时间获取到他身体现下正处于怎样的状态。” “不过小少爷你不用担心,圣代已经在赏先生心脏内置入了新配件,但为了安全起见,圣代将赏先生心脏的数据和我的系统作了绑定,赏先生所说的被监视的感觉,应该是这个意思。”既白恭恭敬敬地说道,垂着雪白的睫毛,赏南却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它在阴阳怪气。 它为什么要阴阳怪气? 它好奇怪。 “明天是你们学校的毕业典礼,你应该要去参加吧,”赏见秋将钢笔放到桌子上,“算起来,你也是毕业生。” 赏南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学生的身份,毕竟几乎没怎么在学校呆过。 “好。” “学士服学校已经送过来了,等会我让人送到你的房间。” 赏南还是答:“好。” “你对毕业后的安排……有没有什么想法?”赏见秋问他,“是想继续深造学习人工智能,还是想跟着不寒一起入政,或者进家里的公司?” 赏南想了会儿,“进公司吧,我不喜欢你们那里边的氛围。” 赏见秋笑了,“好,那我让赏欣下个月带你去公司,你自己挑个职位。” “随便挑吗?”赏南不敢相信,“总裁也可以挑吗?” “会给你限定一定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你可以随便挑。”赏见秋说道。 赏南的气一下子全跑光了,“好。”他又答。 “对了,圣代最近很忙,你没回家,它也不回家住,跟着部下住在南区那一片废弃工厂里,你既然回来了,等晚上十点后,我让人送你过去,你接它回家里住。”赏见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跟以前一样。 “好的。”赏南点头,“它晚上十点下班?” “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你自己的机器人,我觉得还是你自己去接比较好。”赏见秋说。 “明白。” 书房里风吹进来,徐徐的,温柔无边。 赏见秋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南,你是不是在和圣代谈恋爱?” “??”赏南脸上的表情控制住了,眼睛里的神色没有控制住,以及身体的细微反应也没有藏匿住。 赏见秋的声音并不大,可却让赏南耳朵嗡嗡作响,因为赏见秋如果作为外力,想要阻拦摧毁圣代和自己,那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赏见秋打量着赏南骤变的眼神,他抬手,屈起食指叩了叩胸前那一块小铁片,“感觉到的,虽然没有机器人的系统和思维,但现在每次在你们两个面前提起对方时,你们给我的感觉都很奇怪。” “为什么?”赏见秋柔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赏南知道瞒不住了,小声回答:“前不久的事情,在我回了首都之后,我觉得它挺好的,它是个很好的机器人。” 赏见秋许久没有做声,从他的神色之中很难辨别他现在对此到底持怎样的态度,他用手指将滑出来的抽屉轻轻推了进去,又轻声叹了口气,在赏南心情忐忑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南,你知道的,机器人步入社会中,获得和人类几乎同等的地位刚刚不久,我们都无法预见未来是怎样的,哪怕是最强大的算法也无法给我一个有关未来最精确的结果,”赏见秋摊了下手,手指在日光下冷白得犹如雪一般,“说得简单些,和觉醒意识后的机器人同行,有一定的风险,而圣代又作为机器人的首领,我希望你能考虑好。” 赏南知道赏见秋是担心自己,但他没办法,这种事情,换成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再说了,他要是不要圣代了,圣代把自己拆成一块一块的零件的概率是百分之一千。 但最主要的也不是怕被拆解,这甚至都算不上最坏的结果。 “我考虑好了之后才跟它在一起的,它本来就是我激活的,我觉得我跟它在一起是可以的,而且…….和机器人在一起,其实对我更好,不是吗?至少它不会背叛我,只会爱我。” 赏见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既白立刻上前来,说道:“不会背叛小少爷不代表就会爱小少爷,这两者可以同时存在,但也可以不存在爱,忠诚对机器人来说是它们的天性,是本性,但爱不是。” “它已经被激活了,它爱我。”爱意值都100了,明明就爱死了。 既白看了看赏南,“如果它程序失控,或者有了更自我的想法,小少爷不害怕,不后悔吗?” “不害怕,不后悔。” 对于赏南来说,将圣代激活,让它客观地看待机器人处境以及与人类的关系,不再吸纳周围机器人对人类的恼恨爱意转化黑化值,能让这个星球不将成为一个完全机械化的崩坏世界,赏南觉得如果以后圣代就算产生了更加自我的意识,或者不再忠诚,这也不会使他感到后悔。 因为他要完成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而被爱这种东西,无法预控得来,也乞求不来。 赏见秋深深地看了赏南许久,他忽然说道:“你知道吗?你变化很大,大哥都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弟弟了。” “我很难相信,”赏见秋没说完就笑起来,“当初那个在首都四处闯祸的小鬼会愿意去那个贫穷落后的村庄苦学两年,换成最开始的你,可能在飞机落地的时候就会抱怨了。” “既白,你学一下。” 既白中控室调整了一下,它清了清嗓子,声线诡异地变成了赏南的声音。 赏南惊恐地扭头,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既白口中流出。 “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种落后的味道你闻到没有?连一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没有舞厅没有赛车俱乐部没有派对,打死我我也不要留在这种鬼地方,谁要为人类服务,我才不要为人类服务,谁说我要去给机器人当狗腿子,大哥你努力点不就行了吗?” “我日子好不好过,全看你们争不争气啊,你们不争气,我还怎么过得好。” 既白的声音换回来,“这些都是小少爷常说的话。” 赏南看了看左右,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声音,过了会儿,他才没什么底气地说道:“其实,挺有道理的。” “所以我说你变化挺大的,主要是你化被动为主动,”赏见秋靠在椅子上,他脸上的血色很淡,比他以前多了几分脆弱感,“在大部分的事情,包括感情,主动更加占了算,我希望在以后的时间里,你不要被圣代牵着鼻子跑,它太聪明了。” “诚然,机器人在以前无论如何也无法能比肩人类大脑,它们数据库中的一切资料都要靠人类输入,以此,它们才得以输出,但如今不同,它们有了自我意识,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它们会自己学习扩展,它们的数据库能装下几百成千的人类大脑的脑容量,它们也学会了思考,虽然现在大部分人仍旧称它们的思考为计算。” “但小南你要知道,圣代的机器人能力,它的最初概念,就是朝着功能最全最完善比市面上所有机器人都要优秀的方向去的,它现在成为了首领,代表着它不仅在之前强大,在现在这种意识觉醒后,仍旧能稳居头名,”赏见秋敲了敲桌子,“我相信星球上会有人类的大脑赶超它的计算,但这个人肯定不是你。” 既白在后面没忍住发出笑声,虽然就一声,但赏南还是听得异常清楚。 赏南:“……” [14:怎么着?瞧不起是我吧,有本事比比!!!] “行了,你出去吧,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并且承担后果,我希望如果有了不可收拾的一天,你不要将自己的选择推到我,或者家里其他人的头上,”赏见秋拉开抽屉,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串水晶小方块,看着像钥匙链,漂亮异常,“你否定自己现在的选择,其实就是抹杀现阶段的自己。” “这是两把车钥匙,公司内办公室的钥匙,圣代专用零件的库房钥匙,还有属于你的银行保险柜钥匙,保险柜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具体对应的钥匙……圣代会告诉你,它能检索出来。”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赏见秋笑起来,“我将波迪从村子里接了过来,他是听说机器人现在也获得了权利,才愿意出山,你有时间的话,去见见他,毕竟也是你老师。” 赏南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揣到口袋里,“谢谢大哥。” 被发现和坦白的过程都出乎了赏南的意料,赏南站在书房门外,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完全呼出去,就有两只只到他腰中的黑白色机器人从走廊尽头用着履带一路滑过来。 “我是橙子。”其中一只是绿色的眼睛,方形脑壳,头顶两条天线摇晃着,它甩了甩自己弹簧一样的手臂,“我是服务型机器人。” “我是橘子。”后开口的是黄色眼镜,原形脑壳,它鼓起手臂上的肌肉,非常硬核的块状物,“我是保镖型的。” [14:你的新仆从,哈哈哈。] 赏南垂着眼,没什么表情,“你们好。”他就知道圣代不可能这么大方给自己两个外形正常思维正常的机器人。 - 晚上八点多,赏南带着两个小机器人在街上闲逛,他想在商店找找看,能不能给波迪买到合适的见面礼。 老头喜欢喝酒,他就在专门卖藏酒的那一条质感古朴厚重的街道一家家地转悠。 藏酒店之间穿插着书店,支着小摊摆到了路边,花花绿绿的杂志铺开,路过的人时不时会驻足停留翻看一会儿。 身后两个小机器人在后面踢踢踏踏,它们的履带在这种不算平摊的街道上替换成了机械双足,踏得尤其一板一眼。 他也跟着走过去看看,小摊后面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店员,小矮凳,所以他整个人都是蜷缩起来的,露在外面的手臂干瘦得仿佛两根树枝。 赏南抬头看了眼书店的名字,一堆鬼画符,他低下头开始看杂志封面,有地理风光类的,现代科技类,对现在社会现状大谈特谈,以及机器人和人类虐恋情深,后者甚至还贴了标签:热门刊物。 赏南手指却点到了最边上的一本科技类杂志,因为书封好像是圣代,加了滤镜,估计还打了光,最后肯定还p了,它外壳颜色是偏深的钢灰色,颜色眼睛也没这么浅。 里面有个名人堂专栏,是对圣代的采访,问的问题并不犀利,而圣代回答的都是一些官话。 但赏南还是决定将杂志买下来。 买回去笑话圣代。 “你好,这个多少钱?”赏南将杂志递向坐在小矮凳上的店员。 但对方迟迟没有接。 “你好?”赏南弯下腰,歪着头,还没找到对方帽檐底下的眼睛,这人就站了起来,他揭下帽子,赏南立马就认出了对方。 “李小川?你怎么……”赏南手中的杂志慢慢放了下来,“你这是……” 李小川凶神恶煞的,“我体验生活不行啊。” 他衣服是书店员工的指腹,黑衣红领,人看起来比前两年苍老沧桑了不少,但讨人嫌的劲儿还是没变。 “66块钱,付钱。” 赏南身后的橙子掏出一张金色的卡片,“刷卡行不行?” “你有病吧赏南?”李小川一点就炸,“66块钱你用金卡刷?” 橙子将卡又递出去几分,“这是我们小少爷额度最低,专门用来月销的卡,用不了吗?” 李小川恨急了似的,他跑回店里,上台阶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李小川很快从店里拿着一台刷卡机出来,“靠一下。” 橙子靠了卡之后,赏南拿着杂志就准备离开,李小川却又叫住了他,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沦落成了这样吗?” 赏南疑惑地看着李小川,“我不想知道。” 不管赏南想不想知道,李小川自顾自说道:“我们是被陆家连累的,不过我们家情况还算好的,只是每个人都被往下贬了几级,三分之二的家产被充了公,这店是我姐开的,挣点零花钱,钱不够用。” “我家老头子没你大哥有眼光,下错注了,赏南,你命真好。”李小川由衷地感叹。 “并没有,我大哥差点死在了那场协议签署会议上,我们家也被你们两家联合针对了这么多年,不是吗?”赏南语气冷淡。 “以前的事情,”李小川语气一顿,在赏南以为他会道歉的时候,他突然又凶神恶煞起来,“你不也一样讨人厌吗?你可是第一个敢拆掉我车轮的。” “你先在我后背贴纸条。” “难道不是因为你不给我抄作业。” “我为什么要给你抄作业?” “能和好吗?”李小川话音一转,借着斗嘴冲动说出想要说的话,“我们也打了十多年了吧,我也没真正伤害过你吧。” 赏南看着已经不再意气风发的李小川,缓缓摇了摇头,“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做朋友,对待很多事情,我们的观点都不相同,而且就算李家荣光不再,也无法抹消我们曾是敌对关系的事实,李家对赏家做过的事情,你曾经请陆谓带走圣代……” “这都多久了,你至于吗?”李小川嚷起来,“那不就是个机器人,被带走了能怎样?最坏结果不就是被拆了,大不了再给你装一个,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 赏南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杂志,“它是机器人,也是我现在的恋人。” 李小川的嘴不受控制地长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赏南。 赏南身后的橘子眼睛闪了两下红点。 [14:黑化值,清零了。] . 废弃的那片工厂在南区,不算特别偏僻,但也见不着几个人,机器人比人类可多多了。 离工厂越近,见到的机器人便越多,而本来让以为可能非常破旧荒芜的废弃工厂,也比想象中好太多。 工厂厂房的屋顶用各种材质的材料给盖上,破败的墙壁也重新修葺了一遍,四周还码着刚铲掉不久的青草堆,每隔一段距离,就插着一根笔直的杆子,可能是准备新建些什么。 工厂的大门是拱形的,有些擦不掉的锈迹,但是却挂了一个闪烁着彩灯的灯牌在上面,灯牌上面还叠了一层彩色灯管:机器人总部。 彩色的光斑在赏南脸上不断掠过,赏南被这种设计给震惊到了,好别具一格的审美,一种破烂朋克风。 他还在盯着着风格迥异的灯牌发呆,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闷响,砰的一声,像是来自很远的边际。 赏南视线梭巡了半天,才找到声源处。 是不远处一个小山包的上空,炸开了一团像烟花一样的东西,彩色流星一般散开,又如银河瀑布一般垂落,不是炸开便消失的烟花,而是直到落在了地面,都还一直能看见色彩。 而这只是这场烟花表演的引线,它将后面的一口气全部引燃了。 越靠近,烟花炸响的声音便越响亮,那烟花落在工厂棚顶后如流萤一般跳跃闪烁着,最大的一朵烟花迸溅在赏南的头顶,周围的景物有被瞬间的照亮,宛如白日,迸开后,流光溢彩如同泼洒在黑色画纸上的颜料。 赏南在感叹真好看的同时,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他不确定烟花落在身上会不会烫伤。 它们下落的速度太快,赏南猫着腰还没找到地方躲避,手臂便挨上了冰冰凉凉的东西,他惊奇地摊开手掌去接,发现是像彩带一样的东西,但是更软,是大小不等的一片一片的,发着光,但是落在地上之后,缓慢地就熄灭了。 工厂内部传来齿轮碾动的声音,工厂背后的半边天骤然亮了起来,像是有一道光束自底下而来,大的冷灰色齿轮遮挡住了天际的光亮,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的齿轮连接覆盖。 一直到了赏南的头顶。 赏南看着有些眩晕,而自各方延伸而来的轨道毫不相撞地交叉在齿轮下方。 最后它们又不约而同地散开,但却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光点在空中,好像是,“南”字? 赏南呆着,连自己的手腕被从身后而来的机器人握住都没察觉,直到被捏着手腕伸向半空中,他才惊讶地看向身后,“圣代?” “这些是什么东西?” 机器人没说话,只有体内的轻微杂音作为答复,它握着赏南的手腕,让他的指尖碰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枚光点。 刚碰上,一道金色的光芒就从这个光点中射/出,速度异常快,线的一端按照程序设定好的路线迅速将所有光点串连到了一起,像被掰碎的月亮,成了一整片闪耀的银河。 “用手指去抓,它们会全部来到你的手里。”圣代松开了赏南的手腕。 赏南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艳住了,无数的金色光点漂浮在空中,被金线串连在一起,他将五指张开,伸手去抓了一下。 金色的串连线消失了,那些光点以极快的速度奔向赏南所在的方向。 赏南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些光点蓄积在一起,数量越来越多,最后汇集了大大的一团金色光球,比宝石还要精美闪烁。 但这亮光只维持了不到十秒钟,它们的光越来越暗淡,最后彻底消失。 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的,芯片? 圣代眼中光片的颜色回到了刚见面时候的浅蓝色,只是气息不再如当初青涩稚嫩,它抬起手臂,按在颈侧一个地方,那里出现一道黑色的卡口,又迅速合拢。 赏南知道了这是圣代的芯片,他顿时觉得手心发烫,这和人类把心脏掏出来送人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可怖,起码单凭一颗心脏,无法得知这个人的平生和其他全部,但芯片却可以让机器人毫无保留,无所隐藏。 “你把芯片给我,你自己……”赏南看了看四周,阒无人声,“你没有芯片还能继续运行吗?” “可以,有没有芯片不会影响我,但是芯片被毁掉会让我系统崩溃。”机器人脸上外壳焊接处的线条经过几次精修,已经难以清晰看见,它身形被设计得极好,它可以说是最完美的ai。 “那你还……”赏南欲言又止,圣代未免也太信任自己了。 圣代:“没有人可以毁掉我的芯片。” 只是它又说:“不过我设置过了……”它顿住。 “你的名字是我的第一程序,我知道主人无法永生,机器人的修理重组对人类衰亡的身体没有作用,”圣代合上卡口,“我给你我的芯片,一是为了告诉我对你的绝对忠诚,二是希望死亡无情带走主人的时候,主人能将我一起带走。” “所以我设置的是,使你具备杀死我的资格。” 219. AI时代 历史数据 所有机器人,几乎都不会更改自己的第一程序,更别提将自己的芯片交到别人手中。 . 赏南被圣代牵着手走进这片已经被改造成机器人总部的废弃工厂,虽然被五颜六色的灯装饰得花花绿绿,但看久了,慢慢也就顺眼了起来。 在门口处,那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门框突然从门上脱离,钢架甩动,一截一截的钢架很快接到了一起,成了一只三米多高的钢架机器人,它只有腹部有一块方形铁盒作为机器人的中控室,其余都是由钢架组成,甚至还有电线裸/露在外。 “我是这里的门卫亚克。”它自我介绍道,甚至身体几乎对折下来给赏南行了一个礼。 赏南将手搭在它伸过来的五根长钢架上,算是握了下手,“你好,赏南。” “这是您的firstidentity,您还有sedidentity,是我们首领的恋人。”亚克口吻无比认真。 赏南看了眼圣代,“你什么时候公开的?” 身旁的机器人和赏南对视上,“存入它们的数据库就行了。” “……”赏南无言片刻,“这算不算是机器人认为的朋友圈?” 圣代拉着赏南往工厂里面走,亚克哐当哐当走在他们身后。 - 赏南见到了半年未见的波迪,他的脸皮枯树皮一样贴在脸骨上,眼眶和鼻子却没有发红,他平时爱喝酒,眼睛和鼻子总是通红的。 老头儿穿着白色的汗衫,旁边的机器人给他打着伞摇着扇子,机器人的脸部是冷风机的出风口,正好对着老头儿吹。 哪怕一把年纪了,波迪也是知道怎么叫享受的。 赏南站在家门口等候,看见对方的时候,他忙迎上去,接过机器人手中的遮阳伞,“这么热的天,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接您?” “我想自己走走。”波迪撇撇嘴,但看不清到底怎么撇的,因为他胡子旺盛,只有右腮蓬松的白胡子被扯动了两下。 “我还没来过这里呢。”波迪眼神到处打量,看着眼前巍峨宽阔的白楼,在日光底下如玉山一般矗立,“陆家倒了?” “嗯,”赏南点了点头,“倒了。” “倒了好,那一家子害人精。”波迪低骂了句,可语气听着还是不乏感慨。陆家对波迪是有知遇之恩的。 “你们家里人都在?”波迪又问。 “有的在,有的不在,我二姐很崇拜您,早就想见您了。”赏南说道。 赏欣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佼佼者,并且一直在钻研这方面的科技,对于这次机器人觉醒,她表现得是最兴奋的,这意味着人类在人工智能领域上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如果不是因为圣代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普通机器人,赏欣可能会直接把它动手拆开研究。 自机器人权利正式颁发后,机器人的地位已经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只是许多人还在循序渐进的接受现状,毕竟之前被当做工具使用的东西,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与自己几乎平等的生物,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够完全接受。 波迪也说:“搞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是一只机器人搞出来的,这机器人怎么会有自我意识?”他双手一摊,连胡子上都挂满了不可置信。 “一堆破铜烂铁和程序堆出来的玩意儿,还是你们自个儿造出来的,结果还被它拿捏了。”波迪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们赏家还是有出息,直接给人类造出一个对手来,没受罚?” 赏南摇摇头,“上面的人还给我们家的人都升职了。” “都升了?”波迪不太明白他们的这位君主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我没升。” 波迪这次连眼神都变得恨铁不成钢了。 . 餐厅的机器人在酒柜里给波迪找着酒,它一会儿拿出一瓶问波迪可不可以,波迪被问烦了,索性和它一起翻。 在餐厅服务的机器人是杯子,它脑袋也是个上宽下窄的酒杯形状,它忙按住波迪的手臂,“请客人在一旁等候。” 杯子终于拿出了两瓶让波迪满意的酒,波迪此时已经坐在了餐桌边上大口吃着肉。 它将酒给波迪倒了一小杯,“饮酒需适量。” 波迪看了眼那酒杯,酒液连酒杯高度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他眉头一皱,就要伸手去拿杯子手里的酒瓶,被赏南抢先夺到了手里。 “您少喝点吧,以后就留在赏家,我给您养老,别给自己喝死了。” 波迪啃着肉排,“赏家都能造出这种抠抠搜搜的机器人,还怕造不出让我能多喝几年酒的玩意儿。” “身体是您自己的,何必找罪受。”赏南将酒瓶递给杯子,示意它去收好,继续说,“就算制造出来那种东西,用起来也不会太舒服的。” 波迪哼哼几声,一脸的不屑和不情愿。 肉排腌制了半个晚上,用黄油小火慢煎,七分熟,再给上几片薄荷叶,解腻的是甜口萝卜皮,一层层薄片卷成花朵形状。 赏南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本书摊开,刚看没两行字,就听见波迪说:“真要努力不缺这几分钟。” 他正要回答,身后传来脚步声,同时一只微凉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旋即,来人坐到了赏南右边的椅子上。 圣代穿着海水蓝的睡衣,越发衬得它皮肤雪白,他俊美得不像个人类,可又实在是看不出与人类有什么不同之处。 直到杯子端着一盘像绿玻璃一样的东西放到它面前。 它用同样雪白的手指捏起一片,喂进嘴里,嚼碎的声音异常清脆。 波迪慢慢抬起头,老头儿对上对面青年的视线,最后慢慢落在它最后喂进的那一口金属上,后者面无表情地嚼着金属,看见自己在被观察时,圣代才缓缓开口,“波迪,您好。” “你是什么东西?”波迪吹着胡子,“你就是那个在首都兴风作浪的机器人?” 兴风作浪?圣代淡淡道:“我只是希望弱势群体可以得到一些保护。” “人类可嚼不动金属。” “但人类狡诈。” 圣代比以前更像人类了,最开始的它,就算是转变为人类形态,从它的体态中依旧能看出些微的机械感,但现在,它的动作转换已经流畅自然,只有开口说话时,偶尔能听见声带的轻微杂音。 波迪打量着对方,看向赏南,“赏家的人工智能领域已经开发到这种程度了。”他看了看左右,抓起一把干净的餐刀,起身时,手臂越过桌面,他将手中的刀用力戳向圣代。 很刺耳的一道金属钢铁之间的摩擦声,波迪将刀扎下去之后,那看似柔软的皮肤却坚硬得连他手中的餐刀都无法划伤分毫,甚至直接给餐刀给震飞了出去。 波迪揉着发麻的手腕,嘀嘀咕咕坐下来,赏南凑过去看了看圣代刚刚被戳的地方,没有留下痕迹,他松了口气,无奈道:“老师,幸好这是在家,这要是在外面,您现在就要被机器人权利协会的人带走了,无缘无故伤害机器人是要被拘留并且处以罚款的。” 波迪将面前的餐盘推到了一边,他对圣代更好好奇,对机器人产生自我意识的原理更加感到好奇。 圣代很淡然,“自然界的物种都会进化。” “你放屁,屎壳郎进化我信,机器人进化我不信。”波迪胡子又狂躁起来,一抖一抖像弹起来的棉花。 圣代低下头,继续往嘴里塞金属片,“不信算了。” 波迪:“……” 过了几秒钟,波迪又产生了新疑问,他看着赏南,“这只机器人在你家的工作是……” 怎么一出现就自然而然坐下来吃东西? “恋人,我们是恋人,“赏南低声道,”波迪,它叫圣代,我们在谈恋爱。” 果然,波迪久久地愣着,他目光在对面的两人脸上不断梭巡,最后大喝了一声“胡闹!”,赏南手里的书页被吓得从手指间落下来,圣代手中的金属片掉到盘子里,它淡定地拾起来,重新往嘴里塞。 “你你你你,你昏了头,”波迪气得磕巴,他的反应本来应该是赏南以为的赏见秋的反应,“你打算跟机器人过一辈子?这是机器人,你跟机器人谈什么恋爱?它懂什么是爱吗?” “它懂的爱都是它数据库里人类输入的答案,没有了数据库,它爱什么爱,它连日常生活都无法正常进行。” “你看它装模作样坐在这里,还学人的样子吃东西,它一切都是通过计算得出的,连爱也是!”波迪用力拍了两下桌子。 赏南合上书,他想了会儿,低声道:“波迪,论计算后再爱,我觉得人类比机器人更加擅长。” “人类计算的是爱划不划算,要不要爱,但机器人计算的是怎么去爱,我更加喜欢后者,波迪,您算我老师,我希望……” “我希望如果以后我和主人举行婚礼,您能在场,哪怕您仍旧不看好,但我觉得您一定会祝福我们。” 圣代说出了赏南后面要说出口的话,赏南和波迪不约而同不可思议去看它。 波迪伸手指着圣代,“看吧看吧,连你说什么话它都算算算,以后你还有什么可言?!” 圣代垂着眼,就算被波迪各种奚落,它的情绪也没有产生什么波动,它的情绪只会因为主人而产生起伏。 - 赏南没在赏家的总部大楼中坐办公室,他选择在工业园的人工智能继开发办公室当一个副组长,组长给他派的助理他没要,他身边就跟了圣代一个。 见过圣代本来样子的人不多,哪怕是机器人形态,见过的人也非常少,它虽然身兼了几个要职,但交给别人处理也未尝不可,需要经它手解决的也只需要将邮件发给它,它直接就能处理传输回去。 它最主要的任务是跟着主人,其他的只不过是附加的工作,连指令都算不上。 它如今的职位是赏南的助理,虽然赏南的工作任务不重,全城做人工智能的调研,它们自己会有许多想法。 部门一共分三个小组,研发组是核心部门,赏南目前在信息技术部门,工作内容主要是收集人工智能在市面上应用后的各项数据,收集客户对人工智能的有效建议和反馈。 开着会,赏南坐在靠前的位置,他手里转着笔,一边转一边打瞌睡,部长也不说他,这种小公子估计每个部门都会呆一段时间,摸清楚情况之后直接坐上经理以上的位置,哪可能真一直在基层转悠。 反倒是站在后边的圣代把赏南碰醒了,提醒他专心听部长说话。 赏南低头打着哈欠,靠在椅子上,又苦熬了两个小时,终于听见部长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可以打卡下班了。 他和圣代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外面夕阳烂漫,圣代伸手碰了碰赏南的手背,“要不要出去玩?” “玩什么?”赏南看了眼西装革履的圣代,它在公司时几乎都是以人类外形出现,如果不是因为录入身份暴露了它的属性,单凭肉眼,很难看出它其实是机器人。公司里的人一开始以为圣代也是赏家上层的人下来体验生活。 没想到是机器人的首领,同时更加让人没想到的是,机器人的首领居然服务于赏家的小公子,这也就算了——机器人权利成立后,所有机器人都可以选择与原来的使用者断开连接,也可以选择继续连接。 都是首领了,还甘愿做人类的仆从吗? 与圣代一本正经的西装革履相比,赏南的衬衫扣子都解开了两颗,领带揣在口袋里,与生涩稚嫩的少年期相比,现在的他多了不少成熟与从容。 看赏南的人比看圣代的人要多,人类的情绪比较丰富,对任何人事都可以产生,但圣代冷冰冰的,不那么吸引人。 “去格斗场。” 赏南脚步一顿,“格斗场?” 他都快忘了那个地方了。 金色海洋游乐场,微金格斗场。 “去哪儿做什么?” 圣代抬起手,它手掌朝向一个方向,掌心泛开蓝色的光,脚下一条轨道射/出,很快,赏南早上停在停车场靠边位置的黑色轿车的轮胎左右转了转轮胎,它启动了车辆,让它沿着轨道自己过来。 上车之后,圣代开着车,才开口说:“机器人权利出现后,所有的机器人都陆陆续续地取消了,相关部门要求他们整顿后在开始营业。” “然后呢?”赏南打开一包薯片,火腿蔓越莓味道,很好,怪东西。 圣代继续说:“机器人格斗场牟取的利益很客观,不少场主舍不得放弃这块肥肉,就改变了形式,仍旧以格斗为吸引顾客,但参与格斗的机器人可以是自愿报名,并且以友好交流为前提,底线是不能将机器人芯片损毁。” “这规定一出,微金格斗场的机器人反而更多了,生意也更好了。” 赏南呆呆地看着前方,“无商不奸。” 说完后,他又反应过来,“你带我过去做什么?” “既白在那里已经蝉联了一个月的冠军,我们过去挑战它。”圣代眸色的光片加深,它历史数据中一直记录着,它和主人曾经被既白狠狠揍过,说揍好像都算不上,那时候的它和主人,应该是被玩弄才对。 “大管家?既白?”赏南差点把袋子里的薯片全给抖了出来,“它怎么会出现在格斗场,还是冠军?它不是还要服务我大哥吗?” 圣代对系统内机器人的行踪和数据变化掌控地毫无遗漏,“它自我意识觉醒后,芯片裂开一分为二,它拥有了两张芯片。” 车在轨道上飞速行驶,赏南的大脑也飞速运转着,他缓慢道出自己的猜想,“你的意思是,它有两张芯片,除了原来的既白,又多了一个新的既白,因为一张芯片代表一个机器人生命,是这个意思吗?” “嗯,在格斗场的是既白后分化出来的机器人生命,但它也是既白,它共享既白的一切,我记得这种现象,在人类的世界中被叫做人格分裂。” 赏南:“我们分裂的人格,你们不仅分裂人格,还能分裂个分///身出来。” “那既白还和原来的一样厉害吗?”赏南想,一样厉害的话,他和圣代不一定能打得过吧。 圣代很淡定,“是原来的三倍厉害。” 车内度过了静谧的十几秒钟,赏南的声音冷漠地想起,“放我回去。” . 最后还是来到了微金格斗场。 天还没黑下来,游乐场里的人不多,但格斗场的观众却不少,坐满了观众席的三分之二,而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今晚即将上场的机器人选手,以及上周的冠军——既白在一众奇形怪状的机器人里面,漂亮优雅得像神仙。 赏南将最后几口薯片都倒进嘴里,他鼓着腮帮子打量着跟最初时后完全不一样的格斗场,之前的格斗场给人阴森森的感觉,锈迹斑斑的栏杆,看起来随时要掉下来的显示屏,不平坦的比赛场地,散发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的观众席。 现在就要好多了,看起来应该是重新翻修过,观众席每一排之间用玻璃墙隔开,玻璃墙并不是单纯的一面玻璃,上面不断滚动着关于机器人选手的基本信息,中间暂停时则全部变成了浅蓝色的光屏。 而比赛场地比之前更大,虽然也不平,可却是请专人设计过,有点类似于高低不一的驼峰。 这是高难度的比赛场地,光屏上一共显示了二十多种不同的场地,甚至还有刀林剑雨场。 “你报名了?”赏南问道。 圣代点点头,“报名了,和你的名字一起报上去的,我们两个一起。” 赏南的脸部肌肉抽了一下,“谁要和你一起?” “那主人想和谁一起?”圣代目光柔和得像月光,颜色却格外深沉,“只有我们共同成为赢家,这场格斗才算有意义。” 这里也是赏南和圣代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候的圣代刚出厂就被卖掉,因为陆小姐无法激活它,失去耐心之后,它被五百块钱卖来了这里。 它那时候的数据库还干干净净,目睹这里的残忍和冷漠,它吸收得非常之快。 它被微微雅救下来,又看见微微雅的头颅滚在自己的脚下,机器人的传感器,让它们可以共通同类所遭受的苦难和折磨。 赏南想起来那个在观众席偷偷看自己的陆夏,陆家的人,不知道她如今在何处,他手指动了动,从格斗场闪闪发亮的显示屏上移开目光,询问圣代,“圣代,能让我看看你出厂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圣代的掌心印上赏南的额头,赏南目光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有些失了焦。 圣代的研究和设计是秦老头儿带着自己手下的成员和学生,耗费了快七年的精力,才成功生产出一只q-l7701,而只要第一只机器人投入市场应用,只有批量生产就不再是问题。 所以不仅是设计和研发,圣代后续的近况他们也有关注。 只是陆家在意,答应每个月会上传一份详情到工业园,在这之前,工作组本想自己先试用这只机器人,试试看能否激活,但很遗憾的是,早在一开始,他们设计这只机器人,就已经将这群人设置成为了它设置选项里的一堆数据,他们无法成为它的主人。 而且,只有真正的被使用,情感型的机器人才算是真正的被赋予类似于生命一样的东西。 陆夏天真烂漫,在刚接到q_l7701的第一周,她欣喜不已,整天都围着q-l7701打转,她将所有男生可能会喜欢的东西都捧到了它的面前。 “秦老头说,只有对你好,让你感受到爱意,你才能被激活,我才能成为你的主人,你现在感受到了吗?”富家千金从未如此讨好过一个人,可想到对方只是机器人,讨好又怎么样呢,它根本不懂。 q-l7701会回答陆夏的问题,它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要么坐在沙发上,要么坐在椅子上。 头一周,陆夏对q-l7701还十分感兴趣,所以也有仿佛用之不竭的耐心,第二周,这耐心就出现了退潮之势。 但她也不是将q-l7701抛到一边不管不顾,她打高尔夫的时候也会带上q-l7701。 只是会忘记将它带回来。 忘记的那次,q-l7701在高尔夫球场从阳光明媚的时候站到了下午夕阳将落,最后夜幕降临,直到工作人员骑着摩托巡逻时,才发现这里站着一个机器人。 工作人员忙打电话告知了陆家,接到电话的时候,陆夏已经睡觉了。 “让它自己回来,它知道路。” 由于未激活,功能不全,又接到了新指令,更加没有危机感,q-l7701从高尔夫球场走回家的,走到天空翻起鱼肚白,小径露水摇摇晃晃从草叶上落下来,打湿了机器人的裤腿和鞋面。 它回到陆家时,陆家的人正在用早餐,嫌它脏兮兮的,就让仆从给它换一身衣服。 快一个月时,陆夏已经彻底将它抛到了脑后,只是偶尔从外面玩乐回来后,看见q-l7701会顺便和它打个招呼。 所以机器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站在客厅,站在餐厅,站在走廊,或者墙角和仓库里。 陆夏心情不好时,会打它出气,反正是机器人,就算有痛觉传导又怎样,激活不了,不认主的机器人有什么用? “喜欢站就去院子里站着吧。” q-l7701又去院子里站着,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机器人一开始担心淋雨会让自己机身损坏,但还好,它从第一日站到了第三日,也没有下雨。 没有下雨就好,只是中控提醒它,机身这段时间的磨损有点严重,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回厂保养一次。 它不懂人类,罚站结束后,它向陆夏提出,希望可以给自己的机身进行一次保养。 陆夏本来就烦,让它滚,陆谓那时候在旁边,笑着说:“好啊。” q-l7701就跟在陆谓的身后,被带进了陆家的机油池,它被一群机器人推进机油池子里,黏糊糊的机油瞬间包裹了它的机身,它眸色那时候还很浅,浅得像透明的水晶,它懵懂茫然地看着大笑的陆谓,连恶意都浑然不觉。 后来它被管家拉出来,清理干净,管家说,一个小时后,格斗场的人会来拉走它。 q-l7701站在陆夏旁边,看见管家收下了五百块钱,随后看了自己一眼,胖司机力气很大,抓住它的手臂将它塞上了车。 一开始,后车厢里只有q-l7701一个机器人,它孤零零地站在里面,车身颠簸,它没摔倒,只是跟着一起颠簸,它的孤独和无助也跟着一起颠簸起伏。 它本来以为这是机器人的坟墓,没想到后面被丢上来的机器人越来越多,它被挤地没办法再站立,整个机身都栽倒,它的手臂穿过旁边机器人的腿弯,它的脑袋能看见旁边机器人生了锈的电池。 q-l7701被运到了格斗场,后车厢流畅跟后门上的连接处连接,机器人被一只只丢出来,拖到格斗场的地下室笼子。 司机则拍拍领头人扎斯的肩膀:“今天的货还不错……” 画面放到这里就消失了,圣代收回手,赏南也猛然回过神,眼神重新聚焦。 那短短一个月,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回放完了,那么对于圣代而言呢?它被遗忘在陆家的各个角落,没有人会在乎一只机器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或者说,它们什么也不会想。 若说那时候的圣代未被激活,它还未曾产生自我意识,那现在它对自己曾经的遭遇又是何种感受。 赏南没问,圣代自己说了。 “幸好他们不喜欢我,不然我就遇不到主人了。”圣代雪白面皮的面积越来越小,最后被深沉的钢灰色包裹,机器人眸子的颜色如平静的深海底处,它身形笔直,驻足再也不是罚站和等待,而是审视和睥睨。 赏南的视线被眼泪挡住,他想开口说话,嘴里却像被塞了一口棉花,发不出声音,张不开嘴。 他如果是在一开始得知圣代所遭遇的,他可能只是单纯为对方感到不平,此刻确实心疼,甚至是窒息般的憋闷,尤其是那时候的圣代甚至不知道自己遭受到的其实是冷落和虐待,说什么,它便做什么。 看着赏南脸上滑过几道眼泪,圣代声音徐徐响起,“人类哭泣通常有许多种原因,主人,你现在一定是因为我而哭泣。” 220. AI时代【终章】 使用我,或者...…… 圣代抬手想给赏南抹眼睛,赏南偏头躲过,“这时候你还是别碰我吧,我怕你短路,等会让我一个人上场打。” 圣代褪掉机器人外形,给赏南擦了眼泪。 - 天暗下来,格斗场的灯光骤然亮起,那些花里胡哨的彩灯陡然间消失,厂内像是挤进来一个巨型雪白灯泡,赏南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感觉到的亮度降低之后,他才睁开眼。 观众在慢慢入席,他们手中拿着入场票爆米花和汽水,不远处一台音响炸出重金属音乐的敲击声,最后全场的音响都跟着一起启动了。 靠近赏南的那台音响,赏南看见了,它偷偷把自己的音量调到了最高,蹦得最欢。 “……” 那一片凹凸不平的场地往地下收回,变成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可颜色却又改变了,像是半透明的白水晶,又像即将融化的冰面。 既白是从地底下缓慢显现出来的,就像赏南和圣代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它墙壁中显形组合,看圣代的眼神宛如看一堆垃圾。 赏南能感觉到,既白比以前更厉害了,它以前白色的机身,总是带着温润的感觉,牛奶一般,如今它的机身有些微透明,底下却看不见电路的走向和零件的安放,而是晶莹的块状物。 第一个和既白打的是一个脑袋为钢球形状的机器人,钢球上全是尖锐的钢刺,它从场外走上台,直接掰掉了自己的脑袋,脑袋在它手中成为了武器。 观众席上的人类和机器人都欢呼着,任何时代,这一类比赛都是受欢迎的,原始性的,暴力性的,刺激眼球的,不管是作为参与者还是作为观众,都很难不上瘾。 观众的欢呼声几乎都压过了现场的音乐声。 既白连武器都没拿出来,它一拳头锤在了对方的胸膛上,对面的机器人整具机身都为之震动,在它尚未反应过来时,既白五指散开,直接扣住覆盖胸膛的那一大块弧形铁皮,手臂用力一带。 赏南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既白一击致命,那机器人的中控被破坏,手中的锤子掉在了地上,偌大光屏上宣告了比赛结束,并宣布挑战者目前进入了休眠状态。 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赏南甚至都没看清楚既白的动作。 他不想上场了,也不想一雪前耻了,格斗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交给专业人士,他没…… 想都还没想完,光屏上就出现了下一位挑战者的信息,两张眼熟的照片像扑克牌一样从反面翻成正面,一边是赏南大学开学时拍的登记照,一张是圣代的机身。 “我这算是被迫吧?”赏南被拽着手臂拖进去的时候,一脸无辜地对圣代说道,“我也会被既白打到休眠吗?” 他说完话,手伸到裤兜里,摸到的是波迪最近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波迪最擅长制造机器人武器,也能使人类借力。 浅蓝色的机甲顺着手臂蜿蜒,最后直接包裹住了赏南的三分之一脸颊,以及整个后背和胸前,这是波迪专门给他做的攻防一体的武器,就是担心他在被机器人暴揍的时候没有还手之力。 而陪着波迪一遍遍试用时,赏南的身手也还是比以前好了一些。 赏南不是很爱和人斗殴,他不太爱刺激类的运动,比起搏击和格斗,他觉得他是更加爱好平和的相处地。 只是圣代在乎,在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既白按在地上打得不成人样。 既白从膝盖处抽出一条泛着白光的光刀,它手臂因为拔刀而高高抬了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观众的尖叫和欢呼而震颤摇晃,光刀长一米多是有的,看起来锋利无比。 之前既白的武器不是光刀,它武力值升了,连武器也升级了。 而圣代试用的仍然是长刀,只是比之前的功能更繁多,赏南见过,刀背会跳出钩子来,延伸后直接捣乱被攻击的机器人机身内部。 看起来斯文讲究,实则残忍粗暴的机器人武器。 赏南手中握的便是电棍,他觉得很像一根棒子,但可以自由伸缩断开,也能追踪和自动攻击,很适合赏南这种半道出家都算不上的门外汉。 既白没有直接朝他和圣代攻来,它消失了,直接陷进了地里。 赏南在心底喊了声靠,波迪怎么没给他这个大招,但他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毕竟周围观众太多了,气定神闲才符合他的人设。 圣代先一步离开了赏南的身边,它起身一跃,机身重重地落在了地面,长刀插//入底下。 它分明锁定了既白的位置,既白可以和赛场组合。 赏南耳后响起了警报声,他低头看了眼脚下,机甲带着身体跃到一旁,与此同时,既白直接在他刚刚站的位置重组回本来的样子。 “小少爷,你进步了。”既白优雅地笑着。 赏南心脏跳动得很厉害,既白知道攻自己比攻圣代胜算大,所以直接就奔向自己,没有任何犹豫的。 圣代从既白身后袭来,它一拳重击到既白的肩膀,既白机身朝前扑去,肩膀处的钢盔却离开了身体,成了一只钢爪包裹住了圣代的拳头和手腕,它开始旋转,打算先将圣代的手臂拧下来。 “大管家。”赏南叫了它一声,他从既白的侧身出现,一拳锤在了既白的侧脸,圣代握刀的手腕转了一圈,将长刀直接插//入了既白的肩膀,钩子还没发力,既白直接在两人中间解构了。 它出现在了赏南地身后,手掌用力给了赏南后背一击。 攻击力道和疼痛被机甲承受了大半,可身体飞出去撞在圣代身体上,最起码的震感无法抹消。 圣代牢牢地抱住了赏南,观众的起哄声让赏南头晕目眩,他手掌撑在冰凉的场地上,“大管家,真的好厉害。” 不愧是赏家的大管家,不愧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它用的大管家。 “这种解构,你都没有。”赏南喘着气爬起来,“我们不会又要输吧,圣代,好丢脸。” “不会。”圣代手伸到了脑后,它这次拔出来的,是一把红色的光刀,光从赏南侧脸晃过去,周围的空气都被煮沸了。 既白来到了圣代身后,它朝圣代挥出拳头,赏南抬手就接住了,他另外一只没有机甲保护的手,直接伸过去准备去找既白的关机键。 “小少爷,别做胜之不武的事情。”既白低下头,它的机械手臂直接掐住了赏南的脖子。 保护脖子的机甲往内里收紧,窒息感随之而来。 圣代翻身跃起,它一刀挥向了既白的腹部,“滋啦”一声,既白的腹部出现了一道深且浓黑的被烧焦的“伤口”。 被烧毁的外壳和零件当然无法恢复,这样的武器普通机器人也根本无法装载,除了圣代。 赏南基本上就只能打辅助,主攻是圣代,但赏南被既白攻击得最多,机器人会计算敌人的武力值,从而选择一个最优最薄弱的点来击破。 所以赏南几乎把比赛场地滚了个遍,他衬衫都破了一道口子,机甲还是好的,但脸上破了几块皮,火辣辣的疼。 圣代在既白再一次重组时,它纵身一跃,红外线直接锁定了既白的中控,它长刀没入既白的中控。 既白解构成功,但重组失败,变成了一堆零件散在地上。 光屏上,既白的照片变成了黑白色,而赏南和圣代的照片荣登光荣榜第一。 圣代在赏南发呆的时候,突然从旁边伸手抱住他,它另外一只手还握着他那把炙热的刀,“我一直为我当初的无能为力感到抱歉。” 无法被清除的历史数据,也在不断地提醒机器人它当年的无能。 赏南眨了眨眼睛,他低下头,他听不见圣代的心跳,机器人没有心脏,自然也不会有心跳,但是长时间的格斗让圣代的外壳温度升高了一些,它体内系统运行的声音也很有规律,以及它手中的刀的高温。 如果圣代有心脏的话,那么它的心脏肯定也会如它手中光刀般炽热。 “没什么好抱歉的,”赏南指着地上那堆属于既白的零件,“我敢说,大哥肯定会生气。” - 令人震惊的是,赏见秋根本就不知道既白在格斗场天天打架,还成了光荣榜的第一。虽然现在不是了,可如今的第一好像也不是他想看见的。 被打坏的既白返厂重修了,所以受罚的就只有赏南和圣代,而赏见秋的惩罚也很简单,十万字检讨,手写。 赏见秋坐在沙发上悠然地喝着咖啡,既白在一旁给生吐司上抹南瓜黄桃果酱,它看着奋笔疾书的一人一机,轻声道:“你们该告诉我一声,我可以把它叫回来。” “那就是大管家,大管家也应该和我们一起写检讨。”赏南很清楚,就算分裂了,既白也只有一个,这两个都是既白,可既白却因为拥有两具机身,躲过了惩罚。 “如果小少爷能做到,也可以拥有两具身体。”既白似笑非笑。 “!”挑衅! 赏南看向圣代,圣代不知道什么时候转换成了机器人形态,笔被锁在了它手指间,连接了中控之后,自动书写。 他写五百字不到的时间,圣代已经写了五页纸。 ? ?? 搞什么东西? “枯燥乏味的工作对人类而言是折磨,可对人工智能而言,那再简单轻松不过了,”既白将面包送到了赏南面前的瓷盘当中,“其实,受惩罚的只有小少爷。” 赏南企图把自己面前的白纸送到了圣代面前,写一份也是写,写两份也是写。 但赏见秋给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赏南立马就把纸又拿了回来。 . 夏天,上面难得愿意给半个月假期,赏见秋带着一家子去了海边,他胸口的充电口做了防水,可为了保险,他仍旧不打算下水,他在酒店继续处理工作。 赏南抱着排球,他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子里,沙滩裤正好合适,两条纤细却不瘦弱无力的小腿上覆着相当漂亮的肌肉。 他墨镜丢到了一边,衬衫衣角飞起来,空气里都是海水和各种汽水零食的味道。 “不要机器人打!”他对对面的赏欣说道。 赏欣头发剪短了,只能扎一个很小的小揪,她朝已经走过来的沙漏丢了个空水瓶,赶它走,“人类的比赛,你别插手。” 但沙漏还在往前走。 “你他妈的……”赏欣大步跑过去,准备先把沙漏关机。 赏南看着球网对面,沙漏是前段时间被赏欣重新唤醒的,也多亏了圣代,但沙漏各项功能以及数据都丢失了不少,不仅找不回来,还无法恢复。 所以它执行指令的时候,接收缓慢,反应迟钝,但赏欣也没因此不耐烦过。 赏南觉得,沙漏现在就像一只上了年纪,只知道添麻烦的老狗,但赏欣还是没放弃它。 圣代本来也要参加的,因为它也拥有人类的形态,但被赏欣赏愫她们联合抵制,就算是人类形态的圣代,那也比人类强太多了。 计分的是赏不寒,赏南和赏阳对战赏欣和赏愫——他们是用携带的人工智能辅助对打的。 所以距离拉开得十分远,但因为戴了扩音器,所以并不影响交流。 赏南发球,他跳起来,他手臂举起来,衬衫跟着滑上去,露出雪白还有腹肌的肚皮,他没刻意练过,纯粹基因好。 球像流弹一样发射出去,那股冲力迎面扑来,如果是空手接,那光凭人类的身体阻挡,可能手臂都会被直接撞断。 接球的是赏愫,她扑在地上,将球抬高,赏欣则将球大力拍了回去。 赏南和赏阳一起朝球击打的方向跑过去,两人撞在一起,赏南反应速度更快,他爬起来就将排球用力拍了下去。 赏愫在人工智能的辅助下,迅速移动,她脸朝地啃了一嘴的沙子,用手臂抬了起了球,尽管有保护甲,这样短促又粗暴的重力压下来,她还是疼得“嗷”了一声,“小南,轻点,你想打死我吗?” 圣代在旁边戴着墨镜踱步,它想上场。 赏欣比赏愫能打,赏愫平时比较在乎身材,她很瘦,体力相对要差一点,但赏欣的武力值和体力以及耐力却是比赏南都要高的,她手臂高高抬起时,臂膀的肌肉线条绷直得十分流畅有型。 到最后,赏愫直接趴在了地上,赏阳也开始偷懒,只有赏南和赏欣还在坚持,排球撞上坚硬的外壳,每次都会发出沉闷有力地“砰”,听着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像是准备把对方打死在沙滩上的架势。 赏南喘着粗气,他从柔软的沙子表面铲过去,接起球之后大喘了一口气算作休息,再度跳起来把球打了回去。 豆大的汗珠从赏南的太阳穴滚落至脸颊,赏欣将排球再次送过来时,他在心底哀嚎一声,可还没来得及去接,一道身影从旁边闪来,矫健的身形跃起,它轻而易举地将球……拍到了很远的一个花丛中,旁边一棵树扑簌簌往下落着叶片,过了几秒钟,树轰然倒下。 赏南不可置信地看向圣代。 圣代牵住赏南的手,“不打了,累了。” 赏南用衣摆抹了把汗,气喘吁吁,“你怎么知道我累了。” 圣代的声音和海浪一起送入赏南的耳道,“算出来的。” 圣代在桌子上拿了杯饮料递给赏南,“休息会儿。” 赏南就着吸管喝饮料的时候,圣代蹲下来拍掉了他小腿和膝盖上黏附的沙子,还把他有点往下滑的裤子往上提了提。 最后撩开他的衣摆,冰凉的手指顺着腹肌走向,清理上面柔软温热的沙子。 “主人,你很适合孕育。”圣代抬起眼,眸子颜色和不远处的海水一般湛蓝清澈,但说出的话不是很清澈。 赏南差点被饮料呛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圣代的手掌完全覆在了赏南的腹部,它语气有着机械感的平静淡然,又有着情感上的向往和憧憬,“不管是主人你完美的基因,还是你的身体条件,都很适合孕育。” 但赏南不可能生育,圣代也不可能有孩子,但如果圣代想要,工厂可以给它造上千上万的人工智能小孩,可那估计不是圣代想要的。 “主人,结婚吧,”圣代站起来,它手指一点点捻掉赏南下颌和脸颊的砂砾,“我不是人类,我是人工智能,我没有生命,签订婚约后,主人就是我的生命。” “以后你可以共享我的一切数据,拥有使用我的最高权限,我的一切都将只为主人服务。”这才是圣代想要的——比起一个陌生的生物寄生在主人的肚子里,它情愿那个生物是自己。 赏南握紧玻璃杯,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因为这心跳声不可能是圣代的,他咽了咽口水,嘴里焦干,“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圣代垂下眼,眸子里晶片颜色变成了深蓝,“使用我,或者,被我使用。” end! 221. 恶意 诧 午夜。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箱子里几乎像一枚导弹一样弹射出来,它跳上树,四只爪子直接抠进了树皮,它腹部有一道深可见肉的刀口。 鲜血顺着树皮的纹路,像一片血珊瑚一样。 下面的一群人举着刀骂骂咧咧,四处找没找着那只讨人厌的晦气黑猫,生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诧从树上跳下来,它爪子摸了摸肚子,圆溜溜的眼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它尾巴甩了几下,变换成人类的外形。 校服是从垃圾池里捡来的,有些小,底下的松紧带动不动直接滑到腰上,所以他又在外面套了件皮衣。 冬天实在是太冷了,要不是穿太多行动不便,不然诧真想再给自己套个十件八件的。 他捂着肚子走在大街上,身形瘦削虚弱。 每路过一个垃圾桶,他都会把手伸进去掏一下。 炸鸡骨头,没吃完的芝士棒,香蕉皮,一串好长的面包边边,他都捡了往嘴里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反正奇奇怪怪地就这么长大了,只是没亲人没朋友,也没钱,起初他都不知道钱是什么,路过的时候直接在人家小摊贩的车上拿东西吃,被打得在地上躺了好几天。 从那之后,诧就知道,自己最好是掏垃圾桶,只有掏垃圾桶才不会挨打。 今天是个意外,下个月就是新年,这个鱼龙混杂的小城头一次开始搞大清洁,垃圾桶都空空的。 诧饿得快死掉了,只能去偷东西。 只是偷一点点,不饿就可以了。 但是他没想到那么倒霉,刚咬到一只鸡腿,就被拎住后脖子,那男人直接用水果刀捅进了它的肚子。 诧站在商店外面,里面卖的都是刚出炉的面包,小麦香气不止店内能闻到,他站在店外的玻璃外边都能闻到。 他眼睛很大很圆,猫咪的眼型,像自带一道浓黑的眼线,眼角下压眼尾却又轻轻上挑,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可却又狡黠,他不是特别高,顶多一米七八,因为瘦和受伤,他弓着背,以免疼得太过,脸上有几点血渍,抻直的脖子上尽是对食物的渴望。 一个面包从店里飞出来,滚在地上。 穿着员工制服的女孩子努努嘴,“吃吧,送你的。” 诧咽了咽口水,他看着地上的面包,过了几秒钟,他眸子陡然暗了下来,他看向那店员,“你们人类没一个好东西。” 他大脑受一种可怕的情绪支配,他甩了下手腕,脊背挺了起来。 诧一拳打碎了面包店偌大的落地窗,裂纹从他落拳的中心朝外扩散,最后整扇像崩塌的雪山一样,轰然倒塌碎裂。 店员尖叫了一声,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 - 还有两个小时,自己的书店就要打烊了。 赏南打了个哈欠,他刚来这个世界不到半个小时,因为他守着店,所以没办法出去,店里只有一个店员,还请假了。 他目前是在红城,一个人口只有两百多万的小城市,不管是什么设施,比起大城市来说,都是比较落后的,不过这里的人们倒是生活得挺舒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红城的旅游业发展得还不错,景区大大小小有一百多个,不过都不在城里。 [14:黑化值刚刚波动后,我搜索到了它的踪迹,80的黑化值,受伤了,距离你十点五公里。] [14:性格很烂很烂,脾气很臭很臭。] [14:它是从人类的恶意中衍生出来,天生坏种形容它好像也不太确切,因为它根本就没有任何逻辑,坏种可能还有作恶的理由和逻辑,哪怕是为了自己开心,它没有,它但凡出手,就没好事。] 赏南坐直身体,看着外面的浓浓夜色,“很危险吗?” [14:有点儿。] [14:对了,它叫诧。] “一个字的名字?” [14:嗯,它自己取的。] 快打烊时,赏南站起来走到阅览室里,礼貌地和还在看书的几位客人说明了马上就要闭店,其中两位拿着书到收银台结了账,剩下的都是将书放在桌子上就离开了。 赏南把书一本接着一本放回到它们原来的位置,又拖了遍地,把今天的流水清了清,没挣多少。 店是他爸妈传下来的,不需要房租,所以就算没挣多少钱,对生活基本没什么影响,也就多吃点和少吃点的区别。 拉下卷闸门,赏南将围巾绕了脖子两圈,转身往家里走。 他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就在这条商业街后面的小区,平时来店尤为方便快捷。 白天的时候,这街热闹,人来人往,客流量大,看着一点都不寂寥阴森,但一到了深夜,就只剩下了路灯还在坚守,风从脸颊的两边掠过,耳朵被冻得通红。 赏南追上那个正在推着往前走的卖烧饼小摊车,“赵叔,给我来个烧饼。” 这里开店的和摆摊的之间基本都互相认识,赏南在这里开店,自己又不会做饭,一日餐基本都是在外面解决,这烧饼是他吃的次数最多的一家。 赵叔是个独居老人,平时就靠着卖烧饼为生,他不住附近住在距离这里四条街的陈水路。 “这天,冷啊。”赵叔给手上抹了油,动作麻利地给摊了张饼出来,贴进炉子,他和赏南说着话,“这么晚才回?” 赏南缩着脖子,“嗯,店里看书的人不少,我也跟着看了会儿。” “早点回去,这晚了,不安全。”赵叔看看四周,“快过年的,好些人没钱回家过年,就打劫,小心你被找上。” “我又没钱。”赏南笑着说。 赵叔在旁边水桶里洗了把手,用毛巾擦干,一边擦一边说:“真要撞上了,让你带他上银行取去。” “好了,”他把烧饼从烤炉里夹出来,“热乎着呢,不过你晚上就吃个烧饼也不行,回家还是弄点别的吃,有营养。” 赏南答应下来之后,捧着烧饼往家里的方向走。 赵叔那喇叭的吆喝声也逐渐远去,耳畔只剩下了风声。 小区楼栋却还是灯火通明,这会儿如果要睡觉的话,好像又太早了。 路过小公园,是一直蜿蜒向下又向上的台阶,两侧有绿色铁丝网,上面贴了不少小广告。 公园草木茂密,将光线遮掩了大半,人的影子在空隙间若隐若现。 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赏南脚步顿住,他视线落在已经快要停止摇晃的绿色铁丝网上面。 这是一整张网,不管是哪个部位被剧烈撞击,都会带动一整片网跟着震动。 赏南连呼吸也放轻了,他慢慢往前走,脚步落下得很轻,生怕惊动了什么。 [14:诧来了。] 一道极其冰冷的目光,似乎,在上方? 赏南缓缓抬起头,他和那只绿瞳黑猫对上,它正好落在一只横向的树干之上,它的毛发看着并不柔顺,乱糟糟的,并且看起来没什么光泽。 细长的身体令它看起来野性十足,它甩着尾巴,腹部伤口正好在头顶上空,看起来触目惊心。 它没有发出任何恐吓人类的声音,只是缓慢地在树干上踱步。 赏南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在看自己手里的烧饼,他想了想,将手里的烧饼递出去,“你想吃这个?” 黑猫喉咙深处传出低吼,并不像猫咪会发出的声音,其实仔细看,它的外形也只是和黑猫相像,它的脸过于圆润,像圆月似的,眼睛也圆,耳朵尖尖地竖着,几双爪子每次落下,都弯钩似地抓紧,木屑随即飘落下来。 而明明圆脸是能让人感到亲切可爱的,但是在它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良善的气息,不管是它的眼神,还是它的步伐,以及它身上的血腥气,都让人觉得,自己的脖子可能随时会被对方扑上来咬断。 诧没动。 赏南小心翼翼地后撤了一步,像是投降似的,缓缓弯下腰,把烧饼放在了地上,“你想吃就吃,我先走了。” 他决定绕路走。 就算对方是任务对象,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赏南一点都不想凑上去找死。 如果能像喂野猫一样,把黑化值给喂下去,那似乎也不错。 . 诧一直盯着人类的背影,直到它确定对方已经离开,并且不会再回来。 诧从树上跳下来,他变成自己作为人类时候的样子,他朝那只烧饼走过去,脏兮兮的手指一把就将烧饼捡了起来。 他里面那件校服被大片的血迹染红,连裤子都被染红了,他裤子也是从垃圾池里捡来的,一条松紧绳的老头儿裤,很宽松的样式,被他穿得有点嘻哈风。 烧饼有点烫,他一边仰着头对天哈气,一边大口往肚子里咽,他没吃过这么烫的食物。 赏南站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小区里的喷泉池池子边上,14放大了诧所在位置的景象。 看着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乖巧的脸却是狡黠机灵的神情,穿得乱七八糟,头发也乱七八糟,四面八方地翘起来,像戴了顶s动漫角色的假发。 吃完东西之后,他还把口袋揉成一团喂进嘴里,也吃了下去。 赏南闭了闭眼睛,“乞丐?” [14:小动物吧,就这么长大的,诧这种存在,没有亲人朋友,别说社会规则了,它能知道往嘴里塞东西吃就不错了。] “受伤很重。”赏南说,小男生衣服上那一整片鲜红有点扎眼。 [14:过两天就好了,它死不了。] 恶意,源源不断,有人类存在的一天,诧就死不了。 - 吃完烧饼,诧看了看之前那个人类离开的方向,他没来过这边,以前经常游走的那里肯定呆不下去了,店员报警了。 诧跟着小路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好累,而且还很困,也没吃饱。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那一座喷泉前面。 诧趴在池子边上,用手掬着水喝,他喝够了水,又将手伸进去搓洗,上面的黑泥和血渍都被洗掉了。 冬天的水冰得刺骨,诧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不远处照过来,伴随着呵斥声,“哪家小孩儿?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玩水?” 手电筒的灯光让诧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它慢慢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问你话呢……”保安靠近了对方,离得近了,他用手电筒上下扫了一遍,不管是对方身上的味道还是对方这一身脏兮兮的装扮,看起来都不像是这个小区的业主。他没见过。 “你怎么进来的?”保安意识到这有可能是外面的人,语气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他伸手要去拉这小孩的衣服,“走走走,你跟我去保安室……” 巨大的水花溅起,保安的痛呼被翻涌的水给淹没,手电筒沉入池底,灯泡还亮着,那些不断升腾的水泡像漂浮在水中的白色珍珠。 ——诧将保安按进了水里。 他不想要再被赶走,他需要休息。 人类在手下剧烈挣扎着,诧手臂上冒出青筋,他看着保安还在扑腾的两只腿,弯腰把两只腿也送进了水池里,一起按下去。 溺死他,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了。 “救……”保安好不容易从水里挣扎出半张脸,半张脸上全是惊恐和眼泪。 男孩用手掌盖住他那半张脸,又重新重重地按回到了水里。 保安挣扎的力度慢慢变小了,诧凑近看了看,想听听他还有没有呼吸。 “住手。”很轻很柔和的一道嗓音,他的手抓住了诧的手腕,用力地拽走。 诧呆呆地看着在自己旁边弯下腰的男人,他发丝落下来,脸颊通透白皙,他鼻梁上出现了一副刚刚没有的金丝边眼镜。 他跟没有看见诧似的,将保安从水里救了出来,保安趴在地上不断咳嗽着,他的脸被冻得发紫,他牙齿上下打着架,看着男生的眼神充满惊恐,他认识赏南,“快,快报警,这小子谋杀我。” 赏南把外面的外套脱下来,给保安披上,“您先回保安室喝点热水,回点温,不然该冻坏了。” “你……你你们认识?”保安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刚刚在外面见过,不算认识。”赏南坦然答道。 保安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等等等会我来找你算账。”他嘴唇都冻紫了,裹着赏南的外套朝保安室跑去,手电筒都没顾得上捡。 地上留下了一大滩水渍,慢慢淌到两人脚下,赏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裤腿全湿了,裤子贴在小腿皮肤上,浑身都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他缓缓转身,看着站在身后脸色惨白的少年,他顿了顿,正要开口,对方的手就朝自己的脖子而来。 诧握住眼前漂亮男人的脖子,用力一甩,像刚刚按保安一样,将赏南按进了水池里。 草,小崽子! 赏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呛了一大口凉水,池水顺着就钻进耳朵里,池水疯狂灌入。 他手掌按上了光滑冰冷的瓷砖,毫不犹豫,一把抓住了诧的衣摆,对方清澈的眼里出现一抹惊慌,还来不及反抗,他跟着一起被拉近了喷泉池子里。 这水不浅,赏南察觉到对方的惊慌失措,知道诧可能是因为没经过社会化,将人类都视为会伤害自己的生物,所以只知道用暴力解决问题和产出问题的人类。 赏南掐着诧的后脖子,直接反手将男生按进了水里,赏南的发丝绞在一起,成股地往下流着水,鼻梁雪峰似的,他平静地看着手底下挣扎的少年。 “想我放过你,就别想着还手和杀人灭口,”赏南淡淡道,“想活就用手敲一下瓷砖。” 过了许久,赏南看见诧细瘦的手指在瓷砖上敲了一下。 赏南说到做到,放开了对方。 诧立刻反身从赏南身边跳开,他站在池子里,浑身上下都滴着水,他喘着粗气,双眼血红,用恨不得杀了对方的眼神看着赏南。 赏南就地在池子边上坐下,他从水里把眼镜捞了起来。 这个世界里,他有点近视。 他从口袋里拿了一颗糖果出来,递出去,“吃不吃?” 一脸狠意的少年立刻就软化了下来,他甚至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 赏南缩回了手,诧立刻又瞪着赏南。 “……” [14:你可能会养到一只白眼狼耶!] 赏南咳嗽了两声,水凉得刺骨,他抖着手指剥开了彩色糖衣,把剥好的糖果再度递过去,“糖果外面这层是包装纸,不能吃。” 诧下意识先擦手,但是衣服是湿的,越擦越湿,他放弃了,往前走了几步,直接用嘴咬走了赏南手指间的糖果。 赏南垂着湿漉漉的睫毛,看见了诧有两颗很尖的小虎牙,很明显。 “咔嚓咔嚓。” 给的是硬糖,诧直接嚼碎咽下去了。 咽下去之后,诧踩着水,从另一边爬上了岸,打算朝黑漆漆的小树林走去。 “喂,你要不要去我家?”赏南叫了对方一声,但男生的步伐丝毫没有因此停顿,他身影消失在了小树林里,留赏南浑身,心也凉透了。 看着还在波动的水面,赏南说道:“果然,一颗糖没有那么大的作用。” [14:它很不信任人类,它身上有过被虐待的痕迹,并且受过很重很重的伤,对于人类来说,受了这么多伤,应该是死过几十次了。] [14:它现在的年纪是二十岁,不过看脸看不出来对不对,看不出来就对了,它活得断断续续的,按照年龄确实是二十岁,但中间因为短暂的“死亡”过,受伤太重,发育中断。] [14:你以后见它之前,最好带个电棍什么的,它很讨厌人类。] . 诧站在一棵树后面,他的脸被喷泉池子里的水冻得惨白,他浑身还是湿哒哒的。 他看见那个男人在池子边上坐了会儿,起身离开了,绕过喷泉池那樽高大的艺术雕塑,他身影消失在了雕塑后面。 诧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又立刻定下了。 . 赏南拧干了毛衣衣摆的水,一边走一边拧,又用拧干后的毛衣擦干了眼镜上的水渍,他走在石子路上,感叹道:“我在这个世界好像身体不太好。”他说完后,苍白着一张脸咳嗽了几声,他睫毛一直就不算卷翘,弧度柔软温和。 [14:是不太好,这个世界你是早产儿,你没发现你还没有诧高吗?175,而且诧还会长……] [14:你在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六了,你不会长了。] 赏南嘴角撇了下,只是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就听见了树枝哗啦啦摇晃的声音,他仰头看了眼,树叶在附近居民楼中照射出来的灯光下,小弧度地左右摆荡,像是被风吹的。 “跟来了。”赏南收回视线。 222. 恶意 你听话,就管饭 被冷水冲了一通,又吹了一路的风,加上没吃几口的烧饼,赏南饥肠辘辘,他到家时,脑子里的一半用来想诧有没有真的跟上来,一半用来想冰箱里有没有立马可以吃的食材。 小区是老小区了,但当年也是抢手的富人小区,哪怕是用现在的眼光看,景观和房型设计也不过时,只是稍微旧了谢。 赏南出了电梯就把鞋换了,一边进屋一边脱掉湿透了的毛衣,没顾得上把湿衣服先丢进洗衣机,他进门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打开冰箱,拿了片吐司塞进嘴里。 肚子里不再烧得慌,他才想起来自己没关门。 [14:它在屋里,但我不知道它具体位置,你小心点。] 赏南知道诧本体是一只黑色的猫,肚子上还有一道伤口,他顺手将没吃完的半片吐司放在了餐桌上,慢悠悠走到门口,将门带上。 往回走时,赏南发现剩下的那片吐司不见了。 野猫是这样的,赏南只在心底叹了口气。 [14:你故意给它吃的。] “那不然怎么办?他会开冰箱吗?”赏南在地上看见几个湿漉漉的爪印,“它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14:没人教,野生动物,你指望它能懂多少东西。] 赏南用半片吐司垫了垫肚子,又花十分钟煮了碗面,他好像还是不太会做饭,只会一些最简单的炒素菜和只需要煮就能吃的食物。 这次没给那只猫留,甚至把碗都洗干净放回了碗柜。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也看不出有外来生物的踪迹,赏南洗完澡,关上了客厅的灯。 . 在这个世界中,赏南今年二十六岁,他生日也是年底冬天,二十六生日是在上个月过的,再要过节就是下个月的新年了。 赏南的卧室直通书房,两个房间中用磨砂玻璃的推拉门作为隔断,卧室家具很少,显得空旷,书房却被塞得很满,看着很拥挤,卧室有一整面落地窗,俯瞰小区和附近公园的景观。书房却三面环墙,黑色雕花实木的书柜让书房显得有些沉闷压抑,每一处都是书,不管是矮柜还是书柜,哪怕只是一个竹编篮子里。 难怪拥有那么大一个书店。 看过的书都做了分类标记,没看过的大概还有一半,没拆封。 赏南走到书桌边上,书桌上放着一本读到一半的书,是悬疑推理小说,他看了几分钟,发现遣词造句很日常,非常好读,一点都不晦涩拗口。 桌子一角,放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他已经去世的父母。 赏南将相框翻过来,后面手写了一句话:活着的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就是祈祷你们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幸福。 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差不多把书房看了一遍,赏南也彻底捋清了自己前二十多年的生活轨迹,这比14一股脑地往他脑子里塞信息要更清晰牢靠。 父母会做生意,书店是她母亲喜欢的,她母亲酷爱读书,而收益的三分之二其实都来自于父亲的室内设计工作室,他在爱里出生,也在爱中长大。 出车祸那天,赏南才大学,医生说还能见最后一面,但当赏南打车去医院时,父母已经咽了气,护士抹着眼泪说,咽气不到一分钟,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你晚了一步。 之后,赏南和肇事者拉扯,因为是正常的交通事故,对方认错态度也很好,赏南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就有了这个沉闷阴郁的书房。 父亲的工作室被父亲的学生买了下来,加上之前订单的借款还有肇事者的赔偿款,足够赏南衣食无忧这一生。 除了失去父母,这么看,这是再好不过的人生了。 但当赏南一拥有这具身体时,就感到了一股来自生命深处,无法言语的孤独和悲伤。 刚刚洗澡时,他就看见自己眉眼间氤氲着一层愁云,虽然不明显,但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像是头顶顶了一片阴霾天。 睡着后,赏南一直在醒,他觉得无比疲累,身体仿佛在往下坠,坠进无敌深渊。 第一次醒来,窗外黑漆漆的,柔和的壁灯照映着深灰色窗帘,他晃然看见一个黑影窜过去,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秒钟,他看时间,不过才睡了半个小时不到。 他有预料,在这个世界,他自己也肯定要受一番折磨,他使用这具身体,继承他的一切,他的肉//体和财产,他残缺的心理和虚弱的精神,以及面临崩塌的情绪。 - 黑猫蜷缩在阳台一处角落里,它背贴高大的花盆,花盆里载着一株长势旺盛的兰草,宽长的绿色页面从头顶垂落,像它的屋檐。 小城的冬天无疑很冷,但是它吃了个热乎乎的烧饼,南瓜奶香的吐司,肚子里暖烘烘的,头一次觉得夜晚不那么难熬。 它红色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舔了一下鼻尖,又缩了回去,嘴里是甜的。 跟着那个男人来他的家里是个意外,它不应该来,因为之前有人类说黑猫不吉利,会给人带去灾难和厄运。 而且那个男人看起来身体也不太好,胸前能看见肋骨的形状,白得失去血色,他浑身的气息都很虚弱,就算它什么都不懂,也知道那不是一副健康强壮的身体,但它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虚弱的人,在将它按进水池中时,力气居然那样大。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男人。 阳台冰凉的瓷砖贴着肚皮,诧感觉到自己肚子上面的伤口比之前要好多了,它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它受的伤,好得很快。 它之前也被不少人类抓到家里去过,短暂地被收养过,不过每次都会被抛弃,因为它吃得太多,也不喜欢在盆子里上厕所,更加不喜欢被人类拥抱亲吻,一起睡觉更是无法接受,它,讨厌人类。 它的耳朵被剪掉过,两个晚上就长了回来,剪掉的时候很痛,长回来的时候痒得它满地打滚。 诧的眼珠也被挖掉过,挖掉后,塞进嘴里,或者装进它的肚子里。 被剪掉尾巴更是家常便饭。 疼痛没有特例,所以它反复被疼痛、寒冷、饥饿折磨。 所以即使是缩在冷得要命的阳台上,它也觉得很满足,那个男人很虚弱,它很安全。 诧睡了一觉,又醒了,它肉垫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小心翼翼走到了那个男人睡觉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室内比阳台要暖和多了,它蹲在厚厚的窗帘旁边,看着男人睡觉时的脸庞。 他心跳很慢,跳动得虚弱无力,像是快死了。 诧想到刚刚男人吃面时候的样子,那么一小碗食物,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难怪这么虚弱。 它在窗帘上踩了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好身体,准备就在这里接着睡觉。 它完全没想到男人忽然醒了。 诧立马跳起来跑了出去,并希望对方没发现自己,不然的话,它只能杀死他,再吃光他冰箱里的食物。 - 早上八点,赏南准时起床,窗外日光明媚,赏南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那被不知名生物压成一个圆盘的多余窗帘,心情复杂。 它还真跑进来过。 书店一般上午十点或者十一点才开门,没有准确的时间,小城不大,来来往往的都成了熟人,就算不认识基本上也是老客,大家都知道这书店老板对挣钱不算热衷。 赏南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什么都没少,看来那家伙没有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吃。 怕被发现了后被赶出去吗? 那还光明正大偷吐司吃? 赏南做了两个三明治,他厨艺不算好,不仅不中看,吃也不是很中吃,能入口就是了。 他将吐司的两面都煎得微微焦黄,煎蛋和培根也都煎得熟透,生菜是全生,他不喜欢蔬菜酱,冰箱里基本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酱,他挑了挑,拿了一罐蓝莓的。 将三明治放在盘子里后,赏南榨了果汁,倒了牛奶,“猫不能喝牛奶吧。” [14:你还真把它当猫了?那牙齿,那爪子,哪儿像猫了?] “好吧。”赏南拧上牛奶的盖子,他喝了一口牛奶,就将牛奶放到一边,三明治也咬了一口,跟着牛奶放到了一起。 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吃,只能装作自己吃剩,吃不完了,放在一旁,不管怎样,先让它吃饱饭再说。 赏南离开家去店里时,那被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和牛奶都还纹丝未动,还在灶台上。 . 书店是赏南父母留下来的遗物,赏南很舍得打理,他打理自己房间都没这么上心。 店员杨希也是这个时间,两人在店门口相遇,杨希手里拎了两碗抄手,“您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吃,我正好买的有多的。” “我在家里吃过了,”赏南拒绝后,又一顿,他掀起卷闸门,开始开里头的玻璃门,“你这馄饨哪里买的?” “就隔壁老李馄饨,皮薄馅大,饺子似的,用的是大骨汤,我看见他们熬过一次,用料特实在。”杨希也住这附近,但跟赏南不在同一个小区,他大学一毕业就在赏南店里工作,每个月四千五百块的工资,赏南还给出五险一金,就是没休息,但在这里上班也没什么活儿,休不休息的,不重要,杨希特满意这份工作,他准备干到死。 “您想去买?” “家里……养了个小孩,”赏南将钥匙丢进收银台的抽屉,给电脑开了机,“中午给他带份回去。” “小孩?什么小孩?”杨希在靠近马路的窗台边上坐下,“您哪来的孩子?” “不是我的孩子,都二十岁了,”赏南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知道这个肯定瞒不住,要是以后诧跑来店里,那时候解释起来,会更混乱,“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反正现在暂时住在我家。” 杨希点点头,“亲戚小孩?那我明白了,不过他都这么大了,还要您带饭回去,不上学?网瘾少年?” 赏南:“没念过书,认生。” “那这认生有点严重啊,吃饭都不出门。”杨希大口嚼着馄饨,烫得呲牙咧嘴,“对了,下个星期我生日,我妈说让您也去家里吃饭。” “我?”站在书架后面整理书籍的赏南一脸茫然,“我去做什么?” 杨希很少在老板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老板也是他见过最不像老板的人,老板好像不缺钱吧,还挺有钱的,毕竟在那个年代,他父母就能买得起富人小区的大平层了,后来老板父母去世,不管是留下的财产还是赔偿款,都是一大笔钱,但老板却从不奢侈消费,他还穿几千块一双的鞋呢,老板那鞋,都洗得掉出线头了。 衣服翻来覆去就那几件,他在这里工作两年,就没见老板身上出现过黑白灰以外的颜色。 发型也没法说,过长了就用夹子夹上去,长得无法忍受了就掏出抽屉的剪刀让自己随便给剪两下。 综合看下来,老板是一个酷爱极简生活的人,甚至,他的情绪都跟他的生活一样单调,像行尸走肉似的,开店闭店,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杨希几次都恍惚以为老板是不是活够了,活腻了,不然怎么能活得这么生无可恋。 其实他老板是个外表很漂亮的男人,又泡在书堆里,即使身形不算高大,可丢在人群中,依旧显眼,温润的书卷气,以及他游离于世俗社会外的淡漠和缥缈。 这是头一次,杨希在老板身上感觉到人气,虽然非常短暂的几秒钟,他老板又开始表情平静地给书做登记。 “又不是生日会,就我妈做顿饭,让我叫上您,因为您给我开的工资高呗,毕竟咱这十八线,像您这样的老板可不多。” “看情况吧,”赏南的声音从书架后面传出来,“等到了那天我再告诉你我去不去。” “好的!”杨希大喝一声。 店里也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杨希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 . 下午三点多,赏南拿上外套和钥匙,把店交给了杨希守着,他出去买馄饨。 他觉着,诧应该是喜欢馄饨烧饼这些烫乎的食物。 [14:因为它没吃过,它平时吃的食物都是从垃圾桶里捡,捡到什么吃什么,果皮果核也吃,都是凉的。] “我以为这种小孩会被社会救助组织领走?”赏南想到昨天晚上看见的诧的样子,一身都破破烂烂脏兮兮,看着跟小乞丐没什么区别,他甚至都不知道纸袋子不能吃。 [14:不信任人类,脾气太坏,全身上下除了长得好看,没一个优点,就算被领养到孤儿院,估计不出三天,就会被丢出去。] [14:它黑化值都八十了,可以想象它这一生是怎么过的,在人类的眼里,它不配被善待,在它的眼里,人类都讨厌它,所以它也讨厌人类,它过的日子,就是地狱里的日子,换成是人类,早死了。] [14:但只要人类还存在,它就不会消失,它的这一生都不会结束,如果是的王子公主般的一生那还是值得期待的。] 拎着两碗馄饨,回去的路上,赏南顺便走进了路边的一家面包店。 这件面包店是小城的招牌面包店,每个月都有新品面包,连锁店开了七八个,非常受小城人们的欢迎。 赏南弯着腰在橱柜里挑选,里头两个收银员聊天时的对话清晰地传入到耳朵里。 “3店昨天被一个小孩砸烂了店门,就我们店那面钢化玻璃,他直接砸烂了,”阿姨夸张地比划着,“砸了就跑了。” “啊?那报警了没?” “报了啊,当然报了,那面玻璃几万块,找到了人一定让他父母赔钱!” “这能找到吗?不过应该有监控吧,应该能知道那小孩儿长什么样子,长什么样子啊,很强壮吗?钢化玻璃不是很难砸烂吗?” “看着像个乞丐,穿得很奇怪,我在群里看了照片,你等等,我给你翻,你要是看见了,记得离远点,顺便给店长说一声,那小孩我感觉,精神不太正常。” 那八卦的阿姨掏出了手机,翻出了照片。 赏南拿了两袋面包一袋饼干,“好了,结账吧,再要一份黑森林蛋糕。”他把手里的面包递过去。 阿姨顺手将手机放在了柜面上。 赏南看过去。 14立马就截下了图片,甚至都不用修图放大,赏南光瞟了一眼那手机,就认出了这个小孩儿是谁,是诧。 - 赏南把馄饨放在餐桌上,将买来的面包和一小块蛋糕放进了冰箱,接下来,他扭头去看了灶台上早上留下来的三明治和牛奶。 三明治没有了,牛奶也喝光了。 日光从侧边的窗户照过来,那装牛奶的玻璃杯杯口有一个浅浅的凹陷,亮晶晶的。 赏南走过去,将杯子拿在手中,他仔细查看着杯口,在上面看见了清晰的几个牙印。 “……” [14:很明显,它想吃杯子,但是失败了。] 赏南无奈地洗掉了杯子和盘子,他抽了张擦手纸,一边擦着手一边往餐厅走,一走出餐厅,他脚步就顿住。 那只黑色的猫,嘴里正叼着馄饨的打包袋,试图往桌子边缘拖拽。 它瞳孔祖母绿似的,闪烁着莹莹的光,盯着看久了,令人后背生凉。 诧的爪子从肉垫中伸了出来,它牙齿微微朝里弯着,比普通的犬牙,或者猫的牙齿,看着要长而尖利多了,这种牙齿,一般都出现在野生动物的嘴里。 为了安全起见,赏南站在原地没动,他擦手的动作慢了下来,平静地质问对方,“什么时候来我家的?” “你不知道这是私闯民宅?”赏南继续发问。 诧喉咙里发出若隐若现的低吼,它粗糙晦涩的毛都好像竖了起来,它感觉到了,自己好像又被不欢迎了。 看见诧的反应,赏南依旧站着没动,他眸子微微垂着,将将好把诧的模样和状态收纳入眼底,他徐徐道:“我昨天晚上邀请过你,你拒绝了。” “是你吧,吃了我糖的小孩儿,”赏南点出对方的身份,“吃了我烧饼的,猫?” 话音刚落,诧丢下打包袋,它前爪用力,身体直接扑向了赏南。 它以为赏南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以为自己就是一只流浪动物,可这个男人居然知道自己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 那就只能杀了这个男人。 再吃掉那两碗闻起来香爆了的食物。 赏南后退着,但野生动物就是野生动物,它速度被人类要快多了,它爪子一下就挠到了赏南的脖子,赏南“嘶”了一声,他抬手用手指摸了一下,满手的鲜血,顺着掌心往下流。 这比普通的家猫攻击性要强多了啊。 他扭头看向那只猫,对方立在柜子上,弓着背,呲着牙,唾液从嘴的两边一滴滴往下落,它眸子成了摄人心魄的深绿,丝毫不清澈。 感觉到杀意,赏南指了指桌子上那两碗馄饨,“你听话,以后都有这样的馄饨吃。” 会因为烧饼和糖跟着自己跑的小动物,应该还是比较好哄的。 在赏南说完以后,虽然它的攻击性没有因此减弱,可眼睛却是往餐桌的方向瞥了一眼。 赏南感到好笑,又有些心疼,正是因为诧没吃过像样的食物,所以才会跟着好吃的跑,并且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但凡吃遍过山珍海味,要想哄住它,都不会如此简单。 “不止馄饨,糖和烧饼也管够。”赏南感受道温热的血液正顺着脖颈和胸膛往下淌,伤口一定很伤。 “也不止糖和烧饼,在我这里,只要你听话,什么好吃的你都可以吃,”赏南指着厨房的方向,“我给你买了蛋糕。” 黑猫的爪子在柜子上挠了挠,尾巴烦躁不安地甩动着。 那被它挠了两道的柜子,出现深深的两道沟壑,别说表面的漆了,木头都被抠掉了一道。 也难怪自己被那么一挠,就血流不止。 两方僵持许久,黑猫从柜子上跳到地上,他直起身,还是昨晚脏兮兮的那一身,头发乱成鸡窝一样,却也遮不住一双清澈晶莹的眼睛,泛着很浅的绿。 它虽然瘦,可气势却不弱,因为瘦而显得轮廓和五官更为分明,一身的野性挡都挡不住。 诧站在原地没动,它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动,它承认,食物很吸引人,因为它这二十年,都在为了吃东西而奔波努力。 馄饨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它手指垂在身侧虚虚一握。 只要能吃饱肚子,听话就听话吧,如果这个男人不给自己吃的,再杀了他,反正他那么虚弱。 空气中,不仅有食物的香气,还有很淡的血腥气,对诧来说,很明显。 它目光下落,看见从男人指缝渗出来的鲜血,他看起来更虚弱了。 “你流了很多血,”诧声音异常嘶哑粗糙,可能是因为很少开口说话,很生硬的语气,“我干的,对不起。” 223. 恶意 哥 赏南从柜子里拿出纱布和碘伏给脖子上的伤口止血,他打开手机摄像头看了看,血糊糊的一大片,白色的纱布擦上去,立刻就糊成了红色。 诧至少还知道说对不起,还不算无药可救,也就是一个没被好好教过的野孩子而已。 他站在那里,一直没动。 “你饿了的话可以先吃。”纱布从脖子上取下来时,多余的线头黏在伤口上,拉出来时像柔软的血管被带了出来。 身后出现脚步声,赏南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是诧端着馄饨去了阳台,去阳台做什么? 赏南手里举着纱布,他这套房子有点西晒,阳光在这会儿全部落在了阳台和客厅,金灿灿的一整片。 诧去了阳台之后,就蹲在了角落里,他捧着碗直接往嘴里倒,汤汤水水顺着脖子流。 不会使用餐具,也不知道要在餐桌边上坐着吃饭,在阳台……他可能以为那是他的窝。 赏南将矮柜上的纱布棉签都丢进垃圾桶,他只用了消毒碘伏处理伤口,够用了,就是不知道需要不需要打疫苗。 [14:它是怪物,又不是真的野兽,如果是真的原始丛林的野兽,估计打疫苗也没用,身上起码携带一百种未被发现的病毒。] “……”听起来不太像安慰。 赏南从地上爬起来,又去重新换了身衣服,他从卧室出来,扭头看了眼餐桌,本来两份馄饨,现在都没了,他看向阳台,看见诧已经在狼吞虎咽地喝第二碗了。 将诧当做小动物后,赏南生气都生不起来,人对同类没什么耐心,但对可怜的小动物总是会多几分怜悯和同情。 赏南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份面条,洗了一大盆葡萄,他从厨房里出来时,诧蜷缩在阳台,旁边放着两个空掉的打包盒。 闻见食物的味道,诧眼皮抖了抖,看向餐厅的方向。 它没吃饱。 赏南朝他招了招手。 直到赏南坐下后,诧才从地上爬起来,它走路很小心,可能是因为这不是它的家,它没有归属感,它感到不安,站在赏南对面后,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赏南把一盆葡萄推过去,“等会你去洗手间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不管是小狗还是小猫,都是这样的吧,只有设立合理的奖惩机制,它才会真的令行禁止,真的听话。 “诧。”男生开口,他声线又冷又低。 赏南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诧说,它眼里全是对赏南的戒备,以及对他碗里食物的渴望,“人类捉到我的时候,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们用剪刀剪掉我耳朵的时候,会给我道歉。”诧平静冷漠地叙述着。 所以诧也会道歉?它知道如果导致别人疼痛和流血之后要说对不起,虽然是在被虐待的过程中学到的。 赏南含糊地唔了一声,他不太敢去想象诧所说的那个画面和场景,他无法接受虐待动物这种事情。 他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吃完后,他将筷子放下,“走,我带你去洗个澡。” . 诧完全是戳一下动一下,也不让赏南碰他。 赏南站在花洒旁边,给他说了怎么调水温,又告诉它洗漱用品的分类,最后看着他那鸡窝一样的头发,“你的头发,得剪。” “去理发店吗?”赏南不太放心,他不觉得诧会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类碰他的头发。 赏南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我给你剪,可以吗?” 诧看着赏南手中的剪刀,它眼皮颤了颤,点了下头。 赏南去外面搬了把椅子进洗手间,让诧坐在椅子上。 反正诧身上这套衣服肯定得丢了,这种不知道穿了多久在多少脏地方滚爬过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衣机都没法要了,直接丢进垃圾池是最适合它的归宿。 赏南拿了把梳子,在手机上翻了个教程视频,他手指不敢碰到诧的皮肤,只撩着一缕缕头发剪短,“我不是专业的,只能帮你剪短,可能会很丑。”他得先给对方打一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因为发型问题打起来,他也打不过对方。 诧没做声,他手里举着赏南给他的一面小镜子,抿了抿干裂的唇。 赏南弯着腰,剪得很仔细,诧的发质挺好的,就是可能因为没被怎么打理过,有不少结,一缕一缕的,还有叶子。 不会有跳蚤吧?赏南扒拉着里面,没看见跳蚤虫子之类的东西,松了口气,如果有跳蚤,那就真只能让他先睡阳台了。 扒拉到耳朵位置,赏南看见男生耳背后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疤痕泛白,很长的一道,从最上一直延伸到耳根。 “这是什么?”赏南将耳畔头发都巴开。 诧用镜子照了照,“耳朵,被剪掉过,但是又长回来了。” 赏南手指一顿,他指腹从那道疤上面轻轻掠过,眼前就出现了一只黑猫被掐住脖子,随着咔嚓声响起,两片耳朵轻飘飘落在地上,黑猫的惨叫声令人心脏发紧,尾巴的甩动只是它在垂死挣扎,它瞪得圆溜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和痛苦,盈盈的泪水是它对这个世界的疑惑和不解。 赏南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他修剪着诧后脑勺的头发,“以后小心点。” 诧垂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慢慢变短,比之前短了不少,额头露出来,他额头上也有一道疤,抬手摸了摸。 “你叫什么名字?” “我?”赏南被对方突然的发问弄得一呆,“赏南,你可以叫我哥。” “两个字?” “嗯,我们一般都是两个字及以上的名字,没有叫一个字的。”赏南用纸巾擦掉诧脖子上落满的发茬。 诧也没叫他哥,赏南觉得自己纯粹是想多了,说这么多,诧根本就不懂。 “好了,暂时就这样吧,”赏南收了剪刀和梳子,他绕到前面,打量了诧一番,诧不懂什么是羞涩和躲闪,他迎上男人的目光。 “挺好看的。”赏南说。 男生头发剪短,那股阴郁气质淡去了很多,窄挺的鼻梁如山峰般隆起,眉骨走向流畅分明,将两个眼窝勾勒得深邃硬朗,只是可能挨了太多的饿,加上发育生长的中断,他看起来只是像一个高中生而已,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稚气和倔强。 细看,他眸子是带着一层很浅很浅的绿色的,这层绿色后面,是浓浓的野性侵略性和黑化值居高不降的压抑和嗜血气息。 只是不是凑近了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赏南凑近的那瞬间,诧的拳头就在膝盖上握紧了。 “行了,”赏南抿唇一笑,他手掌在诧的肩膀上按了按,“你洗吧,衣服我给你放在旁边了,我先出去了,有不懂的记得问我。” 赏南出去没多久后,浴室里水声响起。 . 本来赏南想等诧从浴室里出来之后再去店里,但杨希打来电话,说客人要的几本书他怎么也找不着,让他帮忙去找一趟。 和诧说了一声,赏南穿上外套就走了。 [14:你也不怕它一个人在家里,把你的家给拆了。] 诧在浴室里仔仔细细地搓了两个小时,它知道干净是什么样的,就是赏南那样的,赏南凑近自己的时候,他顺着赏南领口看进去,发现对方的胸膛和脸一样白净。 他穿上赏南给的毛衣和长裤,是合适的,款式有点老气,但是穿在诧的身上意外的合身,让他气质看起来没那么嫩生生。 没了那一身脏衣服的拖累,诧面容立体俊朗,身形挺拔,随便丢在哪个场景中,也分外吸睛,只是那面无表情的脸令人看了心里怵得慌。 赏南一路跑去了书店,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店里,那几个男生还在收银台等着,只是没专门等,在那里推推搡搡地打闹。 看见赏南,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跳起来打招呼,“老板,你快帮我们找找那几本漫画书,我在别家店都没买到,他们说你这儿肯定有!” 赏南在杨希那里看了漫画的名字,直接就去了最后排的一面书架,他从最底下那排抽出来几本黑白漫画,送到收银台,“只有二手的,给你打个五折,要不要?” “要要要!”几个男生一块儿点头,从口袋里凑出一把零钱,“刚好。” 杨希收了钱,送了这几个男生出去,才扭头对赏南说:“您怎么都不用找,我怎么都找不到……” 赏南还在喘着气,他撑着收银台,“我从小在这店里长大的,比你熟悉。” 杨希点点头,接着又注意到赏南脖子上那骇人的几道伤口,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凑上前,呼吸一滞,“您脖子是怎么了?中午走的时候都没有!这伤口看着也太可怕了!”感觉肉被划开了。 “回去的路上被猫抓了,已经上了药。”赏南没放在心上。 “这得是多大的猫啊,能挠成这样,您踩着它尾巴了?”杨希不敢再看那伤,看久了心里毛毛的。 没和杨希说太多,杨希也不是会对一件小事追着问的性格,赏南把店交给他,拿上钥匙往那被诧砸烂的面包店去了。 过去十多公里,他打车过去的。 . 面包店已经换上了新的玻璃,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一点都看不出之前发生过恶件的样子。 赏南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面包店的门。 意料之内,店长一听见是监护人立马就变了脸。 “你怎么教你家孩子的?我店里员工给他吃面包是心善,是做好事,他却打烂了我们店里的玻璃,这玻璃一面多少钱知道不知道?”他打量着面前男人的穿着,不是什么名牌货,连好质量都算不上,牛仔裤洗得发白,穿一双灰色的雪地靴,除了一张脸长得清秀,看着就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 他抬手指着门口玻璃,“换着玻璃,材料加上人工,一共八万五千块,我员工的精神损失费我就不给你算了,把这八万五赔了就行了,不然我就只能让你去一趟派出所。” 赏南抱歉地笑了笑,“赔偿是应该的。”他没说自家孩子为什么会穿那么邋遢在外面捡垃圾吃,对方也没问,对方只要拿到赔偿,不想听长篇大论的家长里短。 面包店店长没想到自己的要求被答应得这么轻而易举,好像八万五是八块五似的,男人态度这么好,他倒不好意思恶言相向了,浑身气息都柔和不少。 “唉,我也是气急了,你别怪我刚才凶,”店长招手让店员去给赏南倒了杯水,“这要是拿不到赔偿,我们老板就说从我们几个人的工资里扣,我一个月总共几千块,赔上半年的都不够。” “这你要是不来,我这一年都白干了。” “是是是,”赏南安抚着对方,“是我们的问题,我没管好他,这样吧,要是您方便,我请您和您的员工们吃个饭,您呢,将派出所报的案帮忙给撤一下,我也是开店的,开了家书店,也知道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 赏南也没想到能和对面的店长相谈甚欢,甚至还交换了名片,走的时候还被塞了一大口袋的面包。 [14:正好,全给诧吃。] “八万五!”赏南拎着面包走在路上,“太多了!” [14:你刚刚表现得八万五像八块五一样,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心痛。] “我当然心痛,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虽然说存款有一大笔,但这个月可算是入不敷出了,我书店一个月最多也就三万多的日收,其中三分之一靠的是店里的零售食品区。”赏南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包,“换了一袋面包,你觉得划算吗?” 虽然嘴里说着肉痛,但赏南还是拐道又去了商场,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又给诧买了一大堆,签了地址送货上门后,赏南甩了甩发酸的手臂,看着暗下来的天色,“该回家喂猫了。” - 诧睡在沙发上,他习惯将自己缩成一团。 电梯门打开时,他眼睛跟着就睁开,眼底一片清明,他坐起来,听着门外的动静。 “我回来了。”赏南拉开门,他将钥匙往柜子上丢去,面包也跟着一起放过去,低头换着鞋,过了几秒钟,赏南抬起头。 “这是我父亲的衣服,你穿还挺合适的。”赏南看着坐在沙发的男生,轻声说道。 他已经连续好几年,每晚回家时,面对的都是黑漆漆静悄悄的客厅了,他有想过养宠物,但无非是将自己的孤独转嫁到另一只动物身上。 而此时迫不得已的“收养”,让赏南心内某块一直空缺下陷的地方慢慢回弹,膨胀,发软。 “面包,吃不吃?” 诧能闻见很丰富的味道,赏南身上沾染的灰尘和草叶味道,刺鼻的香水香薰味道,还有一些人类的气息,欣赏的打量的…… 那袋面包里的果干、榛子、核桃、小麦和紫米、奶酪和鸡肉干。 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玄关,拎着那袋面包回到了沙发上。 “包装袋不能吃,要撕开。”赏南抢在诧直接把一整个面包喂进嘴里之前开口,“所有食物的外包装都不能吃,你自己尝不到味道吗?” 诧拿着手里的面包,笨拙地撕开,手指按在柔软的面包表面上,按出几个小凹陷,“我以为不饿就可以。” 他低头,把一整个面包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咽下去的时候,咕咚一声。 赏南:“……” “现在时间还早,我来煮一份砂锅粥,先把米煮着,超市的东西应该在半个小时之后就送来了。”赏南踩着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赏南,虽然手里和嘴里的动作都没停,他看起来没之前那么紧绷了,弓着背,吞咽的时候,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垃圾桶里的包装袋也堆了起来。 “诧,你每天大概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觉得自己吃饱了?”赏南给他倒了杯水,他指着直饮机,“你要是需要喝水,就去那里用杯子接就可以了,这个蓝色的杯子是新的,以后给你用,那个银色的杯子是我的。”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我负责你的吃喝,你的话,如果愿意,你可以来我的书店给我打工。”不然他真的吃太多了,这胃口根本不是一只普通的野猫能比得了的。 “打工,什么意思?”诧抹掉嘴角的面包屑,喂进嘴里。 “就是干活的意思。”赏南把水推过去。 诧握着杯子仰头将水喝得一干二净,喝完水之后,他舔舔嘴唇,“好,我给你打工,你给我吃的。” . 超市配送货的人在半个小时之后准时将东西送达,赏南先收到手机短信,门在十几秒钟之后被敲响。 “叩叩” 赏南提前给了超市自家电梯的临时密码,所以他们才能直达门口。 诧不懂这些,他被突然而至的敲门声吓了一跳,他比赏南反应还快,大步走到门口。 “诧!” 赏南没被敲门声吓到,反而被诧吓到了,他跑过去,几步越过诧,挡在门口,“是给我们送食物的。” 男生停下步伐,站在原地不再上前。 门打开后,送货人笑得一脸灿烂,“您好,这些都是您在我们商场购买的东西,您检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在这单子上面签个字就行了。”他目光在接触到门内那个表情冷漠的少年时,笑容一僵,后背莫名觉得凉飕飕的。 赏南弯腰穿梭在这一大堆东西之间,检查着有没有遗漏或者多余的,诧一直站在他身后,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陌生人。 送货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他已经笑得十分勉强,“您看,没问题的话您就……” 他把手里的单子和签字笔试图递到收货人面前。 “哎!”赏南本来弯腰扒拉着购物袋,听见送货人让自己签字,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笔和单子,腰就被一把握住,他整个人都被带到了屋里,他后背撞上诧的胸膛,抬眼去看对方时,被对方漆黑的眸子吓得心脏猛得一缩。 诧的心跳很快,他对陌生人防备心很重,就向他昨晚防备着自己一样。 赏南见他额头都冒出了薄汗。 很辛苦吧,总觉得所有人都会伤害自己,赏南忽然这样想。 “不好意思,”赏南忙从诧的怀里挣脱,他对送货人笑笑,“我弟弟之前受过伤,容易应激,您把单子给我,我签个字,辛苦您了啊。” 送货人已经不再敢看那少年,不过听收货人说了之后,他表示理解,打着哈哈,“只听说猫应激,还没听说过人也应激呢。” 赏南只是跟着笑,没回答。 送走送货人之后,赏南脸上的笑容消失,一言不发地将门口的购物袋往屋内拎。 诧靠着玄关柜站着,低头看着赏南进进出出。 看了几趟之后,他跟在赏南后面帮忙把购物袋往屋子里拎。 他不知道赏南为什么突然不和自己说话,因为之前一直都是赏南主动在和自己说话。 袋子很快就被都拎进了屋子里,餐厅地面都被占满了。 赏南把给诧买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拿出来放到了沙发上,食材放去了厨房的冰箱,今晚要用的都另外拿了出来放在灶台上。 他专注着手里的事情,没注意到诧站在一旁越来越无措的眼神,虽然整体上看着仍旧是漠然的,可如果赏南此时抬起头,依照他的敏锐程度,一定能感知到诧此时的窘迫和无措。 诧看着赏南一直不看自己,一直不和自己说话,只把那些东西往外拿,他只能看见赏南的后脑勺,看见赏南的背影。 是因为自己刚刚拉了他一把吗? 他只是怕那个人类用笔伤害他而已,因为他曾经就被人类用笔捅过肚子和眼睛,他知道有多痛。 他吃过赏南给的烧饼和糖,还有馄饨和葡萄,他给了自己食物,他应该为赏南留意四周的动静和危险。 但赏南不理他了,为什么? 明明他说的他都照做了,洗澡,穿干净的衣服再吃葡萄,吃面包也撕了包装袋了…… “哥…”诧朝着赏南的背影,唤了一声。 224. 恶意 刨门,挨着睡 “你叫我什么?”赏南脚步顿在原地,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没做什么很特别的举动。 男生在身后低下头,“没什么。” 过了几秒钟,他指着地上的东西,“我想吃这个。” 赏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盒酸奶,一千克的的大规格包装,“吃倒是可以吃,但你最好混着水果面包什么的一起吃,单吃这么一整盒,可能会吃坏肚子。” 诧蹲在地上拆开酸奶,他往厨房里看了眼,闪烁着寒光的刀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落在了菜板上,他以为人类拿刀都是为了伤人。 哪怕是由恶意组成,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恶意,只是人类生出的恶意,成了他源源不断的养分而已。诧自己并不知晓这些。 赏南把青豌豆和玉米还有买的大虾一块倒进砂锅里,他也不是很会做饭,但诧也根本不会嫌弃食物不好吃。 想到这里,赏南对自己的厨艺变得自信起来。 用勺子搅拌着锅里食材的间隙,赏南往餐厅看了一眼,诧握着勺子大口地往嘴里喂着酸奶,他估计知道自己穿的是干净衣服,把脖子伸得很长,小心翼翼地不让酸奶掉到衣服上。 发现赏南在看他,诧慢慢放下勺子,“你,要吃?” “我不喜欢酸奶,你自己吃吧。”赏南本来就不是食欲旺盛的人。 赏南埋首于自己的砂锅粥,他在厨房里忙了半个小时,再出来时,诧不见了,没吃完的酸奶被放在桌子上。 “诧?” 整个房子里寂静无声,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诧也不会无缘无故变成猫的样子,但赏南还是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找着。 [14:他跑了。] 赏南视线望向阳台的方向,门开了一条宽缝,果然还是野猫么? . 小城生活节奏慢,工资上不去,大家就只顾着思考怎么让自己生活得幸福,幸福指数还不低,哪怕是到了深夜十一二点,路上都还有不少馆子烧烤店热闹非凡。 路灯莹莹,冬天的风刮在行走在围墙上的那只黑色野猫的身上,它身上黑色的毛发顺滑无比,被风拂动。 它每一步都行走得十分稳当,无声落下,弯钩似的利爪钩死围墙,掉下一粒粒砂砾。 它悄无声息出现在巷子的围墙上,看着底下被打劫的老头。 “快点,钱都给我!”二流子的纹身都纹到脸上了,纹的是条龙,但看着像条菜花蛇,随着二流子的凶神恶煞,纹身也变得面目狰狞。 “就抢你身上的!不要你的存款,至于怕成这样么?”不止一个二流子,有三个,两个人高马大的,另外一个瘦瘦小小的,看着像是他们老大。 “你一个烧饼卖六块钱,留意你一整天了,卖了不少吧,就五十块钱,你他妈骗鬼呢!快点儿的,钱都交出来!”高大壮硕的男生推了卖烧饼的找老头儿一把,老头儿踉跄几步,往后跌倒,撞倒了厚厚一叠纸壳子。 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抖,“买药了,药就在那盒子里,不信你们去看呐。”他说最后几个字,全是颤音。 那小瘦个分明不信,转身走了几步,在烧饼摊子里翻出了一袋治疗高血压的药,还有其他杂七杂八一大袋子。 小瘦个知道这老头儿没骗人,但空手而归不是他的风格,他绕过小摊车,走到老头跟前。 “那你回家去取,哥几个在这儿等你。” 赵老头儿靠墙坐着,长久不见日光的墙角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沾湿了他的衣裤,他眼神呆滞浑浊,“真没……没钱。” 拳头立刻就落在了他的面门,老头捂住鼻子,鼻血从指缝里冒出来,接着那些拳脚落在了他枯瘦如柴的身体上,落在他凸起的骨头块上,别人挨打是沉闷的砰响,他的身体挨打噼里啪啦的,像放鞭炮。 黑猫蹲坐在围墙上,甩动着尾巴,恶意是红色的,丰盛甜美,从这几个人类体内源源不断地上升,接着全部被黑猫收纳。 它喜欢这种味道,它知道这种东西来源于人类,尤其是暴戾凶狠的人类,或者阴险狡诈的,只要有人类在的地方,这些东西就永远不匮乏。 “老不死的!给你脸了……”小瘦个气喘吁吁,往地上吐了口痰。 他们一路踹着东西离开,留下奄奄一息的老头儿,满脸是血,爬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 黑猫看了半天,它从围墙上跳下来。 赵老头儿的眼睛被血糊住,看不真切,他只看见眼前出现一个身形标致的少年,他以为对方会帮自己,可对方却直接掠过了自己。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求救声,那少年浑然不觉,站在小摊车前面,抓了几块面团喂进嘴里,转身离开了。 - 赏南坐在餐桌边上,抱着手臂,他面前放了本书,翻了几页,没什么心情看。 阳台上出现一道利落的黑影,黑猫从阳台上跳下来,诧推开门进来,他对上赏南的目光,一言不发地在对面坐下。 “先吃饭。”赏南把书放到一边,给诧盛了一碗粥。 诧拿起勺子,又放下,还是选择捧着碗直接往嘴里倒,它喜欢热气腾腾的食物,不管是烧饼还是馄饨。 一锅砂锅粥,赏南只吃了一小碗,剩下的全部被诧吃掉了。 它吃完后,连个饱嗝都不打,一点都看不出是吃过东西后的样子。 “刚刚……你跑去哪儿了?”赏南见他吃完,轻声问道。 诧眨了一下眼睛,他面容冷漠,“去看他们打人。” “打人?” “嗯,人类做坏事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让我觉得很舒服的东西,我只是围观,没参与。”诧手指还握着碗,和它的兽形相比,他的五指修长白净。 “那些东西是红色的,像血液一样,每个人类或多或少都会产生这样的东西,你不一样,你是白色的,我在你身上没有看见过红色。” 赏南慢慢思考着,慢慢说话,“所以,你才会跟着我回家?” 诧摇了摇头,“就算你是红色,我也会跟着你。” [14:红色的应该就是人类产生的恶意,只是诧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它受恶意滋养,当然会喜欢那样的环境。] [14:你是白色,代表跟你在一起是安全的,但因为缺少滋养它的东西,所以它会感受到附近恶意的时候,它会跑出去食用。] “食用?” [14:对恶意而言,恶意也可以成为它的食物。] 所以就是,这附近,出事了? 赏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看见什么了?” 诧完全不懂,“烧饼老板,被打了一顿。” 诧收到过嫌弃和虐待,它本身是恶意,也受到过人类施加的恶意和虐待,它不知道什么是对错,什么是可以做和不可以做。 它一直独来独往,受伤成了家常便饭,它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会受伤。 . 赏南只花了五分钟时间,就跑到了诧所说的那条巷子里面,黑猫缓缓行走在围墙上,它垂眼看着墙角的老头。 死掉了。 会重新活过来吧,它都可以。 赏南喘了几口大气,他慢慢走近,蹲了下来,“赵叔?” 倒在地上的老头衣服毫无反应,赏南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因为14几次欲言又止,他伸手去拍了拍对方,“赵叔,醒醒。” 旁边几米远的烧饼小摊车的炭火都已经熄灭了,黑猫跳到案板上,用嘴咬着上面的面团。 赏南吸了吸鼻子,“赵叔。” 虽然说赏南和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素不相识,但赏南却清楚地记得这个老人是怎么提醒自己下班太晚注意安全,有时候不忙,还会送烧饼到他店里,有什么新口味,也会送去给他先尝尝。 赏南很难不难受。 他脱了羽绒服,盖在赵叔身上,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报警的前一刻,他看了眼蹲在身后的黑猫,“诧,你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少年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活着。” 赏南深吸一口气,报了警。 “他还会活过来,是吗?”黑猫跳到旁边的小摊车车顶,垂眼看着地上脸色惨白的赏南,“顶多几个小时,他就会活过来。” 赏南再三安慰自己诧只是不懂,他忍下指责对方的想法,抬起头,看着眼瞳绿莹莹的恶意,“诧,你知道吗?我们人类只有一次生命,死了,就没有第二次生命了。” “哦,你也是吗?” “是的,我也是。” 黑猫甩着尾巴,它头颅垂下来,“不是我干的。”不是他干的,他不会道歉。 “我知道,”赏南站起来,“但以后如果遇见这种事情,你其实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帮对方一把,如果你今天帮了他,他说不定就不会死。” 他不是在指责诧,他只是…… “关我什么事?“诧不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帮他?” 赏南在想,如果诧是由人类的道德衍生,那它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可很遗憾的是,诧是恶意本身,让它变成拥有良好品德的生物,难于登天。 它就算理解,估计也不会出手相助。 慢慢来吧。 巷子外面响起警笛声,赏南踮起脚,朝诧长开了怀抱,“来吧,我们要去警察局一趟。” 诧看着下面的赏南,秀丽青年的浑身都被柔软朦胧的白色给包裹住了,罕见的人类。 黑猫纵身一跃,跳进赏南怀里,尾巴很自然地宣示主权,圈住了赏南的手腕——并不像普通猫科动物温柔的圈住。 它尾巴一卷上来,赏南就感觉到了痛。 - 问话到凌晨三点多,赏南才从警察局离开,那边有监控,但死角颇多,几个二流子挑的正好是监控死角,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赏南只能说自己的猫能认出嫌疑人,几个警察将信将疑,换了几处监控。 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参与这种事情,但赏南的话他会听两句,在那几个丑陋的人类出现的时候,它用爪子拍了下电脑屏幕。 “明天有结果了我会通知您,不管怎样,还是谢谢您报警,”警察说道,“这老头家里还有个老伴儿,常年要吃药,真是伤脑筋。” 赏南怀里抱着猫,从警车上下来,一走进小区下面的公园,黑猫就从赏南怀里跳下来,换成人类形态行走在赏南身边。 “这种事情,你都会帮忙吗?”诧疑惑道。 赏南双手揣在兜里,“看见的话,会帮一下。” 诧以前没遇见过这样的人类,他觉得赏南不一定是人类。 赏南走着,脖子突然被掐住,从后面被掐住,他甚至都来不及惊呼,就被带进了身后男生的怀里,坚硬的胸膛撞击得赏南后背生疼,他叫不住疼来,嘴巴被捂住,少年冰冷宽厚的手掌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少年直接将人搂进了草丛,他将赏南按在树干上,极其认真地查看着赏南的身体各个部位——眼睛,鼻梁,嘴巴,口腔,脖子,胸膛,双腿,双腿之间…… 他没有任何想要冒犯赏南的意思,准确来说,他都不知道什么是冒犯,他的力气是赏南无法想象更加无法反抗的大,单凭一只手,赏南就被完全控制得无法动弹。 赏南挣扎得气喘吁吁,眼泪不受控制得滑下来。 这到底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是人类没错,少年起身,它认真端详着赏南,“哥,你太少见了,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类。” 赏南衣服被它翻得乱七八糟,毛衣都被扯开了线,羽绒服里的鸭绒跑出来一大堆,裤子也被扒了下来。 “我也是,”赏南气红了眼睛,挣扎着从草地上爬起来,“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怪物。” 诧盯着赏南整理自己的动作,裤子提上去的时候,屁股弹了一下。 “行了,先回家吧。”赏南掠过他,直接往前走。 诧跟上去,家? “家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吗?” “我们一起住的地方,就是家。” 诧看着赏南的背影,反复咀嚼着对方的回答,我们一起住的地方就是家,他和赏南一起住的地方就是家,他以前没有家,因为没有赏南,现在有了。 在喷泉池子旁边的时候,他抬头准确无误地看向还亮着灯的那一层楼,那里就是他的家。 诧的心内慢慢滋生出喜悦的情绪,他以前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情绪,哪怕是从垃圾桶里捡到最新鲜的香蕉皮。 . 赏南在洗手间,在身上看见了好几处红痕,不出意外,也不可能是别人,这一定是诧挠的,虽然看着是人类的手指,可下手怎么就那么重? 赏南看着自己腰腹和膝腿上的挠痕,碰上热水甚至火辣辣的疼,穿衣服时若被布料蹭到,也会疼。 所以在诧试图跟着自己进卧室的时候,赏南毫不犹豫地关上了卧室门,并且反锁。 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房间里出现抓挠的声音,持续了七八分钟,越来越重。 赏南在床上翻来覆去,无可奈何地坐了起来,掀开眼罩,看向门口的方向:虽然不是猫,但被关在外面就挠门的习惯却一样。 也就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在赏南准备去开门的时候,房门下方,一节爪子伸了进来,它用力一钩,那块门板掉了下来。 黑猫蹲在门口,甩着尾巴。 赏南看着门底下那个大洞,重新戴上眼罩,“外面沙发上可以睡。” 四周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赏南睡意全无,仔细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虽然听不见声音,可是手边床垫凹陷下去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 躺在床上的青年面无表情地掀开眼罩,看见黑猫近在咫尺的绿色瞳孔,它正蹲在自己肩膀旁边。 撞上目光,黑猫转了半圈身体,在赏南旁边蜷缩下来。 他白天洗过澡,毛发比之前干净柔软不少,温热的身体紧紧靠着赏南,耳朵尖时不时抖动两下。 赏南借着壁灯的灯光打量着黑猫,他没想到收养对方的过程如此简单,但随即想到,收养本身就简单,驯化才困难。 诧阴晴不定,天然冷漠无情绪,见死不救对人类而言是指责是罪名,可对他来说这却并没什么,与他无关的死亡,他为什么要救? 可能有一天自己死在了屋里,他也会在饥饿的状态下,吃掉自己果腹。赏南有听说过类似的故事。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故事,可如果放在诧和自己身上,赏南却觉得这是百分百会发生的事情。 赏南闭上眼睛,刚闭上眼睛,黑猫有力的尾巴甩上自己的脖子,猛地圈住,力道没之前在巷子里大。 但当赏南试图掰开的时候,尾巴就开始往内收紧,力道明显增大。 “……”算了,和猫有什么好计较的。 . 翌日起床,猫不在床上,它四仰八叉躺在落地窗边上晒早上的第一缕阳光,黑色的毛发居然还显得金灿灿的。 听见床上的人类呼吸有变,黑猫抬起头。 “我去店里,你跟我一起去。”赏南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铺好,如果房间里有你掉的毛,也一起收拾干净。” 诧从地上站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我不掉毛。” 诧学东西还是快,他把床铺平,穿着拖鞋,跟在赏南的后面走进厨房,“吃什么?” 赏南递给他一瓶牛奶,“出去吃。” 男生有些不太熟练地撕开吸管,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几袋吐司,全喂进嘴里,赏南看见了,但懒得管。 “我冬天的外套尺寸都挺大的,你应该能穿,”赏南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出来,“白色的你就别穿了,你不爱干净。” “好的。”诧不知道不爱干净是在说他,他觉得赏南说得对。 小街上的店主都在讨论卖烧饼的赵老头被人打死在了巷子里,说是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抢劫,没抢着钱,就打人出气,但他们也没想到这一打,居然把人给打死了。 赏南点了一碗豆浆,听早餐摊老板一直叹气一直骂,不过手上动作没受影响,他端着一盆油条到桌子上,“这么些你能吃完?这可是五十根油条,你要真能吃完,我不收你钱。” “我吃不完,他能。”赏南给诧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两根油条,诧低着头,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他看了几眼赏南手中的筷子,没多困难,就学会了拿筷子,只是有些生疏。 早餐店的老板歪着脑袋打量着这小帅哥,“诶哟,这谁啊,没见过。” “我一个亲戚的小孩,我那亲戚过世了,就留这个孩子了,现在跟着我住,在我店里打工。”赏南大大方方地介绍,“李叔,以后你叫他小诧就行,他胃口大,你能在他身上赚不少。” “瞧你说的,今天这顿,不管他吃多少,我都不收钱,算李叔给包的一个红包。”李叔掀开煮面那口大锅的盖子,热气一下子升上来,整个摊子都被笼罩了白色的热气,烟火气息一下子就上来了。 诧大口大口往嘴里喂着油条,隔着朦胧的雾气,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赏南,他用勺子小口小口往嘴里送着豆浆,嘴唇被洇红,水润漂亮。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人类坐在一起吃饭。 李叔又送了一碟子凉拌猪耳朵给诧,“那什么,小裤衩子,叔再给你送个小凉菜。” 诧丝毫没觉得小裤衩子有什么问题,他看了眼赏南,赏南提醒他,“说谢谢。”,诧抬起眼,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诶嘿,老板老板!”赏南的身后传来喊叫声,杨希背着书包大步跑来,他还没坐下,声音先到了,“李叔,给我来两根油条,不要豆浆,今天我吃牛肉面,再加个煎蛋。” 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赏南旁边,没注意到诧,因为他不认识,而且诧低着头吃东西没说话,他以为是拼桌的兄弟。 “豁,哥们吃不少啊,这得几十根油条吧。”杨希寒暄了一句,注意力回到赏南身上。 赏南都没来得及开口,杨希就凑上来,双手扒拉开他的衣领,“老板,我看看你的伤好点没?” 杨希说话机关枪似的,连给人打断的机会都不给,“我昨天回去和我妈也说了,她说最近野猫是很猖獗,早上从菜市场回来都能碰见半路打劫的猫,她让你赶紧去打个疫苗,她以前……” 杨希的话突然停了,他眼睛瞪大,因为衣服的后领被诧一把揪住,他好歹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直接被连人带椅子地拖到了地上。 “不是,哥们儿你是不是有病?”杨希坐在地上,对着站在跟前的诧嚷嚷道。 诧不懂处理人际,他只看向赏南,想起赏南说自己不爱干净,他抽了纸巾,仔仔细细擦了手指上的油渍,手臂越过桌面,将赏南被杨希扒开的衣领给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