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妖怪同事》 1、僵尸的回忆与魍魉的谢礼 陆仁工作的地方叫外来户口调查局,意外地算是个有关部门。 陆仁觉得这地方不太正常,虽然他上班第一天就发现了。但是经过了两年的观察,他终于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这种不正常主要表现在他的同事都很不正常,再直白一点说,他的同事可能都不是人类,而是某种超自然的生物。尽管这种猜测被一天天地被证实,但心大的陆仁依然风雨不动地在这里坚持工作了两年,毕竟对于社畜来说,这么一份工资可观又稳定的工作委实不好找。 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位置不算太偏,但是离市中心依然有着十万八千里。却意外地离陆仁家挺近,他每天骑着小电瓶车上下班,车程20分钟,无论风霜雨雪。 调查局四周的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五层的小楼有些年头了,显得有些斑驳。 虽然陆仁也担心过安全问题,但是既然都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了,那也不必太战战兢兢。经过深思熟虑,陆仁决定把这份工作继续做下去。 没办法,现在的就业市场实在是不景气。一份薪水如此之高的保洁工作并不好找。 陆仁小时候,父母出了车祸去世了,他靠着遗产读完了高中便辍学了。 低学历让找工作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所以当陆仁看到高薪招聘保洁的启事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上门应聘了。面试的时候他拘谨的表现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他原来以为这回没戏了,谁知道第二天就接到通知让他去上班。事后他才得知,其实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应聘者而已,只要他长着手和脚,基本这份工作就十拿九稳了。 他感慨着现代人难道都看不起保洁这份工吗?这么好的福利待遇竟然也没人愿意去,就美滋滋地去报道了。第一天到的时候,他真的被当时垃圾山一样的外来户口调查局惊呆了,据说是为了节省开支,从上一个保洁辞职开始都没有请过人,但是这个积灰量,着实有些过于惊人了吧。 当然,当他慢慢把调查局清理干净以后,终于发现后勤组的工作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繁重,因为单位里的人基本每天都在忙着出现场。其实陆仁能碰上的人很少。而且他跟大部分的同事也只能算的上是见过的关系,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其中僵尸君就是他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僵尸君是保安部的,负责日常巡逻,由于理论上不需要休息而广受好评。 僵尸君叫俊方,其实本来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员工,他是很久以前一个赶尸人入职的时候带来的附属品。 “主人把我带过来,说好帮一阵子忙就回湘西的。”俊方偶尔会和陆仁一起在茶水间里偷懒聊八卦,他喝了一口陆仁替他做好的咖啡,“谁知道第二年他出任务的时候殉职了,我就一直被留了下来,得要有...”他掰着手指算了下,“得要有五十年了吧。” 说起来,俊方之所以会和陆仁熟悉起来还是一样要归功于咖啡机。两年前的一天,陆仁像往常一样打着哈欠进入茶水间,打算先泡杯咖啡再开始工作,刚进门就看见了俊方。 彼时俊方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长长的头发随意束在了脑后。他伸出右手食指,正在颤颤巍巍地按着咖啡机上的按键。他的指甲又尖又长,呈现出不自然的黑色,更衬得他青白色的肌肤有种异样的不祥。 陆仁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僵尸,倒不是因为他的清朝服饰,也不是因为他苍白的脸色,而是因为他中规中矩地在脑门正中贴了一张黄符,上面用鲜红的朱砂写着陆仁不认识的咒语。 僵尸君一连在咖啡机上按了好几个按键,可是依然没有咖啡出来。他歪着脑袋看着咖啡机,似乎很苦恼。 “那个……”陆仁看他倒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成效,只好出声提醒,“你要先把胶囊咖啡放进去。” 僵尸君看着陆仁歪了歪脑袋:“胶囊?咖啡?” 陆仁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走到俊方身边操作给他看。 当他成功泡出一杯咖啡递给俊方的时候,俊方甚至感动地鼓起了掌来。 即使后来陆仁和俊方熟悉了,再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也觉得实在是太诡异了。 陆仁后来也好奇地问过俊方:“你都死了还能吃得出味道吗?” 俊方双手捧着咖啡杯,似乎在感受手指尖传来的温度,道:“其实吃什么都是苦的。死者复生,是没有味觉的。”他抿了一口咖啡,“但是很久以前,老杨告诉我只有一样东西是例外的。” 老杨就是很久以前殉职的赶尸人,俊方的前主人。 陆仁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俊生看着陆仁眨了眨眼睛:“就是人呀。”他口气轻快,就好像在表扬陆仁一般,眼里闪耀着光彩,语气里带着赞许,“老杨说你们尝起来味道十分香甜,吃下去更是令人通体舒畅。” 他一派天真的样子实在是让陆仁生不起警戒的心态,甚至还有了几分好奇:“那你尝过吗?” 俊生摇了摇头:“老杨说若是我有一天尝到了那味道,就不能留着我了。” 陆仁想了想,这就跟动物园里咬了人的熊都不能留下来是一个道理,于是他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道:“那你想吃人吗?” 俊生摇了摇头:“老杨不让。如果我吃了人……”说着,俊方抬起了头,望着虚空,好像是在看咖啡升腾起的雾气,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被他知道了,他是会生气的。” 总之,由于一杯咖啡,陆仁和俊方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甚至单位里很多都内幕消息,都是俊方告诉他的。 俊方说,四楼的狐女为了追局长八百年前从青丘离家出走了。 俊方说,应龙的表妹离了第三次婚了,次次都说是真爱。 …… 陆仁每天的工作之一是倒垃圾。每层楼的垃圾会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统一送到各个楼层的楼梯口,陆仁要做的就是把它们收集起来,然后在下班前送到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门口,敲三下门,然后下班。 然后,等他第二天来的时候,门口的垃圾自然就没有了。 三楼其实是编外人员的办公室,这意味着这里只有偶尔有外援来才会使用,基本都是空着的。楼梯在最东面,然后一间间相对而立的房间向西延伸,房门常年紧闭。放垃圾的小房间就在走廊的尽头,正对着楼梯,房门用油漆漆成了朱红色,十分醒目。三楼的走廊狭窄又没有阳光,每每走到三楼,压抑而逼仄的感觉就扑面而来。整个楼层都静悄悄的,只有那扇朱红色的房门与你遥遥相对,宛如一只硕大的血红色眼睛在凝视着你。让人感觉随时有怪物会从里面跳出来。 陆仁第一次上去的时候,就觉得这画面简直像是在打恐怖游戏。 于是他后来打了申请,在那扇朱红色的门上用黄色的油漆写了个“坚持走可持续性发展路线”的标语。红底黄字,很有政治审美,从此他再上楼,也不觉得吓人了,只有一股爱国的赤诚油然而生。 陆仁曾经暗戳戳问过俊生,三楼的小房间里面是什么。 俊方挠了挠头,终于想了起来:“哦,你说那几只魍魉啊。他们是司局长专门养来吃垃圾的。” “魍魉?”陆仁很惊讶,“他们为什么要吃垃圾?” 俊方当时吃了一块陆仁私藏的小饼干,道:“说是垃圾,其实里面还有很充足的灵气啊。至于魍魉嘛,长得又丑,说话也不利索。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只能靠在这里吃垃圾维持生活这样子。”他转头看向陆仁,道,“不过阿仁,你还是要小心他们哦,它们的智商不怎么高,在他们眼里只有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如果离得太近,他们可能会不小心把你当成食物。” 陆仁点了点头,一开始还会敲完门跑得快点,再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麻木了。 有一次他起晚了,就把早饭带来了单位。早饭是前天晚上做好的三明治,装在上世纪出品的不锈钢饭盒里。结果太忙了,到了中午也没来得及吃,他想了想,就放在了三楼的小房间门口,敲了三下门,然后出去吃饭了。 等下班前他来放垃圾的时候,三明治没了。饭盒倒也还在,不过底下多了一个不规则的洞,洞的边缘留着的痕迹很像是某种野兽的牙印。饭盒里面还多了一颗朱红色的种子。 陆仁想了想,把种子种在了报废的饭盒里。 单位给陆仁配了一间小杂物间,专门用来存放他的清洁工具。杂物间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每每冬天,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陆仁把种下的种子放在了窗台上,没过多久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芽。 奇怪的是小芽一直没能长大,即使过了两年多也一直是那个状态。 “好奇怪啊。”陆仁对着叶芽嘟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了门开始新一天的工作。阳光下,小芽舒展着身躯,为成长做着准备。 2、登堂入室的局长 陆仁入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局长,他只在单位员工的照片公示墙上见过局长的照片。 陆仁不太清楚非自然生物的审美标准。但是从一般人的角度出发,陆仁觉得如果连证件照都能拍得这么好看,那真人应该就是传说帅得中能让小姑娘咣咣撞大墙的那种类型。 这张好看得有点过分的照片下面,写着局长的名字:司渊。 陆仁心想:“连名字听上去都特别装逼,好看的脸,特殊的身份,加上拉风的名字,妥妥是x点男频的某个男主无疑了。” 有趣的是当陆仁真的见到司渊本人以后,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个十分温和的人,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不是外来人口调查局,而是在陆仁家的阳台上。 那是四月的一个普通夜晚,清明已过,谷雨未至。正逢槐花的花期,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香甜。 作为一个独居男子,陆仁过得说不上多精致,但却也算得上规律整洁。 那天陆仁吃完晚饭打了一局游戏,然后想起阳台上刚种的两盆花还没有浇水,于是老老实实起身去浇水。谁知刚打开阳台的门,就看见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看着阳台上的这两株植物。 说起来这两盆花也是陆仁从单位里捡破烂,淘回来的。 那时他刚刚入职半年,这两盆东西从四楼的某个不知名的办公室里被丢了出来。当时这两盆东西的叶子全都枯萎了,已经奄奄一息。陆仁那一阵子在某乎上看了很多关于房间小清新装修的鸡汤,想着种两盆花来改善下居住环境。然而去花鸟市场看了半天,大盆的绿萝实在是太贵了,生活本就不富裕的他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就打了个申请就把这两盆花带了回来。毕竟养不活也没有损失,何况花盆还这么好看呢。 他的领导雨师大人也很大方,说对人体没什么伤害,喜欢直接带走就好。 他美滋滋地用小电瓶把两盆花拖回了家,把枯萎的叶子和枝干用剪刀修剪干净,然后每天定时浇水和营养液。这两盆花生命力还挺强,时间一天天过去,不仅没死,还长得越发茂盛起来。 对于阳台上多出来的“人”,陆仁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人身姿挺拔,身材颀长,穿着一件驼色的长款风衣,足蹬一双锃亮的皮靴,这身行头,虽然陆仁认不得,单看面料也知道价格不菲,得出结论:肯定不是入室抢劫的。半夜在自家阳台上看见一个“人”,陆仁倒是表现得很淡定,毕竟他家住在五楼,能在半夜悄无声息上来的伙计,也不是单凭他的惊恐就能应付的对象。 正思考着呢,背对着陆仁的男人转过了身,直直地望向了他,他长着一双风光霁月的眼睛,细长的凤眸中波澜不兴,淡泊悠远。轮廓深刻,鼻子英挺,貌美却又不女气。 陆仁看着他觉得似乎有点眼熟,想了半天终于认出了这是挂在单位照片墙上的大老板,于是他礼貌地发出了问候:“局长好。” 听了这句话男人微微蹙眉:“你认识我?” 陆仁内心默默吐槽:“你站在我家阳台上你还不认识我。” 但他嘴上却老老实实道:“我是后勤部的陆仁,负责保洁工作。” 司渊应该是对陆仁一点印象也没有,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了那两盆花:“这是你种的?” “算是吧,前一阵子四楼的办公室不要的,我想着带回来改善下住宅环境,美化居住空间。” 司渊这才把目光投向陆仁:“你救活的?” 陆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却发现司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但司渊并没有解释,他只轻描淡写道:“好好养。” 陆仁心里暗暗思忖,虽然早就知道这花不是人间的品种,但一直养着没有什么异常,久而久之也只当成是普通绿萝照看,如今竟然连局长都要特地来看一眼,难道是个什么神奇物种,能帮忙走上人生巅峰不成?于是他表达了一下内心的疑惑。 司渊摇了摇头:“只是不太好养活而已。” 陆仁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司渊虽然看上去并不好接近,但意外的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他甚至耐心地解答了陆仁在种植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 陆仁正打算进去给司渊泡一杯茶的时候,司渊却委婉地拒绝了他:“一会儿还要出现场。” 陆仁表示了理解之后,司渊便离开了,于是陆仁终于知道司渊是怎么出现在他家阳台上的了,因为他亲眼看见司渊从一幢大楼的楼顶飞到另一幢。看来也是路过他家楼顶的时候顺便看见他家阳台上的“绿萝”所以才停下来看了看。 陆仁暗自嫉妒了一下司渊本人比照片上还要俊美的脸之后,便毫无心理压力地回屋睡觉了。 陆仁并不关心所谓的“出现场”是什么意思,他清楚地知道,司渊与他的“现场”对于自己来说,都只是另一个毫无交集的世界。 后来偶尔有一两次,陆仁也会再次在自家的阳台上遇到司渊,司渊有时候是正在赶往“现场”,有时候是从“现场”回去的路上,他总是顺道路过来看看植物的长势。陆仁也问过为什么对这两盆“绿萝”这么关心,司渊只答:“只是有些怀念罢了。” 有时候只是看一眼便走,有时候可以留下喝一杯陆仁泡的茶。但由于能惊动司渊的案子并不多,所以他出现的频率也是屈指可数。 但奇异的是,一来二去他们也成了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至少在陆仁眼里算是。他们甚至交换了一下电话号码和微信,虽然双方都从来不曾主动联系过。 那两株植物一直没有开过花,但长势喜人,郁郁青青的。后来有一天司渊来的时候陆仁正好煮了红豆小圆子,他自然而然地盛了两碗到阳台上。 陆仁觉得光埋头苦吃好像也不太合适,就随意地聊了两句:“说起来,你知道我这两盆花到底是什么品种吗?我怎么从网上也搜不到?” 司渊看着他碗里奇怪的甜品皱了下眉头,然后默不作声地把那碗小圆子放在了手边,似乎并没有下口的意思。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陆仁的问题:“这不是花,这是两棵梧桐。” 陆仁盯着新长出来的叶子研究了半天:“梧桐吗?我怎么看着跟街上种的那些长得不太一样。” 司渊对此十分淡定:“品种不一样而已。” 然后话题就又扯开了。 不过司渊有时候也会来得不是时候,有天晚上陆仁熬夜正喝着啤酒看篮球比赛呢,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阳台的门。陆仁没有办法,几乎是眼睛没有离开电视地跑去开了门,开门一看,果然是司渊。 在司渊开口前,他反而先说话了:“别说话赶紧进来,比赛正到关键时刻!” 他一般都是等司渊先说话以后才会倒杯茶,安静地跟他聊上几句天,从来没有这么强势过。 陆仁见司渊愣了一下没有动作,他正着急看比赛后续呢,便不管不顾地拉着司渊的手腕把他引到了室内。被强势拖走的司渊看着自己的手腕,难得地陷入了沉思。 陆仁拉着司渊坐在了沙发上,然后他喝了一口啤酒,吃着薯片。口齿不清地对司渊讲:“啤酒在冰箱里,要喝自己拿,我先看完这局球赛。” 那天晚上,司渊在陆仁激动的讲解中,终于搞清楚了篮球规则,并看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场篮球比赛。 陆仁支持的队伍输了,他生气地砸了遥控器,然后他问司渊:“那个后卫是不是个煞笔?球能这么传吗?” 司渊点了点头,顺着陆仁的话分析了几句,于是陆仁就更来劲了。 他拉着司渊数落了人家一晚上,越说越气,越气越说。等他眼皮渐沉睡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已经凌晨五点了。 喝酒又熬夜,陆仁不出意外地没能起得来床。 据说那一天,后勤组组长雨师久违地接到了局长的电话。 局长是来给单位的保洁请假的,他说:“他今天应该起不了床了。” “……” 雨师默默地点头说好,心里却是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起不了什么?为什么起不了?为什么是局长打的电话?发生了什么?” 千言万语到最后汇聚成一个念头:千万不要问为什么,他不想知道太多的秘密,更何况这可能是个要命的秘密。 这件事小范围地在单位的高层领导中传播过,成了众人心中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直接导致后来陆仁上班的时候,发现过不少奇异的眼神,他感觉莫名其妙的同时,却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当一只长着三条腿的鸟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你绝对只会感觉到槽点太多无从下口,而不是去找那只鸟当面对质。 3、狐女的追爱日常 外来户口调查局其实就是管理妖怪的,办办暂住证,查一下违法乱纪的妖怪。 调查局的人出外勤的时候都算是人模人样,青年才俊。然而一旦进了调查局的大门,就开始原形毕露。用俊方的话说,虽然维持人型很简单,但是毕竟还是用自己的本来面目更舒服。 就像人回到了家里要换上舒服的衣服一样。 这直接导致了陆仁每天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 有些呢,还保持着人的样子,不过基本都会多一些器官,像是耳朵啊,尾巴吧,角啊……不过这些陆仁也见怪不怪了,毕竟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即使是人类自身也常常是这个样子,就当天天逛漫展啦,而且大部分都是帅哥美女,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很养眼。 还有一些同事,直接现了原型,所以经常有多长了几条腿或者几个头的动物路过。当然,其实单位里有明文规定,不许在公共场合现原形,破坏市容市貌。所以一般大家都会选在司渊不在的日子里干这些事。 对此陆仁也很淡定,他在走廊里看见一个脑袋上长了两张脸的人走过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今天局长没来上班啊。” 调查局的一楼一分为二,一半是办事大厅,是给“外来人员”登记并办理暂住证的地方;一半是食堂。二楼是后勤组,it组和公关组的地盘。三楼是空着的编外人员办公场所,目前只有魍魉住在里面,四楼是战斗组的地盘,里面的盘根错节其实陆仁也不清楚。五楼则是大佬们的办公室。 办事大厅和食堂的卫生是不需要陆仁来负责的,但陆仁每次路过都发现十分干净。 直到这天,陆仁下楼拿快递的时候,看见办事大厅里有位被战斗组拉回来的“外来人员”,从大门口到办事窗口拖了一路的血迹。 负责的是战斗组的涂山绮罗,陆仁从前在四楼远远地见过一面,所以认得。 涂山绮罗绝对是大部分男性的梦中情人。她眉眼都似是一笔一划画出来的,一双凤目修长含情,皮肤雪白,体态颀长,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调查局御姐排行榜第一名。据说常年踩着十三厘米的高跟鞋追非法入境的妖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见涂山绮罗一下子把抓回来的小妖怪摁在了二号办事窗口的桌上,嫣红的嘴唇轻启,冷淡地说:“黑户,拒捕。” 二号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麻溜地办完了事,递了张单子给涂山绮罗,谨小慎微地补了一句:“地……地面的血迹记得……清理干净。” 涂山绮罗瞥了一眼身后一路的血迹,然后递了一个眼刀给正被她抓在手里的小妖怪。 然后陆仁就看着她逼着那个小妖怪,把被自己的血弄脏的地板舔了个干干净净。 小妖怪一边舔一边哭,委屈地很,还不敢把眼泪落到地上,用自己的衣服揣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其他的工作人员基本都习以为常,目不斜视的继续着每天的日常工作。倒是来办户口的其他妖怪一个个都大气不敢出地瑟瑟发抖。 陆仁站在人群外面看了一眼,觉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正要转身上楼,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动听的御姐音:“站住。” 陆仁与涂山绮罗从来没有任何交集,本能地觉得与自己无关,自顾自地朝前走。没走两步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涂着丹蔻的手。那手掌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力气极大,像钢铁一般牢牢地抓住了陆仁的肩膀。 陆仁愣了一下,不明就里地转过了身,看向了这尊煞神。 涂山绮罗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就是陆仁?” 陆仁疑惑地点了点头。 涂山绮罗撂下了一句:“我是不会认输的。”然后踩着她十三厘米的高跟鞋款款袅袅地越过陆仁上楼去了,顺便还故意撞了一下陆仁的肩膀。 留下陆仁在原地一头雾水:认输?认什么输?什么认输? 于是午饭的时候,陆仁孝敬了俊方一个冰激凌,并打听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得罪了涂山绮罗。 俊方挖了一大坨香草味的冰激凌,含着小勺子说道:“她呀,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 陆仁仔细回想了一下,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好对着俊方疑惑地摇了摇头。 俊方认真跟冰激凌做着战斗:“她是青丘的狐狸啊。” “青丘?”陆仁突然觉得这两个字听上去有点耳熟,然后猛然间灵光乍现,想起俊方曾经给他说的那些八卦:“她就是为了局长离家出走八百年的狐女?” 俊方给了他一个“你可算想起来了”的眼神。 陆仁咬着筷子又看向了俊方:“但是我也没得罪过她呀。” 俊方往上头指了指:“一般没人会得罪她,她基本除了那位的事情,其他都不关心。” 陆仁心想也是,他跟涂山绮罗见面的次数拢共一个手就数得过来,不至于得罪人家。 俊方又接着说:“但是,要是得罪了她,估计日子会不太好过,毕竟她可是涂山氏百年难遇的天才。” 陆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话题很快又被俊方岔到了别的地方。 但是从那天之后,陆仁总能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看见涂山绮罗。 一开始是在外来人口管理局的各个角落。她总是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也不主动跟陆仁说话,陆仁向她打招呼,她也不搭理。她总是用一副挑剔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陆仁,时不时发出一声嗤笑。 后来发展到陆仁在小区旁边的便利店里也能看见涂山绮罗,她穿着一袭如火的鱼尾长袖,一字肩的设计恰到好处地展示着她的锁骨和白皙的肌肤,看上去像是刚从红毯上下来的明星,而旁边站着便利店老板娘家三岁的孩子。那孩子拖着长长的鼻涕,仰望着涂山绮罗,眼睛里满是惊艳。 那孩子甚至试图把手上的鼻涕往涂山绮罗的裙子上涂。但尽管如此涂山绮罗依然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离开过陆仁。 陆仁想着还是制止下熊孩子,便冲着那孩子说道:“姐姐的裙子这么漂亮,不可以往上面涂鼻涕哦。” 小孩没什么表示,只是扭过头,留着鼻涕用“睿智”的眼光看着陆仁。涂山绮罗也没什么表示,依旧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看着陆仁。 第二天陆仁依然在便利店里看见了涂山绮罗,这次她上身穿了一件bm风的黑色v字领毛衣,下身是一条紧身牛仔裤。 她和老板娘的小孩一人搬了一个红色塑料小矮凳,坐在上面吃冰棒。两人的一边舔着冰棒,一边死死地盯着陆仁。 陆仁简直一头雾水。 而这种迷惑在当天晚上打开浴室的门看见涂山绮罗的那一刻达到了顶点。 当时的陆仁光洗完澡准备返回客厅,向来独居所以他并没有穿衣服,整个人就像是一条光溜溜的海豚。 涂山绮罗依然带着那种嘲讽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甚至在目光路过某个敏感部位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嗤笑。 连日来涂山绮罗所带来的的惊吓,似乎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陆仁只记得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关键部位,然后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啊!!!!!!” 然后他听见了玻璃被打破的声音,他扭头去看只看见了一只光洁白皙的手,从那玻璃的破洞里伸了进来。 那只手指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只见它轻松地拨开了阳台门上的锁,施施然开打了阳台的门。 是司渊。 司渊深夜来访,却并没有看陆仁一眼,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向了这个方向。 涂山绮罗僵硬地回头看向了司渊,在他冷淡的目光中“嘭”地一声变做了一只狐狸。 那狐狸长得倒是乖巧可爱,通体赤色,且留着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她发出“嘤嘤”的叫声,像是讨好般的摇着尾巴,往司渊的脚底下走去,还求饶似的蹭了蹭司渊的裤腿。 司渊却不看那狐狸,他只望向陆仁,礼貌地点头致意,他的目光过于正派,似乎陆仁一/丝/不/挂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而后,他便提溜着狐狸的后颈,从阳台离开了。走前还用小法术,把那破损的阳台门给修好了。 全程,司渊和涂山绮罗都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只留下光溜溜的陆仁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不过神奇的是,从那天以后,陆仁似乎从涂山绮罗的监视中解放,他不再每天都能在各个地方看见她了。 但每逢周三,他依然能在楼下便利店,看见跟老板娘的孩子一起坐在红色小矮凳上吃着冰棍的涂山绮罗,他们总是用凶恶的眼神盯着陆仁。 据说,周三是涂山绮罗的休息日。 4、雨师的养宠物日常 外来人口调查局的后勤组主要包括了保安,食堂,绿化和保洁。 作为后勤组的一员,陆仁与组员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后勤组的组长雨师最近沉迷网络萌宠频道,突然萌生了养一只宠物的愿望。整天在办公室唉声叹气。逢人就问:“你说我养个什么好呢?” 雨师长了张文青的脸,眼角微微往下勾勒出一个忧郁的弧度,正是目前最流行的下垂眼,眼角还有一点妖冶的泪痣,留着一个利落的中长发型,喜欢穿白色的衬衣,看着就像是日剧里走出来的美青年。 这样的一个青年趴在桌上唉声叹气的样子,意外地有些赏心悦目。 陆仁老实地提出了建议:“不如养只狗吧?挺可爱的。” 雨师在心中勾勒了一下狗狗的样子:“狗狗吗?四只脚短短的那种就好萌啊。”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叹了一口气,“可惜办不到啊。” 陆仁愣了一下:“怎么了?” 雨师苦着脸解释道:“因为……” 旁边刚下完一份外卖订单的百花仙子抢先说道:“因为他是雨师啊,哈哈哈哈哈。” 百花仙子是后勤组负责单位绿化的,也算是个奇女子,表现在笑点奇低。明明长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却每天都在为一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发笑。笑起来毫无章法,前仰后合。 “他只要出门就会下雨,根本溜不成狗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这句话,陆仁默默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晴空万里。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显示这个礼拜都会是晴天。然后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雨师一眼,就听见百花仙子的声音传来:“哈哈哈哈哈,嗝...你就等着下班看吧。”百花仙子笑得毫无形象,并打了个嗝。 陆仁对非人类的事情其实一向没有任何探究的欲望。这可能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系,长久以来,他其实一直都忙着生存,为了独自一人活下去做出种种的努力,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发展所谓的兴趣爱好,连人际交往也是能省则省。 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一个好奇心很小的人了。 但是到了下班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默默跟在了雨师的身后。 这一天的夕阳很美,金乌已经西沉,在远方的山巅上留下了一笔描金的轮廓。层层叠叠的云彩盘踞在西方的天空,红色、橙色和金色混杂在一起,绮丽得宛如一幅中世纪油画。 没有一丝一毫要下雨的迹象,尽管如此,雨师依然先打开了伞才走了出去。 陆仁看着雨师从屋檐下踏出了第一步,然后天上陡然从不知何方飘来了一朵小小的雨云,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一阵倾盆大雨霎时而至。 陆仁:Σ(っ°Д°;)っ 这时下了班的百花仙子恰好从楼里走了出来,拍了下陆仁的肩膀,道:“哈哈哈哈哈,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好笑,别发愣了,赶紧走吧。” “但是下雨了,我没带伞。” 百花仙子看了一眼雨师,道:“不用带伞!哈哈哈哈哈,你离开他三米远,就不会落到雨了。” 陆仁仔细一看,可不是嘛,这雨圈以雨师为圆心,画了个半径为三米的圆。三米开外,鸟语花香,暖风习习。 百花仙子幸灾乐祸地解释道:“他是司雨之人,自然对雨有莫名的吸引力啦。所以每次出门都挺麻烦的就是了,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当神也不容易呢,陆仁默默感叹道。 养狗的计划当然是默默地泡汤了,于是雨师每天依然唉声叹气,陆仁心想这不是个办法,便提议他养只猫,养在家里不用溜其实也是不错的。 这个意见也被雨师否决了:“养宠物不能带出门的话,锦衣夜行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时间长了以后,雨师也并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正当陆仁以为他放弃了的时候,雨师和他的新宠物闪亮登场了。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天空一碧如洗。陆仁骑着小电瓶走在上班的路上,初夏,风有些和暖,突然就闻见了一阵雨腥味,然后就听见雨师的呼唤声从后方传了过来:“这不是小陆吗?” 陆仁回头一看,伴随着一阵暴雨,一只硕大的螃蟹疾行而来,背上插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伞下雨师正盘坐着喝茶,他微笑着看着陆仁,打招呼道:“早啊,我先走一步了。”这螃蟹硕大无比,恰好占据了雨师那个面积好几个平方米的雨圈。而且八条腿横着走,在雨幕里也一点都不打滑,用奇快无比的速度飞驰而去。 陆仁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雨师骑着一只巨大的螃蟹,横着超车跑了到了他前面,而后渐行渐远。 陆仁看着骑螃蟹的雨师消失在道路的前方,淡定的想:“这螃蟹看着倒是挺肥美。” 那天上班以后雨师大人被广播点名批评闹市飙蟹,组织表示虽然用了障眼法,但是依然影响不好。 雨师大人气得在办公室骂骂咧咧,问为什么太上老君骑个犀牛传为美谈,到他那里因为坐骑是螃蟹就影响不好了,不服!大大的不服! 隔壁it组组长风伯正好路过,他淡淡地瞥了雨师一眼,道:“对批评有意见你敢不敢直接找局长提?” 雨师当即像个鹌鹑一样表示虚心接受,下次一定骑得慢点。 午休的时候俊方来找陆仁一块去食堂吃饭,陆仁点头答应了。 俊方手舞足蹈地说着雨师的新宠物:“我早上正跟单位里溜达,哦不,巡逻呢?就看见雨师大人骑着一只螃蟹横着就进了单位大门,那只螃蟹有这么大....”他还用手比划着螃蟹的大小,看上去兴致蓬勃。 陆仁对雨师的宠物倒是没有太大的兴趣,却完全被俊方脑袋上随着动作幅度而摇摇欲坠的黄符吸引了注意力。 是不是,有点危险? 俊方又啃了一口饭盆里的香烛:“...所以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养个什么宠物?”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陆仁,只听“啪”的一声,陆仁一巴掌糊在了俊方的脑门上,正好把黄符贴牢。 俊方摸了摸脑门,道了声谢,然后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刚刚说的话啊?” 陆仁老实表示:“刚刚开了会儿小差,你知道不知道多少年的螃蟹才能长得那么大啊?” 俊方立即充当起了科普对象:“多少年都长不了那么大,那个不是螃蟹,是幼年期的大蟹。” “大蟹?” 俊方点头:“对啊,是一种妖怪啦。成年的大蟹可以长得像岛屿那么大,很久以前还有人不小心登陆过。这只还是刚刚出生的小宝宝,所以才这么小。” 陆仁默默扒拉了一口饭:“原来不是螃蟹啊,怪不得这么肥,妖怪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俊方依然感慨着:“不过风伯大人居然会允许雨师大人养大蟹,这才比较不可思议啊。” 这触及了陆仁的知识盲区:“为什么雨师大人养宠物需要风伯大人的允许啊?” 风伯大人,it组的老大,平时话说不多,为人冷淡,每次看见陆仁都会点头致意,但几乎不交谈。长着一张禁欲脸,常年西装领带,带着金丝边眼镜,一个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好惹的男人。 “你竟然不知道吗?后勤组的雨师大人和it组的风伯大人已经做了两千多年的室友了。风伯大人超级怕麻烦的,等大蟹长大了肯定会超级麻烦啊。” 陆仁一想:“对啊,长大了会变成一座岛啊。” 不知道到时候要养到哪里去。 不过没等到雨师大人体验养大蟹的麻烦,大蟹就过早地夭折了。 毕竟初夏过去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雨师大人上班的时候一般都把大蟹留在停车位上,结果中暑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 下班的时候,陆仁看着雨师大人趴在死去的大蟹身上哭得昏天黑地。他自带暴雨属性,此时也无暇撑伞。一个花美男在暴雨中哭泣,大声地问着:“为什么!!”一瞬间陆仁还以为误入了偶像剧拍摄现场。 百花仙子在陆仁旁边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几乎就要趴地上去了。 正巧此刻风伯拎着笔记本电脑走了出来,默默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场景,伸手抬了一下他的金丝边眼镜,然后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低声说道:“就知道会这样。”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陆仁瞬间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绝对不能得罪风伯大人。 只见风伯大人伸手祭出了一把折扇,应该是他的法器,然后随手一挥扇走了雨师头顶的雨云。非常熟练地拎着雨师的衣领把人带走了:“别丢人现眼了。”他顺便在人群逡巡了一圈,对看热闹的众“人”道,“这只螃蟹你们处理一下。” 等候多时的众“人”一哄而上,瓜分大蟹。连陆仁都被百花仙子塞了半条蟹腿。尽管只有蟹腿的上半部分,也有将近一米的长度,陆仁还想推辞。 百花仙子不以为意:“拿着吧,凡人吃了对身体好。” 盛情难却之下,陆仁只好把它绑在电瓶车的后座上带了回去。 晚上陆仁做了蟹肉丸子,把蟹腿里的蟹肉拆了出来,再把蛋清打进去加上少许淀粉,揉搓成团,用来煮汤鲜得令人咂舌。多余的蛋黄和蟹肉一起,炒了一大锅xo酱蟹肉炒饭。 恰巧当晚司渊难得上门来观察梧桐的长势,陆仁就正好借花献佛邀请他进来一起吃晚饭。 司渊尝了一口汤,大概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食材,抬眼看向陆仁:“雨师的?” 陆仁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是啊,竟然中暑死了,便宜了我们。” 司渊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但自此之后,单位开放了一条新政策,鼓励员工豢养宠物。 陆仁:“.……”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天陆仁带着多余的蟹肉一大碗蟹肉丸子和蟹肉炒饭去公司的时候,受到了极大的欢迎,特别是雨师。 他一边哭着喊:“我的宝宝!”一边吃得打起了饱嗝。虽然他坚决辩解这其实是哭得岔气了,但依然止不住百花仙子响彻云霄的笑声。 5、医务室的日常(上) 外来人口调查局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医务室,陆仁之前从来没去过。然而不巧的是今天他爬到高处擦玻璃的时候,一不小心没站稳摔了下来,把膝盖给跌破了。 路过的雨师看见了,好心提醒到:“破皮了,最好赶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陆仁笑了笑表示不用了:“不管它的话一会儿就好了。” 雨师表示:“也可以,不过单位里有很多东西可能对血液会比较敏感,你自己小心一点就好了。” 很多?比如? 陆仁眨了眨眼睛,消化了这句话一会儿,然后抬眼看见了窗户外面正围着厂区巡逻的俊方。俊方似乎感觉到了陆仁的视线,甚至笑着向陆仁挥了挥手。僵尸嘛,关节各处都比较僵硬,他一挥手像个全自动机器人似的,有点搞笑。但他在阳光下露出的一排小白牙,明晃晃的,一瞬间闪疼了陆仁的眼。 “……” 为了以防万一,陆仁还是趁着午休的时候去了医务室。 开门后的景象很是诡异。 一条黑色的巨蟒,得要有一个人那么粗,盘踞在医务室的床上,那床正对着门口,陆仁一进门就看见它悠悠地张着嘴吐信子,墨色的鳞片缓缓蠕动,在阳光的折射下泛出金属的光泽。金色的蛇瞳聚焦在陆仁的身上,懒洋洋地扫视了陆仁一圈,口吐人言:“没缺胳膊没缺腿,来干什么?给我找活干?小心我吃了你。” 那声音听上去是纯粹的少年音,不过说话的巨蟒说完就张大了嘴巴,冲陆仁摆出了威吓的样子,形状可怕,换个普通人怕是要被当场吓死。 陆仁见怪不怪地顺手带上了门,淡定地叙述道:“医生你好,我把膝盖跌破了,来处理一下。”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为患者准备的椅子上,等待就医。 巨蟒一看吓不倒他,顿时也失了兴趣,又懒得亲自动手,便冲医务室里间的门喊了一声:“黄鸟,你最喜欢的患者来了,快来看病。”说完就把脑袋搁在盘起来的躯干上,眯起了眼睛,看着像是在打盹。 里间的门是一扇移门,纯白色,没有过多的装饰,陆仁猜测里面应该是医生的休息室之类的。此时就听门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回应:“来了来了,你怎么一天到晚偷懒?再不好好工作,我就去向司渊大人告状。” 说着,里间的门打开了,一阵强大的气流从里面冲了出来,在医务室内带起了一阵疾风。陆仁似乎还隐隐约约在风里听见了几声野兽的嘶嚎。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紧接着,从里间走出了一个美少女。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鹅黄色的洛丽塔服装,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带着一个巨大的蝴蝶结。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盛满了天真的光芒,睫毛浓密上翘,鼻子挺拔,嘴唇小巧而红润,整个人宛如一个精致的西洋娃娃。 少女此时插着腰,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数落着巨蟒:“你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早晚变成一条废蛇。” 巨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真的睡着了。 “哼!”少女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理他。此刻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屋子里的第三个人,她当即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地手一挥,挂在一旁的白大褂就凭空飞到了她的手里,她披上以后整了整衣冠,在陆仁对面落座,拿起了笔开始书写病历:“姓名。” “陆仁。” 陆仁自报了姓名,然后突然感觉空气停滞几秒钟。 他看着少女因为他的话睁大了眼睛,连假寐的巨蟒都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少女:“你就是司渊大人豢养的人类?!” “……”豢养是什么鬼? 瞬间黄鸟的嘴就像是开闸的水库一样,停都停不住了:“你是不知道啊,我早就听说司渊大人招了个人类进来了,早就想看看啦,但是我不能随便离开医务室,可无聊了。”黄鸟站起来绕着陆仁转了一圈。 陆仁想叫对方小妹妹,但一想面前一定是个非人类,注定是要比自己大好几轮的,开口道:“小姑娘,你……” 少女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叫小姑娘多见外啊,叫我黄鸟就好了。”她自顾自地说道,“你不知道,咱们这里几百年都没个新人,而且个顶个都是老不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黄鸟凑在陆仁的脖子旁边使劲地嗅了几下:“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怎么……” 正说着,突然里间的大门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 黄鸟的话语戛然而止,她站了起来,严肃地看着里间的门。盘在床上的巨蟒也抬起了头,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散发着杀意,它冲着门自语道:“真是不知死活。” 黄鸟向巨蟒看了一眼,巨蟒便“唰”得一下窜入了门内。随后,黄鸟也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对陆仁微笑道:“不好意思呢,我们有一些事情要暂时离开一下,你能先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吗?” 陆仁点了点头:“好的。” 于是黄鸟疾步走向了里间的门,快速地开门并走了进去。可能因为走得匆忙,门没有关严实,留下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陆仁当然看到了这条缝隙,但他一点去关上的意思都没有。 明摆着这扇门背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才不打算贸然接近呢。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深谙不作就不会死的原则,同理,他也不会随意去翻找医务室里的药品,毕竟无法确认这些到底是不是为了人类而准备的药物。于是他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右手无意识地食指轻轻敲打着膝盖,等待医生地归来。 过了一会儿,陆仁抬头看了下时钟,离午休结束还有二十分钟,于是他打算再等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内黄鸟没有回来的话,就去找同事问问有没有创可贴可以将就一下。 就在这时,他发现那扇没有关严实的门里有丝丝的雾气飘了进来。 !!! “不太妙啊。”陆仁心想。 他在关门和离开医务室这两个选项之间踟躇了一阵。最后决定还是去关门,毕竟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窜出来的话,之后再进医务室的人可能也会遇到危险。 打定主意之后,他就立即付诸了实施。 然而当他刚刚把手放到了移门的把手上的时候,只感到眼前一花,再回过神的时候,就身处在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山林中。 上一秒还在陆仁面前的门消失了,周围山岚迷蒙,但闻着倒是空气清新。 他正站在一级石阶上,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应该正在上山的途中,石阶从他的身后一路向上蔓延,看不见来路,亦看不见去处,只有茫茫的雾蔼。石阶两旁是青翠的树木,层层叠叠,树林阴翳,遮蔽阳光,只让人感觉幽深无比。这树木陆仁也并不认识,而林子里时而传来几声禽鸟的叫声,听上去却诡异地更像是婴儿的啼哭,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还是赶紧逃吧。 摆在陆仁面前的无外乎两个选择:向上走还是向下走。理论上此时应该下山求救,但这个诡异的地方都没法保证是人间,更何况山顶一片明,山下则看上去像是无尽的深渊。 于是陆仁打定主意开始向上攀登。 石阶漫长而又单调,但偶尔某几阶也会出现残留且凝固的血迹或者是某些不知名的妖兽的残肢,有一种荒凉而又奇异的美感。 越往上走,越感觉到寒冷,这是正常现象,毕竟海拔越来越高,雾也越来越浓,能见度越来越低。这并不是雾,这其实是海拔高了以后产生的云。 陆仁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玩幸运大抽奖,奖品是在“被妖兽吃掉”和“海拔过高死于缺氧”之间幸福二选一。 他一步一步走在这恍如通天的石阶上,世间只剩下了灰白两色,四周的兽鸣渐渐安静了下来,但同时,风拂过树梢的声音更加清晰,仿佛整座山林都在窃窃私语,那是万古的哀凉,穿过时光重掩的大门,向远来的生人诉说着,无涯之海里早已沉没的片段。 在开奖前,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山顶到了。 山顶坐落着的楼阁,应该用宫室来形容更为贴切,恢弘大气。朱红的墙壁被岁月侵蚀后有些许暗淡却更加肃穆。青灰的庑殿顶上檐脊上雕刻着十只神兽,已经有所残缺,但依然能从檐脚飞翘之间,看出当年恢宏磅礴的气势。这样庞大的宫殿竟然整整有八座之多,依山而建,用曲折的石阶互相勾连。而这些石阶相比山道更为纤细,仔细一看这根本不是石头,竟全是白玉雕刻而成的,搭配上镌刻着精美图案的栏杆,就像是一条条项链点缀在山顶之上。加上云遮雾绕,不似凡间。 陆仁正在感慨造物的鬼斧神工,突然正殿前的广场上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好似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6、医务室的日常(下) 广场离陆仁并不远,它横亘在陆仁与宫殿之间,正在陆仁去往宫殿的必经之路上。陆仁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广场上的景象: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坑,好像是什么东西从天上坠落下来的撞击所致。一个少年与一个少女正在与一个长相丑陋的怪物搏斗。这怪物长得像一头红色的牛,四个脚却更像马的蹄子,而且长着一张人的脸,这张脸丑陋不堪,狰狞异常,且挂满了鲜血,表情怨怼不甘,后蹄蹬地,似在蓄力随时准备再次进攻。 少女正是黄鸟,不出意外的话少年应当就是那条巨蟒了。 黄鸟皱眉看着那怪物,“啧”了一声,一字一句向那怪物厉声斥责道:“不自量力!”竟然凭空跃起,在半空中变化成了一只硕大的禽类。 那大鸟通身雪白,只翅尖,冠羽和尾羽是耀目的浅黄色。那鸟冠如同孔雀翎一般坠在脑后,配上它的颜色,就像是戴着一顶硕大的皇冠。而那尾羽更是比孔雀的羽毛要长上许多,流光溢彩,远远看去像是跟在大鸟身后的一捧阳光。不,根本不该拿这只鸟跟孔雀比,孔雀见了这样的姿容怕是要感到羞愧了。 一瞬间,陆仁悟了:黄鸟,即是皇鸟,那是一只凤凰。 凤凰飞到了天上,准备自上而下向怪物发起进攻,怪物扬起脑袋向天上看去,张大了嘴巴向着凤凰发出了凄厉的叫声,那声音让陆仁从灵魂深处产生了一种战栗,不自主地捂起了耳朵。 与此同时,一直在地上站着的少年出手了,只见他如同一只离弦的箭一般向着怪物冲了过去。 奔跑途中在手上幻化出了一柄匕首,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眼花,他似乎看见那柄匕首的剑尖幽幽地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少年与怪物缠斗到了一处,在牛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此时黄鸟看准时机,从天而降,啄伤了怪物的一只眼睛。 怪物吃痛一声,从口中吐出一阵黑色烟尘,而后向着树林里跑了。 黄鸟和少年却没有追上去,他们似乎也在一场大战后体力消耗过多,奉行穷寇莫追的原则,少年与变回少女的黄鸟一起,留在原地休息,保存实力。 陆仁此时才敢出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黄鸟医生!”他喊着少女的名字。 却是少年率先反应了过来,陆仁只看见一道残影,少年便闪身瞬移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窒息的感觉像海水一样向陆仁涌来。 陆仁挣扎着试图掰开少年箍紧的手指,少年却仿佛钢铁一般岿然不动。 幸而此时黄鸟阻止了少年:“玄蛇,不要伤害同事!” 玄蛇这才悻悻作罢,他放开了陆仁,用清冷的少年音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陆仁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们走时门没关好,想去关门,谁知道一下子门不见了,我就到了这个地方。” 黄鸟听了陆仁的话,分析道:“应该是因为我们刚刚斗法时让巫山的灵力波动发生了变化,所以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 玄蛇则是冷哼了一声:“既然无事,还不快滚。” 陆仁也是欲哭无泪:“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啊。” 黄鸟对着陆仁安抚地笑了笑:“别担心,我们休息一下,就带你回去。”说着,黄鸟又坐回了地上平复呼吸。 陆仁这才有了心落到实处的感觉,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宫室,问道:“这个地方,叫巫山?” 黄鸟点了点头。 陆仁瞧着稀奇,心想不过是去处理下跌破的膝盖,没想到还能免费旅游一趟。以前就听说“除却巫山不是云”现在满身都裹着巫山的云,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呢。 玄蛇看着陆仁摇晃着小脑袋东张西望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蠢货!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旅游景点吗?” 陆仁心想在人家的地盘上,太放肆确实不好,便收敛了神情,站得笔直,像个乖乖受训的小学生一样,不过依然忍不住还是用余光偷偷观察。 玄蛇瞧见了他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一旁的黄鸟赶紧出来调节气氛:“他是凡人,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又转头看向陆仁道:“这不是你想的那个巫山啦,这是八斋。” 就听见旁边的玄蛇接过了话茬,面带倨傲地说:“这里乃是古神钟爱之地,神巫出世与消亡之所。” 少年的手一挥,陆仁就感觉眼前一花,一阵熏风将重重的云雾吹散,露出了巫山八斋巍峨却又旖旎的一面。 只见面前原本漆黑的宫殿,竟然一下子变得灯火辉煌。香风阵阵从宫室中飘过来,丝织的罗帐随着暖风飞舞,不知从哪里来的桃花瓣混合在风中,宛如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随风飘散,不问前途。 几片花瓣停驻在了陆仁的肩头,是桃花,浅粉色,正是最明艳的时候。 恍然间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一群美貌的仙娥谈笑着从陆仁身边路过,穿着云彩织就的罗衣,云鬓花颜;或清冷,或艳丽,或娇俏,纱制的披帛随着熏风飞舞,恍惚是随时要乘风归去。这些仙娥手上有的提着鲜花,有的端着果蔬,配合着远处宫殿里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可以想到这里的主人正在举办一场宴会,一场仙家之宴。 仙娥们似乎没有看到陆仁,直直地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陆仁只感觉到了一阵风拂过,仙娥的身形似乎像水波一样模糊了一下,瞬间又如同无事发生一样渐渐远去。 这是巫山的记忆。 玄蛇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身形单薄,面色苍白,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跌倒,他回头望向了那一座座楼阁,眼神里带着眷恋:“长久无人到过巫山了。” 大巫隐去以后,巫山只剩没有生命的云雨。这里曾经是神明降临之所。如今却只有凄风苦雨,和空荡残缺的宫室,世人都忘了它的名字,只记得古人附庸风月的只言片语。 他的语气那样的悲伤,但目光坚定,眼神坚毅。哪怕上古都远去了,但他仍是巫山的住民,依然带着无上的荣光和不可磨灭的骄傲。巫山的云亲吻着他,巫山的风拥抱着他。远处的宫殿里飘来早已失传的歌谣,这一夜,巫山同他一起凭吊着远去的岁月。 随着他的话语,歌声渐渐轻了,风也渐渐停了,灯火通明的宫殿逐渐黯淡了下来,巫山仿佛又一次死去了。 黑暗如同蛰伏在内心深处的巨兽,黄鸟和玄蛇都背过了身,不愿再看这凄冷的宫阙。 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良久,黄鸟率先打破了沉默:“走吧。” 玄蛇没有开口,只和她一同率先踏出了脚步,似乎急着逃离这个地方。 陆仁也正想转身。 突然,他看见西北方向黑暗的宫室猛然发出了一阵强烈的光芒,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黄鸟和玄蛇离他已经有数米远,此时听见了他的话一起转过了身,看到那耀目的光芒,两人脸色均是一变:“快跟我们走!” 明明两人都离陆仁很近,可是奇异的是,陆仁却觉得他们的声音离他很远,很空,仿佛是山谷中的回声一样,听不真切。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那道光芒,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种渴望:“我要得到它!” 它?一瞬间陆仁感到有点迷惑,它是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想要它? 可这样的疑惑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不到一分钟,很快地,强烈的欲望让他来不及思考更多的问题。 只见他双目赤红,迈开了双腿,向着西北方走去。 一步,两步…… 黄鸟在不远处呼唤他的名字:“陆仁!” 可陆仁听不见了:“陆仁?陆仁是谁?不管那是谁,都别想阻止我得到它!” 见事情不妙,玄蛇一下子瞬移到了陆仁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的眼睛变成了金色的蛇瞳,脸上长出了细密的黑色鳞片,头发无风自动,手上拿着他那把冒着幽光的匕首,蓄势待发,他用不属于人类的低沉嗓音说:“再往前一步,我只能杀了你。” 但陆仁充耳不闻,他依然执着的向前走着,他望着西北方的宫殿,眼睛里是近乎疯癫的狂热,甚至对着拦路玄蛇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玄蛇准备发动攻击:“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 正在此时,一只手捂上陆仁的眼睛,陆仁听见一个低沉好听的嗓音在他耳边说道:“睡吧。” 接着,他便沉入了一片宁静而又祥和的黑暗中。在他睡过去之前,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划过:“这声音好熟悉。” 广场上,司渊单手揽着陆仁的腰,让他把头靠着自己的肩膀上。玄蛇和黄鸟跪于两旁,等待着司渊的命令。 向来少言但却温和的司渊此刻面无表情,他垂眸看向黄鸟和玄蛇,语气不善地说:“没有下次了。” 听到这句话,刚刚杀伐果断的两人竟然具是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了。 司渊看向西北方的宫殿,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先前大盛的光芒竟也一下子收敛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司渊收回了目光,带着陆仁回身,走进了皑皑的云雾中。 7、食堂的日常 陆仁醒来的时候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变成了少年的玄蛇坐在他的床边刷手机,外放的游戏背景音激昂且中二,听得出来战况正激烈。陆仁看看玄蛇,又看看医务室的天花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我怎么了?” 玄蛇都懒得从游戏里移开眼睛,他一边激烈地操作着,一边慢悠悠地开口道:“你贫血昏倒了。” 陆仁终于回魂:“贫血?” 他想坐起来,却突然觉得脑袋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嘶……” 此时玄蛇的一局游戏似乎打完了,锁了手机屏幕,看向了陆仁:“醒了就快去工作吧,别偷懒。”他站起来走回了他的桌子前,很明显是要送客的意思。 陆仁被毫不留情地踢出了医务室,摸着后脑勺一头雾水地走在回后勤部的路上。 “我好像去了巫山,然后看见宫殿发了光……后来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他拍拍自己的小脑壳,发现记忆是真的离他而去的时候,然后就不再纠结了。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反正跟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然而事实上,陆仁当晚就发现自己的手机遗失在了那个跟他毫无缘分的地方,不经悲从中来,两眼含泪。但他又不敢回医务室去找,只能惨兮兮地吃了一个月泡面买了个新的,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外来户口调查局的食堂坐落在一楼,窗外就是布满青苔的停车场。 坐在靠窗的位置,陆仁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自己的小电驴。也是整个停车场唯一正常的一辆交通工具。 其他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正窝在停车位上吃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饲料。坐在陆仁对面的俊方看见陆仁看着窗外出神便也向外面看去。 接着,俊方发出了一声惊叹:“哇哦!那不是一只穷奇吗?是谁养的,好牛逼哦!” “穷奇?” “是啊,可凶了呢,没什么人敢养。最重要的是特别贵,买一只穷奇得还好多年的贷款,而且养它太费肉了,想当年战乱的时候,用人肉喂挺划算的,现在又不让吃人,猪肉还涨价,谁能养得起啊。再说了,养得时间长了它容易开灵智,到时候一不小心说不定会被坐骑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没点本事还真不敢瞎买。” 陆仁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俊方又指着旁边一只圆滚滚的鸟:“你看那个,那是楼上战斗一组的组长陆青舟养的鸾鸟,说是凤凰的近亲,陆组长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它,现在胖得像个山鸡似的。”他捧着脑袋看着那只“凤凰的近亲”,眼中流露出了羡慕之情:“真好啊,虽然胖了点,但毕竟留着凤凰的血啊,看一眼都觉得内心受到了净化。” 俊方盯着鸾鸟净化了好一会儿心灵,然后,他才回神把头低了下去,跟他碗里的生肉较起了劲。 陆仁看那鸾鸟羽毛绮丽,体态丰腴,不过体型硕大,与其说像山鸡,不如说更像一只染了色的鸵鸟,她蔫蔫地把脑袋耷拉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面前食盆里不知名的植物。 陆仁向俊方问道:“它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啊。” 于是俊方抬起了头,满嘴血污地向陆仁说道:“你好聪明啊,这都能看出来!陆组长现到处抱怨它的鸟胖的抑郁了,正打算带它去看心理医生呢。” 陆仁于是很顺手地扯了张餐巾纸给俊方,示意他把嘴边地血迹擦一下。 俊方也明白了自己的吃相不太雅观,小小的红了下脸,他有些害羞地道了谢,而后又低下了头,撕扯起碗里的生肉。 单位的食堂是要付钱的。 俊方一直很积极地邀请陆仁到食堂吃饭,虽然陆仁每天都会自己做饭带来吃。不过他也不会拒绝俊方的邀请,而是带着自己的便当跟俊方一起去食堂。 一方面是为了节省餐费,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早就发现这个食堂不太正常。 陆仁第一次来食堂的时候还是新人,当时是雨师带他来熟悉环境的,他刚落座就听见了后厨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撕心裂肺,伴随着阵阵剁肉的声音,让人耳膜生疼,陆仁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同事们,发现他们全都习以为常地吃着面前的食物,甚至还能谈笑风生。 陆仁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雨师,雨师了然于心,他面带微笑地地告诉陆仁:“不用担心,虽然厉鬼这种东西我也觉得很倒胃口,但是有的同事喜欢,你只要点菜的时候告诉他们你的忌口就行了。” …… 忌口这种东西,不应该是萝卜青椒什么的吗? 从那天起,陆仁就对食堂敬而远之。 俊方终于解决了碗里的肉,他一边擦着嘴一边问陆仁:“你一直吃自己做的东西营养会跟不上的。” “营养?” 俊方煞有其事地说道:“对啊,食堂的东西灵力充足,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呀。”他顿了顿,“不过也偶尔有人点菜的时候点错了,吃完就没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跟玄门的人有协议,打个电话他们就会派人来,当场超度,不用担心会受苦呢。” …… 俊方似乎又想起什么:“还有,打饭的时候不要去二号窗口,如果去的话记得千万不要和打饭阿姨的眼睛对上。” “为什么?她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她喜欢吃人的眼睛,如果她看见了你的眼睛可能会直接抠出来。” 正说着呢,二号窗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陆仁看去,只见一个身上长满眼睛的男人正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眼,从他的指缝键可以看见不断滴落的淋漓鲜血。而另一边,食堂二号窗口的打饭阿姨是个干瘪老太太,她正蠕动着她那张牙齿不多的嘴,使劲地嚼着什么,血迹不住地从她带着恶意微笑的嘴角漏下来。 男人指着老太太大声嘶吼着什么。 陆仁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日语的“还给我。” 这还是个日本妖怪。 有保安过来维持秩序了,日本妖怪指着二号窗口的老太太向保安诉说着什么,应该是正在解释前因后果。而老太太只是双手捂着嘴,向着保安拼命摇头,似乎在辩解自己什么都没干。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正在疯狂咀嚼。 陆仁只看见保安冲着日本妖怪做了一大堆的手势,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对二号窗口的老太太有什么措施的样子。他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词:尊老爱幼。 …… 神特么尊老爱幼。 俊方看着保安把老太太和日本妖怪都带走了,摇了摇头:“还好那个妖怪眼睛多,不然惨兮兮啊。” 陆仁不解地问:“怎么这里还有外国妖怪?” “哦,是来考察的,谁知道第一天就把眼睛给弄没了。” 陆仁震惊了:“那眼睛没了怎么办?不会变成外交问题吗?” 俊方咬了咬手指:“应该不会吧,日本人不也讲究尊老爱幼吗?” …… 神特么尊老爱幼。 总之食堂的菜色和打菜的人都很奇葩。 甚至是吃饭的人也很奇葩。 之前也说过,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在局内懒得伪装成人类,他们甚至连奇葩的习性都懒得改正。 有一天陆仁打开食堂的大门,被眼前的夜空震惊了。 入目是一片巨大而宽阔的草原,天上浮云在月华的映照下散发着一圈圣洁的光晕。草原的夜晚四下寂静,远处一团篝火正在熊熊燃烧,一群奇形怪状的妖怪正围在篝火前烤着一只同样奇形怪状的生物,空气中飘来一股肉香。 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着月亮的光辉,仿佛有人往湖里撒了一把碎银子。 办事大厅里跟陆仁还算讲得上话的一个小狐姑娘看见了陆仁,向他挥手:“陆仁!快来,涂山姐姐今天抓到个暴力抗法的!你有口福了!” 小狐姑娘晃动的手上还紧紧地握着一把刀,在月色下散发着盈盈的冷光。 …… 神特么暴力抗法。 陆仁赶紧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食堂大门,扭头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正是大中午,阳光从走廊的窗户里漏下来,几声麻雀啁啾把这个午后略微拉长,显得悠闲而又安逸。 他又向前一步走了一步进了食堂的大门,无边无际的草原为背景下,冲天的火光在映照着,甚至有人唱起了豪放的战歌,是来自他人的故乡,遥远而又陌生的歌谣。嗓音不够嘹亮,曲调不够婉转,却可以从中听出一腔的赤诚和热爱,天地苍苍,故乡茫茫。 啊,一群奇形怪状的妖怪,也有独属于他们的故乡。 陆仁最终还是没能壮着胆子迈进去。 后来,他听雨师说:“偶尔也会有一些不怕死的,敢在午饭时间用这种移花接木的法术呢。” “移花接木?” 雨师解释道:“就是把自己想去的地方的一部分用法术移过来。”他顿了顿,目光看向了远方,“你说的草原应该是战斗组的文马的故乡,叫做犬封,在北方,几千年前就变成黄沙了。” 他的目光有些悲伤,脸上却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雨师却适时地打断了这种情绪,他看向陆仁,和善地笑了,他问:“你为什么没有进去呢?” “……” 陆仁想给出一个不太失礼的说法,但雨师似乎也并没有在等他的回答,他接着说:“希望下一次,你能迈进那扇门。” 陆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8、公园的住民 麒麟崽的一天从一声肚子叫开始。 不久之前,麒麟崽还在巫山四处乱转,今天欺负欺负穷奇,明天威胁威胁梼杌。直到那天,他在通天阶上捡到了一块奇奇怪怪的东西,四四方方的像一块瘪瘪的板砖。一面黑漆漆的,像一面镜子一样能照出他的影子,背面花花绿绿的看不出画的是谁。麒麟崽觉得这块板砖特别趁手很合心意,于是他从此决定这就是他的法器了! 山霸麒麟崽那天正在例行“欺男霸女”,他正拿着新到手的法器,往山上的小妖怪脑袋上招呼呢,突然,小妖怪脑袋上尖尖的角角把法器的镜面戳碎了。麒麟崽当时就石化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法器,再看看小妖怪脑袋上的角角,看看法器,看看角角,看看法器……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据巫山的妖怪们回忆,当时,那哭声实在是太难听了,长久不息,扰人安眠,这就很过分了,你可以打我,吃我,但不能不让我睡觉啊!气冲冲地想去算账,一看发现是那只两百岁的麒麟幼崽,打不过打不过,灰溜溜地回去,跟着哭声吸气呼气,当成催眠曲强迫自己睡过去。幸亏白泽大人正在巫山做客,前去查看,不然一山的妖怪都要死于神经衰弱。 小妖怪觉得生无可恋,他的角被小麒麟攥在手里,听着穿耳的魔音,一听就是三天三夜。看见白泽大人的时候,他才终于在漫长的黑夜里看见了一丝黎明。 白泽长得像一只白白的山羊,他咳了几下吸引小麒麟的注意力,然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和蔼的开口道:“麒麟啊,你怎么了?” 麒麟崽哭得直打嗝,他悲伤地说:“我的法器坏了!呜呜呜……” “法器?”白泽一头雾水,然后低头看见了麒麟手里的“板砖”:“哦,这个啊,这个好像是人类造出来的。” 麒麟崽脑袋一歪:“人类?” 于是小麒麟就偷偷地溜到了人间。 但是,白泽大人说千万不能被人类发现,更不能伤人,否则会被两界司的人抓走的。所以它只能睡在公园的长凳底下,盖着小树叶睡觉,最近天气越来越冷的,小麒麟瑟瑟发抖,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肚子又饿了,怎么办呢?他摸摸自己的小肚皮,好饿呀。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到丢掉法器的那个人,让他把法器修好。 失主陆仁正在代理遛狗。 陆仁刚刚高中毕业的时候,欠了亲戚不少钱,毕竟小孩子没有收入来源,他本身读书也十分一般,左思右想以后决定直接开始工作,这个想法十分不成熟,但无奈并没有能给他意见的人。 那时候陆仁一天要打两份工,白天在餐厅端盘子,晚上下了班以后开始送外卖。后来到了外来人口调查局,靠着优厚的工资终于能喘上一口气,基本下班后也就不再那么忙碌,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生活,看看比赛,打打游戏。 但周六周日他还是会找点事干,就是帮小区里的出门的邻居上门喂狗遛狗。起初是大家当时看他不容易,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虽然报酬不高,但终归是一点心意。时间长了大家发现骨头懒了,双休日也不愿意自己操劳了,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狗的数量是不固定的,有时候牵着三条大狗出街,可以累到怀疑人生。 今天陆仁就牵了一只柯基,体力活动很轻。 小公园有一大块草坪,一般大家都会在这里解开牵引绳让狗狗自由地疯跑一会儿。今天也不例外。谁知道短腿的柯基玩疯了,跑进了广场旁边的灌木丛里。 陆仁立马追了上去,跟着柯基一路沿着小道上一路小跑,转眼到了人迹罕至的小路上,然后柯基一撒丫子又钻进了草堆,陆仁一时不慎竟然就此失去了它的踪迹。 “欢欢!欢欢!”陆仁喊了半天,也不见短腿柯基的踪影。不过这种事情陆仁早有经验,他思前想后决定采取钓鱼法: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狗零食,撕开包装袋后拿在手里,嘴里继续呼唤欢欢:“欢欢!好好吃哦,好香的哟。” 不多时,旁边的草丛里就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陆仁听着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整暇以待地等着欢欢自投罗网。突然,从草丛里冒出了一个长相猎奇的小脑袋头,一口咬住那根肉条。 “……” 这脑袋长得像狮子,却长满了鳞片,而且额头还长了一对鹿角,瞪圆的眼睛看着更像老虎,跟龙长得有点像,看着还挺吓人,但这脑袋很小,跟成年的柯基差不了多少,倒也生出了一些奇异的萌感。 小脑袋,也就是麒麟崽,实在是饿坏了,想去找点吃的,走着走着就闻到了一阵很好闻的肉香味,便不管不顾,寻香而去,被陆仁钓了起来。他与陆仁大眼瞪小眼,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好!被发现了!” 陆仁正与小麒麟大眼瞪小眼,就见小麒麟四肢蹬地,用蛮力咬着肉条,一把抢过就钻进了灌木丛,没影了。陆仁看着手上空了的包装袋,陷入沉思:这算是被打劫了吗? 正思考着却听见身后传来“汪”的一声。 “啊!欢欢!” 欢欢从小就是陆仁遛的,跟陆仁关系还挺好。此刻陆仁蹲着,欢欢就站了起来,把前脚掌放在了陆仁的膝盖上,后脚撑着地,摇着尾巴:“汪!”它快乐地喘着气吐着舌头,试图把口水沾到陆仁脸上。 陆仁一边躲避着口水,一边无奈地摸了摸它的头,然后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根肉条,撕开包装喂给它。 陆仁心想:“刚刚那个应该属于‘外来人口’吧?看起来还是幼崽啊,不会是走丢了吧,是不是向局里问一下比较好?” 另一方面麒麟崽吃完了肉条觉得依然意犹未尽,扭头去看那个人类的时候发现,那个人类正在喂一条狗吃肉条。麒麟崽当场就怒了:“竟然是狗粮!可恶的人类!竟敢亵渎伟大的麒麟大人!我要给他降下灾祸!让他明白他干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于是他向着那个人类进发,可是还没走两步,肚子又“咕嘟”地叫了一声。不吃还不那么饿,吃了一口之后感觉更饿了,麒麟崽气愤地想:“该死的人类,竟敢算计我!” 但是闻了闻那肉香味,他想:“虽然是狗粮,但也是食物,食物不分贵贱,如果他愿意再给我上供一些,我倒是可以宽恕他。” 又走了两步,却只看见这个人类专心地喂着柯基,根本不回头看他,麒麟崽于是又想:“这个愚蠢的人类为什么不看我却盯着那只傻狗?难道我不比那只傻狗可爱吗?一定是这只狗谄媚的样子迷惑了他,愚蠢的人类,看麒麟大人用英姿征服你!”于是他故意用脚踩在了一截枯树枝上,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但陆仁此刻正在沉思是否需要将小麒麟的行踪上报的问题,所以并没有注意。 麒麟崽:“竟然无视麒麟大人!!一定是被这只蠢狗迷惑了心智!看来只能下一剂猛药了!” 于是当陆仁还在沉思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另一只膝盖上的重量突然增加了,低头一看,刚刚见过一面的小麒麟,正学着柯基的样子,扒拉在他的膝盖上,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汪。” …… 于是陆仁只能再撕了一根肉条给小麒麟。 “偷渡客。” 司渊坐在陆仁家的沙发上,不带感情地瞥了一眼在客厅瑟瑟发抖的小麒麟,得出了这个结论。 陆仁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小麒麟带回了家,并给司渊打了个电话,询问该怎么处理,原以为会派几个调查局的人来解决,没想到司渊亲自过来了。 陆仁问他:“需不需要查一下系统?会不会是谁家走丢的孩子。” 司渊很果断:“不需要。”麒麟作为祥瑞,天地间本来便只有寥寥几只,能排上号的司渊都知道在哪里,所以一口就能断定这只麒麟是一个偷渡客。他也没有多罗嗦,直接站了起来,道,“我把他带回去。”说罢就要往外走。 陆仁心想不太好意思让人家就这么跑一趟,而且毕竟是领导,于情于理都不好。 于是向司渊发出邀请:“要不要留下来吃顿晚饭,我今天早上去赶早集,买了不少食材在冰箱里。”那是陆仁为剩下的一个礼拜储存的粮食。 于是司渊有一声不吭地又坐下了。 “看来是要留下来吃饭了吧。”陆仁边想着边走进厨房。 陆仁自幼一个人生活,烧菜的手艺还是十分过硬的,切菜利索,翻炒利索,不一会儿屋内就弥漫出一阵食物的芳香。 陆仁家的桌子不大,毕竟一个人生活,只放了一张四方桌,桌上的菜色十分丰盛:红烧肉,炝炒青菜,虾仁炖蛋,辣椒炒肉,还有一碗冬瓜排骨汤。 饭里还放了少量金黄的玉米粒,看上去十分有诱人。 值得一提的是小麒麟也硬吵着要上桌,司渊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看向了陆仁。陆仁低头看向小麒麟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是心太软。 他先在椅子上给小麒麟垫了两层抱枕,保证他能够到桌子,并且在他的小蹄子里塞了一把小勺子,接着给他在饭里拌了炖蛋,让它自己挖着吃。 然后陆仁看见司渊也不动筷子,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只得给司渊盛了碗汤,并且嘱咐他饭前喝汤养胃,再时不时地夹两筷子菜给他,最后才拿起筷子喂饱自己。 陆仁心想:“这些非人类,虽然有通天彻地的能力,但是连吃饭这种事都不熟练,看来还怪可怜的。” 酒足饭饱,司渊就带着小麒麟从阳台出发回局里去了。而陆仁居然奇迹般地在沙发缝里找到了他碎了屏幕的前任手机。 值得一提的是,小麒麟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陆仁的幸运值都很惊人。 9、玄山(一) 临近七月十四这一段时间,俊方都会有些莫名的忧郁。 陆仁曾经问过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俊方只是看向调查局的大门外,说道:“七月十四是老杨的忌日。”他看着远方,眼神无悲无喜,仿佛只是陈述这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一转眼,老杨走了五十多年了。” 五十年对人类来说是沧海桑田,对俊方来说,不过是一个眨眼。 就好像一觉起床,那个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陆仁原以为他今年不会那么悲伤了,因为今年俊方似乎培养出了新的爱好,他喜欢上了种蘑菇。 这件事还是之前俊方在吃饭的时候透露给陆仁的:“前两天漏雨,我的棺材上好像长出蘑菇了。” 俊方就住在外人户口调查局里,局长在后院里放了一口棺材给他,每到下班的点,俊方就会打开棺材躺进去,棺材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五十多年了还能使用,但是近几年极端气候太多,棺材上也开始长出裂纹了,前一阵俊方就在埋怨自己的棺材在下雨天好像有些微的漏雨。 “我那天醒过来,刚打开棺材板,就看见上面长了个大蘑菇,可把我气坏了。” 陆仁用筷子扒拉了几口饭,然后看向俊方,问道:“那你把蘑菇摘下来了吗?” 俊方说道:“没有,我本来是想把它给拔下来的,但是前一阵雨师大人不是养了个宠物吗?我也一直想有点业余生活,现在既然有现成的蘑菇,可能是上天给我的启示,不如我就从今天开始种蘑菇吧。” “你会种蘑菇吗?” 俊方想了想:“没种过,但我应该有天赋的吧。” 这种盲目自信让陆仁有些担心,所以他很好心地在休息日给俊方买了一本《菌类饲养手册》。 从那天之后俊方每天都会给陆仁汇报蘑菇的涨势。 “今天小白又大了一点呢。” 小白是俊方给蘑菇起的名字,据说是因为蘑菇“雪白雪白,真是可爱呢!”。 但俊方似乎喜欢用夸张的表现手法:“小白已经长得有这么大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竟然比脸盆还大。 陆仁觉得蘑菇应该长不了这么大,不过既然是在调查局里长出来的,说不定又是什么神奇的品种吧,就像大蟹一样。 不知道会不会很好吃。 距离七月十四越来越近了,但这一天俊方却没有照常汇报小白的情况,他总是犹犹豫豫地好像有话要说。 终于,趁着临近午休的时候,他找到陆仁,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陆仁不明所以:“什么事?” “我想去看看老杨,但我不认识路。” 陆仁愣了一瞬,而后明白了俊方说的看看老杨的意思是指去老杨的坟头上拜祭一下:“你知道老杨葬在哪里吗?” 俊方点了点头:“他们说葬在了城外的玄山上。” 外来人口调查局离市中心不近,离玄山倒是不远,陆仁的父母就葬在玄山上,他每年都会去祭拜,因此对于路线熟得很,于是他向俊方提议道:“不如我带你去吧。” 俊方的眼中闪烁起了异样的神采:“真的吗!太好了!”但片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神采又沉寂了下来,“但我不能离开调查局。” “为什么?” “听说是因为我是邪物,久居人间会对周围人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调查局有结界所以才没事。” 言罢,俊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极轻极浅,几乎不可闻,若不是贴在他额头上的符纸默默动了一下,几乎不能被陆仁发现。 陆仁觉得这样的俊方有些可怜。 明明是想做个好人,可因为出身,至亲的人不在了,却连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陆仁没有出言安慰,但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俊方,他还是决定想想办法。 下午的时候,陆仁趁着雨师组长摸鱼打连连看的时间,偷偷地问了雨师这个问题:“俊方不能离开调查局吗?” 雨师说道:“理论上是不能的,他不同于一般的僵尸,乃是至阴至邪之物,一旦离开了局里的保护范围,后果不堪设想。”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陆仁把前因后果一解释,有些希冀地看着雨师。 雨师闻言收了手机,微微抬头,挑眉看了他一眼:“你想帮他?” 他微微抬头,眉目细长,眼旁一点泪痣风情异常,这么看人的时候竟透出一股无端的妖异之感。 就像小动物面对危险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警觉一样,陆仁竟然也僵硬了一瞬,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壮着胆子点了点头。 雨师笑了笑,然后又低下了头继续玩连连看,状似不经意道:“那就跟他签订契约呀。” 陆仁不解:“契约?” 雨师连头都没抬:“是啊,签了契约,他便有了主人。人间的规矩便不会再排斥他,那他就可以到人间去了。” 陆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怎么才能签订契约呢?” “太虚镜,不尽木,瑶池水,青鸾羽,相柳骨。”雨师嘴里噼里啪啦像报菜名一样报了一堆东西出来。 陆仁震惊了一下:“这么多,要凑好久吧。” “也不难找,太虚镜局长好像收了一块。瑶池水我这里就有,青鸾羽你找医务室的凤凰拿一根就行。相柳骨的话,我记得应龙早几千年杀了一条,你问问他还有没有剩余。至于无尽木嘛……”雨师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在你的小工具房种了一棵吗?” 陆仁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不尽木啊。” “是啊,这种木头点起火来,能烧千千万万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了,也不知道你小子是走的什么狗屎运。” 陆仁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三楼的魍魉们送我的。” 雨师了然:“哦,他们啊,估计是早些年从垃圾里翻出来吧,看不出来他们跟你关系倒挺好,魍魉可是出了名地智商低下,起初还一直有过他们可能分不清人脸的传言。”雨师随手打开抽屉,从里面那出了一个小玻璃瓶,大概只有小拇指大小,里面装着水,“喏,瑶池水。” 陆仁连忙接过:“好的,谢谢组长。” 他又赶紧去找了黄鸟和应龙。黄鸟倒是很好说话,随手就拔了一根头发给他,说是当成上次让他受惊的赔礼。 但是陆仁和应龙不太熟,要开口拿东西,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只好在战斗组的门口探头探脑,就是迟迟不敢入内。 今天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出外勤的工作,战斗组的人员挺齐全。应龙也正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瞌睡。 他留着苍青色的长发,面色白皙,眼尾浮现出青色鳞片,额角还长着两个小龙角。 应龙的面容刚毅英俊,只不过此时睡相全无,他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口水流了满桌面。 陆仁琢磨着就这么打扰别人睡觉好像也不太好,正在退缩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高贵冷艳的女声:“你鬼鬼祟祟地这里干什么?” 陆仁回头一看,是涂山绮罗,正叉腰看着陆仁,面色冷淡。 陆仁解释道:“我是来找应龙的,有件事想请他帮忙。” 涂山绮罗听罢,嗤笑了一声,而后踩着高跟鞋进了办公室,敲了敲应龙的桌面:“蠢龙,起来了,有人找。” 应龙睡眼稀松地坐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陆仁,他的表情看上去高贵冷艳,但是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擦干净的口水。 陆仁努力无视那道口水,盯着自己的鞋面道:“请问,你这里还有相柳骨吗?” 应龙闻言皱了皱眉,本来性质缺缺的涂山绮罗也看了过来,她率先问道:“你要相柳骨干什么?” 陆仁便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下。 应龙听罢,一言不发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水杯递给了陆仁:“我之前看他骨头挺白,做了个杯子,你拿走了记得赔我一个。” 陆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总之,相柳骨算是到手了,只剩下太虚镜了。 也不知道司渊愿不愿意借给他。 他向来是不敢上五楼,据说那上面除了司渊还有好多脾气不太好的大佬,轻易最好不要上去,不然一不小心惹到了谁,弄不好就会尸骨无存。 于是他耐心地等了两天,总算等到了司渊在自家的阳台上出现。 10、玄山(二) 玄门有四大家族。 宗,钟,祁,钱。宗家擅驱邪,钟家擅役鬼,祁家擅请神,钱家擅扶乩。 这几家的恩怨倒也值得说道说道。 先说最弱的钱家,真是对得起他那个姓。整个家族的人掉进了钱眼里。扶乩算得准,宰人宰得更准。每每请他们家的人帮忙算个卦,总能收到一个天文数字。 更气人的是,他们家久居南方,平舌音和翘舌音不分,宗家和钟家说不清。前几年算了一卦,说宗家将有大祸,需早日把宗家的宗年嫁给家神才能平息此事。 但宗年是个男的,家神也是男神,这怎么能成? 总之鸡飞狗跳了一阵之后,宗家老祖宗合计着,钱家从来没算错过,更何况算这卦的人是钱家这两年风头最胜的三小姐,叫一声钱半仙也不过分。 老祖宗当即拍板:“嫁。” 一声令下,全族出动。弄得宗家祖产那座山上张灯结彩,灯火如昼。丁零当啷敲敲打打一阵之后,礼成了。 却在此时,钱三小姐从外地赶回来喝喜酒,姗姗来迟地说都弄错了。 她的原话:“怎么是宗年结婚,不应该是宗年吗?” 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说的钟家旁支一个叫钟年的小姑娘,旁得不能更旁了,跟钟家主家都不住在一起。钟年在东边的一座滨海小城里出生长大,从来不涉及玄门的事,基本在钱三小姐算这卦之前都没人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这下大家都傻了眼。 天地祖宗在上,礼既已成,便由不得宗家反悔。气得宗家常年坐轮椅的宗老爷子直接站了起来,一根拐棍挥得生了风。直追了钱三小姐二里地,扬言要拔了她一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舌头。 只有13岁的宗年,穿着鲜红的嫁衣,抱着家神的命牌,看着这一场闹剧傻了眼。 坑是钱三挖的,但她管挖不管埋。 宗年这婚约不解,那这辈子基本算是毁了,侍神之身,婚丧嫁娶不自主不说,连父母都不可随意侍奉。 宗家虽说是枝繁叶茂的,但也只是旁系多,最近响应国家号召都是独生子女。据说老祖宗和钱三前脚窜出去,后脚宗年他爹就直接气进了icu。 宗年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敢扯着宗宸的衣角,六神无主地问:“哥,怎么办?”他虽记着宗家的教诲轻易不可示弱,可到底藏不住泛红的眼眶。 宗家这一辈最出众的当属宗宸,往日里他便与这些表兄弟的关系要好,兼之他为人正直,本事也大,年纪轻轻便已显出家主之像。宗宸看着因钱三一条没捋直的舌头而突遭横祸的表弟,宽慰道:“你先别急,表哥一定想个办法帮你度过这一关。” 宗年看着他年纪不大却异常沉稳的表哥许下保证之词,心这才放下大半。 虽然打了包票,但其实宗宸自己心里也没底主持着疏散了人群之后,宗宸当即就钻进了宗家的藏书阁。正值暑假,他硬是没日没夜地看了3天的书。终于在一本古籍上找到了破解之法:御神之术。 那其实是一位古时大能的游记。大能说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御神术,取九重天上太虚镜,归墟深处不尽木,昆仑山巅瑶池水,神鸟青鸾之羽,天上天下罕逢敌手相柳之骨,再配上施术人一滴心头血,便可立下血契,御神降魔。 到时移山填海,起死回生皆不过挥手之间。 然则,太虚镜只是一个传说,从来没人亲眼见过,怕是前人杜撰出来的东西。 归墟落于九幽之下,连鬼神都遑论轻易靠近,不尽木更是早已绝迹万万年。 昆仑瑶池尚在,但水却不知干了几千年了。 相柳神通广大,且生性凶猛,欲取一根相柳骨,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唯有青鸾羽可在西北寻得。 但那也是那位大能在世时的事了,到了宗宸这时候,最后一只青鸾早已绝迹了要有一千年了。好在这位前辈说他苦心孤诣半生,终于研究出了替代之法,用一些功效相对相似之物,来代替古籍上已不可的神物。 宗宸动用了宗家的人脉天南海北地梭罗道具,自己也用课余时间钻进深山老林里找东西,用了几年终于凑齐了阵材: 强行征用了钱家的传家宝镜“无尘埃”,据说这是钱家立宗根本,能言过去未来。 用雷击木代替了不尽木。 没有瑶池水就用无垠水,取春分那日从天而降的雨水,预示一年更新轮转,带着强大的生气。 青鸾羽不可得,但祁家养了几只灵鸟,宗家老祖宗豁出一张老脸讨来了几根。 至于相柳骨,宗家出高价买了块化石。 总算差强人意。 宗宸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家仙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但毕竟是个地仙的水平,本事肯定是有的,万一不成功,受到反噬,宗宸免不了要受个重伤。于是宗宸合计了一下,决定找个至阴至邪之地先削弱下家仙的力量,再摆上御神之阵,必能手到擒来。 因此,他便选择在七月十四晚上在玄山墓地摆阵。 本来呢,他这一通操作也没错。 但宗家负责买化石的是个书呆子,大学读了个考古专业,鉴别化石的时候是一把好手,交易的时候让人用赝品把真东西掉了包,愣是没发现。 不出意外的,宗宸出意外了。 家仙的命牌碎了。 当时在场的一共三个人:宗宸,把家仙命牌带出来的宗年,前来压阵的宗家中生代坚实力量宗庆春。 命牌一碎,所有人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而后立刻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所谓家仙,其实并非是仙,不过多代之前祖上降服的,离神仙仅半步之遥的大妖。由于过于强大,堪比地仙,已不可能以凡人之身轻易斩除,只能以命为筹,收为家仙,同时也能让子孙后代奴役驱使,一举两得。 这只家仙流传已久,修为定也有所提升。便是不曾提升,曾有传言,当年为封印他,宗家共折了一百名青年战力。 此时命牌已碎,封印已破。宗宸知道,被驱使奴役的这些年,家仙对宗家人的恨怕是已经到了一个不能挽回的地步。 虚空中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人,正看着鱼缸里翻不过身的乌龟拼死挣扎,而抑制不住发出的笑声。 一种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的笑声。 宗宸和宗庆春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两步,挡在了宗年的面前。他们都很清楚,这将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11、玄山(三) 陆仁顺利地和俊方结了血契。 说起来,陆仁借镜子的时候,向司渊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司渊听完后似乎沉吟了很久,久到陆仁以为他借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司渊思考了一会儿以后,只是说道:“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把太虚镜放哪了,等我回去找找带给你。” “看来只是个积压的库存货,应当不太重要。”陆仁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看了一眼司渊,心想:“局长平时看着一丝不苟的,没想到也是个乱扔东西的性子。”只是一个无聊的念头,转眼就被陆仁抛诸脑后。而司渊怕陆仁弄不清楚,还好心地把血契的注意事项详细地给他介绍了一下。 陆仁虚心好学,安安静静地跟着司渊的讲解,记下了结血契的步骤。他甚至勤奋刻苦地记了笔记,就在他前不久趁超市打折,买来的三块五毛的促销笔记本上。 那之后,结契的过程意外顺利,但陆仁想了想,如果结了血契,那么他跟俊方以后就是雇佣关系了。 俊方是僵尸,他是人,血契就像是非人类界的劳动合同,虽然符合非人类的行为规范,但是对于人类的陆仁来说,这不就是黑心老板非法雇佣吗?陆仁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拟一个劳动雇佣合同。合同里明确了一下双方的责任和义务。 陆仁的责任很明确,他只需要负责每年带俊方上山扫墓。 俊方则表示他没什么特长,就是天生孔武有力,于是决定以后负责保护陆仁的安全。 用他的原话:“虽然我不是很聪明,但我打架基本没输过哦。” 陆仁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占俊方的便宜,说:“那如果你每天都保护我,我一年只带你出去一回,我不就占你便宜了吗。” 俊方挠了挠他早已空空如也的脑壳,想出了一个办法:“那要不然你每个月从外面带给好吃的吧,我最近上网总看见人类在发他们吃各种好吃的视频,就知道欺负不能出门的我,气得我肚子都饿了。”说着,俊方的嘴角流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陆仁忍俊不禁。 最后双方敲定,每月报酬为陆仁从外面带一块生肉回来给俊方解馋。 双方达成了友好的会晤,并爽快的达成了一致,陆仁在合同上签了字,而不会写字的俊方则按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合同生效。计划定于七月十四日下班后前往玄山扫墓。 不过出发之前,陆仁还是需要带着俊方去向后勤组长雨师请假。毕竟俊方理论上是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常驻员工,工作时间是七天二十四小时,要是一声不吭就走了,可得算旷工,虽然陆仁也不清楚俊方到底有没有工资可以扣。 …… “就是这么一回事。” 听完请假理由后,雨师诧异地看着面前老实巴交的两人:“真结了血契了?”,然后他不着痕迹地冲着俊方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以后要供陆仁驱使了?” 俊方憨憨地点了点头。 陆仁看出了雨师的迟疑,便不确定地问:“调查局不会不让员工做兼职吧。” 雨师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倒也没有这种说法。” 然后大手一挥,爽快地给俊方批了假条。 于是,在七月十四的晚上,陆仁,一个勉强完成了义务教育的青年,开着他的小电驴,载着他的朋友俊方,一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僵尸君,晃晃悠悠地朝本市著名丧葬胜地玄山去了。 本来是不用到晚上才去的,不过这天特别不凑巧,调查局临近下班的时候来了个不太安分的,俊方被借过去帮忙了,等忙完已经晚上九点了。 具体那个不安分的有多不安分陆仁也不太清楚,他下班走员工通道,不用经过办事大厅。但办事大厅那边的的动静确实不小,听着像是要拆房子似的,陆仁在员工通道听见了以后还驻足张望了一小会儿。 正巧看见俊方满身是血地推门,看见陆仁生龙活虎的走了过来:“阿仁!太好了你还没走,我还怕来不及跟你说呢。” 俊方身上满是溅射性的血点子,青白的皮肤配上乌黑尖锐的指甲,一张黄底红字的道符把他上半张脸遮了个严实,只能隐约看见他长了一张轮廓不错的嘴唇与下巴。与俊方凶残的外观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脸上甚至可以称得上和善的笑容,配上调查局走廊里不太理想的采光,以及画蛇添足般略显昏黄得白炽灯,视觉冲击简直满分。 是直接拍下来就可以做恐怖片封面的那种视觉冲击。 对此,陆仁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几乎是无视了面前这一幕普通人看了会心脏病突发的场景:“怎么了?” 俊方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来了个私养鲛人,被鲛人吃了的笨蛋,我得帮忙把他拼起来,今天可能会晚一点。” 陆仁还不知道俊方竟然有这种功能:“你还会拼人体吗?” 俊方道:“不是人啦,不过也差不多,因为每个部位的肉会散发出不一样的味道呀,我一闻就知道该放在哪里了,就是闻久了容易饿。” 陆仁直呼神奇:“那我吃完晚饭再来调查局接你吧,你先忙你的。” “好嘞。” 俊方又火急火燎往来处去了,边跑还边嘟囔:“好不容易把那条鱼切开,得赶紧看看山蜘蛛缝得够不够快,万一慢了鱼救不活了,还能趁着新鲜做一顿生鱼片。”说着又加快了几步:“晚饭加菜!” 陆仁骑着小电驴先回了趟家,吃过晚饭后,还给小电瓶车充了个电才到调查局门口等俊方出现,他早有准备,来的时候顺便给俊方带了自己的一顶棒球帽和一件夹克外套。 等俊方出来,便要求俊方先把帽子和外套穿上。 此时正是天黑,路灯也不是很明亮。并不会有路人把过多的注意,分给小路上一个坐在电瓶车后座的长发男人身上。 故而虽然俊方里面穿着奇装异服,一路上却也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关注。 谁知道,等陆仁和俊方上了山,才发现今晚的玄山,竟然出奇的热闹。 12、玄山(四) 17岁的宗宸现在整个人都紧绷着。 漆黑的墓地里,能见度并不高,宗家三人为免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带了一个露营灯。 用宗家三人的肉眼来看,他们的面前其实什么都没有,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告诉三人,确实有一个令人战栗的存在,正在那里。在虚空的黑暗中,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表现出怯懦。 就像优秀的猎手,只等着猎物露出催弱的咽喉。然后一击致命。 一段不算长久但异常静默的僵持。 长时间提着露营灯的宗年第一个受不住了,长时间的静默让他难以忽视紧绷的手臂肌肉传来的抗议,于是他偷偷地想换个手。 露营灯的金属提环发出了吱嘎一声,在幽暗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悠长。 这时一声破空的声音传来。 宗年拿着提灯的左手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割破了,他吃痛闷哼一声,提灯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闪烁了两下,不亮了。 黑暗彻底将三人包围。 宗年捂着左手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流下,他伤得不算轻。 宗庆春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阳关!宗年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你竟连他也伤?” “呵。”一声嗤笑从虚空中传来,“妻子?他也配?” 就听另一声破空之声传来。 宗庆春暗道一声不好,就即刻双手结印,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舌尖血,在三人周围结成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结界。一旁的宗宸配合着像声音的来处扔出一张符纸。符纸停在了半空,就像打中了蚊子的电蚊拍一样,发出了“啪”的一声,并伴随着一阵电光。 持续的时间不长,只一下,符纸便像一张废纸一样轻飘飘的落地了。紧接着,空气中开始出现了涟漪,面前的夜色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显露出一个穿着黑衣站在黑暗中的男人。 那是个身子挺拔的男人,有着一头长发。他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面具上描绘着金色的繁复花纹,看不清楚长相,只能看见姣好的下颌线。 刚刚的符咒的冲击对男人并非没有伤害,他面具的右下角已经被宗宸炸出了一个小裂口,可以隐约看见白皙的皮肤。 “果然不愧是宗家这一辈的翘楚。”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慢慢摸上了碎裂的面具,话音一转,“跟你的祖辈一样恶心。” 而后阳关的手一挥,一阵罡风袭来。 宗庆春用舌尖血结成的结界,霎时间便被罡风吹得支离破碎。宗庆春被打得连连后退,更受到了咒力的反噬直接吐出了一口血。然而阳关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他紧接着又一挥了一下手。 又是一阵罡风袭来。 那风吹在人身上竟然好似数十把刀刃在切割肉/体。 宗家三人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口,其中宗宸身上的伤口最深。 血液的流失极大程度地带走了三人的体力,渐渐连紧紧站立都显得很吃力。一种绝望的无力感渐渐萦绕在宗庆春心中,他最年长也最清楚自己能力的极限在哪里。 舌尖血构成的护身结界与施术者的修为其实关系很大。 想要打破护身结界就需要破术人的修为高于施术人,而刚刚,他的结界碎得那么轻巧。 然而这只是阳关挥手之间造成的伤害。 “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宗庆春心里这么想着。 宗庆春和宗年都开始因为失血产生了休克反应。却见宗宸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捡起了地上碎成了两半的木质命牌,重新将他们拼在一起,就着自己刚流下的鲜血,在命牌背后画下了一道符。 不间断的罡风仿佛没有止境,在宗宸的身上不断地造成伤害,但宗宸画符的手却丝毫不抖,一气呵成,快速的画完了他要的符。然后他将命符高高举起,冲着飘在空中的阳关:“今吾宗家宗宸!” 空中的阳关危险地眯起了眼睛:“难道说。” 是契妖之术。他想借着命牌残余的影响,重新契约阳关。 阳关加重了罡风的力度。 宗宸满身是伤,但他的声音坚定,目光清明,念出了下半句话:“收妖物阳关!去!”只见随着他一声令下,命符化作一道流光向阳关冲去,瞬间将阳关牢牢围住。 流光化成了锁链,牵住了阳关的脖子。被束缚住的阳关双目赤红,怒极反笑:“好啊,本事没学多少,这下三滥的手段倒是同你祖辈一般,用得十分得心应手。”却见他虚空一握,宗宸竟然好似不受控制般飞了出去,直直撞进了阳关手里。 宗宸的脖子被阳关卡在手里。 “你的契约与我的妖力在互相角力。一时半会儿怕是成不了。”阳关的手在收紧,宗宸的视线已经模糊了。 “你们宗家用下三滥的手段囚我三百年,如今还想再把我抓回去。”他厉声质问,“凭什么!” 紧接着,阳关的语气逐渐平静下来:“我原谅你了,只要你用你的命来偿还。”说着,便要下死手。 只听此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怒喝:“谁让你们半夜在老杨坟头聚众斗殴的!”然后,宗宸便眼见一个衣着怪异的人冲了上来,给了阳关一拳。 那一拳的力道可真不小,竟然能把阳关,直接打飞出去。连带着宗宸也被带飞了出去,头磕在地上,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这时便显现了出来,他眼前发黑,有那么几分钟他应当是直接失去了意识。 也许不止几分钟。 等他再恢复视觉,他还在玄山上,不过不在墓地中央了,在了散客中心。仅有一个值班的人似乎被大晚上这几个从坟山上下来的,满身是血的人吓到了,缩在值班室不敢出来。 宗宸正躺在一排木质长椅上,头枕在宗年的膝盖上。宗年因为被保护着,所以受的伤较轻,还勉强能坐着。 宗庆春也躺在另一边的长椅上,头枕着宗年叠起来的外套,没有动静,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 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而宗年在与一个他不认识的青年人交谈。他不免打量起这个青年。那青年穿着超市里卖的便宜t恤和运动裤,神情温和,似乎正在耐心向宗年解释什么。他似乎察觉到了宗宸探究的视线,然后看向了宗宸,发现他醒了以后,赶紧提醒宗年。 宗年这才发现他的冤种哥哥醒了:“哥!你可算醒了。” 这时青年接话道:“救护车马上到。” 宗宸开口询问:“阳关呢?” 他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全身都疼。 宗年率先回话道:“被陆哥的同事抓走了。” 宗宸疑惑道:“同事?” 那名陆姓青年道:“外来户口调查局,在宣化街265号。我同事让我转告你们,伤好了记得来一趟,需要协助调查。” 此时如果宗庆春醒着,应该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外来户口调查局意味着什么。但17岁的宗宸和15岁的宗年还没来得及接触太多玄学界的知识,再加上一晚上劫后余生,神经刚刚放松,竟然生出一种,到时候再说的想法。 直到救护车把三人都架上车,也没多问一句外来户口调查局是什么。倒是看见陆仁没上车,宗年多问了一句:“你呢?” 陆仁婉拒了宗年的热心“我朋友还在山上扫墓,我要等他,你们走吧。” 后来接受了输血的宗宸,终于有血液能循环回大脑了,久违的智商也占领了高地,紧接着满脑子的疑问也一起冒了出来:“他是谁?外来户口调查局是什么?为什么能一击制服阳关?怎么会有人七月十四号的半夜上山扫墓?” 当然,那是后话了。 13、罗刹鬼市(一) 陆仁送宗家三人上了救护车以后,便独自窝在散客中心的长椅上等俊方。 阳关被加班赶来的涂山绮罗接走了,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她对着陆仁的一个巨型白眼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陆仁也深觉喊她来加班不好,只得满脸赔笑。 玄山的散客中心其实也就是玄山墓场的一个值班室,唯有在清明扫墓高峰的时候帮着接待一下游客。其余时候只有一个上了年纪正在等退休的老头留守。 刚刚陆仁一行人进来的时候,老头听见声音走出来,上身穿着一件洗的发白带几个破洞的老头背心,下身只穿了一条裤衩,明显已经打算睡下。 几个人满脸血污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可把老头吓了个半死,几乎是当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陆仁赶紧把老头扶了起来。 解释说他这些朋友是从外地赶来祭拜的,时间不凑巧到了这个点,结果一不留神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才看上去那么吓人。 其实按理说,晚上墓地是不应该开门的。不过玄山上元,中元,下元的时候都会破例,留个门。往年一般也没人来,所以老头才早早准备睡下。哪里知道今天来了这么些祖宗。 老头只把陆仁和还醒着的宗年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捂着被吓了个结实的心口回值班室去了。待救护车开走了也没见出来,估摸着是睡了。 散客中心建成应当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这里的墙壁和地板用的是小小的正方形白色瓷砖。长椅是一排排的木质长椅,年代久远坐上去站起来都会发出吱嘎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个椅腿长短不一,坐起来左摇右晃。悬在头顶的上个世纪出品的吊扇布满了粘稠的黑色污垢,此刻正在努力地工作,也贡献出了这静夜里为数不多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坟场的原因,这地方竟出奇地凉爽。倒让陆仁有些昏昏欲睡了。 “公子!公子!” 半梦半醒之间,陆仁好像听见有很轻的呼叫声。他的意识一下子回了神。 陆仁四处望了望,却没有找到说话的人,内心不免有些疑惑,难道是幻听了?也不一定,半夜三更在墓地,有一两声找不到源头的呼唤好像也合情合理。 “公子!在这里!”那个尖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陆仁寻声向窗边望去,却见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人站在窗边,正在朝他招手。那小人穿着一件样式精美的t恤,脖子上还挂着不少项链装饰,搭配一条很时髦的破洞牛仔裤,脚上的球鞋好像也是今年流行的款式,如果忽略他的实际大小,他就像是一个杂志的封面模特一样。 陆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思索着要不要回应。 小人却先开口了:“公子,你有看见一只黑猫吗?” 陆仁摇了摇头。 小人看到陆仁摇头,好像更着急了:“糟了,找不到它我该怎么去鬼市呢!” 他嘴里的词一下让陆仁起了兴趣:“鬼市?” 小人名叫焦侥,居住地是玄山商业街玩具店。他在店里的娃娃屋里扮演娃娃。黑猫是玩具店的老板,平常也兼职做焦侥的代步工具。毕竟作为一个小人,他的移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今天黑猫和焦侥本来说好了一起去一年一度的鬼市,然而黑猫路过玄山的时候看见了树丛里的三花猫,一下子蹿了出去。而他背上的焦侥则一不小心被树枝挂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不说,还失去了黑猫的行踪。 说到这里,焦侥“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他抽泣着说:“我表妹说要来看我,我想去鬼市买礼物给她向她求婚的。”他边哭边用衣服下摆擦自己的鼻涕,“这下去不成了。” 焦侥因为体型的原因,哭声细密尖锐,配合着半夜和坟场两个主题,让人浑身发冷。 陆仁深怕他在这么哭下去惊动了值班大爷再吓出个好歹来,连忙阻止:“不如你给我指个路,我带你去吧。” 焦侥顿了顿,赶紧抬起了头,激动的光彩从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来:“真的吗?公子愿意帮我吗?” 陆仁点了点头,但他还是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公子?跟你这身潮流打扮却是一点也不搭。” 焦侥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头:“我们焦侥,世世代代都叫人类男性作公子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却只知道从古时开始便是如此。” 陆仁顺着肩上小人的指示,往玄山北边走。 “山北有一条河,鬼市便在河流之下。” 这是焦侥的原话。 陆仁不知道怎么到河流之下,不过他还是先照着焦侥的话往前赶路。 “大不了到河边把焦侥放下来,让他自己想办法。”陆仁这么想到。 小人热情地向陆仁解释:“山北水南谓阴,而此时快接近中元子时,恰好是阴时。双阴交汇,可连通北冥。一年中就这么一个日子能到达鬼市。鬼市多罗刹,古时凶险万分,不过近两年界司多有管束,安全了许多,也有各界往来的商贩,十分热闹。” 接着,焦侥很热情地邀请陆仁同去:“公子既然都到了这里,难得有缘,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 陆仁有些犹豫:“但是…” “我见公子刚刚就跟界司的那位涂山大人在一起,还以为公子定然对鬼市有兴趣,原来是我想多了。” 原来焦侥先前看见了涂山绮罗才会向陆仁搭话,或许是把陆仁当成什么能人异士了。 陆仁犹豫道:“要说完全没兴趣倒也不太可能,可我朋友还在山上等我,而且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时间怕是太晚了。” “公子莫慌,鬼市的时间流速与人间不同,我们进去逛上一个小时,外面也过不了五分钟。而且鬼市难得一见,就这么放弃了,属实有些可惜。” 陆仁本就心动,如今听了焦侥的话更是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了,心里也忍不住想看看热闹。更何况俊方这么多年没来看老杨,没个一宿怕是也说不完话。遂点了点头。 得了允许,焦侥却是更欢天喜地了。 月上中天,眼瞧着就子时了。 却见眼前湍急的河流突然失了声响,原本不停向前奔流的河面此时全部停下了,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焦侥见此,惊呼一声:“时间到了。”便指挥着陆仁踩上了水面,竟奇异地如履平地。而后陆仁在焦侥的指挥下走到了那轮满月旁。 焦侥说:“跳下去。” 陆仁虽有迟疑,但也还是照做了,便朝着月影纵身一跃,接着光影变幻。他再睁眼,面前立着一座大大的牌坊,上面写了四个大字。 罗刹鬼市。 14、罗刹鬼市(二) 陆仁穿过牌坊到了一条长街。他抬起头,一轮明月高悬,却不是悬于空中。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能看见头顶是一片汪洋,甚至有数尾巨大的彩色鲤鱼游弋其中。在月光和海水之下,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映照成了蓝色。细微的海潮声包围着这个世界。 幽静且神秘的一个世界。 长街上铺着青石地砖,可能年岁较长且鬼市人员往来不勤快,青砖的缝隙间已经生出了几棵青草。两旁是一排排古色古香的建筑,白墙灰瓦,飞起的檐角和雕花的窗棂户牖,让陆仁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 这些店铺都没有电灯,只在店铺内点了一根根蜡烛。连在一起的商户构成了一排排井字形的街道,每一件店铺的檐角都挂着一盏纸灯笼。不过有些灯笼是白色,有些是黄色,还有些是红色。 焦侥向陆仁介绍道:“白色的灯笼只做亡者的生意,我们即便是去光顾了也讨不到好,因为我们没有可以支付的报酬,弄不好会被要求用寿数支付,得不偿失。” 他又指着黄色的灯笼:“黄色的灯笼各界都可以买,但是里面的东西不能问来路,一般来路都不正。钱货两讫,出了商户大门概不负责。这种最好也不要买,前两年有一个小妖怪,左脚一出门,后脚就叫一只马腹吃了,据说是他买来的东西是一刻钟前店家刚从那马腹身上偷来的。马腹上门寻仇,他又打不过,平白赔上一条命。” 焦侥又补了一句:“据说自从那件事以后,很多恶妖便会故意把东西放进这些店,好效法那马腹满足口腹之欲。”他特意凑到陆仁耳边,小声同他讲:“鬼市严禁闹事杀戮,却不管寻仇。” 陆仁会意点了点头,心想还好有焦侥这个向导,不然说不定买到什么不该买的,直接就被谁给吃了。 陆仁遂决定,还是要把此地的规矩记得烂熟于心。 焦侥见他什么都不懂却又好学,不由得生出一股当人老师的自豪感来,便说得更具体了些:“至于那些红色灯笼的,进去也无妨,都是些各界的流通货,大不了被宰点钱。” 陆仁闻言点了点头,控制不住好奇地朝着附近一间挂着红灯笼的商铺内看。 坐在门边的是个美丽女子,眉目颀长,还在眉心画了一枚繁复的花钿。穿的是唐时的襦裙,头上珠翠熠熠生辉。 商铺里摆的都是些古时的女子用品,木梳子,雕花奁,珍珠蝶贝…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很好,在烛光下折射出有质感的光泽,应当是很贵重的古董。而那柜台后女子见陆仁看向她,羞红了脸,赶紧拿起桌面上的绣花团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犹抱琵琶半遮面。 焦侥顺着陆仁目光的方向看去,也看见了柜台后那个美丽的女子。这可急坏了焦侥。 “这是罗刹女。她看上公子了,可千万不能进这家店。” 陆仁只是随便看看,并不懂焦侥为什么这么紧张,他疑惑道:“为什么?她若是对我有好感,岂不是说不定还能给我送上一些折扣?” 焦侥怕他真的进去,连忙解释:“罗刹族女子美若天仙,男子状似恶鬼。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吃人。” 陆仁听完他的话,再转头向罗刹女的方向望去,却见她掩面的折扇已经拿了下来,正张嘴笑着。虽是烛火昏黄,却也能清晰的看见她嘴里长了一排鲨鱼的牙齿,散发着凛凛寒光,正看着陆仁的脸肆意磨牙。 见被陆仁发现了,她也觉得不好意思,拿起手边的绢帕,偷偷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后冲着陆仁露出了个害羞但绝算不上友善的笑。 …… 焦侥连忙安慰受到了巨大视觉冲击的陆仁:“往好处想,迫于鬼市的规矩,只要你不进她店,她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陆仁听了却没觉得有多大的宽慰,但他转念一想,罗刹女虽然只是中意他的血肉,但这其实也可以算是罗刹一族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于是陆仁扯起嘴角,向罗刹女回以了一个可算得上是勉强的微笑。罗刹女得到回应霎时更激动了,简直要从柜台后站起来。 陆仁见状,赶紧灰溜溜地带着焦侥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往前跑。 焦侥指挥着陆仁在鬼市中左转右转。到了一家悬着红色灯笼的店面前。这就是焦侥此行的目的地。他来找一种花,帝休开出来的花。 店老板是个拿着蒲扇穿着白色练功服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拉碴的胡须,走样的身材。陆仁见了倍感亲切,简直跟他们家楼下晨练的大爷一模一样。 焦侥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彭公子!我来买帝休的花了!” 陆仁这才知道,他说所有人类男性都叫公子,其实并没有作伪。 彭大爷笑眯眯的同他打招呼:“焦侥,今年又来了?还没有被人买走呢?” 陆仁想,彭大爷说的应当是焦侥在玩具店假扮娃娃的事。 焦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还没有,嘿嘿。” 彭大爷这才看见一旁的陆仁。 “这位是?” “今年小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是送我来的陆公子。” 彭大爷笑眯眯说好,然后转头去柜台取了什么交给了焦侥。是一朵风干的花,帝休的花。 彭大爷向焦侥说道:“希望今年能送出去。” 焦侥道谢,并从牛仔裤口袋里不知道掏了什么出来递给彭大爷,当作货款。 陆仁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今年?” 彭大爷见陆仁不知情,便有些嗔怪地解释道:“他呀,年年都说他表妹要来。来我这里买花,但是年年都没等到。” 陆仁隐隐觉得有些不好。但焦侥却熟练地打着圆场:“表妹太忙,耽搁了,今年指定来!” “你每次都这么说,一转眼都快两百年了。” 焦侥只是笑着说这次一定。 等到两人各怀心事地从彭大爷的店铺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 陆仁正想劝焦侥去外来人口调查局报失踪,恰在此时,他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的旁边经过,进了街角的一间商铺。 陆仁在记忆中搜寻了半天,才想起来刚刚擦肩而过的人影是战斗组的陆青舟。而他进入的店铺,挂着一盏黑纱制成的灯笼,灯笼里冒着幽幽的蓝色火苗。 15、罗刹鬼市(三) 陆仁对陆青舟的了解可以说是相当有限。 除了陆青舟养了只彩色鸵鸟一样的鸾鸟以外,陆仁对陆青舟几乎等于一无所知。但他也曾经隐约从八卦王俊方的口中得知过,陆青舟是个很厉害的人。 说是人其实也不贴切,他是大妖与人类的混血。只能说是一半的人类。 但他确实年轻有为。 俊方的原话是:“才一千岁就坐上战斗一组的组长了,好让人羡慕啊。” 好吧,千年的…emm…陆青舟。 陆仁与陆青舟的接触其实相当的少,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有一回在走廊拖地的时候,陆青舟带着组里的人浩浩荡荡地去出外勤。 据说是个大案,有只即将化妖的蜈蚣让人从深山老林里当成药酒给带了出来。结果蜈蚣跑了,在窨井盖里筑了巢。虫类的繁衍能力太强,一个月不到生了一个族群出来。有一两只不守规矩的会从别人家的下水道里跑出来,偷吃人类。 战斗一组那天收到了蜈蚣的消息,可谓是倾巢出动。 战斗一组常年在战斗里浸淫,各个身上都带着血气,气势非凡,远远看着一群人快步而来就如同山岳奔袭,很有压迫感。 而站在这群人最前面指挥全局的就是陆青舟。他穿着一件白衬衣,一条黑色西裤。衣袖和裤管微微挽起,露出了脚踝和手腕,手腕上带了一条黑色是皮质手表,显得皮肤十分白皙。 在一起奇形怪状的怪物中间,陆青舟清隽的长相甚至显得有些瘦弱。但他深情肃穆威仪,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人绝不会弄错,是谁在掌控局面。 这才是战斗组的组长难做的原因,组长不光要执行对外任务,还需要可以震慑他蠢蠢欲动的组员,而这些组员,绝非善类。甚至这些组员非人的外形和巨大的体型,本身便能体现出巨大的恶意。陆青舟的存在,使他身后战斗一组的非人生物因畏惧而收敛,没有人会怀疑这点。 那一刻陆仁看着面无表情的陆青舟,觉得他就像是开在地狱血海里的雪莲花。 陆青舟和他的组员几乎是脚步带风地从陆仁面前经过,目不斜视。 这几乎是陆仁与陆青舟唯一的一个照面。但很少有见过陆青舟的人会不记得陆青舟。 陆仁好奇地指着陆青舟进去的店铺问焦侥:“那挂着黑色灯笼且燃着磷火的店铺里,有什么?” 焦侥听了陆仁的话扭过头去,这才发现他们离黑灯笼这么近。 焦侥瞪大了眼睛,语气紧张地说道:“快走!闭上眼睛别看那灯笼!” 陆仁听他的语气急促且透露着恐惧,没有丝毫犹豫就照着焦侥说的做了。 待走出去一大段路,再经过了两个左拐之后,陆仁才停下脚步,睁开眼睛,向焦侥继续询问。 焦侥说:“鬼市里最忌讳的,就是撞上归墟的人。” “归墟?” “归墟立于九幽之下,乃无穷极之地,灵魂消散之处。那黑灯笼便代表那店是归墟的势力。” 陆仁不解:“就算归墟是无穷极之地,那你也不用如此害怕吧?” “归墟可怕便可怕在,他们不受鬼市的规矩束缚。鬼市如今安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界司立下规矩,鬼市不可斗殴,不可杀生。” 焦侥紧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但归墟不属于人妖两界,不归这两界的界司管辖。九幽界司偏安酆都,上万年不曾管过九幽之外的事情了。故而归墟的事情根本无人能管。” 陆仁瞬间懂了,那黑灯笼的店,是一个真正的无法地带。 焦侥又指着灯笼补充道:“鬼市的灯笼可不光是灯笼,它是店的眼睛。人类在鬼市可是十分稀奇的商品。你若是被归墟发现了,怕是很难全须全尾的离开鬼市。” 话音未落,却听见那黑灯笼的店铺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陆仁刚刚被科普了归墟的恐怖,又想起刚刚进入那店铺陆青舟。他赶忙拿出手机想给调查局的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也确实,很难有人会在河底建信号基站吧。 陆仁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跟焦侥商量着还是要回去偷偷看看情况:“我同事刚刚进了那家店,我得看看情况。” 焦侥尖叫着坚决表示他坚决不要去归墟的地盘。 陆仁再三保证只是看看,绝不多管闲事,看一眼情况确定需不需要他离开鬼市去搬救兵就走。焦侥这才勉强同意一同前去。 陆仁再回去的时候,那黑灯笼店铺所在的整条街灯笼都灭了。每一户店铺都是门窗紧闭。那黑纱灯笼已被打翻在地,里面的磷火也随之熄灭了。 陆青舟混身燃烧着青色的火焰,手里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浑身被黑色长袍覆盖的人,看不清楚面容。 陆仁与焦侥猫在墙角,听见那个黑衣人说:“这么说,陆组长今日,是必然要与归墟为敌了。” 那黑衣人的声音像是蒙着一层玻璃般,听不真切,却又字句清晰,一时竟然听不出是男是女。 陆青舟没有答复他,转而一剑劈开了身后曾经挂着黑纱灯笼的店铺。店铺被劈开的同时,他身上的火焰蔓延到了店铺木质的大门上。 瞬间,整个店铺被淹没在熊熊大火中。 黑衣人见状,猛然发难。他的黑袍竟然如同触手般向着陆青舟袭来。 陆仁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黑袍,这人全身覆盖着一层黑雾。那黑雾浓郁异常,犹如实质,才看上去像是穿了一件黑袍。 那些触手被陆青舟一剑斩断,然后他栖身上前,两人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店铺还在燃烧,火光蔓延直至穹顶,几乎与头顶的海水接壤。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错觉,在不远处愈演愈烈的打斗声之中,鬼市的海浪声似乎越来越大。 那起伏的海潮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越清晰,更上去更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的呼吸声。 这样的联想让陆仁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再次侧耳倾听,依旧是海潮声,并不是什么呼吸声。他这才放下心,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吓自己。 也是这时,陆仁肩上传来了焦侥焦急的声音:“我好像听见我表妹的声音了。” 陆仁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见焦侥直接从陆仁的肩膀上跳了下去,独自一个人向着一条小巷中走去。 那小巷十分幽深,站在巷口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陆仁见状也顾不得不落下风的陆青舟了,正打算起身去追焦侥。 没走两步却发现抬不了脚。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正绑着一根黑雾凝成的触手。 在陆仁作出反应前,那触手骤然发力,将他向着黑袍人拖了过去。 …… “我没惹任何人。”这是陆仁当时唯一的想法。 16、罗刹鬼市(四) 抓着陆仁的是被陆青舟斩断的两条触手的其中之一。 它被打飞到了陆仁附近,远离战局,眼睁睁地看着本体挨打,却又帮不上忙。 可怜的触手很努力地想要回到本体身边,于是它在地上疯狂蠕动前行。 正巧路过了躲在墙角的陆仁。 它察觉到了陆仁的气息。 “一个人类。” 没有脑仁的触手如是想。 “如果抓回去的话,本体应该不会生我被打飞的气了吧,毕竟人类还是挺好吃的。” 就像每个回老家过年的人都要带些土特产一样。 触手快速而准确地缠上了土特产陆仁的脚脖子,并一路拖着他回了本体。 触手融进了本体。 本体很满意。 陆仁不满意。 但他被捆着脚踝倒吊在半空,他发表不出什么意见。 只有陆青舟,一个本来占据绝对优势的执法者,在看见陆仁的瞬间微微蹙了蹙眉头。 “你怎么在这里?” 陆青舟认识陆仁。事实上,外来人口调查局的每一个人都认识陆仁。 外来人口调查局,是盘亘在无尽渊与尘寰之间的一座大山。 两界界司。 尽管这些年在司渊的领导下,界司向着和平的路线发展,但这里毕竟充斥着大妖,大妖的内在不会轻易改变。 界司本质上,还是一个奉行弱肉强食的地方。 在外来人口调查局干保洁的一般是些实力不济的妖怪。陆仁更是实力不济中的佼佼者。在调查局,保洁本身并不受人尊敬。 如果没有陆仁的上任保洁的话。 陆仁的上一任是一群菌人,菌人长得跟蘑菇差不多大,是一种喜欢群居且弱小平和的种族。 他们在调查局里无处不在,把整个调查局整理得紧紧有条。 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楼梯的角落,办公桌的抽屉里,甚至厕所的马桶旁…… 他们不会说话,只是埋头勤劳工作,无怨无悔。 他们太过于常见,导致在调查局里没有人把他们当一回事。 直到一只菌人的死去。 他死于一场意外。 菌人死于一个屁。 起因是战斗二组的蜚上厕所的时候没有发现正在作业的菌人。 蜚长得像牛,但是只有一只眼睛,是一种全身都带有剧毒的异兽,他的屁更是他毒素的浓缩精华。 因为蜚的不在意,菌人死去了。 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蜚低头看看他的同事。 存活下来的菌人们感到悲伤,但尚存理智,他们唯一的诉求就是蜚能够道歉。只要蜚道歉,他们就既往不咎。 但蜚说:“他这么小,谁能看见?” 这句话激怒了菌人。 菌人们开始了罢工,他们要求调查局给蜚相应的惩罚,否则绝不返工。 罢工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有这样的言论开始传了出来:“本来我们为什么要养这些小东西,正好他们连打扫也不愿意了,是不是可以开除他们了,可以煮蘑菇汤喝吗?” 菌人出离愤怒了,菌人发动了战争。 他们用石头堵上了调查局所有的下水道。 一百年过去了,陆青舟至今仍然记得那场灾难。在他一千多年的生命里,他从没见过更可怕的场景。 在调查局,这个全都是大型异兽的地方,厕所堵住了。 没有人会通厕所,或者说,没有人想过要去通厕所,他们都太自以为是了,他们认为这不过是菌人愚蠢的小把戏。 厕所成了一片泽国,污秽的泽国。 等神兽们意识到的时候,打开厕所门的人已经被这个名为厕所的深渊吞没了。 不可一世的神兽们妥协了,他们甚至提出可以处死蜚,只要菌人能通厕所。 “我们把蜚沉进厕所里吧!都是他惹出来的。”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蜚被挂在了调查局后院的旗杆上,激动地人群包围着他。旗杆底下已经堆满了柴火,人群已经在讨论烤全牛要用什么味道的调料搭配了。 蜚哭嚎着,但他的嘴已经被堵了起来。 远处,是沉默且悲痛的菌人。 最终是司渊亲自出面调停,他向菌人一族表示了诚挚的歉意。那可能是司渊一生里唯一一次低头。 菌人接受了道歉,但他们拒绝再继续为这群不知好歹的神兽服务,他们想要去寻找新的家园,一个没有不公和漠视的家园。 蜚最终活了下来,据说是因为司渊大人不爱吃牛肉。但他被判处流放,他被要求负责菌人一族的安全,需要驮着菌人一族去寻找新的家园。 临出发前的那一晚,菌人们在蜚的牛背上敲敲打打了一整晚,而蜚也痛哭了一整晚,那真是一个吵闹的晚上,吵闹的陆青舟现在想起来还会感觉到头疼。 菌人最终在蜚的背上建成了一座微型城邦,里面有微型的城堡和街道,有学校和医院,这将是他们暂时的家,一个始于流浪的家。 菌人离开以后,外来户口调查局有整整一百年没有再请过保洁。 陆青舟后来在书上看见了一个词:ptsd,意为创伤应激综合征。陆青舟觉得可能整个调查局都得了保洁ptsd。 后来外来户口调查局在一百年的光阴里,变得越来越脏,越来越脏。直到那积灰程度已经严重到全局的人都受不了了,这才开始重新招保洁。在那之后招进来的就是陆仁。因为菌人的事,没有人敢再轻视陆仁了。 看着被抓起来的陆仁,想到因为菌人的死亡而带来的那场时间日久的战争。 陆青舟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死也要保护陆仁。” 而此刻被吊在半空的陆仁,此时正在“阿巴阿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并且准确无误地拖了陆青舟的后腿。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紧接着来一句:“都是同事,你能救救我吗?”再然后痛哭流涕地哀求陆青舟救他。正当他纠结着该怎么开口的瞬间,他就看见浑身燃烧着青色火焰的陆青舟,挥着剑冲了上来。陆青舟一跃而起,飞身上天,然后自上而下一剑劈开了缠绕着陆仁的黑色触手。 陆仁心里想着:“太好了,他愿意救我。”同时做好了摔个狗吃屎的准备。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陆青舟揽着他的腰稳稳地接住了他,甚至面无表情地,用他高贵冷艳的脸,说了一声:“你没事吧。” 尽管陆青舟的目光直视着黑袍人,并没有看陆仁。但是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所以这句话无疑是对陆仁说的。 陆仁:??? 17、罗刹鬼市(五) 陆仁还没有不知好歹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追问陆青舟为什么要救自己的地步。他就像一只鹌鹑一样静静地窝在陆青舟的怀里,等着被放下来。 陆青舟却出奇地好像没有放他下来的打算,他保持着单手揽着陆仁的姿势,把一柄黑剑舞得虎虎生风。 陆青舟身上的火焰也蔓延到了陆仁的身上,但是奇异的是陆仁并没有感觉到灼热。 陆仁好奇地抬起左手观望了一下,这火焰与皮肤之间有一段真空的距离,显然陆青舟并没有打算真的让陆仁进行一次人肉烧烤。 陆仁可以说是被保护得很周全了。 陆青舟虽然看着瘦削,其实全身都是腱子肉,一双臂膀更是硬得像两根钢筋。他坚硬的长臂在陆仁腰上一揽,正好紧箍着陆仁的胃,再加上他游蛇般的走位,让陆仁的胃里翻江倒海。 陆仁想吐,但他不敢。 安静如鸡。 黑袍人逐渐不敌,他变慢了。 恰巧此刻陆青舟为躲避刚刚的一击,跳跃到了附近一所商铺的屋檐下。 黑袍人的触手开动了机智的小脑瓜,它决定声东击西。于是,一条触手快准狠地冲向了陆仁。在陆青舟为了救陆仁挥剑砍向它的同时,另一条触手用力地拍打在了商铺的屋檐上。 脆弱的店铺可经不起这力破万钧的一击,不负众望地塌了,下落的木石碎片直奔着陆青舟和陆仁而去。 当然,这并不能伤到陆青舟。 围绕着二人的火焰直接把木石砖块烧了个干净。但石块落地扬起的巨大烟尘还是让陆青舟的视野被遮挡了一瞬。尽管只是一个瞬间,但也足够黑袍人逃走了。 尘埃落定之后,原本黑袍人站立的地方躺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面目十分狰狞:杂乱的短发,浓密的眉毛,高耸的眉骨。最可怕的是那张嘴,他嘴角的一侧向上裂开直到耳际。此时虽是昏迷状态,但依然微微张开,可以看见里面细密且尖锐的鲨鱼牙齿。他仅穿着一件开衫背心,可以看见胸口袒露的黝黑皮肤。 这是一只男性罗刹。 陆青舟只看了一眼,便熄灭了身上的火,道:“被他跑了。” 陆仁心里直犯嘀咕:“人不就躺在那里吗?难道脱了衣服陆组长就不认识了?” 当然,他没胆子说出来。 陆青舟似乎看出了陆仁心底的疑惑,竟然还耐心地向他解释:“墟骸并无实形,刚才只是依附在那只罗刹身上罢了。” 他边说边把陆仁放了下来,终于能脚沾地并且离开陆青舟的“钳制”,陆仁感觉自己可算是活了过来。 陆仁这才明白,原来黑袍人身上的那阵黑雾才是本体,叫做墟骸。而它明白自己打不过陆青舟,所以趁着陆青舟被遮住视线的时候逃跑了。 危机解除,陆仁乖巧地向陆青舟鞠了一躬:“感谢陆组长的救命之恩。” 陆青舟只是冲着陆仁微微颔首,不欲多言。 而陆仁搜肠刮肚,想穷尽他并不扎实的文学功底憋出两句溢美之词,好与陆青舟寒暄几句。 他憋得脸都红了,嘴里也没能蹦出一个字。 却在此时,空中传来异响。 一道直冲天际的黑色烟柱,直直地蹿入了天上的那片汪洋之中。 平静的水面被破开,因为外力原因,水中形成了一条巨型的中空的隧道,有一条鲤鱼恰好在黑雾经过的路径上,竟然直接被打了个对穿,从海中一路下坠,直接脱离水面掉了下来,砸在了远处的一家商铺房顶上,把房子压塌了。 鬼市的人们开始尖叫。 见此情形,陆青舟的脸色霎时变了,他伸手往陆仁头顶摸了一下,而后快速说道:“那只墟骸逃跑的时候,扭曲了归墟与北冥的界碑,鬼市要塌了。这簇离火可以暂时保护你。快走。” 紧接着陆仁就看见陆青舟直接飞了起来,一路冲着那海中的空腔隧道而去。 离火? 陆仁眨了眨眼睛,一瞬间没能消化陆青舟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感觉自从被陆青舟摸过头顶以后,视线就隐隐约约变亮了,就好像他的头顶多了一盏灯一样。 等等,也许不是好像。 ……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行走的火炬,陆仁。 吐槽归吐槽,陆仁可不敢在这个地方多耽搁,于是跑步出发,启程前往写着“罗刹鬼市”的牌坊,边走边左右张望寻找焦侥的踪迹,毕竟是一起来的,一个人逃跑不太好。 还真的让他找到了。 焦侥在爬塔。 那塔是整个鬼市最高的建筑,就在陆仁前往牌坊的必经之路上。 焦侥正在塔的外立面上往上爬,爬了有一米多了吧,正好与陆仁的眼睛齐平。奋力攀爬的焦侥,在使着吃奶的劲往上爬的同时,看见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的陆仁。 面面相觑。 …… 如果生活是一部恐怖片,陆仁一定是主角。 他深觉在这空间崩塌的时候,他还带着焦侥像逛景点一样拖拖拉拉爬楼梯的行为简直是作大死,但他架不住焦侥的哀求。 焦侥赌咒发誓他的表妹一定被囚禁在塔顶,并表示救不回表妹他一定不走,干脆让他跟表妹一起死在这里吧。 陆仁有一瞬间很想走,但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声音:“焦侥是我带进鬼市的,真的要丢下他自己逃命吗?他的脚程可能一辈子都跑不出去了。” 陆仁败给了良心。 陆仁看了看头顶的天空,陆青舟已经小得像一个点了,他正站在那水中隧道面前奋力补救。 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吧。 恰好此时,塔门因为年久失修,自然脱落在两人面前。 焦侥看看锁,再看看陆仁。 眼泪汪汪。 …… 身体素质好可能算是陆仁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塔内的楼梯上飞奔。 顶层到了。 高塔的顶层并没有人,只有落满灰尘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和随风飘荡的白色纱幔。 陆仁刚想安慰焦侥。 就听见焦侥在耳旁说道:“表妹在那里!”他指着高塔外围的凭栏这么说道。 那里什么都没有。 理智告诉陆仁,现在就回头赶紧跑还来得及。 但是心里有个声音说:“但他等了两百年了,让他确认一眼的时间总是有的吧。” 也许造化确实无情,因为它永远只提供选择题,然后看着苍生各自奔赴宿命。 陆仁站在塔顶的围栏处,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天上的海水。 这里与陆仁刚刚看见的景象已经大不相同了。 那海水空腔化成的隧道已经变成了黑色,正在在向外扩张着黑色的海水。 天似乎裂开了,不对,应该说是海被分开了。 冒着青色火焰的陆青舟看上去像一只正在坠入大海的萤火虫。 一个个巨大的黑色水球从空中坠落,落在鬼市里。被水击中的人就像被吞没般就此消失了。 这是从归墟远道而来的水,预示着万物的终焉。 陆仁听着塔下传来的哀嚎,看着光芒渐渐式微的陆青舟。突然从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恐惧。 “我要死了吗?”他这么无助的想着。 “表妹!”陆仁听见肩膀上的焦侥这样喊到。 他看见焦侥生出手,想要拥抱天上海中那轮即将沉没的月亮。 “绝望果然会让人疯狂。” 陆仁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也为焦侥没能看见他心爱的表妹感到一丝悲伤。 “啊,真是太糟糕了。” 一个带着雀跃和欣喜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少女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表哥!” 鬼市里的所有人不由地抬起头,望向了声音的来处:浸润在海水间的那轮满月。 “不,那不是月亮。”陆仁突然懂了。 他看见的不是月亮,他听见的也不是海潮声。 那月亮是眼睛,是庞然大物的眼睛。 那海潮声,是她的呼吸音。 焦侥的表妹其实一直在那片汪洋里。 不,确切地说,那是北冥。 焦侥找到他的表妹了。 其名为鲲。 18、奇怪的传言 每葬下一个人,人们就会在玄山上种一棵树,如今山顶的树已经需要两个人合抱了,无人到访的光阴里,它们始终安静地陪伴着到达终点的旅人。 清明以外的时间,玄山公墓一般都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巨大树冠的声音。 然而今天,这里却异常热闹。 半个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地毯式的搜索。 从七月十四日那天晚上开始算起,陆仁已经失踪了三天了。 连俊方都感应不到他在哪里。 要知道他们可是立过血契的关系,如果他们之间的感应点开了只有两种可能:陆仁掉入了时空的夹缝中,或者,陆仁死了。 俊方正呆呆地坐在散客中心前面的台阶上,那是他最后看见陆仁的地方。 他回忆起了陆仁的失踪,仅仅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当时他正跟老杨说到他离开后第二十一年发生的事情。 他能感觉到陆仁就在他不远的地方,但突然,这种感应就像是被人一刀劈断了了一样,让俊方没由来地一阵心悸,虽然他的心已经停止跳动很久了。 他当即打通了雨师的电话。 雨师那晚在跟风伯用手机开黑,团战的时候接到了俊方的电话。当时雨师的脸色怎么说呢,比锅底还要黑一点。但他还没来得及向俊方发脾气,就听到了大龄僵尸抑制不住的哭声。 “呜呜呜,雨师大人!陆仁不见了!” 那声音之巨大,连一旁专心打游戏的风伯都忍不住侧目。 而雨师甚至没有开外放。 等雨师问清了来龙去脉,就当场抢过风伯的手机,把他的游戏也强退了。 “俊方感应不到陆仁了。” 雨师只说了一句话,但风伯霎时就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但这并不妨碍风伯痛击他的坑货队友,雨师可谓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外来户口调查局可以说是倾巢出动,调查陆仁最后露面的地方。 墓地里,战斗组的文马刚刚挖完了不知道谁家的祖坟,这是座已经建成了很久的老坟,在山腰附近,后人怕是早就迁走了,周围长满了杂草。里面合葬着一对建国前就已经入土为安的夫妻,遗体早已白骨化了。夫妻俩在墓穴里躺的好好,骤然让人把房顶的掀了,两具白骨具是一怔。 妻子更是捂着自己胸前雪白的肋骨发出了一声惨叫。 丈夫见此情形,顺手掰下了自己的大腿骨对着文马就是一锤子,然后愤怒地关上了两人的棺材盖。 文马猝不及防被人劈头盖脸一顿打,却也自知理亏,捂着脑袋上的包,期期艾艾地去找战斗二组组长涂山绮罗。 “头,这么找也不是个办法呀。都三天过去,那小子又是个人类,真被哪个不长眼的拖下去了,怕也早就憋死了。” 涂山绮罗斜睨了文马一眼:“让你找就找,哪那么多废话。” 说罢一脚踹在了文马的屁股上,一口气把站在墓道上的文马踹得滚下了山。 山下都是这两年刚砌起来的新坟,无良奸商把墓地价格都炒的水涨船高,这些坟冢全部建造的密密麻麻,十分紧凑,文马硕大的身躯就像是一个刚脱手的保龄球似的,把山脚的一排墓碑打了个全中的好成绩。 百花仙子听着战斗二组负责的地盘里不小的动静,看着一旁被独自大雨浇了个透心凉仍然努力翻土的雨师,忍不住问道:“雨师大人,你说阿仁还有救吗?” 雨师也不知道,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说道“总能找到一点剩下的胳膊大腿吧,到时候请五楼的大佬帮个忙,再把阿仁种出来不就完了吗。” 百花想说那不就掺进了那位的基因了吗?还算原来的阿仁吗,却也知道没别的什么好办法。只得与雨师对看了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一阵巨大的震动从地底传来。 然后山的北边传来一声鲸歌。河流如同爆炸一般,水波被炸上了天际,然后又如同骤雨一般落下。 一只鲲破水而出。 百花仙子捂着嘴看着天空:“好家伙,那是一只鲲吗?这玩意儿不是宅得很,轻易不离开北冥吗?这真是小刀捅屁股,给我整开了眼了。” 天下仅此一只的鲲鹏,便是以妖怪漫长的寿命来说,也是十分难得一见的。 这是有人惊呼:“这只鲲头上怎么还插着个蜡烛?他在过生日吗?” 这时一旁颓废的俊方猛地站了起来,他欣喜地望向了那只鲲。 待到鲲落下了,众人才看清:那不是蜡烛,是陆仁。 饶是一群见过大世面的神兽,此时也被这没见过的阵仗给吓傻了。 陆仁骑着鲲? 那可是鲲啊! 他怎么还着火了? 这火的颜色还那么眼熟,很像战斗一组陆组长的…… 对了,这次陆组长说是去哪里出任务来着? 好像就是……北冥? 咦,躺在陆仁身边的那个身影好熟悉,好像就是陆组长啊? 那陆仁头上的火,是那个生人勿近的陆组长的?! 等陆仁带着陆青舟从鲲的背上滑了下来,战斗一组的人才如梦初醒般手忙脚乱地围上来,接手了他们昏迷的组长,簇拥着陆青舟匆匆走远了。 陆仁得了空,转身向鲲和她背上几乎成为一个黑点的焦侥道谢:“谢谢你们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同事都在这里。” 焦侥站在鲲的背上冲着陆仁喊:“陆公子再见!记得来喝我们的喜酒呀!” 陆仁笑着点头称好。 随即鲲发出一声鸣叫,然后带着焦侥远去了。 陆仁冲着飞远的鲲和焦侥挥手,边挥边漫不经心地想:“他们长相差这么远,应该不算近亲结婚吧。” 他正想得出神,转头就看见了哭得哼哼唧唧的俊方。 俊方哽咽着说:“阿仁!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呢!”俊方脸上的黄符明显在眼睛的位置湿了两块,看来是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大家看上去都很担心陆仁。 陆仁甚至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涂山绮罗,她看见陆仁平安无事后,“哼”得一声扭头就走。 百花和雨师围了上来。百花率先说道:“哈哈哈哈哈哈,阿仁,你可真是纱网擦屁股,给我漏了一手!” 陆仁哭笑不得,这才开始解释起他这一晚的奇遇。 结果不解释不知道,一解释才知道他已经失踪了三天了。 雨师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阿仁,你这三天,算旷工。” …… 那一瞬间,比亲眼看着归墟倒灌进北冥都要更深的绝望笼罩了陆仁。 值得一提的是,送陆青舟去就医的途中,战斗一组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队员们开始了自己的推理: 一个看着就不聪明的说:“你说陆仁身上为啥有老大的离火啊?” 另一个更不聪明的回答道:“你傻呀,肯定是为了保护他啊。” “老大为啥要保护他?上次我被捅了两刀,老大眉头都没皱一下。” 更不聪明的想了半天,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他姓陆,老大也姓陆。他会不会,是老大的私生子!” !!! 从此,陆仁是陆青舟私生子的消息在外来户口调查局不胫而走。更因为是陆青舟的战斗一组传出的消息,几乎没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人们口口相传,而句末一般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结尾。结果就是人人都知道了这则八卦,除了两位当事人。 陆仁只是发现,之前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的那只三足鸟,最近每每看见他简直是要把眼睛给瞪出来了,它的视线就像两道x光射线,在他身上尽情扫描。 真奇怪呀。 陆仁疑惑地挠了挠头,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19、探病的日常 陆仁最近有些失眠。 因为他的脑袋实在是有些太亮了,他每天躺在床上就感觉有个大号的灯泡在不停地照耀自己,着实是难以入睡。 除了陆青舟,没人能控制离火。而陆青舟还在医院里躺着,据说是体力透支,而他本身又有一半的人类血统,所以恢复起来并没有那么快。 初时雨师试过用水帮陆仁浇灭离火,两人蹲在雨师的办公桌旁,陆仁斜支着脑袋,雨师站在一旁,端着一脸盆水就往陆仁头上浇。这姿势倒挺像自来水普及前家家户户洗头的方式。 结果离火遇水不灭,甚至愈烧愈旺,对着妄图浇灭它的雨师发动了攻击。雨师因为躲闪不及被烧毁了半边眉毛,狼狈的造型引得一旁围观的百花仙子笑得前仰后合,赶紧拿出镜子让雨师照照他这副凄惨样。 “哈哈哈哈哈,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会觉得离火能被水浇灭。” 雨师没有好气地接过百花仙子的镜子。他此刻的脸色可以说是像锅底一样黑,他一边对着镜子心疼着自己失去的半边眉毛,一边抱怨道:“那可是我珍藏的瑶池水,等闲的火一滴便灭了,哪里知道陆青舟的火,命这么硬。” 一旁的陆仁头发梢上还有未干的瑶池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他只得认命地拿着拖把,帮忙清理地板上一地狼藉的水渍。 “不过,”百花仙子话题一转,“阿仁这么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她眼珠子转了转:“要不然还是去找陆青舟吧,让他帮忙把离火收回去,他正躺在在第十八医院呢。” 从小在附近长大的陆仁,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城市还有第十八医院。但他深知他的同事们应该也不可能跟他去同一所医院,但妖怪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发言权。所以他从善如流,没有开口说话。 雨师沉吟了一下,道:“确实,阿仁总这么在调查局里晃悠,保不齐会吓坏几个来办事的弱小妖怪,收到投诉就不好了。这样吧阿仁,我把地址写给你,你正好趁着周末去看看。” 明天周末,正好是陆仁休假的日子。 陆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个医院,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周六,陆仁怀揣着地址向医院进发,不过这回他没有骑上他心爱的小电驴。因为这个照着地址,前往第十八医院他需要横跨一座城。 陆仁在前一天的晚上就研究了一遍公交线路,所幸,他只需要出了家门走上五百米,然后坐上444路公交车,然后直接从首发站乘到终点站就可以了。 临上车前,陆仁还抽空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一串香蕉,当作探病的伴手礼。 夏天还未完全过去,鸣蝉嘲哳,汽车驶过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两旁许久未经修建的枝桠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斑驳的树影落在陆仁身上,身后传来公交车上人群家长里短的讨论声。 “啊,这就是人间呀。” 陆仁伸了个懒腰,如是想到。 陆仁出发前就设想过,妖怪的医院应该不会是一所正常医院。但真正站到医院面前,陆仁发现所谓的第十八医院,是一幢正儿八经的五层小楼,占地面积不小,甚至还有一座不大的停车场,不过医院的招牌不太正经,写着“牲畜传染病防治中心”。 大铁门虽然敞开着,但是大白天的门可罗雀。 陆仁再三确认了一下门牌号,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空旷得能听见路人脚步的回音,也许是因为妖怪身体都比较健壮,大周末的这里竟然一个病人都没有。问诊台也没有留守,不知道是去哪里偷懒了,但是挂号窗口后面隐约传来了交谈声。 一个声音说:“你怎么这都能空大?快跑快跑!对面支援来了。” 另一个声音说:“我这不是在跑吗!糟了我被抓了!” 然后一阵懊恼的声音传来,想来是游戏打输了。接着更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请问……”陆仁走过去想要询问下妖力损耗过度在几楼,却发现正在交谈的并不是几个人,而是一条狗。 一条长着三个脑袋的狗。 它站在地上,两只前爪放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什么。其中一只狗脑袋正咬着另一只狗脑袋的耳朵,看上去十分凶残,嘴里还不时发出威吓声。尽管两个脑袋打得正酣,却不妨碍第三个脑袋枕在桌面上睡大觉,它的鼻子上甚至还挂着鼻涕泡泡。 陆仁一出声,那鼻涕泡泡便一下子破掉了,第三个脑袋霎时惊醒,它尖叫一声:“有客人!” 第一个脑袋和第二个脑袋便立马停止了厮杀,也重复着说道: “有客人!” “有客人!” 接着第三个脑袋说了一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第一个脑袋和第二个脑袋便也跟着重复到: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这只三头犬的态度十分良好,仿佛已经从事服务行业很多年了似的,虽然每句话都要说三遍,但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陆仁问:“请问你们知道外来户口调查局的陆青舟陆组长在哪几楼吗?我是他的同事,来看望他的。” 这次三头犬没有再重复,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5楼。” 陆仁礼貌地道了声谢,便启程赶往五楼。刚走出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传来两个脑袋的吵嚷声:“选中路!选中路!……” 此时一个坐电梯的人都没有,于是他进入电梯,在直升电梯的面板上按下了一个5。 电梯在二楼停下了。 一个没有头且裸露着上半身的人站在电梯门口。 他并没有看向电梯里的陆仁,他正在向着二楼的走廊尽头挥手。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圆形的东西,如果陆仁没看错的话,那是一个人头。 无头君意外开朗,他的肚脐眼开开合合,像一张嘴巴一样发出声音:“干哈呀医生!都说了别送了,你给我做的这颗头忒逼真了,这回再去夜跑指定也不能再吓着人了。” 陆仁在等无头君上电梯。 无头君还在电梯门口与医生寒暄,一点没有上来的意思。 于是陆仁出身提醒:“你好,请问你上来吗?” 无头君这才发现了电梯里还有另一个人:“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陆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吓到一个没头的人。 然后无头君探着身子进来,用胸前两点在电梯显示面板前晃了一下,道:“大兄弟你要上去呀,你先上吧,我要下楼办出院手续,我在整形科都住了一个月了,你是不知道啊……” 合上的电梯门及时挡住了无头君的喋喋不休。 电梯在三楼停了下来。 一个长着马头的医生推着转运床进来了,转运床上躺着一个孕妇,说是孕妇其实也不是很贴切,因为很少会有即将当母亲的人可以看上去那么狰狞。 那个孕妇躺在转运床上,嘴角还挂着新鲜的血迹,她一边因为临盆的痛苦呻/吟,一边不住地往自己嘴里塞零食吃,如果陆仁没看错的话,那零食可能是人的手指。 但是往好处想,也有可能是猴子的。 孕妇的肚子高高隆起,但是表面可不光滑,她肚子里的东西似乎随时准备出来,正在她肚子里用力地击打着,砸得她的肚皮表面简直是此起彼伏。 以这个力道和形状来看,这个宝宝出世的样子应该不会在陆仁的心理承受范围内。 孕妇似乎注意到了陆仁对她的打量,含着带血的手指对他露出的一个羞涩的笑容。 马头医生看见了连忙向孕妇说道:“你之前那个不是还没吃完,怎么已经开始急着找下家了?” 还没等陆仁消化完这句话的含义,四楼到了,马头医生赶紧推着转运床离开了。 马头医生边走边喊:“赶紧准备手术室,螳螂要生了!” 电梯里只剩下了陆仁一个,他不由得感慨道:“这医院的业务范围还挺广泛。” 不多时,五楼到了。 20、再婚龙女的日常(一) 五楼的电梯门一打开,陆仁就听见了一阵女人的哭闹声:“你这个负心汉!我白白为你牺牲这么多,结果你早就有孩子了!” 陆仁听着这哭闹也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人都说医院是最能看尽人间百态的地方,没想到妖怪的医院竟然也是一样。”他深觉偷看别人的家事不好,但为了寻找陆青舟,他还是在路过病房的时候朝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没想到房里的正是陆青舟,他正在被一个女生指着鼻子骂。那女生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得可爱动人,看上去像一个还未出社会的女大学生般明媚阳光。 陆青舟本人则躺在病床上,正看着窗外出神,全然不把那女生放在眼里。那女生也不顾陆青舟听不听,骂得浑然忘我,音量大得能掀开陆仁的天灵盖。这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是一个都没发现站在门口的陆仁。 陆仁抱着香蕉站在门口,心想:“陆组长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还是个给小姑娘戴绿帽子的渣男。甚至动作快到连孩子都有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暗暗咂舌,但旋即又想到陆组长纵使对待感情有亏欠,却也毕竟救过他,兼之这不过是人家的私事,他也没什么立场干预,就想着还是先回避一下,免得尴尬。 谁知刚后退了半步,后背便好似撞上了一块铁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手便从他的背后环了过来。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这双手虚虚地揽着陆仁,莫名地像一个拥抱。 当然,如果它们没有直接带走陆仁怀里那串香蕉的话。 “……” 陆仁回头一看,正看到在剥香蕉的应龙。今日的应龙并没有把他的龙角和龙鳞显露出来,他把长长的头发随意地系在肩头,带了副金丝眼镜,眼镜腿上还垂下两条金色的眼镜链,在眼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点点碎光,看上去就像一个斯文的大学教授。他三下五除二就剥掉了香蕉皮,边把香蕉放入口中边推着陆仁往病房里走:“老陆,有人来看你了。” 里面的女生在听到应龙声音的瞬间就一改刚刚那泼辣的架势,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向着应龙小跑了过来。她哭喊道:“表哥,青舟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不得不说那双眼睛蓄满泪水的样子委实杀伤力很强,就像是湛蓝的天空上突然飘来了一朵雨云,积蓄着雨水欲落未落的样子,让人看着竟然也会感同身受般觉得哀伤。 陆仁心想糟糕,让女方的亲友看了这种场面,陆青舟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打。更何况对方是战斗二组的应龙,就算同应龙不熟,陆仁也可以从传言中知道应龙算得上是调查局的几大杀器之一,实力不容小觑。万一真的和陆青舟在医院里打起来,岂不是要把房子都拆掉!于是他偷偷用余光观察应龙的反应。却看见此时应龙正心无旁骛地吃着香蕉。 无动于衷,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应龙再合适不过。 委屈的表妹见表哥并不理睬她,才注意到了表哥身前,矮了表哥一个头且头顶发光的陆仁。一看之下表妹可算是瞪大了眼睛,她看看陆仁的脸,又看看他头上的离火,又看看陆仁的脸。瞬间大惊失色,她几乎是一步便跳回了床边,对着陆青舟喊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否则怎会生出如此丑陋的孩子!” 在陆仁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与丑这个字是绝对不会沾边的,甚至他长得还算清秀,兼之他乖巧懂事,不爱给人添麻烦的性格,才让他在父母双亡之后还收到了诸多照拂,得以活到今日。所以,陆仁并没有意识到表妹在说的是他自己。他只是一头雾水地看着表妹突然的动作,以及她从梨花带雨变得莫名狰狞的表情。 陆青舟也朝陆仁望了过来,他无视了表妹的发问,对着陆仁说:“你怎么来了。” 陆仁见陆青舟cue自己,于是赶紧把内心的诉求说了出来:“请问可以帮我把头上的火苗灭掉吗?” 陆青舟还没来得及答应,表妹第一时间冲了上来:“大胆,你以为这火苗是什么!这是神恩!”她的脸凑得太近了,只把陆仁吓了一跳,他不得已只得后仰,而陆仁的身后有站着忙着吃香蕉的应龙,陆仁无辜地被夹在了两人中间。 幸好应龙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了表妹的脑袋,轻而易举地把表妹推远了。他一只手推着表妹的头,一只手还在吃着香蕉,陆仁回头一看,一串香蕉已经被吃得只剩一半了。 应龙咽下手里的最后一口香蕉,向陆仁介绍道:“我表妹,渭水龙王之女,祈昕。” 龙女被推走后摸了摸自己被应龙抵住的眉心,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向应龙说道:“表哥!” 应龙似乎对表妹的撒娇早已免疫,打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阿舟不喜欢你,你别再来了。” 龙女听了这话,只剩下了满腹的委屈:“可他那天,明明抱我了呀。” “那是为了救你。” “我不听!我不听!”龙女捂着耳朵跑了出去,边跑边说:“表哥你这个坏蛋。” 陆仁跟着走到了门边,只见龙女一路沿着走廊跑进了电梯,正想跟应龙商量一下要不要去安慰两声。回头就看见应龙径直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两条修长笔直的腿随意一搁,像个正在拍广告片的男模。 应龙向着虚空问道:“阿舟什么时候能出院?调查局还有一堆事情要他做。” 陆仁正在疑惑应龙是不是要施展什么神奇的法术的时候,床底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地下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床板,接着就听见“哎呦”一声,然后一只白山羊从床下钻了出来,还不住地用前蹄揉着自己的前额。 白山羊的口中发出了一个老年人的声音,边爬边说:“快了,快了,最迟…后天吧。”山羊边说边走到应龙身边,四条腿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离得近了陆仁才发现他身上还挂着个听诊器。 白山羊劝应龙:“你啊,也该好好劝劝小祈昕了,都离了三回了,怎么这么不慎重。” 应龙不可置否:“她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 山羊似乎不太赞同应龙的态度,刚想接着训话,就看见嘴边递上来了一根剥好的香蕉。 陆仁在喂山羊吃香蕉。 在他很小的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去过动物园。那时候食草动物乐园里可以跟动物互动,一般都是一些切好的水果,爸爸妈妈会给他买上一小袋,让他去喂山羊,喂小兔子,他现在还记得山羊有一根长长的舌头,会在卷走水果的时候顺带舔到他的手。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童年美好回忆之一。 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看看这只山羊吃不吃,没想到意外顺利。 虽然能说话,但终归也是只可爱的山羊呢。 巡房的护士开门走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们的院长大人,正像一只普通山羊一样在接受人类的投喂,而那个人类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应龙和陆青舟两位大人就在一旁,却眼睁睁看着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甚至保持着一个闲适的姿势,见怪不怪地在看着那个人类的动作。 护士大惊失色,尖叫道:“白泽大人!” 21、再婚龙女的日常(二) 陆仁眨了眨眼睛:“白…白泽?” 白泽大人在护士的惊叫声中整理了一下衣冠。虽然他只是一只没有穿衣服的白山羊,但他依然倔强地用前蹄理了理额前的毛发。 “咳咳…”也许是为了补救一下自己威仪的形象,白泽向还惊魂未定的护士说道:“病人的吃药时间到了,快跟我去煎药。”说着就飞也似的从病房里溜了出去。 护士赶紧应了声:“是。”也失魂落魄地跟着白泽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应龙,陆仁还有陆青舟。除了陆仁之外,其余两人都可算作是闷葫芦,诡异地沉默着,一种名叫窒息的氛围在病房里散播开来。 陆仁为了缓解尴尬的情绪,率先开口了:“陆组长,刚刚说的帮忙收回离火的事,你看…” 陆青舟没有回话,他只是伸了伸手。接着陆仁就看见有一道火光从他的头顶飞到了陆青舟的手里。 陆仁的视野一下暗了起来,他知道,陆青舟已经把离火收回了。还没等他高兴,他听见陆青舟说:“那一日,多谢。” 陆仁知道他说的是鬼市那天的事情,他赶紧摆手表示不用客气:“我其实什么都没干,是焦侥的表妹一尾巴把倒灌的归墟水给拍散了。还好我们运气好,焦侥的表妹是一只鲲。” 陆青舟却以为他在谦虚,摇了摇头:“鲲已经几百年不曾现世了,如果不是你唤她出来。不光你我,整个鬼市都将化做历史。” 鬼市在北冥和现世的夹角处,是一处早已存在了上千年的时空缝隙。归墟骤然的倒灌不是这样一个处在微妙时空平衡中的地方所能承受的。 陆青舟凝视着陆仁,陆仁第一次发现,陆青舟那双乌黑的眼睛细看之下竟然不是全然的黑,而是透露着一丝苍青。 陆青舟诚恳地说:“谢谢。” 陆仁也认真的回他:“不客气。” 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陆仁也不像刚才那么拘谨了,他好奇地看着像大爷一样坐在沙发里的应龙,疑惑开口:“请问,应龙你不去看看你的表妹吗?她刚刚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好。” 应龙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她不会有事的。”但看着陆仁一脸的担忧,他还是纡尊降贵地解释道:“她去年刚刚结束了第三段婚姻,过两天就会好的。” 对于龙女的婚史,陆仁其实还是相对了解的,当然,这全要归功于俊方的科普。 龙女的第一段婚姻,是在好几百年前。她遇见了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名叫柳生。他们萍水相逢,情愫暗生,互许了终生。老龙王那个生气啊,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白菜,叫一个人类给拱了,于是他便上演了一出经典的棒打鸳鸯。结果没打散,两人愈发地情比金坚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能真的为难,便默许了。 结果龙女和柳生过了不过二十年快活日子,柳生寿终正寝了。 龙女哭得死去活来,过了一百年才重新振作起来。龙王倒是开心得不行,逢人就说:“我正想主意呢,他自己就不行了,怨不得我吧。” 到了第二段婚姻,她学聪明了,她要找个命长的,恰好又在出游时遇到了个小地方的山精野怪,穷是穷了些,但婚前也确实是对她好。于是龙女就又带着丰厚的嫁妆下嫁了,结果那精怪婚后当场变了脸,花了一百年的时间用龙女的嫁妆提升自己的修为,等龙女的天材地宝用尽,他就将龙女赶了出来,和不知哪里的野狐好上了。 龙女提剑削了那精怪一双耳朵,而后带着和离书回渭水了。 第三段婚姻的时候,龙女心想那找个门当户对的总不会有错了吧,便接受了老龙王的包办婚姻。只持续了短短三百年就因不可调和的婆媳矛盾离婚了。用龙女的话说:“建国都七十多年了,他妈还活在大清呢。” 总之,就是不顺。 悲伤的龙女离家出走,来投奔他在大城市当公务员的表哥,正巧遇见了一个暴力抗法的慌不择路,把龙女给挟持了。 陆青舟就是那时候救下了她。那一瞬间,龙女又坠入了爱河,疯狂地追求起了陆青舟。 应龙总结:“太鲁莽了,每次都要头破血流。” 陆仁却脱口而出:“我觉得她很勇敢。”应龙和陆青舟同时看向了他。陆仁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把自己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他只好解释道:“她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还是愿意一遍一遍地去尝试爱一个人,我觉得很厉害。” 爱可能本身是一个很抽象的词,我们曾经对爱有过期待,然后这种期待又随着长大而幻灭,大部分会就此封心锁爱,永不再来,这就是所谓的智者不入爱河吧。但总有“傻瓜”会愿意一次次跌倒,然后爬起来。他们不会因为害怕结不出想要的果实,就放弃种下种子。这需要勇气,而大部分人没有这样的勇气。 对于这样的“傻瓜”陆仁由衷地希望,他们辛勤浇灌的种子,能开出想要的花。 “爱是很美好的东西呀,她又没错,只是运气不好遇见了不识货的人罢了。”陆仁刚说出口就发现了他把陆青舟也骂进去了,赶紧找补:“我没有说陆组长的意思,当然这些事情也不能一厢情愿的。” 见陆青舟和应龙都不应声,陆仁立马脚底抹油:“我接下来还有安排,今天就先告辞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离开这尴尬的局面才是王道。 陆仁打开门,正看见龙女站在门外,看样子听了很久了。她眼角似乎有泪光,似乎也惊讶于陆仁的突然拉门,但很快就站直了身体,恢复了仪态。 龙女朝着陆仁露出了一个微笑,而后向着他伸出了手。于是陆仁便也顺着她的意思同她友好握手,他们握手的同时,陆仁听见龙女含着笑意的声音:“没想到你人不错,那么以后我就勉为其难的当你的后妈吧。” 陆仁:??? 后什么?什么妈?什么后妈? 我把你当萌妹子,你竟然偷偷想当我妈? 22、同学会(一) 玄门最近很热闹。 起因是宗庆春扬言中元的时候在玄山上看见了一只旱魃,然后宗宸和宗年又被两界司喊去做了笔录,他们说当晚驱使旱魃的是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驱使旱魃,简直是天方夜谭。当今世界修行之术早已失传,不可能有人能在这样的年纪里修为达到这种地步。修行界更倾向于他是哪派旧时的隐世老祖,不过是修行有方故而看上去肖似年轻人罢了。 旱魃现世可算是个不小的事情,毕竟也不知道驱使旱魃的那位前辈究竟是敌是友,于是宗家便商量着下个月开个玄门大会,大家一起好好探讨探讨,今后该何去何从,也好防患于未然。 宗一就在往各家送请柬的路上。宗家同政商界多有来往,故而宗一虽然只是旁系,却也沾光,一路混得风生水起,算是个名门之后。这天刚开着他的棕色保时捷从祁家一个旁系的别墅小区里出来,就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熟人。 八月的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陆仁独自坐在马路边等公交车。正午的阳光晒得柏油马路都快化了,即使躲进了建筑物的阴影里,大地也依旧在散发着热量。公交车迟迟不来,陆仁正在公交站台里挥汗如雨。 正在这个时候,一辆高档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窗摇下去,一个长着一头黄色小卷毛带着大黑墨镜的脸出现在陆仁面前。 小卷毛露出了一个微笑,喊他:“是宣化一中高一三班的陆仁吗?” 陆仁用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用被阳光晒得眯起的眼睛打量起面前这个黄色小卷毛,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关于他的点滴。 “你是…宗一?” 宗一闻言,喜笑颜开:“真是你啊,高中毕业了六年了吧,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仁是个不爱交际的人,事实上,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自卑。他不喜欢和人离得太近,不想在别人的生活中介入过多。也许与他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他终究觉得自己是一个累赘。 但其实陆仁的人缘意外地不错。这或许也要归功于他没有进攻性的社交距离,就像白开水一样让人感觉到舒适,从小便是如此,往往愿意同他一起玩的人反而只增不减。 高中毕业后陆仁便与之前的同学失去了联系。 一方面是迫于生计忙于打工,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清楚其他同学上了大学之后与他应该也不会在同一个圈层。 宗一请柬已经送完,热情地邀请陆仁上车:“你去哪儿啊,我送你吧。” 陆仁忙说不用:“我住在宣化街那边呢,太远了不方便。” 宗一一拍大腿:“我正要往那边去呢。快上车吧。” 再推脱就显得陆仁有些不识抬举了,于是他应声上了车。陆仁超市打折买的t恤衫早已被汗湿透了,他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背,不让汗粘在宗一豪车的皮质沙发上。 宗一细心地发现了陆仁的窘迫,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空调开大了,然后把风口转向了陆仁。 宗一是个健谈的人,他靠着一张嘴就能在上层社会如鱼得水,这得益于他圆滑的处世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甚至最近开了个新媒体账号,专门给网友解答一些超自然科学的事情,由于他幽默的谈吐和清晰的分析能力,现在宗一已经俨然是个小网红了。 宗一看得出陆仁过得并不如意,高中的时候,他就知道陆仁父母早夭,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如今看他的衣着和冒着中暑的风险等公交的样子就知道并没有改善多少。所以他机智地避开了这些话题。 他们聊起了过去的人和事,好像短暂地回到了读书的日子里,短暂地获得了平等的身份。 …… “是啊,那时候齐帆还为了小班花和隔壁学校的那个刺头打过架呢,他总吹嘘自己是军区大院里出来的、从小上武学私教课,结果让隔壁学校那群人打得像猪头一样,被我叫了一年的齐猪,还让小班花把他聚众斗殴的事情告到了老师那里,险些吃了个处分,哈哈哈哈哈。”宗一说得眉飞色舞,甚至双手都离开方向盘了。 陆仁吓得赶紧提醒他注意。 宗一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深呼吸了一下,总算平复了心情:“当时所有人都在追小班花,但她一个都不要,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啥样的。” 陆仁只是笑了笑:“少女情怀最难掌握了,谁知道呢。” 宗一耸耸肩:“不过她后来真的跟齐帆在一起了。哦,对了!”宗一像是突然想起一样,向陆仁说道:“齐帆他们家在乡下有座小别墅,我们几个老同学约了下周双休日去烧烤,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要不也一起吧。” 陆仁正打算拒绝,就看见宗一把手机拿出来,边开车边发语音,看样子是发进他们那个小群里:“兄弟们,你们指定想不到我遇见谁了,是陆仁!我打算喊他下周一起来烧烤,怎么样!” 然后陆仁就听见了一连串的提示音,宗一随手划拉了一下手机屏幕,对陆仁说:“大家伙可都期待着呢,你可一定得赏光啊。” 怕陆仁继续拒绝,送到陆仁家楼下以后,宗一还特地还补了一句:“周五晚上七点,我准时来接你。” 于是,陆仁半推半就地,参加了这场同学会。 周五,天气预报说台风即将在周末登陆。这天的天空蓝得澄澈透明,如同水晶,太阳直到七点也不曾落山。 陆仁的行李不多,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双肩包,里面是一套换洗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他刚刚收拾完就接到了宗一的电话。陆仁从阳台往下看,宗一那辆保时捷已经停在了楼下,车子夸张的外观在这个老小区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陆仁仔细检查了家里的门窗,给阳台上的两盆梧桐浇了水之后才急匆匆地下了楼。 宗一没有因为等待而不耐烦,他眉飞色舞地问陆仁:“准备好度过一个疯狂的夜晚了吗?”而后一脚油门,保时捷疾驰而出,配上他那头黄色小卷毛,整个人显得十分张扬。 陆仁从车窗望出去,晚霞把天空铺成了一片鲜红,几朵点缀其上的低矮云朵,又让空气显得十分压抑。 其实,陆仁的心情也被宗一感染得有些躁动。但这份躁动在到达别墅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陆仁逐一辨认着他的同学们长大后的脸,从前像瘦猴一样的盛敏工作后有些发福了,老被人欺负的胡西邻开始健身变得孔武有力,一直是个刺头的齐帆如今带着金丝眼镜穿着西装俨然一派精英人士的派头。 客厅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板寸头丹凤眼不苟言笑的酷哥,宗一热情介绍说:“这是我们班的奚和啊,咱们以前关系不是特别好吗?这回好不容易把他盼来了。” 陆仁看着全身黑色皮革制品,手掌上还绑着绷带,嘴角带伤,一脸冷漠的酷哥眨了眨眼,脑海里冒出一个疑问:“这是谁?” 23、同学会(二) 贫穷确实可以限制一个人的想象力。陆仁本来以为所谓的乡间别墅应该就是那种选址清幽,单户住宅的小区。但齐帆这间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庄园更为贴切。 这件别墅坐落在本市著名的旅游景点,节假日的白天游客络绎不绝,大都是来野营或者野餐的,有座不高的丘陵已经平滑如镜的湖泊,让这里成了都市人逃避现实压力大一个好去处。 不过今晚发了台风警报,景区周边的游客都已经散尽,只剩下了齐帆家这座位于丘陵和湖泊之间的别墅一户人家,青瓦白墙的中式建筑点缀在山与水之间,就像是镶嵌在一方端砚上的翠玉一样,让人耳目一新。远远地就能看见入户处气派的风雨连廊,而周边更是一户人家都没有,据宗一说,这附近好几亩地全是齐家的。 尽管外观看起来古色古香,但是房子内部的装修却十分新潮,亮得能照出人脸的大理石地面,巴洛克水晶大吊灯,大大的落地窗,一派浓浓的欧式风格,这中西合璧的出场方式倒真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审美暴击。 陆仁甫一进门便受到了管家的热烈欢迎欢迎,不得不说这个职业的存在本身,就让陆仁真切地感受到了贫富差距。管家是个精神矍铄,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倒也没像众多文学作品里说得那样穿着正装,估计是齐帆打过招呼了,这次只是朋友聚会,以休闲放松为主,但衣着上得体的色彩搭配以及他本人庄重的态度,依然让人能感觉到他的专业性。屋里还有一个女仆正在小花园里忙着摆盘,她手脚麻利,飞快地架好了烤架,甚至还在餐桌上摆上了玫瑰花做装饰。据说这两个人都是齐帆从家里带来的,帮忙收拾下久没人居住的山间别院,不是宗一说,陆仁还真看不出来这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别墅竟然是临时收拾出来的。 房子的格局中规中矩,三层小楼带阁楼和一层地下室,还配有一个巨大的花园。陆仁和宗一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二楼,两间房间正对着。房间足够宽敞,各放着一张一米八大床,还能放下一张书桌和一个沙发,独立的卫生间在进门右手边的一个小门内。配置抵得上五星级酒店了。 等宗一和陆仁把行李安顿好下了楼,楼下的人已经活动开了。盛敏正在厨房里帮着管家整理烧烤肉串,他肥硕的身躯在厨房里灵活得像一尾入水的鱼。 陆仁听见他说:“叔,我还带了只兔子来,要不一起烤了吧。” 管家拒绝了他:“不行不行,这没腌过,吃着不入味,你等我腌了以后放冰箱里一晚上,明天中午做给你们吃。” 盛敏笑着应声:“好嘞,谢谢叔。” 胡西邻和齐帆两个人正在餐桌旁聊着天。只有奚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手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斜着脑袋枕在握成拳的右手上,电视开着,正放着八点档的狗血偶像剧,但他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 宗一引着陆仁到沙发旁坐了下来,给陆仁介绍着齐帆这间别墅的历史,说是齐家祖上传下来的,因为位置偏僻,所以一直也没什么人住,谁想到这几年这一片开发成了旅游区,这宅子也就顺手翻新了一下,成了齐家的避暑胜地。 陆仁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宗一聊着天,目光却控制不住地看向奚和。他非常确定他并不认识奚和,但是所有人都说奚和高中的时候跟他们关系很好,为什么?他思来想去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暗戳戳地给司渊发了条微信:“很多人的记忆同时被篡改,出现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可能吗?”山里的信号很差,手机信号一格都没有,那行字前面的小圆圈转啊转的,最终也没能发出去。 陆仁想举起手机找下信号,却看见奚和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他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吓得陆仁一激灵。他赶紧按灭了手机屏幕,假装专心地同宗一说话。 正在这时,餐桌旁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陆仁和宗一转头望过去时,齐帆已经神色如常地往沙发这边走了过来。而胡西邻正在帮着女仆收拾玻璃杯碎片。 齐帆先同陆仁打了招呼:“阿仁,真是好久没见过你了,高中毕业以后你都干嘛去。” 陆仁道:“也没干嘛,就是忙着打工,没及时和大家联系。” 齐帆却不满他这副不痛不痒的回答:“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们说啊,能帮的我们可能都会帮一把,你不要总什么都憋在心里,用得上我们的只管开口。” 宗一也在一旁附和。 陆仁知他们此番不过是成年人逢场作戏的客套,却心里仍是觉得有些温暖的,毕竟是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代表了年少的青春,不能说里面没有一两分的真心。 待到与陆仁寒暄完毕后,齐帆又与宗一交谈了几句,宗一问齐帆:“怎么没看见蓁蓁?” 蓁蓁就是不久前宗一说了与齐帆修成正果的小班花。 齐帆道:“她晕车不舒服,在楼上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不跟我们一起吃,不用等她。” 于是宗一便调笑着问齐帆追求小班花的秘诀,两人开始插科打诨了起来。陆仁插不进话,只在一旁负责听讲,兼之暗中观察奚和。奚和还算规矩,始终保持那个姿势安静地坐着,不过表情实在是不算和善。 齐帆说奚和:“这么多年也改不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臭毛病。”奚和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打算给什么答复,那眼神也算得不客气,但齐帆又好似习惯了这般,也没抱怨什么,再次转头与宗一交谈了起来。 气氛正融洽时,就听见餐桌旁发出“嘶”的一声惊呼,女仆好像不小心扎破了自己的手,说了句“我真是太不小心了”匆匆去找药箱了。 小插曲并未给这场宴会造成什么影响。不多时齐帆便招呼几人去小花园落座了。 管家负责烧烤,女仆负责布菜,陆仁也算体验了一把有钱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饭桌上照旧聊着这些年的家长里短,气氛轻松随意。聊着聊着,也记不起是谁先起的头,突然把故事扯到了这些年遇见的奇异怪谈。 胖子盛敏开始说起了这些年他开饭店遇见的怪事: “我那时候啊,开了家饭店,生意也还算过得去。 谁知道没过半年,我的店对面也开了家饭店,专做兔肉。每天排队的人络绎不绝。那人群啊,能直接把我的店面挡住,害得我生意也一落千丈。更奇怪的是,那店虽然是限量供应,但是那群人就算买不到兔肉,也不进我的店吃饭,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那天逮住了一个排队的人,问:【这家店好吃吗?】 那人眼神发直地跟我说:【特别难吃。】 我每问一个人,那个人就说这家店难吃,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但是第二天还是能看见那个人接着排队。 后来,我们店里有个服务员,实在是控制不住好奇心,就也去买了一回兔肉来吃。他回来那天,眼神呆滞,我问了他跟那些人一样的问题,他也一样回答说特别难吃。我就特别纳闷。但那天之后,他也开始每天去店门口排队。甚至上班时间都去,常常被我抓到。时间一长我也受不了了,决定辞退他。” 说到这里,盛敏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口水: “于是我找到了还在排队的他,告诉他明天开始不用来了。但是我看到……我看到……”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看到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脸上长出了一些细密的绒毛。嘴也好像裂开了。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号的兔子!” 盛敏的嘴唇抖动着,似乎受到了惊吓。 “他就这么排队走进了那间店铺,却再也没有出来过!” 盛敏说完,场面一度安静了一瞬间。尽管是大夏天,陆仁还是感觉有一丝凉意袭上了心头。 这时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奚和开了口,他只说了一个字:“讹”。 陆仁知道他说的是一种妖怪,据说长得很像兔子,特别好吃,但是吃了以后,就再也没法讲真话了。 陆仁默默把目光移向了厨房,那里有盛敏带来的一只“兔子”。 就见这时,盛敏突然发出一阵爆笑:“还真吓坏你们这群胆小鬼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那些人是那家店请来的托啦。你这应该看看你们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仁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他转头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分明看见盛敏的眼里好似闪过一缕红光。 第24章 同学会(三)倒V开始 盛敏讲完后还在自顾自地笑,可桌上剩下的人却根本不买账,留他一个人笑得像一只被踩住了脖子的鸭。他干笑了一会儿,可能终于认识到了气氛不对劲,方才停下了刺耳的笑声。 陆仁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可他能说什么呢? 我这些年在妖怪窝里打扫卫生?整天和一只僵尸一起吃饭?我家楼下还有只狐狸每到星期三就开始监视我?有条龙想给我当后妈? 陆仁觉得哪句话说出来都不太合适。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沉思的样子感染到了众人,一时竟然真的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沉默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只能听见炭火因为肉类油脂的滴落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正在这个时候,台风天的第一滴雨落了下来,落在了陆仁的鼻子上,然后只是在陆仁抬头看天的功夫,一场倾盆大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了下来。 众人咒骂一声赶紧带着手头的烧烤进屋避雨,但因为盛敏突如其来耸人听闻的灵异怪谈和这场不期而至的暴雨,众人均被扫了兴,早早地决定回房休息。 别墅很大,大家也不是都住在同一层。盛敏、奚和和齐帆住在三楼的房间,胡西邻、宗一和陆仁则住在二楼,管家和女仆在一楼各住一间佣人房。 大风猛烈地拍打着门窗,一瞬间裹挟着密集的雨点,如同鞭子一样抽在门窗上。 陆仁一回房就掏出了手机查看,之前发给司渊的信息前面还是挂着那个小感叹号,想打电话也显示没有信号。 于是他敲开了宗一的房门:“你的手机有信号吗?我想打个电话。” 宗一摇了摇头:“应该是台风把哪里的信号塔给吹断了,我也试了好久,都没有信号。”他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什么担心的,毕竟台风每年都会来一次。 陆仁心里不太踏实,他忍不住问宗一:“你知不知道,奚和,是个什么样的人?” 宗一不解地看着陆仁:“你问我?你们之前不是同桌吗?关系特别铁。” 陆仁心想:“我当年明明坐的是单人桌,哪里会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同桌,怕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 于是他对着宗一说:“我不认识他!他……” 然而陆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宗一打断了:“你们吵架了?” 吵什么架呀,宗一一脸心大的样子让陆仁越发焦急,他赶紧补充:“你……”你要小心千万别离他太近。 却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是啊。” 陆仁抬头一看,是奚和。陆仁识相地闭上了嘴,他不可能指着一个明显不好惹的妖怪大喊“他是妖怪”。陆仁觉得他应该先回房间去继续鼓捣他的手机,希望能联系上司渊。 但是奚和的胳膊搭上了陆仁的肩膀。很重,就好像扛着一块巨大的铁块。陆仁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他不敢动,就像一只被提溜住了后脖颈的猫一样温顺。 奚和向宗一说:“我和他可能有些误会,需要谈谈。”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不像是要解决误会的样子,更像是打算解决陆仁。而后他手臂有力,勒着陆仁就要往陆仁的房里去。 陆仁可不想跟一个本体不明的妖怪共处一室,他赶紧求救:“宗一!他……”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让奚和强行消音了。然后陆仁惊恐地发现,奚和捂着他嘴巴的手,特别冰凉,就好像不是活物一样。 房门“砰”的一声关在陆仁的面前。奚和倚在门板上,眯着眼睛看着陆仁。 像奚和这种剃着寸头,一身黑衣满脸我不好惹的人,就算是在楼下便利店门口看见陆仁都会战战兢兢地加快脚步。更遑论如今身处荒村野地,外边电闪雷鸣,还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的情况下。陆仁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跪下了。 奚和用不太友善的眼神把陆仁从头到尾扫视了一边,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然后皱着眉头问陆仁:“你是谁。” 陆仁老实回答:“我叫陆仁,你,你好。” 然后奚和走上前来粗暴地单手捏住了陆仁的脸颊,力气不小,直把陆仁的脸拧得变了形,接着他把陆仁的脸左右转了转,问:“是个人类?” 陆仁忙不迭地点头,接着就听见奚和发出了“啧”的一声。奚和正打算开口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 奚和似乎还想问陆仁什么,被敲门声打断让他十分不悦。他发出了“啧”的一声,而后皱了皱眉头,放开了陆仁的脸,示意他去开门。 陆仁揉着脸拉开了门,发现来的人是盛敏。 盛敏的样子不太对劲。他本身是个胖子,大夏天的容易出虚汗可以理解。但此时别墅里开着空调,温度甚至有点低,陆仁都感到有点寒冷了,盛敏却满头大汗。 盛敏问:“陆仁,你饿不饿?” 陆仁摇了摇头,刚想说谢谢,就听见盛敏毫无波澜的声音:“陆仁,你饿不饿?”说着,盛敏掏出了一个红色塑料袋,陆仁认出那是之前盛敏递给管家的兔肉袋子。 陆仁感觉到了不对劲。但盛敏还在无知无觉地问他饿不饿。盛敏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但他皱起的眉头,和扭曲的眉眼,都在诉说着痛苦。 这是一张完全割裂的脸孔。 塑料袋突然地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塑料袋里的东西猛然抽搐了一下。陆仁不觉得里面会是鱼或者虾一类的生鲜产品,他咽了口唾沫问盛敏:“盛敏,这里面装着什么?” 回答他的是盛敏没有起伏的话语:“陆仁,你饿不饿?” 似乎在回应盛敏的话,塑料袋里的凸起本来在底部,显示着里面装着的东西很安稳的躺在里面。但那凸起开始慢慢往上移动,就好像,装着东西即将爬出来了一样。 陆仁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头皮发麻。这时,一只手从陆仁的后面伸了出来,一把夺过了盛敏手里的塑料袋。是奚和,奚和用手箍着塑料袋的口子。然后走到了陆仁房间的窗边,一把打开了窗户。狂风骤雨瞬间入侵到室内,吹开了奚和的衣襟,他手里的塑料袋正在疯狂地挣扎,甚至本就不厚的塑料袋已经被挣破了,陆仁似乎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似乎是暗红色的。奚和却好似并无所谓,他站在风雨里,眼神冷漠,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淬血的唐刀,然后漠不关心地直接把塑料袋扔了出去。 那塑料袋一下子钻进了风雨里,转瞬间就被户外的黑暗吞没了。 本就不小的风雨就像是吞噬了祭品一样,变得更狂暴了,吹得两扇打开的窗户左摇右摆,砸在窗框上砰砰作响。这时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天幕如同被撕开了一般。伴随着这道闪电,屋里的灯光霎时熄灭了。 别墅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陆仁本能地转头看向盛敏的位置,已经没有人站在那里了,只有他自己洞开的房门,像巨兽张开的大嘴,等待着进入它的牺牲: 第25章 同学会(四) 陆仁的夜视能力不算好,更何况这别墅坐落在荒郊野外,连路灯都没有,到了晚上外面可谓是漆黑一片,现在房间里的照明陡然熄灭,整间房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陆仁打开了手机照明,但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只能凭借着闪电亮起的一瞬间勉强看清整座房间。 他发现窗边的奚和不见了,就像没有来过一样,凭空蒸发。整个房里只剩下了陆仁一个人。陆仁悄悄松了一口气,尽管很感激奚和刚刚救了自己,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奚和的存在会比没有奚和更令陆仁感到害怕。 黑暗遮住了视线,但往往这种时候人的听觉会更加灵敏。 陆仁听见隔壁的宗一骂了一声脏话,然后他直接推开了房门与陆仁碰了头,他嘴里不住地抱怨着:“肯定是台风把电线刮断了。这鬼天气,又断网又断电。” 陆仁没有接话,他还在警惕地观察着黑暗。 宗一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停电的夜里,在宗一的咒骂之后就再没有了什么别的声音。尽管大家都住在不同的楼层。但大家只是不住在一层楼,不是隔着二里地。 为什么别的人都没有反应? 就算客人因为胆子大在房里安静等待,那主人家呢?连关照都没有一句吗? 漆黑寂静的夜里,好像时间也被拉长了,只有这座老旧的宅邸,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如同暗中窥伺的巨兽一般,尽情呼吸。 宗一有些慌了。他虽然出生在宗家,但是驱邪的天分不怎么样。所幸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不会像封建社会似的,孩子生下来就找钱家算,算出来天赋不行就找个池塘直接自由落体。建国后讲究破除迷信,宗一这种没天赋的孩子才得以茁壮成长。就为了这,宗一从小就把马哲书当成是自己的护身符。 有时候宗宸去祛邪,会带上他们几个同辈的半吊子去打下手。到了关键时刻,人人都掏长辈送的防身灵宝,只有宗一会掏出他随身携带的马哲书高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一个把唯物主义当成精神支柱的唯心主义者。 现在宗家对天赋高的孩子的和天赋低的孩子的都一视同仁,不对,应该说是物尽其用。天赋低,就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在社会领域做到拔尖,为天赋高的输送更好的资源。为了这,宗一小时候不好好读书挨的打都比宗宸多。而天赋高,则潜心修炼,从玄学领域再反哺这些天赋低的成员。换言之,宗宸以后成了家主,得养一大家子像宗一这样的铁废物。 团结,才是宗家能历久不败的关键。 长在科学里的宗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啊,他反应过来以后竟然抖得比陆仁还要夸张几分。但他心里也知道,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这里能帮上忙的也只有与玄门有渊源的自己了,切忌自己吓自己。于是故作镇静地对陆仁说:“可能是,因为今晚台风天,又没有网,大家睡得早。” 陆仁刚想点头,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是女仆。 陆仁和宗一对视一眼正要前往楼下查看,就听见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紧跟着传来,似乎是窗户被砸破了。 两人暗道不好,加快了脚步。 楼下女仆的房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旁巨大的落地窗被砸破了一扇。风把未收起的纱帘吹得飞起,地板上满是溅落的雨水。玻璃的碎片洒满了外面的花圃,可以明显看见一排蜿蜒的脚印向花园里延伸,看样子还是光着脚丫的。 陆仁看得皱起了眉头。 宗一警惕地走到窗边观察现场,然后冲着陆仁摇了摇头:“地上只有玻璃和雨水,不像有什么袭击了她的样子,更像是她自己跑了。我建议把所有的男人都叫起来,分头去找,这个天,一个女人独自在外面太危险了。” 陆仁看着一片狼藉的花圃,里面静静躺着一瓶破碎的女性化妆品,料想那就是打破玻璃的元凶。 可是谁会用化妆品打破玻璃呢? 必然是女仆呀。 陆仁忍不住疑惑:“她是先尖叫,然后自己打破了玻璃跑了。” 宗一点了点头,他也表示了不理解:“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天跑出去呢?她胆子真大。” 是啊,为什么不害怕这种电闪雷鸣的夜晚呢? 不可能有人不怕吧,毕竟这里树木这么多,一不小心容易被雷劈死,即使没有打雷,人类对黑暗的恐惧也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那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去呢? 也许,她不是跑而是…逃呢? 她不是不怕雷电和黑夜,而是她的房里,有更可怕的东西呢? 想到这里,陆仁和宗一不约而同用手机扫射着女仆的房间,最终光线交汇在房间的一个角落。 一个纸人站在那里。 纸人拥有一张粉扑扑的脸蛋,一双大大的细长的眼睛和一只小巧的嘴巴。单看样子更像是丧葬用品店里的滞销货,但在这样一个夜晚,它突兀地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两人与纸人僵持了大概有一分钟,谁也没敢动,只有两束灯光默默照耀着纸人的脸,而它安静得就像是一个死物。 宗一默默松了一口气:“可能只是女仆的奇怪癖好呢?”他这么想。 然后他听见陆仁对着纸人说:“我看见你刚刚眨眼了!” 眨眼?! 宗一惊恐地看向了陆仁,但他发现陆仁的表情很平静,不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的样子。于是宗一意识到:“啊,陆仁在说谎。” 但纸人没有意识到。 “讨厌,被发现了。”宗一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如是说。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他听见了他身边陆仁的声音。陆仁说:“我数到三,就往雨里跑,不要回头。” “一……”陆仁拉着他往窗边又退了一步。他清楚地看见纸人歪了下脑袋。 “二……”纸人那张红纸糊成的嘴巴似乎牵起了一个险恶的弧度。 “三!”陆仁一声令下。 宗一根本不敢耽误,他大喊一声:“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就跟在陆仁身后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大雨里。 暴雨倾盆,雨珠落到地上还会引起一大片水雾,阻挡住人的视线。手机微弱的光线能照亮的区域其实十分有限。宗一跑了一阵子之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他前面的陆仁,不见了。 他们走散了。 第26章 同学会(五) 宗一打小就命硬,他一直认为那是因为马克思的在天之灵在保佑着他。但是他今天想着不过是去赴老同学的约,出门的时候走的匆忙,竟然忘了带上他的马哲书。没想到就这么一回,就一下子大难临头了。 看来还是得高举马列主义大旗,容不得有片刻松懈。 别墅的后花园其实并没有多大,一眼能望到头。但宗一在雨里跑了得要有一刻钟了,还没能看见花园的围墙。 他心里直犯嘀咕,本来跑在他前面的陆仁不见了踪影,双腿的肌肉也开始不听使唤,自己的手机又只剩下了40的电量,一股绝望突然涌上了宗一的心头。 正在宗一挣扎着要不要停下脚步原地等死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似乎响了许久,起初被巨大的雨声和他匆忙的脚步声给掩盖住了,宗一才没有注意到。 但现在雨势渐缓,他也慢下了脚步,那声音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宗先生,救救我!” 是女仆的声音,从路旁的花丛里传来。 齐家的花园其实没什么特别,花园小径铺着中式的鹅卵石地面,不同颜色的鹅卵石构成一幅传统的图画,寓意是五蝠报喜,讨个彩头而已。小径旁是常见的矮蔷薇丛,今夜蔷薇开得正艳,鲜红鲜红,但因为骤雨,蔷薇花瓣都被打落在地,像一地淋漓的鲜血。 尽管蔷薇正艳,但蔷薇花丛再往里的花圃因为长久无人看顾,早已不知名的野花野树林立,一时间倒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宗一咽了口口水,探头探脑地望向树丛,回应着呼救声:“小叶,是你吗?” 小叶的声音从蔷薇丛中传来:“是我!宗先生!快来救救我,我陷进沼泽里了。” 沼泽?在花园里吗? 宗一有点不信:“齐家的花园里为什么会有沼泽?” 小叶说:“虽然很荒唐,但是请您相信我。宗先生,我怀疑这里不是花园,我刚刚在花园里跑了半个小时了,还没到花园的边界,然后一转头就陷进了沼泽里。我们是不是……撞鬼了。” 宗一其实还在迟疑,然后他就听见小叶接着说:“宗先生,沼泽已经没过我的脖子了,我快撑不住了。” 一听小叶危在旦夕,也顾不得其他了,救人要紧,宗一赶紧拨开了蔷薇丛,准备施救。他果然看见了小叶,小叶整个人都埋在泥土里,只剩下一个头还在露在外面,看见宗一正在激动地叫着救命。 宗一一看这都火烧眉毛了,容不得犹豫。赶紧从附近找了根长长的树枝,趴在地上递过去:“快抓住树枝,我拉你上来。” 但小叶迟迟不伸出手,宗一心里这个着急啊。他想着小叶应该是陷进去久了手拔不出来。于是宗一就趴在地上,慢慢的往小叶的方向挪。 夜晚,暴雨,泥泞。一切都让人无法精确掌控自己的准头。宗一一不小心把树枝往前送得多了些,一头直接戳中了小叶的鼻梁,结果手感轻飘飘的,好像戳动了什么东西。 宗一定睛一看,小叶的头被戳得滚远了。就像一个皮球,被人踢了一脚,咕噜咕噜地滚远了。 人头滚了360度,终于停了下来,它看着宗一,用小叶的声音娇嗔道:“宗先生,你戳疼我了。” 宗一已经脱离惊恐的范畴了,他感觉他的脑子都快离家出走了。他的手脚就像是各自有自己的主意一般,理智地立马站了起来,扔下树枝,用冲刺的速度开始往花园小径上跑。但他没能跑掉。一条粗壮的藤蔓缠上了他腰,把他裹挟起来。接着他闻见了一阵馥郁的花香,便人事不知了。 宗一梦见了很久远的过去,学生时代的他在偷偷给小班花递情书,小班花不领情,于是他使出了刚学会的新招:壁咚。然后被壁咚的小班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宗一被一巴掌扇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正费力把他从藤蔓里往外拔的陆仁。 和宗一走散以后的陆仁,遇见了盛敏带来的那只“兔子”,或者说,讹。他就躺在陆仁前进的道路上,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气味。包裹着讹的塑料袋已经不见踪影。陆仁也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它被退去了皮毛,仅剩一堆血肉的“兔子”在泥泞里匍匐挣扎着。看上去即将死亡,毫无威胁。 血腥味熏得陆仁后退了两步,他正打算在不惊动讹的前提下绕行离开。这个时候,讹说话了,它说:“陆仁!救救我。” 是盛敏的声音。 陆仁停下了脚步,但他也没靠近。只是站着没动,他静静地等着“兔子”接下来的话。 “我……我是盛敏啊。那只讹,偷了我的皮,变成了我的样子!”说着说着,它已经没有眼睑的眼瞳里留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哭着哭着,“兔子”渐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了!它偷走了我的生活!我的一切!” 紧接着“兔子”开始哀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杀了它!把我的生活还给我!” 陆仁记得读高中的时候,盛敏很瘦。他就像一根瘦竹竿一样,永远也吃不胖。而他也很馋,总是趁着课间去小卖部买零食吃。同学们常常开玩笑说他像饿死鬼投胎,但他脾气很好,从不在意。 班里还有另一个很瘦的孩子,就是陆仁,但陆仁不是因为吃不胖,他只是在抽条的时候营养有些跟不上。 盛敏知道陆仁被叔叔伯伯轮流照顾,过得不算太好。他每次从小卖部回来都会分一颗奶糖给陆仁。怕陆仁不收,他会笑着说:“我不想一个人长胖。” 尽管很多年没有联系了,.52ggd.但其实陆仁还是期待着和这些老同学见面的。毕竟他们曾经真的很好很好。 可这次同学会被毁了,甚至他的老同学们还处于生死不知的状态。 凭什么? 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充斥着陆仁的内心。 深呼吸了一口之后,陆仁终于开口了,他问:“你和他,谁才是盛敏?” “兔子”说:“我才是!” 陆仁在道路一旁捡起了一根尖锐的树枝,他拿着树枝走向了“兔子”,边走边说:“讹,言东而西,言恶而善。” 他说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在宣读着死刑犯的判词,他站到了“兔子”面前,然后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树枝:“无论是讹,还是吃了讹肉的盛敏,都不可能说真话。所以你如果是盛敏,你会说,他才是盛敏。” 在讹反应过来之前,陆仁用力地,把树枝插进了讹的眼窝里。血溅到了陆仁的脸颊上,那么滚烫,又那么冰凉,衬得他竟如同地狱来的修罗。 讹死去了,但这一夜,只是开始。 第27章 同学会(六) 解决了讹之后的陆仁可谓是信心倍增:“不过是一只满嘴谎话的兔子而已。”作为一个料理小能手,陆仁杀鱼的手法可是一绝,兔子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 陆仁喘着粗气,单手撑着他刚到手的趁手兵器。默默缓了一会儿之后,就拿着沾血的树枝开始了前进,一边探路一边利用树枝辅助着拨开树丛,免得被枝叶划伤。 拨开一片蔷薇丛之后,陆仁看见了宗一。他正昏迷在一棵树下,那棵树枝繁叶茂,十分粗壮。尽管此时仍在下着雨,树下却有很大一片范围是干燥的,可见其枝叶的浓密程度。层层叠叠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宗一,就像是要把宗一勒进树里,与他融为一体一般。 宗一被缠绕着慢慢往下沉,深深陷入藤蔓丛中,看着竟然如同正在被树木慢慢吞咽下去一样。 陆仁不敢犹豫,赶紧上前想拉宗一出来,然而待他再走近一些,陆仁却听见了人睡觉打呼的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陆仁疑惑地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幕令他头皮发麻的场面。 一个个人头高高悬挂在枝桠上,就像是一颗颗肥硕的果实。人头的眼睛闭着看上去正在睡觉的样子,打呼声就是从几颗人头的嘴里发出来的,甚至有一个离得近的人头似乎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在吧唧嘴。 陆仁赶紧捂上了自己的嘴,不敢吭声,他可不想吵醒了这些奇怪的东西,不然肯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他蹑手蹑脚得走到了树干的位置,扒拉已经深陷在树干里的宗一。 陆仁想要把宗一拖出来其实并不容易,首先,宗一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男性体重并不轻。更因为他的手脚已经深深陷入藤蔓,导致陆仁想拉他都找不到着力点。 于是陆仁抓着宗一的黄色小卷毛开始往外拖。 黄色小卷毛不够牢固被扯断了。 宗一被疼醒了。 宗一睁开惺忪的眼睛望向了面前的陆仁,他刚想说话,就被陆仁一把捂住了嘴巴。 陆仁捂着宗一的嘴,指了指头顶。宗一顺着陆仁手指的方向抬头,看见了一树的人头,吓得他当场瞳孔放大,被捂住的嘴也忍不住发出了“唔”的一声惊呼。 陆仁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对着宗一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压低声音说道:“别吵醒他们。”他看着宗一点了头,才放下了捂着他嘴的那只手。 好在这棵树正在睡觉,藤蔓的力气似乎小了不少,尽管如此,两人七手八脚了一阵子才终于把宗一给捞了出来。 宗一好好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缺胳膊没断腿,只是头皮感觉到疼痛,他赶忙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伤口,但本就不富裕的发量好像雪上加霜了。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黏糊糊的,沾满了这棵树的分泌物,宗一抬起手嗅了嗅,不难闻,是他昏过去之前闻见的那股馥郁香味。 陆仁趁着宗一检查身体的时候抬头观察了一下这棵树。 作为一棵种植在花园里的树,它有些过于粗壮了,甚至能看见突出地面遒劲的根系,且树根的位置被层层叠叠的藤蔓缠绕,而扒开这些藤蔓,可以看见在树根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树洞――这就是刚刚宗一出来的地方。这就像是树的嘴,它会吞噬一切他看见的生物,把他们化成它的养料。 虽然天很黑,手机光照也并不理想。但依稀可以发现,这棵树上挂着的人头乍一看都有些眼熟。陆仁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 这些人头的样子不就是今晚在别墅里的几人吗?陆仁甚至在其中找到了好几个自己的脑袋,有一个睡得正香,嘴角甚至流下了哈喇子。 …… 尽管大半夜看着自己的脑袋长在树上是一件十分吓人的事情。但是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起码他们不是真的人类脑袋。 宗一六神无主地问陆仁:“现在怎么办?” 陆仁指了指他刚刚来的时候走的那个蔷薇丛,又用两根手指比了个走路的动作,然后带着宗一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从暴雨变成了小雨,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一首安眠曲,这催眠的音效既保证了人头果们安稳的睡眠,也掩盖了因为陆仁和宗一的活动而发出的声音。 陆仁和宗一慢慢地离开了树盖的覆盖范围,也渐渐接近了蔷薇花丛。 异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一颗貌似是熟透的人头果突然掉落了下来,这颗头长着宗一的脸。它落地发出了“咚”的一声,就像一个熟透的西瓜。落地的撞击似乎把它弄醒了,只见他猛地张开了眼睛和嘴,眼看着就要发出尖叫声。 尖叫必然会把其他的人头果也吵醒,那局面可没人想体验。宗一一时手忙脚乱,急忙摸着自己的口袋,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宝能对付这颗果子。 就在此时,他就看见一根尖锐的树枝,直直插进了人头果的嘴里。几乎是一击毙命,长着宗一的脸的人头果一下子就失去了能发声的能力,翻起了白眼死去了。 这一记树杈子真是又准又稳,连带着一旁观看的宗一本人都觉得喉咙口一凉。 陆仁干净利落的拔出了树枝,树枝上沾满了红色的粘稠液体,陆仁闻了闻,不是血,散发着一阵水果的清甜。他对宗一说:“还好是你的脸,不然我说不定真不敢下手。” 宗一:“……”我谢谢你。 宗一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次重逢以后的陆仁好像,比起高中的时候生猛了许多。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陆仁有着一班生猛的同事所以导致他耳濡目染,甚至有些习以为常。宗一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毕竟逃命要紧。 可是就在两人即将进入蔷薇花丛的同时,就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三声,两人回头一看,三颗熟透了的人头掉在了地上,离得太远了,两人根本来不及过去制止。只见三颗人头落地后停顿了一瞬,然后同时睁眼,瞬间放声大哭了起来,那哭声响彻寰宇,简直震得人耳膜生疼。更可怕的是还挂在树上的人头果们也被这哭声惊动了,它们纷纷从睡梦中醒来,开始一齐放声大哭。 ……防空警报也不过如此吧。 但可怕的不是这些哭声,是被哭声惊动了的大树。大树从睡眠中醒了过来。包裹着树根的藤蔓开始疯狂舞动了起来。紧接着,所有人头果的哭声戛然而止。它们慢慢地齐齐转向,所有的眼睛都凝视着在场唯二的人类――宗一和陆仁。人头果们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着,然后一起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食物!” “是食物!” “是食物!” 伴随着阵阵高呼,那粗壮的藤蔓向着两人冲了过来。 陆仁和宗一可不敢有片刻的迟疑,迟疑了是会被留下做肥料的,他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蔷薇花丛。 奇怪的是,穿过花丛,齐帆家的别墅正立在两人面前,两人确认他们离开齐家别墅后在花园中奔跑了许久,不可能一回头还在别墅门口。但面前的别墅却也不似作伪,且通往花园的落地推门此刻敞开着,似乎在邀请着两人入内。 别墅里面此刻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一个张开嘴巴的巨兽,静静等待着它的猎物。 第28章 同学会(七) 宗一看着敞开的房门,和陆仁商量着:“咱们……进去吗?那纸人不会还在里面吧?” 但真实情况是,现下已经容不得两人有太多迟疑了,身后的蔷薇丛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看着藤蔓就要追上来了。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冲进了别墅敞开的大门,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院门,顺势躲在窗帘后观察人头树的情况。 只见藤蔓势如破竹地冲出了蔷薇丛,而后在门口逡巡片刻,但就是畏首畏尾地不敢突进,最后似乎是不甘心一般又默默地退回了蔷薇丛中。 宗一见状大喜:“可算是甩掉它了。” 陆仁却笑不出来,他满脸凝重地对宗一说:“它为什么不进来?” “那肯定是因为它不敢进来。” 可说到这里宗一也沉默了,不敢进来,是怕什么呢?怕玻璃门?总不见得是怕刚刚还在疯狂逃命的肥料二人组吧。 这别墅里,只怕是有更可怕的东西存在。 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是别墅的大厅。其实不过两个小时前,他们一行人还在这里撸串吹牛。如今刚散场没多久,却已没有了之前的欢声笑语,整个大厅被黑暗笼罩,且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令人从心底泛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宗一谨慎地借着手机光照扫视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当时小叶屋子里的纸人。于是他壮着胆子提议道:“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去找齐帆他们会和吧,人多力量大。恐怖片里单独行动的最后全死了。” 陆仁觉得这个提议在理,两人一拍即合,遂决定先去二楼找胡西邻,再去三楼找齐帆和小班花,至于管家,等人齐了再一起在一楼探索吧,毕竟没有人知道女仆房里那个纸人还在不在。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走到二楼楼梯口他们的计划就夭折了。 只见五六个纸人正守在二楼的楼梯口,就像一排迎宾小姐一样,只欠一句“欢迎光临”。 纸人瞪着死气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刚从楼梯上来的陆仁和宗一,虽然它们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那凝视的目光实在是很难让人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 宗一干笑一声,招呼道:“都忙着呢?那我跟我兄弟可得一会儿再来。”说完搭着陆仁的肩膀,转过身就要下楼跑路。 身后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难道这些纸人放过他们了? 宗一走了两级台阶,忍不住还是决定回头观察一眼。一看吓一跳,原本在楼梯口列队的纸人,竟然也跟着下了两级楼梯,正在楼梯台阶上一字排开,静静地望着宗一。 宗一大叫一声“妈呀”,带着陆仁连滚带爬地逃下了一楼。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在女仆房里的那只纸人也出来了,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见他们下来的动静,便扭头看向他们,像个在家苦苦等待丈夫回家的委屈小媳妇。 面对这样的场面,宗一已经尖叫不动了,他只感觉头皮发麻,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机械前进,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此时他听见陆仁大喊一声:“去那里!”宗一想也没想就掉转脚步跟着陆仁的指示前进,进去了才发现,陆仁带他来的地方,是厨房。 幸好齐帆家不是开放性厨房,而是花重金打造了一个封闭式厨房。厨房的玻璃门一关,能拖延一阵子纸人的脚步。但纸人簇拥在玻璃门前的样子却可以被里面的人尽收眼底,看上去熙熙攘攘,令人头皮发麻。 宗一一边对着玻璃门如临大敌,害怕这些纸人什么时候跑进来,一边就听见陆仁在厨房里翻箱倒柜。陆仁找出了一个脸盆和一叠厨房用纸,他冷静地分析着目前的情况:“如果他们明明可以跟着我们,那为什么第一次遇见我们的时候没有追?” 宗一觉得陆仁说得在理,于是顺着陆仁的思路往下分析:“因为当时在下雨?” “是的,这至少证明这些纸人还是怕水的,就像普通的纸张一样。” 然后宗一就看着陆仁熟练地打开了煤气灶,把一叠厨房用纸点燃,推开了厨房的玻璃门,把燃烧着的厨房用纸扔了出去:“那它们也一定怕火。” 众多纸人中的一个正挤在门的缝隙中寻找着机会,一看见陆仁开门就要挣扎着要挤进来,正撞上陆仁扔出来的厨房纸。纸人瞬间被大火给吞没了,凄厉的尖叫声霎时在客厅中响起。 纸人徒劳无功地晃动着僵硬的四肢想摆脱火焰的侵袭,在挣扎的过程中却甚至导致其他的纸人也一起被点燃了。 此起彼伏的刺耳的叫声响彻耳边,陆仁却充耳不闻地用脸盆接水。而后等门外的纸人的惨叫声停止之后,一盆冷水,把火苗就此浇灭。 得益于别墅的空间大,家具排布比较分散,没有引燃什么别的易燃物。只是厨房门口的墙面被熏黑了,上面熏黑的图形看上去就像一个又一个在尖叫呐喊的人脸,让人感到恶心。 宗一看这地上和墙上的灰烬,摸了摸心口长舒出一口气:“这些吓人的东西是死透了吗?” 陆仁伸出手在墙上的图形上抹了点灰,捻了捻,确认只是普通的纸灰,于是点了点头:“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吧!”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二楼,胡西邻的房里却空空如也,两人在二层四处寻找也没能找到。 面对此情此景,陆仁和宗一脑内循环了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想过他们上三楼所看到的这种。 三楼的房门洞开着,从楼梯口可以清晰地看见房里的景象。 管家抓着蓁蓁的手,胡西邻抓着蓁蓁的脚,而齐帆正举着刀,准备送进蓁蓁的心脏。 宗一见此情形霎时目眦欲裂,他冲上去抓住了齐帆的衣领,厉声质问道:“畜牲!你特么在干什么?!” 小班花是许多人年少的梦,其中就包括宗一。少年的梦就像月亮,你不奢求得到,只希望每每抬头,能看见明月仍然如同昨日一般阴晴圆缺。 宗一的动作太快,陆仁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齐帆受到攻击后手里的刀子落了地,他整个人被宗一一把推到了墙上,并且死死按住。他本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已经乱了,尽管金丝眼镜还在,但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几道血痕,再也看不见之前精英的样子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胡西邻看见两人打起来,口里一边喊着:“宗一你别误会。”一边想冲上来帮忙。然而只听见齐帆大喊一声:“别放手!”胡西邻便整个被震慑住了,默默维持住了按住蓁蓁脚的姿势。 被抵在墙上的齐帆哑着嗓子向宗一说道:“这个人不是蓁蓁。” 宗一闻言怔了一下,他飞快地扭头看向了被束缚住的女人的脸,尽管双目紧闭如同在沉睡,但那张脸确认是蓁蓁无疑。 “你胡说!” 齐帆正想解释,却在此时异变陡生。一个人凭空出现了蓁蓁身边,不带一丝犹豫地手起刀落,割下了蓁蓁的头颅。 是奚和。 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陆仁只能看见满眼刺目的红色。鲜血从蓁蓁脖子的断口处喷涌而出,喷溅在奚和身上,他脸颊上也淬上了一道血痕,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地狱来的恶鬼一般。 奚和抱起了刚刚割下的头颅,叹谓一声:“抓住你了。” 第29章 同学会(八) 爱的定义是什么? 17岁的胡西邻并不知道。 他出生在一条肮脏的小巷子里面,父母的房间里总是传出父亲的怒喝和母亲的哭喊。 没有读过书的父亲总是以为一扇门可以关住拳头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懦弱的母亲总是以为笑着说没事可以她掩盖鼻青脸肿的真相。 他们总以为孩子不会明白。 胡西邻在日复一日的打骂声里孤单地长大了。 他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弱,因为沉默寡言而遭人排挤。 父母对他的态度好像从来没有过渡期,前一秒还处在放任他野蛮生长的黑暗童年,下一秒就变成高考在即,他们盼望着自己的孩子无师自通地成为国家栋梁。 他们突然用挑剔的眼光看待起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问胡西邻为什么这么孤僻,为什么没有朋友。却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已经错过了这个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胡西邻成了一个不会爱的人。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齐帆的,遇见这个让他无比嫉妒的人。 齐帆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他一米八七的身高,帅气的外貌,优越的家室让他即使不努力也可以享受得天独厚的优待。他在学校里呼风唤雨,是学校里的土霸王,每次都被一群小弟簇拥着招摇过市。同时他从不担心没钱花,有一回,胡西邻亲眼看见他一个人在食堂点了一大桌子菜,却没动两筷子就全部倒了。 彼时的胡西邻,正因为青春期的营养跟不上而体验着生长痛。 胡西邻和齐帆在一个班,尽管两个人基本零交集,但齐帆不知道的是,胡西邻早就开始恨他了,在他认识他之前。 后来,不良少年齐帆在劫道的时候,正堵上了放学路上的胡西邻。 胡西邻的手被齐帆的两个小弟抓着,齐帆则靠在一边的墙上。他抽了一口烟,慢慢吐出一口烟圈,他伸长了细长的脖颈,像一只准备引颈就戮的天鹅。他盯着胡西邻看了一会儿,然后似乎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说:“哟,这不是我们班那个怪胎吗?” 胡西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齐帆似乎等他的回答等得不耐烦了,抬手就给了他一拳。胡西邻的头被他打得偏到了一边,鼻血顺着人中往下流,流进了他的唇缝里,他第一次品尝到了疼痛的味道和一丝不为人知的快乐。 这个认知让他害怕。 他明白,尽管是另一个极端,但他终究和那个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一样,长成了一个心理变态。 胡西邻开始追随齐帆,尽管齐帆只是把他当成一条使得顺手的狗。 但胡西邻并不在意,只要他的脖链在齐帆手里。 再后来,齐帆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求小班花,然后被近乎羞辱的方式狠狠拒绝。但齐帆意外地没有生气,他只是逃课在操场边抽了一下午的烟,然后放了学又开始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当不良少年。 他说:“切,长得也就一般,还真以为我非她不可了。”仿佛他也只是像班里其他男孩子一样,从众的追求着小班花。 但总是注视着齐帆的胡西邻知道,不是的,他其实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高中毕业以后胡西邻跟齐帆上了同一所大学。胡西邻开始锻炼身体,他本来就有一米九,只是因为瘦,所以看上去像一根竹竿。他的肌肉一日日累积,变得健壮。越来越多的女孩对他表示出了欣赏。 胡西邻一一沉默着拒绝了,他只是沉默地做着齐帆的狗。 他不配得到爱,他想,他只配和齐帆一起下地狱。 直到小班花又出现了。 胡西邻陪着齐帆的一个前女友去医院堕胎的时候,遇见了头发已经掉光的小班花。 小班花得了胰腺癌,家里的钱已经快花完了,准备放弃治疗。 胡西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齐帆:“蓁蓁要死了。” 他快意地看着齐帆听到这个消息后,如同天崩地裂般的表情。 “他果然还爱着小班花。”胡西邻这么想着。 胡西邻才发现,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没有停止过恨齐帆。 他恨他还有能力爱。 齐帆抽了一整晚的烟,最后决定跟小班花在一起,承担她所有的手术费。 但话说出口却变了味,齐帆说:“出卖你的肉/体换你的命,不算亏本买卖吧。” 小班花答应跟齐帆在一起,却不要他承担手术费。胡西邻记得她笑得很温柔,她说:“齐帆,你还真是个傻子。” 但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做,大多数时间齐帆只是在病床前默默地替小班花削苹果。 齐帆起初削苹果就像是在削土豆皮,又丑又费劲,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已经能连贯地削出一条从头到尾不会断的苹果皮了。 但蓁蓁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她说:“别再抽烟打架了,为社会做点贡献吧。” 齐帆说:“像我这样的渣滓,早死才是社会福音。” 蓁蓁却只是笑,她喊他:“傻子。” 小班花没有活过那年冬天。 齐帆像当年一样抽了一下午的烟,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上学。但还是有什么改变了,他开始努力学习了,他渐渐成了一个不需要依靠家世的精英。 如果故事只停在这里就好了。 然而现实是胡西邻遇见了盛敏,盛敏毕业以后一直神神秘秘地在搞一些餐饮生意。 盛敏告诉胡西邻,他有办法可以让小班花起死回生。 胡西邻不知道他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他甚至还把盛敏带到了齐帆面前。 他也许,并没有恨齐帆恨到想让他那么伤心的地步。 他们真的仅仅靠蓁蓁的一小撮骨灰和盛敏给的一颗药丸就把蓁蓁种了出来。 起初,只是带着试试看的心态,在盛敏的指导下,把骨灰和小药丸一起种在了山间别墅的花园里。 谁知道不过一天时间,种下药丸的地方就长出了一棵参天大树。 第三天小班花慢慢长出了头,然后是四肢,第七天,成熟的小班花从树上落了下来。 她浑身赤/裸,看着齐帆喊了一句:“傻子。” 那是胡西邻第一次看见齐帆哭。 但渐渐地,胡西邻和齐帆都发现,那不是小班花。 小班花不会面无表情地掐死窗台上的小鸟,也不会面不改色地吃掉冰箱里的生肉。 那是个披着小班花皮的怪物。 但齐帆仍旧舍不得杀死那只长相酷似蓁蓁的怪物。 直到今晚。 奚和面无表情地捧着蓁蓁的脑袋。 管家和胡西邻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终于放松了神经一般累得瘫倒在地上。陆仁这才发现这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其中管家伤得最重,他的衣襟上满是鲜血,脖子上有个新鲜的齿痕。 奚和单手提着脑袋,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不死药回收成功。”说完便收起手机,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径自准备离去。 陆仁还没来得及询问现在是什么状况,就看见在奚和身后,蓁蓁失去了头颅的尸身站了起来,双手成爪,直接向着奚和的后心袭击而去。 陆仁惊呼:“小心。” 奚和闻言瞬间会意,一个闪身躲避,抽出唐刀与蓁蓁尖锐的指甲打至一处。 蓁蓁的另一只手袭向奚和的胸口,奚和为了躲避偏过左侧身体撤离,却不想右手提着的头颅突然张开了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竟然生生扯下了一块血肉。 奚和一个吃痛手上松了力道,被蓁蓁的身体把头颅夺了回去。 蓁蓁顺利地安上了自己的头,然后她挺着僵硬的脖子转了一圈,适应一下她新装的脑袋,接着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奚和血肉的味道:“我说怎么有股熟悉的味道,原来是不周山界司的人。” 不周山界司? 陆仁又听到一个新词。好像之前焦侥在罗刹鬼市就提过界司的事情,那看来奚和应该也是妖怪中的执法者了。 奚和手上的伤口不过顷刻之间就痊愈了,他揉了揉手腕对蓁蓁说:“你只有两条路,一是跟我回八斋,二是死在这里。” “口气倒不小,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两人互不相让,仅仅一个眼神交汇,又战至一处。这两尊杀神打起来,是真的毫不关心在场的其他小虾米会不会受伤,一时间齐帆屋子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家具乱飞。陆仁被梳子,镜子,板凳砸得吱哇乱叫。 宗一也被砸得受不了,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要打去练舞房打!” 然后奚和和蓁蓁就像是回应宗一的话一样,直直蹿出房顶,打到了花园之中。 屋子里总算迎来了暂时的平静。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山雨后,声音能传很远,能清楚地听见远处传来蓁蓁和奚和交手的声音。 陆仁和宗一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赶紧扶起了齐帆、胡西邻和管家,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齐帆这才解释了这个蓁蓁不是高中的那个蓁蓁,这个蓁蓁是他种出来的。 宗一听了直拍手:“好家伙,没想到齐大公子也需要自己种女朋友,看来解决人口比例不协调问题刻不容缓啊。” 陆仁懒得听他鬼扯,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信号,就看见之前发给司渊的那条信息前面的小感叹号没了,信息发送成功了。 陆仁正想着司渊应该是在忙,还没来得及回复的时候,就被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思绪。这巨响着实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陆仁站到窗口,默默地观察楼下的形势,然后他看见了司渊。 司渊穿着白色的衬衫和休闲裤,整个人如同吃完晚饭出来散步一样慵懒。但他的一只手满是淋漓的鲜血,他站在奚和和蓁蓁中间,一只手贯穿了蓁蓁的心脏。他抽回手,连同蓁蓁的心脏一同带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这颗心脏,对奚和说:“你退步了,连不死药寄宿在哪里都找不到。” 陆仁见状赶紧跑下了楼去和司渊会和,宗一则忙着照顾剩下的一堆老弱病残。 他跑进花园,边跑边喊:“司渊!” 司渊也看见了向他跑来的陆仁:“来得正好,”他指着身后的那棵人头树,对陆仁说:“不死药的药渣结出来的果子,味道都很好的,记得带回去。” “……” 第30章 界司 陆仁正蹲在地上,认命地把散落一地的人头果一颗一颗地捡到司渊给他的储物袋里。 不得不说储物袋这个东西还真是方便,不管放进去多少东西,重量都不会增加,体积也不会变化。陆仁美滋滋地想着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开放员工购买渠道,这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好物。如果开放的话,陆仁希望以他的工龄能有员工折扣。 陆仁任劳任怨地捡着果子,地上这些人头果们却一点也不消停。他每碰到一颗人头果,这颗人头果的嘴里就会骂骂咧咧地蹦出几句话。 “我还没熟!我还没熟!” “你弄疼我了!你就不会温柔点吗?” “看什么看!要不是打不过你身后那两个人,我早就蹦起来打你膝盖了。” 聒噪,十分聒噪。 陆仁的面前横陈着被司渊一掌劈断的人头树,那树木甫一倒地,上面原本生机勃勃的树叶就像是瞬间被吸干了一样,立刻发黄枯萎,转瞬间就脱落了,落在地上的刹那就分解成了泥土,仿佛一片叶子正常的生长历程突然开了一速展现在陆仁眼前一样。 大树消逝,只留下了一地凶恶的人头果,它们已经不再是陆仁以及他的几个老同学的样子了,它们的脸变成了许多陆仁不认识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司渊说,这些都是曾经使用过不死药的人。 而在陆仁身后,司渊正在慢条斯理地用手绢清理着手上的血迹。奚和则和司渊相对而立,前者虽然没有主动开口,但明显面色不善。尽管双方并没有目光的交汇,但陆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在平静的海面之下,有无数凶险的暗流正在涌动。 他们似乎在进行无声的对峙。 陆仁终于把最后一个人头果装进了司渊的储物袋里。没有了吵闹的人头果,整个场面霎时安静了。台风已经完成了过境,云开雨霁。清风拂过山岗,早起的鸟儿开始了鸣叫,远方的山巅已经被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勾勒出了一条白线。 天就要亮了。 一夜没睡的陆仁忍不住有些眼皮打架,他悄悄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一左一右相对而立的司渊和奚和,想着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主动起了个话头:“那个……我的朋友还在里面受着伤。” 陆仁在这里捡果子的时间不算短,然而别墅里的几人却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照顾几人的宗一也没有出来看过一眼,这其实并不寻常。 司渊说:“他们目前很安全。不死药是地狱蛛丝,会无止境地吸引亡者。今日在此地的所有人都沾上了不死药的气息,若是不清理干净,遗祸无穷。我已经将他们都包裹在了结界里。后续会有人接手。” 据说,落入阿鼻者,苦海无涯,永世难返。佛陀垂怜,命蜘蛛悬蛛丝于万丈深渊之上,为救苍生于不可渡之地。然而众恶鬼争先恐后,不知谦让。蛛丝最终不堪重负,断于血池。【注】 不死药亦然。 自古以来,不死药让人前赴后继,但用不死药复生的人类无一不是性情大变,嗜血成性。 那不是地狱里的光,那只是绝望披上了伪装,只是镜中的落花,水里的月亮。 所以千万年前,上令:将不死药永囚于巫山八斋,命黄鸟与玄蛇看守,以策万全。 可世上哪里有真的万全的事呢? 盛敏毕业以后衣着光鲜亮丽,看着财大气粗。他号称做着餐饮生意,但这年头餐饮行业竞争太大,解决温饱不成问题,却赚不了什么大钱。哪里能满足他追求的人上人生活呢?他不满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想成功,这本身没错,错在他不愿意脚踏实地,他只想用些旁门左道的办法,赚快钱。 一切问题出在一个贪字。 他从一个野道士那里拿到了进鬼市的方法,那方法与焦侥交给陆仁的不同,是个偏门办法,虽不限制什么时候进鬼市,却限制在鬼市逗留的时间。盛敏一开始也不过是从鬼市买些奇异食材。他谨记野道士的话,只进挂着红灯笼的店。 他推出了这些以妖怪作为食材的菜式以后,生意竟然异常火爆,可以说赚得是盆满钵满。 但鬼市的货源并不稳定,红灯笼的店渐渐供不上盛敏的需求了。他在鬼市所能逗留的时间又是有限的,慌不择路之下,他开始壮着去黄色灯笼的店铺淘宝。盛敏的运气其实不错,他前两次去黄灯笼的店铺,都淘到了不错的食材,狠狠赚了一大笔。 但第三次他带出来的妖怪,是讹。 他不光使自己变得不人不鬼,也吃坏了别人,要赔偿一大笔钱。盛敏为了还债,他开始从鬼市走私神鬼之物到人间。 最后一次,他从黑色灯笼的店铺里,带出了不死药。 司渊正在耐心地向陆仁解释他那群老同学之后的安排。 一直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奚和听了,不由地看了司渊一眼:“天上界一别三千年,你确实变了不少,从前你可不会在意人类的死活。”又微微抬起下巴,指了指陆仁,“那他怎么办?” “自然是跟我走,他是我的员工,有员工福利。” 奚和挑了挑眉毛:“员工?人类?” 这倒是有些出乎奚和的意料了。他把陆仁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似乎在研究他的特别之处。 陆仁觉得奚和的目光实在是有些过于露骨了,陆仁忍不住问司渊:“这位是?” 司渊的回答很冷淡,他似乎并不是很想介绍奚和的身份:“不周山界司,奚和。” 陆仁抓紧机会赶紧发问:“界司……到底指的是什么呀?” 奚和见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啧啧称奇之余却还是给他科普:“圣人曾把世间分为十界。各设界司统管,互相独立,互不干涉。” 司渊补充道:“不过万万年过去,十界也早已各自分崩离析,又经过万万年的重组。如今只剩下了九幽界司辖‘地狱、饿鬼、修罗’三界,不周山界司治天上界,善见城界司统‘声闻界、缘觉界、菩萨界、佛界’,外来户口调查局责‘畜生、人间’两界。各个界司之间虽然有联系,但其实合作并不紧密。” 陆仁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些名词也太佶屈聱牙了,他实在是没法把他听见的音符和他认知的汉字对应起来。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为什么别人家界司的名字听上去都这么高大上,而他们却叫外来户口调查局这么个缺心眼的名字? 不过天上界这三个字陆仁还是听得很清楚的,他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问道:“那奚和来自于不周山界司,他岂不是……神仙?” 司渊不可置否:“可以这么说。” 陆仁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对着奚和就拜了一拜。 奚和皱了皱眉头,问陆仁:“你这是干什么。” 陆仁认真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神仙,不知道该行什么礼,我们人间都是这么拜神的,希望你不要见怪。今天来的匆忙,礼数不够周全。下次你来提前同我讲,我给你带上烧猪。” 奚和:“……”他默默叹了一口气,问司渊:“你没有告诉他吗?” 陆仁一头雾水,正在心想:要告诉我什么? 就听见司渊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奚和,是我血缘上的弟弟。” 陆仁愣了一下,弟弟?那他跟司渊岂不是同一个物种?奚和是神仙,那司渊…… 陆仁可谓是瞳孔震动。 司渊无奈的声音又接着传来:“你们后勤组的雨师和也是从天上界来的。” 陆仁大脑的cpu几乎处理不了这样的信息:他刚刚说谁?每天在办公室里给他讲相声的那两人,是神仙? 陆仁觉得他童年印象里的神仙滤镜在这一秒钟破碎了。 奚和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伸出手,对司渊说:“把不死药给我,天帝留下的药,理当由不周山界司掌管。” 司渊却慢条斯理地说:“不死药历来囚于巫山,巫山乃是两界司的地盘,我来此追回遗失之物,似乎并无不妥。” 奚和皱了皱眉头:“玄蛇和黄鸟没能看住不死药,他们能弄丢一次,就能弄丢第二次。两界司不可信。” 司渊似乎不打算同他的弟弟多言:“可不可信不是你说了算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奚和的手默默握紧了他腰间的唐刀的刀柄。 陆仁真怕他们两个就这么打起来,赶紧出来劝架:“都消消气,都是一家人,可千万别动手。” 司渊听了这话,却很认真的同陆仁讲:“无需多虑,他从小就打不过我。” 这种火上浇油的言论真是让陆仁一个头两个大。 幸好冤种弟弟奚和似乎真的并不打算同他的哥哥在这里刀剑相向,他盯着司渊说:“你知道的,今天的事情瞒不了不周山界司,他们早晚会来找你。” 司渊似乎很无所谓:“那就由他们来罢。” 奚和见劝不动司渊,也索性不再纠结,他朝陆仁微微颔首,而后回身,朝着朝霞的霞光中走去了。 第31章 发薪日的日常 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发薪日定在每个月的3号。 陆仁的工资是直接打到银行卡里的,银行卡是公司帮忙办的,银行名称叫做天禄银行。 这家银行倒是有点奇怪,陆仁在网上并没有查询到相关信息,办理开户也不需要身份证。入职的时候雨师直接抽了他的一滴血,说用这个就能开户,而且绝对不会被盗刷。陆仁本来是想拒绝的,他想说他自己有银行卡。但是雨师说整个调查局的人银行卡都是那家银行的,单独给他换银行太麻烦了,而且天禄银行的利率会高一点。 陆仁一听利率高,当场同意开户。 雨师当时问陆仁,想要以什么方式结算薪资。陆仁以为他说的是币种,认真回答说了要人民币。 “倒是挺稀奇的。”陆仁记得雨师当时一边嘀咕着一边写了下来。 陆仁还挺纳闷,公司有这么多外国友人吗? 后来陆仁发现,人民币结算真的是一件挺稀奇的事情,因为他的同事们都会要求以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作为薪酬。 每当发薪日这天,外来户口调查局都会多出来很多奇怪的快递,就像凭空出现一样。陆仁从来没弄清过它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终于有一个3号,陆仁起得早,想着没什么事情可以提前到单位,夏天嘛,先把活干完的话,下午天最热的时候就能早点休息了。正好赶巧,遇上了天禄银行送货。 那是陆仁第一次看见快递员,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快递员是一个拥有五颜六色的长发的少女,很少有人能在头上把色谱染得这么全乎,彩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嘴里正嚼着口香糖,时不时就吹一个大大的泡泡。她身着一件连体轻薄的工装,整个人的重心都在身体的左边,连体衣的衣领大开,一侧滑落到了肩膀上,里面是件白色的运动背心。 不清楚到底是快递员随身带了音响,还是她的山寨机确实给力,陆仁老远就听见了她播放着的伤心舞曲。 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不良的杀马特高中生。 快递员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几页纸。她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拿着一只树枝造型的笔,正在照着单子仔细核对中。片刻后她核对完了,把员工通道的铁门敲得邦邦响。 “开门!天禄银行!” 陆仁觉得她不像是来送快递的,更像是来扫黄打非的。 陆仁的身后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是俊方。 俊方直直地朝着快递员走了过去,热情地同她打招呼:“驺吾!好久不见!” 驺吾好像并不领情,她臭着脸斜睨着俊方,嘴里还在不住地吹她的泡泡:“蠢魃!之前不是告诉你让你每个3号都在门口等我的吗?你又跑哪里去了?” 俊方委委屈屈地道歉:“对不起,驺吾,我早上在给小白浇水,这两天太阳太大了,小白没什么精神,所以我把它移到我的棺材里了,耽误了来见你。” 小白就是之前俊方养的那颗蘑菇,陆仁觉得俊方对养蘑菇这个事情也算得上是意外长情了。 驺吾好像接受了这个道歉,她“哼”了一声没有纠结在这个话题上,但依旧没好气地说:“还有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驺吾,要叫我玛丽莲。” 陆仁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中国妖怪要叫玛丽莲,但他听见俊方欢欢喜喜地应了下了:“好的驺吾,没问题驺吾。” …… 这时俊方似乎才终于发现了站在员工通道门口的陆仁:“阿仁,早呀!你今天来的好早呀。” “早啊俊方,这位是你朋友吗?” 俊方嘿嘿地笑了一声:“是啊,她叫玛丽莲,是天禄银行的送货员,来发薪水的。”看似脾气不好的玛丽莲却没有反驳俊方这句话,她对着俊方说道:“蠢魃让开,别妨碍我干活。” 俊方听了这话,麻溜的带着陆仁站到了一边:“阿仁,驺吾脾气不好,我们站开点,可千万不能惹她生气。不然挨打会很疼的。” 陆仁闻言会意点头。 说起来,陆仁也是见过发薪日那些快递的,堆得像一座小山一样。可是现在玛丽莲就只来了一个人,唯一随身携带的就是一个文件夹一支笔,连一辆快递小车都没开。陆仁心里暗暗揣测她把那些快递放哪里了。 不多时谜底就揭晓了,只见玛丽莲暗暗发力,接着身形幻化。脸上长出了像头发一样七彩的毛发,头顶长出了两只小巧的耳朵,长长的头发变成了尾巴。 她在陆仁眼前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老虎,就像是哪个黑心动物园为了吸引游客把东北虎给焗了油一样。唯一与普通老虎的区别大概就是她像波斯猫一样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这根尾巴特别长,甚至比老虎的身体还要长。 这就是驺吾的本体,传说这种神兽可日行千里。 但是陆仁依然没有看见变身后的玛丽莲身上有多出什么口袋,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就看见眼前的大老虎开始呕吐。就像猫咪吐毛球一样,驺吾吐出了一堆快递。 陆仁终于知道为什么每个发薪日送货的都来的这么早了。怪不得她从来没有被他这样的普通员工遇见过,陆仁此刻只是特别庆幸他当时提的结算方式是人民币,只需要转账,不需要实物。 驺吾吐完货物后,又瞬间变回了少女,她擦了擦嘴角,脸颊飞上了两抹红云,口气不善地说道:“不要误会,我的肚子里有芥子空间,这才不是呕吐物!” 陆仁心想:虽然但是,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调查局不光发薪水的方式奇葩,陆仁的各位同僚们的薪水本身也很奇葩。陆仁发誓,他偶尔会看见有一两个快递自己蹦蹦跳跳着就跑开了。 比如俊方,原先工资都是用不知名妖兽的肉结算的,最近为了小白也改成了蘑菇养护套装和高级营养液。 陆青舟的则是鸟类羽毛养护套餐,他的鸾鸟最近似乎瘦了一些,心情貌似好了一点,陆仁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偶尔甚至能听见鸾鸟的鸣啼。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公开薪资信息的,比如说雨师。 雨师似乎有个万能的抽屉,无论拿到什么都能看见他往自己的抽屉里塞。陆仁每次都没看到他拆快递,只看见他随手把快递盒塞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说句题外话,经历过养宠失败的雨师,在陆仁把人头果带回来了之后在抽屉里养起了人头果。他似乎对此很满意,给人头果取了个名字叫做宝宝二号。 宝宝二号不用吃饭也不需要陪伴,最最重要的是不会死。除了每天拉开抽屉就能听见宝宝二号不符合它宝宝称号的咒骂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它骂人的话实在是太让人破防了,陆仁曾经不止一次委婉地向雨师表示,是不是需要纠正下人头果的态度。 雨师却说:“这不是正说明宝宝二号有活力吗?” “……” 总之,日子吵闹,余生漫长。 第32章 探病的日常(二) 同学会的事件过去了一周,陆仁又一次坐上了444号公交车,他正在前往第十八医院的路上。 他准备去探病。 宗一、胡西邻、齐帆和管家据说在那天的晚些时候,就接受了调查局医疗组彻底的消毒,然后晕晕乎乎地被放回家了。但是盛敏和女仆小叶伤得比较重,紧急处置无法彻底清理干净,所以目前正在第十八医院住院。作为事件的参与者和盛敏的高中同学,陆仁选在了这个周末前往医院探望。 这次陆仁进第十八医院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了。他手里拎着在便利店买来的一斤苹果和代理遛狗时剩下的三根磨牙棒,然后找到了依然在挂号处打游戏的三头犬。 三头犬依然在吵吵闹闹地打游戏,不过这次变成了中间的脑袋在睡觉,两边的两颗脑袋在敲击键盘了。 陆仁一边把三根磨牙棒递过去,一边礼貌地问道:“你们好,请问外来户口调查局上周送来的两名人类受害者在哪间病房。” 磨牙棒散发着浓浓的肉香,两个原本在网络上鏖战正欢的狗脑袋,连同原本爬着睡觉的狗脑袋,三个脑袋一起默契地动了动鼻翼,在空气中猛嗅起了味道。 看见磨牙棒的瞬间,三头犬放下了键盘,摇着尾巴爬到了挂号处的窗台上。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附身科,就在一楼,直走右转。”三个小脑袋吃的不亦乐乎,尾巴摇得宛如电风扇。 陆仁道了声谢,朝他们指的方向走去。 盛敏和小叶住在同一间病房里。陆仁到的时候,小叶正拉着帘子在睡觉,而医生则正在检查盛敏的口腔,让他张大嘴巴。盛敏看上去并没有意识,他的眼瞳中并无焦距,医生发出什么指令他就机械地进行什么动作。 可能是为了照顾盛敏和小叶的情绪,两人的医生看着就是一个普通中年男人的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陆仁礼貌地同医生打了招呼,然后向医生了解了一下病情。 医生说:“女患者的身上有黄泉之气。我看她手上有道血口子长久没有愈合,想来应该就是盘踞着黄泉之气的地方。”医生摆摆手,“虽然清创时间慢,但慢慢来总是会好的。” “不过这男患者嘛……”医生说着顿了顿,“男患者的情况要复杂一点。” 陆仁赶紧询问哪里复杂。 医生叹了口气:“人身上有三魂七魄,他丢了一魂一魄不说,还吃了讹的肉。我已经好几没见过吃讹的人了,要不是我行医时间久,都没人能治他。” 陆仁发现妖怪的医院和人间的医院也差不多,都是医生说一大堆家属听不懂的话,患者家属不懂装懂,末了补一句:“那能治吗?” “讹倒是好治。只需要不停地切他的舌头,然后让他自己长出来,等长出来的舌头不说谎话了也就治好了。不过这一魂一魄嘛…” 医生迟疑了一下。 陆仁赶紧追问:“一魂一魄怎么了?” 医生倒也老实回答:“人的魂魄乃是天地造化滋养,自然孕育而生。造不出来。只能先这样,等他找回来了再给他安上。” 陆仁心道:这可不经缺啊。 “他少了一魂一魄会怎么样?” 医生沉吟了一会儿:“倒也不会怎么样。在这里多滋养一阵子,回去了以后看上去有些脑子不好使罢了。” 陆仁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也忍不住嘀咕:“好端端的,怎么又是黄泉之气又是缺了一魂一魄的。” 医生却像是见多了这样的事,随口道:“你这朋友,怕是跟九幽界的人做了什么交易,把不该招惹的带到人间界来了,还害了旁边那位姑娘。” 陆仁看着目光呆滞的盛敏,心里默默复盘了一番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个数。 盛敏不懂在鬼市教育会引发什么后果,把能连通阴阳的不死药带了出来,导致黄泉之气外泄,引发了纸人等一系列怪象,险些害人害己。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陆仁默默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像没事发生一样转头给盛敏削起了苹果。只听得他一边削苹果一边冲着盛敏叹气道:“你啊你啊……” 盛敏这条舌头是昨天刚长出来的,据说还是在说谎话,明天还得接着割。 医生已经走了,房间里剩下的两个病人都像活死人似的不声不响,整间房只能听见陆仁削苹果皮的“沙沙”声。陆仁一时技痒,把苹果削成了小兔子,他拿到呆滞的盛敏面前,问:“老盛,你吃不吃苹果?” 盛敏给不了回答,于是陆仁打算自己把苹果吃了。他刚要把苹果放到嘴里,病房的门“砰”得一声被什么撞开了,一个黑影冲进了房里。 无辜的陆仁只觉得有颗炮弹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胸口,把他“唰”得一下掀翻在地。霎时间,陆仁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只感觉他手上的小兔子苹果被什么东西给叼走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听见他身上的炮弹发出了“汪”的一声叫声。 陆仁睁开眼,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他定睛一看,他身上的不是炮弹,是麒麟崽。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反刍类动物四只蹄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同时一个老人的声音询问道:“麒麟!你跑什么!” 陆仁循声向门口望去,与探头进来寻找麒麟的白泽面面相觑。 陆仁看看麒麟,看看白泽,又看看苹果。 麒麟看看白泽,看看陆仁,又看看苹果。 白泽看看麒麟,看看陆仁,又看看苹果。 …… 这个周末的活并不多,小甲护士正在配新来的那个人类女性患者的净化药。 “真好,今天活少。”小甲护士开心地想到。最近生病的妖怪不多,医院里也没有闹事的,真是再美好不过了,“可千万别像上次一样,再遇见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像喂山羊一样喂白泽大人。”她如是想。 小甲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了人类病房的门口。 她刚把车推大门口,喊了声:“404换药。”就看见上次喂白泽大人的人类正坐在404病房里的陪护椅上。 那个人类手里是切好的苹果,更过分的是,他又在像喂山羊一样喂着高贵的白泽大人。不,不对!这次不光是白泽大人,因为偷渡被判在医院做义务劳动的麒麟大人也在遭受着这个人类的侮辱! 那个人类均匀地分配着苹果,麒麟大人似乎吃得特别开心,竟然还用头去蹭他的小腿,而白泽大人更是低下了矜贵的头颅让他抚摸。 小甲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类的手覆上了白泽大人的脑袋,她控制不住地从嘴里溢出了一声尖叫:“不!!!” 第33章 探病的日常(三) 陆仁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怀里抱着一条短腿的小柯基。 准确地说,这不是小柯基,这是幻化之后的麒麟崽。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麒麟崽完全无视了小甲护士的尖叫声,它心安理得地吃完了苹果,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但陆仁本人就没有麒麟那么淡定了。他就像是在动物园里不遵守规定,随意投喂动物的低素质游客一样,只有被抓的那一刻才能意识到错误。甚至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违反规定被抓了。 “啊,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陆仁这么想着。 他急匆匆地站起来对其实什么都听不见的盛敏说了声:“我下次再来看你。”然后向着白泽院长和小甲护士飞快地鞠了一躬,然后赶紧逃离这个病房。全程陆仁都没敢睁开眼睛,看看白泽院长和小甲护士此刻是什么表情。 小甲护士似乎已经石化了,她僵硬地保持着站在门口的姿势,经久不息地在病房门口喊着“不!!!”,即使陆仁出病房门的时候经过了她,她的动作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陆仁管不了这么多了,他飞也似的逃窜,但正当他刚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发现裤管受到了一股拉力,似乎被什么拽住了。他低头一看,发现是麒麟崽干的。它正铆足劲叼着陆仁的裤管,见陆仁低头看向自己,赶紧松开裤管,说了声“汪”。 陆仁以为麒麟崽是还想继续吃苹果,只好蹲下身子摸摸麒麟崽的脑袋,耐心地同他解释:“苹果已经没有了,我要回家了。”结果他说完,直起身刚要迈步子,裤管就又让麒麟崽给咬住了。 陆仁有些不解地看着麒麟崽的举动,问道:“怎么了吗?” 这时,混杂着小甲护士“不!!!”的背景音,陆仁身后传来了白泽院长豁然开朗的声音:“哦,是这样啊。” 陆仁和麒麟崽不约而同地朝正慢条斯理地走向这个方向的白泽院长看去,就看见白色的山羊眯起了眼睛,摆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白泽院长向陆仁说:“麒麟的义务劳动时间到今天就结束了,人间界的暂住证也办好了,尚且缺少一个在人间的住处。” 白泽院长清了清嗓子,他郑重地对陆仁说道:“不如就让他暂时跟你住在一起吧。” 陆仁听了这话,不由地扭头看向了脚边的麒麟崽,他想:“尽管为了生计不得不在全是妖怪的工作单位上班,但我本身还是人类呀。哪怕麒麟是神兽,毕竟也算是妖怪的一种吧,要是连私人时间里,也天天跟妖怪生活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呢?” 打定主意的陆仁正准备开口拒绝白泽大人。但就在此时,他看见了麒麟崽全心全意注视他的大眼睛,它湿漉漉的黑色大眼珠里全是陆仁的身影。陆仁不由得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见麒麟崽的样子,当时麒麟崽饿着肚子住在公园的落叶里,像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十分落魄。 陆仁告诉自己:“坚持住啊陆仁!可千万不能心软啊!”但他依然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想小麒麟当时的样子,“如果我拒绝了,它会再回到公园里吗?”这个念头止不住地浮现在陆仁的脑海里。 最终陆仁还是在麒麟崽充满期待的眼神里,心软地点了点头,就此开启了自己的奶爸生活。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陆仁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他低头对着麒麟崽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陆仁,你要跟我走吗?” 麒麟崽今年两,跟各种各样的妖怪打过交道,但他最喜欢身为人类的陆仁,因为陆仁煮饭好吃,人也特别温柔。 “是个不错的仆人。”麒麟崽如是想到,“不过比起威严的麒麟大人,他好像更喜欢那些弱小无害的生物,作为一个合格的主人,我也应该尽量满足我的仆人。”想到此处,麒麟崽眨巴了一下它那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试探性地说道:“阿……仁。” 突然口吐人言的麒麟崽把陆仁吓了一跳了,他向后仰了一下差点重心不稳,好在陆仁很快平复好了情绪,道:“不好意思,你突然说话,把我吓了一跳。嗯,如果你想叫我阿仁的话也是可以的。” 麒麟崽听了特别高兴,它兴奋地围着陆仁跳着转圈,嘴里不住地喊着:“阿仁!阿仁!” 它快乐的情绪把陆仁也感染了,陆仁的嘴角也忍不住开始上扬:“看来这个决定也没有太坏。”陆仁这么想着。 他们在医院门口玩闹了一会儿,正打算一起回家,陆仁突然意识到:“可是我回去要坐公交车,你如果长这个样子我们会被抓去实验室研究的。”陆仁有些苦恼。 白泽院长原本欣慰地在看着两人互动,听见陆仁这句话,也不由得哈哈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别看麒麟这样,但它们麒麟一脉也算是通天彻地的神兽,区区变幻之术不算什么难事。” 像是在附和白泽的话,麒麟转了个身幻化成了那天它看见的柯基的样子。简直分毫不差,陆仁都忍不住惊呼:“呀!欢欢!” 因为没有狗绳,陆仁就这么抱着麒麟变换而成的欢欢回家了。不得不说,虽然长得跟欢欢一模一样,但麒麟真的比欢欢要重太多了,只把陆仁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陆仁同麒麟走后,还在喊“不!!!”的小甲护士终于回过了神,她迟钝的发现病房里的几人都不见了:“怎么回事!难道无礼的人类大胆地诱拐了白泽大人和麒麟大人?!” 小甲护士赶紧找了出来。却只看见白泽大人一个人站在医院的大门边,她激动的上前询问:“白泽大人你没事吧!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对你无礼的人类在哪里!” “他呀,带着麒麟回家了。” 小甲护士甚至一瞬间都没能消化得了这句话:谁带着谁?那个无礼的人类带着麒麟大人吗? 小甲护士当场就又要石化喊“不!!”,但这回白泽大人及时制止了她。 白泽语重心长地对小甲护士说:“小甲啊,你当狍子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太差了。在医院里总这样会吓到患者的。” 小甲护士虚心地道歉,心里却直嘀咕:“我已经锻炼得很好了,但遇上这样的事情换哪个护士来都得崩溃。” 小甲护士可不敢在白泽大人面前进行反驳,因为尽管白泽大人看上去像是一只普通山羊,不代表他真的是一只山羊。 那是“达知万物之情”的白泽,白泽的决定,不可能有错。 “麒麟不能永远活在我们的羽翼下。”白泽大人长久地凝视着医院的大门,说道,“他需要入世,才有可能成为一只真正的麒麟。”而后白泽转过身,向着来处走去,他边走边招呼小甲护士:“走吧,查房时间到了,上班时间不准偷懒。” 小甲护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赶紧小跑着跟随白泽大人向病房走去。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医院大门,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她仿佛看见在遥远的将来,会有一只威严的麒麟再次从那个门口迈着意气风发的步子走来。 “希望那个日子不会太远。”小甲护士由衷地期盼着。 而另一方面,接手了小麒麟的陆仁可谓是焦头烂额。他气喘吁吁地把麒麟抱回了家,大夏天的,抱着这么个重物,陆仁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然而令人头大的事情还在后面:对于饲养麒麟这件事,陆仁可谓是一窍不通。 陆仁先安顿好了麒麟崽,然后开始了网上搜索:如何饲养一只麒麟。 客厅里有些年头的电风扇正在“嗡嗡”地制造着夏日里难得的一丝清凉。电视里在播着海绵宝宝,坐在沙发上的麒麟崽已经变回了原样,正抱着陆仁给它的冰激凌一边舔一边看电视。 陆仁搜索了半天也没有太大的收获,于是他问麒麟崽:“麒麟,你晚饭想吃什么?” 麒麟想起了上次陆仁给它做的饭,吧唧了一下嘴,说:“炖蛋。” 陆仁闻言默默关闭了手机屏幕上的搜索界面,界面上清晰地写着麒麟只吃草。 晚饭过后陆仁想着这事还是得跟局里报备一下,于是掏出手机给司渊发了条信息:“麒麟要暂时借住在我这里,会有问题吗?” 陆仁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收到司渊的回信,于是他聊赖之中,向麒麟崽提议道:“要不要洗个澡?” 麒麟崽似乎对洗澡这个词十分陌生,它歪了一下脑袋:“洗澡?” 当陆仁在他儿童时代的澡盆中放满温水的时候,麒麟崽还在表示抗拒,它心里想着:“可恶的仆人竟然想要谋害我!” 然而当陆仁开始给小麒麟洗白白的时候,麒麟崽甚至舒服地眯上了眼睛。陆仁也颇为周到地用小牙刷把麒麟崽每个鳞片的缝隙都刷了个干净。麒麟崽捏了捏着陆仁随手放在澡盆里的小黄鸭,颇为满意地想:“看来这个仆人还是很忠心的,那麒麟大人就勉为其难地让他睡在麒麟大人的身边吧。” 到了晚上,被拦在房门外的麒麟崽感觉世界崩塌了。 陆仁指着铺好铺盖的沙发,向小麒麟无奈地说:“你今天先睡沙发吧,明天我再给你买张儿童床。”然后在麒麟崽的面前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麒麟崽:“不!!!!!!!” 第34章 返乡(一) 今年的中秋和国庆是连在一起的,可以有八天的大长假。陆仁本来想着到时候可以把家里大扫除一下,接着无所事事几天,中途再抽一天时间带着麒麟崽出去玩玩。 说起麒麟崽,它最近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陆仁家的生活。每天晚上十点半,它就跟着陆仁一起去洗漱。它甚至学会了自己搬着小板凳,站在小板凳上,前爪扒拉着洗面台刷牙。虽然长着一颗龙脑袋,但它是爱干净的好孩子,每天晚上都会把两颗犬牙刷得锃光瓦亮的。刷完牙以后,麒麟崽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其实它的房间就是陆仁家原来的书房。陆仁后来买了一张儿童床组装在了这里,把这间房当成了麒麟崽的临时住所。 早晨的起床时间定在七点,陆仁会率先起来加热冰箱里昨晚做好的早饭,然后叫醒麒麟崽。麒麟崽醒过来的时候总是迷迷瞪瞪的,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刷牙,接着拿起陆仁为它专门准备的小勺子乖乖吃粥,等它喝完以后,就会带上陆仁准备的儿童头盔,坐在陆仁的小电瓶车的前座,跟着陆仁一起去外来户口调查局上班。 陆仁每次都会早一些吃完早饭,并开始打包自己的午饭,他不用特地准备麒麟崽的午饭,因为麒麟崽会在调查局的食堂吃午饭。俊方说外来户口调查局的饭含有更多灵力,对麒麟崽这样的神兽幼崽更有好处。 一开始,陆仁是不想把麒麟崽带到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但是麒麟崽回来的第一天晚上陆仁给司渊发的信息并没有得到答复,拿不定主意的陆仁于是又给雨师发了条消息问同样的问题。 雨师给的答复很简单:“明天带来,我帮你看看。” 于是陆仁听话地在第二天把麒麟崽给带了过去。 雨师皱着眉头看了麒麟崽许久,然后突然伸出双手,把它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嘴里发出了怪叔叔般的笑声:“真的是麒麟呀!真可爱,上代麒麟实在是太凶了,根本不让我靠近。” 麒麟崽四肢乱窜地在挣扎,后爪已经杵到了雨师的脸颊上了。雨师的脸颊被戳得凹了进去,依然没有放下小麒麟,还在愉悦地哈哈笑着。就像小时候开玩笑不知道分寸的亲戚家的大叔一样。 陆仁有些看不下去了,正打算开口要回麒麟崽。恰巧此时,风伯路过了后勤组,见到这样的场景,直接把雨师的脑袋敲得“砰砰”响:“恋/童可是犯法的,我可不想给你送牢饭。”接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雨师手里夺过了麒麟崽,还到了陆仁手里。 雨师揉着自己被踹得变了形的脸颊和被打疼的脑壳,问陆仁:“说起来,你给它起的什么名字?” “名字?”陆仁愣了一下,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要给麒麟崽起名字,他曾经听俊方说过,如果给妖怪起了名字,就会陷入与这个妖怪无休止的因缘里,于是他说:“似乎不应该由我来给麒麟起名字吧。” 算是婉拒了。 但麒麟崽在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气确实居高不下,慕名来瞻仰麒麟风姿的妖怪成群结队。麒麟崽可能觉得威风的日子很快乐,更何况中午还能吃到有灵气的食物,总好过一个人在家孤独地等待陆仁回家,于是哭着喊着要跟陆仁一起上班,甚至会在陆仁打扫的时候给陆仁帮把手。 时光如水一般过去,陆仁和麒麟崽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但奇怪的是,那天发给司渊的短信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外来户口调查局最近也总能见到同事们各种奇形怪状的原型,司渊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 陆仁曾有些担忧地问过雨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见局长,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有一些误会的雨师很惊奇地望了他一眼,问:“以你们的关系,你竟然不知道吗?” 陆仁:? 他有些不解地想:“朋友关系也不会事事都报备吧。” 但好在雨师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说:“司渊和黄鸟还有玄蛇一起被喊去不周山界司协助调查了,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陆仁一下子就知道应该是因为同学会的事情。说起来他还没有向司渊好好道过谢呢,等司渊回来了要好好请他吃一顿。 然而,国庆将至,依然没能见到司渊的身影。 这天晚上,陆仁正在认真地查找着周边旅游景点的攻略,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阿仁,我们现在在村里,爸爸快不行了,他希望走之前能再见你一面。】 发信人是陆仁的堂姐,他伯伯家的女儿。 陆仁的母亲家里是本市人,但是父亲不是,父亲来自某个不算发达的乡村地区,因为跟母亲相爱才留在了这里。陆仁出生以后他们回去得不多,在陆仁的印象中似乎只有一回。据说是因为那个村里的青壮年全部出去打拼的关系,村里只留下了老年人,而这些人与陆仁的父亲并不是直系血亲。 他爸爸的直系血亲可能只剩下了伯伯一家。 父母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伯伯作为父亲唯一的兄弟,其实是想收养陆仁的。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再加上学费和一些必要的生活开支,现代社会养一个孩子的成本确实有些太高了。伯母为此一直有些抱怨。好在陆仁懂事,倒也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年。 后来到了初中,陆仁和堂姐都渐渐长大,身体也开始了生长发育。但毕竟不是亲姐弟,且青春期对自己的个人或多或少会开始重视,所以堂姐渐渐地也开始排斥起了陆仁。 伯伯很为难,陆仁心里清楚。于是他向伯母提出了要住校的请求,伯母惊讶于他的懂事,虽然假意推诿了几下,但最后也同意了下来。高中毕业后,陆仁选择了一个人住到了父母的老房子里独自生活。 他每个月都会寄两千块钱给伯伯家,但是这么多年,他去看他们的次数并不多。 突然收到堂姐的信息,陆仁还是反应了一阵子的,毕竟他们的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今年过年,上面写着:【新年快乐!】 另一个人也回:【新年快乐!】 礼貌的寒暄,不走心的祝福,已经构成了陆仁对这个堂姐这些年所有的印象。 但陆仁记得去年他元旦的时候去隔壁市拜访伯伯的时候,伯伯身体还很硬朗,怎么才过了一年就到了这种地步,而且人不行了为什么不在医院?回村子里干什么? 怀着这样的疑问,陆仁向堂姐询问道:【伯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堂姐只回答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速回。】 然后不管陆仁怎么发信息,都如同泥牛入海,再没有回音了。陆仁料想堂姐可能在忙着照顾伯伯,也就停止了信息轰炸,转而看起了回村的车票。当然了,村子有些偏僻,并没有现成的车票能直接到村子里,好在陆仁知道离村子最近的车站是哪个。 离得不近,可以算是一趟小小的出远门了。 陆仁不敢耽搁,他请了两天年假,在长假到来之前就率先坐上了返乡的火车。 早晨六点的火车,车票比较便宜。赶车那天正好是个阴天,早上的雾气还没来得及散去。 坐在他身边的是幻化成了一个五岁男孩的麒麟崽。毕竟带宠物上火车有些麻烦,但是带一个五岁的一米二以下儿童不仅可以节省车票,还不用被查身份证,是麒麟崽最好的伪装了。 陆仁坐的是绿皮火车,一张桌子上有4个座位,当他落座以后,发现对面已经有个高中生模样的人率先坐着了。他听见陆仁落座放行李的声音,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了头,待看清了陆仁的模样,结结实实地皱了一下眉头:“怎么是你?”语气中的嫌恶之情可以说是溢于言表。 陆仁听了这话,抬眼看向了对面的男生,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出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好像认识我,而且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这时五岁的麒麟崽,附在陆仁的耳边说:“阿仁,他好像是妖怪。” 是妖怪?难道是调查局里的人? 正当这时,又有两个人走到了他们这个座位旁,而且是两个熟人。 其中一个人看见陆仁,热情地打着招呼:“陆大哥!是你!”他高兴地坐在了陆仁和麒麟崽的旁边,“你还记得我吗?” 陆仁当然记得,是宗年,跟他在一起的人是宗宸。 宗年高兴地向宗宸和那个对陆仁有敌意的男生介绍道:“这个是陆大哥,鬼节的时候多亏他救了我们。” 然后又给陆仁介绍其余两人:“这是我表哥宗宸,你之前见过的。另外一个是我同学关尔越。” 陆仁扫视着另外两人的表情,宗宸显然没有宗年那么热情,他虽然带着客套的笑,但看着陆仁的目光里分明还有两份忌惮。 至于另一个嘛,陆仁一下子明白了他是谁。关尔越显然也知道陆仁知道了,正一脸懊恼地假装看向火车的窗外。 这时,宗年似乎发现了麒麟崽的存在,他惊喜地说:“好可爱的孩子呀!是你的吗?” 陆仁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这是天上天下仅此一只的麒麟幼崽。于是他只好撒谎说:“不是,是朋友的孩子,我帮忙照顾几天。” 麒麟崽雪白的面颊上有红晕,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惹人怜爱,宗年忍不住问道:“那他叫什么呀?” 原本拒绝给麒麟起名字的陆仁:…… 于是他看着窗外,早晨还未散去的雾气说:“他叫陆阳。” 这时,火车发出了鸣笛声,然后缓缓驶离月台。 因缘际会,人们向着朝雾中前行,去往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第35章 返乡(二) 陆阳正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的嘴变成了一个“o”型,可能因为几乎没有离开过巫山的关系,他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绿皮火车的行进速度不算快,陆仁等人需要在车上坐上五个小时。闲着也是闲着,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宗年聊着天。 陆仁对宗年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那晚在玄山上面,他们也曾有过短暂的交谈。尽管后来陆仁受困于罗刹鬼市,没能遇上去做笔录的宗年,但他事后还是向涂山绮罗打听过后续情况的。 据说阳关因为多年在宗家当家神的原因,没有建国后的身份证,算是黑户。而宗年又未成年,上面说这种包办婚姻简直是封建陋习,所以被判无效。阳关更是因为伤人戴上了锁妖链,说是能封住阳关的大部分妖力,一旦有了伤人的念头,锁妖链更是会直接电他。由于近两年科学发展水平较快,锁妖链甚至还带上了gps定位系统。 总之,阳关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列车上,宗年笑着与陆仁攀谈。宗年其实不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但在他心里,陆仁是救命恩人,所以什么都愿意同陆仁说。 宗年跟陆仁说:“我们这次去是因为祁家有个小辈,是表哥的好朋友,最近发了条信息给表哥说需要帮忙。” 表哥指的是宗宸。陆仁下意识地朝宗宸望去。从见到陆仁开始,宗宸就表现得有些许忧心忡忡,他礼貌但防备的样子与热络的宗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底是个孩子,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想法。 与什么都不知道的宗年不同,宗宸对陆仁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陆仁确实出于好心救过他们;另一方面,他上次出现的时候,带着至邪之物旱魃,尚不清楚是敌是友。不能排除陆仁救他们,不过是他为祸人间过程中的一时兴起。 宗家本家给出的评价是:不宜贸然接触。但宗宸哪里知道最近运气这么寸,只是坐个火车都能遇上陆仁。 陆仁听了宗年的话,不免一时好奇,他看向宗宸,问道:“帮什么忙?” 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宗宸倒也实话实说,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又接着补充道,“但他说,他在调查当地民俗的过程中遇上了一些小问题,希望我能去搭把手。不是什么大事。” 宗年自然地接过了话头:“然后我呢,为了庆祝劫后余生,正好暑假作业也做完了想出去散散心,就缠着表哥带我一起了。” 陆仁疑惑地看向坐在窗边默不做声的关尔越:“那你同学呢?” 看向关尔越,然后笑了一下:“他呀,他身子骨弱,老遇见脏东西。正好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驱邪的,他知道了以后就非要拜我为师,学些有用的招式防身。正好表哥得了这个工作这个机会,危险系数也不高,我就让他来观摩学习一下。” 宗年笑得很开心,似乎特别满意他这个新收的小徒弟。 陆仁瞧见状似在看着车窗外的关尔越,其实不住地在用余光打量这边,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发红的耳垂似乎已经在不经意间彻底出卖了他。 宗年话音一转,又开始关心起了陆仁:“陆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陆仁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伯伯病危了,我去看他。” 宗年没想到自己无心一问竟然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赶忙补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 陆仁表情很是平淡:“没关系,我们也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 宗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久留,于是岔开话题问:“那你坐到哪一站?” 陆仁报了个站名,然后宗年惊讶地说:“这么巧,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地方!” 陆仁刚想说真巧,却看见宗宸听了宗年这句话立马坐直了,他着急地问陆仁:“你的目的地是不是封胥村?” 陆仁看着宗宸目光中的不安,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宗宸没有说话,剩下的时间他都坐在他的座位上沉思:祁屿遇见麻烦的地方和陆仁要去的地方是同一个地方,真的只是巧合吗? 可能是发现了宗宸眉宇间突然的的忧虑,原本因为看见熟人而突然活络的宗年也迅速沉寂了下来。 他这时才迟钝地发现今天的表哥哪哪儿都不太对劲,宗宸往日里并不是那么容易皱眉的人,但自从看见陆仁之后,宗宸的眉毛似乎就没有解开过。想到这里,宗年偷偷看了陆仁一眼,此时看风景看累了的陆阳正拉着陆仁的衣角,说:“阿仁,饿。”陆仁低头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昨晚做好的三明治,低着头温柔地哄着陆阳吃东西。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散在陆仁的脸上,他脸上有一些细小的绒毛,在朝阳的照耀下仿佛整张脸都镀了一层金色。这样的人实在是让宗年生不出敌意。 宗年这么想着,竟然不自觉地注视了陆仁许久。而他也没有发现,在他看着陆仁的时候,一旁原本在看风景的关尔越,也在不知不觉间看向了这个方向。关尔越看上去面无表情,但他紧紧抿起的嘴唇,似乎又透露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陆仁当然不知道他身边那三个人心里千回的想法,他一边喂着陆阳,一边在心里感叹着流年不利:“一不小心就给麒麟起了名字,这以后不会让我负责吧。还有他们竟然跟我是一路的,村里不会有什么怪事吧?” 不过陆仁已经订好了放假第二天的返程车票,打定主意只住两晚,这么想着他安慰自己:“只是两晚,应该不要紧吧。” 列车还有半小时到站,因为最终目的地都一样,宗年提议几人结伴前往封胥村。陆仁没什么意见,奇怪的是连对陆仁的出现存在着些许抗拒的宗宸竟然也赞成这个提议。 陆仁没什么意见,于是他给说了会来接他的堂姐发了条信息:【不用来接我了,我正好遇上三个要去村里的朋友,我跟他们一起走。】 堂姐的答复来得很快:【没事的。我在照顾爸爸走不开,我的朋友会来接你,他们的车大,你们都能坐得下。】 陆仁疑惑了一瞬间:“朋友?可是堂姐又不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他怎么在村里还会有朋友?”这个困惑只是在陆仁脑海中稍纵即逝,毕竟很多年没见了,可能表姐成了一个社交达人呢。 陆仁向其余三人说了他堂姐的朋友可以顺路把他们一道都接回村里的事情。宗宸表示祁屿也曾经说过进封胥村的路并不好走,能有人带路再好不过了。 见众人没意见,陆仁给堂姐答复了一条:【好的。】 列车缓缓进站,陆仁抬头,发现这个城市是个大阴天,早上看见的明媚日光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灰色的天空让人的心情也压抑了几分。 而当陆仁看见堂姐的那几个所谓的朋友时,这份压抑更是到了极点。 四五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在出站口一字排开,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他们拿着一块白色的纸板,上面用红漆写着陆仁的名字,可能因为漆还没干的时候就把牌子给立起来了,笔画尾部堆积的红漆正在一滴滴地滴落下来,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道血痕。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龄跨度不算小,是堂姐的……朋友? 宗宸和宗年也看见了那群穿着黑衣服的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陆仁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但是伯伯一家还在村里,总不能一走了之吧。于是他悄悄地询问同他牵着手的陆阳:“那几个,是人吗?” 陆阳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打量了一会儿那群人,点了点头说:“是人类。”得到了陆阳认证的陆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看着不太正常,但毕竟还是一群人类。于是陆仁大着胆子走上去,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我就是陆岚的堂弟陆仁,是我堂姐让你们帮忙来接我的吗?辛苦你们了。” 听见陆仁的话,这群死气沉沉的人脸色突然变了,一下子从半截入土的老年人变成了洗浴中心热情的迎宾小姐。 人群里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妈一把攥住了陆仁的手,颇为激动地说:“是阿仁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是你的孩子吗?” 而迎接队伍里另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略比陆阳高一些,也笑着对陆阳说:“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哦,永远在一起那种。” 宗宸、宗年、关尔越三人的行李也被其余的几个人热情地抢走,三人被簇拥着往停车场走去。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些人同他们说话的距离却特别近,而且脸上的笑容十分夸张,莫名让人不舒服。但除此以外,谈话的内容十分正常,在得知陆仁还没对象,陆阳只是朋友的孩子之后,那名大妈甚至还对陆仁进行了催婚。 陆仁说服自己不要多心,毕竟只呆两个晚上。 说话间陆仁发现几人带着他来到了停车场的一辆小巴车面前,大妈指着迎宾队伍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说:“虎子平常开小巴做点生意,今天正好休息,听你姐说你来了,就带着大家一起来看看,顺道进城买点东西。” 她把写着陆仁名字的牌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说:“来的时候大家发现都不认识你,正网: 第36章 返乡(三) 小巴车平稳地开上了某条乡道。起初车窗外还是村镇风景,可以看见上个世纪风格的老旧房屋和宽阔的农田。渐渐地两边不知名的乔木开始增多,人类文明建筑开始变少,路也开始变得狭窄。水泥路上的坑洞和灰尘似乎多年没有被清理过了,路面坑坑洼洼,车子每开过一个坑,车里的人都要被颠簸得跳起来。 陆阳似乎对这个蹦蹦床似的体验感到欢迎,不过倒是有些为难陆仁的老腰了,宗家三人也看上去面有难色。他们一行五人不约而同地坐在小巴车的左侧,而来迎接的村里人又都坐在小巴车右侧,中间隔了一条过道,就像楚河汉界那样分明。 尽管小巴车颠簸的厉害,但这些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们既不交谈,也没有表情,就像是齐刷刷坐在车上的两列人偶。但毕竟是接人返程的小巴车,若说是累了不想有太多谈话,似乎也并无不妥。 要前往封胥村需要翻过一个山头,村子坐落在几座山的山谷之中。 进山的路尽管颠簸还算宽阔,但是待小巴车行驶到下山路段时,路面已经变得只有一车多宽,偶尔会有斜着长出来的树枝敲打在车窗上。坐在窗边的宗年就结结实实地被树枝的敲击乐吓了一跳,他忍不住捂着胸口转头看坐在他后面的宗宸:“表哥,祁屿那小子没事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呀?” 宗宸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出发来这里的三天前,说他得了一样好东西,要去寻找使用方法。”宗宸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他还说,让我等他的好消息,到时候玄门四家的排名说不定,要重新洗牌了。” 前排的陆仁听见了宗宸的话也忍不住想:“这个祁屿到底得到了什么好东西,值得他有福不享跑到这穷乡僻壤来?”陆仁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在心底默默地也打上了一个问号。 小巴不知开了多久,车辆的左侧突然出现了一块开阔地。是一湾山间池塘,池塘上方的岩壁上刻着一尊卧佛雕塑。山泉水从岩壁上缓缓留下,浇灌在卧佛身上,然后又从卧佛身上流入池塘。 山涧潺潺,倒是有几分禅意。但陆仁不经疑惑:之前,有这么一尊卧佛吗? 他想询问坐在左边的村人,然而侧头才发现,原本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一群人,竟然突然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他们的行动实在是太整齐了,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们每个人的脖子都掰了一下,掰成了一个整齐划一的角度。 其中甚至包括正在开车的司机。 他们突如其来的行注目礼让宗年吓坏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的外侧是关尔越。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而关尔越也更改了坐姿,他向左边侧了一下身子,面朝着这些诡异的村人,似乎随时准备动手。事实上,他的大腿已经开始发力了,即将站起来背水一战了。 宗宸制止了他:“别冲动。” 仔细一看,随着车子不断的行驶,这些村人转头的角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们在慢慢地转头,就好像是在看着车窗外的什么东西似的。 他们在看那尊卧佛。 车子又顺利地绕过了一个弯,已经看不见那尊卧佛了。车里的村人都也都收回了视线。其中,之前那位热情的大妈可能对自己有些吓人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主动笑着向陆仁赔礼,并解释道:“阿仁你别见怪,这个菩萨是村子里的保护神,救苦救难的,所以大家每次路过都要跟菩萨打个招呼。” 陆仁只好干笑着表示理解,又疑惑地问:“可是我小时候好像没这么个雕像啊。” “嗐,你没见过也不奇怪,这雕像是后来才造的。”那大妈解释道,“就是前两年,你伯伯回来请人雕的。” 陆仁愣了一下:“我伯伯?” 大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是啊,花了大价钱呢。” 可陆仁的印象里,他伯伯只是普通工薪阶层,不可能有这样的财力。即使有这样的财力,他伯母那个人也不像是能同意伯父这么烧钱的样子。 陆仁有些怀疑伯伯的病兴许是被伯母打出来的。 大妈见陆仁皱眉头,以为他是心疼钱,便劝解他说:“你伯伯可是做了大好事,自从请了这尊佛回来,村里人的身体都好了不少呢!” 一直看着窗外的陆阳扯了扯陆仁的衣服,激动地说:“阿仁,到了!” 陆仁朝窗外一看,拐过最后一个弯,一座不大的小山村出现在众人眼前。 封胥村到了。 众人鱼贯下车,车上的村人下车以后并没有再搭理陆仁他们,他们忙着去小巴车的行礼舱搬采购来的东西,陆仁没看清他们买了什么,只知道体积不小,村人还特地有喊来了几个青壮年劳动力帮忙。 陆仁与宗年、宗宸也打算上前帮忙,但被那个大妈一口回绝了:“你赶紧去看你大伯吧,一会儿他该等急了。这些有我们就够了。”说着,便带着一众乌泱乌泱的村人走远了。 宗宸掏出手机拨打了祁屿的电话,可举着电话听了好一会儿,里面始终是等待音。看着打电话的宗宸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宗年忍不住问:“怎么样了?” 宗宸摇了摇头:“没人接电话。” 宗宸与关尔越脸上的表情都些微有些凝重。 宗年不想往坏处想,他勉强自己扯出一抹笑容安慰几人:“哈哈,祁哥这人向来不靠谱,是不是还在睡觉呢。”他干笑两声,见并没有对此时的氛围有任何的帮助,便也迅速沉寂了下来。 与此同时,陆仁与陆阳也在交流着信息。陆仁问陆阳:“阳阳,这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陆阳的鼻翼动了动,说:“没有耶。不光没有不好的,而且……” 陆仁疑惑:“而且什么?” “而且这地方灵力好充足呀,简直像回到了巫山,好舒服呀。”说完,陆阳打了个呵欠,“阿仁,我困了。” 陆仁以为他是舟车劳动困倦了,便安抚陆阳道:“你再忍一忍,我们马上出发去伯伯家,到时候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此时的陆阳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他近乎呢喃地说:“好的,阳阳会再忍一忍的。”可刚说完这句话,他便一下子栽倒在陆仁的怀里,睡着了。 陆仁揽着陷入沉睡的麒麟崽,看着远处搬着大包小包朝村外走去的村民,以及远方阴沉沉的天空,默默陷入了沉思:尽管封胥村的外观同他记忆里没什么大变化,但这里的人又似乎大有问题。 国家一级退堂鼓大师陆仁表示他的头并没有这么铁,他立马开始计算跑路的可能性。不过也幸好,他这回来封胥村赶的是早班火车,算上3小时的小巴车程,现在也不过下午3点,跟伯伯打个招呼,还能趁着太阳落山前赶紧出村。 于是陆仁向宗宸说:“我今天不打算留在村里了,我一会儿要去我伯伯家打个招呼,你们也可以去那里询问下你们朋友的下落,然后咱们赶紧趁着天还没黑走吧。” 宗宸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地说:“好。” 他们都是愿意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陆仁沿着记忆里的路往前走,他记得老宅子在村子的最高处,有一扇檀木的大门,陈旧古朴,总是散发着一股让人欢喜的香气。要到那里,需要走过村人洗衣的池塘。那池塘不大,且极浅,水深不过到人的脚踝,上面铺着两房巨大的青石板,留出了一道半人宽的口子,供妇女洗衣,孩童嬉戏。那池塘里的水是从山上流来的,冬暖夏凉,里面还栖息着好几尾红鲤。池头有一棵枣树,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婆娑摇曳。 陆仁几人的随身行礼都只有一个背包,脚程还算块,不多时便走到了陆仁记忆中的池塘边,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枣树已经枯死,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有一片石板已经破碎,沉入池底,红鲤亦不知所踪,破败和萧条的气息铺面而来。 再往上走,他看见了陆家新漆的铁门,血红色,十分刺眼。 陆仁伯伯的住处实际上是陆家的祖宅,一幢两层的小楼。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子,再往里是堂屋,每层有四间房。一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设计。 陆仁站在朱红的铁门前,用力敲了敲门:“堂姐,伯伯,伯母你们在家吗?” 堂姐陆岚开门的速度很开,陆仁几乎没等几分钟她便来了。她拉开门见是陆仁,惊讶之余还是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说:“阿仁,你回来了?快进来坐吧。” 陆仁听了她这语气有些疑惑:陆岚似乎并不知道陆仁要回来,可发短信给陆仁的人,不就是她吗? 等等,真的是她吗? 陆岚引着几人进了院子里,陆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问:“堂姐,伯伯呢?我想先去看看他。” 陆岚却推辞了:“着什么急啊。爸爸喝过药已经睡下了,他这病睡觉困难,好不容易睡了就别喊他起来了,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 陆仁没有再说什么,起码他知道了伯伯生病的事情是真的。 这时一旁的宗宸接棒问道:“堂姐你好。我是陆仁的朋友,我叫宗宸,我来找我一个朋友叫祁屿。您听说过吗?” 陆岚摇了摇头:“祁屿?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村好久没来生人了,你是不是记错了。” 陆仁与宗宸对视了一样,似乎觉得对这个回答都不意外。 陆仁没有继续跟着堂姐往里走,而是止住了脚步说:“我想起来我们在镇上订了宾馆,不住不退钱,太浪费了。这样吧,伯伯身体不好的话我明天再来看他,正好我还没来得及买慰问品,我明天买了一起送来。” 其实陆仁这次本来就没打算带东西,他带了个装着现金红包打算送给伯伯。但此刻竟也成了一个不错的借口。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应该先远离是非之地,然后找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来解决这里的问题,让专业人士来操作,陆仁可没有用血肉之躯去试错的爱好。 陆仁也不管堂姐此刻什么表情,他刚说完就带着宗宸他们按照原路返回。 堂姐也并没有拦着他们,但走在最后面的宗年似乎听见她嘀咕了一句:“走不了的。” 宗年跟着陆仁走过池塘的时候,回头看见她正倚在朱门边远远地看着他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像一个幽魂一样,长久伫立。 宗年心中隐隐不安,而这种不安,在他看见他们之前乘坐的那辆小巴,四个轮子都被扎破的那一刻,达到了网: 第37章 返乡(四) 在折返村口的路上,陆仁和宗宸两人都是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快速走路,似乎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似的,这吓坏了宗年。而当他看到被戳破车胎的汽车时,他脑袋里似乎有一根被紧紧拉扯的弦不堪重负地绷断了。 陆岚的话语不可抑制地地浮现在了宗年的脑海里:“走不了的。” 那低缓的话音和陆岚在独自倚在门边的样子交替出现在宗年的眼前,他忍不住想:“她说的话什么意思?是今天走不了,还是永远走不了?” 想到这里,宗年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有些六神无主地看着在场的其他三人,焦急地询问道:“车坏了,我们怎么办?” 可一时间其余的人却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宗年慌了神,他说:“要不然我们靠自己的脚走回镇上吧。” 陆仁作为一群学生中唯一的社会人还是相对靠谱的,他摇了摇头,反驳了宗年的这个想法:“我们是外乡人,哪怕是白天独自翻山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是晚上了。夜晚的山里野生动物太多,本地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宗年几乎要哭了:“那怎么办?” 陆仁却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他安抚起了宗年:“什么怎么办?别自己吓自己,我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真的在镇上订了宾馆。不去住要赔钱的。”他撒了个无伤大雅小谎,目的是为了让宗年相信,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如果今晚走不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那最忌讳的就是自乱阵脚。陆仁作为几人中唯一的成年人,深知此刻最重要的是保持理智,分析形势。 或许是陆仁的笑容太自然,宗年竟一瞬间也恍惚了一下:难道只是他在自己吓自己?但一向沉稳的宗宸怎么刚才也这么毛躁?于是宗年的目光落在了宗宸的身上:“但是……” 宗宸打断了宗年的话,他看向陆仁:“你打算怎么办?” 对于宗宸来说,他从进村的一瞬间开始就感觉到了不舒服。这村子里风景秀丽,空气清新,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但有也是这一点十分奇怪,就是未免过于安静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听见一声鸟叫声?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陆仁说:“走吧,总要先找个过夜的地方。”他拿出手机操作着,状似随意地说,“去我伯伯家吧。” 陆仁的手机信号是满格,但他已经尝试过了,无论发什么信息,或是接收什么信息,永远显示在加载中。他打了个电话出去,可以打通却始终是忙音。他听见了刚刚宗宸给祁屿打电话的过程,不难推断出,所有人目前都是这样的状态。 就像到目前为止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一样,状似平常,所有让人感到异常的表现都只是偶发的,只存在于在细节处的。他们只是到了一个村里,这里的村民会在路过神像的时候进行一个奇怪的特有礼节,而他们在山里,手机信号不好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一切可以被合理解释,却不能被坦然接受。 众人亦步亦趋地往陆仁伯伯家走。陆岚还保持着他们离去时的那个倚门姿势,她表情平淡,似乎对他们的去而复返不感到意外,只是公式性地询问:“怎么回来了?” “小巴车好像坏了,今天走不了了。”陆仁说,“村里还有别的代步工具吗?” 陆岚再一次引着他们往里走,边走边说:“有啊,怎么没有。我们家就有辆小轿车。但是妈妈今天开进城里去办事了,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 她引着一行人往一楼东侧的房间走:“家里只剩两间客房了。你们两人一间住吧。” 宗年刚想说那要不然他和陆大哥住吧,毕竟宗宸和关尔越对待陆仁也不是太热络,如果强行要他们住一间房可能会不太情愿。 却在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是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的关尔越。关尔越见宗年扭头看他,红着眼眶说:“宗年,我害怕。” 宗年这才想起了可怜的关尔越。在宗年眼里,关尔越不过是个普通人,怕鬼怕神的,这次骤然遇见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难免感到恐惧。思及此处,他努力挺直腰杆,拍了拍关尔越的手背,低声说了句:“你放心,我保护你。” 最终结果是陆仁和宗宸一间房,宗年则跟着关尔越住。 前往客房要穿过堂屋,陆仁不自觉地开始打量起这座房子与他记忆中的区别。 原本贴在堂屋里的喜庆年画如今已经褪色斑驳,使得原本慈眉善目的菩萨似乎显现出了极恶相。这里的陈设都没有太大变动,只是可以看出已经旧了不少。西南角新添了一座小小的佛龛,挂着几个红色的小灯笼,在本就光线不太充裕的堂屋里投射下一片红色的光影。许是怕里面供奉的菩萨落灰,佛龛里加了一道遮尘的帘子,陆仁没能看清供奉的究竟是什么菩萨。只看见佛龛前还燃着香,香挺长,似乎才续上不久。 陆仁见状问陆岚:“你开始信佛了吗?” 走在他前面的陆岚似乎做了个手势,然后说:“多亏菩萨保佑,爸爸才能活到今天。” 不多时,客房到了。 客房里放的都是两米的大床,睡两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 陆仁进房后动作轻柔地把陆阳放在到了床上。饶是陆仁体力好,把麒麟这么一路抱下来也显得有些体力不支,两条胳膊止不住地发酸。 陆阳始终没有醒。陆仁拍了拍陆阳,他呢喃一声,翻了个身便继续睡去了。 一旁的宗宸这时发问:“你打算怎么办。” 陆仁一边帮陆阳脱下了鞋子,一边答复宗宸:“什么怎么办?” “你也发现这里不正常了吧。” 陆仁看向了宗宸:“嗯,你们俩睡,今晚我不睡了,以防万一。” 宗宸却拒绝了:“你一个人值夜扛不住的,万一睡着了就没有意义了。我们轮流来,我看上半夜,你看下半夜,有什么事情随时叫醒对方。” 陆仁没有推辞。 第38章 返乡(五) 分配好房间后的宗年不敢独自呆在自己房里,他把行李放下后就带着关尔越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去找宗宸和陆仁。敲门进去的时候陆仁和宗宸似乎刚刚就什么事项达成了一致,宗年只听见陆仁说了一声“那就这么办吧”。 宗宸再见到进来的宗年之后,宗宸像是被提醒班想起了什么,他对宗年说:“正好,这件东西你带回去挂在床头。”只见他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了一把小臂长的小剑。那是一把由五帝钱铸成的宝剑,是宗宸出师当天收到的礼物,十分珍贵,可一剑破邪。宗宸几乎走到哪里都带着它。 宗年当然认得五帝剑,也知道五帝剑的珍贵之处,于是他连忙推辞,道:“表哥,使不得。这东西不是伯伯给你保命用的吗?给了我你怎么办。” 宗宸却安抚他道:“没事,我身上带了不少符。只是一个晚上够用了,等到明天有车我们便走了,不会有什么问题。”陆仁有他保护不用担心,但宗年终归只是个半瓶水的葫芦,真的遇到什么有能耐的邪物,怕是护不住自己和关尔越。故而宗宸出借五帝剑,也是想给宗年及关尔越多一份保障。 宗年听宗宸言辞恳切,这才放下了心。在他眼里,他的表哥是天下顶顶厉害的玄师,除了面对阳关那次,从无败绩。秉着对宗宸驱邪本事的信任,宗年应了下来:“好,那谢谢表哥了。” 宗年欢欢喜喜地带着五帝剑回了自己的房间,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他赤足站在床上,恭恭敬敬地把五帝剑挂在了床头的墙上,低下头认真地同坐在床上的关尔越说:“你别怕,我把五帝剑多偏向你一些,这上面的铜钱都是本家伯伯一枚一枚挑的,保真。今天晚上肯定安全。”手里握着五帝剑,眼里看着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关尔越,宗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内心也暗暗生出一股“我还是能保护住这个小徒弟的嘛”的自信。 话分两头,宗年走后,留在房里的宗宸就褪去了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眉宇间也带着略微的担忧。 宗宸会答应陆仁马上就走有很大的因素,是想看看这里的村民是否会阻拦他们离开。结果,事实证明,这座村子并不会让他们走得那么容易。 虽然联系不上祁屿,但宗宸其实没有那么担心他。祁家能与宗家并列成为玄门四家,就断不可能养出一个无能子孙。即使被困住了,保命的本事祁屿应当还是有的,应当会想方设法传递消息求救。但沉思的宗宸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祁屿如果要求救,为什么不向祁家本家求救,而要向我这个宗家人求救呢?” 想到了这一层,此刻冷静下来的宗宸才终于顿悟出了一个可能性:把他喊到这个地方来的人,真的是祁屿吗?如果不是祁屿,那到底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要把他骗到这个地方来呢? 他望着窗外渐渐隐去的日光,心中也免不了产生了一种忐忑的心情。 明天,真的会有车来吗? 日光不多时便完全隐去了,四野变得擦黑,隐约看见夜色中远方树冠的轮廓了。这时,房门传来了三声轻轻的敲击声,是陆岚来喊他们吃饭。 一行众人没有过多地推辞,他们跟着陆岚来到了之前路过的堂屋。堂屋里的方形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素菜。可能是炒的时间有些长了,蔬菜有些许发黑,让人看着平白没了多少食欲。而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上了七副碗筷,除了赖床不肯起来吃饭的麒麟崽之外,竟然还多出了一副无主的碗筷。 陆仁见状向表姐询问道:“伯伯是要跟我们一起吃吗?那我们一起等一等吧。” 陆岚摇头:“爸爸已经在房里吃过了,这个位置是留给菩萨的。”说完这话,她便拿起了自己的筷子,主动夹菜到了那个空碗里,一边还对着空位说着“菩萨,您吃。”,时不时露出认真聆听的神情,偶尔还会“咯咯”地笑上两声。 这狂掉san值的行为,让剩下的几个人没一个敢动筷子。而陆岚还在旁若无人地同菩萨说话。她在说话的间隙,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动筷子。于是陆岚招呼着众人:“别客气,吃呀。” 众人干笑两声,却仍是配合地举起了筷子,却到底没有一个人真正下筷。 宗年运气不好,被分配坐到了菩萨的空位旁边,他听了陆岚的劝菜以后,讪讪地笑了几声,便也学着陆岚的样子,夹了一筷子菜,弱弱地递到了空碗边上,嘴里说着:“我们初来乍到。菩萨,您多吃点。” 然而还没等他的筷子伸到菩萨的碗里,一旁的陆岚突然变了脸色,她直接用力地拍掉了宗年的筷子。只见她气得脸色涨红,几乎嘶吼着说:“不许用你的脏手亵渎菩萨!”宗年整个人都被吓傻了,连掉在地上的筷子都忘了捡。而剩下的陆仁,宗宸和关尔越三人都站了起来,随时准备防止陆岚暴起对宗年不利。 但陆岚只是狂躁了一瞬,很快便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她看着在场几人或震惊或防备或恐惧的神情,收敛了自己狰狞的表情,低着头匆匆说了声:“我们吃好了,你们慢用。”而后便搁下筷子,起身回房了。 这顿饭没人敢再吃,也就不欢而散了。索性陆仁的行李里有一大包家庭装泡面,倒也没有让众人饿肚子。 深夜,麒麟崽依然没有醒,陆仁在床上辗转。宗宸倚在床头,在看着他随身带着的一本书,两人都忧心忡忡,不敢入睡。 与之相反的是宗年的房间。房里的两人都闭着眼睛,似乎都已经睡得相当熟了。然而正在此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的夜晚:一旁的窗户玻璃突然发出“吱嘎”的噪音,就像有什么人正在用尖锐的指甲挠着玻璃。 伴随着这声声响,黑暗中,关尔越睁开了眼睛。他缓缓坐了起来,眼中已经没有了在宗年面前的怯弱和胆小。他眼神森然,神情冷漠,整个人像一柄透着寒光的刀。一旁的宗年似乎已经被指甲声惊扰,他的眉头皱了皱,挣扎着就要醒来。 关尔越见状用手指在宗年的眉心点了一下,于是宗年又沉沉睡去了。 外面的作怪的指甲似乎很不满意还没有人因他的出现而颤抖着前来查看,那抓挠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不仅声音大,而且频率加快,显得很是着急。像是为了回应这声音,挂在床头的五帝剑开始剧烈震颤,那是按捺不住的杀意,正在蠢蠢欲动。 关尔越回头,对着五帝剑说了一句:“还不到你出场的时候。”五帝剑会意地停下了振动。而关尔越则看向了窗户的方向,他抬手,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间,而后四方的风迅速集结,如同一道风刃一样劈向窗外。 窗户和窗帘没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但外面的东西发出了一声如同哀嚎一样的呜咽声,而后那呜咽声慢慢变轻变远,可看得出那东西是受伤后跑远了。 关尔越冷哼一声,瞬移到了窗外,低头进行查看。地上散落着一滩血迹,那血迹腥臭异常,即使不靠近都能闻到一股子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靠窗的墙边本来生长着不少的野草野花,但如今被这血迹沾染过的草木都迅速枯萎了。那刺鼻的血迹一路蜿蜒向上蔓延到了山里,而后便不知所踪。 “一个恶心而又弱小的邪物。”关尔越这么想着,他甚至觉得用风刃伤它都是脏了自己的风刃。他不悦地打算回房,却听见楼上传来了什么声音。 陆岚和她父亲的房间都在二楼。 关尔越平静地穿过堂屋,朝着楼梯走去。此时所有的灯都已经关闭,只有佛龛里红色的长明灯向外散发着红色的光晕,整个客厅像是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 关尔越目光倨傲地瞥了一眼那座诡异的佛龛,防尘的帘子已经被拉开了,但本因端坐在里面享受香火的佛像却不知所踪。 关尔越却似乎早已料到了什么,只是淡定收回目光,而后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楼上走去。 到了二楼,那声音便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喘息声。 陆岚的房门半掩着,昏黄的台灯光亮透过那道不宽的门缝漏了出来。关尔越站到了门边,然后看到了即使是见多识广的他都觉得恶心的一幕。 与陆岚厮混在一处的东西,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但是代替了蜘蛛腿,祂长着八条人的手手脚脚。而本该是胸腹的部位,也不是蜘蛛的头,而是一颗巨大的,泥塑的佛头,佛头背对着关尔越。祂正躺在地上享受着陆岚的服务,而陆岚则表情欢愉的匍匐在祂的上面起伏着。 她正在努力奉献自己,取悦着她的神明。 台灯并不明亮的光芒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留下一团挣扎扭曲的可怕阴影。 关尔越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打算抬手用风刃结束这场恶心的献祭。然而,正当他要动手时,他看见菩萨的螺髻发上的一个突起动了一下。紧接着,那个突起中间裂开了一条缝,缝向着两边分开,露出了里面白色果冻状的东西,和白色中间一个黑色点。慢慢的,越来越多的突起裂开了。 那时候关尔越才意识到,那不是果冻和黑点,那是一个个眼球。 眼球的瞳孔似乎在随着祂的欢愉而乱转,它们杂乱无章地运动着。而后,猛地向着关尔越所在的位置聚焦。关尔越看见那些眼球盯着他,像是人的笑眼一样,弯出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祂发现了关尔越。 第39章 返乡(六) 这天晚上,当陆仁数到第三十二只羊的时候,他先前定的后半夜的起床闹钟就响了。 突然响起的闹钟把宗宸吓得也是一个激灵。由他值夜的前半夜无波无澜,甚至连一丁点不正常的声音都没有。整座村庄就像死去了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一点半,正是人类生理上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但陆仁几乎是在闹钟响起的那一瞬间,就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爬了起来。宗宸还想再替陆仁分担一个小时的值夜时间,但是陆仁坚决不同意。他表示宗宸还在成长期,不睡对他的生长发育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苦口婆心了好一会儿,这才好不容易劝着还想再坚持一会儿的宗宸去睡了。 心不甘情不愿的宗宸躺下静心了一会儿,似乎才终于困意上涌,两眼一阖,发出了极浅的呼吸声。静谧的夜里,陆仁就着宗宸和麒麟崽轻微的呼声,聊赖地翻了几页书。 世界安静得似乎只剩下了这一间房和陆仁手里这本书。 今夜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并没有熄灯,此刻一直亮着的灯光却突然闪烁了两下。起初陆仁并没有太当真,农村电压不稳是很正常的事情,灯光闪烁的情况上半夜也经历了好几次。 陆仁平静地看着视野中被灯光照亮的文字陡然暗了下去。待电灯再亮起时,陆仁却发现有一片刚刚不曾存在的阴影投射在了他手中的书页上。他很快意识到那片阴影的轮廓是一个人的身形。 有人正站在他面前。 有了这个认知的陆仁惊恐地抬起头,发现靠近他这侧的床边站着一个举着刀的人。那人离他不过一步的距离,是在刚刚灯光忽闪的一瞬间突然出现的。 那个人是关尔越。 此刻的关尔越很不正常,他看着陆仁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濒死的家畜。陆仁还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关尔越手里的刀就对着陆仁落了下来。陆仁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书挡了上去。书页夹住了关尔越手上的刀刃,书脊抵住了刀尖,尽管只是权宜之计,但不得不说这本书为陆仁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关尔越却并没有罢手的打算,他使刀的手捅得更用力了,一本寻常的书册并不足以承受这样的力道,陆仁耳边似乎已经听到了书脊断裂的声音。陆仁没有迟疑,他立马大喊:“宗宸!” 陆仁的叫喊声顺利地叫醒了宗宸。宗宸闻声惊醒之后,见到眼前两人对峙的情景几乎要被吓得蹦起来。他快速跑到了关尔越身后,嘴里喊着:“关同学,有话好好说!”一边双手穿过他的胳肢窝,将他的肩膀向后拽。 关尔越连目光都没有施舍给宗宸,他全程锁定着陆仁,且一言不发。 令宗宸震惊的是,关尔越的肩膀在他手下竟然如同铁块一样,岿然不动。宗宸和陆仁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竟然阻止不了看上去年纪更小的关尔越。 陆仁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尖在他眼前寸进。 正在这危急时刻,关尔越却突然如同过电一般抖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如同被抽了脊梁一样突然瘫软了下来,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上。宗宸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关尔越,在拉扯中,关尔越的衣服往上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他的一截腰肢,上面缠绕着一根泛着银光的纤细锁链。 锁妖链。 关尔越,即是关耳曰,耳曰合起来为阳,他就是阳关。 阳关的突然倒地着实吓了宗宸一跳,他急忙伸手检查阳关的鼻息。手下传来温热的呼吸,轻缓且悠长。宗宸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阳关看上去不像是昏过去了,反而更像是睡着了。 宗宸又拍了拍阳关的脸,嘴里喊道:“关同学。”但无论他怎么呼喊,阳关都没有什么反应。 陆仁眼里看着阳关的状况,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了睡在自己身边的麒麟崽身上,他想:“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阳关半夜要来杀我?又是什么,让他和麒麟一起陷入了沉睡?” 这个夜晚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另一边试着呼唤了阳关半天的宗宸终于放弃了,他招呼着正在沉思的陆仁:“陆哥,帮忙搭把手,把他抬床上去吧。” 陆仁闻言赶紧帮忙。然而两人抬到一半,宗宸突然想道:“如果关尔越出了事,那和他同一间房间的宗年,能安然无恙吗?” 宗宸大喊一声:“糟了”就撒了手,赶紧开门往旁边房间跑。而他陡然撤力这事出乎了陆仁的预料,导致阳关外向一侧,重重砸在了床上。但尽管这样,阳关依然没醒。 而陆仁反应过来以后也明白了宗宸说的“糟了”是什么意思,赶紧跟上了宗宸的步伐来到隔壁房间。 幸运的是,宗年依然在他的房间里。不幸的是,五帝剑已经被毁了,只留下了一大把古朴的铜钱,散落满床。而本来用来捆/绑五帝剑的红绳蜿蜒铺散在宗年身上,鲜红的色泽映衬着他本就白皙的肌肤,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宗年房间的门本来是锁着的,宗宸情急之下直接撞门进了来,巨大的动静惊醒了宗年。宗年撑起了身子望向了门口,但当看见进来的人是宗宸的时候,与其说宗年露出表情是疑惑或者震惊,不如说,他的表情更像是看见老朋友的怀念和悲伤。 在这样诡异的夜晚,宗年身上洒满了被毁的五帝钱。然而醒来后的他全然不在乎这些,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看着宗宸的脸开始哭泣。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宗年的眼瞳中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他哭的是那样认真且哀痛,让宗宸一时间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扰,而晚到一步的陆仁,听见房里的宗年边哭边说:“太好了,我回来了。一切还来得及。” 陆仁感觉他不是晚到了一步,而是晚到了一个世纪,他纳闷地想:“回来?” 五分钟后,陆仁和宗宸的房间。宗年终于整理好了自己崩溃的情绪,他喝着陆仁为他倒的热水,说起了他的故事: 宗年其实已经过完了这一生。 他出生在最显赫的玄门四家之首的宗家。尽管只是一支不起眼旁系家族,但从小亦是名师教导,吃穿不愁。在他成年以前,遇见过的最大的劫数可能就是十三岁的时候同家神的一场乌龙婚礼,但最后亦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劫难起于十五岁那年的一场暑假旅行。他和表哥宗宸受祁屿的邀约前往封胥村调查。这里的村民家家户户虔诚地祭拜菩萨,但是他们几个外来人不信这尊菩萨。而宗年更是因为年少无知,去山里玩耍时,碰掉了菩萨石像的一角。焉知那菩萨像原是用来封印妖邪之物的一个巨大阵眼,同整个村子一起,形成了一个大阵。他无知的举动直接破坏了这个阵。 无数的妖邪之物被放了出来,为祸人间。 一年后,末世来临了,人类的各大文明城市直接瘫痪。 五年后,宗年的父母在一次袭击中遇难。 十年后,宗家也没能在这场浩劫中幸免于难,宗宸血战不怠,力竭而亡。至此,玄门四家悉数覆灭。 宗年独自一人苦苦支撑了二十年,在陷入绝境,即将被众妖邪吞没之际,竟然等到了年少时在那个小山村里看见的那尊菩萨。祂高坐莲台,俯视众生,留下了一滴伤心泪。 这悲悯众生的眼泪落到了地上,竟然霎时间生根发芽,开出了一朵有着五彩光华的莲花。那些妖邪们被这光华照到,竟然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世界恢复了和平。但逝去的人永远不能再回来。那一刻,劫后余生宗年跪在祂的面前,祈求宽恕。 菩萨饶恕了宗年,并把他送回了一切的起点。他十五岁的这一次出游。 陆仁不知道宗宸怎么想,但他听完这个故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宗年睡迷糊了。他侧头望向同样坐在一旁,全程一言不发听完这个故事的宗宸,只觉得宗宸瞪得硕大的眼睛里就刻了两个字:“荒谬!” 宗年似乎也知道在场的两个人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他也并没有过多的废话,只是问宗宸要来了符纸和朱砂,然后用手指蘸着朱砂在符纸上画了一道符,全程没有一丝犹豫,一气呵成。 接着他用两只手指夹着符纸,气沉丹田,大喝一声:“燃!”符纸竟然就仿佛回应他的喊话一样,无火自燃了起来,火光映着宗年年轻的脸庞,也映照出了陆仁和宗宸眼中的惊愕。 陆仁忙问宗宸怎么看。 宗宸道:“这是火符,乃是宗家高阶秘法,以宗年现在的年纪,他不可能学过。” 听了这话,连陆仁都不经开始怀疑:难道,宗年真的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 第二天,阳关和麒麟崽依旧沉睡不醒。而宗年却早早地不见了踪影,陆仁和宗宸正打算出门寻找,却正看见宗年同一群村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回来了。他们甚至还像熟悉的朋友一样,在陆家门口挥手告别。 陆仁和宗宸连忙上前询问宗年去了哪里。宗年微笑着解释说:“我们同去拜了菩萨。” 第40章 返乡(七) 不出宗宸意料的,陆岚所说的车子第二天果然没有出现。而陆仁也并没有见到他重病的伯伯。 实际上第二天一早,陆仁就向陆岚表示自己看望伯伯的意愿:“我想去陪伯伯说说话。” 陆岚的答复始终如一:“爸爸已经喝完药睡下了。” 而早饭的间隙,陆仁旁敲侧击地问了伯母与小轿车什么时候回来的事,陆岚也只是敷衍地回答道:“母亲昨夜来了电话,说要在城里耽搁两天,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陆岚说话滴水不漏,陆仁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向着宗宸摇了摇头表示棘手。两人却也清楚,陆岚的话无论多么合乎逻辑,这其中也必然有存在着什么猫腻。 于是两人在早饭后回房合计对策。宗宸对陆仁说:“世事皆是有因有果。既然你先前也说过,你堂姐家原先很正常,那行为举止也不应该无缘无故变得这么奇怪。我们需斟酌斟酌缘由。话说回来,你伯伯原先是干什么的?” 陆仁老实回答:“我伯伯原本就是厂子里的普通职工而已,后来遇上下岗潮,开始做些小生意,虽说生意也还算红火,但也只是能养家糊口而已的程度。” “听上去倒是挺普通的。可你这堂姐怎么神神秘秘的:若是你大伯生了病,为什么不去看医生;若是没病,又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看望。” 陆仁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同宗宸合计着趁表姐不注意,偷偷上楼看看伯伯到底是死是活:“我都回来了,不见上一面还是不安心。” 宗宸并没有推拒这个计划:“行,既然你堂姐不让咱们看,咱们还是避着她点。看又不能把人看死,应当出不了什么事。”他们一边商量着计划一边透过窗户玻璃看着院子里正在同宗年聊天的堂姐。 宗年拜完菩萨回来以后就开始同堂姐在院子里聊天,两人此刻正有说有笑的。相较于陆岚面对陆仁那副棺材板一样的神情,此时她面对宗年的表情只能用和蔼可亲来形容,若是现在有人跑来跟陆仁说,宗年才是陆岚的亲戚,陆仁肯定二话不说就相信了。 宗年同陆岚似乎终于聊完了天,要分道扬镳了。陆仁注意到他们分别之时,两人同时向对方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那手势十分复杂,乍看之下,像一朵盛开的莲花。陆仁依稀记得,今早宗年与那群村民分开时似乎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势。 宗年带着笑容走进了房间。 从昨晚开始,宗年,宗宸和陆仁便是三人一间房了。宗宸在隔壁房间布下了结界,据说这是宗家秘术,总之可以保证陷入沉睡的两人的灵魂和肉身安全,当初是用来保存落阴人的躯壳用的,不想如今却在这种地方派上了用场。 宗宸将陆阳及关尔越都妥善地安置在了隔壁房间里。而他们三个没有陷入沉睡的人则住在了一处,这个安排也有利于宗宸和陆仁更好地观察宗年。 尽管宗年能很好地逻辑自洽,但二人始终对宗年口中的“重生”一说抱有怀疑。毕竟这个说法闻所未闻,委实有些过于天方夜谭了。 而此刻面对外出归来的宗年,宗宸率先开口同他交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去拜了菩萨?” 宗年解释道:“哥,你忘了,上一世我便曾来过这里。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这里的村民为了表示虔诚,通常都是早上六点去村外山涧拜菩萨的。” 宗宸旁敲侧击道,试图寻找破绽:“我记得你最讨厌早起的。” “我给菩萨添了这么多麻烦,菩萨仍然愿意给我机会,我自然要尽自己的一片心啦。”宗年边说边喝了一口水,接着道,“早起一柱清香,不过是我力所能及的一件小事。来日哪怕刀山火海,我心里也是不敢有过多推辞的。” 宗年话里话外,对这里所谓的菩萨,已经展现出了一定的忠诚度。宗宸虽然对他的主张不太赞同,但毕竟还在人家的地盘里,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说什么,半晌只阴阳怪气地憋出了一句:“你倒是虔诚。” 宗年还以为宗宸在夸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若是我有一日能变得像陆岚姐姐一样就好了?” 陆仁听了宗年透露出来的信息,心中不禁起了疑问,忍不住插嘴道:“像我堂姐?” 宗年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是啊,陆岚姐姐说,她常常能在梦中听见菩萨的声音。不光是她,村里很多人都拥有这个能力。要是哪天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陆仁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菩萨一般在梦里会跟他们说什么?” “自然是告知他们如何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了。” 陆仁听了这话,心底也渐渐生了一些眉目:也就是说,这里的菩萨,会直接跟这里的村民在睡梦中联络。可这菩萨到底是真是假呢?若是真的,这座不大的村子却处处透露着诡异;若是假的,宗年可是确确实实学会了他本不应该会的火符,这件事本身是不可能作伪的。 陆仁觉得他整个人就像被一层迷雾之中穿行一样,离真相仅仅一步之遥,却始终朦朦胧胧,不得见真颜。 到了这天下午的时候,陆仁和宗宸透过玻璃窗看见陆岚挎着个竹篮子一个人往村外去了。 于是陆仁给宗宸使了个眼色,宗宸会意,直接将一张眠符拍在了宗年的背后。宗年被贴上眠符的一瞬间,就两眼一闭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宗宸也不想用这个手段对付自己的表弟,奈何他可不想让现在这个奇奇怪怪的宗年偷偷去给他所谓的菩萨报信。坏了计划事小,谁知道菩萨会不会报复他们。他确定宗年已经睡着后,便跟着陆仁一起蹑手蹑脚地向二楼进发。 陆家堂屋里供着一个发红光的神龛,所以一进堂屋大门就能闻到一股很大的香火味。但怪的是,越往楼上走,应当离神龛越远,可这香火味却不减反增。待他们踏上二楼时,那香味几乎已经浓得犹如有实质一般了。 二楼除了最靠里面的一间房的房门是关着的,其他房门都大咧咧地敞开着。陆仁站在那几间开着房门的房间门口查看了一下,可以明确看出来这几间房间都不是伯伯的住所。于是两人很快确定,伯伯的房间必然在那扇关着的门里面。 陆仁走到紧闭的房门前,直接上手试了试。打不开,门被锁着。正在他还在思索着要不要踹门之际,宗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开,陆仁配合照做。 只见宗宸上前,半蹲了下来,然后单手掐诀,对着锁孔低声说了一句:“开!” 陆仁就听见锁孔中传来了“啪嗒”一声,锁开了。然后原本关着的木门“吱嘎”一声自行打开了一条缝。 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陆仁都想立正之后给宗宸鼓个掌了。 但等陆仁走进了房间,看清了房里的场景之后,陆仁便瞬间歇了这种开玩笑的心思了。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在房间的正中央放置了一个巨大的衣架,而衣架上只挂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一整张人皮。房间里的窗户正开着,有一阵风从外面吹了进来,人皮便开始随风飘荡,就像一件清洗完后正在晾晒的衣物。 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在陆仁的心头,他又往里多走了两步,对着那张人皮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确实认得那张人皮,那是他伯伯的脸。 而二楼那阵馥郁的香火味,正是从这间房里散发出去的,准确的说,是那张人皮散发出去的。 站在一旁的宗宸不是傻子,他看着陆仁陡然变得煞白的脸色,便能猜出这张人皮的来历,他只能轻声安慰陆仁:“节哀顺变。” 陆仁此刻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超出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极限了。他甚至觉得灵魂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绝望尖叫,一半在无助哭嚎,但现实中的他,却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正在此时,陆仁却听见一旁的宗宸突然大喝一声:“小心!”接着宗宸便向着陆仁飞扑过来,直把陆仁带得向左一摔。与此同时,陆仁听见一声巨大的“嘭”声在他的耳边炸开。有一个巨物似乎掉在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等陆仁稳住了身形,再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巨大的佛头从房梁上砸了下来。他震惊地说:“这里为什么会有颗泥塑佛头?” 然而话音刚落,就看见本是背对着陆仁的佛头转了一圈,用正面朝向了他,佛头开口,说出来的话里充满了遗憾:“糟了,被你躲开了。” 这是什么怪物! 陆仁与宗宸见状,赶紧站起来向房门口跑去。在仓皇逃命途中,宗宸抽空往回看了一眼,就看见那个佛头底下竟然长出了八根手手脚脚,七手八脚地朝着二人追击而来,嘴里还在念叨着:“别跑,我的新衣服!” 第41章 返乡(八)倒V结束 宗宸和陆仁逃到了院子里。身后的佛头依然穷追不舍,祂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边追击边发出了“桀桀桀”的狂笑之声。又因为祂手脚多的缘故,通力协调,跑动起来速度委实不慢。陆仁在逃命过程中不住地回头确认佛头的位置,发现祂与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竟然在不停地缩短。 糟糕,同这个怪物赛跑不出意外会是个必死的局。 于是陆仁当机立断:“我们分开跑!起码能保住一个人。” 这话虽然残忍,但宗宸心里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于是他斩钉截铁地同意了:“好!” 幸运二选一环节即将开启。 参赛玩家:十七岁精力充沛的男子高中生宗宸v.s.24岁吃尽了生活的苦的体力劳动者陆仁。 输家会被做成邪神的新衣服,那么这个殊荣究竟会花落谁家呢? ready?go! 宗宸和陆仁在出了陆家大门的岔路口分开了,宗宸选的路一直通往村里,而陆仁选的这条路则蜿蜒向了山中。 佛头看着分道扬镳的两人,配合地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下,像一个在商店中挑选商品的贵妇,斟酌着自己合意的衣服。 这两件“衣服”都是在祂的蛊惑下,由祂的信众骗来的。说起来,佛头觉得人类真的是很可笑的一类生物,他们似乎最喜欢拖自己最亲近的人下水了,祂的信众们几乎都是由此发展而来的。 起初,陆仁的伯伯是在一堆外贸交易的抵债货物中发现祂的。那时候的祂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祂只是个小小的偷渡客,刚刚狼狈地从须弥山上逃了出来,体型也不似这般庞大。 上令各界分割而治,更严格规定各界生灵只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鱼不能离开水到达陆地上一样,各界也不可能直接随意互通,如果非要跨界可向界司提出申请,但佛头是一个罪人,不能求助界司,否则会被抓起来。强行越界的行为让祂几乎被夺走了身上所有的力量。但因祸得福的是,因为祂当时的力量太过孱弱,人间界对祂的排斥也随之削弱了许多,让祂得以有了一丝喘息。 虚弱的祂附在一卷古印度的经书残卷上,像一只畸形的寄居蟹。 因为各界不互通的原因,在遇见陆仁的伯伯之前,佛头甚至没有接触过人类。祂之所以选择来到人间界,很大原因是因为十界之中,只有人间界,是诸神不屑之地,也唯有在此处,作为大罪人的祂可以得一夕安寝,苟且偷生。 陆仁的伯伯叫陆国庆,人不坏,只是个有点窝囊的普通中年男人。人到中年,正在遭遇着中年危机,在家里总是被老婆数落,宝贝女儿也同自己日益不亲近。陆国庆发现了佛头以后本来是很害怕的,但是渐渐地小小的祂看着毫无威胁,并且祂还苦苦要求陆国庆帮帮他。陆国庆起了恻隐之心,把祂藏在了阁楼里。 起初,懵懂的佛头同失意的陆国庆相处得很融洽。陆国庆每天会带着酒来找祂小叙一会儿。 他给祂看他女儿的照片,祂记得那张照片里的陆岚笑得像花一样,一株向着太阳放肆生长的花。然后陆国庆会看着女儿的照片抱怨:“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为什么长大了却对爸爸那么冷淡呢?” 大多数时候,佛头只是安静地聆听,偶尔安慰陆国庆几句。 陆国庆也会在祂因为人间界的斥力而感到痛苦时,将祂捧在手掌心里。祂被人类的体温包裹着,可以明显感觉到人间界的斥力减少了很多。 “人类的体温,好温暖啊。”祂当时这么想着。 因为不是人间界的生物,佛头不需要吃东西,祂吃人的情感。失意落寞都能成为祂的养料,被吃掉了这些负面情绪的陆国庆也会变得开朗起来,获得面对新的一天的勇气。他们互相帮助,生活在朝着好的一面前进。 那真是一段不错的时光。 转变始于一个普通的夜晚,普通得同此前无数个日日夜夜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佛头仍然记得那天,陆国庆的小生意因为周转不灵,开始出现了亏空,他可能就要破产了,那天晚上陆国庆喝了很多的酒,明显急得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在祂的面前哭得眼泪鼻涕全流了下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佛头仍然记得那一刻祂是怎么想的,祂想帮帮这个可怜的中年人,毕竟他是祂来到人间后的第一个朋友。 祂用自己的能力变出了金子,这对佛头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一刻,陆国庆看着祂手里的金子,眼神变得直勾勾的。而祂发现,那晚所吃到的情感,是那么的奇怪。那情感闻上去像是已久的植物根须,但吃起来却又如同蜂蜜一样,出奇的香甜。 后来,佛头终于明白,那个感情,叫做欲/望。但当祂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祂对那个情感的味道已经变得上瘾了,而陆国庆,则是对金子上了瘾。他们两个开始夜夜在阁楼重复那晚的过程。 没过多久,吃了一段时间欲/望的佛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长大了,祂慢慢地长成了成人手臂的大小。而仅仅依靠陆国庆的欲/望已经满足不了祂了。 而当发现钱可以来得这么容易以后,陆国庆放弃了他的小生意,他只需要向他新饲养的宠物伸手要钱就可以了,他变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中年人。为了更好地满足他的宠物,陆国庆开始为祂聚集起信众,人类究竟有多愚昧呢?祂只需要装作聆听,展现一些很小的神迹,他们就会对祂深信不疑。祂满足信众一些很小的愿望,他们就会主动为祂带来更多的信众。 佛头在一天天地变大,阁楼已经渐渐装不下祂了,而祂的样子也日渐丑陋了起来。更糟糕的是,随着祂的力量逐渐增大,人间界对祂的排斥力量也日益增大,祂的身体开始溃败。 陆国庆把祂转移到了他出生的小山村里,他们盘踞于此,把这里渐渐变成了他们的神国。 但哪怕创建了这个世外神国之后,可以为他们躲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依旧逃不开人间界对祂的惩罚。 已经很久没有人把佛头捧在手心里缓解疼痛了,等祂想起来的时候,陆国庆已经很久没找祂谈过心了。他现在自封为祂的主祭,每天接受着信众的拥戴。 陆国庆不该认为佛头只是他可以随意丢弃的宠物的,祂已经被人类教会了欲/望。也已经不能忍受斥力日夜的侵扰了,于是祂想起了曾经在陆国庆的手中可以逃脱人间界斥力的事情,祂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祂把陆国庆,变成了祂的一件衣服。 但是这件衣服,现在已经穿了太久,就快要失效了。他需要一件新衣服,一件更加年轻,功效也将更加持久的衣服。如果这件衣服,能像陆国庆,像那个给过祂在人间的第一丝温暖的人,那就更好了。 而祂的信徒们,也开始为了满足他的愿望,而进行了努力…… 佛头在岔路口犹豫了太久,眼看着祂的新衣服都要跑了,祂不得不赶紧做出决定。祂最终选择了追击着陆国庆年轻的侄子上了山,没办法,谁让祂还是挺念旧的呢,他还是想要一件相似的衣服。 本次幸运二选一的大奖得主是一如既往倒霉的陆仁,让我们恭喜即将被开膛破肚的他吧。 陆仁发现,选择跑山路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山路崎岖,且多上坡路段,并不适合要奔跑着逃命的他。而且身后在努力追击的佛头,似乎并没有被这难走的山路影响到,依然健步如飞。 自己给自己上了个debuff的陆仁:“……” 佛头的脚步声已经离陆仁很近了,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他听见佛头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响起:“抓到你了,我的新衣服。” 然后陆仁就感觉到脖子后面的衣领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他绝望地想:“这次怕是真的完了。” 突然,被扯着的衣领似乎被什么割断了,后面拉扯着他的力气陡然一松,让本来正在同背后角力的陆仁一时间竟然没站稳,被甩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等陆仁满身是泥土地爬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他身后站了个年轻人。年轻人坚定地挡在了陆仁与佛头之间。 那个年轻人的衣着看上去像是个来采风的大学生,但他却拥有一头雪白的头发,是一种一尘不染的白色,一眼望过去就像是远方的雪山山巅那般高洁。那个年轻人背对着陆仁,腰背挺得笔直,身上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陆仁恍惚地觉得这股味道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 对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陆仁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于是他试探性地开口:“祁屿?” 年轻人闻言,侧过头瞥了陆仁一眼。那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一般,澄澈透明。他的眼神波澜不惊,有一种看透了世事的淡然,显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性。年轻人并没有回复陆仁的话,只是看着陆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 对面的佛头却似乎认出了这个阻拦他的年轻人,他眯起眼睛,不悦地说道:“山鬼?你竟然上了这件之前逃跑的衣服的身,想要对付我?”说着,佛头又发出了“桀桀桀”的怪笑,“简直是不自量力!” 山鬼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佛头,挑了挑眉。 于是,感受到被冒犯的佛头冲了上来,与拦路的山鬼,战至一处。 第42章 返乡(九) 佛头的战斗力并不弱,并且祂还吸收了众多信徒的欲/望,如今早已变得体型庞大且形象骇人。光是祂那八只手手脚脚,完全舒展开的样子便有一个成人身高那么长了。再加上那些手手脚脚孔武有力,挥舞起来就像鞭子一样,杀伤力巨大。陆仁即便是站得远远的,依然能听见佛头的手脚挥动引发的破空之声。 好在附在祁屿身上的山鬼个头虽小,但是行动却十分灵活。他来去自如地在这些孔武有力动作却不那么快的手手脚脚之间辗转腾挪。并且在闪避过程中,山鬼甚至还可以抽空靠近佛头的本体,用力地给佛头来上了一记沉重的左勾拳。 佛头吃痛,大叫一声把一条胳膊收了回来。祂想要用这条手臂抓住山鬼,但方才还在祂跟前的山鬼却早就已经趁着他收手的瞬间逃之夭夭了。 就像陆仁永远抓不到半夜的蚊子一样,佛头也永远抓不到山鬼。 佛头似乎终于受够了,祂开始沉不住气了,泥塑的面部也显出了恼怒的神色。只见佛头大吼一声,并快速地往后跳了一步,在这过程中,祂把那些手手脚脚全部收了回去。 正当陆仁在疑惑佛头要干什么时,他惊讶地发现佛头头顶的螺髻似乎在震动。陆仁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陆仁再睁眼望向佛头的时候,他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看错,佛头上的螺髻确实在震动。更可怕的是,这些震动的螺髻中间都裂开了一条缝,一丝不祥的气息从这道缝中倾泻了出来。陆仁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突然笼罩了他,让他的灵魂都为之战栗了起来。 陆仁听见他面前山鬼向他大喊道:“闭上眼睛!” 一个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要有另一个人能给出建设性意见,那么那个不知所措的人一般都会下意识地照做。所以陆仁几乎是在听见山鬼的声音的一瞬间,就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地照做了。 闭上眼睛的陆仁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视线内只有一片漆黑,这让他有些不安。但这个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陆仁突然被人拦腰扛到了背上。扛他那个人的肩膀猛地顶上了陆仁的肚子,差点把陆仁顶吐了,但陆仁还没来得及抗议,扛着陆仁的人就跑了起来,一阵颠簸又把陆仁到嘴边的话给顶回去了。 陆仁想睁开一只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山鬼的焦急的呵斥声炸响在耳边:“不准睁眼!” 陆仁听着这个少年音便知道,扛着他的人是山鬼无疑了。他心知山鬼不会害他,于是复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待着山鬼给他的指令。他同山鬼不熟,人家好心救他,他也不好嫌这嫌那,遂也不敢提自己的肚子被山鬼的肩膀顶得生疼这件事,只能忍着疼,憋着一口气把小腹的肌肉绷紧,借此缓解一下。 山鬼扛着陆仁在山间辗转腾挪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立定之后又向四围望了望,确认安全之后,才把陆仁放了下来。 陆仁终于从顶肚子的酷刑中被解放了,却仍然不敢擅自睁开眼睛,直到他听见山鬼终于在他旁边说了句:“睁眼吧。”他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话,听上去竟然宛如天籁。 睁开眼的陆仁才发现,山鬼带着他来到了接近山顶的一处地方。可以判断出他们所处的位置应当是旧时修建的一处小广场。 往山下的来路看,依稀可以看见从有几级石阶从低处蜿蜒而上,制作石阶的青石方正宽阔,当初建造之时应当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但细看之下便可发现这石阶如今已然断裂,现存也不过几阶罢了,再往下两步路的石阶更是早已不知去向了。石阶缝里也已经长出了青青野草,正在随风摇曳着。 看来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了。 而陆仁所在的这方山间小广场,应当也是前人细心修建的。平台是用几块巨大的青砖铺成的。估算一下昔年往山里运大石头的成本,便足以知道这地方曾经是有多辉煌的存在。小广场不大,从南往北,从东往西都是十步以内就能走完。小广场的尽头长着一颗巨大的樟树,树干粗壮,需要多人合抱,陆仁不太会看树龄,但他不曾见过比这棵樟树更粗壮的树木了,他猜想这棵树的树龄没有一千也有八了。 先有天地,后有了樟树,过了许多年,才有了树下的人。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在陆仁身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树影。陆仁抬头,透过树叶看见了天光。而樟树的枝丫上鸟雀啁啾,一派繁忙景象,无数的生命又在陆仁的面前自顾自地忙碌着,不理会他这个偶然闯入的过客。偶尔一阵清风拂过,樟树便会发出一阵沙沙声,令人心情舒畅。 这棵樟树,已经活成了一个娑婆世界。 此刻陆仁昂起头看着樟树的树冠,嘴里忍不住嘟囔着:“我好像,来过这里。” 他似是不确定般,又低下头往不远处看去,树下有间不过半人高,没有门的小石头房子,里面似乎立着一座雕像。陆仁离那小房子有些远了,只能看见那雕像的脚,雕工并不细致,就像两个馒头,是十分原始的雕刻工艺。 陆仁怔怔地看着那座灰墙灰瓦的石头房子,虽然还没有看见那座雕像的脸,但他却说:“我好像,知道里面那座雕像长什么样。”说完这话,他又原地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这个地方,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比刚刚又多了几分笃定,“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陆仁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开始了自言自语:“那个石头房子里的雕像,只有半边脑袋,另外半边几十年前被人砸坏了。我上次来的时候,有人正在修补它……” 说到这里陆仁停住了,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了白发蓝眸的山鬼,叫出了那个已经很久没人叫起的名字:“阿离……” 三岁的小陆仁第一次来到封胥村的时候,人还没有板凳腿高,走路也还有些费劲。但他当时就喜欢跟着比他大的孩子们玩。尽管这些大孩子都当小陆仁是累赘,想方设法地要丢掉他自己玩,但他每次都有办法偷偷跟上他们。 大孩子们感到烦了,决定想个办法彻底丢掉小陆仁。但大孩子毕竟也还是孩子,他们还掌握不好分寸,他们还不知道丢掉一个累赘和害死一个累赘的区别。 他们把小陆仁骗到了山里,然后甩掉了他。 等小陆仁终于同大孩子们送他的蟋蟀玩够了的时候,抬起头却发现周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带他来这里的孩子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陆仁嘴里不住地喊着大孩子们的名字:“乌鸦,福乐,胡姐姐,你们在哪里啊。”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过旁边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山林中还传来不知名的鸟雀粗粝难听的啼叫声。年幼的小陆仁害怕极了,他开始一边哭一边寻找起他的小伙伴。 小陆仁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这个小广场的。但他不是从断掉的台阶上爬上来的,他是想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跌下了一个不高的断崖,一屁股滚落在了这个台子上的。他瘪着嘴,正揉着自己的屁股站起来,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很小的房子里有个人。那个人背对着小陆仁蹲着,正在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那个人看身形应当是个成年女性。她拥有着一头很白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拖到了地上,却没沾上一丝一毫的灰尘。她头顶带着一个用野花制成的美丽花环,穿着一身白色的古代装束,一双雪白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子里露了出来,正一刻不停地在小房子里捣鼓着什么。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美好,又那么圣洁。 她的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但是离得太远了,小陆仁听不清楚。好奇的心情战胜了之前的害怕,小陆仁一时间竟忘记了要继续哭。他乖巧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擦了擦哭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向着那个白色的人影走了过去。 待到走近了,小陆仁才终于听清了那个人在说什么:“可恶的人类,居然砸碎了我的雕像,等我修好了这座雕像,我就要开始讨厌你们了。”那是个委屈的年轻女人的声音,轻柔又宽厚,就像风吹过山岗的声音一样,让人听见了就不自觉地感到舒心。 那个人还是没有发现小陆仁,于是小陆仁又走近了一点。但她依然在自顾自地不开心,无暇分心给陆仁。 小陆仁已经几乎已经要走到她身边了,他甚至能闻见她身上传来一股很好闻的草木清香。他想跟这个姐姐一起玩,但是这个姐姐根本连他的存在都没有发现,这让小陆仁有点沮丧。但小陆仁的优点就是振作得很快,于是他便假装咳嗽了两声,借此引起姐姐的注意:“咳咳。” 那个人听见响动终于猛地转向了这边,也是在这个时候,小陆仁看见了那双湛蓝的眼睛。 “真是个漂亮的姐姐!”小陆仁这么想着,并由衷期待着这个姐姐能陪他一起玩耍。 然而当那个姐姐看见陆仁的瞬间,她原本轻松悠闲又带着一些苦恼的神色陡然变为了惊恐,她猛地退开了一大段的距离,边退边颤抖着说:“人类!怎么会有人类在这里,而且还是危险系数最高的幼崽!” 已经被大孩子抛弃过一次的小陆仁不想再被这个漂亮姐姐抛弃了,于是他绞尽脑汁,学者电视上的对白,用含糊不清的普通话撒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谎:“窝不是人类,窝是一只屎壳郎精!” 第43章 返乡(十) 小?屎壳郎精?陆仁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其认真程度甚至能赶超每一个在暑假结束的时候对老师说“我做了作业,但是作业被偷了”的小学生。 这直接导致山鬼愣了一瞬间,她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真……真的吗?” 小陆仁看着山鬼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令人意外的是山鬼竟然轻易地相信了,她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有人类出现在这里了呢。” 小陆仁复又严肃地摇了摇头,他一本正经地对着阿离说:“不是人类。” 得了保证的山鬼似乎很开心,笑容攀上了她的脸颊,她毫不吝啬地对自己这个小小的不是人类的访客表示了喜爱,于是她靠近了小陆仁,并温柔地问:“小屎壳郎精,你叫什么呀?是从哪里来的呀?” 陆仁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窝叫阿仁,是从家里来哒。” 尽管小陆仁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山鬼却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她甚至配合地说:“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阿仁。哈哈,你叫我阿离就可以啦。”她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然后愉快地笑了起来,那动作就像是从古画里刚走出来的侍女那样优雅柔美。 小陆仁听了这话,赞同地点了点头,神气地叉了会儿腰。可不是嘛,真是太辛苦了。 这时陆仁的余光瞥见了刚刚的那座石头房子和房子里的那座雕像,他的注意力便又被吸引回了那座雕像上。先前陆仁站得比较远,没有发现,现在走近了他才发现这个雕像的脸竟然被砸坏了半边,显得残破不堪,看上去异常凄凉。而此刻,那被毁坏的半边脸颊上,正堆积着许多的泥土。这些泥土显然是分了很多次糊上去的,可以明显看出已经分层了,底下一些的泥土已经彻底干透了,甚至还有皲裂的痕迹;上层的泥土却绝对是刚糊上去的,还湿漉漉的。甚至还有一道湿泥正在往下滴落,这些湿泥在雕像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痕迹,远看就像是一道泪痕。 小陆仁不明白这座雕像为什么变成了副模样,而山鬼又一个人在这座可怕的雕像面前做什么。他好奇地问山鬼:“阿离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阿离弯下了腰,视线与小陆仁齐平,她点了下小陆仁的鼻子,用带着笑意地向他解释:“这个呀,是我正在修我的雕像呢。” 尽管阿离对着小陆仁很温和地笑着,但年幼的小陆仁依旧能敏锐地从她的笑容中发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歪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明明不开心却还要笑。他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道:“你的雕像为什么坏了?” 阿离看向了只剩下半张脸的雕像,神色有些戚戚然:“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时候,人类干的。” 小陆仁听了这话,震惊地捂住了嘴巴:“人类怎么这么坏!”可刚说完这话,他又想起他自己也是人类,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是很坏很坏的,想到这里,小陆仁突然有些着急,几乎要哭出来了。 阿离看见了小陆仁不开心的神色,摸了摸他的头,说:“不用为我难过,我和人类本来也是很好的,这个地方还是人类帮我建的呢。 我还记得那时候这里不过是一片荒地,是住在山脚的村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运了这么多大石头上来。他们每个人都流了好多好多的汗,好多人脚底都磨破了起了大大的水泡,但他们却从来不主动说自己不舒服,每天只想着怎么把广场造好。他们总说:‘才这点路累什么累啊,先来看看我们找的石头,都是最平整的,这样山神娘娘踩着才不会硌脚啊,哈哈哈。’他们笑得那么开心,让我觉得就像看见了冬天里的太阳那样温暖。” 小陆仁听得有些入神:“后来呢?” 阿离的目光望向了远方,她的目光中写满了怀念:“后来呀,他们开始刻我的脸,他们特地花钱去外村找了个手艺顶好的师傅,照着村里最美的姑娘的样子,一笔一划地刻出来。工匠工作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站在旁边监工,工匠每刻一刀,就会有个人插句话:有的说眼睛刻小了,有的说嘴巴刻大了。气得工匠师父摔了刻刀直说这个村的人难伺候。”她似乎是想起了那时候的情形,忍不住浅浅地笑了起来。 小陆仁也跟着笑,他忍不住想接着听,催促着阿离继续往下讲。 “后来呀,外乡发展起来了,人渐渐都涌去了外乡。知道这里的人也慢慢少了,只剩下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再后来,他们不再相信山神了,为了破除迷信把我的雕像砸了,这里也就荒废了。”阿离的不懂的东西。 小陆仁听见她伤心地说:“所以我决定再也不要喜欢人类了。” 小陆仁为人类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又为自己身为人类感到愧疚,于是他说:“阿离姐姐,窝帮你修这个雕像吧。” “好呀。” 于是小陆仁帮着阿离用泥巴糊了一下午的雕像,可是泥巴干了就掉了,根本没办法长久地填补雕像的空缺。太阳快要落山了,雕像却还是之前那个样子。这快把陆仁都急哭了:“这样根本修不好雕像啊。” 阿离笑了,似乎在笑他是个傻瓜,她说:“我知道呀。可是如果我把雕像修好了的话,我就要开始讨厌人类了……” 小时候的陆仁不懂阿离到底经历过什么,又背负着什么,但从她的话里,小陆仁能听出阿离心里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人类的。 那天晚上,村里人没有找到在山上走失的小陆仁,而村里也彻夜地响着几个熊孩子挨打和哭号的声音。 夜凉如水,阿离带着小陆仁坐在小小的破败的山神庙门口,向他讲述着这座山上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故事:“看见那边那个小土坡了吗?那上面好几前住着一只黄鼠狼。黄鼠狼一族有个说法,说是黄鼠狼修炼到了一定的年纪呀,是要去讨封的。” 陆仁弄不明白阿离说的讨封是什么意思,他只能用含糊的口吻重复阿离的话:“掏……粪?” 这直接逗得山鬼噗嗤一笑:“你还真是个小屎壳郎精呀!讨封,就是随便找个人,问他:‘你看我像人吗?’如果人家说像,那黄鼠狼就能变成人;如果那个人说的是不像,那它就还是黄鼠狼。但是对面那个山头上那只黄鼠狼有些缺心眼,找了个喝醉酒的人问。它刚问完‘你看我像人吗?’那个醉汉就说‘我看你像个缺胳膊少腿的傻子’,结果它虽然成了人,但却成了天残地缺,还不如就当只四脚兽呢。还有山脚住着只山鸡……” 夜色渐渐深了,山间的黑夜总是特别地黑,而且树丛里时常有鸟兽发出的奇异声响,让小陆仁有些害怕,忍不住朝阿离靠了过去。阿离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她朝着空中挥了挥手,然后小陆仁就看见无数只萤火虫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钻了出来。 这些萤火虫像一颗颗星星一样聚集在广场上,幽幽的飞舞着,照亮了凉夜里的青砖,青砖上丛生的杂草,茂密的树冠,树冠里安眠的一窝小鸟,还有小小的山神庙里笑着的一人一妖。 …… 第二天陆仁是被他妈妈的哭声吵醒的。 救援队找到了在山神庙里睡大觉的他。他睁开眼就看见了他神情紧张的父亲和他泪如雨下的母亲。小陆仁的妈妈二话不说上来就紧紧抱住了他,说着一些情难自已的话。但当时小陆仁完全没有听进去,妈妈抱得太紧了,血液已经无法运输到他的脑部了。当时他离当场去世可能只差那么一点了。 等妈妈终于放开了他,他才开始急着寻找阿离的踪迹。 阿离不见了。 大人们以为他是一个人晚上被吓到了才这么六神无主,催促着他赶紧下山。小陆仁失落地停止了无头苍蝇一样的搜寻,然后被簇拥着离开了。下山前,他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樟树的某个枝桠间垂下了几绺白发。于是小陆仁知道,阿离是主动躲起来了。 是不是因为阿离发现了他不是屎壳郎精,而是人类的事实,所以讨厌他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骗子小孩的。”小陆仁失落地想。 直到回城的那天,陆仁都没有再见过阿离。再后来,陆仁的父母出了事故,一晃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来过村子里了。这段记忆也被他当成了童年的梦境,深深地尘封了起来。 此刻他看着面前与记忆中一致,但更显破旧的山神庙,记忆终于回笼。 他望着面前白发蓝眸的祁屿,叫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阿离。” 阿离顶着祁屿的脸笑了,还是陆仁记忆中的模样,温柔友善。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发现她的小屎壳郎精骗了她那样。 但陆仁不能当成自己没想起来,他说出了那句他亏欠了很多年的话:“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是个人类。” 阿离却带着笑意摇了摇头,因为祁屿比陆仁还矮一个头,她努力地踮起了脚尖,才好不容易摸到了陆仁的头。她像陆仁小时候那样,边摸着陆仁的头发,边温和地说:“你长高了呢。”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澄澈的眼眸里,留下一片岁月沉淀后凝固而成的蔚蓝。 第44章 返乡(十一) 宗宸此刻心里在骂娘,因为他正忙着在跟宗年搏斗。 准确来说不是搏斗,而是他单方面把宗年按在地上锤:“小小年纪不学好是吧,这么跟你哥哥说话!”他一只手按着宗年的左脸,保证宗年的右脸与地面紧密贴合,另一只手使劲扇着宗年的脑壳。 被锤的宗年脾气却很好,并不曾还手,只是不住地喊:“哥!你冷静呀,我说错什么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宗宸和陆仁分开跑以后,眼见着那尊邪佛追击者陆仁而去,越来越远。当时的宗宸要说没有在心里偷偷庆幸是不可能的。但是宗宸更加明白,现在他的命,是陆仁用自己的命赌出来的,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于是宗宸赶紧趁着邪佛不在,冲回了陆国庆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想办法保住剩下的人。然而当他狂奔着冲进陆国庆家大门的时候,却看见他不知是敌是友的表弟宗年,正在悠闲地给空空如也的佛龛上香。宗年面色沉静,上香的动作看上去十分熟稔,甚至颇有些方外居士的味道。 看见眼前这场景的一瞬间,宗宸额角的青筋就不自主地跳了起来。但宗宸忍住了,他告诉自己,宗年不过是被邪佛迷惑了,是受害者,更何况宗年也并没有伤人,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仪式而已,不能同他计较。 另一边的宗年上完了香,转头终于看见了他满身狼狈的冤种表哥,他震惊道:“表哥,你这是刚跑完步回来吗?” 跑步吗?落后会死那种。 宗宸被他表弟无神经的问话整得又是额角青筋一跳。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也来不及同宗年多做解释了,宗宸拉着宗年直接前往了存放着陆阳和关尔越的房间里,然后认真地跟宗年说:“情况紧急,你背上陆阳,我背着关尔越,咱们赶紧往村外跑。哪怕找个山洞窝一晚上都成。” 宗年不清楚他的表哥怎么了,但若是换了“重生”以前的宗年,无论他的表哥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点头答应。问题就出在此刻站在宗宸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以前那个宗年,是重生回来的钮祜禄·宗年。这个宗年经历过太多九死一生的场面,实在是太有主意了,更何况他现在还全心全意地相信着村里的菩萨。 宗年制止了宗宸的举动,并认真地同他说:“表哥,我觉得你应该先冷静一下,不要冲动。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实在解决不了,我们还可以向菩萨求助呀。” 此话一出,事不过三。宗宸不打算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了,他决定发泄自己的情绪。于是他冲动地暴起揍了宗年一顿,虽然并没有下重手,但宗年看上去也不会太好过。 实际上,看似正常的宗宸也不过才十七岁,尽管在宗家地位被捧得很高,但他依然还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孩子。别的孩子这个时候唯一的烦恼不过是暑假的作业和暗恋的女孩,他却在选择如何最大程度地少死几个人。更何况宗宸之前也不曾见过像陆国庆家的邪佛这样可怖的场面,他的san值其实也掉得差不多了,脑袋里的那根弦只要稍加刺激就会绷断。 一个半大孩子的崩溃,其实情有可原。但宗宸被情绪控制的时间点不对,他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情绪左右自己的行动。从而导致他们所有人都错过了最好的逃跑时间。 被按在地上的宗年首先发现了不对,他指着窗外对宗年说:“哥!哥!你先冷静,那里有人!” 听了宗年的呼喊,宗宸的理智才终于回笼。他放开宗年站了起来,顺着宗年指的方向望去。十几个村民正或近或远,三五成群地站在他们窗户面前。这些村民依然统一地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色煞白。乍一看行将就木,不人不鬼。更可怕的是,他们此刻正集体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盯着这间房间里面,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窗而入,却又不约而同地只是木木地站着,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宗宸见了这场面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屋里的房间门口,竟也逐渐传来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 另一方面,在山神庙的阿离和陆仁正在交换着目前为止收集到的信息。 阿离对陆仁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尊邪佛大约是今年过年的时候被你伯伯带回来的。山下的村里本来就只剩下几乎老人了,年轻人除了过年根本不会回来。你如今看见的那些年轻人都是那尊邪佛来时带来的信徒。” 阿离,似乎完全没有变回自己原本模样的打算。 陆仁忍不住问道:“阿离姐姐,你为什么要用祁屿的样子出现?” “不是我用他的样子出现,而是他请我附在了他身上。”阿离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走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沉睡,我的力量一日不如一日了.52ggd.。邪佛出现的时候也仅仅只是醒了一瞬便支撑不住又睡过去了。那天这个年轻人带着一样东西逃到了山神庙,施展了请神之术,才把我从沉睡中唤醒。” 陆仁疑惑道:“东西?” 阿离点了点头:“是的,我把它藏在我的雕像后面,据这个年轻人说,这是唯一能镇压邪佛的东西。” 听了这话陆仁心里不经有了点底,看来祁屿所说找到了一样法宝的事应当是真的。如果能用来对付邪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说起邪佛,陆仁忍不住问道:“那邪佛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离猜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祂应该来自缘觉界。” 缘觉界这个词陆仁倒并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毕竟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被司渊科普过:“是不是,被善见城界司管辖的那个缘觉界?” 阿离听了这话,略带意外地看了陆仁一眼:“你竟然还知道界司的事情?” 陆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解释道:“其实我现在在外来户口调查局工作,也是个界司,虽然我只是个保洁。” 阿离闻言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打小我就觉得你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没想到如今竟去了界司。”陆仁观阿离的神色,便知道她确实对他如今的近况十分满意,也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自豪感来。 话说陆仁此次返乡,一路上光遇见了些灵异怪谈之事。却不曾真正体会过被家人热情迎接,嘘寒问暖的感觉。也许也是因为陆仁也独自一人过了好多年,所以他也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不知此刻同山鬼在一道,他露出的些许放松的神态,才更像是回到了真正的家乡。 不过话题也只是扯远了一瞬,不一会儿便又被阿离拉回去了:“关于缘觉界,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听说自从声闻界,缘觉界,菩萨界,佛界并归入善见城界司之后,除佛界,菩萨界之外的其余两界竟然好似销声匿迹一般,多年不曾听闻过那两界之事,也不曾见过有大神通的人再出现,谁知道竟突然凭空出现了这么一尊邪佛。”阿离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善见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陆仁突然发现了一个知识盲区:“等等,他来自缘觉界,难道他是真的菩萨?” 阿离摇了摇头:“自然不是,缘觉界人称作摩利,传闻离成为菩萨界的住民婆娑仅是一步之遥,但多年以来,无人可知这一步究竟是哪一步。人间界与善见城四界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上千年,所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一些只言片语的小道消息。无人知道真伪了。” 尽管消息不能说多么确切,但是比起陆仁之前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好了太多。陆仁原本忐忑的心,终于踏实了些许。 陆仁想起了宗年的情况,于是开口向阿离询问道:“那这么说,我朋友说他因为邪佛影响重生的事,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吧。” 但出乎陆仁意料的是,阿离却摇了头:“说假也假,说真也真。” 这回答着实让陆仁傻了一会儿眼:“什么意思?” 阿离解释道:“善见城外是须弥山,须弥山外有三千大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邪佛并没有办法凭空创造出不存在的记忆,祂不过是在这无穷无尽的世界里,为你的朋友找了一段有利于祂的记忆。” 如果一个人每做一个选择就会发展出一个平行时空,那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数以亿万计的平行时空。在有些时空里,你的朋友会变成敌人,而在有些时空里,你的失去的东西都会还存在。宗年只是接收了一段不同时空的自己的记忆而已。他并没有重生,但他又确实活过了一段那样的人生。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然而这厢阿离的话音刚落,转头陆仁便看见在村子的方向,有一道火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第45章 返乡(十二) 宗年整个人都站在了熊熊大火中。 宗年曾经历过末世二十年,早已在出生入死之中把宗家的秘术练习得淋漓尽致。此刻他正如同松柏一般,站在他用火符创造的火圈之内。四方涌动的风扬起他身上宽大的白色衬衫,衣袂翻飞,露出了一节劲瘦有力的腰肢,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根轻轻一折就会断裂玫瑰枝一般,引人遐想。可尽管宗年看上去是那样的弱不禁风,但他坚毅沉静的表情,却又让旁人无法轻易把这个站在火圈里的少年当成无害的菟丝花。 包裹着众人的火圈愈燃愈烈,已经彻底变成了一道首尾衔接的圆形火墙,直冲天际。这火符创造的火焰并没有很高的温度,但是却让火圈外的村民感到畏惧,从而很好地保护身在其中的宗宸、关尔越和陆阳。 事实上,末世里的宗年算不上一个聪明人,但他之所以能在末世活到最后,是因为他足够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聪明人的勾心斗角都也不过只是过家家般的隔靴搔痒。 而在宗年的旁边,被誉为玄门难得一见的天才的宗宸,正惊讶地看着这个刚刚还被他按在地上揍的表弟。宗宸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叫“表哥救命”的宗年,如今竟然已经不是他能望其项背的存在了。至少宗宸自己,现阶段还无法用火符画出这么坚/挺又这么大面积的护身结界。 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涌上了宗宸心头。 但好消息是原本气势汹汹的村民被悉数拦在了火墙之外,不得寸进。 但是对宗家几人有利的局面却并没有能够持续多长时间,不多时,一声佛偈从人群后方传来。 正在卯足力气施法的宗年听了这声佛偈,表情明显怔愣了一瞬,周围火圈的火势也同时随之变得弱了一些。宗年看见了给他重来一次机会的菩萨,祂此刻竟然就站在火墙之外,向他投来专注的目光。 菩萨脚踩莲台,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白衣,纤尘不染。眉间的一点朱砂鲜艳夺目,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正含笑看着宗年,庄重地开口问道:“宗年,你信我吗?” 宗年见到了菩萨,听了菩萨的话之后,肉眼可见地放松警惕了起来,他有些欣喜地看向宗宸,像是海上漂浮的人抓住了浮木般,说:“哥!菩萨来了,咱们有救了!”可回头的宗年看见的却是宗宸凝重的表情。 宗宸郑重地对着宗年摇了摇头,拦着他,不让他撤去周围护身的结界,亦不准他靠近对面的菩萨。故事太长,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的宗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个问句,他问宗年:“表弟,你信我吗?” 接着,宗宸指着隔着火光,被上升的热空气扭曲了面容的菩萨说:“那是披着佛皮的邪魔,是要来害我们的人,你不能相信祂。” 可对面的菩萨却对宗年说:“你哥哥已被邪魔占了心神,分明是要害你,你可不能信他。不信你问他,是不是刚刚还在嫉妒你?” 一旁宗宸听了邪佛这话,发现自己刚刚那点不堪的小心思竟然被敌人发现了,半是气恼半是羞愧,他的脸颊也在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但心里有些嫉妒宗年也是事实,不擅长说谎的宗宸,居然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辩解的话来,无端惹人怀疑。 邪佛见了宗宸这副模样,那双泥塑的眼瞳中带上了些许得逞的笑意,他对宗年说:“你看,是否如我所说一般。”说着,邪佛便欲上前。就在祂正要走过已经减弱的火墙,来到众人面前之时,异变陡生。就在邪佛离火墙仅仅一步之遥时,原本已经减弱的火势却陡然升高,甚至比一开始还要高上许多。 那是宗年在表达他的愤怒。 宗年红着眼看着面前所谓的菩萨,厉声责问道:“你知不知道宗宸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敢污蔑他被邪魔占据心神要害我!绝不可能!”宗年一字一顿:“只要表哥还有一口气,就会为保护宗家,保护活着的人,战斗到底,永不妥协!” 宗年永远记得上一世宗宸死的那天。 宗宸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他的话。彼时的宗年什么都不会,除了拖后腿没有别的长处。但就是这样,宗宸也从来没有丢下过他。因为他是宗家最年轻的当家,他有他的责任,也从来不逃避属于他的责任。 那一天,宗宸顶着万鬼噬咬之苦,伸手在宗年的眉心点了一下,用最后一点力气运作起了缩地成寸之术。宗年只记得他看见宗宸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中用力一挥,大喝一声:“走!”接着宗年的身体便不听自己使唤地开始自主行动了起来。 离开前,宗年最后看到的,是宗宸高大宽厚的背影,和已经残破的躯壳,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在地上已经汇成了一个小水洼。可宗宸只是回头,云淡风轻地对着离去的宗年扯出了一个极浅的笑。那一刻,宗年明白,其实哪怕宗宸自己都战战兢兢地走在风雨里,但从很多年前开始他便一直在尽自己所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宗宸,也早已是很多人的信仰。 宗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宗宸一边,接着两道符咒从宗年手中飞出,直直地射向邪佛的面门,瞬间四围电闪雷鸣,其中更是有一道雷电直接击中了邪佛,引起一片巨大的烟尘。只听宗年清朗的少年音在烟尘中传来,他一字一喝道:“诸怪现形!” 少顷,电光带起的烟尘散去,而站在对面的邪佛也露出了真面目。那恶心的样貌着实把宗年吓了一跳。他强忍着不适对宗宸抱怨道:“我竟然一直都在拜这么恶心的东西吗?!” 然而宗宸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看见邪佛瞬间张开了螺髻上的眼睛。宗宸与宗年没有准备,与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撞个正着,对上了眼。 几乎是一瞬间,宗宸和宗年晕了过去,保护着他们的火也瞬间熄灭了。 佛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四人,兴致缺缺地对站在不远处的村民说:“一群不堪教化的牲/畜罢了,拉去做本月斋戒的牺牲吧。”村民们得了令,便要上前抬走横陈在地上的四人。 然而正当两个村民靠近陆阳的时候,原本沉睡已久的麒麟崽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 话分两头,另一头,陆仁正跟着阿离奔跑在山间。阿离生于斯长于斯,熟悉这山上的每一棵树和每一株草,她在这座山上奔跑的样子就像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优雅又灵活。而紧随其后的陆仁却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像是一个被强迫着跑马拉松的老年人,让人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下一秒就直接会被抬入icu。 阿离边跑边同陆仁说:“那邪佛用村里各家各户的神龛和卧佛雕像摆下了聚灵阵,在这个聚灵阵里他是无敌的,我们需要想办法破坏这个聚灵阵。东西你带上了吗?” 陆仁闻言举起了左手上拿着的物件,只见他手里此刻正拿着个被黑布包裹的物件,约莫小臂长短,看不清楚是什么。 这是祁屿冒死从邪佛那里抢来的法器。 说起这法器,也有一段来历。它其实原本也并不是邪佛的东西。很久以前,邪佛本来不过也是缘觉界一名普通的摩利,有一天善见城里的一个天人外出办事,遭遇了偷袭,然后丢失了法器,恰好被邪佛捡到。邪佛无从归还,便暂时搁置在了一旁。 不幸的是,后来那名天人却自己找来了,于是邪佛被判偷盗,要剁去手脚,丢入咸海。邪佛觉得冤枉,于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连夜出逃到了人间界,这才引发了后面种种事端。又因天人乃是佛界生灵的统称,故而这法器也可算是佛门宝物。 阿离见法器被陆仁妥善地保管着,也终于放下了心,便全心全意地继续带着陆仁抄近道赶路。他们要尽快前往卧佛,毁掉聚灵阵。 途中阿离还仔细关照陆仁:“一会儿务必不能看卧佛的眼睛。善见城四界善用大千世界之法,可以把人的魂灵随意关在三千世界的任意一处。稍不留神,便会在无穷个世界的无穷个人生中迷路,望不见来路,找不到归途。灵魂迷路,肉身自然也就陷入了无止境的沉睡中。到时候肉身被毁,便再也回不到此方世界了。” 陆仁闻言忙不迭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多时,卧佛到了。 然而因为立在半山腰,平常没什么人的卧佛此刻却异常热闹,村民和邪佛竟然都聚集在此处。 陆仁心想:“真是点背。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此处毁坏聚灵阵的。”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在向着陆仁和阿离的方向跑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刚刚苏醒过来的麒麟崽。它现下已经变得如同狮子大小,背上正驮着昏迷的关尔越、宗宸和宗年三人。尽管体型变大了,麒麟崽的声音却还是稚嫩的儿童音,此刻看见陆仁,正兴高采烈地喊着:“阿仁!” 陆仁:“……”把敌人引来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第46章 返乡(十三) 解释一下目前场上的情况:宗家三人已经全军覆没,正安静地叠在旁边的空地上睡大觉。 阿离和陆仁并肩而立,面色凝重,像两个正准备进行殊死一战的勇士。如果不是一旁不停把脑袋往陆仁身上蹭的麒麟崽在场的话,他们两个看上去堪称杀气腾腾。 麒麟崽已经很久没见陆仁了,此刻看见陆仁异常兴奋,一边用头蹭陆仁,嘴里一边不住地念叨着:“阿仁!阿仁!”如今它体型硕大,饶是陆仁一个成年人也被他拱得有些站不稳,只能踉跄着保持严肃。 而另一方面,虽然站在一边的山鬼看上起气势汹汹,但他用的祁屿的身体,祁屿也不过是个高中生,也就一米七的样子。怎么说呢,他看上去像是脑门上刻着“你等着我跳起来打你膝盖”,完全不像是有杀伤力的样子。 我方阵营没开打就看着一副已经要输的样子。 不过好在邪佛那方也没有一点正规军的意思。除了邪佛本人之外,他的信众们大部分是一些老弱病残。方才为了追麒麟崽,在山路上已经掉队了不少,剩下没掉队的如今也开始三三两两地扎堆坐在一边休息了起来,甚至彼此之间还互相捏腰捶腿,感叹着岁月不饶人。 很好,如果真的打起来,对方阵营看起来像是碰一下手指就会就地躺倒,碰瓷掉陆仁这么多年积蓄的样子。 这邪佛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自然,山鬼不可能真的同人类开战,陆仁也不可能真的跟老弱病残打起来,更何况对面也还是有一两个年轻人战力的,打不打得过还两说呢。 关键时刻,还是阿离有办法,只见她的右手握成了一个空心圆柱状,又通过这个圆柱往外吹气。只见随着她的动作,一阵熏风从山间掠起,一阵草木清香夹杂其中,不远处的信众们闻到这个味道的瞬间竟然不约而同地熟睡了过去。 现在场上的形势变成了三比一,如果只是比头的数量而不是手和脚的数量的话,陆仁队目前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佛头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少人而有一丝一毫的焦虑,祂眯起了眼睛看着山鬼,评价道:“花招倒是不少。” 只见佛头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自下而上挑了一下。然后便看见一个个伥鬼如同影子般从地下拔地而出,嘶嚎着站在了佛头周围。这些伥鬼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腐烂的皮肉如同融化的蜡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淌,冒着绿光的眼睛紧盯着对面的两人一兽,像是在看着盛在盘子里的一盘香喷喷的菜。 蓄势待发。 阿离根据场上的情况快速制定了作战计划,她交代麒麟崽:“你负责那几只伥鬼,我来缠住佛头。”然后又同陆仁说,“你负责去破坏卧佛雕像。切记!如果邪佛来追你,万不可直视邪佛头上的眼睛。” 陆仁点头称是,但麒麟崽却似乎并没有把阿离的话放在眼里,它还在专心致志地“吸”陆仁,嘴里不住地嘀咕着:“阿仁!阿仁!” 陆仁无奈地同麒麟崽说:“乖乖听阿离姐姐的话,等这件事情结束了以后,我给你做好吃的吧。”麒麟崽听了这话,耳朵动了动,似乎有些心动,但还并没有放弃用头蹭陆仁的动作,于是陆仁乘胜追击,“比炖蛋还要好吃!” 话音刚落,就见麒麟崽“嗷呜”一声蹿了出去,像一条见了肉的藏獒一样兴奋。 伥鬼们见了出战的麒麟,十分畏惧。这也不奇怪,麒麟乃是瑞兽,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小喽啰能对付的,然而既然邪佛下了死命令,这些伥鬼也只能撑得一时是一时了。 说起伥鬼来,也是很可怜的。他们原先也是人,不过都是被邪佛害死的,死因更是千奇。当他们做人时,在盲目迷信邪佛之后,便开始听从邪佛胡编乱造的教义。有的死于不吃不喝想修道成仙的;又或者是胡乱相信大主祭陆国庆能包治的言论,死于生了病不去医院反而躲在家里喝符水的。 做人的时候都不聪明,死了哪能翻出浪花来? 如今成了伥鬼,被邪佛驱使着做炮灰。既然已经是鬼了,死是不可能再死一遍的,但是真被打了却还是疼得如同还活着一样。 说起来,第一天晚上扒拉在宗年和阳关窗户边上的就是他们。本来是想帮邪佛探探底,谁知道碰上了硬茬子。阳关那一记风刃直接削掉了伥鬼乙的一条胳膊,断掉的的胳膊跌落进泥土之后瞬间便化成了一滩腐血,可怜的伥鬼乙想捡都捡不回来,现在那半边袖子还是空荡荡的,只剩袖管在风里晃荡了。 也不知道投胎的时候魂体少个胳膊,会不会影响下辈子的肉身,万一到时候投完胎是个先天性右手发育不全的,按照现代人都爱做产检的习性,指不定在母体里刚成型的时候就直接被迫重新投胎了。 但是作为邪佛的伥鬼,想临阵脱逃也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打一打。 伥鬼乙不愧是极品倒霉蛋,这次他混在伥鬼堆里想浑水摸鱼,结果正中麒麟一个扫尾,直接把左边胳膊也一起打掉了。伥鬼乙望着他肩膀底下光秃秃的两个胳膊,感觉快乐也跟随左边胳膊一起化入了泥土里。 被嫌弃的伥鬼乙的一生。 当然尽管对于麒麟来说,对付伥鬼乃是小菜一碟,但是邪佛手下的伥鬼数量众多,一时之间也无法完全清理干净。所以尽管这些伥鬼并不能对麒麟造成伤害,但也还是坚实地绊住了麒麟的脚步。 此刻的陆仁正站在战场后方,他的右前方就是山间池塘,池塘对岸便是那座卧佛雕像。陆仁只需要往右手边走,便可通过有些崎岖的山路前往卧佛雕像处,破坏聚灵阵。而佛头显然也知道他的打算。 陆仁的脚甫一往右边挪,佛头的手脚便如同鞭子一样甩了过来,直奔陆仁而去。就在那手即将触碰到陆仁之时,阿离挺身而出,又再次与邪佛战至一处。被阿离护在身后的陆仁不敢多耽误,赶紧珍惜阿离为他争取到的宝贵时间,沿着一旁的山路开始攀爬,靠近卧佛。 得益于陆仁优秀的身体素质,攀登起这微微有些坡度小山路竟然还算顺利,不多时便已经到了卧佛脚下。 他记得阿离说过:“想要破坏卧佛雕像,需要用这法器毁了雕像的眼睛。” 陆仁解开了包裹着法器的黑布,里面是一把纯金锻造的金刚杵。金刚杵沉甸甸的,在夕阳下散发着熠熠光辉。 陆仁把金刚杵拿在了手里,迈着步子靠近了卧佛的眼睛。 却正在此时,陆仁听见对岸的阿离传来了一记闷哼声,紧接着佛头的声音传来:“你再不回头,便见不到这山鬼的最后一面了。” 如果陆仁回头,便会看见阿离正被佛头掐着脖子举过头顶。阿离作为山神,哪怕只是个小神,停留在祁屿身体里的时间也已经太长了。祁屿的肉身承受不了神的力量,开始有了崩溃的迹象,这让阿离的动作变慢了,然后不出意外地被佛头抓住了,成了威胁陆仁回头的筹码。 但陆仁没有回头,他甚至觉得佛头脑子不好:开玩笑,敲碎卧佛一切就结束了,谁要回头中这种明显是陷阱的局啊。 金刚杵果断地扎进了卧佛的眼睛里,而在那之前,陆仁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巨响。 原本佛头正胸有成竹地掐着山鬼,等着陆仁回头送人头。谁曾想没等到陆仁回头,手中掐着的山鬼却突然瘫软了下来。 佛头皱眉,心想:“我也没用力啊。”然后就看见手中少年的头发从白色慢慢恢复成了黑色。这时佛头才反应过来,山鬼已经离开了少年的躯体。还没等祂采取行动,一记强而有力的回旋踢从祂的后方正中祂的脑袋,佛头被踢得飞了出去,手里的少年的肉身也被夺走了。 佛头被踢出了几米远,祂恶狠狠地看着站在祂对面,揽着沉睡中的祁屿的阿离,刚要爬起来还击,却陡然感觉原本充盈的力量正在渐渐消失,于是扭头看向对岸,只见陆仁已经用金刚杵戳破了卧佛的眼睛。 笼罩着封胥村的一层如同透明薄膜一样的结界正在自上而下地渐渐消失——聚灵阵破了。 还保持着双手拿金刚杵姿势的陆仁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不想却听见身后的佛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祂说:“你们以为得救了吗?” 陆仁还没反应过来佛头的话是什么意思。正在此时,刻着卧佛雕像的石壁开始皲裂,无数裂痕凭空出现。无数条黑色的触手从裂痕中伸了出来。 陆仁见过这些触手,这是墟骸。 与此同时,佛头狠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封胥村,乃是封墟村。人间界多的是连通归墟的通道,恰好你身边的石头后面就有一条。如今你毁了聚灵阵,也开了通往归墟的路,桀桀桀。”佛头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声音,“我们,地狱里见。” 第47章 返乡(十四) 归墟保存了天地间的最后一丝混沌。它位于九幽之下,没有天空,高悬其上的是无穷无尽的忘川水,故亿万年来,此地神魂皆寂。唯有墟骸,是归墟在亿万年的光阴里,由混沌孕育出来的怪物,无魄无心,却因困于无穷极之地日久,对万事万物都有特别强的好奇心。 墟骸的好奇心无所谓对错,它们可以活活地剖开一个人类,只是为了研究人间界生物的身体构造;也可以折断飞鸟的翅膀,只是为了看看没有翅膀的鸟该如何匍匐求生。但同时,墟骸对实验对象以外的生物又出奇地友好,它们不会拒绝落在身上的蝴蝶,甚至会一时兴起地为路上脆弱的野花遮挡暴风雨。 生于混沌,忠于内心。 墟骸本质是一团黑色的雾,由于是雾,形状不固定,所以每个墟骸都会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拟态,它们有的像一只狼,有的像一条蛇……千奇。 总之,世上没有两只相同的墟骸。 而墟骸阿丙选择了章鱼拟态,它由本体和触手组成,但它显然对章鱼的研究不够透彻,章鱼的每个腕足里都有一个大脑,阿丙却忘了给它的触手安装脑仁,这导致触手经常做出一些连累本体的坑爹行为。 但是阿丙从来没有怪过触手,因为阿丙热爱它的触手。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阿丙正在归墟到处乱逛。它已经被禁足很久了,因为它上次为了抄近道从鬼市回到归墟,把北冥和归墟打穿了。虽然那之后北冥那条鲲帮忙收拾了烂摊子,但是两界司去向九幽界司进行了投诉,九幽界司接到投诉后直接找到归墟来训了它一顿,让它在写道歉信和禁足五之间做出选择。 阿丙不识字,所以它选择了禁足。 禁足在归墟的体验可不算太好。归墟真是个不毛之地,阿丙每天的活动也就是溜达来溜达去。这天,它溜达着溜达着,看见头顶有一缕光射了下来。 之前也说过,归墟之上是无穷无尽的忘川水,所以这里没有光。阿丙看见的这道光并不属于归墟――这是有人打开了归墟与外界的通道。 通道这东西的存在,属于归墟的历史遗留问题。当初归墟初成,尚在混沌之中,造化都未开蒙。就好比三岁的孩子造房子,东缺一块西缺一块是很正常的,所以一不小心,留了不少往各界去的通道。不过这些通道没有安全保障,很容易一去不回就是了。 阿丙陡然看见有人打开通道,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就好像你被你爸妈禁足的时候,你房间的墙壁被你的隔壁邻居打穿了一样,这不就是直接在耳边吹起了自由的号角吗? 阿丙打算先派自己的触手前往通道里打探消息,如果安全的话,它就立马动身。 触手出去了。 触手顺利地到达了人间。 触手看见了一个挺好吃的人类。 触手觉得这个挺好吃的人类有点眼熟。 但是由于触手的脑干缺失,它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类了。 尽管它用尽了全身力气,努力地进行了回想,但依然想不起来陆仁是谁,于是触手开始了摆烂:“不管了,直接抓起来当储备粮的话,本体应该会很高兴吧。”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再次被触手py的陆仁整个人都是生无可恋的状态。 就在刚刚,人间界与归墟的通道被打开了,然后墟骸的触手从通道里冒了出来。触手发现了他,触手迟疑了一下,触手捆住了他。 而此刻,陆仁整个人都被紧紧捆着不能动弹,他身后的背景,是正在渐渐消失的聚灵阵结界。 聚灵阵结界除了能聚灵以外,还可以屏蔽界内界外人的交流。这种屏蔽不光是指手机信号。更是指如果一个人站在界内,另一个人站在界外,那么他们将会看不到彼此,从而无法交流。这可真是一个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的好结界。 巧合的是,陆仁被困的卧佛石壁正处在结界边缘。随着结界一点一点地消失,石壁之上竟慢慢显现出三个人头来。当然,只是一开始是人头,随着结界的退去,渐渐地胳膊身体和四肢也一并显现了出来。 就这样,结界外的人慢慢地显现在陆仁面前。这三个人正站在石壁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墟骸捆住后还在不断挣扎的陆仁,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等到陆仁将那三人的长相看清了,便瞬间不再挣扎了,因为那是司渊、陆青舟和应龙。那可是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三大杀神,有他们在,还能让陆仁在眼皮子底下被墟骸欺负了不成? 但沉迷在捕猎成功的喜悦中,并且没有脑仁的墟骸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它只感觉到自己的猎物不再挣扎了。 “好耶!储备粮挣扎不动了。”触手高兴地想。 然后触手就听见自己的上方传来了一个清冷的男声,这个声音似乎在跟它刚刚捕捉到的储备粮说话:“你没事吧?” 触手忍不住想:“怎么这个声音这么耳熟?” 在触手分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之前,一把带着青色火焰的漆黑长剑骤然落下,触手又被砍断了。 又一次体会了断腕之苦的触手,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是之前在鬼市就欺负过它的那个人! 触手:“呜呜呜呜,但是主人不在身边,打不过,呜呜呜呜。” 被砍断的触手蠕动着想要回到石壁,它想通过石壁裂缝逃回归墟。它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一点又一点地慢慢移动着,眼看离石壁就差一点点距离了。但是在触手得逞之前,它的身体突然被人踩住了。 触手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触手要反抗!触手生气地想:“我倒要看看又是谁在欺负我!” 触手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看踩着它的人,惊讶地发现这只脚的主人竟然是只应龙,然后它难过地想:“糟糕,打不过。” 于是它的想法从“我要报仇”变成了“这个委屈我受得了”。 触手当即开始原地装死。 司渊冷淡地扫视了一下瘫软在地上的触手和不远处泄了力的佛头,飞快地判定出了他们各自的来处:“归墟、缘觉。”他得出了结论,“看来九幽和善见城,确实无能。” 总之,触手和佛头被当场逮捕。 与此同时,归墟。 墟骸没有痛觉,所以阿丙不知道自己的触手被人切断了,它还站在裂缝前等着触手回家。 归墟的罡风拂面而过,阿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触手好慢啊。”阿丙有一点点生气地抱怨道。 …… 事后,陆仁好奇地问应龙、司渊和陆青舟怎么会一起出现在封胥村。 应龙:“阳关的锁妖链触发了报警装置,说明他有伤害人类的意图,所以我们队长派我来抓他回去。” 陆青舟:“有人举报这座村子里有诡异的人群异常聚集,怀疑有邪魔作祟,派我来例行调查。” 司渊:“我每过五就会巡视一遍人间界同其他各界的联通处。” 他们之中无一人是为了陆仁而来,却又确确实实地拯救了命悬一线的陆仁。也许,这便是殊途同归吧。 第48章 奇怪的传言(二) 节假日后第一个工作日的午餐时间,总是和同事讨论假期发生的趣事的最好时机。 外来户口调查局的食堂里,陆仁正在给俊方看他本次返乡的唯一收获:一段拇指大小的混沌碎片。 其实本来应该还有一根金刚杵的,但是金刚杵作为本次邪佛事件的证物,被陆青舟没收了。 陆仁手里这段混沌碎片是应龙在处理墟骸触手的时候不够谨慎,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从墟骸触手上硬生生扯下来的。 墟骸触手:嘤。 而应龙在发现自己伤害了嫌疑人以后,第一反应不是道歉或者愧疚,而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墟骸由混沌而生,即是混沌本身,混沌乃是天地同源,更是并无大小之分。这回从归墟偷渡的本来只有一条墟骸触手,那便是只有一团混沌,只需要写一份报告。如今触手被应龙撕了下来一小节,等于在现场找到了两团混沌,那就要写两份报告。 应龙生平最讨厌写报告,他不想写报告,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应龙冲着陆仁招了招手,把他喊了过去:“这个留给你防身吧。”他把手里的一小节混沌碎片递给了陆仁。 陆仁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混沌碎片,表示不理解:“但是这个东西,不是很危险吗?”墟骸的所作所为和被绑架两次的不愉快经历,陆仁还是记忆犹新的。 陆仁的抗拒,让应龙也产生了思考。理论上来说,这么小片的墟骸,对应龙而言充其量只是一把锋利点的指甲刀。但是鉴于陆仁作为人类,一贯孱弱的表现来看,并不排除他有被这一小段墟骸给占据肉身,成为傀儡的可能。 可能,真的有点危险? 但是应龙真的不想写报告啊。于是他望向了正在关闭归墟与人间界通道的司渊:“局长,陆仁想要一小段混沌碎片防身。” 陆仁:??? 不是你非要给我的吗? 司渊看了看应龙手上的碎片,沉吟了片刻:“一段无意识的混沌碎片吗?”然后他对陆仁说道,“如果被附身的话,拔除可能需要吃些苦头,应该也不会太难。可以给你。” 陆仁:“……”我谢谢你。 最终陆仁架不住应龙强势赠与的态度,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混沌碎片。没想到的是,混沌碎片竟然意外地温驯,只见它晃晃悠悠地攀上了陆仁的头顶,并老老实实地在陆仁头发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住了下来,与陆仁本身的黑发看上去简直是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这配合的样子,让应龙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还以为需要先把被附身的你打一顿,它才能老实呢。” 陆仁:“……” 实际上,混沌碎片想得很明白,反正归墟也回不去了,如果强行拒绝跟随陆仁的话,肯定要跟着触手本身一起去坐牢。虽然都说它没有脑子,但是它可是一下子就看透了场上的形势,当场开动了机智的小脑瓜,明白了抱住陆仁大腿的重要性。 全场最佳:混沌碎片。 值得一提的是,封墟村村民和宗家一行人都一起被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接管了,他们将会得到妥善治疗,并彻底消除邪佛残留的影响。 而当陆仁顶着混沌碎片见到正在指挥众人上大巴车的陆青舟时,陆青舟似乎显得很是惊讶:“应龙打你了?” 陆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陆青舟解释道:“这是他收服会附身的妖物的一贯路数。先找个倒霉蛋附身,然后连倒霉蛋一起揍。不然这截混沌之气怎么会在你身上?” 陆仁:“……” 应龙,我真的谢谢你。 混沌碎片这东西,就算是在妖怪界也显得十分稀有。 俊方听了陆仁的遭遇,又观摩了一下陆仁给他展示的混沌碎片后,一边直呼精彩一边鼓掌:“所以,是局长、应龙和陆组长一起救了被触手捆住,危在旦夕的你?” 陆仁点了点头:“是这样的,要不是他们我可能就死了。” 俊方又好奇地问道:“那你的山鬼姐姐后来怎么样了?” 陆仁解释道:“留在村子里了,她是山神,不能离开大山太远的。” 陆仁望着窗外,想起了在他临走时笑着对他说“要照顾好自己哦”的阿离,忍不住问俊方:“我想送她点东西表示感谢,你觉得山神会喜欢什么呀?” 俊方表示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可以帮陆仁去问问。 于是下午的时候,俊方找到了正在战斗二组的办公室里串门聊天的仙子。 俊方走进战斗二组的办公司,对着憨憨一笑:“仙子,你们女神一般会喜欢什么呀?” 有些不明所以:“你问这个干什么?” 俊方觉得这是阿仁的私事,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好像有些不好,于是他神神秘秘地把拉到了一边,开始两个人说悄悄话。 本来如果俊方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也没什么,可他这派“有秘密”的作态,成功地让在场所有非人类的好奇心,都一致地被吊了起来。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有只小猫在挠一样,众人都拉长了耳朵想要听听俊方和的聊天内容。遗憾的是,俊方声音压得很低,于是众人只能零星地听到些只言片语:“陆仁,局长,应龙,陆组长……一起……触手……差点死了。” 战斗二组很会脑补的大聪明们:!!! 于是,之前关于陆仁是关系户的流言好不容易平息了下去,新一轮不靠谱的流言又开始在外来户口调查局里流传了起来。 …… 这天,陆仁又在走廊上遇见了三足鸟。 但这次三足鸟却没有再用奇怪的眼神看陆仁。当三足鸟看见陆仁走过来的时候,它直接惊恐地把自己缩在了墙角,就像一只大号的鹌鹑。 三足鸟反常的样子,让陆仁有些担心,于是他好心地上前拍了拍三足鸟:“你没事吧?” 没想到本来还在发抖的三足鸟瞬间变得僵硬了,紧接着便口吐白沫倒下了。 吓得陆仁赶紧把三足鸟送到了医务室。 到了医务室以后,陆仁又吓了一大跳,因为玄蛇和黄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黄鸟吊着一只胳膊,玄蛇包着一只眼睛。 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对不老药再次看守不利,所以在不周山界司受到了惩罚。 尽管两人看上去生龙活虎的,但陆仁还是忍不住表示了担忧:“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玄蛇表示嗤之以鼻:“切,这点小伤还轮不到你这个人类来担心。”又催促陆仁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陆仁赶紧把昏过去的三足鸟呈了上去。 黄鸟对着三足鸟检查了一通之后说:“金乌没事,只是被吓昏过去了。”但她刚说完,又忍不住疑惑了起来,“不应该啊,当年他九个哥哥都当着他的面,被后羿射了下来。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他都没事,什么事能把他吓成这样啊?” 把金乌吓成这样的陆仁挠了挠头:“不知道啊,真奇怪呀。” 第49章 游乐园(一) 这天外来户口调查局竟然罕见地寄来了一个由人类快递员配送的包裹。这个包裹是一封文件,收信人写着陆仁。陆仁拿到以后拆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两张本市著名游乐园的门票。 门票是宗宸寄的,他要寄门票来这件事情陆仁倒是知道的。前两天他就收到了宗宸发来的信息,宗宸在信息里面诚恳地向陆仁表示了感谢,并表示自己过两天会给陆仁寄一份礼物,希望陆仁会喜欢。 陆仁收到了游乐园的门票以后给宗宸发了个信息:【门票收到了,谢谢。】 宗宸回得很快:【应该是我谢你,这个游乐园是宗家的资产之一,给你的套票包含了一晚上游乐园里的酒店钱,希望你同陆阳玩得开心。】 门票上的时间显示是这周末,那两天陆仁刚好有空。陆仁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于是趁着这天上班的空闲时间认认真真地查手机做起了游乐园的攻略,并在笔记本上做起了记录。 由于保洁没有自己的办公桌,所以陆仁趁着下午来往人少的时候,在二楼和三楼之间找了个台阶坐下,笔记本就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午后阳光正好,洒在雪白的纸张上。纸张微微折射着日照,像是也微微泛起了光,晃得陆仁略略眯起了眼睛。 好消息是游乐园不算太远。 “应该可以骑电瓶车抵达,正好能省一笔交通费。”陆仁咬着笔尾美滋滋地想到。然后他仔仔细细地在纸上写下了计划出发的时间和需要携带的东西,还有一些注意事项等等。 正当陆仁还在专心致志的时候,一片阴影突然投射在了他面前的纸页上。 陆仁抬起头,看见了正在盯着他刚做的攻略瞧的雨师。 雨师就站在陆仁上面的一级台阶。他像个老干部似的抱着个大茶缸,没长骨头似的倚在楼梯的栏杆上,微微低头的样子正好能让陆仁看见他又长又密的睫毛。阳光照在雨师的脸上,展示着他精巧的五官和细腻的皮肤,让他看上去精致得像个人偶。 如果雨师不开口的话。 雨师见陆仁抬头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阿仁,上班时间摸鱼摸得这么明目张胆吗?” 陆仁不敢回话,安静如鸡。 接着雨师伸长脖子看着陆仁的笔记本,然后问他:“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陆仁觉得雨师有些明知故问,他明明都看见自己在看游乐园的攻略了,那必然是要去游乐园呀。但他还是老实地把宗宸送的门票给雨师看:“朋友送了我两张周末去游乐园的门票,我在查攻略。” “那个还挺有名的游乐园吗?”雨师假装惊喜地接过了陆仁的门票随意看了看,故作惊讶道,“这好像还是包含了酒店费用的套票耶,很贵吧。” 陆仁实话实说:“好像这个游乐园就是我朋友家开的,所以应该不要紧吧。” 雨师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哦?”但他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对陆仁说,“阿仁,虽然你来调查局也很久了,我们关系也很好。但是上班摸鱼这个行为还是很严重的。” 陆仁深知摸鱼是他的不对,听了这话立马站了起来:“对不起,因为今天的事情不多,我才……” 但是陆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雨师掷地有声的话语打断了:“但是!”雨师装模作样的补充了下去,“最近调查局的工作也确实很辛苦,这才导致大家上班注意力不集中!如果能有个可以让人放松休息的团建活动就好了。” 陆仁想说可是咱们后勤组的人每天不就是抱着个茶杯各个办公室乱窜聊八卦吗?哪里辛苦了。 但陆仁不敢,毕竟雨师还是他的上司,作为一个社畜他还没有不知好歹到去跟上司抬杠的地步。而雨师显然也没有想让他插话的打算:“不如我们也组织一次慰问旅行吧?去哪里好呢?” 如果雨师发表这个疑问的时候,没有用一种狡黠的目光看着陆仁的话,可能会显得更真诚。 俗话说财不露富。 露了富的宗宸接到了陆仁打来的电话,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陆仁的声音,而是一个不曾听过的男声,温润却又威仪,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是宗家的小子吗?让宗玄朗听电话。” 宗玄朗就是宗家的老祖宗,如今九十八岁整,同辈死绝。又因其在玄门四家中只手遮天的地位,已经有二十几年不曾听到过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了,甚至有些年轻的小辈都根本不知道老祖宗的名字叫什么。 宗宸是个聪明人,他听见有人直呼老祖宗的名字也不吵不闹,反而只说了一句“稍等”,之后就把电话递给了老祖宗身边的人。 老祖宗的人拿了电话之后便恭恭敬敬地敲门进了老祖宗的房间里。宗家的门隔音效果很好,宗宸在门口仔细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老祖宗到底跟电话里的人讲了啥。 不多时,门开了,老祖宗叫宗宸进去。 宗宸进去的时候,正听见老祖宗在同他身边的人在逐一关照:“周六周日游乐园不营业,好好招待这几位贵宾,切记不可怠慢……”可以看得出老祖宗十分认真,不仅总体向手下的人交代了一番,还亲自提了几个细节上值得注意的点,让手底下的人也仔细地一一记下,容不得丝毫差错。 转头老祖宗看见宗宸进来了,招呼他上前,道:“你之前怎么不说你的朋友是界司的人?” 宗宸对这个词有些不明所以:“界司?” 知道界司存在的,只有玄门四家几个比较核心的成员,宗宸虽然优秀,但毕竟年少,所以他接触得并不多。但如今,宗宸交上了界司的朋友,他往后在玄门的地位,应当便不可再同日而语了。 宗玄朗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这个出类拔萃的孙辈,满怀欣慰。 真是被人坑了还甘之如饴的宗家人啊。 另一方面,陆仁从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的雨师手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他这回可算是真真实实地见识了什么叫做打秋风,雨师竟然仅仅凭借着一张嘴就为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一众妖怪忽悠来了一场免费的两天一夜团建活动。 雨师催促陆仁:“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给局里的人下通知啊,本周末游乐园两天一夜游乐园团建。” 时间转眼来到了周五,陆仁为了明天的出行,给陆阳装了满满一小背包的零食。为了防止第二天早上耽误时间,特地在晚上睡觉前就给他打包得鼓鼓囊囊。 然而这天晚上陆仁没能睡着,原因是陆阳明天即将体验他第一次去游乐园,竟然因此兴奋得睡不着,大半夜在家里跑酷。他的小蹄子敲在地板上踢踢踏踏的,十分恼人。陆仁被吵得受不了,起床提醒陆阳注意不要扰民,这才让他安静了一会儿。可是不一会儿,客厅又传来了挤压包装袋的声音。陆仁拉开门一看,是陆阳把他小背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然后又一样一样地塞了回去,更换顺序重新摆放,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期待。 大人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一个充满期待的孩子呢?陆仁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回到床上数起了羊。 值得一提的是,陆仁头上的混沌碎片似乎也十分兴奋。一晚上都像一根天线似的,在陆仁头上一柱擎天。但因为混沌碎片没有声响,只是看着奇怪,所以陆仁也就随它去了。 总之,盼望着盼望着,周六到了。 第50章 游乐园(二) 周六的清晨,一晚上睡眠不足的陆仁在起床的瞬间就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 更糟糕的是,在洗漱的时候,他发现头顶上的混沌碎片还是兴奋地耸立着。陆仁可不想用这个奇怪的造型出门,让人围观都是小事,弄不好会让人拍下来发网上――“失意青年复古杀马特造型为哪般”,要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他可能会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于是他有些苦恼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客气地同头顶上的混沌碎片打起了商量:“请问……你能不能稍微低调点?” 尽管混沌碎片看上去很是不高兴,但它最终还是选择了配合。只见它先是剧烈抖动了一会儿,紧接着是一阵激烈的扭曲,就像是一个撒泼打滚闹别扭的孩子在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一样,然后又无可奈何般垂头丧气地软了下去。瘫软之后的混沌碎片紧紧地贴着陆仁发根,像一片乌黑浓密的头发一样自然。 陆仁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发量喜人的自己。很好,人模人样,准备出发。 陆仁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陆阳已经在玄关等候多时了。他今天甚至已经自己穿好了小鞋子,正背着小书包在门口原地跑着小碎步:“阿仁!快!快!” 陆阳兴致勃勃的样子着实让陆仁有些忍俊不禁,他一边检查门窗燃气是否关好,一边拿起了电动车的钥匙,嘴里还不忘安抚等得着急了的陆阳:“来了来了。” 入秋之后的温度刚好,陆仁和陆阳两人穿的是同款,里面是一件白色印花t恤,外面套着陆仁买的廉价毛线衣。两个人看上去都软乎乎的,就像大学生哥哥带着他可爱的弟弟一样,骑着小电瓶车,充满青春活力。陆阳带着小黄鸭造型的儿童头盔坐在陆仁的电瓶车后座上,眼神充满好奇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两只小脚丫左摇右晃的,看上去惬意无比。 不多时,游乐园到了。 陆仁刚在停车场找了个空位停好座驾,就被迫不及待的陆阳拽着,一路小跑到了游乐园的正门口。 今天游乐园不对外营业,所以正门口的人并不多。陆仁远远地只看见俊方、风伯、雨师还有正站着等他。 虽然离得远,但是雨师头顶上汇聚着的乌云还是相当惹眼的。不过这回雨师却并没有淋到雨,他似乎为了能在户外活动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见it组组长兼雨师两千年的室友――风伯大人正拿着扇子站在雨师身边,雨师头顶的云甫一汇聚,就被风伯一扇子扇走,根本等不到雨滴落下来。 陆仁气喘吁吁地跑到众人面前,同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开始疑惑了怎么只有他们部门的人到了:“我来早了吗?” 仙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是来晚了。其他人都已经进去了。”今天穿了一条少女风的粉色连衣裙,配上双马尾,可谓是元气满满。 陆仁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一旁的俊方也很仗义地帮着陆仁说话:“没事的,阿仁。本来就是出来玩,自由活动为主的。” 俊方脸上的黄符依然贴得很稳,但是今天他没有穿他惯常穿的那身刺绣繁复的清朝服装,而是穿了黑色卫衣搭配蓝色牛仔裤,甚至还独具匠心地在腰间别了一条链子。 陆仁对俊方说道:“你这身衣服一看就不是你自己买的吧。” 俊方见陆仁看问起,憨憨地笑着说:“好看吗?是驺吾送我的,说去游乐园的话,穿那套旧衣服会行动不便,我关节硬,为了换这身衣服被她打了好几顿。”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颊,“现在还有点疼呢。” 看来俊方是吃了些苦头的,但衣服效果确实不错,驺吾选了一身酷炫风的衣服,配上俊方青白的皮肤、脑门上的黄符和扎起来的长发,看着像是个性张扬的艺术家,总之不好惹。 陆仁同俊方打完了招呼,一旁的风伯还在不停地给雨师扇风,陆仁自然也礼貌地向风伯问好:“风伯组长,这么巧啊。” 风伯还没回话,一旁却率先接茬:“哈哈哈哈,巧什么巧呀!风伯会在这里,肯定是雨师又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了。” 雨师听了这话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什么叫丧权辱国?我们那是室友间的团结互助,不知道别在这瞎编排啊。” 翻了个白眼:“那请问你们团结互助的内容是啥呢?” 雨师却嗫嚅着没有回答,倒是风伯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五份的家务。” 听了,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服气的雨师狠狠瞪了风伯一眼,然后迈着大踏步,往游乐园的大门里走去,他大喊着:“不管了!五才换这么一天!我要玩个够本!” 剩下的众人也哄笑着随着雨师向游乐园进发。 陆仁进了大门才看清了游乐园里面的样子。好家伙,真是群魔乱舞。所有人都变出了自己原型的一部分,有的是爪子,有的是耳朵,有的是尾巴。虽然俊男美女赏心悦目,但是在调查局以外的地方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让他觉得有点怪。 好怪,淦,再看一眼。 陆仁目瞪口呆,他忍不住问:“我们不是在调查局外面吗?现原形局长不会有意见吗?” 负责组织活动的仙子解释道:“是雨师大人提议的。人类去游乐园不是都喜欢带些奇奇怪怪的装饰品吗?雨师大人建议今天大家也把本体的一部分露出来,既舒服又符合潮流。” 一旁的雨师叉着腰,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安排:“宗玄朗还是很给面子的嘛,真的把游乐园给清场了。”说罢,狞笑着带领众人前往游乐项目。 陆仁拉着陆阳刚想跟上,却发现陆阳岿然不动。陆阳刚一进游乐园的门就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眼中带着光,嘴巴张得大大的,惊奇地看着这个他听说了很久但是第一次来的地方。 雨师几人已经往里走去了,但陆仁也没有着急去追,而是弯下腰温柔地问整个人都僵住了的陆阳:“怎么了?不是很期待来游乐园吗?” 结果陆仁意外地发现,陆阳竟然哭了。说是哭,但他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睁着眼睛,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悄无声息地从陆阳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陆阳眼泪汪汪地抬起了头,对陆仁说:“阿仁!是真的游乐园耶。” 这小家伙高兴坏了。 陆仁替他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是啊,是游乐园哦,你要是再站着哭鼻子,想玩的游戏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哦。说吧,想先玩什么?” 陆阳闻言,赶紧吸了吸鼻子,拽着陆仁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我要玩旋转木马!” 陆仁自然不可能不答应:“好。” 外来户口调查局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两妖怪。此次哪怕是倾巢出动,但硕大一个游乐园多的是娱乐项目,理论上应该很空旷才对。 但离谱的是旋转木马竟然排起了长龙。应该说,旋转木马是唯一排起了长队的项目。其他项目都是小猫两三只,旋转木马却是人满为患。 陆仁:“……” 你们都这么有童心的吗? 陆仁同陆阳来到旋转木马的时候,上一轮的木马刚停。上面坐着的是战斗二组的那群牛鬼蛇神,一个个都长得尖嘴獠牙、凶神恶煞,与粉色的小马以及轻快的音乐极其不相符。 但是陆仁眼见着音乐一停,这一个个壮汉就飞速下马:“快!快啊!”他们鱼贯而出,跑动中还能听见相互之间的呼喝声,“快点!战斗二组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他们训练有素地到排队的地方二次排队了起来。 陆仁:排队的原因找到了!这到底是有多爱坐旋转木马啊! 迅速的动作让战斗二组的组员在陆仁走到排队队列之前就成功排进了队伍里,然而还是有两名组员下马慢了,落在了后面。这直接导致战斗二组的先头部队和后续队员之间插进了陆仁和陆阳两个人。 战斗二组的大聪明们看见陆仁:!!! 陆仁就看见一群看上去满身血气的妖怪突然整齐划一地往一边让开,给陆仁留出了通路:“您先您先。” 还挺有礼貌。 陆仁不明所以,但还是表示感谢,然后婉拒了他们的好意:“没有关系的,我正常排队就好,反正也没多久。” 陆仁内心忍不住想:“没想到战斗二组的人看着挺吓人,竟然都还挺友善的。” 而“友善”的战斗二组组员则是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默默流泪:“没想到排到了那个人类前面,我不会明天就被暗杀掉吧。” 与此同时,陆阳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他发现每个人头上都有小装饰。于是他也趁着陆仁同战斗二组组员讲话的功夫,铆足了力气,终于在额角憋出了两个小龙角。 这时陆仁也终于结束了同战斗二组组员的谈话,陆阳兴致冲冲地把自己刚刚变出来的小角角给陆仁看:“阿仁!阿仁!” 陆仁闻言低头,看了看长出了龙角的人形麒麟崽,发自内心的夸赞道:“很可爱。” 陆阳得了夸奖,开心得蹦蹦跳跳。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头上的混沌碎片也听见了这句话。原本安安分分充当假发片的混沌碎片,竟然默默地在陆仁头顶凹成了一对猫耳朵的造型。 第51章 游乐园(三) 星期六,由于外来户口调查局要来团建,为了以防万一,游乐场的工作人员都是由玄门的人假扮的。 这是由目前玄门的话事人,宗家的家主宗玄朗所给出的指示。 当然,工作人员并不是只有宗家的人,玄门四家都不同程度地安插进了自己的人。毕竟这天来团建的是那个两界司啊!各人缘法不同,如果其中人能够不经意间开展一段机缘,也犹未可知。虽不强求,但也各凭本事。 这一天,由这些玄学大师们提供的服务,可以说是宾至如归,简直比专业的服务人员还要细致、热情。 当陆阳坐到第五遍旋转木马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陆阳本来还想坐第六遍旋转木马的,但他的肚皮开始咕咕叫了,这才终于停止了旋转木马的无限轮回。陆仁也得以就此解脱。 陆仁带着陆阳来到了游乐园的餐厅。 根据下达通知,今天的午餐是包含在团建费用里的,换言之就是不要钱。午餐是自助的形势。陆仁步入餐厅的时候,恰好俊方、雨师、风伯和都已经挑好了位置,他们围坐在了一张大桌子边,正在放置随身物品,准备前往领取餐食。赶早不如赶巧,陆仁愉快地加入了他们。 雨师骤然看到长着猫耳的陆仁还着实被吓了一跳:“阿仁你最近是开发出什么新的爱好了吗?” 这话让陆仁有些不明所以。 可能是陆仁的表情太过茫然,便好心地把她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借给了陆仁,让他照照自己的样子。 直到此时,陆仁这才发现了他头顶上的混沌碎片竟然变成了两个猫耳。 镜子里的青年发丝柔软,眼神纯净,配上一双黑色的猫耳,看上去温柔无害,甚至有些莫名的可爱。 陆仁对这个奇怪的样子有些许的抗拒。 但是联想到昨晚混沌碎片亢奋的状态,陆仁知道这是混沌碎片控制不住内心激动的心情而外露的表现。 “算了,就让它稍微有参与感一点,高兴一下下吧。”陆仁如是想到。 于是陆仁无奈地对头:“只有这么一回哦,回家了就要变回来哦。” 黑色的猫耳似乎听懂了陆仁的话,微微动了动,就像耳朵痒了的小猫在抖耳朵一样。 这一幕让人看着更加母性泛滥,直接让狠狠地揉了揉陆仁的脸颊:“阿仁今天也太可爱了吧!” 这时一旁还饿着肚子的陆阳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扯了扯陆仁的衣角:“阿仁,饿。” 陆仁赶紧挣脱了的魔爪,并且道谢之后把镜子还给了她,随即便领着陆阳与大家一同前去取餐。 往餐台的途中,俊方提醒陆仁:“阿仁,这回的自助餐也是调查局的食堂提供的,我记得你不太爱吃。” 陆仁:“……”我不是不爱吃,我是不敢吃。 但是保险起见陆仁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个会吃人眼睛的老婆婆不会在自助餐台后面吧。” 他说的是二号窗口的打菜老太,外来户口调查局抗日第一人。曾经因为当着陆仁的面,吃了日本来交流的鬼的一只眼睛,而让陆仁印象深刻。 这时,听了他们的对话的雨师对陆仁解释道:“阿仁你傻了吗,今天是调查局团建。我们是消费者,餐厅工作人员肯定都是游乐场的员工呀。” 这位没有消费一分钱的消费者显得十分理直气壮。 陆仁听了这话总算松了一口气,庆幸一会儿不会在取餐的时候遇见那位老婆婆,自己的眼珠可算保住了。 然而他还没放心多久,就听雨师补了一句:“二号打菜窗口的老婆婆也是调查局的一员,今天应该也一起来玩了,我刚刚还看见她坐在跳楼机上狂笑呢。” “跳……跳楼机?”陆仁愣了一瞬,然后忍不住感慨道,“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正说着,一行人便已经进入了取餐区域,陆仁听见前面的餐厅工作人员正在亲切地询问着他们的前一位顾客:“请问你想吃什么?” 然后一个阴沉年迈的女声传来:“眼睛。” 这声音有点耳熟? 陆仁转头望去,就看见二号窗口的老婆婆就排在他们一行人的前面。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民国服饰,脚上也是一双黑色的布鞋,看上去像是刚从哪座老坟里爬出来不久一样,阴恻恻的。 工作人员听了老婆婆的话,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老婆婆面如枯木,阴森而诡异地说道:“把你的眼睛给我!”说着伸出双手就要去抠工作人员的眼睛。 陆仁心里暗叫不好,他可是见识过这位老婆婆的战斗力的。正想喊人上去阻拦,就听风伯喊了一声:“吃人类是要扣绩效的。” 老婆婆听了这话,竟然霎时间便停住了。只见她眼珠子转了转,撇了撇嘴,黑着脸走开了。 ……原来对于社畜来说,绩效真的是万能的。 由于自助餐的餐食是调查局的食堂提供的,所以对于陆仁来说,菜色还是稍显奇怪了点。这些菜的颜色都让陆仁有些害怕:肉类有不是黑色就是血红色的,甚至还有一些是生肉。而蔬菜更是以五颜六色的蘑菇为主。 陆仁有些下不了筷子,打算先倒杯饮料解解渴。于是他便到一旁的果汁机里倒出了一杯乳白色的饮料。谁知,俊方见了他杯子里的饮料,连连惊呼:“哇,这里居然有怨灵汁耶!” 这个名称就让陆仁暗道不好:“怨灵汁?” 俊方却显得很兴奋:“就是一怨灵榨成的汁呀,好难得的。喝完以后脑子里会一瞬间响起一人尖叫的声音,特别提神。算是咖啡的进化版吧。” “……” 陆仁没有说话,默默地把手里的怨灵汁放到了俊方的盘子里。 告别了怨灵汁,陆仁又找了好半天,终于看见了一样看着挺正常的菜。那是一条条躺在餐盘中的烤鱼,颜色正常,火候到位,看着同自家烧的没什么区别。 然而陆仁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鱼都长这一张张的人脸,虽然闭着眼睛,但视觉冲击依然不小。 站在一旁负责打菜的工作人员看陆仁长着猫耳,又盯着盘子里的鱼瞧,立刻显得十分热情:“是需要来一条陵鱼吗?” 陆仁还没来得及说不用,工作人员的餐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向了餐盘内的陵鱼。 餐夹碰到了陵鱼。 陵鱼睁开了眼睛。 陵鱼开始张嘴发出刺耳的尖叫。 工作人员连微笑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只见她从身后掏出了一根木棍,结结实实地照着陵鱼的脑袋敲了一下。 陵鱼不叫了,它又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工作人员继续微笑着用餐夹夹起了陵鱼,对陆仁说:“这条就煮的不错哟。”然后就要把陵鱼放在陆仁的盘子里。 陆仁在陵鱼落在他盘子里的前零点零一秒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由于少年时代缺衣少食,陆仁向来奉行有得吃就吃的原则,每次吃自助餐都要吃到撑为止,还可以顺便省下一顿晚餐钱。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吃自助餐的时候空着盘子回座位。 而他的这些同事们似乎对由外来户口调查局提供的膳食都很满意。 坐在陆仁右边的俊方正在狼吞虎咽地撕扯着生肉。 而坐在俊方旁边的雨师,餐盘里的就是陵鱼。只见雨师一叉子下去之后,陵鱼的人脸当场睁眼,并且张大嘴巴发出尖叫。雨师见状又迅速拿起一旁的餐刀,用刀背对着陵鱼的脑门拍出了重重一击。陵鱼又闭上了眼睛。雨师则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不改色地继续进餐。 见陆仁望向他,雨师抱怨道:“陵鱼好吃是好吃,就是每次吃的时候都要敲一遍,真的好麻烦呀。” 原来这个敲的动作是吃陵鱼的固定流程吗?! 陆仁不能理解,他默默收回了落在雨师身上的视线,然后看向了仙子。应该说不愧为女神,在一中妖怪中间,只有她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斯文。 只见她打开盘子的盖子以后,餐盘竟然缭绕着一股仙气。而餐盘里面盛放着一颗颗白色的圆形珍珠。个头不小,大概有成人眼球大小。 陆仁见了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句:“哇!不愧是仙女,吃的是珍珠耶。” 不想那头专心吃鱼的雨师听了这话,却发出了一声嗤笑:“呵,那哪儿是珍珠啊。” 话音未落,只见使筷子的没有夹稳手里的那颗珍珠,那白色的小圆球便一下落在了餐盘外面,沿着桌角一路滚到了地上。几乎是珍珠落地的刹那,陆仁听见了很细小的“咔嚓”一声。就像是蛋壳碎裂的声音一样。 那竟然是珍珠中间裂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直红色的小蜘蛛从里面探出了头,它左边瞧瞧右边看看,确认了安全之后,八条腿通力合作,挣脱珍珠壳,飞也似地逃跑了。 当然也没跑出多远,快到门口的时候就让一位原型是鸟类的同事抓起来吃掉了。 雨师解释道:“碗里的是山蜘蛛的卵。这东西在常温下会立刻孵化,所以碗里才放了这么多干冰。” 原来那缭绕的仙气是干冰。 陆仁目瞪口呆地看着面不改色地又夹了一个山蜘蛛卵起来,一口吞了下去。 陆仁此时已经彻底没有胃口了,他如坐针毡地望着面前的空盘子,琢磨着一会儿去自动贩卖机买个面包吃吧。正在此时,他感觉到有人在拽他的衣角。 陆仁低头一看,是陆阳。陆阳手里拿着一把韭菜,但细看之下又不是韭菜,并且在花梗上开着一朵蓝色的小花。 陆阳献宝一样把手里的花递给了陆仁:“阿仁,这个给你。” 雨师见状,惊讶道:“啊,竟然是祝余,这东西可是相当稀有。太好了阿仁,这个吃一棵,就一整天都不会感到饥饿了。” 陆仁笑着谢过了陆阳的好意,然后将信将疑地把祝余的花给吃了。霎时感觉到一股暖流涌进了躯壳和四肢。 竟然真的不饿了。 陆仁低头,看见陆阳期待表扬的目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谢谢。” 陆仁又抬头看向喧闹的饭桌。尽管这顿饭,东西并没有多好吃,餐桌上也是一片狼藉,同陆仁一起吃饭的人也吃相骇人,但陆仁却心情愉悦地想:“不是一个人吃饭的日子,其实还是相当不错的。”于是,他又笑着加入了一行人的插科打诨之中。 第52章 游乐园(四) 陆仁正在安抚着刚从跳楼机上蹒跚着走下来的陆阳。 麒麟作为走兽一脉,对于高空还是带有一丝天然的恐惧的,再加上跳楼机那忽上忽下的失重感,饶是陆阳胆子大却也真的有点遭不住。他一下跳楼机就看见了脑袋上的围着他跳舞的星星,脚下更是晕晕乎乎地走路都没法走直线,接着没走两步就不负众望地吐了。 “阿仁,我好难受。”陆阳可怜巴巴地对陆仁说道。 陆仁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麒麟的背,并扶着他去一旁的长椅上休息。然后他们刚坐下,陆仁转头就看见刚刚在餐厅差点闹事的二号窗老婆婆脸上带着一副墨镜,手里拿着一罐可乐,身手矫健地坐上了跳楼机。 原来雨师说看见老婆婆在跳楼机上狂笑不是假的,这老太上跳楼机的动作极其娴熟,看上去就像是回家一样。 …… 陆阳一吐成功把陆仁之后安排的所有高空项目都一票否决掉了。于是陆仁合计着要不还是带陆阳去体验一些专门面向儿童的项目,他粗粗地浏览了一下游乐园的地图,便开始带着陆阳向儿童专区移动。 当然他们并没有能够抵达儿童专区,他们走到半路的时候,路过鬼屋,看见鬼屋门口站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分别是小狐姑娘,涂山绮罗和龙女祈昕。不得不说这三位女生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美得各有千秋。小狐姑娘看上去不过二八少女,正是最明艳动人的时候;涂山绮罗成熟美艳,气场强大;龙女则是清冷幽怨,一双美目脉脉含情,欲说还休。 古话说得好:人间无此殊丽,非妖即狐 但此刻这三位美人的脸色却好像都不太好。 鬼屋门口,涂山绮罗正叉着腰,不耐烦地跺着脚尖:“好慢啊,文马怎么还不来。” 龙女也皱着眉头向远处望了望,但看了半天也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提议道:“要不然就我们三个进去吧。” 小狐姑娘虽然不敢跟这两位姑奶奶唱反调,但还是弱弱地提醒到:“但是工作人员说这个鬼屋要四个人以上才能玩……” 涂山绮罗听了这话不满地“啧”了一声,然后不情愿地继续眺望着文马的踪迹。 不期然地,龙女的目光倏尔与路对面的陆仁对上了。而她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四处张望,在看见陆仁的瞬间眼神就瞬间变得犀利了起来。 陆仁只看见龙女向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接着发出了呼唤:“儿子啊……” 那一瞬间,陆仁立马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啊,不好。” …… 周六午后,天气晴朗。 但陆仁此刻的心情却是狂风暴雨,因为他正被涂山绮罗勒着脖子挟持在鬼屋的入口处。 陆仁动弹不得,甚至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用口型对他面前的工作人员不停地喊着“救命”两个字。但他面前的鬼屋工作人员明显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片刻间就计算出,为了一个被掐着脖子的倒霉蛋而得罪看上去就战斗力爆表的涂山绮罗,是一桩多么不划算的买卖。 于是工作人员无视了眼前的施暴现场,只是保持着职业的微笑,把手里的四张道具卡片分别递给了几人。轮到陆仁的时候,由于陆仁被禁锢住了,腾不开手,工作人员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把卡片放进了衣襟的前面口袋里。 陆仁:“……”我谢谢你。 而陆阳也跟着进了鬼屋,他一边牵着陆仁无力垂下的手,一边擦着眼泪:“呜呜呜,阿仁你不要死啊,呜呜呜呜。” 陆仁:“……”到底是谁让你们组团来折磨我的? 但是随着一行人在鬼屋中的深入,场上的形势渐渐发生了变化。 打头阵的人已经由涂山绮罗,变成了平常看上去唯唯诺诺,但实际上胆子超大的小狐姑娘,走在中间的则是强撑着面子但实际上外强中干,整个人已经依偎在龙女怀里了的涂山绮罗,而陆仁则牵着陆阳负责断后。 这个鬼屋里的鬼大部分都是机械人偶,主要的吓人方式也是依靠着人偶突然的出现和背景中骤然放大的音乐。 可能涂山绮罗也觉得她如今这幅模样,着实有损她战斗二组组长的威名,于是在行进过程中还不忘强撑着已经被吓破的胆子,用她那略微发抖的声音辩解道:“你们可千万不要弄错,我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而已。” 走在第一个的小狐姑娘是涂山绮罗的忠实拥护者,并且对涂山绮罗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她十分给面子地附和道:“那是肯定的,绮罗大人就是天底下最勇敢的狐狸!大人不舒服是不是因为上次同那只拒捕的妖怪打架的伤口又裂开了?那可要小心点,您放心,我小狐一定会誓死保护绮罗大人的!” 涂山绮罗一边左右警惕着随时会跳出来的陷阱,一边回答着小狐姑娘,她被天真相信自己的小狐姑娘说得羞红了脸,带着几分懊恼地说:“这点小伤没什么,我……我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底气。 两人一唱一和煞有其事,如果不是在后方的陆仁,正好能看见涂山绮罗身后彻底炸毛的尾巴,他就信了。 涂山绮罗,又菜又爱玩中的佼佼者。 小狐姑娘,平时坐在办事大厅里的时候,是个待人亲切和善,还有一点点社交恐惧症的好姑娘,谁知道进了鬼屋以后简直判若两人。 陆仁亲眼看见一个机械人偶突然在小狐姑娘面前蹦了出来,小狐姑娘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挥出一拳,直接把面前的人偶脑袋打了个对穿。 当小狐姑娘意识到自己打错了对象之后,便立刻慌忙地收回了手,然而她收手的力气没有掌握好,一不小心又把人偶的脑袋给掰了下来。只见她一只手拎着人偶的脑袋,另一只手握成了一个空心拳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我真是太粗心了,嘿嘿。”试图用卖萌糊弄过去。 陆仁满脑子都是:“不不不,这已经不是一句粗心可以解释的了吧。” 到了鬼屋的最后一关,设置的关卡是个人任务。需要在场的几人分成四组,把手里的卡片各自放到东南西北四个空房间里,才能开启离开鬼屋的大门。这也就是为什么鬼屋非要四人以上参与的原因了。 陆仁牵着陆阳随便选择东边的那间房。 这个鬼屋也遵照了一般鬼屋的经典场景设计,在把卡片插入房间内设置好的卡槽之后,就会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偶,吓参与者一大跳。 但见过了大风大浪的陆仁和陆阳已经很难被这些人造道具吓到了。他们两个都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被制造得面目狰狞,并且还在不停尖叫的人形玩偶,内心毫无波澜。玩偶尖叫了片刻之后,就自动收了回去,空房间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陆阳抬头问陆仁:“这就结束了吗?” 陆仁点了点头:“这就结束了。” 正当两人往出口移动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涂山绮罗所在的西边房间竟然传来了她的尖叫声。两人以为涂山绮罗只是被人偶吓到了,于是便开始漫不经心地朝那个方向走。然而刚到西边的房间门口,却透过西边房间洞开的房门看见了一个正在晃动的人影。与只有半身的机械人偶不同的是,那明显是个长着双腿的生物。 还没等陆仁有所动作,原本在北边房间的龙女就快速地冲进了房间,并飞起一脚踹在了那个不明生物身上,力度之大直接把那不明生物踢到了墙上。 鬼屋的墙壁似乎也并不能承受这力破千钧的一击,竟然就这么被冲击力生生撞破了。而墙壁的另一侧连接着室外,墙壁被破开之后日光照了进来,也照亮了那个从乱石堆中慢慢站起来的不明生物。 是俊方。 俊方揉着自己的腰并拍了拍身上的砖头,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咦?我怎么飞出来了?” 接着他看见了站在鬼屋边缘的陆仁,于是他笑着挥了挥手:“阿仁!这么巧啊。” 陆仁见状,赶紧上前帮着俊方一起拍他身上的灰,边拍边问:“你怎么会在鬼屋里?” 俊方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回答说:“我吃饱了有些困了,就想找个地方睡觉。这里的环境最适合,所以我就进来打了个盹。” 打……盹?在鬼屋吗?那这爱好确实有点特殊啊。 此时,涂山绮罗也在小狐姑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而他们的一旁站着的是看上去弱柳扶风的龙女。 尽管这三位女士看上去都像是带着露水的鲜花一样娇弱柔软,但陆仁的心里很清楚,从她们刚刚在鬼屋里的表现来看,这三个人都能徒手拧下他的脑袋。 俊方也看见了站在鬼屋的墙壁里的三位女士,于是他礼貌地向三人问过好之后,又对着刚刚见过的涂山绮罗询问道:“涂山组长,你刚刚有看到发生了什么吗?我怎么飞出来了。” 涂山绮罗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抢先说话的却是一旁的龙女:“刚刚你脸上有只蚊子,所以我帮你拍掉了。” 俊方摸了摸脸上的脚印,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甚至还充满感激地向龙女道了谢:“麻烦你了。” 龙女也笑着回应:“不用客气。” 眼前和乐融融的场面与他们身后被破坏得千疮的鬼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陆仁看着这荒诞的场面,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这鬼屋的破坏,调查局会帮忙赔偿吗?” 第53章 游乐园(五) 陆仁这一天可真是受到了不少的惊吓。不过好在宗宸送的套票里还包含了酒店的门票,可以不用在劳累了一天之后,还要品尝奔波回家的痛苦。 临近傍晚,陆仁在前往酒店的途中惬意地想着,这下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然而等他到了酒店才发现,事实却并不能尽如人意。 陆仁到酒店的时候酒店里可谓是鸡飞狗跳。 早上的时候大部分同事已经把自己的行李寄存在了酒店前台,而这群妖怪的行礼也必然不可能像陆仁的行礼一样都是普通日用品。这些行礼经过一天时间的发酵,已经彻底无法无天,陆仁踏进酒店的时候,酒店的大厅可谓是一片狼藉。 一颗不知名的草药刚刚从陆仁面前用逃命的速度跑了过去,不,它可能真的是趁着主人不在,在逃命。 几只长着两个脑袋的雏鸟也排着队在大厅里跑来跑去,嘴里不停喊着:“妈妈!妈妈!” 酒店工作人员正在焦头烂额地维持秩序。 陆仁甚至看见了人头果。 事实上,陆仁刚走进大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上蹿下跳的宝宝二号,也就是雨师的新宠物人头果。它作为一颗果子,因为放的时间久了,皮厚了。而且不光皮厚结实,弹性还特别不错。 陆仁甫一进门,就看见它像个皮球一样弹跳着前进,后面还跟着两个累得气喘吁吁手里拿着法器的人类,他们似乎想要抓捕人头果。这两个人类的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看他们脸上恶狠狠的表情,这些伤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是宝宝二号干的。 宝宝二号骂骂咧咧地在大厅里弹跳着前进,嘴里还说着不堪入耳的垃圾话:“傻x,你们¥……&&”他层出不穷的脏话吓得陆仁赶忙捂住了陆阳的耳朵。 但这下陆仁就没有多的手可以捂着自己的耳朵了。这直接导致,宝宝二号那些脏话全都结结实实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陆仁着实有些忍受不了了,他挺身而出,大声喝止了人头果的行为:“宝宝二号!” 但陆仁翻车了,原本只是在逗弄着两个人类玩的人头果,几乎是在听见“宝宝二号”这个称呼的一瞬间,就目露凶光地朝发出声音的陆仁看了过来。 糟了,精准踩雷。 只见宝宝二号在听见陆仁呵斥的一瞬间,就调转了原本漫无目的的行进道路,直直朝着陆仁冲了过来。 宝宝二号在抽屉里被养的时间太长了,一直是一副除了出口成脏以外毫无威胁的样子。这让陆仁对它的存在有些过于习以为常了,以至于他差点忘了他曾经在同学会上险些死在宝宝二号的手里。如今宝宝二号再次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终于成功地让陆仁再次想起了被人头果支配的恐惧。 人头果已至陆仁近前,就见它一个弹射起步,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直冲陆仁面门而来。 但陆仁面前的陆阳也不是吃干饭的,陆阳反应很快,他上前两步,一个后空翻之后,对着人头果就施展了一招标准的倒挂金钩。人头果被一脚踹飞了出去,在大堂的地面和柱子之间弹射。 此时正好雨师他们也从外面回来了,雨师看见他的宝宝二号在空中呼啸而过的惨状,他一边心疼地大叫着“我的宝宝二号”,一边双手张开,想要去接他的宝宝二号。 飞行中的宝宝二号直接砸向了雨师的脑袋。但当威胁到自己的人身安全的时候,宝宝二号瞬间就不再是雨师的小宝贝了。只见在这凶险万分的时候,雨师用手臂一档,把宝宝二号又拍了出去。 被拍飞的人头果向着陆仁飞来,并精准地砸中了陆仁的脸。 陆仁被砸得晕了过去,他晕过去之前甚至感觉人头果还啃了自己的脸两口。 雨师,谢谢这两个词陆仁已经说倦了。 陆仁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他正躺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此刻的酒店大厅可以说是灯火通明,调查局的人竟然意外地都在围绕此处。 黄鸟和玄蛇似乎是刚为陆仁做完检查的样子,他们此刻正在一旁有说有笑地收拾着自己的医疗箱。 看医生的这个态度,陆仁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而陆阳因为长得乖巧可爱,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接受涂山绮罗、龙女和小狐姑娘的联合投喂。他们的旁边是傻大个俊方,他只能眼巴巴地干坐着,流着口水看着那些天材地宝,一样一样如同流水一般被送进陆阳的嘴里。 呜呜呜,孩子馋哭了。 雨师和风伯则是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正在手机游戏里鏖战。 风伯坐姿随意且看上去游刃有余,只在关键时候发出几道命令:“上路”、“偷塔”、“打团”。他平静冷淡的声音与游戏激昂的音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人像个设定精巧的游戏机器,没有一丝一豪多余的指令。 一看就是老高玩了。 反观一旁的雨师就没有那么淡定了,他正襟危坐,面目狰狞,两根手指左右开弓,简直连火星子都要按出来了。却看见他猛地一阵操作之后,懊恼地“唉”了一声,然后手上的动作停了,坐姿也松弛了下来。 看样子是打输了。 本来以为打输之后只要安静等待复活便是了,谁知道手机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小学生的声音:“傻x,会不会打游戏啊!” 心眼从来就不大的雨师哪能平白受这样的委屈,只见他当场点开语音,把宝宝二号抓了过来,将它的嘴对准手机屏幕,用力捏了它一吧,宝宝二号便开始当场口吐芬芳:“¥……” 我方承诺,不率先使用宝宝二号。 雨师舒坦了,然而对面被骂得破防了,直接退了这场排位赛。 风伯见状什么都没说,只是斜睨了雨师一眼,雨师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一股杀气,脖子突然感觉凉飕飕的。 这时他恰好看见陆仁睁开了眼睛,赶紧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高呼出声:“阿仁!你醒了?你没事吧……” 听见了雨师的呼喊,众妖也围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起了陆仁的伤情。 窗外,一颗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骤然炸开,绚烂异常。就像这段鸡飞狗跳,但却璀璨无比的时光。 这天晚上陆仁睡得特别香,并成功在第二天早上恢复了满满的活力。 陆仁第二天的计划是,看完游乐园上午的花车巡游就同陆阳回家。这样的话,回家路上还可以顺便买些菜,到家正好开火做饭,都不耽误。 巡游实际上就是一群带着花哨面具,衣着夸张的演员们载歌载舞地在游乐园的主街上进行表演,后面还会跟着几辆造型别致的花车。 这些演员的面具或金或银,都画着繁复的花纹,而演员们身上穿着各色羽毛绣成的斗篷,头发也被厚重的假发代替。他们五颜六色,成群结对地走在宽阔的中央大街上,看上去特别华丽。 巡游的人群人们欢声笑语不绝,花车上的演员手中抛洒下五颜六色的花瓣,游乐园的喇叭里也配合地响着欢快又激昂的音乐。 陆阳被这欢快的场面感染了,开始撒丫子在人群中穿梭奔跑,好不激动。 陆仁只笑着提醒他注意不要摔跤了,便也由得他去了。 正在这时,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穿着一身白色羽毛的人走到了陆仁面前,并递给他一朵鲜花。 陆仁道谢后笑着收下,谁知金色面具的人却还牵起了他的手,邀请他一起往前走。 陆仁一开始以为这是什么互动表演,并没有推辞。但走着走着,却发现这个面具人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根本挣扎不开。 互动活动,不可能有强迫性质吧? 陆仁扭头看向身后的调查局众人,正打算喊人。突然感觉身后穿来一阵推力,他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前摔去。 是那个面具人推了他一把。 接着陆仁就感觉自己好似穿过了一层水膜,然后他便跌坐在了沙地上。 等等,沙地?游乐园里明明都是五彩斑斓的砖石地面啊。 思及此处,陆仁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景象。他周围是一片海滩。但并不是想象中度假胜地那般,蓝蓝的海水,一尘不染的天空以及金灿灿的沙砾。 这里的海是黑色的,天空是红色的,而沙子是深棕色的。 一种不祥之感萦绕在陆仁心头。 海洋离他还有很远的距离,却能清晰地听见海潮声。他正坐在沙地的中央,这片沙地看上去也仿佛无边无际,并且寸草不生。 真是一个不毛之地啊。 陆仁面前立着一面水镜,他刚刚应该就是通过这面镜子来到这里的。 镜子里还能看见游乐园里的景象,那个推他进来的面具人就背对着陆仁站在水镜前面,反应过来的调查局众人已经开始向他发动起了攻击。 但来不及了,面具人向后一倒,躺着便进入了水镜中的世界,水镜也随之关闭。 从陆仁被推进水镜到面具人自己躲进水镜,整个过程用不了三秒钟。 意识到这种时候只能靠自救了的陆仁,趁着面具人还躺在地上,爬起来赶紧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然而事实是他还没走两步,便感到身后穿来了一阵巨大的推力。陆仁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随即背上传来了一股硕大的压力,脖颈上也感觉到了一阵金属的冰凉。 那个人坐在他的身上,并用刀抵着他的脖子。 陆仁彻底动弹不得了。这时,他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他的身上穿来:“说!金刚杵在哪里?!” 第54章 须弥山(一) 陆仁目前的情况很不好。 他整个人被按在了沙地里,脖子旁边还悬着一把刀,身体也被钳制着动弹不得。他身上的少女还在不断地质问着金刚杵的下落,所用的力气也渐渐加大,陆仁的手关节已经被拧得疼痛无比。 陆仁吃痛叫出了声,而他此刻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还有比我更大的冤种吗?” 他很想站起来指着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少女的鼻子一顿臭骂,但是人在强权下,不得不低头。陆仁半点脾气也不敢有,只能耐着性子对身上的人解释道:“金刚杵不在我这里。” 少女明显不信:“不可能,你身上有金刚杵的味道!” 陆仁之前使用过金刚杵,身上残留下了一丝金刚杵身上的时空之力,也就是少女所说的味道。 陆仁想要解释,但是他的脸被少女压得太靠近地面,他所能发出的声音大部分都被沙地吸收了。这导致他的音量过低,音色太闷,让人听不清楚,于是他仰起了头想更靠近少女一些,也好便于他的解释:“你弄………” 谁知道他这样的举动,不仅没有对事情产生什么帮助,反而让少女以为他要反抗。她甚至根本没有要听陆仁解释的打算,而是直接把他的头猛地往沙地上一按,。 陆仁瞬间吃了一嘴的沙。 背上的少女警惕地对着陆仁吼道:“别耍花样!” 陆仁像个软柿子一样被狠狠拿捏了。但陆仁虽然是个软柿子,陆仁头顶的混沌碎片可不是个好惹的主。 只见本来变成猫耳形状专心卖萌的混沌碎片,在少女的手覆上陆仁头颅的一瞬间突然发难,以极其凶猛的姿态缠绕上了少女的小臂。 混沌碎片源于归墟,生于混沌,虽然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了,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即是万物的终焉。 万幸的是,少女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瞬间从陆仁身上跳了下去,并在这个过程中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巡游套装,以便摆脱混沌碎片的纠缠。 这可便宜了原本被狠狠禁锢的陆仁,他终于挣脱了少女的桎梏,赶紧翻了个身。在得到一丝喘息时机的同时,他也总算看清楚了少女的样子。 少女长着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与她一头银白色的短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光头发,她的睫毛和眉毛也同样是银白色。她长得很漂亮,高挑的鼻梁,大大眼睛,是一副充满的异域风情的长相。少女穿着白色的交领马甲和短裙,不多不少地露了一截纤细的腰身,展现着少女曼妙的身材。她手腕上还带着两个白色的护腕,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奔放的活力和野性的魅力。 少女正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陆仁,因此陆仁也不经意间发现她的眼瞳竟然是金黄色的。 这应当是个没见过的妖怪,陆仁得出结论。 少女似乎忌惮于混沌碎片的力量,逡巡在陆仁的不远处不敢上前。 总算不用被按头吃沙的陆仁趁机向少女解释道:“你弄错了,金刚杵不在我这里。” 少女却不以为意,她以为这不过是陆仁的开脱之词,于是语气不善地开口道:“不可能,金刚杵是佛界的法宝,十界隔绝已久,你又来自人间界。如果没有见过,怎么可能知道金刚杵的存在?” “我见过,但它现在不在我身上!”于是陆仁便耐着性子同这位小姑娘说起了封胥村事件的来龙去脉,包括邪佛和归墟的事在内。 听完之后,少女原本坚硬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丝软化的迹象。 于是陆仁赶紧趁热打铁:“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搜我的身。搜完你就能知道金刚杵真的不在我这里了。” 少女对这个方案表示了同意,谁料她刚要上前搜身,陆仁头顶的混沌碎片就开始张牙舞爪地表示不满。 少女被吓了一跳,她又后退了一步,语气不善地对陆仁说道:“管好你头上的东西!” 陆仁赶紧答应,他随即同头上的混沌碎片打起了商量:“你配合一下,证明一下咱们的清白。” 陆仁这么说了以后,混沌碎片似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只见它从原本的示威状态又变回了可可爱爱的猫耳朵。 为什么还是猫耳朵?不管,阿仁答应过,只要没有回到家,可以一直是可可爱爱的猫耳朵。 少女见混沌碎片这么听陆仁的话,才后知后觉地说道:“怪不得你没有受到界力排斥,原来你身上有混沌的力量。” 混沌是创世后留下的碎片,是十界本源,自然到哪里都可以来去自由,不受束缚。 陆仁想到了被斥力折磨得苦不堪言的邪佛,才知道原来混沌碎片这么有用,忍不住夸了夸头上的碎片:“你好厉害呀!” 猫耳朵不好意思地动了动。 金刚杵那么大一个东西,自然不可能贴身携带。于是少女只是拿过了陆仁装着一些日用品的包翻了翻,见里面果真没有她要的金刚杵,不由生出了一股懊恼的情绪。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一言不发,似乎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陆仁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她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并没有她要的东西,于是赶紧开口问道:“那个……你既然确认了金刚杵不在我身上,是不是可以……放我回去了?” 被打扰了思绪的少女猛地抬头朝陆仁看过来:“不行,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质,我什么时候得到金刚杵,你就什么时候回去!” 陆仁有些不明白少女的强盗逻辑。 “我不过是调查局的一个保洁员,你拿我当人质,怕是也拿不到你要的东西。”陆仁实事求是地同少女分析道:“你不如把我送回去,再把你的诉求说给局里的领导听听,金刚杵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如果你是失主,那自然没理由不还给你啊。” 陆仁的话让少女却产生了疑惑:“他们已经得到了东西,为什么会轻易给我?” 陆仁不明所以:“我们调查局从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既然有失主寻来,自然是要还给你。” 但少女出生的地方从来没有这种说法,法宝机缘,都是谁抢到了便是谁的,哪有说靠一张嘴就能讨回来的? 陆仁没有想过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一件事,竟然触及了少女的知识盲区,这巨大的信息量令少女半天没有继续说话。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配上这末日一般的背景有些令人窒息。 陆仁见少女也不是不能沟通,于是主动开口,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陆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被打断了思绪的少女只是冷淡地回了他两个字:“弥勒。” 尽管少女态度冷硬,陆仁也并不恼火,他再接再厉,问道:“弥勒你好,请问,现在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弥勒却摇了摇头,并同陆仁实话实说:“以我的力量,界门只能每隔半个月开启一次。” 听了这话陆仁傻眼了:“半……半个月?” 言下之意是,陆仁被困在这里了。 陆仁用手蒙上了自己的脸,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点背到这个程度,他忍不住感叹道:“这可怎么办呀!” 弥勒耸了耸肩,道:“怕什么,不过半个月而已,一眨眼就过去了。”然后她便抬脚往一个方向走去,并示意陆仁跟上,“你先跟我走吧。” 人生地不熟的,陆仁也不敢说不,他赶紧跟上,边追赶弥勒的脚步边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听了这话,走在前面的弥勒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着满身是沙的陆仁,神态倨傲地说道:“这里,是须弥山。” 须弥山? 而后在同行路上,经过和弥勒的攀谈,陆仁对他目前身处的须弥山也终于有了一丝了解: 须弥山乃是善见城四界立世的基石。 从山脚到山巅,须弥山依次托起了声闻界、缘觉界、菩萨界和佛界。而这几界的生灵又各自被统称为提奴、摩利、婆娑和天人。正如同从山脚到山顶那分明的界限一样,这几界之间也同样拥有森严的等级。其中又以提奴为地位最为底下,天人最为高贵。 固化的阶级如同天堑一样难以逾越。 据说须弥山山巅上矗立着善见城。天人之所以如此高贵,就是因为他们居住在山顶的善见城中。善见城的上空悬浮着前往大千世界的通道,因此善见城里的人可以从不同的世界里,学到万事万物,无穷无尽的知识。 这些知识化作了天人的力量。 而陆仁和弥勒目前所在的地方是须弥山的最外围,他们背后那片黑色的海叫做咸海,当然它还有一个更著名的俗称:无边苦海。据说这片海无边无际,任何轻易出海的生灵都无法存活。它即是须弥山的边界,是大千世界的终点。 尽管弥勒并不热衷于和陆仁聊天,但她还是基本上回答了陆仁所有的问题。而在交谈中,对弥勒的个人情况陆仁也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 弥勒来自声闻界,她就住在须弥山的山脚下。她需要金刚杵去完成一件大事,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把陆仁抓回来。 但对于所谓的大事具体指的是什么,弥勒却讳莫如深,不愿多提。陆仁没有挖掘别人的习惯,也就并没有多问。 陆仁随着弥勒步行了起码有一个小时,终于看见了一个貌似城镇的地方。但是进城门前,弥勒却突然把陆仁拉到了一旁偏僻的地方,并扔给了他一套衣服,说道:“换上,你这身衣服进城太招摇了。” 陆仁拿起了这套弥勒从她的芥子空间里拿出来的衣服,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是一套女装。 陆仁:“……” 第55章 须弥山(二) 声闻界的某家酒馆里,陆仁正躲在后厨长吁短叹。 如果是一个人的命运是由抽签决定的话,那么陆仁这辈子抽中的绝对是下下签。 他做梦都没想到,原本备受期待的游乐场团建最后会演变成他一个人在异世界女装端盘子。 人到底需要倒霉到什么地步才可以沦落至此呢? 陆仁不知道,陆仁只知道弥勒把他带进了城以后就把他扔在了这个小酒馆里,冷酷地留下了一句:“自己的饭钱自己挣,你不会想让我白养你半个月,心安理得地吃完软饭后再要求我送你回家吧?” 正有此意的陆仁:“……” 但是直到弥勒远行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陆仁才想起来:“不对啊,如果不是被她绑架的话,我根本不会到这个地方来啊。让她负责这半个月食宿不是应该的吗?” 但等陆仁反应过来的时候,弥勒早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陆仁再想追上她是断断不可能的了。 时间回到现在,躲在后厨的陆仁看着没有信号的手机,一阵悲凉涌上心头:“也不知道这次回去以后要被扣多少工资……” 然而留给陆仁悲伤的时间并不多了,前面的大厅里已经响起了老板娘的催促声:“阿仁!你是不是在偷懒!客人已经等急了!” 听了这话,陆仁哪里敢怠慢,如今的酒馆老板娘可是掌握着他未来半个月的经济命脉,不想流落街头的话可得好好工作。 没想到社畜就算到了异世界,依然是社畜。 陆仁赶紧收起了手机,然后左右手同时开弓,一边两盘,一次性端着四盘菜走向了前厅。尽管这是一个高难度动作,但陆仁完成得不费丝毫力气。 这就要得益于陆仁多年的打工经验了,他早早就出社会勤工俭学的经历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换句话说,陆仁也可以算得上是端盘子界的老前辈了。 老板娘对弥勒新介绍来的这个女工可谓是非常的满意。这个帮佣不光吃苦耐劳,要求的酬劳也低,更关键的是,这个女工是个哑巴,她根本不能说话,自然也从来不会抱怨。 简直是理想的被剥削对象。 当然,起初弥勒介绍人来的时候,老板娘内心还是万分不情愿的。 她还记得弥勒带人来那天已经临近打烊的时间了,她本来已经吹灭了店门口的油灯,准备关门了。谁知道远远地看见,弥勒风尘仆仆地带着一个人,并且在打过招呼以后,径自把人带进了酒馆里。 弥勒带着的那个人穿着一条素白的裙子,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弥勒并没有给太多的解释说:“她遭遇过火灾,脸和嗓子都毁了。想在你这里找一份活计。” 对于弥勒这位朋友的来历,老板娘并没有问太多。因为像这样不能说清楚来历黑户,在声闻界里实在是太多了,而他们大多都是女性。 老板娘早年受到过弥勒的恩惠,但她心里也有自己的计较。她的小酒馆由她一个人经营起来正好,虽然累一点,但是赚得不错。多了个人还要多算一分开销,原本并不算丰厚的利润未必能涵盖这部分费用,这让她有些不太乐意。 弥勒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于是补充说道:“她如果找不到活的话,就要被她爸爸卖掉了,你知道的,像她这样的条件,如果被卖掉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弥勒看着老板娘,像是宣判命运般说道,“她活不过三天。” 也正是这句话让老板娘心软了。 在声闻界,女性只是物品。出身的时候不配上户口,捡几口剩饭剩菜长大了,长大了以后为了一些所谓的修行心法或是法宝,或者一个去往缘觉界的名额,就会被轻易地卖掉。 运气好一点的可能会被卖到缘觉界或者一些心肠不坏的人家,但大部分只是从声闻界的一个魔窟,到另一个魔窟。 这些女性甚至不配拥有一场正式的婚礼。 老板娘曾经就是这种畸形生态的受害者。她当时换了什么来着,好像是一把据说曾经斩杀过魔兽的宝剑?她走的那天好像看见她弟弟开心地把玩了一会儿那把宝剑,然后无聊了就把宝剑扔在了地上。 她后来常常会想,也许被扔在地上的不只是那把不知道真假的宝剑。 买她回去的那个人经常殴打她,她几次尝试过自杀,但是被发现以后换来的只是一场更厉害的毒打,打到她不敢再自杀为止。不过那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因为那个人因为事故死去了。再后来,她拿着事故赔偿金开了一间自己的酒店,日子才终于好过起来。 最终,出于能帮一个是一个的心态,老板娘选择留下了陆仁。 此刻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看着在前厅忙碌的陆仁,有些美滋滋地想:“还以为一时冲动做了赔本生意,没想到捡到宝了。” 而陆仁则正穿梭在人群中上菜,他最近都不敢在人前说话,防止暴露自己是男人的事实。但有时候又是真的憋不住,很想骂人,因为酒馆里的咸猪手可真不少,因为他现在是女人的样子,就总是有人想趁他上菜的时候,把手伸向他的臀部,借机揩油。 每当这种时候,陆仁总是强忍着怒气,额角冒着青筋,然后稳准狠地用菜盘子压住那双不知好歹的手臂。 客人自知理亏,一般并不会在大厅广众下发难。 如果真的有不好说话的,老板娘也会帮忙出面摆平。据说老板娘有个相好,在声闻界也可以算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人都会卖个面子,所以这段时间也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但是,陆仁即使裹得严严实实也无法掩盖的高挑身,被面纱遮挡住的神秘面容以及对待客人的冷淡的态度……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倒是让镇上传出了最近酒馆里新来了个身子曼妙的神秘高岭之花的传闻,反而让酒馆的生意更加火爆了。 这可让老板娘的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陆仁穿梭在一桌桌的顾客之间,边干活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闲谈。这些或真或假的传闻也让陆仁在某种程度上更好地了解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背景。 “你听说了吗?反抗者在北边制造了动乱。” “听说了,都是前一阵的旧闻了,听说帝释天已经前往镇压了。反抗者终究只是小打小闹,善见城一出马,还不是作鸟兽散?” “这只是你听说而已,我听说的跟你听说的可不一样。我收到风,这次善见城确实损失惨重。别的不说,就说一点……”那名提奴说着,神神秘秘地凑近了桌上的人,压低声音说道,“据说帝释天……把他的法器弄丢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不可能,那可是帝释天,帝释天不可能失败。” “你肯定是被反抗者迷惑了!” “对!” “不要胡说!” ……… 所谓的反抗者,指的是最近兴起的一个组织,他们扬言要推翻须弥山上这阶级分化严重的生态关系,重塑一个众生平等的世界。这个组织的成员主要是受压迫最严重的提奴们,他们在各地制造事端,以对抗善见城。 这当然不过是以卵击石,但是反抗者确实在短短几内就发展成了一个让善见城十分头疼的组织。 他们的恶名,连如今君临善见城的释迦听了都要忌惮几分。故此,虽然只是一场很小的骚乱,善见城依然坚持派出了帝释天。 但这与陆仁并没有太大关系,现在的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酒馆里苟住,只要苟满半个月,然后找到弥勒,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人间界,继续做他的保洁了。他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返工之后能不能成功把这次的半个月旷工申诉成为因公出差。 毕竟调查局处理证物的同时,忘记了掩盖他身上的气味也是不争的事实。但话又说回来,调查局也好像没有必须要帮他掩盖气味的义务吧,他被抓完全是因为自己不走运啊好像。 想到这里,陆仁不经为自己的银行卡感到一阵肉疼。 然而他还没有肉疼多久,酒馆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排队列整齐的人鱼贯而入,大约有七八个人。这些人虽然也穿着是个世界的人习惯穿着的白衣,但他们的衣服关键部位都配上了铠甲,比如腰腹,心口和关节等等。并且无论是布料还是铠甲,都带着晶莹的光亮,可以看出造价不菲。 这应该是一只正规的军队。 为首的那个男人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带着面纱。看不清长什么样,只能隐约看见他有一头金色过肩的头发。男人长得很高,起码超过了一米八五。 那个男人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而他带着的那几个人则一字排开,站在他的周围护卫着。他见状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说了句:“只是来吃饭,不要太过引人注目。” 那些人听了这话,才四散开去,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陆仁:“……”你管这个出场方式叫不要引人注目? 本来待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见此情景,虽然有些害怕但是也不敢得罪这些人,只好战战兢兢地走向了这几桌客人,殷勤地递上了菜单:“请问,想要吃些什么?” 为首的男人拿过菜单,点了一大桶酒和几样陆仁没有听过的当地美食。然而,当他把菜单递给老板娘的瞬间却停顿了一下,然后陆仁就听见他用带有磁性的男声问道:“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位有名的美人,希望一会儿可以由她为我服务。” 有名的美人陆仁:“草。”一种植物。 第56章 须弥山(三) 须弥山巅,善见城。 应龙正随着司渊正坐在善见城里喝茶。他们面前的茶盘里装点着金色婆罗花,这种花十分得珍贵,据说每隔三才开一次花,而且只开在晨光熹微与朝阳初上之间那短短的一段时间。每逢花期,它们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开花了,当第一缕朝阳照射到花瓣上,却又凋谢了。 就像一场向往光明,复又死于光明的幻梦。 据说这种花的花蜜十分美味,而新鲜采摘下来婆罗花更是美味到了十界罕有的地步。 当然,司渊和应龙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来喝茶,他们是来索赔的。 司渊放下了茶盏,然后看着上首的释迦,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如同我先前所讲,善见城界司,理应赔偿人间界的一切损失。” 应龙听着司渊的话,不自觉地抬首看了看坐在那里的善见城界司司守,释迦。 传说中的善见城界司之尊释迦并没有长出什么三头六臂,相反,他是个眉眼带笑的青年人,他长相普通,你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而不被发现,就像是一滴水汇入海洋一样自然而然。他看上去普通得就像是住在你家隔壁的邻居那样,上下班都会见上一面,叫不上名字,但是也并不陌生。 但释迦很明显并没有邻居那样好说话。 释迦看起来面色正经,甚至侧着身子微微蹙眉,仿佛在认真聆听着司渊的话。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麻长衫,由于侧身的动作,露出了手腕上缠着的一串佛珠,一共一八颗。尽管他看上去正在思考司渊刚刚说过的话,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正在时不时地摆弄着他手里的佛珠,就像开会的时候无意识地摸鱼走神的人一样。 释迦并没有,也并不会,把司渊的话放在眼里。当然,这个认知在这场谈话开始之前,就已经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了。 这场谈话更像是一场试探。 应龙早就知道,司渊根本没打算从善见城界司取回什么赔偿,司渊想要知道的,是善见城界司的态度。 两界司同善见城上次会晤还是千年前的事情。司渊需要确认,善见城是否还是当年那个保持中立的善见城。 毕竟,一个带着金刚杵出现在人间界的邪佛,更像是一个善见城并不打算继续安分了的信号。 释迦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情,责任在善见城界司。人间界的损失,我们责无旁贷。”他顿了顿,又说道,“另外,帝释天的金刚杵……是否也应该物归原主?” 对于释迦的要求,司渊算得上是满口答应:“当然。不过金刚杵是本次事件的证物。等一切调查清楚以后,自然会归还。” 应龙听了这话,不由地在心里笑出了声:“等一切调查清楚”?怎么调查?什么时候算清楚?还不是负责调查的人说了算。 到时候一拖就是成千年,金刚杵的归还也算得上是遥遥无期了。 当然,应龙也知道,善见城界司必然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帝释天的金刚杵蕴藏时空之力,可破开一切时间和空间的壁垒。帝释天曾执金刚杵于三十三天,一夜屠尽十万阿修罗。威名赫赫。 执掌金刚杵的帝释天,是善见城最锋利的一把刀。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刀拱手让人。 但释迦没有忙着拒绝,他不会轻易显示出自己的慌张。都是千年的狐狸,没有谁会比谁更急着露出尾巴。他拈起茶盘中的一朵金色婆罗花,但笑不语。 释迦身旁侍奉的迦楼罗似乎明白了释迦此举的用意,他向司渊及应龙行了个礼,尊敬道:“二位远道而来应当累了,不如先随我去休息吧,这些正事迟些再商议也不迟。” 一招很明显的缓兵之计。 应龙看向司渊,等待司渊的指示。 司渊耸了耸肩,没有拒绝迦楼罗的邀请,他随着迦楼罗的脚步慢慢走出了大殿。快要出殿门的时候,司渊顿了顿脚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头望向了释迦,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对了,燃灯所预言的日子,是不是近了?” 殿中无人回应,应龙回头,释迦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改变。大殿半明半晦,使得他的半张脸淹没在阴影里,喜怒难辨。 司渊似乎也并没有指望得到释迦的任何回应,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说完这话便复又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等到三人行至殿外数米,应龙分明听见,大殿内传来茶盏掷地的声音。 …… 须弥山脚,不知名的酒馆。 捧着酒壶的陆仁此刻看上去就像酒馆里新安置的一座雕塑,全身都是僵硬的。 他面无表情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在点名要他服务的这位神秘客人身边已经很久了。与陆仁满是脏话的内心不同,他表面上算得上是尽职尽责,甚至殷勤地在客人杯子里的酒快要见底时适当地续上一点。 这位神秘的客人也似乎确实是来喝酒的,他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偶尔听听手下们互相调笑的言语,既没有为难陆仁,也没有一丝一毫逾矩的不良言行。 在这位客人进门之后便点名要陆仁服务,老板娘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店里除了老板娘自己,也只有陆仁这一个服务员。不管客人点不点名,该上来服务的都会是陆仁。 而陆仁甫一登场,那客人便用打量物品般的目光,将陆仁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末了,似乎颇为失望地扭过了头,而后便一个眼神也不肯施与陆仁了。 陆仁:请你不要一副被诈骗了的表情好吗。 事实上,这位神秘的客人今天本来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喝酒而已。如今身处声闻界,他本也不指望有什么好去处。 善见城四界初初交融时,整个须弥山就像一杯泥水。清浊不分。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泥水开始分离,泥沙开始下沉,清水开始向上。山脚变成了秽气聚集之地,而山巅则清朗异常。 昔年统治善见城的还是燃灯,他心怀众生,欲往须弥山山脚度法,万千弟子劝阻。燃灯一意孤行:“欲救众生,不舍一人。” 可惜,燃灯没能成功,他最终坐化于声闻界。 而后,善见城迎来了新的主人――释迦。释迦将须弥山分为山脚、山麓、山腰、山巅,然后又将四界依次安置。 四界此番总算安稳了下来,但也只是安稳了下来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声闻界乃是无望之地。 如果不是因为身上带着任务,这位客人也不会特地到声闻界来。他聊赖,偶然听见镇上的人谈起这家酒馆里的女招待,无不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才不免动了过来见识见识的心思。 但真正见过才发现,这个女招待,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虽然长得高挑,但是身材干瘪并没有什么料。脸也包裹得严严实实,尽管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但也能看出,与镇上的人所吹捧的“绝世美人”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客人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这样的姿色,在善见城里只能老老实实地匍匐在大殿前洗刷地面,根本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但也怪他,此地毕竟是声闻界,怀有期待的他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尽管所谓的美人让他大失所望,但这里的酒还不错,清润爽口,是个不赖的消遣。 神秘客人的不敢兴趣,很大程度上让陆仁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个带着手下前来喝酒的客人很明显将会是麻烦的化身。陆仁现在只祈求他老老实实地喝完酒,然后带着他的人赶紧滚,然后只要不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他就又可以平安地度过一天,离回去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然而根据墨菲定律,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一帆风顺的,特别是当人倒霉的时候。 酒馆里来来往往都是客人,有的面熟,有的面生。以往哪怕有人喝醉了也都算安分,但今天却突然有几个人喝醉了酒站起来,强行要邻桌的人一同陪着喝。 老板娘见状赶紧上前去劝阻:“别激动,别激动!先把账结了。”老板娘满脸堆笑,用手比了个数字,“一共是这个数。什么?你之前看见的账单没这么多?你不是醉了吗?你哪里记得清楚,就是这个数。” 陆仁:老板娘,你心里那把算盘打得好响啊,我站这么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那醉鬼好像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一把挥开老板娘,晃晃悠悠地往陆仁这一桌走。 老板娘跟在后面呼喊,但醉鬼却置若罔闻。陆仁察觉到,这桌上的人虽然表面上按兵不动,但衣服底下的肌肉已经全都明显紧绷了起来。 只见醉鬼靠近陆仁面前这位客人的时候,一个踉跄往前一冲,像是要跌倒的样子,然后有虚晃一枪,迅速站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这个假扮醉鬼的刺杀者双手拿着匕首,匕首笔直地朝着那位神秘的客人刺去,刺杀者也一改之前神志不清的样子,目光清明,嘴里发出恶狠狠的嘶吼声:“去死吧,帝释天!” 帝释天动都没动,他甚至没有扭头看向这个刺杀者,他的目光平视前方,但身体周围似乎有一个结界一般,让这个醉鬼不得寸进。 刺杀者嘶吼的声音更大了,匕首正在与虚空中不知名的力量在角力,几乎冒出了火星子。 帝释天似乎终于对刺杀者发出的噪音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头,不悦地扭过了头,斜睨了这名不自量力的提奴一眼。紧接着,虚空中的力量陡然变大了,刺杀者手中的匕首被弹飞出去,刺杀本人也被震得摔在了地上 刺杀者手上的匕首脱手而出,掉在了一旁正在偷偷远离战场的陆仁脚边。 陆仁:“qaq” 须弥山巅,善见城。 应龙正随着司渊正坐在善见城里喝茶。他们面前的茶盘里装点着金色婆罗花,这种花十分得珍贵,据说每隔三才开一次花,而且只开在晨光熹微与朝阳初上之间那短短的一段时间。每逢花期,它们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开花了,当第一缕朝阳照射到花瓣上,却又凋谢了。 就像一场向往光明,复又死于光明的幻梦。 据说这种花的花蜜十分美味,而新鲜采摘下来婆罗花更是美味到了十界罕有的地步。 当然,司渊和应龙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来喝茶,他们是来索赔的。 司渊放下了茶盏,然后看着上首的释迦,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如同我先前所讲,善见城界司,理应赔偿人间界的一切损失。” 应龙听着司渊的话,不自觉地抬首看了看坐在那里的善见城界司司守,释迦。 传说中的善见城界司之尊释迦并没有长出什么三头六臂,相反,他是个眉眼带笑的青年人,他长相普通,你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而不被发现,就像是一滴水汇入海洋一样自然而然。他看上去普通得就像是住在你家隔壁的邻居那样,上下班都会见上一面,叫不上名字,但是也并不陌生。 但释迦很明显并没有邻居那样好说话。 释迦看起来面色正经,甚至侧着身子微微蹙眉,仿佛在认真聆听着司渊的话。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麻长衫,由于侧身的动作,露出了手腕上缠着的一串佛珠,一共一八颗。尽管他看上去正在思考司渊刚刚说过的话,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正在时不时地摆弄着他手里的佛珠,就像开会的时候无意识地摸鱼走神的人一样。 释迦并没有,也并不会,把司渊的话放在眼里。当然,这个认知在这场谈话开始之前,就已经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了。 这场谈话更像是一场试探。 应龙早就知道,司渊根本没打算从善见城界司取回什么赔偿,司渊想要知道的,是善见城界司的态度。 两界司同善见城上次会晤还是千年前的事情。司渊需要确认,善见城是否还是当年那个保持中立的善见城。 毕竟,一个带着金刚杵出现在人间界的邪佛,更像是一个善见城并不打算继续安分了的信号。 释迦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情,责任在善见城界司。人间界的损失,我们责无旁贷。”他顿了顿,又说道,“另外,帝释天的金刚杵……是否也应该物归原主?” 对于释迦的要求,司渊算得上是满口答应:“当然。不过金刚杵是本次事件的证物。等一切调查清楚以后,自然会归还。” 应龙听了这话,不由地在心里笑出了声:“等一切调查清楚”?怎么调查?什么时候算清楚?还不是负责调查的人说了算。 到时候一拖就是成千年,金刚杵的归还也算得上是遥遥无期了。 当然,应龙也知道,善见城界司必然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帝释天的金刚杵蕴藏时空之力,可破开一切时间和空间的壁垒。帝释天曾执金刚杵于三十三天,一夜屠尽十万阿修罗。威名赫赫。 执掌金刚杵的帝释天,是善见城最锋利的一把刀。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刀拱手让人。 但释迦没有忙着拒绝,他不会轻易显示出自己的慌张。都是千年的狐狸,没有谁会比谁更急着露出尾巴。他拈起茶盘中的一朵金色婆罗花,但笑不语。 释迦身旁侍奉的迦楼罗似乎明白了释迦此举的用意,他向司渊及应龙行了个礼,尊敬道:“二位远道而来应当累了,不如先随我去休息吧,这些正事迟些再商议也不迟。” 一招很明显的缓兵之计。 应龙看向司渊,等待司渊的指示。 司渊耸了耸肩,没有拒绝迦楼罗的邀请,他随着迦楼罗的脚步慢慢走出了大殿。快要出殿门的时候,司渊顿了顿脚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头望向了释迦,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对了,燃灯所预言的日子,是不是近了?” 殿中无人回应,应龙回头,释迦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改变。大殿半明半晦,使得他的半张脸淹没在阴影里,喜怒难辨。 司渊似乎也并没有指望得到释迦的任何回应,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说完这话便复又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等到三人行至殿外数米,应龙分明听见,大殿内传来茶盏掷地的声音。 …… 须弥山脚,不知名的酒馆。 捧着酒壶的陆仁此刻看上去就像酒馆里新安置的一座雕塑,全身都是僵硬的。 他面无表情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在点名要他服务的这位神秘客人身边已经很久了。与陆仁满是脏话的内心不同,他表面上算得上是尽职尽责,甚至殷勤地在客人杯子里的酒快要见底时适当地续上一点。 这位神秘的客人也似乎确实是来喝酒的,他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偶尔听听手下们互相调笑的言语,既没有为难陆仁,也没有一丝一毫逾矩的不良言行。 在这位客人进门之后便点名要陆仁服务,老板娘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店里除了老板娘自己,也只有陆仁这一个服务员。不管客人点不点名,该上来服务的都会是陆仁。 而陆仁甫一登场,那客人便用打量物品般的目光,将陆仁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末了,似乎颇为失望地扭过了头,而后便一个眼神也不肯施与陆仁了。 陆仁:请你不要一副被诈骗了的表情好吗。 事实上,这位神秘的客人今天本来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喝酒而已。如今身处声闻界,他本也不指望有什么好去处。 善见城四界初初交融时,整个须弥山就像一杯泥水。清浊不分。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泥水开始分离,泥沙开始下沉,清水开始向上。山脚变成了秽气聚集之地,而山巅则清朗异常。 昔年统治善见城的还是燃灯,他心怀众生,欲往须弥山山脚度法,万千弟子劝阻。燃灯一意孤行:“欲救众生,不舍一人。” 可惜,燃灯没能成功,他最终坐化于声闻界。 而后,善见城迎来了新的主人――释迦。释迦将须弥山分为山脚、山麓、山腰、山巅,然后又将四界依次安置。 四界此番总算安稳了下来,但也只是安稳了下来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声闻界乃是无望之地。 如果不是因为身上带着任务,这位客人也不会特地到声闻界来。他聊赖,偶然听见镇上的人谈起这家酒馆里的女招待,无不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才不免动了过来见识见识的心思。 但真正见过才发现,这个女招待,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虽然长得高挑,但是身材干瘪并没有什么料。脸也包裹得严严实实,尽管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但也能看出,与镇上的人所吹捧的“绝世美人”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客人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这样的姿色,在善见城里只能老老实实地匍匐在大殿前洗刷地面,根本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但也怪他,此地毕竟是声闻界,怀有期待的他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尽管所谓的美人让他大失所望,但这里的酒还不错,清润爽口,是个不赖的消遣。 神秘客人的不敢兴趣,很大程度上让陆仁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个带着手下前来喝酒的客人很明显将会是麻烦的化身。陆仁现在只祈求他老老实实地喝完酒,然后带着他的人赶紧滚,然后只要不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他就又可以平安地度过一天,离回去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然而根据墨菲定律,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一帆风顺的,特别是当人倒霉的时候。 酒馆里来来往往都是客人,有的面熟,有的面生。以往哪怕有人喝醉了也都算安分,但今天却突然有几个人喝醉了酒站起来,强行要邻桌的人一同陪着喝。 老板娘见状赶紧上前去劝阻:“别激动,别激动!先把账结了。”老板娘满脸堆笑,用手比了个数字,“一共是这个数。什么?你之前看见的账单没这么多?你不是醉了吗?你哪里记得清楚,就是这个数。” 陆仁:老板娘,你心里那把算盘打得好响啊,我站这么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那醉鬼好像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一把挥开老板娘,晃晃悠悠地往陆仁这一桌走。 老板娘跟在后面呼喊,但醉鬼却置若罔闻。陆仁察觉到,这桌上的人虽然表面上按兵不动,但衣服底下的肌肉已经全都明显紧绷了起来。 只见醉鬼靠近陆仁面前这位客人的时候,一个踉跄往前一冲,像是要跌倒的样子,然后有虚晃一枪,迅速站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这个假扮醉鬼的刺杀者双手拿着匕首,匕首笔直地朝着那位神秘的客人刺去,刺杀者也一改之前神志不清的样子,目光清明,嘴里发出恶狠狠的嘶吼声:“去死吧,帝释天!” 帝释天动都没动,他甚至没有扭头看向这个刺杀者,他的目光平视前方,但身体周围似乎有一个结界一般,让这个醉鬼不得寸进。 刺杀者嘶吼的声音更大了,匕首正在与虚空中不知名的力量在角力,几乎冒出了火星子。 帝释天似乎终于对刺杀者发出的噪音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头,不悦地扭过了头,斜睨了这名不自量力的提奴一眼。紧接着,虚空中的力量陡然变大了,刺杀者手中的匕首被弹飞出去,刺杀本人也被震得摔在了地上 刺杀者手上的匕首脱手而出,掉在了一旁正在偷偷远离战场的陆仁脚边。 陆仁:“qaq” 第57章 须弥山(四) 当刺杀者的匕首落到脚边的时候,陆仁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趟这趟浑水,于是他干脆利落地把脚边的匕首踢了出去。却没想到,就是这一脚引发了诸多事端。因为慌乱中陆仁有些病急乱投医,甚至没有找准方向就随随便便下了脚。 这直接导致他顺利地把匕首踢回了刺杀者的手里。 那个默契程度怎么说呢,哪怕是事先排练过,也很难做出这样完美的配合。 陆仁:“……”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陆仁清楚地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帝释天在他这番操作以后,百忙中还抽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尽管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陆仁知道那一眼也可以翻译成“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 不出意外的,刺杀者一点胜算都没有,且不说他能不能打赢帝释天,帝释天还带着那么多手下呢,一人揍一拳也够他喝一壶的。所以这场战斗毫无疑问在一瞬间就宣告了终结。 不过场上被抓住的除了那个刺杀者,还有陆仁。 陆仁很委屈,但陆仁不敢说,因为现在他的设定是个哑巴。 陆仁双手被术法捆绑在背后,人也被逼迫着跪在地上。他陷入了一个十分被动的局面,在思考的同时左手也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一条手链。那是弥勒领走前留给他的东西。 陆仁还记得当时弥勒同他说:“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这段时间你只能靠你自己。”然后弥勒便掏出了这条手链,“异界来客自古便是禁忌,更何况你身上还带着金刚杵的味道,要是被人发现了肯定会马上被断罪。这条手链能暂时遮掩住你身上的气息,不想死就别拿下来。” 保命的东西谁会嫌多呢,陆仁道了一声谢,便想伸手接过弥勒手里的手链。他拉着手链的一头,拽了拽,没拽动,因为弥勒握着手链另一头的手并没有放开。 陆仁疑惑地看向弥勒:“这是……?” 弥勒扬了扬下巴,向陆仁提问道:“你觉得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吗?” 陆仁呆呆地摇了摇头。 弥勒冷哼一声,似乎对陆仁还算上道的表现颇为满意:“那这条手链自然不可能白送给你,只算是我租给你的,租金要用你这半个月的薪水来付,明白吗?” 陆仁哪里敢说不明白,他连讨价还价都不敢,只能回答:“明白。” 可恶的剥削主义者。 结束了回忆的陆仁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干脆不装了,直接开口辩解自己与这件事无关,刚刚那不过是个意外。 毕竟,有这条手链的话,哪怕他的女性身份被拆穿了,他来自人间界的事情也可以被顺利掩盖。唯一的问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男性突然出现在声闻界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说得清。 不同于社会地位偏低的女性,是生是死没人在意。凭空冒出来一个正值盛年的青年劳动力,在哪里都是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这也正是弥勒非要让陆仁假扮成女性的原因。 陆仁还没有思考出什么头绪来,他身边的刺杀者却率先开了口,但他并不是要招供或者是认罪,然而念出了一段陆仁没有听过的咒文。 站在他旁边的兵士似乎知道这段咒文的意思,陆仁听见那位兵士咒骂了一声,就快速迈步想要上前阻止这名刺杀者。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几乎是在这名刺杀者念完咒文的一瞬间,他猛然化成了一团火焰,在陆仁眼前焚烧殆尽。 激进的理想主义和恐怖/主义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太过模糊。 陆仁震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从小生长在和平的国家,连死人都没有见过几回。哪里可能见过这样的阵仗,他几乎整个人都被吓得呆住了。 但除了他,在场的其 他人都表现得十分习以为常。 帝释天看着面前还在不停燃烧的火焰,不悦地“啧”了一声,低语道:“业火焚身……又是反抗者。” 面对这样的场面,帝释天并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甚至还有闲心训诫自己的下属,“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卸了他的下巴?” 那名负责制服刺杀者的兵士连忙单膝跪地认错:“是我的失误。” 帝释天不想再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回去以后,自己领罚。” 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态度实在是太轻巧了,很难想象这是有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们面前。更像是一个人没有拿稳一个南瓜,南瓜砸在地上碎了,另一个人让他以后注意。 如果说,一个突然在陆仁面前自我毁灭的刺杀者,只是让陆仁感到震惊和害怕;那么帝释天的言语中所展现出的对生命的漠视,则是让陆仁感到冰冷和恐惧了。 陆仁明白,如果他此刻表现出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的男性身份,那么有很大可能,他会被直接当场杀死。 兵士接受完了帝释天的训斥,便起身走向了陆仁:他想在陆仁也自焚之前卸了他的下巴。 陆仁惊恐地看着面前离他越来越近的兵士的手。 好在这个时候,老板娘及时出现了。 只见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了上来:“大人!请放过这名可怜的女性吧。” 然后,老板娘便声情并茂地说起了陆仁悲惨的身世。令陆仁感到意外的是,老板娘的版本甚至比弥勒的版本还要夸张。什么被火燎坏了嗓子和脸,自此有些疯疯癫癫,什么从小被虐打,后来因为不想被亲生父母卖掉而一路乞讨到了她这里。 这令陆仁不得不感慨越漂亮的女性,说起谎来越不打草稿。 然而陆仁并不知道,老板娘其实不算是在说谎,她只是杂糅了太多女性的故事,其中甚至包括了她自己。 帝释天其实毫无慈悲可言,她听着老板娘带着哭喊的求饶,只觉得聒噪。他有些烦躁地地扶住了额角,想找个办法让这个女人闭嘴。 他用漠视的目光在场上巡视了一圈,然后看见了陆仁因为恐惧而变得通红的双眼。 帝释天想:“这不是一双能杀人的眼睛。”他虽然不是一个慈悲的人,但他也并不嗜杀。 于是他挥了挥手,制止了手下的行动:“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违禁品,没有的话就放她走吧。” 他并没有兴趣为难一个女性提奴。 兵士闻言应声,然后双手结了个印。接着陆仁就看见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球。水球慢慢向陆仁靠近,直至最后把他整个包裹了进去。 奇异的是,尽管陆仁被吞没进了水中,却依然能顺畅地自由呼吸。 紧接着陆仁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现在将开始进行违禁品测试,请确保身上没携带任何杀伤性武器;没有以任何不正当手段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寄生任何受到管制的生物。” …… 陆仁心想:“这个声音所指的,不会就是我头发里的混沌碎片和手上的手链吧?” 不知道真实情况的兵士内心想的却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名女性肯定能顺利脱身。 毕竟水球术是已经传承了很久的官方测试方法,对违禁品的定义标准早就落伍了。这个法术所定义的杀伤性武器和受管制生物几乎都是灭世级别的,哪怕在菩萨界都很难得,在声闻界和缘觉界更是早已绝迹了。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水球响起了警报:“警告!警告!监测到相关违禁品!检测到相关违禁品!” 更夸张的是水球竟然因为不堪重负,在告知结果之后直接炸裂了。兵士目瞪口呆:“这得是带了多危险的东西啊 。” 混沌碎片:深藏功与名。 这下即使是刚刚拼命帮着陆仁说话的老板娘都不敢吭声了,她默默地退到了人群之外。 然后场面就变成了:陆仁湿漉漉地站在场地中央,而兵士们在他四周围成一圈,统一地将拔出武器指向陆仁,以防他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当你对生活说,这已经是最低谷了,往后的每一步都是往上走的时候,生活答复你,你对低谷一无所知。 不得不说这个结果让见多识广的帝释天都有些意外,他用低沉的声音威吓陆仁道:“你身上藏着什么?” 陆仁可不想被捅成筛子,于是他老实地伸出了右手,向众人展示出弥勒租给他的手链。 于是,手链被兵士小心翼翼地取下。兵士的其中一只手始终按在自己的武器上,全程都小心戒备着,以防止陆仁的突然发难。但出乎意料的是,陆仁全程都很配合,这让兵士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了没多久,兵士就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因为在手链取下来的瞬间,一股属于金刚杵的味道从他面前这个被团团围住的女性身上传来。 兵士霎时间感觉自己都无法自主思考了,连带着刚刚疑惑着的“这个女性提奴的手腕为什么这么粗”的疑问,都一同飞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金刚杵,正是帝释天前段时间遗失的法器。而身上想要带有金刚杵的味道,必然是近期才接触过金刚杵的人。 在场所有的兵士都闻到了这个味道,他们都展现出了震惊的神色,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安然地坐在人群之外的帝释天。 帝释天也没有料到会在声闻界的一个不知名小酒馆,查找到他失踪已久的金刚杵的线索。但饶是如此,他依然面色沉着冷静,没有显露出任何一丝情绪,只是眯起眼睛,用探究的神情看向了场中那道瘦削的身影。 第58章 须弥山(五) 当陆仁身上属于金刚杵的味道扩散开来的时候,全场的兵士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他们都安静地等着帝释天下达命令。 大家都清楚,陆仁身上的味道太淡了,他身上断不可能藏着金刚杵,但既然还有味道残留,那作为近期接触者的他,就必然知道金刚杵的下落。 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帝释天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但说出来话却不是给陆仁听的。 帝释天向他的手下询问道:“我记得,那名偷窃金刚杵的摩利,最后似乎逃往了人间界?” 兵士给出了肯定回答。 于是帝释天看向陆仁:“既然如此,那带他回善见城吧。” 兵士似乎对帝释天这个突然的决定有些疑惑:“不对对他进行拷问吗?” 听到了这个问题的帝释天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拷问一个哑巴?”他不悦地看了他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手下一眼。 “更何况,你以为她还只是一个普通提奴吗?”帝释天的话虽然是向手下说的,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陆仁,他眼神专注,似乎在探究着陆仁的来历,“如今她的来历涉及异界,凡涉及异界的事情都要由释迦亲自过问,这是善见城早就定下的规矩。” 尽管帝释天也不清楚各种缘由,但释迦对待异界的事情都十分谨慎,由来如此。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地坏规矩。 于是,感谢释迦定下的规矩,陆仁总算免去了一场皮肉之苦,虽然他也暂时地成为了异世界的阶下囚。 须弥山,不知名的酒馆,陆仁的房间。 陆仁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兵士宣读着前往善见城的注意事项,他会在明天启程,职业也将正式从女招待变成了女囚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帝释天并没有虐待囚犯的爱好,至少没有兴趣虐待一个从人间界来的囚犯。他甚至不限制陆仁的行动,只是命人在陆仁的脚脖子上拴上了一根极细的脚镣,这根脚镣会限制陆仁的移动范围,当陆仁离帝释天太远时,脚链就会发出警报甚至电击陆仁。 这就是善见城界司的囚链。 听着兵士对囚链的讲解,陆仁发觉这东西的功效竟然有些似曾相识:“这倒是与阳关身上的锁妖链有异曲同工之妙。” 由于帝释天对待囚犯的宽容,陆仁甚至缺乏了一丝丝被抓捕后的紧张感,他的思维甚至忍不住发散了出去,“也不知道宗年和阳关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怎么样了。” 片刻后,陆仁自嘲地想:“不过再不怎么样,也应当是比正在当阶下囚的我强吧。” 而一旁讲解的兵士也在观察着发呆的陆仁。不哭不闹,还算顺从,便也没有过多地为难他,讲完了注意事项之后,只留下了一句“明天来带你出发”的通知,便离开了陆仁的房间。 虽然但是,听完注意事项的陆仁突然发现,做阶下囚不光包吃包住,还不用打工耶! 早知道有这好处,他可能早就自首了。 由于从来没有一个被善见城的囚链锁住的人能够逃脱,所以帝释天根本不担心陆仁会偷偷溜走。更何况,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要独自承受帝释天的怒火,这是善见城四界的共识。 所以今晚陆仁可以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过夜。 兵士甚至还贴心地为陆仁留出了收拾行李的时间。 不过陆仁的行礼一共就只有一个背包,他甚至在来到声闻界后根本没有打开过这个背包。所以陆仁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干。他安静地坐在窗前,享受着这个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般的夜晚。 陆仁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看着须弥山巅之上,高悬于天的三轮满月。 陆仁有些怀念家里的电视和啤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他有些 失落地想,但随即又振作了起来,“雨师他们当时是看见了我被抓走的,现在一定在想办法救我呢。” 初到异世,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陆仁在他坎坷的前半生里学会了勇敢。 一味的恐惧只能让人停在原地,好在陆仁早就习惯了一往无前,他给自己打气:“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等到弥勒良心发现送我回去,或者等雨师他们找到我!” 说到底,就是一个倒霉蛋在深夜给自己拼命灌鸡汤的故事。 然而正当陆仁灌鸡汤灌得正起劲的时候,他看见楼下的小巷子里,一名美丽的少女正在被一名青面獠牙,长相可怖的怪物往阴影里拖去。 经过在酒馆这几日的见闻,陆仁知道,那名可怕的怪物叫做夜叉,是声闻界的一类生灵,也包括在提奴之内。 往常酒馆的客人里也有几只夜叉,他们都长着色彩鲜艳的头发和深蓝色的皮肤,随身还会携带着巨大的锋利铁叉。夜叉的体型比一般的提奴要高大一倍,而且来了酒馆之后,他们往往便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一群身材高大,长相凶恶的生物抱团,导致其他的提奴们也很害怕他们,不敢靠近他们落座。于是每当他们出现,周围总会出现一圈人群的真空。 一开始,陆仁也不敢靠近那几位客人。 后来还是老板娘向他解释说,这几名夜叉并没有恶意,而且夜叉这个种族有些外强中干,除了长得比较吓人之外,其实并没什么威胁。而酒馆常来的几名客人甚至还是公职人员,负责在城门口靠着可怕的长相收取来往商客的好处费,帮助丰富城镇的税收。 陆仁这才渐渐地可以用平常心来看待这几名夜叉。 但是内心深处,陆仁对夜叉还是存在着不信任的。 如今半夜看见夜叉拖着貌美女子进入深巷,陆仁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他飞快地跑下了楼。 楼下受了一天惊吓的老板娘正点着油灯,在纸张上计算着今天的损失。一边算一边心疼地安抚着自己的小心肝。 陆仁边跑下楼边向老板娘说道:“老板娘,有个夜叉拉着一个漂亮女孩进小巷子里去了,快去喊人帮忙!” 老板娘刚刚消化了陆仁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时,陆仁便已经像一阵风一样跑掉了。只见他从后厨绕近道,从后门蹿了出去,还顺手捎上了一根烧火棍以备不时之需。 万幸的是,出了后门的陆仁刚拐了两条巷子,就看见了夜叉和那名少女。长相骇人的夜叉似乎在拉扯着少女,而少女的表情显得很不情愿,正在极力拒绝。 陆仁一看这还得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但同时他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万幸,还来得及。” 于是陆仁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直接在背对着他的夜叉的后脑勺上打了一记漂亮的闷棍。 夜叉应声倒地,露出了被他硕大的身躯遮挡着的,满脸震惊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长长的头发,细胳膊细腿看上去十分柔弱,面容姣好,惹人怜爱。 陆仁赶紧上前问少女:“你没事吧?”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摇了摇头。 陆仁这才放心,他指指倒在地上的夜叉,招呼少女:“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他就该醒了。”说着转身赶紧向着巷子口走去。 然而陆仁走了两步,却没有听见身后有跟来的脚步声,反而传来了一阵皮肉撕扯与咀嚼的声音。 陆仁惊恐回头,却见刚刚还十分斯文的少女此刻正蹲在昏迷的夜叉身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满口的獠牙。她的牙齿上和嘴里已经满是鲜血和皮肉,这是她刚刚从夜叉身上撕下来的。 陆仁低头一看,躺在地上的夜叉肩膀上已经被撕扯下来了一大块血肉,肩上的血窟窿正在汩汩地冒着 血水。 少女似乎只咬了一口便满足了,她站起了嘬了嘬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抱怨躺在地上的夜叉:“老是劝我不要吃提奴,真是烦死了。”说罢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伸腿踢了夜叉一角。 陆仁这才意识到,他好心却办了坏事。 少女似乎发泄够了,便抬眸望向了陆仁,而后带着满口的鲜血冲了过来。边跑她还边舔嘴唇,显然是把陆仁当成了一顿送上门来的美餐。 不过陆仁也不再是当年手无寸铁的陆仁了。 少女刚至近前,陆仁头发里的混沌碎片就感知到了危险,它自动变换成了无数的混沌触手,轻易地将少女卷了起来。 向来只会靠着美貌引诱一下无知提奴的少女,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惊恐地大喊:“你是什么怪物?” 但陆仁被层层叠叠的衣物包裹得太好了,少女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混沌触手裹挟着少女在墙壁和地面之间甩来甩去,这名可怕的少女很轻易就被摔晕了。 陆仁再三确认少女是真的晕了以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先是夸了夸立下大功的混沌触手,然后赶紧往巷子外面走,想要找人帮忙。没想到刚好在巷子口,遇上了正在四处找他的老板娘。 老板娘面色焦急,见他平安无事地从巷子里走出来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我刚刚还疑心你说得那名少女会不会也是夜叉。夜叉族人不一般,他们相由心生,且相貌正好与内心状态相反。” 这个说法陆仁倒是第一次听说:“相反?” 老板娘点点头:“是啊,内心越是善良的夜叉长得越是丑陋,相反,一旦夜叉的内心开始扭曲,滋生阴暗,就会长得越越来越好看。” 陆仁这才明白,他的以貌取人险些为自己招来灾祸,只好低着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确实是一只夜叉,是我想当然了。” 老板娘听了这话蹙起了眉头,又问起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仁为了不暴露身上混沌碎片的存在,只能谎称他刚走进小巷,便看见那两名夜叉打了起来,然后双双晕倒。 老板娘并没有过多怀疑陆仁的说辞,只赶紧喊了人来救治伤员,这件事才算告了一个段落。 第59章 须弥山(六) 最终,在众人的努力下,故意伤人的夜叉少女被成功抓了起来,而夜叉的伤口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夜叉这个种族生来皮糙肉厚,并且恢复速度一流,所以这些皮肉伤愈合起来十分迅速,这多多少少能减少一点陆仁的愧疚感。 但不能因为伤口愈合了,就当做它不曾存在过。不应该忽视伤口,就像不应该忽视自己的错误一样。陆仁也决定选择直面自己的错误。 说起来,这名夜叉还曾经在陆仁工作的酒馆里喝过酒,陆仁甚至曾经给他上过菜。没想到的是到头来陆仁还把人家害得受了伤。想到这里,陆仁心里愈发愧疚,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看着医生的动作。 然后他冲着夜叉深深鞠了一躬,诚恳地道歉道:“实在是对不起,我本来以为你要对那个女孩子不利,就没有想这么多,谁知道害了你。” 没想到这个看似凶恶的夜叉,脾气却很好,他哈哈一笑:“没事没事,想帮助别人是好事,你不用太自责。” 陆仁摇摇头:“但是我这回确实有些太莽撞了。” 夜叉却皱起了眉头,对陆仁还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事情表达不悦:“说了这事不怪你,也不应该怪你。你愿意站出来是好事。”夜叉神色郑重地同陆仁说,“要是怪了你,那以后人人都怕弄错,人人就都不敢伸出援手了,到时候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怎么办?” 末了,夜叉的语气又变得轻快了起来,他挤眉弄眼地对陆仁说道:“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几回错呢是不是。”不过说实话,他那种可怕的面孔再配上鬼脸,显得一点都不像是在安慰人,更像是要活吃人。 但诚如夜叉所言,一个不能容忍错误的社会,最终会奔向麻木。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受伤的是夜叉,陆仁却显得比他还难过,结果到头来竟然还是夜叉又安慰了好一阵子办错事以后满是愧疚的陆仁。 夜叉本来还在滔滔不绝地说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他把陆仁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又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对啊!你不是酒馆的女招待吗?你居然能说话!而且还是个男人!” 夜叉原本还算生动的表情,顷刻间就僵住了。要知道,酒馆的女招待可一直是他这段时间的梦中情人。谁知道原本美丽高傲的妙龄女郎如今却突然被爆出竟然是一个活脱脱的男人,而且还打了他一闷棍,还造成了他的负伤? 夜叉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哭着对陆仁嘶吼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混蛋!”然后把陆仁赶出了家门。 陆仁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温声安慰自己的夜叉,突然就暴走了。 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曾经在不经意间玩弄过一只丑陋但善良的夜叉的感情。 有些错误,确实很难容忍。 尽管吃了闭门羹,但陆仁还是坚持把自己这几天的薪水留给夜叉做赔偿,并嘱托老板娘转交。 一晚上都旁观着的老板娘没有推辞。 陆仁看着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说话的老板娘,又想起刚刚夜叉惊诧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老板娘面前掉马的时候,老板娘好像什么都没说。 本来嘛,陆仁伪装成女人就是为了隐瞒自己是异界来客的事实,如今他都被当场逮捕了,自然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但是脱马甲的过程可能尽量不要误伤普通群众好一点,毕竟从刚刚夜叉的表情来看,好像着实被他吓得不轻:“老板娘,我突然能说话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老板娘听了这话,没有忍住,当场笑出了声:“就你那点装伪装技巧,骗骗那群蠢货还行,想骗我还嫩了 点。” 老板娘年纪轻轻就出来讨生活,眼光毒着呢。更何况陆仁扮女孩子的时候一点都不敬业,可能也只有酒馆里那群大龄单身汉会弄错了吧。 听了这话,陆仁才知道他早就掉马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给您添麻烦了。” 老板娘却扯了扯嘴角:“没关系,习惯了。这几年弥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往我的酒馆里塞一些走投无路的人。总是这样,没必要多问。” 听了老板娘的话,陆仁忍不住说道:“她这样也太给您添麻烦了吧。” 老板娘却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说道:“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早就死了。我哪里敢嫌弥勒大美女麻烦哟。” 陆仁并没有见过老板娘说得那些人,于是他疑惑地问:“那那些人后来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总是待了一段时间过后,某一天早上自己就消失了。”说完,老板娘顿了顿,然后望着天上的月亮,低声补充道,“就像弥勒一样。” “弥勒,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谁知道呢,她说她在忙着改变这个世界。”原本在看月亮的老板娘收回目光,她看着陆仁说道,“而我,光是不想被这个世界改变,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老板娘的眼睛里有很多陆仁看不懂的情绪,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此时的老板娘是否需要安慰。 但好在老板娘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走了出来,她振作起来以后反问陆仁道:“你呢,你是为什么来的?” 于是陆仁便把他被弥勒绑架,然后滞留在须弥山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老板娘听完之后,面色显得十分古怪,整个人看上去欲言又止。 最终,她忍不住向陆仁问道:“你既然是受害者,那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向善见城界司求救呢?犯事情的是弥勒,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根本没有隐姓埋名的必要啊。”她看着面色逐渐转向震惊的陆仁,一字一句道,“而且,你向界司求救的话,作为被绑架的对象,应该很快就能被送回去吧。” 陆仁:!!! 老板娘,你发现了盲点。 然而杀疯了的老板娘还给了陆仁致命一击:“而且,你为什么要相信一个绑架了你的人?弥勒到底会不会送你回去,都是个未知数吧。” 陆仁:“……” 事实证明,陆仁的脑子也并不是很好使。 第二天一早,不知名的酒馆。 陆仁早已背着自己的包,乖巧地坐在大厅里的座位上等待着来接他的兵士了。 他今天并没有穿弥勒给他的那身女装,而是老实地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不过加上了一件老板娘送给他的带帽披风。老板娘说去善见城的路并不好走,来往商客人手一件披风,于是也给陆仁准备了一件,算是替他送行。陆仁也心怀感激地穿上了,一来可以遮挡沿路风沙,二来可以遮掩一下脑袋上依然不肯低调的混沌碎片。 而陆仁迟钝的大脑,也终于在老板娘的点拨下明白了一件事情:他是被胁迫来的受害者,为什么要伪装自己?直接向善见城界司说明情况,要求回到人间界,不香吗? 首先要修正的,就是自己这种看见界司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瑟缩样。 于是今天的陆仁显得格外落落大方。 而来接他兵士不是昨天帝释天带出来的那几个,见到一身男装的陆仁之后,脸上的神色明显一滞:他们接到的命令明明是来接一个美丽的女提奴啊…… 可眼下怎么变成了个男的?会不会弄错了? 可面前的男人却又好像满脸写着“走吧!等什么呢!”的样子,他这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让兵士们感觉自己更像 是没有准时出现在主人面前的奴仆,竟然还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情。 在确认过陆仁身上确实有金刚杵的味道,脚上也确实有善见城的囚链以后,兵士才终于放下了心。事实证明,这个人就是帝释天下令要逮捕的异界之人。 于是几人尽职尽责地把陆仁带到了帝释天在声闻界的居所。 出发前,帝释天似乎还有话要关照陆仁。 几名兵士通知陆仁独自进去之后便在门口站起了岗,站姿笔直,如同雕塑一般岿然不动。 陆仁虽然不知道帝释天要说什么,但既然昨天已经说了要带他回善见城界司,自然也不可能为难他,于是倒也心安理得地走了进去。 等到陆仁进了门,刚刚在门口堪称站岗模范的兵士便瞬间变了脸,纷纷凑到一起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第一个兵士看着就不太聪明,他忍不住问道:“昨天回来的那几个人,不是说老大这回抢了个哑巴新娘回来吗?怎么新娘没看见,抢回来的人反而变成了一个大男人啊?” 第二个兵士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他挠了挠头,茫然地说:“不知道啊,大变活人?” 第三个兵士却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敲狠狠敲了敲前两个的脑袋,讳莫如深地同他们说道:“笨蛋!男的就不能是哑巴新娘了吗?” 第一个和第二个兵士听完,嘴巴瞬间变成了一个“o”型,脸上的表情更是如同拨云见日一般。 第三个兵士还不忘嘚瑟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他用手指比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一脸“我知道的太多了”的骄傲模样。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你的同事是个傻子,而是你的同事是个傻子的同时,还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第60章 中秋番外:陆小仁梦游仙境 那还是陆仁进入调查局的第二年,临近中秋放假。他决定在放假前一天对外来户口调查局做一次比较全面的大扫除。 打扫主楼的过程十分顺利,毕竟当时陆仁已经在调查局就职了一年多,对调查局内的空间布局和注意事项早已了然于心。 下午的时候,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陆仁打算吹着小风晒会儿太阳,顺便把后院的落叶清扫一下。 后院有两颗已经很老了的桂花树,正逢花期,整个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馥郁的香气。风拂过树梢,摇乱了一地的斑驳树影,时光被无限拉扯延长,在这个普通的午后悠悠回荡。 陆仁专心地扫着地,突然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呱”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浑厚,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低音小号吹出来的音乐一样。 “这声音倒是有些新鲜。”陆仁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去,就看见他身后蹲着一只硕大的蟾蜍。那蟾蜍长得十分敦实矮胖,眼神憨厚,一张硕大的嘴巴正在缓慢地咀嚼着什么。 “真是一只奇怪的蟾蜍。”陆仁这么想着。 就见那蟾蜍通体褐色,只在背上长有金色的花纹。那金色的花纹十分突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是有人用金粉画上去的一般。陆仁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方才发现那似乎不是花纹,更像是一排繁体的文字。 然而还没等陆仁把那个字看清楚,那蟾蜍又朝着陆仁“呱”了一声,然后便立马转过身蹦跶着跑开了,那蟾蜍的跳动速度之快,与它那副看着敦实的长相完全不符。 正在研究它背上的那个字是什么的陆仁懵了一下,随后竟然提着扫帚,有些执拗地追了上去:“你等等,我不伤害你,我就看看写的是什么。” 但是蟾蜍没有等他,蟾蜍朝着桂花树一路跑去,然后绕到了桂花树的背面,对着桂花树的树根部位一个跳跃,竟然一下子消失了。 紧随其后的陆仁赶紧上前查看。 陆仁这才发现桂花树的根部竟然有一个成年人脑袋大小的树洞,蟾蜍便是从这里逃走了。 “奇怪。”并不是第一次在后院清扫落叶的陆仁忍不住疑惑道,“这个地方原来有这么大一个树洞吗?” 陆仁慢慢地靠近了这个树洞,好奇地向里面张望。树洞看上去很深,里面黑漆漆的,也完全看不见刚刚那只蟾蜍的踪影了。 陆仁遗憾地想:“啊,被它跑掉了。也不知道它背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于是陆仁转头,打算回去接着清扫落叶。然而陆仁刚回头,那树洞里就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陆仁被吸得直倒退,最后一个后仰栽进了树洞里,扫帚也掉在了树洞外。 失重的感觉传来的那一刹那,陆仁唯一的想法是:“不对啊,这个洞口这么小,我怎么进来的。” 陆仁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翻了好几个跟斗才终于落地,他揉着自己离散架只有一步之遥的老骨头站了起来,打量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工作时间,陆仁并没有带手机,现下掉了下来,倒有些两眼一抹黑。 这是一个很大的地下空间,看上去十分空旷,头顶的穹顶离陆仁此刻的距离,起码有十米的高度。他的面前是一个陡峭的斜坡,这应该就是刚刚让他大吃苦头的家伙。斜坡上,地面上,甚至穹顶上都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这些苔藓青翠欲滴,且十分松软,正是它们充当了缓冲带,才让陆仁不至于伤筋动骨。在葱茏的苔藓之间,一些不知名的菌类也点缀其中,它们五颜六色,把这个地底世界装点得缤纷异常。 整个地底唯一的光源,就是陆仁刚刚掉下来的那个树洞洞口,有几束阳光透过树洞的洞口照了进来。地底的湿度很高,阳光在这里造成了丁达尔现象,几缕阳光就像几条光带一样。竟然使得 这个地方无端透露出一股圣洁之感。 但陆仁可没有心情欣赏面前的美景,他望着他面前的这个斜坡,正在思索着应该怎么爬上去,但这斜坡湿滑,一眼都望不到着力点,让人十分头疼。正当陆仁犯难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身后又传来了熟悉的“呱”的一声。 是那只蟾蜍。 陆仁扭过头,就看见先前的那只蟾蜍正一脸老实地蹲在他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陆仁。见陆仁看向它,蟾蜍又“呱”了一声。 蟾蜍的行为让陆仁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蟾蜍好像是在等我?”于是陆仁将信将疑地上前查看,谁知道他刚走了一步,那蟾蜍就又如同之前一样飞快地转身蹦跶着跑走了。 陆仁一惊,赶紧追着上前:“你别走啊,起码告诉我应该怎么出去吧。” 蟾蜍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陆仁追着蟾蜍往前走了数米,一闪巨大的朱红色的门却出现在了陆仁面前。 这扇朱门镶嵌在一座巨大的石壁中,其上还造有门楼,飞起的檐角显得端庄而又大气,与石壁浑然一体,青灰色的瓦片很好地中和了鲜红的门扉所带来的诡异之感。门廊上还静静地悬挂着两盏红色的纸灯笼,不过里面并没有烛火。门前立着两只雕刻得活灵活现的石狮子。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陆仁差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误闯进了哪个旅游景区里。这扇门离树洞的洞口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阳光不能直射到此,故而显得有一些昏暗。陆仁隐约发现大门好像没有关严实,那只引诱他来到此地的蟾蜍,一下子就窜进了门缝里。 “同样的当一个人不能上两回。”陆仁这么想到。 于是他掉头,准备回去攀爬那道看上去十分欺负人的斜坡,只求爬到顶的时候,他能顺利从那个只有脑袋那么大的树洞里爬出去。 但他转身刚走了一步,身后的门上挂着的红灯笼便陡然亮了起来。把陆仁面前的苔藓都照得泛出了鲜红。 陆仁惊讶转身,面前还是那道朱门,除了一双红灯笼亮了起来,其余没有区别。正当陆仁摸不着头脑之际,却见立在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口吐人言,说着:“快进去!快进去!” 陆仁被吓得直接后退了一步:“开玩笑,这种情况下还敢进去的只有傻子了吧。”陆仁这么想着,打算赶紧回到斜坡。 却见原本矗立着的石狮子突然好似活了一般,从石台子上跳了下来。嘴里边嚎叫着:“快进去!快进去!”边向着陆仁冲了过来。 人都害怕狮子,与这个狮子的材质无关。于是,陆仁跑,狮子追,陆仁插翅难飞。 陆仁在地洞中跑了好几圈也没有办法甩掉身后的狮子。最后,慌不择路的陆仁一下子直接冲进了那扇虚掩着的朱门里,并趁着狮子冲进来之前,一把关上了这扇门。 石狮子没有追过来。松了一口气的陆仁背靠着朱门瘫软了下来,刚刚喘匀了气息,才发现他此刻,身处在一个没见过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也不像是在树洞里的样子。 他此刻正在站在一座山的山顶上,面前有一条羊肠小道。这小道是用白玉铺成的,还费心地铺成了不同的吉祥如意的花纹。山间云雾弥漫,但依然能看见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铺洒向大地的样子。四野里草木葱茏,还传来蝉鸣鸟语的声音,俨然一副深山的样子。 陆仁再回头,送他来此地的朱门不见了,他正倚靠着一颗粗壮的大树。 被骗至此处的陆仁痛心疾首:“上当了。” 却正当此时,他听见白玉小道上传来了人声,陆仁抬头一看,一群身着古装的女子,广袖流裙,貌美如花,三三两两成群地结队从那白玉小道路过了。 她们言笑晏晏,嘴里不住地说着:“今晚拜月不得怠慢。” 间或 插入了几句询问:“瓜果菜式备齐了吗?” 接着便得到其他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齐了齐了。” 陆仁也管不得是不是有人在拍小视频了,他可不想半夜受困在山上,到时候山间的猛兽出没,他可对付不了。于是他喊着“救命”冲了出去。 这可吓坏了这一群姑娘。 鬓边带着芍药花的一位姑娘惊讶地说:“这里怎么会有个男人?” 另一位配着剑的姑娘却好似见怪不怪了:“这还用说嘛。”她瞅了瞅陆仁的短袖和破洞牛仔裤,以为是被妖兽撕咬才变得这么破烂,“肯定是哪只妖兽抓来的晚餐,运气好逃跑了,遇上了我们。” 芍药姑娘掩唇一笑:“这样啊,那算你小子运气好,今日我们需准备拜月事宜,不得闲的。你暂留一晚,待来日,为你在八斋谋一份差事,你便也算因祸得福了。” 陆仁听了这话就不太明白了:“我有工作的,只希望为我指条路,让我回去就行了。” 那芍药姑娘听了这话却显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竟不愿意留在八斋?” 陆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芍药姑娘一脸恨铁不成钢,配剑的姑娘此时却开口说道:“同他讲这么多做什么?凡人愚钝,不懂大道的好处罢了。” 芍药姑娘听完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同陆仁说道:“也罢,你随我来吧,今夜要拜月,你先在八斋暂住一晚,等明日,我送你离开巫山。” 陆仁不明白两人话中的关窍,却也知道自己得救了,连忙道谢。 芍药姑娘把他引到了一座宫殿的偏殿之中,将他暂时安置在了这里:“你就在此地不要乱走动,今晚拜月好些大人都会过来,若是被你冲撞了乃是万死的大罪,知不知道。” 陆仁点了点头,芍药姑娘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芍药姑娘走后,宫室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陆仁乖巧地坐在偏殿里,因为是在别人的地头,他也断断不敢随意走动。 日头渐渐西斜,没有点灯的宫室里慢慢变得暗了起来,陆仁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唤,他中午吃得不多,又经过一段时间的剧烈运动,早就饿得不行了。于是他忍不住心存侥幸地想:“也不知道芍药姑娘会不会好心地给我送上一点吃的。” 自然是不会的,但陆仁心中还是怀有一丝希冀。 正当陆仁饿得头晕眼花之际,他又听见了“呱”的一声,这次声音是从偏殿的外面传进来的。 陆仁起身,透过宫室雕花的门扉向外看去,就看见那只蟾蜍正蹲在偏殿门外,朝着宫门叫唤。 陆仁经不住怀疑:“这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紧接着,陆仁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就看见一个半大的童子一路小跑走了进来。他身穿一身白色的道袍,头上扎着两个小髻,随着他的脚步头上的发带也一晃一晃的。整个人长得粉雕玉琢的,好不可爱。 只见那小童一把抱起了地上的蟾蜍,满脸嗔怪道:“阿蟾,你怎么乱跑啊,一会儿拜月找不见你,太阴大人会怪我的。”接着便打算带着蟾蜍走开,谁知道小童刚迈出一步,怀里的蟾蜍便对着紧闭的宫门叫了起来:“呱。” 小童停下了脚步,不明白阿蟾是什么意思,于是便疑惑地朝偏殿里面望去。然后他看见了扒拉在雕花门边偷看的陆仁。 别说,无意间突然发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实在是太吓人了。 小童被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你,你,你……你是何人?!” 被发现的陆仁拉开了门,赶忙去扶吓倒在地的小童:“你别害怕,我是山里迷路的人,在这里等着一位带芍药的姐姐明日送我下山。” “你是凡人?”小童说着,谢绝了陆仁要扶他的好意,靠 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拂了拂身上的灰尘,逞强道,“你这凡人好生奇怪,谁说我害怕了!我只是一时不察,摔了一跤罢了。你既然是芍药姐姐的客人,便好生待在此处,不要乱跑,今晚拜月,要是被你搅出什么乱子,太阴大人定饶不了你。” 小童人小,且一脸强撑严肃的表情倒是让人有些忍俊不禁。陆仁也不敢当着小童的面笑出声,反而认真地一一点头应下。 小童见陆仁态度恭敬,十分满意,带上蟾蜍正打算离开,却听见蟾蜍又“呱”了一声。 也正是这一声叫唤,让小童停下了脚步,他望向陆仁,眼珠子转了转:“你会烧火不?” 陆仁自小一个人生活,劳动能力满分,自然是会的。虽然不清楚小童为什么这么问,却也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称会。 小童听了这回答,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这偏殿什么都没有,你一介凡人怕是难以抵挡巫山夜晚的寒气,不然这样吧,你来给我帮把手,我便好心施舍你一晚上的庇佑,你看如何?” 尽管小童乱转的眼珠子暴露了他的小心思,但他天真可爱的模样确实让人生不起警惕之心。再加上陆仁依然有些好奇小童手里的蟾蜍,背上到底写着什么。陆仁方才伸长脖子去看,但蟾蜍的背被小童的手挡住了,看不真切。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陆仁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于是陆仁在小童的带路下,走过七拐八拐的宫室,朝小童的地盘前进。一路上古色古香的建筑鳞次栉比,此方处处是雕梁画栋,姹紫嫣红,叫陆仁目不暇接,看得有些痴了。还让小童呵斥了一声:“跟紧点,别乱瞧。” 陆仁得了训斥,赶紧低下头匆匆赶路,不敢再看。 小童把陆仁带进了另一件宫室的偏殿中。这间偏殿却不像之前芍药姐姐带他去的那间偏殿,之前那座偏殿更像是女儿闺阁,里面放着雕花的床,梳妆的镜,珍奇的女儿典藏……这间偏殿更像是一个炼丹房,里面放着好几排带抽屉的柜子,柜子上的每个格子里都贴着毛笔字写的药材名。而偏殿正中安置着一个巨大的丹炉,得要有两个陆仁那么高吧。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做的,偏暗黄色,又在光照时折射出着莹莹的紫光。 陆仁还在观摩场地中央的紫金炼丹炉。 小童也没有阻止,他进了偏殿之后便由得他去了,只一个人朝着帘子后面的柜子走去,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什么。 小童把蟾蜍随手放下,蟾蜍便在偏殿里四处乱窜。陆仁这才想起他之前一直很在意的问题,他问小童:“这蟾蜍背上写的是什么?” 小童就是个烧火童子,总共就认识几味药名,根本不识字,况且这字的文体复杂,便是认字的人也未必能辨认出来。 于是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告诉陆仁:“什么蟾蜍?这是阿蟾!它背上写的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太阴大人写的。” 得了这么个答复,陆仁还是微微有些失落的,他刚想自己抓住蟾蜍研究一下,那头翻箱倒柜的小童却已经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只见他手里拿了个陶瓷小瓶走了出来,递给陆仁:“给!拿着吧,这是我还没辟谷的时候吃的丹药,吃了便不会饿了,你肉体凡胎不吃不喝坚持不住的。” 这小童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饿坏了的陆仁千恩万谢,赶紧倒出一颗囫囵吞了。 然而没等陆仁感觉到饱腹,却觉得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变了。不知为何感觉天花板似乎离他越来越远,而面前的小童,紫金炼丹炉也越变越大。 陆仁疑惑道:“你怎么变大了。” 小童一脸坏菜了的表情:“糟了,拿错了,这是溯回丹!” 小童搬来了镜子给陆仁看,原来不是小童变大了,是陆仁变小了,他如今变成了一个不过七八岁大小的小 娃娃。这可把陆仁吓坏了,他不停揉搓着自己的脸,看见镜子里的人跟自己做出了同一个动作才明白自己并没有看错。 陆仁拿起手上的瓶子一看,果然用端端正正的楷体写着“溯回丹”三个大字。 这时小童又递给陆仁一瓶丹药,边递边说:“你也不必惊慌,溯回丹的功效只有一个晚上,明天你便可以恢复正常了,只是可惜了我这溯回丹,需要用到的药材十分珍贵,竟然就这么浪费了。” 陆仁接过第二瓶丹药,看见上面写着“辟谷丹”,这才放心服下,果然不饿了。 虽说溯回丹的效力只有一晚,但现下陆仁的衣服都太大了穿不了,于是小童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了陆仁,还好心指导陆仁这古人的衣服应该怎么穿着。待陆仁换好衣服出来,俨然活脱脱一副小仙君的模样了。 小童一边招呼陆仁去丹炉边烧火,一边同他闲聊:“你是怎么迷路到八斋来的。” 陆仁一边烧火一边老实回答:“我本来就是想看清那蟾蜍……阿蟾身上写的是什么,谁知道追着追着就到这么个地方来了。” 小童点了点头:“阿蟾向来贪玩,喜欢去人间生事。”这么说着,小童在四周找起了阿蟾的身影,却见原来还在偏殿里蹦蹦跳跳的阿蟾此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童在偏殿里跑了一圈,寻遍了各个角落也没有看见阿蟾的身影,不料竟看见墙角竟然有个小洞,不用说,这肯定是阿蟾挖出来的逃生出口。 小童急得直跺脚:“坏了,阿蟾不会又跑了吧,拜月的时候若是找不到阿蟾,太阴大人会责怪我的。” 于是小童对陆仁说:“你我分头去找阿蟾,务必要在拜月开始之前将它抓回来。”他想了想,又向陆仁叮嘱道,“记住,今夜山上有很多大人做客,遇见了切莫冲撞。” 陆仁手上还拿着蒲扇,正在扇着火:“那这丹炉……?” 小童一把抢过蒲扇扔在了地上:“这一炉是不死药,没那么容易坏的!再说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丹炉,废一炉丹而已,总好过叫太阴大人失望。” 说完便带着陆仁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两人分开寻找阿蟾,但八斋之大,凭陆仁如今的小短腿走都要走上半天,找一只蟾蜍,简直是如同大海捞针。 陆仁漫无目的地口中喊着“阿蟾”四处搜寻,却不想刚走到广场上,他就看见迎面走来了两个熟人。 那是一青一蓝两道身影,两人都穿着大氅,玉冠博带,生得面若冠玉,俊美异常,叫人望之心生向往。 尽管不同于陆仁印象中吊儿郎当的形象,两人此刻看上去威仪肃穆不可侵犯,但那两张脸化成灰陆仁也不会弄错:那青衣的是风伯,蓝衣的是雨师。 一股“得救了”的心情油然而生,陆仁赶紧向着两人冲了上去,嘴里大喊着:“雨师救我!” 然后陆仁还没能靠近两人,一阵风就见他轻轻托起悬在了半空。 此刻小胳膊小腿的陆仁四肢并用地往前划拉,活脱脱像一只巨大的王八。 风伯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小团子,不确定的问雨师:“你的私生子?” 雨师瞪了风伯一眼,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本尊洁身自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那他怎么别人都不扑,就扑你?” 雨师懒得同风伯继续废话,他朝着陆仁抬起了下巴,倨傲地问:“小孩,你什么来路。” 雨师冷漠的表情不像是作伪,他确实不认识陆仁。陆仁看着面前陌生的雨师,愣了一瞬,然后解释道:“我是你的员工陆仁呀。” 雨师看向风伯:“员工?是什么,没听说过。” 风伯也朝雨师摇了摇头,而后对着陆仁询问道:“你说你认识雨师,可有什么 证据?” 陆仁想了想:“我知道雨师每次出门必然被大雨笼罩!”说完这话,他看向雨师晴空万里的头顶,这才反应过来,“咦,怎么今日没事?” “这是巫山,仙家之地,自然不受凡俗规矩影响。”雨师解释道,“再说本尊乃是司雨之人,这些事情是个人都知道,算不得证据。” 见雨师和风伯都不信自己,陆仁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难过,简直像要哭了。 风伯和雨师可没有欺负小孩子的爱好,但两人也确实不欲再同这个孩子纠缠了。 风伯对着陆仁说道:“念在是初犯,饶你一次,下次万不可在这般冲撞。”而后,他便将短手短腿的陆仁放了下来。 两人将陆仁放在广场上,便朝着巫山最高处的宫室进发了。陆仁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阵叫做茫然的心绪涌上了心头。 “这里,真的还是我熟知的那个世界吗?”陆仁不禁怀疑了起来,“即便明天下了山,我还能正常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吗?” 正在陆仁失落之时,一声“呱”的叫声在陆仁身后响起。陆仁转身,便看见阿蟾便站在陆仁身后,正对着他叫唤。陆仁纷乱的心绪一下子被扯回了“帮小童抓阿蟾”这件事上。 陆仁又迈着小短腿快步追了上去,却见阿蟾不出意外地继续跑远了。 陆仁一边喊着:“别跑!”一边追着阿蟾跑,两条小短腿舞得几乎生起了风。但阿蟾依然技高一筹,陆仁追了半晌,一人一蟾之间的距离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缩短。 正当陆仁开始有些疲累的时候,他在拐角处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宫裙的女子。头上缀满了珠翠。身后跟着两名仙侍,还有一众像芍药一样的仙娥,看样子是正在交代拜月的相关事宜。 陆仁矮小的身子正撞在了女子的膝盖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女子的身姿也晃了一下。她低下头,看向了脚边被反作用力撞得跌坐在地的陆仁,露出了一张陆仁熟悉的脸。 是百花仙子。 但不同于陆仁认识的那个百花,这个百花打扮庄严,表情肃穆,看着不苟言笑。陆仁在百花身后看见了带他来到八斋的芍药。此刻芍药看见突然出现的陆仁,满脸都是一副“完了”的表情。 只见百花缓缓开口:“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坏事的人类?”她说的是陆仁,眼神却缓缓划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仙娥,似乎想从众人的表情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猫腻。 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触百花的霉头,她乃是八斋中最铁面无私的掌事仙官,公事公办到了近乎绝情的地步。 而陆仁,则被百花眼睛的冰冷吓到了,刚刚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个问题,如今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即便下了山,那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吗?” 百花见无人说话,似乎也不打算在拜月之前,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件无谓的小事上,只杀鸡儆猴般地说:“算了,将此人驱逐出八斋,投入山林便是了。” 一个孩子,在夜晚的巫山,非死即伤。但底下的仙娥没有一个敢求情,全都瑟瑟发抖。 陆仁还没来得及开口求情,就被两名仙侍挟持着拖了下去。 陆仁挣扎着叫喊道:“放开我。”不过他小胳膊小腿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两名仙侍,这两名仙侍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松动一下。 不过几人还没走几步,又一声“呱”的叫声传来。 原是阿蟾蹲在了几人的必经之路上,看着像是要来截道。两名仙侍抬头望向阿蟾,阿蟾便又“呱”了一声。 两名仙侍听罢变了脸色,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陆仁,诚惶诚恐地朝着阿蟾跪拜道:“原来是太阴大人的客人,是我等失礼了。” 阿蟾听罢,又“ 呱”了一声。两名仙侍这才千恩万谢地赶紧起身,朝来路跑了。 就这么被放下了的陆仁不明所以,他赶紧跑到阿蟾身边,这回阿蟾却没有再次逃跑,而是顺从地让陆仁抓了起来。 陆仁认真地同阿蟾说:“阿蟾,谢谢你救了我一次。”但他复又无奈地同阿蟾讲,“但你把我带来的是什么地方,怎么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了,我还能回去吗?” 阿蟾没有答复他。 正在陆仁同阿蟾讲话的当口,他的头顶落下了一片阴影。陆仁抬头一看,是身着一身玄衣的司渊。他一半的头发披散着,一半的头发在头顶挽成了一个髻,带着金冠,器宇轩昂。并且玄衣庄重,衬着司渊白皙俊逸的面容,更让他平添了一股上位者的威仪之感。 此刻,司渊正低着头看着陆仁皱眉头。 陆仁料想司渊此刻应当也不认识自己,必然也不是自己能得罪的对象。于是自觉地给司渊让开了道路。 不料司渊手指轻轻一挥,瞬间,陆仁便如同一个气球一般浮在了半空之中。 司渊对陆仁说:“你身上有与这个此地不相符合的时空之力。”他的眼神复又看向了陆仁手中的阿蟾,无奈叹道,“想来是太阴做的好事。” 说罢,便带着陆仁就这么飞了起来,他们一路飞过亭台楼阁,最后停在了八斋最高的那座宫殿面前。 司渊把陆仁放在了宫殿的台阶上,对他说:“你进去吧,她应当是有话要对你说。”而后便缓缓走向了庭院中放着的几案,默默坐下开始喝茶,显然没有陪着陆仁进去的打算。 陆仁将信将疑,抱着阿蟾慢慢地抬步向台阶上走去,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司渊。司渊依然是那一副安然喝茶的样子,很是安稳。 于是陆仁便壮着胆子推开了宫室的门,口中说道:“你好……” 这是一间空旷的宫室,四处垂着的白色纱幔随风飞舞,宫室正中,一个白发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实在是太长了,不光拖到了地上,甚至在地上还蜿蜒出好远。 白发三千丈。 女子听到响动,望向了宫室门口的陆仁。女子拥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庞,且面容姣好,沉鱼落雁。她看着阿仁,露出了一个愉悦的微笑:“阿仁,你来了?” 陆仁手中的阿蟾见了女子便“呱”地一声,从陆仁手上挣脱了出去,蹦跶着去找女子了。 但陆仁已经管不了这许多了,他有些不明白,疑惑道:“你认识我?” “准确的说,是认识未来的你。” 这话让陆仁更迷惑了:“未来的我?”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她又转头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叹惋道:“吾乃时牢之囚。” “在无穷时光中,有无穷个你,上一秒的你同下一秒的你都不一样。”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同陆仁解释道,“但我非如此,无穷时光中只有一个我。有时候我亦分不清,此时是何时,我又身在何地……” 这个解释让陆仁依旧听得云里雾里。他问:“那你找我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经没有巫山了。我同你说起拜月的盛况,你心向往之。”女子的目光落在陆仁身上,却又好像透过陆仁在看着另一个人,“作为朋友,我想让你亲眼看看罢了,但我的力量已经衰弱,无法召回那么久以后的你,只能把这个你招来。” 陆仁似懂非懂,却在这时,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百花的声音:“太阴大人,可以开始拜月了。” 太阴应了一声,而后站了起来,使了个法术,原本披散的头发便挽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甚至还有一枚精致的步摇镶嵌其上,熠熠生辉。 她起身,一步步地走向殿门口,身上的素衣也在进行中慢慢 褪成了庄严华服。路过陆仁的时候,她向陆仁做了个请的动作,邀请他一同去参加拜月。 推开宫门,百花已经守在门口,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太阴说:“恭请太阴星君,赐福纳吉!” 台阶下的仙娥仙侍们也一同喊道:“恭请太阴星君,赐福纳吉!” 太阴听罢,起手挥了挥,便看见点点星光洒向台下,洒向巫山,洒向人间。 赐福结束,拜月宴也正式开始。台阶之下,摆满了宴席,无数仙人位列席上,吃着仙果,品着佳酿。美丽的仙娥同俊美的仙侍穿梭期间,斟酒传菜。 空中浮动着桂花的香甜气息,场上铺着织锦的地毯,有美丽的仙娥赤足起舞,好不风雅。 陆仁看见了在宴席间边喊着“阿蟾”便偷偷看着菜品流口水的小童;看见了互相拼酒,是要决出个你死我活的雨师和风伯;也看见了一个人静静喝酒,无人敢靠近的司渊。他们的背后,是一轮满月。那月亮比在人间所见要圆太多,也大太多了。 皓月千里。 陆仁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痴了,正在惊奇中,却见太阴递给了他一小杯酒:“尝尝吧,瑶池酿,十分难得。” 那酒杯很小,也就一口的量,陆仁不疑有他,接过小小的酒杯便一饮而尽。 陆仁只记得他听见太阴说了一句:“希望给你留下了好的回忆。”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黑暗中,陆仁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阿仁!阿仁!” 于是陆仁挣扎了许久,终于奋力睁开了眼睛,突然到来的阳光直射着他的眼睛,晃得他眯起了眼。陆仁的意识回笼,发现后勤组的人都围在他的面前,雨师的两个手指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而此刻陆仁正躺在后院的桂花树下,身上已经落了好几朵桂花。 百花问他:“阿仁,你怎么在这里偷懒。” 他的直属领导雨师不悦地说:“偷懒还被抓!你小心被扣工资!”然后又迅速变脸,恩威并施道,“不过马上中秋了,不同你计较。我们大家商量了今天去我和风伯哪里烧烤,你去不去?不去也得去,作为偷懒的惩罚,今晚的烤肉都由你来烤!” 百花呛雨师道:“别听他的,其实是他跟风伯打赌输了,让他今晚做服务生,他不愿意,想喊你做替罪羊!” 雨师赶紧咳嗽了两声,示意百花不要再讲下去了。 百花“切”了一声,这才算是给雨师面子,同他一道去准备下班了。 俊方慢了一步,他把陆仁扶了起来,说:“快走吧,今天整个调查局的人都要去,连那几尊大神也要去,有的你忙的了,你可得早点准备起来。”他神秘兮兮地凑在陆仁耳边说,“放心,我会偷偷帮你的。” 说完,俊方也追上了两人。 陆仁还在恍惚中,他回忆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了什么来着?”他甩了甩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三人走了没多远,见陆仁仍坐在地上没有跟上,便回头喊他:“阿仁!快来了。” 陆仁看着眼前正好的阳光,摸了摸脑袋想:“不管了!似乎是个好梦!” 看着不远处呼唤他的三人,陆仁很快便把梦境的事情抛在脑后,他站起来,笑着追了上去。 中秋嘛,团圆最重要了。 第61章 须弥山(七) 须弥山,声闻界,某不知名的豪华旅店的房间中。 帝释天整个人正在坐在一张巨大的椅子上,他霸气的姿态像是坐着独属于他的王座。 而此刻,他正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昨天逮捕的罪犯的陆仁。 就在刚刚,这个帝释天原本以为是女性偷渡客的人,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装束走进了他的房间,并坦言自己并不是个哑巴,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他声称自己是从人间界被挟持到须弥山的受害者,并正式向善见城界司发出求救信号,希望善见城可以送他回人间界。 如果不是来者的脚上还戴着自己亲手设下的囚链,帝释天几乎要因为自己刚抓的囚犯被人偷梁换柱了。毕竟这个人昨天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今天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他的眼神从迷茫变得坚定,看上去并不像昨天那么容易拿捏了。 帝释天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他今天并没有用斗篷伪装自己的外貌,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狷狂而随意。帝释天有一副十分不错的法相,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邃,长着一张分外阳刚的英俊面貌。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他作为一名天神,却拥有一双不祥的猩红色眼瞳。当帝释天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会让那个人从内心深处感到不自觉的战栗。 但遑论他征战多年,身上所带有的血光之气了。 听完陆仁的叙述的帝释天问道:“这么说,你是被弥勒从人间界掳来的?” 陆仁点头:“是的,我听说你是善见城界司的人,界司统管各界人口往来,我既然是被挟持来的应该也归你们管辖,所以能不能帮我回到人间界?” 帝释天没有回答陆仁的这个问题,他站了起来,赤足慢慢地走向了陆仁,他今日穿着白色的长袍,闲适慵懒。而帝释天的脖子上和手腕上都带着大片的金子锻造的项圈和手环,足显出他身份的尊贵,与他的发色交相呼应,营造了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之感。。他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金片都会碰撞,然后出清越的响声。 一个自带出场bg的神明。 陆仁此刻正不安地低着头,处于紧张,他说完话之后就开始默默地低头数地砖,然后他便听到那金片碰撞的声响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来到了自己的耳畔,紧接着帝释天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以为弥勒是什么人?” 陆仁想说:“弥勒就是个黑心的强盗。≈¥” 想说的脏话太多,导致陆仁最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帝释天的下文。 帝释天也并没有期待可以得到陆仁的回答,他根本不认为陆仁会知道,他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打断陆仁的逻辑思维能力罢了,他需要拿回这场谈话的主动权。 不过帝释天今天的心情确实还不错,尽管没有必要,他还是很有闲心地向陆仁科普了弥勒的身世:“近些年,在声闻界兴起了一个组织,他们自称反抗者。他们说着要改变世界,要为所有人带去一个不一样的善见城四界,但是实际上,他们始终只是妄图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夺取权力罢了。反抗者挑衅界司,否定释迦的领导,在各地引起事端,这把火已经蔓延到了缘觉界和菩萨界,简直就是麻烦的根源。”帝释天看着陆仁,“而你所说的的弥勒,正是这个反抗者组织的二把手。” 听完了这些的陆仁感到震惊: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像一个无赖一样的弥勒,竟然是一个恐怖组织的小头目?等等,那自己不光出卖了她,她租给自己的手链还被善见城界司的人弄坏了,原本要给弥勒的租金,也被陆仁用来支付了夜叉的赔偿金……如果陆仁再落在弥勒手里的话,岂不是更危险了吗?! 陆仁决定,珍爱生命,远离弥勒! 尽管面 前的陆仁脸色一变再变,但帝释天可没心情关心他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打断了陆仁不合时宜的走神,沉声说道:“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人……” 当然,帝释天可不是仅仅出于好心才向陆仁进行科普的。他猩红的目光集中在无知无觉的陆仁的身上,那冰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垂死的猎物。此刻的帝释天就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他适时地放下了诱饵,只等着无知的猎物自己主动上钩。 帝释天故意把尾音拖长,以便更好地把陆仁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话语上:“那么,你要怎么证明,一个让善见城界司都感到头疼的弥勒,会为特地越界,只是为了抓回你这么一个小喽啰呢?” 完全被牵着鼻子走的陆仁觉得这并不难解释:“她是想要得到金刚杵……” 但帝释天似乎并没有让陆仁完善自己的逻辑链的打算,他飞快地打断了陆仁的话语,说道:“那么照你所说,金刚杵现在又在哪里呢?” 陆仁觉得帝释天有些胡搅蛮缠,但人在屋檐下,他也不敢硬刚,只好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我刚刚说了,金刚杵已经作为证物被外来户口调查局收走了,不在我这里,她弄错了。” 谁能想到帝释天又给他绕回来了:“既然不在你这里,那她更没有道理抓你了。” 陆仁气结:“你……” 帝释天似乎也厌烦了这毫无用处的嘴皮子功夫,他也并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小孩子的争吵上。 于是他态度傲慢地直接剥夺了陆仁的话语权:“之前我就说过了,一切异界事宜需要等到了善见城之后,交由释迦处理,这是四界的铁则。” 他看似做出了让步,实则话里话外强横无比:“即便我相信你的说辞,但如果你想回去,正规的越界途径只有通过界门。界门的钥匙需历来是由界司司守保管的,到时候依然需要由释迦打开界门。所以,你的一切需求都需要到达界司后,由释迦做定夺。” 帝释天说完这段话便转过了身,缓慢地走回了他的座位上。陆仁还想再说什么,但帝释天直接下了逐客令。 于是,陆仁并不甘愿地被请到了外面的牛车上等待出发。 而房间里,帝释天正用手撑着额头在沉思。 他同陆仁的对话的时候,房间里的几名兵士都在场。 此刻,作为帝释天心腹的阿丁有些不解的上前询问道:“帝释天大人,如果那个人类说的是真的,他是受害者的话,我们只需要向昆仑界司……哦不,现在应该叫外来户口调查局了,总之向他们发出确认邀请就可以了不是吗?” 阿丁跟着帝释天时间最久,几度出生入死,所以帝释天待他也最为宽容,往往在所有人都不敢多嘴的情况下,他还能壮着胆子同帝释天说上几句话。 原本有些疲惫的帝释天听了这话后,转头看向了他这个不争气的手下:“你跟着我出生入死得要有三千年了吧。” 阿丁连忙称是。 帝释天补刀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升职,你有没有怀疑过你自身的原因?” 阿丁听了这话羞愧地低下了头,等待帝释天的教诲。 帝释天说道:“如果那名人类说的都是假的,那么他不过是一个满口谎言的反抗者。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我们只需拖延他,然后将他带去界司。他长久得不到答复反而会渐渐焦躁,进而露出马脚。甚至有可能在途中放松他的警惕,套出他的话。怕就怕……” 帝释天放缓了语气,望向了陆仁走出去的方向:“怕就怕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金刚杵此刻便落到了昆仑界司的手里。你有没有想过,昆仑会不会愿意将金刚杵还给善见城。” 阿 丁:“昆仑界司和善见城界司司各司其职,他们有什么资格扣押我们的东西!” 帝释天嗤笑了一声:“天真。”而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道,“凭心而论,若是有一天,昆仑界司的不死药落到了我的手里。我是断不可能再交还给昆仑界司的。” 说完这句话,帝释天睁开眼,猩红的眼眸发出了妖异的光芒。 无论是不死药,还是金刚杵,这些能跨越生死和时空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了。哪怕是诸天神佛,也不可能毫不动心。 无论是妖怪还是神明,他们永远的渴望力量,永远都热衷于制造争端。这也正是昔年要把世间划分成十界的原因。希望各界相互威慑,相互牵制。而如今的四界司,已然是十界相互争斗,相互吞并后的产物了。 善见城界司,不周山界司,九幽界司,昆仑界司,看似互不打扰,互不干涉,实际上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彼此没有露出獠牙,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对方的咽喉罢了。 帝释天把这些纷乱的思绪赶出了脑海,总结道:“所以,如果这个人类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将是我们为了确保昆仑界司不得不把金刚杵还回来,而留下的最后的一步棋。” 帝释天疲惫地半合上了眼睛,最后不忘向手下的人嘱咐到:“等回到善见城,关于弥勒的事情,照旧一个字也别提。” 兵士齐声应和。 人人都有一百个心眼,除了傻乎乎的陆仁。 乖巧地坐在牛车上安静等待出发的陆仁此时还不知道,他不过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不过是从弥勒的人质转而变成了善见城界司的人质。 陆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质罢了。 第62章 须弥山(八) 人间界,外来户口调查局。 今天已经是阿仁失踪的第三天了。 那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绑走的事情,让调查局的所有人都感到沮丧无比。在外来户口调查局全员在场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挟持走了。巨大的挫败感萦绕在调查局的每一个人心头。连带着这几天的调查局都死气沉沉的。 此刻,后勤部的人十分担心阿仁的境况,他们这几天一直在等着司渊的出现,希望能从司渊那里得到一个解决方案。 但司渊从那次团建前几天开始,就已经很久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了,他似乎带着应龙外出公干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又要去多久。 他们此刻能做的就是无止境的等待。 但百花和俊方俨然已经等得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此刻正不管不顾地要闯进五楼。 据说界门就封存在五楼。 只要找到了界门,就可以通过界门前往须弥山,到时候凭他们的本事,一定能想办法把陆仁带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准备出手。 然而这时,收到风的雨师急匆匆地赶来拦截住了他们:“你们别冲动啊,五楼也敢乱闯,不要命了?!再等等,万一过一会儿司渊就出现了呢?” 听了这话的百花白了雨师一眼,她眼角眉梢都写着着急:“就会叫我们等,等不了了,都三天了。那天传送门后面传来的气息,你难道没闻出来吗?那是须弥山!须弥山的人哪里有人性啊!就陆仁那个小身板,现在肯定已经受不了折磨半死不活了,无论如何要立马找到司渊,再晚一点陆仁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了。” 俊方也在一边帮腔:“是啊是啊,阿仁现在说不定正一个人躲在哪里哭呢,我们得去带他回家!” 起初,竭力拦着百花和俊方的雨师还算理智,但是听了这话,他也忍不住开始想象陆仁此刻会是什么惨状,想着想着,原本拦住两人的手也渐渐卸了力气。 作为陆仁的领导,雨师其实比谁都担心陆仁。他只是忍着,他不想因为个人情感,破坏调查局正常的运转,甚至因此引出大的事端。 但此时,百花的话导致他连日来积累的担忧一同爆发了出来,再加上司渊也一直下落不明,他确实有些沉不住气了。 雨师首先在脑子里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全文背诵了一遍,然后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为一个人类瞎操心,让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吗?那必然不能。当年黄帝把他揍成了那个熊样,他都恨死了。结果蚩尤兵败,他最后还不是照样能屈能伸,兢兢业业地转头就跳槽给黄帝打起了工吗。 这有啥的,不就是被须弥山的人打脸,当着他的面劫走了阿仁吗? 一个阿仁而已,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乖巧了一点点,勤劳了一点点,做饭好吃了一点点吗。 不就是不像调查局里那群歪瓜裂枣,整天嘲笑他是保姆部门的老大,看见他会恭恭敬敬地喊领导吗? 雨师每细思一分,脸色就黑上一分。 结果,他脑海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大局观,和陆仁被绑走的场景,附带着平日里陆仁的笑容缠绕在一起,纠结扭曲,在他的脑袋最终演变成为了四个大字:“干他丫的。” 想到此处的雨师慢慢放下了手,他缓缓转过了身,同百花、俊方并排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地望向了五楼的入口:他要随他们一起勇闯五楼! 不过三人刚迈开步子,却从身后伸出来了一双手扣住了最外侧两人的肩膀,制止住了三人的行动。 是风伯。 雨师现在脑袋发热,可不管风伯的阻止:“飞廉,你不想挨揍就别拦着我。” 他激动地眼圈发红,声音颤抖,俨然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风伯看着雨师这幅模样,就知道他又上头了,他叹了口气,规劝道:“屏翳,你也是八千岁的人了,能不能长点心啊。我让你来拦着俊方和百花找死,你拦着拦着就打算跟他们一起英勇就义,这算怎么回事啊。” 雨师听了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你怎么还人身攻击我?你才没长心呢,阿仁现在生死未卜,我作为他的上司,去营救他有什么错?” 风伯扶额。他刚刚路过五楼的时候,看见百花和俊方眼睛一眨不眨地地盯着五楼的大门看,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但毕竟不是一个部门,而且百花和俊方也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一个别的部门的领导也不好多加指摘,于是便传音,让雨师赶紧过来,好生规劝规劝他的下属。 谁知道雨师一来,直接成了敌方战力。 风伯:大意了,给敌人递了刀子。 作为雨师两千年的舍友,风伯深知雨师的脾气,这种时候只能顺毛撸,如果跟雨师对着来,他肯定得炸,炸成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那风伯可吃不消。 于是风伯放缓了语调,用温和的声音劝诱道:“没有说不救啊人,这不是由于此事涉及须弥山的缘故,需要先由领导跟善见城界司通气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们未经善见城界司的批准,擅自前往须弥山,这种行为可以被判定为单方面宣战。到时候好不容易太平了没多久的十界又要大乱了。” 雨师、俊方和百花听到此处,也开始迟疑了起来。 三人正站在五楼的楼梯间极限拉扯,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阶段。正在此时,却见一道飞光直接从三人身后射来,擦着最外侧的俊方的身子射向了五楼的大门。 大门爆炸了,一时之间飞沙走石。 三人震惊之余,回头查看是谁的手笔,却见楼之下涂山绮罗与龙女并肩而立,龙女的手上还牵着陆阳,而几人身后还站着陆青舟。 那一记飞光应当是出自龙女之手,她发功的手势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风伯属实有些头大了,他刚刚控制住的场面一下子就被破坏了,只能额头青筋直跳地询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听了这话的龙女斜睨了风伯一眼,说道:“我要投诉,你们调查局无能!我儿子都让人绑架了三天了!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三天了!结果,你们调查局这么多天了连个调查报告都没给到我们家属,那我当然只能自己跟孙子一起去须弥山找了!” 控诉的话龙女说得毫无感情,但说到她要“自己去须弥山找”的事情时,她的声音就陡然变大了。 龙女手里牵着的陆阳也在一边帮腔:“自己去须弥山找!自己去须弥山找!” 这几天陆仁不在,麒麟崽都哭惨了,整天在家里趴在陆仁的旧衣服上哭。这回听龙女说要去须弥山救人,他义无反顾地就选择加入。 而另一头,无缘无故吃了个投诉的风伯感觉心累。他只好转移目光,又看向龙女身边叉腰站着的涂山绮罗:“那涂山组长呢?你总不会也是去找儿子的吧?” 涂山绮罗的眼神游移到了楼梯间的栏杆上,没有同风伯对视,她似乎并不是很会撒谎,但还是靠着转移视线完美且顺畅地说出了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请了年假,打算去须弥山度假。” 风伯:“……”那地方是个不毛之地啊,谁会去那里度假啊!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你真的是去度假的吗? 风伯无力吐槽,只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三人中唯一靠谱的陆青舟,他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询问到:“陆组长,那你呢?”请一定要说你是来阻止这几个人的! 然后他就听见耳边传来了陆青舟的高贵冷艳的低沉嗓音:“须弥山有潜逃过去 的偷渡客,我要前往抓捕。” 风伯默默舒了一口气,还好,总算还有一个正常人,是因公出差。 不过这个消息还是让风伯有些意外,他有些疑惑地询问道:“最近我们局里有收到过线报说须弥山有偷渡客的事情吗?”为什么他不记得处理到过这条信息。 作为it组的老大,局里所有接收的信息都由他们it组处理,理论上,他是外来户口调查局消息最灵通的人,如果真的有偷渡客,他应该比陆青舟知道得更早才对。 只见楼梯下方的陆青舟点了点头,然后抬起下巴指了指身前横眉冷对的龙女:“有啊,就是她。” “……” 贼喊捉贼的戏码,算是让你们给玩明白了。 it组组长风伯表示心很累:我只是一个修电脑的,为什么让我在这种时候成为唯一一个有理智的人? 算了,毁灭吧。 正在风伯焦头烂额的时候,场面已经不可控的时候,他听见从五楼的走廊里,传来了一些声音。 五楼的大门原本就只是用了一道丑陋且老旧的铝合金折叠门遮挡着,如今在龙女的一击之下,铝合金折叠门直接爆炸,在五楼的楼梯口炸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里面没有光亮,单从外面看,完全看不清这个洞口里面有什么。只能听见风呼呼地往里灌的声音,那风声又异常地肃杀萧条,听上去就像是千万人的呜咽声一般,让人无端从灵魂深处生出一股战栗之感。 而此刻,在这黑暗和风声的尽处,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场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争执,只见他们身体紧绷,严阵以待地望向了五楼的走廊。他们不觉得此时能够轻易善了,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以性命相搏的打算。毕竟五楼的那几位大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第63章 须弥山(九) 五楼的走廊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对五楼到底有谁一无所知的麒麟崽此刻有些害怕,他尽管他强撑着不愿意表现出来,但还是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从前在巫山,麒麟崽只要调皮捣蛋,白泽就总爱用外来户口调查局来吓唬他,就像陆仁小时候父母总爱用狼外婆的故事管教他一样。 “麒麟啊,你再拔我的胡子,调查局的人该来抓你走了。” 年幼的麒麟崽睁着水汪汪的圆眼睛,歪了歪脑袋,不解向白泽提问道:“调查局?” 白泽点头:“是啊,外来户口调查局,那里面的老妖怪都可凶了。特别是住在五楼的那群家伙,从上古活到现在了,最爱吃你这种水灵灵的小麒麟咯。” 白泽边说还会边扮个凶恶样吓唬麒麟崽,每每都要吓得麒麟崽伸出两只前爪,捂住自己的小脑壳,闭上眼睛瑟瑟发抖。 如今,麒麟崽终于要直面自己童年的恐惧了,他拽紧了龙女的手,瞪大眼睛看着楼梯口,他不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为了阿仁,我跟老妖怪拼了!” 正在麒麟崽的心里建设期间,一直巨大的手掌猛然从那黑漆漆的洞口里伸了出来,吓了麒麟崽一跳。 那只手十分大,起码比陆仁的手大了一倍。并且掌心十分粗糙,还隐约可见手上留有数道十分明显的伤疤,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样子。那手掌扶住了洞口边缘,看样子是想要借力钻出来。 那沙包大的铁拳看上去一拳就能打死一个麒麟崽。 麒麟崽当然不能后退,但两条瑟瑟发抖的腿已经早就出卖了他此刻的心理状态。 而站在麒麟崽身后的陆青舟则是默默地走上了楼梯,来到了所有人前面。因为他单单从这只手就能判断出来者是谁了,这并不是其他人能轻易应付的对象。 来的是陆吾。 陆吾乃是昔年昆仑的守卫,守帝之下都,司天之九部,神勇异常。真的打起来,应龙都要惧其三分。 本来他才是战斗二组的组长,但是从一千年前开始这货就嚷嚷着要退休,一出任务就喊:“我还要这样工作多久!” 他每年都会给司渊写一封退休申请,雷打不动地写了一千年,但是司渊始终没有批准。 直到三十年前。 陆吾脾气不好,耐心极差,嗓门还大,吃了好几回群众投诉。每回都是司渊帮忙摆平的,但是三十年前那回,他前去捉拿一只老鼠精。 本来陆吾的原型是只老虎,老鼠精就已经够害怕了,他还不知收敛。 那回抓捕完了嫌疑人以后,由陆吾负责押送。他就跟老鼠精坐在了一辆车子上。 工作结束以后的陆吾,摆烂都特别严重。他完全不顾旁人在场,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嚎:“我再这么工作下去迟早会疯掉。” 那浑厚的嗓音和有力的敲击声直接导致胆小的老鼠精吓晕了过去,差点没救回来。陆吾原本吃的投诉就已经够多了,没想到那一回差点直接酿成了事故。 那个月的投诉信在司渊的桌子上堆成了山。陆吾此等神兽,真让他退休了早晚在人间闹出事端,不让他退休司渊就有写不完的报告,直把司渊折磨得脑仁疼。最后,司渊想出了个折中的主意,朱笔一挥,让陆吾归入五楼的档案部,帮着少司命管档案去了。 由于档案室的工作只需要每天上班喝茶看报纸,迟到早退无人在意,陆吾很是满意,调查局这才又恢复了几十年清净日子。 陆吾入了档案部之后,三十年不曾在五楼以外的地方现身了。 没想到今天却惊动了他。 作为那只巨大手掌的主人,陆吾不消片刻便从五楼的洞口钻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哪个兔崽子把门给炸了?站出来!看爷爷打不打你!” 陆吾生得魁梧,起码有两米,一身黢黑的皮肤,穿着的单薄布料下隐隐显出健硕的肌肉,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只黑熊从那炸出来的洞口里爬了出来。他因为体型过大,从洞口爬出来的过程并不十分顺畅,甚至动作显得颇有几分滑稽。他手臂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布满了青黑色的纹身,那些线条古朴简单,却并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陆吾还在持续口吐芬芳,但陆青舟适时地打断了他:“陆吾,司渊在吗?” 陆吾昔年同陆青舟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陆吾愣了一下,还是暂时搁置了炸门的事情,优先回答了陆青舟的问题:“司渊?司渊都出差好久了。” 这时,陆吾才意识到这小小的楼梯口聚集的人有些过多了:“你们怎么今天,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找司渊?” 说罢陆吾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见大家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突然了然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不会是都上班上烦了,想找司渊集体辞职吧。我就说嘛,这调查局的活也太累了……” 陆青舟并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我们要用界门,去趟须弥山。” 陆吾一听这话,感到颇为扫兴地说:“嗐,原来不是要集体辞职啊。出趟差而已,至于脾气大得炸门嘛……得,今天那几位都不在,我给你开界门得了。来吧,把批准函给我。” 陆吾漫不经心地朝着陆青舟伸出了手,索要批准函。但是陆青舟没有动。 陆吾等了一会儿,见陆青舟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依然没有动的打算,心头也觉查到了不妙。于是陆吾的神色也逐渐由轻松随意变成了凝重,他说:“你没有批准函。”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陆青舟开口说道:“事急从权。” “老陆,你在调查局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没有批准函擅动界门是什么样的罪过。” 陆青舟点头:“我知道。” 而趁着陆青舟同陆吾周旋的时候,龙女已经在后方悄悄蓄力,准备偷袭陆吾。一旁的涂山绮罗却阻止了她。 涂山绮罗按下了龙女蓄力的手,并对着她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主动同陆吾动手。惹急了他,我们未必能讨到好。” 但话音刚落,陆青舟已经同陆吾谈崩了。 只见陆吾手一伸,顷刻间变出了一把长刀,用长刀在身前的地面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刻痕:“我不知道你们做的什么打算,但今日过此线者,死。” 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 这时,雨师飞快地向风伯使了个眼色。 风伯成功接收到了这个信号,然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方才祭出他的扇子,迅速对着陆吾的方向扇了一下。一瞬间,飞沙走石。 这便是一个开战的信号了。 陆青舟率先冲了出去与陆吾战至一处。他的黑剑没有淬火,但杀伤力依然不容小觑,此刻正颇为吃力地同体积硕大的长刀角力。 但陆吾毕竟曾是昆仑护山神兽,力大无穷,在对峙中还是慢慢占了上风。 正在此时,一条狐尾向着陆吾袭来,陆吾侧身一避,顺势抽回长刀。 五楼的楼梯平台不大,陆吾已经退到了墙角,他看着那条偷袭他的狐狸尾巴,皱起了眉头:“涂山,我怎么教的你?偷袭的时候要快准狠,一击毙命,你为什么让我逃脱了?” 陆吾看来很有余力,甚至还能对着涂山绮罗现场教学。 涂山绮罗没有说话,她只是带着戒备站到了陆青舟身边。她是陆吾一手带出来的,心里很清楚这个男人的实力有多强。 至此,外来户口调查局两个战斗组的组长站在了同一战线上。这两个组多年来谁也不服谁,要是被外人见了此等盛景,必然要啧啧称奇。 雨师和风伯见此情景也没有过多犹豫,迅速带上剩下的人前往界门。 雨师向其他人嘱咐道:“这里交给他们两个足够了,抓紧时间!” 陆吾哪里可能让他们走得这么轻松,当即动手要拦,然而长刀刚至几人身前,便被黑剑给挡了回去。陆吾一个闪身,再次欺身上前,狐尾又至。 陆青舟与涂山绮罗搭配,防守得滴水不漏。饶是陆吾费了一番功夫,也不得寸进。趁着这个功夫,雨师和风伯已经带着麒麟崽,龙女,百花和俊方钻进了五楼的破洞里。 令人没想到的是,看似黑漆漆的五楼门后,却并不是一条阴暗的走廊。 众人眼前猛地一暗,然后又倏忽一亮。没有准备的龙女甚至暴盲了几秒钟,眼前变得雪白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而后,那白色渐渐褪去,世界复又慢慢恢复了色彩。 龙女看见了琼枝玉树,被白雪掩埋的石砌宫殿,以及不远处,日照金山。 除了雨师和风伯以外的几人都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场景,他们是第一次来到此地,所以内心也分外震撼。 百花喃喃道:“这是?” 雨师有些贪恋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复又闭上了眼睛,如同叹息般地说道:“这是,昆仑。” 现在可不是伤春哀秋的时候,陆吾随时可能追上来,于是风伯招呼着几人赶紧往瑶池走。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不对啊,我是来拦着他们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共犯了。” 风伯心里想着这个月怕是又白干了,脚下的步伐却是一点也没停。不多时,瑶池便到了。 雨师说:“没有界门的钥匙,需要用灵力强行开门。” 这话是说给风伯听的。风伯心里很清楚,光凭雨师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开启界门的。于是风伯沉吟片刻,末了对雨师说:“算你欠我一次。” 雨师狗腿答应:“自然自然。” 两人合力将灵力灌注到了瑶池之内,瞬间,原本早已干涸的瑶池从池底冒出了汩汩清泉,但说是清泉似乎又不太贴切,因为每一滴水都似乎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那并不是清泉,而是浓缩而成的灵力的具象表现。 第64章 须弥山(十) 正在施法的雨师和风伯脸上,逐渐沁出了细汗。 而瑶池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灵力注满。当那如同水面般的浓缩灵力到达了瑶池堤岸的高度之后,水波便停止了涟漪。即使昆仑山巅的风吹得人都睁不开眼睛,水面依旧平整无比。 整个瑶池仿佛凝固成了一面巨大的会发光的镜子。 风伯和雨师见界门初成,才安心收回了施法的手,得以喘息片刻。 雨师气喘吁吁对在场的几人道:“界门成了,进去之后要记住界门之内会有罡风盘旋,千万小心不要被吹散了,不然须弥山那么大可不好找。” 俊方和麒麟崽也是第一次越界,心里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自然事事都听从雨师这等老司机的指导,乖巧点头。 众人正要朝着尚在发光中的瑶池水面跳下去。猝不及防间,却见一把长刀凌空飞来,直直插在了瑶池正前方的地面上,刀身方才停下,还在微微晃动,发出龙啸之音,其上更是散发出恐怖的威压。 是陆吾。 陆吾已经从五楼突破了重围追了过来,别看他以力气见长,但作为猫科类,真打起架来他的反应能力相当之高,灵活度并不差,实战打起来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陆吾正在飞奔而来,他的身后则是奔跑着的涂山绮罗和陆青舟。 几人身上都挂了彩,但是都不严重,可以想见虽然战况激烈,但是几人都还是留着手的。陆吾只是想着生擒二人,并不打算血溅三尺;而涂山绮罗和陆青舟更是没有伤人的打算,只是想拦住陆吾。虽然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但依旧架不住陆吾一招声东击西,摆脱了两人的包围,追了过来。 陆吾却并没有冲着在场的几人发难,反而直奔瑶池而去。 雨师瞬间明白了陆吾的意图,他大喊道:“千万别让他破坏界门。” 站得离瑶池比较近的俊方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迅速篡到了陆吾的行进路线上,拦下了气势汹汹的陆吾。俊方作为一只旱魃,虽然四肢僵硬,但是力气很大,再加上不知道疼痛,打起来人来都是不要命的招式,饶是陆吾也够喝上一壶的,为此,成功拖慢了陆吾的脚步。 “先走!先救阿仁!”俊方顶着陆吾密集的攻击,抽空向后方嘱托道。 于是风伯和雨师不敢怠慢,赶紧带着麒麟崽率先跳进了界门之中。 麒麟崽起初还不愿意扔下俊方。 向来不怎么正经的雨师此时却最懂得分清轻重缓急,他一本正经地同麒麟崽说道:“不要浪费他们努力为我们创造的机会!” 于是麒麟崽含泪跟着两人跳了下去。 三人进入瑶池之后如同被陷入流沙的旅人,瑶池中的浓缩灵力渐渐缠绕上三人,拉扯着三人,最终吞没了三人。 越界成功。 按照顺序,下一波便应该轮到等候着的龙女和百花了,然而两人刚迈出步子,落了下风的俊方就被陆吾一拳打飞了过来,重重跌落在二人面前。 俊方重重砸在地上,直把雪地砸出了一个深坑。 陆吾刚想欺身上前再给俊方补上一拳,让他失去战斗力,就被赶来的陆青舟和涂山绮罗拦住了去路。 然而,陆青舟和涂山绮罗还是没有使出全力,毕竟他们不想伤到同事。但以一敌多的陆吾此刻却是已经出了十成力的。陆吾心里清楚,若不能速战速决,他早晚会被拖死在这里。 拳脚往来中,个人的觉悟其实相当重要,特别是跟一个实力不相上下的对手打斗时,倘若还念着妇人之仁乃是兵家大忌,是必输无疑的。 涂山绮罗和陆青舟边打还要便考虑如何不伤人,无疑给这场战斗增加了不必要的难度,两人此刻其实也相当吃力了。 龙女见状,赶紧祭出双剑加入战局。百花也趁机赶紧为俊方治疗一二。 打得逐渐吃力的涂山绮罗心里却合计着这样不行。陆吾出了名血厚防高,就算他们真的用车轮战耗死了陆吾,他们几人的体力怕是也见底了,到时候就算真的去了须弥山,耽误了时机不说,怕是也没有足够的战斗力营救身陷险境的陆仁。 于是涂山绮罗脑筋一动,骤然奋起,用九条尾巴将陆吾团团缠住。狐尾遇火不燃,遇水不侵,饶是陆吾一时间也挣脱不得。涂山绮罗乘胜追击,见机推着陆吾一路向前进,打算直接拖着陆吾一同撞进瑶池之中。 只要过了界门,生米煮成熟饭,便是陆吾也拦不住他们。 陆吾倒退前进中,两只脚紧贴地面增大摩擦阻力,还差一步的时候,终于稳稳地立住了。饶是涂山绮罗再三发力,也架不住陆吾就像是双脚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 陆吾看着涂山绮罗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看一个小孩子,他笑道:“涂山,我早就跟你说,破釜沉舟一定要一气呵成,不能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却不想话音未落,龙女和百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涂山绮罗身后,她们两人各伸出一只手,抵在了涂山绮罗背上,猛然发力,原本动也不动的陆吾竟然瞬间就被推动了。 龙女:“话这么多,到须弥山再讲吧。” 百花补刀:“呵,陆吾,今天这个班,你是加定了。” 四人一同坠入了瑶池。 乍然得知自己要加班的陆吾仿佛听见了他这辈子听过最可怕的一句话,在被浓缩灵力吞噬的过程中,陆吾不停地呐喊着:“不!我不要加班!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崩溃的话语也很快就被浓缩灵力给吞噬了,片刻间,昆仑山只剩下了陆青舟同俊方。 刚刚结束了一场打斗的陆青舟并没有急着跳下瑶池,而是打开了他的前置摄像头,用手机镜头做起了记录:“某某年某月某日,战斗一组组长陆青舟途径昆仑山,发现数名发现偷渡犯私开界门,擅自前往须弥山。立即前往抓捕。” 镜头适时地扫过了正在发着光的界门。 即使没人在意,陆青舟的强迫症还是让他照着自己之前写好的剧本走了一遍。 陆青舟草草拍摄了一番便收起手机,对着俊方说道:“走吧,界门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时间掐得刚刚好。 在陆青舟与俊方也相继跳入了瑶池之后,瑶池中的光芒便渐渐散去,不消片刻,那池中的池水就如同不曾出现过一样,消失殆尽。 朔风卷着白雪拂过山巅,卷起陆吾遗落的长刀上的红缨,风声猎猎,如同昆仑发出的一声长啸,亘古寂寥。 所有的越界之路都是一片无尽的虚无,这里是混沌的通道,看似可以去往所有地方,但其实到处都潜藏着无边的凶险,稍不注意就会被留在通道里哪里也去不了。 界门只是一些已知的,较为安全的通道而已。 但饶是如此,四周不息的罡风和萦绕不散的黑暗,依然会对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界门的落点并不固定,主要是因为界门内的罡风的风向时刻在变化。风往哪里吹,人就往哪里飘,这直接导致界门更像是一个随机刷新出生点的副本,不同时间进去的玩家将会获得不同的出生点。但同一批进去的人只要跟得够紧是必然会落在同一个地方的。 而陆吾落地的时候,就是同涂山绮罗,龙女还有百花在一起的,他最先落地,在赤红色的土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然后三位姑奶奶一个一个掉到了他身上,差点把陆吾的内脏砸出来。 米已成炊,再打架也挽回不了非法跨界的事实了。 尽管此刻的他身上压了三个美人,看上去更像是商纣王和他的酒池肉林。但陆吾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因为这个时间段,是陆吾的加班时间。比加班更绝望的,是不光加了班,还没把工作做完。 涂山绮罗,龙女和百花互相搀扶着坐了起来。陆吾却被打击到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天空,如同一具早已死去的躯壳。 涂山绮罗毕竟是陆吾带出师的,其实私底下十分尊敬他。她颇为好心地安慰陆吾:“师父,你也别太担心了,大不了到时候打报告算调休嘛。” 百花却说:“得了吧,咱们这又不是正事,不算旷工就不错了。” 听了这话的陆吾,眼睛里简直要落下两颗豆大的眼泪了。 陆吾越想越气:“你们到底为什么非要来须弥山啊?” 龙女说:“来救人啊。” 陆吾不解:“你们要在须弥山救人为什么不找应龙?” 三人愣了一下:“找应龙有什么用?” “应龙就跟司渊大人在善见城出差啊,找他顺便办了不是能省去很多麻烦吗?”陆吾说着说着,看见了几人陡然变得不好看起来的脸色,反应过来,“难道应龙没跟你们讲?” “……”蠢龙,害我们白费功夫。 善见城界司中,正在喝茶的应龙猛然打了个喷嚏。 “咦?是谁在想我了?”应龙擦了擦鼻子,略微悠闲地想。 第65章 须弥山(十一) 须弥山,缘觉界。 陆仁此刻正在一间不大的会客厅里。 如今的时间才刚到黄昏,但是会客厅里大部分的人却已然喝到了微醺状态。 这个房间里铺满了华贵的地毯,桌子上的香炉里燃烧着不知名的香料,浓郁的香气在木质的房屋内扩散开。那味道不像中式香料般恬淡清香,反而馥郁浓烈。刚进房间的时候,陆仁觉得那扑面而来味道更像是一个巴掌,直接抽在了脸上。但长时间地浸润在其中,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木质的窗框射入室内,似乎为屋子里的一切渡上一层虚伪而又短暂的金光。 这里正在举办着一场聚会,而陆仁就是这场聚会的参与者之一。 他此刻正在用余光偷偷观察着他周围的环境。羊绒地毯上摆放着数个小几案,人们成群,赤足坐在小几案的后面,他们衣着光鲜,身上,手上和脚腕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繁复的金饰,显得绮丽异常。 陆仁更像一个误入上流社会的流浪汉,他从破洞袜子里露出的脚趾略微扭动了一下,往几案下的更深处藏了藏。 “糟了。”陆仁想着,“早知道就把袜子缝一缝了。” 不过没有人发现陆仁的破洞袜子,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观赏着端坐在会客厅中央的艺人的演奏。 那是一种陆仁不曾见过的弦乐器,弹出来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新颖。同时,数名女性摩利正随着这音乐翩翩起舞。 陆仁面前的几案上摆着金子做的酒壶和金子做的酒杯,甚至所有盛放蔬果菜肴的器具都是用金子做的。这些精致但毫无用处的东西,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奢靡而又腐败的光芒。 陆仁也入乡随俗,席地而坐。而他的身边还坐着一名女性摩利,她带着面纱,看不清楚长相,但是依稀能通过她高挺的鼻子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出这是一个美丽的女性。这名女性手腕上也带了许多由金子制成的手镯,每动一下,这些手镯就会互相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女性摩利受宴会主人的委派前来陪同陆仁。而此刻,她正在尽职尽责地对着陆仁劝酒。 陆仁手足无措地应付着,事实上,从来没跟女生有过近距离接触的陆仁此时有些坐立难安。同时他还忙着藏起他的破洞袜子,要知道在淑女面前露出他带着破洞的臭脚丫是一件无论在哪里都显得十分失礼的事情。 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宴席上,陆仁忍不住望向了坐在上首的帝释天。 此刻帝释天的脸可能比锅底还要黑一些。 而帝释天的身边,一名男子正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搂着帝释天的肩膀,整个人自顾自冲着帝释天有说有笑,全然不顾帝释天黑得能滴墨的表情。 但陆仁很清楚,没有当场拔刀削下男子的头颅,已经是帝释天友善的表现了。 因为这名男子邀请帝释天赴宴的方式委实有些离奇了。 那还是半天之前。 陆仁坐着帝释天的车架从空中飞过。他们打算走空中前往善见城,据说,在空中不停歇地飞上一天半,就可以直接到达善见城界司了。 “甚至不用过多呼吸缘觉界和菩萨界肮脏的空气。”兵士们这么说道。 但帝释天的如意算盘很快落空了。因为车架在半空中就被人轰了下来。 当时陆仁看见空中骤然升起了一个透明的圆球。他有些好奇的询问一旁关押的兵士:“那是什么?” 兵士可能以为他想转移看守的注意力,然后趁机逃跑,所以对他的话毫无反应,目不斜视,似乎懒得搭理他。 车架宽大,坐在主座上的帝释天离陆仁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此刻他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帝释天和兵士如此放心也有他们的道理。毕竟这是帝释天的车架,这辆牛车全身用黄金打造,拉车的也是自幼在善见城长大的神牛。车架初成之时更是受到过帝释天的祝福。 这世上很难有什么能对它造成伤害。 收到冷遇的陆仁也不生气,只是又趴回了车窗旁继续看窗外的景象。 那透明的圆球升了上来又落了下去,运动规律,是个不错的助眠道具。 陆仁盯着看得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趴在车窗上慢慢地半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但是视线里的透明圆球隐约间似乎离他们的车越来越近。起初陆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多加理会。但是渐渐的,一个想法在陆仁心里形成:“那个球,不会撞到这辆车吧?” 这个想法刚刚冒头,陆仁就感觉到了一阵颠簸,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失重感。 人们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总是意外脆弱。 那个透明的圆球随随便便就把这辆号称坚不可摧的车架给击落了。金碧辉煌的牛车如同流星一般坠向咸海,仿佛奔赴着一场避无可避的宿命,金车上的人们只顾着四处逃窜,没有人再关心金车的去向。 陆仁被兵士拎着衣服的后领飞了起来,落在了须弥山的山麓上。 那里有一条大蛇正盘踞着。蛇的身躯盘成一团,但是蛇的头颅高高扬起,正朝着天空张开巨口,那透明的泡泡球就是从巨蛇的嘴里喷出来的。此刻,那透明的圆球还在不住的从其中诞生,然后飞上天际,再下落到巨蛇嘴里。 陆仁听见帝释天咬牙切齿地对着巨蛇喊道:“那!迦!” 那迦听见了帝释天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摆动着巨大头颅左右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不远处的帝释天等人。 它看见帝释天似乎很高兴,因为陆仁清楚地看见蛇巨大的眼瞳弯了弯。然后一阵光芒闪过,巨蛇化成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也就是那迦,拥有着一双金色的蛇类的眼睛,看上去十分冰冷且不好亲近,但他的嘴角却带着一抹轻佻的笑意。他举起手挥了挥,带着几分散漫地向帝释天打招呼:“呦!小天,什么风把你吹到缘觉界来了?” 那迦穿着一件银色丝线织成的马甲,上面镶嵌着绚烂的宝石。这件马甲很短,随着那迦的动作上移,露出了那迦一截纤细的腰身,可以看见马甲线的位置布满了墨色的蛇鳞。他的站姿随意,看上去柔弱无骨。 陆仁正在好奇这个人的来历,但只是一眨眼,眼前的那迦便突然消失了。紧接着陆仁的肩头传来了重物覆上的感觉,同时那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什么?是小天新找到的新玩具吗?” 陆仁诧异地侧过脸,便看见那迦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嘴里说着兴味十足的话语,金黄色的蛇瞳与陆仁对视,莫名让陆仁感觉到了小动物被捕食者凝视的恐惧感。 陆仁不敢动弹。那迦依然斜倚着陆仁,但他对陆仁的兴趣却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间,转眼就消减了,然后那迦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帝释天。 帝释天似乎不打算跟他讨论关于陆仁的事情,只是面带不善地质问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那迦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帝释天话里的意思:“干什么?”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一脸无辜道,“这里太无聊了,所以我在玩口水啊,怎么了?” 陆仁眼睁睁地看着帝释天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都没有把自己的控诉说出口。 也是,堂堂帝释天,怎么可能说出“你的口水把我的金车击毁了”这样的话。那场面,就像路上的玛莎拉蒂车主,朝着路边随地小便的小孩子大叫“你的小便把我的车漆给腐蚀了”一样,未免太像碰瓷也太丢面子了。 面子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既不能吃也不能解燃眉之急,它甚至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总有人愿意为它生为它死。甚至能让帝释天吃下他几万年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哑巴亏之一。 帝释天撇过头,不再看那迦。 而那迦的眼珠子转了转,他离开了陆仁,长臂一挥,哥俩好地揽上了帝释天的脖子,说:“对了,难得遇见你,不如我们去喝酒吧。” 帝释天当然不愿意,但他似乎也并没有跟那迦动手的打算。只能面色铁青地被那迦拖走了。 于是,陆仁和帝释天被拖到了这个宴席上。 宴席上的人陆仁都不认识,但那迦长袖善舞,熟稔地叫着各个人的名字,穿梭在人群中熟练地跟种各样的人喝酒,他看上去十分快乐。 但陆仁却觉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没有应有的笑意,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蛇类的眼神天生如此。谁知道呢?对那迦没有一丁点了解的陆仁也不敢随便下定论。 他一边躲避着一旁女性摩利喂过来的葡萄一边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场宴会的主人。 突然,他发现那迦整个人不自然地呆住了,那迦怔怔地望着一个方向,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接着,一丝喜悦浮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原来他会笑啊。”陆仁这么想着,便也顺着那迦视线的方向看去。 然后陆仁看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尽管带着面纱,但是那头银白色的短发和古铜色的皮肤十分显眼。 是弥勒。 弥勒正在宴会厅的外面排着队,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个应该就是她的节目。她正回过头跟身后的一个满身纹身的壮汉说着什么。 而壮汉的身后,还跟着三个美丽的女子,皮肤白皙,美目含情。 陆仁看了那三个女子一眼,然后“咦”了一声,接着,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地看了过去。 陆仁诧异地想:“是我的错觉吗?”这三位女性长得怎么有点像涂山绮罗,龙女和百花? 第66章 须弥山(十二) 时间倒回到半天之前。 陆吾正在遭受龙女,涂山绮罗和百花三个人的疯狂批评,很少有人能像她们这样理不直气也壮,所以陆吾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涂山绮罗:“三十年不见,让你给我开个门,你就要跟我拼命?师父你真是越来越没人性了。” 百花:“你现在不是管档案室吗?界门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这属于越权,你看我回去了以后会不会投诉你。” 龙女:“粗鲁的莽夫!” 等等,其中好像有一个人只是单纯地为了泄愤,说了一句他的坏话吧。 陆吾:嘤。 陆吾并不受女性的欢迎,平常甚至愿意跟他说话的女性都很少,所以对于“应该如何处理盛怒中的女性”这个问题,他可以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经验。 所以陆吾此刻也只能像个淋雨的鹌鹑一样缩着头,默默承受暴风骤雨般的指责。 但好在三位女性并没有因为盛怒而忘记自己此刻的目的:来救陆仁。只骂了十五分钟她们就适时地停下了发泄行为,并转移话题,商量起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首先,我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百花分析起了此时的形势,“我们都是界司的人,如果被善见城界司发现了行踪,可以被视为战争信号。” 龙女点头:“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得先弄个合情合理的身份。” 其余两人赞同地点头。 尽管她们在商量对策,却并没有叫上陆吾的打算。于是陆吾惊恐地发现,本来还在争先恐后指着自己鼻子骂的三人,突然围成一个小圈开始窃窃私语,并且有意无意地把一同来到这里的自己排除在外。 陆吾咽了口口水,心里止不住打鼓:“这架势,应该不是要杀了我吧?” 那三人却还在商量。 明确了第一步要做什么之后,就应该想清楚要怎么做。于是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三人面前:怎么才能弄到一个合理的身份呢? 涂山绮罗环顾四周。 他们的落点是一片荒地,四周只有赤红色的泥土和丘陵,既没有植物又没有动物。整个一个不毛之地。对须弥山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涂山绮罗说道:“我们现下所在的位置太偏僻,不能确定这到底是须弥山的哪一界,若是声闻缘觉还好,这两处龙蛇混杂,想混到一个伪造的身份并不困难。若是菩萨界同佛界,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涂山绮罗沉吟了一会儿:“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前往城镇门口。那里肯定有进出的商队,商队人员一般都不固定,稍加威逼利诱,定然能混入其中。” 龙女有些担忧:“但我们长得不够吓人,未必能威慑到商队的人吧。” 百花说:“别担心,长得吓人的工具人不是有现成的吗?” 于是,正在担忧自己会不会被暗杀的陆吾本来心里就在犯嘀咕,转头就看见刚刚还围在一起小声商量的三人突然偏过头狞笑着望向他,然后又转过头继续小声商量。 陆吾:“……”糟了,感觉连毁尸灭迹的方法都商量好了。 当然,一行人最终没有走上打劫商队的违法犯罪道路。 因为他们在城镇外的不远处遇到了一个正在招收舞姬和乐手的歌舞团。本着碰碰运气的原则,四个人准备前往报名,没想到他们来到歌舞团的时候,却发现面试处门可罗雀。 歌舞团驻扎在城外的一处营地。因为是流浪歌舞团,没有固定场所,所以实际上营地就是一片连起来的帐篷。说是歌舞团,但是这些帐篷之间行走的人身上都带着狰狞的疤痕和花哨的纹身,而且大部分是一些皮肤黝黑,头发杂乱,牙齿蜡黄的中年男人。 “……” 没人报名的原因找到了。 但是涂山绮罗,龙女,百花和陆吾哪有一个善茬。他们无所畏惧,抱着黑吃黑的目的走进了营地。还没等他们走进面试的敞篷,就听见一个愤怒的女声从一顶帐篷后面传来:“你们完全不收敛自己的亡命徒气场,这个歌舞团怎么可能招得到姑娘?” 另一个男声答复道:“这我们都挺好的嘛,我们都已经从一个月洗一次改成半个月洗一次澡了。还不够精致吗?” 女声似乎更生气了:“那迦每七天开一次宴会,如果没有美女,我们怎么混进去?”她越说越生气,连语速都快了起来,“那迦是善见城界司的八部之一,如今被派来镇压缘觉界,如果不尽早解决他,对我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涂山绮罗等人还在营地里往前走着,由于位置移动,他们慢慢绕过了帐篷,然后便看见了说话的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独眼龙,女的则是个长着一身古铜色皮肤的美丽少女。独眼龙虽然比少女还高了一头,但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弯着腰一副恭敬的样子。 看来这名少女才是这个“歌舞团”最有权力的人。 少女,也就是弥勒,懒得继续同独眼龙说话,她深觉再聊下去她可能会被手底下这个笨蛋个气死,于是叉着腰开始深呼吸,并抬起头打算看看远处的风景来缓解心情,却在抬眼的瞬间恰好看见了前来应聘的四人。 涂山绮罗,龙女和百花的那三张脸简直就是弥勒的救命稻草。 弥勒甚至都没有进行面试,她当场就把三名女士招进了歌舞团里。然后欢欣雀跃地拉着人进帐篷里去排练节目了。 独自被留在原地吃风的独眼龙见弥勒走了,便收敛起了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突然硬气了起来一般,怒道:“整天一副拽样,她如果不是波旬大人的养女,谁特么理她。”他看着弥勒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痰,“别落到老子手里,不然早晚叫她生不如死。” 弥勒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在乎她手下这些人的小心思,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她新招的舞姬和乐手。 要知道,之前歌舞团除了弥勒像样之外,其他的舞姬都是从她领导的那一小支反抗者小队里挑选出一些看着不那么五大三粗的男人假扮的。 尽管如此,他们穿上舞衣样子还是虎背熊腰,十分辣眼。 当那群男人第一次用这副装扮出现在弥勒眼前的时候,弥勒简直觉得她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伤害。要知道她可是能面不改色跟帝释天干架的女人。 弥勒叉着腰问她的手下:“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办法?” 这群人的其中一个搓着手/狗腿地汇报道:“是的头儿,这都是从小队里挑出来的最标志的几个,保准让那迦精/虫上脑,然后趁其不备,一举杀死他。” 那迦会不会精/虫上脑弥勒不知道,但她那一瞬间着实是气血上脑了。 她甚至怒极反笑,双手交叉着对她的手下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表情,说道:“是吗?那你们去吧。” 弥勒在远处看着她那群手下自信满满地招摇过市,然后在舞会门口就被人拦下来了。由于太可疑了甚至差点让人抓起来。那群手下好不容易摆脱了盘问,挣扎着跑回了弥勒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头儿,不行,那迦的人太聪明了。” 那迦的人聪不聪明弥勒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人真的很蠢。而妄图用这样的人推翻整个善见城统治的她,更是蠢上加蠢。 但弥勒从不去思考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她也不能思考,她怕一思考她就会停在原地,那么她的人生将变得毫无意义,就像在仓鼠轮里不停跑动的仓鼠一样,她也只能埋头向前,尽管她也不知道所谓的前方到底是不是前方。弥勒的养父波旬说过,她出生的意义就是推翻释迦的统治,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和理想,只需要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就可以。 为此,当别的孩子还会因为摔跤在父母的怀里嗷嗷大哭的时候,弥勒就已经开始舞刀弄剑。当别的孩子在读书的时候,她已经在声闻界最肮脏的贫民窟里跟各种各样的流氓讨价还价了。 而此刻,成功混进了那迦的舞会的弥勒深吸了一口气,向众人介绍着她新组成的歌舞团:据说是曾经有过菩萨界表演经历的三姐妹和她们的御用乐师。 这当然是涂山绮罗编出来的身份。 “这回,终于可以顺利地完成计划了。”弥勒有些高兴地想。接下来,她只需要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歌舞表演上的时候,一举刺杀那迦就行了。 当弥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上的情况,以便制定最佳刺杀计划的时候,她看见了席间的陆仁和帝释天。 那一瞬间,弥勒意识到,实际情况与计划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真糟糕,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弥勒皱了皱眉,然后她不悦地想,“难道我正在寻找金刚杵的消息已经走漏了出去吗?” 一时间,各种思绪在弥勒的脑子里百转千回,然而还没来得及等她为了这意外的情况制定新的作战方案,已经上场的陆吾就向众人鞠了一躬,准备开始表演了。 众人只看见那名乐师双手一摊,一把从来没见过的弦乐器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里。他摆开架势,张弓一拉,一首从未听过的凄婉乐曲从指尖流淌而出,萦绕在这间小小的会客厅里。 而乐师的身后,三名美丽的舞姬也开始了各自的表演,只见她们大开大合,肆意展示着自己热情的舞姿。 在座的众人都如痴如醉。 只有陆仁,看着台上的三名女士展示着自己仿佛新安装的手手脚脚,更是通过她们扭曲的动作,剥茧抽丝,认出来那就是著名的全国第八套广播体操。而耳边响着的《二泉映月》也在提醒陆仁,他并没有认错人,这几个人就是他那群脱线的妖怪同事们。 第67章 须弥山(十三) 会客厅中央的表演场地上,离奇的行为艺术正在上演着,陆仁看不懂,但是陆仁大受震撼。 另一个大受震撼的是弥勒。 因为此次那迦的宴会开得十分突然,几乎是弥勒刚刚凑齐了她的歌舞团,赢得了初步的入场资格,她混在那迦的队伍里的线人就向她传来了那迦要举办聚会的消息。 尽管弥勒也迟疑过一秒,为什么明明没有到七天那迦却突然要举办宴会。 不过龙王那迦的心情如同水一样喜怒无常的事情,弥勒还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她也只能咒骂一声之后迅速做起了应对。 匆忙之下弥勒甚至没有向线人询问突然开舞会的原因。这直接导致此刻她看着几案之后的帝释天和陆仁,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和鲁莽。 更要命的是她此刻唯四的队友也不靠谱。要知道,由于时间原因,弥勒今天出发前的准备其实很有限:她只来得及给新来的舞姬和乐师换上演出服,然后草草地带着他们排练了一遍,最后告诫他们如果记不住动作,就自由发挥。 弥勒也万万没想到,他们只记得了自由发挥四个字。 尽管涂山绮罗,龙女和百花为了配合二泉映月,把第八套广播体操的节奏放慢了许多,但场面看上去依然怪异得不得了。 淦,好怪,再看一眼。 而台下以观众视角观察三人的陆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几个人好像此时此刻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表演丢人,甚至有那么一丝,享受? 不得不说,尽管她们三个都带着面纱,但掩盖不住精致的眉眼。缀满珠宝的露脐舞衣,更衬托得几人犹如精心雕琢的钻石一样璀璨夺目。她们身姿挺拔,尽管四肢稍显不协调,但每一个定格动作都可以称得上是尽善尽美。 尽管如此,这场表演也依然没有到可以让人惊叹的地步。离奇的是,此刻除了陆仁、帝释天和那迦以外,其他宾客、兵士、侍者都可以说是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 这肯定不是因为须弥山的人没有审美。 而是因为涂山绮罗乃是九尾狐。狐族擅魅术,这些宾客其实中了涂山绮罗的法术。当然,帝释天和那迦并没有可能中这种小小幻术,而弥勒和陆仁能保持清醒,则是因为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之下没有中招而已。 弥勒还没能来得及趁着众人失神的时候找到动手的机会,就看见帝释天皱了皱眉头,不悦地点评道:“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听了这话的那迦轻轻一笑,配合地扬手将手中酒杯里的酒洒了出去,一瞬间,室内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冷冷的冰雨在所有人脸上胡乱地拍。这些原本还如痴如醉的宾客瞬间醒了过来。 一阵暖风紧随其后在室内刮起,又把众人湿透的衣服一下子吹干了。 对于弥勒的歌舞团所造成的小小不愉快,那迦并没有生气,他含笑看着弥勒说道:“使用幻术是犯规的哟!如果你的歌舞团只有这点水平,而没有拿得出手的节目的话,还请退出我的宴会。” 那迦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客气。他的眼神一动不动地落在站在一边的弥勒身上,他本来就生得一双桃花眼,当他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旁人竟然也能无端地从中体会出几分缱绻的意味来。 但陆仁已经没心思八卦了,他满心记挂的都是台上这几个比起寻人好像更享受舞台的同事们,他思索着这几个人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万一没有,那他们要是再被赶了出去,再遇上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那自己岂不是又回去无望了。 好在幸运女神还是站在陆仁这一边的,因为弥勒原本已经在权衡之下打算撤退了,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同时对付帝释天和那迦。 但那迦的语言和眼神被弥勒视作了挑衅。 弥勒只是想稳妥,不是没本事。毕竟,她有本事单枪匹马偷渡去人间界,并在两界司的眼皮子底下抢人,自然也不可能是一个安分的主。 弥勒继续扮演着她的歌舞团成员,她忍住怒气一言不发,然后对着帝释天和那迦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当场抽出了一把弯刀。 她突然的行为甚至导致周围的守卫在一瞬间都紧张了起来,纷纷拔出了剑。但弥勒只是站在台上,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甚至还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旁人看上去十分温柔,但陆仁看上去更像是死亡预告的微笑。 让弥勒笑得这么谦卑,一会儿这个大厅会血流成河吧。 台下的那迦制止了手下的戒备。 而台上,弥勒也笑着回答起了那迦之前的提问:“怎么会呢?我们歌舞团当然是有真本事的,作为赔罪,接下来就由我亲自为大家表演。”接着她变出了一只侧边带着铃铛的俏皮手鼓,然后转过身,把手鼓丢给了陆吾,嘱咐他演奏一首街知巷闻的小调。 陆吾当然不会,毕竟他所谓乐手的身份也只是一个谎言而已。如今拿着手鼓的陆吾,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冲着面前的弥勒露出了一个“嘿嘿,被我搞砸了”的笑容。 那一瞬间,尽管弥勒笑容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她的杀气却几乎要掩盖不住了。 正当弥勒打算爱谁谁,炸了这个让她丢脸的会客厅的时候,一声轻笑从她身后传来。 是那迦。 玩世不恭的那迦似乎对各种乐器都通晓一些。 只见他挥了挥手,原本在陆吾手里的手鼓便再次飞起又落下,最终停留在了那迦的手掌心里。手鼓的末端绑着红色的系带,在落入那迦手中的一瞬间,系带便与他的皓白的手腕交错缠绕,像一尾猩红的小蛇。 那迦轻轻拍了拍手鼓,然后看向了弥勒,然后对着她挑了挑眉示意开始。接着,他自顾自地继续演奏,鼓声配合着鼓边的铃铛声,一首充满异域风情的乐章便从那迦的手上缓缓流淌了出来。 弥勒也不扭捏,她抡起了弯刀就开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歌舞。每一个下腰,每一个弯刀摆动的角度,都显得夺人心魄。 既有舞者的柔美,又有刀客的刚强。 别说是不知情的人,就连知道弥勒真面目的陆仁都有些疑惑,台上这个舞艺超群,看上去高贵冷艳的弥勒真的是那个把他按进沙子里还一个劲敲他竹杠的土匪吗? 宴会继续,宾客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弥勒的舞姿上。 而被弥勒临时抓来凑歌舞团人数的陆吾,涂山绮罗,百花和龙女则像背景板一样被冷落在了台上。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很失落,只见百花在身边的一个几案上就近抓了一把瓜子,四个人还分着吃上了。 三位姑娘们甚至边嗑瓜子边点评弥勒的舞姿。 龙女说:“这个腰下得不到位啊。吧唧吧唧……” 百花纳闷道:“这个腰还不到位?这么说你还能下得更低?吧唧吧唧……” 龙女说:“我不能,我就哔哔。” 目睹一切的陆仁:你们不会真的是来度假的吧。 陆仁可不想浪费这么好的求救机会。于是他假装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并成功引起了身边的女性摩利的惊呼。也正是这一声惊呼,顺利引起了台上嗑瓜子的三人组的注意。 百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望向骚乱发生的地方:“咦,是阿仁耶!” 涂山绮罗闻言,也望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是他。”说着,她又看了看陆仁身边的美酒和美人,补充道,“但是他看上去好像并不需要我们救。” 龙女当然也看见了陆仁此刻不错的待遇,她佯装生气地说:“这个臭小子,原来一个人来须弥山鬼混,害得他年迈的老母亲我独自担惊受怕。” 她们的位置离陆仁不算近,所以陆仁听不清她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她们的眼神看上去可不像是执法者看见受害人的同情眼神,她们的眼神里面似乎还带上了一些隐秘的控诉。 还没等陆仁进一步地进行求救,宴会厅里的人群就爆发出了一阵骚乱。 原来是弥勒图穷匕见了。 她趁着那迦沉醉于歌舞的时候,慢慢向他靠近。弥勒曼妙的舞姿让那迦放下了警惕。当他们的距离变得足够短的时候,弥勒一个闪身,绕到了那迦背后,然后把表演用的弯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鼓乐戛然而止。 那迦变成了弥勒手上的人质。 宴席上的宾客基本都是那迦的狐朋狗友,此时看见那迦被抓,一个个害怕地掀了桌子就跑了出去。甚至原来坐在陆仁身边的那位女性摩利也跑了。 美姬四散流离,美酒委地成泥。黄金做的杯盘像垃圾一样摔了一地,甚至还有几个盘子因为落地的冲击还在地上旋转,在瞬间变得空旷的房子里发出一些回音,然后慢慢地,这个声音也停下了。 整个会客厅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见三个人嗑瓜子的声音:“吧唧吧唧……” 陆仁:…… 上座的帝释天似乎并看不惯这一场闹剧,他抬眸,神情冰冷地扫视了一圈还在嗑瓜子的三人。 接收到信号的三人于是默默收敛了一下自己嗑瓜子的声音。 帝释天懒得再同这三人计较,他侧过头,望向了一旁乖乖给弥勒当着人质的那迦:“你这是又闹哪一出?这种程度的挟制,你挣脱不开吗?” 那迦此时一只手被弥勒扭在身后,拧成了一个绝对不会好受的姿势。但他的脸上却是嬉皮笑脸的。 只见那迦朝着帝释天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一脸惬意的说道:“我想,我坠入爱河了!” 帝释天:??? 弥勒:??? 陆仁:??? 在众人的满头问号之中,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掌声,原来是一旁偷偷嗑瓜子的美女三人组,她们在听到那迦的这句话,瞬间感动地鼓起了掌来。 涂山绮罗、龙女、百花:这不比电视上播的烂片精彩?! 第68章 须弥山(十四) 那迦其实很早就见过弥勒。 是什么时候来着,时间太久了,他也有些记不清楚了。模糊地记得好像是有一次他实在太无聊了,在须弥山乱晃的时候。 那天早上,由于那迦久违的好心情,他在娑罗树下面下了一场雨。所以那天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腥甜的气息,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滴,甚至地上的泥土也因为吸饱了雨水而变得泥泞。 潮湿的空气取悦了那迦不快的心情,他攀上了娑罗树,开始闭目养神。正当半梦半醒之际,他被树下的骤然响起的喧哗声吵醒了。他睁开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婆娑树影,一眼就望见了树下的弥勒。 弥勒正在捕猎一只比她要大很多的毒龙。 毒龙这种生物,长得很像硕大的蜥蜴。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它们会把脖子上的一圈色彩鲜艳的翎毛张开进行威吓,这让它们看上去十分吓人。 但实际上,毒龙并不罕见。尽管拥有带毒的利齿和坚硬的鳞片,但毒龙的体型不算太大,毒性并不强,一个成年男性就能轻易制服一条落单的毒龙。 是的,落单。这种生物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们通常都是成群结队地出现的。因此,哪怕是经验丰富的猎人,独自碰上一群组团捕猎的毒龙,也依然相当棘手。 而那一次,娑罗树下的弥勒就被三条毒龙给包围了。 弥勒身上有不少毒龙造成的抓伤,但她不以为意。她踏过泥泞,向着那迦的方向疾驰而来,然后迅速跑动到树下,背靠着树干,这是为了更好地防止毒龙从她的身后进行偷袭。她用手防护着自己的头和腰腹,时刻戒备着绕着她逡巡的三条毒龙,而她的手里还牢牢地握着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简陋而粗糙的匕首。它甚至没有刀柄,只是用绷带在末端随意绑了绑,可以看得出这应当是一把自制的匕首。 那迦出身尊贵异常,他乃是善见城八部之一,世尊龙王。能呈到他面前来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精心雕琢,巧夺天工的存在。甚至哪怕在战场那样一切从简的地方,他所使用的的武器也是由纯金锻造而成的枪,枪身上还有繁复的手工雕刻花纹,仿佛只有这样的武器才能配得上他高贵的身份。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使用这样破败武器的提奴,更有趣的是这个提奴还是一名女性。 但那迦并没有现身的打算,他并不认为一名女性提奴有足够的幸运和殊荣,能够谒见龙王。 在那迦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原本绕着弥勒的三条毒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它们率先向弥勒发起了攻击。 两只毒龙像两根利箭一样冲向了弥勒。弥勒用匕首挡住了其中一只毒龙的尖齿,刀刃划破了那只毒龙的吻部,它吃痛后退。随后,弥勒又用脚踹向了另一只毒龙的下颚,把那头毒龙踹得一个后仰,摔倒在地。 危机解除。 但还没等弥勒松口气,第三只毒龙又迅速猛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她的脚踝。 毒龙的牙齿带有轻微的毒液,能麻痹猎物的神经,减缓猎物的动作。 弥勒吃痛,反手将匕首刺向了毒龙的眼睛,霎时鲜血四溅,剧烈的疼痛逼得那只毒龙松开了咬住弥勒的牙齿。 然后弥勒一个翻身,往泥地里一滚,躲开了其他毒龙随之而来的攻击,绕到了娑罗树的背后。她刚摆脱毒龙的追击,甚至还没来得及平复一下呼吸,就立刻毫不犹豫犹豫地,直接抬手用匕首割掉了腿上被毒龙咬伤的那一片皮肉。 刹那间,鲜血从伤口飞溅出来,有一滴恰巧落在了弥勒的眼角。 “像一颗红色的小痣。”那迦看着那滴血这么想着,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呆呆地盯着这个他刚刚瞧不起的提奴出了神。 等那迦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弥勒已经迅速用自己撕下的衣物布料将伤口包扎完毕了。她的手法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处理伤口的老手了。 伤口处理完毕的弥勒紧紧盯着面前瞎了一只右眼的毒龙,骤然起身快速跑动,趁那三只毒龙反应过来之前,移动到了毒龙的右侧,在毒龙的视觉盲区中一个飞扑,稳稳落在了毒龙的脑袋上。 而那只毒龙因为瞎了一只眼睛,看不清楚右侧的情况变化,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弥勒占了上风。 毒龙慌了,它疯狂甩着脑袋试图把弥勒摔下去。另外两只见状也冲上来帮忙,但惊慌中的毒龙根本分不清敌我,瞎眼毒龙的爪子狠狠地攻击上了它的伙伴,甚至还在慌乱中咬伤了自己的伙伴。 剩下的两只毒龙虽然对毒素有一部分抵抗能力,但是行动依然不可避免地迟缓了起来。弥勒乘胜追击,她稳稳地坐在瞎眼毒龙的脑袋上,不顾毒龙的垂死挣扎,高高扬起了手里的匕首,然后手起刀落,扎了下去,匕首直接穿透脑壳,解决掉了这只毒龙。 剩下两只毒龙见大势已去,挣扎着想要逃跑,中毒的它们如同打完麻药一般走路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弥勒当然不会给它们逃跑的机会。她看准时机割断了其中一只毒龙的喉咙,又甩出匕首扎中了另一只跑远的毒龙的后脑。 至此,三只毒龙悉数被弥勒解决。而她彼时不过是一个拿着一把残破匕首的少女而已。 当然,弥勒本身也受了不轻的伤,她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毒龙的尸体旁,轻描淡写地拔下了插在毒龙脑袋上的匕首。为了确定毒龙有没有死透,她甚至还面无表情地对着毒龙的尸体补了两刀。 做完了这一切,她终于累得瘫倒在地。满地的泥泞染上了弥勒的裙摆,发梢和脸颊,她身上沾满了污血和污泥,整个人狼狈不堪。但是那一瞬间,那迦看着那个淤泥中的身影,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是污泥与血海中盛开的曼陀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仰天躺在地上的弥勒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如果不是她的胸膛还在起伏,那迦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了。 想到这里,九天之上的龙王纡尊降贵,从娑罗树上施施然踏步而下,赤足落在了泥泞之中。他雪白的皮肤与污秽的泥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像是一种无形的亵渎。但被亵渎的龙王本人,却甘之如饴。 他缓步走到了弥勒的身边,低下头看向了这个道:“咳咳,勇敢的提奴啊,你刚刚成功地证明了你自己,我乃是八部龙王——那迦,有意封你为我的眷属,心怀感激吧——” 那迦说完,等着弥勒的反应,但是弥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只是仰面躺着,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 于是那迦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道:“既然你行动不便,那就由我为你赐福治疗吧。” 打算为弥勒治疗的那迦理应优先处理弥勒腿上的伤口,但那迦刚俯下身伸出手,却鬼使神差般地把手移到了弥勒眼角的那滴血痕上。他突然生出了一股摸一下那滴血痕的冲动。 然而,那迦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原本安睡着的弥勒骤然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望向了居高临下看着她的那迦,冷冰冰地说道:“滚!” …… 时间来到现在,牛车上,那迦正在兴高采烈地向众人说着当时的故事:“那一刻,我觉得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焰一样,烧得我全身燥热。” 那迦的脖子上依然架着一把弯刀,刀在弥勒的手里,此刻她正被迫听那迦描述如何爱她。他甚至兴致勃勃地讲了一路。 弥勒不耐烦地说道:“我看你不是烧得,是骚得,闭嘴,老实点!” 但那迦老实不起来,因为旁边不停地有人在给他捧场。 龙女:“那后来呢?” 百花:“你救了她?” 涂山绮罗:“快接着讲啊!” 她们甚至在逃亡路上都没忘了带上宴席上的瓜子,边嗑瓜子边用充满兴味的眼神看着那迦,还好心地把瓜子分了一把给那迦,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那迦也十分配合,边嗑瓜子边当着弥勒的面,给她们讲他和弥勒的爱情故事:“后来我就被吓跑了呀,回去以后我一直在思念她,没想到今天在宴会上见到了,我第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这一头讨论激烈,气氛热烈,而牛车的另一边,陆吾正在给陆仁做心肺复苏。 陆吾手里不停动作,嘴里还在嘶嚎着:“快醒醒!不能睡啊!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就在刚才,弥勒劫持了龙王那迦,途中还顺便捎上了陆仁。靠着把那迦当人质,他们成功地逃上了接应的牛车,逃离了帝释天的势力范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忘了陆仁脚上还带着囚链。 于是开出去没多久,陆仁直接被囚链电击到休克了。还好,那迦会解开囚链,他甚至为了讨好弥勒主动提出帮忙。不过就算囚链解开了,陆仁也还是被电昏了过去,正在重启中。 牛车在空中疾驰,风景眨眼不同了。 弥勒坐在那迦的身后,负责用刀胁迫他。那迦却丝毫没有人质的自觉,不动神色地开始向后靠,明目张胆地吃豆腐,又在弥勒忍无可忍即将发飙之前快速撤离,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眼看着弥勒额头的青筋狂跳,为了防止他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打起来,打扰阿仁的急救,百花适时地转移了弥勒的注意力:“哇——我们飞得好高呀!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弥勒对女性有种天生的宽容,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暴躁的情绪,然后向百花说道:“去反抗者营地——菩萨界,闻多罗城。” 第69章 须弥山(十五) 陆仁醒过来的时候牛车正在落地。 他在颠簸中迷茫地睁开眼睛,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满身都是刺青的彪形大汉。大汉好像刚刚忙碌完,累得满头大汗,看见陆仁醒了长吁一口气,然后伸出五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嘿,你没事吧?” 被电击的感觉还残留在陆仁的身体里,他的身体还是麻麻的。陆仁缓了一会儿,知觉渐渐回笼,他发现自己的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脑袋也感觉到了一些晕眩。 陆仁觉得自己快要吐了,哪哪都不太好,于是他又躺了回去,举起手遮着眼睛想再歇一会儿。但是还没等他歇多久,牛车里就骤然爆发出一阵女孩子们激动的尖叫声。 陆仁一脸懵地循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就看见好久不见的弥勒正用刀架着之前还在宴请他的那迦的脖子。 “难道从宴会逃出来以后,他们一直是这个动作吗?”陆仁疑惑地想。 不过,如果两人此时的动作,单从表情来看,弥勒脸色难看得反而更像是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的那个人。 而被人挟持的那迦此刻还在兴高采烈地表达对弥勒的爱意:“我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旁的龙女、百花和涂山绮罗正在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地捧着场。 “结婚!结婚!” “在一起!在一起!” 现场的气氛一度被推向高/潮。 在这样的喧闹声中,陆仁敏锐地察觉到弥勒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那迦的脖子,然后眼睛微微眯起,接着拿着弯刀的手腕便动了…… 陆仁眼疾手快地喊出了声:“弥勒!” 本来打算直接抹了那迦脖子的弥勒被陆仁的叫声惊扰,停下了手,然后抬眼看向了陆仁,她的面色不善,满脸写着:“没看见老娘正在忙吗?” 陆仁被她脸上的杀气震惊到了,缩着脖子咽了咽口水,然后干笑了两声说道:“好久不见。” 弥勒最终没有杀死那迦,她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那迦的眉心点下了一滴血痕。随后用陆仁听不懂的语言念了一段咒文,只见随着弥勒的话语,那滴血痕开始微微泛光,最终变得如同一颗红宝石一样缀在那迦额头。 弥勒警告道:“你最好老实听话,否则我随时可以用般若咒杀了你。” 这一滴血就是弥勒打算用来控制那迦的手段。她本以为想要生擒龙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没想到居然成了。 尽管不知道那迦装疯卖傻到底是想要干嘛,有了般若咒,起码也算是有了一层保障。弥勒面色阴沉地看着那迦想道:“等他失去利用价值,就立刻杀了他。” 被人惦记着小命的那迦却表现出一脸惊喜的样子:“天呐,亲爱的,你已经给我种下爱的烙印了吗?我……” 弥勒没有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翻着白眼把那迦一掌打远,然后走到了陆仁的面前。 她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严肃地地向陆仁发问道:“你为什么会在那迦的宴会上?” 陆仁如实回答:“因为被抓了。” 闻言弥勒斜睨了陆仁一眼:“你出卖我了?” 陆仁被问倒了,他既不想说谎,又怕弥勒生气,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给出答复。 弥勒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奇怪的是凶恶如弥勒竟然并没有计较陆仁的支支吾吾,她只是嗤笑了一声,然后耸了耸肩膀,说道:“无所谓,早习惯了。” 牛车缓缓降落,弥勒收起了弯刀,率先走出了牛车,只留下了一句:“本来除了自己,我也没打算能倚仗别的什么人。” 陆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被留在车子里那迦“嗷”地一声追了 上去,嘴里嚷嚷着:“还有我!你可以倚仗我——” 那迦的呼声渐远,牛车里只剩下了几个最熟悉的陌生人面面相觑。 陆仁看着刚刚迫于弥勒的在场,为了不掉马而在他醒来之后表现得安静如鸡的几位同事们,用还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打起了招呼:“你们……”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获得了两个拥抱。 是龙女和百花,他们哭着把陆仁揽进了怀中。 “呜呜呜,阿仁,你都瘦了!” “儿子,你受苦了呀,可算找到你了。” 傲娇的涂山绮罗依然不愿意公开表露她对陆仁的关心,她只是抱胸站在一旁,嘴里说着:“弱小的人类,吓坏了吧。” 陆仁确实吓坏了,不过不是因为在须弥山的经历,而是因为百花、龙女和涂山绮罗居然真的是来找他的。 从来没有人这么兴师动众地找过他。 他小时候住在伯伯家,始终像一个外人。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刚刚搬到伯伯家的时候,有一回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跟堂姐吵了一架,一怒之下一个人跑了出去。在伯伯家附近的公园里找了个长凳,从天亮坐到了天黑。最后屈服于肚子饿又一个人哀哀戚戚地走了回去。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无处可去。 等到年幼的陆仁再度推开伯伯家的房门,看见的是暖黄色的灯光下有说有笑地吃着晚饭的一家三口。他们看见陆仁回来并没有责备,只是收敛了笑容,淡定地询问陆仁去了哪里,不等陆仁回答,就招呼他洗手吃饭。他们没有用恶言恶语伤害过陆仁,他们只是不关心而已。 奇怪的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陆仁却始终觉得自己有一部分死在了那温馨的家庭氛围中。 直到那一刻,陆仁才终于明白,他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而直到这一刻,被揽在怀里,陆仁才乍然想起了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拥抱的感觉了。 他想:“原来一个拥抱,有这么温暖。”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旁的陆吾就开始催促众人:“咳咳,再不下车该被人家怀疑了。” 百花和龙女闻言放开了陆仁。百花向第一次看见陆吾的陆仁介绍道:“这是陆吾,五楼档案室的家里蹲。” 陆仁闻言乖巧地打招呼:“你好。” “家里蹲”三个字狠狠地伤害了陆吾脆弱的心灵,他悲愤地解释道:“什么家里蹲!我只是不爱出门而已。” 龙女补刀:“那就叫家里蹲。” 陆吾:嘤。 然而还没等几人下车,外面却传来了激烈的鼓乐和弦乐,紧随而至的是人群的欢呼声。几人赶忙下车一看,发现一队仪仗正载歌载舞地从牛车面前路过,他们手里拿着鲜花和佛像,队列的最后还有几个人抬着丰厚的祭品。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陆仁不太明白须弥山的风俗,他疑惑地问:“这是什么盛大的节日吗?” 说着,他看向了早已下了车的弥勒和那迦,却发现两人都一脸凝重地望着远去的人群。看他们的表情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情。 弥勒说:“他们手上的乐器是婆罗鼓,所奏出的乐曲号称只有真佛才配享用。而他们手上抬的牺牲也是最高规格的祭祀之礼,但是……” 那迦接着说道:“但是现在离佛诞和斋戒日都还很远,他们所奏响的乐曲也不是传统意义上应该献给释迦的乐章,有些奇怪。” 说着,那迦拉住了人群末尾一个走得比较慢的人,询问道:“请问你们这么多人是要去干什么?”因为此处已经到了菩萨界,那迦特地行了一个婆娑之间才会用的礼节,甚至口音里都故意带上了一些弹舌的感觉,以防止被误认为提奴或者摩利而遭受到这里的居民 的排挤。 弥勒对此嗤之以鼻,但她并没有制止。她并不是活在乌托邦里,她一直知道自己活在怎样一个令人作呕的世界里。 那名婆娑却十分警惕,他上下打量了那迦一会儿,将信将疑地回了个礼,然后才说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不知道?” 那迦于是指着弥勒说:“我同我的妻子刚刚旅游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城。”他又指着身后的陆仁他们说,“你瞧,那些就是我们的仆人。” 弥勒闻言狠狠地瞪了那迦一眼,但为了获取情报,她还是配合地低下了头,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害羞了一般。 那名婆娑似乎信了,他于是同几人解释道:“最近闻多罗城里来了一名小活佛,大家都在忙着祭拜活佛呢,不同你们说了,一会儿我该赶不上最前排了。” 说着,那名婆娑便匆忙告别了几人,追随着人群跑远了。 “小活佛?”那迦却深觉荒唐地笑了,“释迦尚在,却从何处来的小活佛。” 弥勒不屑他的言辞:“呵,释迦也可算佛?” 那迦并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同弥勒争辩,他说:“走吧,去看看这是何处来的小活佛。” 陆仁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却也能听出他们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应该是这个活佛是个假货。料想应该是同之前的佛头一样,搞了个骗人的邪/教。 陆仁想:“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就在佛界底下搞了个假佛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他怀着这样的感慨跟随人群走了一路,最终在一座白色石刻的神庙前看见了今天祭典的主角——看背影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穿着一身鲜红色的衣服,带着冠冕,被人抬着坐在一个四面无遮挡的轿子里,轿子在三百六十度地转圈以保证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样子,而轿子周围周围的人群正在不停朝他撒着鲜花。 等所谓“小活佛”的脸转了过来,陆仁就彻底没了看戏的心情了。 只见“小活佛”的鼻翼动了动,似乎闻见了什么味道,然后四下张望,接着他的目光透过重重人群看向了陆仁。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小活佛”的嘴巴一瘪,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冲着陆仁喊道:“阿仁!” 这哪里是“小活佛”,分明是如假包换的小麒麟啊! 第70章 须弥山(十六) 菩萨界的婆娑分好几个种族,但主要以阿修罗族为最。阿修罗族女子貌美如花,男子却形似恶鬼。但阿修罗族个个骁勇善战,是连善见城都不得不正视的战斗力。 释迦曾多次来到菩萨界,想要收服阿修罗王,把战斗力了得的阿修罗族纳入自己的麾下。但阿修罗族与帝释天有世仇,当年帝释天曾在屠戮十万阿修罗。阿修罗王承诺想让他入善见城可以,拿帝释天的人头来换。 释迦几次前来,最终都不欢而散。 而此刻,广场上聚集的婆娑恰巧大部分都是阿修罗族。他们凶恶的脸上此刻全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个挨着一个,摩肩擦踵。行走在其中,稍不注意就会参加祭典的阿修罗们被冲散。 而恰巧,陆仁这一行人根本就没有一个稍加注意的人。 转眼间,原本七个人的队伍就被人群打散。等弥勒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了紧紧粘着她的那迦。 阿修罗们还在互相拥挤着,他们手上拿着与自身粗狂外观根本不相称的鲜花,而且还毫不顾忌地随意乱挥,弥勒好几次都差点被身旁阿修罗手里的鲜花直接插进眼睛里。她很怀疑,她的一个眼球会报废在这场游行里,而不是战场上。 在左躲右闪之间,弥勒的耐心逐渐告罄。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反抗者的大本营就在闻多罗城,弥勒可能会当场把广场的地面炸一个大坑,把这些皮糙肉厚的阿修罗全炸趴下,强行终止这场闹剧。但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弥勒还是咬牙忍受着,并慢慢向游行的人群外移动。 “我们不去找你的那几个小伙伴吗?”那迦看弥勒只顾着向外走,却并没有寻找失散的同伴的意思,好奇地询问道。 “只要在闻多罗城里,就丢不了。”对于这一点,弥勒绝对自信。 闻多罗城是反抗者的地盘,弥勒在这座城里度过了一生中很大一部分时间,这里的大街小巷就像是弥勒的后花园,想要找一个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在于她想不想而已。 而如今,走失的不过是她顺手带来的歌姬同人质陆仁,只要他们活着就行了,放他们在闻多罗城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几天也是无妨的。更何况,弥勒的身边,也根本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同时,弥勒也没有兴趣去当一个保姆或是旅行向导,作为反抗者的二把手,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弥勒出神地想着反抗者下一阶段的计划,一回神发现自己的头顶多出了一片阴影。弥勒抬起头,看见了用身躯帮她隔开那群疯狂的阿修罗的那迦。 那迦离她很近,甚至他的胸口已经贴上了弥勒的手臂。难得的,弥勒没有拒绝那迦的好意,她撇过头,望着载歌载舞的人群,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手臂上传来了一阵闷闷的震动,是那伽在笑:“原来你也有坦率的时候啊。” 弥勒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继续挣扎着向人群外走去。 好不容易离开了阿修罗聚集的神庙广场,弥勒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反抗者营地。说是营地,但那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三层民居,石头做的房子,四四方方,有个简陋的天台。 此时还是大白天,就可以看到几名衣着并不整洁,蓬头垢面的提奴正坐在天台的围栏上喝酒,喝到兴起的时候还会直接把手里的酒瓶往楼下砸。 酒瓶掉下楼之后“嘭”地一声炸裂,提奴们就在楼顶裂开一嘴黄牙发出恶劣且愉悦的笑声。 弥勒见怪不怪地一脚踹开了这个民居的房子,然后在门里众提奴惊愕地目光中,厉声说道:“让楼上的人滚下来,这么招摇,是怕善见城的人找不到这里吗?” 这件不大的民居里挤满了各种各样凶神恶煞的提奴,甚至没有什么家具,只有几张破 烂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筹码和纸牌。整间屋子乌烟瘴气,充满了酒和臭汗的味道。 初见有人闯入,里面的提奴各个面色不善。但当他们看清楚了来人是弥勒之后,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得老老实实地派了个人上去传话。 弥勒走到了一张木桌前,一把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然后一下子蹦上了桌子,自顾自坐姿不雅地坐了下来。 没有任何寒暄,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这个所谓的小活佛,是什么来路?” 这群亡命之徒看着还是很怕弥勒的,他们听到提问先是安静了一下,谁也不想当这个回答问题的人,互相推诿着不肯开口。最后,一个看着最底层的提奴被身后的人一脚踹了出来,让他应付弥勒。 那个被推出来的提奴揉了揉被踢疼的屁股,乖乖作答:“小活佛于两日前现世,西临诸天,悬于空中。随行带有两名护法,一可呼风,一可唤雨,又在闻多罗城外救了阿修罗王的女儿,现在是阿修罗王的贵宾。而且他们还陆陆续续帮了几户人家,短短几日就已经积累了大批信众,甚至还有狂热信众愿意捐钱修神庙,日夜供奉。” 那迦听了这话,感兴趣地眯起了眼睛:“哦?呼风唤雨?” 放眼整个须弥山,能做到呼风唤雨的也只有善见城八部而已。如今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了两个,无怪乎他们的头领会被封为小活佛。 那迦乍然出声,让弥勒的手下都愣了一下,他们辨不清那迦的身份,迟疑着该不该接茬,只得用眼神向弥勒请教。 弥勒自动屏蔽了这些询问的眼神,她并没有义务向这些人解释那迦的身份。 但此时那个被推出来的提奴为什么地位最低就显示出来了,他十分没有情商,好奇地向弥勒问道:“老大,这是谁?” 弥勒瞪了问话的一眼。她并不想把她活捉了那迦这件事宣扬出去,尤其不想让她的养父波旬知道,所以她不能说实话。 弥勒想从命运这个巨大的仓鼠轮里逃出去。而眼下,被她下了般若咒的那迦将会成为一张很好的底牌,在她搏到最后一张牌之前,她都不想把自己的底牌亮出去。 但是此刻如果还是选择隐瞒,这件事一样会传到波旬耳朵里。 于是弥勒打算给那迦随口胡诌一个身份,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边倒水边状似随意地说道:“他是我新找的……”奴仆。 然后那迦抢在弥勒之前说出了那两个字:“男宠,我是她新找的男宠。” 这句话一出,原本咳嗽、放屁、窃窃私语……什么声音都有的房间里突然一下子变得比灵堂还安静。听到这个爆炸性消息的喽啰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弥勒。 弥勒的反应显得很平淡,她只是在听见那“男宠”两个字的瞬间手顿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恢复了正常,甚至连倒水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弥勒选择了默认。 “这个消息是真的!”这个认知让喽啰们纷纷开始去讨好那迦。 弥勒暗骂了那迦一声之后,心里便开始计较起这个所谓的“小活佛”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一个在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出现的第三方势力,敌我难辨。更何况,短短两日,便俘获大批信众,而这个信众当中,甚至还有阿修罗王。 那个连释迦和波旬都搞不定的阿修罗王。 释迦的势力集中在佛界的善见城,反抗者的力量主要来自于声闻界和缘觉界,这些年这两股力量慢慢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个平衡也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菩萨界不屑于参与正常斗争。包括阿修罗族在内的婆娑向来保持中立,他们对争权夺利的事情并没有太大兴趣。 但是如果,这个“小活佛”能将阿修罗族,甚至 所有婆娑收为己用的话。那么,在须弥山这片土地上,将出现一股足以和“善见城”和“反抗者”抗衡的第三股力量。 “小活佛吗?”弥勒的嘴里呢喃着这个名字。 这个势力的头领应当拥有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正当弥勒费劲心力在算计着应该如何拉拢或者剿灭这支新兴势力的时候,陆仁此刻正在作为“小活佛”这个新兴势力的首领,在阿修罗王的宫殿里,接受朝拜。 一切的起因还是要回到神庙广场上的祭祀游行。当时麒麟崽陆阳在小轿子里看见了陆仁以后,直接一个嚎啕着飞扑扑到了陆仁的怀里,哭着大喊道:“阿仁!我终于找到你了。” 很不巧,已经挤出了人群的弥勒和那迦错过了这个壮观的场面。 陆阳的眼泪和鼻涕全抹在了陆仁的身上,他哭得那么伤心,让人都开始怀疑那么幼小的身躯里怎么可以聚集那么大的能量。 这哭声甚至盖过了阿修罗们的欢呼声,导致原本狂热的阿修罗们甚至静默了一瞬间。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爆发出了一股比原本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他们边欢呼还边激动地把陆仁抬了起来,齐心协力地把陆仁往天上抛起,又在陆仁下落时接住再次抛起。 “他是被佛选中的人!” “救世主!这一定是救世主!” “不!是大祭祀,是真佛在此间的代言人!” 总之,人们各传各的,甚至不由分说地把陆仁抬进了阿修罗王的城堡里。他们叫嚷着要给王看看小活佛选定的代理人。 等陆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们打扮得当,用鲜花装点着放在阿修罗王的供桌上了。 陆仁:这阵仗我真是头回见。 第71章 须弥山(十七) 阿修罗王是个长相粗犷的大汉,他的身材之魁梧竟然比陆吾还要壮上一圈。 他带着黄金做成的皇冠,穿着一身黑色袍,衣袍子上面还镶嵌着大颗大颗的黄金和宝石,长长的衣摆拖在铺着丝绒地毯的地面上。 阿修罗族的男性都长得面目可憎,阿修罗王自然也不例外,他长了两颗长长的獠牙,从下唇里边直接凸了出来。看上去十分骇人。 阿修罗王此时明显心情愉悦,他正在像一阵风一样前往了城堡的神室。据他负责安排祭祀的手下说,小活佛今日在祭祀上亲自选定了一名救世主,而他们已经将被选定的救世主打扮妥当,安置在神室中等待阿修罗王的谒见。 “救世主”陆仁正处于一个懵逼的状态里,因为他这两天的经历属实是有些过于精彩了。 昨天早上的时候他还是帝释天的囚犯,坐着牛车准备前往善见城,当时他还心存侥幸地想着如果误会解开的话,他作为受害者应该就可以平安无事地能回到人间界了。 然而下午牛车就被人用口水打了下来。 然后陆仁生无可恋地被迫参加那迦的宴会,好不容易看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处的涂山绮罗等人,心想着“这回努努力应该能被捎上带着回去了吧”。然而还没期待多久,弥勒把宴会掀了,他不但变回了弥勒的人质,而且还被电晕了。 等他再次醒来,终于确认了涂山绮罗一行人是特地来救他的,欣喜之余,陆仁终于又再次燃起了生的希望,然而还没希望多久,他又因为麒麟崽的一声呼唤被抬到了这里来。 天知道,陆仁只是想回家继续干他保洁的活而已,他招谁惹谁了? 陆仁回想着回想着,就觉得再也受不了须弥山了,他坐在神台上,崩溃地大喊道:“毁灭吧!这个令人讨厌的世界!” 这声叫喊不偏不倚地传到了阿修罗王的耳朵里。 才刚刚一只脚跨过门槛的阿修罗王及其眷属听见神室内,原本安静的“救世主”骤然发出了一声大喊,他们进门的动作顿住了,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疑问浮现在阿修罗众的心头:“这是,神谕?” 相信看到这里你也应该看出来了,为什么战斗力拔群的阿修罗族只能屈居于菩萨界。 因为他们全都不太聪明。 甚至当年,帝释天斩十万阿修罗众于三十三重天的时候。看着由金刚杵发出了aoe冲击波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来到眼前的时候,一只即将死亡的阿修罗的临终遗言是:“你看吧,我就说不能十万人都抱团。” 同释迦争霸失败之后,阿修罗王前去询问燃灯:“阿修罗族该何去何从?” 燃灯沉默片刻,给阿修罗王留下了“和平”二字。阿修罗王觉得燃灯在放屁,但是他依然选择了信任燃灯。 再后来燃灯寂灭于声闻界,释迦顺理成章成了新的现世佛。阿修罗族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听燃灯的话,没有引起任何争端。 自那以后阿修罗族就放弃了称霸须弥山的心思了,他们选择盘踞在菩萨界当土大王,矜矜业业繁衍,老老实实发展,直到如今。 如今,新的“神谕”诞生了! 阿修罗族的人各个激情澎湃,他们奔走相告,“救世主”说要毁灭世界,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向阿修罗族发出感召。 摧毁旧的世界!重新制造新的世界! 阿修罗王甚至没有把另一只脚跨进神室。 他在听见了陆仁的这句话之后,眼珠子飞速地转了转,然后直接把之前已经跨入门槛的那只脚也撤了出来。接着,他急匆匆地穿行过了一座又一座宫殿,出城前往他的军队驻扎之地。 既然“神谕”已下,那执行“神谕”的任 务就将落在最勇敢的勇士身上。 时隔一千年,曾经这片土地上最骁勇的战士,向着他的子民们宣布道:“时机已经成熟了!我勇敢的战士们!让阿修罗的荣光再次响彻须弥山巅吧!” 好战的阿修罗族人其实早就已经憋坏了,他们听着阿修罗王的话,内心的热血时隔千年再度燃烧了起来。 “啊!!!” 杀声震天。 但是,在神室内的陆仁和他的同事们却对此都毫无察觉,他们正在毫无压力地在插科打诨。 簇拥着陆仁进来的婆娑把陆仁装点完以后就已经走光了,此刻神室内只有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众人。他们各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唯一还有点形象的竟然是端坐在台子上的陆仁。他坐得十分板正,不过,并不是因为他注意形象,而是因为实在是被鲜花和红布捆得太结实了,导致根本无法动弹。 很荒诞,一群真神在神台之下吹牛,唯一的人类却被绑在神台之上接受供奉。 雨师和风伯此时正在心安理得地数落陆吾。 雨师说:“你说说你,把我们这么多人打落瑶池,害得大家只能到这里来招摇撞骗讨生活。” 雨师和风伯靠着一手呼风唤雨的本事成为了两个合格的神棍,甚至还给麒麟崽缔造了一个“小活佛”的身份。不过这也不全是他们俩的功劳,主要还是麒麟崽长得粉雕玉砌,再在眉心点上一点朱砂,竟然还能看出几分菩萨低眉的慈悲相,实在是世所罕见地标致,说是活佛在世,竟然一个怀疑的都没有。 平白被这两个老神棍扣上了一口黑锅的陆吾表示不服:“明明是你们自己跳下去的。” 一直都显得尤为沉默的风伯适时开口:“你有证据吗?” 陆吾被这一句话哽住了,他没有证据,只能无助地用目光四下求助。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旁的涂山绮罗,百花和龙女。 百花自然是向着雨师的,她帮腔道:“对,就是你给我们踹下来的,这事可不能扣我们的工资。” 涂山绮罗作为陆吾的徒弟自然不会落井下石,她只是心虚地移开了眼睛,不敢同陆吾的视线对上。 陆吾简直要哭出来了:“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正在聊得火热的时候,众人突然听见阿修罗城外的东南方向响起了一阵响彻云霄的嘶吼声。 那是数以百万计的阿修罗沉寂多年的心火重燃,是锈蚀了千年的兵器再度开刃后发出的第一声啼哭,是荣光,是梦想,是此身之外的一切…… “是他们在抢祭典上的烤猪吧。”雨师看着窗外呢喃道,“还挺热烈的。” 而毫不知情的罪魁祸首的陆仁,听了这话忍不住想:“烤猪吗?我也好想吃啊。” 毕竟陆仁自从来了须弥山以后,还没有吃过一顿好的。就连在那迦的宴席上,也是酒多菜少,他还没来得及吃两口,就被弥勒他们抓走了。不说不觉得,一提起食物,一阵饥饿的感觉乍然涌上陆仁的心头。 陆仁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出了“咕噜”一声轻响,陆仁的脸“唰”得一下就红了。 不过还好那声音本身不算太响,并且雨师他们离得不算很近,而且他们已经聊到了“须弥山这里怎么连棵树都没有,真是一点都不保护环境”的话题上,暂时没有发现陆仁的窘迫。 正当陆仁默默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阵奶香味从他的左边传来。 原来是麒麟崽端来了一碗奶糊。只见他整个人都爬上了供桌,左手拿着碗,右手拿着勺子。因为陆阳的身高不高,陆仁底下还安了个莲台,这导致即使陆阳站上了供桌,离陆仁依然不算近。 他盛了一勺奶糊在勺子里,艰难地踮起了脚尖,右手伸得长长的去 够陆仁的嘴。 陆阳说:“阿仁,这个好吃。” 陆仁闻言赶紧低下了头,不过他被捆得有些紧,够得也颇为费力。好不容易第一口奶糊下肚,陆仁才感觉自己刚刚还在抗议的胃终于舒服了起来。 台下,雨师已经开始和陆吾推论起一百三十年前到底是谁上厕所没有冲水的时候,陆仁终于吃完了一碗奶糊,然后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饱嗝。 这个饱嗝声音之大,直接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当时的场面,怎么形容呢?应该就是《我打了一个饱嗝之后,众神默然》。 雨师朝陆仁侧目望过来,说道:“啊呀,差点忘了,快给阿仁解开吧。” 陆仁:原来我竟然是能解开的吗? 奔波多日,如今看见雨师,陆仁方才觉得自己找到了主心骨。毕竟作为自己的领导,雨师虽然不靠谱,但是该帮忙的时候从来不含糊。 众人七手八脚地终于把陆仁从束缚中解了出来,陆仁一一道谢之后,赶紧向雨师询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回去呀?” 雨师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是得走界门,我的想法是,我们乔装打扮,偷偷溜进善见城,找到界门,然后偷偷溜回去,千万不要惊动须弥山的任何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计划得到了众人的肯定,一起点头。 然而阿修罗城城外,阿修罗王燃起了冲天的火堆,他拿着长/枪矗立在火堆前,发长愿:“我欲往善见城,为阿修罗族再争一席,不成不还——” 历来,发长愿之声将响彻须弥山巅。 当陆仁和他的小伙伴们在神室内商量着该如何低调隐蔽地溜进善见城的时候,须弥山已经大乱了。 声闻界,某不知名的酒馆中。 原本正在喝酒的一个相貌普通的提奴突然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放下了酒杯,对老板娘说道:“我可能,又要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来喝酒了。” 正在擦酒杯的老板娘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次又是要去哪里发财?” 提奴淡淡一笑:“去善见城,杀了释迦,做新佛。”然后边推门走了出去。 老板娘望着那走远的背影啐了一口:“不想说就不说,放什么猪屁。” 夜色中,离开酒馆的提奴身形渐渐变化,化成了一个身穿黑衣的长发男子,男子的耳际带着银饰的耳挂,一边的头发挂于耳后,另一边披散着。他的薄唇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自语道:“阿修罗族吗?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夜色浓郁得反常,他朝着黑暗中说道:“去通知弥勒,时机已经到了。” 夜色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紧接着,几道黑影飞快地蹿了出去:“是,波旬大人。” 缘觉界,空中的牛车上。 原本收到那迦的消息,正在前往反抗者营地的帝释天调转了车头,一言不发地往善见城去了。 菩萨界,反抗者营地。 弥勒和那迦听着外面阿修罗族的嘶嚎站了起来,他们皱着眉头,同时明白须弥山将要大乱了。 佛界,善见城。 释迦耳边响起阿修罗王的长愿,他睁开眼,如同叹息一般望着眼前的虚空说道:“一千年了,也是时候为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句号了。” 第72章 须弥山(十八) 阿修罗族正在备战,没能顾得上陆仁等人,于是,在阿修罗城的这一夜,竟然意外地没人来打扰神室内的几人。 阿修罗城装修奢华,小小的神室也是别用洞天。除却一楼用金子堆砌的大殿,神室的二楼有卧室,专门供给神职人员休息。房间很多,而且这些天里面只住了雨师、风伯还有麒麟崽,如今用来容纳外来户口调查局的这些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没人来问,几人也算是乐得清闲,涂山绮罗甚至从随身的包里拿了一打扑克牌,愉快地同众人玩起了抽鬼牌的游戏,用她的话说:“我本来就是来须弥山旅游的啊。” 众人一拍即合。他们本来就是因为团建被打断才来到这个地方的,现在补上,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输的人要在脸上贴上纸条子以示惩戒。 几轮下来,百花的脸上已经满是纸条了,只见她战战兢兢地从面无表情的风伯手里抽了一张牌出来。 百花的畏惧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风伯可是个可怕的计算型选手,在算计人的过程中可以完全不动声色。被坑了几次的百花有些后怕,她横下心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牌,是张红桃三,百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身面向了她的下家涂山绮罗,示意她抽牌。 心情放松下来以后,百花闲聊道:“对了,陆青舟和俊方你们有看见吗?” 涂山绮罗的脸上也被贴了几张纸条子,但她的表情依然高贵冷艳。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地从百花手里拿了一张牌,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回答道:“不知道,我们下来的时候他们不是还在后面吗?” 涂山绮罗的表情管理很好,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也无法从中判断她抽到的是什么。涂山绮罗满脸平静地转身面向陆仁,等待他抽牌。 陆仁随意地抽到了一张黑桃2。 他听了两人的对话,有些惊讶地说:“陆组长和俊方也来了吗?”随后,他边给雨师抽自己的牌边担忧地说,“他们两个人独自在这里,不会出事吧?” 雨师掀开眼睑上的纸条子看向陆仁,笃定地说:“他们不可能出事,遇见他们的人才可能会出事。”然后他对着陆仁手里的牌犹豫了半天,最后选择了陆仁手里最右边的那张牌。 是鬼牌。 雨师的心在滴血,但他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然后转向麒麟崽,很没有大人范地把鬼牌的位置拔高了一些,做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麒麟崽又蹦又跳着急抽牌,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集体游戏。 雨师几乎是笑着把手里的一副牌递到了麒麟崽面前。为了掩饰鬼牌在自己手里的事实,他还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说不定明天就自己跳出来了,不用担心。” 麒麟崽完美规避鬼牌。 看着转过身努力举高手里的牌给身材魁梧的陆吾抽的麒麟崽,雨师银牙咬碎:“可恶的祥瑞!” 抽鬼牌游戏最终由于雨师的脸上没地方可以贴纸条了而结束,而奇怪的是尽管同事们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被贴上了纸条子,陆仁却一整晚都没有输过,脸上干净得很。 陆仁有些犹疑地想:“不会最近的运气都用在这场游戏上了吧?” 总之游戏结束,众人互道晚安之后就各自回房睡了。 一夜好梦。 然而第二天天还没亮,陆仁就被人从床上薅了起来。睡梦中,他听见有人拍响了自己的房门,然后嘈杂的女声传来:“救世主大人,出征了!” 陆仁睡得有些迷糊,以为那声音不过是自己在做梦,于是他皱了下眉头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谁知道一阵开门声骤然传来,接着参差错落的脚步声听上去离他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察觉到不对的陆仁艰难地掀开眼皮, 就看见一群阿修罗族的美貌侍女鱼贯而入。 阿修罗族的侍女一边倒水给陆仁洗漱,一边拿出了一件白色的长袍就要掀开被子帮他穿上。吓得陆仁当场醒了过来,并且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可没有让女生观摩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的爱好。 陆仁的脑袋还有些不太清醒,他不确定地询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为首的阿修罗族侍女解释道:“王已经决定要去善见城争个高下,希望作为救世主大人的您能够一起陪同前往。”这个侍女是阿修罗王的贴身侍女,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宣布战争的消息的时候,侍女整个人的状态像是在宣布今天菜市场减价一样,直接导致陆仁出征是一次十分寻常的事情。 尽管陆仁被早上突然闯进卧室的人吓得有些魂不守舍,但他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侍女话里的重点:“去善见城?” “是的。”侍女姐姐恭敬地回答道。 这还真是瞌睡递枕头,陆仁昨日还想着该怎么能去善见城,如今既然阿修罗王愿意捎带上他,那自然不能拒绝。 陆仁不知道“出征”在须弥山意味着什么,他想既然须弥山的人都这么粗犷,那可能区域战争算得上是常态?连他这种闲人都愿意带上,那应该正规不到哪里去吧。 陆仁甚至还问了为首的侍女姐姐一句:“我能带上我的同伴吗?” “自然可以。”救世主的同伴自然也都是救世主。 陆仁一听拖家带口都可以,更加坚定了这次所谓的“出征”应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的想法。 直到他站到了善见城大门前的广场上。 广场并不大,甚至广场上的人也并不多,因为大军都围在善见城的天空之上。 善见城的天空之上,风起云涌,彩色的云霞升腾、旋转、盘踞,在善见城上方形成了一个巨大旋涡。日光透过旋涡的中心照下来,像一个巨大的聚光灯。 这样的天象,自古被称为天眼。据说,当现世将要发生大事的时候,连天也会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怎么了。尽管听上去像是天也要凑个热闹吃瓜一般儿戏,但这样的天象,从鸿蒙初开至今,总共不超过三次。 每一次,都将是尸山血海,万马齐喑。 善见城外的三十三天上,层层叠叠地飘满了军队。他们遮天蔽日,甚至连那从天眼中直射下来的日光都快透不到广场上了。 陆仁抬头,目之所及皆是全副武装,骑着不知名妖兽的须弥山生灵。他们或长得美若天仙,或长得青面獠牙,又或者三头六臂,总之形态各异。但此刻无一例外,全都在皱着眉头盯着善见城前面的广场。 这广场原是给磕长头朝圣的信众准备的。而此刻,这圣洁的场所上正在进行着战前最后的谈判。 三方阵营,各自为战。 为首的有三人,分别是释迦,波旬,以及阿修罗王。 黑衣银饰的波旬脸上带着充满邪气的笑容,他长着一张年轻且俊美的脸,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随意晃动,他张开双手,像是完全碰巧来了此处一般,神情夸张地说:“啊,这真是太巧了,怎么大家今天都来了这里。” 阿修罗王今日穿着黄金战甲,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座还没来得及开采的金矿。他显然对波旬那张虚伪的笑脸积怨已久,忍不住开口嘲讽到:“一千年了,你还是一开口就有一阵臭味扑面而来。” 波旬似乎并不生气,他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微笑,转头看向阿修罗王,说道:“一千年了,你还是这么口无遮拦。不过没关系,我没必要跟一个死人生气。” 阿修罗王却是个喜怒都形于色的性格,听了波旬的话,骤然怒目,生气地质问道:“你说什么!”说着,他一步上前,他一脚落地,竟然震得善见城的地面都晃了两晃 。 但波旬也不是善茬,他直直地看着阿修罗眼睛,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退让。 两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释迦还不慌不忙地出来劝架:“不要生气,以和为贵。” 释迦一身纯白,眉目祥和,正在拨弄着手里的一百零八颗佛珠。他面色平静,望着面前这群不速之客的眼神,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慈爱,仿佛来的不是统领大军的讨伐者,而是难得来串门的客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释迦的话却成功让波旬和阿修罗王的枪口开始一致对外。 阿修罗王看着释迦啐了一口,说道:“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假惺惺。” 而波旬则是一脸像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捂着耳朵说道:“啊,我好像听见了令人作呕的声音,真是太糟糕了。” 几人在广场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但是尽管围观者有数以百万计,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敢插嘴。原因无他,只因为此刻站在广场上的三人,是须弥山的姐姐,是善见城四界的至强者,但凡轻举妄动,那三个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他们便会生不如死。 他们甚至连站上广场的资格都没有。 有资格站上广场的陆仁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芭比q了”的神曲在循环播放。 他带着黄金做成的华贵面具,身上穿着圣洁的白袍。尽管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侍女并没有摘下老板娘给的那顶帽子,但她们还是用白袍的兜帽把那顶帽子给盖住了。白色的衣衫和黄金的面具,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完美的大祭司。 此刻哪怕陆仁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阿修罗王的身边充当着吉祥物。但是在外人眼里看来,他就是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存在。 远处,善见城的城楼上,远远观战的应龙对身旁的司渊说道:“阿修罗族都安分了一千年了,如今骤然参战,必然是被人蛊惑。我看阿修罗王身边那个白袍人就很可疑,会不会……” 司渊听完,看向了广场中央那道白色的身影,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修罗族向来脑子不好,但不至于莽撞至此……看来这一千年里,须弥山又孕育出了一个擅长蛊惑人心的怪物。” 第73章 须弥山(十九) 此刻的广场,正沉浸在于一种微妙的气氛里。 释迦、波旬、阿修罗王正在三足鼎立自不必说,他们各自又带着各自的心腹。 释迦带着迦楼罗和帝释天,他们是多年都是善见城界司的最高战力,随便一个名字说出去都是让人战栗的存在。 波旬的身后则站着他的养女兼二把手弥勒,连这种场合都带着弥勒,看来波旬十分器重她,同时,弥勒本身的实力不会太差。 被弥勒用般若咒控制的那迦也在场,显然,波旬也清楚的知道中了般若咒的那迦有多么巨大的利用价值。但奇怪的是,眼见那迦身陷敌营,善见城界司的几人好像并没有显现出应有的担忧。 而阿修罗王的阵营这边,站着陆仁和另一个阿修罗族青面獠牙的猛士,萨蒂。 至于陆仁那些调查局的同事们,阿修罗族为了保证“小活佛”的绝对安全,特意将麒麟崽和雨师他们一起都安排在了牛车里,由专人驾驶并守卫着。此刻那辆牛车正连同身后的大军一起,漂浮在天空中。 而广场上,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此时会汇聚在此地,但是所有人又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来嘛,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会主动站出来说“我是来夺权的”这样听上去就十分不体面的话。 战争这种世界上最不体面的存在,在其最开始的时候竟然还要讲求体面,这实在是一件相当讽刺的事情。 不过,即使不是为了体面,在这样的三方的战争中,如果不谨慎地挑选好“优先对付谁,其次对付谁”这样的对敌作战策略的话,也会很容易就被人渔翁得利。没有人想在最后还被人抢走到嘴边的鸭子,所以几人目前按兵不动,正处在一个互相试探的状态之下。 当然,在这样一个需要动脑筋的过程中,阿修罗王很明显处于下风,当场上的其他两人在计算着如何把局面的利益最大化的时候,阿修罗王和萨蒂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还不开打?他们在等什么?” 而陆仁并不认识波旬和释迦,但是他看着站在黑衣人和白衣人身后的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也大致明白了这几个人的身份。他忍不住想着:“在这种场面之下,我如果大喊着‘其实你们搞错了,我是来善见城界司报案的’这种话,会不会有人相信?” 这就好比扫黑的时候,敌方组织的二把手把手一举大喊一声:“自己人!” 这谁能信呢? 毕竟,所有人都清楚,波旬和阿修罗王此行来者不善。 但释迦仍是不希望这场仗打起来的,因为目前善见城界司的战斗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宽裕。 首先,帝释天的金刚杵如今不在他手里,如断其一臂。如果没有帝释天钳制阿修罗族的话,那么阿修罗族就会像一柄没有刀鞘的剑一样直直地刺入释迦的心脏,更何况此时现场还有一个波旬。 其次,那迦明面上还是被波旬控制着,如果那迦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需要助波旬一臂之力的话,那在损失战力的同时,敌方还增加了张力,无疑是十分雪上加霜的。 释迦摩挲着他手上的一百零八颗佛珠,冷静地扫视着场上的状况,然后在心里思忖着:“可是,无脑的阿修罗族竟然学会了联合波旬吗?这确实是一步好棋,但是这可不像是阿修罗王那个傻子能走出来的一步棋。到底是谁……” 释迦扫视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个黄金面具人身上,他上下打量着陆仁被白袍掩盖的身形,然后危险地眯起眼睛:“难道是他?” 而站在另一边的波旬,此时也不约而同地在思索着阿修罗族此行的目的。 “帝释天丢失金刚杵的消息我明明已经让弥勒封锁了起来,善见城就更加不可能把这种对自己不利的 消息轻易透露出去了。”他看着对面的阿修罗族,想到,“那么,到底是谁向阿修罗族透露了这个消息,并提醒了愚蠢的阿修罗王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呢?” 同释迦一样,在阿修罗方阵营里巡视了半天的波旬,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了从未谋过面的黄金面具人身上。尽管他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依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黄金面具人。 如果莽撞愚蠢的阿修罗族突然拥有了新的大脑的话,那么即使波旬推翻了释迦的统治也没用,一个聪明又善战的阿修罗族依然会像一根尖刺一样横在他的心头。 几乎是同时,波旬和释迦得出了一个结论:优先排除掉阿修罗族内的不利因素。 被误认为不利因素的陆仁:为什么突然觉得后脖子有一点点凉飕飕? 说到底,至今为止,无论是波旬还是释迦,他们眼里的对手只有彼此,他们从来不认为阿修罗族有能与他们一战的实力。因为阿修罗族历代的王都是一些战斗狂人,尽管他们骁勇善战,但是这个族群所凸显出的莽撞和有勇无谋,都使得两人认为阿修罗王不足为惧。 但现在,情况变了,释迦和波旬这两只老狐狸对视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地站到了统一战线上,他们需要优先确认下,这个突然出现的“救主”到底会不会是一个威胁。 波旬率先扯出了一个明晃晃的虚伪笑脸,向阿修罗王说道:“几年不见,你手下又有新鲜血液了?这位是……” 波旬十分绅士地等着阿修罗王的介绍,但阿修罗王显然不吃他那一套。 “少在这里跟我嬉皮笑脸的。废话少说,我来此地是为报当年三十三天的不世之仇,你们无关的人最好站远一点,省得被溅一身血。” 听了这句话的陆仁正想发言说:“说得有道理,我就是最无关的那一个,我应该立刻马上跟我的小伙伴们一起坐回牛车里。”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释迦打断了。 释迦说:“那他更得留下姓名,帝释天不杀无名的人。” 陆仁:???不是,你就默认我要被杀掉了吗? 陆仁本来上广场之前就因为没睡醒还有一些迷糊。尽管此刻他终于被吓醒了,但他依然没有搞清楚状况,毕竟他既不认识释迦也不认识波旬。从他的眼里看来,就是黑衣人,白衣人和黄金铠甲人三个人在斗嘴,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斗着斗着,战火就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而最后,他竟然直接演变成了他们争论和刺杀的目标了。 陆仁:就离谱,我招谁惹谁了? 阿修罗王却好像接受了释迦的这个理由,他开口介绍起了陆仁:“这是我阿修罗族新寻得的救主。” 陆仁:“……”等等,你刚刚也赞同了那个白衣人的说法,默认了我会被帝释天杀死了吧。 听了阿修罗王的话,波旬的眼神便紧紧钉在了陆仁的身上,他嘴里念叨着:“哦,新的救主吗?那看来——”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弥勒已经率先出手,直直地向着陆仁冲了过去。只见她腰间插着两把弯刀,她边跑边将腰间的刀抽了出来,然后在手中挽了个花,最后双手交错,直取陆仁的咽喉。 那刀锋离陆仁的脖子最近的时候不过0.01毫米,陆仁直接吓傻了,根本不敢动。 不过好在另一名阿修罗王带来的勇士萨蒂也不是吃干饭的,只见他一个健步上前,抽出随身的大砍刀,自下而上一挥,在千钧一发之际挡掉了弥勒的弯刀。 弥勒拿着弯刀的双手被阿修罗族勇士巨大的力量打飞。她两臂向上,胸口便出现了破绽,萨蒂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乘胜追击,直接一脚踹向了弥勒的胸口。 要知道,阿修罗族的人力气之大,可以徒手搬起一座 小山丘。这要是硬生生挨上这一脚,弥勒可能当场就废了。她见势不妙,立马收回了手中的弯刀,横档在胸前,接下了阿修罗族勇士这来势汹汹的一脚。尽管防守得当,不至于被生生踢断胸骨,但这一脚依然把弥勒踢出了老远,她用脚摩擦地面试图稳住身形,活生生在地面拖行出了两道长长的痕迹。 终于站稳的弥勒手腕还是被震得发麻。 不要跟阿修罗族硬碰硬,这是深刻在每一个须弥山生灵心中的真理。 不过,尽管弥勒功败垂成,但是她的行动也不能说是毫无意义。毕竟波旬本来也没打算指望她能一击直接杀掉阿修罗族这个新诞生的救主。他不过是想试一试这个所谓的救主,到底是不是像阿修罗王吹嘘的一样,那么厉害。 “哪怕刀刃到眼前也依然镇定自若吗……” 波旬和释迦并不知道陆仁那是被吓傻了,他们以为陆仁是因为拥有足够的实力才显得如此淡定。于是,陆仁在波旬和释迦心中的危险程度猛地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对于弥勒突然跳出来刺杀陆仁这件事,有一个人比陆仁还要生气,那就是阿修罗王。 只见阿修罗王在右手中变换出了一把黄金制成的长/枪,他将长/枪重重地捅到了地面上,直接在地面上捅出了一个大坑,然后愤怒地大喊道:“欺人太甚!” 第74章 须弥山(二十) 在广场上的氛围已经趋近于白热化的时候,善见城之外的三十三天上,坐在牛车中的外来户口调查局小分队也在商量对策。 说起来,他们今天早上之所以会上牛车的时候还是陆仁邀请的。 陆仁说:“侍女姐姐好像说要带我们去举行个什么仪式,是去善见城,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到时候我们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回家去。” 雨师当时还欣慰地拍着陆仁的肩膀:“可以嘛小同学,可以把事情安排得这么紧紧有条。” 得到了领导夸奖的陆仁还有些不好意思,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商业互吹道:“都是领导教育得好。” 果然,不靠谱的领导只能教育出不靠谱的下属。 此刻,看着被百万大军包围的陆仁,牛车里可以说是鸦雀无声。只有麒麟崽还在托腮望着窗外,满脸期待地说:“阿仁好慢呀,他什么时候来跟我们一起溜走呀。” 不知如何作答的众人:“……” 可能,下辈子吧。 善见城前的广场上,弥勒对陆仁的偷袭刚刚以失败告终,阿修罗王正处于盛怒之中。 随着阿修罗王的震怒,三十三天上的阿修罗族的士兵们也开始发出咆哮,他们胯/下的不知名妖兽显得躁动不安,战争一触即发。 在阿修罗王发出暴怒的呼喝之后,他便猛然将手里的金/枪朝着弥勒投掷了出去。只见原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金/枪在离开了阿修罗王的手之后,便立刻裹挟着四方涌动的云雾朝前飞去,围绕着那金/枪的威压犹如凝成实质,原本轻薄的云雾慢慢变得厚重、坚实,云雾的颜色也渐渐从皎白变成了乌黑。枪尖聚集的乌云之中隐隐有雷鸣之声传来,一场小型的闪电风暴在须臾之间就汇聚在了阿修罗王的长/枪上。 而这所有的变化仅仅只是发生金/枪飞行的瞬间。 刚刚遭逢萨蒂重创的弥勒根本来不及躲闪。更可怕的是,如果被阿修罗王的一击直接正面击中,那么哪怕是帝释天也未必能能够全身而退,那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阿修罗王正在处决触怒者,场上无人胆敢阻拦,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阿修罗王平息他的怒气。唯有那迦,他满脸担忧地向着弥勒的方向跑去,但这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他不可能快得过闪电。 奇怪的是,授意弥勒前往试探陆仁的波旬却没有任何动作。作为养父,他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被即将被杀的弥勒,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只濒死的虫子。 而对于陆仁来说,尽管提起弥勒只能想到她干的缺德事,但是作为他在须弥山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原住民之一,陆仁还是不忍心看着她眼睁睁地死在自己面前的。陆仁看着长/枪已经到了弥勒面前,担心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弥勒!” 这是陆仁今天在场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原本,广场之上除了雷鸣电闪的声音以外,可以说是鸦雀无声。如今陆仁突然出声,在空旷的广场上,那声音像是被扩音器无限放大了一样,在寂静的广场上扩散开来,掀起了层层叠叠的回声。 如同回应陆仁的呼喊一般,阿修罗王的枪突然在弥勒的面前停住了,本来已经成型的狂风暴雨也刹那间云开雨霁。乌云的散去仿佛预示着阿修罗王的怒火骤然的平息。 趁着这个空隙,那迦迅速将枪尖之前的弥勒一把拉走。 而另一边,刚刚还在暴怒中的阿修罗王猛地回头看向陆仁,只见他眼睛瞪得老大,脸色惊愕地问:“你叫她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提问让陆仁有些茫然:“弥……弥勒啊。”陆仁再次重复了一遍。 于是三十三天上传来了无数的窃窃私语声。 “阿修罗族的救主说她叫弥 勒!” “是那个弥勒吗?” “预言里的那个。” 远处,善见城的城楼上,同样听见了陆仁的称呼的应龙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这个奇奇怪怪的救主说那个女孩子叫弥勒耶,那岂不是——” 司渊望向应龙,提醒道:“别光顾着看热闹。” “知道了,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肯定第一时间做好应急预案。”应龙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示意自己有在关注工作进度,作为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两名代表,司渊和应龙有责任保证善见城四界不会因为这场战争而面临崩溃。 应龙又观察了一会儿广场上的状况,他细细回味了一番,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对司渊说道:“这个救主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有些耳熟。”司渊随意地回答道,但此刻他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研究这名所谓救主的声音,因为他正紧紧地盯着广场上的释迦。 事实上,盯着释迦看的人远不止司渊一个,数以亿计的目光此刻全部都落在了释迦的身上。而释迦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反而是刚刚还在暴怒中的阿修罗王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笑声:“哈哈哈!弥勒!”阿修罗王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释迦说道,“那岂不是燃灯预言里说的……?哈哈哈哈哈哈。” 时间倒退一千年,在燃灯寂灭之前,释迦曾去规劝过他不要前往声闻界:“若你不存,善见城安在?” 燃灯却说:“我昨夜做梦,梦见了一条同天柱一般粗的大蛇,大蛇同我说,我自可安心地去,因我已成过去佛。” 释迦不解:“过去佛?” 燃灯望着善见城窗外永不落下的日月道:“过去佛燃灯,现在佛释迦,未来佛弥勒。你慢慢地等吧。” 释迦并不明白,他问:“等什么?” 但是燃灯却始终没有解释。释迦只记得燃灯的声音如同长叹一般盘桓在他的耳边,他说:“等物换星移的那一日。” 而如今,燃灯口中的“弥勒”竟然就这么突然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然而还不等当事人释迦有所动作,始终站立在他身旁的迦楼罗却率先自作主张地冲了出去。愤怒充斥着他的大脑:“就凭她?一个女性提奴?这是在侮辱谁?” 迦楼罗乃是金翅大鹏鸟,只见他背生双翼,骤然张开。那闪闪发光的翅膀差点闪瞎陆仁的眼睛。那翅膀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颜色比黄金要浅,却更璀璨,羽毛本身看上去柔软无比却又有劈石断木的力量。迦楼罗手拿一根金色的长棍,猛地收翼,自空中俯冲而下,就要一棍子打在弥勒的头顶,口中大喝:“真佛唯有释迦!” 然而他没能得逞,因为那迦幻化出蛇尾卷上了迦楼罗的棍子,他说:“不要伤她。” 迦楼罗本来就与那迦不对盘,如今杀弥勒不成更是迁怒于他:“那好,我就先杀了你。”一鸟一蛇遂缠斗到一处。 一旁的帝释天自然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他长叹一声向那迦冲去,打算先打晕了他再对付弥勒。那迦虽是龙王,本事很大,但如果帝释天同迦楼罗联手,他必然不是对手。然而帝释天刚至那迦身前,一柄弯刀却从斜里穿刺而来。 弥勒独身拦住了帝释天:“你的对手是我。” 尽管广场上已经打得难舍难分,但三十三天之上,三方大军却依旧按兵不动。 大军之中,一个阿修罗族的士兵左看看右看看,疑惑的问:“我们不去帮忙吗?” 他站在一个比较边缘的位置,说话的声音也不算轻,导致他旁边善见城军队里的天人也听见了,天人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声音,只觉得听了一句傻话,回应道:“你傻呀,燃灯预言中的未来佛都出现了,这 属于宿命对决,我们这些喽啰去了也是当炮灰。” 两方对队伍此起彼伏的赞同声响起:“就是就是。” 阿修罗族战士一听,耸耸肩,那好吧,专心吃瓜。 当弥勒的名字响起,一部分人的内心便动摇了起来,这直接导致他们的行动迟疑了起来。 广场上,弥勒和那迦正在迎战帝释天同迦楼罗,且隐隐显现出了颓势。但是作为这两方阵营的首领,波旬和释迦却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场战斗上。他们正在看着阿修罗王身后的黄金面具人。 仅仅用两个字,就让原本已经结盟的两方直接内斗了起来,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在同波旬(释迦)做最终对决之前,必须先排除这个不确定因素。” 然后他们同时挥了挥手,在平静的广场上突然掀起了两阵剧烈的罡风,飞沙走石,像两道无形的风刃直冲陆仁而去。但所幸站在陆仁身边的阿修罗王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眼疾手快,迅速站到了陆仁的面前,并奋力举起黄金长/枪抵挡住了这两道罡风。然而,这毕竟是两位神明的一击,阿修罗王哪怕拼尽全力依然显得有些吃力,金/枪也隐隐产生了一道裂纹。 风刃消散于无形,但残余的威压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势头依然不小。 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陆仁脸上的黄金面具,连头上的白袍的兜帽也掉了下去,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突然掉马的陆仁:阿巴阿巴。 善见城的城楼上,原本坐着吃瓜的应龙惊得站了起来,他指着广场上满脸呆滞的陆仁问司渊:“我没看错吧,那个不会是阿仁吧?” 司渊依然面目表情地看着那个方向,他淡定地点了点头,总结道:“这个工资,他是扣定了。” 第75章 须弥山(二十一) 陆仁脸上的黄金面具碎裂坠地,发出了几声清脆的轻响。这声音就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一般,在原本屏息等待战斗结果的人群中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全场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望向了陆仁的方向,想要瞻仰一下这个备受阿修罗王追捧的救主到底长什么样。 “奇怪,也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啊。” “就是!因为是阿修罗族追捧的对象,我还以为铁定长得很吓人呢。” “我也是我也是。” 救主看上去十分年轻,他长着一双如同深渊一样沉静的黑色眼睛,在这个充满硝烟的场所安然地矗立着,如同一枚雕塑,显得十分镇定自若,但表情略微有些呆滞。当然,这可是救主!怎么可能呆滞呢?肯定只是看上去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大智若愚的气息而已。 当别人都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陆仁的时候,牛车上陆仁的妖怪同事们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麒麟崽是最先坐不住的,他第一个站了起来,愤怒地用小手撸起了袖管,叫嚷道:“他们居然敢欺负阿仁!”说着就要冲出去,“我要好好教训他们!” 陆吾见状赶紧去拦:“小朋友你冷静点,我们是偷渡来的。要是这种时候冲出去,被人发现了的话是要引发战争的!” 事实上,这一牛车的人哪一个不想出去帮忙呢?大家都早已经攥紧了拳头,忍得十分辛苦了。 问题的根源在于,一旦“昆仑界司的人未经允许,私入须弥山”的消息传了出去,善见城可以立马大做文章,甚至可以夸张地被说成是外来户口调查局单方面决定向善见城界司宣战。为了守住职责的底线,牛车里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忍耐着冲出去的冲动。 不过,陆吾的话里那句“引发战争”的说法,似乎给了风伯一点点提示。 “陆吾说得没错,如果被发现了是要引发战争的。”风伯摸着下巴沉思道,“不过……须弥山此刻,不就是正在战争的状态下吗?” 雨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就算我们真的引起了骚乱,只要把骚乱原因归结为须弥山的内斗,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风伯点了点头:“须弥山内乱的事情早晚会被传到外来户口调查局,只要我们当时也在场的消息不走漏,那么对于调查局的人来说,他们收到的消息也不过就是“某某年某月某日,须弥山发生内乱”,至于我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们没法知道。到时候,今天的事情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再一口咬死须弥山的一切骚乱我们并不知情就可以了。” 雨师一听,乐得直拍风伯的背:“可以啊飞廉,奸还是你奸!” 只见风伯轻巧躲过雨师的攻击,训斥道:“别贫了,要救人就赶紧,这种情况下阿仁很可能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这场上任何人的一击,哪怕是一颗流弹都能要了他的命。” 雨师闻言,不由分说地率先带着麒麟崽掀开牛车的帘子冲了出去,风伯紧随其后。而剩下的被留在马车里的四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飞出去了好一段距离了。此时,看着已经蹿出去老远的人的背影,知道一些风伯和雨师不知道的事情的四人面面相觑。 龙女干笑了两声,问剩下的几人:“呵呵,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应龙和司渊就在善见城?” 涂山绮罗此时却也已经掀开了帘子,开上去跃跃欲试,准备冲出去:“善见城横跨佛界,有千大宫殿,千小宫殿,幅员辽阔,就算他们也在善见城,也未必会跟我们遇上。”说完,涂山绮罗也纵身一跃,追随着雨师他们的脚步飞了出去。 下一个飞出去的是龙女,她边附和着涂山绮罗的话:“说得对说得对。”边追随着涂山绮罗的步伐跳了出去。 落在最后的陆吾还在说着:“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百花一脚踹了下去。 百花怒道:“别可是了!管他呢,救阿仁要紧,就算真的遇上了司渊他们,大不了耍赖皮嘛!”然后也随之一起飞了出去。 广场上,阿修罗王刚刚拦住了释迦和波旬的一波攻击。 但波旬和释迦是谁?怎么可能因为阿修罗王的阻挡,就轻易放弃除去他们的眼中钉的机会。更何况,这两个人并没有把阿修罗王的阻挠太当回事。毕竟,如果阿修罗王只是谋求自保,说不定还会稍显游刃有余。但是如果在躲闪之外,还想再让一个陆仁安然无恙的话,以阿修罗王只会使用蛮力的过往战绩来说,终究还是强求了一些。 很快,波旬和释迦的下一轮的风刃就袭向了陆仁,而且这次不止有两道风刃。只要波旬和释迦想,千世界的风可以为他们所用,无穷无尽。故而,亘古不息的风就是他们取之不尽的兵器,万世不竭。 释迦和波旬双双结印,只见他们的手掌之中绵延而出的风刃交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起初这网不大,但是随着风网的以后,它开始慢慢膨胀、扩/张,最后铺天盖地,带着移山填海的气势地朝阿修罗王和陆仁袭来。 阿修罗族的勇士萨蒂见势不妙,也赶紧过来助阿修罗王一臂之力。但是,想要从这么细密的风网中保下陆仁,多少还是有一些力不从心。长刀和长/枪抵上了风网,但那风网却没有像之前的风刃一样,有丝毫要消散的意思。万一阿修罗族的两位真的撑不住了,他们生来铜皮铁骨,至多也就是多几道伤疤,但陆仁大概率是要被直接五马分尸了。 陆仁:糟糕,现在开始写遗书还来得及吗? 正当此时,一道劲风从陆仁的身后乍起,如同一面墙壁一样迎头撞上了本来就已经被阿修罗族的二人削弱的风网,两股风撞在一起,骤然形成了一股盘旋上升的飓风,裹挟着善见城上原本就缭绕的云雾,在广场上掀起汹涌的波澜。 所有人都突然被云雾淹没,甚至连正战斗到关键之处的弥勒、那迦和帝释天、迦楼罗也因为乍起的云雾转攻为守,各自缓下攻势,温存力量。 而云雾之间,陆仁突然感觉自己白袍的后领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那力道之大,竟然直接把陆仁给提了起来,紧接着,那提着他的人将他用力向上一甩,陆仁便凌空飞起了两米。就当陆仁以为这次要摔个狗吃屎的时候,他却突然稳稳地落在了什么生物的背上。 麒麟崽的声音从他的身下传来:“阿仁!” 陆仁低头一看,原来是麒麟崽幻化成了如同狮子一般大的原型,此刻他正兴高采烈地驮着陆仁上蹿下跳。 乘客陆仁肉/体凡胎,麒麟崽一蹦跶,如同过山车一般的起码体验让他直犯恶心:“你快放我下来吧,我发现我有些晕麒麟。” 一向对陆仁言听计从的麒麟崽这回却并没有答应陆仁的请求,他认真地回绝了陆仁的请求:“不行哦,阿仁。” 陆仁感到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背上比较安全。”麒麟崽天真的童声中却又带着莫名的郑重,他补充道,“因为接下来,是神明的战争了。” 麒麟崽的话音刚落,一阵狂风乍起,吹散了满地的云雾。这狂风如同一把巨大的镰刀,割开了云雾之后依然风力强劲,直直地朝着波旬和释迦而去。 当然,这样的风并不能伤到这两位神明,只消他们屈尊抬手,这风就会消散于无形。没想到的是,风确实消散了,但是如同示威一般,消散之前还特意割破了他们一尘不染的衣角。 云雾被吹开,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明。陆仁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前,多出来了一排身影。他先是一惊,然后定睛一看,那都是他的同事们。他们就像是铜铁浇筑而成的坚固墙壁一样,屹立在陆仁的面前,保护着他的安全。 帅,真的很帅。 只见风伯举着他风雅的折扇;雨师的掌心之上浮现出一朵汇聚着雷电的微型雨云;涂山绮罗的身后幻化出了她的九根狐狸尾巴;百花的周身被无数漂浮的粉色花瓣环绕着;龙女额角显现出了龙角,眼睛也变成了蓝色,正散发着悠悠的光芒;而陆吾则狠狠地用自己的拳头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肆意的彰显着他孔武有力的姿态。 陆仁甚至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同事们还是精心地挑选了自己的登场pose的。 出“登场pose”这个主意的人是雨师,他熊熊燃烧的中二魂让他很早以前就想试一次超级英雄般的登场方式了,然而人间界熟人太多,他不好意思。 这回来了须弥山,雨师料想应该除了陆仁没人能看见了吧。阿仁他是知道的,是个好孩子,只要拜托他守口如瓶,那么阿仁是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但雨师没想到的是,就在不远处,善见城的城楼上,应龙正在一边捧腹大笑,一边用执法记录仪将他们几个此刻的样子完整地记录下来,并边拍边配音道:“某年某月某日,战斗二组组员应龙,于须弥山善见城发现了几个偷渡的装逼犯。哈哈哈哈……准备……哈哈哈哈……准备依法进行逮捕。” 而应龙的身旁,面无表情的司渊危险地眯起了双眼,道:“很好,我们再等一会儿再现身。看看还有没有想扣工资的来自投罗网。” 第76章 须弥山(二十二) 在看见麒麟崽的真身和涂山绮罗的九条尾巴的那一瞬间,迟钝的阿修罗王终于明白了陆仁这一群人根本不是转世活佛与其选择的救主的事情。 但是对于被骗这件事情,阿修罗王或者说阿修罗族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接受良好,只见阿修罗王一拍脑袋,懊恼地说了一声:“糟糕了,又被骗了!” 他终于知道了这根本就是一群异界来的神棍骗子。 虽然在阿修罗王的内心深处,他坚定地认为释迦和波旬是两个扑街,但是要打败这两个扑街也应该由他自己亲自动手,凭实力说话。他不屑于去外域找一些什么所谓的救兵,也更加不耻于去外域找一些所谓的救兵,那是小人行径。 于是阿修罗王紧急带着萨蒂调转了阵营,站到了波旬和释迦的那一边。在外来入侵者面前,要一致对外,这条定律好像到哪里都适用。 而帝释天、伽罗楼、那迦和弥勒也早在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众人登场的那一瞬间就停下了纷争,各自回到了释迦和波旬的身后,准备共同对抗新出现的敌人。 至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陆仁和他的同事们显然已经彻底变成了全场最大的反派群体。 波旬和释迦身后的弥勒和帝释天对视了一眼,同时把目光锁定在了坐在麒麟崽背上的陆仁身上。原因无他,作为曾经跟陆仁有过接触的两人,很清楚陆仁到底有多弱小。而导致局面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罪魁祸首弥勒,更是清楚地知道,一切的起源,正是她偷渡去人间界绑,架了正在游乐园参加游行的陆仁。 弥勒清晰的知道,对于这些看上去神通广大的人来说,看似毫不起眼的陆仁到底有多么重要,毕竟这些人都是为了救他才到须弥山来的。 于是弥勒给帝释天传递了一个“就是他”的眼神,然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朝着陆仁冲了过去,准备先将陆仁抓住,做为人质。当然,雨师等人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几乎是在弥勒和帝释天有所行动的瞬间,陆吾和涂山绮罗就飞快地拦住了他们。 涂山绮罗和陆吾身上穿着的歌舞团服装还没有来得及换掉,弥勒当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谁。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光是这场战斗的根本原因,甚至还在不经意间帮忙运输了敌军士兵。但这个认知并没有对弥勒造成太大的心理负担,场面越乱可能越有利于弥勒破坏波旬为她设下的仓鼠轮,她只需要随机应变 同时,在例行放狠话的环节,同样认出了两人的帝释天对着涂山绮罗说道:“我记得你们,你们是那个不会奏乐的乐师和那个跳舞很差的舞姬。” 帝释天的话音刚落,陆仁就看见涂山绮罗身上简直是肉眼可见地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只见她当场嘶嚎一声,当场化成了一只巨大的九尾狐狸,然后气势汹汹地朝着帝释天冲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对陆吾说:“这个不懂欣赏艺术的人让我来收拾!” 陆吾没有意见,在挑选敌人的这种事情上,他很乐于纵容一下他千年来唯一的徒弟,于是陆吾自觉地为涂山绮罗让开了道路,并顺便拦住了准备无视帝释天的死活继续前往抓捕陆仁的弥勒。 而作为敌方目标的陆仁,在目击了涂山绮罗发怒的全过程后,紧张地擦了擦汗。还好还好,当时看见她跳广播体操的时候,陆仁没有当场笑出声,不然可能早就人头落地了。 麒麟崽驮着陆仁在爆炸声四起的广场上辗转腾挪,尽管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攻击性法术和杀伤性武器,陆仁却如同是来战地观光的一样稳当。 在麒麟崽的飞蹿间,陆仁看见了雨师和风伯,作为在场唯二的部门小领导,真是职位越大责任越大。他们此刻正在牵制释迦和波旬。尽管一对一可能不是对手,但他们毕竟是合作了八千年的老搭档了,齐心协力还是能获得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的。靠着两人精湛的配合,甚至与须弥山的至高神都有一战之力。话虽如此,但两人也明显抵抗得有些吃力。 此刻广场上已经是大混战的状态了,龙女和百花正在抵挡着阿修罗王和萨蒂的蛮力攻势。但是比较意外的是,这两位女士虽然看上去娇弱,但龙女的双剑竟然可以轻易地挡住萨蒂全力劈下来的长刀。论起蛮力来,她们的力量可真是同阿修罗族比都毫不逊色。陆仁看见萨蒂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吃力的神情,显然想要对付龙女的话,萨蒂还是需要吃一番苦头的。 当然,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好消息。 坏消息是陆仁阵营的打手不够了,所以现在迦楼罗和那迦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的状态,直直地朝着陆仁冲刺而来。 好消息是那迦冲到一半的时候,恰逢弥勒在遭受陆吾的殴打之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听得她口中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那声音并不算响,但那迦还是选择第一时间调转了方向前去帮助弥勒。 迦楼罗察觉到那迦突然的转向,不由地边追着麒麟崽边朝他的背影大喊道:“那迦,你要去哪里?先同我合力先抓住这个偷渡客!” 那迦离去的背影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头上的般若咒发疼,一定是她在呼唤我,我得去帮忙。” 而此刻般若咒的施咒人弥勒正忙着吐血,根本没空理会念咒的事情。 多亏了那迦是个恋爱脑,陆仁很幸运地不用同时受到龙王和金翅鸟的追杀。但即使是只有伽罗楼一个,陆仁和麒麟崽在躲避过程中依然显得险象环生。毕竟,金翅大鹏鸟的速度,是世所罕见的快。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因为迦楼罗已经许多年没有认真追杀过什么人了。在须弥山,能被迦楼罗所杀,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当然,这种殊荣,陆仁选择婉拒。面对迦楼罗突如其来的追击,麒麟崽简直是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但走兽终究快不过飞鸟。坐在麒麟崽背上的陆仁转身往后看去,发现迦楼罗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明显缩小。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当陆仁进入了迦楼罗的射程范围以后,迦楼罗便开始抖动双翼。只见他翅膀上的羽毛骤然脱落,但却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似乎有所依托一样漂浮在空中。接着,原本轻柔的羽毛猛然间变得笔直,像是一把把小刀一样,刀锋正对着陆仁和麒麟崽。随着迦楼罗的一声“去”,那金羽就如同子弹一般,瞬间直直地朝着一人一兽袭来。 陆仁紧张地朝奔跑中的麒麟崽大喊道:“小心。”然后便整个人趴下抱住了麒麟崽的后背。一方面避免坐得太高变成迦楼罗的活靶子,另一方面,陆仁也不想麒麟崽为了保护他而受到伤害,他也想尽自己的努力去保护麒麟崽。 好在麒麟崽灵活走位,成功避免了被金羽命中。但规避伤害的同时,麒麟崽也牺牲了他的速度,这使得迦楼罗成功地追上了陆仁和麒麟崽。只见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长棍,就要对着还死命抱着麒麟崽的陆仁挥下棍子。 一旁仍在战斗中的众人见状,想要赶紧前往帮忙,但他们的对手哪里是那么轻易能摆脱的,一时间,场上响起数道惊呼声:“阿仁!” 只见伴随着众人的呼声,伽罗楼的长棍瞬间挥下,巨大的撞击声在场上响起,掀起一片巨大的烟尘。 然而下一秒,冲天的青色火焰裹挟着烟尘,从撞击声产生的地方升起,如同传递信号的狼烟一般。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所有人在看见这阵火焰的瞬间便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 龙女甚至都不必看烟尘散去之后的结果,她只是笑着抱怨了一句:“死鬼,来得这么晚!”便愉快地转身投入了战斗中。 火光和烟尘渐渐散去,只见陆仁和麒麟崽的面前多出了两个挺拔的身影。 是陆青舟和俊方。 刚刚抵挡住迦楼罗一击的陆青舟并没有让迦楼罗喘息的打算,只见他持剑而上,乘胜追击。青色的火焰缠绕在黑色的长剑上,将伽罗楼射出的金羽全部都焚烧殆尽。 也许是知道对付迦楼罗一个陆青舟就够了,俊方并没有急着去帮忙,而是乐呵呵地去找了陆仁:“阿仁!可算找到你了!” 死里逃生的陆仁还在喘着粗气,他惊魂未定地看着俊方:“俊方,谢天谢地,要不是你和陆组长及时出现,我怕是要被当场打成肉泥了。” 俊方仍是憨笑:“还好凑巧。我跟陆组长刚到须弥山就迷路了,多亏我跟你之间签了血契,我才能顺着味道找过来,还好没来迟。” “味道?”陆仁闻言举起袖子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呀。” 俊方遂科普道:“不是体味,是灵魂的味道,只有签了血契的邪物才能闻到主人的味道。” 陆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场上战斗已经快要接近尾声,雨师、风伯、涂山绮罗明显败下阵来,弥勒,萨蒂不敌受伤。那迦、阿修罗王同陆吾、百花和龙女仍在僵持着。 而善见城的城楼上,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应龙瞥见司渊向前走了一步,跃跃欲试地问道:“该我们上场了?” 司渊目视前方,平静地点了点头,回答道:“人抓得差不多了,去结束这场无聊的战争吧。” 第77章 须弥山(二十三) 应龙,乃是背生双翼的真龙,有通天彻地之能,曾杀蚩尤于凶黎之丘,神威盖世,举世无双。 尽管平常的时候应龙都是一副随心随性的样子,但是当他的工作模式开启的时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和陆吾一样,按照实力排的话,应龙当之无愧应该做战斗组组长的,但是由于他本人懒得写报告,所以选择了婉拒。 可能也并不委婉,他当时好像说的是:“让我写报告还不如杀了我!” 而现在,应龙的热闹也看够了,高兴地吹着口哨收起了执法记录仪,然后他向前走了两步,直接从善见城的屋顶上一跃而下。垂直下落,如同坠地的流星向地面落下。 坠落到半空时,应龙陡然张开双翼,继而化身为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腾空而起。龙鳞苍青,龙身威仪,而后他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山岳九州不无为之撼动。 得到了应龙信号的司渊顺势从善见城顶一跃而下,骑上龙背,一人一龙向着战场的中心飞去。 战场的中心,有所察觉的释迦看着远远飞来的司渊和应龙,神情莫名。 同样有所察觉的雨师和陆吾看着天上的应龙和应龙背上的司渊,两个人都抖得如同筛糠一般。雨师用颤抖的声音问一旁的风伯:“你不是说,这事不会传到司渊的耳朵里吗?” 他崩溃地指着天上盘旋而下的应龙,崩溃地喊道:“你看那是什么?” 受到质问的风伯一言不发,只是用手往上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看上去十分冷静,但是细看之下,他颤抖的双手无疑暴露出了他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 应龙缓缓落在了释迦和波旬的面前,然后化作了人形,同他一起落地的还有面色不善的司渊。只见外来户口调查局的那几位刚刚还杀气腾腾,满脸写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大神们,在看见司渊的瞬间,立刻表现得如同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敢吱声,乖乖立正站到了司渊的身后,充当起了背景板。 最惨的要属陆吾,他刚刚让人揍出了鼻血,迫于司渊的淫威不敢喊疼,就像个被教导主任抓住的不良少年一样,立得板正。只见他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两下鼻子,然后就躲在人群后边,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吸两口鼻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司渊没有说话,只是逐一扫视了他的员工一圈,眼神波澜不惊。 场上暂时没人敢吱声。 没想到全场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竟然是释迦,他的语气依然是一贯的温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昆仑界司不经允许擅自派这么多人来须弥山,是什么意思?” 司渊知道,如果不能给释迦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今天的事很可能最终真的将会演变成善见城界司和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战争。到时候,生灵涂炭。 司渊也知道,有时候理由并不重要,解决事情的关键在于态度。所以司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从他的芥子空间中拿出了帝释天的金刚杵。 为了表示诚意,司渊认真地说道:“我的员工们都是随我来归还金刚杵的。金刚杵乃是须弥山至宝,十分贵重,为了防止被恶徒截获,所以我此番带上的押运人员较多。谁知道在通道里遇上乱流,再加上须弥山太大,所以不小心走散了。为此还引起了骚乱,十分抱歉,还望界司大人多多包涵。” 金刚杵,不出意外便是目前司渊手上最能让释迦满意的筹码了。 果然,哪怕知道司渊在编瞎话,但是看见了金刚杵的释迦,态度依然缓和了下来:“原来如此,都是误会。”他聪明地选择给司渊一个台阶下。 当金刚杵回到帝释天手上,能很好地镇压各界蠢蠢欲动的心,以解释迦的燃眉之急,这不算一个太糟糕的买卖。 果然,一旁围观的阿修罗王看见金刚杵,知道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胜算。更何况,虽然不满释迦,但此刻他也知道了“神谕”也不是真的,早就丧失了继续同释迦战斗的心情。 思及此处,阿修罗王语气生硬地宣布撤退:“既然是误会,那我们走了。”说着架起了一旁胸口挨了龙女一记重拳,正在吐血的萨蒂,准备回阿修罗城去。 不过比起头脑发热就杀上善见城的阿修罗王,损失最惨重的还是波旬,他这番不光暴露了自己反抗者组织首领的身份,还暴露了弥勒的存在,几乎是翻开了自己所有的底牌。 原本,弥勒告诉波旬,帝释天遗失了金刚杵的时候,他心里大喜:“帝释天没了金刚杵如断其一臂”他感叹着,“等了一千年,终于把杀释迦的机会等来了。” 波旬的原意是想让弥勒把金刚杵弄到手,这样的话反抗者更能如虎添翼。但是阿修罗王骤然的发长愿“欲杀上须弥山”,成功让波旬提前了计划。 其一,没有金刚杵的帝释天,真的可能败在阿修罗族手里,那波旬岂不是把等待千年的机会拱手让人;其二,当时善见城界司司下的四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正是波旬名正言顺取代无能者释迦的最好时机。 但波旬万万没想到,昆仑界司会介入到这张争端里。且他们的介入,竟让这场本该愈演愈烈的斗争变得平息了下来。 无论是善见城的人还是阿修罗族,都在看司渊出现以后变得收敛而克制。波旬看着司渊冷漠的侧脸,想起了他曾听说过的有关这位昆仑界司界守过去的传闻,陷入了沉思。确实,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想要与他为敌。 随即,波旬的目光又落到了司渊手中的金刚杵上。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全副身家都已经压在了今天。如果不搏一搏,他又将回到声闻界隐忍多年。 说起声闻界,那可算不上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地方。尽管波旬实际上内心认为声闻界并不算差劲,但只要身处声闻界,就要忍受诸天高高在上的目光,仿佛他们不过是匍匐在地上的垃圾, “凭什么?”这样的认知让波旬难以忍受。 理性思考过后的波旬决定搏一搏:“起码不后悔。”他这么想着,然后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如同等待着猎物的恶狼一般,静候时机。 人群的中心,司渊正在将金刚杵递给释迦。金刚杵从司渊的手上脱离,而后缓缓下落即将进入释迦手中。 波旬等得就是这一刻,只见他双手结印,口中无声地念了一句咒语,电光火石之间,便使得自己的神识如同一根触手一般,延伸出去。只见那神识越来越长,而后牢牢缠绕到了金刚杵上。接下来,只需要波旬往回拉得够快,就可以成功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前,把金刚杵拽回来。 如同波旬在脑中盘算的那样,他把神识触手猛地朝自己一拉,未曾想竟然没拉动。 波旬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金刚杵上还附着了另一根触手,看上去更像是黑色的雾。而循着那触手顺藤摸瓜,可以发现它来自于那名“假救主”的帽子底下,此刻这根触手也在奋力地想把金刚杵往“假救主”的方向拉。 是混沌碎片。 由于陆仁带着帽子,混沌碎片一直处于一个温暖且黑暗的环境中,于是机智的混沌碎片决定补眠。而就在刚刚,混沌碎片终于从它香甜的美梦中睡醒了。 它梦见了跟阿丙在归墟的快乐时光。梦里,阿丙正在同它一起学习怎么用触手系出一个蝴蝶结来,不过阿丙笨手笨脚的,总是把自己的八条腿全部都打成死结。 “哈哈哈,笨死了。”混沌碎片从梦里笑醒了,醒过来的它发现这里既没有蝴蝶结,也没有阿丙。 混沌碎片有些失落。正在此时,混沌碎片察觉到了金刚杵的存在,它想道:“咦?这个不是当时打开归墟和人间界通道的东西吗?” 于是混沌碎片用它不高的智商策划了一个周密的计划:“首先,抢过来。然后,砸出一个回归墟的通道。” 于是现场就演变成了此刻波旬和混沌碎片拔河的场景。 更可怕的是,在进化过程中舍弃了大脑的混沌碎片,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怪力,可以说是力大无穷。 它竟然这场与神明的角力中获胜了,难以置信。 实际上,力量的对峙仅在一瞬间,当在场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刚杵已经被混沌碎片夺走了。 这场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而最愣的那个人当属陆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脑袋顶上的混沌碎片一把扯回了金刚杵,然后把金刚杵塞进了他手里。 握着金刚杵的陆仁突然又变成了全场焦点。而他将金刚杵放进他手里之后的混沌碎片因为不会说话,正在幻化成一双手的模样,焦急地向陆仁比划着自己的意思:“开……通……道!” 当然,混沌碎片的手势,哪怕是让阿丙本人来看,他也不可能看得懂。 全场焦点陆仁已经紧张地不会说话了,他尴尬得全身发热,整个人像一只熟透的大虾。他赶紧同混沌碎片说:“你乖一点,不要闹了,现在是很重要的场合,快还给人家。” 边说着,陆仁边朝释迦和司渊那边走了几步,准备将手里的金刚杵还回去。然而这显然让混沌碎片急了眼。只见混沌碎片一把从陆仁手里夺回了金刚杵,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重重砸在了善见城的地面上,想暴力打开通道。 但是通道没有打开,金刚杵断了。 第78章 须弥山(终) 金刚杵,乃是须弥山镇山之宝。昔年,大梵天走遍三千世界,从每一个世界中都各自搜寻了一段阳光,将它们汇聚并封存在金刚杵之内。 金刚杵初成之时,神光乍现,照亮了整座须弥山。而它本身也并没有辜负大梵天的一番努力。最终成了一件可以破除时间与空间限制的强力武器。 如今金刚杵一断,三千世界的日光尽数被释放了出去,巨大的能量让时间和空间一下子变得扭曲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大地发出了剧烈的震动。 地面左摇右晃,陆仁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了。而在踉跄之间,他不出意外地摔倒了,且多次尝试后,依然无法在这种震动中找到平衡并再次站起来,只好作罢,然后就此瘫坐在地上。也正是此时,陆仁无意间抬起头,发现天上聚众漂浮着待命的军队不知道为什么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个疑问浮现在陆仁的心头:“这些人怎么越飞越高了?” 然后,陆仁突然意识到,不是那些人越飞越高了,而是他越来越低了。 是须弥山在下降。 须弥山原本是一个立体隆起的山脉,受到断裂的金刚杵之内时空之力的影响,竟然一下子坍塌成了一个平面,就像是融化的甜筒冰激凌一样,在咸海之上延展开来。 强烈的震动终于停止了。虽然没有人受伤,但反应过来的人们看着变得一马平川的土地,瞬间傻了眼。原本飞在天上的大军也在震惊之余纷纷落到了地面上。 当大山崩塌,清浊混杂。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人一下子同他们心中卑贱的提奴落到了同样的水平面上。他们脚下踩着坚实的地面,呼吸着曾经声闻界人呼吸的空气,乍然发现,这里的空气同曾经在缘觉界、菩萨界、佛界所呼吸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忽然之间失去了标榜自己高贵身份的倚仗,于是摩利、婆娑,特别是天人都出离愤怒了,而这愤怒的矛头,自然指向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带着混沌碎片的陆仁。 在场的所有须弥山生灵都把利刃指向了陆仁,他们叫骂着,为了他们遭到毁坏的家园,也为了他们失去的特权。 “他毁了须弥山!要让他付出代价!” “杀了他!” 暴怒的人群叫嚷着。 没想到第一时间平息这个场面的,居然是从震惊中恢复,且尚存理智的释迦,他抬手,制止了盛怒中的众人的咒骂声,然后对司渊说道:“这就是你们昆仑界司的人归还金刚杵的方式吗?” 司渊摇了摇头,说:“不是。” 得到了答复的释迦,语气骤然变得严厉,几乎是怒吼一般:“那么,如果今天昆仑界司不给出个说法,就别想活着走出须弥山。” 此刻,所有人都认为今天的事情必然不能善了了。 “当然。”谁料到司渊却很淡定,“不过折断金刚杵的是来自归墟的混沌,属于九幽界司失职,与外来户口调查局有什么关系?我们此番前来善见城,还有一件事就是特地为了抓捕逃窜的它,没想到来迟一步,被它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 众人:??? 就司渊这个危机管理和甩锅的能力,他不当领导谁当领导? 接着,司渊话音一转,又给释迦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只见他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还在抢夺金刚杵的波旬,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对释迦的规劝:“如今,善见城失去了金刚杵,外来户口调查局也感到很痛心,如果有任何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这其实是在告诉失去金刚杵的善见城界司,外来户口调查局可以提供帮助解决目前的困境,只要释迦愿意将这次的事情大事化小事化了。 释迦久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权衡着司渊递过来的橄榄枝。最终,他选择了妥协,说道:“既然如此,就多谢昆仑界司帮忙抓捕混沌,还请将混沌交出来吧。” 司渊却没有这个打算,他说:“据我所知,善见城界司并没有应对归墟生物的经验,混沌生性狡猾且残忍,如果处理不当,后患无穷。” 听了这话的释迦迟疑了,混沌凶名在外,他确实没必要在这么一个多事之秋特地去接一个烫手山芋。 而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则是听着司渊的话的同时,默默把目光挪向了陆仁的头顶,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吐槽道:“狡猾且残忍?这个游乐场限定的猫耳朵吗?” 混沌碎片:嘿嘿!超凶! 但比起追责,一个更大的问题已然出现在了释迦的面前。 只见找到了机会的波旬张开了双手,开始了他的夺权表演:“各位!”他施展了扩音的法术,使自己的声音在人群中扩散开来,“燃灯预言中的未来佛弥勒已现世,但已成过去的释迦的却迟迟不肯让位,这引起了上天的震怒,导致了须弥山的崩塌!”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了窃窃私语。如果说弥勒的出现只是让人们疑惑的话,那须弥山突然的坍塌则是把人们的不信任推到了顶峰。 波旬看着人们脸上的神情,知道他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了,于是他朗声道:“我建议,从此以后,将须弥山的统治权移交给未来佛弥勒!” 波旬志得意满地宣布着,同时,他的内心明白:弥勒,将会成为他最完美的傀儡。 然而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发出反对的声音的不是善见城的人,而是弥勒。只见她站出来大声驳斥了波旬的话:“我不愿意统治须弥山!” 还没从激昂发言的状态中回神的波旬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弥勒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刺他。 他厉声呵斥弥勒:“你不统治须弥山,谁来统治?你要把须弥山还给无能的释迦吗?”可能意识到了自己激动的样子会让人群起疑心,他又放缓了语气,用几乎哄骗的语气向弥勒说道,“你别害怕,作为父亲,我会帮你的,我们可以先重新划分出四界的所在地,把他们分隔开,然后……”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仁却在听见这句话以后,想起了他来到须弥山后所见的种种:天人的傲慢,为理想赴死的提奴,藏在夜叉丑陋面容之下的善良,阿修罗族未能隐没于岁月长河间的热血,已经意图夺权者的卑劣…… 上位者给不同的种族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用这些称呼取代他们,就像一个标签一样。渐渐的,他们都忘了,他们所统治的不是标签,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有思想,有灵魂,会哭会笑的人。 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来统治善见城的话,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一起来统治须弥山呢?” 不经意间,陆仁竟然把他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声。虽然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场的可是诸天神明,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会是耳背的。 被这一声发言打断了的波旬不确定地看向了声音的来处,他似乎有些不能相信竟然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擅自发声,他问道:“你说什么?” 陆仁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他惊讶地捂住了嘴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插手善见城的事情的打算。 但波旬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的打算,他习惯了把一切不利于他的声音掐死在摇篮里。 波旬自顾自地说:“让所有人一起统治?凭那些空有一身蛮力的阿修罗吗?还是凭那些长相丑陋的夜叉?真是无稽之谈。” 陆仁知道,这个时候他最该做的就是闭嘴,不要涉入纷争。不然会连累他的同事们的,他抬起头看向他的同事们,以为会看到责备和惊恐的表情,但没想到—— 站在一旁的百花和龙女满脸都是加油打气的表情,百花更是激动地小声说着:“上啊陆仁!跟他辩论!” 雨师则掐了个决,也给陆仁附上了一个扩音的法术,脸上则是一幅“敢吵输你就死定了”的表情。 而其他人则是满脸的无所谓,似乎陆仁在这种紧要关头突然的插嘴,也不过只是在路过菜市场骂架的时候,突然宣布参战而已。 意思很明显:大胆开麦,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 陆仁从他的同事们身上汲取到了力量,于是他鼓起勇气与波旬对视,然后坚定地说:“如果要说,我在须弥山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是什么,那就是不能以貌取人。 你知道吗?越善良的夜叉相貌越丑陋。” 波旬对陆仁突如其来的跑题感到不解:“夜叉有什么特点与我们讨论到问题有什么关系吗?他们根本不重要。” “不,他们很重要。如果说我从夜叉那里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一个人的人格和价值不应该被物化,不应该由这个人的出身、外貌,甚至种族决定。过去的须弥山最大的问题是在所有人出生的时候,就把人按照外在条件分了类。而后漫长的抵制和斗争,也不过是基于出身和外在,他们甚至互相都不了解。就算把释迦换成弥勒,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那难道你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吗?遇到事情一人一句话解决吗?呵,无聊的理想主义者,简直是浪费时间。” 陆仁确实想不出好办法,但生在春风里,长在阳光下的陆仁会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他会照搬。 于是他说:“那就让各个种族出一名代表,定期开个会,一起举手投票,共同表决。让人们互相学习,互相交流,互相了解,互相商量。” 波旬没有想到陆仁会出这么个主意,愣了一瞬间。 同时,第一次听见这个办法的须弥山生灵之中,也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 “听上去不错的样子。” 波旬当然不能看着自己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突然被人采摘,他愤怒地说道:“我不同意。” 可是与此同时,场上响起了另外两道声音。 释迦说:“我同意。”现在佛决定改变现在。 弥勒说:“我也同意。”未来佛选择了迎接未来。 他们都认为,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与其把须弥山交给心术不正的波旬,不如给陆仁所说的未知的未来一个机会。而当现在佛和未来佛都选择为陆仁背书的那一刻起,波旬就知道,他再说什么都是回天乏术了。 于是,陆仁的一句话,定下了须弥山未来千年的基调。 人类的历史,其实是一部试错史。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做出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唯有时光能给予回答。 但是也许,这所谓的大会能让会被隔绝的各个种族开始交流。而交流,将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于是,在这一天,须弥山的所有人共同决定:给未来一个机会。 这个未来也许并不完美,但哪怕是一步的前进,也好过永远留在原地。 第79章 文马的受难日 文马今天有些战战兢兢。 原因是他被移交了一起偷渡大案,涉案人员组团从人间界偷渡到了须弥山。当应龙把卷宗交到他手里的时候,饶是见多识广的文马都吓傻了。 文马一脸震惊地问应龙:“什么?这个年代还有人这么大胆?” 应龙闻言挑了挑眉:“当然。” 文马突然感觉有一股凛然的正气从内心深处蓬勃而出:“您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把这些法外狂徒抓捕归案!” 听了这话的应龙嘴角却牵扯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用你抓捕,人已经在调查局里面了。” 文马闻言,赶紧拍了一波马屁:“真的吗?不愧是应龙大人,工作效率就是高。” 当时的文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他真正认识到事情到底有多严重,是在应龙走后,他第一次翻开应龙交给他的宗卷的时候。 嗯?这些名字会不会过于眼熟了?有没有可能是同名同姓? 文马终于知道应龙会把这么一桩大案交给他了,无他,唯倒霉耳。特别是当他坐进了审讯室,而他对面待审的犯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涂山绮罗的时候,文马简直是欲哭无泪。 文马带着小狐姑娘走了进去,由小狐姑娘负责做记录,而他负责审讯。事实上,记录这件事情不应该由负责大厅工作的小狐姑娘进行。但是战斗组的人在得知他今天的犯人是谁之后,全都统一进行了婉拒,只有人美心善的小狐姑娘愿意冒着风险替他进行记录。当小狐姑娘答应的时候,文马就差抱着她的大腿哭了。 从回忆回到现实的文马看着坐在对面的涂山绮罗的脸,两腿不自觉地开始打颤。于是他开口道:“头儿……” 没想到对面原本面无表情的涂山绮罗却突然“啧”了一声,然后皱起眉头看向文马:“你平常都是用这个态度审讯犯人的吗?这么不专业!” “当然不是!”文马急忙否认。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审讯了,这已经变成了涂山组长对他的工作考核。如果有一丝一毫让涂山组长不满意的地方,他这个月的绩效,说不定就危险了! 思及此处,文马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然后强撑起架势,满脸严肃按照惯例询问道:“姓名。” 涂山组长表现得十分配合:“涂山绮罗。” “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知道。” 面对涂山绮罗的配合,文马长舒了一口气,看来组长并没有刁难他的意思,于是他放下心来,问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交代为什么要去须弥山。” 然而,也正是这句话,让涂山绮罗再次皱起了眉头。她甚至问一旁的小狐姑娘借了纸和笔,然后低头认真记下了什么,再继续配合地回答文马的问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文马:糟糕。 在之后的审讯里,涂山绮罗依旧表现地十分配合,只是时不时会在文马问完问题以后,低下头在纸上写上几句什么。 当审讯结束的时候,文马几乎不记得他到底问了什么了,他的注意力全在涂山绮罗低头做的笔记上,但他又不好直接询问涂山绮罗。 于是他只能生无可恋地跟涂山绮罗说:“你回去等通知吧,组织上的处理方式晚些会通知你的。” 涂山绮罗点了点头,离开了审讯室。而留在审讯室里的文马满身都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文马心想:“这哪里是在审问涂山组长啊,这简直是在拷问我啊!” 但文马的受难日,才刚刚开始。 下一个进来的是龙女,听说是应龙大人的表妹。 龙女明显不是一个好惹的对象,她甫一坐下就是一串连环炮似的质问:“你们调查局怎么回事?我儿子让人绑架了我去救我儿子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自己无能不去救人,不能耽误家属自救吧,真要出什么事情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文马肯定是得先安抚嫌疑人情绪,但他刚开口说:“您听我说……” 谁料话音未落,马上就被龙女打断了:“你别说了,你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骚扰受害者家属。”龙女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 文马头都大了:“您别激动,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有什么好了解的?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吗?你要是再骚扰我们,就别怪我告你们。你上水产市场打听打听,全市的水产批发都是我们家的产业,我有的是时间和钱跟你们打官司,我……” 然后文马就莫名其妙挨了龙女半小时的骂,最后终于求爷爷告奶奶地把龙女送走了。 只见文马打开了审讯室的门,恭恭敬敬地将龙女送了出去,嘴里还不住地说着:“您受累了,慢走慢走……” 龙女“哼”地一声,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龙女一走,原本还能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的文马一下子垮了下来:“好累,才审了两个人就感觉自己像是干了一个月的活。” 然而正当他转身打算回审讯室里的时候,转头就看见了倚在审讯室门口的百花,文马被吓得一个激灵:“你干嘛!” 百花笑眯眯地看着文马:“我来协助调查呀,谁知道正看到你被龙女折磨得够呛。”她拍了拍文马的肩膀,颇为同情地说,“没想到应龙居然把这份苦差事让给了你,他肯定是懒得写报告。” 文马闻言,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 百花审讯途中意外地配合,但问题是,她总是跑题。 “那个绑架阿仁的人叫弥勒,是个姑娘。说起这个弥勒呀,她跟一个叫那迦的当着我的面就谱写了一段恋爱佳话。” 文马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不感兴趣,但是一旁做记录的小狐姑娘却突然停下了书写,她抬起头,对着百花说道:“展开说说!” 就这样,一个小时的审讯,有三十分钟是小狐姑娘和百花仙子在吃瓜,还有二十分钟两人在争论那迦是不是真的爱弥勒,只剩开场的十分钟,是文马在进行问询。 文马:累了,毁灭吧。 总之,一个早上忙活下来,文马可以说是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然后,午休过后,审讯室迎来了一批新客人。 一马当先的是战斗一组的组长陆青舟。文马对陆青舟算得上是相当地敬重,陆青舟也表现的十分配合,他坚称自己是去抓捕偷渡客的,事急从权才会未经允许从已经开启的界门擅自行动,并主动表示可以提供手机中拍摄的视频作为证据。 紧接在陆青舟之后的,则是老实巴交的俊方,他也是问什么就答什么。由于陆青舟和俊方的配合,总算让文马这份艰难的工作有了一丝进展,也让原本生无可恋的文马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不过这份温暖很快就被第三位客人掐灭了。 第三位客人是一路溜达着过来的雨师,他像个视察工作的老干部似的背着个双手,进门后还热情地跟文马打招呼。雨师甚至都不需要文马进行盘问,他自己一张嘴就开始往外说:“其实吧,那天我们是去救陆仁的……” 基本上,雨师可以算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但是问题在于,雨师的重点错了呀。他几乎总结出了一本《神棍速成手册》,详细总结了他在阿修罗族假扮神棍的心得体会,就是完全没提自己怎么去到阿修罗族的。 文马见他离题太远,也总是适当出声,试图用几个问题让雨师把话题转移到他们去须弥山之前,而不是到须弥山之后。 每当这个时候,雨师总会笑眯眯地道歉说:“不好意思,我扯远了。不过这件事情确实在我心里留下了比较深的痕迹,毕竟……”然后继续总结他的神棍心得。 虚心认错,坚决不改。 几番下来,文马也放弃了挣扎了:“算了,希望能从下一个人身上还能再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吧。” 然而,事与愿违,排在雨师后面的是风伯,外来户口调查局知名腹黑男。 只见他刚进审讯室,就先反客为主,走到了小狐姑娘的身后,检查起了小狐姑娘的笔录。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文马肯定要出声阻止:“风伯大人,笔录是不允许嫌疑人看的。” 正在阅读笔录的风伯像是被惊扰似的抬起头:“啊,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在意你的这个审讯方式。” 文马愣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风伯便指着涂山绮罗的那份记录说道:“这里,你问涂山组长‘还不赶紧交代为什么要去须弥山’这句话是有诱供的嫌疑的。” 文马一惊,赶紧顺着风伯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涂山组长要皱眉头。” 于是文马虚心向风伯求教:“还有呢还有呢?” 风伯也显得很有耐心,他仔细地为文马一一指出:“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文马在学习的同时,小狐姑娘也听从风伯的指点,把笔录中的内容进行了调整。 当翻到陆青舟和俊方那一页记录的时候,风伯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趁着文马揣摩他刚刚教授的知识的中途,默默引导着小狐姑娘删除了其中一些不利于几人的记录。 这次的询问,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了,文马还特地站起来送风伯离开:“风伯大人,真是太谢谢你了。” 风伯扶了一下眼镜,说:“不用客气,还有最后一件事你要记牢,那就是审讯途中,千万不要让你的嫌疑人看你的记录。” 风伯意有所指,但是文马完全没有察觉,他甚至没心没肺地说了句:“好!” 然后,回到审讯室的文马美滋滋地看着小狐姑娘手里的笔录,复习着风伯教授的知识,猛地翻到了陆青舟和俊方那一页。 文马:“……”合着风伯大人最后一句话是这个意思啊。 辛辛苦苦一下午,一夜回到解放前。 此时时间已经临近下班,离五点只剩下了十分钟,陆吾却在此时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赶快,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我是绝对不会加班的!” 文马以为那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却没有想到,当时间来到17:00:00的时候,本来正在回答问题的陆吾猛地站了起来,他说:“我下班了。”他甚至话都只说到了一半。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审讯室,仿佛多呆一秒都是对下班的不尊重。 经过了一天摧残的文马终于受够了,只见他怒气冲冲地掰断了自己的笔,崩溃大叫道:“我们单位为什么都是奇葩啊!” 正当文马用自己的脑袋开始撞桌面的当口,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是陆仁,他在下班过后带着麒麟崽过来了。 门其实开着,陆仁为了表示礼貌才敲了敲门。然后,在文马说了请进之后,陆仁才带着麒麟崽进门,并乖巧落座。 而陆仁和麒麟崽在接受询问过程中,回答问题清晰的条理和配合的态度,也让文马差点抱着陆仁哭了出来。 文马:“呜呜呜呜,阿仁真是小天使!” 最终,基于文马整理上去的笔录,和审讯室的录像(是的,审讯室有录像)综合考虑。司渊在几天之后,做出了本次事件的处罚通知: 雨师、风伯:毫无悔意,扣除两百年工资。 涂山绮罗、百花:认错态度尚可,扣除五十年工资。 陆吾:认错态度糟糕,扣除节假日一百年。 陆青舟:有正当理由,但是流程不合规,扣除十年工资。 俊方:认错态度良好,扣除十年工资。 龙女、麒麟崽:由于是受害者家属酌情谅解,处罚一个月义务劳动。 陆仁:受害者本身,不予扣工资。需要赔偿损坏的金刚杵,折合下来大概需要无偿为外来户口调查局工作十万年。但是鉴于该名员工帮忙平息了须弥山的动乱,此笔费用将由外来户口调查局负责支付。 这则通知下达以后,外来户口调查局一片哗然。 “你听说了吗?那个人类带着雨师大人他们平息了须弥山的动乱。” “你听说了吗?那个人类一个人单枪匹马平息了须弥山的动乱。” “你听说了吗?那个人类一个拿着一把菜刀冲上须弥山,一刀砍平了整个山头。” …… 可能,这就是所谓艺术再加工吧。 而对于其他人来讲,虽然被扣了很多工资,但他们都工作了上千年了,积蓄并不少,并没有因为这些工资而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真正让他们伤筋动骨的,是应龙把他执法记录仪里拍到的,众人中二的画面在晨会上公然播放了出来。 晨会的时候陆仁不在,不过听百花说,会议室的半边墙壁当场就被暴怒的涂山绮罗炸掉了。 日子鸡飞狗跳,陆仁身上洒满了午后的阳光,他深吸一口气,感慨着:“回家真好。” 第80章 寻亲记(一)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时间就来到了初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陆仁早上骑小电驴不多加一件羽绒服都会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最近,由于受到了惩罚,麒麟崽已经持续一个月每天早上自己坐444号公交车,去白泽的医院进行义务劳动了。麒麟崽会在医院辛勤劳动上一天,然后等陆仁下午下了班以后,再特地去接他一起回家。 尽管麒麟崽已经两百岁了,远远比陆仁年长,但陆仁始终把他当成是普通的小孩子照顾。不过麒麟这种生物的成年年龄是五百岁,所以麒麟崽确实还是个小孩子。 成年麒麟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作为瑞兽,麒麟需要游走宇内传播福泽,并不可以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并且,哪怕只是幼崽,但依然是一只麒麟,但凡两只麒麟长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就一定会破坏此处的祸福平衡,造成重大危害。 偏爱,乃是天道大忌。 由于以上原因,导致麒麟的幼崽在生下来以后,能呆在父母身边的时间都特别短暂。 实际上,麒麟崽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的家长。他从小就在巫山野蛮生长,肚子饿了就采野果吃,无聊了就抓只妖兽玩玩。麒麟崽在巫山的家是一颗空心的百年老树,他在树洞里铺满了落叶,干燥且舒适,虽然不够宽敞,但是生活也算过得去。 只是偶尔,会在半夜里打雷的时候,一个人抱着头瑟瑟发抖。对于幼崽来说,黑暗和雷声真的很可怕。麒麟崽一直想试着克服,但是暂时还没能成功,直到他遇见了陆仁。 麒麟崽很喜欢阿仁。 冬天天冷了以后,天黑的时间也快了起来。麒麟崽和陆仁从医院到家的时间算不得短,每次麒麟崽和陆仁从返程的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又因为陆仁家所住的老小区配套基础设施比较简陋,所以回家路上的路灯总是时好时坏,通常坏的时候居多。大概有一段五百米的路程,这半年在晚上一直处于无灯的状态。 每次走到这里,陆仁总会先停下,然后弯下腰询问麒麟崽:“要不要牵手手?” 麒麟崽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愣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陆仁向他伸出的手:“牵手手?” 实际上当时的麒麟崽还没反应过来“牵手手”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陆仁。然后陆仁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成年人类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麒麟崽的小手,在冰凉的夜里传来了一阵温暖。 “你的手有点凉哦。”麒麟崽听见陆仁轻声说了一句。 麒麟崽忍不住抬头看向了陆仁的侧脸,远处不算明亮的灯光照出了陆仁的轮廓,此刻他正坚定地目视着前方。 陆仁有一双温柔的眉眼。 在遇见陆仁之前,麒麟崽并没有见过人类。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类都像陆仁一样。陆仁不爱给人添麻烦,但是他会不怕麻烦地给别人行方便。陆仁会对他笑,会给他做好吃的,会牵着他的手走过黑漆漆的路。 “阿仁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尽管麒麟崽并没有见过很多人,但是他想,“如果我也能为阿仁做点什么就好了。” 在即将步入十二月的时候,麒麟崽终于把他的义务劳动做完了。最后一次的劳动过后,麒麟崽正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的长椅上等着陆仁来接他。 今天的陆仁因为没赶上公交车而迟到了。 这时白泽院长和小甲护士正好查房路过了麒麟崽。 白泽依然是那副山羊的样子,由于院长的工作比较繁忙,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还是他在麒麟崽进行义务劳动期间第一次遇见麒麟崽。只见白泽朝乖巧坐着的麒麟崽打了声招呼:“麒麟啊,好久不见。今天好像……哦,今天就是你义务劳动的最后一天了吧。” 麒麟崽点了点头:“是的,我在等阿仁来接我。” “挺好挺好,对了,你在人间界过得怎么样呀。”白泽对这个小辈还是相当关心的。 这个问题麒麟崽对答如流:“过得特别开心!阿仁对我可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白泽对麒麟崽的回答相当满意,刚打算离开,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 “哦对了,今天有一只狸力做截肢手术。手术结束以后为了表示感谢,把截下来的那条腿送给我了。” 狸力是一种长得像猪一样的妖怪,不过他的蹄子不是猪蹄,而是鸡脚。今天做手术的这只狸力的大腿上长了人面疮。人面疮属于诅咒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被诅咒的人会在身上浮现出想的如同施咒者一样的人脸,然后这张脸会一直讲脏话,直到被诅咒的人因为受不了成天被骂而精神崩溃为止。 并且,这个诅咒无解,即使杀了施咒人,诅咒依然存在。曾经有人试过把人面疮挖出来,但是在挖的过程中,人面疮的眼睛里会流出血泪。只要被血泪滴到,那么被滴到的地方又会长出新的人面疮,如此反复,很难根除。所以现在第十八医院一般会选择直接切掉被人面疮寄生的部位的手术方案。 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遇到人面疮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忍。不过就是脏话而已嘛,并不致命,只要精神足够强大,听着听着就习惯了,一辈子其实也很快的。 当然,人面疮的众多病例中也有一个比较不同凡响的。那还是几千年前,有一个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人类,在被人面疮寄生以后,并不清楚这是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于是他想了想,最终决定苦练脏话。自此,只要人面疮开口讲脏话,这名人类就会回敬更脏的脏话,最终把人面疮怼到哑口无言。 这名人类最后成功安度晚年。不过他的成功不可复制,很少有人能把脏话练到这么出神入化的境地。 而今天这只被截肢的狸力在发现自己得了人面疮之后,还是选择了常规的手术手段,毕竟他还有孩子,不想以后的生活环境给孩子带来不利影响,至于失去的腿,后续坚持吃医院配发的药,总是能长出来的。 当狸力的腿被截了下来之后,人面疮失去了能量供给也就死去了,轻易就可以挖掉,狸力要回了那张脸,他准备根据那张脸去找找那个给他下咒的缺德鬼是谁。至于腿,狸力则坚持要送给他的主刀医生白泽院长做礼物。 用狸力的原话来说:“医生你也怪辛苦的,可一定得收下,我们狸力虽然没什么别的优点,但是吃起来味道确实不错。” 白泽院长实在是难以拒绝对自己味道很自信的狸力,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狸力的断腿。正在吃素的白泽烦恼应该怎么处理这条腿的时候,他碰巧遇上了正在等待陆仁的麒麟崽。 于是白泽关照麒麟崽:“你把这条狸力的腿带回去吧,正好可以当成谢礼,那个人类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一听说阿仁应该会感到高兴,麒麟崽飞快的答应了。 于是,当陆仁来接麒麟崽的时候,发现麒麟崽正背着一条比他身高还高的猪腿,满面笑容地站在医院走廊里等他。 看见那条腿的时候,陆仁愣了一下:“这是?” 麒麟崽用一副“快夸我”的表情跟陆仁说:“是院长送的礼物!好吃哒!” 不得不说,外科医生处理起器官组织确实很有一套,这条腿的切口光滑平整,毛皮也退的十分干净。 尽管对这条猪腿的食品安全存在一定疑问,但是因为麒麟崽看上去十分兴奋,于是陆仁并没有扫他的兴,只是摸了摸麒麟崽的头,笑着问道:“那你有没有谢谢院长呀。” 光顾着高兴却并没有道谢的麒麟崽:“呀!” 但伟大的麒麟大人绝对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他目光游移地说:“说了的。” 紧接着,麒麟崽把腿放了下来,跟陆仁说:“阿仁,我要去上个厕所,绝对不是去补上道谢的!” 陆仁忍俊不禁,但他还是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笑容,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好的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麒麟崽得了肯定的回答,立马急匆匆地朝着值班办公室跑。刚走了没两步又觉得不放心,折返回去对陆仁说:“不许偷看哦!” 陆仁当然不会偷看,他满口答应:“不看不看。” 麒麟崽这才放心去找白泽院长。他找到白泽的时候,白泽院长正在同小甲护士讨论今天的住院病人的病情。 麒麟崽站在值班室门口敲了敲门,见里面的两人都看向自己,飞快地说道:“白泽院长,谢谢你的礼物!白泽院长再见,小甲护士再见。”麒麟崽急切地说完,又急切地跑出去寻找陆仁了。 留下值班室里愣神的小甲护士和白泽。 然后,小甲护士望着门口的方向,说道:“白泽大人,我终于知道您为什么坚持要让麒麟大人跟那名人类走了。麒麟大人好像,懂事了不少,也温和了不少。” 白泽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门口的方向,欣慰地笑了。 而陆仁就惨了,扛着一条二十斤的猪腿坐公交。幸亏天黑,人们没有发现猪腿竟然长了个鸡爪,否则明天肯定会被当成新型转基因食品上头版头条。 陆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猪腿给搬到了家门口。谁知道他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就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同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阿仁。” 阿仁定睛一看,开门的人是山鬼。 第81章 寻亲记(二) 对于山鬼的到来,陆仁还是相当惊讶的,因为在邪佛事件之后,陆仁曾经极力邀请山鬼一起离开,但是山鬼却婉拒了他。 陆仁记得当时他诚恳地跟山鬼说:“阿离,山神庙已经荒废了,村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要不然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去城市里,我现在长大了,可以养得起你的。” 山鬼却摇了摇头,她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远处郁郁青青的山林,说道:“不了,我是不会走的,我爱这里。而且我是山神,不可能离开大山太久。”说完这句话,山鬼复又转头看向陆仁,只见她笑了笑,随即补充道,“不过你放心,等我把这里的生机恢复得差不多了以后,我会去看你的。” 当时,听了这话的陆仁也不好再勉强,他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住址都写在了一张小纸条上,并郑重地交给了山鬼:“那一言为定哦!” 陆仁原本以为山鬼需要花上很久才能让大山恢复生机,没想到才过去两个月,山鬼就来看他了。当然,对此陆仁感到十分欢迎。 不过惊喜之余,陆仁也产生了一丝疑惑:“阿离,你怎么来了?山里面的事情你都办妥了吗?” 山鬼却给出了否定答案:“还没有,不过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陆仁愣了一下:“请我帮忙?” 虽然陆仁不太清楚他有什么能帮得上山鬼的,但是只要山鬼提出需求,陆仁肯定义不容辞。于是他询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然而山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本来只是被山鬼拉开了一半的大门却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强行打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然后一根粗壮的黑色触手出门内伸了出来,牢牢缠住了陆仁的腰。 陆仁:嗯?这景象怎么感觉好像有点熟悉? 就在陆仁怀疑人生的同时,一股巨大的拉力猛地把陆仁拉进了房间里。陆仁本来背着的狸力的腿也“啪”得一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陆仁就被重重地摔在了沙发上。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陆仁只来得及躺在他熟悉的沙发上,望着他家有些泛黄的白色圆形顶灯,眨眨眼睛。 随后,一张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说是脸也不太准确,因为那其实是一张熊脸,一张玩具熊的脸。 一只棕色的毛茸茸的玩具熊,正把它的脸正横陈在陆仁的上方。此刻,它本该无神的纽扣眼睛,正因为愤怒而挤成了一个倒三角的样子。它正在瞪着陆仁,充分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玩具熊背后的拉链豁开了一条小缝,那巨大的黑色触手就是从这个缝里面钻出来的。看来,作为棉花的替代品,黑色触手已经成为了这只熊的填充物。 也正是在这些从玩具熊背后伸出的巨大的黑色触手的支撑下,这只不过一个西瓜大小的玩具熊站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甚至实际身高看上去比陆仁还要高。 天真的玩具熊和恐怖的黑色触手,形成了一个每个孩子看了都会做噩梦的糟糕画面。 陆仁看着那些由黑色烟雾组成的触手,顿时觉得无比熟悉,陆仁思索了片刻,然后“啊”地一声反应了过来:“这是墟骸!” “这个东西怎么会从归墟出来了?”陆仁惊恐地想,墟骸的恐怖陆仁还是见识过的,他不由地担心起在场剩下的两个人的安危,他几乎是立刻向着门口的方向大喊道,“陆阳、阿离!你们别过来,这家伙很危险,快跑!去外来户口调查局叫支援。” 麒麟崽哪里肯眼睁睁看着他最爱的阿仁受欺负,只见他快速蹿进门里,一下子变回了狮子大小的麒麟本体,“嗷呜”一声便恶狠狠地向着玩具熊扑去。 却没想到麒麟崽还没走两步就被山鬼拦了下来,对于突然出现的墟骸,山鬼显得很淡定。用淡定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 山鬼说:“阿丙,不要这样。” 然后就看见原本还处在暴怒状态的玩具熊“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陆仁。 麒麟崽和陆仁见状都愣了一下,墟骸似乎认识山鬼。 准确来说,并不仅仅是认识,这只墟骸就是由山鬼带到陆仁家的,而山鬼想请陆仁帮忙办的事情就是关于这只墟骸。 在墟骸放开陆仁之后,陆仁从沙发上坐起了身子。紧接着,就看见本来安安静静窝在陆仁头发里的混沌碎片突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颤颤巍巍地从陆仁的发丝间探出了头,左晃晃又右晃晃,才最终像是确定了方向一般,朝着玩具熊的位置坚定地把自己的肢体延伸了出去,就像是蜗牛探出去的触角那样。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玩具熊也向着混沌碎片的方向,伸出了身后的一根巨大黑色触手。 尽管有二者的触手有着巨大的体型差,但是混沌碎片还是跟触手碰触到了一起。它们的末端交互,那场面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向着父母伸出了手指,而父母也对此做出了回应一般。混沌碎片甚至还眷恋地在黑色触手上蹭了蹭。 之前也说过,世界上没有两只相同的墟骸,所以这只拥有章鱼一样触手的墟骸就是久未登场的阿丙无疑了。 阿丙是从封胥村里,那个没被封严实的通道里逃出来的。 这也不能怪当时封锁通道的司渊存心,其实他当时将通道关得很结实。但是就像打破的玻璃杯即使占得在牢固也回不到当初一样。重新封印的石壁上也依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暗缝。不过那裂缝委实很小,一般墟骸肯定过不来。但是不巧的是,阿丙他的拟态是章鱼,作为一只软体动物,钻缝这种事情正好跟他专业对口。 当时,在归墟的阿丙派出触手穿越通道以后,站在归墟的裂缝前等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耐心耗尽的阿丙终于忍不住,决定把触手收回来,也正是在那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触手被人砍断了。 阿丙感觉到很悲痛,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条触手,那条触手能用自己打出最好看的蝴蝶结。于是阿丙看看自己触手的断裂处,又看了看眼前不知通往何处又不知道是不是安全的通道。最终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下定决心去寻找自己打蝴蝶结最好看的那条触手。 而当阿丙正在从封胥村的通道裂缝里,把自己像牙膏一样努力往外挤的时候,正巧在对面山头上视察的山鬼发现了他。山鬼很警觉,她飞快地向着裂缝跑去,想要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不过阿丙钻缝的速度比山鬼想象得要快,等山鬼来到他跟前的时候,阿丙已经从通道里彻底脱离出来了。 他正张牙舞爪地趴在水潭边,研究着一只青蛙。 阿丙作为偷渡来的归墟生物,很自然地会像邪佛一样,被人间界的规则排斥。不过作为寄生类的生物,阿丙只需要尽快找到宿主就可以了。 那时候的阿丙看中了水潭边的那只青蛙。这是阿丙第一次见到青蛙,他对这个小生物感到有一些好奇。所以他迟迟没有着手寄生,而是想要先研究一下这只青蛙的构造。 阿离来的时候,阿丙正在用一根触手轻轻地戳着青蛙的背,其余的触手舒展地在水潭边铺开,看上去温和无害。阿丙很专注地观察着青蛙,甚至没有注意到阿离的到来。 “就像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阿离这么想着,便没有朝背对着她的阿丙下杀手,而是轻柔地发出了询问:“请问……” 阿丙由于人间界斥力的作用,其实处在相当虚弱的状态。本着打不过所以要尽量低调的原则,阿丙配合且乖巧地对山鬼的问题进行了回答。 这场谈话进行到最后的时候,阿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着山鬼哭诉道:“呜呜呜呜,我的触手,我能吃饭能打蝴蝶结的触手啊,呜呜呜呜。” 由于阿丙实在是哭得太伤心了,山鬼只好跟他说她有个弟弟在界司工作,并答应帮他打个电话问问陆仁,看看目前阿丙的触手是什么状况。毕竟当时带走阿丙的触手的,就是界司的人。 于是山鬼把阿丙带到了村子里。 离开水潭前,做事十分靠谱的山鬼特地好心地帮着把阿丙用于偷渡的那道裂缝给封上了。 自从邪佛的事件以后,村子里只剩下了几个垂暮的老人,他们大都眼神和记性不太好,闲来无事,便搬着竹椅坐在家门前晒太阳。 当这些老人看见一身白山鬼带着黑不溜秋的阿丙路过的时候,竟然都出奇一致地假装没看见。等阿离和阿丙走远了,这些老人们便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说道:“太凶了。黑……黑白无常大白天就出来勾魂了,还好我假装没看见,不然魂都要被勾走哩。” 老人们的这些心思阿离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此行的目的地是陆仁大伯家的房子里。虽然邪佛事件过后,房子已经有两个月没人住了,但是里面的固定电话还能使用。山鬼掏出了陆仁临走前给她留下的联系方式,并用固定电话拨打起了陆仁的电话。 当时正在须弥山历险的陆仁并没有办法接到电话。 山鬼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得到陆仁的回音,感到有些担心。于是,她决定出发前往陆仁的城市确认陆仁的安全,顺便为阿丙解决一下他的烦恼。 离开陆仁的大伯家的时候,山鬼顺手拿了陆岚遗留的玩具熊作为阿丙新的宿主。 由于山鬼和阿丙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乘坐人类的交通工具,所以他们是一边问路一边从封胥村走过来的。 他们问过即将凋谢的花朵,问过往返过冬的候鸟,问过秋日里安眠的落叶,问过决定四处流浪的西风…… 终于,在经历了一个月跋涉的今天午后,抵达了陆仁的家。 第82章 寻亲记(三) 华灯初上,各家传来饭菜香。 而陆仁此刻也正在厨房里处理狸力的腿。 一系列的误会终于在山鬼的解释过后得以解开。伴随着麒麟崽的肚子“咕噜”一声响,陆仁终于意识到今天的晚饭还没吃,正好人多,食材也是现成的,陆仁打算好好露一手。 而陆仁家的客厅里,一个玩具熊正在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小黑点在哭泣。 “呜呜呜,我的触手,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只剩下这么一丢丢了。” 而麒麟崽则趴在沙发沿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玩具熊。 他沉迷地看了玩具熊好一会儿,才“哒哒哒”地跑到厨房门口,指着阿丙对陆仁说道:“阿仁!是玩具熊耶,会动会说话的玩具熊耶!” 此刻的阿丙已经把他那些恐怖的触手给收回了体内,整个熊看起来可爱又无辜,简直就像是从儿童的梦中走出来的一样,也难怪麒麟崽会如此激动。 陆仁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在切菜的间隙抬起头,无奈地对着麒麟崽笑笑,说:“对呀,是玩具熊哦,但是未经同意不可以随便碰人家哦,会显得不礼貌哦。” 麒麟崽点了点头,满口答应:“好哒。”说罢,他便又“哒哒哒”地跑回了沙发,趴回了沙发沿,继续盯着阿丙瞧,嘴角还带着一抹不自觉的笑意。 陆仁家的旧沙发早就坏了,现在坐的这套沙发是陆仁从网上网购回来的布艺沙发,虽然做功不够精细,舒适度也一般,但是质量不错,这么多年都没坏,凑合能用,平常的日子里陆仁就喜欢坐在这套沙发上用老电视机看球赛。 而他怕山鬼没事干,便也为她调了一集电视剧,让她打发下等待开饭的这段时间。 此刻,山鬼正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抱着一包纸巾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边看边哭,哭声甚至传到了正在做菜的陆仁那里:“呜呜呜,阿仁,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一伤心就跳了诛仙台了,呜呜呜呜。”山鬼说着,还狠狠擤了一把鼻涕。 作为第一次观看人类拍摄的电视剧的观众,山鬼真是十分得投入。 陆仁可不想这哭声传到隔壁去,让隔壁邻居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他只能暂时搁置下了厨房的事情,来到客厅用遥控器换了台,并劝山鬼道:“换一个看吧,看个开心点的。” 另一个台在放另一部片子,陆仁以为这回总没事了,高高兴兴地进去做菜了。结果山鬼看不不到十分钟,又悲伤地站到了厨房门口。 山鬼眼角还挂着未来得及擦干的眼泪,满脸戚戚然地同陆仁说:“阿仁,这个女孩子也跳诛仙台了。” 陆仁:“……”差点忘了,最近电视里但凡是个神仙都在跳诛仙台。 为了转移山鬼的注意力,陆仁赶紧把做好的菜给先端上了桌。红烧肉、卤鸡脚、冬瓜排骨汤,还有一碟翠绿的小青菜,一道道家常菜依次登场。 陆仁做菜做得不算快,等他完全把菜上齐,时间都已经快八点半了。尽管他上第一道菜的时候就招呼了大家赶紧趁热先吃,但是并没有人先动筷子,大家都坐在桌子面前等待着陆仁落座。 当陆仁把最后一道小青菜放到桌子上之后,他也随之落座。紧接着他就发现麒麟崽虽然正襟危坐,但是口水已经像一条涓涓细流一样垂到了胸前。 陆仁忍俊不禁,赶紧对着大家宣布:“可以开饭了!” 此话一出,本来就饿了许久的麒麟崽立刻十分着急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他刚要把红烧肉放回自己的碗里,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筷子的方向一转,把红烧肉放进了陆仁的碗里。 “阿仁,你吃第一块。” 陆仁感到很欣慰,他笑着摸了摸麒麟崽的头,说:“谢谢你呀。” 受到表扬的麒麟崽很骄傲:“不客气!” 山鬼也是第一次吃陆仁做的饭菜,第一块狸力的肉入口的时候,嫩滑的口感和美味的酱汁着实让山鬼震惊了一下。 “哇,阿仁,你现在做饭好好吃呀。” 陆仁受了表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有一段时间买了很多食谱照着学的,你喜欢我可以多多做给你吃呀。” 山鬼笑着说谢谢。 而阿丙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他又把玩具熊背后的拉链拉开了,然后把触手从里面伸了出来,直接从盘子里卷起他想要的肉和蔬菜,卷回到玩具熊的内部享用。 陆仁并不知道这个玩具熊的内部是什么构造,只觉得阿丙这幅样子应该会让许多孩子感到很幻灭。不过还好,麒麟崽此刻正忙着吃饭,没有关注到阿丙令人掉san值的操作。 混沌碎片已经又回到了陆仁的头顶上。毕竟它是从阿丙的腕足上掉下来的,如今腕足没有找回来,它暂时还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不过,怎么找回腕足似乎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毕竟现在腕足应该还在被关押着吧。话说回来,阿丙好像就是之前挟持过他两次的犯人吧。 “把一个犯罪者这么大摇大摆的放进家里没问题吗?”陆仁后知后觉地思索起来。 然而,看着似乎已经同阿丙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的山鬼,完全被玩具熊俘虏的麒麟崽,以及脑袋顶上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着“喜欢本体”信号的混沌碎片,陆仁实在是很难建立起紧张感。 “算了,明天去了外来户口调查局再说吧。”陆仁决定放弃思考。 分配床位的时候麒麟崽一本正经地跑来跟陆仁说:“阿仁,今天晚上由我负责看着这个坏须须好不好?” 麒麟崽当然认得这就是在封胥村绑架阿仁的触手,坏须须应该指的就是阿丙。不过,尽管麒麟崽口口声声叫着坏须须,但他看向玩具熊的眼神里似乎满满的都是期待。 陆仁假装没有发现麒麟崽的实际意图,配合地说:“好呀,那这次就辛苦你了。” 麒麟崽直呼不辛苦,还模仿着电视里的样子,向陆仁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当陆仁洗完碗,去麒麟崽的房间关灯的时候,发现麒麟崽正抱着玩具熊睡得香甜。反倒是玩具熊一脸的不耐烦,用软绵绵的脚踢着麒麟崽搂着它的小手,嘴里嘀咕着:“别靠这么近啊,小鬼。” 然后玩具熊就被麒麟崽搂得更紧了。 这一晚,山鬼住在了陆仁的房间里,而陆仁则睡在了沙发上。不舒服的沙发让陆仁睡眠质量大打折扣,并在第二天起得特别早。刚好,为了防止今天的计划出什么变故,陆仁决定早点出发去外来户口调查局。 于是,腰酸背疼的陆仁开着严重超载的小电驴,往外来户口调查局驶去。陆仁的前面站着抱着玩具熊的小麒麟,后面则坐着换上了现代装的山鬼。 山鬼今天穿着陆仁的衣服,一身十分中性的装扮还带着一个鸭舌帽,配上她的一头白色长发,看上去十足一个叛逆girl。 陆仁不出意料地提早了四十分钟到达外来户口调查局。他在等待调查局上班期间编辑了好了信息,并发送给了司渊:【之前的墟骸来找我索要被调查局扣押的触手,我已经把他带到调查局了,请问这种可以处理吗?】 过了大概三分钟,司渊回答说:【应该可以,但是手续比较繁琐。】 看到司渊答复的陆仁对麒麟崽手里的玩具熊说道:“太好了,司渊愿意帮忙,应该很快就能把你的触手找回来呢。” 然后又低下头编辑感谢的信息:【谢谢。对了,昨天白泽院长给了我一些狸力的肉,我做成了红烧肉,今天带了一些过来,你有兴趣吗?】 实际上这只是陆仁的客套话,据山鬼说,狸力肉现在虽然不常见,但是也不算稀有,陆仁以为司渊不会有兴趣。没想到司渊竟然秒回信息:【马上到。】 在外来户口调查局,由于司渊局长只要上班就会迟到的坏习惯,导致每个大清早大家都处于一种十分懒散的状态。主要表现在调查局的员工在10点之前绝对不变回人形。 然而没想到的是,今天司渊竟然早到了。彼时文马正一副半人半马的样子端着咖啡杯从大厅路过,听说是因为最近他迷上了西幻小说,所以致力于假扮半人马。很不幸,今天的文马被司渊抓了个正着。 而调查局规定,不允许在公共场合现原形。 于是司渊在文马惊恐的目光中下达了通知:“扣一个礼拜工资。” 文马哭着求饶:“局长!手下留情啊局长!” 据说这天早上,大厅里鬼哭狼嚎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司渊在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哀嚎声中,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红烧狸力肉,然后把目光移向了麒麟崽手中的玩具熊。 司渊的目光停留在玩具熊上,沉吟了一会儿,一个计划渐渐在司渊脑海中生成。 只见他问陆仁道:“阿仁,你知道最近调查局为了赔偿断裂的金刚杵花了很多钱吧。” 陆仁点了点头。 司渊接着说:“对此,你也有一部分的责任,所以调查局想请你帮个忙。” 陆仁愣了一下:“可是,之前不是说,不需要我赔偿了吗?” 司渊却摇了摇头:“不是需要你赔偿,是希望你能帮忙追偿。” “追偿?” 司渊的语气很平淡:“是的。作为两次被墟骸绑架的当事人,同时又是在生活恢复平静后再次被墟骸骚扰的受害者,向九幽界司,进行追偿。” 陆仁这回总算明白了:这是,要我帮忙去讹人? 第83章 寻亲记(四)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错觉,他总觉得司渊说话的时候,看阿丙的视线带了一点不怀好意的慈祥。 “九幽界司应该会被狠狠地剥一层皮吧?”陆仁这么想到。 外来户口调查局这次的损失金额高达自己十万年工资的这件事,陆仁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这么大笔的金钱损失,直接导致员工的日常生活都产生了巨大变化。其直接影响就是,据说最近食堂的菜色都没有从前好了。 俊方整天愁眉苦脸地抱怨着:“他们太残忍了!居然开始喂一个僵尸吃素!这简直是侮辱!” 这让陆仁有一些自责,尽管大家都跟他说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但是对于这群整天帮助他的同事们,陆仁还是很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起码要避免发生“让僵尸吃素”这样惨绝人寰的悲剧。 所以陆仁果断答应了司渊的请求:“好的,我一定全力以赴。请问我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得了肯定回复的司渊点了点头:“不用做什么,等着就行。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先修书一封发给九幽界司,商谈此事。等需要你出场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陆仁点了点头:“好的。” 能帮上一点忙,陆仁很高兴。 不过这一天也不全是高兴的事情,悲伤的是陆仁最终没能替阿丙拿回触手。 因为司渊说既然要找九幽界司商谈,那么阿丙和触手就都要作为犯罪嫌疑人被扣押,不过既然陆仁认为阿丙的危险性不高,那么他可以暂时把寄宿在玩具熊里的阿丙带回去,但是为了防止阿丙潜逃,触手要先归调查局保管。 陆仁:这扣押人质的操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莫名觉得有点熟悉呢。 天下界司一般黑。 为了不做偷渡客,陆仁还是带着阿丙和当了多年黑户的山鬼,一起去领了调查局签发的人间界身份证。大厅负责帮几人办理身份证的是小狐姑娘。她出证的动作很快,而且不光为两人办理了身份证,还贴心地顺便把“天禄银行”的银行户头也给两人开户了。 “如果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的话,可以去天禄银行存掉哦,这样方便又安全,还能涨利率呢。” 陆仁接过小狐姑娘递过来的证件,笑着说:“谢谢,不过他们应该没有吧。” 未料想转头便看见山鬼一脸思索状:“嗯……山上有条玉脉,这个能存吗?” “当然可以,天禄银行什么都能存,局长早些年还从昆仑抽了条龙脉存进去,听说年利率十分可观。恭喜您。” 山鬼闻言表示了解,并点头致谢。 而阿丙则说:“我之前在鬼市卖了不少东西,赚的应该也能存进去吧。” 小狐姑娘笑着答应:“这是自然。” 那一刻,陆仁都呆了:我原以为我们都是穷鬼,却没想到小丑竟是我自己。 陆仁事情办妥之后,陆仁才想起来要问山鬼,可以在城里呆到什么时候,他想好好招待一下她。 山鬼说:“到明年春日吧。” 如今已是深秋,马上就会进入隆冬,这段时间山中万物凋敝,山神能做的不多。待到来年,句芒初至,才是大山最需要山神的时候。春风吹来生机,山神要借着东风帮忙催生新芽,唤醒沉睡的冬虫,它们将繁衍、授粉,让大山生生不息。 很奇怪,那么庞大的一座山的生命,却掌握在最不起眼的昆虫手里。 陆仁听了这话却很惊喜:“那太好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正好带你四处逛逛。” 天禄银行的地址就位于市中心,于是陆仁打算周末的时候带着山鬼去银行存玉脉,顺便去市中心逛逛,还可以顺路买些女孩子用的东西。 当然,去市中心就不能骑陆仁的小电驴了,毕竟严重超载肯定会被交警给抓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公交车。 不过打工人的现实就是:尽管心里已经开始计划着周末放假的行程,人却还在工位上,需要干活。 因为这一天陆仁还要工作,山鬼和阿丙也不可能自己回家,所以陆仁就把他们连同麒麟崽一起寄存到了后勤部的办公室,托付给了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对于山鬼的到来显得十分友好,她甚至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云雾茶招待山鬼,然后贴心地为山鬼打开了电脑上视频网站,点开她珍藏多年的狗血剧,开始播放。 于是两位女神在办公室看了一上午偶像剧,擦眼泪的纸巾用了一包又一包。 麒麟崽则是抱着阿丙去调查局的后院玩了,后院十分开阔,正适合精力旺盛的小孩子。据说最近俊方还在自己棺材前面的古树上建了个秋千,专门供麒麟崽玩耍。 最后,同一间办公室的雨师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们也太明目张胆了一点吧!我作为一个部门领导还在这里呢!” 百花一边抽泣着一边,看向雨师,说道:“但是,是阿仁让我好好照顾他姐姐的。” “是让你好好照顾,没让你也跟着上班摸鱼!”雨师没好气地说道,“去,去五楼财务科跑一趟,今年年会方案需要尽快定下来了,问问财务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开个会。” 百花嘀咕着“就知道使唤我跑腿”,刚打算起身,却见山鬼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跑腿这种事情,不如让我去吧。” 百花和雨师却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这怎么行,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跑腿。而且财务科那位,脾气有些……” 山鬼却说得很真诚:“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表示感谢。如果我完成不了,我也不会逞强的。可以让我试一试吗?” 山鬼说得十分真诚,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于是,雨师快速地手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交给山鬼。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说:“真是麻烦你了,其实本来不需要这么复杂,但是财务科那位脾气古怪,这么多年还是不愿意用手机,所以都需要进行人肉通知。还有,财务科的脾气不好,万一他生气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逃跑!” 山鬼接过了信,将雨师的话一一记在心里,笑着说:“不麻烦的,那我去了。” 五楼的大门自从之前被龙女炸了之后,就一直处于一个黑洞的状态中,洞的边缘呈现出焦黑状。大门的修复工作由于经费的紧张而暂时搁置了,所以即使到现在,这扇门还是呈现一副被轰炸过的样子。 不过好在当时被炸下来的砖块和瓦砾之类的东西,都已经被陆仁清扫干净了,看上去还算整洁。也勉强可以对参观者说这个是装修风格,嗯,废土风。 山鬼照着百花的说法,钻进了五楼那黑漆漆的空洞。然后眼前被骤然而至的光芒晃得一闭,等到再睁开眼,山鬼就已经来到了上古传说中的昆仑山了。 而此刻,昆仑似乎也感知到有外人来了,立马派出了护山神兽。只见一个满身纹身的彪形大汉第一时间从天而降,落在了山鬼的面前。壮汉不轻的体重在山鬼面前的雪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坑,霎时间雪花四溅。 只见那名壮汉抽出长刀,刀尖冲着山鬼,沉声开口道:“吾乃昆仑山护山神兽陆吾,来者何人?” 山鬼很有礼貌地回应道:“你好,我是陆仁的姐姐,帮后勤部来给财务科传递消息的,这是雨师的手书。”说着,山鬼便把手中雨师刚写的纸条递给了陆吾。 陆吾匆匆扫了一眼,确实是雨师笔迹:“奇怪,雨师怎么会派个外人来送信给财务科?” 山鬼笑笑:“是我坚持要帮忙的。” 陆吾闻言遂配合地收起长刀,他指着身后连绵的宫殿群,说道:“去吧,第三间宫殿就是财务科。” 山鬼道了声谢刚要出发,陆吾却叫住了她:“万一有什么不对,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逃跑,知道吗?” 对于别人善意的忠告山鬼当然是欣然接受,她道了谢,然后抬步向着第三间宫殿走去。 这些宫殿曾是古神的住所,由巨大的石块修葺而成。相传这些石头同女娲补天时所用的神石同出一脉,牢固异常。宫殿的设计相对古朴,不算繁复,色彩也不够丰富。但宫殿在这雪域之上,被皑皑白雪所覆盖,银装素裹,却显得圣洁异常。 山鬼边走边领略昆仑雪景,不多时就站到了第三间宫殿的门口。这间宫殿的两扇大门是用两块完整的巨石做的,上面似乎用刻刀镌刻着繁复的浮雕,显得威仪肃穆。此刻大门紧闭,看上去似乎在拒绝着外来者的进入。 这么大的石门,敲门是肯定不可能敲得出声响的,山鬼刚想开口喊门,就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门前响起:“来者何人?” “嗯?”山鬼低头思索了一下,“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但山鬼一时间没能想得起来,她只得先高声答复道:“我是陆仁的姐姐,山鬼,来帮雨师送信的。” 然后山鬼便听见那个原本威仪的声音,突然变得结巴了起来:“山……山,山鬼?” 紧接着,宫殿内传来一阵碰落东西的声音,紧随而至的是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两扇巨石做成的大门被倏然打开,一个有着一头赤红色短发的男人冲了出来,他身材高大,面部轮廓深邃立体。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中,他也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一条牛仔裤。整个看上去都十分不好惹。 但就是这么一个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丝嚣张的英俊男人,见到山鬼的一瞬间,两颊居然瞬间浮现出两团红晕。他目光看向别处,十分做作地假装咳嗽了一声,说道:“咳咳……山鬼这个名字……倒是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些无用的欲拒还迎小技巧。 倒是山鬼在看见那头红发的第一眼,就把对方认了出来,她展颜一笑,打招呼道:“这不是太一吗?好久不见!” 东皇太一,自鸿蒙之时起便高居北辰之位的神明。 山鬼许久不见的灿烂笑容,瞬间让太一招架不住,只见他整张脸突然变得涨红,如同一个熟透了的番茄。 “我……”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临近下班的陆仁,回后勤办公室去找山鬼的时候,却看见办公室里除了雨师、百花、山鬼之外,还站着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红发男人。 正在同男人交谈的山鬼不经意侧目,正看见回来的陆仁,打招呼道:“阿仁,你回来了。” 陆仁笑着点头,然而还没等他跨进门里,就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朝自己冲过来,然后只感觉道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拖到了门外。 后勤办公室的大门“嘭”地一声关了起来,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音。 只见那名不认识的男子满脸严肃把陆仁拦在走廊里,像一个不苟言笑的杀手一样,恶狠狠地盯着他。就在陆仁以为他是不是在不经意间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的时候,只见这名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男人朝着陆仁友好地伸出了一只手,然后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你好阿仁,我叫东皇太一,是要成为你姐夫的男人。” 陆仁:“???” 第84章 寻亲记(五) 周末转眼就到了。 陆仁起了个大早,准备带着麒麟崽和山鬼前往天禄银行。天禄银行在市中心,开往那边的是414路公交车,414路的站台离陆仁家有一段距离,大概需要步行十分钟的样子。 十二月的风已经显得有些冷冽了,出门之前陆仁还特地给麒麟崽加上了一顶红色的小毛线帽,俏皮又实用。这顶毛线帽还是陆仁小时候他妈妈给他织的,正好陆仁最近大扫除,在整理旧物的时候给找到了。 “要好好珍惜哦。”陆仁笑着给麒麟崽带上了。 这十分合适,衬得他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矮人一样惹人喜爱。 因为要举家出门,所以陆仁并没有自己做今天的早饭,而是决定难得地奢侈一把,去街上解决。初冬的周末,早上能早起并外出吃早饭的人凤毛麟角。 摆摊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天不亮就出来讨生活了。维持生计的早餐摊看上去十分简陋,一辆木质的小推车就是一间移动的小厨房,客人坐着吃饭的桌椅都是廉价的塑料制品,座位数量也并不多。而座位上方,夫妻俩还贴心地用一块巨大的遮雨布和几根生锈的铁棍做成了一个简易遮阳棚。 夫妻俩都是老实人,在此地摆了很多年的摊子了,物美价廉。锅盖甫一掀开,便看见一阵白色雾气从锅中喷涌而出,裹挟着一阵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总之,早饭就是一人一碗小馄饨外加一个手抓饼,每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不过因为现在是在外面,阿丙不能明目张胆地把触手伸出来吃饭,所以需要由抱着玩具熊的麒麟崽负责把拉链拉开,再把整碗馄饨倒进玩具熊里,帮助阿丙进食。 陆仁显得有些担心,他向山鬼询问道:“一口气全倒进去,他来得及吃吗?不会烫到吧?” 山鬼解释道:“不用担心,墟骸无形,实际上玩具熊里不过是盘踞着的一团混沌罢了。没有眼耳口鼻之分。” 天色还没亮透,寒风一阵一阵地剥夺着人类的体温。在这样的日子里,一碗撒着葱花的馄饨汤便可以成功驱散朝阳抵达前的那丝冰冷。陆仁已经好多年没有体会过这么多人一起坐在这家早餐摊上一起喝馄饨汤的感觉了。直到此时,一碗馄饨汤下肚,他才知道原来之前,他竟然是那么寒冷。 一碗暖身的汤喝完,差不多也到了早班车发车的时间。 正好太阳也慢慢爬了上来,阳光让世界变成了浅金色。乘着朝霞,一行人踏上了前往银行的旅程。 因为之前一直说天禄银行是个正经的银行,所以陆仁原以为天禄银行应该建在市中心cbd,最摩登的大楼里,出入的都是穿西装打领带的上层精英人士。 不过没想到,陆仁根据地址最后到达的,竟然是市中心的古建筑一条街,这里目前是本市著名的旅游景点,听说还有不少世界文化遗产呢。 因为一个小时的车程加上种种步行时间,当陆仁他们来到这条街的时候已经是上午9点,城市渐渐苏醒,节假日前来参观的游客也渐渐多了起来。 陆仁照着地址上的门牌号挨家挨户地寻找所谓的天禄银行,最后惊诧地发现,地址所指的地方竟然是一家很普通的仿古民居。民居的正面是一个十分气派的砖石砌成的门楼,门楼上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招财进宝”四个大字。 门楼上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此时正洞开着,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童男童女正穿着唐装立在门口,如同过年一样喜庆。他们恭恭敬敬地对着陆仁一行人鞠了一躬,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欢迎光临天禄银行!” 奇怪的是尽管这两个小童把一个简单的迎客操作得如此夸张,古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却一个朝这边看的也没有,就好像他们看不见门里面发生了什么一样。 这应当是结界术的一种。 果不其然,当陆仁一行人走入门内的时候,感觉就好像穿过了一层水膜一样,瞬间,门外鼎沸的人声就感觉变得遥远且模糊了起来。 天禄银行所在的院子环境十分清幽。 这里的亭台楼阁都十分考究,雕梁画栋,移步换景。唯一奇特的一点是这座房子里竟然没有地面。整座房子悬空建在一片开阔的水面之上的。所有的连廊楼台都好似没有依托一般,悬浮在水面之上。甚至连庭院中的一棵桃树,都临空漂浮在水面之上,粗壮的根须就那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空气中,只有一个根尖蜿蜒到了水面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与水面接壤。 已是初冬,桃花却依然不败,开得热烈而又绚烂,远看像是一朵粉色的云彩。间或有几片桃花瓣落在了水面上,惊扰了一池潋滟,惹起几圈涟漪,风雅异常。而水面之下满是来来往往的七彩锦鲤,数不胜数,它们成群结队地游弋过水面,十分悠闲。 这个地方,像仙家洞府,像世外桃源,像旅游景点,独独不像一个银行。 两名小童尽职尽责地引着陆仁一行人来到了大厅。这大厅也是古色古香的设计,令人看着赏心悦目。而大厅的正中间,安放着一面硕大的屏风,其上画着一只“身如虎豹,尾似龙首”的异兽,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麒麟崽见了这画,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异兽是什么,他忍不住嘀咕道:“为什么貔貅可以有这么大的画像,哼,我以后一定要画一幅比这还大的。” 陆仁听了,不由得感慨道:“原来这便是貔貅呀,听闻是只进不出的守财兽,放在银行里倒也合适。” 陆仁他们进去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那是一名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温和斯文,穿着一身轻便的白色唐装。正在端着旧式的茶盏喝茶,动作娴熟自然。 见几人走了进来,中年男人表现地十分从容不迫。他似乎早就知道几人要来,淡定地放下茶盏,然后朝几人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欢迎光临,我是此处的行长,貔貅。” 中年男人就坐在屏风前面,背后巨幅的貔貅相足有三个男人那么大。如果不是因为男人的自我介绍,估计很少有人会将画上有些吓人的异兽,和面前这个看上去已经步入养老生活的中年人扯到一起。 正在陆仁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作为银行工作人员的貔貅率先开口问道:“请问几位今天要办理什么业务?” 山鬼说道:“我打算把山里的一条玉脉存进银行里。” 陆仁也是第一次来天禄银行存东西,他有些担心地想:“我们空手来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应该把玉脉带到银行里来?但是玉脉这个东西,相当于一座矿吧,矿是可以带来带去的吗?” 貔貅听了山鬼的需求,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好办。” 只见貔貅走到了山鬼面前,然后伸出手指,轻轻地在山鬼的眉心点了一下,须臾,一根泛着荧荧绿光的细线从山鬼的眉心里被拔了出来。那道绿色的细线边往外还边不停挣扎,想要回到山鬼的身体里去,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只大号的绿色蚯蚓一样。 待到细线被完全抽出,貔貅便一把将其握在了手里。那细线即使到了貔貅手里依然还在不停扭动,只见貔貅朝着掌心中的绿色细线吹了一口气,那细线便开始膨胀、变化,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条带着绿色花纹的胖锦鲤。 变成了锦鲤以后的细线突然就不挣扎了,它整个变成了一种呆头呆脑的状态,张着嘴不停地“阿巴阿巴”,貔貅见状笑了笑,抚摸了一下锦鲤的脑袋,然后走到窗边,把鱼放进了房子下方的水域中。 接着,貔貅又如法炮制,把阿丙的存款也变成了锦鲤,不过这次这条鱼身上的花纹是黑色的。 麒麟崽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感到非常惊奇,他指着貔貅手里的锦鲤对陆仁说道:“阿仁!看!胖头鱼!” 陆仁有些哭笑不得:“是锦鲤啦。”不过,好像头是挺大的。 听了麒麟崽的话,刚把第二条锦鲤也放进水里的貔貅侧目一笑,道:“哈哈,你喜欢鱼吗?” 麒麟崽想了想:“我喜欢吃鱼。” 那认真可爱的样子引得貔貅又是一阵发笑,片刻后,他对陆仁等人说道:“好了,存款完毕,利息会按月打到各位的银行账户上,也可以选择邮寄的形式。” 麒麟崽更好奇了:“是会生小鱼寄给我们吗?” 貔貅闻言,耐心地解释道:“当然不是。这水并不是水,这鱼也并不是鱼,都是我的术法化形而已。” 说话间,却见银行里又来了一名顾客。 这位应该也是貔貅的老主顾了,甫一进门便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貔貅,打招呼道:“貔貅大人,别来无恙。” 貔貅也笑着回应道:“欢迎光临。” 顾客解释道:“我今天来是想领一下上个月的利息,正好离得近,省得麻烦驺吾送一趟了。” 貔貅礼貌点头:“当然可以。”说完便招呼两名小童,“招财、进宝。” 两名小童异口同声道:“在!” “抓鱼。” 话音刚落,两名小童便欢呼一声跳进了水里开始捞鱼,直把麒麟崽看得特别眼热:“呜呜呜,我也想要玩水。” 山鬼见状,规劝道:“天气太凉了,会感冒的。” 不多时,两名小童便合抱了一条巨大的锦鲤上了岸,那尾锦鲤十分活泼,尾巴还在不住地扑腾,两名小童都差点抱不住。 只见貔貅施施然走了过去,拍了拍锦鲤的头,然后拿出了一个木匣子放在锦鲤嘴巴下面,对着锦鲤说道:“这位客人要领他上个月的利息。” 锦鲤听罢,安静了下来,然后开始朝着盒子里进行呕吐。当然,呕吐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秽物,而是一团又一团的光晕。但锦鲤呕吐的时候,样子十分狰狞,看上去十分痛苦,并伴有一阵又一阵奇怪的嘶鸣声。总之,观感奇差无比。 目睹全过程的陆仁:突然不是很想再收这个银行的利息了。 等到锦鲤吐完了利息,貔貅便把盒子关了起来,然后递给顾客。叮嘱道:“回去后再打开,想要什么便默念什么,方可心想事成。” 顾客千恩万谢地走了。 貔貅送走了客人,回身望向了面色看上去不太好的陆仁几人,他对几人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笑眯眯地说道:“我再强调一下,这水并不是水,这鱼也并不是鱼,都是我的术法化形而已。” 但这造成的心理阴影,却是真的心里阴影。 第85章 天元法会(一) 陆仁他们并没有在天禄银行久留的打算,他们还打算去购买一些山鬼日常穿着的衣物。 于是事情办妥之后,几人便起身告辞,从天禄银行出来了。接着陆仁这回奢侈了一把,带着麒麟崽和阿丙去吃了一回小朋友都喜欢的记,麒麟崽和阿丙也很给面子,看得出来一人一熊都吃得十分开心。 原来就算是非人类,说到底也只是普通的小朋友嘛。 吃饱喝足,众人准备开始逛街。谁料想他们刚从快餐店里出来,陆仁就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远远地喊他:“阿仁!阿仁!” 听见了声音的陆仁便疑惑地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处。紧接着,他便看见了街对面,正在满脸傻笑着冲他招手的宗一。 自从两个月前的同学会翻车事件之后,这还是陆仁第一次见到宗一。 那次事件之后,陆仁因为需要上班的关系,只来得及用手机信息向宗一询问他的状况,得到了宗一“平安无事”的答复之后,才总算放下了心。 本来,他上次去看盛敏的时候打算约着宗一一起的,谁知道当时宗一去了外地拍摄视频,所以错过了。后来两人还约着要再次一起去看盛敏的,谁知道因为陆仁这段时间遭遇的各种奇怪的突发事件,这件事也随之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 宗一还是那一头十分有特色的黄色小卷毛造型。他今天穿着一件看不出牌子的卫衣,不过一看这件卫衣花里胡哨的设计,就知道价格不会便宜。虽然花哨,但这件卫衣本身确实很适合他,衬得他整个人青春靓丽。 而此刻,宗一已经过完了马路,正在快步向着陆仁他们走过来。他笑得没心没肺,看上去就不太聪明,就差把“人傻钱多”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宗一最后几步几乎是用跑的,见到这个之前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同学,宗一似乎特别高兴。他用力拍了拍陆仁的肩膀,兴高采烈地说道:“阿仁!这么巧!好久不见啊,你这是干嘛呢。” 陆仁龇牙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回答道:“我的……远房亲戚来城里了,就趁着周末,带他们出来买点东西。”说着,陆仁顺便给宗一介绍起了麒麟崽还有山鬼:“这是陆阳,这是阿离。” 山鬼和麒麟崽友好地同宗一打了招呼:“你好。” 宗一也朝两人笑笑,并礼貌回应道:“你们好,你们好……咦?” 宗一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山鬼和麒麟崽,然后满脸震惊地对陆仁说:“阿仁,你这两个亲戚,怎么长得都这么好看?”说罢,宗一先装样子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山鬼的脸,然后又假模假样地研究了一下陆仁的脸,最后用夸张的语气得出结论,“你们这个远房,应该是相当远了吧。” 他表情揶揄,一看就是在开玩笑,陆仁心里也不恼,只笑骂一声“去”便与他聊起了别的话题。 陆仁问道:“你呢,你来市中心干嘛?” 宗一道:“我是来买东西的呀。我们家算是个玄学大家族,这你应该知道吧。 这件事,陆仁倒是上学的时候就有些耳闻,那时候他还有些不明白呢,怎么跳大神也能形成家族产业,后来才知道宗家可不止跳大神,是个相当厉害的存在。 于是陆仁点了点头,道:“嗯,以前就听说过。” “我们家里最近张罗着要开一个大会,叫什么什么,嗯……‘天元法会’!反正挺隆重的。然后我不是在做自媒体博主吗,准备趁机拍一下,赚点流量钱。所以今天就出来买些拍摄需要的道具。” 宗一嘴里时不时蹦出的一些山鬼从没听过的词,让她不由地有些好奇:“流量钱?” 虽然已经是互联网时代了,但宗一也并没有觉得山鬼对流量一无所知的样子有任何稀奇,他全当山鬼是不太上网的现充人士,于是耐心解释道:“流量钱就是只要我的视频播放,就能拿到网站的一些分成的意思,我现在的主要收入就是这个。” 说完他还多嘴加了一句:“其实阿离小姐你的外在条件这么好,也可以试着做一下自媒体,应该很有销路。” 山鬼听了这话有些惊讶:“我也可以做吗?” 宗一也只是无心一说:“当然,人人都可以做自媒体,虽然起步可能有些困难,但是试试也未尝不可嘛。” 谁知道山鬼听了宗一的话,竟然真的开始低头开始沉思,似乎在思索做自媒体的可行性。 但陆仁并没有察觉到山鬼的突然的沉思,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能遇见老同学他还是很欢喜的,不由地跟宗一说的话也多了一些:“你说的天元法会,是座谈会吗?那拍出来应该没什么人气吧。” 宗一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座谈会,更像一个私人庙会吧。可好玩了,这种大会上一次召开还是我特别小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记住,就记得当时有特别多的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麒麟崽就立刻来了精神,他咽了咽口水,然后抖了抖陆仁牵着他的手,借此引起陆仁的注意,然后抬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陆仁:“阿仁,有好吃哒!” 麒麟崽手里的玩具熊也暗戳戳地变换了脸的朝向,此刻也在用它那用圆圆的小眼睛望向陆仁,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一人一熊的表情动作出奇一致,满脸写着“我好想吃”。 陆仁失笑,说道:“这是私人庙会,我们进不去的。”说完,他看着一人一熊眼中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又快速安慰道,“不然这样,今天我多买点菜,做好吃的给你们,好不好呀。” 然而还没等麒麟崽答应,站在一旁的宗一却突然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行。我之前就跟家里要了拍摄许可证的,到时候你们作为我的拍摄助手进去不就行了。” 可能是怕陆仁拒绝,宗一还补了一句:“正好我最近确实缺人手,你不知道,我们这种小成本博主实在是穷,根本请不起人,什么都要自己来,累人得很,你要是愿意来帮忙,就真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宗一这么说,倒是让陆仁有些迟疑了。 另一边,麒麟崽和玩具熊听了这话,又继续齐刷刷地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陆仁。而一旁一直沉默的山鬼对好吃的虽然没兴趣,却似乎对宗一的拍摄计划有些兴趣,只听她说道:“不如就去看看吧,我也想知道怎么才能赚流量钱。” 陆仁虽然对这两个小吃货的叛变毫不意外,但是没想到山鬼也会想去看看,他惊讶地说:“阿离,你是对自媒体有兴趣吗?” 山鬼点了点头:“嗯,我想在春天到来之前找点事情干。” 听了这话的宗一赶紧趁热打铁:“去吧去吧,我一定把我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最后,三比一,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陆仁答应了宗一的邀请。宗一蹦跶着喊了一声“好耶”之后,便果断引着几人坐上了他座驾。 不得不说宗一作为富二代,确实有钱,陆仁上次搭他的车坐的还是棕色保时捷,这回宗一的座驾就换成了一辆黑色的宾利,整体看上去庄重了不少。应该是为了配合天元法会这个正式的场合故意换的,有钱人就是愿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花大价钱。 陆仁这次依然坐车坐得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宗一的座驾。 相比起来,宗一就显得很随意,他一边开车,一边向几人普及着宗家以及天元法会的相关知识:“天元法会这个传统好久了,据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我之前听我爸说,天元,其实就是棋盘中心位置的意思,取这个名字就是意在说明这是玄门最核心的盛会。 玄门四家你知道吗?宗家、钟家、祁家还有钱家,别看这几年除了宗家其他三家都日渐式微,想当年那也是旗鼓相当的,谁也不服谁。为了防止纷争,就定下了开天元法会的传统,而这天元法会呢,一般都是开在有争斗或者灾祸出现的时候,并必须由当时最强盛的那一门召开。” 听了宗一的科普,陆仁直觉这个所谓的法会应该是个相当重要的会议,于是有些不确定道:“那听你这么说,这应该是个相当重要的会啊,你带我们这些无关者去真的不要紧吗?” 宗一却显得很无所谓:“放心啦,现在除了宗家,别的家族都没几个人还在坚持老行当了。天元法会也早就不如以前,你就当成是一个附带着谈事情的聚会就行了。实际这个会上上个月就应该开了,结果宗家和祁家里有几个本来内定为下一代的接班人小子,不知道趁着暑假去哪里玩了,还受了伤,为了等他们好转才又拖了两个月。你想啊,一个说延期就延期的会,能正式到哪里去。” 听他们说了一路的山鬼似乎对此也有些兴趣:“那这次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想到要开天元法会的?” 对此宗一倒也不是特别清楚,只听人说过一个大概:“听说是因为最近出了个顶厉害的野路子,能驱使旱魃。” 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俊方到底是什么物种的陆仁:“旱魃?” 宗一手上正开着车呢,也只能囫囵地回答他:“我也没见过,反正听说是一种至阴至邪之物,据说喜好吃人。” 听了这话的陆仁吓得一个激灵,对着宗一说道:“那也太可怕了,可得赶紧抓住把这些可怕的东西放出来的人!” 第86章 天元法会(二) 天元法会所在的位置出乎意料地远,宗一的黑色宾利在市内七绕八绕,最后竟然直接开上了绕城高速。 据宗一说,天元法会将在宗家的本家召开,而本家不愿意住在城里,那样彰显不出他们的高逼格。所以,本家的选址位于本市北边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那里世世代代都是宗家的财产。 而宗一之所以会绕远路,出现在市中心,完全是为了拿回他刚刚修理好的相机。那可是他的亲老婆,他吃饭的家伙事儿。用宗一的话说:“为了它,就算取西经也是值得的。”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之后,宗一又和众人又说起了这次拍摄的分工和脚本: 陆仁由于其绝佳的体力被光荣地分配到了摄影师的工作,这项工作对体力要求极高,非陆仁莫属。 麒麟崽则被分配到了场务的工作,负责给陆仁擦擦汗,用小手给陆仁扇扇风。 而在宗一的力争之下,山鬼则勉强答应作为宗一的搭档主持出现在视频里。宗一表示这样既可以学习到主持经验,也可以顺便蹭一蹭宗一现有的人气,为将来做自媒体博主打下基础。同时,山鬼这样的美女姐姐出现在视频里,也可以为宗一的视频增光添彩:“可得让这群宅男好好嫉妒一下,哈哈。” 虽然宗一说得轻松,但尽管陆仁不做自媒体这一行,他也早有耳闻过,在文娱行业,不平等的白蹭人气其实是相当忌讳的。宗一之所以愿意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助山鬼积累人气,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知道山鬼是陆仁的远房亲戚,抱着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心态。 对此,陆仁心怀感激。 陆仁此刻更担心地是能不能好好回报宗一的这份好意,也就是说,他能不能很好地完成宗一交给他的摄像任务。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当摄像,他不是很清楚以他的小白摄影手法,能不能拍出宗一想要的效果。 宗一却很淡定:“不要紧,站位我会提前教你,你站定把人拍清晰就可以了。至于对焦,这款是傻瓜式照相机,你只要能把人拍进去就可以了,不用担心,实在不行,还可以用手机,只是清晰度低一点而已,同样能用的。”说完,他又好心地给陆仁传授了一些拍摄小技巧。 虽然宗一面上显得很无所谓,但是陆仁心里也知道,这毕竟是人家热爱并专注的一份事业,万一被自己弄砸了,肯定还是会给宗一带来一定的麻烦的,所以内心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一些忐忑的。 他把宗一所说的一一记下,慢慢消化之余又忍不住提问道:“那你说的脚本在哪里呀?我先把脚本内容背一背。” “脚本在后面的文件夹里。”说起拍摄计划,宗一才想起来他遗漏了很重要的一条信息没有跟陆仁说,“哦对了,差点忘了跟你们说。阿仁,你们要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多住一晚,因为天元法会是分成两天举办的。” 突然听到住宿一晚的陆仁怔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拒绝了:“这不好吧,太打扰了,也不方便吧。” 宗一说:“咱们俩可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怕陆仁继续拒绝,他又说道,“而且宗家的本家房子太多,占地面积又广,根本没那么多人住,平常不开会的时候他们也是当作旅游度假村对外营业的,你就当免费旅游了呗。” 但陆仁没有打扰别人的习惯,他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拒绝:“还是不了吧,我们什么都没带,住宿不方便。” 宗一没有坚持,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等晚上我再开车送你们回去了以后再回来吧。” 这样陆仁哪里好意思:“没事,我们自己坐公共交通回去就行了,不用麻烦你的。” 宗一却摇头说:“这个度假村,一般时候只有有钱人才往这里跑。你也知道有钱人嘛,都有些怪癖的,不愿意跟穷人呼吸一样的空气,所以当年坚决拒绝了建造公共交通设施,连打出租车都费劲。你别跟我客气啊,我左右一脚油门的事情,而且是我非要拉你来帮忙的,我确实应该负起责任送你回去的。” 虽然宗一说得轻巧,但陆仁心里却清楚,这哪里是一脚油门的事情,这一来一回起码要两个小时。再加上度假村地处偏僻,天黑以后照明不足,行车并不安全 为了保证宗一的安全,陆仁便不再坚持要回去:“那我们还是留宿吧,打扰了。” “嗐,瞎客气什么。你住下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咱俩这回夜里可得好好喝一杯啊,上次本来挺高兴的,结果遇到那么多糟心事,这次绝不可能这么倒霉!” 后排坐着的山鬼和麒麟崽也是第一次听说同学会的事情,不免有些疑惑:“糟心事?” 宗一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他于是又打岔说起来之前在齐帆家里的可怕经历,抱着吓唬小孩的心态,他还特地夸大了纸人的恐怖程度。 “我往回一看啊——”宗一故意坏心眼地停顿了一下,导致麒麟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然后宗一的声音便陡然变大:“那纸人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两行血泪!” 一惊一乍的声音十分骇人,直把麒麟崽吓得钻到了山鬼的怀里。 得逞了的宗一“哈哈”大笑,显得十分得意,接着又宽慰麒麟崽道:“不用害怕,上次是我们倒了血霉了。一般非人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碰到。” 陆仁:“……”要不要告诉他这一车就没几个是人? 笑够了的宗一终于言归正传,说起了天元法会的相关事项:“第一天主要是几家人之间的寒暄,届时我们随便逛逛就行。拍摄需求也主要就是,拍拍吃的和风景,很多观众都爱看这个。 第二天上午是论道会,就是一帮文化人坐着阴阳怪气地吵架。 正式的全体大会要到第二天下午才正式开始。 第一天你们不用担心,特别是山鬼小姐姐,在镜头面前表现得自然一点就好,全当出来玩拍游记就可以了。 第二天上午的论道会没什么意思,我打算直接略过不拍。至于正式的全体大会,我到时候会找个固定的角度用三脚架把相机架着,定点拍摄,你不用担心。” 听了宗一的话,陆仁心里才算有了点底,就当成普通的去有钱同学家里玩吧,然而等到了宗家的本家,陆仁才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陆仁小时候也去过同学家里玩,在他的记忆里,一般的同学家应该是会有位温柔的女性站在大门后边,笑着说:“回来啦?赶紧吃饭吧。” 然后她的背景应该是老旧但整洁的皮质沙发,洗的褪色发白的窗帘,和衣物清洗完以后散落在阳光中的洗衣液的味道。 而陆仁这次抵达的宗一同学家的大门,竟然是矗立在山脚下的一块高耸的牌楼。牌楼正中挂着一块匾额,用金色的墨写着“紫气东来”四个大字。牌楼前面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雕,刻的是一只巨大的乌龟,正在仰头看天,活灵活现。 麒麟崽指着那乌龟石像说道:“阿仁,看!大王八。” 陆仁失笑,纠正道:“错啦,是乌龟。” 宗一听了也笑:“我小时候就立在这里了,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取一个龟寿延年的意思。” 麒麟崽听了恍然大悟:“哦,是龟龟!” 穿过牌楼之后就是一条上山的盘山小道,青石砖块铺成的,看着亦是有一些年头了。此刻有不少人正在沿着蜿蜒的小道向上爬着。此时临近中午,这些尚在攀登的人明显还没吃饭,一个个有气无力,面露不忿。 其中有人更是大声叫嚷道:“宗家真是离谱,后山修了缆车不舍得让客人坐,叫人饿着肚子爬山,呸,什么玩意儿。” 宗一一眼便认出那个正在边爬山边抱怨的是钟家的钟邕。宗一虽然不是本家的人,但作为宗家子孙也是见不得有人说宗家的坏话的,向钟邕大喊道:“钟邕!你这银样蜡枪头,自己不中用就不要怪别人,这山我一口气能跑个来回不带喘气的,你体力不行你还有理了?” 钟邕闻言望向声音的来源,见是宗一,就更加生气了,只见他停在半道,指着宗一的方向,上蹿下跳地叫骂着:“宗一!你牛皮倒是吹得响,有本事上来一绝高低!” 钟邕那张牙舞爪的样子明显是气坏了,与他同行的人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拽住了他。 宗一看着在同伴的劝说下悻悻作罢的钟邕,冷哼一声,懒得继续搭理他,他斜睨着继续哀哀戚戚地爬山的钟邕,说道:“刚刚那个人是钟家的钟邕,干啥啥不行,抱怨第一名,我向来是瞧不上他的。一会儿我能就把他给超了。” 然后他又转头提醒陆仁等人:“差点忘了跟你们说,我们这些小辈上山只能步行,往年都要在山上各处设立关卡,美其名曰“过三关”,率先过关的可以拿到彩头。不过这只是个传统,走个过场罢了,就算没能过关也不用太担心。” 陆仁闻言点头,并自觉地拿起了宗一的相机,准备一边学习一边进行拍摄,但是却被宗一制止了:“上了山顶你再拍吧,走山路没什么好拍的,我随便拍两个空镜就可以了,而且拿着这些摄影器材怪累的,让体力好的我来就行。”说完便一把夺过了陆仁手里的摄影器材包,率先踏上了盘山小道。 十分钟后。 摄影器材包已经在三分钟前就转移到了陆仁的手里。而宗一此刻正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嘴里不住地抱怨着:“真是离谱,后山修了缆车竟然不舍得让自家人坐,叫人饿着肚子爬山,呸,什么玩意儿!” 陆仁:“……” 第87章 天元法会(三) 宗家本家所在的不知名山丘上。 山鬼和麒麟崽作为非人类当然不会因为区区一座小山就感觉到累,相反,他们因为野外出游正处于兴头上。两人早就抱着阿丙爬上了更高层的台阶,正在蹦蹦跳跳地催促着:“阿仁!阿仁!快一点!” 因为两人离落后的宗一和陆仁的距离有些远了,他们需要大声叫喊才能把声音传达到陆仁这里。 陆仁听见了两人的催促后,也赶紧扯起嗓子回应道:“马上!”。然后他低头望向正在弯着腰喘气的宗一,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问到:“你没事吧?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坐下来休息会儿吧。” 宗一此刻单手叉着腰,张着嘴大口呼吸着,时不时还得闭下嘴咽几口唾沫,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了。但是,男人不能说不行。 于是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行!怎么不行?!”说完便率先提腿往山上走,留下陆仁在原地看着他蹒跚的背影。 他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实在是太明显了,导致陆仁不得不故意落后一步,跟在他的后面,防止他随时因为一口气喘不上来而从山上滚下去。 不过好在,又走了十分钟而已,几人就抵达了半山腰,而先他们一步出发的钟邕等人也恰好在这里。不是他们在等宗一等人,而是从前常走的上山道路竟然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那山洞的洞口足有几层楼那么高,宽也有一辆卡车那么宽。看着不像是山洞,更像是这座山张开了嘴巴,等着无知的旅人自投罗网,成为牺牲品。 钟邕等人因为迟疑着该不该进入山洞而在此地踟躇了半天,竟然和晚出发的宗一等人顺利会师了。 宗一甫一见道钟邕,就率先开口嘲讽道:“哟,这……这不是蜡枪头钟邕吗?怎么……爬,爬不动了?”虽然宗一的语气堪称阴阳怪气的集大成之作,但因为他刚刚爬完山,目前还尚在喘着粗气,所以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几分。 钟邕跟宗一差不多年纪,也尚处于血气方刚的阶段,听不得宗一这么损他,忍不住回呛道:“滚蛋!你就这张嘴厉害,有本事你先去闯关啊。别怪爷没告诉你,今年这三关,看上去不正常!” 听了钟邕的话,陆仁也不禁望向前方,他不知道往年的“闯三关”什么样,只觉得这山洞看上去十分骇人。他顺势打量起了那黑漆漆的山洞:洞口怪石嶙峋,里面透不出一丝光亮,看上去阴森可怖,简直就像是地狱的入口。 但正在跟钟邕较劲的宗一显然并没有认识到有任何不妥,他只草草地扫了山洞口一眼,便冷哼一声道:“呵,胆小鬼怕了就怕了,让你爷爷给你露一手。” 接着,只见宗一拉开了背在陆仁身上的摄影器材包的拉链,在里面翻找了半天之后掏出了一本书。然后,宗一便带着一副自信的笑容,高举着手里的书,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山洞进发。 陆仁定睛一看,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马克思主义哲学》。 陆仁这才明白:“怪不得,我说这包怎么这么重呢。”然后他又转念一想,“宗一带着这本书……是打算用来给封建迷信势力好好地上一课?” 陆仁不知道,陆仁也不敢问,只能感慨玄学世家也够与时俱进的。 但宗一走了两步之后,望着如同深渊一般的山洞还是有些退却了。他不由地停住了脚步,站在了山洞的门口朝里张望,嘀咕着:“奇怪了,之前也没见这里有个山洞啊。难道是障眼法?” 因为往年宗家就喜欢用障眼法在第一关制造出令人害怕的幻影,然后吓退一些胆子小的小辈。所以宗一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害怕,这山洞肯定是障眼法”:“我宗一是谁?无产阶级反迷信第一人,能被这封建残余的把戏打倒吗?” 想到此处,宗一咽了一口口水,又往前走了两步。 但是当他离山洞又更近了一步的时候,却明显感觉到一阵凉风从山洞里往外吹拂,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凉风让宗一再次迟疑了,他忍不住嘀咕道:“不太对啊。” 障眼法能做到连身体的感知都欺骗吗? 答案是否定的。障眼法是民间流传下来的幻术的一种,上不得什么大台面,因为只要稍加理性思考便能立刻被戳穿。因为那并不是天衣无缝的法术,做不到同时欺骗五感,至多只能骗骗只依靠眼睛看事物的二傻子。就像是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但从山洞里吹来的凉风,却暗示着这个山洞并不单单只是障眼法这么简单。 钟邕看着刚刚还在大放厥词的宗一,突然在山洞口站定不敢前进了,脸上不由地露出一道讥讽的笑意来,他开口,语气尖锐地说道:“怎么了?害怕了?害怕就说啊,我们不笑话你,哈哈哈哈。” 正在钟邕嘲笑宗一的时候,他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了。钟邕却不满地挣脱了那个人,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背朝着他的宗一说道:“谁说我怕了,我是觉得这个气氛没办法烘托出我的勇敢来,得加个背景乐。” 说罢,宗一拿出了手机,单曲循环起了国歌。 激昂的音乐声在空旷的山间响起,宣示着要向人民的敌人进行殊死一搏。作为接受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新时代好青年,陆仁差点当场条件反射似的给敬上一个礼。 有了背景乐的宗一突然就像突然有了底气一般,连腰杆都挺得笔直,开始继续迈步往山洞里走。 但是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山洞,没有说话的山鬼却在此时开口了:“等等。” 问题在于宗一也不知道用的是不是山寨机,公放的背景乐实在是太响了,竟然直接把山鬼的声音给盖了过去。导致他完全没听见山鬼叫停的声音,已经径自走到山洞的洞口了。 宗一停在了山洞口,也只能停在山洞口,因为宗一被粘住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这座山洞的洞口竟然缠绕着无数的透明细线,这些细线有很强的粘性,直接把宗一粘得动弹不得。起先,只是宗一的胸口被粘住了,宗一惊慌之下用手去掰扯那细线,结果手就也被粘上了,接着,伴随着宗一的挣扎,越粘越紧。 陆仁见状赶紧上前帮忙,然而被粘住的宗一大喊道:“不要用手碰!会被粘住!” 陆仁听罢,脱下了外套包裹在手上,然后去敲击那些细线。理论上这么细的线应该一下子就被敲断了。然而这些线却异常地牢固。 山鬼和麒麟崽也效法着陆仁的样子用外套包住了手,然后加入了拆线的队伍,但这些细线异常强韧,几人忙活了半天依旧很难全部敲断。 钟邕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发出了快意的笑声:“宗一你这个废物,哈哈哈,非要强出头,中招了吧。” 但笑着笑着,钟邕也发现了不对,他不由地想到:“几根细线而已,宗一加上他的同伴这么多人,会挣脱不开?”于是他对着宗一说,“你们不会是演的吧?” 宗一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整张脸憋得通红:“演你个大头鬼,钟邕你个煞笔,还不快来帮忙!” 玄门世家的这些孩子,虽然谁都看不惯谁,但真要论起来也是从小一起打闹着长大的,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尽管喜欢彼此较劲,但却从来没有真情实感的仇恨。此刻看着宗一不似作伪的吃力表情,钟邕还是第一时间招呼朋友们一起上前帮忙。 他们学着陆仁等人的样子用外套包住了手去敲这些细线。然而,一击下去才发现,这些细线根本不像是普通的丝线,在手下的触感竟然如同钢丝绳一般。 钟邕不确定地问宗一:“你们宗家,有人能使用这样的丝线吗?” 他怎么一问,让原本专心解绳子的宗一一愣:“应该有吧。”宗一显得底气十分不足,强辩道,“我也不是每个宗家人都认识,可能这几年有人又破解了什么新的古籍呢?有一些你们没见过的招式也很正常吧。” 对于宗一苍白的解释,钟邕表示完全不信:“正常?” 钟邕的同伴里有一个是抽烟,此刻正在用打火机烧这些奇怪的细线,然而在一阵明火的炙烤过后,这些细线依旧安然无恙。 见此情形钟邕有些烦躁地说道:“这细线水火不侵,你管这叫正常?” 玄门有任何一个人能掌握这项秘技必然早已名声在外,又怎么会没人听过? 宗一心里也知道这事不对,但他不能自乱阵脚,在他眼里,陆仁、山鬼和麒麟崽都是被他牵扯进来的普通人,如果他先乱了,这事就更加不好收场了。 宗一慢慢停止了挣扎,他整个人呈大字型被细线织成的网给粘着,就像一只挣扎不动了的蝴蝶。 正在这时,山洞里传来了一阵高跟鞋行走的声音。须臾,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穿着红色高跟鞋,涂着一张烈焰红唇的高挑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她扫视了一下众人,鲜红的嘴唇咧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朝着在场的众人说道:“上午好,欢迎来到第一关,我是这一关的守关人彭踞,期待您的表现。” 伴随着这个红衣女人的出现,十二月的山上莫名地掀起了一阵狂风,为了救宗一而已经脱掉外套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被吹得打了一个激灵。 而陆仁也在此刻意识到,所谓只是“走个过场”的闯, 第88章 天元法会(四) 彭踞的话说完之后,现场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人们面面相觑,且面色凝重,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红衣女人没有一个人认识,大家都害怕她来者不善。 玄门实际上是个十分刷脸的地方,毕竟玄术早已式微,除却四大世家还不肯顺应时代的潮流,放弃这些过时的行当,新世纪的年轻人中正在愿意刻苦学习法术的又有几个呢? 学习法术的人越来越少有三个原因: 一是修习法术需要研究古籍,现在的年轻人连应试的几百字文言文都不愿意学,更不要说动辄一本上万字的古书了,普遍都是看了第一行就开始打瞌睡,根本连皮毛都摸不到。只有玄门出身的孩子,从小被逼着学文言文,不看就打手心。别人从小练钢琴,他们从小练文言文,练得看文言文跟看白话文一样熟练,这才总算能有些建树。就是有点费手心。 第一点是因为现在的孩子极少有那么好的耐心。一道法术,并不是读懂了文言文就瞬间学会的,实际上起码要刻苦修习大半年,每年都要重复那么一条口诀,却不见成效,久而久之,放弃的人也越来越多。 最后一个原因,便是玄师这活计也有个圈子,老人带着新人,互相介绍工作。所有野路子出身的玄师往往会被当成江湖骗子,很难靠着一身手艺吃饭,到最后落得个一穷一白的下场,时间一长也就没人愿意再费心在这行上面了。 出乎意料地,玄师这行的人情往来并不少见,明明看上去是最出尘绝世的行业,其实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落于俗套。 也因为以上的种种原因,其实各个玄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没打过照面,多多少少也都是听说过各自的名字的。但是彭踞这个名字,听上去却无比陌生。 一个身世成谜又身怀绝技的神秘女人。 可能是看出了大家脸上的敌意,彭踞笑着说道:“不用紧张,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被请来的守关人,将对大家进行小小的试炼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听了彭踞的话,宗一的心里忍不住盘算道:“被请来的守关人?这么说起来,过去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虽然时间很久远了,但好像听人提过,五十年前的天元法会曾有过一名姓杨的守关人,据说多年来盘踞湘西,是法力高强却又很低调的一位玄师。那次是恰好来此办事,因为人情,顺便帮着宗家做了一次“过三关”的守关人。难道这名红衣女子,也是同样?” 然后这毕竟是宗家的本家,再厉害的反派也不可能在正派的老巢里闹事吧? 想到这里,宗一开口询问道:“试炼内容是什么?” “是这样,我最近没有衣服可以穿,希望你们可以为我找来一件衣服,如果能让我满意的话,就算你们闯关成功,否则——” 她拖长了尾音,却又不说后话,显然是在卖关子。 钟邕显然不吃这套,他最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故弄玄虚了,于是他没好气地问道:“否则怎么样,你还能吃了我?” 却见听了这话的彭踞上下打量了钟邕一番,然后满脸嫌弃地说道:“我可不吃垃圾食品。” 钟邕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见宗一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哈哈哈,说得太对了,钟邕不就是妥妥的垃圾食品吗?哈哈哈哈。” 钟邕听了直跳脚:“你一个无头骑士还敢笑话我?我揍死你!”说着,就要抡起包着外套的右手往宗一脸上糊去。钟邕的两位朋友,阿大和阿一,见状赶紧拉住了钟邕。 “冷静啊!邕哥,你打了宗一,宗一又要在他的视频里公开说你小时候的干的傻事,到时候受伤的还是你啊!” “是啊,邕哥,为了他当时说你5岁的时候不听劝,非要用小丁丁钓鱼结果被癞□□咬了的事情,你可以是整整喝得醉了三天三夜啊,那时候的痛苦你都忘了吗?” 好一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猪队友! 陆仁和山鬼听了这故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好在两人没有在他人伤口上撒盐的恶趣味,只是笑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止住了,只剩肩膀还在微微颤抖,无法轻易停止。 麒麟崽看不懂大人的眼色,还天真地问陆仁:“阿仁,小丁丁真的能钓鱼吗?” 一旁被细线缠住的宗一听了这话,笑得愈发张狂了,他抢在陆仁之前回答,甚至故意大声说道:“傻子才这么干呢,小孩子千万不要学。” 小麒麟听罢,认真点了点头:“好哒。” 他们每说一句,钟邕的面色就更加难看一分。最后,他看向了阿大和阿一,咬牙切齿地:“都叫你们不要再提,你们好像是生怕我忘了这件事情似的!” 于是被训了的阿大和阿一瞬间变得像两只鹌鹑一样,不再吱声。 不过叫两人这么一搅和,几人也就不在继续追究彭踞的那声“否则——”后面本来是要跟的是什么了。 而彭踞在宣布完了试炼内容之后,就走向了山洞的更深处,那几乎凝固成实质的黑暗慢慢将她吞没,只留下了一句:“完成之后进来找我即可。” 剩下的几人商量起了对策:“她说她要衣服,这荒山野岭地怎么给她变出衣服来?” 几人身上的衣服都为了救宗一而粘在了细线编织成的网上。 宗一思考了一番过后,拍了拍脑袋:“我知道了!这又是线又是衣服的,肯定是让我们用这些材料亲手做一件衣服出来!一方面,用这材质奇特的细线考验我们的本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教育我们‘春蚕到死丝方尽’的道理,让我们通过织衣服的过程,体会到劳动人民的不容易,在将来的生活中吸取教训,珍惜他人劳动成果。” 如果第一关考的是语文阅读理解,宗一肯定是满分。 虽然宗一的话有几分道理,但陆仁还是忍不住疑惑地想到:“但是这些线,明显模仿的是蜘蛛网吧?” 不过,在宗一的一番有理有据的推测之后,阿大和阿一都已经纷纷鼓起掌来,附和道:“确实。符合宗家一贯的出题意图,不愧是宗家的人,祖宗心思一猜就中。” 对于宗一抢先给出解答的事情,钟邕显得很不爽:“哼,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 既然这个解释已经得到了土著的肯定,那一切又都显得合情合理了起来。于是,陆仁也就顺其自然地把刚刚那一点点不成熟的疑惑抛诸脑后了。不过他眼看着宗一和钟邕两人又要开始小学生一样的争锋相对,本着共创和谐社会的原则,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开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弄断这些线呢?” 原本专注于针对宗一的钟邕闻言,终于把目光投向了陆仁,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陆仁,于是他不确定地开口道:“你是……” 宗一怕钟邕那张损人的嘴会给三好青年陆仁造成什么精神创伤,赶紧开口维护陆仁道:“这些是我的高中同学陆仁和他的远房亲戚们,来帮忙拍摄的。” 言下之意,别把他拖进你我的战争里。 但宗一明显多虑了,对待宗一以外的人,钟邕可以算得上是十分有礼貌,他甚至还友好地朝几人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你们好。” 然后钟邕又如同川剧变脸一样,转头就一脸不屑地朝宗一说道:“弄不断这些丝线是你没本事而已,看好了——”他对着阿大说道,“阿大,给他们露一手。” 阿大是一个活了三十年的老宅男,最大梦想是合理啃老,最喜欢的事情是把他从小学的法术和他最热爱的动漫结合到一起。他甚至曾经穿着魔法少女的衣服,在漫展上用发光法术冒充魔法,引得无数和他一样的宅男拜倒在他的大长腿之下。 总之,就是没救了。 只见阿大冷笑一声:“哼哼,果然,危机关头就是需要主角出手才能拯救!”然后大吼一声,“出来吧!我的圣剑啊!” 只见伴随着他中一的叫喊声,阿大飞快地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当然,阿大不可能是打算用水果刀慢慢切割细线,只见他念了个咒语,水果刀上就瞬间附上了一股金石之息。阿大解释道:“放心,这金石之术可以移山开石,切个线不成问题。” 这回这缠人的细线倒是很顺利地就被阿大切断了。不过,在那之后,织衣服的过程却并不太理想。 细线,变成了一团很乱的细线。 这些人里并没人有纺织的天分。 见状,宗一干笑了两声:“呵呵,这关肯定是考察我们能不能领会精神,能不能切断细线,至于能不能织成衣服,应该也没有那么重要吧。我觉得咱们织得这么努力,守关人肯定会放我们过关的。” 钟邕闻言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自信,那你去把这团破烂拿给她,然后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衣服吧。” “谁怕谁,去就去!就算闯关失败,大不了就是今晚晚饭的时候被点名批评。社死而已,谁怕谁!”宗一说罢,用外套包裹起了那团细线,准备提步走向更深的黑暗中。 但是,察觉到不对的山鬼却抢先一把夺过了那团细线,她说:“我去。” 宗一当然不肯:“这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去呢,万一有什么危险……” 山鬼只说了一句:“没事。”便抬腿步入了黑暗中。 身后,明白了山鬼的意图的陆仁拦住要追上去的宗一,解释道:“没事,她从小就力气大,能保护自己的。” 走向山洞深处的山鬼渐渐被浓郁的黑暗包裹了起来。黑暗的深处,彭踞正静静地等待着闯关者的到来,只见她上半身还是那副红衣美人的模样,下半身却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型蜘蛛。她睁开眼睛,看向了山鬼手里的细线,露出了一个十分开怀的笑容。 “回答错误。” 第89章 天元法会(五) 彭踞的巨大蜘蛛腿就像刀刃一样锋利,上面还布满了细密的倒刺。不出意外的话,一旦山鬼被这些腿刮到一下,山鬼极有可能会直接被削下来一层皮。 但是彭踞似乎没有直接用腿杀死山鬼的打算——她有玩弄自己猎物的坏习惯。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山鬼的脸,然后颇为满意地笑弯了眼睛,说道:“真是一张美人皮,我可得小心不能剥下来的时候不能刮花了这张脸。” 直到此时,山鬼才终于知道彭踞之前那欲言又止的“否则——”后面到底跟的是什么。 “希望你们可以为我找来一件衣服,如果能让我满意的话,就算你们闯关成功,否则——” 我就把你们变成我的衣服。 非人的生物似乎对人类的零件都有些特殊的喜好。不过这也无可厚非,人类自古得天道钟爱,明明愚蠢弱小的个体却又形成了生生不息的种族。反而那些强大的种族,一个一个都日渐没落,从现世消失了。古神隐世不出,妖族子嗣凋敝……令人不胜唏嘘。 所以人类在黑市上一直都很受妖怪的欢迎,特别是人类的各种零部件,比如人皮和人心,颇受推崇。有一段时间鬼市里很流行人类的手指做成的护身护,还有人类的眼睛做的装饰品。 妖怪里有句名言:人类浑身都是宝。 这些曾经的潮流风尚山鬼也是知道的。所以,当在这么一个黑暗的洞穴中突然出现一个叫嚣着要取她的皮的巨型蜘蛛怪的时候,山鬼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恍然大悟地想到:“啊,原来彭踞姑娘是把我当成人类了啊。” 于是山鬼好心地解释道:“我不是人类哦,而且现在不是五胡乱华的时候了,剥人皮是犯法的。” 但是彭踞显然没有打算跟山鬼废话。 她虽然拥有硕大的体型,但是八条蜘蛛腿都只有腿尖着地,这些腿们通力协作之下,走起路来竟然十分轻盈。甚至连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都很小。她也并没有直接朝着山鬼正面进攻,而是直接如履平地一般爬上了山洞的墙壁。 山洞里面的光线很暗,洞顶又高,当彭踞爬上去之后,很难通过昏暗的光线看清她的位置,再加上她的脚步又轻,根本难以察觉,简直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刺客一样。 此时此刻,附在洞壁上的彭踞正在暗中观察着山鬼的动向,她惊讶地发现这名白发少女在她隐匿身形之后,竟然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真可怜,应该是被吓傻了吧。”彭踞如此想到。 事实上,彭踞的力气并不大。如果正面对决的话,但凡对方有一些本事她便有可能被打得落花流水,所以她才渐渐养成了制作陷阱的好习惯。 她本来在山洞口织网,就是意图守株待兔,等着宗家的人自投罗网。谁知道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被群起而攻之的话,彭踞寡不敌众必然讨不到什么好。于是她便借着试炼的名义,去漆黑山洞的更深处重新织了一张网。 而这也正是彭踞之所以故弄玄虚的原因:她要让这些人类在惊慌失措之中跌入她的蛛网中。 她本以为这些人会再次一窝蜂地涌进来。人一多,只要她稍加吓唬,这些人就会在黑暗的洞穴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最后自取灭亡。 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只进来了一个人。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体会一网打尽的快感,但彭踞还是安慰自己:“也罢,一个一个来送死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彭踞从暗处现身。她打算先好好吓唬吓唬这个看上去十分娇弱的人类,然后再作壁上观,欣赏她垂死挣扎后,死于挣扎的美景。 彭踞的八条腿都牢牢地钉入了洞壁之中,她倒立在洞顶,静静等待着山鬼因为恐惧而掉入她的网中。 但是五分钟过去了,黑暗中的山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吵不闹不哭,甚至连发抖都没有。彭踞有些疑惑:“胆子这么大?” 既然如此,彭踞决定加码,她伸出手掌,只见五指的指间各自分泌出了一道黏液,黏液垂落,又无限拉长,并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凝固成丝线。这些丝线又在延展的过程中,缠绕纠结到了一起,结成了一捆更粗的绳子。 具有强大黏性的绳子粘住了山鬼的肩膀。山鬼只感觉肩膀骤然一重,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搭在了她的右边肩膀上一样。 于是山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想要确认发生了什么,结果右手就被牢牢地粘在了肩膀上。 彭踞见山鬼中招,内心窃喜,她想:“这回你该害怕了吧。” 谁料山鬼只是停顿了一秒,便又再次伸出了左手,一把扯住了垂落肩头的蜘蛛丝,然后往下重重地用力一拉。 彭踞只感觉一股巨大的拉力袭来,那力气之大,她根本无力招架。然后一阵失重感紧随而至,整只蜘蛛便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山鬼竟然直接把体型硕大的彭踞从山洞顶部给拉了下来。 彭踞来不及反应,重重地掉落在山鬼的面前,砸在地上的同时只感觉一阵眼冒金星。她缓了一阵,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俯视她的山鬼。彭踞还没来得及还手,面门便遭受了重重的一拳,直接昏了过去。 而另一方面,彭踞掉落在地的巨大轰鸣声惊动了山洞口焦急等待的人群,他们以为山鬼出了什么事情,在懊悔答应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前往山洞深处的同时,也争先恐后地打开手机照明,冲入了山洞深处。 山鬼没事。 她不光没事,还正在弯着腰,试图把他们刚刚编织成的那件“衣服”缠绕到昏迷中的彭踞身上。只不过他们众人一起编织的产物,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更像是捆人的道具。总之乍一看就是山鬼正在一圈又一圈地往彭踞身上缠绳子。 她的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这不还是挺合适的吗?为什么不满意?” 她的表情自然且诚恳,看上去是在真心实意地对彭踞提出疑问。 众人:“……”嗯,捆得很牢。 而刚刚看上去还神秘而又强大的彭踞,此刻下半身更是骇人的蜘蛛模样。与她恐怖的面貌相对立的,是她此刻异常狼狈的样子,只见她翻着肚皮,八脚朝天,节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显然受了重伤。 那些恼人的蜘蛛丝也因为彭踞的衰弱而降低了活性,没有那么粘手了。于是已经捆完了人的山鬼,正在努力把粘在自己手上的蜘蛛丝蹭到了彭踞的身上,不以为意的动作就像是在甩掉烦人的狗皮膏药一样。 等到一切整理妥当之后,山鬼便直起了身子看向了陆仁。她依然是那副温柔的笑容,语气温和的说道:“阿仁,成功过关了。” 在这地狱般的构图场景里,山鬼美丽的笑容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忍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陆仁虽然没有倒退,但一个念头止不住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有没有一种可能,山鬼其实是个天然黑呢?” 麒麟崽明显没有这个神经,他抱着阿丙蹦蹦跳跳地走到了山鬼面前,崇拜地说道:“阿离姐姐!你好厉害。” 得到了表扬的山鬼笑着摸了摸麒麟崽的脑袋。 而麒麟崽的行动也成功提醒宗一和钟邕等人,他们的行为存在不妥之处:尽管之前是山鬼主动要求的,但毕竟同意让她一个女生单独冒险的正是他们。而现在山鬼成功完成了任务,他们不但不表示感谢,还后退躲避,多少有点不尊重人了。 于是宗一、钟邕连同着阿大和阿二干笑着鼓起掌来,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阿离姐姐好厉害!” “阿离姐姐威武!” 山鬼也被众人捧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有些羞涩地一笑,说道:“也没有那么厉害,我只是轻轻拉了她一下,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的。” 似乎是被山鬼的这句话气得不轻,原本体型硕大的彭踞瞬间无声地变成了一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小蜘蛛。由她变化出来的山洞也因此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骤然而至的日光让众人都被晃了一下,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彭踞见状,想要仗着自己变得小小的体型,想要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的时候偷偷溜走。没想到被眼疾手快的麒麟崽一把抓住了。他单手抓着小小的蜘蛛,向陆仁炫耀道:“阿仁!蜘蛛!” 陆仁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宗一率先一惊一乍地呼喊道:“陆阳弟弟!这可不兴抓呀!万一是什么可怕的妖怪呢?” 钟邕拍了一下咋咋呼呼的宗一,说道:“这种连小孩子都能轻易拿到手里的妖怪,能是什么厉害的货色?估计是哪个玄师新收的使役,用来吓唬我们的罢了。” 其实本身是可怕的妖怪,但是被麒麟给轻易拿捏的彭踞:“……” 而后彭踞得到了每个被小孩子抓住的昆虫应有的待遇:装入矿泉水瓶。 宗一摇摇矿泉水瓶,问到:“剩下的两关在哪里?” 受尽了屈辱的彭踞见他还是毫无紧张感地以为这是场游戏,也不戳破,只笑着说道:“今年同往年不一样,过三关将分散在两天,第二关会在今晚前来找你们。” 宗一当然不知道彭踞这是在恐吓他,只摸了摸下巴嘟囔着:“不知道今年宗家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思考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什么结果来,宗一便耸了耸肩,把“过三关”的事情抛诸了脑后:“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看着周围郁郁青青的山色,对陆仁说道:“现在环境光不错,风景又好,咱们先开一波直播造造势吧。”说着,他便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直播账号,同时将手机递给了陆仁,“阿仁,帮帮我呗。” 陆仁在感叹宗一思维跳跃的同时,忍不住感叹他真是敬业。然后便乖乖接过了宗一的手机开始了拍摄。同时,他自己的手机也点开了直播界面,并交给宗一,让宗一观看观众反馈。 宗一对着手机摄像头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完全不像刚刚死里逃生的样子。他热情地说道:“各位观众老爷们好呀,我是你们亲爱的一一,现在我正在山上哦”说着,宗一侧过身子,让观众们看向他身后的美景。 看得出宗一确实很有名气,开播瞬间直播间里便涌入了不少观看者。 介绍完景色的宗一又走到了山鬼的身边,将山鬼推到屏幕前,并笑着介绍到:“今天我们还有一位特殊来宾哦,让我们欢迎新人主播阿离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陆仁看见屏幕上刷过无数对山鬼的赞美声: 【姐姐杀我!】 【好piu酿!】 【啊啊啊!我可以!】 然后举着手机的陆仁发现界面突然卡顿,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火箭特效在屏幕上炸开。陆仁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宗一惊喜的声音响起:“感谢东皇太一送的火箭!老板666!” 陆仁:“……”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东皇太一吧。 第90章 天元法会(六) 山鬼还沉浸在第一次直播的紧张之中,甚至都没认真听宗一感谢的网友究竟叫什么名字,她还在僵硬地运用着宗一教授给她的直播技巧,以求融会贯通。 于是,我们仍未能知道,那天所遇见的那位榜一大哥的名字。 宗一心血来潮的这场直播,实际上时间特别短暂。不过这次直播也只是为了之后要发的视频造势,顺便让山鬼提前适应一下站在镜头前的感觉而已,并没有定下什么难以完成的目标。所以也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成功。 大概十分钟左右的直播结束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彭踞的关卡而耽搁了太多时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午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没想到这种时候,向来与宗一最不对付的钟邕竟然意外地没有先走。这是由于大家刚刚一起过了一关,世家出生的钟邕有着良好的家教,而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在收到帮助之后就应该对提供帮助的人表示感谢。 当然,钟邕指的是对挺身而出面对彭踞的山鬼表示感谢。 尽管很嫌弃宗一在镜头前夸张的语言形式和肢体动作,钟邕依然没有先走,而是别别扭扭地站在一旁,礼貌等待着山鬼结束拍摄,然后上前对她郑重地表示感谢:“无论如何,今天谢谢你,以后有用得上钟家的地方,只管开口。” 说完这句话,钟邕又朝着陆仁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然后便忽略了喊着“那我呢那我呢”的宗一,带着阿大和阿二迈步向山顶进发。 已经结束了直播的宗一哪里能让钟邕抢先抵达终点,只听见他一边说着:“别抢跑啊!”一边招呼陆仁等人赶紧跟上。 钟邕回头怒道:“什么抢跑,跟你比我还用抢跑?” 话音刚落,宗一和钟邕对视一眼过后,便开始互相较劲般沿着山路一路往山上狂奔,丝毫不考虑体力消耗,就是铆着一股劲儿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他们从小就谁也不服谁,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事事都要分个高下。 于是,钟邕和宗一打头阵,后面跟着操碎了心的阿大和阿二。 “邕哥,一少,留神啊!” “是啊别低血糖摔一个大跟头,得不偿失啊两位祖宗。” 队伍再往后,就是抱着阿丙的山鬼。她目前正在消化着从初次直播体验中学习到的知识点,她向阿丙感叹道:“没想到才过去几十年,人类竟然已经研究出了会动的画像了,而且能把它实时传送到很不同的人手里,好厉害呀。” 作为曾经的鬼市商人,阿丙对于现代科技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他对山鬼说:“那叫手机,在我鬼市的店被拆之前,我店里也有不少存货的。说起来,你确实应该买一个手机,这样就不用再去别人家里蹭电话了。” 山鬼听完阿丙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决定把购买手机的事提上日程。 而在他们两人的身后,负责断后的是牵着手的麒麟崽和陆仁。 此刻,麒麟崽正拿着矿泉水瓶,好奇地观察着瓶子里的红色小蜘蛛。 变成小蜘蛛的彭踞在说完“第二关会在今晚前来找你们”之后,就缩在瓶子的一角既不说话也不再动弹了。就算麒麟崽轻轻地摇晃矿泉水瓶,它也只是像个普通蜘蛛一样手忙脚乱地爬来爬去。 但饶是如此,麒麟崽依旧在饶有兴致地透过矿泉水瓶,观察着蜘蛛的行为。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引起了陆仁的好奇:“你今天怎么这么认真?是这只蜘蛛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陆仁的询问,麒麟崽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我感觉到它身上传来了一股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味道,挺奇怪的。” 听了这话,陆仁回想起宗一和钟邕的对话,于是问道:“是不是因 为宗一所说的‘使役’导致的?” 麒麟崽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有可能。”说完他便又埋头研究起了他的红色小蜘蛛。 陆仁见他的小脸上眉头紧皱,颇有几分忧国忧民的大人的味道,只好憋着笑,提醒他注意脚下台阶。 麒麟崽乖巧答应,但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矿泉水瓶里的小蜘蛛。 山间幽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儿鸣啼,一行人叽叽喳喳地拾级而上,约莫又走了二十分钟,才终于来到了位于山顶的宗家本家。 这是一栋徽式建筑,青瓦灰墙。镂空雕花的门楼背后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天井,四水归堂。 从墙皮和门框剥落的痕迹,可以看的出老宅的门梁砖瓦都是前代传下来的古物,但同时整栋建筑也经历过了现代化的改造,巨大的落地窗,现代化的电气家具也充斥着老宅的各个角落。 这所宗家老宅倒是很符合陆仁印象中对于网红民宿的印象,完美地将古典与现代融合在了一起。 门楼上和宅子里所有的檐角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虽然此时尚在白天,灯笼都还没亮,但看上去也是喜庆非常。 进门之后,钟邕就带着阿大和阿二走与宗一他们分道扬镳了。 宗一则轻车熟路地带着陆仁他们进了门,然后同管事的“何妈”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陆仁等人绕到了老宅的后面。 老宅的后面是一片新建的别墅群,同样是灰墙青瓦,只不过比起气派的徽派建筑,这些别墅不过是独栋的二层小楼。但胜在每一栋小楼前面,设计师都别出心裁地用矮矮的竹篱笆,大片的鹅卵石和造型奇特的红枫树各自搭建出了许多别出心裁的小花园。 宗一将几人引入其中一间门口写着“鸣蝉”的小别墅内,然后招呼几人挑选房间:“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吧,何妈等会儿会帮忙给我们安排换洗衣物和食物过来的。” 他又关照陆仁道:“阿仁,你先和我一起把房里的餐桌搬到花园里,这样一会儿拍视频会显得画面更好看。” 陆仁当然不会推辞。 当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餐桌搬出来的时候,正好何妈也带着物资杀到。 于是满身蜘蛛丝残留物和臭汗的众人决定各自先回房洗个澡,然后千恩万谢地换上何妈送来的衣物,再进行集合。 意外的,何妈给众人准备的竟然不是常服,而是几套十分合适的白色唐装,那外形和公园里老大爷的晨练服几乎一摸一样,但是面料舒适,一摸就知道价格不菲。 别墅里空调开得很足,即使在初冬只穿练功服也并不显得寒冷。 陆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也太麻烦你们了,还要你们帮我们准备衣服。这些衣服我到时候洗干净了就还回来。” 宗一却说:“没事,往年本家就喜欢发练功服当伴手礼,但没什么人愿意收,何妈正苦于库存多年的练功服无法清理呢,你就安心收下吧。” 陆仁知道,宗一这么说肯定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看着宗一真诚的眼神,陆仁也没有再坚持拒绝宗一的好意,只是在协助两人拍摄视频的过程中更加努力了,只要有宗一提出需求的地方,陆仁都会一丝不苟地认真完成。 宗一今天的主要拍摄内容是吃播和一些插科打诨的内容,不得不说宗一很适合这行,他健谈且风趣,永远不会让话落在地上。 让陆仁没有想到的是,自媒体博主这份工作看起来容易,实际上并不简单,等他们按照宗一的脚本把所有内容拍完的时候,天竟然都已经黑了。 今天一天的行程确实累人,就算是像陆仁身体素质这么好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今天这一天的劳动负荷,更不要说养尊处优的宗一了。 忙活了一天的众人,在饥肠辘辘地吃 完了晚饭之后,便决定各自回房休息。 而在入夜之后,前院已经有些年头的宗家老宅中的宾客也都各自回房了。原本人来人往的大宅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起来。白日里青灰的砖瓦,此刻却在夜色的笼罩下散发出浓墨般的颓唐气息。而此刻檐角那些红色的灯笼也已经被点亮,正在这暗夜里散发着荧荧的红光。 远远看去,深灰色的建筑轮廓与那点猩红的光辉映,竟无端生出几分妖异之感。 而与那灯笼明明灭灭的光芒相呼应的,是被麒麟崽随意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里面那只原本一直在装死的红色小蜘蛛,竟然也在此刻一闪一闪地散发着红色的微光。 第91章 天元法会(七) 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的8点,宗一正在自己的房里剪辑着视频。 山鬼和陆仁也在这里,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宗一的要点讲解,同时为山鬼之后的自媒体生涯积累经验、做好准备。 而作为唯二的儿童,麒麟崽和阿丙则是乖巧地待在陆仁的房间里,正在用陆仁的手机看着动画片。 就在两人的不远处,彭踞正在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里散发着光芒。但是由于室内明亮的灯光,那点微弱的红光一下子便被掩盖了,如果一个人不注意看是很难被发现的。 不巧的是,麒麟崽和阿丙又看动画片看得十分专注,所以完全没有发现彭踞此刻所展现出的异样。 不多时,仿佛对彭踞所发出的信号的回应一般,山上开始刮起了大风,树冠在风中疯狂摇曳,所呈现出的树枝弯折弧度十分夸张,让人开始担心是不是有随时会被折断的风险。 如果是一般人,在这山深无人处遭遇这无端而至的妖风,肯定心中多多少少会有带有一些畏惧。但麒麟崽和阿丙此刻正沉迷在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冒险故事里,完全无暇顾及窗外的天气变化。 就在窗外,月光朦胧之间,那阵陡然出现的大风从天边吹来了一片硕大的乌云,瞬间就挡住了原本便不太明亮的月光。 如果有人此刻抬头看向天空,就会惊讶地发现,那片如同浓墨一样的乌云竟然在越变越大!要是再仔细地瞧上一瞧,就会突然明白:不是那乌云在越变越大,而是那云竟然变得越来越低。 最后,那片云彻底笼罩了小别墅的顶端。这时,它的真身才终于显露出来:那根本不是云,而是一群成群的蝗虫。 这群蝗虫身上也散发着和彭踞一样奇怪的气息,闻上去似人非人,似妖非妖。 故而即便它们已经闯入了玄师的大本营,却依旧没有被人发现。因为在所有的探查类法术眼中,它们这不过就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野生昆虫而已。 而此刻,这群蝗虫正在向着麒麟崽的窗户逼近。 初冬的晚上寒风刺骨,即使麒麟是神兽,也不可能有受冻的习惯,所以麒麟崽房间的窗户目前正处于关闭的状态。 双层的隔音玻璃隔绝了外界的风声,室内被明亮的灯光照耀着。卧室里充斥着手机外放的声音,整个房间回荡着卡通人物风趣又幽默的对白。在这样的背景中,坐在床上的可爱小男孩正抱着他的小熊,一起面对着手机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这画面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美好。 然而,这样美好的场景很快被一声异响打断。 窗户的玻璃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双层玻璃的外侧一样。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正好能引起房间里的麒麟崽注意,却又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分贝数。 于是,察觉到动静的麒麟崽一边给手机按下了暂停键,一边抱着阿丙来到了窗边。 窗台上正躺着一只撞死的蝗虫,它已经僵硬的躯壳被风吹拂得微微摆动,紧接着便被一阵强风吹走,再无踪迹。 尽管蝗虫的尸体被吹走了,但是靠近了窗户的麒麟崽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了翅膀拍动的声音。于是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了头,发现此刻竟然有一群蝗虫如同乌云般黑压压地盘旋在别墅之上。 蝗虫们是来找彭踞的,而那只撞死在窗户上的蝗虫正是被派来刺探敌情的。这只蝗虫由于太过激动,没能辨别出窗户上有没有玻璃,直接导致了自己的死亡。在死亡的一瞬间,这只蝗虫发出了【就是这间房,只有一个小孩子,干/他!】的信号。 于是收到信号的蝗虫们盘旋汇聚在一起,如同一个漏斗一样,慢慢从遮天蔽日的铺陈景象抱团、收紧,最终汇集到地 面的一块空地上。 聚拢在一起的这些蝗虫与蝗虫之间节肢勾连在一起,彼此变得密不可分,最后,它们竟然整体幻化成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带着白色的礼帽,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甚至还拿了一柄看上去十分精致的手杖。从穿着上看,他简直就像是一位即将要去参加一场高雅演唱会的绅士。 不过在考究的衣着之下,这个人本身的身材却十分臃肿。他长着一张普通却又肥胖的中年男人脸,大腹便便,胸前和腹部的衬衫扣子看上去即将在他的一呼一吸之间被无情撑破。 他看向房间内趴在窗户上的麒麟崽,脱下了礼帽,在头道:“晚上好孩子,我叫白姑,请问我的姐姐是否在你的手里?” 他咬字清晰,再加上山里的夜晚寂静非常,导致即使隔着窗玻璃麒麟崽依然能很清楚地听见他的询问。 不过白姑的自我介绍却让麒麟崽有些困惑:“白姑?叔叔你其实是个女的吗?” 尽管麒麟崽的说出来的话与白姑的提问比起来,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但是白姑看上去却似乎耐心很好,他笑着解答了麒麟崽的疑问:“当然不是,只是我很多年前化形的时候选择了女性,并同时获得了这个名字而已。后来,我发现作为一个女性要在这个世界讨生活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就又更换成了男性的形象。” 关于选择性别这个说法,麒麟崽也曾经听白泽说过:据说有一部分妖怪,在化形的时候可以选择自己的性别。 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个体,不由地感到有些稀奇。 而其实早就知道彭踞在房里,只不过是明知故问的白姑也适时地将话题拉了回来:“既然叔叔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不能也帮叔叔一个忙呀?” 麒麟崽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地问道:“什么忙?” “把我的姐姐还给我。”说着,白姑看向了麒麟崽的身后,麒麟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巧看见了床头柜上在断断续续发着红光的彭踞。 对于白姑的请求,麒麟崽有些迟疑,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彭踞的去留不该由他决定。抓住彭踞的人是山鬼,而麒麟崽只是把小蜘蛛借过来玩玩而已。作为一个乖小孩,他是不能自作主张地把别人的东西给别人的,那样是不对的:“可是……” 白姑看见麒麟崽有迟疑,内心不由地暗暗称奇,他想道:“这小崽子看着一脸纯良,其实心眼子也不少嘛,莫非是怀疑上我了?” 白姑也应该被怀疑。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曾提防过他的小孩子最后都尸骨无存了,被怀疑倒也不算冤枉。 于是白姑撇了撇嘴,心里吐槽着最近的小孩子确实越来越不好骗了,面上却还是继续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哄骗麒麟崽道:“不如这样,我姐姐当时是不是在跟你们说要玩‘过三关’的游戏?我正好是第二关的守关人,不如你现在就来挑战‘第二关’吧。若是赢了,我就便就此离开;若是输了,就要把我姐姐还给我,好不好呀?” 麒麟崽一听,觉得可行,他想:“闯关,听上去好好玩的样子哦……不对!我这是为了阿仁!阿仁他们本来就是要闯关的,不如让我试试……嗯!就是这样!要是闯过了,还可以受到阿仁的表扬;要是没闯过,还可以给阿仁提供第二关的消息,一样能受到阿仁的表扬,好耶!” 于是麒麟崽点头答应了白姑的邀请。 白姑闻言一笑:“上钩了。”于是一挥手,施法在他降落的那片空地上变出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烤乳猪、佛跳墙、惠灵顿烤牛排、法式焗蜗牛……中西荟萃,应有尽有。 麒麟崽见了,眼前一亮,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惊叹道:“哇——” 白姑笑 说:“要想过关,你只需要把这一桌子东西吃完就行了,怎么样?” 听到这个“吃”字,麒麟崽的眼睛简直在发光:“可以吃吗?”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灵力幻化而成的,安全无毒,放心食用,甚至比起一般人类的食物更加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于是麒麟崽欢呼一声,直接抱着玩具熊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径自来到了空地上的桌子旁边。他刚想直接下口,就被白姑阻止了。 白姑继续宣读规则道:“不过,如果你没吃完就吃不下了,会有惩罚哦。” 麒麟崽竖起了小耳朵:“什么惩罚?” 白姑闻言,嘴角勾勒起了一个阴险的弧度:“当然是要赔偿我被吃掉的食物啊——”以把你自己作为食物方式。 听到这话,刚刚还跃跃欲试的麒麟崽显得有些迟疑:“如果是要叫阿仁赔钱的话,我还是不参加了。” 不能给阿仁添麻烦。 “放心,不会让你赔钱的。”白姑见这个小孩子一脸纯良又听话的样子,心里更是放松了警惕,“如果你怕输的话,还可以再喊几个帮手啊。” 听说不用赔钱,麒麟崽可算松了一口气:“帮手就不用了,阿丙会帮我的。”说罢,他举起了手中的玩具熊。 “哈哈哈,那就好。” 白姑听罢,笑出了声。他高兴地想到:“这种傻的可爱的孩子,脑花吃起来必定会十分香甜。” 事实上,这桌灵力所化菜即使吃完了,也还是会再重新再长出来。因为它们不是真实的饭菜,只是白姑灵力具像化的表现而已。 只要白姑的灵力不枯竭,这桌子菜就永远不会有吃完的一天。他把目光投向了正做坐着热身运动,准备大吃一顿的麒麟崽,内心感到愉悦无比。 他最喜欢被灵力腌制过的人类小孩了,吃起来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只要一回味起曾经尝过的那个味道,白姑便有些迫不及待了。于是他关切地向麒麟崽询问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预备!开始!” 只见一声令下,那个孩子抱着玩具熊飞快地扑向了餐桌,而那个孩子却并没有着急着先吃东西,而是在进餐之前先拉开了玩具熊的拉链。 正当白姑疑惑的时候,只见四个巨大的黑色触手直接从玩具熊的拉链里面伸了出来。那些触手在餐桌上粗/暴地裹挟了一顿之后,便将所有的菜肴连同餐具,一口气全部都卷进了那只小小的玩具熊里。 瞬间,桌面上变得一干二净。 白姑呆住了,他听着那个小孩子在对着玩具熊抱怨道:“阿丙!你怎么一点都没有留给我!呜呜呜呜没得吃了……等等!啊!太好了,菜又长出来了!” 那儿童清脆的嗓音回响在白姑的耳边,但他的大脑明显已经无法同时处理他听见的这话里的含义和正在他面前发生的状况了。 “那是……什么怪物?”就在白姑脑海里回荡着这个疑问的同时,刚长出来的第二桌饭菜也已经瞬间被消化了。 阿丙是墟骸,来自于混沌,乃是虚无本身,万物归于虚幻后皆化作虚无。所以阿丙永远没有吃饱的可能。 当第六桌饭菜也被阿丙消灭的时候,白姑终于发现体内的灵力流逝得有点太快了,他已经开始因为灵力的消失而感到眩晕了。他的体型也从一开始的肥胖中年人慢慢变成了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就好像他的血肉正在一点一点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走一样。 那是他的灵力正在飞速流失,以这样的消耗速度,白姑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他的人形了。 白姑终于意识到了这样下去他只会自取灭亡,于是他慌了,并且打算赶紧叫停麒麟崽和阿丙:“别吃了!别吃了!” 没想到的 是,因为白姑的衰弱,此刻他的声音却变得太轻了。而一旁的阿丙和麒麟崽都在专心进食,杯盘敲击声都比白姑的叫停声要大,这直接导致尽管白姑叫停了,两人依然还在旁若无人地继续进食。 就在白姑说话间,阿丙和麒麟崽已经吃到了第八桌席。他们吃得很快,生怕慢一点点就会闯关失败。而到此,灵力流失过多的白姑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变成了一具只剩一层皮包裹着的骷髅。 等到阿丙和麒麟崽吃完第十桌席。放菜的桌子“嘭”的一声也消失了。 见此情形,麒麟崽明白自己已经完成了挑战。他高兴地抱着玩具熊又蹦又跳:“好耶!帮上忙了!阿仁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着麒麟崽又转头看向了白姑的方向:“白姑叔叔,我们是不是挑战成功了……” 奇怪的是,刚刚还站在这里的白姑此时却不见了。只有一只硕大的白色蝗虫,躺在刚刚白姑站立的地方,并且躯壳明显已经僵硬了。 麒麟崽摸了摸脑袋,有些不理解:“难道是先走了吗?” 于是,麒麟崽只好顶着吃撑了的肚皮又翻窗回到了房间里。并且,他把那只罕见的白色蝗虫也一起带了回来,也放进了关押着小蜘蛛的矿泉水瓶里。 那只小蜘蛛此刻也不再发光了,它恢复了之前一动不动的样子,又继续蜷缩在矿泉水瓶子里,摆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着实奇怪。 不过独自闯关成功的麒麟崽此刻并不关心小蜘蛛到底怎么了。 他现在整个人都很亢奋,心里盘算着等陆仁回来,一定要向他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独自闯关成功的事情。 然而左等右等,陆仁却还是不回来。没过多久,因为刚刚的夜宵实在是吃得太饱了,导致最后麒麟崽在等到陆仁之前,就支持不住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到了晚上十点半,学习完剪辑的陆仁终于回来了。一进门,他就看见麒麟崽正抱着阿丙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他还在睡梦中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 那可爱的样子让陆仁忍不住笑出了声:“小馋猫,肯定是做梦吃什么好吃的呢。”他轻轻帮麒麟崽掖起了被角,然后关上灯,也一同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通过没有拉起的窗帘直射/进房间内部,并照在了麒麟崽的眼皮上,也成功让昨晚没能炫耀成功的麒麟崽从梦中惊醒:“阿仁!” 但是陆仁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此刻正和山鬼还有宗一一起在餐厅吃早饭,是何妈亲自送来的早饭,为了特地犒劳难得本家的宗一。所以,即使是生活作息向来不规律的宗一,今天早上也早早地起了床,品尝这包含何妈情感的一餐,他打算吃了早饭再继续回去睡回笼。 几人吃到一半,就看见麒麟崽举着昨天装小蜘蛛的矿泉水瓶跑了出来。 “阿仁快看!我昨天一个人过了第二关。” 众人闻言一看,瓶子里果然又多了一只白色的蝗虫,看上去也和小蜘蛛一样,一动不动。 还没等陆仁把夸奖的话说出口,宗一却率先从椅子上跳起来,对麒麟崽大喊道:“干的漂亮!” 然后,他又转过头,带着几分炫耀和几分自豪地笑着跟何妈说道:“何妈,今年的过三关连小孩子都能一个人轻易闯过去,难度也太低了吧,哈哈哈哈。” 可是,待他看清何妈脸上的表情,他却愣住了。因为何妈此刻的脸色看上去,跟高兴完全没有一点关系,只见她瞪着眼睛,略带惊恐地说道:“可,可是……今年……并没有设置‘闯 第92章 天元法会(八) 何妈的话似乎让空气都凝固了,在场的众人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所有人的同时沉默,导致原本有说有笑的餐厅突然变得寂静起来。 “今年没有设置闯三关?”宗一满脸不可置信地重复着何妈说的话。 接着,他又侧过头看向了麒麟崽手中的矿泉水瓶,瓶子里面那两只颜色鲜艳的昆虫存在感尤为强烈,这明显不可能是大自然的产物。 他有些后怕地看向了陆仁等人:“那这些……会是什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但是很明显,已经有什么东西趁着大家紧锣密鼓筹备天元法会的间隙,偷偷潜入了宗家。 尽管陆仁等人侥幸躲过了前两次危机,但是如果继续放任下去的话,没人能保证下一次会不会酿成大祸。 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完,宗一便急匆匆地带着装有两只虫子的矿泉水瓶,跟随何妈前往家主的住所去进行禀告了。 他走之后,陆仁有些不安地向山鬼询问道:“阿离,不会有事吧?” 阿离于是向陆仁分析起了这两次的情况来:“从这两次交手的情况来看,那两只虫子应该不是什么太厉害的妖怪。这个地方处在深山中,有一只两只成精的精怪不足为奇。注意防范便是了。” 听到山鬼这么说,陆仁才总算放心许多。 而麒麟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被带走,内心无由来地感到一阵空虚。 不过,懂事的麒麟崽也清楚要以大局为重,并没有阻止宗一的行动,只是瘪了瘪嘴,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说”的表情,忧伤地望着宗一远离的方向。 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开始喜欢收集虫子和泥巴,没想到连神兽都不例外。 陆仁见状,赶紧安慰麒麟崽道:“虽然现在是冬天,找不到什么虫子,但是这座山的植被还算茂密,我带你去找找蝉蜕吧。” 蝉蜕就是蝉的幼虫变成成虫的时候退下的壳,看上去很像一只完整的蝉,只不过中间是空的,十分精巧,一般都在树干上。 陆仁小时候就很爱去老家的山里找这些奇怪的东西玩。而宗家所在的位置恰好也处于大山深处,人迹罕至,碰碰运气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找到夏天不经意间遗留的痕迹。 十点左右,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由于宗家枝繁叶茂,族中不乏小孩子,所以宗家仓库里有不少囤积的儿童玩具,帮工的人听说他们要去后山寻找蝉蜕,还好心地给麒麟崽提供了装备:一个塑料小桶以及塑料小铲子。 于是麒麟崽左手挎着个塑料小桶,右手牵着陆仁,雄纠纠气昂昂地向着宗家的后山出发了。山鬼当然不会放心两人独自前往,于是便也抱着玩具熊阿丙,缀在两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宗家的宅子和后山的界限是一片木质的围墙,围墙上有一扇木质的双开门。 此刻这扇大门正洞开着,露出门后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两边长满了已经落光叶子的乔木,这些乔木都十分粗壮,地上的落叶层层叠叠,就像铺了一张厚厚的地毯,由此可以窥见夏天的时候,这里该是怎样的郁郁青青。 事实上,天元法会每次参会者都是拖家带口的,这些家眷在开会期间可以随意在山上游玩,从后门去后山观光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尽管后山的地上都是层层叠叠的落叶,但是小道上却很干净,显然有人特意维护。 通往后门的路上有一片不大的花圃,种了不少常青的灌木,这些灌木到了冬天依旧苍翠,只是比夏天的时候颜色深了不少,看上去繁茂,却又少了一些生机。 陆仁一行人路过灌木丛的时候,灌木丛中正传来一阵少年的咒骂声:“过去你有本事,所以傲,现在你废了还敢这么傲?看我们今 天不打断你的手!”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且话音刚落,便紧接着传来了衣物的拉扯声和肢体碰撞的声音。 陆仁明白这是有人在打架,赶紧绕到了树丛后面。 果然,树丛的后面有一个少年正被三四个体型与他相仿的少年围着呵斥,很明显正在受到欺负。 那三四个欺负人的少年神情凶狠,看上去来势汹汹,轮流推搡着中间的那名少年。 中间的少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看上去固执又隐忍。 而巧合的是,这个受欺负的少年陆仁和山鬼都认识,是祁屿。就是在封胥村中请山鬼上身的那个少年。 就算不认识祁屿,陆仁也不可能对这样的霸凌事件视若无睹,于是他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少年们看见有成年人出现,只叫了一声“不好”,便小跑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世事往往就是这样的,当野狗聚集的时候,它们会以为自己是蛮荒世界的主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从而群聚着伤害羚羊、麋鹿。但当狮子出现的一霎那,它们却又哀嚎变回了荒原上的流浪者。 只有无能的卑劣者,才会热衷于群体霸凌带来的虚伪力量中。 尽管那群欺负人的少年已经突如其来的作鸟兽散了,但祁屿却还是愣在原地。事实上,听见陆仁喊话的时候,他感到很意外,他没想到竟然这个时候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出头。 祁家跟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良性生态系统的宗家不同。擅请神的祁家讲究天分,天分就是绝对的。与神有缘之人可能初次神降就能成功,与神无缘之人,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施展一次成功的神降。 而祁屿,从出生的时候开始有卓绝的天分,他是为数不多在初次神降之时便可成功的人,祁家自开创之日算起,有这样卓绝天赋的人,不超过十三位。 祁屿几乎是被捧着长大的,他恃才傲物,对人对事都很冷淡。他学什么都快,完全就是旁人眼中别人家的小孩。也正因为他学得太快了,渐渐的,族中传下来的古籍中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他的了。 于是,祁屿决定,造访名山大川,探访古神的足迹,走出一条前人都不曾走过的道路。 没想到现实在他出发后没多久,就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他在路过封胥村的时候受了重伤,并且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这是由于当时祁屿施展请神术的时间过长,他被救出来的时候几乎是七窍流血的状态,同时,因为山鬼停留时间不算短,导致祁屿的一部分脑细胞也受到了损伤,这也就是为什么祁屿会失去部分记忆的原因。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些。 可怕的是祁屿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施展请神术了。没有神愿意回应他。 他从天才一下子变成了蠢材。 陆仁看着眼前倔强站立的祁屿:他的身姿十分挺拔,他面容白皙,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远远看上去像一株凌寒的墨梅。 他用乌黑的眼珠望向陆仁,并诚恳道谢:“谢谢你。” 那双眼睛过于冷清,陆仁在那里面既看不到愤怒,也看不到悲伤,就像一潭死水一样,泛不起一丝涟漪。 陆仁说:“不用谢。” 祁屿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陆仁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到底不忍心看着祖国的花朵就这么浸没于沼泽之中,于是他叫住了祁屿:“祁屿,等等。” 祁屿听见自己的的名字似乎很惊讶:“你认得我?” 尚且不知道祁屿失去了封胥村记忆的陆仁:“当然,之前在封胥村多亏你救了我们啊。” 听见封胥村三个字,祁屿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了一下:“原来,是封胥村啊……” 意识到他反应不对的陆仁赶忙问道:“怎么了吗?” 祁屿便解释了自己失忆的事情,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应当是请神术的副作用。” 陆仁闻言看向了山鬼。 山鬼点了点头:“神的力量太过强大,凡人血肉之躯委实难以抵挡。他已经是幸运的了,古时曾经有人强行请神,最后伤了一魂一魄,终其一生,都是个傻子。” 陆仁只能安慰祁屿道:“不幸中的万幸。”又想起刚刚那几个被他去赶走的恶霸少年,接着询问道,“那刚刚那几个孩子是因为你失忆的事情才欺负你吗?” 祁屿听到这话,用力抿紧了嘴唇,似乎很抗拒把原因说出口。 山鬼同陆仁对视了一眼,两人细心地发现了祁屿的异样。于是山鬼开口打圆场道:“没事,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们也只是路过多问两句而已,这就走了。” 说罢,几人打算转身往后山去。 但祁屿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这件事在玄门内部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他们欺负我……是因为我,再也不能请神了。” “不能请神?”陆仁对祁屿的话感到疑惑,于是他向山鬼提出了疑问,“什么意思?” 山鬼却对祁屿说:“请神术只是个媒介,将神请至载体上。而众多载体之中,人类乃是万物灵长,又是古神女娲照着自己的样子捏出来的。是最合适也是神最喜欢的载体,你三魂俱全,七魄尚在。不可能请不了神。” 但祁屿听了山鬼的话之后,却显得很痛苦:“我知道,但自从封胥村回来之后,神不愿回应我了。” 山鬼听完便开始沉思了起来。陆仁于是便向山鬼问道:“阿离,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山鬼也不确定,但她猜测道:“神都有自己的偏好,我乃古神,神性太重,在他身上留的时间太久,可能留下了一些灵魂的标记在他身上,才导致别的神不愿靠近。应该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陆仁于是提问:“过多久。” 山鬼迟疑道:“不太确定,可能一年,也可能,一百年。” 陆仁:“……”这时间跨度会不会太长了一点?一百年的话,祁屿不就已经死了吗? 这就好像去看病,你问医生:“我这是什么病?” 医生说:“不好说,有可能是感冒,也有可能是活不过 第93章 天元法会(九) 看山鬼的样子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回答了,所以陆仁只好硬着头皮安慰祁屿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不能请神了的话,就好好读书吧,将来找份别的工作,你现在开始备战高考应该也还来得及的。” 如果说祁屿原本只是看上去心如死灰的话,那么当陆仁说出“备战高考”四个字的时候,祁屿的表情就直接变成了如丧考妣。 看来祁屿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 总之,陆仁劝说了祁屿好一会儿,但祁屿似乎越来越难过。 麒麟崽见状,便力邀这位初次见面的小哥哥一起去山上找蝉蜕转换下心情:“不要不开心啦,阿仁正要带我去后山玩,小哥哥你也一起吧!会很开心的!” 说着,麒麟崽便走上前去牵起了祁屿的手,并拉着他往后门口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祁屿并不想回去面对那一群霸凌者,又或是他被麒麟崽天真可爱的样子征服了,总之,对于麒麟崽心血来潮的提议,他竟然并没有任何异议,而是顺从地跟着麒麟崽走向了后门的方向。 于是,众人走上了山间小道,山深惊鸟,偶或有鸟雀扑棱棱地掠起,然后直上天际。除此以外,一路走来还算平静。 路途中,几人各自向着已经失忆的祁屿做起了自我介绍,也算是第二次正式地认识了。 走了一会儿,人类活动的迹象渐渐开始减少了起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陆仁没有再继续深入。而是让麒麟崽拿出了自己的小铲子,就地寻找,众人也开始帮着在这片地寻找起蝉蜕来。 枯叶下、树根旁,众人都找得十分仔细。不过麒麟崽作为一个孩子,没有什么耐心,经常挖了两铲子就换地方,而且也会独自不管不顾地跑到远处去挖,为此陆仁提醒了他好几次。 “小心迷路。” 没过多久,祁屿在树干上很好运地找到了今天的第一个蝉蜕。他于是用两根手指将蝉蜕拿了起来,并高兴地喊道:“找到了!没想到竟然在树干上!” 但是原本最起劲的麒麟崽却没有第一时间赶来。这让陆仁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终于不负众望地迷路了,惊慌的陆仁赶紧组织众人前去寻找。 不过众人并没有费什么力就找到了麒麟崽。因为实际上,麒麟崽并没有走远,陆仁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好奇地研究着他刚发现的东西。 麒麟崽发现了一座很小并且简陋的祭台。 说是祭台也不准确,这其实就是有人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一道符咒,并对着这道符咒点燃了两根白色的蜡烛和三支香,看上去相当原始又朴素的祭祀手法。 麒麟崽此刻正站在那祭台面前,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陆仁见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心里因为找不到他而产生的怒意也不知不觉消了几分,他上前询问道:“这是什么?” 麒麟崽仍然盯着那符咒,说道:“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样的回答让陆仁瞬间警惕了起来。 他原以为因为这里是玄门的地盘,所以随处可见的符咒应该很正常。但如今麒麟崽说这符咒让他感觉不舒服,再加上画下这道符咒的人挑了个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进行祭祀,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跟在陆仁后面赶来的祁屿和山鬼,此时也看见了这道符咒。 祁屿显然认出了这道符咒,只听得他惊呼一声:“这不是五阴玄冥咒吗?” “五阴玄冥咒?” 祁屿便向陆仁解释道:“一种可以联通阴阳,横断生死的法术。这法术力量强横无比,传说能让设下法术的人超脱生死,甚至得道成仙。但作为代价,五阴玄冥咒每次现世都会带走大量的人命,所以玄门 早有规定,凡玄师者不可修习此类害人的法术。五阴玄冥咒早就被视为禁术了,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此处设坛?不行,我得赶紧去向大家说明这件事!” 祁屿说着便要跑回宗家去禀报这件事,但他才刚提腿,就听见陆仁的声音。 只听陆仁不知所措地提问道:“那这道符咒应该怎么办?” 然后山鬼回答便紧跟着传来,她似乎在回答陆仁,只听她说道:“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毁掉吧。” 说着,山鬼上前了一步,将左手里伸进了祭坛的范围之内。 霎时间,电光四起。 祁屿没想到他转个身的功夫这些人可以这么勇,居然就直接上手了。于是祁屿紧急回头阻止道:“危险!这符咒自带五阴之气,常人若是碰了必死无疑!” 但此时,雷电已经汇聚在山鬼的指尖。 祁屿见状简直是目眦欲裂,只听他用焦急的语气喊道:“不成了!看这电光,是五阴阵的阴气正在与她本身的阳气汇聚角斗。为今之计,只能赶紧切了她这只手,以防止阴气入体,否则回天乏术啊。” 然而祁屿话音未落,便看见那道电光陡然大胜,紧接着,原本用粉笔画在地面上的符咒,竟然就像从窗户上被撕下来的贴花一样自行剥落,然后漂浮而起,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一样,落到了山鬼的手心。 而后山鬼用力一捏,那符咒就瞬间化作齑粉,随风而散了。 在这个过程中,祁屿甚至连原本还在大吼大叫的口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 然后随着山鬼的动作,祁屿的嘴便开始越张越大,最后,眼看着五阴咒在山鬼的手里化作了齑粉,祁屿的表情简直凝固成了一副世界名画——《呐喊》。 祁屿就这么张着嘴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就这么把它撕下来了?” 山鬼没有忘记她此刻正在扮演一个普通人的事情,于是尽职尽责地用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毫无感情地说道:“啊呀,手掌好疼。” 祁屿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只是有点疼吗?”一般来说,应该会整个手会瞬间失去生机,然后腐烂脱落吧。 然后他听见陆仁在一边小声地提示道:“阿离,你弄错手了。” 于是少女淡定地把手松开,又用右手抓住了左手手腕,继续毫无感情地说道:“啊,手掌好疼呀。” 祁屿:“……”其实你根本就不疼对吧,你只是在敷衍我吧。 这一天,一位少年感觉世界崩塌在了自己的眼前。 看着祁屿一副由于世界观受到冲击而呆立在当场的样子,为了不让他对山鬼的身份产生怀疑,陆仁机智地选择转移话题:“那么现在,这个所谓的五阴玄冥咒应该已经拔除完毕了吧?” 祁屿回过神来,明白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算是,如果这真是五阴玄冥咒的话,那这些符咒应当会被刻在五个至阴的方位,如今我们只是毁了已出祭坛,至多只是削弱了符咒的威力罢了。” 接着,祁屿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局势,然后对众人道:“目前形势不明,但很明显有居心不良的人混了进来,你们手无缚鸡之力——”说这话的时候,祁屿看向了山鬼,然后他的声音便显得越来越弱。 “总之!”祁屿复又拔高了音量,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宗家现在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兵分两路,你们先回房间里去等着,宗家作为玄门大户,每间房间都有结界,可以抵御妖物,寻常邪物是无法入内的,我现在就去找玄门众人说明情况,早做打算。” 说着,祁屿便雷厉风行地向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诶……”还不等陆仁开口留他,祁屿便已经连背影的看不见了。 陆仁只能感慨到,“年轻真好,高考体育一千米考试的时候应该会有卓越的成绩吧。” 然后陆仁回头看向了山鬼和麒麟崽:“那我们也回去吧?” 山鬼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不用把剩下的四个都一起捣毁吗?对我来说还挺容易的。” 陆仁有些迟疑:“不安全吧……” 但话音刚落,他就随即想起了被轻易关进矿泉水瓶里的两只虫子,和被山鬼像撕贴纸一样撕下来的五阴玄冥咒。可能,整个宗家也不可能有比山鬼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吧。 于是陆仁改口道:“我们不知道符咒到底在哪里,万一走丢了,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人家添麻烦的。” 听了这话,麒麟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骤然睁眼,紧接着伸出了手,随意地指了四个方向,说道:“在那里,那里,那里还有那里。” 闻言陆仁惊讶地看向了麒麟崽:“你怎么知道?” 山鬼便解释道:“他的真身乃是瑞兽麒麟,对凶邪之物最是敏感,能感知到五阴咒并不稀奇。” 说罢,山鬼看向陆仁,询问道:“阿仁,我们要帮忙把五阴咒消除吗?” 陆仁犹豫了一下,但他想到祁屿走前说“五阴玄冥咒每次现世都会带走大量的人命”,外来户口调查局怎么说也算是个有关部门,作为其中的一员,就算只是个保洁,他也应该有的责任心,把普通群众绝对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 这么想着陆仁决定给司渊先打个电话。 意外的是,可能是因为五阴咒被毁了一半,也可能是因为五阴咒实际上还没来得及被催动,这次的电话竟然能打通。 电话接通之后最先传来的却不是司渊的声音,而是兵器交接的金戈之声。陆仁不确定地“喂”了一声,然后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紧接着陆仁便听见应龙的声音在电话里那头响起,他是对司渊说的,正在抱怨着:“你就算忙着打架也别扔电话给我啊,我这里要对付的喽啰也不少!嗬——”电话那头的应龙忽然猛地一声大喝,呼吸也急促了几分,看上去应该刚刚躲过敌人的一击杀招。 然后就听见他没好气地对着电话这头说道:“喂!” 陆仁有些不好意思,他十分礼貌地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喂,你好,我是陆仁。” 应龙刚刚躲过敌人的一击,抽空对着电话说道:“说重点。” 陆仁还在为突然麻烦人家感到不好意思,想要寒暄两句,但他也听出来了应龙此刻应该相当忙碌,于是快速说道:“我在宗家,这里好像有人在练五阴玄冥阵,请问能派人来看看吗?” 应龙却感到有些难办,他一边抵挡着千军万马的攻击,一边答复陆仁道:“南方地龙翻身,两个战斗组的人大部分都出来了,来不了,我看看调查局里还有没有闲着的人能来吧,你等着——” 说完,应龙便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然后电话那头便只剩下了一阵忙音。 第94章 天元法会(十) 正在陆仁与应龙打电话的同时,宗一正在宗家的议事厅外面,焦急等待着上午的论道会结束。他早上来迟一步,当他来到议事厅外面的时候,论道会已经开始了。 他纠结于是不是应该冲进去打断这场毫无建树的例行会议,然后像玄门的众人展示由山鬼和麒麟崽抓到的那两只昆虫。 但是在宗一的认知中,这两只昆虫尚在“普通人”的解决能力范围之内,并没有到要惊动各位大佬的地步。 宗一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他在门口来回踱步,无数次提起勇气要去推开那两扇雕花的红木大门,由无数次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而正当宗一在门外踱步的时候,恰好赶上祁屿从后山方向风尘仆仆地赶来。 祁屿突然的出现让宗一感到惊讶,毕竟传闻中祁屿最近才刚刚丧失了请神的能力,导致他在玄门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以为祁屿会刻意回避这样的场合,没想到他竟然没有逃避。 宗一刚想和祁屿打招呼,却发现祁屿此刻的脸色不是很好,一副天快要塌下来了的样子。 本着长辈对小辈的关爱,宗一忍不住关心地询问祁屿道:“小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祁屿是认识宗一的,玄门有名的不务正业富二代。 祁屿听说他向来对这些祖上传下来的行当不太热衷,却喜欢没事拍点花里胡哨的视频。 “丢尽了玄门的脸。”至少钟邕是这么评价的。 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论道会门外见到宗一,但此刻的祁屿也顾不上惊讶了,他一心想着赶紧把五阴玄冥阵的事情上报,以防夜长梦多。 于是祁屿只是简短地向宗一解释一句:“我在后山发现了五阴玄冥阵!” 此言一出,哪怕是不学无术的宗一都霎时长大了嘴巴。只要是在玄门长大的人,没有一个会不知道五阴玄冥阵到底是多么可怕的禁咒。 据传,在两千多年前,曾有一楼兰方士,为了向楼兰王献出长生之术,从中原带回了五阴玄冥阵。虽然此阵邪门异常,但却可逆转生死阴阳。方士却蒙骗楼兰王说此乃梦中神授,楼兰王信以为真,却不想因此给整个楼兰古国带来泼天大祸。 五阴咒术联通阴阳,阵成之日鬼门大开,恶鬼四散,吞噬满城百姓,无一生还。至此,曾经辉煌的楼兰古国覆灭。黄金和白骨一起被掩埋在了黄沙之下,那名方士亦不知所踪。 没人知道五阴玄冥阵是不是真的能为人增寿,但它涂炭生灵的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故而千百年来,玄门一直将五阴玄冥阵视为禁术,禁止玄门中人修习。 然而讽刺的是,千百年过去了,许多光明正大却需要付出十二万分努力的法术早已失传,而这害人的法术却至今如同陌上野草,春风吹又生。 宗一猛然听得五阴玄冥阵的名头,又看向了自己手里瓶中的两只无名昆虫。他眼皮直跳,心道不好。虽然看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冥冥之中也逐渐意识事情要开始大乱了。 当即决定不等了,当即带领祁屿一脚踹开了会场的大门。 然而门内的一切,却让两人瞪大了双眼。 …… 把时间倒回到半天前,论道会刚刚开始的时候。 今年的论道会人来的特别全。 其实与其说是论道会,不如说是玄门未来掌权人的亮相大会,毕竟从参会的人选就可以看出玄门未来二十年的趋势。 尽管玄师在科技化的时代背景下,已经渐渐变成一个日暮西山的行业。但是玄门第一人的名头,依然会让玄门的所有人趋之若鹜。人人都想当第一,无论这个圈子有多小。 但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大部分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的虚 名,玄门中的人除了正当的竞争,背地里也时时刻刻想着如何互相扎刀子。 坐在台下听着人们论道钟邕对此嗤之以鼻。 他看着台上正在发表开场演讲的宗家家主,无趣地想着:“变成神棍的首领有什么好的,做大神棍然后没事组织全国的神棍开会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钟家的嫡系,不出席论道会的话回家会被追着打,他早就跑了。 想到这里钟邕就想起了宗一,那货生在宗家旁系,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把做网红当成主业也没人管。这也正是钟邕讨厌宗一的原因:这么多年,宗一总是活得随心所欲,叫人看着厌烦。 钟邕不愿意承认,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是对宗一感觉到厌烦,而是觉得羡慕。羡慕他和宗一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但宗一却能活得如此自由自在。 “唉,还要多久结束啊。”才开场十五分钟,钟邕就盼着会议结束了。钟邕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放回了宗家家主身上。 宗家家主今年九十六岁,正好是本命年,百岁之际,这位叱咤风云了五六十年的老人也终于萌生了退意。看他今年的意思,是打算把玄门第一人这把交椅转给他亲爱的孙子,宗宸。 听说宗家的两个小辈,在暑假的时候,跟祁家那小子一起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劫难。 结果,宗宸受了重伤,修养了两个月才好全;祁家的小子直接伤了根基,想继续走玄门这条路估计都悬;反而是之前一直不被看好的宗年,反而因祸得福,突然学会了不少早已失传的法术。 坊间传闻,说不定宗年最后将会取宗宸而代之,成为新的玄门第一人。各家都在观望着,想看看宗家这对兄弟会不会干出兄弟阋墙的事情来。 钟家的几位长辈还曾经很兴奋地当着钟邕的面,互相吹嘘说:“说不定宗家还会因此衰落,玄门第一世家的位置只能就此易主咯,哈哈哈。” 玄门也很无聊,玄门也爱吃瓜,玄门更爱嚼舌根。 钟邕想到这里,看向了坐在宗宸旁边正在偷偷玩手机的宗年,心想:“这两兄弟此刻看上去倒是兄友弟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演戏。” 台上正在画着大饼,说着什么:“争取今年内把玄门做大做强,创新传统手艺行业,培养年轻人对我们传统行业的兴趣爱好。” 每年都是这么两句,听得钟邕耳朵都快起茧了。 然后在百无聊赖间,钟邕看见两只蝴蝶从窗外飞了进来,黑色的蝴蝶,背上长了几道显眼红色的花纹。那只蝴蝶的翅膀很大,是钟邕从来没见过的品种。 论道会上的人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忙着窃窃私语,还有的为了更好地拍马屁正听得聚精会神,准备随时起立鼓掌。就是没有人去注意那两只小小的蝴蝶,就算看到了,多数也是装作没看到,除了钟邕。 钟邕的视线随着蝴蝶飞舞的方向移动,那两只蝴蝶进入了会议室之后以后就分散开了,一只飞向了后排,一只飞往了钟邕所在的方向。 钟邕看着那只蝴蝶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找定了休憩的位置之后,原本合拢的翅膀慢慢张开,以舒展的姿态摊开在桌面上,蝴蝶的这个动作也使得钟邕能更看地看清蝴蝶翅膀上的花纹。 那些红色花纹没什么太大的规律,钟邕闲着也是闲着便盯着瞧,但瞧着瞧着,突然感觉有些头晕眼花,还有些想吐。渐渐地,视线开始变得朦胧模糊。 为了缓解这样的症状,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却发现依旧如此。而正在这朦胧模糊之间,钟邕发现面前的蝴蝶背上的花纹,似乎很像一张正在痛苦尖叫的人脸。 钟邕吓了一跳,也不管这还是在论道会上,就猛地站了起来,他巨大的动作碰倒了身后的椅子,在还算安静的议事厅 内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蝴蝶被惊动地再次飞了起来。 台上被钟邕突然打断的宗老爷子看上似乎并没有生气,他平静地向钟邕询问道:“怎么了?” 钟邕看看宗老爷子,又看看尚在飞舞的蝴蝶,尴尬地说道:“没…没什么。” 宗老爷子应该是知道他是被蝴蝶给惊扰了,如同随口一提般轻描淡写地说道:“修道之人,要戒骄戒躁,不该耽于外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点他呢。 宗老爷子碍于身份不能冲小辈发火,但钟邕的父亲了,他气急败坏地把被钟碰坏邕的椅子搬回原位,然后一把把还在站着发呆的钟邕拽回了他的位置上,责问道:“怎么回事!” 钟邕闭上嘴不再说话,他总不能说被蝴蝶吓到了吧。 虽然他隐隐觉得那蝴蝶不正常,但又明白这一屋子哪个玄师不是比他资历更高,真有问题也不可能是他第一个发现。 钟邕又坐回了位子上,继续坐牢般的开会经历。却发现后排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少,导致整个议事厅越来越安静。 钟邕回头,看见后排的人都偷偷趴在桌上睡着了,而刚刚那两只蝴蝶也正在后排穿梭飞舞。 钟邕羡慕地想:“胆子真大,这么多长辈在也敢睡觉。”不过他又想,“长辈基本都在前排坐着,后排敢睡觉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蝴蝶又从后排飞回了钟邕所在的那一排,落在他旁边一人的肩头上。 不多时,钟邕旁边那人也趴下去小憩了。 钟邕一看这哪成,他旁边这人是他的一个堂哥,也是钟家的一份子。如今作为钟家家主的钟邕父亲还坐着旁边呢。 “堂哥不要命了,就敢睡觉!”这么想着,钟邕赶紧偷偷用手戳他的堂哥,喊他醒醒。 谁知道不戳不要紧,一戳堂哥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原来,堂哥根本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而那只让钟邕感到害怕的黑色蝴蝶,此刻正趴在堂哥的肩膀上。蝴蝶那长长的口器完全舒展,伸进了堂哥的耳朵里,如同吸食豆腐脑一样,吸食着堂哥的脑浆。 众人哗然。 钟邕一时间懵了,他一脚踹上了蝴蝶将它踢开,又补上一脚,彻底踩死了那只蝴蝶。 出乎意料地,那蝴蝶轻易就被杀死了。然而在被碾成泥的同时,那蝴蝶竟然散发出了一阵异香。 紧接着,如同循着这香味一般,一群跟这两只妖怪蝴蝶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色蝴蝶,从议事厅的窗户成群飞了进来,向着在场还醒着的人群飞去。 第95章 天元法会(十一) 时代的更替往往是无声无息的,它从不会向人们发出通知,只是你往往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发现世界上的人和事已经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样子了,那便是时代在告诉你,你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对于宗老爷子来说,此刻就是那个瞬间。 会场内的还醒着人之前多半坐在前排,是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辈,面对这样的场景竟然显得不知所措。 看着周围众人慌乱无措的脸,宗老爷子这才知道玄门已经不是他认知中那个强盛的玄门了。 玄门已经五十年不曾有过惊心动魄的时刻了,当年的大能如今即便在世也早就垂垂老矣,而正值壮年的一代掌权人,却又多年来单单生活在安乐之中,比起法术,这些掌权人更擅长勾心斗角。 玄门这艘华丽的大船,看上去太平笙歌,实际上就连甲板也早已经被海水腐蚀,外强中干罢了。但好在,腐败的土壤里依然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不幸中的万幸,宗家这一代的年轻人都很优秀。 面对汹涌而来的蝴蝶,最先有所行动的是宗宸和宗年,经历过封胥村的事情后,两人飞速成长,竟然比所有长辈都清楚面对危险时应该怎么办。 只见宗宸与宗年双双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各自在掌心画下了一道火符,聚精会神,一气呵成。符成之时,似有流光划过两人的手掌。然后两人举起手掌,掌心向着窗户,同时朝着窗户的大喝一声:“燃!” 霎时两道火光四起,直直地朝着这群蝴蝶射去。 火符所燃的火焰乃是三昧真火,可以击退世上所有妖邪。已经进入房间的蝴蝶被真火烧焦,焦枯着落地,整个房间瞬间弥漫起了一股烤肉的香气。 那凶猛的蝴蝶由于畏惧真火的威力退到了窗外。宗宸趁机快步上前,在窗户上加上了一道结界,暂时抵挡住了蝴蝶进攻的步伐。 众人得了喘息的机会,赶紧检查起同伴的状况, 钟邕也赶紧伸出手探查他堂哥的鼻息。他颤颤巍巍地伸手,生怕触及一片冰凉。还好,还有呼吸。 蝴蝶体积小,吃不了多少脑髓,所以受害者都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没有死亡,总算还有救。 安下心来的钟邕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正在忙着检查伤者的宗宸,心里一阵感激。 宗宸正在蘸着刚刚咬破的手指的血,专心地在伤者的眉心画着护身符。 此刻他正在扶起一个趴在桌面上的年轻人,那人约莫二十岁上下,戴着副黑框眼镜,一副书生气。 这人钟邕也认得,是生在钟家旁系的钟歧。钟邕对钟歧的印象十分深。不光是因为同宗,更是因为就算找遍整个玄门,都没法找到第二个比钟歧更努力的人了。 钟歧做什么都十分刻苦,力争上游,读书的时候就门门功课第一,长大以后也一路读到了博士。如果放在普通家庭,是要祖上烧高香的存在。 但是可惜他生在钟家。 钟家人更看重的是玄术造诣。特别是钟歧出生的旁系,为了同嫡系一决雌雄,在玄术上的要求已经达到了一个近乎偏执的地步。所以他们看不见钟歧的优秀,只看到一个在玄学上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寸进的废物。 这自然也就造成了钟歧内向懦弱的性格。在钟邕的印象里,钟歧几乎没有主动开口说过话,只会在被长辈点名的时候,迫于无奈回答两句。 然而,就是这样的钟歧,在众人没意识到时候竟然做出了一个让众人震惊的举动。 在宗宸转身去给下一个受害者画护身符的时候。钟歧猛然睁开了眼,随即拿起了桌上本来用来做笔记的钢笔,直挺挺地朝着宗宸挥舞了过去。 一直看着宗宸那个方向的钟邕见状当即大喊道:“小心! ” 宗宸闻言急忙闪身,可惜的是,因为他是背对钟歧的原故,依然躲闪不急,被钢笔插进了肩膀里。 宗宸吃痛大叫出声,回头却看见原本应该处在昏迷状态中的钟歧已经睁开了眼睛,手中正举着一只带血的钢笔,满脸怒意地盯着宗宸看。 “为什么要妨碍我?”钟歧正在用一种十分凶恶的眼神看着宗宸,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陌生,与从前唯唯诺诺的书呆子简直判若两人,满身都是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 与此同时,如同回应钟歧的愤怒一般,窗户外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蝴蝶突然开始躁动了起来。它们一只又一只,前赴后继,如同自杀般地撞击在了结界上。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哪怕分身碎骨也毫不犹豫,仿佛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它们一样。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原本站得比较远的宗年见状,赶紧冲上去拉回了自己的受伤表哥。他一边提防着钟歧在激动之中,再次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一边仔细检查了宗宸的伤势。还好,钢笔造成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看着有些疼而已。 宗年看着这并未附带法术的一击思考道:“钟歧的这一击根本毫无章法,与其说是想除掉宗宸,不如说,更像是在宣泄情绪。” 他看向情绪激动的钟歧,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很有问题。 但现在可不是关心钟歧心理健康的好时机。 结界受创的声音,蝴蝶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人牙疼。 议事厅里一些还醒着长辈开始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对着钟歧大声质问: “钟歧!你要干什么!” “钟歧,你疯了吗?” “钟歧,不可伤人,快停下!” 他们颐指气使惯了,却没有弄清楚,究竟现在谁才是场上的主导。 这些来自长辈的呵斥声充盈在钟歧的耳边,让钟歧受不了了,他捂住耳朵,崩溃地大喊道:“闭嘴!闭嘴!闭嘴!” 在钟歧剧烈的情感影响下,蝴蝶的动作也更加激烈。结界也显得有些支撑不住。终于,一道如同玻璃破裂般的声音传来——那是宗宸的结界出现了裂痕。 蝴蝶再次涌入了室内,但他们并没有继续袭击人群,而是在钟歧的身边汇聚,成群的蝴蝶聚拢在一起,幻化成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 这名女性穿着一身紧身的皮衣,可以轻易窥见她傲人的身材。 她初初显形,便一把将正在抱头嘶嚎的钟歧拥入怀中,然后旁若无人地抚摸着钟歧的脑袋,用诱哄的语气说道:“嘘,冷静一点。有我在,没事的。” 那名由蝴蝶化成的女性长得比钟歧还高,钟歧窝在她的怀里竟然还有几分小鸟依人的意思。而钟歧此刻的表情十分痛苦,他正捂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像是在忍受着强烈的疼痛,在那名女性的安抚下才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钟歧有几分脆弱无助地向女性撒娇道:“他们又开始了……” 女性有一张朱红的嘴唇,只见她微微张开嘴,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不要紧,我一会儿就把他们杀光了,他们就再也不能让你烦了。”说着,她放开了怀里的钟歧。 那名女性穿着一双黑色高跟鞋,袅袅款款地向着众人的方向走了两步,自我介绍道:“不必惊慌,我叫灵精,是来取你们性命的,会尽量让你们死得毫无痛苦的。” 而此时,听了这话的众人,比起恐惧,更多的是震惊,因为女子的名字。 不同于学艺不精的宗一,这些人的书面知识十分完善,甫一听女子的名字,就知道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了。 “灵精……”宗老爷子喃喃道,“这竟然是传说中的三尸神!” 三尸神, 又称为三虫,乃是驻身神。它们寄宿在人的头、腹、脚中,人死后方可脱离人身,然后它们会去往阴曹地府,向阎王禀告宿主这一生中所经历的种种,阎王也会依据他们的供述来判定宿主的来世。 不幸的是,三尸神是恶神,他们象征着人的种种恶欲,所以绝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往往依据他们的话说判定来生基本就告别幸福了。 宗宸听了宗老爷子的话,方才想出了其中的关窍,他皱着眉头问面前的灵精道:“莫非,你……你是钟歧的三尸神?” 灵精也并不隐瞒:“正是。” 听闻此言,周围的所有人具是发出了一片否认之声:“这不可能,钟歧还活着。三尸神不可能脱离他独立出来。” 虽然所学所见都在说着不可能,但灵精此刻就在众人面前,一副跃跃欲试,要将所有人杀之而后快的表情,这做不得伪。 只见灵精两手成爪,就要朝着离她最近的宗年和宗宸发动攻击。 也正是这个时候,议事厅的大门被宗一一脚踹了开来。 巨大的动静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向门口侧目而去,其中就包括灵精。也正是这一眼,让灵精目眦欲裂。 因为她亲眼看见宗一的手中拿着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装着她已经不知生死的兄弟姐妹。 从刚刚开始就是一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的灵精,面对此情此景也终于不淡定了,她脸色大变,停住了进攻的脚步,面色难看地向宗一询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宗一甫一进门,便扫视了全场。 他看见了被砸破的窗户,满室横陈的人类,受伤的宗宸以及面目凶狠、正要进攻的灵精。他的小脑瓜花了零点零一秒理清了目前场上的局势:灵精正在爆锤玄门的所有人。 “是敌人。”宗一这么想到。 他又见灵精问起矿泉水瓶里面关押着的两只虫子,明白她定然是与这两只虫子脱不了干系的。按照之前的推论,宗一先入为主地认为瓶子里这两只应该是这名女子的两名使役。 “原来如此。看来定是那驱使旱魃的野路子,听说我们要开会研究怎么对付他,所以派来了爪牙来捣乱。”宗一进一步分析到。 于是宗一决定先用使役的死亡杀一杀这女子的锐气,所以宗他将矿泉水瓶往灵精面前一扔,说道:“当然是打死了,我正打算把他们做成标本呢。” 一个完美的嘲讽技能,成功接过了全场的仇恨。 灵精霎时也顾不上其他人了。 “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说着,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宗一身上,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然后她直接扔下了原本的目标宗宸,便朝着宗一的方向不管不顾地追了过去。 宗一见灵精满脸狰狞地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瞬间就明白自己玩脱了,看议事厅里的状况,这些世家嫡系怕是指望不上了,只紧急嘱咐他身边的祁屿道:“跑!” 两人便赶紧用上吃奶的力气,撒丫子跑了起来,向着来时路一骑绝尘,努力拉开和灵精之间的距离。 宗宸见状,赶紧嘱咐宗年:“我们得去帮忙,只凭他们两个对付不了三尸神。” 宗年点头,两人正要出发,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沉默地站立在众人对面的钟歧。 议事厅里,只剩下了钟歧面对着盛怒中的玄门众人。 宗老爷子看着议事厅内满目的疮痍,长叹一声,对着钟歧说道:“三尸神不在,你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人,束手就擒吧。” 钟歧听了这话却开始狂笑,他说:“谁说我只有三尸神,哈哈哈哈,我早已在这座山上下了五阴玄冥咒。今天,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众人哗然。 已经跑到门口的 宗宸和宗年听到这句话,脚步也霎时一顿:“五阴玄冥咒!”他们对视一眼,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没人知道玄冥咒在哪里。”钟歧此时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狂热,又带着几分疯癫,“就算找到,也根本没几个人能抵挡那至阴之气,哈哈哈哈,无人可解!无人可解!” 与此同时,后山的麒麟崽似乎意有所动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陆仁听见了,摸了摸麒麟崽的脑袋:“是不是着凉了,还好,没有发烧。” 麒麟崽摇了摇头:“我很健康哒!” 说着,麒麟崽又继续进行起了他手边的事情:他正在用树枝抠着地上用粉笔写下的九阴玄冥咒符文,那些符文可能是畏惧麒麟天生的祥瑞之气,竟然在麒麟崽的树枝靠近的时候挣扎着要向远处逃跑,就像蚯蚓一样,十分有趣,麒麟崽已经忙着玩了快十分钟了。 看麒麟崽确实没事的样子,陆仁这才放下心,还半开玩笑地说道:“说不定有人正在提起你,哈哈。” 不过这话却是连陆仁自己都不信的,毕竟这里谁都不认识麒麟崽,又有谁会提起他呢? 第96章 天元法会(十二) 宗一和祁屿正在逃命,他们二人正拼尽全力向着后山跑去。 后山草木丰茂,像一座天然的迷宫,而他们二人由于从小就经常来宗家本家做客,对后山地形比较熟悉,可以趁机利用熟知地形的优势摆脱灵精的追捕。 但宗家的宅子不算小,两人血肉之躯,长时间跑动下来还是感到有些疲累的,甚至速度也开始逐步下降。 而两人的后面是穷追不舍的灵精,她此刻已经幻化出了巨大的蝴蝶翅膀,飞舞着前进。虽然蝴蝶飞行的速度不算快,但是比起前方气喘吁吁的宗一和祁屿,灵精可以说是显得毫不费力。 两人一蝶之间的距离可以说是正在稳步缩短。 宗一边跑一边回头确认灵精的动向,发现这女子正依靠着背后不知道用什么邪术生出的蝴蝶翅膀前行,根本脚不沾地,如同幽灵一样缀在两人身后。 宗一很纳闷,在他的认知里,这种敢独闯论道会级别的小boss,应该不会把他这种喽啰放在心上,谁知道她竟然直接甩下了论道会里的一大帮子人,追着宗一就跟了出来了。 宗一心说不过是两个使役,怎么能让这名女子会如此激动。宗家多的是把使役当死士用的无良之人。 “可恶,明明是个反派,竟然意外有良心。”宗一在内心忍不住吐槽道。 宗一当然不知道,对于灵精来说,彭踞和白姑都是骨肉至亲。与人类不同,妖怪十分看中血缘。至亲的事情,就是天底下第一重要的事。 而在灵精的后方,宗宸和宗年也在追赶,他们正在试图救下宗一和祁屿。 几人跑到后门前面的空地之时,宗宸二人与灵精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法术的射程范围内。于是宗宸便果断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叠符咒,朝着灵精扔了过去。 同时,宗宸掐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道:“去!” 一声令下,许许多多的符咒便在空中自动连接了起来,如同一条有生命力的绳子一样,凭借自主意识向灵精疾驰而去。 绳子刚一接触到灵精便紧紧缠住了她的腰际。 宗宸见状赶紧拉住了绳子的一头,宗年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绳子的另一头,两人在灵精的后方一同用力,成功拽住了正在向前行的灵精。 而前方,时不时回头观察灵精动向的宗一,见她被成功拽住,果断招呼跑得肺都要吐出来的祁屿停下来喘口气。 两人站在原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近在咫尺的灵精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向前一步。她感觉到身上传来了一股向后的拉力,于是微微皱眉,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截绳子束缚住了她。 灵精于是伸手去扯那段绳子。宗年见状,也学着宗宸的样子飞快地扔出一叠符咒。符咒瞬间便幻化成了另一捆绳子,成功捆绑住了灵精的两条手臂。 宗年便朝着对面的宗一和祁屿大喊道:“帮忙!” 宗一和祁屿见状,赶紧分别接过了第二条绳子的两头,于是,四人分别站在四个方位,牢牢攥紧手中的绳子,将灵精牵制在原地。 宗宸见到成功束缚住了灵精,便打算趁热打铁地将她封印。于是他向其余三人下指令道:“用四方阵!趁现在把她封印起来。” 四方阵乃是玄门众多封印法术之中的最基础的一条。 施术时,需要由四个人站在四个方位同时念咒,以此进行封印。是一个虽然条件比较多,耗时稍微有些长,但是比较稳妥的方式。而四方阵的封印口诀,是每个玄门中人童年背诵的第一篇文言文,每个人小时候都为了这短短几百字的口诀,挨了无数次打,理应烂熟于心。 四人同时开始了吟唱。 但坏消息是,宗一作为全场年纪最大并且长大后几乎 不涉及玄门事宜的成年人,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背过四方阵的封印口诀了。果然,不出所料的,口诀背到一半的时候,宗一背错了一个字。 当那个音节脱口而出的时候,宗一心中也也并不确定是对是错。但是,当他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原本面色狰狞的灵精,突然放缓了神情,嘴角还挂上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也是这道笑容,让宗一认识到他背错了。 “完了。”那一瞬间,脑袋空白的宗一只有这一个念头,“早知道就好好读书了。” 如果被封印的是一般妖物的话,这个错误还是可以补救。但不幸的是,他们面对的是三尸神,如同字面意思,三尸神也是神明的一类。 事实上,三尸神在人死后要独自涉过黄泉,去往酆都,其路艰险,当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而如果当时接受彭踞和白姑考验的人不是山鬼和麒麟崽,而是普通人类的话,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灵精轻易地抓住了宗一的破绽,成功挣脱了束缚。符咒垒成的绳子瞬间崩裂,用于反冲力的关系,原本用力拉扯着绳子的几人也全都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 就在队形紊乱之际,灵精五指成抓,向着宗一袭击而去。宗一想逃,但是刚刚为了抓绳子,他跟灵精之间的距离缩得太短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宗一很难进行有效的闪躲。而同时,宗宸、宗年、祁屿又因为刚刚的站位,离宗一太远而导致来不及营救。 眼看着宗一就要命丧当场,突然,一个人形物体从天而降,骤然落在了宗一和灵精的中间,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瞬间,烟尘四散,模糊了那个人的身影。 那人没有给灵精反应的时间,只见他刚一落地就朝着灵精重重地挥出了一拳,直接打在了灵精的太阳穴上。 灵精瞬间被打飞出去五米,重重跌落在地上。她的翅膀也因此骨折了,角度奇特地耷拉着。甚至还因为地面上的细碎石子,导致蝴蝶翅膀上割破了好几道口子。遭此重创的灵精直接昏了过去。 宗宸和宗年莫名感觉这情形有些眼熟。 果然,烟尘散去,一个脑门上贴着黄符的人,站在了几人面前。 是当初玄山上的那只旱魃。 烟尘甫一散去,旱魃便第一时间向着被他打晕的灵精的方向跑去。看见了灵精的惨状之后,他似乎很懊悔。 他一边试图将灵精被他打断的翅膀掰回原状,一边不知所措地嘀咕着:“怎么办,第一次代替战斗组出任务,下手太重了,不会被投诉暴力执法吧,糟糕了。” 听了这话的宗宸愣住了,之前在玄山,被旱魃所救之后他昏过去了,所以宗宸并没有同旱魃有直接接触。他没想到,这只旱魃竟然是这样一个憨憨的性格。 宗宸对于这次的天元法会,保持着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他认识陆仁,很清楚陆仁对人类无害,但是他却不清楚陆仁到底有没有能力控制一只凶恶的旱魃。一旦旱魃凶性大发,而陆仁又控制不住他的时候,那么无疑,必然会造成生灵涂炭。 所以,尽管宗宸隐瞒下了陆仁的个人信息,但还是放任了天元法会的召开。因为他觉得有必要为旱魃发狂的情况制定应急预案。但如今一看,好像也确实没有太过担心的必要了。 所有的误解都是来源于不了解。 “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宗宸这么想到。他真想让议事厅里的众人也看看,这只旱魃是怎么试图用口水,把灵精翅膀上的豁口粘回去的。届时,众人就会明白,这场天元法会究竟有多么的无用功了。 而与此同时,在议事厅的众人正在看着钟歧发癫。 宗老爷子已经当机立断,将议事厅里还有能力活动的人全部派出去,在整座山的范围内寻找五阴玄冥咒的踪迹了。 但钟歧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急躁,他梗着脖子对宗老爷子说道:“没用的,就算你们真的有人能破五阴玄冥咒也没用,我已经将最好的祭品奉上了,你们不可能来得及在咒术发动之前。” 窗外,后山的天空上已经开始凝固起了墨色的劫云,那云朵看上去很低,几乎要垂落到地面上一般。 原本还处于癫狂状态的钟歧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天空,用低沉的声音呢喃着:“鬼国将至,无人能躲。” 那语调与他平常说话的声音不同,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就好像他的身体里蕴藏着另一个灵魂。 等等……另一个灵魂? 宗老爷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整件事最为奇怪的地方:无论是五阴玄冥咒,还是三尸神,真的是天赋极差的钟歧可以独自琢磨出来的东西吗? 想通了这一点,宗老爷子警惕地对着面前的这个“钟歧”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钟歧”没有回答他,只是朝着宗老爷子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低声道:“献祭就要开始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窗外,劫云已成。 而墨色的劫云之下,山鬼、麒麟崽、陆仁正肩并着肩,看着面前最后一个画着五阴玄冥咒的祭坛。 这个祭坛同其他四个已经被捣毁的都不一样。这个祭坛正中间,竟然有一根粗壮的钉子钉住了一尾黑色的大蛇。那大蛇足有碗口那么粗,一个成年人的臂展那么长。 钉子穿过大蛇的尾巴直直地插入土地之中,让那尾大蛇被牢牢困在原地无法动弹。大蛇正在努力地扭动挣扎,想要摆脱钉子,但依旧无济于事。 见此情形,麒麟崽忍不住大喊道:“哇!好肥美的泥鳅呀。” 第97章 天元法会(十三)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错觉,自从麒麟崽说大蛇是泥鳅以后,原本看上去已经挣扎不动的大蛇竟然如同回光返照般,扭动得更剧烈了。 陆仁害怕麒麟崽以为这条蛇是无害的泥鳅,而因此直接上手抓。万一一个不小心被蛇咬伤就糟糕了,于是陆仁提醒道:“这不是泥鳅,是蛇,很危险的,还是要稍微离远一点。” 话音刚落,却听见一旁的山鬼纠正道:“这也不是蛇,这是玄武的一部分。” 听了这话的陆仁感到很惊讶:“玄武?” 山鬼点了点头:“玄武乃是天之四灵之一,司掌北方,以镇幽冥。” 玄武的大名陆仁还是听说过的,不过稍微有些一知半解:“玄武不是一只大乌龟吗?” 山鬼摇头,解释道:“确切地说,蛇龟一体方为玄武。但这只玄武现下被人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力量也被大幅削弱了。原本,玄武与天地同寿,很难轻易杀死。可如今,玄武的一部分已经被困在了五阴咒中,不出意外的话,这一部分会被当成祭品,被五阴阵吸收。到时候玄武的这一部分便无法再回到本体了,玄武一旦不再完整,不出百年亦会死去。” 陆仁直觉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玄武如果死了,会怎么样?” 山鬼沉吟了一下:“如果说把这世间比喻成一个大房子。那么现在阳和阴,就像房顶和地面一样,分得清清楚楚。而玄武,就可以看作是支撑这间房子的一根柱子。如果柱子塌了,房子也就塌了。” 陆仁一听,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那世界不就毁灭了吗?!既然是这么紧急的情况,我们就别再站着聊天了!赶紧把他放出来吧。” 问:释放一只被抓住的玄武总共需要几步: 答: 第一步,掏出一只山鬼,让她把五阴玄冥咒摧毁。 第二步,释放一只麒麟,让他去把玄武尾巴上的钉子拔下来。 第三步,对着被拔掉钉子后“呲溜”一下往山脚飞去的玄武挥手道别。 “这个过程未免也太顺利了吧。”陆仁这么想到,“不管是谁把玄武放到了五阴玄冥咒阵中,这个制定灭世计划的人看起来都不太严谨的样子,毕竟作为计划最关键的一环,竟然连一个看守都不放。” 陆仁总结道:“这就是总是在降智的反派吗?” 然而陆仁不知道的是,这一处五阴阵,甚至所有的五阴阵,本来是有看守的。但是看守在山上呆得实在太无聊了,于是便在读取了钟歧的记忆后,决定随便去找几个“倒霉鬼”人类玩玩宗家历年流行的“闯三关”的游戏,顺便打打牙祭,然后不幸撞在了枪口上。 彭踞、白姑:没想到“倒霉鬼”竟是我自己。 不过既然危机已经平安无事地解除了,那也没有继续在后山待下去的必要了。正好也已经向外来户口调查局报备过了,于是三个人加上一个玩具熊便一致决定回到有结界保护的别墅等待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支援。 然而他们才刚走到后门,就正巧赶上了玄门众人和俊方的对峙现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宗老爷子带着玄门众人,打算强行逼迫罪魁祸首钟歧带他们前往五阴玄冥咒的所在地。 而刚刚结束战斗的俊方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正好是通往后山的必经之路。所以毫无意外的,玄门众人在押解着钟歧前往后山的路上,正撞上了俊方等人。 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只要在自己的大本营里发现了一只突然出现的陌生旱魃,第一反应都是拔刀。 本来,在离开议事厅之前,就有人曾怀疑这次事件的主谋会不会就是那个能驱使旱魃的年轻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旱魃的突然出 现,更是让这种论调达到了顶峰。 总之,理所当然的,俊方被当成了一个巨大的威胁,并有待被排除。于是,警惕的人群与俊方相对而立,泾渭分明。 宗老爷子催促着还站在人群之外的宗宸、宗年、宗一和祁屿回到人群中:“危险,快过来。” 面对人群的催促,祁屿有些纠结。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的时候,他的余光撇见宗宸往前走了一步,认真对着宗家的权威说道:“家主,这只旱魃不是坏人,是他帮我们打败了三尸神。” 听了宗宸这话的宗老爷子把目光转移到了一旁已经被打得失去意识的灵精身上,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看上去若有所思。 宗宸也不管家主是什么态度,继续说出了他的想法:“而且,之前在玄山上他也救了我们一次,所以我认为,这只旱魃对人类并没有危害,并不需要被消灭。甚至,我们应该对他表示感谢。” 宗宸很正直,但宗老爷子却觉得很头疼。他问宗宸:“你知道玄门设立的初衷是什么吗?” 宗宸说:“知道,是保护普通人。”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妖物会幻化,坏人会伪装。就算他在你面前是好人,但不能保证他真的是好人,并且始终是好人。你任何一个主观的结论最终都可能酿下滔天大祸,你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宗宸听完咬了咬下嘴唇,但还是固执地说道:“但他,真的是好人。” 宗老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完全在状况外的俊方打断了。 只见俊方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好不容易掏出了他事先准备好的小纸条,纸条上面是他为自己准备好的台词。 俊方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照着小纸条念道:“咳咳……各位人民群众大家好,请大家不要惊慌也不要紧张,有序避难,这里的情况已经在我们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控制之中,我们保证一定会切实有效地保护好人民群众的财产和生命安全!” 俊方的声音很响亮,正好能让宗老爷子听得清清楚楚。而这熟悉的声音也成功让宗老爷子愣了一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旱魃。 俊方今天没有穿他贯穿的僵尸服饰,因为雨师委派他出来的时候,再三申明不让他穿那身衣服。 “你本来已经够渗人了,再穿上一身清朝服饰,是生怕别人不会误会你吗?”雨师语重心长地说道,“而且,你那身衣服那么精致,万一在路上刮花了怎么办?” 俊方想了想,同意了雨师的说法,毕竟那是他最喜欢的一身睡衣。 于是,俊方在拜托驺吾来接他的时候,也请她顺便带一身衣服给他:“谢谢你驺吾,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驺吾听了这话却并不高兴:“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玛丽莲。忙着送件呢,走了。” 虽然驺吾看上去脾气不太好,但是每次都愿意帮忙。也多亏了她,俊方才能这么快地到达宗家本家。不过驺吾给俊方的衣服,似乎每次都很随性,她这次给首次办公差的俊方准备了一套黑色西装。 西装领带配上俊方的青灰色皮肤和绘满朱砂的黄符,很有视觉冲击性。 不过这身帅气且时髦的装扮,也成功地让宗老爷子没有认出他,直到宗老爷子听见了俊方的声音,才用颤抖的声音,带着略微不确定地询问道:“是……是俊方吗?” 五十年前,俊方的主人老杨,正是受了玄门的委托,才会从湘西远道而来,最终客死异乡。 听了这话,原本还打算继续读稿子的俊方,终于从他的小纸条里抬起了头,看向了面前这个眼中含泪的老人。他仔细辨别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宗爷爷吗!好久不见啊!” 这些年,玄门一直以为,俊方也在老杨死的时候被一起毁坏了,没想到最后竟然大水冲了龙王庙。 宗老爷子刚想继续说什么,就听见人群中传来惊呼声:“快看!劫云散去了!” 众人抬头,果然看见原本盘踞在后山的乌云逐渐消散。见此情景,人们都以为是之前派出去的先头部队中有人成功破坏了五阴玄冥咒,不由感叹玄门人才济济,未来可期。 只有被押着的钟歧看着远方的天空目眦欲裂,近乎癫狂地嘶吼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那可是封印着玄武的五阴玄冥咒啊,除非大罗金仙到场,否则怎么可能轻易被解开?!一定是你们在骗我!一定是你们在骗我!” 说罢,钟歧摊坐在了地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但众人现在可顾不上理他,既然五阴咒已经解开了,那么钟歧的作用就变得很有限了。 双喜临门的宗老爷子于是便开始放松地同俊方寒暄:“这些年你都在界司?” “是啊,我是至阴至邪之物,如果离开界司会对人间产生危害,所以一直没有出来过。” 宗老爷子一听,一拍大腿:“那正好!你本来就是老杨遗留在界司的,正好让玄门出面同界司交涉,将你还回来,到时候,你重新在玄门的年轻一辈中挑选一个主人,便可以再次回到人间了。” 玄门的人虽然不明白眼前的旱魃同玄门有什么渊源,但是宗老爷子说的话他们还是听得懂的。也就是说,这么多玄门的后生中,会有一个幸运儿可以得到一只旱魃? 那可以是旱魃啊,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生物。如果能有资格驱使旱魃,岂不是天上掉馅饼下来的好事? 玄门的众人可以说是摩拳擦掌、望眼欲穿。看向俊方的眼神更是如同饿了几个月的狼一般。 不过作为话题主角的俊方对这个提议却并没有任何兴趣,他刚要开口拒绝,就看见了从后山归来的陆仁等人。 于是,俊方的注意力瞬间便从宗老爷子身上转移到了陆仁身上。 只见俊方高兴地朝着陆仁挥手道:“阿仁!”然后便开开心心地向着陆仁跑了过去,如同一条看见了主人的大型犬。 突然见到俊方的陆仁也感到很意外:“俊方,你怎么来了?” 俊方冲着陆仁憨憨一笑:“你不是遇到麻烦了吗?战斗组没空,就派我来了。” 两人相谈甚欢,完全无视了一旁的玄门众人。 宗老爷子当了这么多年上位者,向来有他在的场合,从来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份,遭受这样的冷遇还是近五十年来头一次。 然而,正当他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原本瘫坐在地上的钟歧那里,却突然生了异变! 第98章 天元法会(终) 地狱究竟是什么样的? 钟歧从前并没有概念,他看过很多的文学作品,比如吴承恩的《西游记》,但丁的《神曲》…… 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描绘了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的地狱。 他的印象里,地狱应该尸山血海,哀嚎遍野。可没想到的是,如今钟歧眼前的景象却是如此的和平。 钟歧在朦朦胧胧之间,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他长大的那幢单元楼里。 这个单元楼显然上了年纪,楼道看上去十分破旧。楼道的天花板已经结了不少蛛网;楼道里的窗户也缺少了几面玻璃;楼梯的扶手更是因为长年没人清理,而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夕阳余晖照在楼道半开的旧玻璃窗上,折射出一排橙黄色的光芒。就像那些镀金的岁月一样令人目眩神迷。 窗外传来嘈杂的蝉鸣声,这正应当是在一个盛夏。 钟歧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恍惚的意识刚刚回神,像是从几万英尺的高空骤然落回了身体里。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耳朵听见的声音也不再像隔着一层玻璃一般模糊。 同时,钟歧整个人也突然感觉到了不舒服:他浑身布满了黏腻的汗水,整个人被高温熏得使不上力气。他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脚变短了,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儿童一样柔弱无力,而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张试卷。 那是一张满分一百分的试卷。 钟歧想起来了,今天是他下发期中考试成绩的日子,他考得很好,正要去给他的父母看。想到这里,他快步进入了家门,并通过玄关来到了了客厅。 他的父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他们看不清长相,只能看见脸型的轮廓,和一张看上去有些夸张的带着笑意的嘴唇。 见到这样的情形,钟歧感到有些疑惑:“今天的爸爸妈妈好奇怪呀。” 但钟歧没有空拘泥在这些小事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道:“爸爸妈妈,我今天数学考了一百分哦。” 钟歧父母的脸上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们甚至没有仔细看看钟歧手里的试卷,只是将原本目视前方的眼珠子缓缓下移,微微扫视了一下钟歧的脸,然后语气平淡地说道:“考得不错。” 说完,他们又将眼珠子挪了回去,继续目视前方,仿佛这件事情已经就这样结束了。 父母冷漠的表现让钟歧感到失望,他放下了手中举着的试卷,转过身打算往房间里走,却听见身后的父母喊他:“等等。” 钟歧惊喜地回过头,以为父母想通了要对他说什么鼓励的话,但他却听见他们问:“你的驭鬼符练得怎么样了?” 钟歧答不上来,他支支吾吾了起来,因为他昨天试了好久,画出来的符咒依然没什么效果。 然后他抬头,希望得到父母的安慰,但他看见沙发上的两个人形依然端坐着,只是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他们看着钟歧,失望地说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这句话重重地撞击在钟歧的心上。那一瞬间,钟歧想起来了,这是他小学五年级回家发生的一幕。这一幕一直在他心上烙印了很多很多年。 后来,钟歧更加努力读书,也更努力学习驭鬼术。他的学问越做越大。最后甚至开始在大学任教,前不久,中文系的一位教授淘到了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很多邪门的咒法。那名教授跟他是好朋友,知道他家里就是干这个的,于是抄了一份送给他。 钟歧在翻阅古籍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咒法,上面说,如果施展这个法术,可以招呼出地狱最深处的恶鬼,威力十分强大。但稍有不慎,容易招致反噬,后人需要慎用。 哪怕作 为驭鬼一门,钟歧都觉得这个法术太过危险,实为不祥之物,应当封存。所以处于保险起见,他将这本书的副件封存在了自己的书房里,也并没有向任何人声张。 然而前不久,玄门出了一件事情:原本天资十分一般的宗年自从从封胥村回来之后,就突然如同开了七窍一般,一夜之间学会了许多玄门高阶法术! 宗年对玄术的造诣瞬间上了一个台阶,甚至能独自和许多玄门大佬一起论道而不落下风。就像突然开了金手指那样。 钟歧原本是不在意的,但是他有一天大包小包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父母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说道:“如果突然开窍的是你就好了。” 那天晚上,钟歧又梦见了童年的那幢老房子,和父母失望的眼神。 梦醒以后,钟歧走进书房,翻开了那本被他认为不祥之物的古籍…… 回忆戛然而止,原本头脑清明地回忆着过往的钟歧,突然感觉自己的思绪又变得混沌了起来。 然后,他发现周围的场景开始变换,最后又变回了一开始的那个单元楼过道,而与此同时,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意识开始变得涣散,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 在他还能思考的最后一秒,钟歧望向手中的试卷,他了然道:“啊,原来,这就是地狱啊。”然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钟歧又再次睁开了眼睛,思绪混乱的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和手中的试卷,然后想起来钟今天是下发期中考试成绩的日子,他考得很好,正要去给他的父母看…… …… 现实世界中,钟歧的身体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起来了一样。 他大张着嘴,可以看见口中不停翻涌着黑色的雾气,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痛苦,不住地发出呻/吟,那声音,如同年久失修的木门开关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刺耳又诡异,让人十分难受。 他周围玄门的人见状,全都退避三舍。毕竟钟歧现在这个样子,很明显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而那个东西又眼看着想要出来。如果有人贸然接近的话,说不定会代替钟歧被占据身体。那谁能顶得住啊。 黑气上涌,竟然直接从钟歧的口中蹿了出来,如同一团黑雾一般漂浮在空气中。 人群中尚且年轻没经验的玄师,惊讶地指着那团黑雾大喊道:“那是什么?!” 那团黑雾是恶鬼,却不是玄门的人见惯了的恶鬼。毕竟,再凶狠的恶鬼都不可能在大白天现出真身,亦不可能附身在钟家的子孙身上。钟家可是玄门之中最擅长驭鬼的一支,世代传承的驭鬼秘法无数。钟歧再不济,自小耳濡目染,自保的手段还是学了不少的,不可能会轻易被一只普通的恶鬼夺取身体控制权。 一时间,人人自危,对这只恶鬼显得十分忌惮。 而那恶鬼则正在空中逡巡,似乎搜寻一个新的猎物。 事实上,这只恶鬼目前急需一个新的身体,最好是像钟歧一样,负能量充足的身体。 对于恶鬼来说,像他们这种三界不容之物,既受不了凡人的供奉,又享不了天地的灵气,只能隐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以凡人的贪、嗔、痴念作为粮食。尽管这些负面感情,会让恶鬼们会越吃越饿,但他们也依然只能饮鸩止渴,越陷越深。而寄居在钟歧身体里的三尸神,作为各种掌管着各种恶欲的神,也正是因为害怕一起被恶鬼一起吞噬掉,才不得不在钟歧还活着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的身体。 而被恶鬼蚕食了贪嗔痴的人,内心的贪嗔痴欲亦会无限放大,任何从前不曾察觉的细小阴暗面都会慢慢在心底被诬陷放大。 比如钟歧,钟歧的灵魂此刻正在哭泣,当他的贪嗔痴被恶鬼享用过后,他的灵魂便不再完整,他残存的躯壳将会变为一座牢笼,将他关在 名为“自我”的地狱之中。 但这一切,与恶鬼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人类不会回头看自己吃剩下的鸡骨头一样,恶鬼也不会回头看被他吃剩下的钟歧。他现在要做的,是寻找一顿新的大餐,好好大快朵颐一顿。然后,继续他大开鬼门的宏图伟业。 说起恶鬼必须要开鬼门的理由,其实也不是什么重大原因,只是想睡个好觉。 毕竟人间的空气实在是太不适合他生存了,他需要把人间变得像黄泉一样,才能住得更加安心。他需要一个充满尖叫和痛苦的世界,否则他总是成宿成宿地失眠。 恶鬼巡视着人群,挑肥拣瘦。最后选择了最近因为请神术失灵而变得十分自卑的祁屿。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祁屿,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应该十分美味。” 然而,还没等恶鬼有所动作,玄门中人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开始将各式各样的法器符箓往他身上招呼。那场面,怎么说呢,就像几百个人一起套圈一样,奖品就是一只恶鬼,谁套中了归谁。 不过圈多目标少,就会造成一个问题,圈和圈打架了。一时间,场上响彻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你的桃木剑为什么要打在我的镇魂钉上?你懂不懂瞄准啊!” “你看见我用了火符为什么还要扔出水咒?” “你故意的吧?是不是自己抓不到也不让别人抓。” 能打败你的永远不是对手,而是自己的猪队友。 总之,在玄门众人的“保驾护航”下,恶鬼成功来到了祁屿的面前,直直地向着祁屿的脑门冲了过去。 一旁的陆仁一看这哪儿能行,赶紧焦急地大喊道:“祁屿!快闪开!” 山鬼却显得很淡定,她对一旁干着急的陆仁说道:“不用担心。” 她看上去神情笃定,似乎有十足十的把握。原本紧张的陆仁见此情形,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山鬼必然有好办法。 而另一方面,祁屿也不傻,见到朝着自己冲过来的恶鬼,立马撒腿就跑,躲避着恶鬼的接近,但架不住恶鬼会追啊。 他跑,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不一会儿,祁屿便被恶鬼给追上了。 恶鬼直直地撞进了祁屿的身体里,可是,恶鬼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浩瀚无垠的大海深处。漆黑一片,无声无息,却又让他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产生的战栗。 “这怎么可能!”恶鬼惊恐地说道,“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古神的气息?!” 那是山鬼给祁屿留下的灵魂印记,连其他神明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一只小小的恶鬼。 恶鬼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恐惧的感觉了,他盘踞在黄泉多年,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没见过。如今却整只鬼变得如同突然被掀了窝的老鼠一样,惊恐万分。 恶鬼一刻也不想在祁屿的身体里多呆了。 他飞快地从祁屿的身体里蹿了出来,想重新找个地方,躲起来保存实力。 他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率先向着人群冲了过去,借此打乱他们的队形。制造混乱,方便他的逃跑计划。 人群以为恶鬼又要再次附身,各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慌忙躲闪,甚至因为拥挤和无序,一不小心险些酿成踩踏事故。 现场一度十分混乱,甚至有几个乱跑的人还差点撞到陆仁。 麒麟崽一看,十分生气:“这怎么能行!阿仁绝对不能受到欺负!” 于是麒麟崽赶紧化作狮子大小的原型,并眼疾手快地驮着陆仁、山鬼、玩具熊和俊方飞到了半空之中,以防被惊恐的众人误伤。 而麒麟崽这一起飞,也成功让原本混乱的人群停滞了下来。 “那……那难道是一只 瑞兽麒麟吗?!”人群惊讶地望着天空惊呼道。他们瞪大了眼睛,呼吸加快,甚至不乏有人当场就要哭出来,不为别的,就因为那可是麒麟啊,只在传说中才听过的麒麟啊,那是多少玄师的梦想。 但现在可并不是对着麒麟朝圣的好时机,因为恶鬼已经趁着人群分神,开始朝着后山逃逸而去。 陆仁见状,大叫一声:“不好,他要跑!” 麒麟崽闻言赶紧跟上,但他背上驮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直接导致他的速度下降了一大截,和恶鬼之间的距离竟然越拉越大。 玄门众人见状,也赶紧追随着麒麟的步伐,上前帮忙追捕。但人群来自各个家族,互相斗法多年,根本不是一条心,完全没有秩序,只能七手八脚地前进,想抓住灵活移动的恶鬼简直是天方夜谭。恶鬼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铆足全力,穿过了后门,眼看就要投入山林。 如鸟投林,此后便是天高海阔,后会无期。 然而,成功逃脱的恶鬼还没来得及欢呼出声,后门口便突然蹿出一条大蛇,这大蛇明显已经等待多时,甫一见到恶鬼出来,便从地面猛地弹射而起,一口便咬住了恶鬼的本体。 恶鬼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会有埋伏,一时之间愣住了,等他看清了大蛇的长相,更是忍不住震惊地说道:“玄武!你怎么会……!”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大蛇便已经朝天仰起脖子,一口将恶鬼囫囵吞下,至此,恶鬼永远失去了再说话的能力。 然后,吃饱喝足了大蛇吐着信慢慢缩回了地面,盘踞到了在地面上安静等待的一只巨型乌龟身上,合成了完整的一只玄武。 陆仁再仔细一瞧,这才发现这只玄武的另一半龟身,看上去似乎还挺眼熟,和山脚那尊石龟雕像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难道,那只石龟,竟然就是玄武所化? 而正当陆仁发呆的间隙,成功报仇的玄武已经迈着悠闲的步伐来到了他面前。陆仁明白他有话想跟自己讲,便示意麒麟崽下降到玄武附近。麒麟崽落地后,陆仁便蹦了下来,走到了玄武面前。 玄武见陆仁走来,便朝着他伸出一龟一蛇两个脑袋,两脸郑重地说道:“谢谢。” 陆仁温和的笑笑,然后指向身后的麒麟崽等人:“不客气,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我的朋友的功劳。” 不远处,看着正在寒暄的陆仁和玄武,宗老爷子对玄门的众人下令道:“走吧。”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什么想法,便率先转身朝着议事厅走了回去。 但玄门也有还在馋俊方身子的人,仍在不怕死地问道:“我们不去把旱魃要回来了吗?” 只见宗老爷子瞪了说话的人一眼,愤怒地说道:“谁去要?你去要吗?” 说话的人咽了一口口水,完全不敢反驳宗老爷子的话。然后,他看向了不远处那个正在同玄武有说有笑的年轻人——他的身后是脚踩祥云的麒麟,身前是作为天之四灵的玄武,身旁还立着一只至阴至邪且凶悍无比的旱魃。无论是神兽还是邪物,此刻都乖顺地依偎在那个年轻人的身边,如同无害的小猫小狗一般。 接着,说话的人又回头看了看自己那一帮老弱病残的同门。 他悲伤地想:“是啊,怎么要?靠我这一帮猪队友硬抢吗?” 想到这里,他便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转身离开,把场地留给大佬们social。行吧,到嘴边的旱魃飞了。 而跟着人群离去的宗年和宗宸,也回头看了一眼仍在不知所措地对玄武拼命说着“不用客气”的陆仁。 说不羡慕是假的,但他们此刻才终于清楚地了解到,陆仁早已到了许多玄师一身都梦寐以求的一个境界,但这同样不失为一件好事。既然有凡人能达到,是不是就说明,如 今已经衰落的玄学,其实还有能再次开花结果的机会?无论是一百年,两百年,只要有一道光芒,就值得几代人继往开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燃烧着希冀和斗志,而后,相视一笑。 不过,此刻的宗宸和宗年却什么都没说,甚至还一把捂住了嘴里喊着“陆仁——”就要走过去的宗一,强行将他带离。 而片刻后,好不容易让玄武停止道谢的陆仁才终于抬起头,却奇怪地发现在场的其他人都已经走远了,陆仁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道:“怎么玄门的人都来无影去无踪的?” 而更让陆仁摸不着头脑的是,等到他周五上班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快递。寄信人是宗宸,里面是一本古籍和一面锦旗。 古籍便是钟歧用来召唤恶鬼的那本,而锦旗展开,则可以清晰地看到“玄门第一人”几个大字,落款则是用小字写着:玄门所有成员敬赠。 陆仁:??? 第99章 生鲜超市历险记(一) 在那之后,陆仁便将手中的古籍上交了。 毕竟这东西他要了也没用,说不定还会白白惹上麻烦,更何况这东西本身还是某个灭世未遂事件的物证。所以,陆仁几乎是在收到古籍的第一时间,就拜托雨师帮忙把古籍转交给司渊了。 至于锦旗,上面也没写是送给谁的,陆仁理所当然地就转交给了在本次事件中,首次代表外来户口调查局出任务的俊方。俊方收到锦旗后感到很高兴,并表示希望能把锦旗挂到老杨的坟头上。 “这个颜色好喜庆,这个称呼也很拉风,老杨一定会喜欢的。”俊方笑得十分开怀。 陆仁被这笑容感染了,便也高兴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趁热打铁,这周末就去带给老杨吧。” “好呀。” 由于俊方这次代替战斗组出了任务,作为奖励,组织上特地给俊方安排了周末的两天假期,好好缓解一下战斗所带来的负面情绪。 于是周六一大早,陆仁早早地就出了门,高高兴兴地带着俊方一起去了玄山,成功把锦旗挂到了老杨的坟头上。 俊方插着腰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遗憾地想到:“要是墓地能放鞭炮就好了,肯定更喜庆,老杨绝对会更加开心。” 当然,山上禁火。而且坟头放鞭炮这样的操作,由于过于新潮,有上社会新闻的风险,所以最终可能还是被陆仁给回绝了。 对此,俊方表示有些失望。 回来的时候,陆仁问俊方:“午饭去我家吃火锅怎么样?”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已经到了就算穿两件厚衣服也依然不暖和的日子。再加上今天陆仁带俊方来玄山是开着小电瓶车来的,他的两只手为了握住车把手,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 总之,一年中的这种时候,正是最适合吃火锅的日子。 要吃火锅的第一步,就是去买食材。 买食材其实有两种选择:可以去家附近最大的农贸市场,或者新开的生鲜超市。 农贸市场的东西又便宜又新鲜,缺点是种类比较单一。 陆仁想着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三张嘴,再加上俊方也是难得来他家吃一回火锅,遂决定奢侈一番,去本市新开的综合生鲜超市看看。 其实陆仁早就听邻居大妈说过,这家新开的生鲜超市品类琳琅满目,简直是目不暇接。里面不光有不少反季的水果,还有肉的种类也丰富多彩,甚至还能买到新鲜的海鲜。 陆仁之前就一直想找机会去这家生鲜超市逛逛,奈何这几个月一直都比较繁忙,一直没能抽出空来。今天正好赶巧了,正好可以带俊方去赶个早集。 说去就去,两个人骑着小电瓶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生鲜超市,停完小电瓶车以后便站到了自动门前。 现在的高端超市都喜欢设置自动门,只要顾客站在门前面,门就会自动打开。商家都很乐于花费小小的成本,来塑造这样的科技感以彰显超市的格调。消费者也都已经习惯了。 因为陆仁要停车,所以落后了俊方两步,于是俊方便早他一步站在了自动门前面。自动门感应到俊方的存在,于是便响起了音乐,陆仁抵达的时候,正好赶上自动门缓缓开启,并伴随着一声机械的电子音播报:“非人类客户。” 电子的声音在喇叭的放大之下显得有些模糊,导致陆仁一时间没有听清。直到他已经跨过了自动门进入生鲜超市内部的时候,陆仁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貌似喇叭说的好像……不是欢迎光临啊。” 他还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俊方已经推着手推车过来了。也正是这辆手推车,让陆仁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俊方手里并不是一辆真正意义上的车,而是一只悬浮着的猴子。那猴 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猴子,长得十分凶狠,有一双外露的獠牙和一对红色的眼珠子。猴子的脖子上还套着一只项圈,项圈上延伸出了一根铁链,被俊方牵在了手里。远远看去,就像是俊方牵了一个猴子形状的气球一样。 此刻,这面相凶恶的猴子似乎十分害怕俊方身上的气息,正在半空中瑟瑟发抖,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这是什么?”陆仁看见俊方带回来这么一辆“手推车”有些傻眼。 俊方从来没有去过人类的超市,对什么样的超市才算得上是正常超市完全没有概念。陆仁要找手推车,他二话不说地表示:“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吧。” 然后俊方按照陆仁的指导,去寻找超市的工作人员询问手推车在哪里,并根据超市工作人员的指示,并且成功带回了一辆“手推车”。 面对陆仁的询问,俊方很笃定地回答道:“这是手推车呀!超市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这都是现抓的水猴子,要是不用来当手推车的话,说不定会继续在河里害人。” 陆仁傻眼:这就是传说中的水猴子吗? 而俊方看着陆仁呆愣的样子,以为他对水猴子做成的手推车不太满意,便把刚刚工作人员对他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不用担心啦,水猴子本身是水鬼所化,既然是鬼魂就没有重量的,用它来拿东西,东西的重量也会跟着消失,很方便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就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生鲜超市看来应该也是由非人类经营的,而门口的自动门就是顾客和非人类顾客的筛选器。不同的客户将走进不同的定制超市。 由于刚刚率先站在自动门前面的是俊方,所以自动门自动把陆仁和俊方都识别成了非人类,也就自动错误地把他们带到了非人类专属的超市。 意识到了自己来错地方的陆仁,决定狠狠反驳俊方:“这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而是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奇怪的超市的问题。” 但还没等陆仁把这句话说出来,俊方又接着说出了刚刚工作人员跟他说的另一件事:“工作人员还说我是近期光顾这里是第一百名非人类顾客。今天买东西可以打对折。” 听完这句话的陆仁决定留下。 “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有俊方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陆仁这么想到。 他告诉自己:“我只是为了给家里的非人类们做一顿更适合他们口味的美食而已,才不是为了打折商品!” 嗯,一定是这样。 于是,陆仁和牵着水猴子的俊方就开始在生鲜超市里逛了起来。 因为水猴子没有重量,只是浮在空中,导致他自己也很难控制自己的方向,总是会飘着飘着,一不小心就撞在了货架上,发出一阵“嘤嘤嘤”的哭声。 看上去着实可怜。 陆仁有些不忍心,对俊方说道:“他好像撞疼了,你稍微小心一点吧。” 货架旁的导购听见了这话,保持着热情的微笑,对陆仁说道:“请不用担心,我们超市所选用的水猴子,每一只手里都欠着几条人命,请放心奴役。” “……”谢谢你,但我并没有感到很安心。 但总之,为了不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飘在后面的水猴子身上,陆仁还是强行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要准备的食材上。 “嗯……因为有小孩子,今晚就吃鸳鸯锅吧。我们先去看看蔬菜吧。”陆仁对俊方如是说道。 虽然肉类也很重要,但是在清汤锅里煮出来的甜甜的蔬菜才是陆仁的最爱。于是两人决定,第一站直奔蔬菜专区。 蔬菜专区的蔬菜正在哭泣,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在哭泣。 在白菜柜台放了一颗巨大的圆白菜,旁边还有 三颗小圆白菜。小圆白菜此刻正在发出如同小孩子一样的哭声。 而原本安静的巨型圆白菜,在看见牵着水猴子过来的陆仁和俊方之后,突然暴怒地说道:“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顾客,要吃就吃我吧!不要吃我的孩子!” 而一旁的小圆白菜则悲伤地看着巨型圆白菜,用小孩子的声音不住地哭嚎着:“不!妈妈!我们不要跟你分开!” 巨型圆白菜悲伤地对着小圆白菜说道:“不,没了我,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变成一颗健康的白菜。就让我一个人去对付这些残忍的顾客吧!” 然后,巨型圆白菜对着陆仁和俊方视死如归地说道:“今天,为了白菜一族的希望,我甘愿牺牲我自己,但是人类,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总有一天!白菜一族会再次崛起,讨回这笔血债!” 如同在附和巨型圆白菜的话,一旁的小圆白菜的哭声也变得更大声了。 陆仁:“……”这实在不是我能吃得下去的场景吧。 圆白菜专区站着一个售货员,他一脸丧丧的表情,还顶着巨型黑眼圈,似乎被圆白菜家族吵得有些神经衰弱,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然当初把圆白菜种在仙草田里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啊!虽然圆白菜变得更好吃了,但是也没人敢吃了,唉。” 虽然卖不出货的售货员看上去很可怜,但陆仁也并没有要做出这么大胆的尝试的打算。 然而正当陆仁打算放弃白菜,拉着俊方去别的蔬菜专区看看的时候,售货员把他拦住了。 售货员说:“先生,真的不考虑一下圆白菜吗?提供现场宰杀服务。今天买还有折上折哦!” 陆仁虽然喜欢打折,但也不想为了打折买这么奇怪的蔬菜回去,于是婉拒了售货员的推销,准备离开。 售货员见打折吸引不了陆仁,又实在是受不了圆白菜对他的精神折磨了,直接一拍大腿,对着陆仁说道:“现在买白菜还送空气炸锅一个。”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陆仁听了,瞬间回头:“真的?” 售货员点头:“真的。” 陆仁于是指着那四颗圆白菜说道:“那这四颗我都要了。” 售货员见陆仁这么豪爽,一口气尽把圆白菜包圆了,乐得合不拢嘴,他边抓住圆白菜家族,边和陆仁客套道:“您一次买这么多,能吃完吗?” 陆仁点点头:“虽然不一定能吃完,但是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不好拆散他们的。” 圆白菜家族:“艹。” 第100章 生鲜超市历险记(二) 圆白菜家族的包装十分奇怪。 因为售货员在完成了圆白菜家族宰杀以后,并没有用塑料袋把它们装起来,而是掏出了定制纸盒对它们进行包装。而这个订制纸盒长得尤为奇怪,四四方方的纸盒竟然特地做成了一口红木棺材的样子。 只见售货员面色凝重地把已经无法再继续说话的圆白菜家族一同放进了棺材里,严肃地如同真的在给圆白菜一家处理后事。甚至盖上纸盒的时候还如同在进行什么仪式一般,高喊了一声:“盖棺!起灵!” 他语调哀凉,声音悠长,俨然一副专业的殡葬从业者模样。然后,这一嗓子嚎完,售货员便快速转变脸色,仿佛没事人一样把这个红色的小棺材双手递给了俊方。 陆仁:“???”这是什么奇怪的卖货仪式? 虽然陆仁的心里已经万马奔腾了,但俊方却显得很淡定。主要是因为俊方原本神经就很大条,只见他毫无心理压力地从售货员接过了小棺材,然后顺手就把它扔给了水猴子。 水猴子的腹部有个口袋,就像一只考拉一样,里面是芥子空间,专门给顾客装东西用的。 浮在半空中的水猴子正在抓自己身上的虱子,冷不丁被俊方扔出的小棺材砸中了脑袋,显得很生气。但面对强大的俊方,水猴子只能敢怒不敢言,哀哀戚戚地将小棺材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陆仁:“……”每一个步骤都很诡异,导致实在是不知道应该从何吐槽起了。 “算了,办正事要紧。”这么想着的陆仁想着售货员伸出了手,“说好的空气炸锅呢?” 售货员满脸堆笑:“当然当然,不会少您的。”说着,满面笑容的售货员从背后掏出了一个电饭锅大小的炼丹炉,递给了陆仁。 ??? 陆仁不确定地问道:“这是……” 售货员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动摇:“这是空气炸锅。” 陆仁可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但是……这怎么看都是一个炼丹炉吧?” 但是售货员一口咬定地说:“这个就是空气炸锅。” 实际上,超市并没有送空气炸锅的活动,但是售货员实在被白菜吵得受不了了。 开业这么多天以来,根本没有妖怪愿意在他培育的圆白菜面前驻足,他们都嫌弃白菜是人类的食物。陆仁和俊方是这几个月来唯一对圆白菜展现出兴趣的顾客。而当这两个顾客也即将因为圆白菜的聒噪而被吵走的时候,售货员情急之下便出了这个买白菜送空气炸锅的注意,没想象到竟然成功让顾客回心转意了。 于是,为了能成功把圆白菜卖出去,售货员自套腰包,搭配了一个“空气炸锅”。 陆仁当然不可能买账,他没有接过售货员手里的炼丹炉,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说道:“这肯定不是空气炸锅吧。” 售货员听了陆仁的话,怔愣了一瞬,原本举着炼丹炉的手也落了下来,眼眸也跟着默默地垂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失落。 但是纵横农贸市场多年的陆仁,绝不可能因为商家的这些雕虫小技就轻易屈服,为了空气炸锅,今天一定要坚持到底。 保护消费者权益! 一旁的俊方看着这样气势汹汹的陆仁也不由得瑟瑟发抖:这就是菜市场王者的风范吗? 售货员眼见装可怜没用,只好悻悻作罢。然后,他细长的眉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考着怎么才能说服这个难缠的人类。 最后,他还是挤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然后对着陆仁说道:“其实这个是我们市场最新款的空气炸锅哦!特点在于,使用这个空气炸锅,不需要用电!” “嗯?”原本态度强硬的陆仁支起了小耳朵。 那岂不是可以省不少电。 售货员眼见有效,继续趁热打铁道:“而且这个空气炸锅有终生质保,无论您用了多少年,只要坏了,我们就会立马给您更换一个新的。” 最终,售货员用终生免费更换的空气炸锅成功说服了陆仁。 而看见陆仁终于接过了炼丹炉,售货员也松了一口气:“我叫李伯阳,如果需要换炼丹……啊不是,更换空气炸锅的话,记得来店里直接找我。” 陆仁:“……”你刚刚绝对想说炼丹炉吧?你也知道这不是空气炸锅吧? 总之,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但圆白菜和空气炸锅总算是成功到手了。 超市里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些不错的蔬菜和松茸,数量很少,但是摆得整整齐齐。它们被陈列在最偏僻的位置上,无人问津。但是这些菜本身看上去十分新鲜,上面甚至还带着露珠,明显是刚刚采摘下来不久。 陆仁很心动,但是为了防止自己把妖怪的东西错认成为人类的食物,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向站货架旁,正在玩手机的另一名售货员询问道:“这些是人类可以食用的蔬菜吗?” 这名售货员明显没有李伯阳有工作热情,只见他在听见陆仁的声音之后懒洋洋地抬起了头。解释道:“是的,是今天刚从山里采摘来的山货。” 超市为了扶持一些比较弱小的妖怪,会让他们把自己的收成放在这里卖。这些妖怪体型又小,法力又弱,只能采摘到这些没有什么灵力的人类食物,而且数量也不多,所以一般没什么妖怪会买,自然摆放的位置也比较冷门,价格也不算高。 但此刻,这些食材恰恰是陆仁最需要的。于是他对售货员说道:“那我都要了吧。” 售货员似乎对突然而至订单感到意外,他再三确认了一下:“这些山货里面可没有灵力哦,只是普通人类食物而已。” 陆仁笑了笑,表示没有关系:“这正是我需要的,我今天要煮火锅。” 虽然作为妖怪的售货员不知道没有灵力的食物有什么好吃的,但他尊重陆仁的决定,于是他耸耸肩,示意陆仁对他挑中的山货们进行验收。 陆仁看见了一颗形状十分完美的南瓜,刚要把它拿起来塞进水猴子的口袋里,就看见突然从南瓜后面冒出来了一只带着红色小帽子的松鼠,陆仁瞬间被吓了一跳。 售货员见状,赶紧安抚陆仁说道:“啊,这就是这批山货的供应商了。他在照顾他的菜,防止蔬菜们在卖出去之前就蔫了。” 陆仁闻言继续看向那只小松鼠,只见小松鼠如同人一样立了起来,然后朝着陆仁作了一个揖,姿势十分标准,似乎在感谢陆仁帮衬他的生意。 陆仁也赶紧对着松鼠回了一个礼,并说道:“不用客气,你的菜很不错,正是我需要的。” 松鼠朝着陆仁“吱吱”叫了两声,算作打过招呼了,然后便又一头扎进了蔬菜堆里,帮着陆仁进行打包。它甚至特意在捆蔬菜的时候给陆仁绑了一个精巧的蝴蝶结。 陆仁接过蔬菜的同时,也向松鼠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谢谢。” 松鼠又“吱吱”地叫了两声,然后便跳下柜台,一溜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告别了松鼠之后,陆仁此行的蔬菜也已经准备得足够充分了。于是他便领着俊方向着肉食品柜台走去。 肉食品柜台的后面有个拿着大砍刀的屠夫,黝黑的皮肤加上满脸络腮胡。看见陆仁和俊方走来,屠夫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一口黄牙顿时被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正在料理肉类的关系,他的手指间还残留着不少血污,看上去很是骇人。 屠夫招呼两人道:“两位小兄弟,买牛肉吗?今天有只夔牛下雨天出门没带伞,被自己电死了,刚送过来,还很新鲜。” 陆仁一时间没能理解屠夫话里的意思,他不解 地问道:“是指被雷劈到了吗?” 那屠夫虽然看着长得凶残,但实际上脾气却不错。他见陆仁连这都不懂,料想是刚刚化形的小妖怪,看着陆仁的眼神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慈爱:“不是,夔牛啊,本身就带有雷电,他下雨天出门没带伞,淋了雨短路了,所以就一不小心被自己给电死了,为了不浪费,就给送到这里来了。” 陆仁听完愣了一下:“就这么把他直接摆上肉摊会不会不太好?家属能同意吗?” 屠夫像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一脸疑惑地看着陆仁:“为什么不同意?家属签了遗体捐献同意书的呀。” 在妖怪的世界里,修行与灵气是挂钩的。天地间的灵气总共就这么多,如何合理地分配,如何合理地回收就显得极为重要。 为此,妖怪们都默认的一点就是:当一只妖怪死了,为了不让他□□中残存的灵气被浪费,其他妖怪都会将他的残躯分食掉。而这些妖怪死后,他们的残躯也同样会被分尸,没有什么对或者不对,灵力循环而已。 生死乃平常事,但生命将生生不息。 屠夫说着妖怪之间的默认规则,陆仁对自然肃然起敬的同时,又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再加上今晚的火锅不能没有牛肉,他果断决定买上一些夔牛肉。 屠夫刀法很好,听说陆仁是用来烫火锅的,甚至贴心地给陆仁切了薄片。他边切还边好心地提醒陆仁:“这夔牛肉里可能还带了一些细小的电流,吃的时候不用惊慌,最多就是会让舌头有点麻而已,就当火锅里的花椒放多了就行。” 说罢,将切好的夔牛肉装在了普通塑料袋里递给了他们。 俊方离屠夫比较近,于是他接过肉,并礼貌地表示了感谢:“好的,谢谢您。”说完,便将夔牛肉扔给了身后的水猴子。 但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错觉,他似乎看见俊方和水猴子交接的瞬间,那塑料袋里有一道蓝色的电光闪过。 水猴子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电光给电得“吱”地一声叫了出来。 “……”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第101章 生鲜超市历险记(三) 得益于人类的食物无法引起妖怪的兴趣,陆仁所需要的所有食材在这家生鲜超市里都卖得十分便宜。甚至他在买齐了蔬菜和牛肉之后,发现预算竟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的盈余。 这哪里是生鲜超市,这分明是慈善机构吧。 “冰箱里还有冷冻的狸力腿,所以猪肉也可以不用买了。”陆仁默默盘算着,“嗯,省下来的钱可以难得的奢侈一把,不如就买一些海鲜吧,让陆阳和阿离也尝尝海鲜的味道……” 毕竟是生鲜超市,主打的卖点就是可以在内陆城市买到鲜活的海鲜。海鲜这种东西,陆仁也没有买过几回,只在独自过年的时候买过几回犒劳辛苦了一年的自己,大部分时候,还是看着电视上别人吃海鲜的样子流口水。 打定了主意之后,陆仁开始在超市内搜寻起了水产区。 他惊讶地发现,水产区与超市的其他区域竟然是分开的。就在肉制品柜台的不远处,有一扇门,门框上贴着纸板做的标识,标识上面用印刷体端端正正地写着“水产区”几个大字。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花里花哨的装饰。 陆仁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弄错地方,还特地询问了一下最近的售货员:“如果我要买海鲜的话,是往那个方向走吗?” 售货员微笑回复道:“是的,不过水产区比较潮湿,请注意好衣物的防护。” 对此,常在菜市场出入的陆仁是知道的,因为货物本身是鲜活的,水产区的地面一般都会有一些鱼鳞和积水。 而这里又是专门面向妖怪的生鲜超市,里面的海鲜应该也会相应地更加活泼一点。所以,在推门之前,陆仁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这个生鲜超市的水产区肯定会比菜市场的积水更多一点。 然而推门之后,他才发现,他该考虑的根本不是积水的问题。 在陆仁开门的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刺目日光晃得他只能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视觉被剥夺的陆仁感觉到有一阵温暖的风吹拂到了脸上,风中带着粘腻的潮湿气息。耳畔传来了海浪的声音,空气中也能闻到独属于大海的味道。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的陆仁意识到,这扇门的后面竟然是一片大海。 正当他愣神之际,一阵突然的失重感传来,陆仁踉跄了一下,幸亏身后的俊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陆仁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照,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艘船上,而船正在随着海浪起伏。 这是一艘巨大的木质帆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是从甲板和船舷的状态来看,它被保养得很好。而陆仁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路,发现他和俊方刚刚应该是从船舱的门里走出来的。 船的甲板上也有两名售货员在静候着顾客的到来,见到陆仁和俊方望向他们,这两名售货员便立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欢迎来到水产区。” 水产区? 陆仁听见这个词后,不由地望向了身旁一望无际的大海。 ??? 由于脑袋里一下子冒出来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导致陆仁只能挑了他最大的疑问说出来:“水产……在哪里?” 售货员听了这话,竟然用一种“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都看不出来吗”的眼神望着陆仁,然后笑着说道:“当然是在海里啦。” “海里?” 面对着满脑袋都写着问号的两人,售货员笑着把他们推到了船舷的一侧,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根钓鱼竿。 其中一名售货员解释道:“是的,为了保证鱼肉的口感,我们超市所有的水产都保证是活的。不过考虑到虽然是鱼类,但毕竟是妖怪,轻易地豢养在水缸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们超市开创了新的方法,特地承包了这片海域,力 求让客户吃到最新鲜,最美味的水产。” 陆仁看看钓鱼竿,又看看那片海,最后看了看售货员那张满面笑容的脸。 “但是,为什么要自己钓?” 那名售货员向陆仁解释道:“这是本超市新开发的服务哦,可以增加购买过程中的趣味性。本来要下个月才能上线,但是正好昨天一直负责网鱼的工作人员被鱼给咬掉了一只手。于是今天他请假去医院了,打算让白泽院长帮忙找一只长得差不多的手给接上。您也知道,专家号不好排呀。所以今天就没有能帮忙网鱼的工作人员了,正好可以顺便让您先提前体验即将推出的服务。” 另一名售货员也跟着附和道:“是哦,您是第一个体验这项服务的,您运气真好。” “……”不不不,这完全不是运气好吧,你刚刚明明说上一个在这里钓鱼的人手被咬掉了啊。 于是陆仁顺势收回了俊方手里的钓鱼竿,他一边将两根钓鱼竿一起还给售货员,一边说道:“谢谢,我们还是不参加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刚刚的那名售货员说:“作为第一和第二名体验者,两位钓到的所有鱼本超市都将免费赠送,不收取任何费用。” 听了这话的陆仁又将俊方的钓鱼竿还给了他,并拉着俊方蹲到了一边,开始商量对策。他们两个背对着售货员,蹲在角落里,看上去像两朵硕大的蘑菇。 看得出来此刻的陆仁内心非常挣扎:“尽管这是一次免费的好机会,如果错过了肯定很难再遇到下一回。但是哪怕活动本身很诱人,我觉得我们也未必有能力可以参加。” 俊方点头:“是的阿仁,我不会钓鱼。” “虽然我也不会,但这不是重点。钓不钓得到鱼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一旦参加了,钓完鱼之后没法保证身体器官还是不是完整的。” 对于这一点,俊方倒是很有信心:“放心吧阿仁,只要有鱼敢靠近,我就肯定能把它们都打昏过去。。到时候,再凶残的鱼都会变成今天火锅里的配菜。” 原本还在迟疑陆仁听了这话,看向了俊方:“你确定吗?” 俊方的眼神清澈有诚恳,他看着陆仁,郑重地说道:“我确定。”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掏出手机,搜索“如何钓鱼”。 网上的教程十分详细,但是也十分复杂,这可成功让两人犯了难,不知道从何下手。 售货员可能看出了两人所面临的困境,上前好心地提醒到:“放心吧,我们提供的鱼饵是富含灵力的丹药,妖怪最喜欢了,一定会有丰富的渔获的。” 说着,售货员从身后掏出了个小盒子递给了陆仁,陆仁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满满的全是一颗颗黑乎乎的丹药。 虽然不清楚这些丹药到底有什么功效,但是这并不妨碍陆仁把他们当成鱼饵套在鱼钩上。然后在售货员的指导下,陆仁和俊方双双把鱼钩抛到了大海里,等着大鱼上钩。 直到这时,陆仁才得了空,才好好地端详起了他面前的这片海域:一望无际,波光粼粼,呈现出一种令人感觉到沉静的蔚蓝。而他们乘坐的这艘帆船收起了风帆,独自漂流在大海之上,显得渺小而又孤单。 陆仁向售货员询问道:“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售货员笑着回答道:“这是无尽渊最外围的海域。” “无尽渊?”这似乎是一个陆仁在过去的人生中都不曾听说过的词。 售货员点了点头,似乎对陆仁不知道无尽渊表示很惊讶:“昆仑界所有犯罪的妖物,最终都会被关入无尽渊。而一旦落入无尽渊,便永生永世不可能再出来了,只能永堕黑暗之中。” 俊方也在一旁小声地补充道:“阿仁,其实无尽渊就是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合作监狱 呀。我们抓到的罪犯最后都关进去了。” 陆仁这才明白:“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相当于是在监狱门口钓鱼?” 俊方点了点头。 陆仁本来还想继续问问无尽渊在什么方向,却看见他的鱼竿动了,他便也顾不上其他事情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前去收杆。但那水里的东西动静极大,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要说把它拽上来,连陆仁自己都差点被拽下去。 两名售货员见状赶紧来帮忙。 在三个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水里的大家伙终于被拉了上来。而等那东西上船之后,陆仁仔细一看便不由地傻了眼,因为那鱼长得实在是太怪了。 只见那鱼长着四个鸡头,六条鸡腿,上半身满是红色的羽毛,从正面看就在一只基因突变的山鸡,而它的下半身却长了三条长满鱼鳞的鱼尾巴。 那鱼甫一落地,便开始开动它的六条腿在甲板上乱跑,四个脑袋争先恐后地发出尖叫声,听上去像是踩住了脖子的鸭子,鱼尾巴也跟着拍打在甲板上。 跑步声,尖叫声,敲击声,这鱼简直独自自己一个就凑成了一支交响乐队,发出一些激昂的巨大噪音。 不过,虽然吵闹,但这鱼却并没有攻击陆仁,只是专注地在吵闹式惊恐中。 而当陆仁把目光移到那两名售货员身上时,发现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根木棍,在噪音趋于白热化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敲晕了鯈鱼的三个脑袋,十分利落。 这两名售货员笑着向陆仁说道:“恭喜您,您钓到了一条鯈鱼,这可是好东西啊,吃了可以让人忘记忧愁。如果你们没有特殊的需求的话,可以由本超市负责宰杀。” 售货员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有些妖怪客户就喜欢吃活的,他们通常会要求超市直接把活鱼交给他们。 但陆仁可没有这种嗜好:“还是你们来吧。” 听了这话,其中一名售货员便提着鯈鱼的一只脚,把半死不活的鯈鱼给拖了下去,那场面看上去异常血腥。 也正是这个时候,俊方的鱼竿也动了,似乎也是一条大货,鱼竿弯折的得十分厉害。但俊方的力气十分大,独自一人就成功把鱼竿收了回来。 待到大鱼上岸,陆仁凑过去一瞧,竟然瞧见了一张人脸。那是一张异常清丽的美人脸。眉如二月的柳叶,嘴似三月的桃花。微敛的眉目间蕴含着远山的云雾,笼罩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无论放在什么朝代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不过这美女从脖子往下的皮肤上便生出了绿色的鳞片,而她的下半身,更是直接变成了鱼。 这分明是一只鲛人。 陆仁见状傻了眼,水产市场里连这也卖吗?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旁剩下的那名售货员却先开口了,他礼貌地询问道:“请问,这只也需要我们帮忙宰杀吗?” 第102章 生鲜超市历险记(四) 售货员的询问着实让陆仁愣了好一会儿。 宰杀?宰杀什么?鲛人吗? 陆仁看向了面前长得如花似玉的鲛人,虽然下半身是鱼,上半身就是个活脱脱的人啊,如果真的吃了这个东西,晚上肯定是要做噩梦的。 “当然不行啊!”陆仁大声喝止道,生怕自己说慢了售货员的棍子就已经敲下去了。 售货员也很配合,听到陆仁制止的话语之后,礼貌地回复了一句“好的”,便又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指示了。 而原本还在一旁甲板上使劲扑腾的鲛人,此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捕鱼人的陷阱。只见她停下了无畏的挣扎,然后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并对着在场的人怒目而视,威慑性地露出了一嘴如同鲨鱼利齿般尖锐的牙齿。 但尽管鲛人的表情凶恶,嘴里却依旧还死死地咬着挂在鱼钩上的那颗丹药不放,莫名让她的恐吓行为多了一些滑稽的色彩。 陆仁还想开口提醒她一下,谁知道正在此时,把鲛人钓上来的俊方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惊喜地说道:“是小珍珠吗?” 原本处于极端惊恐状态的鲛人听见这个声音,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她愣愣地抬头,看向了俊方的方向,应该是觉得眼熟,她歪了歪脑袋,然后继续仔细研究着俊方的脸。终于,鲛人认出了俊方。 她开口,发出一阵轻越的声音:“是……俊方吗?”鲛人犹犹豫豫地开口询问道,她原本紧绷的面部表情也渐渐松弛,外露的牙齿也缓缓收了起来。 鲛人的声音就像是空山雨后,山间回荡的钟声一样空灵。那声音如同氤氲开的涟漪一样泛进陆仁的耳朵里,让陆仁感觉从头到脚的骨头都酥了,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直冲天灵盖。 俊方了鲛人的话,知道她认出自己了,于是便开心地笑了:“是我呀。” 陆仁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遇上带俊方来钓鱼,他竟然能钓上来一条自己认识的鱼这种事。更诡异的是俊方和鲛人,一个人拿着钓竿,另一个还含着鱼钩。明明是一副捕猎者和猎物的图景,两人却各自都无知无觉,竟然就保持着这个状态聊开了。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面前正在用猎奇的姿势寒暄的两人,不确定地询问道:“你们两个认识?” 俊方这才想起陆仁跟鲛人没见过,于是兴高采烈地为两人引见。 他指着陆仁向鲛人介绍道:“这是陆仁,也是调查局的人,我们一般都叫他阿仁。” 然后又指着甲板上的鲛人对陆仁说道:“她叫小珍珠,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去祭拜老杨那天,我跟你说有个倒霉蛋被自己养的鲛人吃了?” 陆仁依稀记得有这么件事,经过俊方一提醒,他才彻底想起来。 “就是她吃的吗?”说着,陆仁震惊地看向了仍在甲板上不断用尾巴扑腾的鲛人,“你们当时不是把她给切开了,才救到的人吗?她竟然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吗?” 俊方点点头:“是呀,因为当时山蜘蛛缝得够快,而且鲛人的恢复力是很强的,只要血没有流干,就不会危及到性命。” 说着,俊方看向了鲛人,笑着说道:“说起来当时真是好险啊,小珍珠差点就变成生鱼片了,哈哈。” 面对熟人的鲛人脾气出乎意料地好,她完全不介意俊方和陆仁在她面前聊她的黑历史,甚至还对着俊方笑道:“是啊,我本来都感觉自己的灵魂飘起来了,最后一秒听见有人喊‘缝好了’,差点就直接往生了。” 俊方震惊道:“原来那天只差一秒我就能吃到生鱼片了吗?” 说着,被尘封起来的对于生鱼片的向往又不知不觉出现在了俊方的脑海中。于是他开始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到了鲛人的鱼尾巴上,嘴 角也慢慢留下来一丝晶莹的…… 为了防止事态演化成血腥暴力的狩猎场面,陆仁赶紧出声打断了俊方的思绪:“那后来呢?后来小珍珠就被放生进这片海里了吗?”所以今天才会被他们钓上来。 俊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呀,小珍珠毕竟吃了个人,不可以随随便便放生的。而且,她从小就被那个人类关押,缺乏常识,就这么放出去是很危险的,所以司渊大人判她去无尽渊第一层,学几个月生活常识,顺便去除一下兽性再出来。” 说起无尽渊,陆仁又想起刚刚从售货员哪里听见的传说:“可是,不是说无尽渊有进无出吗?” 鲛人却反驳道:“那都是外界传得太邪乎了,要是真的有进无出,那早晚会挤死的。” 作为在无尽渊里被关押了几个月的犯人,鲛人耐心解释道:“我进去才知道,无尽渊的前三层都是以改造为主,主要是为了教他们融入人类社会,并且定期会释放犯人。至于更深层,据说关押的都是重型犯,但是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因为从来没见过有人进去,也没见过有人出来,但每到夜晚,都能听见从无尽渊的深处传来的凄厉哀嚎声。” 陆仁了然:“抛去如同都市传说一样的无尽渊更深层不谈,前三层听上去跟普通监狱也没什么区别嘛。” 俊方对陆仁解释道:“是这样的,不过外界把无尽渊传得这么吓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现在妖怪的数量跟以前早就没法比了,会被投入无尽渊的就更少了。因为战斗组在抓捕过程中,没几个妖怪会愿意束手就擒的,基本都会热血上头,非要跟战斗组打上一架。一旦打起来,能活下来根本就没几个。所以关进去的少,被放出来的就更少了,所以久而久之就有这样的谣言了。” 说完,俊方看向了甲板上的鲛人:“对了小珍珠,你是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鲛人对着俊方露出了一个讪讪的笑脸,说道:“我是今天刚刚被放出来的,路过这里闻到一股丹药的香味,一不小心就……” 说道这里,不好意思的鲛人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俊方忍不住说道:“那你也太不小心了一点吧。” 对此,鲛人只是看着对着俊方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因为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嘛。” 陆仁发现,鲛人虽然长得清冷美艳,又生着利爪尖牙,却拥有一颗孩童般赤诚的心脏。就像是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和凶恶都糅杂在了一起,灌溉进了同一具躯体,生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而在与俊方的寒暄结束之后,鲛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俊方,询问道:“我的主人……后来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的俊方叹了一口气,他提醒鲛人道:“他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 鲛人愣了一下,然后咬了咬下嘴唇,说道:“我知道。” 鲛人记得,她被剖开那天,俊方跟她说过的话:“那不是你的主人,那只是把你从你的父母亲戚身边偷走的诱拐犯。” 然后,俊方向陆仁介绍起了鲛人的前主人。 那个人类是个知名的富豪,而人这种生物一旦吃喝不愁到了一定地步,就会开始追求刺激。而那个人类追求刺激的方法就是开始养各种稀奇的宠物。一开始只是猫和狗,渐渐地变成了狮子鳄鱼,最后他开始追求一些只有他能买到的动物,比如,一只在黑市上拍卖的幼年鲛人。 一开始,他确实对鲛人很好。恒温的鱼缸,挪威空运来的蓝鳍金枪鱼,他甚至会在晚上搬着床,躺在鱼缸边上陪着鲛人一起入睡。 但是激情这种东西,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激情退去之后,鲛人在前主人的眼中就逐渐变成了一条既麻烦又不能吃的鱼。他开始不满于鲛人需要无微不至的照顾,需要巨大 的花销,却忘了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他从鲛人那里,剥夺了一整片海洋。 厌倦后的前主人开始频繁地忘记给鲛人更换新鲜的海水,这让鲛人的身体开始生病,她鳞片变得暗淡,甚至脱落。变得丑陋的鲛人让人前主人的态度由厌倦转化为了厌恶,于是前主人开始故意冷落她,进而好几天故意克扣鲛人的粮食。 但鲛人是不能挨饿的,她必须吃饱,无论吃的是谁的肉…… 俊方向鲛人告知了那个人类最后的下场:“你的前主人被拼完以后少了一对眼珠子和一根舌头,可能因为眼球和舌头肉嫩,提前消化了吧,总之以后都看不见东西,说不了话了。活着比死了更惨吧。” 鲛人听完,扭头望向了大海,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其实,他也不算一无是处……” 她低声呢喃,如同叹息。陆仁朝她看去,看见几滴水珠从她的脸上滑落。 陆仁刚想安慰她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就听见鲛人接着说道:“起码他还是很好吃的。”说罢,鲛人边擦着嘴角的口水边转过了身,似乎在回味着前主人的口感。 陆仁:好的,是我想多了。 而有些怅然若失的鲛人看着陆仁向俊方询问道:“他是你的新主人吗?” 俊方却摇了摇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阿仁说,我们都是自由的,不需要主人。” 听了这话的鲛人愣了一下,口中不由地重复起了俊方的话:“自由……”然后,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最终,陆仁和俊方把剩下的鱼饵都送给了鲛人,因为鲛人说她要游回自己的出生地去,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找到自己的家人。 对于鲛人独自跋涉过大海的举动,陆仁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你还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吗?” “当然记得,我们鲛人世代居住在南海,水居如鱼,不废织绩。”鲛人笑着说道。她望着远方海面与天际交汇的地方,粼粼的波光倒影在她的眼瞳中,堪比日月的光辉。 即将远行的鲛人抱着丹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对俊方和陆仁说道:“对了!你们等我一下。” 话音刚落,鲛人便“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再次浮上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只巨大的帝王蟹。 鲛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不是在抓海鲜吗?我在海底看见了很多螃蟹,挑了只最大的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 陆仁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开始循环播放起了《好运来》。 总之,购买海鲜的任务,顺利完成。 第103章 生鲜超市历险记(五) 帝王蟹到手之后,俊方和陆仁便一起目送着鲛人远去了。至此,火锅的材料基本就算齐了。 陆仁决定见好就收,赶紧带着俊方结完账就离开这家超市,毕竟这地方一副危机重重的样子,太过贪婪导致引火烧身就不好了。 然而,当他们二人再次推开了船舷的门,并成功回到生鲜超市的时候,却发现水产区的门口站着两排男性,他们统一地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不苟言笑,看上去像是众多影视作品里出现过的地头蛇团体般。 而且,这些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几道疤痕,仿佛在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好惹”三个字。而此刻,他们正整齐划一地相对而立,如同迎宾小姐一样站在水产区的门口,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陆仁初初推门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站着的这群人被吓了一跳。他一时之间完全不敢动弹,但等了一分钟之后,这群人好像对他的突然推门没有太大一件。于是,陆仁见这群人岿然不动的样子,便试探性地把脚往前伸了一点,在观察他们的反应,发现他们还是那一副面无表情又目不斜视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搭理旁人的意思。 于是陆仁便放心了一些。 “可能是在等什么人?应该跟我们没什么关系。”陆仁轻声地同俊方说道,并拉着他赶紧离开,不要挡了别人的路。 俊方听了陆仁的话,也默默地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的动向,然后点了点头,迈开了脚步。不过俊方在这个过程中,还不动声色地往前快走了两步,默默把“娇弱”的陆仁护在了身后。 谁知道,他们俩才刚刚迈出去两步,便看见这群凶神恶煞的人集体弯下了腰,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躬,齐声高喊着:“欢迎陆仁小殿下莅临水产市场指导!” 欢迎谁? 陆仁不明所以地想道:“他们的小殿下竟然跟我同名吗?而且这么巧就在这个时候到了?” 陆仁懊恼自己出现地不是时候,竟然赶上了人家正在举办欢迎仪式的时候。他加快步伐的同时,也忍不住疑惑地朝身后看去。然而,他的身后却空空如也。 陆仁:“???” 难道他们在排练? 正当陆仁迷惑不解的时候,从队列的尽头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他正好面对着陆仁与俊方,让陆仁可以轻易地看清他的脸。 年轻男人长着一头浅栗色的短发,眉眼俊逸,隐隐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队列中正装出席的众人不同,这名男人只是随意地穿着了一件休闲服,但是他的身材板正,样貌出众,让他看上去竟然有一种正在t台上走秀的盛大之感。 年轻男子看上去姿态随意,神态松弛,很明显他应该就是这伙人的领头者。 不一会儿,年轻男人便走到了俊方和陆仁的面前。 因为不知道来者的目的,俊方很自然地拦在了两人之间,防止这名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对陆仁不利。 年轻男人显然并不在意俊方防备的姿态,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俊方,只是用挑剔的眼神看着陆仁,然后扬起了下巴,态度倨傲地说道:“吾乃渭河龙王,你就是我的新外孙?” 原本已经把手放进了裤子口袋里的电话上,随时准备打电话求救的陆仁,乍然听见了这话,顿时有些傻眼。 “外……外孙?” 如果有一天,你正在逛街的时候,一个看着跟你差不多大,甚至可能还没你大的人突然走上前来,说他是你的外公你会怎么办? 大部分人应该会选择直接大骂一声“神经病”然后迅速跑开吧。 但如果那个人带了几十个孔武有力的手下呢? 初次面对这种场面的陆仁委实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一 个人一生可能也遇见不了几次这样的场景。 陆仁的脸上还保持着怔愣的表情,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自己大脑里的cpu此刻正在散发着一股焦糊味。 “他刚刚说他是谁?渭河龙王?应龙的表妹好像就是渭水龙女,所以他是——龙女的父亲?” 迅速理清了人物关系的陆仁,终于对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了一丝头绪:这应该与龙女坚持把他叫做“儿子”有关。 事实上,陆仁对于龙女总宣称“陆仁是我儿子”的这件事是反抗过的。但是龙女似乎并没有把他的反抗放在心上过,每次看见他依旧是风雨不改地喊他“儿子”。久而久之,陆仁也就懒得反抗了。 为此,陆仁苦恼了好久。 但是有一次,陆仁把自己的这个烦恼说给百花听过,百花听完却对他说:“她叫你儿子,你也不用太在意吧。” 陆仁不解:“为什么?” 百花于是开导他:“现在时代变了呀,追星的都当妈妈粉,喊自己的爱豆做儿子。有时候养小猫小狗,也喜欢当他们的父母,叫它们做‘毛孩子’。这只是现代人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而已,你不必太在意。” 陆仁有些将信将疑:“真的?” 百花虽然心里也不清楚真相,但是她就是敢拍着胸脯保证道:“当然是真的。你想啊,龙女长居龙宫,很少见到人类。龙的本体又那么大,她眼里的人类不就跟人类眼里的小猫小狗一个大小吗?大概是看你可爱,所以才这么喊你的。”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不过,经过那次与百花的谈话之后,陆仁确实放宽了心,默默接受了龙女总是喊他“儿子”的事情,不再过分执着。 他想:“这只是龙女表达善意的方式,我没必要过分纠结。” 但是如今突然出现的渭河龙王却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虽然不知道龙王突然宣称自己是他的“外孙”是出于什么考量,但陆仁还是礼貌地向渭河龙王询问道:“请问,龙王您有什么事情吗?” 龙王一听这话,原本就严肃的表情显得更加不悦,他说:“什么事情?你竟然还来问我?祈昕既然已经认了你多时,你为什么不来见外公?” 这话把陆仁都直接问懵了。 陆仁简直是一头雾水:“啊?” 龙王可不管陆仁的疑惑,他自顾自地说道:“祈昕也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要不是今天你来咱们家里入股的水产市场,正好被我手下的虾兵蟹将发现了,还不知道我们祖孙何时才能相见。” “虾兵蟹将?”陆仁正疑惑着,却突然看见了龙王身后赫然就站着刚刚在钓鱼船上的两名售货员。 陆仁这才恍然大悟:“是你们!” 那两名售货员中的一名见陆仁望向他们,赶紧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递给了陆仁:“小殿下,这是为您处理好的儵鱼,请笑纳。” 他便是之前那名提前出去处理儵鱼的售货员,只见他笑着对陆仁说道:“之前我不在,但是蟹煲在船上便听见旱魃大人提及您的姓名,这才知道是小殿下到此,为了不打扰您几位的交谈,蟹煲才没有提前拜见,而是让我通知了龙王大人,希望您不要见怪。” 售货员一口气说完的这段话里信息量实在太大了,陆仁一时间没能消化过来,只见他眨了眨眼,提问道:“虽然你刚刚说的话好像跟我有些关系,但为什么这段话里出现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售货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快,都忘了给小殿下做自我介绍了,于是便耐下性子同陆仁解释道:“蟹煲,便是他。”他指着他身旁的另一名售货员说道。 另一名售货员便是刚刚俊方同鲛人叙旧的时候在场的那一个,名叫蟹煲 。 “他乃是一只大河蟹所化,是祈昕公主取的名字。” 给螃蟹取名叫蟹煲,听起来十分缺德。 陆仁接着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 听着儵鱼的售货员于是便自我介绍道:“我叫虾堡,乃是渭水的一只河虾所化。” 陆仁深觉他们起的名字都不错。如果秉承着渭河龙宫一众虾兵蟹将的起名风格,继续发扬光大的话,一旦真的打起架来,应该可以活活馋死对面的敌人。 陆仁听罢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然后又继续询问道:“那旱魃大人又是谁?” 这倒是让虾堡愣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到了俊方身上,然后对陆仁说:“您身前站着的,不就是旱魃大人吗?” 身前? 陆仁一愣,看向了身前站着的俊方,这才反应过来:“这么说,他指的是俊方?” 于是陆仁疑惑地看向俊方,问道:“你竟然是旱魃吗?” 俊方从来没有隐瞒自己真身的打算,并且他对自己的生物学分类看上去似乎还是十分自豪的,于是他揉揉鼻子,骄傲地说道:“也没有很厉害啦,只是僵尸之王而已。” 陆仁看出来他这是想要被夸奖了,于是他立刻捧场地顺着俊方的话说了下去,并赞美道:“那你不就是很厉害的存在吗!” 俊方于是“嘿嘿”一笑,还想再跟陆仁谦虚两句。但一旁被晾着的龙王此刻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只见他假装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咳咳,既然现在你弄清楚了,还不赶紧认祖归宗?” 陆仁这才终于把目光移到了等待已久的龙王脸上:“认祖归宗?” 渭河龙王便也不藏着掖着了,他透露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啊,我老了,需要找个继承人。” “继承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百万家产从天而降? 渭水龙王于是解释道:“我早几十年前,同四海的几位龙王一起,干起了个全国水产养殖批发生意,虽然赚得盆满钵满,但整天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时间享清福了。这两年那几位老龙王学精了,都开始扶植起自己的继承人上位了,自己却出去享清福了。我当然也不能落后啊,也得赶紧找个继承人替我受苦,哦不,打理家业。” 陆仁的额角抽了抽,这才明白原来是龙王想要退休,正在找替身。 不过他不明白这事情为什么会落到他的头上:“可是您不是有女儿吗?” 一提起龙女,渭河龙王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痛心疾首地说道:“她是个恋爱脑,早晚会把我的家业败光的。” 第104章 生鲜超市历险记(终) 陆仁最终还是婉拒了龙王的邀请,因为他从来都不太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下来。而且,就算真的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了,那么它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也一样能砸死人。 总之,陆仁就是不上钩。 龙王还在持续利诱,陆仁已经拒绝不动了,所以他干脆闭上嘴不再说话。 对于陆仁坚定拒绝的态度,龙王表示很失望,他当即道:“你现在拒绝,不过是因为你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泼天富贵。不如这样,你跟着外公去龙宫瞧上一瞧,等你见到了外公收藏的那些奇珍异宝,定然是要心动的。” 说着龙王便往前走了一步,打算上手拽着陆仁就带他走。 正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作为保镖的俊方终于发挥起了他的职责,只见他往两人中间走了一步,明晃晃地拦住了龙王的手。 旱魃力大无穷,便是面对龙族也有一战之力。龙王明白,如果双方真的起了冲突,怕是会直接把生鲜超市的顶给掀了。 龙王可没有兴趣亲手把自己家投资的产业给砸了,也不想在生鲜超市闹出什么动静。万一再把外来户口调查局给招来,那才是得不偿失。所以他只得悻悻地收回手。 一个绑架计划胎死腹中。 刚刚躲过一劫的陆仁继续谢绝了龙王的邀请:“不了不了,我今天要回家煮火锅。” 听了陆仁的回答,龙王的表情简直可以用不敢置信来形容:“你难道要为了一顿火锅,放弃整座龙宫的珍宝吗?” 陆仁点了点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再不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帝王蟹的活性。 这么想着,陆仁有些担忧地抬头看向了飘在脑袋顶上的水猴子。他这才发现,被装在水猴子口袋里的帝王蟹,已经将蟹鳌伸到了口袋的外面,并竭力伸长了那只大钳子,意图够到水猴子的鼻子。水猴子唯恐被夹了鼻子,故而左躲右闪,一蟹一猴玩得好不热闹。完全无视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 见此情形,陆仁感到很欣慰,他想:“帝王蟹活力还挺充足,应该能撑到回家。” 但为了以防万一,陆仁实在是不想再耽搁下去了,打算快刀斩乱麻。 谁知道他刚准备开口向龙王告辞,就看见龙王却皱起了眉头看着他,说道:“我不信,你说气话。” ??? 还没等陆仁继续接话,龙王便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样吧,下个周末我和我的老伙计们会开个小party,到时候你来一趟,我给你好好介绍介绍家族产业。” 陆仁既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也没有兴趣参加龙王的聚会,他看看龙王身后的蟹煲又看看虾堡,几乎可以预见到如果自己自己出席,将会面临被一堆海鲜包围的场景。 可是还没等陆仁把拒绝的话说出口,龙王就见缝插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指在陆仁的眉心戳了一下。速度之快,甚至连离陆仁最近的俊方都没能防住。 等陆仁和俊方反应过来的时候,龙王早就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 陆仁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没什么感觉,既不疼也不痒,不发冷也不发热。 龙王满意地看着陆仁的眉心,说:“外公给你留了个渭河龙宫印记,这样方便找你。平时我不在的时候,这个印记也能护你周全。” 然后,还没等陆仁回话,龙王已经自顾自地走远了,只留下了一句“下个周末外公来接你去参加聚会”的话语在超市里回荡。 那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也紧随其后,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出,如同台风过境一般。霎时间,原本人满为患的超市过道瞬间变得空旷了起来。 当所有的水族都离开之后,超市里那些原本被吓得 躲了起来的顾客才终于敢探出头来。他们有的隐藏在了蔬果摊子的西瓜堆里,有的把自己折成了货架上的一块毛巾,还有的钻进了货架底下的缝隙里。 要知道,来这个超市的一半都是生活在附近的小妖怪,他们大都妖力低微,几代以前就已经开始混迹在人类之中讨生活了。所以对妖界的事情涉足得并不深,并没有见过什么厉害的大妖怪。 简言之,没见过什么世面。 谁能想到,这些小妖怪今天不过是来逛个超市,便会陡然见到龙王降世这种百年难遇的壮观场面。 巨大的真龙威压四散在小小的超市过道里,让这些小妖怪不可控制地瑟瑟发抖,拼命找地方躲藏起来。 终于,龙王带着眷族离开了,小妖怪们才敢试探着现身。 这些小妖怪的个头普遍不是很大,此刻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只长着六条腿的小奶狗从西瓜堆里冒了头:“呜呜呜呜,吓死宝宝了,刚刚那是什么呀?” 这是一只年幼的从从,他今天是来超市帮父母打酱油的。谁知刚走到西瓜摊,就猛然感受到一股上位者的威压,简直不自主地就要跪倒在地。年幼的从从吓坏了,一头扎进了一旁的西瓜堆里躲了起来,却不想留了半边屁/股在外面。 从从身边的一只长着獠牙的小野猪回答了他的话:“这你都不知道吗?哦对,你是这一百年才出生的,没见过龙。” 这是一只当康。当康最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动物园冒充野猪,今天刚刚下班,打算到超市买一箱泡面充当晚饭,谁知道正遇上龙王,吓得直接钻到了货架底下,闭紧眼睛,抱着脑袋,祈祷没有被龙王发现。 而另一边,脑袋像老鼠,身体像兔子的飞鼠正在努力把自己从被叠成的毛巾的状态中脱身 他也十分好奇地加入了从从和当康的对话:“那竟然是龙吗?我也是第一次见,好可怕呀。” 从从于是探头看向了还站在原地的陆仁和俊方,向见识最广的当康问道:“那剩下的那两个呢?我刚刚听见那群可怕的黑衣人,都喊他们其中的一个作‘小殿下’,‘小殿下’也是龙吗?” 当康也不知道。除非真龙放出威压,否则他们这些小妖怪哪里能分辨龙和人。只能粗略地地根据水族们的反应做出猜测。 应该……是的吧。 而这一边,尚处于惊愕中的陆仁还在跟俊方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陆仁的手还抚摸着刚刚被龙王留下记号的地方:“这是什么情况?” 俊方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不过龙族都这样,以自我为中心,别人的意见他们全都听不进去。” 陆仁细数了一下他目前为止遇见过的龙族:应龙、龙女和龙王。 好像确实是这样。 但知道了“龙族天生我行我素”这个知识点,对于现在的陆仁来说,根本没有一点帮助。现在最重要的是,陆仁需要想办法摆脱龙王的纠缠。 于是陆仁看向俊方,询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就算俊方算是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怪了,这种阵仗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只能疑惑地摸了摸脑袋,说:“龙族认定的事情一般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龙王刚刚不是说周末才来接你吗?你可以等周一上班了去找应龙帮忙,他在龙族之内地位最高,只要他愿意出手帮忙,一般是不会有问题的。” 俊方算得上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包打听,听他说了不会有问题,陆仁才终于放下了心。 “走吧,去结账吧。” 谁知道陆仁刚转过身,他的脚就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脚边竟然堆着几样东西,而三 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则在不远处跪拜。 那三只小动物正是从从、当康和飞鼠。原本吓破胆子的他们缓过神来才想起来,祖上说过看见真龙必须朝拜。然而出于弱势动物的本能反应,导致他们第一时间只想着躲起来。 而此刻,缓过神来的小动物们才想起这个祖训来。他们见这位“小殿下”没有向外释放骇人的威压,面相也显得和善,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于是壮着胆子想要亡羊补牢,前来叩拜。 而陆仁脚边的那堆东西,是他们献上的“贡品”。 从从献上了他刚换下来的一颗乳牙,是一颗犬牙,看上去精巧可爱;当康献上了一颗野树莓,那是他母亲从老家寄来的特产;飞鼠献上了一颗长相奇特的石头,那是他周末去野餐的时候在河边捡到的,他很喜欢。 只见几只小动物煞有其事,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拜见龙君,龙君万岁万万岁——” 陆仁:“……” 没办法,小动物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拜龙君,他们只好学着在电视里看过的人类拜皇帝的办法,依葫芦画瓢,虽然有些离谱,但他们确实也已经尽力了。 陆仁刚想否认,却看见超市的保安此刻突然出现,持棍赶来,驱赶着小动物们:“干什么呢!超市不让进行祭祀活动,上次有个妖怪要在熟食区献祭活人,整个超市被封了三天!快走快走。” 看见凶神恶煞的保安,三只本来胆子就不大的小动物立刻就被吓得闻风而逃。 保安走了过来,在剩下的两人脸上逡巡了一圈,可能是看出俊方不好惹,只对着陆仁说了一句“不要乱丢垃圾”,便又到别的地方去巡逻了。 陆仁没办法,只哭笑不得地好把那三件小东西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而那三只小动物依然躲在离两人不远的暗处,见到陆仁收了贡品,便交头接耳道:“他收了!我就说他也是龙吧。” “一定是这样!” 三只小动物用憧憬的目光看向了陆仁。 自此,渭水龙宫出了个面目和善的“小殿下”,并且也是一条真龙的消息,就这么在妖怪间不胫而走。 第105章 龙宫宴(一) 本着“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陆仁用最快速度带着俊方前往了收银台。 但生活不会只有坏事发生。结账的时候,陆仁就感觉到自己原本疲累的心瞬间被抚慰了:由于陆仁是在妖怪的超市里买人类的食物,所以结账的时候总价低得吓人,简直是半卖半送。回家的路上,陆仁看着账单笑了一路。 笑死,根本嘴都合不拢。 不过,帮忙搬东西的水猴子可没有办法跟着两人回家。 倒不是因为超市舍不得水猴子,而是作为水鬼,水猴子一旦跟着回了房子里,那么它就很有可能会趁着房子主人洗澡的时候,偷偷想办法淹死房子的主人,然后把枉死的房子主人抓来做替身。 俊方和陆仁只好含泪跟这个十分便利的手推车说再见。 好在尽管今天买的食材较多,但是有俊方跟着,他可是提袋子的一把好手。只见俊方把所有的袋子都一口气提在了手里,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好像也并不重耶。”俊方如此评价道。 不过,刚刚试了一下重量的陆仁知道,这只是俊方天生神力罢了。毕竟一个成年人哪怕是长时间单独提着那条鯈鱼,就已经很吃力了。 因为陆仁和俊方在生鲜超市实在耽搁得太久了,所以这一天原本预定是午饭煮的火锅最终退化成了晚饭。 陆仁甫一到家就钻进了小厨房,忙活着洗菜切菜调味。 而俊方也知道自己只能帮倒忙,便自觉地跟着麒麟崽一起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海绵宝宝。 陆仁紧赶慢赶,终于成功在饭点之前把火锅的材料给备齐了。 麻辣锅专门是用来涮肉,红色的汤底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地开始分泌唾液,辛辣的气息钻入鼻腔中,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因为是鸳鸯的,所以麻辣锅只有半边,另外半边的锅是陆仁精心烹制的清汤锅:狸力肉、帝王蟹腿、切片松茸、和冰箱里剩下的豆腐优先下锅,吊出来的高汤在揭开锅盖的时候那鲜香味差点掀破陆仁的天灵盖。 鯈鱼肉被片成了鱼片和鸡肉片,和切片的牛肉一起整整齐齐地码在了一边。这是一会儿要用来涮火锅的重要食材,今晚的绝对主角。 小松鼠售卖的所有蔬菜都被陆仁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遍,然后整整齐齐地摆盘放在了一边,带着水珠的绿色蔬菜看上去郁郁葱葱的,让人垂涎欲滴。 而那条鯈鱼的四个鸡头也被陆仁给带了回来,喂给了阿丙。 阿丙目前每天盘踞在玩具熊里,吃了睡睡了吃,看上去一副永远吃不饱、睡不醒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作为墟骸对于人间界天生的水土不服,也可能是因为阿丙过于思念他的触手而导致的积郁成疾,总之最近阿丙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 陆仁特地把鸡头给要回来,是因为他听说鯈鱼头里也富含一定的灵气,陆仁想着可以趁机给阿丙补一补。 一旁的麒麟崽看得十分眼馋,但是陆仁跟他说:“阿丙看起来好像不舒服,我们阳阳是乖宝宝,还是把鯈鱼头让给他吧。” 麒麟崽为了做乖宝宝只好含泪点头。 于是,看海绵宝宝的时候,阿丙就像是故意炫耀陆仁对他的宠爱一样,原本可以直接把四个鸡头直接卷到玩具熊里囫囵吞下的他,却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只见他伸出了四条触手,每条触手都缠绕着一只鸡头。四条触手的末端都各自演化出了一条裂缝,如同四张嘴,阿丙通过这些嘴像人一样慢条斯理地啃着鯈鱼头,还时不时地发出吧唧嘴的声。 由于是四张嘴同时发声,所以对于同样坐在沙发上的俊方和麒麟崽来说,这简直是3d环绕音。慢慢的地,两人也没心情继续看动画片了,改为 了盯着吃鯈鱼头的阿丙流口水。 尽管被两只罕见的强大妖怪垂涎欲滴,阿丙依然无所畏惧地继续啃鸡头。 麒麟崽和俊方眼红地简直要滴血了,两人忍不住舔了一下下嘴唇,准备上手开抢。 问:如果一只麒麟、一只旱魃和一只墟骸打起来的话,会发生什么? 答:整座城市会被夷为平地。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厨房中的陆仁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并把火锅端了出来,嘴里也招呼着众人吃饭:“可以准备吃啦!” 这句话传到麒麟崽和俊方的耳朵里简直如同天籁一样,两人欢呼一声:“好耶!”然后便如同一阵疾风一样坐到了餐桌前。 忙着摆放餐具的陆仁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刚刚的一声开饭号令曾经成功让这座城市免于因为四只鸡头而变成一堆废墟。 无知无觉的陆仁依次给已经落座的三人各自盛了一碗帝王蟹松茸汤,并叮嘱他们先喝完汤暖暖胃,然后进书房去喊山鬼出来吃饭。 山鬼正在剪视频,她最近已经开始了她的自媒体事业,并且会每天去公园里仔细拍摄一株植物,再跟观众分享这株植物背后的故事。 “这是一株山茶花,它是十五年前被种在这里的,它最怕高温和烈日,它说它记得很多年前有一个小男孩……” 陆仁走进去的时候山鬼的声音从电脑音频里流了出来——她刚刚剪完片子正在进行审阅。 由于山鬼长得好看,又有采取了复有趣味性的科普方式,再加上之前宗一的帮忙造势。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山鬼俨然已经成为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陆仁也订阅了山鬼的频道,知道她发布的视频弹幕不少,风评也好: 桃夭夭:【up主的故事真好玩,虽然心里知道是假的,但是还是由衷地祝福那朵山茶花可以再次见到那个男孩。】 精致的猪猪男孩:【up主好piu酿,屏幕点脏了,prpr!】 胡辣汤糊辣:【又get到了一个新知识点,很高兴,谢谢up的分享】 东皇太一:【三楼的,你一个小小人类也敢觊觎阿离,受死吧!】 ……好像混进去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不重要。 总之山鬼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成功的事业女性。 陆仁敲了敲书房的门,打断了山鬼的努力工作:“阿离,吃饭了,吃完饭再继续工作吧。” 山鬼没有让众人等待,应了一声就来到了客厅。 这时阿丙、麒麟崽和俊方已经把汤喝完了,正在用一种十分热切的眼神盯着面前的火锅,就像看着羊羔的三只饿狼一样。 陆仁一边挪椅子一边同他们说:“饿了就赶紧吃吧,不用等我们的。” 麒麟崽却很懂事,只见他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说道:“不,我不饿。” 不过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可以离开面前的火锅的话,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陆仁见状,赶紧给麒麟崽夹了一筷子帝王蟹的腿。 “好好,那就麻烦不饿的阳阳帮我尝尝,今天做的蟹腿味道怎么样,好不好?” 麒麟崽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啃起了帝王蟹的腿,嘴里说着:“真是没办法,既然阿仁诚心诚意地拜托了的话,那我就稍微浅尝一下。” 陆仁见他这副可爱的样子,不由地会心一笑,然后给在座的几个人都夹了一筷子帝王蟹腿,开启了这顿丰盛的晚宴。 席间,陆仁又跟山鬼说起了今天在超市遇见龙王的事情。 山鬼听完陆仁的描述,沉吟道:“龙族吗?那还挺麻烦的。” 山鬼的评价让陆仁原本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再次变得纷乱了起来,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很糟糕吗?” 山鬼点了点头,说道:“龙族认死理又记仇,我记得两千年前吧,太一有一次路过渭河感觉到肚子饿,看见渭河岸边摆着些贡品便随手拿了颗桃子吃。 那贡品正是村民献给龙王的。 龙王上岸,发现自己的桃子让太一吃了,气得跳脚,大呼与他势不两立。太一好声好气赔罪讨饶,后来又取了天上界的蟠桃来当做补偿,龙族一概不认。 龙王放话说:‘只要被东皇吃进肚里那颗桃子’。 太一当然拿不出来。 此后,太一就被水族追杀了两千年。上次我问他,他还是不敢往水边走,不然动不动就有鱼会跳起来用尾巴扇他的脸。” 山鬼的话让陆仁顿时心凉了一截:“连太一都说服不了龙族,我岂不是想都不要想。” 山鬼又接着分析起了俊方的主意道:“应龙世居龙族尊位,如果他肯出面帮忙,应该不成问题。” 陆仁听见这话,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又重新燃起希望,他定了定心神打算赶紧吃口帝王蟹压压惊。 “不过,”谁知道陆仁刚提起筷子,山鬼的话又接着响起,“应龙他很少愿意管闲事,我记得他上次答应出面给别人帮忙,还是逐鹿之战的时候,黄帝亲自去请的。” 陆仁:“……” 一顿火锅吃的陆仁心不在焉,默默盘算着周一应该怎么让应龙答应帮忙。 时间很快来到了周一。 求人帮忙的陆仁不好意思空着手去,特地在前一天晚上用超市赠送的空气炸锅,做了一道焦糖布丁给应龙带上。 说起来那空气炸锅确实极其容易操作,不光不用电,而且是声控的,把食材放进去以后,说一声自己要做什么,炸锅变回自行运行,快速旋转七七四十九个大周天,做成之后还会“叮——”的一声提醒陆仁。 如果陆仁没有及时去拿空气炸锅还很贴心地自动保温,防止食物冷掉。 缺点是每次开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都会仙气缭绕的,不知道还以为在炼丹呢。对此,陆仁依旧有些苦恼:“那个李伯阳果然骗我了吧,这就是个炼丹炉吧。” 但除了仙气缭绕的问题以外,这个空气炸锅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问题,再加上它是免费的。因此陆仁从来没有动过要退货的念头。 此刻,带着焦糖布丁的陆仁站在战斗二组的办公室门口,正网 第106章 龙宫宴(二) 陆仁正在战斗二组的办公室门外踟躇中。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去打扰应龙的睡眠是否合适,也不太清楚被吵醒的应龙会不会有起床气。毕竟如果应龙如果因为被打扰睡眠而动怒的话,以陆仁弱鸡的程度可能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做多次自我心理建设的帮助下,陆仁最终还是抱着焦糖布丁走进了战斗二组的办公室里,并站到了应龙的座位边上。 龙族的嗅觉非常灵敏。 几乎是陆仁站定的一瞬间,应龙便察觉到了空气中气息的变化,而后他瞬间睁开了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并快速把头从枕头上抬了起来,望向了自己身边的陆仁。 这是应龙在长期的摸鱼过程中学会的绝技,可以在领导前来视察的一瞬间若无其事地假装自己正在认真工作。 但可能是因为应龙刚刚睡醒,他这回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原型——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应龙的眼睛竟然是如同蜥蜴一般的竖瞳,看上去冰冷凶残,带着来自蛮荒的杀意。那是惊醒的龙族本能的反应,刻在血液里对杀戮的渴望。 对上这样一双眼瞳,陆仁也是突然被吓了一跳,他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会是起床气要发作了吧。” 还好,应龙只是看起来吓人,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处于清醒和困倦之间的应龙,正在用一种凝视猎物的眼神凝视着陆仁手里的焦糖布丁。 随着理智的回神,应龙快速地眨了一下他的内眼睑,也成功地让自己的双眼变回了人类的形态。 他听见陆仁捧着焦糖布丁对他说道:“能不能帮我个忙?” 然后,应龙意识到,空气中味道的改变并不是因为领导的巡查,而是今天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单位保洁带着贡品前来求他帮忙了。 应龙吃过各种各样的人类贡品,但焦糖布丁确实还是第一次,他动了动鼻翼。嗅着空气中的香甜气息,应龙决定给这个有求于他的人类一个机会。 应龙也不见外,自然而然地就接过了陆仁手里的焦糖布丁。 吃人家的嘴软,作为有求于应龙的人,对于应龙肯吃焦糖布丁这件事,陆仁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他甚至还贴心地为应龙递上了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勺子。 应龙很自然地接过了陆仁递过来的勺子,看上去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应龙之所以会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陆仁的投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从上古时期开始就已经习惯了人类的供奉。神明接受供奉,然后聆听凡人的心愿,这业务他熟练得很。那时候天地鸿蒙初开,各个神明和神兽的职责划分都还不清晰,人类也还未受到教化,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自己努力,反而喜欢浪费本来就不富裕的粮食和人口来祈求神明。 那时的人类什么事情都喜欢来求应龙,家人生病,粮食歉收,母猪难产…… 一开始应龙还愿意管管,久而久之,他也倦怠了,便不再接受人类的供奉,已不再给人类提供帮助。 人类其实是十分自私的生物,他们所谓的虔诚,是对自我的极度忠诚。他们信仰神,其实不是因为神有多么伟大,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他们保持着这种信仰的姿态,就可以从神那里得到最大限度的好处。 当一个神开始拒绝回应人类,那便是这个神被抛弃的开始。 于是慢慢地,应龙的名字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中,不再被人类提及。 而如今,陆仁的朝贡让应龙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群早已连面目都模糊了的人类,那记忆太久远,久到那时候甚至连文字都还未被发明。 从回忆中及时抽身的应龙甩了甩脑袋,把这些若有似乎的思绪统统赶出了自己的脑海。他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焦糖布 丁,并一边把布丁送进嘴里,一边问陆仁:“说吧,你有什么事情。” 应龙的举动看上去十分随意,这很好地缓解陆仁的紧张。因为跟应龙算不上特别熟的关系,陆仁本来还在想,唐突地找他帮忙会不会让彼此都很尴尬。如今应龙毫不忸怩地开口询问,成功让陆仁能更容易地把自己的诉求说出来了。 于是陆仁把周末在超市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事情是这样的……” 而应龙则就着陆仁说故事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吃着焦糖布丁,然后第一口焦糖布丁下肚之后应龙有些惊讶地感觉到有一股灵气充盈在自己的身体之中,他惊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布丁,然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但最终,应龙什么也没说。 “……然后,龙王就说他这个周末要来接我去参加聚会。”陆仁说完最后一个字,应龙也正好放下了勺子。勺子无意间敲击到了陶瓷的食盒边缘,发出一声“叮”的一声轻响。伴随着这声轻响,应龙抬起头看向了站着的陆仁。 应龙的脸上还带着枕头的压痕,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但他的眼神睥睨,有种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游刃有余,却也隐藏着对世间种种的冷漠不屑。 那一瞬间,陆仁明白了为什么尽管应龙对他一直还算友善,但他却始终不敢与应龙有过多交集的原因。因为应龙身上的气场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割裂感。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冷血动物,让身为弱小种族的陆仁时常有一种被捕食者盯上了的悚然。 正在陆仁的思绪开小差的时候,他听见应龙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周末我跟你一起去。” 应龙的回答让陆仁愣在了当场,毕竟他原本的打算只是让应龙在渭水龙王面前帮自己说上几句话,好让他可以免于参加周末的所谓聚会而已,并不是想邀请应龙陪同出席啊。 在陆仁看来,由应龙陪同出席简直是一个下下策,他不光需要出席聚会,甚至还不明不白欠了应龙一个大人情。 但龙族可从来没有倾听客户反馈的说法。在他们眼里,他们对人类进行回应已经是人类莫大的荣幸了。 所以,也就是在陆仁这一个愣神的功夫,吃饱喝足的应龙就重新趴回到了他的枕头上,再次睡了过去。而回过神来的陆仁,再想叫醒沉睡的应龙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应龙大人主意已定。 这天下班之后,当陆仁带着已经空了的陶瓷食盒回到家,并告诉山鬼“应龙打算周末跟我一起去”这个消息的时候,山鬼显得忧心忡忡。 显然山鬼也没想到应龙竟然会愿意亲自现身参加聚会:“他竟然愿意出山吗?”。 陆仁点了点头:“嗯。” 山鬼愣了一下,喃喃道:“那岂不是就是降世?” 接着,山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她迟疑了一下之后,先是围着陆仁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下陆仁有没有受伤。 确认陆仁一切安好之后,松了一口气的山鬼对陆仁说道:“还好,他既然已经吃了你的焦糖布丁,应该也不会拿走你的肾脏了吧。” 陆仁:“肾脏?” ???为什么事先没人告诉他找应龙帮忙竟然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一般找同事帮忙有这么危险吗? 其实不怪山鬼不说,她本来听俊方说过,他们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同事之间相互帮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以为应龙至多只是帮忙传个话。 没想到陆仁今天回来,却说应龙打算亲自到场。要知道,应龙作为近乎于古神的存在,撇开在外来调查局出任务,不得不出现不谈。 一旦古神为了回应任何人的请求而出现在现世中,都属于一种降世的行为,理论上是需要祭祀人员准备祭品的。 在应龙还愿意接受 信徒的召唤而降世的年代,人类就很热衷于用活人的肾脏支付应龙的出场费。在那时候的人类看来,活人有两个肾,去掉一个还可以有一个留着备用,如果这次召唤不成功,等待用剩下的肾脏准备下一次召唤。 实在是没有比肾脏更稳妥的祭品了。 所以,骤然听见陆仁说应龙答应了他周末进行降世,山鬼实在是很担心陆仁年纪轻轻就要开始不深。不过她检查了一圈,见陆仁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料想应龙应该已经改掉了吃人肾脏的陋习。 虽然山鬼放下了心来,但陆仁却更加提心吊胆了起来。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在周末的聚会中,他不光要提防自说自话的龙王,还要小心他那随时有可能取走他肾脏的妖怪同事。 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状况吗? 陆仁发出了一声长叹。 但是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不想就不往前走。 时间转眼就到了周末,陆仁家的大门在一大清早就被人敲得砰砰作响,一个礼拜都因为忧心忡忡而有些睡眠不足的陆仁只好带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打开了他家的门。 门口站着两名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的男性,是蟹煲和虾堡。 第107章 龙宫宴(三) 门外的蟹煲和虾堡一看见陆仁,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拜见小殿下。” 虽然他们态度很好,但陆仁一听见这个称呼就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他有些无奈地问道:“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蟹煲和虾堡尚未受到陆仁让他们起身的指示,便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对陆仁说道:“我们奉龙王的命令来请小殿下赴宴。” 陆仁听了这话,就感觉眼皮直跳。 陆仁好说歹说才终于在被邻居看见之前,让蟹煲和虾堡直起了腰,他可不想被邻居以为自己是什么封建余孽。 陆仁明知躲不过去,便决定辛苦一趟,快去快回,在今天这一趟出行中彻底了结了这件事。 想到这里,陆仁打定了主意:“走吧。” 他对蟹煲和虾堡说道,然后率先迈出了家里的大门,山鬼和麒麟崽听到动静也紧随其后。 但山鬼和麒麟崽被蟹煲和虾堡拦住了,这两只水产面无表情地对两人强调着这是个私人聚会。 “没有被邀请无关人等禁止参加。” 麒麟崽表示很气愤:“阳阳才不是无关人等!我是阿仁的小宝贝!” 但蟹煲和虾堡可能因为是水生生物的关系,对哺乳类动物的可爱属性有天生的免疫力。总之,面对气鼓鼓的麒麟崽,两人简直可以用不为所动来形容。 这两只水产坚定地说道:“龙王只请了小殿下一个人。” 麒麟崽很生气,他意图扑上去咬蟹煲和虾堡的脑壳。 倒是山鬼出奇地冷静,她拦住了冲动的麒麟崽,并默默把阿丙寄居的玩具熊递给了陆仁。 “事情总要解决,有应龙在,应该不会有事。”山鬼说道。 但她随后又轻轻拍了拍陆仁掌心里的玩具熊,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陆仁,说道:“以防万一。” 阿丙作为墟骸,乃是混沌本身。混沌本身并没有味道,只要阿丙不主动暴露自己,大罗金仙来了都没有办法发现他的存在。简直是最佳的偷渡客,很适合让陆仁偷偷带着防身。 陆仁愣了一愣,然后就若无其事地接过了玩具熊抱在了手里。 蟹煲和虾堡看见陆仁要带着玩具熊去赴宴,并没有说什么。 毕竟有怪癖的妖怪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嗜杀的,还喜欢杀十个八个小妖怪祭天再出发。每年龙宫都要派几百斤的鱼虾蟹出去报信或者请人,能回来一两斤算不错了。 蟹煲和虾堡没有被做成一锅海鲜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去纠结陆仁要带什么东西赴宴。 总之,陆仁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着两只水产出发了。 陆仁今天没有刻意打扮。 他脚上穿着从菜市场买来的棕色老棉鞋,这是种常见于老年人中的款式,毫无时尚性可言。裤子则是一条厚实的灰色运动裤,方便又保暖,是陆仁的最爱。上身里面穿着一件旧卫衣,外套则是一件他趁着网上打折的时候买来的墨绿色羽绒服。 说句题外话,陆仁最近怀疑这件衣服之所以这么便宜,可能是因为它并不是羽绒填充的,换言之他被骗了。 陆仁就以这么一副不修边幅的形象出现在了一家高档会所的门口,他手里甚至还抱了一只玩具熊。 蟹煲和虾堡在陆仁进门的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成了把陆仁带来的任务着急下班。 这家会所采用了新中式的装修风格,大块大块的落地窗采光充足,窗外掩映着丛生的青竹,雅趣盎然。大厅的地面用的是深色的大理石,看上去就像古时的青砖一样,增添了几分韵味。最奇特的是这家会所竟然在大厅里挖了一方池塘,池中锦鲤游曳,池上架了一座小 小的石桥,看上去十分风雅。 陆仁刚刚还在北风重瑟缩,谁料会所的自动门打开之后,扑面而来的暖风竟熏得他有些头脑发沉。 这家会所看上去并不便宜,进门的时候还有专人候在一边,等着接过客人脱下来的外套。 陆仁从没接受过这么细致的服务,所以当门口的侍应生朝他伸出手的时候,陆仁愣在原地,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好在陆仁的身后正好跟着一位美丽的女性,似乎是这里的常客。 只见那名女客身上穿着一件昂贵的貂皮大衣,手拿爱马仕包包。她见陆仁没有动作,便绕过了他,率先走到了侍应生面前。也许是嫌弃傻站着的陆仁碍事,她皱着眉头看了陆仁一眼,但什么都没说,然后驾轻就熟地脱下了貂皮大衣递给了另一名侍应生。 那名女客人在貂皮里面穿了一件露背晚礼服,把她优越的身材比例展露无遗。 陆仁入乡随俗,也有样学样地脱了假羽绒服,递给了朝他伸出手的那名侍应生。随后顺着侍应生的指引,走向了搭乘的电梯。 落在后面的女客人还没走,她有些嫌弃地向接过她衣服的侍应生抱怨道:“你们之前不是非正装客户不接待的吗?现在不挑了?穿得这么随便的也往里放?” 当然她是确认陆仁走了以后才这么说的,所以这话并没有传到陆仁耳朵里。 侍应生闻言对着那位女客人露出了一个十分公式化的笑容,说道:“客人您误会了,我们家的规矩没变,但那位不是客人。”侍应生的声音顿了一顿,收敛了笑容,接着对女客人说道,“那是我们新的少东家。” 室内的灯光本就不明亮,有凉风丝丝缕缕从自动门的门缝里漏进来,配合着侍应生突如其来的严肃表情,让女客人无缘无故地感觉到后背一凉。 她于是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当然,身后发生的这一切,陆仁一无所知,因为他此刻已经跟随着引领他的侍应生坐上了电梯。 电梯里,乃至通往电梯的走廊里都没有别的顾客,只有抱着玩具熊的陆仁和侍应生,并且侍应生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只会机械微笑。此刻电梯里静悄悄的,让人无端有些发毛。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陆仁向侍应生提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侍应生把手伸向了电梯按键,陆仁的目光便也控制不住地跟随着他的手移向了电梯面板。 陆仁注意到电梯的按键面板旁有一个白色的按钮,上面画了一条小鱼。 “看上去并不是楼层的按钮呢。”他这么想到。 侍应生按下了白色小鱼的按钮,然后他向陆仁说道:“去水晶宫。”因为侍应生背对着陆仁的关系,陆仁并看不清楚侍应生此刻脸上的表情。 陆仁甫一听见这个地名,就想开口说他不去不正规场所,后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侍应生指的是龙宫水府。 可恶的人类社会,总喜欢给花花绿绿的场所起这些天上人间的名字。 电梯门在陆仁的面前慢慢合上,渐渐就只剩下了一条三指宽的缝隙。正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那条缝里伸了进来,拦住了面前正在合上的电梯门。 随着电梯门再次开启,手的主人也走了进来。 是应龙。 应龙今天很随意地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并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纹理。他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还是老样子——带着一副缀着金属眼镜链的金丝眼镜。看上去就像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应龙看上去不太高兴,他瞥了电梯里面一眼,然后问陆仁:“你为什么不在门口等我?” 由于应龙只说了会陪同陆仁前往聚会,从来没说过会在门口等他,所以陆 仁被他的这句质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以为你先去了。” 应龙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他只是在进入电梯的瞬间,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陆仁前方的侍应生,然后一声不响地站到了陆仁的身后。 侍应生似乎很畏惧应龙,应龙往里走的时候那名侍应生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避,为应龙让出了道路。 等大家都站定以后,侍应生才将手伸向了电梯的关门键。 陆仁注意到,尽管很细微,但是侍应生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陆仁忍不住疑惑地想:“尽管应龙看起来很凶,但是有必要怕成这个样子吗?” 侍应生按下了电梯的关门键。 电梯的墙壁开始闪烁,变成了一道道光影。慢慢的,那光影在一阵剧烈的光芒过后变得稳定,竟透亮得如果一块刚刚擦洗过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蔚蓝的海水澄澈荡漾,一群鱼儿从陆仁的面前游弋而过。 实际上,电梯上施加了一个阵法,电梯的小鱼按键则是阵法初成之时特地设计的,启动阵法的阵眼所在。当侍应生按下按键之后,阵法便自行运转,将陆仁等人传送到了海面之下,直奔龙宫而去,所以,此刻窗外的风光不是虚幻,而是切切实实的海洋之下的风景。 水波潋滟,浮掠的光影很快停止,电梯停了下来。 电梯门也缓缓打开,露出了外面一派富饶的海底景色。 只见一座华美的宫殿出现在三人眼前。那宫殿通体用上好的白玉制成,被一个巨大的气泡所笼罩着,气泡里是充盈的空气。 陆仁试探性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发现当他站在气泡之中的时候,呼吸很顺畅。 他抬头看向了巨大的气泡的顶端。 这里的海底并不算特别深,隐约可以看到丝丝缕缕的阳光。这些阳光照射在气泡上,折射出缤纷的色彩,而气泡的里面,五颜六色的珊瑚肆意生长,绚烂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童话世界一般。 尽管是被强迫来到此处,但童年从来没有去过水族馆的陆仁,忍不住偷偷地四处张望,观察着海底世界的鬼斧神工。 与此同时,应龙还和侍应生留在电梯里,他们还保持着刚刚的站位,没有动弹。尽管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能看出侍应生已经不受控制地战栗了起来。 良久,应龙开口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侍应生依然没有开口。 但不开口并不能阻止应龙洞悉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无论是谁派你来的,回去告诉他,杀陆仁就意味着要与整个昆仑界司为敌。不怕死的,只管来。” 第108章 龙宫宴(四) 应龙最终没有杀死侍应生,因为他需要侍应生去为他送信。 至于是谁会想要陆仁的命,其实并不难猜出来。 作为人类的陆仁,在妖怪这个圈子里不可能与任何势力有什么利益冲突。他唯一值得让人觊觎的,是他最近新获得的,渭水龙王外孙的头衔。 要说起这个头衔特别的地方,就不得不提起龙王一职的传承方式——水族之中,至今还保持着最原始的世袭制。 也就是说,无论是渭水龙王还是四海龙王,都遵照着这个传统,他们的位置毫无疑问最后都会传给他们的后代。而一旦陆仁外孙的身份被正式承认,他便有资格成为下一任的渭水龙王。 渭水龙王之位不算什么诱人的头衔,不过是一条小河里的土皇帝罢了。 真正诱人的是渭水龙王这么多年在人间界的苦心经营:他与四海龙王一起合资称霸了全国的水产市场,做大做强,成功带领了无数的水族兄弟致富。可能跟原型有关系,水族这种生物都相当认死理,谁带我发财,我就唯谁马首是瞻。而渭水龙王凭借着强大的经商头脑,成功成为了这个集团的董事长兼ceo。 所有水族的利益都牵扯在一起,不分出生,不分品种。无论是来自江河,还是来自湖海,只要想在人间界讨生活,就会习惯性地听从渭水龙王的决策。 换言之,渭水龙王已经站在了水族的姐姐。 正因如此,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渭水龙王之位,实际上,却代表了整个水族话事人的位置。 但这个位置可不是街上被丢在一旁的矿泉水瓶,没人在意会花落谁家。这个位子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特别是四海龙王们的那几条龙子龙孙,一个个都盯着呢,眼红得要滴血了。 可何况,渭水龙王是什么?是河里的龙,要不是有个应龙做远房亲戚,焉能与他们海龙相提并论?当年几个龙王不过是想拉近和应龙的距离才同意带渭水龙王一起的。 没想到这么些年下来,应龙根本没露过面。目的没达到,反而让一条河龙站在头上发号施令了这么多年,这才是真正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四海的太子们心里早就已经不服很久了。但碍于老龙王们关系团结,且老一辈威严尚在,才不敢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 他们原本打算忍一忍,想着渭水龙女是个恋爱脑,不足为惧。等到他们熬死了老龙王,再继续慢慢地内部斗争。届时大家的起点都一样,全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总有机会能抢到。 就算没抢到,起码也是条海龙当领头的呀。 谁知道这几天,众太子突然得知渭水的那个老龙王有个外孙,而且要把外孙带来出席十年一届的股东大会。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给外孙铺路让他顺利继承龙王之位的意思啊。 把辛辛苦苦筹谋这么多年的东西,拱手让给一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野种,可能吗? 于是,四海的龙太子一合计,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斩草除根。 没想到被应龙搅了他们的好事。 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好事让人搅黄了。那个 那个被派去传话的侍应生,根本没敢回去传话就跑了:“那可是动怒的应龙,不跑等着他杀尽四海水族的时候溅一脸血吗?” 侍应生简直像是个鱼雷一样,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就不见了。 于是,没有及时得到通知的龙太子们此刻还堂而皇之地坐在龙宫里,等着听自己派出去的杀手传来凯旋的消息。 但他们注定什么也不会听到了。 而另一方面,无知无觉的陆仁正在进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海底观光。 今年的水产批发股东大会召开地在东海龙 宫,也就是陆仁目前身处的这幢建筑。 他惊讶得发现这座宏伟的水下宫殿并不是用蜡烛或者电灯照明的,而是用一颗颗的夜明珠。 每一颗夜明珠都有乒乓球大小,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将整座宫殿照得明如白昼。 所有的家具都是由五颜六色的珊瑚制成的,看上去既珍贵又华美,但鉴于珊瑚上那些细细小小的凸起,陆仁认为这些家具应该不怎么实用。 宫殿里忙碌往来的女官都长着鱼类一般的耳朵,脸上还会点缀几枚色彩艳丽的鳞片,但这些非人特征非但不会妨碍女官们的美丽,反而让她们看上去更有几分灵动的吸引力。 这些女官忙碌地穿梭在龙宫之中。 龙宫是一整座巨大的宫殿,每间宫室之间都用无比巨大的白玉大门间隔。这白玉大门十分沉重,每次都只能勉强开个缝,供人或鱼钻进去。要想完全打开,需要找深海的种族——海力士才能解决。 海力士乃是生活在海底的巨人,他们住在火山附近,平时靠巨型海怪为食。有时他们无聊,会试着在海底垒石头玩,时间一长便慢慢垒到了海面上,这便导致了海岛的形成。 另一方面,尽管龙宫的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新奇,但陆仁并没有因为目不暇接的新事物而停留脚步。 这得益于应龙的引路。 应龙似乎对这座宫殿十分熟悉。只见他目不斜视,一个劲地埋头往前走,每走一步,拦在他面前的白玉大门便像是自动感应到一般,瞬间在应龙的面前彻底洞开。 打开的大门重重地拍在门后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一声声巨响在宫殿中有规律地响起,引起了股东大会参会人员的警觉。 原本四仰八叉坐着的东海龙太子听着这声音,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看向了会议厅的大门。 那一声声“咚”的声音似乎离这间房越来越近了,让人有些忧心重重。 “会是误闯入龙宫的海力士吗?”东海龙太子这么想着,感到了一阵头疼。 要知道,海力士是一种智商低下,又力大无穷的物种,一旦迷路到某个地方,就会试图大肆破坏以找到出路。 一百年前,就曾经有一只海力士迷路到了东海龙宫来,东海龙宫的全体水族整整花了一百年时间,才终于成功把他骗到龙宫外面。 东海龙太子困扰地扶额,思考着为了应对海力士灾害所需拨出的预算。然而下一秒,会议室的门洞开,当他看清了出现在门后的身影之后,东海龙太子瞬间觉得,还不如遇上海力士灾害呢。 没错,出现在门后的人,就是应龙。 尽管应龙不敲门就开门打扰会议,但众人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愧疚。只见他在房里扫视了一圈之后,低声自语道:“人还挺齐。” 如果说原本大门开合的声音只是让几名小辈站起来望着大门。那么当应龙出现的那一瞬间,几位龙王便也坐不住了。他们纷纷起身,看向了应龙。 要知道,应龙虽为龙族之尊,但自涿鹿之战后,他便不再与普通龙族往来。这些年龙族年年上贡,年年去应龙洞府外说好话,几千年风雨无阻。但应龙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为什么……今天竟然现身于此? 正在众人困惑之际,一声呼喊从应龙身后传来:“等,等等我……你这样不敲门就进去,不太礼貌。”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挑应龙的刺?! 众人都屏息等着应龙的怒火降临。 谁料应龙听了这话,竟然真的伸出手,在已经打开的白玉大门上象征性地“咚咚”敲了两下,然后满脸倦怠地看向身后,问道:“满意了?”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此时也现身在了众人眼前——一双丑 陋的棕色老棉鞋、一条洗得起球的灰色运动裤、一件图案开始掉色的旧卫衣。 看上去十分像是出来逛菜市场的。 但是当众人对比了一下来人的脸和自己调查得到的情报之后,他们得出了一个惊天的结论: 这个能肆意驱使应龙的人,好像就是渭水龙王那新出现的便宜外孙! 第109章 龙宫宴(五)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之前,地点来到陆仁和应龙闯入之前的龙宫会议室。 这一届水产批发股东大会刚刚开始。 第一个章程,是渭水龙王正在向众人炫耀自己新认回外孙。 “我这个外孙真不错,特别讲礼貌。而且还不贪财,我说要让他继承我的产业,他竟然不为所动,哈哈哈哈哈哈。” 在座的西海的龙王提出异议,说肯定还是他们西海的龙孙更好:“哪有我的外孙厉害,上礼拜,他成功自己一个人去南边布了一场雨,那雨下得呀,哗啦啦啦。” “会布雨有什么稀奇,哪个龙族不会?”东海龙王却表示不服,他争着说道:“我孙女前一阵子独自生擒了一只穷奇!那东西,即凶狠又狡诈,没点真本事,只能干瞪眼……” 东海龙王还在喋喋不休,剩下的几名老龙王也等不及,迫不及待地抢着说话,纷纷夸赞起了自己的孙子孙女,谁也不服谁。 这就是龙族的股东大会。 十年才开这么一次,每次都要先听四海龙王吹嘘一番自己家里的小辈又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一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小辈比拼大赛。 比听长辈吹嘘别人家的孩子更可怕的事,是你自己家的长辈当着你的面吹嘘你的丰功伟绩。而与会的四海的龙子龙孙此刻就在拼命忍受着这样的尴尬场景。 公开处刑。 “都会好的。”他们只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早晚我会篡位的。” 往年还好,往年渭河龙王由于没有孙子辈的原因,往往都会主动出口制止这个话题的继续。但是今年他刚刚喜当外公,聊得比谁都起劲,眼看就要撸袖子跟东海龙王干起架来。两龙王都意图用拳头说服对方,坚持自己的外孙/孙女才是最棒的。 场面一时鸡飞狗跳,难以控制,几名龙孙一边劝架,一边在内心暗暗地想:“渭水龙王虽然嘴上热闹,但我们早就派人去调查过他新收的外孙了,那根本就是个没什么用处的人类,根本连自保都费力。” 思及此处,四海的龙孙们相视一笑——恐怕现在,那人类早就被他们派去杀手一刀解决,葬身海底了。 然而他们的笑还还没来得及从脸上褪去,就迎来了轰开龙宫大门的应龙。 四海的龙孙们:!!! 应龙自从涿鹿之战就没有再跟四海龙族有过接触,所以水族对应龙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千年前。 几千年之前,鸿蒙初开。应龙曾杀蚩尤与夸父,本便是人人畏惧的杀神。 他永远高居于山巅之上,孤寂冷傲,如同将死的松柏。他不辨善恶黑白,只代表着永无止境的杀戮,只要他在的地方,血腥与死亡便如影随形。 无论是谁,向应龙回话的时候都需要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说错一句话或者一个字,就惹恼了应龙。 应龙生气的时候也并不会大吼大叫,他会缓缓俯首,投来波澜不惊的目光,然后如同关节僵化的木偶一般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让冒犯者的脑袋当场爆炸。 渐渐地,连他的同族都躲他躲得远远的。 千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应龙也逐渐断了与龙族的联系,他虽然长久不曾出现在四海之内,但四海之内依然有他的传说。 孤陋寡闻的龙族不知道,应龙早就进了外来户口调查局,成为了一名根红苗正的公职人员。他现在早就不随便杀妖怪了,杀妖怪是需要写报告的。而写报告是应龙的死穴。 总之由于信息差的缘故,现在四海龙族看陆仁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普通市民有一天在上班路上看见有人骑着一只霸王龙通勤一样震惊。 这哪里是他们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人类, 分明是前来索命的死神啊。 而门口的陆仁,教育完了不敲门就闯入房间的应龙之后,他就转头看向了会议室里面。 只见会议室里坐满了俊男美女,不过这些俊男美女都在额头生着龙角,很明显都是龙族。 好家伙,捅了龙窝了。 但龙女并不在其中,料想龙女也是因为不愿意掺和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所以才没有出席。 这也不能全怪渭水龙王急于找一个接班人,龙女确实是把自己的技能点全都点在恋爱上面,别的事是一点没有研究。 而列席的渭水龙王见应龙和陆仁闯入,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震惊。 他没想到陆仁竟然能把应龙这尊大佛给带来,虽然他在外宣称他和应龙是远房亲戚,但是实际上他也没和应龙有过什么联系,反而是只从女儿祈昕嘴里听说过有关应龙的消息。 那是几年前吧,离家出走多年的祈昕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看他,并通知他说道:“我叕恋爱了。” 龙王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你这回又看上了个什么东西?你不要总想着找这些有生殖隔离的,老老实实找条龙不好吗?我还等着抱外孙呢。” 这些话龙女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她倔强地说道:“龙有什么好的,性格自我,没事就往水底一钻,无趣死了。” 说罢,她抬头望向龙宫的水面,眼中闪着光芒,似乎在回忆着与陆青舟的初遇,“再说了,爱情和种族有什么关系?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只要我欢喜便是,他是人是鬼,是猪是狗,我都不在意。便是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在意,我只需尽过全力,便是无怨无悔。” 龙王知道劝不动自己这个女儿,只能在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唉,没救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龙女也不愿意同龙王多说什么,吵了几千年了,也不可能在这几句话里就说服彼此。 于是龙女放下了手中带回来的礼品便打算回去了。 谁料刚走出去没两步,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便复又折返回来,对龙王说道:“对了,我这回在城里遇见了应龙表哥。” 应,应龙?表哥? 龙王听了这话可算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你遇上应龙大人了?!你不会当着他的面叫他表哥了吧?” 龙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听了这话反应会这么大:“叫了啊,你不是从小就跟我说,论辈分我得叫应龙一声表哥?” 可龙女哪里知道,渭水龙王说应龙和他们是亲戚的这件事,纯属是道听途说。 他也是听先代渭水龙王喝醉了酒时说的,至今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吹牛,只敢偷摸在自家龙宫里面随便吹嘘一下。哪里能想到生出来的女儿竟然这么大胆,敢舞到本尊面前。 渭水龙王越想越怕,惊得背后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里知道,若是应龙发怒,祈昕没命都算是轻的,就怕应龙盛怒之下直接掀了渭水龙宫,十万水族无一生还。 他越想越怕,已经打算收拾东西举族搬迁了,也是这时,他转念一想:“我女儿这不是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吗” 于是渭水龙王向龙女询问道:“你喊他表哥,他什么反应?” 祈昕奇怪地看了渭水龙王一眼,似乎不懂为是什么他会有此一问:“还能什么反应,他想了一会儿我是谁,就认了呀。” 认,认了? 这个答案是渭水龙王万万没想到的,他疑惑地想:“难道先代龙王真的没有骗我?” 那太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不成器的女儿误打误撞竟然真的攀上应龙这条大腿。 那可得好好地利用起来。 自此,渭水龙王就打着应龙远房亲戚的旗号,四处与四海龙王结交。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成功变身成为了水产批发行业的巨头。 可渭水龙王和龙女哪里知道,其实他们与应龙根本不是亲戚。 当时认亲的情况是这样的:应龙同陆青舟出任务,与恶妖当街大战。龙女刚到大城市,作为倒霉的无辜民众,被恶妖给挟持了,好险被陆青舟救了下来。 按照外来户口调查局的规定,出任务的现场如果有一般民众被波及,是要写一份长报告的。应龙当时正在头疼着呢,就看见被救下的“被波及的一般民众”看向他,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句:“是应龙表哥吗?” 应龙思考了零点零一秒,便开口回应道:“是我。” 靠着亲族关系成功避免了一份报告的应龙,感觉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当然,这个中的弯弯绕绕陆仁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今天来的目标很明确:拒绝做渭水龙王的外孙。 只见陆仁有些不好意思地在门口,态度恭敬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我是来找渭水龙王的,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说完开场白,陆仁便侧身转向了一旁的渭水龙王,认真地说道:“谢谢您的抬爱,但是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跟龙族攀亲戚有些不太合适,所以您还是重新再找个外孙继承遗产吧,不好意思。” 在坚决地拒绝了渭水龙王之后,陆仁还特地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说完,也不等渭水龙王表态。他便转过了身,并向着一旁的应龙说道:“我说完了,我们走吧。” 应龙点头,也随即转身,准备跟着陆仁一起走。 谁料还没等两人迈步,就见四海龙王竟然瞬间一齐哭嚎着扑了上来。 他们是来攀亲戚的。 西海龙王说:“你要是实在不想给渭河老儿当外孙,给老朽当外孙也行啊!我们西海奇珍异宝无数,你肯定喜欢。” 南海龙王却说:“别听他的,当什么外孙,以后你就是我亲儿子。我们南海气候宜人,最适合定居了,你以后就是南海的太子!” 众龙王心里都清楚得很:开玩笑,那是普通人类吗?那可是能驱使应龙的人类啊!若是能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别说是当水族的至高位,便是统治世界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为此,四海龙王可以说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开出各种条件引诱陆仁。 而一旁的渭水龙王则因为没想过会被人类如此直接地拒绝,明显没反应过来,慢了其他几名龙王一拍。只能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几名老匹夫争先恐后地拉拢着陆仁。 过了好几秒,渭水龙王才终于反应过来,加入了利诱大军:“你不想当我外孙没关系,我当你外孙也行啊!” 第110章 龙宫宴(六) 陆仁最终没有走成。 因为他刚一表明自己要走,众龙族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挽留他,说什么都要请他吃饭。 陆仁依旧婉拒:“不了吧。” 姜还是老的辣。东海龙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根绳子,打了个结,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东海龙宫,我东海龙宫岂能受此奇耻大辱,我这就死给你看。” “老东,你别冲动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爱心的,不会坐视不理的。” “是啊老东,你先把绳子放下,他肯定会同意的。” 道德绑架算是让他们玩明白了。 陆仁看着眼前明显是装出来的几位龙王,有些无奈地看向了一边的应龙。 应龙耸了耸肩:“吃呗,龙宫的饭菜还是不错的。” 应龙想了想自己几千年前曾尝过的龙宫晚宴,微微舔了舔嘴唇,他又对陆仁补充道,“就当是吃海鲜自助嘛。” 可陆仁上礼拜才刚刚吃过帝王蟹,短时间之内对吃没有这么大的执念,他害怕夜长梦多,出什么事情,并不是很想留下,打算先安抚好几位龙王之后再开口拒绝。 然而还没等陆仁再次开口拒绝,他怀里抱着的阿丙却偷偷把玩具熊的拉链拉开了一丝缝隙,然后从缝隙里伸出了一截小小的触手,并用这截触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缠绕上了陆仁的小拇指。 因为玩具熊的拉链在背后的位置,而玩具熊是面朝着众位龙族的,所以对面的龙族并没有发现阿丙的存在。 站在陆仁身边的应龙倒是发现了,但反正吃的又不是他家的大米,他自然也不会检举。 最终,无奈妥协的陆仁带着阿丙和应龙坐到了龙宫的宴会厅里。 宴会厅中,无数的夜明珠被摆放在透明水晶从中,切割各异的水晶像一丛丛会发光的透明灌木,将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扩散到龙宫的每一个角落。 当龙王宣布宴席开始之后,美丽的鲛人从宴会厅外鱼贯而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龙宫有特殊的结界,这些鲛人竟然可以无所依凭地在空气中肆意遨游,如鱼在水。 她们的脖子以下是绮丽的鱼鳞,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散发着华美的光芒。脖子以上则是一张美人面。秀发如同海草一般茂密而旺盛,耳朵的位置也长着和鱼鳞颜色相同的半透明鱼鳍,这些非人的特征映衬着她们无辜而略显忧郁的眼神,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只见这些温驯的鲛人依次坐到了各位龙王与太子的身边,乖巧地倒酒。 不过与在须弥山的时候不同,这回陆仁的身边倒没有坐上鲛人,准确地说,离陆仁半径三米的范围内根本没有坐人。因为应龙此时正坐在陆仁的身边,别说鲛人了,连龙族都怕他。这直接导致陆仁左右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但应龙似乎对他造成的恐慌没有丝毫的察觉,他此刻正在漫不经心地吃刚刚端上来的炭烤大龙虾。他虽然长了一张斯文的脸,但是吃东西的样子更像是牛嚼牡丹,十分粗糙。 只见应龙把龙虾的大鳌随意的扔进了嘴里,就像在吃薯片似的,嚼得吱嘎作响。那些坚硬的壳到了应龙的嘴里根本形成不了阻碍,反而成为了龙虾肉的一道配菜。 陆仁看得有些牙疼,同时又忍不住地好奇应龙的牙和胃到底是什么做的。 应龙似乎察觉到了陆仁在看他,有些奇怪地问道:“看我干什么,你不吃吗?”说话间,应龙已经成功吞下了一整只大龙虾,正在向着刚刚端上来的铁板大王乌贼进发。 而不远处的龙族们,看似是在互相劝酒,其实从刚刚开始几人就在接着举杯的间隙偷偷用余光窥探陆仁和应龙的情况。 从应龙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对今天的餐食十分满意。 这个认知让原本战战兢兢的龙族终于放下了心来,他们终于可以把一直含在嘴里不敢下咽的美酒给咽下去了,并专心享受起了这场难得的宴会。 见气氛正好,东海龙王太子将两只手抬到耳朵边上拍了拍,几声清脆的击掌声便回荡在了宴会厅中,随即几尾鲛人如同附和一般,陆陆续续地游了进来。 与之前的鲛人不同,他们并没有坐到几位龙族的身边去,而是汇聚在了宴会厅的中央,然后他们竖着悬浮在了宴会厅的中央,面朝着正在用餐的龙族们围成了一个圈。 鲛人们整齐划一的将双手交叉握拳,放在胸前,如同祈愿的少女一般虔诚。鲛人们在夜明珠如同月光般皎洁的光芒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只见鲛人们开始了吟唱,那声音空灵悠长,如同山谷中的清泉坠落,敲击在玉石之上一样,留下一段经久不息的回响,感觉只是听着这样的歌声就能洗涤自己的灵魂。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鲛人的歌声而变得如痴如醉,除了陆仁。他无暇欣赏这样的美妙音乐,因为他现在全心全意都在干着另外一件事——他正在投喂阿丙。 投喂阿丙其实很简单,他只需要把玩具熊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把玩具熊的拉链拉开,然后把目所能及的所有食物倒进玩具熊里。 不过难点在于他需要避免让龙族的人发现。 所以,此刻的陆仁表现得就像是个在自助餐厅里偷偷打包的顾客一样,十分做贼心虚。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陆仁的神情表现得极其不自然,他身体坐得笔直,一边往阿丙嘴里倒着桌子上的餐食,一边神情紧张地左右张望。 不过还好,即使他表现得这么明显,也依然没被人发现。 倒不是因为陆仁技艺高超,他没被发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应龙。在场的龙族,乃至于一旁服侍的水族,都没有足够的胆子直视应龙,除了在宴席一开始的时候偷偷用余光瞥一眼应龙的反应之外,他们都见好就收,不敢再造次。 宴席期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自觉避免往应龙的方向发去视线,同时也顺便连带将坐在应龙旁边的陆仁也一起屏蔽掉了。 当然,如果他们鼓起勇气往应龙的方向看上一眼的话,就会发现应龙此刻正在把自己盘子里的胡萝卜一根一根地挑出来,并偷偷放到陆仁的盘子。可能是害怕自己的威严扫地,应龙在往陆仁盘子里放胡萝卜的时候,都特别小心警惕,力求做到不让陆仁发觉。 堂堂应龙大人怎么可能挑食呢?他只是在给他的人类同事补充营养而已! 而陆仁则由于给阿丙投喂的过程中太过紧张,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盘子里多出来了好几根胡萝卜,就这么一视同仁地倒进了玩具熊里。 暗中观察着的应龙看着自己挑食的证据被毁尸灭迹,感觉到很满意,然后心情愉悦地继续用叉子叉起了一旁的鮟鱇鱼刺身品尝了起来。 陆仁的心情却没有应龙这么悠闲,他现在全身都因为紧张而汗湿了。饶是如此,他依然梗着脖子假装没事。尽管他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手上倒菜的动作倒是一点都没停。 正当陆仁在暗自庆幸没人发现他在往自己的怀里倒菜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站着的一名侍应。 那名侍应长得并不出众,在俊男美女汇聚的龙宫里显得尤为普通。他的脸上既没有龙角也没有鱼鳞,看不出来本体是什么。单从外观上看,他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和一双黑色的眼睛,普通得就像是陆仁在生活中遇见的任何一个人。但这个普通的人此刻正在看着陆仁,在无数对陆仁避而不见的人中显得那么特立独行。 此刻,这名侍应的眼角眉梢都包含着一抹笑意,正在笑盈盈地看着陆仁。 “糟了,被发现了。”认识 到这一点的陆仁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回了脑袋,他瞬间涨红了脸,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但是玩具熊里的阿丙还没有吃饱,怎么可以就停下来呢?于是,被抱在怀里的阿丙又偷偷用触手缠绕上了陆仁的小拇指。 陆仁感受到了小拇指上传来的微微拉扯,低下头轻声对阿丙道:“嘘——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等安抚完了阿丙的陆仁再次抬头的时候,他发现刚刚那个角落里已经空空如也——那名侍应不见了。 陆仁免不了紧张地想到:“他不会是去告状了吧。” 陆仁僵住了,根本不敢动弹,他暗戳戳地往龙王们所在的位置偷看,却依然没有找到那名侍应。 “怪了,难道他没有去告状?”这倒让陆仁有些疑惑了。 龙王们此刻已经喝大了,他们今天破天荒地能请道应龙吃饭,早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东海龙王更是趁着酒劲扬言要上场给众人表演一段脱衣舞。 北海龙王死死拦着东海龙王:“别冲动啊,老东!应龙大人还在看着呢!” 东海龙王已经喝得很醉了,他大着舌头说道:“不,不行!我一定要跳!今天我要是跳成了,就用这支舞给哥几个助助兴;我要是没,没跳成,就让应龙大人杀了我给哥几个助助兴。” 而后,东海龙王的情绪又急转直下,突然抱着北海龙王的头哭了起来:“五千年了,呜呜呜,应龙大人终于回来了,龙族的崛起有救了。” 说着,剩下几位龙王也一起走了过来,抱头痛哭。 场面一时间极其混乱。 而陆仁则忍不住看向了龙王口中的“龙族救星”应龙。 此刻应龙正在看他桌上的刺身们打架——那是两只看不出什么种类的虾,应该是妖怪的一种。明明已经被做成刺身了,但因为天性中对领地的占有欲,它们还是不愿意待在同一个盘子里,正在挥舞着虾钳互相攻击。 应龙觉得很精彩,他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为了劝架,送他们一起去了自己的肚子里。 把这个过程尽收眼底的陆仁打从心底里觉得:龙族可能还是要完。 第111章 龙宫宴(终) 宴会上的闹剧还在继续着。 喝得酩酊大醉的四海龙王已经开始聊到组团出道的事情了。只见他们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肯定能称霸娱乐圈,末了还指着渭水龙王的鼻子说不带他一起唱跳。 遭受排挤的渭水龙王感到很生气:“为什么不带我?!我也可以逐梦演艺圈!” 南海龙王一语道破天机:“你四肢都不协调。”同时又给他指了另一条出路,“再说了,如果我们都去当明星了,谁当经纪人啊!老哥几个就你的商业头脑最好,肯定得你上啊。” 商业吹捧永不过时。 本来还坚持唱跳的渭水龙王听了几句夸奖,竟然觉得颇有道理,立马一拍大腿答应了下来,并很快就进入了经纪人的角色:“那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把出道舞台也一起排练了吧……” 四海龙王听了这话齐齐点头,放下酒杯就要操练起来。 当然,尽管不想承认,但四海的龙王确实是四海的脸面。四海龙族不可能放任他们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赶紧纷纷上前阻拦自家的长辈。 不过几位老龙王也不是第一次闹得这么出格了,每次聚会一喝酒就容易整出幺蛾子,四海龙族原以为今天应龙大人在他们会收敛一点,谁想到喝到位了依然是不管不顾。 几碗黄汤下肚,就算是龙王都不知道自家姓甚名谁了,甚至连应龙大人还在这里的事情都不在乎了。 总之,由于几位老北鼻的热情演出,宴会的形式过于瞬息万变,实在是没人能顾得上陆仁有没有偷偷喂养自己的小宠物了。 而陆仁也正好趁着龙族那头极限拉扯的功夫,继续偷偷地给玩具熊里倒食物:龙虾、生蚝、鲍鱼、海参…… 各种珍惜食材眼花缭乱,应有尽有。 那一瞬间,陆仁才真切地感觉到,留下来吃饭似乎是一个挺不错的选择,毕竟现在看来切实有效地省下了很多阿丙的伙食费。 “今天晚上可以少买一点菜了吧。”陆仁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算着今天的晚饭做什么菜,做多少分量,可以省多少钱。 而陆仁怀里的阿丙也已经吃饱了,只见几条黑色的触须柔柔弱弱地从玩具熊里伸了出来,软软地瘫在陆仁的膝盖上,像一只肚皮朝天趴在主人身上的猫。 阿丙惬意地吞下了最后一块金枪鱼刺身,并美美打了个饱嗝:“嗝。” 他打嗝的声音可算不上小,连坐在一旁地应龙都忍不住闻声看了陆仁和阿丙一眼。 陆仁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冲着应龙露出了一个讪讪的笑,表示了不好意思。 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往龙族方向看去,还好,喧闹的龙族依然在忙着处理四海龙王今后的职业规划,完全无暇分心去听其他的声音,也成功错过了发现阿丙的机会。 “还好还好。”陆仁在心里庆幸道,“多带了一名客人的事情没有曝光。” 不过这场宴席似乎并没有尽头。 连胃容量如无底洞一般的阿丙都已经暂时吃饱了,可见菜肴的分量有多充足。然而饶是如此,还是依旧不停地有侍应把一道接一道的饭菜给端上桌子里来,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这让陆仁对这场宴会的时长开始感到了疑惑。 于是他向身边的应龙询问道:“这场席大概要吃到什么时候啊,我今天原本打算趁着天气不错把家里的床单给洗了晒的。” 不会还要一两个小时吧? 应龙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说:“我上次参加龙宫的宴会还是五千年前,那次吃席吃了大概一百多年吧。” 听了这话的陆仁彻底傻眼,他震惊地重复着应龙的话:“一,一百年?!” 那 可是他的一生,原来只够应龙吃顿饭吗? 应龙没有纠结在上次吃席吃了多久的话题上,只是侧头问陆仁:“你已经吃饱了?” 陆仁肯定已经吃饱了。因为龙宫宴的分量实在是太足了,无论体积多么庞大的海鲜全都全须全尾地送了上来,陆仁在吃到第三道菜的时候就已经饱了。之后的时间只是专注于给阿丙喂食而已。 于是陆仁顺势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应龙便随即站了起来:“那走吧。” 看着应龙的动作,陆仁一愣:“走?” 不用等宴席结束吗? 应龙的字典里还没有过“等”这个词,向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他怎么可能等别人。 应龙说:“不走你打算在这里待到周一被扣工资吗?吃饱了就赶紧回去吧。” 说罢,应龙便自顾自地率先迈开步子往门口走去。 陆仁迟疑了一下,便快速拉上了玩具熊的拉链,然后起身追上了应龙。 走着走着,陆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应龙耸了耸肩,姿态随意地说道:“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说法。”他解释道,“我们妖怪,都是缘生则聚,缘灭则散,不搞你们人类那套花里胡哨的虚情假意。” 应龙还是很有水平的,能把明目张胆的蹭吃蹭喝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当然,应龙要走,没人能拦,也没人敢拦。 几位老龙王已经喝得烂醉了,主持不了大局,但龙族的几名小辈还是清醒的状态。其中,东海龙王太子更是尤为出色,他思路清晰地指挥着宴会厅里的众人,让一切都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显然,他未来必然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百忙之中东海龙王太子发现应龙已经带着陆仁往宴会厅的门口走去,他心领神会,恭敬地高声呼喊道:“应龙大人打道回府!开千户水门!” 他的声音在宴会厅里响起,又传到了宴会厅的大门外,而后大门外立着的侍应听到了龙太子的声音之后,也立马跟着高声喊道:“应龙大人打道回府!开千户水门!” 这声音便因此传得更远了,待到这指令传到下一个耳朵里之后,那人也会继续跟着高声重复这句指令。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在龙宫内响彻,伴随着着阵阵的呼喝声,龙宫内所有的大门都被打开了。一扇扇厚重的白玉大门尽数敞开,唯恐阻挡了远古神祇的去路。已经久不开关的大门骤然洞开,发出厚重的声响,如同敲击有序的鼓乐一样,振奋人心。 万千水族落在陆仁和应龙的身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作着揖,拜别应龙:“恭送应龙大人回府。”态度恭敬而谦卑。 但应龙没有回头,他直视前方,脚步坚定地向前走去,一步接着一步,如同踏碎了这无用的浮华般,远离了这一阵阵的簇拥之声,继续回去做他因为报告而苦恼的战斗组组员。 而陆仁则抱着玩具熊紧随其后,他也同样没有回头看水晶宫内的种种。不过跟应龙不一样,他主要是怕他一回头又被留下来,倒是就又走不掉了。 好在,回程一路都很顺利,两人总算成功地坐上了来时的电梯,回到了一开始的高档会所。 当陆仁终于推开会所的门出去的时候,外面正是初冬的午后。明亮和暖的阳光透过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枝丫散在了陆仁的脸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会所的门口便是一条寻常的大街,车辆的穿行声和行人的对话声不绝于耳,满满的烟火气。陆仁听着这嘈杂的声音,在阳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想:“比起美丽却清冷的海底龙宫,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吵闹的人间,起码要更加真实,也更加鲜活。” 不过既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人间,就没有 继续麻烦应龙的必要了。 陆仁于是也就此和应龙告了别:“今天麻烦你了,谢谢你帮我,我们周一单位见吧。” 应龙什么也没说,只是向陆仁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应龙走远之后,陆仁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回家的路,不算近,需要先坐四站公交车,然后再步行回家。算了,今天天气这么好,就当做是外出散步好了,正好陆仁刚刚在龙宫里吃太饱了,需要消消食。 公交车站就在不远处,只需要走过一条街就到了。 陆仁在公交站台可能又等了得有小二十分钟吧,才终于等到了一辆公交车的到来,车牌上面写着414路。陆仁与导航上的信息仔细核对了一下,确认无误后,便踏上了这辆公交车。 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时间不是出行高峰期,公交车上竟然空无一人。 陆仁掏出了他常年放在口袋里的公交卡,刷卡付费。只听“嘀”的一声,系统提示付费完毕。 然而正当陆仁要往座位上走的时候,司机开口了。 “你们明明是两个,怎么只付一个人的车票钱?” 那声音听着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两个?”陆仁听了这话很是一愣,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玩具熊,“难道他能看见阿丙?” 可是,阿丙是墟骸,连龙族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一个公交车司机看出端倪来? 陆仁明白,这个司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他警惕地看向了司机的位置,并不动神色地开始慢慢后退,向着公交车门的位置移动。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但是司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陆仁也离车门越来越近。 正当陆仁已经下了公交车的台阶,离车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车门在他背后迅速关闭了起来。与此同时,驾驶座上的司机缓缓地转过了头来,露出一张黑发黑眼的普通人脸。 陆仁认出了他,他是龙宫发现他偷偷喂阿丙的那名侍应。 陆仁震惊地看着司机:“是你!” 司机依然还是龙宫里那副笑盈盈的样子,似乎毫无恶意。 他只是满脸兴味地向陆仁询问道:“你为什么会养着一只墟骸?” 第112章 酆都客(一) 空无一人的414路公交车上,诡异的司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陆仁,问道:“你为什么养着一只墟骸?” 尽管眼前司机的眼神友好,声音亲切,乍一看没有对陆仁表现出任何敌意,但……真的是这样吗? 陆仁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警惕。他的背正紧贴着身后的公交车门,整个人就像一只因为受惊而绷紧身体的猫一样。 陆仁心里清楚地知道,无论这个司机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他都绝对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和蔼可亲。 因为看似友善的寒暄之下,已经显露了无比强势的掌控姿态。 要知道,陆仁此刻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但是司机依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明显是不打算就这么放他离开。 更何况,刚刚还在海底龙宫的侍应突然摇身一变,出现在人类的城市里面开公交车,总不能说是因为巧合吧? 他在跟踪陆仁。 想到这里的陆仁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地对着司机说道:“开门。” 但对面的司机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依然维持着满脸微笑的表情看着陆仁。他眯起的眼睛如同狩猎中的鹰隼一般牢牢地将陆仁钉在原地。同时,司机把手放到了公交车的手刹上,并缓慢而有节奏地用五个手指轮流敲击着手刹杆,透露出他的悠闲和游刃有余。 此刻的司机看起来像是一只正在逗弄老鼠的猫,兴味盎然、乐此不疲。 司机的态度成功让陆仁意识到一点:“他看起来,并没打算轻易放我离开。” 不过,这回陆仁可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有秘密武器! 这么想着,陆仁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中的阿丙,同时不动声色地拉开了阿丙的拉链。 他打算靠阿丙来自救。 陆仁正在缓慢地拉着玩具熊的拉链。他的手很稳,没有让拉链发出任何一丝声音。而且,为了不让对面的司机发现自己的意图,陆仁还边拉拉链边与司机虚与委蛇,试图用语言转移司机的注意力。 陆仁对这些非人类每次都不顾他的意愿绑架他的做法感到厌倦,他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你抓我做什么?” 但是司机依然保持着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说道:“是啊,为什么呢?” 很显然,司机觉得陆仁的反应很有趣,打算再捉弄他一会儿。 不过。陆仁从一开始也没指望过能靠嘴问就把答案给问出来。他并没有因为司机的话就大发雷霆,相反,他还算镇定,因为此刻阿丙的拉链已经拉了一半了。 还剩一半,就是胜利。 但随即司机的一句话却让陆仁如坠冰窟。 “把墟骸放出来也没用哦。”司机笑着说道,仿佛他早就已经彻底洞悉了陆仁全部的打算。 陆仁明白,此刻他的反击大业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图穷匕见。 陆仁快速把玩具熊剩下的拉链全都拉了下去。 玩具熊的拉链发出清脆的“呲啦”一声,但陆仁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眼下只力求做到在被司机阻止之前把阿丙彻底放出来。但是没想到的是,司机竟然完全没有要阻止陆仁的打算,只是笑着看着陆仁的动作。 陆仁快速地把小熊朝向了司机,并把拉链拉到了最低点,一瞬间,巨大的黑色触手如同洪水一样,从玩具熊小小的身体里倾泻而出。 而后,这股黑色的洪水直直地朝着司机冲了过去。 这些熟手如同恐怖电影里意图吃人的巨型树藤一样,任何人看了都得吓一大跳。 但是,就在阿丙触手的最前端即将触碰到司机的那一瞬间,从阿丙触手最靠近自己的地方开始,竟然都迅速地萎缩了起来,且这种萎缩一路扩散,朝着本体蔓延而去。所有触手都如同是瞬间被吸光了养料即将枯萎的玫瑰一样,摇摇欲坠。 骤然间受了重伤的阿丙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然后匆忙地缩回了玩具熊里。 就像是受惊的贝类缩回了壳里一样。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司机根本没有动手,甚至连脸上的微笑表情都没有变化过一丝一毫。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只是站在那里迎接这个结局而已。 司机对陆仁说道:“我都告诉你这是没用的了。” 似乎在印证他的话,缩回了小熊里的墟骸开始变本加厉地瑟瑟发抖起来,连原本被遗留在玩具熊外面,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触手,都“咻”快速缩了回去。 陆仁见状,警惕地向着司机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仁明白,能让墟骸伤成这样,又怕成这样的东西绝对不多。要知道哪怕是龙族,都无法辨别墟骸的存在,更别说手指都不动一动就对墟骸造成实质性伤害了。 所以,陆仁清楚地知道,他眼前的这名司机绝对不可能是一名普通的人类或者水族。 面对陆仁的质问,司机依然是那衣服随意的姿态,他说:“你猜。”显然没打算告诉陆仁。 陆仁终于从司机轻佻的态度中读出了戏谑。 “他在逗我玩。”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不想让对方得逞的陆仁便不再主动开口说话了。他紧紧地抱着阿丙栖身的玩具熊,整个背紧紧地着公交车的门,用力地抿着嘴唇,像一只受惊地小兽一样看着眼前这个性格恶劣的司机。 司机似乎玩够了,拍了拍方向盘,看着方向盘说了句:“出发。”然后,说完这句话的司机竟然就直接离开驾驶座,就这么站了起来。 而没有司机的公交车则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在司机起身的同时,随着司机的一声令下,公交车竟然开始自动打火、挂挡缓缓在路面上行驶了起来。 眼看着公交车自动起步了,陆仁更紧张,他四处搜索着公交车的破窗榔头,准备在关键时刻直接破窗跳车。 而司机显然不明白陆仁此刻有多惊恐。他还在一边靠近陆仁,一边自我介绍道:“你不用害怕,我没打算伤害你,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能饲养墟骸罢了。墟骸这东西智商过低,又桀骜不驯,我之前努力了好久,都没办法让墟骸乖乖听话,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司机正在汇报着自己之前的研究成果,陆仁却揣摩出了他话里的线索。 “听这司机的话,他之前曾尝试过驯养墟骸……但是不对啊。”陆仁回想起曾经在鬼市听焦侥说过的话,“墟骸是归墟的产物,不归外来户口调查局管辖。如果真的如这人所说,他过去曾经有机会接触到不少墟骸。那也就是说——” 于是陆仁得出结论:“你是偷渡客?!” 原本只是微笑的司机在听了这话之后便转为了难以抑制的大笑:“哈哈,偷渡客。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骂。” 司机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我不是偷渡客,我是公职人员。”他边笑边解释道。 司机的回答让陆仁很意外:“公职人员?”陆仁心想你编都不知道要编个好点的理由,这不就撞枪口上了吗? 于是陆仁拆穿司机道:“我就在外来户口调查局工作,根本没听说过你这一号人。” “外来户口调查局?”司机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陆仁说的是什么地方,他愣了快三秒吧,才终于回想起来,“哦,你说的是昆仑界司吧。我之前听说了,司渊自从与天上界决裂之后,就给昆仑界司改了个名字,没想到改了这么个名字。” 决裂? 从司机的话里陆仁可以判断出,司机应该对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前世今生十分了解,甚至知道连陆仁都没有听说过的秘辛。 不过司机似乎意识到自己扯远了,于是又把话题拉回了自己身上:“不说那些了,司渊怕是也不喜欢有人老在他面前说这事。” 说完,司机又继续对过去的事守口如瓶了。不过,对于现在的事,司机已经卖够了关子,开始向陆仁做起了自我介绍:“我乃是九幽界司的第六殿冥君,卞城。” “九幽界司?”这个名字陆仁倒是听过的,“九幽界司不是从来不前往异界的吗?” 卞城点头道:“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弄丢了一样东西,所以才到人间界来寻找的。” 陆仁不明所以:“东西?什么东西?” 但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卞城却不愿再说了:“秘密。” 不说拉倒。陆仁本来也没有特别想听这个故事,他更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被放下车:“你抓我,是因为这东西跟我有关吗?” 卞城给的回答倒也利落得很:“没什么关系。” 卞城的回答让陆仁更摸不着头脑了:“那你抓我干什么?” “我可没有抓你啊,我只是请你配合调查而已。”卞城说这话的时候显得一脸无辜。 如果不是陆仁正乘坐着一辆由卞城控制的,无法下车的公交车,他可能就信了卞城的鬼话了。 陆仁以为卞城和弥勒一样误以为他的身上有什么关键性的物证,才把他困在车上,于是出声解释道:“我从来没有拿过九幽界司的东西,东西也不在我身上。” “我知道。”卞城对这件事再清楚不过,“我已经查明我丢失的东西在哪里了,我自会亲自去取回来。” “但是!”卞城接着说道,“我主要面临的困境是——如果我不在,冥府的第六殿便会少了一名掌事冥君,是会影响亡魂轮回的大事。” 陆仁越听越听不懂了:“但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帮不了你。” 卞城笑得没心没肺,道:“你当然能帮我啦,冥界需要的是第六殿的掌事冥君,而不是卞城。” 说着,卞城看着陆仁笑得露出了红口白牙。然后,他慢慢补完了这句话的下半段:“所以我是来恭迎您回冥府掌事的呀,冥君殿下。” 第113章 酆都客(二) 陆仁听了卞城的话,立刻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你是想抓我替班?” 卞城却摇头,满脸认真地向陆仁解释道:“怎么能说是替班呢,我这分明是给予你冥君的权柄,乃是无上的殊荣,是其他人类做梦都想要却始终得不到的机遇啊。” 能把替班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卞城也可以算作是天生的资本家,画饼王者了。 不过虽然卞城把条件说得如此诱人,但陆仁好歹也是进入社会多年的打工人了,什么样的饼没有见过,这饼一看就是难以下咽,能噎死人的那种。 拒绝画饼,从我做起。 于是陆仁果断地拒绝了卞城说:“虽然你看上去很着急,但我周一还要上班,帮不了你的忙,你要不然还是再找一个对这个权柄有兴趣的人类吧,我可不想再次因为旷工被扣工资了。” 卞城却笑得更开心了:“不行,本君已经选定你了。而且不用担心,就算你当了冥君,周一也不会旷工的。” “不会旷工?” 陆仁听了这话心里可算是一惊:“难道是卞城这活其实很简单?不可能啊,如果真要这么简单他不可能大费周章来人间界抓壮丁啊……难道是这周扒皮想诓我两头跑?” 就在陆仁心里百转千回的时候,卞城开口说话了。 卞城原来也没有把自己的计划藏着掖着的打算,毕竟从陆仁上了这辆公交车开始,他就不可能跑掉了。现如今,就算把计划向陆仁和盘托出也无妨,毕竟他一介凡人,根本没办法穿过九幽的结界向外传递消息。 卞城说:“我此番来人间界要找的东西就在外来户口调查局里,所以自然需要一个安全的身份才能混进去呀。” 说话间,卞城的容貌开始渐渐幻化,只见他的身高瞬间矮了两三寸,变得与陆仁齐平。细长的眉眼变得柔和且圆润,瞳孔的颜色也变浅了。 仅仅是片刻间,卞城竟然就变幻得同陆仁一模一样。 陆仁惊呆了,如今对面站着的人除了和自己的着装不一致之外,简直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到了这个份上,陆仁怎么可能还看不懂:“你想假扮成我的样子混进去?!” 当然,陆仁不可能同意这个计划。眼前的人真实身份是什么还有待考量,是敌是友也尚不明确。就算真的如卞城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来自九幽界司,是公职人员,也无法证明他就不会对外来户口调查局不利。陆仁自从接触过善见城界司的人以后,就对其余各个界司的人抱以十二万分的警惕。毕竟他也曾经亲身体会过界司与界司之间的暗流涌动。 陆仁可没办法未卜先知,没法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卞城是不是会对外来户口调查局不利。 于是,陆仁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卞城的主意:“我不同意。” 但遭到拒绝的卞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他依然保持着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似乎弄错了,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明明是同样的脸,但卞城就是看上去让人捉摸不透,忍不住心生敬畏。 说完,卞城示意陆仁向外看看公交车外面的景色。 陆仁虽然猜不透,但还是迟疑地侧过头去,透过公交车的前挡风玻璃,看向了窗外。 窗外所展现的场景,让陆仁大为震惊。 他刚刚上公交车的时候明明是午后,不过是两人说几句话的功夫,一共不超过五分钟。 此时的窗外却竟然是一片日落的景象。只见硕大的红日正在以极其不正常的高速薄于西山,很快便将所有的光明都瞬间收藏到了世界的另一面。万千光华收束于一秒之内,绚烂但也极其短暂。 这日暮的景象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世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而伴随着黑暗来临的同时,公交车也自动开启了车灯。 透过不算明亮的车灯可以看见,这辆公交车正行驶在一条马路上。这条马路并不宽阔,是单行道。马路的两旁矗立着无数五六层旧楼房,这些楼房几乎就是紧贴着马路而建成的,它们的存在让原本就狭窄的马路看上去更加逼仄。在夜色的配合下,这些着能看出深色轮廓的楼房,更是让环境压抑得令人难受。 这些楼房大多是钢筋混凝土的结构,但是门窗的位置却全部都只有黑漆漆洞口,却没有按照铝合金门窗,看上去荒废已久。路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屹立着一根电线杆,无星无月的夜里,电线杆上面亮着的老式路灯,便是除了公交车灯之外唯一的光源。 陆仁认得这条路,这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所见过的,这座城市的样子。二十多年过去了,在拆迁和开发的并行下,这条路和这些楼房早就不复当年的模样了。 陆仁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里应该早就不存在了呀。” 卞城此刻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还特地吹了个口哨,评论道:“哦?原来你的阴路竟然是长这样的啊。” 卞城的话里提到了一个陆仁不曾听过的词:“阴路?” 卞城答复道:“是啊,人死之后,去往鬼门关之前,要走阴路,不同的人看见的阴路都不一样,一般与死者生前的经历有关。” 陆仁听了卞城的话愣住了:“你是说,我死了?” 卞城闻言又笑了,他用轻松的语气对陆仁说:“还没有哦。” 可卞城的话非但没有对陆仁造成安慰,反而他话里有话的意思让陆仁更惊慌了:“还没有……是什么意思?” 是快了吗? 卞城却不急着回答陆仁,反而是慢悠悠地走到了最靠近车门的位置上,然后淡定地坐了下来。 他看陆仁没有动作,还特地出声邀请陆仁同他一起坐下:“别客气,随便坐,这条路可算不得短,车要开很久的。” 陆仁却只是站在车门边,皱着眉头看着卞城,既不回应他的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卞城继续劝他:“坐下吧,车门一关,大罗金仙都打不开,你就别白费力气了,你要是听话好好坐下,我还可以同你好好讲一讲这阴路的事情。” 陆仁明白,自己的小命现在已经被拿捏在了卞城的手里。而陆仁唯一的底牌阿丙,现在也变成了只会窝在他怀里“嘤嘤嘤”的嘤嘤怪。 情况不可能再坏了,倒不如听听卞城能透露多少信息。于是陆仁经过再三的考量,最终还是决定坐到卞城的身边。 不过尽管公交车现在是正在阴路上行驶,却依然有些颠簸。 就在陆仁即将抵达离车门最近的座位的时候,公交车的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直接导致陆仁没能站稳,为了稳住身形,陆仁扶住了手边的座椅靠背。可靠背入手的手感却让陆仁一惊。 那靠背根本不是塑料的,竟然是纸扎的。 陆仁吓得骤然松手,但公交车还在颠簸中,陆仁摔在了地上。他摸到了公交车的地面,同样是纸扎而成的。 这辆车,竟然全是由纸扎做成的?那岂不是……死人用的东西? “那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一瞬间陆仁感觉到冷汗倏地便从背上流了下来,他就像是藏匿在捕猎者眼皮子底下的兔子一样僵住了,不敢动作。 正在陆仁六神无主的时候,卞城的声音传来:“你发现了?别慌别慌,这是九幽界司专门用来接送魂魄的公用车,用纸做是因为这样成本比较低而已,不用害怕。” 说着,卞城还向陆仁伸出了手,作势要拉他起来。 陆仁却避开了卞城的手,一言不发地自己站了起来。他今天收到的惊吓实在是有点太多了,整个人面色麻木地瘫到了公交车的座位上。 卞城见陆仁已经吓得面如菜色,已经是三魂离体的状态了,便也终于不再继续逗他,而是向他解释道:“放心吧,你还活着。”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已经僵硬的陆仁才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转过来看向了卞城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似乎想从卞城那玩世不恭的表情里分析出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卞城知道陆仁对自己说得话抱有疑问,于是便耸了耸肩,说道:“信不信随你,九幽界司向来不取生死簿上阳寿未尽之人的魂魄。” 陆仁听了这话,方才觉得刚刚汇聚在他脑袋里东奔西跑的三魂六魄终于都归了位,整个人也随即冷静了下来。 “我既然没死,那你为什么用一辆纸扎的车子,带我走阴路?”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车是九幽界司的公车,我从秦广那里借来的,省一点是一点嘛。至于阴路……要去九幽,阴路是必经之路,肯定得走这条路啊。” 陆仁听懂了,卞城的意思是,这惊悚的氛围感纯属巧合,他本人完全没有要吓陆仁的意思。但陆仁看向卞城那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说谎,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陆仁见卞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得不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停车,我要回家。” 卞城却说道:“就算我真的停了车,你也回不了家,在阴路上强行下车,根本到不了人间界,只会被孤魂野鬼争着分食而已。” “况且——”卞城的表情变的认真起来,他直视前方,似乎透过公交车的挡风玻璃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说道,“往生之路,是回不了头的,此乃天地定数。” 第114章 酆都客(三) 去又不想去,走又走不了的陆仁现在可以说是如坐针毡。 但他和阿丙加一起也不可能打过一个冥君,只能皱着眉头默默思考对策。 公交车窗外,连绵的空楼房似乎无穷无尽,周而复始的景色让人变得烦躁且不安。 行驶过程中,一盏盏的路灯靠近复又远去。因为灯光距离和角度的变化,导致投映在车厢里的人影也被无限地拉长、变形。它们生出了长长的肢体和爪牙,像一个个长相狰狞的异形。随着公交车的行进,这些恐怖的阴影不一会儿就消失了,等下个路灯出现的时候,光影又将再度周而复始,如同生命本身。 车厢里,只有光影在恣意疯长。唯二的两名乘客都安静得出奇。 陆仁拒绝继续与卞城说话,他打定主意不会配合这个自说自话的偷渡客。 陆仁想得很明白,卞城的计划很关键的一环就是需要陆仁替他工作。也就是说如果陆仁不帮卞城接手他的工作的话,卞城的计划就无法开展下去。 到了那个时候,卞城自然就无计可施,就只能乖乖地和他换回来了。如果卞城还想去找第二个替身,那么早就知道了他的计划的陆仁,大可以找机会把这件事上报给外来户口调查局,到时候不管卞城要潜入调查局干什么,都无法得逞。 但面对“非暴力,不合作”的陆仁,卞城似乎完全不着急,他把手肘架在窗框上,心情不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绝对的安静让车厢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很漫长。陆仁一边观察着卞城的反应一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从裤子里掏手机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在寂静的车厢里清晰可闻,但卞城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依然淡定地看着窗外,并没有阻止陆仁的打算 手机不出意料的没有信号,上面显示的时间凝固在了下午的四点十四分——那是陆仁上公交车的时间,仿佛从那一刻开始,世界就定格了。 这是因为陆仁此刻正身处生死之外,这里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虽然早就料到不可能打出求救电话,但被停止的时间还是着实让陆仁懊恼了一秒。 “太糟糕了,每次都能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 正当陆仁在内心默默叹气的时候,一旁的卞城从窗外收回来目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陆仁说道:“对了。我也不是让你白打工。我会付你报酬的。” 陆仁没有说话。他可不想带着几百亿的冥币回家,他暂时没有辞职开白事店的打算。 卞城接着说道:“不过九幽界司与你们人间界的货币并不互通,付你冥币你也用不了——”卞城顿了顿,似乎为了报酬应该以什么形势支付而感到有些苦恼,“嗯,这样吧,就用寿命支付吧。” 寿命?陆仁一愣,是我想的那个寿命吗?这东西是可以用来结算的货币单位吗? 卞城看陆仁没有反应,于是继续说道:“你替我打一天工,我就支付你一个月的寿命怎么样,我的小金库里还存了几千年的阳寿,肯定够用了。” 很难有人不对长生感兴趣,陆仁也不例外。但是—— “我不可能帮你混进外来户口调查局。”他不可能用朋友的安危去换取自己的苟且偷生。这样的长生,或者内心也无法安稳。 卞城做了个做作的遗憾表情:“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说完这句话,卞城便又继续看向了窗外,他沉默着,似乎真的被陆仁伤到了心。但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灯光,陆仁看到了卞城的表情。他的眼神看上去没有丝毫的遗憾,反而更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的小孩子,兴味盎然。 总之,交涉破裂,场面又再次归于寂静。 而在这样的寂静中,阴路也 抵达了终点。 阴路的终点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流对面隐约可以看见一堵青砖砌成的城墙,城墙很长,望不到起点也看不到终焉,就这么铺陈在对岸,让原本长长的阴路戛然而止,像是在告诉每一个抵达这里的人:此生就到这里了。城墙中心则是一扇巍峨的城门,深黑色的两扇门扉,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材质。 即使隔着一条河,陆仁依然可以看出这扇城门有多么雄伟,暗色的轮廓在晦暗的光线中宛如一只静静蛰伏着的巨兽一样,等着牺牲。 城门上还挂着两个巨大红色灯笼,此刻里面正燃烧着幽幽磷火,如同巨兽的两个眼睛一般,闪耀着猩红的灯光。城墙之前,横亘着的大河奔流不息。河面上、城墙前都弥漫着浓浓的雾气,让眼前的景象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尤为压抑。 城门高耸入云,公交车在这扇城门的面前显得如同蚂蚁一样渺小。 陆仁抬头,隐约看见城门上写了三个大字:鬼门关。 以为自己起码还有几十年才会来这里的陆仁:“……” 属于是死后经历的超前点映了,真不错。 公交车停在了大河的河岸上。而卞城则很自觉地代入了导游的角色,他向陆仁说道:“引渡车只能开到这里,接下来咱们得下车步行了。你身上尚有生者气息,跟紧我,不然被发现了的话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陆仁还想活,不得已,只能跟着卞城下了公交车。 陆仁下车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原来写着414路公交车的显示屏上,显示的字改了,变成了“黄泉特快”。 “……”这是哪个起名鬼才干的,真到这种时候应该没人会要求特快吧。 陆仁发现自己的脚踩在了枯草地上。河岸附近可以说是寸草不生,只有一个歪脖子树光秃秃地长在岸边。在陆仁的不远处,几只零零散散的新鬼正在缓慢前行。他们大都面无表情,一身缟素。 只见他们直挺挺地朝着鬼门关走去,小腿被河水浸湿了也不停歇,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向着河中心走去,直至被河水淹没。 陆仁看得吃惊,虽然知道这些人已经是鬼了,不可能再死一次,但是…… “不阻止他们吗?” 卞城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道:“这些都是些生前自杀的人。不用管他们,他们生死簿上的阳寿未尽,渡不了冥河,去不了彼岸。只能不停地重复这个过程,等生死簿上记载的日子到了,再渡河。” 卞城想着,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哪一天你想要自杀,可以通知我,我给你开后门,让你提前去投胎。” 陆仁:“……”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卞城站在冥河面前,望着对岸,然后食指和大拇指并拢,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伴随着口哨声响起,一只乌鸦从河对岸飞了过来,然后落在了河边的歪脖子树上。 陆仁注意到,这乌鸦应该不是普通乌鸦,它的眼睛是暗红色的,毫无光彩,就像两颗劣质的玻璃球一样,看上去有些瘆人。 卞城却貌似跟这只乌鸦很熟的样子,他笑着对站在高处的乌鸦说道:“渡鸦,快去喊你的主人来,有客过河。” 陆仁发誓,卞城的话刚一说完,他亲眼看见歪脖子树上的乌鸦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明显懒得搭理卞城的样子。 接着,乌鸦展翅飞起,朝着冥河对面飞去,飞过卞城头顶的时候,均匀地洒下了一坨黑白相间的排泄物。 排泄物正在瞄准着卞城降落,卞城也没有看向天上,但他还是准确无误地躲开了这从天而降的暗器。 卞城仿佛没事发生一样对陆仁说道:“那是冥鸦,是冥河船夫的宠物,用来传递消息的,小气得很,我不过是三百年前趁它睡觉的时候 ,拔光了一回它的羽毛而已。都三百年了!它还耿耿于怀。整天想着暗算我。” 陆仁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卞城,终于明白他不是针对自己,而是习惯性地出昏招,天生的不做人。 渡鸦已经飞到了河对岸,不多时,河上传来了摆渡之声,一名被黑袍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划着小船向着这边赶来。 摆渡之人将船停在岸边,恭恭敬敬地向着卞城行了个礼。 “冥君大人。” 卞城微微颔首,便带着陆仁迈入了小舟。 这让陆仁不禁有些疑惑:“你顶着我的脸,他们怎么还能认出你来。” 卞城闻言微微一笑:“你不说我还忘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小小的印鉴。那印鉴通体漆黑,悬浮于卞城的手掌之上,隐约透出一丝阴厉之气。 卞城解释道:“这乃是鬼王印,是冥君的身份证明,执鬼王印者方才有对黄泉诸鬼发号施令的资格,他们也是根据我身上鬼王印的身份辨认我的。” 卞城说着,把悬浮在空中的鬼王印给拿到了手中,然后,如同掰奥利奥一样,把这方印鉴给掰成了两半。 紧接着,卞城便将其中的一半鬼王印往陆仁的方向一丢。 那印鉴扔出了一个相当弯折的弧度,如果陆仁不接的话,怕是要直接落入冥河里。陆仁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拦了一下向着冥河坠落中的半边印鉴。 谁料那印鉴甫一碰到陆仁的手掌,便如同遇到了岩浆的冰块一样,瞬间消失。 陆仁收回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既不痛又不痒,然后他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卞城,懵了。 “印章呢?去哪里了?” 卞城却很淡定,他用手托着下巴,笑着看着手足无措的陆仁,轻描淡写地说道:“当然是融入你的身体中了呀,冥君大人。” 就仿佛在回应卞城的话一样,原本安静地蹲在船头的渡鸦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飞起来便朝着陆仁的头发啄去,大有要把他薅秃的迹象。 渡鸦:卞城!你给我死! 第115章 酆都客(四) 冥河的水就像是一匹黑色的丝绸,看上去幽深又富有光泽。小舟如今已经行驶到了冥河的中央,浓雾消散变薄,如同一层薄纱一样笼罩着河面。月亮出来了,朦朦胧胧的月光洒向了粼粼的河面,就像有人在水中撒了一把碎银子。 巨大的城关,潋滟的冥波、如练的月华、僵死的古树、呜咽的新鬼……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荒凉,却又巧妙地构成了冥间独特的生态体系。 而此刻的陆仁却无心观赏这旁人一生只能得见一回的壮观景象——他正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坐在船尾,用哀怨的眼神盯着倚在船头捧腹大笑的卞城。 把陆仁的头发弄成这幅凄惨样貌的渡鸦已经在船夫的喝止声中偃旗息鼓,不甘地回到了船夫的肩膀上。不过尽管停止了攻击,它依然在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陆仁和卞城。 似乎正在寻找一击毙命的时机。 渡鸦生前只是一直普通的乌鸦,脑仁不大,虽然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两个卞城,但不妨碍它两个都打。 都得死! 而连鸟都打不过的陆仁刚刚结束了战斗,终于有了一会儿能喘息的机会,他决定靠到船舷边上开始休养生息。 冥河船夫摆渡用的船是古式的摇橹船,船的体积很小,船肚很浅,船舷正好到陆仁胳肢窝的位置,像一个高度适中的扶手。于是陆仁便顺势将手架在了船舷上,头枕在自己虚空握拳的手上,低头就能看见冥河里的场景。 谁知道这一看让陆仁瞬间头皮发麻。只见那漆黑的河里游弋的不是鱼,而是密密麻麻的人类魂魄。 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清一色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沉在水底。他们全都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冥河的水面。黑色的头发如同水草一般缠绕在他们的脸上和衣服上,看上去诡异又不详。 这些魂魄整齐的排列着,头的朝向也很统一。他们层层叠叠的排布着,一层魂魄下面是另一层魂魄。最上层的魂魄还穿着现代的潮流服饰,再下几层就变成了民国时期的衣着,再接着的装扮便是历朝历代依次往下了。 乍然看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陆仁结结实实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他便被吓得躲回了船肚里。 陆仁正弯着腰平复心情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卞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真是气人! 陆仁祈祷着卞城可以直接笑断气,但世事并不能如愿。一分钟后,笑够了的卞城依旧安然无恙。他擦了擦眼角被笑出来的眼泪,对陆仁说道:“不用担心,他们上伤不了人。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如果有想等的人,可以跳进冥河,随波逐流一千年以后,就能带着记忆投胎,去找上辈子的爱人。所以每年都会往里蹦几个。” 听了卞城的解释陆仁才明白,原来这冥河里漂荡的都是古往今来的痴情人,真是可悲可叹。但他又隐约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道:“但我看见好几个穿着汉代服饰的人,汉代到现在应该不止一千年了吧?” 卞城一副“你不会也信吧”的眼神望着陆仁,说道:“是啊,那本来就是谣言啊。消除生前记忆是轮回中最重要的一环,容不得有丝毫闪失,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因为一些由人类生殖冲动演化而来的无聊情感就网开一面。” 陆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沉默已久的船夫却优先开口了。 船夫这些年没少被河里这些魂魄的头发缠住船桨,简直是苦不堪言,听了卞城的话,忍不住也一同抱怨道:“冥君大人说得对啊,这么多年来,冥河两岸也是因为这些动不动就投湖的人而感到不堪其扰。也是怪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谣言。还真的有笨蛋相信!最离谱的是人类,竟然会认为相爱这件事可以移山填海,偷天换日,世界末日都只要两个人 类谈个恋爱就能拯救。这是何等的傲慢……” 陆仁惊讶地看着原本披着黑袍老实划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却坚定地充当背景板的船夫突然就崩了人设,。 一提起河里这些游魂,船夫就如同有吐不完的苦水一般喋喋不休,甚至到最后开始口吐芬芳:“一群¥¥,死了去哪里晃荡不行,还非要来冥河里污染环境¥…………” 看得出来,船夫已经恨屋及乌地开始讨厌起了人类。他看上去特别激动,说到气头上还会向陆仁寻求认同。只见他怒发冲冠地对陆仁说道:“这位冥君您说,人类是不是垃圾?!” 陆仁吱唔着回答,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生怕船夫发现他是人类之后,一怒之下把他踹进冥河里。 好在船夫骂归骂,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在船上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来,总还算是规规矩矩地把船有惊无险地划到了对岸。 两人刚一踏上对岸的地面,冥河船夫便又划着船走远了。阴间人力资源匮乏,偌大一条冥河就只有他一名摆渡人。不快点工作的话,阴路又要鬼满为患,大堵塞了。不过,忙归忙,抢着过河的亡者会上供不少贿赂,这同样让船夫赚得盆满钵满。 “再存一存。”辛勤工作的船夫美滋滋地想着,“便去往生殿赎一个美好的来生。” 摇橹声远去,此岸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冥河此岸的泥土十分地黏腻,一脚踩上去感觉像是踩在了腐烂的尸体上。陆仁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地面到底是什么做的,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卞城后面。 然而刚行至鬼门关,卞城便被拦住了去路。 只见一叉一戟交叉叠在了卞城身前,明摆着不让他再继续前进了。陆仁抬头一看,是穿着盔甲的牛头和马面。他们足有两个陆仁那么高,身上穿着老旧的盔甲。帽檐上系着一块布,从额头垂下,完美遮挡了两人的真容。但即便如此露在外面的牛头和马头轮廓,却还是成功暴露了两人的身份。 陆仁大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勾魂使者吗? 不过这回牛头马面可不是来勾魂的,他们今天被安排值班,镇守鬼门关。 牛头马面向卞城开口问道:“卞城冥君,冥府的规矩,生者不入黄泉。您应当是知道的。” 死者身上满是死气,那东西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是墓园泥土和黄纸灰烬的混合物,透露出腐朽的气息,生者则不然,故而两者很好区分。 卞城一点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愧疚感,只见他满脸无辜地说道:“哪里来的生者?” 当然,牛头马面同这位第六殿冥君打了多年的交道,知道他的调性,是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牛头马面连语调都没有起伏一下,平静地说道:“您身后的人,生机未绝,瞒得过一般鬼卒,却瞒不过我兄弟二人。” 卞城却是理直气壮:“瞒你们什么了?他身上有一半鬼王印你们看不出来?既然执掌第六殿的鬼王印,便是如假包换的第六殿冥君。你们凭什么拦着冥君回枉死城?” 很遗憾,卞城没有说错。鬼王印乃是冥君凭证,执印者便被整个冥府尊为鬼王。地狱诸鬼,穷凶极恶。却没有胆敢违抗鬼王印的人,那是自太古时起,便被历届冥君代代相传的东西。 十殿阎君,各掌其一。 鬼王印一般只会在冥君油尽灯枯之时,会被传给下一任冥君。当然,冥君与天地同寿,没有那么容易油尽灯枯,自盘古至今,唯有资历最老的第五殿阎罗君曾在三千年前换过一任。 还有一个例外便是第七殿泰山府君。 冥君嘛,活得又长,见得人情冷暖、人伦悲欢又多,如果不培养些自己的小爱好,很容易就会因为过于麻木而意图自散元神于天地间。所以各殿冥君或多 或少都有些自己的小爱好。 但是爱好如果不适量,就很容易自讨苦吃。 比如,上一任泰山府君。 上一任泰山府君也是个奇怪的,他喜欢拿鬼来养蛊。他在血盆苦界旁边造了个自己的私人血池地狱,每年都会在地狱的恶鬼里挑几个最穷凶极恶的出来扔进去,看着他们苦海沉浮,互相吞噬。 地狱本便是用来惩罚大罪人的,他这爱好虽然罕见,倒也不足为奇。 然而谁知道,那私人血池地狱修成的第九千个年头,炸了。 不明缘由的泰山府君能乐意吗?他赶紧亲自前去查看,一看却发现是他养的鬼蛊出世了。那鬼蛊在血池中翻涌了九千年,吞吃了无数恶鬼,俨然已经发展成一个世所罕见的鬼王。 倒霉的先任泰山府君最终没能打过自己一手养大的宠物,被生吞入肚了。 一起被吃下肚子的还有鬼王印。 基于认印不认人的原则,那鬼蛊便自动变成了新一任的泰山府君。 不过冥府众鬼想不认也不行,毕竟那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恶鬼,冥府里也没几个鬼能打得过他。 所以鬼王印的交接不是没有,只是少见。 但像卞城这样,直接把鬼王印掰成两半的,牛头马面也是第一次见。毕竟是冥君权柄,爱惜还来不及,谁愿意轻易损毁呢。 但因为这么干的人是卞城,这事似乎又说得通了。 毕竟整个冥府都有共识:第六殿那位,骨子里疯得很。 牛头马面思量再三,还是缓缓移开了武器。任由两人往里走。 卞城挥了挥手,轻佻地说了句:“谢啦。”便迈步往里走。 但陆仁不肯走啊,卞城虽然把牛头马面忽悠瘸了,但陆仁是一心只想回去的呀。只见陆仁不仅没有跟上卞城,还义正言辞地对牛头马面说道:“救命!我不想进去!我被绑架了!我要回家!” 卞城:??? 第116章 酆都客(五) 鬼门关外,作为犯罪嫌疑人的卞城正与代表正义的牛头马面相对而立。而牛头马面的背后,站着怀抱着玩具熊的受害人陆仁。 牛头和马面很乐意为陆仁出头,他们甚至都不用听卞城的辩驳。 虽然在非人类中,人类这个种族的名声向来不好,他们既阴险又狡诈,轻信是要吃大亏的。但如果吃亏的是卞城,那牛头马面觉得就算错信了,问题也不大。于是,在看上去善良无助的人类和自己多年的上司卞城之间,牛头马面果断选择了前者。 不用问,肯定是卞城的错。 虽然他们早就清楚,卞城是个混蛋,但是他们没想到卞城竟然这么混蛋,连“强抢民男”这种没品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一天,牛头和马面决定替天行道。 打定主意的牛头马面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陆仁的身前。他们横握着铁叉与铁戟,异口同声地与卞城对峙道:“卞城冥君,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在阴间,拐卖人口也是犯法的。” 被人赃并获的卞城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他无所谓地说道:“说拐卖多难听啊,我是请小友来帮忙的。” 牛头马面不依不饶,义正词严地说道:“但他看上去不是自愿的。” 卞城挑眉看着牛头和马面,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笑话,他是不是自愿的有区别吗?放眼整个黄泉,有真正自愿为本君办事的吗?” 这个真没有。 卞城倒是有自知之明,他一天到晚在黄泉惹是生非,早就神憎鬼厌,黄泉众鬼见了他都避之唯恐不及。 于是牛头马面说:“这么说您是认了?他本便是活人,不属于冥府,又不愿意为冥君做事。那么按照冥府的规矩,我等自然应该送他回阳间去。” 陆仁在后面听了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庆幸地想到:“看来冥府也不都是卞城这样的人,还是有通情达理之人的。” 放下心来的陆仁站在牛头马面背后,腰都挺得直了一些。现在的他由于指认成功,十分得意,就差伸出手指头着卞城对牛头马面说说“警察叔叔,就是那个人”了。 另一方面,卞城才不理会牛头马面的指责,只见他向前走了两步,旁若无人地准备穿过牛头和马面,走到陆仁面前。牛头马面当然不可能让他轻易得逞,伸手去拦。 但卞城也不是省油的灯,轻松化解了两人的招式,牛头马面却不依不饶。 于是三人便直接动起手来。 数个来回之后,卞城一挑二也依然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占据上风。但架不住牛头和马面下手黑啊,他们的一招一式,都直接直捣卞城的要害之处。 后方观战的陆仁感到有些疑惑:就算是为了声张正义,应该也不会有执法者会把铁叉瞄准嫌疑人的眼球,或者把铁戟伸向嫌疑人的裤/裆吧。 陆仁隐隐明白了:“这是很明显的公报私仇啊。” 看得出来,牛头马面和卞城应该是积怨已久了。 前方三人鏖战正酣,原本漫不经心的卞城也终于动了真怒。他以一敌二,虽然游刃有余,但是百密终有一疏,哪怕有一招半式有所疏漏,牛头马面就会瞅准时机断他根基,场面一度显得凶险万分。泥人还有三分火,更何况卞城原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战斗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三人辗转腾挪间,一路往鬼门关城门的甬道之内移动,慢慢地便离陆仁越远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了。 片刻后,鬼门关的里面隐隐传来了撞击声、爆裂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并且这声音听上去还在不停往远离陆仁的方向移动。 陆仁还留在原地,他此刻正站在鬼门关外,满脸震惊地看着执法者竟然跟着人贩子跑了。 被独自留下的陆仁有些不知所措,他迟疑着该不该跟进去。 就在陆仁纠结的同时,一阵风从冥河中掠起,夹杂着无数鬼魂绝望的哭嚎声,吹拂过陆仁的脸颊。那风冰冷刺骨,陆仁感觉就像是被闪着寒光的刀刃给擦过了脸颊一般。 陆仁心里有点发虚:“这地方……不会蹿出什么东西来吧。” 但话又说回来,他现在算是到了鬼窝里了,时不时蹿出一两只才算是正常的吧。 正在陆仁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阵破水之声从他身后传来。陆仁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快速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冥河,只见一只苍白的手伸出了水面,摸到了岸边。 水鬼上岸了!这可吓坏了陆仁,他几乎没敢想太多,赶紧往鬼门关里面加紧走了两步。 边走陆仁边告诉自己要镇定。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竭力地冷静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最终得出结论:还是跟着愿意见义勇为的牛头马面会更加安全。 于是,陆仁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进入鬼门关的路。 鬼门关内的通道还挺长,陆仁也没想到这城门的甬道竟然修得意外得长。 卞城和牛头马面应该已经跑远了,刚刚还能听见的打斗声竟然渐渐隐没了,通道里变得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陆仁自己踩在青石砖快上所产生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导致原本短短的一段路显得格外漫长,但好在陆仁走着走着,看见了通道尽头的光亮。 出于对光明的向往,陆仁加快脚步来到了鬼门关的出口处。 在哪里,陆仁看见了一条羊肠的黄泥小道和漫天的红色花海。那是八百里黄泉路和正值花期的彼岸花。风吹过花丛,发出沙沙的声音,看上去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但实际上,若是往下细看,便不难发现这花的根茎其实是依附在一具具枯骨之上的,花枝从白色头骨的眼窝中伸展而出,随风摇曳,诡异却又妖冶。 此时,无边无际的花海里已经看不见卞城和牛头马面的人影了,触目所及皆是如血般猩红的美丽花丛。 陆仁不清楚那三人是不是因为打架跑得太远了,正在思索间,下意识地往黄泥小道上迈出了一步。 只这一步,乾坤倒转,万物偷换。刚刚还在陆仁眼前的花海和小道,在陆仁面前一晃而过,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一个不曾见过的地方。 铺天盖地的彼岸花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如烟海的血红色湖泊,湖泊的不远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城邦。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因为鬼门关实际上并不算是一座建筑物,确切来说它是一个传送阵。第一次到此的游魂,会被自动传送到第一殿秦广冥君处,查询生前种种。 陆仁也是第一次到鬼门关,所以无疑的,鬼门关会自动开启传送模式。但又因为陆仁体内有半边的第六殿鬼王印,所以他被顺理成章地传送到了第六殿的所在地。 第六殿冥君,乃是黄泉枉死城的城主。 第117章 酆都客(六) 得益于人类的食物无法引起妖怪的兴趣,陆仁所需要的所有食材在这家生鲜超市里都卖得十分便宜。甚至他在买齐了蔬菜和牛肉之后,发现预算竟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的盈余。 这哪里是生鲜超市,这分明是慈善机构吧。 “冰箱里还有冷冻的狸力腿,所以猪肉也可以不用买了。”陆仁默默盘算着,“嗯,省下来的钱可以难得的奢侈一把,不如就买一些海鲜吧,让陆阳和阿离也尝尝海鲜的味道……” 毕竟是生鲜超市,主打的卖点就是可以在内陆城市买到鲜活的海鲜。海鲜这种东西,陆仁也没有买过几回,只在独自过年的时候买过几回犒劳辛苦了一年的自己,大部分时候,还是看着电视上别人吃海鲜的样子流口水。 打定了主意之后,陆仁开始在超市内搜寻起了水产区。 他惊讶地发现,水产区与超市的其他区域竟然是分开的。就在肉制品柜台的不远处,有一扇门,门框上贴着纸板做的标识,标识上面用印刷体端端正正地写着“水产区”几个大字。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花里花哨的装饰。 陆仁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弄错地方,还特地询问了一下最近的售货员:“如果我要买海鲜的话,是往那个方向走吗?” 售货员微笑回复道:“是的,不过水产区比较潮湿,请注意好衣物的防护。” 对此,常在菜市场出入的陆仁是知道的,因为货物本身是鲜活的,水产区的地面一般都会有一些鱼鳞和积水。 而这里又是专门面向妖怪的生鲜超市,里面的海鲜应该也会相应地更加活泼一点。所以,在推门之前,陆仁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这个生鲜超市的水产区肯定会比菜市场的积水更多一点。 然而推门之后,他才发现,他该考虑的根本不是积水的问题。 在陆仁开门的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刺目日光晃得他只能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视觉被剥夺的陆仁感觉到有一阵温暖的风吹拂到了脸上,风中带着粘腻的潮湿气息。耳畔传来了海浪的声音,空气中也能闻到独属于大海的味道。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的陆仁意识到,这扇门的后面竟然是一片大海。 正当他愣神之际,一阵突然的失重感传来,陆仁踉跄了一下,幸亏身后的俊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陆仁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照,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艘船上,而船正在随着海浪起伏。 这是一艘巨大的木质帆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是从甲板和船舷的状态来看,它被保养得很好。而陆仁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路,发现他和俊方刚刚应该是从船舱的门里走出来的。 船的甲板上也有两名售货员在静候着顾客的到来,见到陆仁和俊方望向他们,这两名售货员便立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欢迎来到水产区。” 水产区? 陆仁听见这个词后,不由地望向了身旁一望无际的大海。 ??? 由于脑袋里一下子冒出来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导致陆仁只能挑了他最大的疑问说出来:“水产……在哪里?” 售货员听了这话,竟然用一种“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都看不出来吗”的眼神望着陆仁,然后笑着说道:“当然是在海里啦。” “海里?” 面对着满脑袋都写着问号的两人,售货员笑着把他们推到了船舷的一侧,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根钓鱼竿。 其中一名售货员解释道:“是的,为了保证鱼肉的口感,我们超市所有的水产都保证是活的。不过考虑到虽然是鱼类,但毕竟是妖怪,轻易地豢养在水缸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们超市开创了新的方法,特地承包了这 片海域,力求让客户吃到最新鲜,最美味的水产。” 陆仁看看钓鱼竿,又看看那片海,最后看了看售货员那张满面笑容的脸。 “但是,为什么要自己钓?” 那名售货员向陆仁解释道:“这是本超市新开发的服务哦,可以增加购买过程中的趣味性。本来要下个月才能上线,但是正好昨天一直负责网鱼的工作人员被鱼给咬掉了一只手。于是今天他请假去医院了,打算让白泽院长帮忙找一只长得差不多的手给接上。您也知道,专家号不好排呀。所以今天就没有能帮忙网鱼的工作人员了,正好可以顺便让您先提前体验即将推出的服务。” 另一名售货员也跟着附和道:“是哦,您是第一个体验这项服务的,您运气真好。” “……”不不不,这完全不是运气好吧,你刚刚明明说上一个在这里钓鱼的人手被咬掉了啊。 于是陆仁顺势收回了俊方手里的钓鱼竿,他一边将两根钓鱼竿一起还给售货员,一边说道:“谢谢,我们还是不参加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刚刚的那名售货员说:“作为第一和第二名体验者,两位钓到的所有鱼本超市都将免费赠送,不收取任何费用。” 听了这话的陆仁又将俊方的钓鱼竿还给了他,并拉着俊方蹲到了一边,开始商量对策。他们两个背对着售货员,蹲在角落里,看上去像两朵硕大的蘑菇。 看得出来此刻的陆仁内心非常挣扎:“尽管这是一次免费的好机会,如果错过了肯定很难再遇到下一回。但是哪怕活动本身很诱人,我觉得我们也未必有能力可以参加。” 俊方点头:“是的阿仁,我不会钓鱼。” “虽然我也不会,但这不是重点。钓不钓得到鱼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一旦参加了,钓完鱼之后没法保证身体器官还是不是完整的。” 对于这一点,俊方倒是很有信心:“放心吧阿仁,只要有鱼敢靠近,我就肯定能把它们都打昏过去。。到时候,再凶残的鱼都会变成今天火锅里的配菜。” 原本还在迟疑陆仁听了这话,看向了俊方:“你确定吗?” 俊方的眼神清澈有诚恳,他看着陆仁,郑重地说道:“我确定。”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掏出手机,搜索“如何钓鱼”。 网上的教程十分详细,但是也十分复杂,这可成功让两人犯了难,不知道从何下手。 售货员可能看出了两人所面临的困境,上前好心地提醒到:“放心吧,我们提供的鱼饵是富含灵力的丹药,妖怪最喜欢了,一定会有丰富的渔获的。” 说着,售货员从身后掏出了个小盒子递给了陆仁,陆仁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满满的全是一颗颗黑乎乎的丹药。 虽然不清楚这些丹药到底有什么功效,但是这并不妨碍陆仁把他们当成鱼饵套在鱼钩上。然后在售货员的指导下,陆仁和俊方双双把鱼钩抛到了大海里,等着大鱼上钩。 直到这时,陆仁才得了空,才好好地端详起了他面前的这片海域:一望无际,波光粼粼,呈现出一种令人感觉到沉静的蔚蓝。而他们乘坐的这艘帆船收起了风帆,独自漂流在大海之上,显得渺小而又孤单。 陆仁向售货员询问道:“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售货员笑着回答道:“这是无尽渊最外围的海域。” “无尽渊?”这似乎是一个陆仁在过去的人生中都不曾听说过的词。 售货员点了点头,似乎对陆仁不知道无尽渊表示很惊讶:“昆仑界所有犯罪的妖物,最终都会被关入无尽渊。而一旦落入无尽渊,便永生永世不可能再出来了,只能永堕黑暗之中。” 俊方也在一旁小声地补充道:“阿仁,其实无尽渊就是外来户口调查局 的合作监狱呀。我们抓到的罪犯最后都关进去了。” 陆仁这才明白:“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相当于是在监狱门口钓鱼?” 俊方点了点头。 陆仁本来还想继续问问无尽渊在什么方向,却看见他的鱼竿动了,他便也顾不上其他事情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前去收杆。但那水里的东西动静极大,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要说把它拽上来,连陆仁自己都差点被拽下去。 两名售货员见状赶紧来帮忙。 在三个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水里的大家伙终于被拉了上来。而等那东西上船之后,陆仁仔细一看便不由地傻了眼,因为那鱼长得实在是太怪了。 只见那鱼长着四个鸡头,六条鸡腿,上半身满是红色的羽毛,从正面看就在一只基因突变的山鸡,而它的下半身却长了三条长满鱼鳞的鱼尾巴。 那鱼甫一落地,便开始开动它的六条腿在甲板上乱跑,四个脑袋争先恐后地发出尖叫声,听上去像是踩住了脖子的鸭子,鱼尾巴也跟着拍打在甲板上。 跑步声,尖叫声,敲击声,这鱼简直独自自己一个就凑成了一支交响乐队,发出一些激昂的巨大噪音。 不过,虽然吵闹,但这鱼却并没有攻击陆仁,只是专注地在吵闹式惊恐中。 而当陆仁把目光移到那两名售货员身上时,发现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根木棍,在噪音趋于白热化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敲晕了鯈鱼的三个脑袋,十分利落。 这两名售货员笑着向陆仁说道:“恭喜您,您钓到了一条鯈鱼,这可是好东西啊,吃了可以让人忘记忧愁。如果你们没有特殊的需求的话,可以由本超市负责宰杀。” 售货员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有些妖怪客户就喜欢吃活的,他们通常会要求超市直接把活鱼交给他们。 但陆仁可没有这种嗜好:“还是你们来吧。” 听了这话,其中一名售货员便提着鯈鱼的一只脚,把半死不活的鯈鱼给拖了下去,那场面看上去异常血腥。 也正是这个时候,俊方的鱼竿也动了,似乎也是一条大货,鱼竿弯折的得十分厉害。但俊方的力气十分大,独自一人就成功把鱼竿收了回来。 待到大鱼上岸,陆仁凑过去一瞧,竟然瞧见了一张人脸。那是一张异常清丽的美人脸。眉如二月的柳叶,嘴似三月的桃花。微敛的眉目间蕴含着远山的云雾,笼罩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无论放在什么朝代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不过这美女从脖子往下的皮肤上便生出了绿色的鳞片,而她的下半身,更是直接变成了鱼。 这分明是一只鲛人。 陆仁见状傻了眼,水产市场里连这也卖吗?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旁剩下的那名售货员却先开口了,他礼貌地询问道:“请问,这只也需要我们帮忙宰杀吗?” 第118章 酆都客(七)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之前,地点来到陆仁和应龙闯入之前的龙宫会议室。 这一届水产批发股东大会刚刚开始。 第一个章程,是渭水龙王正在向众人炫耀自己新认回外孙。 “我这个外孙真不错,特别讲礼貌。而且还不贪财,我说要让他继承我的产业,他竟然不为所动,哈哈哈哈哈哈。” 在座的西海的龙王提出异议,说肯定还是他们西海的龙孙更好:“哪有我的外孙厉害,上礼拜,他成功自己一个人去南边布了一场雨,那雨下得呀,哗啦啦啦。” “会布雨有什么稀奇,哪个龙族不会?”东海龙王却表示不服,他争着说道:“我孙女前一阵子独自生擒了一只穷奇!那东西,即凶狠又狡诈,没点真本事,只能干瞪眼……” 东海龙王还在喋喋不休,剩下的几名老龙王也等不及,迫不及待地抢着说话,纷纷夸赞起了自己的孙子孙女,谁也不服谁。 这就是龙族的股东大会。 十年才开这么一次,每次都要先听四海龙王吹嘘一番自己家里的小辈又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一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小辈比拼大赛。 比听长辈吹嘘别人家的孩子更可怕的事,是你自己家的长辈当着你的面吹嘘你的丰功伟绩。而与会的四海的龙子龙孙此刻就在拼命忍受着这样的尴尬场景。 公开处刑。 “都会好的。”他们只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早晚我会篡位的。” 往年还好,往年渭河龙王由于没有孙子辈的原因,往往都会主动出口制止这个话题的继续。但是今年他刚刚喜当外公,聊得比谁都起劲,眼看就要撸袖子跟东海龙王干起架来。两龙王都意图用拳头说服对方,坚持自己的外孙/孙女才是最棒的。 场面一时鸡飞狗跳,难以控制,几名龙孙一边劝架,一边在内心暗暗地想:“渭水龙王虽然嘴上热闹,但我们早就派人去调查过他新收的外孙了,那根本就是个没什么用处的人类,根本连自保都费力。” 思及此处,四海的龙孙们相视一笑——恐怕现在,那人类早就被他们派去杀手一刀解决,葬身海底了。 然而他们的笑还还没来得及从脸上褪去,就迎来了轰开龙宫大门的应龙。 四海的龙孙们:!!! 应龙自从涿鹿之战就没有再跟四海龙族有过接触,所以水族对应龙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千年前。 几千年之前,鸿蒙初开。应龙曾杀蚩尤与夸父,本便是人人畏惧的杀神。 他永远高居于山巅之上,孤寂冷傲,如同将死的松柏。他不辨善恶黑白,只代表着永无止境的杀戮,只要他在的地方,血腥与死亡便如影随形。 无论是谁,向应龙回话的时候都需要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说错一句话或者一个字,就惹恼了应龙。 应龙生气的时候也并不会大吼大叫,他会缓缓俯首,投来波澜不惊的目光,然后如同关节僵化的木偶一般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让冒犯者的脑袋当场爆炸。 渐渐地,连他的同族都躲他躲得远远的。 千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应龙也逐渐断了与龙族的联系,他虽然长久不曾出现在四海之内,但四海之内依然有他的传说。 孤陋寡闻的龙族不知道,应龙早就进了外来户口调查局,成为了一名根红苗正的公职人员。他现在早就不随便杀妖怪了,杀妖怪是需要写报告的。而写报告是应龙的死穴。 总之由于信息差的缘故,现在四海龙族看陆仁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普通市民有一天在上班路上看见有人骑着一只霸王龙通勤一样震惊。 这哪里是他们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人类, 分明是前来索命的死神啊。 而门口的陆仁,教育完了不敲门就闯入房间的应龙之后,他就转头看向了会议室里面。 只见会议室里坐满了俊男美女,不过这些俊男美女都在额头生着龙角,很明显都是龙族。 好家伙,捅了龙窝了。 但龙女并不在其中,料想龙女也是因为不愿意掺和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所以才没有出席。 这也不能全怪渭水龙王急于找一个接班人,龙女确实是把自己的技能点全都点在恋爱上面,别的事是一点没有研究。 而列席的渭水龙王见应龙和陆仁闯入,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震惊。 他没想到陆仁竟然能把应龙这尊大佛给带来,虽然他在外宣称他和应龙是远房亲戚,但是实际上他也没和应龙有过什么联系,反而是只从女儿祈昕嘴里听说过有关应龙的消息。 那是几年前吧,离家出走多年的祈昕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看他,并通知他说道:“我叕恋爱了。” 龙王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你这回又看上了个什么东西?你不要总想着找这些有生殖隔离的,老老实实找条龙不好吗?我还等着抱外孙呢。” 这些话龙女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她倔强地说道:“龙有什么好的,性格自我,没事就往水底一钻,无趣死了。” 说罢,她抬头望向龙宫的水面,眼中闪着光芒,似乎在回忆着与陆青舟的初遇,“再说了,爱情和种族有什么关系?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只要我欢喜便是,他是人是鬼,是猪是狗,我都不在意。便是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在意,我只需尽过全力,便是无怨无悔。” 龙王知道劝不动自己这个女儿,只能在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唉,没救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龙女也不愿意同龙王多说什么,吵了几千年了,也不可能在这几句话里就说服彼此。 于是龙女放下了手中带回来的礼品便打算回去了。 谁料刚走出去没两步,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便复又折返回来,对龙王说道:“对了,我这回在城里遇见了应龙表哥。” 应,应龙?表哥? 龙王听了这话可算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你遇上应龙大人了?!你不会当着他的面叫他表哥了吧?” 龙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听了这话反应会这么大:“叫了啊,你不是从小就跟我说,论辈分我得叫应龙一声表哥?” 可龙女哪里知道,渭水龙王说应龙和他们是亲戚的这件事,纯属是道听途说。 他也是听先代渭水龙王喝醉了酒时说的,至今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吹牛,只敢偷摸在自家龙宫里面随便吹嘘一下。哪里能想到生出来的女儿竟然这么大胆,敢舞到本尊面前。 渭水龙王越想越怕,惊得背后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里知道,若是应龙发怒,祈昕没命都算是轻的,就怕应龙盛怒之下直接掀了渭水龙宫,十万水族无一生还。 他越想越怕,已经打算收拾东西举族搬迁了,也是这时,他转念一想:“我女儿这不是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吗” 于是渭水龙王向龙女询问道:“你喊他表哥,他什么反应?” 祈昕奇怪地看了渭水龙王一眼,似乎不懂为是什么他会有此一问:“还能什么反应,他想了一会儿我是谁,就认了呀。” 认,认了? 这个答案是渭水龙王万万没想到的,他疑惑地想:“难道先代龙王真的没有骗我?” 那太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不成器的女儿误打误撞竟然真的攀上应龙这条大腿。 那可得好好地利用起来。 自此,渭水龙王就打着应龙远房亲戚的旗号,四处与四海龙王结交。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成功变身成为了水产批发行业的巨头。 可渭水龙王和龙女哪里知道,其实他们与应龙根本不是亲戚。 当时认亲的情况是这样的:应龙同陆青舟出任务,与恶妖当街大战。龙女刚到大城市,作为倒霉的无辜民众,被恶妖给挟持了,好险被陆青舟救了下来。 按照外来户口调查局的规定,出任务的现场如果有一般民众被波及,是要写一份长报告的。应龙当时正在头疼着呢,就看见被救下的“被波及的一般民众”看向他,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句:“是应龙表哥吗?” 应龙思考了零点零一秒,便开口回应道:“是我。” 靠着亲族关系成功避免了一份报告的应龙,感觉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当然,这个中的弯弯绕绕陆仁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今天来的目标很明确:拒绝做渭水龙王的外孙。 只见陆仁有些不好意思地在门口,态度恭敬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我是来找渭水龙王的,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说完开场白,陆仁便侧身转向了一旁的渭水龙王,认真地说道:“谢谢您的抬爱,但是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跟龙族攀亲戚有些不太合适,所以您还是重新再找个外孙继承遗产吧,不好意思。” 在坚决地拒绝了渭水龙王之后,陆仁还特地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说完,也不等渭水龙王表态。他便转过了身,并向着一旁的应龙说道:“我说完了,我们走吧。” 应龙点头,也随即转身,准备跟着陆仁一起走。 谁料还没等两人迈步,就见四海龙王竟然瞬间一齐哭嚎着扑了上来。 他们是来攀亲戚的。 西海龙王说:“你要是实在不想给渭河老儿当外孙,给老朽当外孙也行啊!我们西海奇珍异宝无数,你肯定喜欢。” 南海龙王却说:“别听他的,当什么外孙,以后你就是我亲儿子。我们南海气候宜人,最适合定居了,你以后就是南海的太子!” 众龙王心里都清楚得很:开玩笑,那是普通人类吗?那可是能驱使应龙的人类啊!若是能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别说是当水族的至高位,便是统治世界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为此,四海龙王可以说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开出各种条件引诱陆仁。 而一旁的渭水龙王则因为没想过会被人类如此直接地拒绝,明显没反应过来,慢了其他几名龙王一拍。只能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几名老匹夫争先恐后地拉拢着陆仁。 过了好几秒,渭水龙王才终于反应过来,加入了利诱大军:“你不想当我外孙没关系,我当你外孙也行啊!” 第119章 酆都客(八) 陆仁正跟着重瞳走在前往枉死城的路上。 在与重瞳有了接触之后,陆仁意外地发现在重瞳凶恶的外表之下,竟然出奇地隐藏着一颗和善的心。虽然重瞳看上去对基本常识都有些认知缺失,但他对冥界的事情都还算了解,并且对陆仁可谓是有问必答。 而这一路下来,陆仁对重瞳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据重瞳自己所说,他原本是脱胎于血盆苦界中的一只恶鬼。不过因为在血盆苦界中受刑了太多年了,前尘旧事都早已忘却,不记得自己在人间界的时候究竟是谁了。他只记得自己在无边的血海里浮浮沉沉了好多年,是最近这一千年才刚刚上岸的。 不过血海无边,是专为困住灵魂而设的,等闲上不了岸。故而这么多年,得以从血海里上岸的也只有他一个。 但在重瞳内心深处,总觉得血盆苦界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家,所以偶尔得空的时候,他就会回来看看他还在血盆苦界里受锥心之苦的兄弟姐妹。 听了重瞳的话之后,陆仁虽然惊讶于他的硬核探亲方式,但这么多年来在外来户口调查局的见闻还是让他接受度良好。 陆仁更关心的是:“你们能正常交流吗?” 毕竟从刚刚陆仁的观察来看,重瞳的兄弟姐妹用于交流的主要方式似乎是吐血水,好像压根没有用语言交流。 重瞳点了点头:“他们一般只有那么几句话。” 血海里的恶鬼是没有理智和七情六欲,只会发出无穷无尽的嘶嚎,那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绝望呐喊。但因为曾经是同类,所以重瞳或多或少可以从那样的尖叫声中解读出他的兄弟姐妹们的意思: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为什么能出去!这不公平!你应该跟我们一样烂在血海里。” “我要杀了你!” 往往都是一些不怎么正面的诅咒,偶尔还会伴随着两句恐吓的话语。不过这么多年重瞳已经听习惯了,一般他也就是辨别一下兄弟姐妹们的叫声还凄不凄厉——如果乍一听都十分刺耳,让人感觉不寒而栗,那就代表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十分健康。 血海里的厉鬼一般都十分健康,毕竟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实在也是没什么可以再继续恶化下去的空间了。但偶尔也有例外,大概五百年前,重瞳准确辨别出了在血湖最北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声音相对微弱的嘶嚎声。于是重瞳便立刻前去查看,发现是他的一个兄弟被放逐血海中的刑期到了——他的兄弟要被送去投胎了。 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那天的血盆苦界之上,万鬼发出震天的恸哭之声。万鬼悲鸣,都在为他们可怜的兄弟竟然要去往人间而悲伤。 人间苦啊,万般皆苦,还不如血海无边,随波沉浮。 当然,这些旧事陆仁是无从得知的。同样,他也不知道人间界其实早就处在了十界鄙视链的最底层,神佛妖鬼都不愿去往人间,不愿做人,他们不愿脱身成为那卑劣又弱小的种族,受七情六欲的摆布,被道德礼教束缚。 不过就算陆仁知道了,他也一样不会在意,毕竟他现在满心只想着怎么才能回到人间界去。他把自己的愿望告诉重瞳之后,重瞳告诉他:“你出鬼门关后自行想办法渡过冥河,而后一路往前走,绝不回头,便可安然回到人间界。” 自古从冥府往人间只有两条路,一是走轮回道过奈何桥,不过那就是重新投胎了,这条路对陆仁来说走不通,他的情况更像是亡魂还阳,走鬼门关最为稳妥。 于是,陆仁赶紧向重瞳道了谢。得了还阳的方法之后,陆仁起码有了努力的方向,不必再像之前一样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手足无措。他于是又询问起从这里应该怎么去往鬼门关。 “你目前在第六殿枉死城附近,想要去鬼门关,需要穿行过枉死城,前往酆都。然后再沿路往第一殿走,过了第一殿之后沿着黄泉路一直走,尽处便是鬼门关了。” 重瞳说他正好也要去酆都,可以带陆仁一起。 在冥府两眼一抹黑的陆仁对重瞳的主动帮忙可以说是求之不得。虽然他在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也怀疑过重瞳的动机,但很快他又放下了戒心,毕竟重瞳其实完全可以把他直接杀死在着血湖旁边,根本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于是,陆仁在好心人重瞳的带领下,踏上了重回鬼门关的道路。 天上挂着一轮月亮,正在不停变换着。阴间的月亮和人间的不同,仅仅一个晚上,陆仁便看着这轮月亮完整地经历了从弦月到满月的过程。月缺月满,月华如练。 在离开了血盆苦界,走过了布满嶙峋黑石的一段路之后,陆仁和重瞳来到了一片沙漠之中。而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枉死城,就坐落在前方的不远处。 可惜,望山跑死马。 这片沙漠的沙砾都是罕见的白色,与银白色的月光相呼应,起伏的沙丘仿佛变成了连绵的雪山,在荒凉之余又平添了几分圣洁的气息。但举目四望,只能看见一片又一片巨大的沙丘和不远处漆黑一片的枉死城,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便会显得十分渺小。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此时四周只剩下冥风刮骨而过,风声呜咽,如同鬼唱。 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人的心理也会不由得蒙上阴翳。好在是两个人结伴而行,不算孤单。于是,陆仁决定没话找话讲,两个人趁着赶路的时候聊会儿天,也能多多少少驱散一些阴霾。 于是陆仁超重瞳露出了一个尬笑,然后说道:“幸好这沙子是白色的,能很好地倒映到月光,不然又是黑夜又是沙漠,路会很难走吧。” 重瞳却不懂陆仁的用意,他面无表情地解释道:“这不是沙子,这是亡者的遗骨。” 陆仁:“……”心理状况感觉更加糟糕了起来。 原先不过是累累的白骨,后来白骨在冥风的作用下被风化,渐渐形成了这片巨大的沙漠。陆仁都不敢去想这到底需要多少个人的骨头。 陆仁联想到自己一路上所见的场景,不由感叹,这些亡者的皮肉消解于鬼门关前,化为满地的泥土;血液注入血盆苦界,变作血海滔天;而白骨则在这枉死城外被月琢风蚀,成了无垠的沙漠。 于是陆仁询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在冥界之中,是从现世搬运来的吗?” 重瞳却摇了摇头,他道:“这些骨殖是一个人的。” 陆仁愣了:“一个人?”一个人也能有这么多的骨头吗? 重瞳顿了顿,似乎在回想着他曾经听别人说过的传闻,然后回答道:“嗯,是一个叫奢比的巨人。” 奢比曾经是人间界的大巫,是巨人种。他本事其大,原本已经死了,谁料竟突然死而复生,但是复生又来得太晚了。当他的灵魂回到他的肉身的时候,他的躯壳早已经腐烂了,于是奢比就不幸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为了不吓到他的子民,奢比便决定离开人间界,去他该去的地方。他就这么独自进入了冥府,但他尚且还是生人,所以不能投胎,只能在黄泉无尽徘徊。 不过这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万万年过去,奢比也早已消亡,化作了黄泉的一部分。 讲到奢比,重瞳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开口向陆仁提醒到:“不过要小心。” 重瞳没头没脑的提醒让陆仁的心瞬间吊了起来:“小心什么?”他有些紧张地询问道。 重瞳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解释,两人就感觉到脚下的沙砾开始发出了剧烈的震动。 说曹操曹操到。 还没等陆仁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反应过来的重瞳便已经快速提着他的后衣领,直接带他跃起到了半空之中。猛然的双脚离地让陆仁心内一惊,他向下望去,只见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坑,并且这些沙还在不住地往下流动。 很明显,这沙子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 几乎是陆仁意识到的一瞬间,一只硕大的青色巨蟒破沙而出,直奔两人而来。那蟒蛇身体粗壮,陆仁整个人大概也只有它的眼球大小。它追逐着两人垂直立起,如同天柱一样矗立在着荒凉的沙漠之上。 被提着衣领飞在半空的陆仁简直是三魂去了七魄,那蛇头就在他的脚底下,只要重瞳的速度稍微慢上一点就能把他的腿吃进肚子里。 而这时候,陆仁听见他的上方传来重瞳的声音,只听见他慢悠悠地说道:“果然,虽然我有一千年没见过它们了,但奢比的蛇果然没那么容易死去,他们最讨厌有人踩在主人的尸骨上了。” 奢比的耳朵上长年挂着两条青蛇,当年他下冥府之前,曾经想把它们留在人间的,但是青蛇不肯,执意要和主人一起同生共死,奢比拗不过它们,只好带着他们一同到了冥界。这么多年过去了,奢比化作了这片沙漠,青蛇们便也一直盘踞在这里,守护着早已不会归来的主人。 但陆仁现在可没心情关注这背后感人至深的故事,他比较在意重瞳话里的另外两个字:“它们?” 果然话音刚落,重瞳身后便传出了一身巨大的破沙之声,另一条青蛇腾跃而出,冲着重瞳的后背袭来。 好在重瞳早有准备,只见他快速转身,并一脚踹向了第二条青蛇的下巴,青蛇吃痛,头颅在空中抡了一个大圆,直接从侧边撞上了第一条青蛇。由于撞击的作用,第一条青蛇被撞得直接歪向一边。 眼见重瞳凭借一己之力化险为夷,陆仁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舒出去多久,便听见一身“撕拉”的声音——是陆仁在网上买的那件假羽绒服。 因为是三无产品没有质检,支撑了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这么久之后,竟然不堪重负地被撕开了。陆仁感到心惊,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羽绒服宣告寿终正寝,彻底裂开了。 失重的感觉骤然降临,陆仁向着沙丘和巨蛇坠落下去。落下的瞬间,陆仁看见夜空中飞舞的无数棉絮,如同纷飞的鹅毛大雪一样飘荡带天地间。 那一瞬间,即将迎来死亡的陆仁心中的唯一一个想法竟然是:“我就说那个卖家骗了我,这果然不是羽绒服。” 第120章 酆都客(九) 在陆仁诅咒着缺德的网店卖家的同时,相撞的两条青蛇已经稳住了身形,并开始追逐着下坠的陆仁。 由于失重的原因,陆仁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但是好在他还抱着阿丙寄居的玩具熊。看着逐渐向自己靠近的巨大蛇头,陆仁在半空中大喊道:“阿丙!” 瞬间,听到了呼唤的墟骸,如同一张被撒开的巨网一般铺展开来,牢牢捆住了率先向陆仁发起攻击的那条大蛇。 大蛇被死死捆住之后,陆仁也如同一个攀岩的人一般借助着阿丙吊在了巨蛇的身上,止住了下落的态势,成功避免了掉在沙地上粉身碎骨的可能性。 但巨蛇似乎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打算。 被阿丙捆住的青蛇哪里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只见这青蛇如同跳舞一般,在半空中不停地甩动着头颅,剧烈地扭动着蛇身,希望借此挣脱掉自己身上的束缚和拖油瓶。 不得不说,巨蛇的措施很有效。攀附在青蛇身体上的陆仁感觉自己就像是坐着一台死亡跳楼机一样,从各个角度观摩着天空,胃里面翻江倒海。 与此同时,另一条巨蟒见到自己的同伴被捆住,也立刻上前帮忙,只见他张开巨大的嘴,愤怒地向着桎梏住他的同伴的罪魁祸首咬去。与巨蛇硕大的体型相比,陆仁就如同是巨蛇身子上的虱子一样渺小,只要巨蛇轻轻一口,立刻就会分身碎骨。 而仅仅只是吊在巨蟒身上就已经显得精疲力尽的陆仁,根本没有在此时闪躲另一条巨蟒的攻击的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大的蛇口向他袭来。那鲜红的蛇信和尖锐的蛇牙很快便离陆仁近在咫尺,他能清晰地闻到一阵腥风从蛇嘴里传来,熏得他瞬间头晕脑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重瞳出手了,只见他飞身下落,一拳打在了准备袭击陆仁的巨蛇头顶,巨蛇吃瞳,闪身挣扎,陆仁这才终于化险为夷。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陆仁还在巨蛇的身上挂着坐跳楼机呢,容不得有丝毫的懈怠。只见他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玩具熊,生怕被甩下去砸成肉泥,同时向阿丙传达战术提示:“阿丙,快,把触手收紧。” 接到指示的阿丙也很配合,它几乎是得到指令的瞬间,就快速将缠绕在青蛇身上的触手给收紧了起来。 巨蛇起初还能抵抗,但挣扎的力气明显越来越小了起来。随后逐渐开始脱力,慢慢地,巨大的躯干软了下来,往地面瘫了下去,最终伏在地面上,吐着信子晕了过去。 在反复确认巨蛇真的被阿丙勒晕了过后,陆仁就让赶紧阿丙缓下了力气。他们只是过客,没必要斩杀万万年前就在此守着主人的生灵。 而另一边,重瞳也已经摆平了另一条巨蛇,缓缓地从半空中落到了地面上。如今两条蛇都蔫蔫地躺在沙子上,看上去十分可怜。 陆仁感到有些小小的不忍心,毕竟这两条蛇其实什么都没做错,它们只是想要永远地守护着自己的主人。哪怕主人早已死去,它们也不愿意离开,生生世世甘愿自囚于此,怀抱着主人化作的沙砾入眠,安慰自己主人还在身边…… 陆仁越想越觉得于心不忍,正在此时,已经将两条巨蟒都仔细检查过了一遍的重瞳走回了陆仁身边。 只听得务实的重瞳对着陆仁询问道:“你想先吃哪一条?” 这样的问题让陆仁感到震惊:“你要吃了它们吗?” 重瞳点了点头,平静地解释道:“冥府里想吃它们的恶鬼多的很,不过他们不常出现,而且出现的时候都是成双成对的,不是很好对付,也很难被抓到,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言下之意,如今你抓到了,还不赶紧吃吗? 陆仁看了看这蛮荒的环境,又看了看面前的两条巨蛇。不得不说,在资源匮乏的冥界,它们好像的确是十分优质的蛋白质。 但陆仁可并没有乱吃冥府生物的打算,他赶紧摇头,表示拒绝:“还是让它们走吧,它们只是想和主人在一起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就算差点误伤了我们,不也挨了一顿揍了吗。” 重瞳听罢,“哦”了一声。 既然陆仁想要把蛇放走,重瞳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他跟那些饿死鬼不一样,本来就对吃没有很强执念,会向陆仁进行提议也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重瞳的老师曾经对他说过:“对待客人的时候,要礼貌询问客人的需求。”他不过是在践行老师的教导而已。 随后,重瞳还在陆仁的请求下,给这两条大蛇下了保护的咒语,省得它们被哪个路过捡漏的恶灵啃得只剩蛇骨头。 做完了这一切,重瞳便继续带着陆仁启程,前往枉死城了。 经过了刚刚惊心动魄的小插曲之后,陆仁总算明白了重瞳应该是个还算不错的好人,至少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陆仁,并且愿意聆听陆仁的意见的。 自然而然的,同生共死过的两人之间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距离也缩短了不少。 于是,在之后的路途当中,陆仁自然而然地问起了他一直想问重瞳,但是之前因为不熟而不好意思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穿着一身神父的衣服?” 重瞳似乎并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打算:“这是我的老师留给我的。” 陆仁没想到血海中的恶鬼竟然还会有老师:“你的老师?你不是说你是从血海中出来的吗?” “嗯。”重瞳点了点头,“老师是我在出了血盆苦界之后遇到的。” 那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重瞳当时刚刚从血盆苦界里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满是血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举头只能看见无边的黑夜,低头只有无垠的沙漠。他浑身赤/裸,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个荒凉而陌生的世界,如同新生儿一样混沌不明。 重瞳那时甚至没有名字,他在血盆苦界边独坐了一百年,思考着应该如何重新回到血海中做一名无知无觉的恶鬼。他不想思考,不想有知觉,只想继续浑浑噩噩下去。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老师找到了他。 老师教会了他一些基本的常识和事非观,让他知道随便伤害别人是不对的,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对,但他依然会会照做,因为老师那么说了。 老师没有想其他人一样害怕他可怕的双瞳,而是兴高采烈地给他起名叫重瞳:“我听我认识的东方人说,重瞳是有福气的意思,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是的,重瞳的老师不是东方人,而是一名从西方来的传教士,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老师来东方传教,但是不慎出了意外,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然后就入乡随俗地被东方的鬼差给拘了魂。他的老师也很震惊,因为他信仰上帝,理论上死后应该归西方的神管,去往西方的天堂才对。于是在前往枉死城的路上,老师在祈祷中向上帝提到了这件事。 “主啊,我想早日重归您的怀抱。” 虽然西方的神在解决他信徒的需求方面不是很积极,但是遇见这种挑战他作为神的权威的事情反应却很迅速,他立刻向东方发出了严正抗议,要求归还传教士。 但是东方的神主张,这既然是东方的土地,那么凡是因为意外死在了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应该按照东方的习俗,先在枉死城等着阳寿耗尽。等阳寿满了,送入轮回之前,再由双方商讨此人的灵魂去留问题。 西方虽然骂骂咧咧,但是最终表示了同意。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重瞳的老师倒是显得很淡定,他反正都已经死了,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呆在哪里也不能改变他已经逝世的事实,只要得知主还没有放弃他,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在枉死城里度过的日日夜夜,让老师改了主意。他看着枉死城里众生皆苦的样子,感叹于所有魂灵都只能漫无目的等待来世,城中整日哀嚎遍野。突然有一天,重瞳的老师终于顿悟了:“神并不是妥协了!他哪里是要我遵循东方的传统啊,分明是给我传达了新的使命啊!要让我引领这些苦难的灵魂回到主的怀抱!” 于是,这名传教士开始在枉死城内传教了起来。 “信主得永生。” 不得不说,当现时的生活不如意的时候,人们便会开始寻找心灵的寄托,有时候是消遣娱乐,有时候则是新的信仰。传教士的布道工作很有成效,很快,几乎枉死城里的每一个冤魂都开始信仰起了上帝,他们甚至大费周章地在枉死城内建立了礼拜堂,每天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去礼拜堂里听传教士做礼拜,告解自身的罪行。 一时间,整个枉死城内欣欣向荣,“哈利路亚”的声音不绝于耳。 如果这是在人间,这充其量就是一个地方的宗教狂热分子过多,但一不偷二不抢,互相进行心理慰藉罢了,并没有什么危险性。但问题是,这里可是冥府的枉死城啊,是东方神话中的冥府。对于掌管枉死城的卞城来说,那不就是等于西方直接送了个卧底进来,把他的大本营直接给他偷了吗! 卞城坚决受不了这委屈,他冲到第一殿去找秦广冥君:“今天你不解决这件事情,我就住在你的第一殿。” 怎么说呢,卞城在冥界的口碑,仅次于蟑螂在人间的口碑。 秦广冥君哪里肯干,他一听这话吓得手里的惊堂木都掉到了地上,着急慌忙地就组织着与西方的神明进行了联络,紧急商量着立刻把传教士在阳寿耗尽之前就引渡回去。谁知道,联络得都差不多了。传教士却说:“我不走,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使命,我的圣经才讲解了一半。” 好家伙,只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没想到请人容易送人更难。 最终,冥府送了个投胎大礼包出去,废了好大力气跟西方的神打了商量,让传教士下辈子托生在圣庭之中。圣庭的事终于说动了传教士,让他万般不舍地同意了回到西方。 临走之前,传教士把一身的衣钵全都传给了他从血盆苦界捡来的孤魂——重瞳。包括了他的神父服、圣经、十字架还有那座教堂。他希望重瞳能够代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把剩下的那半本圣经讲完。 重瞳没有信仰,他甚至分辨不清楚是非对错,他很少有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大部分的时候,他只是在遵照着传教士离开的指示控制自己的行动。 不过,虽然重瞳坚持每天在教堂里接替着传教士继续讲解圣经,但不知道为什么前来做礼拜的人却越来越少。 信仰这种东西,悬之又悬,无法伪装。 有的人,只是为了亲眼见一见遥远土地上不知道开没开的花,就可以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往;有的人,为了一生都没有听见过的所谓神的声音,就可以远渡重洋,哪怕客死异乡;更有的人,为了一个驱除鞑虏的愿望,可以舍生忘死,笑着说家国为先。 信仰,出于人的热爱。 信仰本身毫无意义,神也并不伟大,真正伟大的,是为了信仰和神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人。唯有人,是这世间最渺小、最脆弱,也最坚强、最宏大。 总之,重瞳毫无热爱的告解,毫无灵魂。 信众们评价重瞳:“他赞美主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让人感觉像是正在看着一个躲在皮囊下假意称颂上帝的魔物。似乎下一秒,他就会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掉,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时间一长,就没人愿意再往教堂来了。没人愿意做礼拜,教堂也就渐渐荒废了。 但重瞳不想把老师的心血就这么浪费掉,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想办法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想知道如何才能变成一个像他的老师那样的鬼。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直到今天。 今天,他遇见了陆仁和一只本应没有感情,但却愿意主动保护陆仁的墟骸。 第121章 酆都客(十) 冥府的时间以月亮为计算方式,月缺到月满再到月缺为一个月时,一天有十二个月时。 陆仁和重瞳到达枉死城的时候恰好是其中一个月满之时。 月正中天,大风扬起一地的白沙,吹得一地的骨砾纷纷扬扬而起,如同一层飞舞的轻纱。 再这样苍凉的背景下,从蛮荒之地走来了两名远道而来的旅人。月光洒在两人的身上,又在沙漠上投射出了两道颀长的瘦影,这两名旅人的脚步虽然并不慢,但从远处看去,他们就像是两棵缓慢挪动的枯树一样,怪诞而奇异。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枉死城的守城官老李给自己定下的,在城楼上站岗放哨的时间。 看到沙漠中的两人,他感到很诧异,因为血盆苦界及其周边乃是死地,自从上一任泰山府君故去之后,那地方便被嗜杀成性的恶鬼和巨大残暴的巨蟒所盘踞,他们怨鬼亦不敢步入分毫。 没想到今天竟然打那边来了两个勇士。 守城官感到诧异,但他还是打开了城门,因为枉死城建成之初便是用来容纳冥府里不可往生,又无处可去的灵魂的。到这里的魂魄,无有高低贵贱之分,枉死城一视同仁,一律开门迎之。 说起枉死城的守城官老李,也有一段故事,他原先只是城中的一名普通冤鬼而已。但后来与他一同进枉死城的冤鬼都在阳寿熬尽之后早早地赶去投胎了。只有他,非说有事要办,不愿意往生,死皮赖脸地在这枉死城里留了下来。 又因为他死得够早,死的时候还是隋唐末年呢,所以整个枉死城就他资历最老,所以在这枉死城中送走了一代又一代冤死鬼。 枉死城的主人第六殿冥君卞城,是个不太合格的城主,他不愿意管事,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枉死城内又鱼龙混杂,故而终日纷争不断。 老李死前就是个老好人,村的老人小孩他都愿意帮衬,结果人都死了,还是也没能改掉这个习惯。他把枉死城看作半个家,于是便也终日在城里管东管西,帮帮这个,劝劝那个。时日一久,找不到卞城的枉死鬼们就开始习惯于找老李帮忙。 起初的时候老李还不是守城官,只是人们口中的冤鬼老李。后来只要枉死城里只要来了新鬼,老鬼们就会喊他们去找老李,他们说:“你有什么不懂就去找那个大冤种,他什么都愿意管。” 这话老李听在耳朵里,却也不生气,老李觉得他们也没什么恶意,枉死城穷山恶水,时间久了居民有些脾气很正常。 他会笑骂一声:“你不是冤种?咱们这一座城分明都是冤死鬼。”然后继续兢兢业业地帮衬着城里的人。 老李不图名不图利,他就是喜欢这座城。老李觉得虽然卞城冥君不靠谱,这座城里也都是些嘴臭的枉死鬼,但要是没有枉死城,他们这些阳寿未尽又无处可去的枉死鬼就需要整日在刀山火海中游荡,承受地狱酷刑,稍有不慎,还会被地狱里那些厉害的恶鬼吞噬,永不超生。所以啊,卞城冥君愿意建这么一座城给他们遮风挡雨,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很是感恩戴德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李已经把枉死城当成了自己的家。自己家里出了事情,哪有不管的道理。 后来有一天,他正在帮着一个新死的枉死鬼找他弄丢的脑袋呢,就遇见了坐在城墙上无所事事的卞城。 那时的卞城冥君正坐在城墙上看着远方的血盆苦界一个人发呆。卞城冥君的容貌一直是个谜团,他每隔几十年便会换一张脸用,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样的。不过虽然脸变了,他身上独属于卞城冥君的气息是不会变的,老李一眼就能认出来。 卞城冥君今日用的是一斧凿刀削般的坚毅面孔,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尊沉默的塑像,威严如 山,沉静如海。只有在收起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的时候,这位自太古时起便君临枉死城的神才终于恢复了一些他应有的威严。 老李认得卞城冥君用的那张脸,那是泰山府君的脸,他曾在泰山府君来找卞城冥君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一眼。泰山府君很讨厌卞城冥君用他的脸,每次卞城冥君用这张脸他都会暴跳如雷,要提刀追着卞城君从枉死城一路杀到森罗殿。 而此刻,就顶着这张脸眺望着远方,眼神看上去忧郁而缥缈。 老李不知道卞城冥君在想什么,但他听枉死城里的鬼说过:“前段时间泰山府君在血盆苦界被一个恶鬼给吃了,那恶鬼还做了新任的泰山府君。冥君之间不可私自械斗,所以卞城冥君也报不了仇……”这段时间,这些事情在枉死城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但老李不信,他觉得泰山府君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一只恶鬼给吃了。 但那些他原本以为不过道听途说的话如今却开始一一回荡在他的耳边,他又看向了卞城冥君月下独坐的样子,心里明白那些传言大概十有八九是真的。 毕竟,泰山府君可以算得上卞城冥君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正当他满脑子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的时候,卞城冥君发现了城墙底下的老李和新鬼。 只见卞城居高临下地看向了正在地上挖坑的老李和新鬼,面无表情地说:“头往东北。” 言简意赅。 卞城甚至没有费劲去维持他一贯的笑脸,而是保持着一副冷淡的表情,然后又转头看向了远方的血盆苦界。老李觉得卞城冥君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应该是很难过的。 他带着新鬼跪地,学着之前拜见官老爷的样子给卞城冥君磕头,然后便领着新鬼转头往东北方走去了。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路,卞城冥君却把他喊住了:“李达。” 听见了冥君的呼喊声,老李赶紧又转头跪地,匆忙行礼,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他想:“卞城冥君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冥君吧?” 正当老李胡思乱想之际,卞城威严的声音传到了耳边,他说:“我听说枉死城内种种事务,你都出了力。念你有功,往后,你便是这枉死城的守城官了。” 卞城冥君说完,一点白光从他的指间落到了老李身上,然后老李便得了一身守城官的制服:黑色的工装配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肩头佩戴者两枚肩章,右边的肩章写着“音容宛在”,左边的肩章写着“笑貌永存”。胸口还绣着两个字:“保安”。 这身制服虽然掺杂了卞城个人的恶趣味,但老李也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混成了枉死城内有编制的守城官。 想到过去的事情,老李摸了摸头顶上插着的羽箭,那几千年前导致他死亡的罪魁祸首。同村的二牛打猎,技艺不精还爱瞎放箭,一箭正中他的大脑,直接就把他送进了枉死城。但是因为中箭,他就算做了鬼,还是缺失了半边大脑,直接导致他死了以后的智商降低了不止一个等级。 守城官不肯去投胎的主要原因就是想找回他的那半边大脑,虽然碧落黄泉,两处茫茫,但是守城官觉得脑子总能回到他身边。 守城官有个新来的下属,是这二十年新死的。他说他原来是在阳间当什么霸道总裁的,坐拥二十亿身价,每天从两千尺的豪宅中醒来,一句话掌握整座城市的命脉。虽然新来的下属这么厉害,但他只喜欢会往他头上倒咖啡的女人。 守城官听不懂,他不明白什么是“豪宅”,什么是“咖啡”,他插不上嘴,只好问总裁:“那张总,你是怎么死的?” 总裁全名叫张喻疏。押送他来枉死城的鬼差和守城官是老相识,送他来的那天高高兴兴地跟守城官说:“ 老李!好消息,我抓到个聪明的枉死鬼!这不,赶紧送来给你当帮手了!正好能填补你丢掉的那半边脑子。” 一开始他们两个也不熟,因为张喻疏不怎么爱说话,且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守城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张喻疏的时候,他对张喻疏说:“你的名字有些难记,不如我就叫你小芋头吧?” 张郁疏却说:“叫张总。” 守城官说好。从此,他虽然每天教导和指挥着张喻疏做事,但每次喊他都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张总。 张总很嫌弃守城官的制服,他说自己才不当保安,所以他每天巡逻都坚持穿西装,打领带。据说他的西装和领带是他的家人专门从阿什么尼订制的纸西装,坚持每年要给他烧上一百套,方便换洗。 虽然张总怪癖多,但做事很有条理,帮了守城官很大的忙。 以往城里如果哪个倒霉鬼被吃了,守城官都是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来到底是谁干的,只能冲着大家伙摊摊手。然后众人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同时惋惜于一只鬼的逝去: “可恶,早知道我就先吃了,我早就觉得那小子肯定好吃。” “谁说不是呢?我看他的眼睛就觉得肯定很嫩。” “看着那个案发现场我都馋,可惜老李又没能找出来是谁干的,不然咱们还能一起把偷吃的凶手也给吃了。” 但是自从张喻疏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只见在又一次案发过后,张喻疏胸有成竹地指着围观群众中的一名恶鬼,严肃地说道:“凶手就是你!” 然后摆事实讲道理,举了一堆守城官也没能听懂的论证。总之,那只鬼最后竟然真的认了罪。 围观的其他人欢呼一声涌向了凶手,生怕去晚了就分得少了。 守城官张着嘴,看着面前深藏功与名的张总,内心满怀激动。 这是什么?这是天才呀! 守城官因为自己缺半边脑子的关系,向来都很佩服聪明的人。要知道,拥有一个完整的脑子并且能灵活运用,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呀! 守城官把群众为了感谢他们而赠送的两根手指分了一根给张喻疏,并且把自己的这个看法告诉了张喻疏,张喻疏听了,便扯着他那张永远似笑非笑的嘴角,对守城官说道:“自然,像我这样的人,凤毛麟角。” 张喻疏虽然沉默寡言,但自恋。 总之,他们就是枉死城里的最佳拍档,协同管理着枉死城的治安,也为新死的冤鬼指路,带他们熟悉枉死城内的生活。他们的口号是:帮扶贫困冤魂,争取美好来生! 眼下,老李和张总已经站到了开启的城门背后,迎接着即将进城的重瞳和陆仁。 第122章 酆都客(十一) 陆仁进枉死城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因为枉死城从外观看,更像是一座死城,城内没有一点灯光,四四方方且又黑又安静,如同一口封闭的棺材一样独自矗立在荒野之中。 陆仁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座废弃的城池。 但谁知道他和重瞳刚走到城门口,枉死城的城门竟然自己打开了。木质的城门在静夜中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嘎”的声音,如同将死之人咽气时的最后一道呻/吟声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陆仁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随着这声音浮了起来,就在他如临大敌之际,城门背后浮现出了两个身影。 那是两个年轻的男人,其中一个身高不高,拥有一身黢黑的皮肤,穿着一身保安制服,看上去面容和善,正带着憨憨的笑容朝陆仁和重瞳致意。另一个男人则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领带上佩戴着精致的领带夹,西装的口袋里也放着一块折叠得一丝不苟的口袋巾,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大城市cbd的写字楼下班的样子。 总之,这荒村野店出现这么两个人,着实让陆仁恍惚了一下,要不是他们刚刚才从巨蛇嘴里逃生成功,陆仁都要怀疑自己是误入了什么电视节目拍摄现场了。 穿保安制服的男子,也就是老李远远地便开始招呼陆仁和重瞳:“欢迎来到黄泉枉死城。”看上去很是热情,而走在他身边的男子西装男子,也就是张总,则依旧一言不发。 待到两人走进了,老李突然大惊失色,只见他在空气中仔细嗅了嗅,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陆仁和重瞳的面前,口中大喊着:“拜见两位冥君!” 走在他身边的张总骤然听见他称呼面前的两人为冥君感到十分讶异,但张总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在脸上过多的表现出什么表情,也不曾效法老李的动作一同下跪。 老李刚跪下,就用余光观察到了张总的举动,他惊讶地发现张总竟然对冥君大人的尊驾毫无敬意,瞬间门变得十分惊恐,要知道,那可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两个就灰飞烟灭的冥君啊。 活着的时候就终日接受封建思想荼毒的老李当场表演了一个原地起跳,然后一脚踹在了张总的后膝盖上,强逼着他跪下,接着又一把按住了张总的脑袋,往地上磕。张总虽然是个霸道总裁,但是什么事情都有人能代劳,虽然也健身,但根本就是个花架子,哪里能跟老李这种种地的穷苦百姓比力气,当场被按在地上摩擦。 张总来不及反应,他的脑袋被重重磕在了地上,发出了“duang”的一声。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重瞳对此毫无反应,他似乎对旁人动不动就跪拜他的举动习以为常了,但陆仁哪里见过这场面啊,慌忙弯腰扶起两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原本还死死压着张总的脑袋不让他抬起头来的老李闻言一愣,他迟疑地开口问道:“您,您不是卞城冥君吗?” 卞城冥君的脸飘忽不定,并不能作为判断卞城冥君的标准,但鬼王印可以,十殿的鬼王印都有各自的特殊气味,冥府中的生物便是通过这个东西判断各个冥君的身份的。 想到这里,老李忍不住偷偷端详起了眼前的陆仁,他有一百多年没见过卞城冥君了,但尽管脸与一百多年前不一样了,眼前的人身上却又确确实实传来了第六殿冥君独有的独特气味。但卞城冥君不可能在他下跪之后这么惊慌失措地扶他起来,他早已习惯了众人的朝拜。 事实上,连老李本人都没有弄清楚,陆仁为什么要惊慌失措地让他起身,就算他不是卞城冥君,既然他身上传来了鬼王印的味道,那么老李和张总作为一般怨鬼,跪下朝拜总是不会错的。 老李困惑了,他只剩一半的脑仁并不能处理过来这么多事情,于是趁着他大脑cpu过载之际,陆仁顺势把他扶了起来。 陆仁边扶还边为他的来历作着解释道:“我确实不是卞城,我是被卞城带来这里的,现在正在找办法回去。” 他刚要扶一旁的张总,张总拒绝了陆仁的好意然后自己爬了起来,只见他一边拍着衣服上的尘土,一边咬牙切齿地瞪着老李,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感觉牙龈都要被他咬出血了。 张总问陆仁:“你是要回哪里?” 陆仁刚想说当然是回人间门去,但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目前身处冥界之中,在周围满是厉鬼的情况下暴露自己活人的身份似乎不妥,于是改口说道:“回鬼门关去。” 张总闻言若有所思,似乎对陆仁的身份起了疑心。但老李就不同,他向来脑子缺根筋又热情好客,当然乐得为陆仁指路了。 “那您肯定是想从枉死城中去往酆都吧。这事好办,您随我来。”说罢,就对陆仁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陆仁往枉死城里面走。 陆仁有些迟疑,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就这么相信突然出现的这两个人,于是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重瞳,重瞳在这一代活动了这么上百年,应该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他见重瞳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才终于放下心来进入了枉死城的门内。 陆仁进去之后,重瞳也提步跟上,然后是张总和老李。 重瞳路过老李的时候,原本一直低着头没敢仔细端详冥君样貌的老李才终于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样子。只这一眼,老李就瞬间门明白陆仁应该确实不是卞城冥君了——因为他身边站着重瞳。 老李虽然不认识重瞳本人,但他认得重瞳的脸。除了变成了双瞳之外,这张脸的轮廓完全没有变——那是先代泰山府君的脸。 传闻血海恶鬼,早已在血海中消磨光了所有作为人的基本形态,只留下一团血肉在血海中沉浮。更有十二只恶鬼在血盆苦界创立之初便沉浮在血海之中,无人知道他们的由来,据说其来历可以追溯到冥府初成的时候。 先代泰山府君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过剩,他想弄清冥府的由来,也想知道这些恶鬼到底为什么会被投入血海之中,于是便特地开辟了一方小型血池,将血海中的十二只恶鬼尽数收进了他的死人血池之中。想要观察几只恶鬼的动向。 原本血海浩大,几只恶鬼王不见王,还算相安无事。 但泰山府君的血池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久而久之难免发生摩擦,但起先一直有泰山府君压制着,所以不曾造成过大麻烦。那日泰山府君往黄泉路上处理公务,因为回去的路上耽搁了,回血池的日子晚了十天。 正是这十天,血池中的恶鬼如同被埋入瓮中的蛊虫一般,开始自相残杀,最终产出了一名鬼蛊之王。 但是新生的鬼蛊没有思想,也没有皮囊,只有来自血海的无尽杀戮欲望。吞吃了其余十一名恶鬼的鬼蛊实在是太过强大,且没有痛觉,不计后果,鲁莽又生猛,如同一台杀戮机器一般。先代泰山府君最终不敌,被吞吃入腹。 而那鬼蛊,则成功地幻化出了泰山府君的脸,并继承了泰山府君的鬼王印。 老李第一次见到那重瞳的时候是八百年前,那时候他早就知道泰山府君让鬼蛊给吃了,所以乍一看到重瞳这张脸委实吓了一跳。 重瞳被一个番邦的鬼带到了城里新建的小教堂里。老李曾经亲眼见过卞城冥君脸色阴沉地走进那间门教堂。老李以为他们会打起来,毕竟换成谁也没办法接受吃了自己朋友的魔物还抢了朋友的脸。 卞城冥君进去后教堂的大门便“嘭”地一声直接关上了。随后不消一炷香的时候,教堂里果然传来了“丁零当啷”砸东西的声音。动静之大,让整个枉死城的冤鬼都忍不住从房子里伸头出来看。 但片刻之后教堂的门又打开了。 卞城冥君又再次换上了他那副笑容满面的表情,只是脸却已经不是之前那张先代泰山府君的脸了,而是换了一张十分普通的路人脸,丢进人海里完全找不到,你只能记得你见过他,却不能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卞城冥君大步流星地走了,而他的身后,是一片狼藉的教堂,和安然无恙的神父以及鬼蛊…… 一切仿佛发生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再后来,西洋的神父回故土了,教堂便被那血海魔物独自盘踞了,渐渐便也荒废了。 老李一边漫无目的地回想着,一边带着人往枉死城里走。而他身后的陆仁感觉到很震惊,因为他原本以为进了城门后便是城内,没想到进了城门后竟然是一条向下的甬道。 怪不得他从外面看这座城连一点灯光都没有,原来是因为枉死城根本就是建在沙漠之下的。长长的甬道又黑又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甬道里悬浮着很多蓝色的鬼火,它们忽高忽低,忽近忽远,位置飘忽不定,看上去十分瘆人。但同时,它们也为陆仁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方便了他的前进。 在黑暗中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吧,面前传来了亮光——这是枉死城真正的入口终于到了。 陆仁走出了甬道,眼睛还没能来得及适应眼前突如其来的光明,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他闭上眼睛微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再慢慢睁开。当他完全适应之后,他忍不住打量起了眼前的景色,并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 整座枉死城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井一般,四面被巨大的石壁环绕。枉死城中的居民沿着石壁修了一圈又一圈四四方方的回廊,每条回廊应该都连联通着五六间门房子,所有的房子都镶嵌在石壁之中。直直的楼梯在天井中随意横穿搭建,有的横穿一层,有的横穿两层,有的甚至直接把房子建在了这些楼梯中间门。 这些楼梯远远看去,就像是从各个回廊中伸出来的晾衣杆一样,错综复杂,毫无规律可言。 这便是规则之外的地底世界——黄泉枉死城。 第123章 酆都客(十二) 话分两头,当陆仁他们抵达枉死城的时候,真正的枉死城之主在干什么呢? 答案是:枉死城真正的主人卞城冥君,此刻正在彼岸花丛中架着火堆,试图生火——他准备烤牛肉和马肉吃。 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牛头马面正背靠着背地被五花大绑在一起,动弹不得的两人只能坐在地上对着卞城破口大骂:“卞城君!你是真的失心疯了吗?……¥¥¥” 反正刚刚打架的时候狠话已经放了一堆了,也没必要再继续假意维持表面的体面了。 顶着陆仁的容貌的卞城闻言转过头,看向了牛头和马面。他虽然挨了咒骂,但看上去丝毫不生气,甚至还朝着牛头和马面露出了一个微笑。 卞城如今用的是陆仁的脸,陆仁的眉眼长得十分柔和,所以这个笑容乍一看上去竟然显得十分友善,让人如沐春风。但实际上,牛头和马面心里都清楚,卞城肯定又憋了一肚子的坏水,他们把目光下移,看向卞城手上寒光凛凛的长刀。 卞城那和善的微笑和他手里锋利的刀刃交相辉映,在一片弥漫着薄雾的血红色彼岸花丛中,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刽子手,让人不寒而栗。 牛头和马面见到这样的景象,也不敢再骂了,怕刺激到他真的被打得魂飞魄散。 他们之所以会轻易地为了陆仁跟卞城动手,一个方面是因为卞城确实坏了规矩,于情于理这都是他们二人的分内之事;另一方面,他们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一天到晚人麻烦的祸害,但是没想到的是—— “呸!卞城竟然这么能打。” 马面伸出了他长长的舌头,独自舔舐着鼻子下面流出来的鼻血,他看向一旁断了一根牛角的牛头,责怪道,“我制造了个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从左边攻过去,非要在右边给我添乱。” 牛头也正憋着火呢。 “你要是跟我一起用全力攻击他的右侧,未必不能正面突破,你非要为了个什么偷偷摸摸的战斗计划把大好的机会给浪费了!” 说着说着马面也动了真火,他使劲扭着头向自己身后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并不阻碍他发泄自己愤怒的情绪:“什么叫偷偷摸摸?我这叫动脑子!” “你是说我没脑子吗?!” “你就是没脑子!¥≈……” 牛头和马面由于复盘局造成了内讧,正在爆发着激烈的冲突。 而一旁的卞城则很善解人意地为两人留出了吵架的空间。 只见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坐下观看起了两人的表演。他也不讲究,盘起了腿席地而坐,然后把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腿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牛头和马面吵架。 既不打断也不阻止,纯看热闹。 牛头马面吵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先摆平面前这个愉悦犯。不然以卞城那喜怒无常的性格,很有可能真的会把他们俩烤了吃。到时候,就只能等着魂飞魄散了。 想到这里,牛头和马面这才停下了争执,正色地向卞城劝说道:“卞城君,您若是真的杀了我们,秦广冥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卞城听了这话挑了挑眉。 “哦?你们是在用秦广来压我吗?” 说罢,只见卞城站了起来,他慢条斯理地拍了裤子上的尘土,居高临下地向被捆着的二人说道:“秦广便是不会善罢甘休,能奈我何?” 牛头和马面的话似乎起来反效果,让本来心情还算好的卞城一下子变得不悦了起来。他的眼神冰冷,看着牛头和马面的表情如同看着自己脚边的两只蝼蚁。 牛头和马面见他这幅模样,简直要把自己刚刚说话的舌头咬断。 是啊,秦广冥君能做什么呢?冥君之间不可相互伤害,这是天道定下的铁律。 鬼王印,乃是象征着冥府的权柄,它实则是九幽初成之时,天道投入冥府的十道因果,这十道因果相互制衡,又相互辅助,生生不息,乃成黄泉。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九幽界司偏安酆都的原因。因为若是因果离开冥府太久,冥府之中便会开始溃败,血海倒灌,刀山倾覆,遗祸无穷。 作为轮回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冥府不可出错,故而鬼王印不可出错,也因此,冥君不可出错。 若是一旦两位冥君以死相搏,因果相互侵轧,冥府的秩序便会霎时崩坏。到时九幽崩裂,万千游魂将无处安身,甚至,再无轮回。 故此,牛头和马面心里也很清楚,就算今日卞城君真的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秦广冥君哪怕再不忿,也顶多只能向卞城君声讨,断不可能真的为两人讨回公道。所以搬出秦广冥君来,是一招十分不明智的举动,因为除了会激怒卞城君外,毫无用处。 想到这里,冷汗便顺着牛头和马面的额角留了下来。 但卞城似乎并不打算真的把两人怎么样,只见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抬起头看了看黄泉上空不停变幻的月亮,喃喃道:“看来时间差不多了。” 接着他又收起了脸上阴冷的表情,停止了继续吓唬牛头和马面。 “算了,不吓唬你们了。” 他转而换上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然后满脸和善地向着牛头和马面道别:“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陪你们继续玩耍了。” 说完,卞城不再看向两人,起身朝鬼门关外走去。 他要去办他自己的事情了。 出了鬼门关之后,卞城一路向着冥河走起,他望着晦暗一片的冥河的对岸,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漆黑的湖面。奇异的是,幽深不见底的冥河对卞城来说,简直就如同平地一般,不要说落进水里了,他简直就像是踩在平地上一般涉水而过。 冥雾盘踞在冥河之上,终年不散,雾中鬼影显现,嘶吼着向卞城单薄的躯体伸出利爪,就在快要接近卞城的时候,又如同被什么烫伤一般缩回了浓雾之中。 无边的鬼哭之声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卞城一个人在宽阔的冥河上踽踽独行,神色不明。只有被他踩过的水面,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最后又一起消失在黑暗里。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卞城在赶路的同时,此刻的枉死城中,陆仁也正在赶路的途中。 陆仁和重瞳等人此刻所处的位置乃是枉死城的最底层,这个位置看上去更像是深井之中,几人则如同被幽囚在井底的困兽一般。 陆仁抬头往上方看去,无数的楼梯综合交错,几乎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大部分的天空都被阻挡住了,只留下了一丝很小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倾泻下来的月光。 楼梯上或高或低挂着很多白色的灯笼,它们高高地垂落下来,如同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虫茧。灯笼上面还用墨水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十分应景。灯笼里面亮着蓝色的火光,与甬道中漂浮着的鬼火应当是同一种火光,看上去妖异而又不详。 陆仁愣了一下,他记得重瞳曾经说过他们需要穿过枉死城前往酆都,但是如今看来,作为一口井,枉死城的一头到另一头不过几百米,几步就能走完,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绕行呢?还免了进城的麻烦。 于是他向重瞳提问道:“我记得你说我们要从枉死城前往酆都,是直接走到另一边出去就好了吗?” “不是的。”重瞳回答道,“枉死城的出口在那里。” 说罢,重瞳抬头望向了那几不可见的天空。 陆仁一愣:“在上面?” 听了重瞳的话,陆仁也忍不住抬起头端详起了枉死城的上端,一眼望不到尽头,又因为被无数的楼梯所阻挡,看上去十分地错综复杂。 但,出口为什么会在上面呢? 虽然重瞳的每个字他都能理解,但合在一起的意思委实有些超过陆仁陆仁的认知范围了。 于是陆仁又暗自思考了一番,他们目前所在是冥府,那应该算是在地下吧,既然在地下,那么想回人间界往上走似乎也很合理。但这高城看上去有些过于高了一些,一眼都望不到头。 于是陆仁忍不住的担心地问道:“这要爬到什么时候啊。” 也不知道他的老胳膊老腿能不能撑得住。 站在后面许久没有说话的张总此时却站了出来,他对陆仁说道:“不用担心,有电梯。” “电梯?” 老李点头:“对对对,十几年前有个工程队,在山里面建造基础设施的时候遇上了泥石流,把整个工程队的人都送下来了。他们的那个包工头到了枉死城一看,说我们基础设施太落后了,就组织整个工程队的人花了一年,给造了个观光电梯出来。” 真是干一行爱一行,死了也不忘专注自身事业。 在电梯建造之前,枉死城一共一百八十层,且层与层之间的楼梯建造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非常容易迷路,往往你以为自己在上坡,但实际已经走上了下坡路了,也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误入此间者,将会永生永世在枉死城内游荡,不得超生。 这也是当年枉死城中武力值相对比较弱的枉死鬼们,用来保护自己不受恶鬼所侵的一个方式。 当然,这中间的弯弯绕绕陆仁并不知道,他只是在听到电梯之后心头大喜:“这么说的话,那只要坐上电梯不就直达了吗?那快走吧。” 谁料陆仁刚往前走出一步,地面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陆仁低头一看,地面上赫然浮现出了一张人脸! 第124章 酆都客(十三) 从脚底传来的那叫声尾音很长,并且声音尖锐刺耳,直接叫得让陆仁感觉脑瓜子发出了“嗡”的一声抗议。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还是重瞳眼疾手快,飞快拉回了面前的陆仁,然后快速地朝着地面打了一拳。这才终于止住了声音。 虽然声音戛然而止了,但是陆仁耳畔依旧回荡着尖锐的耳鸣,有几分钟,他完全听不见周围的人再说什么。他感觉鼻子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地流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地伸手一摸,反应迟钝地意识到,那竟然是一道鼻血。 “你没事吧?”过了好一会儿,耳鸣才终于平息,陆仁也重新听见了一旁重瞳的询问。 终于缓过来的陆仁在确认了身体没有什么别的大问题之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然后他看向了重瞳刚刚打了一拳的地方,发现在凹坑的深处有一张已经被打扁的青灰色人脸。可以依稀看出那是一张小孩的脸,他的鼻梁在刚刚的冲击中被彻底打断,脸颊也凹陷了一大片,这张脸此刻似乎已经因为重瞳的攻击而昏了过去,翻着眼白一动不动。 此时老李快步上前,他弯下腰观察了一下地上的这张脸,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个年纪不大的鬼面。如果是成年的鬼面,你的脑袋大概会当场炸开。” 听了这话的陆仁感到身体一僵,他没想到这枉死城里竟然处处是陷阱,轻易就能叫他有去无回。 “鬼面?” 听了陆仁的话老李感到有些惊讶:“您竟然不知道鬼面是什么吗?” 对于枉死城中的人来说,鬼面很常见,他们就像是连绵阴雨的天气里,在家中久未打扫的潮湿角落内长出的蘑菇一样。 由于枉死城都是些横死鬼,怨气重,而这块土地又位于九幽深处,做成了竖井的城池有效地隔绝了怨气的外泄,成功让这些怨气终年不散,萦绕在枉死城中。所以久而久之,怨气充盈的枉死城内开始长起了这种叫“鬼面”的东西。他们更接近植物,只是有着人的脸。一般会低声重复着亡魂生前的一句或两句口头禅,又因为吸收的怨气比较混杂,所以这些口头禅并不固定,前后也不连贯,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第一次来枉死城的陆仁,当然不可能知道枉死城这些土特产的存在,于是他老实地摇了摇头。 老李顺势解释道:“鬼面这东西虽然不会主动攻击,但是一旦被碰到就会发出剧烈的尖叫,上次我亲眼见到有一只新来的小鬼被它的叫声震得魂魄消散,永世不能超生了。所以行走的时候还是要稍微注意些。不过您运气不错,这只鬼面似乎是刚刚凝聚成没多久,所以威力没有这么强大。” 威力没有这么强大?陆仁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深刻地认识到如果下次他再不小心一点,那么他手上再擦到的就有可能是自己的脑浆了。 看着地上地雷一样的鬼面,陆仁感觉到头疼,毕竟这枉死城的照明纯靠白色的纸灯笼,那幽蓝的火光着实有些不太明亮。这些鬼面又和地砖以及建筑物的颜色太过相似,着实让陆仁感觉到有些棘手。 这时候老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绕到了城门的旁边,陆仁这才发现城门旁边有个像保安亭一样的小房子。老李进去了以后,小房子里面传来了“丁零当啷”和重物掉落的声音——老李似乎正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片刻过后,老李提着一盏薄纸灯笼走了出来,只不过着白色的灯笼上并没有写上那一个黑色的“奠”字,那灯笼里面也正燃烧着蓝色的烛火,幽幽的映照着老李的脸,显得阴森又恐怖。 老李恭敬地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陆仁,口中说道:“看得出小冥君应当是第一次来到枉死城,此处地形复杂,枉死鬼甚多,还是带上一盏引魂灯,更为稳妥。” 陆仁没有拒绝老李的好意,他接过老李双手奉上的纸灯笼仔细摩挲了一下,是一盏很普通的灯笼,手柄是普通的青竹,框架也是竹编的,糊灯笼的白纸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引魂灯?” 老李说道:“正是,这灯笼里的火来自火山地狱,冥府众鬼最怕落到那处,所以遇见了便会自动避让。您拿着这盏灯,地上同墙里的鬼面便会感到畏惧,自然也会主动回到墙里去。” 陆仁听完老李的话,赶紧道谢。 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重瞳见两人交接完毕,便开口低声询问道:“好了吗?” 重瞳本就是来帮忙的,陆仁也不好意思叫他等太久,于是应和道:“好了好了,这就来了。”他举着灯笼往前快走了两步,抓紧跟上前头的重瞳。 落在后方的张总却对老李说道:“这位‘小冥君’似乎处处透露着古怪。” 确实,冥府向来只有十位冥君,而这位新出现的“小冥君”明显不是其中之一。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冥府才会多出一名除十殿森罗之外的编外冥君呢?再者,为何这名小冥君会和泰山府君一同从血盆苦界归来? 这名新一任的泰山府君自从上任以来就只在血海和教堂之间游荡,独来独往,从不与冥界其他冥君往来。为何如今却会同这名不曾见过的小冥君一同行动? 而这小冥君连鬼面和引魂灯都不认得,似乎对黄泉完全是一无所知的样子,着实有些过于可疑了。 老李觉得张总的怀疑不无道理,但是—— “但他身上的气息,确实是第六殿冥君的鬼王印无疑。” 关于这一点,张总也尚且没有想通,所以他建议到:“静观其变。” 老李点了点头。 说完,两人向着明显在不认识路的重瞳的带领下走错了方向的陆仁,朗声提醒到:“两位,电梯在这个方向。” 陆仁于是赶紧调转方向,朝着老李和张总指的方向走去,边走他忍不住向身边的重瞳提问道:“你竟然不认识路吗?” 带错了路的重瞳也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最近这五十年我都不曾来过枉死城。” 言下之意,电梯是最近才造的,我哪里能知道。 陆仁:“……” 那你为什么要带路? 有了纸灯笼和老李的带路,之后的路程变得很顺畅,几人顺利地坐进了观光电梯之中,电梯是透明的,能很好地看见外面的风景。随着电梯的渐渐升高,陆仁逐渐离之前头顶上的楼梯近了不少。 刚刚离得远没有发现,离得近了之后陆仁才发现这些楼梯上密密麻麻地人手,如同附着在楼梯外表面的枯草一般,张开着五指一动不动。 看见这些手之后老李显得有些头疼:“这些人手草怎么又长得这么茂盛了,十年前我才让阿福除了一次草。” 张总点了点头:“可能是最近科技发达了之后人口增长速度快,到枉死城里的鬼也比原本多了,所以怨气比原来更重了一些。” 老李觉得张总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得把除草的事情提上日程了,不然它们每年都要有好几个迷路的枉死鬼偷偷被他们抓住,埋进楼梯里变成养料。” 张总不咸不淡地应和道:“嗯。” ‘’ 虽然两人聊天的方式更像是一般同事之间的闲话家常,但一旁的陆仁可谓是听得心惊胆战。 这么可怕的事情,只是用一声“嗯”来回复会不会过于儿戏了一点。而且这所谓的人手草会不会会吃鬼,会不会过于可怕了一点,已经不能用单纯意义上的“除草”来形容这项工作了吧? 虽然内心五味杂陈,但陆仁毕竟只是过客,不好多说什么,他背对着老李和张总,僵硬地站在观光电梯的玻璃前,表情惊恐地看着不远处楼梯外表面的人手草。他感到有些害怕,目光便不自觉地开始在电梯里面游移。 也正是此时,陆仁才终于注意到电梯并没有按到最顶层,反而按了个二十一层的按钮。 原以为他们会一路往上直达枉死城出口的陆仁见状一愣。 陆仁疑惑道:“我们不是直接去往出口吗?” 老李说道:“本来应该如此的,不过枉死城与酆都的通道只在每年中元节才会开启,其余时间都是锁着的,所以尚且需要去小人的住处拿上开启城门的钥匙。” 枉死城的每一个楼层就像是枉死城的一圈年轮一样。最早进入枉死城的一批枉死鬼在枉死城的最底层建造了属于自己的住处,然后每年的新鬼涌入,再在上层接着建造。虽然老鬼往生,新鬼同样会占据底下的老鬼住处,但实际上不愿投胎的老鬼并不在少数。他们往往终年躲在自己的窝里,很少出门,像老李这样喜欢到处闲逛,为新鬼提供帮助的,基本没有第二个。 总的来说,枉死城的底层,盘踞着各种死得早较早的枉死鬼。 老李死的够早,所以他的住处是第二十一层。 对此老李还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走路的时候最好小声点,我楼下住的是隋炀帝,他特别不喜欢楼上有噪声,如果打扰到他的话,他会用木棍敲天花板的。” “他还没去投胎吗?” 张总冷笑一声:“当然没有,他把自己的地宫搬进了枉死城里,那么多金银珠宝,陪葬的侍女侍从数都数不清,抬胎还是重新再来,生活质量还不如现在呢。他才没那么傻呢。” 陆仁想了想,确实,他活了这么大,还不是口袋空空,社畜一个,还不如一个死人来得富裕。想到这里不由地眼泪汪汪。 正当陆仁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却缓缓慢下了速度——二十一层到了。 第125章 酆都客(十四) 二十一层的电梯门开启,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看上去阴森而诡异的走廊,走廊是用青灰色的石砖修葺而成的,左侧是敞开的围栏,可以看见枉死城的中庭。 从这围栏处放眼望去,光线并不明亮,枉死城的下层已经因为他们此刻位置的拔高而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而上层更是因为太过高耸而一眼望不到。目之所见只有自上而下的重复的回廊,让人不由地从心底产生了一股无助的感觉。 一阵风起,几张黄色的纸钱被纷纷扬扬地吹起,为这压抑的画面更增添了几分不详的气息。 幽幽的蓝色火光照亮了深色的青石砖地面。写着“奠”字的纸灯笼此刻正在随风摇曳,灯笼上面趴着几只蛾子,见到有生人靠近,便不约而同地被惊动,然后扑棱棱地振翅飞翔了起来。 听着耳边细小的翅膀煽动的声音,陆仁心里不由地感到有些奇怪:“怎么枉死城也会有蛾子?这地方不应该都是鬼魂吗?这些蛾子靠吃什么维生呢?” 还没等他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老李和张总交谈声。 老李似乎也看见了灯笼上飞舞的蛾子,蹙起了眉头不满地说:“啧,这层怎么又长出尸蛾了?” 张总平静地回应道:“下层总是更容易长尸蛾。不用说,肯定又有人偷运了几个盗墓贼的尸体下来当零食吃了。” “唉。”老李闻言长叹一声,似乎对群众擅作主张导致自己工作量增大的情况感到很不满,“我明天就去敲那几个老皇帝的门,挨家挨户地查,就他们陪葬品多,被光顾得最为勤快。” 张总淡定答复道:“嗯,我跟你一起。分头行动,查得更快一点。” 老李点了点头:“真希望他们能配合一点,保持城里的干净和卫生。不要总想着把这些盗墓贼的尸体存起来过年吃。” 随后,老李扬起声音对前方的陆仁和重瞳说道:“两位冥君小心,千万别被尸蛾碰到了身体,这东西虽然只吃尸体,但是翅膀上鳞粉的毒性很强。” 有剧毒?听到这个说法的陆仁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他眼尖地看见有一只尸蛾飞累了正好停在离他不远的墙壁上休息。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此刻全场没有比陆仁更危险的人了。因为他是唯一提着灯笼的人,而飞蛾天生就带有趋光性。 怕什么来什么,正当陆仁这么想着的时候,原本停留在旁边墙壁上的尸蛾似乎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光源,竟然瞬间扑棱棱地起飞了,并且直直地往陆仁的方向飞了过来。 陆仁心里一惊:“不会这么倒霉吧!” 正在他哀叹吾命休矣的同时,眼疾手快的重瞳率先反应了过来。 只见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只尸蛾,然后手指轻轻用力,飞蛾便如同纷纷扬扬的粉末一般落了下来。老李和张总都看呆,但做着这一切的重瞳本人,却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轻松地就把尸蛾的粉末给扬了。 扬完之后,重瞳还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阿门”。 陆仁、老李、张总:??? 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原以为免不了一场巨大的恶战,谁知道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重瞳给物理超度了。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片刻后,老李咳了一声,拍马屁道:“不愧是泰山府君,打起尸蛾来就是利索。” 细一想也是,这位新一代的泰山府君出身血盆苦界,乃是冥府创立之初便于血海挣扎的恶鬼,后又作为鬼蛊在血海厮杀而出,可以想见本身该有多么怨毒。 尸蛾的毒与重瞳相比可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陆仁的关注点确实另一件事情,只见他望着重瞳,惊讶地说道:“泰山府君?” 说起来,初见老李的时候由于忙着戒备所有没有深究,但现在想来,老李似乎在见他俩第一面的时候,就唤他们两人作“两位冥君”? 所以这个所谓的“泰山府君”,应该和“卞城冥君”是一个意思? 陆仁原本以为冥君应当在冥府中有很强的权力,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唯一的。 于是陆仁转头向着老李和张总询问道:“这么说,卞城不是唯一的冥君?” 老李还没从重瞳艺高人胆大的操作中缓过神来,没想到现在就又被陆仁的无知给惊到了。 这位小冥君似乎对黄泉的事情完全是一无所知? 但尽管惊讶,他依然恭恭敬敬地向陆仁解释道:“是的,冥府总共有十位冥君。” 陆仁霎时间明白过来,他原先以为冥君是多么高大上的一个职业,结果竟然有整整十个那么多,那么这所谓的冥君,应该就相当于是冥府的一个部门经理吧? 怪不得卞城还需要费尽心机找他帮他顶班,原来是中层小干部不好意思翘班罢了。 想通了其中关窍的陆仁向重瞳询问道:“这么说,你和卞城是同事?” 重瞳想了想,答复道:“不熟,打过架。” 陆仁于是“哦”了一声表示了解,料想应该就是跨部门交流失败导致的小摩擦而已,在人间也并不罕见。 虽然陆仁很淡定,但是跟在后面的老李和张总听了这话却大气都不敢出。 这种十殿冥君之间的秘辛,真的是他们这些喽啰能听的吗? 不会被灭口吧? 不过前面走着的两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讲的话到底是多么禁忌的秘密,只是稍微提了一嘴之后又正常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实际上,闲聊也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已。此刻他们的面前只有一条幽深的回廊,回廊上的灯光并不明亮,蓝色的磷火随着若有似无的冷风忽明忽灭,把回廊一侧廊柱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是个整个空间看上去如同正在剧烈晃动一般,从视觉上就能让人感觉到十分不安。 陆仁沿着走廊又向前走了两步,发现两旁的房间并不是房门,而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墓碑。碑文上或写着篆书,或写着隶书。因为陆仁的文化程度有限,并不能很好地分辨出到底写了些什么,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一排排墓碑包围,感觉一瞬间鸡皮疙瘩就爬满了后背。 陆仁忍不住转头看向老李,询问道:“虽然我知道这里是枉死城,但是有必要连大门都做成墓碑的形状吗?” 身后的老李不好意思地笑了:“这都是死后亲族给立得碑,留着也是留个念想嘛。” 原来是死后的墓碑,怪不得这里每个人的门长得都不一样,规格和形制也大有差别。 “不过,”这时,老李有些忿忿不平的声音传来,“是该让他们止了这个风气。我隔壁的老王就是,成天给我炫耀他孙子给他修的墓碑,又大又气派,嘲笑我的墓碑不上档次。我呸!死都死了他还要在意这些,不像我!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虽然老李说着不在乎,但他讲着讲着脸上便慢慢变出一脸青灰衰败相,头上的箭孔也开始流出血水。 竟然是瞬间嫉妒得幻化出了死相。 “看来他很在乎啊。”陆仁和张总不约而同地这么想到。 为了不引起老李不愉快的回忆,陆仁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家快到了吗?” 听了这话,老李便迅速从负面的情绪中抽离,顺便原本青灰的面目也变得跟常人无异。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左转弯以后第三间。” 陆仁等人终于来到了老李家门外。陆仁仔细观察了一下老李家的们,青灰的石块,甚至没有打磨干净,表面凹凸不平,上面歪歪斜斜地刻了几行字,料想应该就是老李的生平。 与之相比,老李家旁边的那户墓碑几乎是他的一倍大,且表面上的铭文看上去十分整齐,字体也十分工整,一看就是请专人代为修缮过。可以明显看出死前应当是个富户。 可又有什么用呢,不论贫富,死后还不是同在一处,泼天富贵又何用,最后也只能变换成墓碑上寥寥几行铭文。 老李往自己的墓碑前一站,那墓碑便自动开启,露出了老李家中的样子。 那墓碑后显露出来的竟然是一间草庐的陈设,往窗外看,黑漆漆的一片,正是晚上。他能依稀借着屋内的灯光看见屋外有几亩薄田。但那田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显现出了一派萧条的气息。再往远处看,到了田地的边缘,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堵砖石砌成的墙面,这看来也便是老李家的边界了。随即,陆仁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望了望天,却发现抬头看见的并不是夜空,而是砖石砌成的穹顶。 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当然,也不是所有枉死鬼的居所都长得跟老李家一样。枉死鬼所居住的地方,往往包含着死者生前的执念。老李由于死在战乱年代的关系,吃不饱穿不暖。唯一的梦想便是能有几分薄田,片瓦遮头,于是他的住所便自动幻化成了这幅样子。 可能从今人的目光看来,这地方显得有些简陋。 但很难想象,有些人弃如敝屣的东西,竟然可能是另一些人的魂牵梦萦。 枉死城中的住宅风格十分多样,比如再往下几层,纣王家里便造了个酒池肉林;而再往上,张总家里则赫然就是他曾经在大城市cbd里的办公室的一比一复刻。 不得不说,枉死城的这趟走马观花,着实让陆仁对阴宅的装修设计又有了一番新的认知,简直是叹为观止。 阴宅参观结束后,老李回房取完了钥匙也没有多做停留,赶紧带着众人从家中出发。 这次,因为已经走过了一次走廊,对走廊的布局比较熟悉,也明白走廊本身还是相对安全的,所以陆仁并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众人极其迅速地回到了电梯中。 电梯顺利地再次启动,不出意外就应该会一路直达枉死城的城门,然而到了第五十层的时候,电梯却缓下了速度,最后直接停了下来,而后电梯的门缓缓开启——有外面的人要上电梯了。 第126章 酆都客(十五) 电梯门打开以后,众人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年轻男人。 因为外面的走廊比较黑暗的缘故,陆仁并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长相。更夸张的是,尽管枉死城中的光线如此昏暗,这个年轻的男人依然坚持戴着一副圆圆的老式墨镜。世上不可能有眼盲的鬼,所以这只能归结于是这名年轻人的……个人爱好? 陆仁有些不明所以地打量起了面前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中式练功服和黑色的宽大裤子,袖管和裤管看上去都十分宽大,枉死城中冥风拂过,吹得他两袖猎猎生风,倒是隐约透露出一丝隐世高手之感。 随着这名年轻人的练功服袖管被风吹得扬起,隐约可以看见他衣袖底下的左手手臂上绘制着青色的纹身。陆仁依稀能看出来那应该是一道符咒,但具体是什么作用的符咒陆仁就不知道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除了刺青,这名年轻人的手腕上还围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红色佛珠,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青色的符咒与红色的佛珠缠绕在一起,衬得此人肤色十分白皙,也为这个人的登场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只见那名年轻人趿拉着一双人字拖,趁着电梯开门的间隙慢悠悠地晃进了电梯里。 因为陆仁站得最靠近电梯门的关系,那年轻人在进电梯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陆仁。而他乍一见到陆仁,嘴里便忍不住发出了“咦”的一声疑问。 紧接着他便将墨镜向下拉了一些,露出了一双钟灵毓秀的眼睛,然后他便用这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仁,似乎想从陆仁的脸上找出些什么旁的端倪。 年轻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的疑问,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嘴里还止不住地嘟囔着:“怪了,怪了。”说着还往前走了两步凑到了陆仁的跟前。 陆仁可没有被人近距离围观的癖好,于是只能闪避着后退了两步。他一边闪躲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地揣度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不会是发现我是个活人了吧?”陆仁心里暗叫不好,此刻他人在这电梯之中,连逃的地方都没有,如果这年轻人突然发难,陆只能被瓮中捉鳖。 雪上加霜的是,电梯门也在这时关上了,发出了轻微的一声金属敲击音。 幸运的是,那人没有再继续靠近陆仁。他反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似乎也没有打算继续深究,而是一边想,一边把眼神从陆仁身上移开,准备转过身正对电梯门。然而正当他转身转到一半的时候,瞥见了站在陆仁旁边的重瞳。 就在看见重瞳的那一瞬间,那年轻人便如同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身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一下子顿住了。 离那名年轻人比较近的陆仁敏锐地注意到,在看到重瞳的瞬间,那年轻人人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下,但他遮掩得很好,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 随即,这名年轻人原本就还没完全舒展开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接着,他便伸出手指开始掐算,如同电视里的活半仙一样开始了推算。 问题就出在这里,一般电视里的推算,都是随手意思意思掐两下手指,便能得出想要的结果,然而这个人却不一样。五分钟过去了,他还在掐算。这个人就像是在做数学题的小学生一样,向电梯内的众人展示着他颀长的手指。 推算到一半,他掐算的手指顿住了,然后露出了一脸为难的表情,最后,忍不住开口向电梯中的众人询问道:“有笔吗?我想不起来刚刚算到哪里了。” 电梯里的人:“……” 最终,站在角落里的老李率先出声,结束了这尴尬的场面:“清羽,你这是从哪里出来啊?” 这名叫做清羽的年轻人很轻易地就被老李吸引走了注意力,他顺着老李的话说了下去:“刚刚在四十九楼的招娣妹妹那里,她让我算算她下辈子的姻缘。” 老李显然也是认识招娣的,感慨道:“唉,原来是招娣啊。她也是个可怜的,生前她爹为了给她弟弟盖房子,把她卖给一个老头子当小妾,没几年就害得她被那老头子给打死了,小小年纪便到了这枉死城中来,可惜,可惜啊。”老李神色唏嘘,看得出是真心为这个姑娘感到惋惜的,他忍不住继续向清羽追问道,“那你给她算出来了吗?” 清羽满脸无辜地说道:“我这不是忘记带笔了,正打算回去拿嘛……” 老李:“……” 得了,多嘴一问。 陆仁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名叫清羽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枉死城中的一名神棍了。 就在陆仁还在打量着清羽的时候,清羽和老李已经结束了他们的交谈。 可能是察觉到了陆仁的视线,清羽扭头看向了陆仁,然后爽朗地说道:“抱歉,光顾着算天机和聊天了,忘了做自我介绍。你们二位是城中新来的住户吗?好像之前没见过面。我住在一百五十层,我叫杨清羽,擅长算命,你们好。” 清羽如此热情,陆仁道:“我叫陆仁,这是重瞳,我们不是枉死城的居民,只是从这里路过而已。” “路过?”清羽显然被这个说法给镇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黄泉枉死城啊!这两个人莫不是到这里旅游来了? 冥府一日游,想想就刺激。 陆仁向清羽解释道:“我们要往鬼门关去。” 听到“鬼门关”三个字,原本还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的清羽瞬间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只见他盯着陆仁,正色说道:“你可以去鬼门关,但是他不行。”说完,清羽把目光移到了重瞳的身上。 这是让陆仁不要带重瞳去鬼门关?陆仁看向重瞳,重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仔细分析的话,还是能看出重瞳似乎因为清羽的话而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为什么不让重瞳去鬼门关? 清羽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陆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以为清羽是看穿了重瞳的身份,怕陆仁大摇大摆地带着人翘班,故而有此一劝。 于是陆仁说道:“放心吧,我并没有打算带他去人间。” 清羽听了陆仁的话,明白他还没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解释道:“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时候吗?” 陆仁一愣,明天? 明天不就是周一吗?说起这件事他就感觉到无比地头疼,如今他人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在周一之前赶回去。若是没能赶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扣工资。 社畜的心在滴血。 清羽可不知道陆仁心里丰富的内心活动,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明天是冬至。” “啊?”陆仁没想到清羽会说起一个节气,一时竟还没能反应过来。 清羽解释道:“冬至乃是一年中夜晚最长的日子,阴气自然也最重,在这样的日子里,阴间和阳间的界限模糊,只要靠近了鬼门关,便可自动回到阳间。” 陆仁听罢,心头大喜:“也就是说不用再渡过冥河了?”那不是好事吗? “是的。”清羽说道,“所以,千万不要让他靠近鬼门关,否则他会直接进入阳间。到时——” 清羽“到时”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梯便发出了“叮”的一声提示音打断了几人的对话——清羽居住的一百五十层到了。 清羽只好趿拉着人字拖下了电梯。 但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前,他还不放心地说了一句:“记住!千万不能让他靠近鬼门关!” 电梯门缓缓关闭,转眼就只剩下了一条缝,陆仁只得高声答复他道:“知道啦!” 而后,电梯门便彻底关了起来,将清羽的声音完全隔绝了起来,原本因为他的到来而显得十分热闹的电梯车厢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环境有利于促进人们的思考。 陆仁感到有些疑惑,他忍不住想到:“清羽为什么这么在意重瞳的去留呢?” 于是他扭头看向刚刚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重瞳。重瞳依旧是那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百无聊赖地看着电梯能倒映出模糊人影的门,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陆仁问他:“你是出了名地想去人间吗?”不然为什么清羽防你跟防贼似的。 重瞳却否认了这个说法:“我去人间做什么,我的教堂还在黄泉之中。” 是啊。那可真是怪了,连本人都没有这个意愿,那清羽怎么会给出这样的忠告呢? 陆仁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一旁的老李说道:“虽然清羽看着吊儿郎当的,但其实他算东西很准,没准是他算出来了什么。两位听他的准没错。” 刚刚见识过清羽的演算过程的陆仁感觉很难相信老李的话。 他满脸怀疑地说:“真的?” 老李却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当然是真的,清羽是真正有大神通的人。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收到消息,他只消再在这枉死城中待上一年,未尽的阳寿便清了,到时候诸业结算,他应该会被派往人间,做一方城隍。” 城隍,乃是人间护佑一方城池的“阴官”。能担任城隍一职的人必然是万里挑一,人中龙凤。 “既然清羽这么厉害。”陆仁忍不住说道,“那他为什么会变成枉死鬼?” 毕竟成为枉死鬼,就意味着没能寿终正寝。 老李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似乎对清羽早逝也感觉到十分可惜:“五十年前,他刚来的时候我曾听他说过,他死于旱魃之祸。” 第127章 酆都客·忆昔(一) 人间界。 此时正值夜间,八十三岁的宗家家主宗玄朗,正在自己的书桌前打盹,他坐在自己的轮椅上,拿着翻开一半的书页的手自然地垂落了下来。 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停转动,似乎正在做梦。 在宗玄朗进入了八十岁以后,就开始越来越难以保持长久的清醒了。他常常在看书的中途便一不留神地进入了梦乡。看他如今的状态,很难想象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为了抓住一只作恶的地缚灵,整整鏖战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人啊,不服老不行。 宗家的本家位于风景宜人的不知名山丘之上。山深无人,十分安静。宗玄朗给窗户留了一道缝,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此刻月凉如水,四下里只能听见风拂过远山松林的沙沙声,是个难得适合睡觉的日子。 突然,这寂静被一声巨响所打破。 原来是离宗玄朗不远的书架上,有一个相框被风吹到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巨响惊醒了宗玄朗,也惊动了守在宗玄朗门口的一众守卫。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守卫们几乎是立刻就敲响了宗玄朗的房门,生怕这个年迈的老人遭遇什么不测。 宗玄朗沉声对着门外说道:“我没事。” 门外的敲门声随即停止了下来,接着便是人们慢慢走远的声音。 四下又归于寂静。 宗玄朗在心中叹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多年以前,玄门的人还会央求他一个人去处理一栋危机四伏的鬼宅,但是自从他满了六十岁开始,他们就渐渐把他当成了一根容易折断的枯木,甚至害怕他在睡梦中死去。 宗玄朗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这把老骨头竟然这么快就成了一个累赘。”他无力地想着,然后自行转动着他的轮椅向着书架上掉下来的相框走去。 相框里放着一张照片,是两个男人的合照。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微蹙的眉头,对身边的人露出了一副嫌弃的眼神,那是年轻的宗玄朗。 而照片中的另一个人,穿着一身公园老头的练功服,依稀可以看见手腕上的青色纹身,正自说自话地搭着宗玄朗的肩膀,朝镜头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宗玄朗的手拂过相片中那两张永远年轻的脸,猛然发现里面这个吊儿郎当的人竟然已经走了五十年了。 五十年啊,寒来暑往,需要春草生了又死,死了复生五十回。 宗玄朗忍不住对着照片里的人说道:“杨清羽,你倒是死了一了百了,省了这么多麻烦。可知我在人间给你收拾了多少年的烂摊子?”宗玄朗恶狠狠地想道,“等我死了,定要找到你,让你给我斟茶叩头,行三跪九拜的大礼,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旋即,他又想到:“那日子,怕是也不远了。” 造化无情,唯见岁寒月暖,来煎人寿。 宗玄朗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杨清羽的情形。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三十岁的宗玄朗登上家主之位刚刚半年,正在书房中宿夜工作。他只点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就凭借着这昏黄的灯光查看着宗家这些年的账目本,编年书上的大事,各个旁系寄来的书信…… 工作负荷之大,少年老成如宗玄朗也忍不住一个头两个大,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但这样工作繁重的日子宗玄朗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那只是他五十年夙兴夜寐的家主生涯中平平无奇的一天,同其他所有的日子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从宗玄朗的窗户里钻进来了一个人。一个穿得吊儿郎当,笑得没心没肺的人。 那个人大半夜的还带着个墨镜,正在试图从宗玄朗开着的窗户缝里钻进来,他头上顶着几片落叶,一脸狼狈的样子。 宗玄朗并没有把窗户开到最大,只是留了一条不大的缝隙。那是个成年男人,所以想钻进来稍微显得有些费力,于是那个人便变幻着各种姿势,尝试着用各种不同的角度挤进来。 宗玄朗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发现这个人的第一时间就立马喊人,也许是他那天工作太累了,也许是他工作的太过烦躁了,只想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总之,最终宗玄朗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书桌前,看着那个人和窗框较劲。 因为宗玄朗坐着的地方和窗户之间有一个转角,所以专注于爬窗运动中的某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而半夜爬窗人·杨清羽在挣扎了好久之后,终于成功钻进了宗家。 杨清羽今天是来偷一件法器去救人的。宗家哪有那么好闯?这地方有多人把手,且早已设下了重重阵法,杨清羽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才终于成功找到了一个没有关严实的窗户。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杨清羽终于成功钻进了这扇开了不到一半的窗户里。然而他刚走了没两步,却发现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在大半夜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后面皱着眉头看着他。 这是……暴露了? 杨清羽只能尴尬地“嘿嘿”一笑。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向着那个人发出了两道禁锢符。 宗玄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闯入者,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小偷,竟然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路子玄术师。 但不管是什么野路子,胆敢在正儿八经的玄师面前班门弄斧,都过于大胆了一些。毕竟系统性的学习比起自学来,可以少走不少的弯路,所以世家玄师成长起来自然也比这些野路子的玄师们要快得多。 面对直逼自己而来的禁锢符,宗玄朗只是抬起手臂,轻轻一挥,便瞬间从手中发射出了两道火焰,与杨清羽的符咒缠绕交错,瞬间将那两道符咒燃烧殆尽。 宗玄朗平静地对杨清羽说道:“你用的是定身符,是我宗家先人发明的,你用宗家的咒术,是不可能打得过我,还是赶快投降吧。” 然而正当宗玄朗胜券在握,尚在劝服杨清羽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右边半个身体动弹不得,知觉变得麻痹了。他低头一看,猛然发现有一根镇魂钉在自己影子的右肩上。 宗玄朗认出了这个术法,只见他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封魂之术。” 封魂术是钟家役鬼之术的一支,可用封魂钉封住亡魂的三魂七魄,借此控制恶鬼,为己所用。而同样的,人的影子连同三魂七魄,若是用封魂钉钉在活人影子上,便可以不知不觉地限制活人的行动,达到自己的目的。 宗玄朗盯着站在自己对面,一副心大的表情的杨清羽,出声询问道:“你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先是宗家的定身符,后是钟家的镇魂钉。要知道这些都是世家中不外传的秘法,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野路子学会? 宗玄朗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否则此人只会遗祸无穷。 被宗玄朗质问的杨清羽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反驳道:“你可别冤枉我啊,什么叫偷学,我可是正儿八经在书上学来的。” 宗玄朗听了这话也是一愣:“书?” 这世上竟然会有书涵盖了玄门四家所有的玄术吗?为什么他没见过?要知道宗玄朗十七岁之前便翻完了宗家所有的藏书。 杨清羽理直气壮:“是啊,我上个月花了五毛钱在地摊上买来的。” 宗玄朗沉默了,他感觉自己认真听一个来路不明的闯入者说话的行为像个笑话,对方明显就是在糊弄他。显然,宗玄朗并不相信这些不传之术会轻易地出现在一个地摊上。而杨清羽本身也并不在意宗玄朗相不相信他,他今天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干的—— “对了,我是来借蓬莱珠的。” 宗玄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怎么知道蓬莱珠在宗家。” 杨清羽理直气壮:“当然是我算出来的。” 宗玄朗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蓬莱珠不可能给你。”宗家那么大,有本事就慢慢找,但宗家人不少,想来在找到之前杨清羽就会被抓住。 杨清羽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既然你不给,那我只能自己拿了。” 说罢,杨清羽又取出了另一颗镇魂钉,把宗玄朗的另外半边身子也定住了。然后,他凑近宗玄朗,移下了墨镜,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然后一把握住了宗玄朗的手腕。那手腕上正带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绯红色佛珠——那就是蓬莱珠。 传说蓬莱珠乃是蓬莱仙山上的一棵屹立了万万年的仙树所结成的果实,一百年只出一颗。宗玄朗手上这串,一共一百零八颗蓬莱珠,可想而知有多难得。 蓬莱珠罕有,本来见过的就没几个,大部分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宗玄朗新淘来的文玩而已。他没想到杨清羽居然真的识货。 宗玄朗难得地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竟然认得蓬莱珠?” 杨清羽却否定道:“我不认得啊。” 宗玄朗在思索着杨清羽此举不过是诈他的可能性:“那你怎么能确信,这就是蓬莱珠?” 杨清羽闻言翻了个白眼:“都跟你说了,是我算出来的。” 宗玄朗迟疑了。难道这人不光会宗家和钟家的绝学,甚至还会钱家的扶乩算?这可能吗……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人能集四家之所长? 杨清羽还等着蓬莱珠救人呢,没有再耽误时间的耐心了,于是他留下了一句:“事急从权,我先去救人了,拜拜!” 然后,他便再次翻着窗户跑走了。 再然后,由于杨清羽救完了人之后一直处在一个忙碌的状态中,竟然忘记了归还蓬莱珠。于是一个月之后,正在摆摊赚生活费的杨清羽被宗玄朗带人给围了。 自那之后不就,就有传言说玄门出了一个新的天才。与四大家族内世代接受玄术开蒙的世家子不同,这是个野路子。 这野路子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本古书残卷,写得尽是些基础的道术,却让他摸索出了一条新的康庄大道。 要说这半卷古书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莫过于它涵盖了驱邪、役鬼、请神、扶乩各个方面的内容。 之前也说过,玄门四家之中,宗家擅驱邪,钟家擅役鬼,祁家擅请神,钱家擅扶乩。四家各有所长的同时,也互相防备,努力保证自家的绝学不会外泄,故而每家除了自己的家学之外,一无所长。但古书上的内容却囊括古今,虽然只是基础的玄术,但是胜在足够全面。并且驱邪、役鬼、请神、扶乩之术相互贯通之后,可以起到相辅相成的效果,令杨清羽可以算得上是一日千里。 所以啊,偏科的永远考不过全能的。 再加上那杨清羽为人好学,悟性又高,竟然真的渐渐摸索出了一条新的修行道路,渐渐在玄门中崭露头角,成了新一代的翘楚,就连玄门历代最年轻的当家,三十岁便成为玄门第一人的宗玄朗,都对他刮目相看。 自此,又有宗家撑腰,本身实力又过硬,杨清羽在玄门中也最终挣得了一席之地。 当然,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才,玄门中更多的却是负面/评价:“你真当他靠着一本破书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不是攀上了宗家这棵大树!” 对于这些评论,野路子,也就是杨清羽,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正在琢磨着去一趟湘西。 第128章 酆都客·忆昔(二) 杨清羽往湘西去实际上是为了补齐他那半本天书残卷。 在过去,杨清羽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白事,其实就是去乡下假扮道士,主持些守灵和入土的仪式。 他和城里的白事铺子谈了合作,铺子里出东西,他出力。他自己缝了一件黄色的道士服,虽然不正宗,但是骗骗乡下老头老太还是绰绰有余的,然后又自己用刀削了一把桃木剑出来,虽然不知道这桃木剑对待真的鬼魂到底有没有用,但是杨清羽用它跳起大神来确实是算得上有模有样了。 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个请他做白事的东家都信道教,其中也不乏有信佛的人家,这种时候杨清羽就会谎称自己是庙里带发修行的修士,然后把袈裟一批,开始敲木鱼。 更有甚者,能碰上佛家和道家都信的人家,这时候杨清羽就会穿着道士的衣服,用桃木剑敲木鱼念佛经。虽然看起来荒诞,但是架不住东家高兴啊。 在杨清羽眼里,什么神佛的眷顾都比不上东家一笑。神佛一笑最多赠尔一句“阿弥陀佛”或者“福生无量天尊”。东家一笑,那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啊。 遇上运气好的时候,村里会需要杨清羽帮已经绝户的老头老太操持葬礼。 这种时候,杨清羽往往需要客串一把孝子。杨清羽对此很是欢迎。 这些东家既不挑剔也不苛待,用尽生前那点积蓄也就只是需要杨清羽帮忙守灵一晚而已,最多再加上出殡的时候再假装悲伤地嚎两嗓子。 这种活虽然麻烦,但是架不住钱多啊。人活着,什么时候不是装孙子,装孙子还不一定能拿到钱,给死人装儿子却是一个子儿也少不了的,更何况,死人还不会给你脸色瞧,杨清羽何乐而不为呢。 有些时候,杨清羽还会趁机在乡下淘上一点过世老人家里的老物件,再回城里倒卖,两头赚钱。小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 杨清羽其实并没有对宗玄朗说谎,他的半本天书残卷就是在乡下从一个老太太手里花了五毛钱买来的,不过不是上个月,是半年前。那卖书的老太也是他的东家之一,无儿无女,老伴一死没着没落的,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她乍听闻杨清羽愿意将过世老伴留下的那些没用的旧物买走,心里自然乐意。 于是,她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带着杨清羽打开了他老伴放东西的杂物房。 那间杂物房里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打扫过了,里面结满了蜘蛛网。杨清羽甫一进门的时候,差点被满屋子的灰尘呛了个半死。等到老太点亮了油灯,他才终于看清杂物房里放着的物品:那竟然是各种各样的书。 不大的杂物房里只有一个书架和一张书桌。架子上,书桌上,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可以看得出,老头生前也应该是个博览群书的。 眼前的景象让杨清羽惊呆了:“这些书您都不要了吗?” 老太太看着那一屋子的书,眼里既是惋惜,又是决绝:“不要了,这些有什么用,还抵不上一碗米。” 杨清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进去地挑选起了书册。 他在书架和书桌之间左挑挑右捡捡,最后挑了几本看上去保存比较完整的几本古籍,想着应该能值几个钱。 然而,杨清羽转身之际看见了站在门口等他的老太。只见她用浑浊的眼神望向了杨清羽的方向,双手紧张着搅动着衣服的下襟。 杨清羽有些不忍心,但他本身也不富裕,没办法把所有的书都带回去。只能本着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原则,随手多拿了几本就摆手边的书。 其中就包括那半本天书残卷。 回家之后,他就顺手把这些古籍放在了一边,再也没敢开过。直到过了很久,他没事干的时候,才一不小心翻开了 这本残卷,见到了这么多怪力乱神的法子。 本来,杨清羽是不相信这些个怪力乱神的事情的,便也只是把这书当成了个解闷的工具翻着玩。结果后来生活中几次险象环生,竟然真的都靠着在这本书里看到的那些奇异方法解决了,杨清羽便也不由地信了书里的内容,并慢慢学了起来。 可惜这书只剩下了半本,所以杨清羽的本事便也只学了一半,堪堪断在了讲述关于僵尸的相关知识的那一章。 学了一半的杨清羽有些抓心挠肺,他很好奇这书后面想说这么。正好恰逢这几年时局动荡,民间风声紧了,杨清羽的白事生意也连带着少了起来,于是他便打算趁机去一趟湘西。 湘西这地方,自古便有“三邪”的说法:赶尸、蛊毒、落花洞女。 又因为群山众多,人迹罕至,不少老寨子至今仍保留着当年的风俗,所以杨清羽打算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补全《天书残卷·僵尸篇》的办法。 于是,蓬莱珠的事情解决以后,杨清羽便义无反顾坐上了前往湘西的火车。他向来如此,想到了什么便去做什么,天高海阔,无不可去之处。他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想着从天书上看到的内容。 书上写道,人死之后,魂魄分离,三魂往地府为鬼,七魄留在肉身之中,自然消散。但也有人怨气太重,致使七魄滞留体内。 有魂无魄谓野鬼,有魄无魂谓行尸。 但行尸也只是有诈尸的可能性,离成为僵尸尚有一段不远的距离,若是好好安葬,倒也不至于会造成什么重大的危害,可是行尸若是一旦埋在了凶穴之中,得到凶煞滋养,便可能会生出长出阴胎魂,这阴胎魂和阳胎魂不同。阳胎魂乃是天生天养,是魂魄经历轮回淬炼,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魂魄。阴胎魂则不然,乃是凶煞之气凝结所成的一团怨气,故而凶险无比。得了阴胎魂之后的行尸方能成为传说中可自由移动且嗜血凶狠的僵尸。 书上还说,僵尸其实还可以人为制造。后面还附上了制造僵尸的办法。 第一步,因为三魄会在死后七天内消散,所以需要寻找一个还未到头七的新死之人,用黄符将三魄封在肉身之内。 第二步,挑一个……的日子,在…… 后面的字却因为残卷的时间太过久远,受风吹雨淋的影响而变得模糊了。 杨清羽感到很疑惑,世上怎么会有人想要去制造僵尸呢?那不就是找死吗?他不认为他此行能补齐这个办法的后半段,此刻他只想着能尽力把湘西的风土人情和与僵尸相关的篇章写完。 杨清羽在出发之前同宗玄朗说过他此行的目的。 他们自从上次不打不相识之后,便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宗玄朗这人虽然面恶,但是对朋友却很仗义,当即着人帮他联系了宗家在湘西的势力,也算是为他行了个方便。 宗家的人也很靠谱,杨清羽刚一下火车。宗家的人就开着一辆借来的大货车把他给送到了大山深处,连热水都没有让他喝上一口。 然后在一个荒村野店,宗家的人又把杨清羽和他的行礼一起打包给丢了下来。 当时大山里的天气并不好,正在下雨。天色灰暗,乌云低垂如同即将倾泻的天湖一般。 宗家的人虽然办的事情根本不地道,但是人却很客气,他们一边把杨清羽的东西往车子外面搬,一边客气地对他说道:“我们这些大老粗虽然不懂,但您这种文化人真厉害。主家的人打电话来说您是来做文化寻根之旅的,不怕苦不怕累,嘱咐我们千万不能耽误您,这不,我们一刻都不敢耽误,就把您送到山里来了。” 另一个也说:“是啊,您放心,前面就是吉光寨,车子开不进去了,您一个人沿着这条路走二十分钟就能到,不会耽误您的。” 说完, 这些人便一脚油门,直接回城里去了,徒留下杨清羽一个人淋着大雨站在大山深处吃了一鼻子的汽车尾气。 宗家的人的动作之快,让杨清羽都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眨了眨眼睛,明白过来自己此刻的状况:“我这是,遇难了?” “不用说,肯定是宗玄朗搞得鬼。”杨清羽恶狠狠地想,“他必然是还在记恨我抢了他的蓬莱珠的事情。” 杨清羽站在大雨中,看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那上面正挂着一串红色的佛珠,正是宗家的蓬莱珠。原本救完了人的杨清羽打算把蓬莱珠给还回去的。但后来因为跟宗玄朗成了朋友,他便死皮赖脸自己留了下来。 可恶,没想到宗玄朗看着不懂声色,却早就计划着要在关键时刻让他吃一个大苦头了。 杨清羽拖着自己的行李在大雨中走了将近十分钟,却完全没看见宗家人所说的吉光寨。 其实吉光寨本来不远,沿着刚刚宗家人给杨清羽指的方向,走上二十分钟,怎么样都能抵达了。但问题是,这地方已经连续下了快一个月的雨了,原本为人才出来的路面,早已被冲刷得看不清楚了,再加上雨中的深山里难以分辨方向,导致杨清羽竟然走错了方向。 宗玄朗以为杨清羽是个见多识广的,但其实杨清羽完全没有野外求生经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找不着北。 于是,拖着他被淋湿的行李,杨清羽在大山中迷路了。 杨清羽又冷又饿,早就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宗玄朗多少遍了。他快步往前,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却突然听见山间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唢呐声。杨清羽抬头望去,却见远方远远走来一直迎亲的仪仗,满目的嫣红看上去十分醒目。鼓乐欢快,弦乐悠扬。 杨清羽远远望见了,心内大喜。 “这不就是瞌睡的遇见了递枕头的吗?” 杨清羽赶紧大步流星赶上去求救,他拎着行李就冲了上去求救:“老乡!救命啊!” 可怪了,仪仗里的人乍然见到山深处冒出一个浑身湿透,带着大包小包的外乡人,非但没有表现出惊讶,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杨清羽。依旧照着之前的节奏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着。 这时,杨清羽才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他此刻分明已经离这支迎亲的队伍很近了,但是为什么依然看不清这些人的脸?而且,这么大的雨,这些人的衣服上,轿子的轿壁上,为什么连一个泥点子都没有? “切,还以为得救了。”杨清羽十分不爽地啧了下舌头,“应该是时运低了遇见什么山精野怪了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让他空欢喜一场,白白损失体力。 杨清羽这么想着,刚要离开迎亲队伍的行进路线,却看见这队伍后面竟然远远地缀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手上和衣服上全是泥巴,脸上也缀着好几道被树枝划出的血痕,看得出来应该在山中摔了好几脚。 但这小女孩依然锲而不舍地跟着人群后面,边走边哭:“呜呜呜,姐姐!姐姐!” 很明显,这小女孩跟迎亲队伍里的人有所不同。 等到小女孩快到杨清羽面前的时候,杨清羽问她:“小妹妹,你怎么了?” 小女孩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心满眼都是远去的迎亲仪仗,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边灌木丛里的杨清羽,此刻杨清羽突然出声,竟是把她吓了一跳:“呀!” 待她定了定神,看清了杨清羽一身狼狈的样子,才终于不确定地问道:“叔叔……是活人吗?” 杨清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看来这小女孩也知道前面的迎亲仪仗不简单。他便更不解了,既然知道前方的仪仗危险,怎么还是一路跟随着到了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 “当然啦, ‘哥哥’这么帅,肯定是活人呀。” 小女孩一听,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叔叔救命啊,他们抓走了姐姐,说是要嫁给洞主当新娘,呜呜呜。” 杨清羽一听,便明白了,这是遇上了湘西三邪之一的落花洞女了。 杨清羽这人天生就好管闲事,原本没什么本事还知道量力而行,现在本事大了,闹天宫都不在话下。 他二话没说,把行李全换到一只手里,然后一把抱起了小女孩,笑着说道:“正好,‘哥哥’我又累又饿,走吧,我们一块儿喝喝看你姐姐的喜酒。” 说罢,杨清羽便迈开脚步,向着迎亲队伍的方向走去。 今天这喜酒,若是不好喝,他怕是要直接砸了那劳什子的洞府;若是好喝,那他应当是要先喝个够本,再砸了那劳什子的洞府。 总之,杨清羽笑容满面,抱着新娘的妹妹,装作娘家人,上门喝喜酒咯。 第129章 酆都客·忆昔(三) 落花洞女,指的是湘西当地的少女如果进入山中的话,有概率会被洞神看中。而洞神为了迎娶少女,会提前摄走少女的魂魄,然后再把少女放归家中,被看中的少女在回家到被迎娶的这段时间之内便会变得如同落花般明艳动人。等到了时候,洞神便会派人将少女引入洞内,成为洞神的新娘。 这次被选中的新娘就是小女孩的姐姐,名叫尔芽。而小女孩叫做尔椒,小名椒椒。 杨清羽和椒椒跟着迎亲仪仗走了不远但十分崎岖的山路之后,便抵达了洞神所在的山洞之中。从外部往里看,这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溶洞,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杨清羽也不害怕,甚至连迟疑都没有便抱着椒椒往溶洞里面走去。这溶洞往里走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柱,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注】 溶洞不深,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就能看见出口的亮光,穿过溶洞,展现在两人面前的一片犹如世外仙境的峡谷。峡谷对面正对着溶洞的出口处挂着一条奔腾不息的瀑布,瀑布落下,在谷底形成了一汪幽深的潭水,水潭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坪。 照理说这个山谷阳光充足,应该是个草木丰茂的好地方,但奇怪的是,整个山谷除了草坪之外竟然只长了一棵树,而且这棵树早就已经枯死了。 而洞主的结亲宴便是设在此处。 此刻,草坪上面少说就摆了几百张的宴席,一群长得歪瓜裂枣的妖怪正在吃吃喝喝。 变人这一个环节可以说是妖怪的必修课。 这妖怪的修为呢,其实也可以按照皮相来定,最次的当然是还没能修成人形的;其次呢,是修成了人形,但是有些细节部位还是长得更像自己的本体的;再好一点的呢,便长得同常人毫无区别;不过修为最高的,就无所谓自己长得像不像人了,想变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人算个什么东西,非得按照他的标准长? 杨清羽也不怕生,他将自己的行李卸在了溶洞出口处,然后就抱着椒椒毫无心里压力地落座了。 杨清羽的左边坐了个长得如同蛮牛似的妖怪,看上去憨头憨脑,见他落座,还客气地套近乎:“你看上去有点面生啊,是哪个山头来的?” 杨清羽客气的笑了笑,说道:“我是新娘的娘家人。” 说罢,不等蛮牛妖怪说话,他便动起了筷子。只见杨清羽夹起了桌子上的菜闻了闻,仔细确认了下,正是新鲜的野味。正好他又饥又渴,也不客气,往自己的碗里就夹了两个兔腿,椒椒一只,他一只,当着众妖的面便啃了起来。 同杨清羽一桌的妖怪见他吃得开怀,便也跟着咽了咽口水。他们其实早就想开席了,但他们做山精野怪时间久了,不擅长使筷子,怕闹了笑话,搅和了洞主的婚宴,所以才一直忍着。 杨清羽见他们有所犹豫,便赶紧招呼道:“快吃啊,客气什么,一会儿就凉了。”他和椒椒一手拿一个兔腿,毫无仪态,别提啃得多香了。 众妖见状,霎时馋得顾不得仪态了,也纷纷上手效法。 杨清羽招呼完了自己的这一桌还不够,他还不嫌事地转过身往隔壁一桌招呼道:“都吃好喝好啊!” 隔壁桌的妖怪也客气回应:“好好好。”然后便纷纷在杨清羽的带领下吃了起来。 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今天是杨清羽结婚了。 那坐在杨清羽旁边的蛮牛妖怪,边吃还边和他唠嗑:“我吃过这么多洞主的喜宴,看见新娘的娘家人倒是头一回。以往那些新娘的家人,都是把新娘送出门就立刻把门一关,假装没这个女儿了。” 杨清羽耸了耸肩,给自己到了一杯水酒:“那他 们错过了不少好酒好菜啊,不过他们怕妖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蛮牛妖怪奇怪地问道:“那你就不怕?” 杨清羽正在用筷子沾着酒喂给怀里的椒椒喝:“我有什么好怕的?” 蛮牛妖怪点了点头:“确实,我也觉得人类不该怕我们,该我们怕人类。你不知道,洞主原先看上的不是这个姑娘,是隔壁寨子的一户人家,可那姑娘的娘家因为害怕洞主,就把姑娘一捆,直接扔在了洞门口,不闻不问。当时洞主正在闭关筹备婚礼所需,等他筹备完成出洞府一看,那姑娘的尸身都已经烂了!” 这话可把杨清羽怀里的椒椒吓了一跳:“呀!”她眼泪汪汪地抓住了杨清羽的前襟,问道,“叔叔,椒椒以后也会这样吗?” “当然不会,椒椒这么可爱,爹娘喜欢还来不及呢。” 椒椒眼神闪烁,似乎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安地说道:“可是爹娘说,女子命贱。” 杨清羽摸了摸椒椒的头发,温柔而认真地说道:“不是女子命贱,是旁人把女子的命看贱了。所以啊,椒椒。这种时候,更要看重自己,爱惜自己哦。” 椒椒听不懂,但椒椒直觉这肯定是好话,于是点了点头,复又继续去啃她的兔腿了。 “哦对了。”安抚完了椒椒,杨清羽便开始打听起了这位洞主的消息,“我们家的这位新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姐姐婚前都不曾见过他。” 原本跟杨清羽已经打好了关系的蛮牛妖怪听了这话,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你姐姐?你看着没那么年轻啊。” 原本一直都游刃有余的杨清羽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都被气得冒出来了,笑容也变得僵硬了起来。 但好在蛮牛妖怪没打算继续深究下去:“这洞主本事大着呢,你不知道——”蛮牛妖怪左看右看,然后附耳过来跟杨清羽说道,“这洞中的山谷,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极煞穴,底下镇压着一具极其凶险的行尸。多亏洞主,否则,行尸出世,必将生灵涂炭。” “行尸?”正在补全《天书残卷·僵尸篇》的杨清羽闻言,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哦?那真是太……”太好了。 待到杨清羽吃了把八成饱的时候,婚礼的仪式开始了。只见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的洞主手上拿着一根绸带,绸带的另一端则在带着红盖头的新娘手里。 那洞主生得矮小,满脸的脓包,看上去十分不讨喜。 看见新娘出来了,杨清羽怀中的椒椒一下子变得激动了起来,她挣扎着想从杨清羽的怀里出来,到她姐姐身边去:“姐姐!” 杨清羽没有制止她,而是放松了力气,任她跳了下去。椒椒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跑到了她的姐姐身边,然后一把抱住了她姐姐的大腿,哭喊道:“姐姐!” 落花洞女被摄走了心魄,完全没有反应。 围观仪式的妖怪们和洞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待到他们定睛一看,发现这只是个弱小的人类之后,离得最近的几名妖怪便开始了对椒椒的驱赶:“快走,快走!今天是你姐姐跟洞主大喜的日子,别惹洞主不高兴。”说着,他们便要上手抓住椒椒。 然后就在这些妖怪的手刚要抓到椒椒的时候,数道符咒从后方飞了过来,贴在这几名妖怪手上,霎时,窜天高的火焰从这几名妖怪的手上燃起。 “啊!”几名妖怪尖叫着跳进了身后的水潭里。 参加婚宴的所有妖怪都一同站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符咒发出的方向。 在众人的注目中,吃饱喝足的杨清羽站了起来,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该饭后运动了。” 如同在回应杨清羽的话语一般,他手上的蓬莱珠 自动解开,一个个珠子如同有自我意识一样悬浮在了他的身边,蓄势待发。 战斗开始了。 战斗结束了。 本来嘛,这洞主本来也就只是盘踞在小地方当土皇帝的小妖怪而已,参加喜宴的也多是道行低下的小妖怪,在拥有蓬莱珠的杨清羽面根本不堪一击。 识时务的妖怪在杨清羽站起来的时候就直接跑了,不识时务的妖怪也在朝杨清羽冲过去的一瞬间就被蓬莱珠砸晕了。 晕的晕,逃的逃。 到了最后,全场唯一还站着的妖怪就只剩下了洞主了——他此刻正被杨清羽掐着脖子。 “以后还敢不敢干拐卖妇女的勾当了?” 洞主此刻已经被打得现出了原型,灰黄的皮肤,满身的疙瘩。打眼一看就能看出他明显是一只□□精。 洞主狡辩道:“我这也不算拐卖妇女啊,我不是给姑娘家里留了考虑时间了吗,是他们自己没有拒绝啊。再说了,此地风俗如此,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洞主这么干。” 听了这话后,杨清羽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地说道:“世界上的事情,不是披着‘风俗’两个字的皮,就可以变得正当的。也不是说一句‘其他人’都是如此,就代表是对的。”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出来拐卖妇女就是你的错了! 但杨清羽也没心情继续跟洞主讲大道理了。只见他直接将一张符直接贴在了洞主突出的大额头上。霎时,一阵火光亮起,洞主瞬间就变成了一只炭烤牛蛙。 杨清羽动了动鼻子,没想到这丑陋的洞主烧烤起来,闻着还挺香的:“糟糕,又饿了。” 洞主死了之后,被洞主摄走了魂魄的落花洞女自然也就醒了过来,但这名叫尔芽的姑娘却打算去死。 “可是,就算我回到了寨子里,也没有栖身之处了。但凡当选过落花洞女,寨子里的人就会把我看成是不祥之人,我还不如直接死在这里,一了百了。”事实上,在湘西,旧时有很多少女甚至没有被洞主选中,只是因为看上去似乎有当选落花洞女的迹象,就会因为人们的偏见和无知而被活活逼死。 杨清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改变不了这个世道。 所以,他只能掏出身上大部分的钱,递给尔芽,说道:“世界并不是只有你们这个寨子,所以去试试吧。”去试试寻找一个能活下去的地方。 失败不可能,可怕的是没努力过就接受了失败。 少女似懂非懂,但她还是郑重地对着杨清羽磕了个头,然后带着椒椒一同向着山洞外走去了。 山洞外或许前途未卜,但那亦是她的人生。 解决了小插曲之后,杨清羽便把目光放向了眼前的深潭。 这山谷一眼便能望到头,想要藏东西定然只有此处。再加上洞主是只两栖的□□,看来所谓的千年老尸,必然在这深潭之中。 思及此处,杨清羽二话没说,一个猛子扎入了深潭之中。 第130章 酆都客·忆昔(终) 杨清羽在手上画了个闭气符之后,便一路潜到了水底。 水潭底下沉着一口棺材,是红色的玉石制成的棺材,这玉石的表面看着通透,却又隐隐透出血色来,在幽深的潭底,看上去妖异而又不祥。这玉棺的外壁还缠绕着几圈粗壮的黑色铁链,捆得死死的,几根铁链向外延伸,固定进了山壁之中。 这是个困龙于井的风水局,这下葬方式可不多见,是个意图让人永世不得超生的墓葬格局。杨清羽之前干白事的时候就替人探访过不少阴宅,但这种格局连他也只在书中见过,据说这种建制往往会用在罪人身上,并且是天地不容的大罪人。 不过,别说杨清羽这种行家了,哪怕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个普通人,光看这架势也能知道里面关着的不会是个善茬。 但杨清羽仿佛根本不知道“怕”字应该怎么写,直接靠近棺材准备上手。他此行湘西最大的目的便是打算近距离看看行尸起尸到底该是什么样子。如今机会摆在眼前,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打定主意的杨清羽用一枚镇魂钉轻撬开了封印着棺材的锁链。 锁链散开的一瞬间,池水泛波,以棺材为中心,整个池底都冒起了巨大的气泡,直接阻挡住了杨清羽的视线。也正是同一时间,杨清羽陡然感觉到了一股由内而外的寒冷。那是一种很难形容那种寒冷,就像是突然有人用一根粗粗的针管,把他体内所有的温暖都一口气抽走了一样,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手脚都变得麻木了起来。 对此,杨清羽神色不变,然后挑了挑眉,惊讶道:“好强的煞气。” 这并不是普通的气泡,这是被镇压在此地千万年的煞气全都在锁链断开的一瞬间被同时释放造成的。这么多的煞气同时骤然升腾,连有蓬莱珠护体的杨清羽都感觉有几分吃不消。 不过,杨清羽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既然此地阴煞猛烈至此,那必然可以滋养出阴胎魂。 想到这里,他激动地搓搓小手:“看来这地方应该能生出一只健壮的僵尸。” 然而,等到杨清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开了棺材之后,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鎏金彩绘的傩面。这傩面上画着一双如铜铃一般的眼睛和硕大的嘴巴,顶部还雕刻出了一对涂着金漆的牛角。大片大片的色彩晕染,让整张傩面显得无比艳丽,美轮美奂。 尽管这傩面可谓是匠心独具、巧夺天工,但在水底古棺之中突然出现这么个东西可委实把杨清羽给吓了一跳。 “怎么长得这么抽象?”杨清羽还以为自己开棺开出了个怪物。 不过还好,等到杨清羽揭开傩面之后,可以确认这棺里确实是个人。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杨清羽开棺之前还想着这棺材这么漂亮,里面保不齐是个年少早亡的艳尸,没想到竟开出来个五大三粗的男子。 “还行,起码长了个人样。”杨清羽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玉棺已开,男尸接触到了大量的阴气,照理说应该起尸了。然而杨清羽左等右等,棺材里的尸体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清羽忍不住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不会是个哑炮吧?”不能起尸的僵尸,不就是一具单纯的尸体吗? 但杨清羽的字典里没有白忙活的说法,他当场就决定先把这个男人扛到水面上再说:“不管了,先上去再说。万一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又活了呢?” 然而,当杨清羽扛着人浮上了水面的时候,他却发现原本已经被他清空了的山谷之中,竟然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悠闲地坐在溶洞出口处的悬崖边,翻阅着什么。杨清羽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本笔记本,那是杨清羽的所有物,本子里写的全都是老杨对天书残卷的心得体会。很明显,这个人从杨清羽放在溶洞出口处的行李中拿出了他的笔记本。 于是杨清羽朗声提醒道:“喂!偷看别人的笔记不道德,你不知道吗?” 翻书的人听见了杨清羽的声音,缓缓抬起了头。这个人长着一张十分帅气的脸庞,棱角分明,英俊挺拔。阳光照在这个人的脸上,明暗分明,让这张脸看上去就像雕塑一样立体。 可是杨清羽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他看着这个人的脸,露出了不可置信地神情。接着,他迅速放下了肩上扛着的男尸,对照着男尸的脸又仔细确认了一遍。 这人竟然和男尸长着一样的脸?! 这是,显灵了? 这偌大一个山谷总共就那么一个出口,这人大咧咧地往那里一坐,还装模作样地翻阅杨清羽的笔记本,多半是在堵他。 杨清羽仰起头,让自己的声音更好地扩散出去,他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闻言,朝着杨清羽露出了一个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是鬼。” 杨清羽于是瞥向了地上的男尸:“你这是要还阳?” 那人却摇了摇头:“很可惜,那并不是我的尸体。” 他的话却反而让杨清羽更疑惑了:“那你们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莞尔道:“因为我为了今日,特意借了这张脸。” 杨清羽指着地上的男尸问道:“向他借的?” 那人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也可以这么说。” 也可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杨清羽感觉很离谱,毕竟一般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去借别人的脸呢? “借来干嘛?” 那人笑了,回答道:“当然是为了确认,我没有找错人。” 然后,那个人合上了杨清羽的笔记。随轻轻一跃,凌空落到了杨清羽的旁边。他轻盈得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一般,悄无声息。 他落地的瞬间甚至还对着杨清羽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说道:“你可以叫我卞城。” 此刻雨已经停了很久了,日光正好。而这个自称叫做卞城的男人明明是鬼,却没有在阳光下表现出丝毫的不适,甚至还可以使出这么飘忽的身法。 杨清羽皱了皱眉头,想着:“这人看上去并不好惹,如果他是来找茬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他不动声色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顺便把力道放在了带着蓬莱珠的那只手腕上,随时准备应战。 但总的来说,杨清羽并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意图,因为他知道,对方既然没有趁着他刚出水的时候偷袭,那必然没有为难他的打算。 卞城看着地上躺着的男尸,向杨清羽询问道:“看你的笔记,你是想找一只僵尸?很可惜,虽然多亏水底的封魂锁常年封锁着,保全了他七魄。但他的三魂缺失,顶多只能算作行尸,入不了僵尸的行列。” 杨清羽耸了耸肩,没有隐瞒的打算:“是啊,还以为这趟来湘西能抓到一只野生的僵尸。还以为下水捞到个大货,没想到这么半天都没有动静,看来没法办法了,扔在这里吧。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卞城却说:“想要把他变成僵尸,也不是没有办法。” 听了这话,杨清羽来了性质:“你有办法?”天书残卷写了一半就断了,所以杨清羽对僵尸篇毫无概念,基本就是靠着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在摸着石头过河。没想到这么好运,稀里糊涂地就遇上个有办法的鬼,杨清羽直呼走狗屎运。 卞城笑了:“当然,你看的这本书是我几百年前写来解闷的。” 杨清羽:!!! 这是遇见原作者了!杨清羽做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卞城却不慌不忙地说道:“你知道这具尸身是谁的吗?” 杨清羽的看看男尸的衣着,又想了想刚刚在棺材里发现的那具傩面:“看上去,像是个祭司?” 卞城点了点头,纠正道:“这乃是十巫之一,巫咸的尸身。” “十巫?” 可能是因为杨清羽的玄术继承于卞城的半本著作,算得上是卞城的半个徒弟,所以卞城心情不错,于是,他便耐心地杨清羽解释起了十巫的来历。 混沌初开之时,人神难分,人间界与天上界还处在蜜月期,来往密切,交流频繁。 那时,人间界共有十名祖巫,法力无边,能与天通。他们居于巫山八斋,日夜祈神,共掌人间界。受到所有人类的尊敬和爱戴。 然而,能与神匹敌的权柄让十巫们逐渐迷失了自我,他们想要更大的力量,能与神匹敌的力量。于是,十巫们开始引导信众在人间界广泛地种起了植建木。长成的建木高逾百丈,可直达神庭,人类便可以依靠着建木,直接到达天上界。 世上还没有长成的建木,因为建木难以在普通的土地上生根屹立,但是人类在他们目所能见的地方都撒下了建木的种子。他们在尝试,在什么样的土壤能让建木更长久地生长。他们意志坚定,世世代代地不懈努力。终于,有一棵建木长得快要接近神庭了。 天上界感觉到了威胁。于是天上界震怒,降下天火。一夜燃尽了所有的建木之种,建木就此绝迹。而后,共工怒撞不周山,河水倒灌,不周山倒。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祸,人间界几乎束手无策。 但却有一位神女却动了恻隐之心,她私自离开天上界,来到人间,帮助人类。 那便是昆仑界司的第一任司渊——神凰。 神凰带着十巫治理着人间界水祸,同时抵挡着来自天上界的攻击。但神凰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她终究无法和整个天上界为敌。 故事的最后,神凰和十巫一起陨落于巫山。 据说,神凰的魂魄被天雷劈得神形俱灭,而十巫的魂魄则被关在了血盆苦界之中,慢慢消亡。 卞城的声音低沉,诉说着一个久远的神话故事一般。但是由于太过不现实,导致杨清羽没有一点实感。他捋了半晌,指着地上的男尸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这就是那个什么能与天上界抗衡的十巫之一?” 卞城不置可否:“魂魄和□□互相吸引的,我在冥府感觉到神巫的躯壳出世,才特意前来。” 杨清羽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震惊地说道:“你是打算要复活神巫?” 但卞城却否认了,而他接下来的话也让杨清羽皱起了眉头。 他说:“正相反,我要彻底杀死神巫。” 原本,血盆苦界巨大,十巫是无法碰上的,只要再过几百年的消耗,他们的三魂便会自然而然地消亡掉。 然而,不知道事情缘由的先任秦广王,硬是把十巫像摘菜一样摘了出来,凑在了一个血湖里。他不知道这些魂魄的来历,只是以为他成了鬼蛊,互相吞噬。却不知道实际上,这些魂魄是长久在血海中沉浮的神巫们为了避免彻底消亡而开始互相修复,互相弥补。最终,这些魂魄合十为一,成为了新任泰山府君,重瞳。 卞城接着说道:“处于一些原因,我不能杀死同为魂魄的神巫。但,若是神巫变成了僵尸就另当别论了。僵尸非人非鬼,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带入冥府杀死,毫无后顾之忧。”话到此处,卞城表现出了难得的高兴,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了难得一见的光亮,甚至由于过于激动,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两团红晕,“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那一定将会是无与伦比地快乐吧。” 杨清羽见了卞城这幅模样,忍不住说道:“你倒是疯得毫不遮掩。” 卞城似乎并不介意,他笑着答复道:“谢谢夸奖。”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用招魂术,将他的魂魄招过来即可,神巫的□□与魂魄有天生的吸引,你只要一呼唤,他们可能会回应的。” 杨清羽将信将疑,虽然一方面他觉得卞城太过可疑,另一方面,他确实想尝试下制造个僵尸出来。机会就摆在眼前,招魂术对于他来说又是基础中的基础,是真正意义上的唾手可得。 杨清羽在心里挣扎了半天,最后决定:“管他呢,试试总是没坏处的。” 于是他起手,在巫咸的身体周围布下了七道符咒,开始了招魂仪式。 与此同时,在冥府的血海中。 而就在杨清羽招魂的同时,地府中的重瞳感觉到魂魄传来一阵剧烈的眩晕之感。他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冷,就像新死一般,开始感觉到了寒冷。接着,他的魂魄不受控制地开始向着一个方向被拉扯了起来。 正当他感觉自己要飘起来的时候,重瞳胸口的十字架却突然无端地开始发热。如同在和那股力量抗衡一般,重瞳变得一半冷,一半热。整个人感觉像是要割裂开来。 事实上,最后重瞳确实被割裂了开来,他的魂魄在两方的角力之下变成了两半。 一半的重瞳留在了地府,而另一半则忽忽悠悠地来到了人间界,被塞进了巫咸的躯体里,死而复生。 湘西的某座不知名山谷中。 苍白的僵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拥有一双十分清澈的眼睛,如同刚出生的小鹿一般,单纯好奇,还带着一丝迷茫和畏惧,叫人心生不忍。因为三魂不全,所以这只僵尸的智商并不完全。 杨清羽简直,激动地说道:“成功了!” 但卞城却皱起了眉头,:“不,失败了。”他闻了闻僵尸的味道,说道,“这只是一部分的十巫魂魄。” 因为卞城清晰地知道,在这具死而复生的身体里,并没有鬼王印的味道。 他神色阴冷地呢喃道:“只有魂魄的碎片就变成了一只旱魃吗?十巫果然名不虚传。” 但有什么用呢,这依然只是一件残次品。 卞城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尚在浑噩中的旱魃:“算了,那就先泄愤吧。”说完,他便抬起了手臂。 然而,卞城刚要下手,蓬莱珠却悄悄缠绕上了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杨清羽的声音响起:“高抬贵手。” 卞城转头看向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挑了挑眉:“你要拦我?” 杨清羽却是一副你可别误会的表情:“不不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作品,就算要毁坏也应该稍微问下我的意见吧。” 询问意见?他堂堂冥君做事情什么时候询问过别人的意见?卞城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是打算袒护一只旱魃?” 杨清羽没有说话。 卞城耸了耸肩,竟然轻易地放弃了:“那就留给你吧,反正你早晚是要死的,我可以等你死后再收回。不过——”卞城顿了顿,说道,“带着旱魃,料想那日子不会太远。” 说完这句话,卞城便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在杨清羽眼皮子底下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杨清羽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刚刚那一瞬间,他还在想万一卞城要和他打起来应该怎么办。 杨清羽庆幸地想:“还好这人走得干脆。” “不过,这人最后的话是不是在咒我早死?”他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我¥……” 等他终于骂爽了,便向着仍然迷茫地坐在地上的旱魃走了过去,这可是他未来的免费劳动力,当然要好好保护。 这么想着,杨清羽友好地伸出了手,对着自己创造的生命说道:“你好,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可以叫我老杨,我给你做套清朝的衣服怎么样,那造型比较适合你,哦对,还得给你起个名字,就叫……” 第131章 酆都客(十六) 卞城抵达人间界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尽管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但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展现出了一抹鱼白。在这半明半灭的光线之中,卞城深深地吸了一口人间微凉的空气。 除去昨天抓陆仁的时候那匆忙的人间一顾,他上次这么随意地呼吸人间的空气还是五十年前,在湘西的那一回。 为了保证鬼王印不能离开冥府,所以他这两次到访人间界都只派了自己的一个分/身。那只是一个幻影,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战斗力。这也是为什么五十年前在湘西,卞城没有选择和老杨发生武力冲突的原因。 而如今不同了,有陆仁接替他顶着半枚鬼王印呆在冥府,冥府的因果一时之间崩溃不了。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人间浪了。 昆仑界司外设有结界,纸公交如果贸然靠近的话容易让界司的人产生警惕。以防万一,卞城让他的纸公交停在了离外来户口调查局三条街远的地方。 此时正好离上班的时间还早,太阳也还没出来,正是一天中卞城最喜欢的时刻,于是他决定散步到外来户口调查局去。 由于卞城并不认识路,所以作为应对方法,他捡起了路边的一张粉色广告纸,随手撕成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小纸人。然后,只见卞城向着纸人渡一口阴气过去,并轻声说道:“去吧。” 如同回复卞城的话一样,纸人忽忽悠悠地飘了起来,在地面上蹦蹦跳跳这向前进了起来。可能因为自身是纸张的原因,它每次一蹦就能蹦好高,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一样。 纸人正在引着卞城往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方向走去。 不过纸人可没有那么高的智商,它并不考虑路况,只引导最短距离。它忽忽悠悠地转过了一个弯,抄近道走进了一条小巷。两边都是还没来得及开门的店铺,紧闭的卷帘门看起来冰冷又陌生。违章搭建的雨棚遮住了大部分的天空,只剩下一道很小的缝隙,让整条小巷看起来狭窄而逼仄。 小道很安静,甚至能听见卞城踩在地面上的回声。 就在路过一个转角的时候,卞城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一个听上去还是少年,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怯懦:“英招,我们确定要这么干吗?” 英招的声音听上去比较年长,语气也更加冷硬可以想见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成年男性:“不然呢?” 少年说道:“但是这不就等于是要向昆仑界司宣战吗?” 英招似乎因为自己的命令受到质疑而感到不悦,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长乘!你在质疑上面的决定吗?还是你觉得我们应该等着昆仑界司彻底壮大之后再向天上界发动攻击吗?” 少年,也就是长乘的声音变小了,近乎嗫嚅般地说道:“但那毕竟只是个人类。” 英招却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嗤笑了一声:“炸了须弥山的人类吗?” 这句话成功让长乘不再说话了,因为英招的话他成功回忆起了传闻中那个人类的恐怖之处。 须弥山,是善见城界司的大本营,先不提真佛释迦,阿修罗族,帝释天,乃至八部,哪一个是吃素的?据说那个人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活生生把须弥山给炸了。 这个人类竟然还全身而退了。 最可怕的是,善见城界司的人还在谢谢他。 善见城界司、不周山界司、九幽界司和昆仑界司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从来不是因为四个界司的人都善良,相反,这四个界司的人彼此都知道,对方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但是如今,这块难啃的骨头上出现了牙印,这也意味着,四个界司长久以来维持的表面和平事实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卞城停下了脚步面色冷淡地听 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瞬间弄清楚了目前的局势:“不周山界司感觉到了威胁,所以派人来打算对陆仁不利吗?”他挑了挑眉,“虽然知道请人做事要付出代价,但是没想到代价来得这么快。” 于是,卞城叹了一口气:“亏本了,要知道以往找我做打手,起码也得活祭一个人类才行。”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收敛了神色,然后走过拐角,站到了英招和长乘的面前。 卞城的敛息术已经臻入化境,而他又习惯性地收敛着自己的气息。所以直到他主动走到对面两人的视线里,他们才发现卞城的存在。 英招和长乘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个地方会有人,一时间表情上都展现出了不同状态的错愕,而卞城则依然泰然自若,甚至还淡定地向着面前的两人挥手致意:“早上好,两位。” 英招和长乘很容易分辨,英招生得十分高大,目测要超过一米九了,细手细脚看上去就像在躯干上长了两条鞭子似的。而长乘则长着一副未成年的样子,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六。这两人虽然形态迥异,但是都统一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应该是不周山界司的制服。 英招和长乘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张脸:“是陆仁!” 于是两人不分青红皂白,向着“陆仁”冲了过来。只见英招双手结印,掐了个十分复杂的法诀,下一瞬间,一根细长的金色绳索从两人的手掌心中凭空钻出,并且如同一条活着的长虫一般剧烈挣扎。 卞城见状,微微一愣,然后笑道:“捆仙绳,不周山界司好大的手笔。” 捆仙绳这东西可不多见,需要用一位神的筋骨,先在弱水中浸泡三千年,再在天火中淬烧三千年,方能做成一条捆仙绳。这绳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而且还带有自动定位功能,只要被它盯上的人,会被它一路追踪到天涯海角。 先不说制作条件有多苛刻,神的筋骨乃是神的根本,只有在神陨之时才有可能得到。所以这绳子,即使是“尊贵的”天上界,库存也不超过三条。 没想到这个稀罕的东西,他们竟然愿意用来抓捕“陆仁”。作为陆仁的替身,卞城替他感到受宠若惊:“还是沾了他的光,这才有缘得见。”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叹的好时机,毕竟捆仙绳已经离卞城越来越近了,而紧随其后的还有虎视眈眈的英招和长乘。 卞城却不慌不忙,他撕完小人之后的广告纸还没有扔掉,只见他不疾不徐地将剩下的广告纸全部都撕成了碎片,然后摊开掌心,面朝着英招和长乘把这些碎纸片一起吹了出去。 粉色的制片如同花瓣一样飞舞,一瞬间迷蒙了英招和长乘的眼睛。两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后,就看见落地的碎纸片如同落进了土壤里的种子一样,瞬间拔高,变成了一个一个真人大小的纸片人。紧接着一个一个的纸片人原本平板一般的五官变得立体了起来。 瞬间,小巷里站满了“陆仁”,让原本不宽敞的路面显得更拥挤了。 见多识广的英招眯起了眼睛:“撒豆成兵?呵。”他就知道这个人类不简单,这是当年神巫才会使用的招式,自神巫寂灭之后,就已经失传了。 英招皱起了眉头,厉声向着卞城责问道:“说!你和十巫是什么关系?!还是,你根本就是十巫!” 卞城根本没有回答得必要,因为现在小巷子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他。但这么多卞城中的其中一个还是露出了一个算得上和善的微笑,说道:“不,这招叫‘你的纸片人活了’。” 在英招看来,他眼前的这个“陆仁”明显没有那他当一回事,竟然还有心情开这种无关痛痒的玩笑。 捆仙绳在刚刚被祭出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锁定了卞城的气息。 但尽管如此,卞城变幻出来的每一个分/身都散发着和他同 样的气息,让捆仙绳无法确定哪一个才是本体,只能停在空中干瞪眼。 英招向他身边的长乘提醒道:“手段非常,看来并非善类。虽然上面下了命令要生擒这个人类。但是记住,如果他对你造成了威胁,不要留手!” 长乘点头,然后小心谨慎地拉开了与英招之间的距离,两个人从两个角度向着眼前的“陆仁”们攻了过去。 长乘一拳打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纸片人。长乘的力量奇大无比,计算在不周山界司中也能排得上好,甚至能一拳打死一只穷奇。此刻他一拳打在面前的纸片人身上,便见眼前的纸片人一下子被他打散了,原本的一个人形瞬间四散成了一堆花瓣。这些四散的花瓣落地,瞬间又重新长成了一个个人形,赫然就是一个又一个新的纸片人。 长乘惊愕:“怎么会这样?!” 然而卞城可没有打算留出给他错愕的时间,只见还在生长中的人形,以及附近没有被长乘打到的人形,都迅速向着长乘挥拳而去。长乘见状赶紧采用起了防御的姿势,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两拳。 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 长乘结结实实地挨了两拳,被打得飞到了一旁的卷帘门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巨响。他的嘴角留下了一道血痕,然后他对着另一边的英招喊道:“英招,这东西会越打越多!” 英招闻言,把两根手指掐成了一个圆环,然后放到嘴边,透过这个圆环对外吹气,霎时,一阵火焰从他的嘴里被吐出,起初只是一个细线一般的火焰,越往外走火势便扩散越大。瞬间,离英招最近的几个纸片人就被点燃了。 几个纸片人挣扎了起来,又点燃了离自己比较近的几个纸片人。一时间熊熊大火在小巷中蔓延了起来,甚至点燃了旁边商铺违章搭建的雨棚。 被燃烧后的纸片人没有再生,只余下了一缕青烟,透着隐约的甜腻香气。 英招见这个招式有效,缓了口气,对着长乘说道:“不要打散,用天火烧掉,他就无法再生了。” 长乘见状,赶紧效法了起来。 两人烧得兴起,却听见卞城透着调笑的语气从不远处幽幽传来:“我要是你们的话,可不会烧他们。” 只见那阵纸片人被燃烧之后遗留下来的青烟,如同薄雾一样笼罩在小巷里,原本只是隐隐约约花香味变得越来越浓郁,最后甜的让人感觉喉头开始发痒。在这样馥郁的香气中,两人渐渐觉得自己眼皮变得越来越沉,四肢也变得物理。 卞城慢悠悠地说道:“我这纸片人可是用彼岸花做的,催眠效果厉害得很,神佛也不能幸免。” 英招在努力和自己作着搏斗:“他说什么?彼岸花?”可那明明只长在黄泉路上,是九幽界司才有的东西,是世界上唯一能让神佛昏睡的花朵。难道,不光是善见城界司,连九幽界司都被这个人类给收服了吗?! 在昏过去之前,英招脑海中最后仅剩的想法便是:“必须尽快告知不周山界司,昆仑界司新来的这个人类,深不可测,十分危险!” 身后不负众望地传来两声人体倒地的声音,失去操控人的捆仙绳也一同从空中坠落了下来,就像一根普通的吊绳一样掉在了地上。 卞城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只是淡定地对着现场还剩下来的纸片人说道:“控制一下火势。” 然后已经被或多或少烧了一点的纸片人们闻言点了点头,扑向了燃烧着的雨棚,用身体扑灭了英招放出的这些天火,纷纷化成了一缕浅淡的花香。 除了有些烧焦的雨棚和躺着的英招、长乘,现场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曾经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样子了。 卞城弯着腰找了半天,终于在路边忘记收回的凳子地下找到了一开始那只他用来带路的小纸人, 此刻小纸人正捂着耳朵躲在凳子底下瑟瑟发抖。 卞城点了点小纸人的脑袋,说道:“解决了,还不赶紧带路。” 小纸人瑟缩地从椅子底下伸出头,看了看外面的状况,见到真的安全了,才终于钻了出来,飞也似地向着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方向逃去。 而卞城,也完全看不出来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哼着歌跟随着小纸人的步伐往前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退了回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捆仙绳。他一边把捆仙绳放进自己的裤兜里,一边说道:“野怪掉的装备,还是应该礼貌地捡一下的。” 接着,揣着捆仙绳的卞城,把刚刚哼了一半的歌继续哼了下去,然后悠闲地向着外来户口调查局走去。 第132章 酆都客(十七) 正当卞城在人间门界大杀四方的同时,陆仁已经成功走出了枉死城,进入了酆都的地界。 酆都坐落在罗酆山上。虽说叫做酆都,但它实际上算不得一座城市,而是一座由黑岩组成的山脉。山脉的各处依次矗立着十座森罗殿,这些森罗殿都是由黑铁建造而成,与黑色的岩石山脉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幽夜、冷山与黑色宫殿构成了一副生机断绝的画卷,在让整个酆都显得庄严肃穆的同时,也令身在其中的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孤寂。 枉死城的出口在枉死城的最顶端,是一扇圆形的铁门。 老李和张总只把陆仁和重瞳送到了枉死城的出口处,他们作为枉死鬼不能离开枉死城,所以也不可能继续作陪了。不过老李好心地把陆仁一直提着的那盏灯笼送给了他。 “黄泉风大,还望小冥君不要嫌弃。” 陆仁当然不会嫌弃,冥府沦落于永夜之中,提一盏薄纸灯笼,虽然照不亮茫茫前途,但起码可以照亮脚下的方寸。 他诚挚地向两人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谢谢。” 于是,陆仁提着灯带着重瞳步入了酆都之中。 奇怪的是,枉死城的顶上明明是天空,但是当陆仁和重瞳从大门里钻出去之后,却奇异地发现他们竟然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而他们身处的地方竟然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 两人回头望去,正看见枉死城的大门静静地敞开在两人的身后敞开着,像一个没来得及关闭的窨井盖一样。 酆都与枉死城不同。 陆仁和重瞳在枉死城还能遇见像老李或者杨清羽这样的阴间门住民,可到了酆都可就不同了。酆都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山石以及呼呼作响的冥风,连个鬼都遇不上。 用重瞳的话说:“一这里乃是罗酆山的外围,般鬼魂与鬼差不会从此地过,十座森罗殿之间门有专门供给魂魄及鬼差通行的廊道,所以我们遇不上。” 陆仁觉得在理。想想也是,如果所有的魂魄都可以无拘无束地到处走的话,冥府怕是也早就要乱了套了。 但既然冥府规矩森严,那这就又有一个地方说不通了,陆仁转头看向重瞳,疑惑地问道:“你既然是泰山府君,怎么不去你的宫殿里坐着审判犯人,反而跟着我到处乱跑。” 重瞳面无表情地解释道:“现在冥府审判罪人都是联网的,魂魄到此,只需用指纹机打卡。冥府的系统就会自动会调出生平事迹,自动对应命中大事,然后全自动审判,早就不需要冥君审理了。” 陆仁听得目瞪口袋。没想到冥府如今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了,简直应该做个标语挂在鬼门关上——科技改变死后生活。 他忍不住向重瞳询问道:“冥府这么发达吗?” 重瞳点了点头,说道:“对啊,早些年还需要些力气运转阵法,这两年下来不少科学家解决了,为了攒功德投个更好的胎,他们发明了不少好东西。” 死亡是很平等的,无论生前多伟大的科学家最后都会死。一般都会他们贡献一两件科技发明,换取更美好的来生。 陆仁一方面感叹于冥府这雁过拔毛的优秀美德,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开始琢磨:“我死了以后有什么特长可以用来交换美好来生吗?” 陆仁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攀爬着罗酆山。 十座森罗殿是沿着山路均匀排布的,从地理位置上说,第五殿正处于罗酆山的顶峰。而陆仁他们从第六殿的领地里出来,所以此刻其实是在罗酆山的后山靠近山顶的位置。 正在此时,陆仁远远看见有个人竟然正从山上下来。他拖着一根长长的吊杆,身上的一侧还背了个大大的钓鱼箱,带着一顶渔夫帽,正风尘仆仆地往这个方向赶来。他看上去行色匆匆,显然是有什么急事。 刚刚听说这地方不会有鬼魂或者鬼差路过的陆仁愣了一下,随即向重瞳询问道:“这是……迷路的鬼魂吗?” 重瞳也不清楚,他其实很少离开血盆苦界。他对冥府的了解往往来源于不小心误入血盆苦界的倒霉鬼们,这些倒霉鬼会在被吃掉之前的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叹,透露出一些外界的信息——“我刚刚从第六殿打完卡出来!怎么走了个岔路就掉进血海里要被吃掉了!救命啊!啊啊啊啊!” 总之,重瞳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钓鱼人的亡魂。 钓鱼人显然没有打算与他们两个多说话,只埋头走路。不过陆仁出于好心,还是主动在擦肩而过之时向着钓鱼人询问道:“那个……你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往生路。” 钓鱼人似乎并没有想到陆仁会和他搭话,惊讶地说道:“你不是卞城?!” 钓鱼人不理两人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想跟卞城扯上关系,冥府中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可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制造者。所以钓鱼人远远地闻见了第六殿和第七殿鬼王印的味道之后,便假装埋头走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道对面的“卞城”一开口说话,就充分表明了自己不是卞城:卞城可没有这么慈眉善目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卞城不可能不认识他。 想到了这一层,钓鱼人皱着眉头看向了陆仁,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子之后,喃喃道:“难道是被泰山府君抓来的下酒菜吗?” 冥界偶尔确实会发生在阳间门犯下大罪的魂魄不愿意接受审判而私自逃离的事情。一般这种时候,都会由对应的冥君负责抓住,原则上是可以直接吃掉的。毕竟屡教不改的魂魄不配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也不对啊。 钓鱼人靠近了陆仁两步,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确实是第六殿鬼王印的味道啊。” 陆仁听得出来,这应该是卞城的熟人,于是解释道:“我不是卞城,不过他确实分了半块鬼王印给我,你认识他?我正要回人间门去,顺便把半块鬼王印还给他。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钓鱼人摇了摇头:“他神出鬼没的,我哪里能知道啊。不过——”钓鱼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凑近了陆仁,使劲吸了两口,然后迟疑地说道:“你身上除了鬼王印的味道,似乎还有什么别的……” 陆仁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忍不住吐槽道:“冥府的人怎么都喜欢刚一见面就使劲闻别人,奇了八怪的。”重瞳是这样,这个新出现的钓鱼人竟然也是这样。 钓鱼人闻了陆仁的味道之后,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惊呼道:“你是个生人!身上还有血契的味道!你是不是和旱魃签订了血契?!” 虽然陆仁不知道为什么钓鱼人会在这个地方提及血契的事情,但他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于是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钓鱼人说道:“血契都失传好多年了,你是怎么签订成功的?不管了,我先送你出去吧,还是得把卞城赶紧抓回来,不然他早晚要闯下大祸。”同时,他似乎因为自己的钓鱼日程被打乱而感到十分不满,“本来因为冥河被管制了不让我钓鱼。今天好不容易脱身了打算去奈何桥上挥两杆的,可恶的卞城,净给我添乱!” 说完这句话,钓鱼人便立刻打了个响指。只听随着一声脆响,钓鱼人随身携带的箱子竟然凭空打开,随即从里面蹦出来了一条看上去有一辆小轿车那么大的鲤鱼。 这都是怎么放下去的? 但是钓鱼人却没时间门解释这么多了,他招呼陆仁坐上鲤鱼。 钓鱼人一边把他身上的钓鱼装备放到鲤鱼上,一边催促陆仁道:“快上来,我送你去鬼门关,可得赶紧把那小子抓回来,不然要出大事。” 陆仁不清楚还没弄清楚这个钓鱼人到底是敌是友:“可是……” 然而,陆仁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重瞳已经抢先一步坐到了鲤鱼的背上。虽然重瞳的脸上依然是那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是看着他摸着鲤鱼的鳞片两眼放光的样子,陆仁能猜得出来,重瞳应该非常高兴,就像第一次开上玩具小汽车的孩子一样。 有重瞳跟着总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于是陆仁便也跟着艰难地跨上了鲤鱼的背部,因为鲤鱼的背有点高,鳞片比较滑,陆仁爬到一半还险些摔下去,幸好重瞳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给拉了上去。 有惊无险地坐定之后,陆仁的思绪终于回到了刚刚钓鱼人说的话题上来:“你说卞城会出大事?出什么大事?” 坐在鲤鱼头上的钓鱼人于是转过头,向他问道:“你听说过旱魃化犼吗?” 陆仁当然没听过。 实际上旱魃化犼,只能算是传说。毕竟千百年间门,连旱魃都少得可怜,更不要说化犼成功的了。犼凶猛异常,连龙都能轻易打败,它们甚至最喜欢吃龙脑,民间门有“一犼可斗三龙二蛟”的说法。犼,几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凶兽了。 没有人知道旱魃化犼的契机是什么。但如今,却有一个契机就摆在几人面前。 “我记得五十年前,卞城串通了一个人类,偷了泰山府的一半魂魄,在人间门的湘西造了一只旱魃出来,这次,若是再用上泰山府另外半边的灵魂,必然能轻而易举地造出一只犼来。” 钓鱼人说的话让陆仁觉得有些耳熟:“湘西的旱魃?” 钓鱼人坐在鱼头上操控着方向,点头说道:“你肯定没见过,听说那东西后来被关在了昆仑界司里了,这么多年倒也算相安无事,不过昆仑界司,有进无出,你一个区区人类,应该是见不到的。”钓鱼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向陆仁问道,“对了,你的旱魃是在哪里抓到的,最近人间门很干旱吗?才五十年就又出了另一只旱魃。” “……” 陆仁说道:“跟我签订血契的就是外来户口调查局里的那只旱魃。” 对于陆仁的这个说法,钓鱼人显然是不相信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 钓鱼人只当陆仁是因为不愿意说出自己签订血契的旱魃的来历而在诓骗他,也不瞒着,他对陆仁说道:“我记得因为那只旱魃只有半魂,所以理智全无,最后更是突然狂暴,怒而噬主。他的主人现在还在枉死城里呆着呢。你要是真的跟那只旱魃签订了血契,现在哪里还可能全须全尾地活着?” 陆仁听了钓鱼人的话,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钓鱼人开合着嘴巴,却感觉耳朵里听不进去一句话。 陆仁的心里百转千回:“怒而……噬主?谁?俊方吗?这人说的是真的吗?可是他似乎并没有要骗我的理由啊。所以老杨是俊方杀死的?” 到最后,只剩一个念头在陆仁的脑海里回荡:“俊方知道了这件事情,该有多伤心啊。” 第133章 酆都客(十八) 俊方每天的工作其实很简单,主要包括开门、巡逻、摸鱼和关门,其中又以摸鱼的时间最长。 事实上,对于俊方来说,日常的工作反而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结束了一天工作之后的独处时间。每当夜晚降临,外来户口调查局就会变得既没有声音也没有灯光。 旱魃并不需要休息,所以俊方只能一个人睁着眼睛面对漫漫长夜。这长夜如同冰冷的死亡一样拥抱着他,比起混沌的死亡,更加可怕的却是清醒的永生。 如果不是因为俊方缺少脑仁,他可能早就已经被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弄疯了。好在由于脑干缺失,就算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发呆他都可以呆很久。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这几年有所改善,因为俊方开始养起了小白。小白是他停放在后面的金丝楠木棺材上长出来的一颗巨大的白色蘑菇。 俊方原先是没有棺材的,以前老杨还在的时候没到晚上,老杨在值班室睡觉,他就会在后院的大树底下站上一夜。那时候老杨说等他发了财,就会给俊方买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 老杨没能发财,但外来户口调查局最终遵从了他的遗愿,用他的抚恤金给俊方造了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雨师把棺材抬过来的那一天,俊方正站在树底下,仰头望着树冠发呆,那时候他的神智还不像现在这么完全,整个人还是呆呆傻傻的。 他听完雨师的话后,摸着棺材板,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要给我棺材,主人说过段时间就要带我回湘西了?” 雨师只能叹一口气,对他说道:“老杨殉职了,回不了湘西了。” 俊方不明白殉职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以为老杨只是迟到了。 “没关系。”这么说着,俊方又把目光挪到了头顶的树冠上,“那我可以等他。” 雨师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又发出了一声长叹,然后提醒俊方不要离开外来户口调查局的结界范围:“如果被人发现你在这里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俊方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可能又花了十年的时间,俊方终于明白了老杨不会再回来了的事实。那时候他已经可以熟练地在下班之后独自一个人钻进金丝楠木里了,但他时不时地还是会想:“如果老杨也能摸一摸这上好的木料就好了。” 不过这两年俊方的心情开朗了很多,不光是因为他有了新的好朋友陆仁,更重要的是晚上没人的时候也有小白陪着他。 小白是从俊方的金丝楠木棺材上长出来的蘑菇。虽然俊方一直邀请陆仁去观察小白的长势,但是陆仁长久以来一直抱着婉拒的态度,因为他对蘑菇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也因为陆仁一直没来,所以没人告诉俊方,小白其实不是一只蘑菇。蘑菇可不会长到一定大小后就开始脱离根须自行走动。 现在的小白变成了一个白白的球体,说不清是什么材质的,只是感觉摸起来十分q弹。圆球只在中心位置长了一道巨大的缝,那是小白的嘴。会像婴儿一样发出“嘤”的声音,也会像人一样笑,笑起来的时候,便可以看见那道缝里面两排锋利雪白的牙齿,十分可怕。 这怎么可能是俊方说的可可爱爱的小蘑菇,分明是一种新型的怪物。 但好在这个小怪物一直很听俊方的话,在俊方坚持不懈的教育下,它也认为自己是一只小蘑菇,主食也都是俊方用工资换来的菌用营养液。 总之,在他们俩的认知里,小白就只是一朵张着嘴并且能移动的白色蘑菇而已。因为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地理位置更偏向与郊区,所以这里的夜空还算清晰。这两年每到夜深无人的晚上,俊方就会抱着小白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一起看天上的星星。 尽管这构图虽然在旁人看来简直是恐怖 片宣传画,但是对于俊方和小白来说,这是他们都很珍惜的温情团聚时刻。 渐渐地,俊方开始习惯起了没有老杨的生活。 在没有老杨的日子里,俊方慢慢变成了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保安。他每天都是外来户口调查局里第一个上班的,因为他要负责开大门。 这一天也不例外。 然而,这天俊方开门的时候却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人已经站在了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大门口。 是陆仁。 俊方边拿着钥匙开门,边疑惑地问道:“阿仁,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早上早来不给加班费的。” 这么早见到陆仁,俊方变现地很高兴。他一边开门一边和陆仁聊天,但是门外的陆仁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有俊方独自一人在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 “我听应龙大人说你们周末要去龙宫,怪不得我一个周末都感知不到你的存在呢。你们吃到好吃的了吗?” 直到俊方即将转动钥匙的瞬间,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然后他望着与他隔着一个铁栅栏门的陆仁,愣愣地询问道:“不对啊……阿仁,你今天是不是有些奇怪?” 门外的陆仁没有回话,但俊方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他愣愣地说:“我怎么……还是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俊方和陆仁是签过血契的关系,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俊方不可能感应不到陆仁的存在,除非—— 俊方没有开门,他后退了两步,带着几分疑惑和几分警惕地望向了铁门的方向。 门外的陆仁似乎笑了一下,那是一种俊方从来没在陆仁脸上见过的笑容,看上去更像是猎人看见了即将踩进陷阱的猎物。 紧接着,一小瓣粉色的纸片从陆仁的袖子里掉了出来,晃晃悠悠地从铁门的栅栏里溜了进来。但这张纸片却并没有直接掉在地上,它反而以一种反动力学的方式,向上飘起,落到了俊方没来得及□□的钥匙上。 俊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张单纯的碎纸片,而是一个纸做的小人。只见小人站到了钥匙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开始转动起了钥匙,打算给门外的陆仁开门。 俊方直接不对,刚要阻止,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圆球率先冲了出去,一口咬住了那张粉色的纸片。 是小白。 随着小白的落地,粉色的小纸人也被撕扯得支离破碎了。 然而,即使小白已经把小纸人撕碎了,依然无法阻挡门外的陆仁,准确来说是卞城,进来。 只见卞城的意念一动,原本插在门上的钥匙竟然自己转动了起来。随着钥匙的转动,原本紧闭的大门也随之开启。敞开的大门摆在了卞城的面前,然而当卞城刚刚跨出一步时,铁门周围的空气中便陡然闪现出了无数的火花。 那火花汇聚在卞城的周围,拼命地在往卞城的身上聚拢,然而又似乎在即将靠近卞城的时候被外力所阻挡,给推了回去。 这火花便是外来户口调查局的结界,结界正在抵制着卞城的入侵。 卞城伸手拂过头道:“虽然早就预料到不可能那么顺利,不过既然动了结界,那就要赶快速战速决才行。” 虽然卞城自认为很强,但他可不打算跟整个外来户口调查局打车轮战。 卞城看向了站在俊方前面对着他龇牙咧嘴的小白:“太岁吗?”他挑了挑眉,“长得这么大确实不多见。不过——” 话音刚落,刚刚被小白撕成了六片的纸人突然瞬间拔高,就像在小巷子里的时候一样,变成了六个一模一样的纸片人卞城。 其中一个离小白最近的纸片人直接对着它开大脚。小白当场起飞,被踢出去好远 ,这六个纸片人赶紧追了上去补脚。他们甚至开心地用小白踢起了足球。 再被蹂/躏的过程中,小白始终努力张嘴,意图用他那一口白牙攻击纸片人的小腿,奈何他刚靠近纸片人的小腿就会被一脚踢飞,在空中旋转上七百二十度,等再落地,整只太岁的眼睛都是花的,被踢得毫无招架之力。 俊方看见这个阵仗,再傻也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陆仁了。 他很想去帮小白的忙,但他此刻更重要的任务是地方大门处的卞城:“你是谁!你把阿仁怎么了!快放了小白!” 卞城说:“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可不会还有余力去关注那只太岁。” 话音刚落,就看见卞城又往外来户口调查局里踏出了一步,只这一步,原本围绕在卞城身边的火花瞬间消散于无形——结界破了。 下一秒,卞城便直接踏碎虚空,出现在了俊方的眼前。只见他向着俊方伸出手,想要一把将他抓住。 俊方不是傻子,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朝着卞城的脑袋挥出了一拳,被卞城侧头躲过。 正打算赶紧拉开距离,却在把拳头缩回来的时候被卞城抓住了手腕。卞城牢牢地把持住了俊方的手腕,导致俊方难以后撤,紧接着,他便一拳打在了俊方的腹部。 俊方作为旱魃,实际上是并不惧怕物理攻击的,坏就坏在卞城乃是冥君。冥君可以随意调动阴气,而僵尸这种生物,体内阴气本就过剩,正是因为阴气过剩所以才会行动僵硬,肌肉紧绷。在这种时候,卞城在拳头之上汇聚了庞大的阴气,又借助拳头再次给俊方的躯体注入阴气,无异于雪上加霜,这使得俊方原本就因为阴气而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彻底动弹不得了。 挨了一拳的俊方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如同一根被砍断的树干。 而卞城则收回了手,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俊方,如同念诵判词一般,沉声说道:“回收完毕。”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卞城的身后响起:“谁允许你在这里回收我的员工的?” 那声音离卞城不远,但在这个声音响起前,卞城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到来。他惊讶地转过身,看见了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司渊。 司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带着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头发被北风吹得有些许凌乱,他眼下带着轻微的乌青,紧紧地皱着眉头,看起来起床气不小。 司渊上下打量了一下长着陆仁的脸的卞城,没有任何迟疑地说道:“外来户口调查局和九幽界司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冥君这是打算干什么。” 第134章 酆都客(十九) 不得不说卞城不愧是做冥君的人,脸皮就是厚。尽管他擅闯民宅、意图绑架他人员工,而且还被人赃并获,但面对站在身后的司渊,卞城依旧表现得极其淡定。 只见卞城转过身,丝毫没有被人当场抓获的紧张或者愧疚,反而是笑着向司渊,打招呼道:“司渊大人来得真快啊,看来昆仑界司这几年发展的越来越快了呢。” 听着卞城充满嘲讽的话,司渊却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冥君大人破了我的结界,动静这么大,我想不来都不行。” 大清早司渊还在梦想里,就突然感觉到外来户口调查局的结界受到了剧烈攻击后损毁了,于是他不得不早起来调查局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虽然看上去平静,但事实上早起这件事情让司渊此刻的心情早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而不怕死的卞城还在煽风点火:“这事怪我,太久没来昆仑界司,都忘了这里有您的母亲,神凰大人留下结界了。” 不是我不该擅闯昆仑界司,而是不该忘了这里有结界,还带着一副“因为这结界破坏得太容易,我都忘了有这事了”的意味。 看是让步,实则是挑衅。 卞城甚至特地在“您的母亲”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这四个字也成功让司渊原本就蹙着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神凰就是司渊的母亲。她本是天上界的神女,却为了保护人类而联合十巫抵抗天上界,最终牺牲在了昆仑山上。 这么多年来,外来户口调查局中几乎没有人会在司渊面前主动提及神凰,因为他们都知道,司渊亲眼看着神凰死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他不可触碰的一个阴影。 但作死的卞城似乎生怕司渊还不够生气,还在提到了神凰之后紧跟着补了一句:“司渊大人莫非生气了?是啊,虽然是十分脆弱的结界,但毕竟是您母亲的遗物,不奇……” 他用陆仁柔和的面目做出了一个愉悦地表情,似乎十分钟爱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行为。 但司渊并没有让他说完后面的话,只见司渊在卞城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挥动了一下。三团火焰就以卞城为中心,凭空燃烧了起来。那三团火焰几乎是在成型的瞬间就立刻两两相连了,紧接着变成了一个环绕着卞城的三角形。然后火势迅速向内收拢,蔓延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截面,如同一把火做成的刀刃一样,快速划过卞城所在的位置,几乎。可以直接把卞城拦腰截断。 从司渊动手指到火三角成型,整个过程看上去不会超过一秒钟。遗憾的是,仅仅一秒钟也已经足够卞城逃脱了。只见卞城几乎在那三团火焰燃起的瞬间就肌肉紧绷,飞速起跳,脱离了自己战力的为止。 成功脱身之后的卞城吹了一声口哨,说道:“凤凰的火焰。只要沾上了就会燃烧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下,好险好险。” 司渊很少会用到凤凰火。因为他的父亲不是凤凰,所以他并没能够成功继承凤凰的血统。但是他的母亲为他留下了一根凤凰的羽毛,凤羽之中蕴含着凤火的力量,所以他才能够顺利地调动凤凰火。 看着卞城灵活躲避的身影,司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原本也没有奢望仅靠这雕虫小技的一招就能打败卞城。他只是想用母亲留下的力量给他一个警告而已。 那可是君临黄泉的十殿森罗之一,冥府真正的主人。九幽界司和外来户口调查局不同,外来户口调查局向来是司渊说一不二,但九幽界司由十个人联合管理,冥君就是九幽界司的最高统治者。 换句话说,卞城的武力值,与司渊难分伯仲。 无所谓,司渊的目的只是让卞城闭嘴就罢了,他没兴趣从那张嘴里听见有关他母亲的事情。 司渊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卞城,而刚刚避开了一 击的卞城也同样在观察着司渊,他望着司渊波澜不惊的神情,失望地想着:“可惜,还以为他听见神凰的名字会哭得像个孩子。” 卞城主动提起神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司渊发怒,如果司渊生气到丧失了理智的地步的话,反而更容易出错,情况也就会对卞城更加有利。 但是很明显,司渊是越生气越理智的类型。 “这样子完全跟神凰如出一辙,不好对付啊。”卞城无奈地想到,“只能硬碰硬了,希望这一架打完我起码能留下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吧。” 卞城朝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原本还在一旁踢足球的六个纸片人就如同接收到了指令一般,立刻放弃了脚下的小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司渊和卞城只见。这些纸片人个顶个都顶着陆仁的脸,神色木讷地盯着司渊看,就像一群会动的蜡像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小白晕着,俊方动弹不得,目前能动的只有司渊一个人。但尽管现在的形式是七对一,卞城依然没有选择轻举妄动。 场上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良久,司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问道:“陆仁呢。” 听了这话,卞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用那张从陆仁身上偷来的脸,戏谑地说道:“在一个他终究要去的地方。” 卞城的话音刚落,随着司渊锐利的视线,站得离司渊最近的那个纸片人的脑袋忽然“轰”得一声,爆燃起了一阵大火。火焰很快吞噬了纸片人的脑袋,然后是纸片人的全身。 紧接着,是第二个纸片人,第三个纸片人…… 在凤凰火的包围下,彼岸花的味道没有办法散发出来,因为凤凰火会把触碰到的一切东西燃烧殆尽,如同从来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包括气味。 伴随着纸片人燃烧产生的劈啪声,司渊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再问一次,陆仁呢。” 卞城摆出了一副投降的姿势,说道:“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我可并没有对陆仁不利的打算。我只是好心地请他去枉死城做个客而已,他还活着。” 但是说完这句话的卞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说道:“啊不对,只能说是暂时还活着。你还是最好让我赶紧回去把他换出来哦,否则,可能就真的永远留在那个地方了。毕竟,他是个活人,不宜在黄泉久留。” 面对卞城的威胁,司渊不为所动。只要陆仁还活着,司渊有的是办法让九幽界司交人。 现在要做的,是弄清楚为什么多年不曾问世的九幽冥君会突然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外来户口调查局里。 等等,也不算是空无一人。这么想着,司渊的目光看向了瘫倒在一旁的俊方。然后对卞城说道:“你想要十巫的魂魄。” 司渊用的是肯定的句式,因为他很清楚俊方的来历。 当年老杨带着旱魃出现在这座城市的时候,造成了巨大的天灾。外来户口调查局也正是通过那不合时宜的天灾,发现了老杨和旱魃的存在。为了避免更大的骚乱,当时的他们让老杨和旱魃留在了外来户口调查局里。 尽管老杨只在外来户口调查局里呆了一段不算长的时间。但是外来户口调查局不可能留下任何一个不清楚来历的人或者妖怪,老杨和俊方的来历当时就已经被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包括老杨制造旱魃的过程。 通过当时的记述,再加上一点点的思考,就不难推断出卞城的目标:“是什么让你不惜铤而走险,来这里回收十巫的魂魄。” 卞城笑着说道:“是私仇哦,巫咸吃了我的朋友,我打算为我的朋友报仇,不稀奇吧。” 司渊点头:“不稀奇。但是作为我的员工,他暂定剩下的所有寿命都需要用来替我打工。” 一些比较霸道的资本 家发言。 卞城说:“司渊大人不打算通融一下吗?”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骤然吹起了一阵狂风,一片乌云被吹了过来,遮盖住了即将升腾而起的日光。 也正是这个瞬间,一股阴气从司渊的身后袭来,慢慢地,有什么声音响起:起初是一个女人细细的呜咽声,然后是婴儿的啼哭声,老人的呻/吟声。渐渐地,这些声音混杂在了一起,无数凄厉的、痛苦的、沉痛的尖叫声和哭泣声融合在了一起,磅礴地在司渊的身后翻腾。 如果司渊回头,他将看到无数交织在一起的腐败血肉。 有一只乌黑的手从那团奔腾的血肉中伸了出来,皮肤褶皱,如同腐烂的树皮一样。它正在试图触碰司渊的手臂,然后是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这些手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司渊看向了面前微笑的卞城,明白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卞城掏空了阿鼻业池,释放出三千地狱恶鬼,全力与司渊一搏。 孽海滔天,无数形状可怖的恶鬼簇拥着司渊,拼了命地伸出早已枯朽的五指,意图触碰司渊的衣角。 司渊不能用凤凰火,凤凰火一烧,这些魂魄都会化归虚无。虽然是有罪之魂,但罪不至此。想到这里,司渊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葫芦挂件,然后打开了小葫芦的盖子。 这是芥子空间。为今之计,只有先将身后的众鬼纳入芥子空间之中,等摆平了卞城之后再做处理。 司渊将芥子空间轻轻抛起,葫芦就开始自动吸收起了离司渊最近的恶鬼。但葫芦一次能收的恶鬼数量有限,清理掉所有的恶鬼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没有被收掉的恶鬼还是可以继续骚扰司渊。 更麻烦的是,只要卞城还在,他就还可以继续从地狱中召唤恶鬼。 擒贼先擒王,司渊向着卞城发出了凤凰火。谁知道几只恶鬼拦在了凤凰火的行进路线上,瞬间,荡然无存。 司渊皱了下眉头,收起了凤凰火,亲自冲了上去。不管了,先给卞城一拳比较重要。 但卞城在恶鬼的掩护下,轻易地躲开了司渊的追踪。司渊紧随其后,但是恶鬼就像恼人的苍蝇一样前赴后继。 司渊仅仅只是被拦住了一秒,卞城就已经抓住机会来到了俊方的身边。 躺在地上的俊方此刻很难受,因为阴气入侵的关系,他完全不能动弹,只能直挺挺地在地上躺尸。 卞城和司渊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互相放狠话。因为离得远,所以他听不清楚。又因为无法变换头的角度,所以他也看不清此刻场上是什么形势。他只能百无聊赖地想着:“背上好痒啊,一会儿司渊大人把坏人打跑之后,我可得好好地去后院的树干上蹭蹭才行。也不知道小白怎么样了,我今天才发现它似乎很适合当足球,要不然等这件事过去以后找阿仁一起来踢球玩吧。大家能参与进来的话,阿仁和小白应该都很会高兴吧。还有……” 正当俊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道阴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看见顶着陆仁的脸的卞城就站在他的上方,俊方恶狠狠地在心里咒骂着这个偷用阿仁面貌的坏蛋。 正当他骂的起劲的时候,他听见卞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话是对司渊说的。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他。毕竟,旱魃天生嗜血,难以管束。五十年前,他不就是因为闻见了血的味道发狂,才咬死了他的上一任主人吗?”卞城的手移动到了俊方一直贴在脑门上的符咒上方,继续说道,“虽然你们事后给他贴上了这道符,但是你们真的能保证,他的新主人,不会再被他吃掉吗?” “什么?”俊方愣愣地听着卞城的话,他感觉虽然卞城话里的每个字自己都能听得懂,但是合起来的意思他却完全反应不过来,“我吃了什么?” 但是卞城 并没有给俊方预留出反应的时间,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司渊抵达两人面前之前,撕下了俊方脑门上的黄符,露出了黄符底下那双猩红的眼睛,那双写满了震惊和彷徨的眼睛。 在揭开黄符的同时,卞城的另一只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时空破碎,原本透明的空气中竟然皲裂出了一道裂缝,那道裂缝瞬间张开,如同一只睁开的眼睛。 那正在被开启的鬼门,鬼门之后,联通的便是冥府。 司渊心道不好,顾不上那么多了。凤凰火乍起,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飓风,烧毁了一片恶鬼,迅速开路冲到了卞城和俊方的面前。 但他来不及了,因为卞城飞起一脚,将大脑一片空白的俊方,踢入了那道鬼门之中。 第135章 酆都客(二十) 陆仁此刻正坐在钓鱼人的鲤鱼上赶往鬼门关。 准确地说,这个热衷于在奈何桥上钓鱼人,并不是等闲之辈,也是冥府的一位冥君。 “我叫秦广,是第一殿的冥君。” 秦广的自我介绍很简洁,简洁得让陆仁怀疑起了冥君这东西是不是在冥府特别常见,常见得连自我介绍都这么轻描淡写。陆仁暗自腹诽道:“难道是地里的大白菜吗?我才到这里没多久,就已经遇见三个冥君了。” 看枉死城里老李和张总的样子,他们似乎十分惧怕卞城,甚至初次见面的时候还差点对着陆仁三跪九叩。这说明冥君实际上是需要接受跪拜的。 可实际上,陆仁遇见的这三位冥君,除了卞城有些我行我素以外,秦广和重瞳对他都算得上十分友好,也没有摆出任何上位者的架子,似乎这种正常的面对面交流才是常态。 陆仁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定义他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眼前突然出现的冥君。 “我叫陆仁,这是重瞳。”最终,陆仁决定向秦广和重瞳看齐,也表现得随意一点。 对此秦广接受良好,专心操控起了鲤鱼来。 虽然坐在鲤鱼上的人没什么表现,但这条鲤鱼现在可以说是满头大汗,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它身上一口气坐了两点五个冥君,着实壮观。 冥府所有的亡魂都畏惧冥君不是因为冥君脾气有多差,而是因为身怀鬼王印的冥君身上会释放出令鬼魂畏惧的威压,让所有的鬼魂不自觉的畏惧他们,崇敬他们。 对于鲤鱼来说,它现在就像是驮着一座大山在前进一般,别提多难受了。鲤鱼流泪,早知道三百年前就不该因为嘴馋去咬秦广的鱼钩,被人钓起来以后一直这么当牛做马。 鲤鱼一边流泪一边前进,它前进速度十分之快,导致坐在鲤鱼上的人迎面受到的风非常大。秦广和重瞳还好,但是作为凡人的陆仁不免被吹得东倒西歪睁不开眼睛,好在秦广冥君和重瞳及时察觉了陆仁的窘迫,一个坐到了他前面一个坐在他后面,把他围了起来,避免他受到冥风的侵袭。 冥风包含着大量的阴气,若是寻常的生人受了风,不消片刻便会被吹成人干,永堕黄泉。陆仁之所以没事,是因为他虽然是活人,但是身上还有卞城给他的半块鬼王印,所以虽然让冥风吹着,却依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稍微觉得嘴唇有点干。 “回去以后我是不是应该去超市买个润唇膏擦擦。”陆仁百无聊赖地想着,“也不知道会不会显得有点娘?” 纸灯笼被陆仁放在了一边,里面的磷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在这么大的冥风之中,纸灯笼里的火苗虽然摇摇欲坠,却依然顽强地留下一丝生机,在风中摇曳。 陆仁把阿丙寄居的玩具熊抱在了怀里。毛茸茸的玩偶非常保暖,让被风吹得浑身冒凉气的陆仁缓了一口气。 陆仁在玩具熊的耳朵边上嘀咕道:“好冷啊,今天晚饭做点暖和的东西吃吧。” 听见了这句话的阿丙似乎十分高兴,因为陆仁真切地感受到手里的玩具熊跳了两下。看来阿丙也十分期待今天的晚饭。 陆仁摸了摸玩具熊的脑袋,温柔地对阿丙说道:“没事,鬼门关就在前面了。早点回去还赶得上菜场打折。” 然而就在这时,风声突然变大了,就像有千万的鬼魂开始痛苦嘶嚎一样,搅得陆仁的耳膜生疼。 陆仁注意到坐在鱼头上的秦广冥君俯身倾听了起来,似乎有谁正在和他说话一样,正在默默点头。 陆仁有些好奇,但他不敢问秦广冥君到底在跟谁说话。突然,秦广冥君的语调扬了起来,声音也大了一些:“什么?他疯了吗?他怎么敢?!” 说着这句话的秦广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不为别的,他刚刚听冥风中即将逸散的魂魄说,卞城把一只旱魃送到了冥府来。 森罗殿出来的人能自然而然地掌控阴气,自然也可以掌控冥风,冥风中蕴含着黄泉里各种各样的消息,它是十殿森罗的眼睛和耳朵,协助者各殿冥君管理着黄泉的事物。 秦广和卞城说不上是多好的朋友,但是他们怎么样上万年的同僚,他知道他这个朋友确实有些唯恐天下不乱。 这不是卞城的问题,是所有冥君的共性。 因为他们作为冥君会不死亡,不入轮回。永生永世只能被关在这里。对时间和空间都早已经失去了概念。不会为了重逢喜悦,不会为了离别悲伤。 秦广让鲤鱼加快了速度,加速赶到鬼门关外。 陆仁想起了之前在枉死城的电梯里,杨清羽对他说过,千万不可以让重瞳靠近鬼门关。于是他想了想,然后对着重瞳说道:“要不然你就送到这里吧。” 重瞳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陆仁解释道:“之前杨清羽不是说过你最好不要靠近鬼门关吗,我想了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鲤鱼还在往前进,重瞳点了点头,同意了陆仁的说法。 然而正当重瞳从鲤鱼上往下跳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原本站起身来往底下跳的重瞳,身形突然在空中展现出了一个九十度的转弯,身体不受控制地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移动方式向着鬼门关的方向骤然移动,就像是突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给拉走了一样。 陆仁听见坐在鱼头上的秦广见状,大呼:“不好!” 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陆仁明白,事态正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前进。 “阿丙!”当机立断,陆仁寻求起了阿丙的帮助。 收到指示的阿丙立刻从玩具熊里伸出了两条触手,缠绕上了重瞳的身体。然而这并没能阻止重瞳的移动,甚至由于拉着重瞳的那股力量太大,导致抱着阿丙的陆仁都险些飞出去。 阿丙于是又伸出了两根触手,牢牢地缠绕在了鲤鱼上。可惜连巨型鲤鱼都没有办法抵抗这股拉力,鲤鱼也明显被拽着走了起来。 陆仁有些慌张,却听见前面的秦广冥君淡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就这样,千万不要撒手。” 听着秦广冥君淡定的声音,原本不知所措的陆仁也不知不觉地冷静了下来。确实,重瞳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那么大的一条蛇都能轻松杀死,无论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重瞳应该都能轻松解决,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更何况,还有秦广跟着,虽然不知道秦广的本事怎么样,但既然是一方冥君,料想应该不会太差。 坐在鲤鱼前面的秦广眉头紧锁着。 他刚刚听见冥风中传来了消息:卞城强行开了鬼门。 所以现在,卞城不光去了人间,还强行开了鬼门。就在卞城开鬼门之后不久,重瞳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着到处跑。秦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魂魄融合的力量。卞城还是把那只旱魃给拉回到冥府来了。 秦广默默看向了前方,心里喟叹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卞城。” 秦广感觉到了头大,魂魄融合并不是那么容易便可以阻止的。他的心里百转千回,最后决定先不想了:“虽然没什么用,但是见到卞城的时候还是先好好揍他一顿再说吧。” 秦广又看向了围绕着鲤鱼的粗壮触手,这东西虽然罕见,但秦广也是认识的:“墟骸吗?” 归墟特产。不过虽然归墟也属九幽界司管辖,但墟骸这种生物可不是温顺的小猫咪,如果不是因为墟骸大多脑子不好,容易被忽悠,九幽早就被他们凿成筛子了 。 而此刻,这种号称无法被驯服的物种此刻却如同乖巧的宠物一样对陆仁言听计从,再加上他身上似乎还留有血契。 作为卞城多年的同事,秦广一直知道卞城有收集自己中意的魂魄的坏习惯,不过,这却是他第一次把鬼王印分给别人。也许,这会是一个变数。 几人身下的鲤鱼此刻正翻着白眼,可能是被强行拉着走的感觉让它想起了当年被秦广钓起来的经历,整条鱼都显得有些痛不欲生。 很快,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映入几人的眼帘,昭示着几人已经来到了黄泉路上。 而一直拉着重瞳的那股大力也突然消失了。但由于惯性的作用,一直被拉着的鲤鱼还是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前冲去。 鲤鱼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肚皮朝天昏了过去。 剧烈的震动让陆仁没有坐稳,从鲤鱼上摔了下去,一下子摔在了彼岸花田里。陆仁疼得龇牙咧嘴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现原本被他放在一边的纸灯笼也被甩了下来,拿灯笼一轮滚了一路之后终于停下,巧合地照亮了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幽曳的烛火照亮了两张不同的脸,这两张脸的神情看上去都有一丝恍惚。虽然鼻子眼睛嘴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莫名地让人感觉有相像的地方。他们两人就那么面对面地站着,虽两人之间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拉力,正在慢慢牵引着两人互相靠近。 而突然出现的,站在重瞳对面的人穿着一件清朝的朝服,只是缺了脸上的那张黄符。虽然是第一次看见那道黄符下的脸庞,但陆仁依然可以准确无误地认出那个身影,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怔怔地开口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俊方。” 俊方无知无觉。 第136章 酆都客(二十一)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陆仁本能地察觉到了场上的形势有些不妙。 他看着秦广也跟着他冲了过来。秦广第一时间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卞城这个臭小子,竟然真的敢给我搞这一出。” 说完,秦广走进了俊方和重瞳中间,张开双臂,一手一个推搡着两人,避免两人的接触。起初,他的表情还算得上轻松,但是渐渐地,秦广看上去就显得吃力了起来,只见他眉头皱起,额角也落下了薄汗。 “快来帮忙。”秦广对着陆仁说道,“他们如果融合了会出大事的。” 陆仁想起之前秦广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俊方融合了泰山府君的另外半边魂魄,很有可能会变成一只犼。虽然不清楚犼到底是什么,但是看着秦广冥君这紧张的样子,陆仁料想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他也赶紧上手帮忙,他站在俊方的身后,把手放上了俊方的肩膀,用力把他向后掰,但俊方就像是一块巨型的铁块一样,纹丝不动。 阿丙也很自觉地帮忙,只见它缠绕在重瞳腰部的触手并没有松开,如今也正在凭借着这两根触手用力地把重瞳往后拉。 可是尽管三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减缓两人靠近的速度,甚至不能让两个人停下来。 陆仁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这时,秦广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谁让你人肉搬运的!快用血契啊。” 秦广简直要被陆仁气笑了。虽然想要帮忙是好事,但是一个人类想要撼动魂魄结合的力量,简直就像是一只蚂蚁说着要搬动大象一样无稽。 用血契?听了这话的陆仁愣了一下,怎么用?陆仁一直以为血契这东西只是用来让俊方离开外来户口调查局而已,但是现在看来血契似乎还有别的用处。 陆仁老老实实地对着秦广开口说道:“可我不会啊。” “不会用血契?”秦广震惊了,“那你怎么结成的血契啊。” 结血契需要许许多多的材料,据他所知那些可都是天材地宝,普通人类穷尽一生也不一定找到一样,古往今来结成血契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如今好不容易在他眼前出现一个结成了血契的凡人,却是一副迷迷糊糊的状态,实在是不像是能凭借一己之力结成血契的样子。 陆仁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当时俊方说想离开外来户口调查局,到外面看看,然后我的手头正好有那些材料,所以就顺便结成了血契。” 秦广感觉被秀了一脸。 所以这些天材地宝是地里的大白菜吗? 秦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对着陆仁解释道:“血契,是你驱使他的缰绳。深藏于血液,镌刻于灵魂。” 说着,秦广变出了一把小型的匕首,扔给了陆仁:“用这个放血吧,血的束缚是最牢固的。” 陆仁闻言没有丝毫迟疑,在自己的手掌中心划了一道。 新鲜的血液如同汩汩的山泉滴落在鲜红的花丛中,让彼岸花显得愈发鲜艳。 割伤太深的时候,人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只会感觉到伤口所在的位置有一阵难以明说的麻木。陆仁捧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腕,愣愣地看着血液如同一条细线一样滴落,然后抬头看向了还在继续用力拦着重瞳的秦广。 血还在流,但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陆仁忍不住疑惑道:“怎么没用?” 秦广的声音传到陆仁耳边:“谁让你割那么深的,只要一滴血就行了。算了,别浪费,趁着学还没干,赶紧对着旱魃说出你的命令。” 陆仁愣一下,对着俊方大喊道:“停下!” 瞬间,从陆仁手中滴落的血液凝结成了一根血做的锁链,这锁链自 行移动,延伸出去,最后系到了俊方的脖子上,如同一个红色的项圈一样。 被套上了项圈的俊方再也难以行动。 虽然竭尽全力想要继续向着重瞳靠近,但在锁链的作用下根本做不到,他的身体时不时地在挣扎,但奇怪的是,尽管陆仁完全没有用力,但明明刚刚陆仁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办法撼动的俊方,此刻在锁链的作用下却完全动不了。 陆仁握着锁链的一端,愣愣地就像牵着狗一样牵着俊方,然后他听见秦广说道:“就这样慢慢往后退。” 果然,当陆仁往后退的时候,俊方也跟着往后退了。而重瞳则被秦广和阿丙共同牵制着,没有办法再往前寸进。 瞬间,俊方和重瞳之间的距离就被拉开了。 希望就在眼前了。 见到这样的状况,陆仁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事态能够控制住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突然,陆仁的耳垂被人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陆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坏事了呀阿仁,早知道就不把你送到冥府里来了。” 陆仁惊惧之下回头看去,看见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侧脸。 是卞城。 陆仁有些生气,这货之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害得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冥府里乱转,现在他好不容易把事态控制住了,卞城却又突然冒了出来。虽然一肚子的脏话,但接受了多年文明教育的陆仁最终还是成功忍住了。 见到突然出现的卞城,陆仁皱起了眉头,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他询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一开始还算得上是一名文明的绑架犯的卞城,此刻却没有回答陆仁的打算,只见他收紧了放在陆仁脖子上的手掌,微微地开始用起了力来。 陆仁察觉到了卞城的不对,并躲避着卞城的手掌。 “你!” 但卞城似乎并没有放过陆仁的打算,他快速地把持住了陆仁的脖子,并在陆仁的话说出口之前把他们全都掐灭在了陆仁的嗓子里。 狂风乍起,吹得陆仁睁不开眼睛。 但是卞城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之前,他专心地盯着自己掐着陆仁脖子的手掌看着,漫不经心地对着虚空说道:“你来晚了一步。” 陆仁抬头,风亭之处,站着一个穿风衣的颀长人影。人影沉默着,用面无表情地望着掐着陆仁的卞城。 陆仁艰难地分辨着面前的人影,发现来的人是司渊。不得不说,看见司渊出现在这个地方,陆仁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起码死不了了。 司渊是为了追赶卞城和俊方才来到冥府的。 卞城将俊方踹进冥府以后,又与司渊缠斗了一阵子,直到鬼门即将关闭。卞城才终于向着司渊踹出了一脚,而后飞身一跃,跳进了即将关闭鬼门之中。 鬼门在司渊的面前关闭,直接导致司渊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只见司渊五指成抓,在虚空中用力一抓。然后空间就像被司渊硬生生撕裂了一般,凭空产生了一条时空的隧道。 司渊没有说话,半步虚空,便走入了这太古的幻境之中。 因为时间临近上班时间,而司渊和卞城的打斗又拖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所以直接导致外来户口调查局里勤快的员工已经提前抵达了外来户口调查局的大门。 在司渊和卞城的眼里,这可能只是一场简单的生死博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在尸山血海里争斗而出,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但是不明白其中原有的外来户口调查局员工,看见的确实完全另外 一幅景象。 因为卞城用的是陆仁的脸。 于是这一天,外来户口调查局最大的八卦就是:“我好像看见陆仁揍了局长一拳然后跑路了。” 起初只有一句话,但是等到了午饭以后,这句话就已经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成功变成了二十六集狗血伦理大戏。 当然,这都是后话,不提了。 司渊看了看被卞城掐着的陆仁,又看了看陆仁手里已经凝结成了锁链的血契,默默地分析着场上的局势。 片刻后,司渊开口说话了,不过这话却是对着陆仁说的:“阿仁,我之前问过你向九幽界司追偿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追偿? 陆仁想起来了,是之前阿丙来外来户口调查局想要讨回自己的触手的时候,司渊曾经让陆仁考虑下作为受害者向九幽界司进行追偿的事情,正好用以填补用来赔偿损坏金刚杵造成的赤字。 如今这种情况下司渊旧事重提,明显并不是在征求陆仁的意见,而是在通知陆仁:“我要开始敲竹杠了,请自觉配合。” 陆仁还指望着司渊帮忙从卞城手里把自己救出来呢,哪里敢说不好,立马表忠心道:“我觉得很有必要。” 司渊点了点头,对着卞城说道:“冥君最好立刻放人。如果到了我不得不出手的地步的话,那么无论之后外来户口调查局打算对九幽界司开出多少金额的赔偿金,这个数额最终都将翻倍。” 陆仁听了司渊的话,默默观察着卞城的反应。 如果卞城想要杀死陆仁的话,那么在司渊出现之前到司渊发表言论这段时间卞城其实有无数的机会,但是卞城掐着陆仁的手始终维持着不大不小的力气,让陆仁无法轻易挣脱,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呼吸。 卞城知道司渊会追着他来到冥府,昆仑界司的第一人不可能是什么好惹的主,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卞城掐着陆仁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钳制司渊。 但是面对司渊威胁的话语,第一个炸毛的却不是卞城,而是一边帮忙拖着俊方的秦广。只听随着司渊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秦广大喝一声:“要钱没有!要卞城的命一条!” 第137章 酆都客(二十二) 秦广的意思很明显:“明明是卞城冥君的个人行为,凭什么让整个冥府帮他赔偿。” 冥府拒绝! 卞城的手里还牢牢抓着抓着陆仁,他耸了耸肩,对司渊说道:“我并没有伤害陆仁的打算,但是——”卞城看向了陆仁手中的血链,说道,“现在似乎由不得我了。” 卞城望向了陆仁的后颈,目光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 “该死,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呢?”卞城忍不住想。 往前倒腾五十年,因为冥君只见不可相杀的铁律,卞城打算把重瞳的魂魄封印在神巫体内,然后在不动摇冥府十道因果的前提下杀死重瞳。从而,彻底消灭十巫遗留下来的魂魄,顺便让泰山府君的鬼王印再次回到黄泉之境。但那次卞城不幸失败了,直接导致神巫的魂魄一分为二,甚至还让其中一半已经变成旱魃的魂魄流落到了昆仑界司之内。 “唉。”回想到往事的卞城扶额长叹,“貌似是我自己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的。” 当然五十年前湘西的事情回一千年前重瞳诞生这件事情本身——经过血盆苦界中长年累月的销蚀,重瞳破出苦海,吞噬先代泰山府君,成了新一任的冥君。 事实上,比起重瞳杀掉了先任泰山府君这件事,卞城更忌惮的其实是重瞳的存在本身。 那可是十巫的魂魄。 当年四界司初成之时,九幽界司曾经保证将会永远站在中立的立场上,以换取九幽界司永远的独立和平静。 同时,相信了九幽界司的不周山界司,这也是为什么不周山界司在镇压了神凰和十巫的反抗之后,秘密地将十巫的魂魄投入并非不周山界司管辖范围的血盆苦界。 而九幽界司则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又这么一件事。 十巫的魂魄将在在长年累月的侵蚀之中灰飞烟灭。 而冥府将保持绝对的中立,既不会阻止也不会推进,如果昆仑界司能在十巫的魂魄消散之前把他们救出血盆苦界,九幽界司也同样不会阻止。但很可惜,神凰死后人间门界受到了重创,没有能力下黄泉抢回十巫的魂魄。再加上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也太脆弱了,天灾,瘟疫,饥荒…… 没过多久,知道十巫存在的人就已经纷纷死去,再也难寻到踪迹了。 只要放着不管,神巫的魂魄将会自然而然地散去。 变数也正是在此时发生的。 先代泰山府君太过自信,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十巫的魂魄已经足够衰弱。又因为长久无人询问,泰山府君处于自信,同时也是出于自身的兴趣爱好,开始将十巫的魂魄投放进自己的私人小血池之中。 当然,没人可以预见,已经在血盆苦界中被消耗了这么多年的神巫之魂竟然还能掀起风浪。 十巫为了修复残破的魂魄,合而为一。十巫最终成了鬼蛊,而鬼蛊也最终吞噬其主。泰山府君的死讯是通过鬼王印传来的。十道鬼王印冥冥之中都有联系,所以几乎是泰山府君的鬼王印易主的一瞬间门,卞城就感受到了鬼王印中气息的变化。 他慨叹于多年老友的故去,却也同时明白着泰山府君的死不能怪罪于十巫:泰山府君死于他自己的傲慢。 所以尽管厌恶重瞳,整整一千年,卞城都始终按兵不动。 但是最近这一百年,安分了上万年的不周山界司却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最明显的迹象就是不周山界司开始打起了不死药的主意,要知道在那之前,不死药实际上已经被昆仑界司保管了至少上万年了。 很明显,不周山界司的休养生息已经结束,他们这是想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自己的手里,再一次摆出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架势。 这对九幽界司十分不利,因为消散的神巫魂魄原本应该是九幽界司提交的投名状,用于换取黄泉的与世无争。但现在,神巫的魂魄非但没有消散,甚至还一分为二,甚至有一半还流落到了外来户口调查局中。 卞城心里很清楚,不周山界司发现十巫的魂魄没有完全消亡也只是时间门的问题而已。 神巫的魂魄不仅没有消散,甚至还成为了十殿森罗之一的泰山府君。 一旦这个消息被不周山界司发现,九幽界司也免不了将会被不拖入不周山界司和昆仑界司的无尽纠纷之中。 “麻烦。”这是卞城对这个可能产生的结果的唯一评价。 卞城纠结于是否应该干点什么,来给捅出了这个篓子的已故好友擦屁股。 然而冥府的其他几位冥君却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漠不关心的姿态。 没办法,无穷无尽的寿命让冥君们对万事万物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了起来,他们变得默然,无法对可能到来的战争产生丝毫的不安或者恐惧。 甚至包括秦广在内的其他冥君都表示:“到时候再说呗。” 不周山界司不敢随意崩坏黄泉的秩序,就算真的产生了什么冲突,会在动荡中消亡的也只有那些无法进入轮回的游魂野鬼。 对于冥君们的这些说法,卞城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因为他们所说的都是事实。 卞城只是坐在枉死城的墙头上,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血海。 “其实,就这么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死去似乎也不是一件太坏的事情。” 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的卞城这么想着。 然后,似乎有所感应一样,他回头看向了身后的枉死城。 寂静且阴冷,如同一个巨大的墓室。一个问题涌上卞城的脑海:“也不知道下一任卞城君会不会愿意继续留着这个没什么用处的城池。” 卞城托着腮,静静地观察着不远处的枉死城,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枉死城一天一夜。 最后,当又一道新月爬出地平线的时候,神巫肉身的气息从人间门传来。 于是卞城沉默着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默然,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算了。”卞城兴致缺缺地想到,“既然命运已经指引到此,再不顺应造化,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 于是,卞城来到了湘西,打算弥补先代秦广王所犯的错。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十巫之乱应该在五十年前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被彻底平息。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命运又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造成了一点小小的偏差。曾经死在东方的传教士给重瞳留下了一枚十字架作为护身符,那护身符上有传教士最诚挚的祝福和一道保护咒法。 命运总是把关键的过程交付给最不起眼的选择,如同煽动翅膀的蝴蝶最终将引起飓风一样。如果先任泰山府君没有奇怪的兴趣爱好,又或者如果当时冥府没有错误地接管西方传教士的魂魄,再或者卞城没有因为无聊写了那本古籍…… 如果任何一个环节没有节外生枝的话,俊方都不会诞生。 但是造化玄妙,在五十年前的那一天,俊方诞生了。 这也预示着卞城失败了。 一方面,卞城只是送了个纸人替身到湘西来,实际上是个绣花枕头,未必能打过拥有旱魃的杨清羽;另一方面,卞城并不想在人间门界大打出手,从而引起昆仑界司的注意。所以五十年前的卞城退让了。 人的寿命很短,他只要等杨清羽死后在回收旱魃就可以了。 更何况杨清羽也是个福薄的,年纪轻轻便枉死在了旱魃的手里。 但是在卞城想要回收旱魃的时候却出了问题,因为杨清羽把旱魃托付给了昆仑界司。 卞城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从昆仑界司把旱魃劫走,于是这件事就一拖再拖,拖了整整五十年。 直到最近,昆仑界司和在须弥山和善见城界司正面交锋的消息传来。 料想在这种状况下,昆仑界司肯定是损失惨重,秉持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卞城开始执行起了他五十年前的未竟之事。 理论上,鬼王印不能离开九幽太久,所以卞城故技重施,拍了个纸人替身到人间门界去。他原本只是打算先抓个倒霉蛋替他在冥府中带着鬼王印稳住因果,起码不要让冥府在他离开冥府期间门崩坏,这个人是谁并无所谓。 打定主意之后,卞城从归墟前往了人间门。 归墟虽在九幽之下,却也连通世界上所有的海域深处,卞城取道归墟,到人间门界的第一站就是东海。他正好赶上难得一遇的龙宫宴,就想趁着人多热闹,混入其中抓一个倒霉蛋来当替身。 正在逡巡的卞城正好看见了坐在宴席上的陆仁——一个被应龙保护着,又饲养着墟骸的奇怪人类。 这样独特的存在成功地引起了卞城的兴趣,所以他几乎是第一时间门就决定让陆仁当这个光荣的倒霉鬼。而且,从陆仁和应龙的对话中可以得知,陆仁是昆仑界司的人。那么他的员工身份同时也可以方便卞城的行事。 但是没想到引狼入室,陆仁竟然和旱魃签订了血契。原本,在卞城拖延司渊的这段时间门里,互相吸引的神巫半魂应该早就完成融合了。但是没想到融合的过程竟然被陆仁的血契给停止了。 此刻,卞城看着陆仁手中的血链,还有站在对面虎视眈眈的司渊,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所谓的倒霉鬼,是我自己啊。” 卞城牵起嘴角,自嘲一笑。 第138章 酆都客(终) 面对震怒中的司渊,卞城的表情依然显得游刃有余。 而陆仁还被卞城挟持着,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 一旁正在钳制着重瞳的阿丙显得很担忧,只见阿丙松开了一根触手,想趁着卞城不注意的时候去救陆仁。但是触手刚一松开,重瞳便肉眼可见地往前又进了一寸。 秦广见状大喊:“不能松开!不然制不住他!” 阿丙知道陆仁希望自己能拉住重瞳,于是只好悻悻地收回触手,又缠绕到了重瞳的身上。 它时不时用担忧的目光望向陆仁,对于陆仁的状况,阿丙显然十分担心。 好在陆仁的头发里还有阿丙没来得及收回的混沌碎片。 于是埋伏在陆仁头发里的混沌碎片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出了头发,朝着卞城的眉心袭击而去。 黑色的细线如同一道可以伸缩的利箭,带着破空之声射向卞城。 但是知道陆仁与墟骸关系匪浅的卞城早有准备。 他侧头避开了混沌碎片的攻击,然后松开了掐着陆仁脖子的手,用两指轻易地夹住了混沌碎片。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咸不淡地说道:“真危险啊。阿仁不要这么凶嘛,我当然舍不得真的杀掉你的。” 他望向面色铁青的司渊,缓缓说道:“不要都用这种看反派的眼神看我嘛,我又不是杀人狂魔。既然司渊大人这么担心阿仁,那我就把他还给你吧。”说罢,卞城松开了原本死死钳制住的陆仁,并且猛地把陆仁用力地朝着司渊扔了过去。 卞城的力气太大了,导致陆仁甚至双脚离地,几乎是飞着过去的。完全没有心里准备的陆仁在一瞬间就失去了重心,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走向。他整个人如同一颗离开了枪膛的子弹一样,直直地飞向了司渊。 司渊皱了皱眉头,他显然没料到卞城会把自己手里的人质直接变成暗器扔过来。但他的反应很快,瞬间就做出了应对。 只见司渊处变不惊,表情镇定地用法术把正在高速飞行的陆仁定在了半空中。 但也正是因为司渊忙着去救陆仁,导致他有了片刻的分心,而卞城要的就是司渊这片刻的分心。 卞城将陆仁一扔之后,没有片刻的迟疑,直接在右手上凝结出了一把由阴气汇聚而成的无形刀刃,并快速挥刀,向着陆仁与俊方连接的血链挥出了一刀。 这一刀力破万钧,直接在冥府的黑色大地上切割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蜿蜒的沟壑深不见底且一路延伸,仿佛要把整片黄泉大地彻底割裂开一般,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 而纤细的血链在这猛烈的斩击之下不堪重负,最终彻底断裂了开来。 随着血链的断开,陆仁和俊方两人都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被司渊的法术定在半空中的陆仁突然感觉到一阵腥味涌上喉头,紧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口老血。陆仁感觉到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一瞬之间被抽光了,尽管还留着意识,但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原本打算和卞城速战速决的司渊皱了皱眉,他一言不发地将陆仁凌空拉到了身前,然后咬破手指,以指为笔,用血做墨,在陆仁的额头上笔走龙蛇,画下了一道安神符。 等到最后一笔终了,血符在陆仁的头顶散发出一道温和的光芒,原本如同病入膏肓一般不停吐血的陆仁在这光芒的作用下肉眼可见地稳定了下来。 陆仁在画符的过程中始终被司渊定在空中,光芒闪过之后,施加在陆仁身上的法术被撤去,陆仁缓缓落地,而后便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瘫软了下去。 血契所凝结而成的锁链,实际上是陆仁在和俊方进行魂魄上的沟通,被卞城强行斩断之后,对陆仁的损耗很大,再加上为了使用血契,陆仁手上流了不少血,尽管此刻已经止住了,但依然失血过多,导致陆仁彻底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为了防止没有力气的陆仁倒地的时候摔得头破血流,司渊一把拎住了即将倒地的陆仁的后衣领,然后把他慢慢地放到了地上。 阿丙看见陆仁彻底在战场的正中心变成了一滩烂泥。原本会对着他微笑的温和面容沾满了粘稠肮脏的血色,陆仁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就像一具失去了生机的尸体。 一股陌生的情绪突然充斥了阿丙的脑海。 瞬间巨大的墨色章鱼脑袋迅速膨胀,将原本寄居的小熊给撑破了,四分五裂的劣质棉絮之下,阿丙露出了本来的狰狞面目。 只见阿丙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 在场的人都不由地怔忪了一下,因为无论是卞城、秦广还是司渊,都没有人听见过墟骸的鸣啼。 还叫声凄厉、哀恸,撕心裂肺,甚至还隐隐的透露出不详。 亘古的大地开始震颤,如同回应着墟骸的叫喊,随即一声巨大的破土之声传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土层之中钻了出来,直冲天际,如同一根涨势喜人的春笋一样节节攀升,最后耸立进了冥府那不见天日的穹苍之中,如同一根漆黑的天柱。 接着是第二第三根天柱,层出不穷。密密麻麻的天柱如同要把整个冥府掀翻,他们从各种各样的地方钻出来,破坏了冥府的土层结构,导致血海倒灌,城池崩塌。 这对冥府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有好事的游魂靠近这打击的源头偷偷观察,不是春笋,也不是天柱,而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更可怕的是,那立柱中的雾气是活的,在不断地流动着。 游魂一见大为震惊,不知道这到底是是什么怪物,十分害怕地逃离了立柱。 但秦广、卞城和司渊却在看见那立柱的第一眼便知道了那是什么——那是应声而来的墟骸。归墟恰在九幽之下,阿丙为了陆仁,呼唤了自己的同伴,导致整个归墟的墟骸倾巢而出。 成群结队的墟骸有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长生如秦广、卞城和司渊,最多也只在天地初开之时遇见过五只墟骸结伴出逃的事情。 而抓捕那五只墟骸的过程中,他们负隅顽抗,直接倾覆了瀛洲和方丈,导致三座仙山最后只余下了蓬莱。 五只墟骸尚且有这样的威力,更何况此时遮天蔽日、数不胜数的墟骸? 秦广、卞城和司渊神色各异,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些墟骸集结在此,是为了陆仁。 三人都用复杂的神色观察着倒在陆仁,心中思绪万千。三人不知道这件事会对未来界司之间的走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三人都知道,上万年间界司之间的平衡,如今被一个凡人给打破了。 而另一方面,因为失去了血契的约束,俊方彻底失去了控制。他顺应着魂魄结合的力量,随波逐流地向着重瞳的方向被吸引而去。俊方的眼里流着血泪,衬托着他青白的脸色和身后鬼影幢幢的幽冥烈狱,看上去显得阴森可怖。 卞城站立的位置恰好在司渊的面前,无论司渊想对着俊方用什么法术都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秦广和阿丙光是控制住重瞳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实在是无暇分心去管一直向他们逼近的俊方了。 尽管风沙走石,在墟骸的搅局之下,冥府有了隐隐的崩溃迹象。但场上的形式看上去已经处于一边倒的形式了,灵魂的融合已经处于不可逆转的状态了。 虽然即将达成自己的目标,但卞城的神色看起来并不轻松,他紧紧地抿着唇,死死盯着躺在场上的陆仁。 原本不过是想让冥府独善其身,谁知道因他无意间拖了这个凡人下水,导致如今整个冥府都要没了?早知如此,他还费这劲干嘛? 也正是此时,一声叹息在寂静荒凉的大地上响起。 牢牢把持着重瞳的秦广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他的正前方,正好在俊方和重瞳之间,只见那人取下了手中的一串绯红佛珠,套在了俊方的手腕上。 似乎察觉到了秦广的视线,那人回过身,遗憾地说道:“原本以为可以用镇魂符凑活凑活,省点钱,没想到最后还是把蓬莱珠赔进去了,唉,亏本亏本。” 说完这句话,那人似乎又转身轻轻地摸了摸俊方的脑袋,轻声说了句:“辛苦了,不过还没到我们见面的时候。”转眼,他便消失不见了。 蓬莱珠发出了一阵强烈的红色光芒,光芒过后,重瞳和俊方之间的吸引力消失了。 秦广大惊:“蓬莱珠?”蓬莱珠万年难得,并非凡品,它可以滋养魂魄,无论魂魄变成什么样,它都可以让它恢复如初。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只有残魂的旱魃将会生出他真正的魂魄。法则将带上了蓬莱珠的俊方看做了待修复的完整魂魄。既然是完整魂魄,自然无需融合。 失去了吸引力的俊方和重瞳双双倒地,就像陆仁一样,昏死了去过。 现在的情况是,场上一共六个人,三个倒在地上睡大头觉,三个还醒着。睡过去的人在梦中什么都有,可醒着的人却要面对墟骸肆虐的疮痍大地。 阿丙又把自己变小了,如同一个奇怪的章鱼帽子一样吸附在陆仁的头顶,圆圆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无辜,完全看不出它就是毁灭世界的罪魁祸首。 十殿冥君其余七殿已经出发去制止墟骸了,卞城和秦广自然也要去。唯有司渊,显得如同一个局外人一样了,只见他一声不吭地把陆仁扛上了肩头,然后默不作声地转身打算去抗俊方,显然打算就此告辞,不管冥界的种种。 秦广哪里肯干,他伸手去拦:“司渊大人留步,司渊大人留步啊!” 司渊斜睨他一眼,冷漠非常,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一个字:滚。他终归还是给了秦广几分薄面,漠然开口道:“我要带我的员工回去治疗,这次的事情,过段时间我会派人来协商赔偿的。” 他的话说的还算客气,但他的语气却冷得像带着刀子,如同在说:“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那眼神和语气,让见多识广的秦广也怵了几分。 但他也很清楚,今日墟骸之祸,仅靠九幽界司的力量未必能够平息。他只能恭恭敬敬地说:“今日之事,望司渊大人及昆仑界司不吝援手。”说完,他带着担忧看向了远处在苍穹中扭曲舒展的墟骸。 听了这话,司渊冷冷地看着秦广,又冷冷地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卞城,却不说话。卞城见他看过来,沉默半晌,最终恭恭敬敬地朝着司渊作了个揖。 冥君从不低头。 卞城是在表示自己的罢手和歉意。 但司渊依旧没有说话,他的沉默让秦广愈发焦躁不安,生怕司渊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 就当秦广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司渊开口了:“可以,但是……” 这一天,外来户口调查局盆满钵满。 第139章 被探病的日常(一) 陆仁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屋顶。此刻似乎正是白天,暖黄的冬日阳光从窗外映入室内,把一切都映照得十分明亮而又温暖。 陆仁在睡梦中感觉自己的喉头弥漫着腥甜,又止不住地发痒,实在忍不住便咳嗽了一声,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接二连三地咳嗽了起来,如同要把肺里所有的氧气都咳出来一样,生生把自己咳醒了。 他浑身都疼,就像被大客车碾过一样。 陆仁醒过来的时候神情紧绷,昏迷前那不见天日,剑拔弩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首先回拢的是视觉,满室的日光映入眼帘,暖黄的色调让陆仁感觉自己的神魂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天亮了。而他还活着。 然后回笼的是听觉,陆仁听见房门外响起了错落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手推车的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了,陆仁看见许久不见的小甲护士推着医用手推车进了病房。 她看见醒了过来的陆仁似乎很惊讶:“呀!你终于醒了!” 随后小甲护士放下手推车就跑了出去,似乎是去通知医生了。陆仁终于知道他目前的所在地了——这是第十八医院。 虽然清楚自己是非正常负伤,不能用传统手段治疗,但是一想到自己住院的地方挂着“牲畜传染病防治中心”的牌子,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受的。 小甲护士很快就小跑着回来了,顺便还带回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麒麟崽。 麒麟崽一进门也不管陆仁还是个伤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陆仁身上扑。 “呜呜呜,阿仁,你一直不醒,我以为你要死掉了。” 麒麟崽最近吃得不错,肉眼可见得敦实了不少,直把陆仁扑得翻起了白眼。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长得很是可爱,当麒麟崽落在陆仁身上的瞬间,玩偶也伸出了长长的黑色触须,紧紧地把陆仁给包裹了起来。 兔子玩偶是阿丙新的寄居地,原本用来寄生的小熊已经销毁于冥府暴走事件之中。 墟骸不会流泪,但是触手裹紧陆仁的力度不容小觑,再加上麒麟崽的泰山压顶,把陆仁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 一旁的小甲护士一看这哪儿成啊,立刻在小推车中找出了一根巨型针管,里面是对神兽用镇定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麒麟崽和阿丙一人一针。 小甲护士很弱小,但是从医年限很长,旧时是忙着给人针灸,等到了近代切换到了西医,便转为给病人使用注射器了。她扎针的速度怎么形容呢,只要医生下了医嘱,连司渊都别想从她的注射器下逃走。 无他,唯手熟尔。 于是麒麟崽和墟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甲护士给迅速放倒了,被打了镇定剂的两人全身的肌肉都酸软了下来,如同两块被打湿的抹布。 小甲护士生气地拎起了两人的后颈皮:“病房重地,请勿喧哗!” 麒麟崽和阿丙这才终于老实了下来,在陆仁的帮助下躺到了陆仁的病床上,默默趴着流泪,陆仁不忍心,他坐了起来,分别摸了摸麒麟崽和阿丙的脑袋,似乎是感觉到了陆仁掌心的温度,两人渐渐安心了起来,哭泣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最后,可能是哭累了,麒麟崽便抱着阿丙盘踞在陆仁的脚边睡了过去。 安抚好了麒麟崽,陆仁才终于得空向小甲护士询问起来:“请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陆仁一脸迷茫的表情,小甲护士道:“你不记得了吗?你是因为魂魄受损被送进来的。” “魂魄受损?”陆仁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依稀记得在昏迷前他似乎看见卞城斩断了他和俊方之间的血链,秦广说过血契“深藏于血液,镌刻于灵魂”,基于他的描述,陆仁这次所受的重创似乎也并不难理解了。 陆仁想通了这一层便接着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我还得赶紧去上班呢。” 小甲护士说道:“暂时你就别想了。你的魂魄上被劈开了一道大口子,虽然白泽院长亲自帮你做了手术,把魂魄上的裂缝给缝了起来。但是伤口还没有愈合,起码得住一百年的院,长好了再走。” “一百年?”小甲护士的话让陆仁彻底傻眼,“但我活都活不了一百年啊。” 听了陆仁的话,小甲护士这才反应过来:陆仁是人类,人类的最长寿命也不过短短一百年,岂不是魂魄还没长好人就已经死了? 这可让小甲护士犯了难:“这可怎么办,如果魂魄上的伤口不愈合的话,七情六欲会从中间逸散出去,慢慢地,人就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陆仁懵了,这是在通知他不住院就会变成植物人的意思啊。但陆仁虽然害怕变成植物人,但他也不能在这里住院住上一百年吧。先不提住院费用,不出院的话他都没法工作,吃饭都成问题。 关于住院时长的问题一直困扰着陆仁。一开始,他以为小甲护士的话只是危言耸听,但是有一天晚上,陆仁在睡觉的时候,团发现自己站了起来,他在惊慌之中低下头,却看见了病床上竟然躺着另一个自己——那是陆仁的肉身。 他在震惊之下手足无措,跌跌撞撞地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按响了呼叫铃。 陆仁手脚并用地解释着自己刚刚的经历,值夜班的小甲护士却只是打了个哈欠。她似乎见得多了,平静地解释道:“这很正常,你的魂魄受损所以不稳,一不小心就飘出来了,第十八医院有结界,不用担心有小鬼偷走你的身体,你可以放心,自己回去就行了。” 经过这件事,陆仁再也不敢贸然地说自己想要出院了,他可不想哪天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陆仁这次的缺勤被格外开恩地定义为了工伤。他醒来的那天就接到了雨师的电话,雨师说司渊前几天就已经去后勤部说明过情况了,并且关心了一下陆仁的伤势,得知是魂魄撕裂伤之后,便嘱咐他在医院多待一段时间,起码等魂魄稳定下来再回去工作。 末了雨师还是特地说道:“等过几天休假的时候我们后勤部的全体同人一起来看你哦!” 陆仁只能客气道谢,然后掰着指头等待后勤部的同仁到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看望陆仁最勤快的人却不是后勤部的同事,反而是更陆仁几乎完全没有交集的东皇太一。 但实际上,东皇并不是为了看望陆仁,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为山鬼每周会有四天的时间在医院里陪伴陆仁。 其实陆仁早就跟山鬼说过可以不用来得这么频繁了。因为陆仁除了间歇性地会在晚上灵魂出窍一会儿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症状。能吃能睡,甚至还胖了几斤,整个人面色红润,看上去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山鬼坚持跟麒麟崽交替换班,守在陆仁身边。 东皇刚进门的时候山鬼恰好去帮陆仁拿药了,并不在病房里。只见东皇一脸睥睨地走进了,然后站在陆仁的病床边上,居高临下地向陆仁询问道:“你姐呢?” 陆仁已经习惯了东皇那捉摸不透的对人态度,所以他倒没有生气,只是实话实说:“帮我取拿药了。” 东皇闻言,皱了皱眉头目光又冷了几分:“这点小事你自己不能干吗?” 这话让陆仁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正说着,山鬼推门进来了。东皇一听到山鬼的脚步声,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只见他嘴里不住地向陆仁询问道:“没事吧?伤得重不重啊。”变脸速度之快,简直是令人咋舌。 山鬼见到东皇,面上也有些惊讶:“太一?你怎么来了?” 东皇轻咳一声:“咳咳,组织上听说陆仁负伤,派我来慰问的。” 这当然是假话,组织上明明说好了周末组团来看望陆仁,但是陆仁并没有戳破东皇。当然,他后来无数次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因为陆仁的妇人之仁,这一天,他被逼着一口气吃了十二个苹果。 跟东皇稍作寒暄之后,山鬼便坐下打算给陆仁削个苹果吃。削苹果也可以算得上是探病的经典项目了。但是东皇不知道抽的什么风,非要把这个活给揽过来。 东皇对山鬼说道:“这种粗活怎么能麻烦你呢?我来我来!” 但是东皇没有亲自动手,反而运用起了法术。陆仁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然后十二把金剑悬于头顶。 那金剑形态各异,长短宽窄甚至材质都不一样,有的是铁质的长剑,细长无比薄如蝉翼。有的却是玉质的短剑,又宽又短,晶莹剔透。虽然外形上截然不同,但是这些剑却又同样散发着金光,看上去圣洁无比,威严异常。 这十二把金剑曾在上古之时助东皇破洪荒,开天地,平浩荡人间,是为无上神器。而后又历万万年,东皇在十界之中难逢敌手,故而再也不曾祭出过这十二把剑。事实上,十界之中就算是有幸见过其中两三把的人都屈指可数。 然而今日,十二把金剑齐齐出动,气势惊人,严阵以待。 东皇也不多言,直接把陆仁的床头桌上的一袋子苹果朝空中一扔。说来也巧,那袋子苹果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随着东皇的动作,苹果飞到空中,霎时间,十二把金剑齐齐而下,一阵耀目的光芒过后,十二个削得规规整整的苹果摆到了桌面上。削得圆润光滑,甚至连苹果皮都没有断。 苹果:洒家这辈子也是值了。 金剑:早知道今天会被用来削苹果,还不如当初烂在洪荒里。 东皇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中气十足地对着陆仁说道:“吃!” 山鬼在一旁捧场,似乎不是第一次看见东皇这么干了:“不愧是太一,削苹果的技术还是这么炉火纯青。” 陆仁:“……” 第140章 被探病的日常(二) 陆仁第二天打嗝都透露着一股苹果味。 好消息是第二天是麒麟崽陪护,山鬼没来,所以东皇也没有到场。陆仁总算不用再被东皇的死亡视线逼着拼命吃苹果了。 麒麟崽抱着阿丙寄居的粉色小兔叽,坐在阳光里看着绘本,陆仁则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正在掰着手指数自己住院的时长。 今天是周三,从他醒来到现在,他已经在医院躺了整整四天了,据说在他醒来之前他还昏迷了三天,所以他几乎在医院已经躺了整整一周了。 不一会儿,白泽院长差人来喊麒麟崽。他偶尔会给麒麟崽讲些神兽们代代相传的处世准则,陆仁觉得麒麟崽这个年纪,多个睿智的长辈教导是好事,便没有阻止,由着麒麟崽去了。 麒麟崽走后,陆仁便一个人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躺得都快要生锈了。他盘算着等周末雨师他们来探病的时候趁机打听打听,魂魄受伤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治疗办法。 然而令陆仁没想到的是,最先来看望他的反而不是后勤组的同事,竟然是战斗一组的大聪明们。 事情回溯到一天之前,战斗一组的人收到了陆仁受伤住院的消息。 大聪明们开始了商议。 大聪明一号朱厌说:“你听说了吗?后勤组那个人类受伤住院了,好几天都没来上班。” 大聪明二号毕方似乎早就收到了风声,只见他一脸讳莫如深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收的伤吧?”他满脸的神秘,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大聪明们伸长了脑袋等着他的分享:“怎么受伤的?” 大聪明毕方说道:“你们别告诉别人啊,我听战斗二组的文马说的,上周一他上班那天来得早,看见……” 说到这里,毕方还神秘地卖了个关子。 大聪明们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大喘气的毕方给提到嗓子眼了:“你倒是赶紧说啊!” 大聪明们激动地直接上了手。 毕方差点就被掐死了,他好不容易挣脱同事的钳制:“我说我说!”只见毕方狠狠喘了两口气,然后接着说道,“他看见那个人类打了局长一拳,然后跑了。” 朱厌听了这事大惊失色,瑟瑟发抖:“他打了局长竟然还活着?!” 毕方点点头,说道:“就是说啊,听说当时局长直接追上去了。” 旁听的金乌忍不住问道:“追去哪儿了?” 听了这话之后毕方一脸“你可算问到重点了”的表情。 只听毕方嘿嘿一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文马说,从陆仁进去的那扇门里,他闻到了黄泉的气息。” “黄泉?!”最近九幽界司出了件大事,导致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对跟九幽相关的词都变得十分敏感。 因为就在前不久,已经上万年没有过往来的外来户口调查局和九幽界司突然就建立了联系,甚至,战斗一组和战斗二组的精锐在睡梦中直接受到了局长亲自下发的昆仑令。 昆仑令这东西,自从昆仑界司改名以后就不曾用过了,突然再次现世,着实让战斗组的同事们吓了一跳。 昆仑令这个东西,并非真的是一道命令,而是一道灵魂刻印,所有昆仑界司的人在初入界司的时候都会刻上昆仑印,可保平安,亦可将司守的命令直接传入脑海。不过司渊并不喜欢这种强制下令的感觉,故而这传令的功能早就已经成了摆设。 那天战斗组的同事都早已经进入梦乡之中了,只是一个瞬间,司渊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开始在脑袋里猛然开始循环播放了起来 “速来九幽。” 如果不及时执行昆仑令主的消息,这个声音会一直循环下去,死亦不休。 比加班更残忍的,是强制加班。比强制加班更残忍的,是领导的声音在脑内循环吵得你睡不了觉。 而当战斗组的人到达九幽的时候,大家都懵了。九幽界司,虽然偏安酆都,但也是和外来户口调查局齐名的四大界司之一,此刻确实满目疮痍,尸山血海里充斥着百鬼哀鸣的声音,冲天的墟骸拔地而起,在空中伸展扭曲,似乎要异化这个世界,把它送进更深的深渊中去。 战斗组的人不敢怠慢,一刻不停的开始了对墟骸的镇压。 这一镇压就导致战斗一组和二组整整三天没能合眼。 毕方的话让众人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噩梦般的经历,一时间众人忍不住沉默了起来。 良久,朱厌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打破了面前尴尬的气氛:“所以……他们两个因为内部矛盾,把冥府给掀了?” 这个猜测未免过于大胆了一点,金乌干笑道:“哈……哈哈,怎么可能……” 众人如同附和一般假笑了两声,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还是毕方接着说道:“我听说那个人类就住在第十八医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朱厌满脸的不赞同:“受伤有什么好看的?!战斗组的人哪个没有受过伤?” 战斗一组的其他大聪明们符合着:“就是!就是!” 于是,众人协商一致,决定不要把那个人类太当回事,毕竟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对于他们这些上古神兽来说,心情不好的时候,睡上一觉,几十年就过去了,实在是不值得太费心思。 可是第二天,也就是周三,正当陆仁躺在自己的病床上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的病房门被推开了。 来的人看上去十分瑟缩,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从眼睛上方到鼻梁上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疤痕,染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大冬天的竟然穿了一双人字拖。 他手里领了个塑料袋,袋子里不知道装了啥,有殷红的液体从里面渗了出来,滴在了病房雪白的地砖上。这人身上杀伐之气极重,甫一进门就激得陆仁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陆仁被吓得当场从病床上滚了下来,他心想自己应该也没有欠过高利贷啊,怎么会突然惹上这么一尊煞神,那塑料袋里的,不会是刚刚杀完人没来得及处理的凶器吧? 他抱着头,尽量用床板遮挡着自己,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好汉饶命!” 而那煞神见到陆仁如此,竟然露出了一个憨憨的表情,嘴里不住地打着招呼:“陆仁,你这是干什么,是我呀,战斗一组的朱厌!” 陆仁听了这话,方才从床后探出了头,打量起面前的朱厌。 不怪陆仁没有认出他来,朱厌在外来户口调查局一般都顶着原型。别人的原型也就是多个耳朵或者多条尾巴,唯独朱厌,他喜欢顶着长猿脸,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动物园里刚逃出来的似的。 陆仁和朱厌也不熟一共没说过几句话,而且他一副巨猿的样子,每次出入外来户口调查局都风风火火的,看上去十分不好惹。陆仁也就更加敬而远之了。 如今朱厌摇身一变幻化成了人形来探病,陆仁认不出来也就不稀奇了。 朱厌也不认生,他笑得一脸憨厚,同陆仁寒暄道:“我听说你受……受伤了,所以来看看你。”他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仔细观察着陆仁,似乎在研究陆仁的受伤情况。但是陆仁看上去能跑能跳,说话还中气十足,实在是不像受伤了的样子。 朱厌越看越感到疑惑,他心想:“难道,这个人类跟局长打起来,都能全身而退?” 陆仁当然不知道朱厌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赶紧摆好了床边的椅子,客客气气地招呼着朱厌坐下,还亲切地问他要不要喝水,暖壶里的水打了没多久,还是热的。 朱厌听话地坐下了,却并没有喝水,而是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了陆仁。 “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探病应该送点什么。正好昨天出任务抓了只暴力抗法的蛊雕。我分到了它头顶的角,所以今天赶紧锯下来给你送来了。” 蛊雕的角? 陆仁有些懵,他不明白妖怪之间的探病伴手礼的准则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看着滴血的塑料袋头皮发麻。而且,从朱厌的话语中似乎不经意透露出,暴力抗法的人最后似乎都理所当然地被调查局的人分掉了,语气之平静如同在说“今天我在菜市场买了块里脊肉”。 这简直是个恐怖故事了吧。 陆仁脑门冒起了冷汗:“不……不用这么客气吧。” 朱厌却很爽朗:“要的要的,都是同事,不收就是跟我过不去!”说着,直接把带血的塑料袋扔进了陆仁怀里。 塑料袋扎得并不紧,在朱厌的动作中不知不觉松开了,陆仁也由此看见了塑料袋里面的东西。一根如同犀牛角一样的东西,根部还粘连着一些皮肉组织,应该就是塑料袋滴了一路的血液出处。 这犀牛角是中空的,看上去像一个号角。 朱厌主动介绍起了他带来的礼物:“你失眠的时候可以轻轻吹一下蛊雕的角,那东西就会发出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可以让你一夜安眠。不过,”朱厌又特别提醒道,“千万不要吹得太用力,太用力的话声音太大,听到的人会直接七窍流血而死的。” 陆仁原本刚打算道谢,听了朱厌的补充说明以后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道谢。 陆仁感觉手里的塑料袋一下子变得烫手了起来,他想着:“轻轻吹的话,那不是一夜安眠,而是被没有发挥出十成威力的声音给震晕过去了而已吧。” 第141章 被探病的日常(终) 陆仁终于千恩万谢地把朱厌送走了,但那血淋淋的角却还在陆仁病床的床头柜上放着。陆仁暂时还不敢碰它,此刻正在盯着那滴血的塑料口袋做心里建设。 然而陆仁的心理建设还没做好,门口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陆仁朝着门口看去,发现那是一张熟人的脸——那是战斗一组的毕方。 陆仁和毕方基本上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他对毕方的印象却很深。因为在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一群糙老爷们中间,毕方作为一个优秀的美妆达人显得十分亮眼。 毕方的长相是十分阳刚的,体型也看上去十分健硕,他常年穿着一套蓝灰色的西装三件套看上去新潮又禁欲。但与他低调正经的打扮相反,他的眼睛上却带着明艳的眼妆——青绿色的眼影和亮红色的眼线,张扬又奇异。 矛盾的元素叠加在毕方的身上,又意外地显得十分和谐。 毕方的手里拿着一个可加热饭盒,这饭盒看着得有脸盆大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放进微波炉里。 陆仁清楚地看见,当他把目光投向毕方的时候,却发现毕方并没有看着他,反而是看着之前被朱厌摆在床头柜上的蛊雕角若有所思。察觉到陆仁在看他,毕方复又抬起眼,露出一个尚算和善的笑容。 陆仁于是明白了:毕方和朱厌不约而同,也是来看他的。 毕方说话还算温和,他走到陆仁的床边上,亲切地说道:“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他的表现十分正常,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的探病者,陆仁于是便也自然地同他客套道:“谢谢,麻烦你了。” 毕方举起了手中的饭盒,向陆仁示意道:“不知道你伤在哪里,所以也不知道要送点什么给你。正好昨天我们组抓到了一只暴力抗法的蛊雕,我分到了两只爪子,昨晚上我老婆特地给你卤的蛊雕爪,你多吃点补补。” 硕大的饭盒被以不容商量的姿态塞进了陆仁的手里。 毕方边往外走边对陆仁关照道:“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了,我是上班时间溜出来的,还得赶紧赶回去。”他行色匆匆,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陆仁有些疑惑地把饭盒拿了起来,然后盯着它塑料的底座研究了一会儿。 然而,还能等陆仁看清蛊雕的爪子长什么样,门口的敲门声又络绎不绝地响了起来。 …… 距离上一个探病人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终于不再有敲门声响起了。陆仁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床头柜上的伴手礼已经多得放不下了,有不少已经堆在了地上,如果陆仁不怕脏并且有耐心的话,会发现这些堆在一起的伴手礼最后可以拼成一只完整的蛊雕。 战斗一组送礼的品味倒是出奇地一致,齐刷刷的把昨天的犯人送到了病人的餐桌上。 当然,这一点陆仁并没有注意,他只是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伴手礼犯起了嘀咕:“怪了。” 无论是毕方还是朱厌甚至战斗一组的其他成员们,这些年和陆仁攀谈的次数不会超过十回,谁知道这次陆仁一受伤,简直是倾巢而出,这还真是让陆仁百思不得其解。 “该不会?!”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陆仁的脑海中,“我不会命不久矣了吧。” 陆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两天他问小甲护士他什么时候能出院,小甲护士总是回答他:“你就安心住着,别想出院的事情。”同样的答案连变都不变,时间一长,确实显得有几分可疑。 陆仁越想越怕,脑门上一阵阵地冒起了虚汗。 也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他的头顶响起:“阿仁。” 陆仁惊讶地抬起了头,然后就看见了一张十分招人恨的脸——是卞城。 陆仁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转瞬之间又想起这个人干的缺德事,转而变得愤怒,他虽然卞城站着,他坐着,看上去气势弱了一截,但陆仁梗着脖子责问道:“你还敢来?!” 卞城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为什么不敢来?” 陆仁气得眼尾都红了:“你害得我都要死了!” 卞城听了这话,低下头把他里里外外瞧了个仔细,然后复又笑了:“你明明面色红润,吃得好睡得好,未现死相,怎么无端说要死了?” 陆仁听了这话,愣了片刻。未现死相?那也就是说,他确实没什么事。他抬头看了一眼卞城的表情,不似作伪。卞城作为第六殿冥君,生死寿数可以一言断之。既然他说陆仁不会死,陆仁自然就不可能死。 虽然此刻大敌当前,但这个认知还是让陆仁松了一口气的,对待卞城的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冲了:“你来干什么的?” 就算卞城再无法无天,也不可能从第十八医院抢病人吧。 卞城说道:“我来支付你的报酬啊。先前说好帮我顶班一日,我就赠你一个月寿命的,你忘了?” 送到嘴边的寿命不要的是傻子。再说这是陆仁应得的,都还没算上自己的精神损失费呢。 “拿来吧。” “那好。”说着,卞城伸出食指,定在了陆仁的额头上。随后闭起双眼,指尖闪烁起了幽蓝的光芒,那光芒冰凉刺骨,让人不自觉地感觉到了畏惧。 不知道为什么,赠送寿命的过程有些漫长,陆仁长久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导致他的脖子都有些僵硬发酸了,但卞城还是闭着眼睛一脸神神叨叨的表情。 陆仁正想开口问卞城好了没:“你……” 话才刚出口,只见一团火光从病房外飞了进来直直地朝着卞城的面门而去。 卞城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反应很快,只见他迅速撤手,躲避着火光的同时,稳稳地站到了窗边,嘴里止不住地说道:“我们不是缔结友好协定了吗,司渊大人怎么还是这么不友好?” 陆仁回头,看见了从门口走进来的司渊。 “既然知道缔结了友好协定,就应该明白对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动手是违反协定的行为。” “我只是在给陆仁支付寿命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冥君控制寿命需要亲自到场了?我记得九幽界司有一样东西——”司渊顿了顿,语气冷硬地接着说道,“生死簿。” “好吧,我承认。”卞城完全没有被当场抓包的心虚之感,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确实不是在给予寿命。” 本来卞城和司渊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陆仁完全听不懂,只能坐在床上阿巴阿巴,然而当卞城把最后一句话给说出来的时候,陆仁简直是从床上跳起来的。 他飞速地跟卞城拉开了距离,站到了司渊的身后去。 陆仁直呼晦气:“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说完才发现连自己也骂了,瞬间觉得更加晦气了。 卞城见陆仁跑了,倒也没有阻止,只是状似遗憾地说道:“阿仁你这么怕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话是这么说,可卞城的眼神里却没有并没有一丝一毫受伤的神色。 “我也没打算要害你,我只是想取回鬼王印而已。” 听到这里,陆仁这才想起来,当时初入冥府的时候卞城给了他半枚鬼王印,象征着第六殿冥君的权柄,如今他从冥府脱逃,鬼王印却还在他身上。 虽然卞城不做人,但是陆仁也没有侵占他人财产的爱好,他顿觉无语,然后对卞城说道:“那你直说,我还能不还给你吗?” “你虽然愿意还,但有人未必愿意让你还啊。”说着,卞城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司渊。 司渊没有说话。 虽然表面上,外来户口调查局和九幽界司定下了友好协定,但是对于四界司来讲,当立场发生变化时,没有不能撕毁的协议。外来户口调查局需要一个更为牢靠的凭证。比如说,一半的九幽界司最高权力。 从司渊出现的那一刻起,卞城便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拿回鬼王印了,他干净利落地选择了放弃:“算了,就暂时交给阿仁保管吧。”卞城看着陆仁,勾起了嘴角,“反正阿仁早晚也是要到九幽界司去的。” 陆仁:我谢谢你。 陆仁病房里剑拔弩张的同时,病房门外站着战斗一组的三足鸟金乌。 虽然战斗组的其他人都说一个受伤的人类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但经过这一年来的种种,金乌深觉这个人类应该才是整个外来户口调查局最危险,最可怕的存在。 所以他今天特地趁着上班的时候摸鱼来第十八医院看望这个人类。 金乌的人形是一个少年,他手上正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盒子里是他昨天分到的蛊雕的心脏。但他不敢进门,因为刚到门口他就感受到了病房里独属于强者的威压。他在病房门口偷偷探出了小脑袋,默默观察里面的景象。 然后他就看见了局长和九幽界司那个著名的疯批第六殿冥君卞城。局长和第六殿的谈话司渊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 他看见第六殿无视了局长,然后对着陆仁笑出了一口白牙,然后心情很好地说道:“九幽界司期待你的加入。”说完,也不顾对面两人黑得能和锅底媲美的脸色,自顾自的划开了一道裂缝,钻进去消失了。 但是,虽然卞城消失了,压抑的气氛却并没有消失,司渊和陆仁始终沉默着。 修,修罗场? 金乌:“嘤。”别说进房了,他大气都不敢喘。 司渊似乎又嘱咐了陆仁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然后转身向着门口走去。走之前,他瞥了一眼堆在病房一角的蛊雕残骸,但司渊并没有发问,也没有停顿,径直离开了。自然地仿佛没有发现那一堆奇奇怪怪的伴手礼。 金乌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想立刻施展个快速逃逸的咒法,诀刚掐到一半,整只鸟被定住了。 金乌: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金乌的心里在默默流泪,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就听见司渊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战斗一组,集体旷班,统一扣除五十年工资。” 金乌这才明白,刚刚是他哭早了。 第142章 青丘(一)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陆仁还是没能被允许出院。虽然半夜灵魂出窍的事情确实没有再发生过,但是陆仁发现他最近总是呆着呆着就出现精神空白的情况。有时候刚吃完午饭,打算坐在窗前晒五分钟太阳,等再次回过神,却发现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 这样的空白时间在日益增长,陆仁有些害怕,再这么下去,他恍惚的时间会慢慢变成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 对此,白泽院长来看过他一次。 当时白泽院长把蹄子放在了他的额头上,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 只听白泽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说道:“魂魄上的伤口发炎了。” 陆仁一听,头皮发麻:“魂魄上的伤口也会发炎吗?” “当然会,毕竟你受伤的地方在冥府,冥府乃是煞气、浊气、阴气汇集之地,三气入体,的的确确有这个可能。”说着,白泽叹了一口气,“唉,没想到人类的魂魄这么脆弱,连这些污浊之气都抵御不了。” 白泽对人类的虚弱程度又有了一轮新的认知。 陆仁对什么魂魄发炎啊,污浊之气啊,完全没有研究。 陆仁愣愣地问道:“严重吗?” 只见白泽抬起头,用矩形的羊眼看着他,然后那张山羊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个笑容,只见白泽开口,用慈祥的语气,和煦的态度说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听了这话,陆仁咽了一口口水:“坏消息是?” 白泽收敛了神色,正儿八经地说道:“很严重。”这是必然的,即便是肉/体上的伤口,如果发炎了以后不及时处理,也是会死人的。更何况陆仁发炎的地方是比肉/体更加重要的灵魂,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死了都不能安生,怕是要永世不得超生。 陆仁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迟疑地继续询问道:“那好消息是?” “我们医院最近在呼吁遗体捐赠,你如果愿意捐出身体的话,可以一次性喂饱好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妖怪。” 根本没有好消息。 嗷嗷待哺的小妖怪的事情真的。最近第十八医院跟一家妖怪福利院有了合作,福利院里都是落了单的妖怪幼崽,再过不久就要圣诞节了,妖怪幼崽们纷纷许愿想要尝一回传说中的人肉。 一个一个小萝卜头排着队眼巴巴地跪在院子里,虔诚地在胸口双手抱拳:“求求圣诞老公公了,我们不贪心,只要尝小小的一口就行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群本土妖怪为什么要向外国老头许愿,但是他们朴素的心愿还是感动了不少成年妖怪的:“多可怜啊,也是从小没吃过什么好的,连人肉这么难吃的东西都要眼巴巴地祈祷。我小时候人间界正是打得最乱的时候打仗,尸横遍野,吃了几回我就不乐意吃了。” 如果福利院里的小妖怪得知陆仁有望捐献遗体的话,可能会高兴地跳起来吧,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但是对陆仁来说,惊天噩耗不过如此。 陆仁捂着自己的脸沉默了很久,白泽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陆仁身边低头,仰起头颅注视着他,同样一言不发。 良久,陆仁略带哽咽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间传了出来:“院长。” 白泽轻轻地回应道:“嗯。” 陆仁:“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白泽“嗯”了一声,随后说道:“陆仁啊,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还行,只是强人所难,不是天方夜谭。 一天之后,当陆仁从空白的精神世界里回过身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涂山绮罗。经过前两天战斗一组的轮番轰炸,陆仁现在都有点被探病阴影了,只见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涂山绮罗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 涂山绮罗没有带伴手礼。 陆仁疑惑地看着涂山绮罗,询问道:“涂山组长,你怎么来了。” 事实上,涂山绮罗跟陆仁的关系算不上恶劣,但是涂山绮罗作为一个典型的傲娇,总是喜欢单方面地敌视陆仁,并给陆仁找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只见涂山绮罗高贵冷艳地斜睨了陆仁一眼,然后缓缓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来看你的。是白泽院长让我来的,说你的状况有点棘手,需要我的帮助。” 陆仁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然后老实交代道:“啊对,我魂魄上的伤口发炎了。” 听了这话涂山绮罗的脸色瞬间不佳了起来:“伤口发炎?!” 陆仁点了点头。 “你……”涂山绮罗刚想继续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了白泽院长的声音:“啊呀啊呀,涂山少主,你可算来了,再晚来几天,陆仁怕是要变成傻子了。” 第一次从白泽口中听说自己病情发展趋势的陆仁:“?” 原来我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涂山绮罗转过身,恭敬地朝着白泽做了个礼:“院长。” 白泽客气地说道:“少主客气了。” 涂山绮罗看了陆仁一眼,然后对着白泽说道:“院长还是不要叫我少主了,您应该很清楚我和青丘的关系,我也明白您今天找我过来的意思,青丘清池确实能哺育灵魂,但是清池是青丘禁地,非族长不可入内……” 陆仁听懂了,青丘有个池子,可以治愈他魂魄上的伤口,所以白泽才会叫涂山绮罗过来。他想让涂山绮罗带陆仁去青丘疗伤。 但涂山绮罗似乎不太乐意的样子。 陆仁没有说话,他只静静地听着。他想,涂山绮罗也没有义务要救他,他不能因为认识涂山绮罗,就非逼着涂山绮罗救他。 他在等涂山绮罗做决定,也等着那无常的命运,给予他公正的裁决。于是陆仁只是低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似乎完全关心这一场关乎他生死的辩论。 涂山绮罗还在跟白泽说着什么,但眼睛却是不是地瞥向陆仁:“您应该知道,青丘狐和涂山氏如今已经处在内乱的边缘了,如果现下……” 涂山绮罗的声音却越来越轻,到最后,她停止了诉说。她明白,无论有多少的理由,她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对一条生命见死不救。 她抿着嘴看着地面,然后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我绝对不能变成‘他们’那样。否则我离开青丘还有什么意义?” 做了决定之后,涂山绮罗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她选择了一条歧途。然后她干净利落地转过了身,简洁明了地对着陆仁说道:“我明天来接你,你做好准备,尽快赶往青丘。” 涂山绮罗说完,没有在病房中逗留,她快速地离开了第十八医院。她站在病院的楼下,发现天上竟然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调皮地钻进了她的脖子里,冰冰凉凉的,但尽管寒风凛冽,涂山绮罗的心里却感觉到很热。 她感到庆幸。 今天,当她需要在正确的做法和简单的做法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涂山绮罗很幸运地没有选错。她的寿命实在太漫长了,面临选择的情况也实在是太多了,这导致涂山绮罗并不能保证自己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起码在今天,她没有选错。 涂山绮罗的眼眶因为激动而显得红红的,她昂首挺胸地步入了那一片纯白里,坚定又无所畏惧。 当然,涂山绮罗的坚定在第二天就被陆仁彻底打破了。 按照约定,第二天一早,涂山绮罗就去第十八医院接陆仁了。她推开病门的时候,一团巨大的黑影直直地朝着涂山绮罗飞了过来。训练有素的涂山绮罗迅速闪身,躲过了黑影的攻击,她凝神一看,发现刚刚攻击她的黑影是一只鸡。 涂山绮罗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身看见了病房里的景象——病房里满是纷飞的鸡毛,起码有十几只鸡在病房里满地乱跑。是真的鸡,农村散养,纯种土鸡。 陆仁正在抓着其中一只鸡往之前司渊送给他的芥子空间里塞,然而那只鸡似乎并不服气,翅膀一展,扶摇而上,两只爪子如同铁钩一般往陆仁的脑袋顶上挠去,惊起鸡毛一地。 好在陆仁脑袋顶上栖息着混沌碎片,只见碎片飞快地抓住了一只鸡脚,然后把这只战斗鸡给甩进了芥子空间里。 涂山绮罗忍着愤怒,顶着额角的青筋问陆仁:“你这是在干什么?” 陆仁满脸诚恳地说:“这不是要跟你去青丘治病吗?空着手去总是不好的,所以我打算带点土特产。我听说狐狸都爱吃鸡,所以我就多买了几只鸡。” 其实陆仁本来是没打算买这么多鸡的,他只是问山鬼能不能帮他买两只鸡,结果人生地不熟的山鬼向龙女打听起了这座城市哪里卖鸡的地方。龙女把前因后果一听,顿时只送两只鸡太过小家子气了。要是让人知道她儿子送礼抠抠搜搜的,简直丢了他们渭水龙宫的脸。 要知道,龙女家里可是垄断了市里的海鲜市场的存在。于是龙女特地关照在海鲜市场工作的人类员工去乡下买了一卡车的土鸡回来。 卸货地址:牲畜传染病防治中心五楼503病房。 陆仁虽然在看见一房间土鸡的时候彻底惊掉了下巴,但还是虚心接受了龙女的好意,龙女的一番心意,陆仁没有那么不识趣,不过钱他还是要转给龙女的。 “就当是自己的买命钱吧。”陆仁这么想到,并且很有礼貌地对着送货员道了谢。 送货员听说这次收货的是海鲜市场的少东家,本来还有些好奇,怎么突然凭空冒出个少东家,结果去了一看,人还挺客气,甚至还不停劝他吃苹果。 只是送货员走的时候心里止不住地纳闷:“好好一个人,怎么住到牲畜传染病防治中心了?” 当然这些轶事涂山绮罗是无从知晓的,她现在正在深呼吸,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打爆陆仁的狗头。 那一瞬间,涂山绮罗突然明白了,世界上有些选择也无所谓正不正确,只要能让自己感觉到开心就行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之后,涂山绮罗把自己的关节按得咔咔作响,然后狞笑着关上了病房的门。 第143章 青丘(二) 当然,涂山绮罗最后还是守住了底线,没有对一个受伤的人下手。 于是,陆仁就成功带着芥子空间里的几百只鸡,向着青丘出发了。 进入芥子空间的东西,身上的时间流逝将会暂时停止,所以暂时不用担心这些鸡的身体状况。比较需要担心的可能是陆仁的涂山绮罗的身体状况,毕竟她的脸看上去甚至比锅底还要黑上一点。 陆仁坐在涂山绮罗的红色的敞篷跑车里,老老实实地系好了安全带,然后两腿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像是个等待上课的小学生。 涂山绮罗没有理他,而是长腿一伸坐进了驾驶位。然后一脚油门,把陆仁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汽车靠背上。 陆仁不敢抱怨,毕竟小命还握在涂山绮罗手里。他只是吧放在膝盖上的小手手,默默移到了跑车的座椅上,趁着涂山绮罗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了摸。 是真皮的,也没有奇奇怪怪的触感和动静。 陆仁还庆幸于跟着涂山绮罗竟然可以不用坐奇奇怪怪你的交通工具。但渐渐地,他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涂山绮罗并没有开导航,而且车也不是往城外开的,而是一路朝着本市最高的山行驶了过去。 陆仁关注着行车道路,越看越感觉到有些纳闷:“涂山组长,我们是要先绕道去什么地方吗?” 涂山绮罗没有回答他,只是脚下用力,把油门的轰鸣声又踩得增大了几分。 跑车一路盘旋上了山顶,山路公路已经到了尽头,前面已经是悬崖峭壁了。 但是涂山绮罗连刹车都没踩,甚至连速度都没有下降,仍然用着最大马力朝着悬崖冲了过去。 陆仁攥紧了安全带,忍不住嘴里忍不住喊着:“别,别,别!” 但涂山绮罗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红色的超跑底盘低,在不平整的路面上被剐蹭着,连带着车上的人也因为这样的冲击而前后摇摆着。陆仁感觉他的胃像个酒瓶一样被人抓住了正在不停摇晃,简直是要当场吐出来。 但陆仁没时间吐了,因为他亲眼看着涂山绮罗把车子开下了悬崖,他的嗓子正忙着干另外一件事——尖叫。 红色跑车的车头朝下,竖直地朝着悬崖下面坠落了下去。 悬崖底下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大湖,过去城市搞工业开发,这湖受到了污染,终年泛着土青色。这两年旅游开发才开始治理,水质确实是越来越好,但也始终恢复不到清澈见底的地步了。 灰蓝的湖水如同一面映照不出光影的镜子,默默注视着从天空中坠落的红色跑车。 巨大的冲击让车头如同撞在了水泥地上一样凹进去一块,冬日里冰凉的湖水侵入了陆仁的鼻腔和眼眶。刺激得陆仁闭上了眼睛,同时,他的意识空白了一刹那,在惊慌中吞进去了好几口水。 但陆仁还尚算清醒。他明白,当车辆落水的时候,人员如果不尽快离开,人只会被车带着坠入水底。 陆仁当机立断解开了安全带。 也正是这个时候,陆仁听见了涂山绮罗的声音:“别解开安全带!” 这话说晚了,因为陆仁已经听见了安全带解扣发出了“嘎达”一声——安全带已经被解开了。 陆仁此时已经逐渐适应了水中的感觉,于是他便壮着胆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涂山绮罗。 涂山绮罗身上一滴水都没有。准确的说,涂山绮罗身上有个包裹着她的大气泡,把她和湖水隔绝了开来,她衣冠楚楚的形象与憋气把脸都憋红了的陆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涂山绮罗还在生陆仁的气。 陆仁紧紧闭着嘴,发出了“唔”的一声,同时,一个不大不小的气泡从陆仁的鼻腔中漏了出来。 涂山绮罗只是想教训教训对狐狸持有刻板印象的陆仁,并没有真的把他憋死的打算,于是手一挥,一个如同头盔一样的气泡牢牢地罩住了陆仁的脑袋。 陆仁可算是缓了过来,然后他听见涂山绮罗说:“我们要进入通道了,把安全带系好。” 陆仁不明白通道是什么意思,但涂山绮罗总不会真的害他,所以他重新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还在下沉,陆仁往外看去,原本还算明亮的水域变得幽暗了起来,而他也感觉周围包裹着他的水变得粘稠了起来。 陆仁意识到:他好像,不在水里了。 伴随着陆仁的这个想法,原本只在缓慢下沉的跑车猛地一阵,突然像是被什么外力推动了一样,加速下沉了起来,陆仁的脑袋又再次重重地砸在了椅背上。但这不是涂山绮□□的,因为这辆跑车并没有发动,而且就算发动了,这辆车也没办法朝下方加速。 陆仁扭头看向了后面,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涂山绮罗似乎并不担心,只见她的双手松开了方向盘,看上去十分悠闲。她还抽空,冷淡地对陆仁说道:“你最好不要往后乱看,如果他们喜欢上你的眼睛,会选择搬到你的眼睛里住。” 陆仁不清楚涂山绮罗说的“它们”是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陆仁从善如流地转过了头,盯着车子的前方正襟危坐。 他听见旁边传来涂山绮罗的呢喃声:“通道开了。” 话音刚落,原本速度已经很快的跑车竟然又再次加速了起来。迎面而来的强力“水”流把陆仁牢牢地拍在了座位上。 紧接着,陆仁看见他的前方泛起了一大片的光亮。 那不是一丝一缕的光亮,而更像是……从海底浮起的人望见了海平面一般的光亮。 事实证明陆仁并没有感知错误,那确实是一片水面。他们乘坐的红色小跑车破水而出,如同一尾活力十足的鱼。因为惯性的作用,车子甚至在离开水面之后还跃起了一段很高的高度。 与此同时,有一小丛暗影,如同一条长长的尾羽一般缀在跑车的后面,如同被跑车牵引似的从水里被拖拽了出来。然后那道暗影一离开水面就如同燃烧殆尽的焰火一样变得断断续续,星星点点地逸散在了空气中。 车子开始下落,陆仁感觉自己的屁/股离开了座位,如同浮起来一般飘在了空中。但他系着安全带,所以陆仁并不觉得慌张。 然后信心十足的陆仁就被弹开的安全带卡扣甩到了脸上。 很显然,当陆仁第二次系安全带的时候,由于无光的环境和粘稠液体的干扰,陆仁在匆忙间没有把安全带扣牢。 涂山绮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厉声说道:“快回来,我们还没有离开通道!马上要到大门了!” 陆仁会意,连忙伸手去拉安全带。 但是太迟了。 一阵大风吹来,风力之强,把跑车连同陆仁都吹得再次浮了起来。明明无论是陆仁还是跑车,都并不轻,然而在这阵风的作用之下,他们都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一样,四散开去。 陆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涂山绮罗所驾驶的红色跑车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不见踪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车辆行驶过程中请系好安全带。 陆仁依然飘在空中,他就像一片落花一样,在这广袤的空间中显得毫无重量。他的身下是无边无际的水域。这水域与他们坠落的那座湖泊显然没有关系,因为这里的水域看上去澄澈且蔚蓝,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上方万里无云的天空。 陆仁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水里并没有他的倒影。 刚刚那阵巨大的风已经停下了,周围只余下了簌簌的风声。现在陆仁悬停在半空中,既不能往前也无法落下去。但他认为这样很好——他怕落下去之后他会淹死在这片水域里。 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难道他要一直这么飘着吗?一时半会儿还行,时间长了他早晚是要饿死渴死的。 陆仁试探性地朝着周围喊道:“涂山组长——” 他刚刚喊完,周围的风声似乎静默了一瞬间,随后风声躁动,夹杂着万千细小的声音响起: “这个秽物刚刚说涂山?” “是青丘的人带进来的?” 这些声音都很轻,但是却奇异地可以准确无误地传到陆仁的耳朵了。而且尽管他们的声音听上去都差不多,但神奇的是,陆仁就是能够听出这些声音之间细微的差别。 “涂山也能算青丘的人吗?他们不是老打架?” “说不准,涂山家的女儿有希望继承青丘族长的位置,因为这事青丘几百年前还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如同家族秘辛一样的事情似乎也引起了其他声音的兴趣,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许久,甚至把一边的陆仁都给忽略了。 陆仁一边听着,一边也想起之前在第十八医院,涂山绮罗似乎也略略透露过一些青丘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回忆了一会儿当时涂山绮罗说过的话,又藉由如今这些细小声音的叙说,综合之下,在心里猜测出了一个大概。 眼看话题被越扯越远,一个听起来比较理智的声音把它们又拉回了之前的讨论事项:“别扯远了,现在怎么办呀?放这个秽物进去吗?他身上没有路引。” “那怎么行,司渊大人说过没有路引来山海界是死罪,要送到无尽渊去的。” 这话一出,那些原本还在争辩的声音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扬之声。 “对!” “说得对!” “对对对!” 陆仁原本还在默默地听着,现在突然发现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赶紧讨饶:“别别别,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司渊的员工!” 那些细小的声音显然被突然说话的陆仁吓到了。 “啊!秽物说话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听见我们说话了!我们会不会被秽物吃掉!” 听得出来这些细小的声音吓坏了,陆仁赶紧解释道:“我不会吃你们的!我是来青丘治病的!” 这些声音听着陆仁这么说,态度似乎软化了下来。 “治病?” “说起来,这个秽物身上的味道好像确实有点乱。” 正在这些声音犹豫着要不要相信陆仁的同时,一些不赞同的声音响了起来。 “万一他在说谎呢?” “对啊,上次那个没有路引的人就骗我们了,害得我们惹温柔的东君大人生气了。” 这时,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只听他兴奋地说道:“要不然,把他送到东君大人那边去吧,东君大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对此,其他声音纷纷表示赞同:“好主意!” 于是早已平息的大风瞬间又起,吹得陆仁像个陀螺一样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陆仁感觉头昏脑涨,但他强撑着精神想要挣扎着在说些什么,希望能改变这些声音的主意,把他送回涂山绮罗那里去。 然而不幸的是,正当陆仁要开口的时候,他魂魄伤口发炎的后遗症又来了。 陆仁的意识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与此同时,涂山绮罗的车从空中落下。她价值几百万的红色小跑车瞬间摔了个粉碎,但涂山绮罗眼睛都没眨一下,她解开安全带,从空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她今天扎了一个利落的红色长马尾,红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像一团火一样。如同归来的王者一般,她轻描淡写地扫视着面前的石碑。 这块石碑是一块被劈成了两半的巨石,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触出写了“青丘”两个大字。 涂山绮罗已经有五百年不曾回到这里了。 此刻,有一个穿着古装的人正站在石碑的旁边,他一身青衣,长长的头黑发发在脑后挽作了个一个髻,身材颀长,遗世独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像是等待了许久一般,一见到涂山绮罗,脸上就带上一副灿烂的笑容,远远地便开始朝着她迎了上来:“绮罗!你回来了?!好久不见,欢迎欢迎。”他张开双臂,似乎想给涂山绮罗一个拥抱。 涂山绮罗却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如同没有看见青衣人一样,错身而过的时候,她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青衣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他只顿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那副热情的笑容:“真是的,又在开玩笑了。最近在外面怎么样?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这里也大变样了……” 那人自顾自地开始了絮絮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想跟涂山绮罗讲。 “隔壁的小五常常念叨绮罗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面对着貌似温馨的寒暄,涂山绮罗只是开口,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回来跟你争族长的。”她背对着青衣人,看着面前的石碑如是说道。 青衣人的话被涂山绮罗打断了。 等到涂山绮罗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以后,原本妙语连珠的人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涂山绮罗的身后。 谎言就像是一个被越吹越大的泡沫,当它被戳破的时候,必然将会伴随着无数飞溅的水滴。这样的“水滴”笼罩着在场的两个人,让他们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难以被读懂。 “我知道你四处散布消息,说我是为了情情爱爱,扔下了狐族;也知道当年雷霆崖上那支羽箭是你派人射出来的。”涂山绮罗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我今天只问你一句——我说我不会跟你争族长,你到底信不信我?哥哥。” 回答涂山绮罗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良久,涂山绮罗叹息道:“你还是不信。也对,你要是肯信,我当初也不可能会离开。”说着,涂山绮罗抬步走入了青丘的地界之中。 她终究还是再次得到了失望。 狐族本来生活范围很广,其中又以青丘和涂山为最。但这几千年以来加之人类繁衍壮大,导致狐族的生活空间开始缩小。加之有灵性的狐族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导致最后数量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中,更以涂山尤为艰难,因为涂山氏地处中原,受人类扩张的影响更大。 最终,由东君和司渊联手,主张将涂山狐族迁移到了青丘。 他们的本意,是不忍看着像狐族这样上古灵族中的佼佼者就此覆灭。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就是有灵智的狐族有个像人类一样的坏毛病,就是他们看中血缘。尽管数十代之后,普通狐族已经慢慢融合为了一体,但狐族的领导者们却依然处于泾渭分明的状态。 涂山绮罗的父母是涂山狐族,而青衣人名叫离北,他的父母是青丘狐族。狐族有规定,同代青丘狐与涂山氏的孩子将会被一视同仁,共同送到东君那里,由东君亲自教导。当老族长即将退位之时,再在这代的孩子中间,由东君和青丘、涂山两族长老一并投票,选出新一代的族长。 上一代的狐族族长是涂山绮罗的母亲,而这一代新族长的人选,只有涂山绮罗和离北两人。涂山绮罗自幼和离北一起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在她的哥哥眼里,族长的位置比他们之间的亲情更重要。 涂山绮罗摇了摇头,把过去的事情抛在脑后,她走在久违的家乡道路上,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找到陆仁,然后解决他魂魄上的伤口,然后以最快速度离开青丘。 涂山绮罗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让离北误会的理由,因为陆仁生病的这个时间段十分不巧。 现任涂山族长,也就是涂山绮罗的母亲年事已高。就在不久之前,涂山绮罗还曾经接到过来自她母亲的消息:涂山氏不日便将卸任青丘族长一职。 也就是说,在离北的眼里,涂山绮罗是一个一接到族长即将换届就立刻出现在青丘的候选人。确实很难不让他起疑心。 “但没办法。”涂山绮罗想,“兵来将挡吧。” 第144章 青丘(三) 陆仁醒过来的时候天还亮着,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张巨大的渔网里,而他正和一群鱼一起挤在渔网里。 他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他不动不要紧,一动瞬间就压榨到了渔网里其他鱼的生存空间。于是躺在陆仁的脸颊两侧的两条陵鱼成功被惊扰道,开始疯狂甩尾。好巧不巧,不停甩动的鱼尾巴恰好在陆仁的脸上胡乱地拍。 陆仁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肯定不能让鱼欺负了,于是他突破重重阻碍,艰难地把手抬了起来,努力去把作乱的鱼尾拨开。 陵鱼生气了。 虽然陆仁不记得了,但他其实曾经是见过陵鱼这种生物的——在游乐园的餐厅里,这种鱼长着一张人的脸,主要的攻击手段也并不是鱼尾甩脸。 只见在陆仁的手碰到陵鱼尾巴的一刹那,他脸庞边的那条陵鱼突然尖叫了起来:“啊!!!!” 那声音实在是太刺耳了,陆仁觉得他的鼓膜都要被震破了,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更糟糕的是那叫声惊动了其他的陵鱼,导致其他陵鱼也开始因为被吵到而一起尖叫了起来。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陆仁的耳朵边上响起,陆仁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炸出来了,终于在他不堪重负的的时候,渔网被人松开了。作为渔网的内容物,陆仁和陵鱼一起从破口滑了出来,摊开了一地。 陆仁出来的时候正在尖叫的中途,于是放他出来的渔夫见到他的时候显得十分震惊:“什么?陵鱼也能成精了?” 渔夫虽然长着人的身体,但却顶着一张毛茸茸的猫咪脸,那张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 陵鱼是公认的无智之物,是山海界底层人民的主要食物来源之一。因为智力过于底下,不懂得修炼,所以长久以来从来没听说过有陵鱼能成精的事情发生。 然而,猫咪脸在震惊之后,表情很快就转变为了喜悦:“快!跟我去见长老!” 虽然感觉到不可置信,但是猫咪脸知道,有新的妖族修炼成仙,对山海界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该让那些说东君大人力量衰弱的人好好看看,这不就有新的灵族诞生了吗?我就知道东君大人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情的!” 陆仁刚刚承受过陵鱼超高分贝的尖叫声,整个人都还在混沌的状态中没有走出来,就被猫咪脸拉着往外走,他脸上和身上沾了不少鳞片,神情愣愣的,看上去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说是陵鱼成精,倒确实也让人信服。 当然陆仁很快反应了过来,然后开始了挣扎:“等等,我不是陵鱼精,我是人!” 没想到拉着他往前走的猫咪脸连头都没有回:“你刚刚成精当然以为自己不是陵鱼,我刚成精那会儿还以为自己是老虎呢,这不稀奇。再说了,山海界不可能有人,当年司渊大人和东君大人一起将山海界和人间界彻底分开,没有路引是不能互通的。” 猫咪脸也提起了路引,当时在水面之上的那群声音似乎也提到了路引,这让陆仁不经有些好奇:“路引是什么?” “就是昆仑界司发的那个叫什么……哦对!‘两界往来许可证’啊。那东西手续特别麻烦,要填写好多资料,上回我想去人间界旅个游,一趟一趟地跑昆仑界司驻山海界办事处,每次都说我的材料填写有问题,最后我办了三年都没办下来,只好放弃了。” “要填写什么资料啊?” “那我怎么能知道,我又不认识字。我就是在每个空着的地方都用爪子盖了个章。真是怪了,我明明听说人间界的生物都很难抵挡得了猫爪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行。” 猫咪脸还在絮絮叨叨,但是陆仁已经果断地闭上了嘴——猫咪脸这瞎跑的三年□□生涯,不冤。 陆仁趁机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环境,发现这里是一个很小的码头。码头有一根一根的圆木摞出了一段离岸的道路。码头边上停靠着几艘木质的小船,应该都是和猫咪脸一样依靠捕鱼为生的渔民。 出了码头,陆仁跟着猫咪走了没几步就到了一条纵向的主街上。 路两边的房屋风格割裂,有北方雕梁画栋式的三进三出大院落;有南方潺潺流水大隐隐于市的雕花小楼;也有圆顶的巴洛克建筑;尖顶的哥特建筑……总之看上去像个万国博览会,各种风格的房子汇聚一堂。 沿街打开门做生意的人不少,甚至还有许多商家在门口招揽顾客,吆喝的、发传单的,应有尽有。 这里的人服装也很奇怪,既不是中式也不是西式。有些上身是旧式的汉服,但下身却换成了舒适的牛仔裤;有些穿着虽然穿着统一,但是头发却烫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还染了个颇为潮流的银灰色。有穿西装打领带的;也有穿着大花裤衩遛弯的。 不过,虽然看上去虽然奇异特别,但这画面本身却又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但陆仁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进行观光游览,就算他不赶紧想办法回人间界,也得赶紧想办法找到涂山绮罗,毕竟他此行是来治病的,要是不赶快抵达青丘清池,哪天在山海界待傻了也不稀奇。 到时候,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陵鱼精’了。 陆仁正在想着应该怎么跟猫咪脸说这件事的时候,一个派传单的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两位留步,算命驱邪有需要吗?” 如果是陆仁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遇到这样的询问,大抵只会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神棍”,然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但是猫咪脸对这种命理玄学的东西深信不疑:“什么都能算吗?” 那发传单的人戴着一副圆圆的墨镜,对着猫咪脸自信一笑,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自然,家宅、吉凶、姻缘,我都能算,不准不要钱。” 猫咪脸显得很苦恼:“但是我今天要送这位刚成精的陵鱼朋友去长老那里,没有空呀。” 神棍听见猫咪脸有兴趣,马上表现得更加热情了,如同在惨淡的生意进程中找到了一束希望的光芒一般:“我陪您一起去啊,去了再算就行。” 说着,神棍把目光移到了陆仁的脸上。这时,神棍带笑的神情似乎迟疑了一瞬,他把墨镜拉下来了一些,然后发出了“咦”的一声。 神棍的惊呼声成功引起了陆仁的注意,陆仁忍不住朝他看去,发现这神棍墨镜下的脸似乎有些眼熟,但陆仁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只能迟疑着开口问道:“你是……?” 神棍说道:“是我呀,我是生鲜超市的李伯阳啊,您不记得我了?我还送了您一个炼丹……空气炸锅呢。” 他这么一说陆仁就有印象了:“是你啊。” 见陆仁认出了自己,李伯阳显得很高兴,拉着陆仁就开始叙旧:“我那个空气炸锅你用了吗?还顺手吗?” 那空气炸锅陆仁一共没来得及用上几回,他从生鲜超市出来没多久就被迫去了龙宫,出了龙宫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绑架到了冥府,然后就魂魄受损来这里想办法疗伤了。 于是陆仁实话实说:“还没来得及用上几回。” “那正好,实不相瞒,我正找您呢。”李伯阳说道,“那炼,不是,那空气炸锅其实是我和我兄弟的共同财产,他听说我为了卖圆白菜把它送掉了,发了好大一顿火,说那是非卖品。您要是方便,能不能还给我啊。” 陆仁倒也不是非要贪他的空气炸锅:“我也想还你,但空气炸锅在我家里。” 李伯阳一听他愿意还炼丹炉,喜上眉梢:“那简单啊,我去您家里取就是了。” 陆仁一听,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你有办法去人间界?” 他们两人说得有来有回,却忽略了身边还在伸长脖子等着的猫咪脸。 喵咪脸本来还在盼望着带陆仁去长老那里禀告之后,就赶紧回来继续找李伯阳算命,这会儿听着两人的对话慢慢回过了味来:“你们俩认识啊?” 李伯阳说:“对,他之前也是我的客户。”虽然是超市的客户不是算命的客户,但李伯阳说得比较模糊,毕竟神棍如果让人知道自己还有兼职,会显得很不专业,无法让人信服。 李伯阳的话让猫咪脸听得有些懵了:“客户?他不是刚成精的陵鱼吗?怎么还会有熟人?” 猫咪脸喃喃地说着,而后垂下了头,显得有些失落。毕竟就算是他也能看出来,自己早就不是第一个发现陵鱼成精的人,他原本直立的耳朵因此耷拉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李伯阳不明白猫咪脸为什么突然之间泄了气,只能老实说道:“我记得他似乎不是陵鱼吧。”毕竟李伯阳第一次看见陆仁的时候他条理清晰,绝对不可能是陵鱼那么智力低下的种族。 得知了这个噩耗的猫咪脸如同被剥夺了人生意义。 最终,猫咪脸由于太难过而决定早点回家疗伤,并把陆仁交接给了李伯阳。 看着往回走的猫咪脸那沉重的背影,李伯阳不忍心地询问道:“那您还算命吗?我这次不收您钱。” 猫咪脸原本耷拉的飞机而瞬间又立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 然后,陆仁就看见穿着一身中式长衫的李伯阳自信一笑,从身后掏出了一把……塔罗牌。 第145章 青丘(四) 陆仁又一次从一片空白中苏醒了过来,然后他便发现自己此刻正坐在一个灵堂里。 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被穿上了件道士才穿的灰色道袍,手里则是拿了两个没有铃心的铃铛。李伯阳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拉着一把二胡,他拉到重音的地方就故意用手肘去撞陆仁,陆仁的手被撞得移位,两个空心铃铛就撞到了一起,发出“叮”的一声。清脆悦耳,余韵悠长。 陆仁:? 在我走神期间发生了什么? 明眼人一看便知,李伯阳是趁着陆仁失去意识的时候充分利用了他的肉身,成功塑造了一支两个人的殡葬乐队。 陆仁眼珠子转了转,稳定了一下心神,然后便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李伯阳。只见李伯阳穿着一身黄色法衣,拉二胡拉得十分卖力。他闭着眼睛,身体还会随着旋律而慢慢晃动,看上去异常沉浸。 李伯阳又撞了一下陆仁,醒来的陆仁明显肌肉收紧,在受到碰撞之后的手感和之前松弛的状态有显著差异。这样的差别成功被李伯阳察觉到了,于是他睁眼看向了陆仁。 对上了陆仁的眼睛之后,李伯阳显得很惊喜:“呀!你醒了?太好了,正好能赶上一会儿出殡。” “出殡?”李伯阳说的每个字陆仁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的意思实在是让陆仁有些云里雾里。 见到陆仁那迷茫的表情,李伯阳爽朗地哈哈一笑,解释道:“是我的兼职之一啊。” 据李伯阳自己说,他目前干了好几分兼职,包括生鲜超市的售货员:“你我也算是有缘,我一般一年就去生鲜超市四次,春夏秋冬,正好其中一次就遇上了你,要不是你,那几棵白菜我又得再囤一年。” 其次便是在四界之中倒腾特产:“我各界的路引办的早,所以现在也算的上畅通无阻,偶尔靠着倒腾差价赚点小钱。” 在各界收货的间隙李伯阳也靠当兼职道士赚钱:“婚丧嫁娶,超度点穴,吉凶测字,命理祸福,我都可以。” 李伯阳的表情看上去意气风发,俨然就是一副合格的奸商面貌,他嘿嘿一笑,总结道:“生意还挺兴隆的。” 说罢,恰巧灵堂上吹来了一阵凉风,李伯阳拢了拢衣襟,又瑟缩回了之前那个老实的殡葬奏乐人,把二胡拉得铮铮作响。 陆仁一开始也老实合着李伯阳的话敲铃铛,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没憋住,忍不住好奇道:“你所说的些本事,是特地去学过,还是信口胡诌的。” 听了这话的李伯阳停下了二胡的演奏,激动了起来:“你怎么能质疑我?!”他的脸气得涨红,“我可是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也会在大街上发小广告坑蒙拐骗吗? 李伯阳说他原本就是专业道士,他这叫再就业,不能算是坑蒙拐骗。 陆仁不解:“那你怎么给阿花占卜的时候用的是塔罗牌?” 阿花就是之前把陆仁捞上来的猫咪脸。 李伯阳理直气壮地说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学学各家所长,才能更好地在专业领域有所建树啊,闭门造车有什么意思。”说完,二胡的弓和弦拉扯出了一个长长的尾调之后,李伯阳干脆利落地做了个收尾,收起了二胡后,李伯阳拿起了桌上尚有余温的茶碗缓缓地喝了一口,看上去惬意又从容。 说得倒是也有些道理。 陆仁点点头,又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他们所在的这间灵堂上。这灵堂设在一处木质房屋的大厅里,看上去有些空档。照理说发丧之前理应由家人守灵,但此刻却一个人都没见到。窗外天已经黑了,一阵凉风吹过,让这个地方看上去多少带了点阴森。 陆仁背上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再就业就再就业,怎么没事还干起了白事?干白事就干白事,为什么无端端地还要带上我?” 李伯阳倒是很淡定:“婚丧嫁娶都是人生大事,人家想在最后一程走得庄重些所以找上了我。我最近正好差个帮工,正好遇见你。我有问你愿不愿意,当你先前只会‘阿巴阿巴’,没办法,主家催得急,我只好先拿你来撑场面了。你放心,该给你的酬劳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说完,可能是怕陆仁还不同意,继续说道:“你先前不是说过想去青丘找人?这里恰好离青丘不远,不耽误事情的。” 李伯阳一字一句说得都十分在理,让陆仁挑不出错处。陆仁挑不出错处,只好老老实实的坐着敲铃铛。 敲铃铛这事情不用太认真,手上虽然忙活,但他的脑袋止不住地在灵堂里面四处乱转,见这灵堂虽然空荡,当时桩桩件件都布置妥帖,不由地向李伯阳提问道:“这山海界,也学人间那一套吗?” 正好李伯阳也呆得无聊,便耐心同陆仁解答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山海界只是雅称。你知道昆仑界司又称两界司,司掌的是哪两界吗?” 陆仁点头,这件事他之前听司渊提过:“我听说过的,是人间界和畜生界。” 李伯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虽说是两界,但人间界原先与畜生界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上古时人与灵兽、妖兽混居,虽然时有妖兽伤人但也算和平。不过,人类生下来就比兽类更受天道的喜欢,收到天道诸多提点,自然修炼速度也更快。故而兽类喜欢模仿人类,以便更好地修炼,这原本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看向了一边布置得有模有样的灵堂,接着说道:“所以,兽族会效法人类的婚丧嫁娶,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而这山海界嘛——” 李伯阳顿了顿,望向了窗外的无边黑夜,然后缓缓向陆仁讲述起了山海界的由来。 山海界其实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昔年不周山界司和十巫开战之后,人间界战败。那时的大地满目疮痍,人类放弃了神明,转而开始谋求自身的力量,同时也变成了一个无比自私的种族。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取得力量的机会。开始对世间所有的凶兽,乃至灵兽举起屠刀。 于是,当时唯二能主持大局的人——司渊和东君,联手将畜生界和人间界分开,并用镜花水月之术将所有灵族封入了人间界的镜面之中。并称这由镜花水月之术组成的一方天地,为山海界。 想要往来两界,需要外来户口调查局特批的路引。 陆仁听完,了然道:“怪不得,我刚进来的时候有很多声音叫我‘秽物’,原来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人类。” “那是守门的蜉蝣,他们朝生暮死,寿命很短,但是很好说话,你如果没有路引的话,只要说你是被昆仑界司的人派来找东君传话的,他们就会放行的。”李伯阳轻描淡写地说道。 陆仁愣了一下,转而想起当时在水镜之上,他对着守门的蜉蝣解释自己并不是可疑人物,而是司渊的员工时,守门的蜉蝣们却说起“上次那个没有路引的人就骗我们了……”,也正是因为“上次那个人”,导致蜉蝣们没有相信陆仁,从而把陆仁给吹飞了。 陆仁:“……” 原来就是你小子给敌人指的路。 李伯阳却无知无觉,还在继续给陆仁科普:“镜花水月之术大成之后,司渊便将昆仑界司的总部留在了人间界,而东君则镇守山海界,同时休养生息,维持法术的运转。” 陆仁道:“这么看来,这位东君大人似乎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李伯阳颔首:“确实了不起。那可是将两界囊括的法术,放眼四界也没有几个人能办到。不过,同样的,这法术消耗巨大,东君虽为天人之体,灵力天生,但终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怕,早晚有穷尽之时。” 李伯阳越说越轻,尾音慢慢地藏进了黑夜里,让陆仁听得很不分明。正当陆仁俯身过去,想要听得更真切的时候,李伯阳却突然提高了音调:“不过这也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就是了,哈哈。” 可能是因为常年做小生意需要揽客的缘故,李伯阳的声音洪亮,突然在陆仁的耳边炸响,简直是要了陆仁的老命,瞬间眼冒金星,完全顾不得之前所谈论的那些轶事了。 “你小点声,这还是在人家的灵堂上呢,不好冲撞的。” 李伯阳耸耸肩:“你不用担心,无论我喊不喊,这家主人都会诈尸。还有一个小时吧,不着急。” 陆仁:? “还有掐着点诈尸的说法吗?” 不不不,以诈尸为前提进行讨论这件事本身就显得有些奇怪吧,这是很常态的事情吗? “山海界多是灵物,所谓灵物嘛,最擅长的就是修炼,只要修炼得够久,早晚可以与天地同寿。所以,凡在此间消亡者,多数也修行了成千上万年,中道崩殂,多半都是心有不甘,免不了闹腾一番。” 李伯阳说得轻松,陆仁却也隐隐听出其中的不易。他从前在网上写条评论,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多个字,电脑突然断电了,没保存的回复便瞬间一字不剩。当时如同天崩地裂的心情陆仁至今还记得。 而今这些灵族是日夜苦修千万年,那可是千万年的岁月啊,是一时一刻、一分一秒的枯燥清修,让陆仁一天不玩手机他都有些心痒难耐,但这些灵族却坚持了那么久。结果一朝身死满盘皆输,如果换做陆仁自己的话,死后说是怨气冲天也不过分。 不过,“理解归理解,就不能不诈尸吗?多吓人啊。” 李伯阳到:“这有什么吓人的,只是亲族回来发发牢骚而已。山海界早就习惯了,一般亲族死后都要诈尸,一般由长子解决。” 还成风俗了,陆仁无奈道:“怎么解决,就像人间一样,行三跪九叩之礼,好言相劝?” 李伯阳却奇怪地看了陆仁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没有常识的孩子:“当然不是,山海界哪里有这么好说话的,一般都要大战三百回合,但是因为是亲族,所以就算诈尸了,为了防止影响后世的因果,所以也不会下死手。” 这话说得陆仁头皮发麻:“那不是亲族就能下死手了吗?” 李伯阳点头:“不是亲族因果没有那么重,要是真的气得不行了,也有愿意损点阴德泄泄愤的。” 陆仁可不想跟诈尸的灵族正面硬刚,忙不迭地对李伯阳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亲族请进来吧。” 听了这话,李伯阳却没记着回答,反而露出了一个神鬼莫测的笑容,他朝着陆仁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齿:“这家死得是个孤寡老修,活得实在是太长了,子辈的血缘都稀薄得不能再稀薄了,可以算作是没有亲族,不然也不会花钱请我们啊。” 陆仁:??? 陆仁:!!! “什么我们,你怎么若无其事地就把我拖下水!”陆仁用气得发抖的手指指着李伯阳的鼻子骂。 李伯阳却浑不在意,他自来熟得很,一副好兄弟多担待的样子。这倒叫陆仁动不了真火,一口气憋在胸口,简直就是眼前一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从空白的精神世界里回过神来,恨不能赶紧再重新放空意识。 但陆仁现在不能晕过去,要是真晕过去了,保不齐就让这不靠谱的李伯阳当场喂了诈尸的妖怪。 于是陆仁赶紧开始着手处理眼前的危机:“那怎么办?” “这不简单。”李伯阳说着,递给了陆仁一把铜钱做成的小剑,道,“你拿着这把剑,一会儿我吸引他的注意,你趁机冲上去,把这把剑捅进他的天灵盖里。等他的怨气从天灵盖泄了出去,自然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陆仁闻言接过了那把剑,发现这剑的分量不小,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那红线看着有些旧,竟然是褐色的。 于是陆仁忍不住问李伯阳:“你这招确定靠谱吗?你这绑剑的线看上去都快断了。” 李伯阳闻言瞥了一眼陆仁手里的铜钱剑:“放心,这不是朱砂做的线,你断了这线都断不了。” 陆仁听了这话,不由地仔细打量起了手里的这柄铜剑:“这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材质吗?” “倒也不是,这绳子不过是一般的棉绳,但是这绳子在我的血液之中浸染了九九八十一天,可谓是灵性十足,不可多得。” 回答他的,是“哐当”一声铜钱剑落地的声响——陆仁直接把剑丢在了地上。 第146章 青丘(五) 陆仁遇见过各种各样靠谱的人,他们都有一个一样的共性,那就是话少。 而此刻,他身旁坐着的这个自称是“老道士了”的李伯阳,正在喋喋不休地向陆仁诉说着自己究竟有多靠谱,话要多少有多少。 全身上下就差把“我不靠谱”写在脸上了。 只见李伯阳心疼地看着被陆仁丢在地上的铜钱剑,满脸肉疼,他把铜钱剑捡起来之后,还特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你别乱丢啊,这当时可花了我不少血液,整个人差点就被放成人干了。” 等到李伯阳终于把铜钱剑擦干净了,又往陆仁的手里塞,陆仁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导致这铜钱剑直接掉在了地上。 李伯阳见状“哎呀”一声,一边喊着:“冤孽啊,冤孽啊!”一边低头捡起了不小心被陆仁碰掉的铜钱剑。 陆仁也不是成心的,嘴里怀着歉疚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但李伯阳显然是伤心了,抱着他的铜钱剑嚎啕大哭:“呜呜呜呜,他嫌弃我们,我们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呜呜呜呜。” 尽管知道李伯阳只是在装模作样,但陆仁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只要可以不用继续看一个大老爷们对着自己泪水涟涟这种恶心场面,陆仁愿意赴汤蹈火。 只见陆仁一把接过了李伯阳手里的铜钱剑,连连呼救:“别哭了别哭了,我帮你还不行吗。” 李伯阳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他的脸一下子由阴转晴,变脸的速度让人感到惊叹。 陆仁只能无奈表示:“对,只要你不哭,万事好商量。” 李伯阳说子时阴气最盛,如果尸体要诈尸一般都会选在那个时候。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先歇息一会儿,但是也不能做的太明目张胆,毕竟他们也是收了主人家钱的,偷工减料得太明显会被投诉,影响李伯阳诚信经营的声誉。还是得装模作样地继续拉一拉二胡,给主人家助助兴。 虽然陆仁并不明白为什么停灵还要助助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听从李伯阳的安排。于是两人达成一致,按照李伯阳说的办。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夜色渐渐的更深了。夜风拂过空荡的灵堂把白色的帷幔吹得四处纷飞,烛火也随之摇曳,晃动的烛光将陆仁和李伯阳投射在地上的的影子,扭曲得像两只细长的怪物。 这样的场景还是让陆仁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灵堂正中间停放的棺木是用深褐色的木头制成的。看上去就像是凝固的血液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心理作用,他似乎听到了棺木里传来的很轻微的抓挠之声。他忍不住看向了坐在身边的李伯阳,然后发现李伯阳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于是陆仁不停地对自己说:“这应该只是借由李伯阳的话而产生的幻觉。”为了抵抗这种幻觉,陆仁用更大的力敲响了手里的铃铛。 但是他越说服自己却越感觉那棺材里的声音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那抓挠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大。渐渐的,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凝成了实质一般回荡在陆仁的耳边。 陆仁实在忍不住了,所以他向李伯阳询问道:“你难道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从棺材里传了出来,就像有人从棺材里面敲着棺材的盖板一样。 这时李伯阳悠悠的说话了:“听见了啊,刚刚里面那位不是一直在挠棺材板吗?” 刚刚一直在自己下自己的陆仁听了这话,震惊的说道:“你听见了怎么没反应啊?” 直接李伯阳挥了挥,因为拉二胡而有些肌肉酸痛的手,说道:“这都是小场面而已,他还没出来呢,没必要大惊小怪。” 就像是在回应李伯阳的话一样。棺材里的敲击声一声比一声响。最后一声巨响过后,由七颗镇魂钉钉死的棺材板竟然直接被一阵大力给掀飞了出去。 那棺材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光听声音就知道分量着实不轻。能把这么重的一块棺材板掀飞的怪物,力气怕是也不容小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陆仁一大跳。他惊惧之下朝灵堂望过去。那没有了盖板的棺材,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灵堂的正中央。刚刚还想着十分暴躁的怪物,突然就变得安静异常,既不袭击陆仁和李伯阳,也不贸然现身。 陆仁本能地想往后退,正想远离那具棺材,却听见耳边传来李伯阳的声音:“走,过去看看。” 说着也不等陆仁给出回应,李伯阳就率先迈开了脚步。他动作实在是太快了,陆仁完全来不及拦他,只好跟在他的后面一同向着棺材靠近。总不能看着李伯阳一个人去送死吧,两个人起码有个照应,万一发生什么突发状况的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帮手。 在前往棺材旁的途中,李伯阳对陆仁说道:“一会儿我们分开走,你走左边,我走右边。我负责吸引他的注意,等到他的注意力在我身上的时候,你正好可以从他的身后偷袭他。” 陆仁会意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和李伯阳拉开了一段距离。 两人已经接近了棺材。可能是受到生人气息的打扰,棺材里的东西开始挣扎,连带着棺材本身也开始不停的震动。 那震动越来越剧烈,然后棺材里的东西猛然破开了棺材。碎裂的木板四散,扬起的灰尘让人睁不开眼。 这是棺材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陆仁被飞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他在迷茫中睁开了眼,看向那破棺而出的东西——那竟然是一只巨大的黄鼠狼。 那黄鼠狼足有一个成人大小,穿着一件简单的绢衣。那一双爪子看上去锋利无比,每一根指甲看上去都像是一副耸立的刀片一般寒光凛冽。此刻那黄鼠狼的眼睛正呈现出一抹不祥的血红色,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陆仁,大张着的嘴巴里留下了瀑布一般的涎水。 陆仁心里慌得一批:“看我干什么?看李伯阳呀。” 但是黄鼠狼并没有听见陆仁的心声,只见它怪叫一声,便朝着陆仁的方向袭击了过来。 所幸,陆仁的身后正好是一根巨大的柱子。只见他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一个闪避,绕到了柱子的背后。 柱子挡住了黄鼠狼的进攻路线,被阻拦的黄鼠狼愤怒地一爪子刺向了柱子,只见锋利的爪子瞬间把柱子给捅了个对穿。还好陆仁站的离柱子有一段距离,否则他可能会跟柱子一起被捅穿。 陆仁看着眼前尖锐的爪子,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说好的由李伯阳负责诱敌呢。 忍不住朝李伯阳大喊道:“赶紧刺他天灵穴呀!” 李伯阳手里拿着一道黄符,正在往黄鼠狼的背后拍,他抽空朝着陆仁大喊道:“没有铜钱剑,我拿什么刺他?赶紧扔过来。” 这倒是实话,这成了精的黄鼠狼皮糙肉厚,身上的皮肉堪比玄铁,若是没有法器,实在是难以穿透。 那黄符贴在了黄鼠狼的背后,瞬间把黄鼠狼给定住了。陆仁趁这个机会赶紧把手里的铜钱剑扔向了李伯阳。 然而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陆仁的力气不足以扔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铜钱剑飞到一半便落在了地上。 为了扔铜钱剑,陆仁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本来以为黄鼠狼被定住了就足够安全。谁知道铜钱剑刚刚落地,黄鼠狼便怪叫了一声,接着它的身形暴涨,背上的黄符燃起了熊熊烈火。 竟然是黄鼠狼强行突破了李伯阳的桎梏,不管不顾地要对陆仁下手。 李伯阳嘀咕了一声:“怪了,怎么对陆仁这么大的执念?” 李伯阳之所以会说让他自己来充当诱饵,是因为他身上有旺盛的灵气。死物向生,所以在已经死去的黄鼠狼眼里,李伯阳本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月亮,会让黄鼠狼不自觉的开始追逐。 可如今比起李伯阳,黄鼠狼显然还是对陆仁更有兴趣,这显得十分反常。 这么想着,李伯阳翻了一下自己随身携带的包,找出了两片柚子叶。迅速用柚子叶沾水,在自己的眼皮上抹了两下,然后看见了陆仁。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陆仁身上死气冲天。如同有实质的黑雾一般蔓延。若是普通人身上的死气这般浓郁,只怕早就是个死人了。但刚刚与陆仁才相处过的李伯阳知道。陆仁能跑能跳,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活人。 黄鼠狼又向陆仁扑了过去,李伯阳眼疾手快地又扔了一道符。虽然这符也很快被黄鼠狼给烧毁了,但李伯阳成功趁着这道符争取到的间隙,向陆仁喊到:“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黄泉的东西?” 黄泉的东西? 陆仁有些不明所以:“没有啊。”然而刚说完陆仁就想了起来,“不对,虽然身上没有,但是我体内有。” 这话让见多识广的李伯阳也一时犯了嘀咕:“没听说过黄泉有什么能够进入活人体内的东西啊。”毕竟黄泉所有的东西都自带死气,只要带了死气的东西就必然与活人相克。 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来李伯阳的脑海中形成。黄泉并非所有的东西都带着死气,有一样东西乃是天道凝练而成,虽然象征的是冥府的至高权力,但那样东西上毋庸置疑的不可能包含冥府中随处可见的死气。 虽然这个猜测让李伯阳自己都感觉到有些荒唐,但他还是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用颤抖着的声音陆仁询问道:“你体内的,是鬼王印吗?” 第147章 青丘(六) 李伯阳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轻易不会感到惊讶。但是当陆仁对着他的提问点头的那一刹那,他还是震惊得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良久,李伯阳对自己喃喃自语道:“原来你便是最近盛传的那位小冥君。” 他的声音很轻,所以陆仁并没有听见。 陆仁只是疑惑的发现,李伯阳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慢了很多。李伯阳一慢,便没有了能牵制住黄鼠狼的人。 那黄鼠狼虽然死后僵直,但动作却完全不慢,本来有李伯阳牵制的时候,他就离陆仁越来越近,现在李伯阳不动了,不过眨眼间,那黄鼠狼就来到了陆仁的身前。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那刀锋般的利爪给贯穿,陆仁忍不住高声呼喊自己的队友:“别挂机呀!快刺他天灵穴!不然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话音刚落,只见李伯阳瞬间暴起,朝着黄鼠狼挥舞起了利刃。手里的铜钱剑准确无误的插进了黄鼠狼的天灵穴里。 而黄鼠狼原本硕大的身躯,一下子便僵硬了,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虽然黄鼠狼诈尸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原本停尸的棺材却让黄鼠狼给破坏掉了,这直接导致黄鼠狼的尸身无处安放。 没有办法,陆仁只好和李伯阳搬来了两张长条凳,然后拆下了门板,做成一个简单的停灵床,把黄鼠狼的尸身安放在上面。 也许是因为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也许是因为刚刚的战斗让两人都有些疲惫,总之,在制作停灵床的途中,陆仁和李伯阳都没有主动说话,两人都保存着体力,闷头做事。 不过,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陆仁心里多少有些后怕,再加上屋子里还有一具没有下葬的尸体,如今两人又都不说话,让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终于,忍不住的陆仁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话找话一般向李伯阳问那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很缺钱吗?做这么多兼职倒也罢了,连这么危险的工作都不放过。” 李伯阳也不藏着掖着:“其实我是欠了我两个兄弟不少钱,所以才需要这么辛苦。” 陆仁之前家里遭逢大变,经济状况也比较吃力。他听见李伯阳这么说,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他安慰李伯阳道:“你也别太难过。只要肯脚踏实地地工作,早晚是能把欠款还清的。不信,你看我,之前我生活条件也不好,现在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终于也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 听了这话,李伯阳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然后他看着陆仁,用力地点了点头,并且应声道:“嗯。” 陆仁觉得他看见了一颗坚强而又脆弱的灵魂,正在熠熠生辉。他忍不住地想要对这个跟他有相同境遇的人伸出援助之手。 陆仁打开了自己的芥子空间,想要找一些能够帮到李伯阳的东西送给他。不过由于他的芥子空间里还存放了上百只走地鸡,那些走地鸡在陆仁的芥子空间里到处乱窜,遮挡住了陆仁的视线,导致他找起东西来需要费上一番力气。 陆仁一方面费心找着芥子空间里的东西,另一方面又不想表现得像施舍似的,伤害到李伯阳的自尊心。于是,陆仁便一边找一边和李伯阳没话找话讲:“对了,你怎么会欠你兄弟这么多钱?难道是因为投资失败了?” 李伯阳摸了摸后脑勺,懊恼道:“那倒没有,我就是和他们俩打斗地主的时候,叫了个地主,然后就变成这样了。我算过了,我剩下的债不多了,只要不吃不喝工作五百年就能还清了。” 说着,李伯阳又看向了正在翻芥子空间的陆仁,不好意思的说道:“你为什么在翻芥子空间?是想接济我点什么东西吗?这怎么好意思呢!不用了,不用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用了,但是李伯阳朝着陆仁的方向伸长的脖子出卖了他。 陆仁现在只想回到五分钟前,并且一把掐死那个同情李伯阳的自己。他面无表情的关上了芥子空间,然后向着李伯阳投掷出了一只无敌的走地鸡。 走地鸡扑棱着翅膀朝李伯阳发动了攻击。扑腾的翅膀让走地鸡成功地占领了战略的高地,尖锐的鸡爪精准的挠上了李伯阳每一块裸露在外的细嫩皮肉。 没过一会儿,李伯阳的脸上就挂了彩。李伯阳虽然也试图和走地鸡讲道理,但他显然不是声势浩大的走地鸡的对手。 李伯阳深知,再这样束手就擒下去,他将被这只走地鸡挠的体无完肤。想通了这一层后,他立刻灵机一动,朝着灵堂的外面飞奔了起来。 走地鸡不依不饶,追着李伯阳出了门。趁着这个功夫,李伯阳快速跑回了屋子,并把门关了起来,走地鸡被他成功地关在了外面。 李伯阳满身的鸡毛和血痕,回来的时候,发现陆仁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般后半夜就不用接着奏乐了,只要等着天亮以后村里人来帮忙出殡就行了。 李伯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这位小冥君了,但终归是他坑着人家来帮忙的,就算真的受了什么气也只能忍着。李伯阳只能敢怒不敢言,独自找了一个无人的墙角窝着打起了盹。 天亮的时候,两人被鸡鸣声吵醒了。 准确来说,叫醒他们的并不是鸡叫的声音。 那只鸡不过只叫了一声,然后就被村民发现了。既然今日出殡的人家是黄鼠狼,这村里自然也是黄鼠狼多。黄鼠狼最爱吃鸡。一听见有鸡叫,整个村的村民都沸腾了。 “在那里。快来!” “抓住了!” “我先看见的,应该是我的!” “我先抓住的,当然是我的!” “呜呜呜……看在我去年为了救你断了条腿的份上!就分给我一只鸡腿吧。” “好好吃啊!” 总之,此起彼伏的呼喊、尖叫和赞叹混杂在一起,直击着陆仁和李伯阳的耳膜,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让两人不得醒了过来。 两人开门出来的时候,堂屋前的广场上坐满了村民。只见每个村民的嘴角都或多或少的沾着几根鸡毛。见到两人出来,只见其中一个村民抹了抹嘴巴,走到了李伯阳的面前。他战战兢兢地偷偷朝昏暗的灵堂里张望,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于是村民只好咽了口口水,向李伯阳询问道:“道长,老祖宗怎么样了?” 李伯阳咳嗽了一声,显示出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淡然开口道:“自然是全部处理妥当了。你们派人去重新置办一副棺材,然后把他抬出来安葬吧。” 村民听完大惊。要知道里面的这个可算得上是他们一族的老祖宗了。老祖宗开始修行的时候,山海界都还没有成立。这次老祖宗故去,称得上是怨气冲天。谁都没有把握可以成功制服他。 虽说诈尸之后没有灵智,速度也大不如前,但是单单那铜墙铁壁一般的骨肉,放眼整个山海界就没几个人有能力制服。别说老祖宗会反抗了,就算老祖宗站着不动任打,也没有几个人能成功制服他,只怕累死了也没有办法把他打晕。 这么想着,村民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伯阳。他当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找到了在路边发传单的李伯阳。没想到李伯阳看着像个神棍。竟然还真的有几分真本事。 村民感叹于李伯阳的神通,除了原定的酬劳之外,竟然还额外赠送给了他不少奖金。于是,李伯阳赚得盆满钵满,心满意足地带着陆仁踏上了前往青丘的道路。 去青丘的路算不上好走,荆棘密布,毒瘴丛生。不得不说,如果没有李伯阳帮助,仅靠陆仁自己怕是没办法全须全尾地走到青丘。 李伯阳已经把他那一声黄色法衣换成了和陆仁一样灰扑扑的道袍。 陆仁原先还想换回自己的衣服,但李伯阳却说:“你还是别穿得太醒目了,山海界中很排斥人类的到来,更何况还是像你这样没有路引的人类,一旦被发现了,轻则驱逐出境,正则直接被凶兽吞噬而亡。” 没有路引这件事情其实怪陆仁自己,因为涂山绮罗带陆仁来山海界其实是走过正规手续的,她让陆仁等的那天其实就是去办路引了。但是涂山绮罗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陆仁这么大人了竟然会系不紧安全带。 陆仁可能是史上第一个因为安全带而变成黑户的人。 此刻,新手黑户陆仁正在仔细聆听着资深黑户李伯阳的教诲。 “你看看山海界的原住民,哪里有穿羽绒服的。这里四季如春,大家都穿的仙气飘飘,尽善尽美,你穿得太实用,鹤立鸡群,早晚是要被抓住的。” 陆仁觉得李伯阳的话在理。本来嘛,一件衣服而已,本来就没必要太过在意,如果能以此换回一条命,那穿一下也未尝不可。 其实就算换了衣服,陆仁身上的味道还是有些或多或少的糅杂,但多多少少能闻出其中独属于人类的味道。先前因为他们刚从灵堂出来,黄鼠狼村的人并没有仔细琢磨他们身上的味道,所以没有察觉。一旦有嗅觉灵敏的种族靠近陆仁,很容易便能分辨出他身上不属于山海界的味道。 不过还好,这一路上李伯阳特地带着陆仁避开了人口密集的地方,尽量往人迹罕至的地方钻。李伯阳有四界往来的经历,算得上见多识广,一路上为陆仁介绍了很多山海界的风土人情,让陆仁受益良多。 “说起来,我听山海界的每个人都在歌颂东君。东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行进途中,陆仁突发性地想到了这个问题。毕竟他老听别人说起东君,听的多了,自然也就产生了好奇。 陆仁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李伯阳正在生火:“东君啊,那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刺啦”一声,光划破了黑夜,驱散了暗夜里的寒冷。 李伯阳倒映着幢幢的火光,缓缓的为陆仁讲述起了东君的故事:“东君是神凰的旧部。你知道神凰吗?” “嗯,我有听说过。据说,神凰是在司渊之前的外来户口调查局领导人。” “不准确。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每一任执掌人都叫做司渊。而神凰,不光是上一任的司渊,同时还是现任司渊的母亲。” 司渊的母亲? 这件事倒是陆仁第一次听说,他曾听闻神凰在十巫与不周山界司的战争中陨落,想来那时司渊年纪也还不大。如此看来,司渊和陆仁一样,都是父母早逝的命。 “神凰死后,现任司渊和东君不愿归顺不周山界司,继承了神凰的遗志,艰难地维持着人间界和畜生界的运行,后来为了能让人间界和畜生界减少纷争,动用了镜花水月之术。” 说到此处,李伯阳突然话锋一转,向陆仁询问道:“你可知道,若是东君选择了不周山界司会是怎样的后果?” 陆仁哪里能知道神仙的事情,只能老实地摇了摇头。 李伯阳望向了熊熊燃烧的火堆,缓缓说道:“东君又称青帝,乃是五方天帝之一,居东方,摄青龙。”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连陆仁都能听明白。 “所以,如果他留在不周山界司,那么他会是……” 李伯阳回答道:“不是他会是,而是他本来就是天上界的最高权力的拥有者之一。他做这一切,完全是为了神凰。” 一个猜想在陆仁脑中浮现了出来:“难道,他就是司渊的父亲?” “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一男一女在一起就只能谈情说爱吗,不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吗?你以为天上界的最高权利的人会是恋爱脑吗?”李伯阳原本正在看着火堆忆往昔,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了陆仁,他没好气地说道,“东君是被神凰所描绘的四界图景给迷惑了——一个四界和平共处,互通有无,万物平等的世界。然而神凰没能做到,甚至连命都没能保住。而东君神力再强悍,也难以独自支撑” 说着说着,李伯阳沉默了下来。 良久,陆仁轻轻地开口说道:“其实我觉得,东君未必是被迷惑了。他可能,也只是想试试罢了。” 李伯阳疑惑地望向陆仁:“试什么?” 陆仁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要试什么,不知道怎么试,看见目标就在那里,却看不见通往目标的道路。就好像,你面前是一条河,河的这边是你熟悉的人、事、物,而同时,你也能看见河对岸是一片崭新的鸟语花香,百草丰茂。你想要到对岸去就需要踩进这条河里,一步一步地试,有可能可以成功一路涉水过河,也可能不小心哪一步就差点淹死了。” 李伯阳于是顺着陆仁的话往下讲:“那贸然进入这条河流,岂不是太冒险了。” “或许吧。”陆仁说,“或许会欢欣,或许会后悔,但那都是只有在尝试之后才能得到的答案。那是你要自己去确认的答案。但是,如果连向着自己向往的未来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的话,那样的人生未免太遗憾了一点。” 原本便是闲聊,陆仁累了一天了,说话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轻,最后竟然说着话就进入了梦乡里。 李伯阳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等到陆仁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他才轻轻地望着夜空,说了一句:“也许吧。” 那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陆仁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148章 青丘(七) 另一方面远在青丘的涂山绮罗也终于回到了自己阔别五百年的家中。 青丘即将卸任的现代狐主,也就是涂山绮罗的母亲,见到长久未见的女儿笑得牙不见眼:“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涂山绮罗的父亲是涂山氏的长老,此时脸上却是一副不悦的表情:“你问她这么多做什么?她还知道回来,呵,我堂堂涂山氏的继承人,竟然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五百年。” 涂山绮罗有些无奈,但她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父亲,我早就解释过,我去昆仑界司不是为了儿女私情。青丘狐与涂山氏的嫌隙日益增长,我不过是想暂避锋芒,避免和离北产生冲突。另一方面,司渊大人能在这混沌的世上为人间界和山海界开创一方天地,乃是真正有大本事的人物。我也想学好本事,以便将来更好地造福青丘。” 涂山长老冷哼一声:“你要真是为了儿女情长倒好了,你说说你多大了?到现在也没个定数。你知不知道离北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了,如果让他先生出儿子,你知道青丘狐族的那些老家伙在我面前要得瑟成什么样吗?” 现任狐主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于是,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好好的家族寒暄逐渐进化成了老人催婚。 涂山绮罗只好实话实说道:“我真的不想这么早考虑结婚的事情,我还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样的说法,在涂山绮罗,或者是陆仁这样,习惯于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出自己的一方天地的人的眼里或许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对于老一辈的狐族而言,比起创造,他们更喜欢掠夺。 如果说,陆仁或者涂山绮罗这样的人,创造自己的安身之所就需要花上二十年的时间。那么,对于狐族的人来说,只要花上十年勾心斗角,就可以拥有整个青丘。 对于四界来说,青丘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个地方。但是对于身在其中的人来说,这里有数万狐族。拥有青丘,就意味着拥有数万人的朝拜,和无尽的资源。 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滋生出权利。而权利,会驱使着身在其中的人不自觉地追逐。当一个人的眼里只能看到权利的时候,他便如同被关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里,终其一生都再也走不出去了。 不出所料,涂山长老和狐主对于涂山绮罗的说法可以说是嗤之以鼻。 “你有时间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早点生十个八个狐崽子,将来也好成为和青丘狐抗衡的助力。” “是啊,你……” 涂山绮罗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和两人争论是没有结果的,毕竟这样的对话在她离开青丘之前就发生了不下几百次,次次都以她愤然离席告终。如果她还是几百岁的毛头小儿,可能还会非要争论个是非对错出来,但她现在年纪大了,已经学会了平静地偷偷转移话题。 涂山绮罗并没有忘记她此行前来青丘的目的,她没有和父母争论,反而顺着他们的话说了下去,顺理成章地打听起了青丘清池的消息。 “我这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吗?我自幼受到你们的教导,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青丘狐主的位置。旁的不论,成为狐主之后可以入青丘清池修炼,灵力可谓是一日千里。对了母亲,除了狐主还有别的人可以进入青丘清池吗?” “除了狐主,便只有狐主的配偶有这项殊荣了。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成为狐主之后的事情,而是如何成为狐主。别整天想点有的没的……” 平常的日子里也冷硬如涂山绮罗,面对父母也会不自觉地撒娇:“作为狐主的女儿,我想精进修为也进不了清池吗?以我现在的修为,想彻底打败离北稍显吃力,就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吗?实在不行我去求求东君?” 听见东君的名字,狐主和涂山长老原本还十分红润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了起来。 只听见两人吞吞吐吐的说道:“你最近还是不要去打扰东君了。” 涂山绮罗敏锐的察觉到了两人话里有话,似乎藏着什么没有说。职业习惯让涂山绮罗立刻警觉了起来。,正色询问道:“是不是东君出了什么事情?” 面对自己的女儿,涂山长老和狐主始终觉得涂山绮罗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本能地用大人的口吻同她说道:“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嘛?” 涂山绮罗也不含糊,她义正言辞的说道:“我现在不是以你们女儿的身份在询问,而是以外来户口调查局战斗二组组长的身份再向你们进行例行询问。东君乃是山海界立世的根本,容不得有半点闪失。”涂山绮罗抬眼,目光中透露出坚定,“我再问一次,东君怎么了?” 听了这话的狐主和涂山长老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 良久,涂山长老才终于说道:“绮罗,你听说过天人五衰吗?” 天人五衰指的是天人将死之时,会呈现出五衰之象,分为大五衰和小五衰。 大五衰指的是衣服生垢,头冠蒙尘,腋下流汗,身体发臭,不愿意呆在本来的居所。 小五衰指的则是天音断绝、身光忽灭、浴水着身、迷恋欲境、天眼不明。【注】 天人五衰只会在天人衰弱将死的时候出现,若出现的是小五衰之兆,尚且有救。若是出现大五衰之兆,则说明天人寿元已尽,药石枉然。不过,天人原本应当是与天地同寿的,自鸿蒙始,便未曾见过真正有出现衰弱之相的天人,所以大家都认为天人五衰也不过只是个传说而已。 五衰出现没有先后之分,但是一旦出现其中之一,便说明离五衰具现已经不远了。而东君此刻呈现的,便是小五衰之一的天眼不明。 狐主终于老实交代道:“东君看不见东西了。” 聪明如涂山绮罗,一下子便判断出事情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你们明明知道是东君的镜花水月之术支撑起了山海界,为什么要向外来户口调查局瞒报这个消息。” 土山长老对突然扣来的这顶帽子显得很激动:“什么叫瞒报?即使我们上报了。昆仑界司有办法解决天人五衰的问题吗?” 涂山绮罗的语调也比平常高了不少:“当然有。东君乃是青帝,地位尊崇,不应如此早便出现天人五衰之兆,定是常年来维持镜花水月的运转,导致灵力损耗过剩,方才有此一劫。这只是小五衰,并不是不可逆转,只要……” 说到这里,涂山绮罗突然顿住了。 倒是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狐主接下了她的未竟之言:“你想说,只要他停止继续运转镜花水月之术,再配以天才地宝修养生息,定然可以恢复,是也不是?” 涂山绮罗没有接话,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这是最理想的方法,但这个方法会要求东君放下他身上所有的责任。 狐主接着说:“可你想过山海界究竟有多少生灵吗?一旦镜花水月之术废弃他们应该去哪里?再去人间界,和人类互相倾轧吗?” 山海界的灵族若是去到人间界,对两界都会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虽然现实如此,但狐主话里话外透露出的自私还是让涂山绮罗感到难以置信:“所以,你们为了现世安稳,就打算牺牲为你们打拼出这一方现世的东君?” 面对涂山绮罗的质问,狐主很难说清楚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是愧疚、难堪,还是坚定,决绝。 她只是眼眶泛红,一字一句的回答道:“到了东君真的受不了的时候,,他将会自己做出决定。到那时,山海界所有人都会认命。但现在,既然东君什么都没有说,我们也会尊重他的决定,继续保守这个秘密。更何况从天人五衰的第一相出现,到天人五衰具现,中间起码要经历几百年的时间,东君总能找到办法解决的。” 涂山绮罗的母亲是狐主,她做任何事都不能只凭个人的好恶:“算了,不说这个了,你难得回来一次,好好休息吧。” 说罢,狐主和涂山长老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涂山绮罗的房间门,双双走了出去。 在房门关上之前,涂山绮罗背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今日告诉了我,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不上报。” 这话她说的很大声,狐主和涂山长老不可能没有听见。但他们却表现得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依旧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走的出去。 独留涂山绮罗一个人在房里愁眉不展:原本是回青丘来想解决陆仁的问题的。没想到却引发出了一系列更多的问题,而陆仁却还不知道现在身处哪里,有没有被妖怪吃掉。 万幸的是,涂山绮罗已经派狐族中的小辈四散到青丘之外去寻找陆仁的消息。这些小狐狸虽然调皮,但是数量众多,办事也很牢靠,相信不日便会有陆仁的消息。 涂山绮罗叹了一口气,她从入职外来户口调查局开始,就没有遇见过如此脱离自己掌控的情况,她觉得命运的波涛拍打着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将人们送往一个无法掌控,更无法预测的未来。 与此同时,陆仁和李伯阳正行走在山中,忽然一阵山岚浮现。 就像是一朵云被风吹到了两人面前一样,那山岚浓郁的如同有实质一般,像一块面纱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李伯阳心知这山岚并不简单,转头对着陆仁叮嘱道:“小心点,这并不是普通的雾。” 天地变成了一片迷茫,毫不留情地吞噬了身处其间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