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红楼》 第0001章第章 该打 一场忙乱后终于消停会儿。 众人渐渐散去。 怡红院里,宝玉默默躺在床上,觉得臀上热如火炙,如针挑刀挖一般作痛。 可他就是一声不吭。 他本是后世一名高级保镖,曾获全国武术体能冠军,却不想因一场意外,恍然如梦般地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贾府“混世魔王”贾宝玉身上。 这身份倒是有利有弊。 魂归的时间节点亦是如此,一来就遇上气得发昏的贾政,恨不得将他活活打死。 当然,比起身上的疼痛,他更在乎这个世界是否是他熟悉的世界,脑海里不断跳跃着红楼中的人物以及各自的命运。 忽然听到一名女子问道:“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 女子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看起来温柔和顺,坐他身边,满目含泪。 在怡红院,私下里第一个上来关心问候且与他如此亲密的,必是花袭人无疑。 袭人的长相能给个八十五分,可这样的美女才居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可见曹公笔下的女子有多绝艳。 常听人说,喜欢漂亮女人的男人命都不好,也不知真假,反正他从来不信邪。 宝玉注视着袭人,回道:“该打。” 袭人摇头叹气,继而又咬牙说道:“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到得这步地位。” 宝玉不想纠结这个:“哎哟,下半身痛得厉害,你给我瞧瞧。” 宝玉与袭人的关系早就不能用距离来计算,要算也得是负值,所以无需遮掩羞涩。 “还以为你不知道痛呢。”袭人轻轻伸手进去。 看,人家也不矫情,很随意。 可只略微一动,宝玉便痛得禁不住“哎哟”、“哎哟”直叫唤。 是真痛,绝非装。 袭人小心翼翼,反复好几次才将他的中衣褪下。 腿上半段青紫,血迹斑斑。 袭人不忍直视,泪水顺颊而下:“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狠手,倘若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那也是我活该!”见袭人一副心疼的模样,宝玉又不觉得有多痛,张嘴便来。 袭人正欲再问,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 宝玉眼里掠过两道光。一个袭人就有如此品容,那与林妹妹齐名的宝姐姐会是什么样儿。 只见一位丰腴的美人托着一丸药走过来,尽管衣着看去不觉奢华,准确地说是半新不旧,但依然藏不住她的美。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果然与书中走出来的一样。 宝玉暗自窃喜,这无疑给他带来极大便利,日后不用刻意琢磨谁是谁,简直一目了然。 “姑娘来了。”袭人来不及给他穿中衣,顺手拿起一床夹纱被,替他盖住后,起身问候。 宝钗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 “多谢宝姐姐关心!”未等袭人答话,宝玉便抢道。 宝钗见他这会儿睁着眼,声音洪亮,脸上还带着笑意,不像先时,心中宽慰了好些,点头叹道:“你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 “宝姐姐的心意我领了,但今天这顿打是我心甘情愿挨的。” “什么叫心甘情愿挨的?” “就是说,今天我如果不想挨打,可以避免。” “……”宝钗诧异地凝眸着。 袭人补充道:“他刚才还说该呢,即便打残了也是活该。” “这叫什么话?”宝钗更觉诧异,回想打完时的惨状,又是一阵心疼,情不自禁地说道:“打得这样子,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 宝玉望着忽然咽住不说羞红了脸的宝钗,心中越发感动,感觉疼痛再减几分。 不待宝钗问,便自个儿解释道:“袭人姐姐大概已经知道我挨打的原因,琪官儿是忠顺王府的人,我与他走得过于亲近,引得忠顺王府长官找上门来要人,惹怒老爷,宝姐姐说我是不是该打?” 宝钗与袭人听了都默不作声,心想忠顺王府的人也敢厮混,不知道他们与贾府素不来往吗? “还有,金钏儿姐姐的事。”宝玉接着又愧疚地说道,“她的死,我负有很大责任,更是该打。” “金钏是糊涂人,她的死与你何干?”宝钗一半辩解一半安慰着说。 宝玉心里清楚,先头安慰王夫人时宝钗也是这个口吻,只是他对此不以为然,故摇了摇头。 “金钏姐投井而死,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固然糊涂,可那确实因我而起,当时我若不与她嬉闹,或嬉闹后为她挺身而出,在太太面前竭力维护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尽管宝钗早已察觉出金钏之真正死因,但她还是站在宝玉一边为其辩护。 “金钏是下人,即便你与她嬉闹,也是她的不是,不知自重自爱;事后又不负责任,以为一死了之,连累主子背负恶名,不懂感恩。” “宝姐姐,人人生而平等,不能因为我与她身份地位不同就可以混淆是非,金钏姐死了,我就是负有主要责任。” “你又开始胡说。” 宝玉不想争辩,毕竟与女人争没甚好处,尤其与漂亮的女人。 还是坚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算了。 “反正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不能再因与人亲近反而害了他们。” 袭人早就听不下去,在旁嘀咕道:“明明有人成心害你遭一顿打,非得全揽到自己身上,好像真是活该似的。你既这样用心,又总怕得罪人,何不在大事上多做功夫?老爷也喜欢了,也不能吃这样的亏。” “谁成心害他?”宝钗问,她听出袭人话里有话。 “琪官的事是因为……” “袭人姐姐,不必多说,就是我该打。”宝玉连忙止住,知道袭人要将焙茗的话说给宝钗听。 他不想这么做。既然心甘情愿挨打,何必再祭他人拉仇恨? 再说,若不经这一顿打,让他日后如何为所欲为大展拳脚? 因为从此之后恨铁不成钢的贾政就不大敢管他了。 这不挺好吗? 可宝钗心思玲珑剔透何等敏锐?见宝玉有意拦袭人,适才又说要做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便知这个老好人定想隐瞒实情不让袭人说,以免连累他人。 既然如此,宝钗也不便追问,起身说道:“好吧,我明日再来看你,好生养着,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 “宝姐姐费心了!慢走。”宝玉点头示意。 袭人赶着将宝钗送出院外。 宝玉继续沉思默默地躺在床上,见袭人不大会儿又抽身回来,便吩咐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 他需要安静,得好好想想,脑海里一时需要消化的东西太多。 袭人叮嘱两句后退出房外栉沐。 几个伺候的丫鬟也都一并退出。 虽说宝玉因蒋玉菡与金钏的事挨打,但既然已经发生,多想也于事无补。 蒋玉菡终究会被忠顺王府的人带回去,而金钏已死。 还是想想岌岌可危大厦将倾的贾府与众多女子悲苦的命运吧。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若不未雨绸缪趁早着手,留给他的美好时光也很快就会走到尽头。 正自闭目神思,宝玉忽觉有人推他。 第0002章第章 林妹妹 听得推他之人有悲切之声,且闻得一股淡淡的幽香,料想来人定是他的林妹妹了。 欲睁眼一看这位世外仙株,忽又打消念头,一则想假装睡去待会儿来个惊喜,二则想缓一缓激动的小情绪。 只可惜,黛玉虽非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宝玉听得越是心如刀割。 果然,一切小心思都抵不住林妹妹的眼泪。 宝玉只好睁眼,将身子欠起来,见眼前人两只眼睛肿得跟猕猴桃似的,正趴在床头注视着他。 一幅如此美丽的画卷: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两弯笼烟眉,一双含情目,泪花点点,气喘微微。 这让谁能抵挡? 宝玉以肘强撑上半身,歪着头叹息道:“哎,你又来做什么?这大热天的。我虽挨了打,但并不觉得疼痛。我这个样子只是装出来给他们看的,你不可信真。” 黛玉听了,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日后方抽抽噎噎地吐出来一句:“你从此可都改了吧。” 宝玉乖巧地点点头:“嗯,是得改改,身为男儿,有些事必须担当起来,我不能再这样浑噩懦弱下去。” 一语未了,只听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 宝玉便知这是霸王嫂凤姐驾到。 要想在贾府混得好,首先,起码得与凤姐搞好关系。 无论别人如何评价,反正在宝玉眼里,凤姐这人能说会道,有能力有手段,妥妥的女强人,可惜书读得太少,目光短浅,缺乏远见卓识,以致做了不少令贾府加速衰败之事。 黛玉听凤姐来,忙起身要走:“我从后院里去吧,回头再来看你。” 宝玉一把拉住:“她来你走,却是为何?” 黛玉急得直跺脚,悄声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她又该拿我取笑寻开心。” 宝玉依旧不放,笑道:“那也不怕,取笑寻开心多了,大家也就慢慢习惯、默认最后水到渠成。” “你要死。” “还记得上次我们怄气争吵,和好时也被凤姐逮个正着,可最后又能怎样?” 这么一折腾,黛玉想溜已经来不及了。 宝玉有心改变,故而死皮赖脸不放,见凤姐进来才松手。 如今他可再也不是那个虽然会爱在心口但行动上却总是半遮半掩欠几分火候且遇事又喜欢逃避的宝玉了。 第一次表白黛玉居然神魂游荡般拉着袭人的手,把对象都搞错了……那种有失水准的事以后绝不会发生。 黛玉羞得满脸通红,见凤姐进来也忘了叫人,只娇嗔地瞪了宝玉一眼,然后低下头以免与凤姐正对的尴尬。 “可好些了?”凤姐粉面含春,进来便问宝玉。 “多谢嫂子关心,不过皮外伤,未及筋骨,无甚大碍,休息调养数日自然好了,还请嫂子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替我说说,让她们不用担心,老爷那边就……” 宝玉笑着冲凤姐挤了挤眼。 见宝玉这会儿说话字正腔圆,头脑又清晰,凤姐两弯柳叶吊梢眉微微上翘,一双丹凤三角眼也笑开了。 “知道,知道,你没事儿就好,我一会儿就跟老太太、太太说去,至于老爷那边,就说宝玉眼下痛得厉害,恐怕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读书写字见客了,需要好生休息调养,你看行不?” “还是嫂子懂我。” “那林妹妹为你哭肿了双眼,是否也要我向老太太、太太禀告一声呢?”凤姐忽然拉起黛玉的手,眉开眼笑地对宝玉说。 “反正我不介意。”宝玉回道。 黛玉刚稍微缓过劲儿,又羞红了脸,忙挣脱双手,一跺脚道:“好个贫嘴贱舌的二嫂子,尽会拿我寻开心,讨厌!” “哟,看,宝兄弟挨打,你哭得跟熊猫眼儿似的,别只脸上害羞嘴上说讨厌,其实心里头暗自高兴着呢。” “还说。” “好好好,不说,我也不打扰你们。”凤姐扭身就走,边走边交代,“宝玉想吃什么,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叫人直接往我那里取去。” “知道了,嫂子慢走!”宝玉答应一声,继而笑对黛玉,“凤姐对我们两个其实蛮不错,你……” 话还没说完,黛玉便一扭头去了:“谁跟你东扯西拉。” 呵,这个林妹妹果然有些小性子。 随后,除了薛姨妈本人,其他像贾母打发人来,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等来探望,皆是袭人倒茶接待,宝玉一概不管。 掌灯时分,袭人被王夫人叫去了。 准确地说,是袭人自己主动要去的。 她这一去,王夫人确定了她准姨娘的身份地位。 这样也好。 所以宝玉并未阻止。 刚好趁袭人不在,叫口齿伶俐的晴雯来。 晴为黛影,一点不假。 晴雯打扮得十分出挑,给人一副清高模样,长得风流灵巧,水蛇腰,削肩膀,身材高挑,婀娜多姿,眉眼恰似黛玉。 宝玉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她在做什么,若是问起我来,就说我好了。” 晴雯回答说:“我知道你心里一刻也放不下林姑娘,可白眉赤眼儿的,这会儿去做什么呢?” “把这个送给她。”宝玉伸手拿了两条旧手帕递与晴雯。 晴雯端详着,不解地说道:“这就奇怪了,无缘无故送两条半新不旧的手帕作甚?若是惹恼了她,又说你打趣她。” “放心,她自然明白。”宝玉笑了笑,又补充道,“不过我还得嘱咐你两句。” “什么?” 宝玉虽然相信晴雯的口才,但觉得说明了似乎也不好,故想了想又吩咐道:“给我取来纸笔。” “你都这个样子,要纸笔做甚?” “无碍,虽然下半身疼痛,但双手还运动自如。” 晴雯只好取来纸笔。 宝玉就侧趴在榻上背对着晴雯书写,写就折叠起来又交给晴雯,嘱咐道: “告诉林姑娘,让她早点休息,切忌多愁伤感又诗兴大发,若她执意要作,那就让她作完再看。” “林姑娘有这么听话吗?” “有。”宝玉自信地回道。 “好吧。”晴雯这才拿了手帕,往潇湘馆来。 来时黛玉已然睡下。 晴雯将宝玉叮嘱的话以及物事送达后便抽身回去。一路盘算,可不解何意。 黛玉起初亦是不解。 后听晴雯说是两条旧手帕才悟过来,原来是我心依旧,大有传达爱意、私定终身之情。 这让她不觉神魂驰荡。 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也不想嫌疑避讳,起来研墨蘸笔。 尽管宝玉提醒她切忌多愁伤感又诗兴大发,可她此刻余意缠绵情感沛然,又哪里管得了? 再说宝玉也并未嘱咐她一定不能作,只是让她执意要作的话,作完再看她的便笺便是。 念在宝玉这片情真意切的份儿上,大不了遵从,作完再看。 于是,她在两块旧手帕上写道: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惠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抛珠滚玉只偷潸,整日无心整日闲。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还要往下写时,黛玉只觉浑身火热,面上作烧,本就虚弱的身子实在支撑不住,只好停笔,打开宝玉写来尚未拆看的便笺。 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第0003章第章 恃宠索权 原来宝玉便笺上所写,正是黛玉有感而发的三首绝句。 竟一字不差。 绝句下方还附有八字,同样让黛玉震撼不已:不悲不喜,不惧不愧。 要知道那可是她作诗前的心理。 当她悟出宝玉送来手帕之意,觉得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她这番苦意,令她可喜;可这番苦意又不知将来能如何,又令她可悲;再想到私相传递,她又可惧;自己每每遇事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她可愧…… 这才令她余意缠绵,忍不住非得起来掌灯作诗。 可这一切,宝玉为何洞察秋毫? “不悲不喜,不惧不愧”分明是颠倒过来抚慰她的话。 世间竟有如此蹊跷之事! 黛玉上床躺下,拽着手帕,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整理一番,便拿着便笺要去怡红院问个明白。 可巧晴雯又来了。 “宝二爷请姑娘过去呢。” “几时?” “现在,他说有话要对姑娘说,晚了其他姐妹,还有老太太、太太、奶奶们恐怕都要过去,就不好说了。” 黛玉心里纳闷儿,急欲求解,便随晴雯去了。 宝玉躺在榻上等候,见黛玉进来,精神强似昨日,只是眼睛尚未完全消肿。 “妹妹昨晚睡得可好?” “这是怎么回事?”黛玉迫不及待地将便笺拿出来,在宝玉眼前一晃。 宝玉也不多解释,毕竟解释不清,只是笑道:“我与妹妹心有灵犀。” “世上断无这般巧合之事。”黛玉不信。 “那妹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黛玉无言以对,任她思维有多敏捷也想不明白,即便宝玉能猜中她的心思,可那三首绝句呢? 正欲再问,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来探望。 随后贾母搭着凤姐的手,后头跟着邢夫人、王夫人,再后头姨娘并丫头媳妇等也都来了。 尽管依身份进去的不多,众多丫头婆子都在怡红院抱厦里外回廊上站着,可即便如此,宝玉也是看得眼花缭乱。 好在贾府秩序分明,谁是谁一眼便知。 从相貌和给人的感觉也能分辨一二,如端庄贤淑的是李纨,木讷寡言的是迎春,探春一看就很敏锐…… 不过宝玉心里早有算盘,今日他要攻克的是贾母。 贾母鬓发如银,慈祥的眉目中又夹杂几分锐气,进来携了宝玉的手,问道:“今日可好些了?” “好些,只管惊动老祖宗,我当不起。”宝玉忙回道。 “你也知道当不起,那你以后少惹你老子生气。” “哎!”宝玉当着众人面叹了口气,“老祖宗,我只能说尽力,但恐怕有点难,他一心只想我读圣贤书考取功名,可我什么性子老祖宗还不清楚?若让我装模作样地读书只做给他看,受罪不说,还成了儿子欺骗老子,何苦来哉?” “那你说怎么办?” “只要他不逼我读书取士,我保证以后少与众姐妹厮混,多做些正经、有意义的事儿。” 见宝玉信誓旦旦,未等贾母开口,凤姐先笑:“哟,说得这么好听,那你说说什么叫正经、有意义的事儿?” “二嫂子,正所谓行行出状元,又不是只有读书取士才算正道。人立身于天地间,只要行得正,不做伤天害理违背良心之事,那积极追求自己喜欢的就算是正经、有意义的事儿。” 凤姐正想问那钱从哪儿来,如何养活这一大家子?见薛姨妈与宝钗也来了。 宝玉一番言论,薛姨妈恰听在心里,正合她意,薛家就不是靠读书发达的。只是身为客人,这时不便表态。 进来只是笑问:“看来宝玉今日好多了?” 宝玉忙欠身,口里答应着:“嗯,多谢姨妈姐姐挂心!” 薛姨妈忙扶他睡下,说道:“刚才听你好像说什么大事儿来着?继续,别被我们给打断了。” 宝玉回道:“算不得大事儿,只说正经有意义的事儿。先不说这个,回头我与老祖宗单独谈谈。” 贾母笑道:“好,我倒想听听,你能谈出什么名堂,若果真如此,那你老子这顿打算是没有白费。” 凤姐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行退下。”继而又打趣着说,“看宝兄弟是不是真的因为挨打就开窍了呢。” 这样,独贾母留下,余人全部退出。 贾母迫不及待:“好了,宝玉,你想说什么?” “老祖宗,我想管理荣国府。” “什么?”贾母讶然,仿佛听错了。 “我说我想管理荣国府。”宝玉又认真地说一遍。 “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昨儿挨打,晚上想了很久,我每天与姐妹们厮混一起,惹得老爷太太都不喜欢,所以我想闲时找些事儿做,这是第一;” “第二,我知道近些年府上入不敷出,外头看着轰轰烈烈,实则大有大的难处,不说外强中干,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若不及时作出调整改变,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一个空壳子。” 贾母听得怔愣住了。 宝玉接着说道:“我记得二嫂子帮助珍大哥协理宁国府时,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五条弊端:头一件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件事无专管,临其推诿;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荣国府大致也一样,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我想多放些心思在这上面。” 贾母诧异地望着自己这个掌上明珠。 她何曾不知这些弊端? 可一来自己年事已高,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心有余力不足;二者,这个家一直是宝玉的娘在管,她不好过多插手;再加上贾府嫡系子孙本就不旺,又多不务正业之辈,日渐衰微。 如今宝玉提出,让她感慨颇多。 沉吟片许,缓缓言道:“宝玉,你有此心,我很高兴。只是你太年轻,性子又过于平和,平常哪怕下人见了你也不怕,虽然我从不说及,但人家私下怎么议论你,我也略闻一二,说你每日既不学文又不习武,只爱在丫头群里闹,没个刚气儿。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突然要管荣国府,让人如何放心?” “老祖宗,我说了会改的。” “都说我偏心爱你老子,老实说,这个家迟早也得你来掌管,你现在就有这个想法,我这个半截入土的人,本该乐见其成,可……” 见贾母一副为难又惋惜的神情,宝玉只好拉着撒娇道:“老祖宗,我知道我缺乏威望,只求给我一次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可贾母依然摇头:“即便我答应,你老子和你娘也不会同意。” “只要老祖宗不反对,一切好办。” “那你置凤丫头于何地?”贾母又轻轻说道,“她自嫁给你琏二哥,你娘便管事儿少了,全靠她操持着,她又是一个好强要胜之人,若你突然要接手,让人怎么想?” 其实,贾母的反应与态度都在宝玉的意料之中。 之所以狮子大开口,不过是想讨价还价,好让谁都有退而求其次的空间。 一上来他也不想立即篡了凤姐的位子。 见宝玉不语,贾母又谨慎地问:“你这想法没与其他人说吧?” “没。”宝玉摇头,故意摆出一副失落的样子。 贾母不忍,想了想说:“这样,你先试着管理大观园,若有成效,得大家赞许,再论其他。” “这个娘更不会同意。”宝玉虽然心里高兴,但嘴上还是笃定地说。 袭人在王夫人面前得以嘉奖上位,不就是因为建议让他搬出大观园,从而触动了王夫人的心事吗? 第0004章第章 又开始胡闹了 “你娘为什么更不会同意?”贾母问。 “如今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园里的姑娘们也一天大一天,宝姐姐与林妹妹又是表姐妹,到底有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便,叫外人看着,也不像大家子体统……这些都是娘的顾虑。大哥不在了,她膝下就我一个儿子,怕我做出没头脑的事儿,有污我一生的声名品行。” 听宝玉这么一解释,贾母掂量着点了点头:“嗯,你娘的担心有道理。” 宝玉心知肚明,这是袭人与王夫人包括贾母在内都还不怎么信任他,无可厚非,谁让他原来就是那样的货色? 袭人为什么在王夫人面前提及这般?不也是以己度人吗?他与袭人早那个啥了,袭人当然也担心他会与别的姑娘那个啥。 这是人之常情。 瞧贾母有点担忧,宝玉问道:“老祖宗该不会反悔吧?” “那倒不会。”贾母爽快地回道。 “既然老祖宗答应让我管理大观园,那以后得为我撑腰才行。” “但你也要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多做些正经、有意义的事儿,少惹你老子生气,不然我可不依。” “明白。”宝玉朗声答应,随即又补充道,“老祖宗请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令你失望。” “如此甚好,你要是争气了,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那老祖宗什么时候宣布这个决定?”宝玉迫不及待地问道。 “眼下你还下不了床,着急什么?” “我脑子又没坏,可以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啊!”宝玉激情满怀地道。 “我可再提醒你,别仗着我宠你,你就胡作非为。” “知道了,老祖宗越是宠我,我越不能胡作非为,相反,要努力做出成绩来,这样才对得起老祖宗的宠爱嘛。” “嗯,这还差不多。今儿个他们都已散去,明儿再宣布。你好生休养,别躺着瞎折磨,伤脑子。” 贾母又叮嘱几句后才离开。 她是真疼宝玉。 这样,宝玉第一个心愿算是达成。 次日,贾母宣布,消息一经传开,贾府立即炸开了锅。 当然,这也在宝玉的意料之中。 他还特意吩咐袭人、晴雯、麝月几个专门去打听收集,看到底是怎么议论的。 完事后几个聚一处。 袭人首先表达自己的不解,准确地说她那是不满。 “真不知你怎么想,老爷为什么生气打你?那两件事不过是导火索,这时候你非但不想搬离大观园,还要与众姐妹一起管理。总劝你也不爱听,男儿当志在四方,整天窝在女儿园里,可叫人怎么说?” 宝玉听了,笑而不语,问晴雯:“你也这么认为吗?” 晴雯回道:“我不在乎那些,只要你高兴就好,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管别人怎么说?日子从来都是自己过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开心最重要。” 宝玉仍笑而不语,又问麝月:“你呢?” 麝月兼有袭人之稳与晴雯之俐,她想了想回道:“二爷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这也不稀奇,倒是老太太答应二爷,难道只因宠爱二爷吗?” 宝玉仍未多作解释,只是问道:“老太太宣布这个消息时,太太什么反应?” “太太只嘀咕了一句:又胡闹,也没说多余的话,毕竟这是老太太答应的。” “那凤姐呢?”宝玉想到贾母的提醒,又问道。 袭人接过,回道:“在老太太面前,二奶奶还能说什么?反而打趣着说,以后她肩上的担子要轻些。” 晴雯又接过说:“那不过是场面话,二奶奶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就像府里其他人,私底下说的话可难听着呢。” “都是怎么说的?直言无妨。” 晴雯本就心直口快,不无避讳地回道:“他们说你成日家疯疯癫癫,说话人不懂,干事人不知,又没个刚气儿,任谁见了都不怕,还想管理大观园,谅你也不是那块料,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好继续整天与姑娘丫头们胡闹罢了。” “就这些吗?”宝玉微微一笑。 这些他可门清着,觉得一点不过分,他印象里的宝玉就是这样,甚至不如。 “还有更不中听的。”晴雯愤愤地道。 “说。” “说你仗着有老太太撑腰,故意借此与老爷赌气,就是不好好读书,就是要成天与姑娘丫头们一起胡闹。甚至还有乱嚼舌根的连老太太都敢埋汰,说她老糊涂了,一味纵容你胡闹。背地里说这些话的下作们,就该让人撕烂他们的嘴。” “让人闭嘴的最好办法是成就,何必与那些人生气?”宝玉看似浑不在意地道,“反正他们就是认为我只想与女儿们胡闹不务正业呗?” “要不然呢?”袭人道,“这还不够?还想让人怎么议论?” “也是哈。”宝玉笑道,“好吧,今儿我也不与你们多解释,明儿将大观园里众姐妹请来这里再说。” “大奶奶要请吗?”袭人问。 “当然要,还要将凤姐与平儿也一并请来。”宝玉略一思索,又不忘嘱咐,“哦,还有栊翠庵的妙玉也要请。” “请了她也不会来吧?” “妙玉让林姑娘代我去请,若非我伤痛在身就亲自去,明日我有大事宣布,事关大观园里的每一个人。” “眼下你都下不来床,请那么多人,搞那么大动静,老太太、太太或老爷问及,该怎么说呢?”袭人又担忧地道。 这个宝玉一点不担心,说道:“既然老太太答应了,太太也没有反对,那就不怕,倘若问及,如实回复便是,她们若也想来旁听,热烈欢迎。” 顿了顿:“至于老爷,我与他暂时还没有共同语言,他刚狠狠揍了我一顿,这时候该不会多问,最多私下找人打听打听,看我到底想干什么,不用担心。” 袭人又道:“都来这里议事,房间也坐不下。” “明日我该能下床,抬我去外头院里说便是。” “瞧你这股子热劲儿,还真好奇你想干什么,可即便管理好园子,又能怎样?老爷还是不高兴,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多用心?”袭人又开始老调重弹。 宝玉能理解,毕竟他的决定与袭人、王夫人可谓背道而驰,也知道袭人是真心实意关心他,故而笑道:“袭人姐姐,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嘛。” 袭人还欲开口,宝玉摆手道:“好了不说,你们现在就去请人吧。” 袭人、晴雯、麝月几个只得分头行动。 虽然她们肯定不会说难听的话,但彼此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抱多大期望是真,更多只是想着,就当安慰伤痛中的宝玉。 再说了,这是老太太答应下来的事,老太太都不违拗,只管顺遂宝玉的心意,让她们这些丫头还能多说什么? 没准儿老爷这一顿打,真让宝玉觉悟开窍上进了呢。 反正无论外界的评价如何糟糕,总不会有人否认她们这位爷待人温和、心思细腻、脑瓜儿灵活吧? 倘若爷真的觉悟开窍上进了,那她们跟着的人不也觉得脸上有光吗? 这肯定也是老太太、太太最想看到的。 第0005章第章 大观园整改 第二日,众姐妹兴致勃勃陆陆续续朝怡红院走来。 她们可从未见过这般认真的宝玉。 平常大家都总笑他“无事忙”、“大闲人”,压根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儿。 昨儿宝玉就吩咐丫头们摆好座位,打上帘子,立起靠背,铺就褥子…… 一切准备就绪。 李纨带着迎春、探春、惜春先到。 她们一来,宝玉便在袭人、晴雯的搀扶下起了床,然后躺在藤屉子春凳上,被抬出房间。 李纨忙上前,说道:“看你,也不好好休息,有事儿吩咐大家一声就行,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多谢大嫂关心,无碍。”虽然宝玉尚不确定后世一身武技带过来没有,但那股子神气劲儿仿佛已融入他的血液中。 这点痛不算什么。 只说一句话,黛玉便来了,冲宝玉摇头说道:“妙玉不肯来,说人多口杂,有事让我传达即可。” “好吧。”宝玉只得点头微微叹息。 很快贾母也扶着凤姐来了,王夫人紧随其后,再后头是宝钗与平儿等。 该到的都到了,除了不合群的妙玉。 贾母笑道:“既然邀请我,又说热烈欢迎,那我这个老骨头就来坐坐。” 宝玉欠身说道:“老祖宗辛苦了。” 贾母拉着他的手,关切地问:“今日可好些?” “好多了,看,我都能下床。” 贾母又附在宝玉耳边轻轻地说:“我今儿来,主要是为你坐镇撑腰的。” 宝玉会意一笑,满心感激。 贾母坐定,王夫人捧了茶来,奉与她。 贾母接过,说:“今儿让宝玉的人伏侍,你在那里坐了。” 王夫人方在一张小杌子上坐下。 贾母向宝玉道:“你身上有伤,有什么要紧事儿快说。” 凤姐语笑嫣然:“是啊,把我们全都请来,谁不着急?” 宝玉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我想对大观园进行一次整改,倒不是说从前没管好,而是觉得可以更好。” “那你快说怎么改吧。”凤姐向来是个急性子。说话快,走路快。 “园里住着上百号人,全只进不出,无收入来源。且不说奢侈浪费,单日常用度就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我们虽是大家子,要体面,要名声,可大家子有大家子的难处,这里坐着的没有外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正所谓家道艰难,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子了。” 此言一出,无不惊讶。 宝玉之前可从不关心这些,他自己就是一个糟蹋惯了的人,只要他与姐妹们过得好,才不管别人怎么折腾。 “园里人口众多,以我为例,八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还有嬷嬷们,人浮于事,不能做到各司其职,所以我想把曾经出过力但现在用不着的老人家,开恩放一部分回去,她们各有营运,日子不会难过,也可以为园里省不少口粮月钱。” “这两年府上的境况,二嫂子比谁都清楚,一时比不得一时了,若再只顾体面名声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该活受罪了。除了老人家,丫头们也打发一部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丫头的使四个,使四个的使两个,只要各司其职尽心尽力,我看完全够用,这个从我做起。” 宝玉说完,扫视各位。 除了几位年轻姑娘,像王夫人、李纨、凤姐在惊讶之余,全将余光投向贾母。 不约而同地想着,这到底是宝玉的意思还是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感觉到了大家的余光,自然也想到这一层,但因昨儿与宝玉单独一叙,被宝玉的远见震惊到了。 她何尝不知,贾府世袭几代,早大不如从前,是得改一改。 即便大家误以为是她指使宝玉,这时候她也认了,无它,宝玉并未说错。 王夫人本想说两句,但想着这时候若站出来,那不但贾母,还有众位,肯定会以为这个家治理成这样有她的责任。 她不想成为焦点,想想还是算了,先看看再说。况且提出整改的是她亲儿子,又不是别人。 凤姐思维敏捷,很快明白:这不管是宝玉的意思,还是宝玉代传老太太的意思,既然老太太答应宝玉管理大观园,宝玉昨儿又与老太太单独一叙,那至少可以肯定,老太太与宝玉已达成一致。 除此,她还要顾及王夫人的感受,所以一向喜欢出头的她,这时也选择了沉默。 而像宝钗、黛玉、探春同样反应迅捷,只是宝钗、黛玉客居贾府,不宜表态。 再说,她们爱惜宝玉,若此时站出来,会让人感觉目的不够单纯,说服力不足。 正如老太太、太太一样,这时候为宝玉难免被人说,只因宠爱宝玉而非其它。 故而探春第一个站出来,她也认为自己应该站出来,且为最佳人选,朗声说:“我同意宝哥哥的提议与整改。” 若非王夫人与凤姐在场,她还想补充一句:宝哥哥这是为了家族。 宝玉顿感信心大增,至少表明探春已大致明白他的心意,继而问宝钗黛玉:“宝姐姐与林妹妹感觉如何?” 宝钗回答说:“我们是客,当然客随主便。” 心想我们没用贾府的人,带来的丫头仆役本就少之又少,与整改关系不大。 黛玉点头:“我同意。” 虽然她从不言声,但贾府的隐患她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得很。 李纨看了贾母、王夫人一眼,说:“我这个做大嫂的,当起带头作用。” “多谢大嫂支持!”宝玉又问迎春、惜春:“二姐与四妹呢?” 迎春回道:“大家怎样我怎样。” 惜春回道:“但愿哥哥别只是一时起兴嘴上说说。” 贾母这才发话:“好,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就按宝玉说的做,若途中发现问题再作调整。但宝玉你要记住,我们即便开恩放人,也莫伤人心,该补偿的定要补偿。” 凤姐忙问:“那不知宝兄弟开恩放人的标准是什么?” 宝玉回道:“我想利用考成评估,简单地说,园里除了各主子和自愿离开的,余人都得自评并接受他评,不合格者将是开恩的对象;合格者往后各司其职,每日每月每季每年都要接受考成评估,奖优罚劣乃至再次开恩放人,其宗旨是促使大家积极向上,自食其力,杜绝庸碌懒惰之人。” “好,这主意好。”凤姐夸赞道,“想不到宝兄弟挨过一顿打,果然开窍了哈!” 继而又笑开了。 “可怎么听起来好像比我还狠,今儿大家都在,宝兄弟说话得算数,这样平日私下抱怨我刻薄恨不得吃了我的人,终于有你为我分担一部分了。” 凤姐管家操持几年,以宝玉的考成评估整改法,所谓的“开恩放人”说得不好听点不就是淘汰出局赶人吗? 那可是得罪人的事儿,平常她都少干。 这样看,宝玉当然比她还狠。 贾母又提醒道:“宝玉,你只问姑娘姐妹们,也该问问你娘。” 王夫人这才开口说道:“既然宝玉如此热衷,大家又没意见,那不妨一试。现在也不能断定好坏,好在只对大观园,而非整个贾府,就当试行。细节方面宝玉还当斟酌谨慎,别闹出笑话,寒了人心,传出去,还以为我们薄情寡义呢。” 贾母道:“宝玉,你娘的话记住了吗?” 宝玉点头:“记住了。” 第0006章第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送走众人,宝玉被重新抬回自己房间。 袭人担忧地道:“这样一整改,不是要得罪很多人吗?” 宝玉点了点头:“当然,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经发现问题,就趁早改变,不然等到病入膏肓,想改都来不及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老太太、太太、凤姐都心知肚明,知道问题所在,只是顾及贾府体面,不愿动手罢了。那得罪人的事儿就由我来做吧,总会有人支持理解。” 袭人也就不吭声了。 晴雯闷闷不乐,直言不讳地说道:“二爷这样一改,不是明摆着要变着法儿撵我这样的人出去吗?” “此话何意?”宝玉忙问。 “不说二爷心里也清楚,我这人一向爆栗子脾气,喜欢骂人,遇见不公,又喜欢打抱不平,不知有多少人对我恨得直痒痒。二爷说园里每个人都要接受他评,那我岂能讨好?肯定不合格。” 宝玉笑了:“原来你担心这个,无论他评如何,最终不得过我这一关吗?” 晴雯登时转忧为笑:“这么说,二爷不会赶我走?” “当然不会,赶你走了,院里针线活儿我找谁做?” 晴雯这才安心,接着又问道:“可听二爷刚才的意思,该使八个的使四个,使四个的使两个,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开恩放走将近一半的人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要改就得大刀阔斧,但不包括你们,无论如何,你们几个只要愿意,我当然都留下。” 其时,麝月也在,问道:“二爷既这样说,莫非心中已有开恩放走的人选?” 宝玉道:“大致有,但过程还得要,我会综合各方评估,最终做出选择。得罪人在所难免,整改总会触犯部分人的利益,为着眼于将来,现在必须刮骨疗伤。” 袭人望着他说:“你挨完打,整个人好像真的变了。” “那当然,吃一堑长一智嘛。”宝玉笑道,“人最大的优越之处,不就在于能够做出能动地选择与改变吗?不像动物那样本能而宿命地活着。” 麝月接道:“可是二爷,这又何尝不是人最大的不幸?因为一旦做出选择改变,就必须承担一切风险代价,甚至是悲剧。” 麝月刚说完,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找补道:“呸呸呸,看我胡说什么。” 宝玉不以为意,抚慰道:“没关系,其实你说得很在理。” 接着又豪迈地说道:“其实我现在也不能预测到底会掀起多大风浪招多少人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风浪越大鱼越贵,证明我所作所为越有价值,触及到了非动不可急需整改的痛点。” 听这么一说,袭人、晴雯、麝月又开始为宝玉担忧,反而不在乎自己接下来需要面临的考成评估。 …… 凤姐与平儿回到自己住处,十分纳闷。 平儿喃喃地道:“宝二爷真的开窍了?为什么突然要对大观园进行整改?” 凤姐摇了摇头:“以宝玉的性子怎会提出那些主张?我看九成是老太太的意思,借宝玉之手罢了。” 但随即,凤姐又自己否定自己:“可仔细一想又不对,老太太那么疼爱宝玉,怎舍得将宝玉推到前头?若按宝玉的整改法,不知得罪多少人。” 平儿关心的重点不在此,说道:“既然这是老太太答应的,太太也没多说什么,你又何必操这份心?且看宝二爷接下来怎么做吧。” 凤姐一声叹息,感慨地道:“是啊!你跟着我,也知道这几年我生了不少省俭的法子,搞得一大家子大约没几个背地里不恨我的。如今我也是骑虎难下,府上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儿,若仍按老规矩,再过几年就都赔尽了。” 平儿点了点头:“知道奶奶的难,省俭吧,外人笑话,老太太、太太觉得委屈,家下也抱怨刻薄。如今宝二爷出来料理大观园提出省俭之计,我看正是时候,他也是最合适的人,只不知他……” 凤姐想到一节,说:“就怕他胡闹,若真是老太太指使倒好了,一切按照老太太的办法来,所以有件事我得嘱咐你。” “什么?” “我们本不住大观园,可宝玉却指名让我们去,可见他想得周到。他这个人吧,认真起来,还是有脑子,又是读书人,比我厉害,倘若接下来驳我什么事,你遇着可别分辩,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不看他,也得看老太太,和他分辩就不好了。” 平儿笑了笑说:“奶奶也太把人看糊涂了,这一层理儿我还是知道的。” 继而又道:“不过我还真担心一点,倘若宝二爷果真奉老太太行事,那至少说明在老太太眼里,奶奶管理出了问题,接下来奶奶可得谨慎一些。” “这个我清楚。”凤姐点头。 “还有,假若宝二爷果真将大观园治理好了,那接下来会不会扩及整个贾府?” 凤姐神情陡然一紧,站起来说道:“我得去老太太那里一趟。” …… 王夫人回来,更是百思不解。 感觉今天她所看到的宝玉,完全不像之前那个让她操碎了心的宝玉。 儿子大变样啊! 尤其说到大观园整改时眼神坚定,大有一股破釜沉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 提议开恩放人近半……居然出自平常闲情逸致惯了的老好人儿子嘴里。 这多么不可思议! 也所幸是自己亲儿子,不然让她和侄女凤丫头两代管家情何以堪。 又或者,这完全是老太太的意思? 想来想去,王夫人觉得还是有必要去问问贾政。 然而,贾政从不管家,油米柴盐概不过问,荣国府如今到底什么境况,一年收支如何,家底儿还剩多少,他完全不清楚,问了也是白问。 再者,正如宝玉所料,他刚揍完儿子一顿,下手重,打得狠,事后他也后悔,所以这时候儿子想干什么,只要不做坏事,他也懒得管了。 所以,当王夫人问及,贾政思量一番后说道:“在大观园里,只要不过分,他想怎样随他去,正好观察他一阵子,倘若学坏再收拾不迟。至于开恩放人,老太太同意了还能说什么?善后工作你督促做好就是,不可有损贾家门风。” 至此,王夫人心境释然大半。 …… 但要说最震撼最喜忧参半的当属贾母。 因为无论凤姐还是王夫人,又或是其他姐妹,都有怀疑宝玉所为乃贾母指使,独贾母深知与她无关,全是宝玉自己所为。 她实在想不到宝玉除了发现问题,竟能提出可行性方案解决问题。 接下来就看宝玉怎么做了。 尽管以她的经验也无法预料到底会引发什么后果,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即便有她撑腰,宝玉也一定会遇到诸多阻挠。 这个世界上的人总喜欢在善良的人身上找缺点,而在缺德的人身上找优点。 宝玉心地善良,年纪轻轻,威望不足。 正想着要怎样为宝玉尽可能地扫清障碍减少阻力,只听外头人说:“二奶奶来了。” 贾母忙招手道:“凤丫头来得正好,快请她进来。” 第0007章第章 大闲人像女人矮矬子 考成评估表宝玉制作出来了。 共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自己意愿。这个简单,两个选项,一个愿意,一个不愿意。 设计这部分的目的,是怕有人想出去但不能出去的,也有可能因为听到整改被吓到或是有自知之明主动申请离开的。 第二部分是自评,共十级对应十分,自己认为能打几分就打几分。这个占综合评估百分之二十。 第三部分是他评,又分三小部分。 第一,本院主人的评价。如袭人晴雯等必须接受怡红院主人宝玉的评价,占综合评估百分之三十。 第二,本院除主人外其他人的评价,如袭人必须接受怡红院其他所有人的评价,占综合评估百分之三十。 第三,院外人的评价,这个采取随机调查,占综合评估百分之二十。 评估采取实名制,最后依照得分,从低往高,择定开恩放人的对象。 得分越低越有可能被请出大观园。 考成评估工作并不难做,难的是后续安抚工作,宝玉早有心理准备。 评估当天,他将大观园所有人召来。 凤姐与平儿虽不参与这次评估,但她们也坐在旁边。 既是奉贾母之命行监督权,也是想看看宝玉的执行力。 所以尽管不少人内心不满、抱怨,很想跳起来抗议,这时候也只能忍着。 在考成评估表发放之前,宝玉作了一番发言,强调公平公正。 因为倘若评价自己不公,与他人评价大相径庭,只能说明自视甚高或过于自卑。 倘若评价他人不公,那他人也会不公地评价你,所以必须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 大观园里各人评估由宝玉亲自负责,随后请凤姐在大观园外进行一番随机调查。 最后统计汇总工作则由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探春等人共同完成。 做事的人多,很快便有了结果。 但在大观园,宝玉了解的人毕竟少数,为避免“误杀”,他对众姐妹说:“你们先看,看你们想留下来的人是否得分低。” 黛玉忙问:“如果正是这样呢?” “按理说不会,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这是宝玉的基本判断。 “可万一呢?”探春接道,“人各有脾气与偏好,有的人跟这个合得来,跟那个合不来,这是常有的事。” “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最后当然还得以你们为主。”宝玉坦言,“但要记住,本次考成评估,旨在清算那些庸碌懒惰混日子手脚不干净的,大观园以后不养闲人。” 探春笑了笑说:“宝哥哥,可我们不也是闲人吗?也不怕你恼,都说你才是最大的闲人呢。” “从今往后不会。”宝玉自信地道。 探春忙又说:“我只是开玩笑,宝哥哥莫当真,即便如此,又怎样?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宝玉却一本正经:“我可是认真的,主人也要自食其力,整改后大家跟着我干些营生挣钱。” 宝钗笑道:“你是男儿,我们是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干什么营生?” “谁说女子不如男?放心,我能让你们坐在大观园里就把钱挣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大忽悠一个了?”黛玉撇嘴一笑。 “不信等着瞧。先不说这个,如果评估与你们心意基本吻合,那就将不合格的挑出来,再斟酌一二,确定之后,明日便公布开恩放人,不接受说情。” “真要这么狠吗?将近一半的人。“李纨笑道,“这可不像你。” “心软和仁慈只会害死我们。”宝玉坚定地道,“这才刚开始。” …… 次日,告示一张贴出来,大观园瞬间人声鼎沸。 那些想留又能留下的当然暗自庆幸,大松一口气。 可在告示上看到自己名字的,便意味着成为这次开恩放走的对象。 尽管每人得银十两作为补偿,可仍是唉声叹气者有之,哭哭啼啼者有之,奔走相告托人求情者有之…… 背地里破口大骂者亦有之,若非凤姐与平儿再行监督权,恐怕当场就有人骂了。 这番整改,不得不说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似的,甚至有些人都没反应过来。 当天宝玉躺在院里并未露面。 准确地说,是自打考成评估表收集起来后,他就再也没有露面过。 有人来找,除自家人,包括怡红院里的丫头,他也都是避而不见。 就怕说情。 人情太累。 两世为人,够了。 “要不我去看看外头的动静吧?肯定乱成一锅粥了。”袭人担忧地道。 宝玉摇头:“不用,外头有凤姐压阵。” “对呀,你出去,看见你,让你请二爷怎么办?”晴雯道,“这种事儿也就当时激愤,过两天自然会平静下来。二爷不仅给他们银子,还承诺出去后有难大可以找他,已经仁至义尽,还想怎样?哪家主子也不能养他们一辈子。” “二爷,焙茗传口信儿,说要见你。”麝月忽然进来禀道。 “什么事?” “他气得脸色发紫,说要请示二爷。” “领他来。” “好。” 麝月答应一声便去了,很快便将焙茗领到宝玉跟前。 焙茗一看就猴精猴精的,这个时候宝玉还真需要这种人。 “不知道这些天我不见人吗?”未等焙茗开口,宝玉先声夺人。 “二爷,有急事请示。”焙茗说话时瞥了袭人、晴雯、麝月一眼。 宝玉冲袭人等一抬手:“你们先去忙。” 待袭人、晴雯、麝月几个退下,焙茗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二爷,外头有人骂你,骂得可难听了,被我撞见,叫人掌嘴教训了他一顿,可他拒不悔改,依然破口大骂,我只好将他绑了,还娘的骂个不停。” “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二爷整改?听说他老母和妹妹都被二爷开恩放了,求告无门,要进来找二爷理论,被赖大总管阻挡臭骂一顿,一气之下,他竟撒泼骂起二爷来,胆儿简直肥到天上。我来就是请示二爷该怎么发落。” “都骂我什么了?”宝玉不疾不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焙茗为难,这是可以说的吗? “捡最难听的说。” “二爷……”焙茗苦笑,性子变了吗? “说呀!”宝玉陡然拔高音量。 “他骂二爷像女人,没有阳刚之气,还骂二爷是个矮矬子……” 宝玉笑:“嘿,我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焙茗神速地道,“他是嫌自己命长,找死。二爷就是平时太和气,谁也不怕,所以那些兔崽子才敢在二爷头上动刀,二爷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若是生气,待我去收拾他们就行。” “他人现在在哪儿?” “我把他关进一个小黑屋里,嘴巴用烂布堵住了,可那家伙极不老实,狂躁得不行,我怕传到太太、老爷耳里,所以急着请示二爷,该如何处置。” “外头的人都散了没有?” “都散了,我来时就不见几个人。” “那扶我过去。” “二爷,去哪儿?” “见见那个胆儿肥上天的家伙呀!” “二爷,这事儿哪用你亲自出马?”焙茗赶紧阻止,“二爷只管吩咐,想怎么处置招呼一声,让小的们去办就成,不劳二爷。再说,二爷身上还有伤,万一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我们又得挨骂不是。” “我怕你们办不好。” “二爷想怎么办?” “走,去了自然知道。”宝玉站起来,虽然下半身痛,但觉得还能行。 “二爷真要去吗?” “废话。”宝玉两眼一瞪。 焙茗忽然感觉自己要闯祸了。他原本只想邀功表现来着,以二爷的好脾气最多也就骂两句,然后不了了之,谁知……瞧二爷这架势,可咋整? 第0008章第章 记住爷的风格 “再啰嗦是不是要我把你私通珍大哥丫头的事儿抖出来?”宝玉威胁道。 焙茗吓得浑身一激灵,忙扶住宝玉颤巍巍地道:“二爷不是答应替小的保密吗?” “前提是你要听话。” “可二爷的话也不能啥都听吧?”焙茗弱弱地道。 “记住了,从今往后,必须是,否则爷有一百个理由开恩放人到你头上,而且珍大哥不会放过你。” “二爷,不说了,走。” 两人刚一出来就被袭人晴雯拦住:“你们要干什么去?” 宝玉回道:“有点私事,去去就回,莫惊动他人。” “可你这样子,让人如何放心?被老太太知道了……” 未等袭人说完,宝玉笑着一指焙茗,说道:“出事了找他。” 焙茗哭笑不得,二爷你这是吭我呀! 袭人怒对焙茗,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晴雯道:“好你个焙茗,竟怂恿二爷出去,看我不告诉老太太、老爷去。” 焙茗急了:“是二爷自己打着骂着要出去,这会子推到我身上……”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宝玉慢悠悠地道:“东府小书房有一轴大美人……” 焙茗心里又气又急,可极力掩饰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改口笑嘻嘻地道:“两位好姐姐,我带二爷出去透透气儿,不必惊慌,断不会有事儿的,有事儿我一力承担便是,你们只当没看见。” “孺子可教!”宝玉笑着点头,然后冲袭人晴雯挤了挤眼。 袭人道:“焙茗,这可是你说的。” 焙茗想死的心都有,也不敢点头。 一出怡红院,焙茗便道:“二爷,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记住爷的风格。” “……”可爷以前也不是这风格呀。 “说说那个胆儿肥的家伙。” 原来那家伙外号“铁头”,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平常尽干打架斗殴之事,仗着老母与妹妹皆伏侍宝玉,在外常借此耀武扬威并惹是生非,确实没多少人敢招惹他。 这次考成评估整改,铁头的母亲与妹妹因他评很差而被告解,已无挽回的余地,由此激怒铁头。 想找宝玉说理求情,又被赖大总管阻拦训斥一顿,才导致他破口大骂。 好巧不巧,又被焙茗撞见了,带人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这一来二去,更让铁头怒火中烧,盛气之下,什么话都敢说。 在宝玉认知的红楼世界里,压根儿就没有“铁头”这一号人,连铁头的老母与妹妹都没一丝印象。 这次整改,怡红院丫头里他只留下袭人、晴雯、麝月、秋纹、檀云、紫绡、小红、小玉,其他都开恩放了。 嬷嬷放了都不止一半。 其实他也不敢保证留下来的就一定是好的,但他认为这并不重要。 只要大体上是好的就行。 重要的是他要借整改传达一种理念:以后在大观园任谁都不能混日子。 肯定有人会痛会骂会惹事儿。 这在意料之中。 为挽救贾府不得狠一点?“乱世需用重典”同样适合此时的贾府整改。 在焙茗的带领下,到了。 贾府有些被当作储物室的陈旧书房,当然也成为藏污纳垢之地。 比如焙茗与万儿偷试,贾瑞被凤姐整蛊,都选择这种地儿。 这次轮到铁头了。 “爷,就是这里。” 宝玉尚未迈进:“怎么不见动静?不是说他狂躁得很吗?” “嘴巴堵住了,有两名小厮看着。”焙茗边说边推门,“爷,慢着。” 小黑屋里光线不足,两名看守的小厮见焙茗领着宝玉来,忙屁颠上前问候。 原来不是铁头不狂躁,而是两名小厮用两层麻袋将他裹起来了。 刚才外头听不见,进来便能听见。 只见麻袋里头不断蠕动,隐隐听见铁头怒骂,可嘴巴被封住不知骂什么。 “二爷,这厮极不老实,乱喊乱叫,小的怕招人来问,所以……” “打开。”宝玉一抬手。 两名小厮将两层厚麻袋除了。 铁头果然是个大块头,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看似张飞,但比张飞更彪悍野蛮,身高也不止八尺。 “给我老实点儿,二爷来了。”焙茗上去就是一脚。 铁头挣扎着怒向宝玉。 “把他松绑了。”宝玉又一抬手。 “二爷,这厮放不得。”焙茗忙道,担心万一冲撞了爷,那还了得? “刚才对你的提醒忘了?要听话。” “可是二爷……” “东府小书房……” “二爷,我放,放还不行吗?”二爷啥时候变成这样儿? 焙茗只得让两名小厮将铁头松绑,并叮嘱道:“悠着点儿,别让这厮靠近二爷,二爷身上还有伤呢,若有什么闪失,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松绑,铁头便站起来了。 靠,竟比焙茗高出一个半头。 不知焙茗揍铁头时带了几个人。 “让他说话。”宝玉又一摆手。 焙茗只得让小厮把铁头的嘴巴也解了。 铁头立马开口质问宝玉:“你是爷,我只问一句,俺娘和妹子还能回去吗?” “不能。”宝玉摇头。 “俺娘伏侍你们半辈子,说放就放了?” “那我们贾府还养了她半辈子呢。” “还有商量的余地不?” 铁头这口吻也不像求情,或许知道无望。 “没有。”宝玉笃定地回道。 “既然你们无情,别怪我无义。”铁头紧握拳头,立即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 “你他娘的别胡来。”焙茗立马警觉地挡着宝玉前头,并给两名小厮使眼色。 两名小厮紧盯铁头,犹如待猎的猛兽。 宝玉却无动于衷,说道:“你有本事尽管来,贾府待你们一向不薄,可如今日子不好过,你们却不懂感恩体谅,忘了曾经的好而要生事,这就叫升米恩斗米仇吧?” “俺娘伏侍你们半辈子,放了怎么活?我妹子伺候你们几年,放了脸面何在?”铁头狠狠地道。 宝玉冷哼一声:“贾府的死活你们管过吗?你们也不问问自己什么档次?竟敢在我们面前要面子?” “我们也是人。”铁头昂首挺胸,“我还骂过你,怎么样?除非打死我,不然我出去看怎么说你们贾府仗势欺人。” 宝玉走到铁头跟前:“如果善良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我不介意让它长刺。” 说罢,一抬手,只见猛地一推,都没看清到底怎么出手,那魁梧彪悍的铁头身子却飞起来,狠狠地撞在墙上,然后“扑通”一声反弹回来,匍匐于地。 若非有墙壁挡着,还不知甩出多远。 焙茗与两名小厮都惊呆了。 要知道当时教训铁头时,可是同时上了六个人呀,而且费了老半天功夫。 二爷刚才是怎么做到的?是自己眼花吗?还是铁头不小心?不可能啊,铁头的大块头在那摆着,甩出去不需要力气吗? 二爷平时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呀! 不然铁头也不会骂他像女人,没有阳刚之气。 可刚才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铁头配合的?也不可能啊,人家牙齿都磕掉了一颗,正流血。 铁头也是一头懵逼,怒视宝玉。 宝玉走过去:“不服是吧?” 话音刚落,只见他伸手一提,竟将铁头扔了出去,撞到另一面墙壁。 铁头脑壳儿撞得生疼,爬起来也不管眼前人是谁,竟举拳冲过去要打。 焙茗与两名小厮刚才做梦一般,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铁头身子再次飞起。 这次他们看清了,就是二爷出手的。 还看见二爷将摔倒在地的铁头提起,说道:“你是比我高,但如果我低头了,你还昂着头得寸进尺,甚至以此嘲笑我,就别怪我撂倒你,甚至将你送上断头台,砍掉你的脑袋,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第0009章第章 什么档次 焙茗与两个小厮都看傻眼了。 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 瞧爷的力量、眼神,哪怕是他说话的语气,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那种。 宝玉说完,再次将铁头摔倒在地,然后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锁。 铁头瞬间感觉骨头似要断裂,犹如被千钧之钳夹住,疼得他呲牙咧嘴。 本能地想要反抗来着,却蚍蜉撼树似的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一时情急,平常喜欢挂在嘴边的话脱口而出:“我哥是醉金刚倪二。” 宝玉听了,又冷哼一声:“切,就是那个专放重利债,在赌场鬼混,爱喝酒打架的泼皮吗?他是什么档次?竟拿来吓唬我!” 说完,再一用力。 痛得铁头直嚷嚷,唯有服软求饶:“哎哟哟,爷,爷,爷,痛,痛,饶了我吧,我再也不为娘和妹子打抱不平了。” “什么?打抱不平?” “不不不,爷与贾府对我们太好了。”铁头又立即改口道,“是我们贪得无厌,不懂得体谅爷的苦衷,哦不,是远见。” “太好倒也谈不上,只希望都能相互理解,这是好听的话;说得难听点,你们什么档次?我们家决定的事,你们只能服从,哪有资格说三道四?还敢说抱不平?” “是小的错,小的错,不该愤怒,更不该骂爷,我回去自己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吧。” “我又不取你小命,当然会放你。我来只是教你做人,说,爷像女人吗?” “不像,不像……”铁头忙道,“爷简直就是男人中的极品,以后谁敢说爷像女人,我铁头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一定,一定。” “刚才你说那泼皮醉金刚倪二是你哥?” “是,是结拜的。” “让他明儿来见我,地点就在这里。” “好,小的一定带到。” 这时候的铁头已经吓尿了,说什么就是什么,头也不铁了。 只是心里纳闷儿:难道这位爷不是传说中的那位爷?可明明就是宝二爷啊! 瞧,个头不高,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不发威时,可不就是个文弱书生吗? 为什么发起威来恐怖如斯! 宝玉接着提醒道:“回去与众人,还有你娘、你妹子如何交代?” 铁头答道:“什么都不用交代,就说我与人打架,磕掉一颗牙,于我而言打架稀松平常不过,没人在意。回家更不提二爷,俺娘和妹子本就不让我来,是我这个猪油蒙了心的家伙一时冲动,不知天高地厚。” 还别说,这家伙块儿头是大,脑子反应倒是不迟钝,至此宝玉才松开手。 一松开,铁头也顾不得疼,趴在地上便一个劲儿地扇自己大嘴巴子。 扇一下说一句:“看你能耐的!还敢抱怨不?还敢找二爷理论不?不长眼的东西活腻了是吧?竟敢骂二爷……” 看得焙茗与两名小厮都抿嘴笑。 宝玉摆手:“够了。” 铁头才停下,恍然如梦般爬起来。 宝玉转身:“我们走。” 焙茗屁颠屁颠地赶紧上来扶着,一出小黑屋,实在忍不住,说道:“刚才二爷威风凛凛,将铁头收拾得服服帖帖,好过瘾,太解气,二爷是怎么做到的?” 宝玉一拍焙茗的肩膀。 把焙茗拍得身子往下一沉。 “瞧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儿,以后少勾搭调戏女人,没事儿多练练。” “……”爷说练练就练练,干嘛又扯到女人,这事儿就不能翻篇吗? “记住,多读书是为了能心平气和地与傻缺说话,多练练是为了让傻缺能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两头你总得占一头吧?不然下次开恩放走的就是你。” “啊……”焙茗吓得脸色一变,随即又笑道,“爷那么厉害,教我练呗。” 宝玉忽然停住不走,“你说谁厉害?你刚才看到什么?” 焙茗愣住,几个意思?难道爷要我们假装看不见?遂弱弱地以试探的语气道:“刚才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身子需要练,脑子也需要补。你们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 宝玉感觉下半身的伤口裂开了,刚才教训铁头用力过猛,那家伙块儿头太大。 “爷,还是我送你吧。” “万一遇到凤姐,或是老太太的人,你想好了怎么交代?” “……”焙茗立马陪笑,“那二爷慢走,明儿我再给二爷请安。” 宝玉先行去了。 焙茗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感觉有点儿恍惚,不敢相信,喃喃地道:“二爷挨完一顿打,怎么整个人都变了?难道故意隐藏实力其实一直就这么厉害?” 想不明白,一扭头冲两名小厮道:“回去暂时什么都别说,听我指示。” “明白。” “但二爷的风格,你们需要记住。” “什么风格?”两名小厮不解地问道。 比起焙茗,他们两个更懵好不好? “待人以善良时,当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该怎么滴?”这话焙茗记忆犹新,他觉得需要为两名小厮划重点一同进步。 “那就让它长刺。”其中一名小厮回道。 “嗯,以后要考你们。”焙茗点点头,接着又问,“当你已经低头了,别人仍昂着头得寸进尺,该怎么滴?” “那就把他撂倒,甚至送上断头台砍了他脑袋,来缩短距离。” “记住就好,今天长见识了没有?”焙茗试着拍了拍两名小厮的肩膀。 可两名小厮纹丝不动。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以后没事儿多练练,不然撂不倒别人。” “哦,还有,听二爷的口气,接下来恐怕还会开恩放人,这段时间悠着点儿,不然厄运可能随时会降临我们头上。” 话音刚落,只听一人喊道:“焙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吓得焙茗两腿一软。 不是别个,正是令人胆颤的凤姐。 “二奶奶怎么来了?”焙茗忙镇定心神,上前毕恭毕敬地问候。 “我问你呢。”凤姐火急火燎的。 焙茗思绪飞驰,回道:“刚才二爷说屋里闷得慌,我带他出来透透气儿。” “你们二爷人呢?” “他已经回怡红院了。” “要是没回,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凤姐一阵风似的又去了。 吓得焙茗直拍胸口压惊,然后扭头看了小黑屋一眼,幸好铁头没出来,不然该怎么解释?二爷没有明确指示啊! 想到铁头,焙茗瞧凤姐带人从自己视线消失后,又转身去了小黑屋。 咋不见动静? 进去一看,只见铁头正坐地上发呆。 焙茗虽带有两名小厮在侧,可仍不敢靠太近,“喂,你怎么还不走?” 铁头抬眼:“刚才那个是你们二爷吗?” 焙茗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道:“废话,不是我们二爷是谁?” “不是说他手无缚鸡之力,整天只知道与女孩子厮混打闹吗?” 靠,你问我,我问谁?焙茗自己都纳闷呢,可他却装作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你不知道扮猪吃虎的故事吗?” 继而口若悬河地斥道:“赶紧离开,回你的家反思去,这非你久留之地,自己什么档次心里没数吗?被人发现怎么说?难不成还想被二爷揍一顿?” 说罢,带着两名小厮扬长而去,还不忘提醒铁头:“二爷交代的事儿不要忘了,记得明儿先来找我。” 第0010章第章 人设 袭人晴雯几个正焦急地倚门而望。 见宝玉终于回来,袭人大松一口气说道:“跑哪儿去了?这半天,老太太打发人来问,还好遮掩过去了。” “二爷,你身上怎么……”晴雯眼尖,瞅见宝玉下身一片红,不禁惊呼。 “嘘,无碍,进去再说。”宝玉回来时已经确认,伤口裂开了。 刚才不让焙茗送他,就是因为这个,怕撞见人,焙茗又得挨骂。 袭人几个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吭声,赶紧扶他进来内房。 “总这么不让人放心,又是怎么了?”袭人一进来便问。 “瞧你们紧张得,没什么大碍,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自己还能走回来呢。”宝玉却漫不经心地说道。 “焙茗他人呢?带你出去也不管。”袭人气得脸色都变了。 “与他无关。” “若老太太知道了,看你怎么说?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教训了一个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人。”宝玉如是般回道。 “啊?打架了?”袭人一脸惊讶。 “算不得,他还不配跟我打,不说了。”宝玉躺下,“来,给我瞧瞧,敷点儿药,换身衣服,你们几个知道就行,不必声张,更不必担心。” 袭人忙去取药。 晴雯关切地问道:“二爷伤口流血了,痛不痛?跑哪儿打架去了?怪不得叫人去东府找你半天,说没见着你人呢。” “啥?去东府找我?” “对呀,记得二爷出去时,不是与焙茗说什么东府小书房一轴美人吗?都以为你们去了东府。” “嗨!”宝玉摇头,哈哈一笑。 袭人取来药,晴雯与麝月主动回避。 可她们刚转身还没走出去,便听到外头人说:“二奶奶来了。” 袭人顿时紧张地道:“这可怎么办?二奶奶知道了,老太太还能不知道?” “先把药收起来,我来应付。”宝玉将那夹纱被往自己身上一搭。 “宝玉。”凤姐人未到声先至。 这也是她一向风风火火的性格。 “二嫂子,我在呢。”宝玉朗声回道。 “你刚才出去了?”凤姐进来直问。 “嫂子怎么知道的?” “你可别让人操心,这府里有什么事儿还能逃过我的眼睛?” “那是。”宝玉笑道,“不过嫂子,我不是小孩子,不用全都围着我转。” “谁让你是老祖宗的掌上明珠?” “看嫂子着急的样儿,找我有事儿?” “我能不急吗?袭人她们都让人找到东府里去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能有什么事儿?” “我刚才看到焙茗了,你们肯定不是出去透气儿,你也不用瞒我。” “二嫂子自己都说了,在这府里还有什么事儿能逃过你的法眼呢。”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凤姐笑了笑,望着宝玉,“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即便你不想说,我也有办法去问焙茗让他说。” “二嫂子定要知道吗?” “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一是奉老太太之命,怕你走弯路,走错路,所以得时刻盯着你;二我也想看看你到底将整改如何进行下去,我这半个当家人也好学习学习。” “二嫂子既如此坦诚,那我不坦诚岂不是对不住你的一片心意?刚才我带着焙茗去教训了铁头一顿……” 宝玉便将事件的前因简单说了一遍,但隐去他出手这一节。 伤口裂开自然也就没提。 凤姐听完,不以为然道:“宝玉,这种事儿还用你亲自出马?岂不是自降身份?” “或许我亲自去的效果好。” “即便如此,那也会落得一个主子欺负下人的不好名声,何必给人留下口实?” 凤姐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着,看来宝玉处事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啊。 宝玉觉得这样也好,故而回道:“多谢嫂子提醒,日后我多加注意。” 暂时他确实不想在凤姐面前锋芒毕露。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别说只教训他一顿,哪怕将他打残打废了,又能如何?我照样可以摆平。” 凤姐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继而又说道:“我只想告诉宝兄弟,有些事儿还是自己不出面为好,毕竟我们是大家族,自己出面难免会被人说仗势欺人,说出去名声不好,老祖宗老爷都忌讳这个。” “多谢嫂子提醒。” “就像你说的那个铁头,据我所知,他就是一个十足的街头混混,你开恩放走他母亲与妹妹,说白了就是不要她们,铁头心里本就有气,你又带人揍他一顿,以后还能不说咱的坏话?这时候你出面落不得好呀!” 凤姐语重心长,毕竟打心底觉得宝玉处理这事儿还是不够老练。 宝玉也只好顺坡下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早知事先请教二嫂子,如今再说这话已无意义,倘若铁头不识好歹搬弄是非,还求嫂子帮着料理料理。” “你放心,我一定让他闭嘴。”凤姐洋洋自得地道。 “多谢二嫂子,这事儿没必要让老太太知道吧?” “你都向我坦诚了,那还告诉老太太做甚?那我回去了,不打扰你休息,有事儿记得找我。” “知道了,嫂子慢走。” 晴雯与麝月将带着几分得意之情的凤姐送出怡红院。 袭人替宝玉褪衣换药,“伤口裂开,你刚才也动手了?” “嗯。”宝玉趴着。 “二奶奶说得在理,咱是大家族,你堂堂二爷,出手打人叫什么话?”袭人一边搽药一边说。 “有些事儿我必须亲自出马,不然我的人设扭转不过来。” “什么?”袭人没听懂。 宝玉不紧不慢地道:“无论是你们,还是外界,对我都有刻板印象,若是准确也还罢了,可有些完全是偏见,只看现象不看本质,往后我需要慢慢扭转过来。” “那你准备扭转到哪个方向上呢?”袭人又想见机劝导。尽管刚才没听懂“人设”是为何意,但刚才这段话她听明白了。 宝玉笑道:“反正我是不会学那钓名沽誉,入那国贼禄鬼之流。” 袭人叹息:“反正在你眼中,哪怕读书取士,都是前人无故生事,立意造言,原为引导后世的须眉浊物,对吧?” 宝玉笑而不语。 袭人也不敢多劝。别说是她,就是宝钗来劝,也一样不招待见。 …… 想着宝玉的所作所为,凤姐回去竟有几分窃喜,对平儿说道:“宝玉一认真,我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 接着将铁头一事告知。 平儿听完也道:“宝二爷终究年轻,那指定很快就有许多人说贾府的坏话了。” 凤姐道:“教训一下那些无知之辈,倒无可厚非,只是宝玉这方法……要是被老太太、老爷知道了,还不得骂人?” “若宝二爷惯用这种为人处事方法,那别说贾府,恐怕大观园都治理不好。”平儿看了凤姐一眼,又疑虑地道,“只是宝二爷平常待人和蔼可亲,不是这样子啊!” “回来的路上我也想过,待明儿再问问焙茗,可宝玉也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呀!”凤姐一时又想不明白了。 沉吟少许后,吩咐平儿道:“你传话给旺儿,让他去见见铁头,最好盯着几天。府外人不比府内人,也没个忌惮,那些混混嘴里还不知道会吐出什么来呢。” 第0011章第章 远飞当换新羽高筑得清旧基 正所谓艺多不压身,更何况是那一身武技?在这个世界太有用了。 即便没有系统加持,宝玉也已经心满意足,毕竟还是贾母的心头肉。 有这两大“法宝”保驾护航,横着走都没问题。 次日一早宝玉便要去给贾母请安。 “伤口还痛不痛?”袭人关心地问道。 “有点,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宝玉看似随口一答。 “你习惯什么?”袭人又没怎么听明白。 “呵!”宝玉付之一笑,说道,“说话人不懂,干事人不知,这是府里人对我一致的认知,你也要习惯。” 其实这个评价宝玉还是很中意。 所以关于他那些刻板印象的“人设”,他也并不准备全部踩塌,尚有利用价值的仍然保留。 新羽下总得允许几根旧毛。 怡红院里一下子放走半数人,显得冷清许多。 接下来的重任就是职责划分。 既是考成,那每天谁干什么事儿,必须清楚明白落实到位。 不光怡红院,大观园里所有院子都得这样来,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凑合。 宝玉梳洗毕,小红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银耳建莲百合红枣汤来。 对,就是林之孝的女儿林小红,原名林红玉,因名字中的“玉”字犯了宝玉、黛玉的名讳而改名为小红。 宝玉有心留下她。 有多方面的考虑。 第一,他认为小红是贾府中难得的清醒者之一,对贾府的衰败其实早有感悟,“千里搭帐篷,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是小红对小丫头坠儿说的。 第二,林小红的父亲林之孝,是荣国府管家,而且是负责管理银库账房的要职,为人处世又十分低调,宝玉喜欢,往后日子肯定得与林之孝打交道。 第三,留下小红,除了她本人机敏积极向上,宝玉还要借她激发其他姑娘,毕竟小红之前没有递茶倒水叠被铺床的份儿,不过做些浇花扫地的打杂工作。 将她留下,就是要告诉其他人,这次整改,不是地位越高越动不得,也不是地位越低越得不到晋升的机会。 只要努力上进,一切皆有可能。 希望通过小红一事,向大观园里所有人传达这样一种理念。 而且,还要日渐告诉大家,职业本不分高低贵贱,递茶倒水铺床叠被的工作并不比浇花扫地的工作高贵。 当然,能多大程度实现这些目标或叫理想,也只能交给时间了。 喝了两口汤,宝玉便往贾母处来。 贾母犹未起床,听说他来了,忙命人开门让他进去。 “给老祖宗请安!” “这早跑来做甚?你身上的伤好了?”贾母边问边叫鸳鸯扶她起来靠着。 嗯,鸳鸯,贾府又一难得的清醒者。 宝玉看了鸳鸯一眼,回贾母:“我自己都能走过来,当然好多了。” “好,好,那一会儿也去问候你娘、你老子一声,好叫他们别担心。” 宝玉却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不怕与老祖宗实话实说,见了他们都不知说什么好,别扭得很,搞得心情压抑,何必呢?心情好才是修身养性的最好药方嘛。” “你自己看着办,我不逼你。”贾母点了点头,又关心地问,“突然放那么多人,没有惹出什么事端来吧?” “老祖宗放心,还能惹出什么事端?” “那最好不过了,不过仔细一想,我还有几宗担忧。” “老祖宗请说。” “第一,这次开恩放人,肯定会令许多人心存怨言,尽管我们仁至义尽,更有权利这样做,但对有些人来说还是难以接受,甚至会给他们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 “所以当他们说些难听的话,中伤我们贾府或是冲撞你,随他们去就好,不要找他们麻烦,人活脸,树活皮,名声我们还是要的,比起我们,那些人更不容易。” 贾母不紧不慢,可谓语重心长。 宝玉乖巧地站着不住点头,心想贾母说这番话,是不是已经知道铁头一事? 贾母接着说道:“第二宗,你们这些小主子将身边伏侍的人减去一半,那我们其他人是不是也得减半,不然情何以堪?” “老祖宗,暂时不必。”宝玉忙道,“我们都年轻,尚能自食其力,且住在园里相互有个照应,比不得老祖宗、太太们。” “可我们心里有愧呀!”贾母道。 “这个问题其实我想过,老祖宗与太太也算有个说法,之前老祖宗不是说大观园治理好了再论其他吗?而我娘说只当试行,那至少得等大观园整改稍有成效,再论园外之事,且先忍忍,老祖宗以为如何?” 贾母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依你,这样一来,也好给园外的人一个提醒,看谁还敢在贾府得过且过混日子。” 宝玉笑道:“嗯,正有此意。” 贾母沉吟少许,又道:“还有一宗,趁这会儿也得与你说说,你老子这次虽然下狠手揍了你一顿,但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你可不许记恨于心。” “老祖宗放心,血浓于水,怎么说我也是他儿子,只是与他没有共同语言,不想与他说话罢了,哪来记恨?” 贾母满意地笑了:“嗯,你懂这个理儿就好,改天还是去看看,哪怕不说话,问候他一声也成,家和万事兴嘛。” “记得,我会去的。” “好,你身上有伤,站那么久,不留你进早餐了,你回去吧,我也再眯会儿。” 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又躺下了。 宝玉回怡红院,丫头们送来早餐,刚用完,麝月便传话说焙茗来了。 “二爷,昨儿二奶奶找过我。”焙茗一被领进来便道,脸上还洋溢着得意之情,“可我什么都没说,一口咬定只带二爷出去透气儿,根本不认识什么铁头……” 宝玉不紧不慢地道:“我说了。” “……”焙茗顿时傻眼,二爷现在怎么老是坑人呀! “不过你若是什么都没说,那不错。”宝玉冲焙茗竖起大拇指。 焙茗哑口无言,脑壳儿疼,难怪二奶奶当时神情怪异,原来什么都知道了……找他只是为了求证,没扒他的皮,恐怕只是碍于二爷的面子。 见焙茗一副死了娘的神情,宝玉又安慰着说:“放心,只要你还有能耐跟着我,二嫂子不会为难你。” 焙茗只得陪笑道:“那还得请二爷往后多加提点,小的好学习。” “倪二和铁头找过你没有?” “正要回复二爷呢,二奶奶昨儿也派人找过铁头。”焙茗又道,“可铁头跟我说,他什么都没说,待会儿二爷见了他再问问,我怕那家伙信口雌黄,信不得。” 宝玉虽然没说多余话,但不以为然,只是问:“他们什么时候来?” “他们在家候着,二爷准备好了,我便去叫他们,随叫随到。”焙茗回道。 “那去吧。”宝玉一摆手。 而另一边,旺儿也来向凤姐禀告。 然而,事情却并非如凤姐所想。更准确地说,是让她颇为震撼。 如果说昨儿她问焙茗,焙茗什么都不肯说,她可以理解。 毕竟焙茗是宝玉的人,又是他带宝玉去教训铁头,当然不敢多说。 凤姐只好假装不知,让焙茗去了。 可听旺儿说,那个铁头的行为让她很不能理解,铁头回去居然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到处宣扬贾府的好,尤其对宝玉盛赞有加。 这…… 宝玉带人将铁头揍得多狠呀,肯定是忌讳不敢乱说,凤姐只能这样想。 然而再一问,旺儿又确定压根没有,因为没看到铁头哪一处伤痕。 铁头自己也信誓旦旦说没有。 凤姐又陷入沉思,老是偏离她的预想。 第0012章第章 闲来收2个徒弟 凤姐原本以为铁头被揍一顿,回去一定会变本加厉,反正他母亲与妹子再也回不去贾府了。 以他那性子,还不得到处宣扬贾府不讲理、宝玉仗势欺人? 没想到却说一大堆好话……那唯一的解释是不是被揍惨了? 可旺儿又十分确定地说,压根没见铁头身上有哪一处伤痕。 怪哉! 宝玉凭什么让铁头心服口服?难道与铁头这种人讲理不成? 这说出来谁信? 非但如此,旺儿还补充说,铁头对宝玉那叫一个佩服,简直五体投地。 把宝玉看作一尊神似的。 听得凤姐都不可思议地摇头而笑,只好吩咐旺儿再去监视铁头两天。 待旺儿奉命离去,凤姐对平儿缓缓说道:“如果旺儿所说属实,本以为宝玉行事不妥,却没想到让人心服口服,嘿嘿,将铁头收拾得服服帖帖,根本不用我们操心,我们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宝二爷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呢?”平儿刚才听了一样费解。 “难道真的挨揍一顿,然后开窍了?”凤姐自言自语。 可马上又摇头否认:“这不可能,不可能……” …… 醉金刚倪二虽答应与铁头一同候着,可犹然不信,问道:“真有这么邪乎?” “俺什么时候骗过大哥?”铁头振振有词地拍着自己胸口,“谁骗你是小狗儿。” 倪二依然摇头不信,说道:“虽然我从未见过你们那位宝二爷,可他是什么人多少也听说了。况且我认识街坊上的贾芸,通常我们也叫他芸二爷,他与你们那位宝二爷同宗,人家也说根本不是你吹嘘的那样。” “大哥,你信我还是信芸二爷?”铁头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敢情是他撒谎骗人。 “当然更信你,不然谁他娘的在这里干等?我倪二是谁?这三街六巷,凭他是哪个见了我不得点头哈腰鞠躬行礼?只是兄弟把宝二爷吹到天上,让人不得不怀疑。” “我也不敢怂恿大哥试探,不然大哥倒是可以与宝二爷切磋一下。”继而铁头又提醒,“不过我也只是对大哥言,在外人面前可不要随便吹嘘宝二爷的厉害。” “为什么?” “宝二爷应该很不喜欢张扬,不然大哥你想想,外界为何从来都只认为宝二爷是个文弱书生?” 关于这一点铁头觉得自己判断没有错,昨儿他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我非得见识一下才行,不然打死也不信。”倪二仍不死心,固执地说道。 两人正说着,焙茗来了。 若是之前,他一个人还不敢来呢。 但经昨儿,瞧铁头那狼狈屈服样儿,从此以后,可再也不怕三街六巷的泼皮了。 “大哥,宝二爷的人来了。”铁头扯了倪二衣角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 “二爷有请两位。”焙茗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说道,“但荣国府人多口杂,你俩待会儿跟我进去,不要东张西望,万一有人问起,你们也不要乱答,一切交给我。” “你们二爷请我何事?”倪二瞧焙茗这小身板,更不信铁头的话了,故而摆起架子问道。 “我也不知,去了自然清楚。”焙茗说完,斜睨倪二一眼,有心昂昂自若,“二爷请你是你的荣幸,怎么?还有什么疑问或不想去?” “去当然要去,为我兄弟也得去,我只好奇你们二爷到底是何方神圣。”倪二仗义地说道。 “走吧,还废什么话!”焙茗感觉有个牛逼的主子就是好,与两个大泼皮说话腰板都挺直。 他们刚一进贾府,就被凤姐的人看到。 只是没有上前质问,而是偷偷向凤姐报告去了。 而宝玉已经溜达至小黑屋,身边一名小厮都没带。 同样被凤姐的人看到,同样没有打扰只是报告去了。 “二爷,他们来了。”焙茗将倪二、铁头带到宝玉跟前。 铁头这次老实了,一来就点头哈腰。 可倪二看起来有些傲慢。 显然只有亲身经历才能让他信服。 他来倒是先开口了:“不知宝二爷请我有何贵干?” 宝玉打量一番后,慢悠悠地道:“我想收几个徒弟,闲时习射练武以强身,铁头姑且算一个。” “铁头,你可愿意?” “宝二爷是要收我为徒吗?”铁头喜不自禁,生怕听错了。 “对。” “靠,我可太愿意了。”铁头激动得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继而又稍作平静,说道:“只是俺家太穷,拜师的束脩……” “不用了,待会儿多磕几个头就行。” “那我现在就磕,磕到明儿早都行。”说着就要跪下。 对他而言那可是天降喜悦,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即便没有见识宝二爷的厉害,以宝二爷的身份,收他为徒,那可是脸上贴金。 之前为何愤怒?不就是因为辞退他母亲与妹子吗?如此一来便断了与贾府的联系,以后就靠不上贾府这棵大树了。 倘若宝玉果真收他为徒,那这联系不比做贾府奴婢强百倍? 岂有拒绝之理?所以当即要拜。 宝玉招了招手:“你且稍等。” 然后将目光投向倪二:“你呢?” 还没等倪二开口,铁头便兴奋地拉扯撺掇道:“大哥,还用犹豫吗?快呀!” 倪二却昂然自若地说道:“外界都说我倪二是个泼皮,事实也是,但我自认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我也承认我羡慕贾府,只恨攀附不得,毕竟你们瞧不上我这种人,实未想到宝二爷有这个想法。” 连旁边的焙茗都觉不妥,忙插道:“二爷,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收徒的事儿……” 明显这是自降身份的嘛! “怎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如同儿子,将来是要孝敬我的,不好吗?”宝玉当然有他的想法。 “徒弟是好,只是二爷什么身份?” “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提醒。” “……”焙茗不敢多嘴。 “你接着说。”宝玉将目光再次投向倪二。 “本来像我铁头兄弟一样,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宝二爷是个读书人,脑子比我们灵活多变,所以我想问清楚。” “问问看。” “第一,宝二爷收我们为徒意欲何为?” “为我所用。” “是否会约法三章?” “徒弟当然得听师父的。” “可我们一向野惯了,不像宝二爷,大家族,什么都有规矩……” “你咋那么多废话?”宝玉也懒得墨迹,“一句话,拜是不拜?” “大哥!”铁头都急了,“我们拜。” 说着便跪下去。 可倪二依然固执地道:“既然要做人家师父,得有师父的本事。” 宝玉早就看出来了,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见识他的真功夫吗?这也是他刚才懒得墨迹的原因,秀才遇见兵,与这些人费口舌不如拳脚来得快。 看来不出手,倪二也不服。 宝玉只好摆开架势,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干脆地说道:“来吧。” 倪二目的达到。刚才一进来,见宝玉像焙茗一样小身板,他就更怀疑铁头的话,甚至还以为铁头联合焙茗来骗他。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与宝玉一试。 “那宝二爷留神,我来了。”说着就冲过来,试图抱住宝玉。 毕竟也不敢出重手,拳脚无眼,万一伤着人,这里可是贾府,还出得去吗? 然而尚未近身,他身子便莫名其妙鬼使神差般地飞起来了。 第0013章第章 拜师 一样的药方,一样的疗效。 差别只在于这回倪二身子飞起来后,宝玉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上次铁头可是缓了缓,撞墙壁摔倒在地后还问服不服,不服接着治。 而这次当倪二的身子飞起来,宝玉又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腿转了半圈。 若非宝玉伤势未愈,下半身尚不能行动自如,他会选择转满一圈乃至两圈。 转半圈后,宝玉紧接着又一拳下去。 正打在倪二腹中。 倪二本就半悬在空的身子加速下沉,同时只听他“哇”的一声。 身子尚未着地便已经吐了。 肚子里的东西吐了倪二自己一身。 直到摔倒在地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宝玉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眨眼功夫,哪还给人喘息的机会? 把焙茗与铁头都看呆了。 而倪二摔个狗啃泥后再也爬不起来,刚才那一拳让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 宝玉晃动着拳头,对依然躺在地上的倪二说道:“我这一拳若非打在你肚子上,而是肋骨或是鼻梁,你可知什么后果?” 倪二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铁头跑过去将他拉起来。 “大哥,我说什么来着?非得不信,见识到了吧?看,比我昨儿还狼狈,我昨儿至少还能自己爬起来。” 倪二缓了半天,才终于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扶我跪下,拜师。” 铁头笑了。 “这就对了嘛,早跪下就不用受罪,吐自己一身……哎哟,大哥,你稳着点儿。” 倪二仍感觉自己身子是飘忽的,若非靠着铁头,跪下时险些一头栽倒。 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倪二这下彻底服气了,与铁头并肩乖乖地拜师。 “好了,以后都是自己人,师父会随时给你们传话,但拜师这事儿,你们先不要张扬出去,只咱这四个知道就行。” 说完宝玉冲焙茗一抬手:“走。” 铁头忙问:“师父,接下来咱做什么?” “明天会给你们指示。”宝玉撂下一句话便带着焙茗离开小黑屋。 刚一出来,他便瞪了焙茗一眼:“不知道扶着爷吗?” 焙茗忙上前,嘴里却说:“小的还以为二爷不用扶呢。” “那要你何用?” “明白。“焙茗听了,一时摸不清爷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痛。 二爷刚才出手明明行云流水一般,哪里看得出来下半身有伤? “你明白什么了?”宝玉扭头问。 “二爷怕是不想让人看见你的厉害,故而以痛掩饰。”焙茗轻轻地回道。 确实,宝玉一出来,便警觉地发现有人在隐蔽处窥视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后世这可是他的职业要求。 …… 小黑屋里,倪二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在努力回忆刚才的情景。 “铁头,我刚才出手了吗?” “大哥,当然出手了呀,只不过刚一出手,你身子就飞起来了。” “咋飞的?” “不知道,莫名其妙,只看见大哥身子飞起来,然后师父又抓住你腿转了半圈,再给了你一拳,你就成这样了。” 铁头没撒谎,看是看见了,但到底怎么飞起来,他确实说不上来。 就像昨儿,他自己是如何摔倒的,而且还不止一次,现在仍觉得不可思议,只是事实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信。 “师父还是不是人?”倪二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铁头。 铁头答道:“大哥,师父刚不是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吗?” “他力气为何这么大?” “不知道,但世上总有一些人的能力超出我们的想象。走吧,还是先回去。”说着铁头要搀扶倪二起来。 “让我缓缓,再坐会儿。”可倪二尚未平复,喃喃地道,“师父收我们为徒,却又叮嘱我们不要说出去,奇怪。” “大哥,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咱俩什么档次?师父可是贾府宝二爷,说出去对咱们自然是脸上贴金,可你想想,对师父呢?那无异于明月照沟渠呀!” 铁头倒是想得开,毕竟他昨儿经历,比倪二多想了整整一天。 倪二感叹道:“想我倪二纵横多年,从未服过人,今儿还是头一遭。” “咱俩受点罪也算值了,以后大哥就是我大师兄。”铁头乐滋滋地道。 “只不知师父接下来会吩咐做什么?” “大哥放心,师父是宝二爷,贾府最重名声了,还能让咱做啥?” “就因为贾府重名声,万一师父不让咱打架、放贷、看场子呢?咱可没其它生存技能。”倪二担忧地说道。 铁头却乐观多了:“即便如此,只要有师父罩着,咱还担心没吃没喝吗?大哥你多虑了,也不想想贾府的威风。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这话大哥总该听说了吧?大不了师父吃肉我们喝汤呗。” “这么一说,好像也对。”倪二这才站起身来,将脏了的外套脱下。 正准备与铁头一道离开,突然神出鬼没现身一人,正是来旺儿。 倪二与铁头都认识。 要说起放重利债,他们兄弟俩不过是小打小闹,这个来旺儿仗着凤姐才叫财神爷。 “你俩怎会在这里?”旺儿迎头问道。 “宝二爷叫过来的。”铁头回答。 “宝二爷叫你们来做甚?” 铁头思绪飞驰地答道:“这次宝二爷主持大观园整改,一下子开恩放走几十个,怕有人在外乱嚼舌根,有损贾府与宝二爷的名声,所以让咱哥儿俩看着点儿。” 旺儿闻到一股怪味儿,又瞥见倪二手中脱下的衣服,还有地上吐出来的残渣,直问道:“你刚才吐了?” 还是铁头答道:“你也知道我们哥儿俩喜欢喝酒,经常醉得不省人事,昨儿大哥又喝多了,今儿还没醒过来,刚是吐了,我们待会儿将地擦干净再走。” 旺儿半信半疑。 可也清楚倪二与铁头的脾性,虽然是街头混混,但有义气的一面,只要他们不肯说实话,威胁逼迫也没用。 无奈地说道:“这不是你们自由出入的地方,赶紧收拾干净走人。” 倪二与铁头点头:“明白。” 旺儿拂袖而去,回复凤姐去了。 倪二用手中的脏衣服将地上的残渣清理干净,与铁头也不敢多作停留,就此离去。 宝玉回怡红院,袭人忙问:“今儿伤口没裂开吧?你等伤口好了再出去不行吗?” “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啊!” “什么时间不多?你可越来越说话人不懂,干事人不知。”袭人嘀咕道。 宝玉也只是回之一笑,“我去看看林妹妹,顺便问她们职责表做出来没有。” “我说二爷,你就躺下休息吧,她们做好了自然知道送过来。”袭人不让去。 一来她是真关心宝玉,二来自她见过王夫人,也时刻记着王夫人的提醒,尽量不让宝玉整天与姑娘们厮混一起。 “这个姨娘有点儿像妈妈。”宝玉调笑。 “……”袭人顿时羞红了脸,将头扭过去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我不去便是,睡觉。”说着便躺下去了。 袭人只好坐在身旁,拿起针线活做,旁边放着一柄白犀麈。 好不容易缓过来,可只想到宝玉刚才说什么“姨娘”,她又脸面作烧。 这事儿虽然知道王夫人定了,且凤姐已明确告知,但毕竟这是私下的抉择,并未公开,暂时只得王夫人承诺。 用王夫人的话说:“明放在宝玉屋里开脸也不好,且浑着过两三年。” 贾母那边自不必说,毕竟她就是贾母送给宝玉的,但还不知老爷贾政的态度。 说到底这个家真正的主人是贾政。 袭人正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第0014章第章 人生情缘各有分定我呸 袭人不防,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下针线起身,悄悄笑道:“姑娘来了,不声不息的,唬了我一跳。” 原来宝钗按照宝玉的要求,最先做好蘅芜苑各人的职责安排。 毕竟大观园里蘅芜苑人最少。 所以她头一个送来,同时也想寻宝玉说说话以解午倦,还带着看望宝玉的由头,这样就不怕人家笑她与宝玉什么“金玉姻缘”。 若平时,她心里会有这个担忧。 不想一入院中,鸦雀无声,也不见几个丫头,与往常的人气大不一样。 这才感觉到宝玉一整改,让怡红院的确冷清了许多,但看起来利索一些。 从前来时,总能看见有丫头扎堆儿玩耍嬉闹,这回都干自己的事儿去了。 当然,这与宝玉之前的放纵也有关。 这次整改的目的之一,就是保证大观园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 其成效,可谓立竿见影。 宝钗顺着游廊来到宝玉房中,外间由晴雯照看,此时正在打盹儿睡觉。 她也不想打扰晴雯。 轻轻转过十锦槅子,踅至宝玉房内,见宝玉也在床上躺着睡了。 这才悄然靠近袭人轻轻拍了一下。 “瞧你这样认真劲儿,大费工夫,肯定是给宝兄弟做的。” 宝钗一边说一边瞧袭人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五色鸳鸯兜肚。 本想调笑,这么大人了还带这个? 袭人倒先开口了,说道:“确实,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姑娘来了正好,你替我略坐一坐,看着点儿,这里虽然没有苍蝇没有蚊子,可有一种小虫子,咬人一口,像蚂蚁叮了似的。二爷正熟睡呢,好姑娘,我出去走走就来。” 说罢,起身去了。 宝钗便在袭人刚才坐下的位置坐了,看着宝玉,又见那个针线活计很是可爱,竟不由自主拿起针线,来替袭人做。 刚做了两个花瓣,忽然听见宝玉在梦中喊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你今日说金玉姻缘,他明日说木石姻缘,到底信哪个才是?人生情缘,各有分定,我呸呸呸,偏不信,韦小宝大小老婆一共娶了七个呢。” 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愣住了。 正痴痴望着宝玉,思绪飞驰,见袭人进来笑道:“还没有醒呢?” 宝钗摇头。 晴雯随后也走进来,问道:“刚才隐隐约约听见宝二爷好像跟谁在说话,怎么他还在睡?莫不是做梦来着?” 宝钗脸色不禁微微一红,回道:“就是在做梦说胡话呢。” 幸而晴雯没听真,醒来又全都忘了,故而并未追问下去。 宝钗虽然听得真,却哪里好意思提?况且有些话她也并不理解。 谁是韦小宝?娶了七个老婆吗?莫非宝玉也想娶七个老婆不成? 回头得好好问问。 其实,宝玉又哪里睡着了?以他现在警觉的性子,宝钗一来他就发现了。 只是装作睡去。 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既然要挽救大厦将倾的贾府与众多红颜知己的悲苦命运,岂能避开与几位女子的感情纠葛? 对于那些与他没有爱情纠纷,只有亲情或友情的女子,那挽救起来容易得多。 比如贾迎春,误嫁中山狼孙绍祖后,被家暴折磨致死,那阻止这门婚姻便是。 再比如王熙凤,这个挽救起来是难,毕竟已经嫁给见一个爱一个的贾琏。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削弱夫妻间的矛盾,以减少彼此的痛苦。 当然,王熙凤的悲苦命运,并不仅仅只是因为爱情方面,这是后话。 总之,宝玉觉得都不是太难,她们命运的轨迹都会因他到来而改变。 但想到自己的爱情,那就难多了。 一方面,他肯定不想辜负身边那么多优秀的女子,都希望她们幸福开心;可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同时接纳那么多优秀的女子。 他是人,不是神。 且不说更多的优秀女子,单就宝钗与黛玉两个,都令他头疼。 这里男人虽然可以三妻四妾乃至妻妾成群,但正妻只有一个。 宝钗和黛玉都是大户人家,谁都不可能作妾,宝玉也不会这么干。 那该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迟早都得面对,去解决。 难道真让黛玉泪水哭干了,还泪后离他而去,最后娶了宝钗不成? 显然,于他而言这不算解决问题。 但如果都娶了,先不说谁做正妻这道坎儿难过,就是宝钗与黛玉也不会同意。 瞧宝钗与黛玉之间的醋意……她们两个千金小姐岂能甘心共享一个丈夫? 所以宝玉见宝钗来,才故意装作睡去,并说出这番胡话以试探。 其实宝玉深知人心不能用来试探。 因为试探通常意味着怀疑与不确定,而这,很多时候都是悲剧的来源。 所以他更想将这次试探当作打预防针。 说完胡话他继续装睡。 恰好湘云穿得齐齐整整地与黛玉一道也来了,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她。 宝玉这才起来。 一看,湘云眼泪汪汪的。人虽来了,可既不肯坐,也不肯正对他。 宝玉当然心知肚明知道为什么。 瞧,刚还想着宝钗与黛玉忘了湘云。 湘云的问题同样棘手,甚至比宝钗、黛玉的问题更难解决。 宝钗、黛玉毕竟人在贾府,再难宝玉多少也能调和。 可湘云住在史家,只是偶尔来贾府住上一阵子,当然更难改变她的命运。 “湘云,你过来。”宝玉招手。 见湘云情绪低落缱绻难舍也不动弹,宝钗与黛玉只得一左一右送她至宝玉跟前。 “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宝玉又直问。 湘云终于开口,悄悄地说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爱哥哥也要时常提着,好等老太太打发人接我去。” 见本是豁达乐观恣意潇洒的湘云,此刻却是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宝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要是在家过得不开心就别回去,像林妹妹、宝姐姐一样住在贾府。我让老太太与你叔叔婶娘说,如何?” 未等湘云开口,黛玉忙提醒道:“她家人还在外头候着呢,若耽搁了,家人回去告诉她婶娘,待她家去恐怕又要受气,还是先放她回去,再从长计议。” 湘云听了,只好转身往外走。 宝玉、宝钗、黛玉几个要送,还被她拦住了,以免增加痛苦。 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湘云离去。 宝玉一声长叹:“说起来,其实湘云妹妹是最苦的一个。” 这话,一是发自他的内心,二也是想借机开导黛玉。 湘云与黛玉一样,都自小失去双亲,湘云虽有亲戚照顾,可过得并不如意,只是她性格乐观,不像黛玉时常悲春伤秋而已。 黛玉起码还有贾母疼爱,贾母待黛玉的规格可比亲孙女三春都要高。 这样看,湘云比黛玉当然更不如意。 所以说这句话时,宝玉瞅了黛玉一眼。 黛玉心思何等细腻?当即想到自己虽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但还不像湘云那样委屈被自己亲婶娘责难,至少她在贾府每个人对她都还不错,只有她怼人,没有人怼她。 宝钗也深有同感,点头说道:“湘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宝玉忽然觉得众多姐妹里,最急需挽救的人是湘云。 湘云定亲早,且最难触及。 一念及此,宝玉满怀一腔热血,说道:“我去见老太太。” 第0015章第章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黛玉轻轻地提醒道:“可你见老太太说什么呢?云儿如今可比不得我们。” 宝钗心领神会,跟着也道:“对呀,听姨妈说,云丫头已有人家来相了,难道你让老太太将她接来贾府长住不成?” 可宝玉还是决定先去贾母处问问,毕竟他的担忧远非黛玉与宝钗所能比。 他清楚地知道湘云未来的命运走向。 尽管也清楚湘云当前的处境,更清楚他自己哪怕是贾母都不便插手的事实。 见宝玉似乎没有回转之意,黛玉又说道:“那我们随你一道去向老太太求情。” 宝玉摇头:“天气怪热的,我一个人去就行,妹妹与姐姐帮我整理职责表。” 黛玉、宝钗只好点头答应。 这样宝玉独自去了贾母处。 贾母正睡午觉未醒,鸳鸯在旁照看。 “鸳鸯姐姐。”宝玉轻手轻脚过去,声若蚊蝇似的叫了一声。 “嘘——”鸳鸯忙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宝玉只好旁边站着,也没继续搭讪。 一来他知道鸳鸯的脾气,二来这一幕也让他不禁想起金钏,虽然贾母不似王夫人冷酷无情,但还是矜持一点好。 见宝玉今儿个竟乖乖地站着,半天不说话也不看她,鸳鸯倒是好奇。 要知道,平时宝玉是那种没话也要找话来搭讪,或是凑近她的身子闻来闻去,乃至厚着脸皮要吃她涂的胭脂。 就这性格还要整改大观园。 反正她不看好。 “你找老太太有事儿吗?” 宝玉这般“非礼勿近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地站着,倒让鸳鸯先开口。 “嗯,是有点事。” 宝玉回答时只礼貌地看了鸳鸯一眼,也没刻意,便将目光自然而然地离开。 鸳鸯第一感觉,这人挨了一顿打,果然变得不一样,言行举止皆不同往日。 “那你稍等,我给你倒杯茶。”鸳鸯道。 “不用,我不渴。” 正说两句话,贾母醒了,“是宝玉来了吗?” 宝玉连忙打恭:“打扰老祖宗清修。” “这时候来有事吗?” “云妹妹刚被家人接去了。” “我知道。” “她临走时与我道别,眼泪汪汪的。” 与贾母说话,宝玉不想转弯抹角,几乎都是有一说一,不到迫不得已不会隐瞒。 贾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她不想回去,自小便没了父母,在这里也住习惯了,与众姐妹一起更自在些。” “既然如此,那老祖宗为何不干脆将她接来贾府长住呢?”宝玉忙道。 “你说得轻松,虽然她父母没了,可终究是史家人,叔叔婶娘还在,定亲、嫁人都得在史家。长住这里,云丫头当然乐意,可她家人呢?我难道不疼她吗?” 见贾母都是一副为难心疼的神情,宝玉忽然觉得他的满腔热血在这个世界,尤其贾府之外,恐怕并不能时刻保证一往直前,大打折扣或许才是常有之事。 这个世界的女人,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少之又少,湘云有挣脱的勇气吗? 念及此情,宝玉请求道:“老祖宗过两天派人将她接过来吧,今儿走得急,有些话我没来得及与她说。” “你想与她说什么?” “问她有没有勇气改变自己的命运。”宝玉一本正经地回道。 “她的命不好吗?”贾母警觉地问。 “如果不改变,是有些差强人意。”宝玉怕惊到贾母,故往轻的说。 “她来了,你与她有话,当着我的面儿讲。”贾母以吩咐的语气。 “好。”宝玉痛快地点头答应,继而又问道,“不知云妹妹相的是哪一家?” “冯家。” “冯紫英吗?”宝玉忙问,他不确定湘云相的到底是冯家还是卫家。 “你认识?” “当然认识,神武将军冯唐之子,我与他还一起听过曲、喝过酒。” “既然认识,你担心什么?也算门当户对,是门好亲。”贾母说道。 “冯家与四王八公走得很近哈!”宝玉看似不经意地来了一句。 贾母不由得微微一滞,之前宝玉可从不说这些,且听出宝玉似乎话里有话。 “你想说什么?”贾母问。 “老祖宗,四王八公算不算结党?” “宝玉,你胡说什么?”贾母顿时怒由心生,呵斥一句。 宝玉忙跑过去拉着贾母的手陪笑,“老祖宗莫生气,我只是随口一说。” “结党这样的话也能随口乱说吗?改天得让你老子再揍你一顿好。” “不说,不说,老祖宗莫气,我给你捶捶背。”宝玉点到即止。 贾母又谆谆言道:“你还年轻,这种话在家里说,尚有人制止帮你挡着,在外头可千万不要张嘴就来,祸从口出。” “多谢老祖宗教诲!” “你只为湘云一事而来吗?” “其实还有一件事儿想请示老祖宗。” “说。” “姐姐晋升,皇恩浩荡,可能用不了多久,老爷就会被点学差,倘若老祖宗不希望老爷奉旨外调忍受骨肉分离之苦,早找姐姐商议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贾母又愣住了:“你听谁说的?” 宝玉无法解释,只好笑着手指自己脑瓜儿:“老祖宗,这,开窍了,预测。” “你老子并非科第出身,被点学差,那是晋升之路呀!”贾母说道。 “京官外调,通常无非两个原因,一为锻炼,好回京晋升;二明升实降,格挡在京圈儿之外,老祖宗以为哪个?” “那你觉得呢?”贾母想了想,反问。 “以老爷正派刚直的性子,在京城或许尚能立足,但在外头恐怕不会一帆风顺,且不说锻炼,定会被格挡在京圈儿之外。” “那你的意思是,找你姐商议,争取不让你老子外调?”贾母道。 “也不,”宝玉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老祖宗舍得,让老爷出去经历一番官场的尔虞我诈也好,不然他总以为自己正确。” “你这不还是与你老子怄气吗?” “当然不是。”宝玉忙矢口否认,他承认贾政外调对他的计划确实更为有利,但要说因为挨打怄气记恨啥的,那他不认。 “朝廷旨意不是还没下达吗?” “快了,等旨意下达就晚了。” “若果真如此,那你们父子亦是骨肉分离,为什么问我而不问你老子?” “问他?”宝玉笑了笑,“问他肯定会说什么上锡天恩,下昭祖德,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勤慎肃恭以侍上,他连外调的原因都不会问,也不会去想,只会叩头感恩戴德。” 贾政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 谦恭厚道,风声清肃,迂腐不谙世情,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悲剧人物。 可以说,贾政既是悲剧的制造者,也是悲剧的受害者。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即便宝玉不说,贾母肯定也心知肚明。 故而,贾母沉吟少许,缓缓言道:“待我派人进宫,向你姐打听打听风口,然后再与你老子商量决定。” 宝玉说道:“老祖宗,打听可以,但与老爷商量,我看大可不必。” “你站得久,还有事吗?” “没有,那我先回去,老祖宗好生歇着。”宝玉走到门口又道,“哦,老祖宗喜欢玩牌,改天得空我制作一副麻将牌出来孝敬老祖宗,那个比纸牌好玩儿多了。” 第0016章第章 唇枪舌剑首次过招 宝玉回来,不仅黛玉宝钗没去,迎春探春惜春几个姐妹也都来了。 “老太太怎么说?”黛玉忙问。 “说过两天派人接云妹妹。”宝玉回道。 “是要接来长住吗?”黛玉又问。 “不知道,待云妹妹来,我再问她。我得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然后才能决定,否则我想与她想不一致,届时好心办坏事儿,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正说着,李纨也来了。 那刚好,趁机将考成评估相关事宜,该交代的都交代一遍。 事后宝玉又宣布,请探春协理大观园。 这里李纨年纪最长,但她的性子大家都清楚,迎春犹如木头人,而宝钗与黛玉又是亲戚,惜春还小。 这个任务落到探春头上,都觉得合情合理,并不稀奇。 探春自己也不遑多让一口答应下来,只是答应后笑问:“让我协理大观园,那宝哥哥以后做甚?不是又成大闲人一个?” “我是总指挥。”宝玉得意地说道,“以后还要带领大家坐在大观园里挣钱呢。若我们都没收入来源,依然要靠府上补贴开支用度,那我这次整改就算不得成功。” “哥哥这么一说,我倒很期待,看到底怎么坐大观园里挣钱。”探春憧憬道。 一会儿凤姐也不请自来。 一来便笑道:“哟,大伙儿都在呢,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二嫂子来得正好。”宝玉忙将请探春协理大观园一节告知。 凤姐听了连连说好,打心里认为,可不就只有探春能入她的眼吗? 继而兴致勃勃地说道:“从今往后大观园的事儿我就可以撒手不管啦。” 宝玉忙道:“那可不行,这次整改后还想做些营生赚点钱,万事开头难,总会有腾挪不开的时候,不找二嫂子找谁?” 凤姐又笑了:“哟,我也听出来了,看来我想彻底放手还不行。好好好,只要老太太、太太点头,有多少你拿多少都行,只别将我嫁妆倒赔出来就是了。” “瞧二嫂子说的,好像我是败家子,只会花钱不会挣钱,也忒把人看扁。” “没有,你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凤姐嘴上说着,心想要是没有开窍,还像从前一样,那就是一个十足的败家子。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看法,不信问府上的人,十个得有九个半这样认为。 “二嫂子来有事儿吧?”宝玉问道。平常这个点儿凤姐可没时间。 “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好奇想问问,像倪二、铁头那种街头霸主,你是如何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凤姐直截了当。 墨迹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听旺儿与她描述,宝玉不仅成功收服铁头,连铁头的大哥倪二都给收了。 凤姐扪心自问,反正她做不到。 让人闭嘴她有办法,但像铁头、倪二那样没有半点委屈或不甘,反而乐不可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自认道行不够。 别说贾府外头,就是贾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多少人背地里恨她? 让人心服口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尤其像倪二、铁头那种人,急眼了,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所以她好奇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能不能学习一二。 毕竟眼下她仍是贾府管事人,若所有人都对她服服帖帖该多好。 宝玉笑了笑说:“哦,原来二嫂子是为这个而来,可让我怎么说呢?” “怎么?说不得吗?” “也不是说不得,是怕说出来二嫂子也不一定信。我要说我一个人出手将铁头、倪二爆揍一顿,二嫂子会信吗?” “就你这文弱书生,还一个人出手?”凤姐摇头而笑,“你问问大家信不?” 众人都摇头。 宝玉也笑,两手一摊:“看,我说了二嫂子也不会信的。” “可倪二与铁头谁也不承认你揍了他们呀,都说没有。”这一点凤姐相信旺儿。 “那当然不承认,号称街头霸王,却被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给揍了,若承认,脸往哪儿搁?以后还混不混?还带不带小弟?谁会服他们?” “嗯,你说的倒有理,只是说你一个人出手……任谁也不信。” “那我就没办法,反正我对天发誓没有欺骗我一向深敬的二嫂子。” “别别别,还深敬?”凤姐连连摆手,“今儿把我捧得那么高,明儿伸手问我要钱,难道真的让我这个管事人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双手奉上?” “二嫂子也太精了,我都还没开始,你就先把路堵上。”宝玉笑道,“要不今儿当着大家的面说好,届时万一要多了,我不仅还本金,连利息也还,二嫂子只当放重利债给我,这样总没话说了吧?” 其实宝玉这么说也算有心,故意摆出放重利债一节,只因凤姐私下有这一手。 这也成为贾府后来的罪证之一。 当然,凤姐现在还意识不到此举无异于玩火。 果不其然,凤姐听了“放重利债”四个字微微一滞,不过这神情稍纵即逝,随即便代之以笑容。 “哎哟哟,我还以为自己的嘴巴已经够利了,没想到你较起真儿来比我还厉害,看来我得需要重新认识你了。” “二嫂子过奖了!你永远是我敬爱的二嫂子。”宝玉边说边打了一恭。 “好吧,我姑且信着。”凤姐笑,转而问其他姐妹,“你们今儿怎么都像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探春回道:“二嫂子与宝哥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让我们哪有机会插嘴?” 李纨笑道:“平日里都只知道你这个凤辣子嘴尖,不想今日也遇到对手了。” 宝钗则笑道:“关键让我们帮谁呢?难得看会儿热闹,坐旁边也很不错。” 黛玉也调笑道:“二嫂子贫嘴贱舌,平时只会拿我寻开心,只怕宝玉没这本事,倘若真能压一压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凤姐听了把袖子挽了几挽,两手叉腰说道:“你们瞧瞧,这一个个坐山观虎斗,引风吹火,巴不得推倒油瓶不扶,只看我笑话就高兴,我可算见识了。” 宝玉忙道:“二嫂子该不会生气吧?” 黛玉又笑道:“你若真能惹二嫂子生气也算是你的本事呢。” 凤姐回道:“我才不会生气,只是突然感觉孤军奋战孤家寡人一个。我还是去老太太那里找点儿自信回来吧。” 说罢,转身离去。 黛玉仍不放过,笑道:“原来二嫂子也有丢盔弃甲低头的一天哈!” 林怼怼果然名不虚传。 凤姐离开,顿时冷静许多。 李纨对宝玉说道:“我们这一辈中,单论说话,能让我们大名鼎鼎的琏二奶奶也讨不到便宜,你竟成了第一人。” “大嫂过誉,说并不是我最擅长的。”宝玉脸上洋溢着几分笑意。 “你真出手揍了两个泼皮?”李纨问。她与凤姐一样,当然不信。 “是。”宝玉却笃定地回答。 “你一个人出手?” “嗯。” 瞧宝玉一副认真的样儿,李纨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只喃喃地道:“发现你挨完老爷一顿打后真的变了。” “人总会变的。”宝玉回答,只不知是否更讨黛玉、宝钗喜欢。 话音刚落,麝月进来禀道:“二爷,太太传话让你过去呢。” 第0017章第章 话题终结者 不仅宝玉自己诧异,在场所有姐妹听了也都一愣,太太让宝玉过去? 只是像李纨、探春不敢出声质疑。 还是黛玉问道:“舅妈为何不过来?哥哥挨打这才几天?” 麝月摇头回道:“我们也感到奇怪,所以赶紧通知二爷。” 宝玉虽感诧异,但略加一想,似乎也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他去了贾母处几次,王夫人岂能不知? 还有,他偷偷溜哒至小黑屋两回,以王夫人在贾府的地位与眼线,想必也知道他并没有老老实实躺在怡红院。 不然,两次从小黑屋出来,为何总感觉有人暗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看凤姐,盯得多紧。 王夫人肯定也一样,且以她的性子,手段恐怕只会更加隐蔽。 若这样一想,王夫人怕是要“问罪”。 宝玉自己倒不担心。 但麝月几个忧心忡忡,想着若太太生气宝玉乱跑而来传话,那她们难辞其咎。 所以麝月答复黛玉后,便催道:“二爷还是尽快过去,不知太太要交代什么。” 黛玉见宝玉磨蹭,安慰着说:“是舅妈叫你,又不是舅舅,你怕什么?去吧。” 随即又嘱咐道:“可别像刚才与二嫂子那样,舅妈说什么你应着便是,别辩。” 宝玉这才动身。 出来,袭人要陪着一道。 宝玉不让,万一王夫人真要“问罪”,又会连累她们挨骂,还是他一人担着吧。 来到王夫人上房内,见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在做,冲他使眼色示意他进去。 王夫人在内间候着。 玉钏在旁伏侍,因金钏一事,她见宝玉进来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瞧。 “宝玉,你身上的伤好了?” 倒是王夫人先开口,听着不冷不热。 宝玉忙躬身回道:“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点痛,休息些时日该能痊愈。” “痛还乱跑!”王夫人脸色一沉,“老太太将大观园交给你打理,你就专心于此,为何要与外头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果然是“问罪”来着。 看来刚才猜想没错,王夫人肯定已经知道他见过倪二与铁头的事。 但他也没想隐瞒,正如凤姐所说,在贾府什么事儿能逃过她的眼? 所以不慌不忙,直承道:“太太是指街头霸王倪二与铁头吗?” “他们是什么人,这还用我提醒?” “当然不用,我知道他们名声不好,被许多人厌恶,但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即便如此,也会连累贾府被人说三道四,倘若你老子知道,又得生气骂你。” 宝玉本想再为倪二、铁头辩两句,毕竟那两个家伙还是很懂事,讲义气的。 看凤姐的反应就知道了。 可转念又想到黛玉的提醒,便将溜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以避锋芒。 而代之以回答说:“太太请放心,我以后不与他们见面来往便是。” 毋庸置疑,哪个世界都有阶层。 不同阶层的人确实难以融合,即便他有心,也会遭遇各种阻挠乃至污蔑嘲笑。 若非他的出现,像倪二与铁头这种街头混混,与贾府不会有任何交集。 王夫人训示道:“你不怕人说道,也要顾及身边的人,很多时候我们并不单为自己而活,还要为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 “我记住了。”宝玉点头。 王夫人叹了口气:“还有,既然你已经能下床活动,又去了老太太那里几次,难道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娘和你老子吗?” “不是的。”宝玉连忙摇头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来?你老子这次虽然下手重了点,可他也是恨铁不成钢,并非不爱你,打完你一顿,他夜不安枕辗转反侧,只是嘴上不说而已,你明白吗?” 见王夫人又气又恨的样,宝玉忙叩头说道:“太太这样问,儿子无立足之地。” 王夫人冷笑一声:“你分明让我无立足之地,倒反过来说你。不是我嫉妒,是你眼里只有老太太,却没我这个娘和你老子。或许你不这样认为,但别人怎么想?” “孩儿知道错了。”宝玉低头说道。此事不争也罢,要争他还真不占理。 原本能下床就该来看王夫人与贾政的。 贾母也还特意嘱咐过。 只是他不知如何面对贾政,怕来了无话可说,反而彼此别扭。 却不想王夫人生气恰恰要挑这层理儿。 那他也只能受着。 “你起来吧,认识到错就好。” 王夫人稍作平复,见宝玉起身,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别以为我争,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与你老子越走越远。他不低头,你这个做儿子的也不低头,把我夹在中间,你不为自己,也得为我这个做娘的想想。” “是孩儿疏忽大意,请太太责罚。” “我责罚你做甚?只是提醒你,父子之间没有仇恨,过去就过去了。” “明儿早我便给老爷请安。” “好,但我知道这并非你原意,你也别怪我多事,本该要去。好了,你回去吧,叫你来就为这两件事儿,别总让人操心。” 宝玉躬身而退。 回想这两件事儿其实贾母都有提及,只是不像王夫人那般激烈罢了。 再回怡红院时,姑娘们都散了。 袭人几个见他回来,忙纷纷上前询问。 宝玉如是说了。 这次都觉得王夫人言之有理,最后又难免劝他一回。 次日一早,宝玉从贾母处出来,往西走过穿堂,没去打扰凤姐,直接进角门,先到王夫人那里,然后去见贾政。 尽管他仍不知道与贾政见面说什么,但可以肯定不似之前那般惶悚。 贾政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可宝玉清楚,他对待儿子就是一个迂腐古板、色厉声硬的严父。 见宝玉进来,贾政先是一愣,继而板着脸问道:“你跑这里来做甚?” “我已能下床走动,特来与老爷请安以免为我悬心挂牵。”宝玉回道。 贾政鼻子里轻哼一声:“你想多了。” 然后迅速陷入一片死寂。 即便宝玉两世为人,他也感觉浑身不自在,一时找不到可以缓和气氛的语言。 父爱果然如同一座大山啊,总需要人攀爬跨越,而不像母爱涓涓细流。 可既然来了,宝玉也想找个话题,但被贾政的一句话给彻底终结了。 “你还站着做甚?仔细站脏了我这地。” “……” 宝玉无力吐槽,原来贾政比他想象中还要迂腐古板无趣得多。 他只好摇头叹气转身而出。 如此一来,宝玉再也不想撺掇贾母留下贾政,还是让贾政外调锻炼一下吧。 儿子当然没有资格给老子上课,但生活迟早会的,晚来不如早来。 还没回到怡红院,宝玉便见焙茗屁颠屁颠来了。 “二爷早,看样子二爷又好些了。” “废话,早上练了没?” “练什么?”焙茗一愣。 “不是让你没事儿多练练吗?你一会儿去学堂取一根教鞭,代我抽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子一顿,必须见血。” “二爷,抽谁?” “倪二与铁头。” “……”焙茗顿时傻眼了,哭笑不得,唯唯诺诺地道,“二爷,我哪敢抽他们呀?二爷为什么不自己去?” “记着,以后都是你出面,让你没事儿多练练。回怡红院,我有事交代。” “好的,二爷。”焙茗又弱弱地道,“抽他们,就不必了吧?” “必须。”宝玉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二爷坑人也不带这样啊,无缘无故要抽人家,却又让我去。 第0018章第章 代爷行权抡鞭抽人 宝玉刚一走,贾政便摇头叹气,然后坐着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王夫人感觉自己一片心意白费了,进来劝道:“老爷这又是何苦?” 贾政抬头嘴唇蠕动着想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唯有一声长叹。 王夫人眼泪在眼角打转,说道:“我知道老爷怕宝玉学坏,时常绷着一根弦,对他未免严苛了些,但他又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不懂礼节的孩子,刚能走动不就来看你了?老爷可也别将孩子逼得太急!” 说完,王夫人眼泪夺眶而出。 贾政又是一声长叹,正想着好歹安慰两句,恰值贾环来问安。 正眼一看,这贾环总是给他一种人物委琐、举止荒疏之感。 再想到宝玉,虽怒其不争,却是神采飘逸、秀色夺人,虽厌恶科考取士,却又在诗词歌赋上颇有造诣…… 无论相貌还是文采,贾环皆大为不及。 再想到贾府其他几个子侄,如贾珍、贾琏,又或亲戚薛蟠之辈,整日花天酒地斗鸡走狗,比起宝玉更是不如。 如此想来,心情也就释然几分,命贾环退出,对王夫人感慨地说道: “我平日对宝玉是严厉了些,但总归我是为他好,怕他学坏了呀!” 王夫人点头说道:“这两日我静处时也想过,也许我们所认为的好,并不是宝玉想要的,老太太那种才是。” “那不就是放任吗?”贾政来一句。只是牵扯到老母,他也没多说什么。 王夫人道:“也不能说叫放任吧,无论如何,宝玉喜欢,看他与老太太,每次有说有笑,可只要见了我们,便立即……” 说到这儿,王夫人又想到宝玉下床去了贾母处几回也不来看他们夫妇,还是在她的呵斥与提醒下才勉为其难来的。 心下又不禁隐隐作痛,再次忍不住潸然落泪,余下的话也难以为继了。 怎么说,她都是年过半百的人,就宝玉这一个儿子,若与她仿佛越走越远,那她的心岂能不痛?让她岂不担忧? 但她也心知肚明,要改善与儿子之间的关系,关键在老爷而不在她。 这就是她为什么劝完儿子,接着又来劝老爷之故,总不能放之任之。 还好,老爷这回口风稍有回转,并没有像从前总几句话将她顶回去。 …… 听完宝玉交代,焙茗只得从学堂取来教鞭,然后去找倪二与铁头。 路上一颗心砰砰直跳,“二爷近来行事怪诞,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好端端地让我去抽人,抽人也罢,可偏偏抽倪二与铁头两个泼皮。” “万一人家恼了,翻脸不认人,那我不死也得脱层皮,二爷太特么坑人。” 尽管焙茗一路抱怨,可没辙,硬着头皮也得来,只愿待会儿倪二与铁头听话,认可他这个师父代表,不然可就玩大了。 倪二与铁头已等候多时。 见焙茗来忙问:“师父呢?” “二爷今日园里有事,派我来的,所以我接下来的一切行为将代表二爷。”焙茗挺直腰板,镇定自若地说道。 “有何指示?” “你俩先跪下。” “啥?”倪二眼睛一瞪。 “我此刻代表你们师父二爷。”焙茗为了壮胆,故意拔高音量施以压迫。 见倪二与铁头依然犹豫,只好掏出一张亲笔递过去:“不信你们瞧这个。” 倪二与铁头接过一看。 果然见上面写着“一切听焙茗指示”,下面还有师父“宝玉”的大印。 “我们没见过师父的笔迹。”倪二说。 “还有,万一这掌印是你偷来的呢?”铁头补充道。 “二爷的厉害你们没有见识?我有这个胆儿吗?”焙茗反问道。 “那倒也是。” “姑且信你。” 倪二与铁头这才跪下。 焙茗故作威严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子,朗声说道:“下面我每给二爷的一道指示,便抽你们一鞭子,好让你们记忆犹新。” “等会儿,这也是师父的指示吗?”倪二当即两眼一瞪就要跳起来。 难怪焙茗手里拿着一根鞭子,他正想问何用,没想到竟是抽他们。 “当然。”焙茗掷地有声,“你们想,不然我敢吗?日后问起,倘若发现我撒谎,那我这条小命不得交给你们?” “谅你也不敢。”倪二哼了一声。 “快说,师父有何指示。”铁头催道。 “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们去请一名拳师,不是教你们,而是开馆授徒。” 说完,焙茗举起鞭子。 啪!啪! 使劲儿向倪二、铁头后背抡去。 痛得两人呲牙咧嘴。 倪二喝道:“你就不能轻点儿?” “不能,这是二爷的命令,要见血。第二句话,听好,招募弟子以十来岁为宜,忠诚,能吃苦,若懂水性更好。” 啪!啪! 又是一人一鞭。 本是大热天,衣服单薄,狠狠两鞭子下去,都已经能看见后背的血痕了。 倪二与铁头也只能咬牙忍着。 “第三句话,从前你们放重利债,帮人看场子,从今儿起都不许再做,往后也不可喝酒误事,否则有你们好看。” 啪!啪! 教鞭上都已沾有血迹。 倪二与铁头的上衣也被鲜血染红。 “第四句话,至于你们的吃穿用度,皆由二爷负责,绝不会亏待你们。不过,你们切不可偷懒,必须尽心尽力。” 啪!啪! 焙茗这次出手倒是轻了些,毕竟已经见血,回去可以交差了。 “你快点说。”倪二催道。 尽管这一鞭子焙茗已经手下留情,可仍难以忍受,关键莫名其妙。 “第五句话,无论你们做什么,有困难尽管找二爷,但任何时候绝不能以二爷的名义行事,更不能以二爷的徒弟自居。” 啪!啪! “好,代表师父行使权力已经结束,你们可以起来。”焙茗大松一口气,真怕倪二与铁头跳起来干架。 待倪二与铁头起身,焙茗忙鞠躬陪笑说道:“这都是二爷的意思,你们可千万别将怨气洒在我的头上哈。” 铁头答道:“既是师父交代,我们哪来怨气?且师父说了负责我们吃穿用度,那我们就不用放重利债替人看场子。” “你们如此通情达理就好,刚才抽你们时吓得我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焙茗拍着自己胸口,喜笑颜开地说道。 “只是我们不明师父为何这般指示?”铁头又不解地问道,“师父到底要做什么?为何开馆授徒且要招募水性好的年轻弟子?” 焙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你问我我也不知,反正二爷就是这么吩咐的,你们按照二爷的指示照做便是了,到时候自然知道,银子不够可以随时来找我,但必须交代清楚银子的去向,最好开好票据。” 顿了顿。 焙茗接着道:“二爷最近神出鬼没,以我观察必有一番作为,所以你们好好干,跟着二爷一定可以让你们衣食无忧。刚才你们自己都想明白了,日后不用放重利债帮人看场子,那都是违法被人瞧不起的勾当。” 焙茗这番话,既是鼓励提醒他自己,也是给倪二、铁头打气。 虽然说得有点违心,但他自认为也不是信口胡诌,且当“一张大饼”吧。 毕竟大饼总能给人以力量与希望。 “好了,银子你们拿着,记住二爷的五句话,我也该回去交差了。” 焙茗看着教鞭上的斑斑血迹,心满意足扬长而去,感觉好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