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守岁人》 序章 太初历一万零四十年。北俱芦洲西北上空升起了两轮太阳。 滚烫的骄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吞吐火焰,胸口中像是在燃烧。 少年赤脚行走在大地之上。 他衣衫褴褛,裸漏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被晒得绽开,流下鲜血。血液又很快被高温蒸发、散落,周而复始,直到再没有血液流出来,皮肉也变成暗红色的死肉。 少年一直往东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至于东边有什么,他已无力去思考。 他一个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 一开始,他还有家人,同乡。后来,他们一个个死在路上。 第一个倒下的是妹妹,倒在地上没了生息;然后是父亲,跟着一群人去寻找水源,一去不回。 最后,是母亲。 靠在一棵枯树下,无神的双眼看着他,喉咙上下浮动,吐不出一个字,干枯的嘴唇动了几下,阖目而去。 他知道母亲想说什么。 娘的尸体,莫交给他人…… 他背着娘的尸体,继续走,直到身边空无一人,才将那具轻飘飘的尸体放下。 没有坟墓,没有墓碑,甚至连一张草席都没有。 他头也不回的离去。他想哭,眼里却无泪可流。 少年不记得走了多远,不记得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团火想要烧出来,叱问这天公,为何! 抬眼间看到那轮后来出现,被称为行殃的太阳。 少年目光冰冷,只有刻骨锥心的仇恨。 最后,这股愤恨的火焰从里向外吞噬了他的身体,荒原上燃起一场熊熊大火。 火焰中心的那道单薄身影无声呐喊,撕心裂肺。 荒原上再无一人,只有少年即将被自己的火焰烧死,无人听得到他的呐喊,更没有人知晓他的愤怒。 一道身影从空中飘落,一挥拂尘洒下一片甘霖,浇灭了火焰。 天地仿佛因为他的出现,都变得凉爽起来。 他是一名道士,容貌不过二十出头,戴一顶远游冠,着一身青色道袍,大袖宽如鹤翼,举手投足,儒雅风流。 道士手捧拂尘,微低下头,看向地上那条“黑炭”,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还好,不算白来一趟。” 道士甩了下袖子,数百里外某个驾云仙人,被揍了个跟头,差点跌落高空。 仙人都没敢抱怨两句,乖乖按下云头,远远朝道士作揖。 道士抬了抬下巴问道:“想活命吗?” 被烧成黑炭的少年没有反应。 道士继续说:“想活命,现在就拜我为师,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带你走。” 他耐心等了片刻。浑身焦黑的少年仰起头看他,一双眼睛跟冰块一样明亮。 这个人,干净的像是个神仙。这是少年心里对道士的第一个印象, 烈日当头,道士脸上没有一滴汗水。看向自己的眼神,像看着一条被草绳串起的鱼。 道士指了指自己脚下,与少年之间有十步距离。 他要少年自己走过去。 少年挣扎起身,用尽全身力气,身体摇摇晃晃,一步步走到道士跟前,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三个响头,伏地不起。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少年嘴唇微动,没能说出这句话。 他已说不出任何话。 “站起来。”道士淡淡下令。 少年强撑起身子,先站起一条腿,再站起另一条腿,深吸口气直起腰,肩头再次一阵摇晃。 道士满意点头,是个有大毅力的。 “贫道柑香,来自南赡部洲守岁宫。打今日起,你就是我门内嫡传。以前的姓名就别用了,你跟我姓,岁十有二,名字,就叫嘉年。” 刚刚被赐姓又赐名的少年,脑海中浮现出三道人影与一个村落茅屋的画面。 道士柑香淡淡说:“都没了。” “走吧。” 柑香不去看少年心境中的悲怆,一挥拂尘,脚下升起一片白云,托起二人飞升。 明明离日头更近,少年却并未感到一丝灼热。 这就是神仙手段。 少年转身,望着越来越远的家乡故土,心中悲痛万分。 爹娘妹妹,都死在了那片土地上。 少年身体一软,跪在云头,恸哭无声,眼眶中流下两行血泪。 少年身下那片云,降下了一场雨,滋润脚下土地。 柑香轻笑。 一门神通,两种演化,水火都全了。 有点意思。 …… …… 太初历一万零四十年,北俱芦洲西北,天悬二日。 大旱,人相食。 三十二国覆灭,赤地三百万里,所殁黎民生灵无数。 …… …… 南赡部洲,大茂国,春笺十年。 守岁宫宫主,捡回来一个孩子,名叫嘉年。 姓,岁十有二。 第一章 跨洲落地有妖魔 南赡部洲,大茂国春笺十五年,七月。 均州。 一道白虹自守岁宫宫主柑香的修道之地——照火峰射向天穹,如彗星般划过长空,朝北方飞去。 经过东胜神洲时,这道彗星的雪亮长尾逐渐黯淡,等它跨过东海时便已不再发光。 在大约靠近东北勾陈洲的时候,白虹光芒散去,将一道人影丢到勾陈洲边缘。 下坠之人用尽最后一点灵气护住身体几处关键部位,在砸断不知道多少根树枝后,他成功掉入一片不知道是哪儿的深山老林,惊起一群飞鸟。 天空蒙蒙的,草木也都盖着一层灰色。 嘉年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使他暂时无法有任何动作。 得缓一缓。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草木悉索的响动,他立即翻身站起,快速退到一棵树后,悄悄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出半个脑袋。 他心想,跨洲大符的声势在经过胜神洲时就已消退。 除非是特意盯着自己和守岁宫,不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已渡过东海,掉进这里。 更何况在出发前,我还往身上贴了一道能够隐匿行踪的阴形符。 勾陈洲大修士不多,没理由会被发现。 树林中光照模糊,嘉年眯起眼睛朝前面望去,不远处的黑色灌木丛中有一道轮廓古怪的影子,手里拿着凶器,偶然间闪过一抹寒光。 嘉年伏下身体,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同时不忘取出一张攻伐符箓准备对敌,袖子里还有一张可以随时用来逃命的缩地符。 不知对方是何来路,若来者不善,自己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他刚刚被迫使用过一张跨洲大符,体内灵气还未恢复,没理由跟人死磕到底。 那道影子走出灌木丛,是个背负箩筐的佝偻老人,手里拿着一把开路用的柴刀,腰间系着一捆麻绳。 嘉年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修士。 老人似乎是山路走得累了,准备歇歇脚。 他放下背后的箩筐,从里面拿出一块布叠好垫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去。翻检萝筐里的几棵草药,他长长叹息,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疲惫,神色麻木到连个表情都没有。 翻遍大山,才这么几棵…… 想到这里,老人心中愈发苦色,他不由得抬眼望天,眼前这座高山密林,像是一道天堑,隔断了他所有的希望与念头。留给他的只有日复一日不断堆积的绝望无助,最后累积成名为习惯的高墙。 嘉年见对方极有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山野樵夫,自己身体还未恢复,不愿节外生枝,正想悄悄退去,另寻地方调息。 可天不随人愿,灵气枯竭引起的症状异常凶猛,脑海深处传来阵阵晕眩。 他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按着脑袋,脚下踩着的树枝发出一声折断的脆响,瞬间引起老人的注意。 “谁!” 老人瞬间起身,握紧柴刀的手臂上肌肉起伏,身上爆发出一股凌厉杀气,与方才的老态判若两人。 他眼中闪着光,四处观察。 靠山吃山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他们吃山,山同样也会吃人。 不想被吃掉,就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能活到老的老猎户们,进山之后会比青壮猎人更危险。 老人的目光落在嘉年躲藏那棵树后,他握紧柴刀亦步亦趋的靠近,走到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后,他再次说了句:“出来!” 嘉年一声叹息,慢慢走了出去。 东北勾陈洲与南赡部洲之间隔了两个洲陆,语言大不相同。 虽说他有简单学过勾陈洲的雅言,可老人说的大抵是此地方言。 他听不懂老人的话,但他能猜到。 老人见嘉年不过十五六七的年纪,身材算不得高大,清秀的面孔上还带有几分病弱的苍白,便稍微放松下警惕。 老人开口问道:“你是哪个村子的后生,不知道山里不能随便进吗?” 嘉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老人放下拿柴刀的手,却没有松开它,抬起另一只手朝嘉年勾了勾,让他靠近些。 嘉年瞥了下他手里的柴刀,然后走上前了两步。 老人眯起眼,见嘉年一袭青衫不像山里人,便问道:“是外面的人?” 他说的竟然是勾陈洲官话,虽然还是夹杂着一些口音,但好歹能听懂。 嘉年抱了抱拳,以勾陈洲雅言回答道:“外乡人,误入此地。请问老丈,此处是什么地方?” 老人四下瞧了瞧,似乎在顾忌什么,他压低声音说:“别在这里讲,跟我来。” 他背起箩筐,眼神划过一抹复杂情绪,拿起柴刀在前面开路。 嘉年此时没有更多选择,见老人好像没有恶意的样子,便缓步跟了上去。 双方没有离的太近,始终吊着五六丈的距离。 老人本想提醒一下这后生山路难走,跟紧些不要走丢。 一回头却发现嘉年正不紧不慢的跟着他,步伐平稳,像是走惯了山路一样。 他心中稍起惊奇,没有再多说什么。 二人行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才走出山林,来到山脚下的一座村屯。 村子不大,一眼看去不到百户人家,住的多是些泥瓦房。 不知为何,在靠近村子的时候,老人似是有意带领嘉年避开村里人的视线,不让他们发现。 嘉年默默跟着,老人此举,也正是他所想。 老人的家,在靠近村落边缘的位置,挨着一条小溪。 用黄泥和着稻草糊起来的墙,房顶用的是木板和茅草。两道木篱笆围出一个院子,中间夹着道门正对房门。门后不仅横了道门闩,还用两根木棍将门板给顶了起来。 老人朝里面喊了声青秀。 嘉年察觉到房子的窗户后面,有一双视线正盯着他看。 听到老人的呼声,视线的主人跑了出来,是一个小女孩儿。 她个头不高,十一二岁的年纪,皮肤晒得黑黑的,模样说不上俊俏,穿着件干净朴素的旧衣服。一双眼睛灵气十足,像是聚集了这片山水失去的所有色彩。 小女孩儿一边开门一边飞快的问道:“爷爷采到药了吗?这位是客人?是哪个村的?穿的可真好看。” 老人没有回答,慈祥的摸摸孙女的头,告诉她小点声。 小女孩儿点头飞快,双手捂住嘴巴,大眼睛笑盈盈的,十分可爱。 老人宠溺的笑了笑,只是眼神很快变得痛苦起来。 他对嘉年说:“这里是老汉家,除了我孙女青秀,就只有我的一个老伴。她病了,在屋里炕上躺着,不方便见客。” 老人让嘉年进来:“老汉叫李海。公子怎样称呼?” “嘉年。” 李海接着说:“公子要是不介意,就在老汉家里将就一段时日。” 嘉年笑说:“不介意。” 见到小女孩儿,嘉年立即撤掉袖中准备的一些手段。 小女孩抬起脸对嘉年嫣然一笑,嘉年同样笑了起来。 看来眼前这户人家,确实只是凡夫俗子,并非专门来堵截他的人。 三人进了屋,李青秀接过爷爷的箩筐,熟门熟路的摘洗煎药。 家里只有一条小板凳,她把板凳让给嘉年,自己蹲在灶台边盯着煎药的火候。 李海告罪一声,先去屋里看了眼妻子。 头发花白的老妪盖着厚厚的棉被刚睡下,他摸了摸妻子的额头,还是有些烫,又握了下她的手,冰凉。 李海一声叹息,帮妻子把手放回被窝里去,掖好被角才出了屋。 他轻声说道:“我们到外面去说。” 嘉年点点头,知道屋里有病人不方便讲话。 二人到了屋外,李海坐在门槛上,说道:“这里是李家屯,外面皇帝没换人的话,就还是梁梦国。” 嘉年点点头,降落的位置跟他预计差不多。 梁梦国,在勾陈洲东南靠下的位置,距离东海还有一段距离。 李海伸指指向前面一座如盘蛇吐信高耸入云的大山,目光麻木。 “那座山,叫蛇首山。山里有一条千年大蟒,专门吃翻山的人。我们被困在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外乡人。” 一阵风吹过,盛夏七月,山中的天气却阴凉了下来。 第二章 老家伙,你还想搞偷袭? 屋内屋外无人说话,唯有灶台下的火堆发出的噼啪声愈发清晰。 蛇首山从山腰开始就被浓雾笼盖,一直延伸到高天与云层接壤。 大山就像是一座香炉,浓厚的灰色香火从里面升起,在山脉上空盘踞不去,遮天蔽日。 李海说:“小老儿不知道公子是怎么个误入这里,但您要是想活命,就不要再靠近那座山。” 嘉年说:“你进山就没事。” 李海摇摇头:“我不曾翻山。只要不翻山,不渡江,那条大蟒就不会出现。” 嘉年问:“渡江?” 李海指向西边:“那儿有一条冲茶江。过了江,再走个几百里就能离开梁梦国。” 老人放下手,冷漠说道:“所有尝试渡江的人,也都被吃了。” 嘉年凝望灰色山头,沉思不语。 听柑香提起过,蛟蟒之流若想更进一步变化真龙,需走江入海。 蛇首山是它的修道之地,冲茶江就是它的化蛟之路? “爷爷,药煎好了。”李青秀脆声喊道。 李海站起身来,转过身对孙女笑着说:“我给你奶奶送去,你在这儿陪公子说说话。” “好哩。”李青秀高兴地点头答应。 她从未去过外面,一直想多知道些山外的事。 李海摸摸孙女的头,他接过药罐,将熬好的药汤倒进碗里端进屋。 屋内传出几声咳嗽,想来是李海的老伴醒了。 小丫头坐到刚才李海的位置上,托着下巴,瞪着大眼睛眼巴巴的瞅着嘉年。 嘉年不擅长跟小孩子打交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小丫头是个自来熟又喜欢问问题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问道:“公子是从外面来的,外面什么样啊?” 嘉年按照自己的印象回答:“人多城多,有很多的山和水。” “那是不是也有很多的粮食,吃都吃不完。” “有的地方是,有的地方不是。” “听说城里的官老爷们,每天都要换好几身衣裳,他们不嫌麻烦吗?” “朝廷有制度,上朝穿朝服,下朝有便服。” “城里的大小姐们总会在新年的时候换新裙子穿,对吗?” “不是每年,有的是一天换一件。” “其实衣服什么的,穿着舒服,夏天凉快,冬天保暖就好了。” “嗯。” “外面有神仙吗?” “有。” “神仙可以变出粮食来吗?” “凭空变不可能,多数是从别的地方取来,带在身上。” “那能藏下几碗饭?” “不好说,神仙不用吃五谷杂粮的,他们吃别的东西。” “我知道!是餐风饮露对不对,就是把风和露水当饭吃,我听村长说过。” “对。” 李青秀两只手按在门槛上,伸直两条小细腿,脚跟碰地,鞋尖一下下地轻轻磕碰在一起,满脸天真的问:“那能吃饱吗?” 嘉年说:“不用吃饱,只求不饿。” 李青秀低下头,捂着肚子说:“看来我是当不成神仙了。” 喝西北风哪有一碗香喷喷的黍米饭好。 如果能再淋上一勺胡辣汤,一个冬天都不会觉得冷。 嘉年低头问她:“你想当神仙?” 李青秀说:“是呀,当神仙多厉害,能治好奶奶的病,还能从地里变出庄稼。” 她又想起嘉年的话,低眉耷眼的感到沮丧。 “不过我是不成了,就算真的成了神仙,也没办法让地里长出粮食。” 嘉年安慰她说:“别灰心。” 他会几手粗浅的望气法术,能看出李青秀并没有修炼资质。 不过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来,握紧小拳头,眼中闪烁着黎明般的光彩。 “没关系,等我死后就能变成神仙了!” “……嗯,你听谁说的?” 李青秀说:“爷爷告诉我说,只要一生都坚持做个好人,死后就能上天当神仙!” 她望着灰暗的天,自信满满,眼中满是纯真的期待与憧憬。 “爹娘与大伯小叔他们都去当神仙了,我死后就能跟爹娘他们团聚。” 嘉年沉默不语,他不忍心打破孩子美好的幻想。 李海挑开门帘走出来,喊了她一声:“青秀,奶奶醒了,叫你进来。” 小女孩儿哦了一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她笑着说:“大哥哥,咱们之后再聊啊,我还想多听你讲讲外面的事。” 嘉年面色一僵,扯出一抹微笑点点头。 李青秀一路小跑进屋子里去,等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嘉年才慢慢收敛起微笑。 李海手里拿了支烟杆,竹子做的。用了有些年头,原本翠绿的颜色都已泛黄。 烟叶是山里某种树的叶子晒干后碾碎制成,味道不怎么样。 老人蹲在门口抽烟,青色烟雾迷蒙了老人的双眼与干枯的面庞。 嘉年问道:“死掉就能成为神仙的说法,是您说的?” 老人僵硬的笑了笑说:“让公子见笑了。公子是外面的人,见过大世面,自然不会相信唬弄小孩子的鬼话。” 他吐了口青烟,幽幽说道:“可若是在这个地方呆一辈子,相信这些,反而是种解脱。” 在蛇首山这种压抑的环境下,鬼神之说的产生几乎是必然。只有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鬼神,才能给这里的人的精神带来些许慰藉。 嘉年不赞同,但也不会反对。 他不过是个外来人,有什么资格对生活在这里的人的风俗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想多了解下这一家的情况。 于是他问道:“您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李海说:“大儿被征兵,死在战场上;二儿子一直多病,娶了媳妇没两年人就走了;儿媳改嫁三年,死在地里;小儿子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进了山,就再没回来。” 嘉年望着山问道:“梁梦国朝廷就没想过除掉那条蟒蛇?” 在大茂国内,一旦有妖孽占山为王,鱼肉百姓,朝廷必会出兵讨伐。 一国之内,山野精怪凡侵害百姓者,斩立决! 老人笑容中流露出一抹虚无。 “图什么?咱这小地方,地偏人少,附近几个村子加起来不过千人,都是些老弱妇孺。朝廷费那个劲作甚。” 老人磕了磕烟杆,站起身。 “方才小老儿在屋里听您说外面有神仙,神仙老爷们会来这儿吗?” 老人自问自答:“他们都不吃饭的。” …… …… 到了晚上,小青秀喊嘉年吃饭。 既是厨房又当客厅的脚地上,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 只有一张板凳。 李海让孙女把板凳给嘉年,他二人蹲着吃,站着吃。 嘉年说不用,他蹲着吃就行。 桌上木盘里有几张黑黑的烙饼,是高粱面打成糊加上洗干净煮过的野菜烙的,凉掉之后咬起来硬邦邦。 这东西胜在好保存。 就烙饼下饭的是一碟菽乳。院子里有张磨盘,自家种的豆子磨好后上屉蒸,再凉置一晚就成。 李海有些愧疚的说:“家里只有这点东西,公子将就下。” 嘉年笑说:“没有的事,我不讲究。” 他咬了一口烙饼,又盛了一勺菽乳,吃的十分欢实。 菽水藜藿。让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饭桌。 同样不宽裕,可一家人在一起的味道,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老人瞧着嘉年的吃相,淡笑说:“公子是吃过苦的。” 嘉年笑问:“有吗?” 他想了想说道:“小时候没意识到,长大再想来,不过就那么回事。过来了,就都好了。” “过来了,就都好……”李海念叨了两遍,眼中苦色更多。 倘若没个头呢?又该怎么办。 饭后,李青秀端着剩下的饭进了屋。 奶奶下午吃了药睡下,这会儿应该醒了。 李海说:“青秀今晚上跟我们睡,她那间屋子让给公子。” 嘉年摇头说:“不用,我有个地方就能睡着,您要是不介意,我在灶台边打地铺都行。” 说着嘉年想起了一件事,笑了出来。 小时候跟妹妹置气,爹娘又偏向妹妹,他一气之下,就在灶台边蹲了一晚上。 早上醒来,脑袋靠着锅台,后背倚着柴火堆。 李海说:“你只要不担心小老儿晚上起夜踩着您。” 嘉年哑然失笑。 看来只能答应了。 李海说:“您刚到这个地方,想来有些事情要考虑,我们不打扰您。只请您答应小老儿一件事。” 嘉年说:“您说。” 李海郑重其事的说:“请您别乱跑,村里人不怎么待见外乡人。” 小地方的民风,都比较排外。 嘉年能理解,点头答应下来。 …… …… 深夜,李海一家三口挤在一张炕上。 李青秀睡中间,李海拿着一把扇子,给小姑娘赶蚊子。 山里蚊虫多,咬人贼狠。 旁边时不时传出几声压在棉被里的咳嗽,使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气氛变得更加苦闷压抑。 李青秀睁着大眼睛,目光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虫。 李海柔声问道:“不困吗?” 李青秀小声说:“不困。” 她身边,李海的妻子张氏询问:“是奶奶吵的你睡不着?” 她声音沙哑虚弱,有一种掩不住的温柔。 李青秀赶忙摇头,才发现屋里黑黢黢的,谁都看不见,又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是家里有客人。” 张氏问:“我只听了声音,似乎挺年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青秀说:“跟爷爷有点像,话不多,知道好多好多外面的事。” 李海补充道:“年纪可能就比我们青秀长个两三岁的样子。” 李青秀今年十一,嘉年十五。 张氏问:“长相如何,俊俏吗?” 李海说:“跟我年轻时差不多吧。” 张氏呵呵笑,笑没几声,又开始咳嗽。 李青秀又连忙帮奶奶顺气。 李海摇着扇子,问道:“青秀,会想爹娘吗?” 顺好了气,李青秀转过身,怔怔瞅着棚顶上的一个窟窿。 山中人家,每到夜晚房梁上时不时会有老鼠跑过。 娘亲告诉她,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夜里经常被它们吵得睡不着觉,一直哭。 于是体弱多病的父亲,一气之下就用扫把去捅上面的老鼠,希望能打下一两只来解气。 结果老鼠没打着,倒是给房顶开了个洞。 遇到晴朗的夜,星光月光会一起漏下来。 李青秀说:“有时候会很想,可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们,就又舍不得爷爷奶奶。” 李海扇扇子的动作一顿,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给狠狠攥住,像是要捏爆它一样。 黑暗中,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抽泣。 李青秀一下子慌了手脚,她问道:“奶奶,你在哭吗?” 张氏回答说:“没有,奶奶是高兴。我家青秀怎么这么好。” 张氏暗自垂泪。 李海放下扇子,起身。 “我出去一趟。” 张氏嗯了一声。 她知道该阻止丈夫,可她又没办法阻止他。 李青秀看向他问道:“爷爷起夜吗?” 即便知道小丫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李海还是选择背过身。 “去外面透透气。”他抹了把脸,扯出一个笑容,拍拍小丫头额头,“你该睡觉了。” 张氏张开怀抱,慈祥的说:“到奶奶这儿来。” 一点都不介意满是药味的被褥,李青秀钻入奶奶的怀抱。 奶奶的身体好冷,自己可得好好给她暖暖。 李青秀帮张氏搓着手。 李海走出屋子,悄悄关了门。蹑手蹑脚来到嘉年房间,轻轻推开房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炕上不见嘉年身影。 他心下一紧,拿起搁在灶坑边的柴刀和锅台上挂着的绳子快步走出门,来到院子里。 嘉年正站在劈柴用的木墩旁,远眺蛇首山。 听到身后脚步,嘉年转身笑问:“老丈是起夜?” 李海点点头,他说:“有件事要做。” 嘉年瞥了眼他手上柴刀,又抬眼看向他说:“劝你别做。” 第三章 苦难无处说,总有能说的时候 夜空被乌云笼罩,风起云动,月亮露出半张脸来,洒下的光,照亮老人手里的柴刀刀刃。 老人与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互相注视着彼此,地上两道影子拉的瘦长。 李海活动了下手指,握刀的手里全是汗。 他是村里最好的猎户。年轻时进山,没少跟山里的野兽打交道。 熊罴虎狼野猪王……,都成了他的收获。 一把刀,一根绳,猎过死不知多少只野兽。但从来没有一种给他的感觉,有眼前这个少年危险。 是那头六百多斤的山猪王? 不是。 是刚下完崽子的母熊瞎子? 也不是。 还是那头迄今找不到身影的断尾白毛瘦虎? 还不是。 这种感觉,跟年少时爹第一次领他进山时一样。 到处都充满着危险,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永远留在山里头。 李海舔了舔嘴唇,慢慢地弓下腰,像是一头随时都会发起攻击的猎豹。 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壮年时。 手里一把刀,遇山开山;手里一根绳,遇水当桥。 在那条巨蟒出现之前,蛇首山他还不是来去自如。 眼前这少年,能比蛇首山更大,更深? 嘉年微微叹息,袖子里的手指微动。 良言难劝啊。 老人噌的一声朝少年窜了过去,柴刀刀锋瞄准嘉年的腿。 看样子,他暂时不想杀掉嘉年,而是想先制服他。 双方差着十步的距离,老人三两步就来到少年跟前。 接着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噗通一声倒地。 老人低头一看,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绳子,微微发着光亮。绳子的另一头,攥在嘉年手中。 老人双臂用力想要挣脱,可这条绳越来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骨头。 他闷哼一声,放弃抵抗。 嘉年扯了扯绳子,说道:“别白费劲。想挣开我的符,除非你双臂能有千斤之力。” 此法脱胎于法宝捆仙绳,名为缠龙索符。 下品的缠龙索符,在嘉年手上,至少能捆住一个开光境的修士。对付李海这种凡夫俗子,更不用多说。 李海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仰头问道:“你是什么人?” 嘉年说:“过路人。” 他坐在树墩上,低头看向李海。 “为什么要杀我。” 李海眼神复杂说道:“没想杀你,只是想暂时制住你。” 嘉年问:“制住我之后呢,托人往我家里捎信让他们拿钱赎人?还是看上我这一身家当,想要杀人越货?” 李海摇头道:“都不是。” “那你想干啥?绑了我好玩儿?”嘉年气笑。 他动手拽了拽绳子,说:“老实交代,不然我把你丢山里吊上一整晚!” 老人犹豫再三,担心嘉年在他这儿问不着答案,就去找妻子和孙女,只能实话实说。 原来蛇首山大蟒每逢七月十四,就要山下村子进贡童男童女当食物。 李家屯如今剩下的童男童女,只有他的孙女李青秀和村长家的一个小男孩。 往年李海还能凭自己一身本事与在村里的威望躲过去,今年村长为了全村的安危,决定将自己的孙子送出去,他李海也必须做出决定。 随着日期将近,李海茶饭不思。 妻子重病缠身,时日无多,膝下儿女早已先他一步而去。 如今又要让他亲手将自己唯一的孙女送走。 他如何能够接受! 兴许是上苍体察到他的悲苦,掉下眼前这个人来。 嘉年与李青秀年龄相近,倘若能把他绑了去,代替青秀成为祭品,李海家就能熬过今年这一关。 李海的心思十分简单,哪怕只能让孙女多在身边呆一年,也是一年。 嘉年坐在一旁思忖,心中有些疑惑。 有机会走江的水裔至少都是金丹元婴,还会吃山下灵气不多的凡夫俗子? 即便这些山野孩童,未被凡尘俗气污染,一身灵气嚼碎了能有几两重,远远赶不上“吃钱”有效果。 是本性凶残,还是说它尚未结丹,仍需要人间血肉来滋养灵根? 七月十四,一年中煞气、阴气最重的一天,对蛇类阴属来说是个修行的好日子。 嘉年手腕一抖,缠龙索落回他手中束成一捆,变回一纸黄符。 “起来吧,带我去见尊夫人。” 李海立即起身,目光戒备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她们无关。” 嘉年不客气的说:“不是坏事,再说我真想做什么,凭你拦得住?” 李海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即便是在自己壮年时期,眼前人想要收拾自己,大概也用不到几成力气吧。 嘉年抬抬下巴,让他带路。 进屋前,李海嗓音痛苦:“刚才的事,请您别跟青秀讲,她什么都不知道。” 在她心里,自己还是个好爷爷。 嘉年点点头。 李海轻手轻脚地敞开门,李青秀已经睡下。 张氏察觉到有人进来,还以为就李海一个人。 她轻声问道:“成了吗?” 李海尴尬的立在一旁,说不出话。 嘉年找到桌上灯烛,双指在灯芯上一捻,燃起一道火苗,照亮屋子。 他替李海回答道:“没呢。” 火光照亮他的脸,张氏怔怔说不出话,脸色惨白。 李青秀被火光晃醒,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就要醒来。 “怎么了爷爷。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没什么,睡去。”嘉年一甩袖子,就要睁眼的小丫头,头一偏再次睡倒。 “青秀!青秀!你干了什么!”李海上前扶着小丫头肩膀,怒视嘉年。 嘉年说:“让她睡个好觉,一觉到天亮。” 他端起灯台,走到炕边放下,对张氏说:“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瞧瞧病。” 张氏看了眼丈夫,李海确认李青秀没事,点了点头。 张氏伸出一只手。 手指细长,像是只鸡爪,掌心能明显看出一层老茧,手背皮肤暗黄,长有几颗老年斑。 嘉年给她搭了会儿脉,然后从随身挎包里摸出一个小玉瓶。 “里面有十二粒丹药,一粒分三次,冲水服下。服用一粒后,要隔上三天,才能用第二粒。不然身体承受不住药性,会让你提早入轮回。” 李海接过玉瓶拿在手心,心中五味杂陈,羞愧难当。 嘉年说:“凡人寿数有定。我没本事帮你延年益寿,可治好了病,至少能让你多活几年。” “为什么……”李海握紧玉瓶,嗓音颤抖。 嘉年淡淡说:“晚饭不错,我吃的很好。” 他笑说:“瓶子别扔了,值个二两银子。” 李海后退一步,猛然跪下。 “恩公!神仙老爷!小老儿有眼无珠,冒犯了老爷。老爷竟不计前嫌,出手相救拙荆性命。李海在这儿给您叩头了!老爷的大恩大德,何以相报!” 眼见丈夫跪下,张氏强撑起身子,就要跟李海一同跪谢。 嘉年按住张氏肩膀,一抬手,一道气流将李海托起。 “别着急,你能报答我。” 李海眼中满是感激与坚毅,他说:“恩公但凭吩咐,小老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嘉年说:“不用你赴汤蹈火,我只要你应我一件事。” “恩公请讲。” 嘉年说:“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是个路人。你们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李海心中一紧:“恩公是要走?” 嘉年说:“我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过几日便离开。” “可那蛇首山上的大蟒,不会放任何人过山。”李海说。 嘉年点点头:“我晓得,所以究竟能不能离开,我心中也没底,但总要试一试。” 他提醒李海:“我会继续在这里呆几天,几天后就要过山。倘若有人寻来问起,就按我告诉你的说。能答应我吗?” “能!”李海答应的非常果断。 “好。”嘉年看了眼熟睡的小女孩儿:“过几日,我会消失一段时间,小青秀这边,就由你来解释。” …… …… 夜深,嘉年回到自己屋子,推开窗户,望向蛇首山。 心里有了一番盘算。 第四章 翻山 翌日,清晨。 李青秀缩着肩膀躺在暖和的被窝,不愿醒来,这是她睡过的最舒服的一觉。 再躺一刻钟就好,自己陪奶奶多睡会儿。 她翻了个身,一手摸了个空。 奶奶? 她慢慢睁开眼,奶奶不在旁边的枕头上。视线慢慢上移,发现张氏是坐在她身旁,身上披着一件单衣。 见她醒来,张氏露出慈祥的笑脸。 “醒啦。” 李青秀眨了眨眼,连忙起身。 “奶奶,您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 奶奶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 张氏将孙女搂入怀中,抚摸她的头顶。 “不碍事不碍事,小青秀,奶奶的小青秀。一眨眼,长这么大了……” 自己这些年,错过了多少。 想着想着,张氏的眼角就泛起泪花。 “奶奶……?”李青秀疑惑不已。 李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笑着说:“起来了,梳洗一下,准备吃饭。” “好。”李青秀应了声,离开张氏怀抱,穿好外衣下炕。 李海走到近前,抬手放在张氏额头,柔声说:“感觉怎样?” 张氏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很好,从没像现在这般好过。” 看着爷爷奶奶的样子,李青秀不明所以。 今天的爷爷奶奶,好像都挺有精神的样子。 她打了水洗脸,桌上已经摆好饭,旁边的门还紧关着。 李青秀想去叫嘉年吃饭,却被爷爷李海拉住胳膊,神情严肃的拽到一旁,说:“别去打扰公子。” 昨天嘉年提醒过,接下来的一两日,他都不会出门,吃饭什么的不用叫他。 李海将孙女带进屋,关上门,蹲下身对她说:“青秀,答应爷爷一件事。” “什么事?” 李海看了眼门口,低声说:“不要把咱家来客人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就当这位客人从没出现过。” 李青秀被弄昏了头:“这是为什么?” 人明明在这,为什么要当不存在? 李海耐心解释:“因为公子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咱们家。” “公子在跟人捉迷藏?”李青秀天真问道。 “不是。”李海哭笑不得,有点着急。 张氏招招手,将李青秀唤到身边,说:“公子他是一名大夫,现在正在闭关研究药材,做完能救许多人。” 李青秀眼睛一亮:“能治好奶奶的病吗?” 张氏点头肯定道:“能!” 她拍着孙女的手说:“所以一定不能打扰公子,更不能让人知道他在这儿去打扰他。” 李青秀一听奶奶的病有救,小脑袋点头飞快。 “我知道了,我不说。” 张氏郑重其事道:“不论跟谁都不能说!” “嗯!不说!”李青秀紧紧捂住嘴巴,信誓旦旦的可爱模样。 张氏笑眯起眼。 她不能告诉孙女,自己的病已经有救。 小孩子藏不住话,李家屯又不大,村头喊一嗓子,村尾都能听见。很容易引起风言风语。 李海与张氏对视一眼,放下了心。 李海说:“我去山里采药,晌午回来。” 张氏点点头:“一路小心。” 李海咧嘴一笑。 如今他心中只剩下一件事。 可他开不了这个口。 做人不能得寸进尺。 …… …… 两日眨眼过去。 李家屯还是这个李家屯,没有任何变化。 今天是初六,十四就快到了。 村长家已经备好一些东西,一起送进山里。 李海从村长家门口经过的时候,在门外就能感受到里面的压抑氛围。 他心中又何尝不焦急。 只是这些他都不能表现出来。 就如往常一样,背着箩筐,装着几棵药材回了家。 刚一进门,就看到嘉年站在屋里的脚地上,与初见时的虚弱感截然不同。 三日时间,嘉年身体已完全恢复。 “恩公!”李海快步走进屋,喊了一声。 嘉年说:“别声张,你妻子和小青秀还在睡觉。” “是。”李海压低了声音。 嘉年问:“事情办妥了?” 李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筒,倒出一张纸,上面是蛇首山的地貌图。 两日来,他每次上山,都会亲自走过看过,然后画下来。 嘉年问:“那巨蟒巢穴可记下?” “记下了,在这儿。”李海指向一座山头,“我们,还有附近几个村子,每年都会把孩子送到这个位置,然后离开。” 嘉年点点头:“好。” 他一挥手收起这张地图。 李海问:“您就要走了?” 嘉年说:“天黑之后启程。” 李海欲言又止。 嘉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答案是,不能。” 李海眼神黯淡。 嘉年说:“我这一趟出门不是游山玩水,路上险阻且不提。能不能过蛇首山还未知,怎么能带着你孙女到处乱跑。” 李海抱拳说:“恩公对我们一家已是恩重如山,李海怎敢妄求更多。” 嘉年笑说:“知道求了无用,总比无人可求的好。” 李海问道:“恩公就不能收了那妖怪?” 嘉年看向他,无奈道:“我连对方什么境界都不清楚,怎么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一个猎户出身,会不懂这些?” 修道之路有筑基、练气、化神、返虚、合道五大境界,细分为十六个境界。 过了筑基五境,才算走上修道之路。 嘉年自己不过是练气中的第二境:结庐境。 那条占山为王的巨蟒,说不定是化神境中的绛府、金丹,甚至有可能是元婴。 差一个境界,战力至少相差数十倍。 差一个大境界,那就不是战力多少的问题,就是……境界的问题! 一只蚂蚁能够举起超过自身数十倍的重量,可人想要踩死它,不就是用几分力道的事。 嘉年习惯考虑最坏的结果。 假如那条巨蟒真是元婴境,正面对抗自己毫无胜算。 出门之前,柑香给过他保命手段。 那得是他生死一线时,才敢用的东西。 而且一旦使用,肯定会引来某些人的注意,被对方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嘉年说:“我不愿骗你,这一趟,我也是生死未知。” 李海问:“我还能帮上恩公什么。” 嘉年说:“没有,记住我先前与你说的话就成。” 李海拍胸脯保证:“恩公放心,李家屯没有一个人知道恩公在此。我李海、妻子张氏、孙女李青秀,这辈子都不会提起恩公的名字。” “这就已经很好了。我给你的药,记得让你妻子按时吃,瓶子也要收起来。”嘉年笑说:“今晚再跟你蹭顿饭,饭后我就走。” …… …… 至夜,月晦星暗,蛇首山像是一只沉默的野兽。一阵清风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 嘉年来到蛇首山地界边缘。 他身上贴着两道符,一道缩地方丈符,一道老鼋驮碑符。 分别是缩地符与阴形符的进阶符箓。 只要不去特意挑衅,金丹以下都难发现嘉年踪迹。 而他的本命神通,更是能将真身隐藏在水流、光照之中。 本命神通最大的特点,就是无需消耗灵气,虽然范围威能跟境界挂钩。 嘉年的神通范围足以覆盖自身全身,只要不被影响,他就是一滴露水、一片光亮的自然现象。 一滴水珠从树叶滑下,洒作一地月光。 嘉年就隐藏在其中。 他捻起一张能增强天眼效果的开明符,在双目前一扫,双眸闪过一道火光。 “果然有阵法。” 在他的天眼下,整座山都被一道淡淡的光晕所笼罩。 要是有人走过,就像白纸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格外扎眼。 那孽畜就是用这个来控制山中村落。 阵法并不高级,像嘉年这种程度的修士都能破去,可这无疑会打草惊蛇。 在没有能完全消灭对方的十足把握前,嘉年不会去做故意挑衅的举动。 他沿着月光,来到树顶,朝西边望去。 一条江水,滚滚东逝,形如长蛇。 月下江面,波光粼粼。 天地寂静,闭上眼都能听见远处的水流声。 记得柑香说过,蛟龙之属的气象,可以从它所选的江河看出来。 所选的江河险恶,走江的蛟龙脾气就凶悍;江水平和,性子就比较温驯;深水道沉,水浅气轻。 但有一条是共识,所选的大渎越长、越宽,大道成就越高! 若是有哪条水裔能够一举横跨一洲,东奔入海,就真的能一跃成龙。 这种事情,人间三千年未有过。 嘉年远眺冲茶江。 江水规模只能说中规中矩,绝对支撑不起一头元婴走江。 这条江水走下去,撑死了就是个金丹。 他稍微松了口气,若真如此,还有的打。 不过是被对方一拳打死,换成十拳打死罢了。 它若未走江,胜算还能更高一些。 嘉年要出去搜集些情报,不论如何,七月十四之前都要回来一趟。 若是来得及,就带走李青秀;若是来不及,就争取有一天帮他们报仇。 没有跟李海说这些,是因为他不敢轻易许诺。 还有一点,是他的疑心作祟,不愿轻易信人。 嘉年闭上眼,尽量运转本命神通,淡化自己的身躯与月光融为一体。 借助月亮洒落人间的足迹,他一步迈出蛇首山地界。悄无声息,就像一片树叶离开树枝。 成了! 他回头看了眼蛇首山,没有任何动静。 比想象中更轻松。 可能是对方都没想到会进来一个修士,还是个有本命神通的修士。 嘉年深吸口气,御风朝北掠去。 听李海提起过,过了蛇首山往北六百里,就有一座城。 想来能在那里能打听到有关蛇首山和巨蟒的消息。 不过盏茶功夫,嘉年停下御风。 因为面前不远,有一座军营,距离蛇首山不过百里。 第五章 万事皆难 军营里的火把照亮夜幕,在这片平原上,它的存在显得那么突兀。 为何在这里会有一支军队驻扎? 嘉年心存疑惑,隐匿身形靠近。 他悄悄来到高处,向下望去。 军营中一共有十二座营帐,大概有三百来人。 嘉年蹲在放哨的死角,目光随着一名喂马的粮草官往西边看去,那里有一座马厩,里面有五十多匹战马。 巡营部队披甲执戈,火光照亮他们手中的兵刃。 火头军的营房中飘出阵阵肉香。士兵们围绕在火堆旁,觥筹交错。 嘉年看了一眼马厩,里面的战马都是良驹,以它们的脚程,最多半天就能抵达蛇首山。 在行营中央,有一座最大的营帐,应该就是这支军队的将领所在。 嘉年绕到这座营帐后,以手指割开一道口子,朝里面望去,一个红披风人影背对着他。 他施展神通,顺着裂缝潜入,移动到案几上的烛火中。 李巡正在喝闷酒。 他三四十岁的年纪,相貌清矍,颔下留着长须,有一张标准的文士脸。 他眉头紧锁,目光纠结,盯着案几上蛇首山的地形图。这张图比李海绘制的更加精细。 原来梁梦国早就知道蛇首山的事。 可为何又在此按兵不动? 况且就这么点人,能去讨伐占山为王的千年巨蟒? 嘉年没有在李巡身上发现任何法宝,方才逛了一圈大营,同样未曾发现能够斩杀妖魔的神兵利器。 这支部队不是来讨伐巨蟒,他们有别的任务。 嘉年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猜测。 烛光一闪,嘉年来到李巡身后,伸手按在李巡脑后玉枕穴。 李巡察觉到异样,眼中醉意顿去,伸手就要去拔桌上长剑。 嘉年指下用力,李巡只觉一阵头昏目眩,眼冒金星。 嘉年冷冷说道:“别动。” 李巡去抓剑的手放下,冷静问道:“汝为何人?胆敢擅自潜入我军大营,就不怕杀头吗!” 嘉年冷笑:“你做了亏心事,就不怕鬼来敲门吗?” 李巡心脏快速跳了两下,神色保持平静。 他冷哼一声:“装神弄鬼!私闯军营,威胁将领,依律当斩!” 嘉年轻笑一声:“哪个律法?” 李巡说:“自然是我梁梦国国法!” 嘉年问:“你们的国法中可有任凭生民罹难,见死不救,这一条?” 李巡目光闪烁:“你……说的是蛇首山?” “你果然知晓。”嘉年缓步绕到他面前,面色冰冷。 李巡惊讶,竟是一个少年。 他眼珠一斜,伸手拔剑。刚摸到剑柄,手就立刻缩了回来。 百锻钢打造的宝剑摸上去像是烧红的铁烙。 李巡张口大喊:“来……” 嘴里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嘉年卡住脖子拎过案几,吊在半空。 门外侍卫听到帐内有异响,却没听清是什么。与旁边的同僚交头接耳一番,站在门外询问:“将军可有吩咐?” 他们知晓李巡自从被贬谪之后,心情一直不好,时不时借酒浇愁。 此番说不定又是说什么醉话。冒然闯进去,铁定会挨一顿臭骂。 嘉年瞧了眼挣扎的李巡,朝帐外开口道:“没你们的事,站你们的岗!” 嗓音竟与李巡十分相像。 “遵命。”侍卫答应一声,与同僚对视一眼。 将军果然喝醉。 这座军帐除了办公,还是李巡的卧房。阖上门帘后,平常说话外面根本听不见,除非大喊大叫。 嘉年抬起另一只手,双指一并,袖中飘出一道符箓在空中化为一道水幕包裹住帐内空间。 这样一来,无论李巡再怎么喊,外面也不会有人听见。 嘉年松开手,李巡摔落在地。 他一手摸着脖子,一手按住案几,惊魂未定。 “你是修士!” 嘉年眯起眼问他:“蛇首山那边的事,你知道多少?” 李巡站起身,面有苦色。 “蛇首山之事乃朝廷秘闻,在下知晓不多,来此也是奉命行事。” 嘉年问:“奉谁的命,做什么事?” 李巡的脸如一口苦酒下肚。 “奉陛下之命,七月十四抵达蛇首山,防止当地村民翻山越界。” 嘉年胸中生出一股怒火,他冷冷地问李巡:“你知不知道,七月十四蛇首山会发生什么?” 李巡脸色更苦:“当地村民,会向蛇首山山神献祭。” “祭品是什么,你知道吗?” 李巡艰难点头:“知道。” 如果不是还有问题要问,嘉年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你身为百姓的父母官,不管他们在山中死活,居然还要防止他们自寻生路,让他们成为那畜牲的口中吃食!如此尽心尽力,怎么不干脆认了它当祖宗!” 李巡愤懑不已,他同样有话要说。 “留越与我梁梦国交战八年,边境死伤无数。蛇首山以西渡过冲茶江,更有獐糜国虎视眈眈。用几个祭品换来一条千年巨蟒守护边境太平,能让我梁梦国少死许多人!” 他死死盯着嘉年:“你们这些山上神仙,怎么懂得我们山下人间疾苦!” “你说的是人话吗!”嘉年大怒,差点一巴掌抽过去,“凭你也配说人间疾苦!用一群无辜人的死,换另一群人生。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若真如此,你怎么不去死!” “说我不懂山下,你就懂山上?!这点事就能换来一头修道千年的妖物忠心,你脑子进水了吧!一头能随时跑到你家杀人吃肉的豺狼,会因为你给了它几块肉就对你死心塌地? 如果它每年只需要几个祭品,又为什么圈禁蛇首山,不让人进出。你们的皇帝,又为什么偏偏要你在七月十四去蛇首山拦人? 其中关联你想不明白?” 嘉年越说越气,看向李巡的目光不再是冰冷和愤怒,而是一种嫌弃,像是看到某样脏东西。 “山上修炼成精的妖物吃人,从来不是一两口就结束,总是越多越好。蛇首山地界内的所有生灵,都是它的食物。别指望它吃完之后,会对你们感恩戴德!” 李巡颓然坐倒在地,脸色煞白,心如刀绞。 他当然能意识到不对,可若不这样想,又能怎样。 嘉年冷冷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接到的命令,来这里多久了?” 李巡失魂落魄的回答:“我是三月接到的调令,四月抵达。” 嘉年继续问:“在你来之前,可有其他人驻扎此地?” 李巡摇头,说没有。 嘉年沉思。梁梦国往年不曾派人来守,偏偏这个时候将李巡调遣过来,并且告诉他在七月十四赶往蛇首山。难不成今年的七月十四与往年不一样? 嘉年问:“你可知那畜生的境界。” 李巡摇头苦笑:“此等秘事,我一介被贬罪员如何得知。” 嘉年皱眉:“没用!” 李巡羞愧。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的一件事。 “曾听陛下与国师李弼大人争执过,言谈中提及过一国双金丹之词。国师大人是金丹境。那蟒蛇,想来同样是金丹。” 这个猜测,跟嘉年发现的种种迹象吻合。 他斜瞥了眼李巡:“既然是朝廷秘事,为什么要告诉我。” 李巡低头苦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希望你能做些什么。我成事不足,已无希望。” 嘉年冷哼一声:“多少还算剩下点良心。” 他收起符箓,身形一闪而逝。 李巡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心中五味杂陈,想要喝酒。 刚灌下去一口,动作一停,甩手将酒壶摔碎。 “唉!”长叹一声,伏在案几前默默流涕。 做人难,做官难,做个好官更是难上加难。 李巡曾想做个忠臣,做个好官。可惜,两求两失意。 第六章 天魔惑心 知晓巨蟒大致境界,嘉年心里就有了决断。 离开守岁宫前,柑香给了他九张上品大符。 哪怕只能发挥出其中一张的三成威力,也能重创一名元婴,打死一名金丹。 除此之外,柑香没再给他任何有用的东西。 嘉年要用掉其中一张,除魔灭妖! 对于李巡,嘉年没有像叮嘱李海一样,告诉对方不要提起自己。 因为不管接下来李巡打算做什么,对嘉年影响都不大。 他要在十四日之前,消灭蛇首山大蟒。 平原之上,夜幕之下,一袭月色飞掠如虹。 嘉年施展神通,返回蛇首山。一边御风一边思考。 李巡并非修士,即便将自己的存在泄露出去。消息抵达京城,梁梦国朝廷再增派人手,一来一回就要花去不少时日。 除非那位金丹国师亲至,否则谁也拦不住他灭妖。 可万一呢。 万一李巡的传讯速度比预期更快抵京,万一那位金丹国师关心蛇首山的变化正往这边赶来。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恐怕连命都要搭上。 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回去,杀光那座军营里的人以绝后患。 李巡自己都说是个被贬官员,还被安排了这么一个差事,肯定是不讨皇上欢心。 死了就死了,没人在乎。 即便不能知晓朝廷动向,起码能先消灭一个隐患! 阴暗的念头,像是嘉年内心深处的某种回响,在他的脑海中肆意滋生。 嘉年拍拍脑袋,骂了一声:“闭嘴!” 不识好人心!你自己都说是一个过路人,蛇首山那群刁民的死活干你何事。 你以德报怨根本不欠他们什么。一走了之就是,何必趟浑水。 李海那个妄图拿你一命抵一命的蝼蚁该死;当官不为民做主,反而害民害的理直气壮的李巡也该死。 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一头元婴境的小长虫算什么。心里真过意不去,等境界高了再回来,一巴掌拍死它,也算帮那群人报仇…… 柑香除了九张大符之外,还送了嘉年一样东西,一头飞升境的化外天魔,被施加了禁制拘押在嘉年的心境当中。 禁制的强制力与嘉年的心境挂钩,心境平稳,化外天魔就无法逃脱这道牢笼。 可只要嘉年的心境出现一瞬间的动摇,它就有可能脱困,继而鸠占鹊巢。 一头飞升境的化外天魔能做到什么,嘉年早已亲身体会过。 当年北俱芦洲将近四分之一的土地,西北三十二国,赤地三百万里,生灵何止千万,一年之内皆死尽。 柑香封禁了天魔大部分修为,唯独留下了它的“眼界”丝毫未动。 嘉年能看到的,它也能看到。 嘉年看不到的,它同样能看到。 嘉年问它:“你说那孽畜是元婴?” 天魔说:“我说过?哎呦,说漏嘴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想跑了?” 嘉年咬牙问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天魔笑说:“你不知道,可你同样没法证明我没骗你。它可能是元婴、也可能是金丹。但都能打死你。” 嘉年沉声说:“就算它是元婴,我同样有机会宰掉它,最次也能脱困!” “是呀,一个元婴你能跑,可如果两个呢?”天魔笑嘻嘻的说。 嘉年心下一沉。 “你有手段,就不许它有个压阵的?你不是不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吗,胜率越来越低,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嘉年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继续埋头赶路。 天魔哀叹:“怎么是个死脑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喜欢找死,随你便。” 嘉年本以为它能就此闭嘴,没想到刚过一会儿,它又开始絮叨。 “我说你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是喜欢惹祸上身,还是说以为自己姓岁十有二,身后又站着个柑香,就没人敢动你? 勾陈洲明面上是没有几个人能跟他掰手腕,可一洲之地总不缺能人异士。 山上修士挖坑暗算的手段层出不穷。 宝塔洲天师府的嫡传、孤秀峰山主的学生、甚至还有玉皇京青翠城大真人的亲弟弟死在别洲,无处寻仇的例子比比皆是。 别以为自己有靠山,命就比别人更金贵。” 嘉年笑说:“总算说了句人话。” 柑香曾跟他讲过一句话。 “这世上没谁是不能死的,无论你我,还是更高处的某些人。只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罢了。” 嘉年不想找麻烦,只是有些事情,他不能避。 天魔望着脚下嘉年心湖中闪过的几幅画面,啧啧感叹。 儿时遭遇天灾人祸,与天求,与地求,与人求,都无用。最后与己求都靠不住。 万念俱灰之下,只能等死。 后来,出现了一名外乡道士。 嘉年想要灭妖的动机很简单,不忍。 不想再看着某些人,跟他年幼时一样,唯有死亡一途可走。 天魔觉得可惜,可惜自己一身本事被禁,不然潜下去随便改掉画面中的几个细节,这具皮囊就是囊中之物。 比如给你希望的这个人,在命运尽头为你安排的,只有彻头彻尾的绝望,又该如何。 …… …… 后方忽然传来一道鹤鸣伴随着破空之声,速度之快远胜嘉年御风。 嘉年立即收敛全部气息,隐藏在月色当中,躲到一旁暗中观察。 山随平野尽,一只丈长仙鹤驮着一名中年道士风驰电掣,掠过平原朝嘉年方向飞来。 夜空下,道人仙气飘飘,卓尔不群。 嘉年放缓呼吸,全力将自己融入一抹月色。 天魔嘲讽道:“果不其然,来人了吧。” 嘉年此时没心思跟它吵。 不知这人是为何而来,千万别跟自己的计划冲突才好。 可天下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驾鹤修士从嘉年面前经过,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去往蛇首山大蟒修道之地。 对方至少比嘉年高一个境界,起码是观海境修士。 不可能高过金丹。不然这么近的距离,嘉年定会被发现。 梁梦国朝廷不可能这么快接到消息,难不成是驻扎在附近的修士,还是朝廷十分重视蛇首山,派人前来勘察,碰巧在今夜抵达? 天魔笑问:“怎么样,还去不去?” 嘉年咬牙说道:“当然要去!不过是个观海境,又不是金丹元婴。” 换一张符箓就是。 九张大符中,有一道火法大符,名为火官焚城符。与嘉年的本命神通——火源水仙相契合。 以本命神通施展,至少能发挥四成威力,消灭一个元婴外加一个不到金丹的修士绰绰有余! 嘉年御风停在蛇首山地界外。 为了规避被发现的风险,他不能再返回山中。 迟则生变。 今夜在野外歇息一晚,明日午时三刻,送那孽畜上路! 第七章 人与人,人与畜生 嘉年前脚离开行军大营不久,随后军营门外便来了一人。 此人着一身灰色道袍,身材不高,相貌平平。他名叫顾瞻,是梁梦国国师李弼的弟子。 可能从外表看不出来,他是一名观海境修士。 在梁梦国这种地方,完全有资格被尊称一声神仙老爷,地仙老爷。 顾瞻腰间挂着梁梦国朝廷供奉的腰牌,让人带路去见李巡。 二人是多年好友。 到了营帐前,门口侍卫告诉顾瞻,李巡刚刚醉酒,现在兴许睡下了。 顾瞻站在门口笑言道:“李大人,好友顾瞻前来探望,怎么也不开门啊。” 声音洪亮,传遍大营。 李巡军帐里砰砰砰响起一串声响,想来是他起的太急,撞到什么东西。 掀开营帐门帘,一股酒气迎面而来。 顾瞻甩甩袖子,挥散酒气,笑说:“军中醉酒,依律是要重罚的。” 李巡醉眼恢复几分清亮,见来人大喜,抱拳问候道:“东亭兄,许久未见。” 顾瞻,字东亭。 顾瞻回了个稽首,朝里面看了眼笑说:“三年未见,不请我进去坐坐?” 李巡连忙请他入帐。 顾瞻一脚踏进营帐,动作一顿,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呵,屋里也是酒气。”他呼扇袖子,将这里的味道一团团赶出去。 李巡让人上些酒菜进来,他要为好友接风。 顾瞻落座笑说:“不必麻烦。辟谷多年,不想在今日破了修行。” 李巡说:“那我吃你看着,闻闻味儿,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顾瞻无奈。 “你这个东道主当的倒是省功夫啊。” 李巡说:“还不是因为我有个好朋友。不然李某这颗人头,早就被杨甫奇摘去。” 他举起酒杯,大声说道:“李某敬你一杯。” 顾瞻说:“都说我不喝酒,唉,罢了。我以茶代酒,领了你这份儿心意。” 二人一饮而尽。 李巡擦了把嘴,问道:“东亭兄来此,只为访友?” 顾瞻放下茶杯,点点头:“一半一半。师尊他老人家让我盯着点蛇首山的变动。” 李巡眯起眼:“不过就是当地几个村庄、千余村民。有下官和三百精兵在,国师大人还不放心?” 顾瞻笑说:“贤弟知道我师尊的脾气,每件事都必须要做到十全十美才肯放心。” 李巡压低声音问道:“国师大人跟陛下之间对蛇首山的事情,不是有些分歧……” 顾瞻说:“咱们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能不顺着,又不能太顺着。他一直想朝堂上有人能制衡师尊,杨甫奇虽然有个左丞相的职位,毕竟是凡夫俗子。 可有了蛇首山大蟒,就有了跟师尊分庭抗礼的底气。” 这些朝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暗流涌动,旁人说不得,两人相谈却没什么忌讳。 一个是被贬官员,天高皇帝远;一个是山上神仙,皇帝管不着,二人随便聊聊罢了。 顾瞻再次倒了杯酒,问道:“那你这次来,莫非是……” 他竖起手掌,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顾瞻苦笑说:“我哪有那本事。师尊就让我来看看,尽管他老人家不同意,可梁梦国能有两个金丹,于国而言也是件好事。 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表明,担心陛下又疑神疑鬼。” 李巡点点头,问他何时出发,需不需要他带兵跟着。 顾瞻起身说:“我马上就走,你依旧按照陛下旨意,七月十四再去。” 二人走出营帐,顾瞻不动声色的问道:“最近可有来过可疑之人?” 李巡笑说:“我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会有人经过。” 顾瞻深深看了眼李巡,随即收回目光,淡笑说:“没有就好。” 他暗想可能是自己多心,就算有修士来过,只要对方不想让人发觉,李巡这等凡夫俗子就看不见。 李巡送顾瞻到大营门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一条尝惯血腥的野兽,我们能给他套上项圈吗?” 顾瞻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他笑说:“野兽的想法很简单。谁能给它吃的,谁就能握住它脖子上的缰绳。我们梁梦,从不缺肉。” 李巡目光变了变。 二人在军营门口告别。 顾瞻:“贤弟保重。” 李巡:“东亭兄保重。” 顾瞻向前走出几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纸鹤,朝空中一丢,纸鹤迎风变大,扇动翅膀,一声长鸣,变为一只真的仙鹤。 丹顶长喙,雪羽如云。 顾瞻脚步一蹬,轻身落在仙鹤背上。 仙鹤驮着他在众人头顶盘旋几圈,他朝李巡晃晃手掌。 李巡微笑回应。 顾瞻点点头,驾鹤远去。 李巡放下手,凝视远方逐渐变小的黑点,久久未收回视线。 山上人与山下人,不一样。 顾瞻与他终究是两种人。 …… …… 顾瞻进了蛇首山地界,骑鹤从山林顶飞过,大风吹倒树枝,惊的林中鸟兽鸣啸不绝。 顾瞻惘若未闻,盘腿打坐,闭目养神。长襟飘飘,尽显神仙风范。 仙鹤飞过屋脊一样的山脉,穿过厚雪一样的浓雾,直朝最高处飞去,在一处形状如盘蛇吐信的山头降落。 山顶有一处高十余丈的漆黑洞窟,发光的磷石点缀其中,如夜幕中的星辰闪烁不定。 顾瞻跳到地上,抬手抚下仙鹤头顶,仙鹤再次变回纸鹤飘入他袖中。 他站在洞口前,拱手高声道:“晚辈顾瞻,奉家师李弼国师之命,前来拜会槲生前辈。” 声音在洞窟内不断传远,片刻后响起一阵嘎啦嘎啦声,那是蛇类身体行过石头的声音。 借着洞窟内的磷光,顾瞻能看墙壁上缓缓行过的巨大影子,浓重的黑色妖气扑面而来。 光芒被某种黑暗遮挡,一对灯笼似的竖瞳挂在距离地面八丈高的地方。 它吐信的声音,像是蛇群在耳边低语。 顾瞻原地不动,依旧保持拱手作揖的姿势,只是额头上流下一滴汗水。 他心想,即便这孽畜只比自己高一境,也绝非自己所能敌。 巨蟒慢慢靠近,在走入顾瞻视野中的时候,所有妖气朝下方汇聚,凝成一道人形。 一个气质阴冷的黑袍青年走出洞窟,站在顾瞻面前。 顾瞻再次作揖:“晚辈顾瞻,拜见槲生前辈。” 槲生随便抱了下拳,嗓音沙哑,开口问道:“国师让你来,有何事指教?” 顾瞻连忙说:“指教不敢当。家师算到槲生前辈喜事将近,特意让我来道喜。” 他从袖中掏出一条长盒奉上:“家师命我送上一截千年桐,预祝槲生前辈结丹顺遂。” 槲生瞳孔骤然一缩,身上升起一股强烈的杀气。 巨蟒真名桐生,化名槲生。 妖族的真名包含着他们的命理与因果,与他们的大道息息相关。 若是被某些得道高人知晓了他们的真名,这些口含天宪的大能们随便一句话就能定它们的生死。 同境之中被人知晓真名,就是性命大道都被别人握在了手上。 巨蟒桐生,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人自己的真名。 国师在它即将结丹的时候送来桐木,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槲生收敛起杀气,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谢过国师大人的馈赠,有劳顾瞻道友。” 顾瞻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槲生前辈客气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怎敢当得起前辈一声道友。” 槲生收下桐木,随意问道:“国师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 顾瞻说:“师尊让我代他老人家送上贺礼,顺便为前辈护道。” “为我护道?”槲生加重了语气,眼中再次流露出杀机。 确定是来为它护道,而不是来坏它大道的? 顾瞻忍着侵袭全身的寒意,勉强保持镇定的说道:“师尊是如此吩咐。原本晚辈也认为自己的微末伎俩难以胜任为前辈护道一职,可师尊说,前辈结丹只要正常走江,就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让我来只是长长见识,保证不让一些宵小之徒,打扰到前辈。” 见他态度诚恳,槲生脸色好看许多。 “如此,你便留下吧。” 顾瞻作揖说:“多谢前辈。” 槲生笑了笑,领着他往山洞里走,故作亲热道:“以后你我都为梁梦国效力,即是同僚无需客气。” 顾瞻连声说岂敢岂敢。 他问道:“敢问前辈,最近可有修士路过此地?” 槲生说:“没有。怎么了?” 顾瞻说:“方才晚辈在山外百里,察觉到一丝法术波动。担心有修士秘密潜入蛇首山,叨扰前辈清修。” 槲生自信道:“蛇首山方圆五十里,若有生人进入必会被我知晓。此地除你我之外,再无修士。” 顾瞻说道:“如此晚辈便放心了。” 看来是自己多心,那修士只是路过,没有来这里。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丝悸动。 第八章 孽畜,滚来受死! 微风吹过树林,东方的山头漏出第一抹阳光。 斑驳树影下,嘉年睁开眼睛,望向蛇首山。 就在今日。 …… …… 顾瞻走出洞窟,站在洞口,目光下视,扫过山林。几处村落已升起袅袅炊烟。 他还是不太放心,向槲生告了声罪,说要到山下看看。 槲生觉得他是在杞人忧天,随口答应一声,并未记在心上。 顾瞻御风下山,临近村落的时候隐匿身形,悄然走入村子。 距离七月十四还有些时日,山下十六个村落,他打算一个个查看过去。 本来他也是不想多此一举,可师尊对槲生结丹一事十分重视,其中关系到某个大计,由不得他不上心。 冲茶江沿岸一直到入海口都已准备妥当,七月十四那天,槲生走江、结丹会一气呵成。 前些日子,梁梦国的几座军营奉皇命已秘密调往冲茶江沿岸驻扎,其中还有三位秘而不宣的朝廷供奉,就是为了保证槲生走江万无一失,一举成为勾陈洲东南第一头金丹蛟龙,气运加身,为日后元婴走江做铺垫。 皇帝张温旭为了能让槲生顺利结丹,可谓煞费苦心。 一头金丹境的蛟龙实力等同于大半个元婴。 得此助力,梁梦国就算一举吞并周围十数个国家都不是痴人说梦。 师尊看的则更远些,槲生结丹有某种更重要的意义。 顾瞻走在满是鸡屎狗粪的乡间小路,门内有黄狗吠不休。 他心情恶劣,屈指一弹。 黄狗头上多出一个血淋淋的洞,当场死亡。 回头瞥了眼蛇首山,顾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若无师尊提点,那孽畜怎会与自己道友相称。 怕是走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掉皇帝张氏的龙气,再扶持一个不成器的皇子登基,自己做那太上皇了吧。 修道千年,没经历过任何一场生死之斗,梁梦国周遭十数个国家没有一头成精-水裔能与它做大道之争,还觉得自己是应运而生,天命在我? 呵,还是李巡一语中的,野兽就是野兽,畜牲就是畜牲。凡事能不动脑子,就绝不多想。 经营出这等得天独厚的局面,背后之人付出多少心血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不过这样也好,更容易掌控。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不知来路的修士,到底是路过,还是有什么谋划。 若是心怀不轨,顾瞻不介意出手抹掉这个小变数。 一个连法术痕迹都收拾不干净的修士,不是他的对手。 想起这个,顾瞻又想到李巡。 昨夜听他语气,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没有明说。 想打探出来也不是不行,只是自己没多少把握。万一打草惊蛇,还伤了二人和气,那就不美。 关于李巡,师尊有过不低的评价。 根骨不重,但资质上佳。与他是同道中人,只差对人间真正失望这一步。 李巡年少取仕,入翰林院,后随参军,沙场上屡立战功,却遭杨甫奇陷害;直言敢谏,触怒皇帝遭遇贬谪,还差点被抄家。 出道之时的意气风发,十余年来消磨殆尽。本有储相之才,无奈仕途坎坷,官职一贬再贬。当年一腔热血想要报答朝廷,如今都变成了一肚子的酸水。 想要改变朝野格局,手中却无实权,到现在为止不过是个小小的果毅都尉。 不满蛇首山的人祭,无力改变,只能自欺欺人,整日里借酒消愁。 如今已到了自暴自弃的一步,就差有人再稍微把他往下推一把。 比如,蛇首山的人祭不是几个童男童女,而是方圆百里的所有生灵和冲茶江两岸的所有百姓,再加上他们这三百人。 顾瞻当然不会真的让李巡死,最后会把他捞出来。 当他看到自己的亲信全部死光,河堤处处都是浮尸的时候,他心中会作何感想。 当他看到两岸协助巨蟒走江驻扎的是朝廷军队,心中又会何等失望、愤怒。 到那时,李巡就会成为李弼的同道中人! 对张氏王朝的恨意会成为割掉梁梦国脑袋的快刀。 李巡会不会因此怨恨国师与自己? 当然不会,巨蟒走江国师可是反对过的。帮助巨蟒走江是服从皇帝旨意为国牟利,国师就算不同意也要尽职尽责。 …… …… 时间到了正午,太阳移动到正南方向。 顾瞻已经看查过四个村子,现在是第五个,李家屯。 前四个都一无所获,他心里却一点都不着急。 没有发现是最好,说明没有问题。 他见一老汉背着箩筐从山里走出来。 与村子里大多数老人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黝黑脸颊,目光黯淡,暮气沉沉。 顾瞻尾随在老人身后跟他回家。 老人到门口时,喊孙女青秀给他开门。 到家后,二人一如既往的熬药、煮饭、吃饭。 这一家只有三口人,老人的妻子头发花白,精神不佳,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饭后,老人熬药给妻子喝,药是从刚刚从山里采来的。 顾瞻没在他们身上发现什么,转而看向旁边一所紧闭房门的屋子。 他犹豫了下,没有直接推开,而是到门外从窗户翻进去。 屋内狭小,只有一张小炕和一个木柜用来放小女孩儿的东西。陈设简单可谓一览无余。 顾瞻找不到任何疑点,放心离去。 按照嘉年的叮嘱,今天本来是张氏用药的日子。 只是嘉年已经离去,小青秀还在他们身边。 恩公说过,他的存在与药瓶都不可轻易示人。于是张氏决定,在十四日之前,她就不吃药了。 那瓶药,被李海藏进泡豆子的缸里。 十四日之前,除非再次见到嘉年,否则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提起他的名字。 李青秀看了眼自己的屋子,她有些伤心。 大哥哥怎么就走了?他能不能治好奶奶的病,她还想跟他多说说话。 小女孩儿记得嘉年走之前,自己又喊了他一声大哥哥。 当时嘉年脸上流露出一种很怪异的表情,微皱着眉,紧抿起唇,就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样。 李青秀连忙道歉,说公子我错了。 嘉年摇摇头,轻拍小女孩儿脑袋,喃喃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 “差不多,该这么大。” 嘉年有一个妹妹,名叫饶,比他小三岁,死在六岁。 …… …… 顾瞻出了李家屯,就要去往下一个村落。忽然瞥见一道火光砸向蛇首山山头,同时伴随着一道声音响彻天地。 “孽畜,滚出来受死!” 第九章 火官焚城 槲生看着眼前顾瞻送来的国师贺礼,目光晦暗,洞中宝石散发出的幽光照在他脸上更显阴冷。 洞中几只开窍小妖被自家大王的气势压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更别提那些尚未开启灵智的野兽们。 整座洞府都被槲生阴冷的气场所充斥。 槲生手指一下下敲打着王座,阴冷的双眸中闪烁着思索。 国师李弼,可能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真名跟脚,特意在结丹之前派他徒弟来敲打自己。 暴露真名,对妖族来说是致命把柄。 一旦与人相争,对方只要喊出自己的名字,配合某些仙家法术,完全可以置自己于死地。 李弼是想告诉自己,即便结丹,他还是高自己一头吗? 槲生眼中杀机显露。 有一只开窍的獐子精,尖细着嗓子说:“大王不喜欢这东西,不如送回去。” 槲生眯起眼:“国师的贺礼,是我想退回就能退回的?” 一只山鼠精自告奋勇:“我可以帮大王送回去,趁夜我丢到国师府门口再溜回来。” 槲生扯了扯嘴角,感觉有些好笑。这山鼠憨傻的有些可爱。 獐子精翻了个白眼。 国师可是金丹境,比咱们大王还要厉害。 人家一脚踩死,说不定还要担心脏了台阶呢。 唉,大王明显不喜欢这东西,可又送不走,该怎么才能让大王消气呢? 獐子精眼珠一转,想到了个好办法。 “要我说国师也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好歹咱们大王也是跟他同境的大修士,送礼也该亲自登门,打发个脑袋不灵光的徒弟来算怎么回事。” 獐子精想,既然大王对国师送的礼物不满意,那肯定对国师更不满意,自己帮大王骂骂国师,出出气,肯定没错。 槲生瞅向这位平日言语深得我心的得力干将,目光有些诡异。 獐子精还以为自己说到大王心坎里去,更加来劲。 “咱们大王可是金丹大妖,那就相当于人族的元婴修士,真正的山上神仙,能在一洲呼风唤雨的。他如此无礼,大王不介意是大王的胸襟雅量,他还不在乎,那就是他不懂事,一身修为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槲生哈哈大笑,连声说它说得好。 獐子精挺胸仰头,自得不已,只是转眼就被槲生扯下脑袋。 槲生冷声说道:“一个开窍小妖,也敢污蔑国师,不知死活!哼!” 他将獐子精尸体随手抛出。 洞中众小妖,瑟瑟发抖,惊惧不已。 槲生气稍微顺了一点,头脑也跟着冷静下来。 昨夜一番谈话,槲生确定了两件事情:一是顾瞻并不知情;二是梁梦国皇室与国师相比,更倾向于自己。 自己之前的计划要稍微变动一下。 在国师面前需示敌以弱,私下里拉拢张氏帮自己对抗国师。稳固了金丹境界后,再借助张氏的力量二次走江,寻求突破。 等自己到了元婴,李弼就算知道它的真名又怎样?到时候自己想吃掉他,还不是两口的事! 想通之后,槲生心情大好。指派一个小妖下山给它抓几个血食回来。 反正十四日那天,山下千余口人都得死,不差这一两个。 领命小妖如获大赦,连忙拿上兵器跑出去。 刚出洞口便被一道火法烧成灰烬。 槲生听得洞府外传来一道声音。 “孽畜,滚来受死!” …… …… 顾瞻连忙驾云御风来到蛇首山上空,朝前方望去。 只见一名面容古板的中年道士,头上别着一个黄皮小葫芦,指间捏着一张黄符,满脸倨傲的站在空中朝槲生洞府叫嚷。 “孽畜还不赶紧出来受死,非得等道爷我打进去,砍下你的狗头吗!” 顾瞻面如沉水,本来心中还有些提防,见嘉年散发的灵气波动不过结庐境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在此放肆!” 嘉年斜瞥了他一眼,傲然道:“山泽野修,前来斩妖除魔。你又是什么人,莫不是那孽畜的看门畜牲?那长虫何在,洞里孵蛋呢?” 槲生听到嘉年骂声,率一众小妖赶到洞口。 他还想,莫不是真被顾瞻说中,有修士来坏它道行。 结果出门一看,一个小小的结庐境野修,也敢来触他的眉头! 嘉年看到槲生,一眼便认出他身上旺盛的妖气,张口大骂道:“一条小泥鳅,长了几个爪子?还敢占山为王,自号御江水君。谁给你的胆子,不怕天雷劈死你!” 他转头又骂顾瞻:“修道之人的良知脸面都被狗吃了,一大把年纪为一头畜牲张目!我只听过圈养牲口的只管喂食,没成想你还能看家护院,是不是得找条绳把你拴在它洞门口,再给你搭个窝棚遮风挡雨,才对得起你兢兢业业!” 一众小妖听嘉年如此诋毁自家大王,顿时骂声一片,还未学会人语的,就用本来的兽语,叽里呱啦,好不热闹。 嘉年扣扣耳朵,不屑道:“连人话都不会说的一群喽啰,安敢在此饶舌!” 他丢下一道火符,化作一条火蟒朝众妖落去。 野兽生性怕火,嘉年的火焰又非比寻常。且大王就在身后看着,它们又不敢躲,只能正面硬抗,结果被火焰吞噬。 云下一片吱哇乱叫。 槲生皱眉,出手洒下一道水法,熄灭火焰。 嘉年讥讽道:“雕虫小技,你撒尿呢?” 他再祭出一道火符,驾驭着两条火蟒朝槲生掠去。 看来这妖物洞口山顶没有防护性的大阵,如此便能轻松许多。 保险起见,还是将它勾引出来,务求一击毙命,莫要让它走脱。 嘉年一边在心里计算,一边施展法术。 槲生以水法擒住两条火蟒,再伸手一探,一只乌云大手遮天蔽日拍向嘉年。 掌下狂风大作,压弯树枝。 嘉年又连忙丢出几道兵刃化形符,砰砰砰砸入乌云掌心,袖中一道缩地符悄然碎裂,身影眨眼掠出去数十丈,方才躲开这道攻击。 “好好好,孽畜有点本事,不过道爷我道法更高!今日定要斩妖除魔!” 他袖中飘出数十道黄符,化作兵器丛,如箭矢般朝前方射去。 槲生显出巨蟒法相,数十丈长的紫色透明巨蟒盘踞山头。 兵器丛打在上面,就如针刺在石头上一样,爆出点点火星,却伤不到它一丝一毫。 众小妖见道人手段对大王丝毫无用,便又开始嘲讽。 那野修脸皮不薄,竟还敢大言不惭。 “哼!今日小试身手,尔等手段我已知晓,下次再见,定要杀你!” 他一转身,这是要走了? 顾瞻岂能放他离去。 槲生破境在即,关系到师尊大计。 这道士境界不高,但留着终究是个麻烦,断不能放任他在日后走江时添乱。 顾瞻御风上前,手捏剑诀,袖中滑出一柄赤红长剑。剑身晶莹剔透,两道火光如长蛇般围绕在剑尖旋转,周围气温猛然升高。 槲生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垂涎,这是一柄火属的上品法器! 顾瞻挺剑朝嘉年杀去,“贼子休走!” 他拧转手腕斩出一道丈长赤红剑光,嘉年察觉到身后热量,头也不回的侧身躲过。剑光落在前方山林,大片树木被削去脑袋,断面散发出阵阵焦糊味。 为了躲开这一剑,嘉年逃跑的速度不由得放缓一瞬。顾瞻抓住机会脚踩罡步,几步来到嘉年跟前,欺身而上,法剑洒出大片火光笼罩嘉年。 嘉年转身后撤,袖中滑出几道黄符,凝聚成一把符剑,挺剑相迎。 二人身法灵动,速度极快。除了槲生之外,众妖所能看到的只有两道影子,在山间树木跳来跳去,发出一阵阵金戈交击之声。 嘉年一次次变换着落脚点,避免与顾瞻剑势正面对抗。他的符剑可不是法器,最多三次劈砍就会报废。 每次符剑濒毁的时候,都要重新再做一把。 如此并非长久之计,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败。嘉年要想办法扭转劣势。 反观顾瞻那边,他越打越是心惊。 这野修差我一境,却能跟我斗得旗鼓相当。若非受限于境界,窍穴开辟不多,灵气储存比不上我,不然我现在已被他所伤。 不愧是与人厮杀惯了的山泽野修。果然难缠! 如此一来顾瞻杀心更重。绝不能走脱了此獠! 山泽野修一旦结仇,除非彻底打杀了对方,不然就要纠缠个几百年。 顾瞻分神以心声对槲生言语:“这人手段难缠,前辈可伺机出手,莫要让他跑了!” 槲生冷笑说:“安心,绝不会让他跑掉!” 有槲生压阵,顾瞻彻底放开手脚,祭出一件本命物。 一口黄钟悬在空中,罩向嘉年。 钟口刀林结阵,如同一件内部长满尖刺的刑具,又像是某种水行生物布满利齿的口器。 黄钟直径有十丈长,顾瞻自信被缠住的嘉年,定然无处可逃。 可眼前身影一晃,嘉年两个闪烁,竟然出现在数十丈外。 又是两张缩地符? 黄钟打了个空,嘉年并不恋战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骂。 “说你是看门狗真没说错,忠心耿耿啊。让主人在屋里带着,自己出来咬人。” 又骂槲生是个名副其实的畜牲。 “生来就在地上爬是老天爷让你有点自知之明,你这辈子只配呆在地上,少痴心妄想着飞!你不配!” 槲生被骂出火气,纵身飞掠而去。 驾驭蟒蛇法相咬向嘉年,嘉年再次使用了一张缩地方丈符。 身影出现在十丈之外,头也不回的朝东边大山飞去。 顾瞻咬牙恨恨说道:“这人本事不高,胆敢如此高调行事,定然有所依仗,前辈莫要轻敌。” 槲生冷笑:“不就是几张不入流的符箓和几道缩地符,怕他不成!整座蛇首山都是我的地盘,他能跑到哪儿去!” 前方远远传来嘉年的嘲讽。 “仗着人多欺负我孤家寡人,这笔帐道爷记下了!那长虫,等着老子在江边回礼!还有那个长得难看的,以后记得别单独出门!” 弄死他! 一人一妖心里生出同一个想法。 顾瞻咬牙切齿:“前辈只管厮杀,我为前辈掠阵!” 槲生显出真身追杀嘉年,一条接近百丈长的巨蟒行过山林,压倒无数古木,庞大的身躯摧枯拉朽一般硬生生开出几条山道。 仗着妖族的坚韧体魄,面对嘉年的符箓攻击不闪不避,迅速向前,只为吃掉对方。 约莫是已经技穷,野修不再使用缩地符,而是落到林中,如猿猴般在树枝上腾挪飞掠。 槲生冷笑。 以为躲到林子里就找不到你了? 巨蟒张开大口,吐出一团腥臭毒气,所过之处,草木霎时枯萎。 逼迫野修不得不跳出树林,显出身形。 嘉年在心中大致估算,这个范围应该不会殃及到山中村落。 顾瞻瞅准机会,劈下一道剑光,正中那野修后背,将他打入泥土之中。胸口顿时感到一股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他落到一棵树枝,朝下面望去,却不见野修身影,只有一道缓缓飘落的黄符。 替身符。 等顾瞻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嘉年的身影出现在上空,两指间捏着一道赤金色符箓,符箓中央有一个金色披甲的小人。光是瞥到一眼,就让顾瞻道心不稳。 在那道符出现的瞬间,仿佛天地间的水分都被抽干,只留下干燥与灼热。 上品大符——火官焚城符! 槲生立即疯狂逃命,顾瞻同样转身拼命御风。 嘉年祭出符箓。 天地间同时屹立起四尊红甲神将,顶天立地,宛如远古火神,披赤衣,手托大日。 衣上绘着的火焰与朱雀,光华流转,如同活物,那都是天地间最为纯粹的火法真意。 四尊火官拦住四方,顾瞻与槲生被困在中央。 天干地燥,一人一妖脸色惨白,浑身冷汗。 “道友……,万事好商量……”顾瞻颤抖着开口。 嘉年站在火官头顶,并指落下。 “灭!” 四尊火官,同时丢下手中火焰,照亮顾瞻与槲生脸上的绝望。 天地在瞬间变为纯白,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冲天火光,百里之外,清晰可见。 第十章 灭口抄家 大火无烟,火焰过了盏茶功夫才消去,留下一个直径将近一里,深不见底的大坑,散发着逼人热量。 嘉年盘坐在深坑边缘调息。 若不是他刻意选择了这个地方,又操控大符的火势尽量不要往别处蔓延,蛇首山方圆数十里都要被大火蒸发掉。 一刻钟之后,嘉年体力稍微恢复。 他站起身朝深坑底下望去。 不愧是飞升境大能亲手炼制的符箓,才四成威力,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若能发挥十成威能,怕是蹈虚境也难扛。 嘉年有些头痛的扶着脑袋。 这样别说顾瞻身上的宝贝和槲生的妖丹,能找到他俩的骨灰都算柑香糊弄人。 抬眼望向蛇首山方向,他的目光再次冷了下来。 摸尸是不成了,但还可以抄家! …… …… 众小妖被上品大符的威能吓得魂飞天外,一群未开窍的野兽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只剩下几只初具灵智的还在苦苦等候它们家大王回来。 大王没回来,回来的是那个杀千刀的野修! 几只小妖惊叫一声,如鸟兽散,嘉年袖中飞出两道火符,化作两条火蟒尾巴一扫,将它们全部炼杀,只留下一个稍微听话些的山鼠精。 嘉年一手提着符剑,冷冷的问它:“知不知道你家大王的宝贝都藏在哪儿?” 山鼠精颤抖着嗓音回答道:“知……知道,我带老神仙去取。” 嘉年点点头:“懂事,带路。” 小山鼠连忙引着嘉年来到槲生收藏宝贝的地方,入口就在槲生的王座底下。 推开那座十分沉重的石头座椅,露出下方一个黑漆漆、四四方方的黑洞,青色石阶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更深的黑暗中。 嘉年就近取材,做了一只火把点亮,让山鼠精走在前面带他下去。 山鼠精不敢违抗,试探着朝下面迈出一只脚踩在石阶上,确定没事后,才放下心接着往下走。 走了大约有百十来级阶梯,二人抵达槲生的地下宝库。 山鼠精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宝物的金光从门缝中照射出来。 大门完全敞开,嘉年捏了捏眉心,眼前这番景象,真是……艳俗。 偌大的空间中堆满了黄白之物,还有一堆不知道是赝品还是真迹的古玩字画。 中央有一张大床,市井称之为龙榻,上面铺着一件龙袍,枕头上摆放着一顶帝王冕冠十二旒。 在龙榻前方,挂着一幅槲生龙袍加身的画像,画像左右各挂着十二幅不堪入目的图画。 嘉年一阵无语。 你若志在人间帝王,身边陪祀应是文臣武将,你挂二十四幅春宫图算怎么回事?还都正对着龙榻。 蛇性本淫真是一点没错,都当了修道之人,本性还是一点没改。 山鼠精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问道:“仙师,我能走了吗?” 嘉年说:“不能,站这别动!” 小老鼠站在原地不敢动。 嘉年在宝库里翻找起来。 堂堂一个有望金丹的妖怪,不能一点神仙钱都没有吧。 他在龙床下面找到一个凸起按下去,宝库一侧的墙壁下陷,朝右侧打开。 “嘿,还玩儿狡兔三窟啊。” 他叫来山鼠精,还是让它先下去。 小精怪苦着脸,只能再次充当试路的石子,。 这次的台阶比上一个更长,他们走了将近一刻钟时间,才抵达下面。 那是一个更大的空间,没有门。 一人一妖走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嘉年分出火把上的火种,分布于四周。 空间被照亮后,山鼠精凭借本能察觉到一股寒气,它抬头一看,发出一声惨叫,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昏死过去。 嘉年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同样被吓出一身冷汗。 一头黑色巨蟒盘踞在二人头顶,红灯笼一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嘉年下意识就要祭出一张大符,可忽然发现,那东西双目无神,全身没有一丝生气。 冷静下来后再看,原来是巨蟒蜕下来的皮。 蛇皮不过四十丈长,想来是他在绛府境之前蜕下。 嘉年松了口气,瞧见山鼠精口吐白沫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差点让大爷我跟着一起丢人! 随手将小山鼠丢到角落,嘉年四处打量起这座空间。 地方虽大,却没多少东西,藏量远远不如上一个宝库的多。 在地上中央有一张圆形石桌,桌上放着三个方形的盒子,石桌后面又三个箱子。从左到右,由小到大。 嘉年绕过石桌,先去看那三个箱子。 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流泄出的灵气,令嘉年心中一喜。 果然是山上神仙钱。 他从最小的那个箱子里摸出一颗神仙钱,外圆内方,正面的四条边上都刻着一个字,读作瑞雪丰年,背面是中宝塔洲著名山上画师李棠景的《江山洒雪图》。 这是山上最值钱的雪灵钱,灵气最足,山上正用钱里最稀罕的存在。 箱子里一共有一百二十颗雪灵钱。 打开第二个略大点的箱子,里面是第二种神仙钱,正面刻有和风甘雨的雨精钱,背面是宋晚意的《江舟跳珠图》。 总计三百颗。 最大的箱子里应该就是第三种神仙钱——谷实钱了。 正面刻着时和岁稔,背面是大家郑岁的《秋收刈麦图》,寓意五谷丰登。 一共八百颗。 按照山上山下钱财的兑换规律,一颗雪灵兑换十颗雨精,一颗雨精兑换百颗谷实,一颗谷实兑换千两白银来计算的话,嘉年这次的收获至少是某个中型王朝将近十年的税收! 嘉年畅快大笑了起来。 高兴! 不只是得了钱财高兴,而是想到梁梦国多年来的谋划,最终被自己得手高兴。 嘉年对梁梦国了解不多,单凭它为槲生这种妖孽助纣为虐这一点,就令他深恶痛绝。 他将所有神仙钱,连同箱子一起放入挎包中。 挎包是用壶天之法炼制的储物法宝。 嘉年肩膀上的这只,有中品阶级,所能容纳的空间上下七尺。 怀里还有一块玉佩,所容空间一丈,是上品法宝。 两件法宝是他拜入师门的时候,两位长辈送给他的贺礼,说是出门杀人越货的必备装备。 小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如今再看,长辈们真的是高瞻远瞩,用心良苦。 嘉年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想要再找找有什么宝贝。 收获一对小戟,下品灵器。 一只玉壶,下品灵器。 一把玉钺,象征意义更多,连灵器都不是。 嘉年扯了扯嘴角,这家伙是有多穷,还是说梁梦国防着它,连一件像样的法宝都不肯给它。 唯一能瞧得上眼的千年桐,还是件未经打磨的天材地宝,不知道是能练成法器还是药用。 那张蛇皮也不错,找对人能卖出个好价钱。 可除了它自己蜕下的皮和一块木头,是真没什么好东西。 最后,嘉年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三个盒子上。 他绕着石桌走了一圈,前后查看一番,双手扶住盒子两侧,小心翼翼地打开。 空间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气息。 盒子里面是一方白玉质盘龙纽的玉玺,通常用来昭告天下天子登基。 第二个盒子里是金质绞龙纽玺印,用来册立太子。 第三个是白玉质交龙纽,用于祭祀百神。 三方印玺并成一排横放在桌上。 嘉年再次一阵无语。 这孽畜不仅想面南称王,还想设立太子,祭天行祀供奉百神? 且不说山上早有明文规定,不许精怪在人间王朝称王。一条尚未结丹的山蟒如此僭越,若被梁梦国朝廷知道,足够杀它五次。 倘若没有碰上嘉年,给这畜牲几百年经营,也许它还真能过过当皇帝的瘾。 这三方印玺,嘉年不能动。 凡是跟国运沾边的东西,都属于自带麻烦,他嘉年又不是扶龙、附龙一脉的修士,可不想跟某个王朝沾上因果。 这东西,就留在这里好了。 山鼠精迷迷糊糊醒来,揉揉眼睛,哦哦哦的叫了起来。 它家大王被那个野修像卷衣服一样从尾巴卷了起来,塞进怀里。 嘉年斜瞥它一眼:“你不是山鼠吗?怎么叫的跟只野鸡似的。” 山鼠精笑容讪讪。 “走了。”嘉年朝门外走去。 山鼠看了眼桌上的三件东西,问道:“老神仙,那个……” 嘉年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你想要自己拿着。当心有命拿,没命用。” 山鼠精收起垂涎。 老神仙都这么讲,自己就不去找死了。 到了那间装满金银的宝库,嘉年装了些珠宝钱财,又拿走床上的龙袍冕旒。 这东西碰了没事,就是件衣服,山上修士要是乐意,自己都能请人做两件。 槲生收藏的这身做工不错,能卖个几百两银子。 最后,他站在那二十四幅春宫图下面,目光有些纠结。 这玩意儿,是不愁买家的。 只是嘉年有种感觉,把这些拿去卖,自己怀中的某些东西也会跟着溜走。 山鼠精壮着胆子问:“野修老爷,您要是不杀我的话,能让我把大王的画带走吗?” 嘉年斜眼过去:“想记仇,有朝一日再找我报仇?” 山鼠精吓得跪倒在地,砰砰磕头。 “小的哪敢有那想法,只是,只是我家大王平日里待我不错,小的想留个念想。” 天魔说:“杀了它,这家伙说假话,是想搏一个好印象等着你饶它一命。” 嘉年说:“去把洞里发光的石头都给我扣下来。” 天魔扶额:“不是吧,这点东西你都贪,还要不要脸。” 嘉年心声回答道:“你管我。” 小山鼠去扣岩壁上的磷石,嘉年将二十五幅画摘了下来,收进挎包。 唯独留下一幅没有收起来。 等小老鼠满头大汗的拎着一麻袋磷石跑过来,嘉年已经离开宝库,坐在王座台阶下等它,手边放着一幅画。 他接过袋子,把画交给山鼠精。 山鼠精千恩万谢。 嘉年抬手放在它干瘦的肩膀上,问道:“之前那群骂我的妖精中,就你没开口。你们大王平日待你不错,我把它骂那么惨,你当时怎么不说话?” 山鼠精眼神怯懦,瘦小的身躯直抖。 它颤抖着嗓音说:“我不会骂人,用我们的兽语讲,您也听不懂啊。” 嘉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拍拍小精怪肩膀,说道:“以后随便你去哪儿,但是不准害人。人若害你,你可以反击,绝不可滥杀。以后我还会回来,不管你在哪儿,我肯定能找到你。若是让我知道你成了第二个你家大王…… 在我老家,你们这些山鼠,是可以吃的。” 说到最后,嘉年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我,我记住了,绝不害人,绝不滥杀。” 嘉年目光稍微柔和,拍拍它脑袋。 “走吧。” 山鼠精抱着一幅画,颠颠跑出洞窟,头也不回的窜入林中。 嘉年在阶下坐了一会儿,起身一拳打碎槲生的王座,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可惜境界不高,不然拍烂你这山头! 第十一章 告别 蛇首山下村民先是看到东边大山中升起一道冲天火焰,接着又听到一声巨响,热浪伴随着地震一路横推过来,掀翻了他们的屋顶。 一群人惊惧万分,慌忙跑出屋子,跪在院中朝蛇首山方向磕头不停,嘴里呼喊着:山神老爷息怒,山神老爷息怒。 眼瞅着就要到七月十四,他们都以为是巨蟒发火要给他们降下灾殃。 过了一会儿,那骇人地震与热浪消失,天地寂静。 村民们还以为是自己发自内心的祈求显灵了,跪拜磕头越发心诚。 李海抱着妻子孙女,躲在屋子里不出声。 他咬紧牙关,眼神里充满恐惧与坚毅。 如果真是那条巨蟒发火,想要责难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就让它来吧,谁都别想把小青秀从他身边带走。 这条捡来的命,还给老天爷就是!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有人走了进来。 李海的心提到嗓子眼,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 那人喊了一声:“李海在吗?” 声音透着耳熟。 小青秀眨眨眼,仰头对爷爷说:“是公子。” 李海又惊又喜,与张氏对视一眼,他一下子站起身大声说道:“在!我们在!公子!” 他连忙走出去,张氏让小青秀扶着也赶忙跟出去。 李海见到嘉年,只觉得恍若隔世。 少年还是刚见面时的那副样子,脸色微白,像是受了伤。 他关切问道:“公子,您怎么样,身体,身体还好吗?” 嘉年摆摆手说:“还好。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张氏与李青秀跟着来到李海身边,嘉年朝二人微笑点头。 小女孩儿在奶奶怀里,咧嘴一笑。 李海说道:“公子您讲。” 嘉年说:“蛇首山那条孽障已经被我除了,它帐下小妖也都被我杀死,你们以后再不用往山里进贡童男童女。” 李海先是难以置信,然后热泪盈眶。 嘉年说:“你们在这等着,大概半天之后,可能会有人来找山里村屯的人问话。倘若有人问起,莫要提起我的存在。” 李海用力点头,“小老儿晓得。” 嘉年面色变得柔和,他取出一包银子交给李海。 李海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里面还有几锭金子,激动错愕不已。 “恩公,您这是做什么!” 说着就要把银子塞回嘉年手里。 嘉年沉声说道:“拿着。这些钱给你们,如果以后遇上打仗需要搬迁,这就是你们的旅费,也是在新地方置办田地的用资。如果用不到就收好,给小青秀当嫁妆。” “恩公!”李海老泪纵横,抱着嘉年的手跪下痛哭。 张氏同样垂泪,拉着孙女下跪,朝这位与他们有大恩的公子磕头。 李海抬起脸,眼中有感激有愧疚。 “小老儿那日还想害了恩公,哪里值得恩公如此相待啊!” 嘉年拉起这个老人,说道:“我有我的理由,与你的行为没多大关系。不过像半夜绑人那种事,以后最好别做,不是所有的修道之人都像我这般儒雅随和。” 他笑说:“若心怀愧疚,日后就多行善事,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子孙积点阴德。将来有时间,我还会来找你们蹭顿饭,只希望到时别让我后悔今日所为。” 李海用力点头,答应嘉年。 “李海一定记得恩公的话,日后多多行善。若让恩公失望,小老儿甘愿下十八层地狱,天打雷劈!” 嘉年点点头,然后蹲下身朝李青秀招招手,让她过来。 小女孩儿被奶奶推到嘉年身前,嘉年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眼神与嗓音中透着一股温柔的期许。 “你要健康长大,孝顺爷爷奶奶,记得要给爹娘上坟,去读些书,知道是非善恶。以后找个善良的男人跟他相守,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做个好妻子、好媳妇、好母亲、好婆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你会跟你爱的人、爱你的人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这些话,李青秀有的能听明白,有的暂时还不明白。 她感觉公子有些伤心。 他是对她说话,又像是对另一个人说。 李海夫妇默然垂泪。 李青秀点点头:“我知道了,公子。” 嘉年笑说:“叫大哥哥就成,我爱听这个。” “好的,大哥哥。”李青秀展颜一笑。 嘉年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他站起身对三人说道:“我走了。” “恩公保重!” “嗯。” 嘉年走到院子,身影一闪而逝,就此离去。 张氏擦了擦眼角,柔声说:“恩公是好人。” “嗯!好人长命百岁!”李海说。 张氏说:“恩公是仙人,千岁万岁。” “对,千岁万岁!”李海连忙说道。 李海说道:“得记住恩公的话,绝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他,还有多多行善。” 张氏眼神坚定:“死也不提!等到恩公回来的时候,绝不能让他失望。” 老夫妇将李青秀抱在中间,心中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嘉年无穷的感激。 李青秀望向院子,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大哥哥又走了,她有种预感,这次恐怕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 …… …… 嘉年来到冲茶江边,用符纸折成一只小船扔在水里,变为一只木舟。 他捡了根树枝当作船桨,渡江北上。 天魔在他心中说:“你杀了那条小长虫,蛇首山没了它震慑,西边的国家发现后,定会乘虚而入。你又给了李海他们那么多钱,是不是嫌他们在乱世中死的不够快呀。” 嘉年淡淡说:“梁梦国朝廷会比你更清楚其中利害,皇帝要想保住自己的江山,就必须重新建设边境防御。 冲茶江是那孽畜的走江之地,也是一处天然防御。邻国距离冲茶江有几百里路,大军开到这里再渡江,至少需要超过防御人手五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登岸。到那时,李海他们早走了。” 天魔不屑冷哼一声:“自以为是。” 嘉年淡淡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自以为是。” 天魔不再说话。 嘉年摇着船桨,说道:“那孽畜的境界,果然是你骗我。” 天魔遗憾道:“可惜你没信啊。” 假如嘉年真的听信天魔的话逃走,看过嘉年心湖中画面的天魔一定会在日后找机会将真相抖搂出来。 你嘉年贪生怕死,能救的人不救。如此还修的什么道。 就算有朝一日让你寻到害了你家乡的罪魁祸首,你有那个胆子去讨一个公道? 到时候天魔再趁机落井下石,来几句锥心言语,在嘉年的心境中撬开一道缝,他鸠占鹊巢的机会就来了。 天魔感慨道:“可惜啊可惜。” …… …… 嘉年走后半日,李巡率领三百精兵来到蛇首山,在查看过情况后,他立即命人将此地情况送去京城。 半月后消息传到洛风城,皇帝张温旭在朝中大发雷霆。 下令全国通缉这名坏他国运的野修。 然而梁梦国朝野上下竟无一人知晓那野修的任何消息。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国师李弼向陛下进谏,要亲往蛇首山查看。 皇帝准奏。 李弼出了大殿门,驾云向南,一路风驰电掣,不过半日便抵达蛇首山。 山林中的那道深邃沟壑触目惊心,下方喷出浓郁的火法道意,使李弼无法靠近,更不敢下去。 至少是元婴境的修士出手,才有可能造成此等景象。 李巡的军队驻扎在山下村落当中,他们正挨个找村里人问话。 李弼没有惊动他们,使了个隐身术,进入槲生的洞穴。 熟门熟路来到它地下藏宝库,找到那三方印玺。 李弼松了口气,还好没被拿走。 这三方印玺才是重中之重,可失掉了一条板上钉钉的金丹蛟龙,还是令他一阵肉痛。 关键是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人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收起印玺,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手捏法诀,念念有词,双指一并,在镜面一点。 铜镜表面如吹皱的水面荡起波光粼粼,闪烁出莹莹光亮。 镜中出现一张模糊人脸。 李弼轻声说道:“槲生已死,杀人者未知。” 镜中人沉默不语,袖中单手掐算一番,刚算到一半,他袖子就着了火。 好不容易灭了火,身上一件用来替祸的法宝又遭了殃,竟是直接碎裂。 他低头怒骂一句。 “狗日的岁十有二!” 镜中人深吸口气,对李弼说:“这件事你不必再管,自会有人收拾。去跟大陵王朝的人接头,再去找司徒长隆,那边的事情该开始了。” 李弼打了个稽首说道:“遵命。” 人影消失,铜镜无声碎裂。 第十二章 渡口买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虽说天气还未入秋,天边也没有明月,可雨后的山林,自有它的一番风情。 东襄国多名山大川,沛山更是其中之最。 东西延绵八百里,草木丰茂,石壁林立,峰峦回绕,怪石嶙峋。山下江河如玉带环绕,雨后水位上涨,江中沙洲被水淹没。好在江水中没有翻卷江流的岩石和直泻的激流,风平浪静下,即便是黑夜里行船,也不碍事。 嘉年头戴斗笠,拄一根行山杖行走在湿润的山道上,偶尔抬头看一眼天空。 东方天色渐霁,于两山之间架起一道彩虹。 离开梁梦国地界已有月余,嘉年准备继续游历勾陈洲。 出门之前,柑香并未嘱咐过他什么,只说需要的时候自会通知他,在此之前,随便嘉年去哪。 到达东襄国后,听说沛山有一座翻墨渡口,可乘坐仙家渡船,嘉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赶来这里。 守岁宫修道五年,下山的机会不多,更别说乘坐渡船。 如今正好赶上,怎么着都要试一试。 嘉年抵达渡口的时候,渡船还未来,听人说那条名叫荷珠的渡船至少还得等一个时辰才能来。 嘉年闲来无事,便在渡口处的一条街市闲逛起来。 这条街长达两里,从渡口一直延伸到山下,酒楼、坊市、当铺、文玩一应俱全。 既然是开在仙家渡口的铺子,做的自然是山上的生意。 嘉年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子,最近刚发了一笔横财,可以买点什么。最好还能把手头几件没用的东西,也一起卖掉。 经过一家有法宝贩卖的铺子,嘉年停下脚步,抬头望去,门匾上书三个大字:结缘斋。 据说在天下九洲的每一个渡口,必然会有一家结缘斋招待八方来客,以结善缘。 与顾瞻一战,嘉年认识到是时候给自己添点法宝兵器之类的东西了。 虽然自己主修符箓,可再像之前那般被人近身,总不能一张又一张的用缩地符,或者只用符箓所化的兵刃招架。 太浪费符箓不说,万一贻误战机,就有可能身死! 嘉年走进铺子,一个本来在柜台后面看书的老人见有客人上门,立即放下书快步绕了出来,边走边笑道:“欢迎客官,不知小店能为您做点什么?” 说着,一双老辣的眼睛上上下下把嘉年打量个遍。 瞧着不像个有钱的,估摸又是个山泽野修。 心中虽有遗憾不是大买卖,不过老人涵养颇高,脸上没露出一点不敬。 嘉年抱拳说:“劳烦老先生了,在下想买几件攻伐法宝,不知老先生这里有没有现成的货?” 老人笑说:“客官不必客气,叫我一声老许就行。” 嘉年喊了声许老板。 许老板引着嘉年来到一面墙前,墙上挂满了兵器形的法器。 许老板介绍说:“这些都是攻伐型的法器,客官看上哪个了?”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是些比较常见的兵器。 嘉年对刀剑更感兴趣,便让许老板取下来看看。 许老板说:“法刀采用的是千年寒冰铁,经七七四十九天锻造而成,锋利无匹,可开山断流!中品法器级别。” 刀身纤长却没有脆弱之感,反而充满一种朴素刚强的美。刀背打眼一看像是笔直,实际是向内侧略弯,刀柄与锋刃的弧度相反,更适用于掌握发力。 嘉年摸了摸刀口,手指在刀刃上微微用力按下,雪白刀刃入肉三分。 “是把好刀。” 他又拿起那把剑来看,长三尺有余,剑身碧绿,晶莹剔透,散发着一抹古意。 许老板笑呵呵说:“这把剑是咱勾陈洲紫微山出品的精品,‘紫微山’三个字的份量,想必客官一定清楚。” 曾有勾陈洲山巅大修士笑言,半座勾陈洲山泽野修的命都是紫微山法宝给的,其中又有一半山泽野修,是被紫微山修士给打死的。 紫微山出品的法宝法器,是勾陈洲山泽野修的心头好。质量过硬,远胜同等级的法宝法器。 嘉年点点头说:“自然清楚。” 他放下剑说道:“可是许老板,我说的是法宝,您给我看的这些都是法器。” 仙家器具在山上也有等级,从低往高分别为:只蕴含些许灵气的灵器;能够吸收灵气,有道法加持的法器;能够炼化,收入窍穴中的法宝,以及最顶级的仙兵。 灵器法器还局限于器的概念,只能外持。法宝却能拥有诸多神通,可收入修士体内,帮助修士稳固汲取灵气,增长修为。 至于仙兵,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山上每一件仙兵在谁手里,都是有数的。 许老板笑容不变,问道:“客官瞧不上这些东西?” 嘉年手指敲敲剑身,说道:“谈不上瞧不上,只是想要更好的。” 许老板眯眼思考了下,侧过身说道:“请随我来。” 嘉年跟着许老板来到柜台,他让嘉年稍候,转身挑开门帘进入后方库房,过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用符箓封住的盒子回来,放在嘉年面前。 “客官请看。” 他取下符箓,打开盒子,一阵白雾从缝隙中倾泻而出,铺子里吹起了一股清爽的风。 一支造型精美的红色玉瓶静静躺在盒子里,瓶口如花瓣盛开,瓶身纤细,两侧把手造型如红绸又像是两条锦鲤。 许老板说:“此物名为虚流瓶,取自昆仑山下樊桐之玉,经方丈岛仙人炼化,可大可小,能装三江五湖之水,是一等一的水系法宝。” 嘉年问:“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许老板抚须笑道:“当然可以。” 嘉年双手拿起虚流瓶,手感温润,如捧起一片温暖的海水。 他闭上一只眼,朝瓶底看去,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许老板说:“别看这东西小,您现在拿着轻,若能注满水,份量不比一座山差。遇到强敌,只需放大往下那么一砸,嘿,那就是一座大山当头砸下!” 老人得意洋洋,颔下胡子一翘一翘。 这可是他手里最好的宝贝。 拿出来给嘉年瞧,一是为了显摆显摆,二是提醒下这个野修,做人不要好高骛远,法宝我有,但你不一定买得起,还是再去看看那些法器吧。 嘉年恋恋不舍的放下虚流瓶,抬眼问许老板:“这瓶子您打算怎么卖?” 许老板伸出两只手,摊开又阖上,再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一十颗雪灵钱,恕不还价。” 还真不便宜。 嘉年钱袋子里雪灵钱总共一百二十颗,买下这瓶子,就只剩十颗。 可这虚流瓶是真不错,跟自己的本命神通相契合,作为法宝使用效果更是事半功倍。 嘉年咬咬牙,就在他刚要下决心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按在盒子上,旁边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说道:“老板,这法宝我买了。” 嘉年转头望去,一位身穿白衣的俊俏公子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公子面如冠玉,笑如春风,腰间别着一柄折扇,真真贵不可言。 若没有按在盒子上的那只手,嘉年对他的观感会更好些。 许老板微微皱了下眉,随即露出笑脸,说道:“这位公子,宝贝是前面这位客官先看上的,做买卖得有个先来后到,是不是?” 公子哥抬起手,啪一声展开扇子,在身前轻摇,笑道:“不是还没付账么,先问问他买不买,不买我就买了。” 话音刚落,公子哥便看向嘉年,笑着问:“你买不买?” 嘉年瞧了他一眼,又看到他身后同样有几个人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略微思索便做出决定,他对许老板歉意的笑笑:“抱歉,这宝贝我不买了。” 许老板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转头对公子哥说:“一百一十颗雪灵钱,恕不还价。” “好说。” 公子哥丢下一个钱袋子,里面总共有一百一十颗雪灵钱。 许老板清点完毕,笑说:“钱货两讫,已结善缘。” 公子哥身后走出一人高马大的汉子,面容憨厚,像是随从的样子,拿起盒子退到公子哥身后。 公子哥朝嘉年抱了抱拳:“谢过这位小兄弟割爱了。” 嘉年摇了摇拳:“客气。” 公子哥脸上露出一抹讥讽似的笑意,潇洒转身,说了句:“走——。” 还特意拖着长音。 一票人洋洋得意的离去。 许老板目送一群人走远后收回目光,安慰嘉年道:“出门在外,退一步,忍一时,是常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嘉年笑说:“当然,修道路上,来日方长嘛。” 许老板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我这里能称得上法宝的,就剩下那一件。客官若是不急,可在渡口多呆些时日,过几日小店进货,再去通知您。” 嘉年摇摇头,笑说:“我是不急,可也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他朝四周瞅了一眼,说道:“不过也不能白来一趟,刚刚看过的刀剑,您说个数,我都买了。” 许老板伸出大拇指,夸赞道:“客官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跟您要零头了。两件中品法器,五百颗雨精钱,如何?” 嘉年掏出五颗雪灵钱放在桌上,笑说:“那就这样。” 许老板收起钱,将两件法器取来装好交给嘉年。 嘉年接过来笑说:“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还有件事想请许老板帮我指条路。” 许老板说:“客官有话尽管吩咐。” …… …… 半个时辰后,嘉年从一家兜售灵药的药坊里出来,胸口的储物玉佩中已经没了那张四十多丈长的蛇皮,钱袋子里多出十二颗雪灵钱。 许老板是厚道的,药坊开价也公道。 一来二去,嘉年还赚了七颗雪灵钱,心满意足。 渡船还有半个时辰才来,嘉年就又去打铁铺子给新买的法刀法剑做两个鞘,花去十颗谷实钱。 嘉年瞧着一对刀剑,品级暂且不提,卖相是真不错,名字也好听。 法刀:冬雷;法剑:绛眉。 嘉年佩刀背剑,头戴斗笠,终于有点侠客的样子。 第十三章 船上遇到个有病的 一点墨渍出现在天边,渡口之上忽然刮起大风。云翻浪涌,一艘巨大楼船乘风破浪而来。 它大小如一座山头,慢慢靠近之后,庞大的影子缓缓遮蔽了整座渡口。 嘉年一手按住斗笠,抬眼望去,心中有些小激动。 这就是仙家渡船?与眼前这艘庞然大物相比,自己的存在小的就像是山上的一棵树苗。 这还只是一洲之内的山上渡船,据说那些跨洲渡船体型更加庞大。 嘉年整理好心情,随人群登船。 船票每人三十颗谷实钱,房费茶水等其他费用另算。 嘉年交了五十颗谷实钱,渡船伙计给他发了块荷叶莲花形状的木牌,上面写着丙,一零二四。 渡船客房分甲乙丙三个等级,每个等级的房间,住一天的费用也不同。 嘉年住的丙等房,一天的房费是十颗谷实钱,相当于山下一万两白银。 果然修道之人,都是花钱的命。 嘉年在船上绕了一圈,尴尬的发现找不到自己的房间。 他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想找人询问,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一位着藕荷色衣衫的渡船小娘看出嘉年的窘迫,来到他的跟前,微笑问道:“客官可是找不到住处?” 嘉年汗颜道:“头一次乘渡船,有些看花了眼。” 渡船小娘笑说:“客官唤我一声润珠就好,可方便将木牌给我看一下?” 嘉年将木牌递过去,润珠看到上面的丙字,眼里划过一丝失落,旋即恢复正常。 她抬起头,将木牌还给嘉年,微笑说:“客官请随我来。” 嘉年跟着她朝渡船北边方向走去。 路上有同样在渡船经营的人跟润珠打招呼,润珠一一回应。 润珠解释说:“荷珠住宅区总共分为三等,也是三层,最上层是甲等,中间层是乙等,第一层就是丙等。每层的房间分布九列,第一列的户号是奇数,第二列是偶数,第三列还是奇数,第四列是偶数……,依此类推。 客官若是出门,回来之后可以按照我告诉您的这个方法找,肯定能找到。” “长见识了。”嘉年笑呵呵说道。 润珠笑说:“这也只是我们荷珠的规矩,不同渡船,规矩不同,客官可莫要一概而论啊。” “晓得了。” 嘉年跟在润珠身后,好奇问道:“润珠姑娘,这渡船上可还有什么规矩?” 润珠说:“除了管事的房间和渡船最下层的区域外,没有不能去的地方。渡船北面是住宅区,南面是消费区,分成东坊西市。 您若是想吃喝玩乐,找消遣,东边五十八坊肯定有能满足您的;您若是想买卖东西,西边的市集同样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商家。” 听她这么说,嘉年暗中咋舌,乖乖,这规模都快赶上大半个国都了。 山上渡船不仅是外观上大,内容物同样不少。 把嘉年领到房间门口,润珠说了句到了。 嘉年打开房门,里面不大,陈设简单,却十分干净,甚至还有丝淡淡的灵气,这令嘉年相当满意。 他朝润珠抱拳说道:“谢过润珠姑娘。” 润珠施了个万福,笑说:“客官客气了,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 她直起身说:“若有任何需要,客官随时都可唤人来,渡船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待命。” 嘉年笑说:“晓得了,多谢姑娘。” 润珠说:“那奴婢就不打扰您了,请您好好休息。” 嘉年笑说:“再会。” 润珠款款而去。 嘉年关上门跳到床上,脸埋在被褥里,舒服的眯起了眼。 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 人生头一次搭仙家渡船,给嘉年留下的印象不错。 如果不考虑到每天一万两白银的住宿费的话…… 嘉年嘟哝道:“都是修道之人了,就不能大气点?” “大气个屁!老子一顿才吃几个馒头!”嘉年自问自答。 “馒头?”他如梦初醒,连忙起身。 住宿费尚且如此,那吃饭的地方得是什么样啊? 他才结庐境,还不到断食的时候。虽说一两天下来倒也饿不死,可总不能呆在船上的时间都不东西吧。 方才润珠姑娘说东坊西市,想来吃饭的地方就在东边。 得去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说走就走,嘉年收好船票也是钥匙的木牌,关了门去南边的东坊觅食。 到地方之后发现,没有想象中各大仙家酒楼群雄割据的架势,有只做仙家灵餐的酒楼,卖仙家酒水的作坊;也有寻常山下酒楼,照样收银子,前方不远还有卖烧饼的摊子,就是价格比山下的贵一些。 嘉年松了口气,还以为一个白玉馒头啥的,要一颗谷实钱才肯卖。 那跟抢钱有啥区别? 幸好渡船赚钱,没丧心病狂到那个份上。 嘉年找了家酒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碟酱牛肉和一盘炒青菜,加上一碗饭,坐凳子上吃的喷香。 别人看他又是佩刀又是背剑的打扮,还以为他是个江湖人。 可江湖人怎么能不喝酒呢? 嘉年是想点壶酒来着,只是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酒时的反应实在丢人,因此只能作罢。 嘉年这边正吃着饭,忽然察觉到一股赤裸裸的视线。 他抬头望去,窗外台下站着一人,动也不动的盯着他桌上的饭菜流口水。 被人盯着吃饭,本来也没什么。 可那人生的太过好看,让嘉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旋即心里生出个疑问。 男人?女人? 街上、酒楼里不少人心里都抱有同样的疑惑。 那人生的一张美人脸,眉目细长像是庙里的菩萨,清水挂面一样的长发被一根木簪子束起来,肌肤雪白,鼻梁挺直,嘴唇单薄。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遮挡住他的性别体征。 是有喉结的。 嘉年瞧见他的脖子,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肩膀与站姿,确定他是个男人。 是个长着一副女人相的男人。 嘉年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这人不认识,跟他没关系。 可这位兄台明显不这么想,他擦擦口水,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嘉年旁边的凳子上,盯着嘉年的脸说道:“道友,相逢即是缘!我看你与我佛有缘啊!” 嘉年迅速扒了两口饭,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斜眼瞅向他。 “我是道士。” 那人继续说道:“佛道本一家,修行何分你我他!” 嘉年继续夹了一筷子酱牛肉放碗里,使劲扒了两口饭。 那人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唾沫,目光湛湛的盯着嘉年继续吹胡。 “其实道友一上船的时候,在下就已经在茫茫人海之中发现道友仪表不凡了。你天庭饱满,额生四角,颔下又有两缕须,双目如电,神光直冲斗府,是传说中的龙王相!更可贵的是你这气象,独占高古,好个月挂东山,行云带风啊!……我说你能不能吃慢点。” 一点都不捧场。 嘉年嘴里塞着米饭和肉,含糊不清的说了两个字:“下饭。” 旁人听得哭笑不得,感情这是江湖骗子上船忽悠人来了。 店小二皮笑肉不笑的来到桌前,问道:“客官您要吃点什么?” 那人不耐烦道:“别打扰我,没看着我跟道友聊天呢吗!” 嘉年咽下饭菜说道:“我跟你没啥好聊的,您去找那些能聊的聊。” 那人一脸高深莫测:“道友啊,还记得我第一句话吗,相逢是有缘啊。咱们修道之人,得相逢,然后有缘,才能聊到一块去。” “你觉得咱俩有缘吗?”嘉年问他。 “有啊!没有我能在这儿?” “我觉得你在这儿另有原因。” 嘉年瞥了眼桌上,那人同样看了眼桌上牛肉,赶紧又咽了口口水,对嘉年正色道:“说来道友可能不信,在下家学渊博,自小熟读百家经典,又通晓推演占卜望气之术。方才所言并非是我胡言乱语,实乃有理有据。阁下真的有一张大富大贵的面相。只是……” 说到这里,他面色为难了起来。 嘉年接下去说:“只是我最近印堂发黑,面露凶气,有大祸临头之相,对不对?” 那人点点头,严肃道:“实不相瞒,阁下确实有大难临头。” 嘉年不耐烦的问道:“我出多少,你才能给我解了?” 那人义愤填膺:“道友以为我是何人?怎可将我与那山下神棍混为一谈!” 嘉年惊讶道:“这么说你不要钱?” 那人说:“当然不要!可天道循环,有得有失。我泄露了天机,若不索取一定代价,对你我都不好。” “说来说去,还是要钱。”嘉年用鼻子哼出一个不屑的声音。 那人都有点急眼了,连忙争辩道:“在下真不是骗子!” “行了,说来说去,没一句人话。”嘉年从兜里掏出一颗谷实钱放在桌上,两指盖在上面,对他说道:“我不在乎被人骗,但我不喜欢被人当傻子。一件事,你只要算对我一件事,这钱就是你的,如何?” 那人正襟危坐,说道:“请说。” 嘉年问他:“你能不能算出,我姓什么。” 那人放在桌下的双手在袖子里掐算不停,一边算一边说:“道友现在的姓氏并非你本来的姓氏,原来的姓是个常见姓氏,现在的这个……嘶……我去!” 他开始甩手,袖子里有一道火光。 乖乖!为啥因果这么大? 嘉年皱了下眉,弹指一道水流落在那人袖子上灭火,然后将谷实钱推到他面前。 “你的了,别再跟我扯上关系。” 他迅速吃完一碗饭,让小二把剩下的菜打包。 那人就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谷实钱。 嘉年看了他一眼,带好打包的菜转身离去。 看来不是那些人,至少那些家伙绝对无法在他面前这么光明正大的推算岁十有二。 嘉年走后过了一会儿,那人才回过神,一时间大汗淋漓。 不该算的,不该算的。 他脑袋磕在桌上来回转动,嘴里嚷嚷着:“爹,我错了我错了!” 店小二没好气道:“要发疯病到外面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那人抬起头,瞪起一双狭长的眼睛喊道:“什么打扰你生意!老子有钱!有钱!” 他啪的一声拍在嘉年给他的那枚谷实钱上,大声喊道:“去给老子弄酒肉来!” …… …… 嘉年拎着一包酱牛肉,在渡船甲板散步赏景,忽然停下脚步,眯起眼看向前面的某个人。 那人捧着个猪肘子,一边吃一边盯着嘉年猛瞧。 嘉年心里生出个念头来。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第十四章 渡船奇遇 渡船船头甲板上,嘉年手扶栏杆观赏远方风景,船边飞鸟与白云俱远。 某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一边啃肘子一边盯着嘉年的背影猛瞧。 边上有不少人对二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有修士看出那人性别,笑容诡谲,耐人寻味。 修道之路漫漫,这种事情不少见。 嘉年眉头一跳,隐蔽的翻了个白眼,快步远离这片是非之地。没想到那王八蛋脸皮奇厚,居然一路跟他到住宅区。 嘉年不得不停步转身,询问那人:“钱都给你了,你还想干什么?” 那人刺溜刺溜的吸着骨髓,半点都不顾及形象。 他听到嘉年问话,抬头说道:“我算出的因果太大,你给的这点钱根本不够。” 嘉年被气笑:“那你还想要多少?” 那人竖起三根手指:“三颗雪灵钱。” 嘉年大怒:“你怎么不去抢!” 那人随手一撇,将啃干净的骨头丢进垃圾桶,眼神无辜的摊摊手:“这价格很公道啊。” “公道个屁!你算出来啥了!” “你大难临头。”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给我解?”嘉年有些火大,头一次乘仙家渡船的好心情,都被这家伙给搅和了。 那人摇头晃脑的说:“佛曰不可说,说了就不灵了。” 嘉年讥讽道:“你一口一个佛,我看你啃肘子啃得挺欢实。” 那人理直气壮道:“我只修心不修口。” 嘉年脸上讥讽之色更浓。 柑香说过,佛门中能达到此等境界的高僧,无一不精通佛理,心境如明镜般不惹尘埃。旁人学问不够的情况下,模仿高僧举止,只会入了魔道。 眼前这人虽有佛相,可举止荒诞,言行更是不堪入目,怎有资格妄谈修心不修口? 怕不是拿我找消遣来了,要不,干脆出手试试他的斤两…… 嘉年眯起眼,袖中手指微动。 那人似乎察觉到嘉年不怀好意,立即向后跳开,手指嘉年大骂:“呔!你这厮好不识好歹,我好心劝你,你居然还想动手打人!” 嘉年稍感意外,这家伙灵识倒是敏锐,跳出的那几步刚好躲开了自己的法术范围。 是巧合,还是有心? 算了,渡船之上不好动手,以免遭人议论。嘉年不再追究,丢给那人三枚雪灵钱,就当花钱买个清静。 “别再跟着我,不然三颗雪灵钱外加一颗谷实钱,我都要向你讨回来。” 那人接过三枚神仙钱,抬眼看看嘉年,再看看钱,再看看嘉年,惊讶道:“你傻啊?” 嘉年一手按住刀柄,满脸杀气。 那人连忙摇手告饶道:“我傻我傻,瞧我这张嘴。” 嘉年冷冷说道:“别再跟来。” 那人笑眯眯的说:“不跟不跟。对了,吾乃五云仙人,你叫什么?” 嘉年不想搭理他,转身就走,五云突然喊道:“喂,下个渡口别下船啊。” 嘉年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继续走远。 五云抛着三枚神仙钱,笑容满面。 “哈,又能住三天甲等客房,舒服舒服。” 甲等客房,一颗雪灵钱一天。 三枚神仙钱落回手中,五云拿起一颗,通过钱眼端详嘉年背影。 之前酒楼说的那些话,倒真不是他胡诌,嘉年明明生着一副大富大贵的面相,偏偏凶煞缠身,厄运当头。 命格里吉运不少,霉运更多。就像老天给他多少金子,就要砸他头上更多大包。 五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影响了嘉年的命理格局。 一头化外天魔。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按理说只有在元婴破蹈虚时才会直面的心魔,怎么在结庐境就出来了。 还是说有人故意为之,将一头化外天魔放入他心境中? 谁会这么做,脑子正常? 在五云的记忆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修士寥寥可数,其中就包括他的父亲。 “听他口音,像是南赡部洲那边的人。寻常门派子弟,不可能眼睛都眨一下就送出三颗雪灵钱,腰间那只挎包是件储物法宝,品阶未知……,是哪个门派的嫡传弟子出门历练?” 五云又开始在袖子里推算,刚算到一半,就连忙拍手打断。 “不长记性!这好奇心害死猫的性子到底随谁?” 本来只是代替爹到勾陈洲参加一位山上好友的宴会,不曾想还能遇到这样一桩趣事,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嘿,爹,我果然是你的儿子。 距离那位前辈的宗门宴会开席还有不少时间,我就在这路上打发打发无聊光阴好了。 五云迈起吕祖摇步去往甲等住房区域,心里琢磨着,嘉年会不会在下一个渡口下船。 …… …… 嘉年回到房间,越想越生气。 他只能不停安慰自己,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他刚进门坐下的画面,然后一步步往前推。 他回忆的很慢、很细,画面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肢体动作,说过的每一句话,每句话的语气,都重新在他脑海中一一回放。 嘉年忽然注意到某个人,他在上船之后,见过两次。 第一次,在他登船之后,被润珠引领前往住房时,与他擦肩而过。 第二次,是在酒楼外的街道上,那人在自己前面不远买烧饼。 两次相遇,对方的衣着打扮完全不同。 嘉年脸色阴了下来,自己被人盯上了。 是谁? 天魔笑话他说:“你想多了吧。渡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不许人家吃饭换套衣服。” “你闭嘴!”嘉年不耐烦道。 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停下,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下个渡口,下船! …… …… 接下来的两日,嘉年都没有出屋,一直到渡船行驶到松烟国的墨竹渡口停下,嘉年才重新出现在船头甲板,跟着人群下船。 在嘉年身后不远,一道人影悄然跟随。 五云趴在甲等客房的窗前,手托着下巴,意兴阑珊:“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他缩头回屋,给自己倒了杯香茗。 这间屋子比嘉年的房间大了五倍,雕栏玉砌,富丽堂皇。 桌上仙家瓜果每日都有人更换,柜子里更是不缺仙酒茗茶。 在那扇檀香木门边有一个灵器级别的铃铛,屋里人想要什么,只需摇一下铃,自会有人送来。 五云品茗思考,要不要去掺和一脚。 “该劝的我都劝过,他自己不信怨得了谁?” 五云点点头,他已说服自己。 伸手抓起一个桃子,咔嚓咬了一口,甜。 看了看桃子,又扫视一圈房间。 他心想自己能住在这,也是多亏了嘉年。 “唉~,我就是去还他房钱,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做。嗯,不做。” 他自顾自点点头,起身走到阳台,就准备直接跳下去。 随便扫了一眼下方甲板,突然望见一人,立即停下动作。 渡船栏杆后面有一衣着鲜丽的俊俏公子临风而立,手摇折扇,清风徐徐。 五云仔细瞧了一会儿,忽地笑出了声。若非自家修习的本命仙法能够看穿修士气象,察觉到混杂在你气象里的化外天魔,不然就被你骗了过去。 好一个金蝉脱壳,这都能被你晃点过去。 俊俏公子,正是下船又登船的嘉年,他望向渡口方向,目光冷漠又有一丝得意。 跟踪嘉年的人自下船后迟迟找不到嘉年身影,便知晓自己已经暴露。 他不敢多呆,行到一处隐蔽巷子里,左顾右盼确定无人跟随后,立即施展遁法远离渡口。 等渡船重开,他便使用了一门山上传讯秘法通知其他人,跟丢嘉年的消息。 墨竹渡口山下有一家茶铺,一位白衣公子正打量着三日前买下的一件法宝。 他身边坐着一名高大汉子,就着一壶酒,慢条斯理的吃着一碟牛肉。 汉子身后背着一条长布,不知道包裹的什么东西。 白衣公子并非修习水法,但是这东西绝不能被嘉年买去,给他们多添麻烦。 不管嘉年出多少钱,他都要用更高的价格买下来! 白衣公子放下虚流瓶,张开折扇轻摇,眯起一双眼睛,回想起前几天结缘斋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对方竟然轻易做出让步,心中嘲笑之余,又不免杀心更重几分。 他知道像嘉年这类山泽野修根本不在乎什么面子,他更重视实情,可只要给他机会,他绝对会连本带利全讨回来。 白衣公子对山泽野修那一套熟得很,毕竟他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 铺子外飞进来一只纸鹤,落在二人桌前摊成一张纸。 白衣公子向下瞅了一眼,不由笑道:“看来那家伙还是有些手段,这桩买卖有点麻烦啊。” 高大汉子夹起一块肉送到嘴里慢慢咀嚼咽下,然后又喝了一口酒,淡淡说道:“放出去的鸽子又不止一只,他总有下船的时候,拖得越久,来人越多。” 白衣公子笑说:“那我们继续走着?” 汉子说:“等我吃完。” 白衣公子也不着急,就坐在一旁等他。 前些日子上头发下悬赏任务,有人花一千颗雪灵钱,购买嘉年人头。 这笔买卖,是有赚头。 第十五章 男人的交情都是打出来的 渡船靠岸一个时辰后重新起航,船舷离开渡口时发出的吱呀声与海上船舶差不多。 嘉年这次花了一颗雨精钱,住乙等客房。 他还在猜想,到底是谁跟踪自己。 是柑香在钓的那群人,还是梁梦国的刺客。 可惜未能抓住那条尾巴询问,更多是担心打草惊蛇。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门。 嘉年皱起眉头,自己在渡船上应该没有认识的人才对,难不成是乙等房的客房服务? 嘉年一手下垂藏在袖子里,准备好符箓,然后前去开门。 一打开门,嘉年脸色一沉。 门外是张灿烂明媚的脸,笑嘻嘻的瞅着他。 又是这个狗日的五云仙人!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嘉年迅速整理好心情表情,抱拳笑问:“兄台何事?” 五云眨了眨眼,抱拳说道:“小弟近日手头拮据,方才在楼下见兄台仪表不凡,定是贵人,特来讨一杯水酒,还望兄台莫要拒绝。” 这狗屁不通的说辞糊弄鬼呢。 “我这里不方便,请兄台另择贵人。”嘉年果断拒绝,说着就要关门。 五云一只脚跨入门内,认真说道:“兄台若是如此绝情,小弟就只能去找别人讨杯酒水了。非在下自夸,在下的酒品可是相当的好,一遇到投缘之人,嘴上可没有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漏了什么……” 嘉年哈哈大笑,拉着他的手迎进门。 “方才是跟兄台开个玩笑,五云兄弟想喝酒,在下怎会没有。酒水早就备好,赶快进来。” 五云笑容诡异,被嘉年拉进屋。 关上门,嘉年还抓着五云一只胳膊不放。 五云东张西望问道:“酒在哪里?” “在这里。”嘉年另一只手伸进抓着五云那只手的袖子里,抽出法刀冬雷,一刀朝五云脑袋砍去。 五云手腕一拧,轻易挣脱束缚,同时脚步一撤,躲开这凶险的一刀。 嘉年早有准备,大袖如花开,法剑绛眉如灵蛇出洞滑入他的掌中,剑尖直指五云咽喉。 五云翻手格挡,以手背弹开剑身,脚尖轻点,轻身跳向身后桌子。 法刀冬雷斩出丈许刀罡,映得房间火红一片。 嘉年手腕拧转,再以绛眉斩出一道绿意盈盈的剑气。 屋内空间狭小,五云绝对躲不开这两道攻击。 可五云本来也没想躲,他双手各捏法诀,张口中吐出一道清气,化作一刀一剑,撞在刀罡剑气上,二者交击如平地起惊雷。 房间上下墙壁被劲气割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 嘉年心念一动,自袖中飘出一道道黄纸符箓化作飞鸟灵蛇,从各个方向朝五云飞去。 五云淡然一笑,袖中同样飘出两道符箓,化为珍禽仙鹤,捕捉那些鸟蛇。 双方符箓飞行速度极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几道黄色的影子上演了一场斗兽戏。 二人同样也没闲着,重新斗在一起。 嘉年刀剑在手,如同一名习惯厮杀的江湖武夫,朝五云杀去,五云却只用一只手就封死了嘉年的所有进攻,举手投足,仙气十足。 呛啷一声,五云单手架住嘉年刀剑,朝他得意挑眉。 嘉年冷笑,张开口,舌头上有一赤衣小人盘坐,双手捏诀,朝他狠狠一吹。 一道火焰自嘉年口中喷出,将五云烧了个正着。 五云躲闪不及一阵手忙脚乱,向后退去。 嘉年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刀朝五云拦腰斩去,刀罡猎猎,发出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没想到五云慌乱中竟然弓腰躲过,弓步一踏,身体靠近嘉年,一掌贴在他的腰眼,掌心法力一吐,灵气迸发,荡起一道圆形波浪。 砰的一声,嘉年被击飞到墙上,体内山河灵气一阵动荡。 五云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想办法灭火。 沾身上的火焰越烧越旺,性质竟与三昧真火相似,专门焚烧法力灵气。 他双手掐诀,以本命仙法将火焰分流导入身上的法袍中。 嘉年见缠绕在五云身上的火焰,分成一缕缕,流入那家伙的衣裳里。 他那衣裳表面有水云纹样流淌,火焰流进去后被瞬间吸收,荡起层层水波。 嘉年的心沉了下来,他身上穿的定是一件上品法宝级别的法袍,凭自己手里的这两把刀剑,绝对刺不破。 他一边调息,一边冷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与我纠缠不休!” 五云小有狼狈,自是没好气道:“一个好心人,专门过来提醒你!” 他抬起手,仙鹤符箓飞回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嘉年放出去的灵兽符箓都已阵亡。 五云将符箓收回袖子里,摊开一只手,抬了抬下巴,意思是我收手了,你怎么说? 嘉年盯着他,暂时放下手中刀剑,却没有收起来。 屋子里桌椅都被打碎,二人席地而坐,嘉年的刀剑放在手边。 沉默一会儿过后,嘉年问道:“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做什么?” 五云双手放在腿上,说道:“五云,东胜神洲蓬莱岛人士,来勾陈洲是为了访友。你呢?” 嘉年回答:“嘉年,南赡部洲山泽野修,到勾陈洲游历。” 五云撇了下嘴,说道:“你这就没意思了,哪个结庐境的山泽野修,心境里能放着一头化外天魔?糊弄谁呢!” 嘉年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收敛,眼神也变得沉默冷静,房间内静悄悄,仿佛能够听到一阵阵短促而急速的心跳。 十息之后,嘉年吐出一口浊气,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五云的话。 蹲在嘉年心境中的化外天魔轻蔑一笑:“蓬莱岛,有点本事。” 听守岁宫长辈提起过,东胜神洲蓬莱岛是当世仙宗,修法以长生久视为主。 当代蓬莱岛岛主是个满身仙气,却也不缺侠气的高人。 五云观察嘉年脸上的神情变化,被言中心事,嘉年心里没有起杀人的念头,而是一阵紧张,紧张过后便是极致的冷静。 嘉年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五云说:“我岛本命仙法的其中一个特点,便是观人心气象,天魔之气混杂在你的气象里,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我。” 他好奇道:“究竟是谁把它放在你心境当中?” 嘉年冷静说道:“一位长辈,其中缘由我不便细说,也希望你不要过问。” “行吧,我不问。”五云点点头,他正色道:“不过你带着那玩意儿到处跑,并不安全。虽然元婴以下的修士难以察觉,却瞒不了境界更高的修士。一旦让他们发现,斩妖除魔绝不会手软。” 嘉年说:“我知道。” 柑香此举的含义,就没想过让嘉年能够安安稳稳的修道,就是要他四面受敌。 嘉年说:“我到勾陈洲来,游历是真,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你知晓了我的处境,三番两次找上门又是为什么。” 五云托起下巴说道:“一开始是好奇,酒楼那里给你算了一卦,害得我差点跌境,对你的来头稍微起了些兴趣。现在嘛,我想与你同行一段路,以人心观道。” 嘉年眯起眼:“你想以我观道?” 五云点点头,双手按住地面,身体后仰,姿势放松。 “元婴到蹈虚需要破心魔,归神到飞升也需直视化外天魔,若能在你这儿有所得,对我将来的修道大有裨益。” 嘉年冷笑:“我若不肯呢。” 五云歪头笑说:“不白占你便宜,像先前那次我跟你说别下船,不然会有大祸,你不就躲开了。之后同行也是一样,一旦有危险我会立刻提醒你,并且跟你共度难关,如何?” 嘉年站起身,抱拳笑说:“野修嘉年,见过五云道友。” 五云同样起身,打了稽首。 “见过嘉年道友。”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门外响起一道清脆嗓音,是渡船小娘问话。 “客官,有说您屋中传出的动静像是有人打斗,不知您可方便开下门?” 看着满屋狼藉,二人沉默片刻,五云转身就想溜走。 嘉年三步并作两步抓住五云袖子,瞪眼低声说道:“道友,说好了同舟共济,你怎么这就要不辞而别?” 五云拼命甩袖子,快速说道:“道友,我也没钱,住房钱都是骗你的。” “蓬莱岛是当世大宗,你身上会没带钱?屋子的装修费,你我一人一半!” “我带那种俗物作甚,白白折了我们仙人风骨!”五云义正言辞道。 “你特娘的蹭我吃喝的时候,怎不见你风骨有几两重,这个时候想开溜?没门!”嘉年瞪起眼,明显不信五云这番话。 五云信誓旦旦道:“说真的,我身上倒出来一个子儿都是你的!” 二人僵持不下,渡船小娘说了句若有冒犯,还请恕罪之后打开门。 瞧了眼好似大风吹过茅草屋般的狼藉景色,又看了看嘉年拉着一个漂亮男人,一副要逼良为娼的嘴脸。 小娘的脸红了又白,又变红,连忙低头道:“打扰客官了,奴婢这就下去。” 小娘最后深深瞅了二人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然后提起裙角,飞也似的跑了。 嘉年五云面面相觑,嘉年甩开他的胳膊,怒声道:“狗日的坏我名声!” “你才是先动手的那个!”五云也火了。 二人又吵了半天,等到渡船管事来,好不容易调节完纠纷,这才笑呵呵的提起房屋修缮方面的事。 最后,还是嘉年全款赔付了装修,总计三十颗雨精钱…… 嘉年心痛不已,见五云一脸无辜相,他特别想揍这个家伙一顿。 第十六章 山岭遇追杀 天风浩浩,渡船风驰电掣,脚下山川如画小如芥子,天与云与山俱远矣。 五云来到嘉年身旁,吃着一个苹果,问他打算在什么地方下船。 嘉年说:“到杏林国松水大渎下,你呢?” 五云将果核丢出船外,说道:“同路。” 他身上没带钱,没有嘉年让他蹭吃蹭喝,也无法继续呆在船上。 嘉年不置可否,他对五云观道一事半信半疑。 用“观道”二字来解释五云的行为太暧昧,完全猜不到他的本意是什么,为何非要跟着自己。 不过既然暂时甩不掉这块牛皮糖,他也说会跟自己有难同当,有些事就随他便了。 相处几天下来,嘉年对五云有了些了解。 首先,他在蓬莱岛的地位肯定不低。他身上那件法袍品相之高,绝非普通弟子能够拥有;其次,他是一名阵师,比嘉年高一个境界,是观海境圆满的修士,而且学问博杂,精通推演占卜之法。 嘉年回想起先前一番交手,难怪让他感到如此棘手,五云在见嘉年之前定然有过一番准备。 一旦让阵师占据先手,之后再想战胜他们,更是难上加难。 一般来说单打独斗并非阵师强项,他们的可怕在群体战中才会体现出来。拥有阵师的一方,胜率至少会提高两成。 大茂国军队中,就有不少阵师供奉,他们随手便能改天换地,在攻城拔寨、战场厮杀中堪称利器。 不过,纵然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嘉年袖子里的手指微动,心绪飘转。 岁十有二这个姓氏,还带给他一样东西。 渡船高度逐渐下降,听管事的说,是进入松水地界了。 在靠近勾陈洲中部的地方有一条松水大渎,纵贯南北横跨数十国,一道江水分成几段。有的地方水势平缓,有的水势激荡。 五云来了兴趣问道:“咱们在哪个渡口下,是鸳鸯浦,还是听雷台?” 流经杏林国的松水大渎上有两座渡口,一座是静水流深,不见波澜,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美誉的鸳鸯浦;还有一座是去势如奔雷,下掣若飞电,千军万马厮杀龙门关的听雷台。 五云兴致勃勃的说:“选鸳鸯浦的话,运气好,咱们还能看到万千锦鲤结群过江的美景;要是去听雷台,也有鲤跃龙门,成龙化蛟的奇观。” 嘉年反问他:“你说去哪儿?” 五云轻拍栏杆,感慨说:“一处有无声大美,一处是波澜壮阔,难以抉择啊。” 嘉年说:“你不是会算卦吗,算一卦,哪里有趣咱们就在哪里下。” 五云朝嘉年伸手,嘉年不解问他干嘛? 五云说:“借我一枚铜钱,我算一卦。” 嘉年扯了扯嘴角:“这都要向我借,你靠谱吗?” 五云拍着胸口:“绝对靠谱!” 嘉年丢给他一枚铜钱,五云一手抓住,说道:“猜正反,正面去听雷台,反面去鸳鸯浦。” 嘉年腹诽不已,这么草率的吗? 五云屈指弹起铜钱,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落到栏杆上被他一手盖住,抬眼对嘉年说:“你来选正反。” 嘉年翻了个白眼,自己好歹也是名修士,当着他的面抛,他会看不清哪面朝上?让他来猜有什么意义。 嘉年说:“正面。” 五云抬起手掌,是反面。 “喂!”嘉年瞪眼,“你耍诈!” 五云点头,大方承认。 “我耍诈,咱们在鸳鸯浦下。” 嘉年咬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五云说:“我之前不是算过你大难临头吗,你霉运还没过去,如果听你的去听雷台,肯定会遇到麻烦事。” 这个理由,嘉年不服。 五云说:“那要不再赌一把。” 嘉年问:“赌什么?” 五云说:“待会儿船停,我们猜第一个下船的人,是左脚先落地,还是右脚先落地。如果你赢了,我们去听雷台,输了,我们就跟着下去。” 嘉年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并说道:“赌了。我赌第一个是飞下去!” 果然,不等船到渡口,就已经有修士御风而起,朝下方掠去。 五云神色尴尬,他挠挠脸说:“这不对啊。” 嘉年笑说:“咱们坐的可是仙家渡船,这里的人,都会飞。” 五云抹了把脸,愿赌服输:“那就去听雷台吧。” 嘉年改了主意,说道:“就在这儿下。” 五云惊讶。 嘉年淡淡说道:“信你一回,别坑我。” 五云笑呵呵的说:“当然。” 二人在鸳鸯浦下船。 大风吹过江面,带来阵阵凉爽水气,两岸青山延绵不断,眼前翠绿在远处逐渐淡去,如墨色殆尽。 江中有一老翁撑杆放排,好似仙人御剑于空中。 两岸有不少钓鱼人,头戴斗笠,坐在一块块平整岩石上,一动不动,脚边放着一个鱼篓。 嘉年五云在江边呆了半天,都没等到锦鲤过江。 五云无奈说:“看来你我运气平平啊。” 嘉年倒是习以为常,说道:“不好不坏就挺好。” 二人觉得没意思,就继续北行。 嘉年的原计划是横穿整个勾陈洲,在最北端乘跨洲渡船前往俱卢洲。 二人结伴行了两天一夜,抵达一座山林。 天刚下过雨,山道泥泞,二人越过路上积水攀登山岭,继续深入之下,路上风景越来越清澈幽寂。 刚走完二十里山路,忽地一阵风吹来,一片乌云从西边的山顶飘了过来,看样子是又要下雨了。 五云忽然说道:“咱俩的运气,似乎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嘉年停下脚步,“难为他们跟我们走这么长一段山路。” 风吹树动,一片新雨打湿的树叶缓缓落地。 五道人影悄无声息将二人包围,其中两个人,嘉年还认识。 公子哥以折扇敲打手心,笑眯眯道:“真巧,又见面了。” 嘉年对五云说:“不是咱俩,这群人是奔着我来的。” 他转头问公子哥:“谁派你们来的,还是说单纯的只是拦路打劫?” 公子哥拧转手腕,收起折扇,笑道:“瞧你不顺眼,这个理由够不够?” 在别的地方,这理由肯定不够,但在勾陈洲,很够。 嘉年以心声询问五云:“能看出他们的境界吗?” 五云说:“有三个跟我是同样境界,另外两个跟你一个境界。” 嘉年说:“他们中至少还有一人未曾露面,可能是一名阵师,亦或是一名善于袭杀的刺客。能找出来吗?” 五云点点头:“可以试试,给我一点时间。” 公子哥问道:“聊完了吗。” 他手掌一翻,握住一把长剑,淡然道:“聊完了就去死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五人同时朝嘉年二人攻了过来。 白衣公子一剑斩下,十数丈长的剑罡朝二人落下,嘉年五云各自朝一边跳开。 剑气强盛,将地面劈开一道深邃的裂痕。 嘉年袖中飘出数道符箓,化为蛇雀环绕周身,如一道道金光缠绕。 他抽刀出鞘与白衣公子战到一起,刀剑相交,蹦出大片火星。 二人交换数招,嘉年连退三步。 环绕周身的符箓朝白衣公子飞去,白衣公子轻蔑一笑,长剑画出两道弦月,轻松斩落两道飞来的符箓。 嘉年眼角余光瞥见左右各有一道影子一闪,两柄细剑从两侧刺来。 这二人俱是少年容貌,长相相同,是一对双胞胎,境界与嘉年相同。他二人身法灵动,速度极快,几个闪烁便到嘉年跟前。 嘉年左劈右斩,将二人逼退。 但他们的目的并非一击致命,而是对嘉年造成干扰,为白衣公子的进攻铺平道路。 果然,在嘉年被二人纠缠的期间,白衣公子再次持剑杀来。 五云同样被两名与他境界相同的修士纠缠,其中一人,身材瘦高,双手持两把短戟,攻势刚猛无比,又精通道家天罡步,能够缩地成寸。 五云吐出一口仙气化剑握在手中与他对敌,同时又不得不分出心神注意另外一个高大汉子。 那汉子面容憨厚,生的人高马大,握着一杆漆黑大枪,目光沉寂,在一旁伺机而动。 嘉年在翻墨渡口见过他,他当时是白衣公子的侍从。 汉子忽然抓住机会,脚步后撤,一个闪身出现在五云左侧。 见五云看来,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他右后方,手腕微拧,枪尖抖动,绷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如一条毒龙朝五云刺去。 五云握剑的手臂用力,法力喷涌而出逼退高瘦男子,忽然一个转身,一剑荡开枪尖,欺身靠近高大汉子,刺向他的胸口。 汉子握住枪杆的手向后一滑,握住枪杆尾部,向上抬起架开五云的一刺。 不曾想还是低估了五云的力道,被直接劈飞。 汉子借力在空中后翻,落在嘉年身后,大枪画弧,转而朝嘉年的后背刺去。 五云想要营救,却再次被高瘦男子缠上。 前有白衣公子紧追不舍,两侧有双生少年纠缠不休,身后又有高大汉子的偷袭,嘉年一时间陷入危局。 嘉年吐出一口气,后退一步,踩进一个水坑,之后运转本命神通,遁入水中,再次出现时,已在高瘦汉子身后,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高瘦汉子一只手反转,竟使出苏秦背剑的招式,以一柄短戟挡住背后袭击。 可只有一只手,断然无法抵挡住与他同境的五云的攻击。 五云一剑劈入高瘦汉子的脑袋,然而剑气却像是打中了一团水一样。 高瘦汉子的身体在二人面前如一团雾气散去。 法宝?法术?还是躲在暗处的某个人出手了? 嘉年五云不敢大意,张开神识搜寻,结果却没发现任何人。 经过一番打斗,双方对彼此的手段有了初步的认识。 嘉年神色冰冷。 这五个人配合默契,分工明确,招招必杀,是一件已经彻底磨合了的杀人凶器。 若只有自己一人,方才一番交手之下,自己少不得要受点伤。 而且看他们似乎也是仍有余力的样子。 他还记得,白衣公子在渡口买走了一件上品法宝还未用。 嘉年心中有些懊恼,早知道自己当时就应该买下那件宝贝。 白衣公子也是小有惊讶,本以为只是处理个会几手符箓的山泽野修,不想对方竟如此熟于厮杀,到现在为止竟然没占到一点便宜,反倒是暴露了己方的手段。 他目光落向五云。 果然最大的变数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去船上跟踪嘉年结果被骗下船的探子提起过有这么个人,说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这都能看走了眼,看来回去之后得好好教育教育那个不开眼的属下。 白衣公子面朝五云笑说:“朋友,我们的目标只有你身边的那家伙,能不能行个方便,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五云说:“你说的算啊?” 白衣公子点点头:“这件事我说的算。” 他笑说:“我们只要那小子的命,他身上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归你。” 五云嘿嘿一笑:“听说勾陈洲有一个山上人组成的杀手组织,名叫刈刀山,收留了一群山上山下人人喊打的货色,专门做那买卖人头的勾当。 刈刀山里有一条规矩,就是一旦接手,不死不休。我今日跟你们照过面、交过手,你们这样一群人说放我走,我能信吗?” 白衣公子摇头叹气道:“确实不能信。” 我们刈刀山的名头还真是臭啊。 五云抖了一个剑花,面带讥讽道:“你们这些人跟洗冤人比起来,差了何止一个档次。” 白衣公子哑然失笑,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同行是冤家。宝塔洲洗冤人,同样是一个刺客组织,可他们杀人不为钱财,只为道义。甚至有史家读书人,专门为他们立传著书。 刈刀山,洗冤人,各在一洲,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因为某件事势成水火。天下人偏爱洗冤人,远胜刈刀山。 洗冤人是刺客豪杰,刈刀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五云在刈刀山杀手面前提起这个,无异于往他们心窝子上捅刀。 这叫他们如何不怒。 果然,五名杀手身上杀气更盛,直指五云。 五云打趣道:“这就生气啦,一点气量都没有。” 第十七章 帝君伏魔 风吹树动,黑云压城,骤雨将至。 山岭道上,一条羊肠小径杀机四伏。 五云一席话彻底激怒了刈刀山的杀手们,他们接下来不会再留手。 如果说取嘉年性命是任务,那么除掉五云,就是心情了。 嘉年以心声询问:“找到没有?” 五云说:“差点,刚抓住他个尾巴,转眼就没了。” 嘉年的猜测没错,附近还潜藏着一名杀手未曾露面。 刚刚救走高瘦男子的法术,就是那人的手笔。 只是灵气波动稍纵即逝,五云没能完全找到对方。 五云说道:“是个会藏的,极有可能是名阵师。” 嘉年深吸口气,说道:“我来创造机会,你找到他。” 五云瞥了一眼嘉年,“你成吗?” 嘉年沉声说道:“试试看。” 他收起法刀,双手掐诀,开始施展神通法术。 白衣公子面带冷笑道:“垂死挣扎!” 在他身旁两名双生少年,同时捏诀,身上散发出一股黑紫色的妖气,二人额头上同时睁开了三对眼睛。 他二人竟都是蜘蛛妖精。 二人张口一吐,喷出两道白光,在空中结成一张大网,落地成罩,覆盖方圆五十丈土地。蛛网上流淌着紫色粘液,落在地上冒起一道紫色的烟。 他二人跳到蛛网上,一东一西,倒吊在那里。 蛛网就是他们灵识的延伸,上面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脱他们的眼睛。 这是为了防止嘉年五云逃跑布下的阵法,蛛网既是牢笼。 持枪大汉将枪头刺入地面,双手握住枪身,体表泛起淡淡金光,身后浮现出一尊五丈高的金甲神人,手持两柄电光交织的铜锤,威严无比。 高大汉子抬头,双目金光闪烁,脸上布起青色纹路,如同面甲。 汉子大枪横扫,身后金甲神人也是挥臂扫出。 天地间响起一道霹雳,电光耀眼,雷声慑人。 五云嘉年各自施展遁法躲避,二人身后大片树木被雷电击毁,表面焦黑成炭,地面下陷升起道道白烟。 大汉声如洪钟,充斥着一股威严。 “竖子还不束手就擒!” 嘉年嘲讽道:“就你老母!请来一个不入流的天胥小吏,真以为自己是雷部正神了?” 他施展本命神通,雨后山林里的水流全部聚集到他身边,冻成一方直径五丈的大印,朝那汉子当头砸下。 汉子不屑说道:“雕虫小技,焉敢班门弄斧!” 他大步跃起,大枪抡出一个紧绷的弧度,霹雳罡气朝空中撞去,金甲神人同样朝天空抡起大锤。 这一锤下去,就是一座山头都能给他砸平了。 嘉年凝成的冰印应声破碎,神人冷哼:“不自量力。” 嘉年双手掐诀,一个个碎成手指大小的冰块并未落地,而是凝聚成了一道不断旋转的龙卷,横着朝汉子撞去。 汉子大步向前,有神人法相护体,他无所畏惧。 冰龙卷在距离汉子还有十步的时候,忽然分裂成两道冰流,一左一右向汉子缠绕过去,将他团团包围。 嘉年手掌上抬,两道冰流合成一道冰龙卷拔地而起。 他袖中又飘出两道符箓,一道为寒芒穿针符,专以寒气破人法身,一旦入体寒气便如附骨之疽,侵蚀修士窍穴经络;一道为登抄符,可增强水法龙卷与寒芒穿针符的威力。 碎冰龙卷体积再次扩大一倍,咻咻破空之声不输快速飞舞的刀剑,寒芒穿针符所化的一点寒光在里面如同水中的一粒沙。 第十八章 死斗 白衣公子头悬虚流瓶,法宝大如山峦,大江瀑布自瓶口奔涌而出,从山道上直泻下去,顷刻间淹没了树林。 无数树木被大水冲刷到连根拔起,滚下山去。浑浊的江水如天河决堤,势不可挡。 嘉年身具水法神通,尚不畏惧。五云袖中飘出一条符舟,飘飘摇摇在江水之上,也暂时无事。 持枪大汉头顶役使雷电的恶鬼,背负神人法相,在江水之上如履平地,朝二人狂奔而来。 白衣公子与持短戟的汉子亦是从左右围杀二人,两个妖物少年在一旁掠阵。 嘉年与五云心言一声,五云声答应,竟转身驾小舟朝后面飞速掠去,速度快如闪电,目标直奔藏身在暗处的第六人的方向。 罗朱微微皱眉,他心想,难不成自己被发现了? 他手捏法诀,化作一道青烟朝别处遁去,五云几乎在同时改变追击方向。 嘉年一人独自面对敌方三人,同时又要提防另外两人的偷袭。 他深吸口气,知道此时不拼命是不行了。 只有五云先一步斩杀隐藏在暗处的阵师,战局才会有转机。 他开始全力运转水法神通,滚滚奔泻的大水竟然调转势头,逆流而上。 一条长达一里,高五十丈的浪头如城墙般从他身后立起,拍向白衣公子三人。 持枪汉子冲在最前,身后神人挥动手臂,铜锤放大到山头大小,表面电光缭绕,将大浪城墙打出一个大洞,白衣公子与短戟男子身形如电,穿过洞口杀向嘉年。 两名妖物少年此时也从左右阻断嘉年退路,细剑刺向嘉年周身要害。 嘉年作势前冲迎敌,白衣公子哈哈大笑一声,“来的好。” 他长剑刺出,身随剑走,一身凌厉剑气将脚下水面破开一道凹槽。 二人相距不过十丈,白衣公子自信,这一剑定能取嘉年性命。 持短戟的男子跟在白衣公子身后,他身形一矮,潜入水中。 倘若白衣公子一击不中,他便有机会补上第二击。 短戟男子目光阴冷,方才五云带给他的伤痛,他要在嘉年身上全部找回来。 等嘉年死在他们手中,下一个就轮到五云。 白衣公子一剑刺穿嘉年胸口,却不见有血流出来。 只有一道黄纸符箓从剑尖缓缓飘落,他心道中计,眼前一道黑影闪电般朝左边的蜘蛛少年掠去。 他大喊道:“小心!” 蜘蛛少年一时反应不及,眼看嘉年越来越近,便咬咬牙打算与嘉年同归于尽。 忽然一道巨大的影子从眼前飞过,耳边响起道道雷鸣。 原来是持枪汉子背后神人将铜锤法相甩出,擦着蜘蛛少年鼻尖过去,正好砸中嘉年。铜锤法相压着嘉年的影子飞出去十数丈,破开江水,在山道中碾出一条巨大的凹陷,停下时铜锤下方已经堆起了一座一丈多高的土丘。 持枪汉子收回投掷的姿势,讥讽道:“雕虫小技,不自量力。” 法相消散,不见嘉年的尸首。 蜘蛛少年惨叫,痛彻心扉。 在江水另一端,它同胞兄弟的脑袋,被人拎在手中,那人正是嘉年。 嘉年一共准备了两张替身符和一道缩地方寸符。 第一道替身符作势前冲,像是要与他们玉石俱焚,被白衣公子斩落。 他知道正面硬刚毫无胜算,所以将主意打到两侧妖物少年身上。 他在杀向妖物少年的半路,使用了替身符,本体下潜到江水中,运用本命神通加缩地方寸符,二者叠加,使得另一侧的妖物少年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嘉年斩杀。 嘉年丢下妖物少年的脑袋,眼神冰冷,语气戏谑道:“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白衣公子面色难看。 既是水遁,为何身旁水鬼没有任何察觉,亏他还特意用法宝打造出有利于它的战场。 他恶狠狠瞪向脚边的水鬼,谁料水鬼那张本来就难看的脸上,竟然浮现出畏惧之色。 它见白衣公子怒视过来,委屈似的使劲摇头,指了指嘉年,嘴里咿咿呀呀的传达出恐惧的情绪。 水鬼遇上水仙,这怎么打? 嘉年的本命神通,火源水仙,天生压胜任何水裔精怪。 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存在,见他都要矮一头。 嘉年看向水鬼,冷漠说道:“滚。” 水鬼被吓得一屁股坐在江水上手脚并用一路倒退,尖叫一声跃入水中消失不见。 白衣公子:“……” 短戟男子说道:“这小子神通古怪,江水作战对我们不利,收了你法宝的神通。” “我知道!”白衣公子收起大水瀑布,将虚流瓶放大到房屋大小,朝嘉年砸过去。 持枪汉子吃过嘉年的亏,这次为了不让他借着土里仍留存的水再次施展遁法,便让头顶雷鬼,将金刚棍插进地里,不停释放电流,本体与神人法相在旁辅助。 短戟男子施展鬼魅身法,身影或虚或实靠近嘉年。 白衣公子驾驭虚流瓶不断下砸,如仙人持岳一次次砸向大地。 土塌石裂,山峦崩摧,如天雷滚滚,不绝于耳。 …… …… 另一边,五云正在追杀那名阵师。 方才他已看清,那老道是名鬼修,应该还懂得一些奇门搬运之法。 江水流去,白衣公子又收了法宝神通,符舟落到泥泞的地上,再难前行。 在五云背对敌人的时候,关圣帝君的法相就已消散。偃月刀是法宝,不会跟着他的神通消失。 即便没了神通加持,五云本身的实力一样不容小觑。 罗朱发现这少年神识无比敏锐,被他盯上之后,自己几次施展遁法,都能被他找出来。 不仅如此…… 五云一柄大刀在林中舞的虎虎生风,罗朱的几件法器根本经不住他几下劈砍。 法宝与法器,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五云斩断罗朱一柄槐木剑,偃月刀虚晃一招,又是一记朝天脚,踢中罗朱下巴。 罗朱飞到半空,牙缝里飞出一道血流,嘴里一阵生疼,一双小眼睛既惊又惧。 这家伙的拳脚功夫同样不俗,力道跟夯城墙的锤子一样! 难道他除了神通之外,还是个专修法身的体修?! 罗朱袖中飞出两只狰狞恶鬼,朝五云撕咬而去。 偃月刀在五云腰间一转,刀光一晃,两只小鬼顷刻毙命。 五云双手握住刀柄,力劈而下,青色刀罡笔直一线,破开地面朝罗朱斩去。 不好,不能硬接! 可刀罡太快,罗朱只能一退再退,还是快不过那夺命的一刀。 他心思急转,选择了壮士断腕,侧开身子,被砍去一只手臂。 “啊!” 罗朱痛的大喊,叫声凄厉。 断臂处喷涌出的鲜血糊了他半张脸,加上他怨恨的眼神,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厉鬼一般。 “是你逼我的!小子,我要生吞活剥了你!” 罗朱沾着脸上鲜血,在面孔上画下一道符,以鬼字作为符头敕令。 他双目圆睁,眼角几乎要裂开,眼瞳缩成针尖大小,脸上活人血色如潮退消去,皮肤变得青紫,血肉迅速干枯,七窍里冒出幽幽鬼火。 持枪汉子的法术是请神下凡,神明护体,万邪不侵;而罗朱的这门法术反其道而行之,是请鬼上身,以消耗自身寿数为代价,将三魂缩为芥子隐于心境深层,只留七魄主宰肉身,配合幽冥鬼将,捉拿阳间人。 五云皱了皱眉,鬼上身的罗朱抬眼看向五云,嗅了嗅鼻子,口中桀桀怪笑。 “好一身血肉,不输仙家灵药,若是吃掉你,至少可抵掉我一百年苦修!好你个罗朱,这次就不跟你索要代价了。” 自幽冥来到阳间的鬼物对五云讲道:“那小儿,乖乖献上你一身血肉,我保你死个痛快。” 五云刀指这头鬼物,说道:“才不要。” “这可由不得你!” 鬼怪从眼前消失,随后响起一阵巨大惊雷,五云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偃月刀横档在胸前。 只听当的一声,五云倒飞出去,胸口衣衫破开五道指痕。 连嘉年都没能烧掉的法袍,竟被这鬼物一招撕开。 五云面色严肃下来,如同干尸一样的罗朱出现在他刚才的位置,再次怪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讥讽。 “小小修士,还不死来。” 远处地鸣不断,那鬼物的笑声令五云有些心烦。 嘉年比他还低一个境界,如今正以一敌五,他对付一个阵师还花这么长时间,实在是有损蓬莱岛的威名啊。 他料定嘉年拖不了太久,自己必须速战速决。 “鬼物,鬼物,好吧,就你了!” 五云念叨两声,收起偃月刀,单手掐诀再次施展神通。 虽然一天只能施展两次,不过眼下这般情况,也不允许我保留太多。 鬼物不知五云为何收起法宝,但直觉告诉它,五云绝对不是想投降认输。 它弓下身,脊背绷紧,四肢着地,姿势如同一只打算掠食的野兽。 眨眼间,它再次消失。 五云同时吟唱起来:“有请镇宅真君!” 四周的景物忽然变慢了下来,鬼物能清晰闻到泥土的气息,与喷在脸上的水气,视野中变得一片鲜红。 第十九章 天行健 闪电划破长空,为大地带来一片光亮与阴影。 鲜血沿着额头流了下来,从嘉年眼角低落。 他此时已陷入绝境。 即便杀掉一人,剩下的四名杀手照样让他感到难以招架。 尤其是那妖物少年,同胞兄弟被杀后,便跟疯了一样,紧咬住嘉年不放,有几次为了杀死嘉年,甚至不惜闯入白衣公子的法宝攻击范围。 嘉年几次想要祭出上品大符,对方完全不给他施展的机会。何况他已被伤了一只手臂,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天魔说道:“要不我借你力量拍死他们?” 嘉年冷着脸不回话,心中疯狂思考对策。情况越是危及,他的心境反而愈趋于平稳,不给天魔丝毫可乘之机。 这种程度的危局,跟在守岁宫的修行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以柑香的手段境界,嘉年在他手下修炼时才真的叫做绝望不堪,身心俱疲。 白衣公子操控虚流瓶当头砸下,嘉年再次使用缩地符躲向一旁,却被守株待兔的妖物少年缠上。 对方已经摸清了嘉年的一些攻击模式,就等着他上套。 那少年状若疯魔,毫不介意身上的伤,哪怕是以命换伤也要纠缠到底。 他与他那兄弟本身境界并不高,之所以能在这次任务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二人心意相通,法术有加成效果。 如今一人身死,只剩下他一个,实力大打折扣。 实力不足的杀手在刈刀山是什么境遇,他无比清楚,当真是生不如死。 若是不能在此杀掉嘉年完成任务,即便回去了也难逃责罚,最好的下场也是死在下一个任务中。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要杀死嘉年。 为了自己,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必须拼命。 嘉年斩断妖物少年两条手臂,一脚踢在他胸口。 妖物少年背后衣衫破烂,伸出六条长枪似的蛛腿朝嘉年刺去。 嘉年左闪右避,可还是中招,腿上被蛛腿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当即变成黑紫色散发出阵阵臭气。 有毒! 嘉年目光冷冽,袖中飘出三张黄符,化为三杆长枪钉穿妖物少年的胸口,去势不减将他钉在身后一块大石上。 妖物少年口吐鲜血,死死盯住嘉年,眼中有一丝快意。 一道庞大的阴影遮蔽了嘉年的身形,他想要躲避,眼前景物一阵扭曲,阵阵晕眩向大脑袭来,是毒药起效了。 只听砰的一声,嘉年被砸飞出去,撞在虚流瓶放大的瓶身上,胸口焦黑一片,闪烁着几道电光。 短戟男子朝他狂奔而来,天上那只雷鬼一声尖啸,将手中金刚棍朝嘉年掷出,缠绕着雷电的金刚棍在空中画出一道笔直的金色长线。 嘉年向一旁倒下翻滚,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躲过雷鬼的攻击。 金刚棍撞到虚流瓶上弹了一下,雷鬼一招手,金刚棍旋转着飞回它手中。 趁嘉年还没起来,短戟男子痛打落水狗,以鬼魅身法靠近之后,一次次刺下。 嘉年想要再次遁入水中,可那持枪汉子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长枪深入地面,方园十丈,电光闪烁。 嘉年才施展本命神通,便被电的跳了出来。 白衣公子瞧准机会,一步来到近前,长剑刺下,戳穿嘉年脑袋,两柄短戟搅烂嘉年胸口、气府。 嘉年,身死。 白衣公子拔出长剑,确认是本体无误。 一切好似都已结束…… 天赋神通:天行健。发动! 嘉年眼中迅速闪过自己被杀的画面,这是将要发生的事。 他躲过虚流瓶的一击,待妖物少年纠缠上来,虚晃一招将它拦腰斩断,再以符箓刺穿它的脑袋与心口。 妖物少年,身死。 嘉年眼角余光瞥见持枪汉子身后法相朝自己甩来的铜锤,还有插入地面的长枪,他立即使用了一张替身符,任凭短戟男子将它斩成三截之后,再次施展天赋神通,从他们面前消失。 白衣公子心中警铃大作,明明封住了他的遁法,为何又消失了? 三人四处寻找嘉年踪迹。 白衣公子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刀劳鬼!将你的毒放出来,淹没这片区域!” 他收起法宝,飞身上天。 短戟男子与持枪汉子闻言一惊,连忙飞身后退。 那躲藏在林中的女鬼张口一吐,大片刺鼻难闻的猩红粘液被她吐出来,淹没此地,形成一座十丈宽的红色毒潭。 一双妖物少年的尸体在毒潭中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化作一滩血水。 跳出毒气范围的三人见状,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这刀劳鬼的毒液果真了得,难怪罗朱总是吹嘘,说就是金丹修士沾上也难熬。 三人各占一方,御风停在空中,瞪大眼睛寻找嘉年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持枪汉子说道:“那厮莫不是死在毒潭里了?” 白衣公子说道:“绝不可能!” 他没有理由,只是直觉告诉他,嘉年绝不会就这么死掉。 雷鬼与刀劳鬼,还有那个治好了短戟男子就藏了起来的红色小鬼相继发出一声惨叫,消失不见。 罗朱被干掉了!? 短戟男子沉声问道:“怎么办?” 白衣公子咬咬牙:“撤!” 罗朱被杀,嘉年不知所踪,对方给他们的意外太多,暂时寻不到破解之法,不能继续纠缠。 持枪汉子点头同意,他的请神时限就要到了,再继续下去,折的就不只是寿数。 几人说走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就在此时,短戟男子脑后浮现出一道虚实不定的身影,一刀割掉了他的脑袋。 白衣公子见状却来不及提醒,短戟男子更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尸首掉入下方毒潭缓缓下沉,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恐,还留着撤退时的表情。 白衣公子朝那道身影一剑劈去,剑气就这么从他身上穿过,如同一阵微风吹过瀑布,没能带起一点水花。 嘉年的身影飘在半空,如同鬼影。 白衣公子终于感到恐惧。 不是遁法,不是幻象,那是什么?! 嘉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再次消失不见。 持枪汉子强提一口真气,身后本来就要消散的神人法相再次凝实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神通不止与水法有关吗?!” “我上哪知道去!你自己去问他!”白衣公子怒声说道。 他心思急转,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即刻离去! 他头也不回地朝一个方向迅速飞掠,持枪汉子怒骂一声。 好个山泽野修,死道友不死贫道,一点都不讲江湖道义。 不过也对,进入刈刀山之前,他们哪个又是有情有义的人。 有情有义的根本活不到登山。 持枪汉子朝另一个方向迅速飞去,却看到一道赤色长虹朝自己撞了过来。 是五云。 他身后有一尊红袍文士,手持法剑,大髯环眼,一身的正气和鬼气。 持枪汉子加速御风,却快不过神通加持的五云。 他咬咬牙继续加速。 哪怕挨上一剑我也认了,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嘉年的身影再次出现,拦在他面前,身后赤色潮水如山立,朝他拍了过来。 持枪汉子吓得寒毛倒竖,就要改换方向。 这一停,就被五云撵上,文士法相持剑斩下。 持枪汉子本就消耗颇多,被嘉年吓到心神不宁,境界更是不如五云圆满,一剑之下,身首异处。 嘉年神通再也撑不住,赤色毒潭水落下,五云连忙止步,免得被殃及。 持枪汉子死不瞑目与毒潭水一同掉落在地,尸体转眼被毒潭淹没。 嘉年气力不支,身体一歪坠向大地,五云连忙去扶他,缓缓降落。 嘉年抬眼看他,说道:“还有一个,刚刚跑了。” 五云点头,“我去追,你能撑住吗?” 嘉年说:“撑得住。” 五云立即去追白衣公子,他认得白衣公子的灵气波动,那家伙还没跑远。 五云如一道闪电划过长空,身后扯起一阵霹雳。 嘉年从挎包中翻出一瓶丹药,艰难服下,盘坐调息。 岁十有二的天赋神通太难用,只是两次,就差点抽干自己体内灵气。 他抬眼瞥向毒潭,还好两次都有斩获,不亏。 远方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天空落下一道惊雷,像是天河水闸开闸的声音。 这场雨终于下来了。 大雨洗刷过地上血迹,还有战斗过的痕迹。一道白衣身影从空中落下,一手拎着一个人头,一手拎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五云受了点伤,可见那白衣公子最后还是拼命挣扎过一番。 嘉年长舒一口气。 总算结束。 第二十章 本命神通与天赋神通 豆大的雨点在泥泞的山道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雨水和泥土混作涓流从地缝中淌过。 五云扶着嘉年,躲到一个山洞避雨。 接着他又出去一趟,将罗朱与白衣公子的尸体捡回来。 另外四个人都掉进刀劳鬼的毒潭中,尸骨无存,即便身上有什么宝贝,也捡不了了。 嘉年盘坐在地调息养伤,他一只手臂表面仍呈焦炭状。 五云看了眼说道:“必须把坏死的皮肉割下来,不然你这伤好不了。” 嘉年自然知晓。 他拿起法刀冬雷,亲手在五云面前上演了一出刮骨疗伤。 五云一阵龇牙咧嘴,揉了揉胳膊,仿佛感同身受,他忍不住问道:“不疼吗?” 嘉年脸色发白,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紧咬牙关道:“你说呢?!” 可疼又怎么样,还不是得继续刮。 与柑香让他给自己拨皮拆骨相比,这种程度不过是小伤。 割下坏死的皮肉,嘉年再从包里翻出守岁宫秘制的药膏,往胳膊上涂抹。 药膏一共有三种颜色,黑、白、红,效果分别为接骨、续筋、生肉。 效果极强,但药力极烈。 嘉年痛的身体直哆嗦,药物带来的刺激不比割肉的疼痛差。 五云闻着药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你来自守岁宫啊。” 蓬莱岛主修长生之法,凡是跟这沾边的领域都有所涉猎,其中又跟医家、农家关系最好。 几乎所有的山上灵丹妙药,他们都见过,试过,包括守岁宫的秘药。 五云在小的时候,宗门里有人花大价钱,又用掉不少山上人情,从守岁宫购得一份药膏,有使白骨生肉的神效,就是这个味道。 按照宗门长老研究过得出的结论,制作这种药膏的人,是可以在保留药效的前提下,使药力不必那么激烈的,可他偏偏就不这么做。 仿佛在说,想要多大效果,就要承受多少痛苦。 饶是心性散淡如五云,见同门使用过一次之后,都不得不佩服那位前辈的恶趣味。 嘉年收起药膏,默默说道:“我现在就是一名山泽野修。” 五云笑眯眯点头:“了解了解。” 不是所有人出门历练都喜欢靠宗门势力。 他转头看向地上两具尸体,笑说:“开始分赃。” 嘉年说:“两个人都是你杀的,东西归你。” 五云惊讶道:“说真的?不后悔?” 嘉年摇头道:“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我来,你完全是遭了场无妄之灾。若是你没说之前那番话,他们可能会放过你也说不定。” 五云笑说:“我说的是实话,虽然实话伤人,可我喜欢。” 他熟门熟路的从两具尸体上找宝贝。 罗朱身上翻出一个石人雕像,是请鬼上身的专属法宝,品相被五云所伤,如今跌入上品法器级别,修补一番到还能用。 除此之外还搜出几瓶山上疗伤药,以及一颗赤红色的丹丸。 五云打趣道:“还真是个怕死的老道士,藏着一枚返阳丹。” 吃下一颗能增添十年阳寿。 老道身上那件八卦衣也是件法袍,品相远远不及五云身上的那件山岚晴雨法袍,不过是中品法器级别。 五云撇撇嘴,一堆破烂,没一个能看上眼的。 嘉年劝说道:“你可以找个地方卖了换钱。” 要是五云兜里有钱,至少一路吃喝不用再蹭自己的。 五云勉为其难的收下,一股脑塞进自己腰间的一个小皮包中。 他那同样是件储物法宝,就是施加了禁止,不知品相如何。 五云又开始搜刮白衣公子的东西,收获一柄法剑,上品法器,名叫墨雪。 一件中品法袍,一柄灵器折扇,还有一件上品法宝虚流瓶。 嘉年瞧了一眼虚流瓶。 五云见状晃了晃手里的瓶子,问道:“想要?” 嘉年说:“我可以买。” 五云说道:“上品法宝的价格不会低于八十颗雪灵钱,这瓶子又是水属性法宝中的上品,可惜那家伙不会用啊,拿来砸人实在是暴殄天物,它真正的用法,是炼化之后放在窍穴中,帮修士汲取灵气,为将来开辟五行水府做准备。” 嘉年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抬价。 他说道:“这东西是在翻墨渡口结缘斋买的,一百一十颗雪灵钱成交,我最多能出到一百一十五,再多没有。” 在梁梦国得到一百二十颗雪灵钱,翻墨渡口卖东西又赚到七颗,刨去渡船打发五云的三颗,嘉年还剩一百二十四颗雪灵钱。 他可不想像冤大头一样,一口气全花光。 小爷我就这些钱,能开到这个数都是看在你我患难与共一场的份儿上。 你要是狮子大开口,大不了我不买了,在哪儿我还买不到一件上品法宝。 五云笑道:“那就一百一十五好了,我也不多要你。” 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五云掂量着钱袋子,笑容满面。 瞧瞧自己这赚钱能力,穷光蛋摇身一变,又成了有钱人。老头子还总说我是败家子!睁开眼睛看看! 他说道:“上面禁制用不用我帮你去了?” 法宝被修士炼化后,能够施展诸多神通,随着修士身死,这些神通就如同被关进门里,无法施展。 有些山泽野修为了在自己死后,不让法宝落在别人手中,会特意施加层层禁制,如门上锁。 想要重新开门,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找到开门之法,另一种就是直接破门而入。第二种方法,难免会伤了法宝品相,更倒霉些的话,被法宝神通炸死都不是不可能。 白衣公子临死前,知道自己一身宝贝会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施加了不少禁制在上面。 嘉年拿着虚流瓶,并指在上面抹过,瓶身亮起一道淡淡青光,浮现出一道道光线布满瓶身。 他全神贯注,以手做笔,用符箓拆解,将这些禁制一层层剥掉。 五云盘坐一旁欣赏,心中觉得有趣。 这家伙方才还疼的浑身直抖,可一画起符来,手臂就稳得不行,一笔一划,没有丝毫偏差,如抽丝剥茧一样。 不到半炷香时间,上面的禁制被嘉年完全去除,虚流瓶散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晕。 他吐出一口气,转头望向五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他一拿到虚流瓶就知道这件法宝被上了“锁”,然后他便开始心无杂念的开锁,所以五云刚才说的话,他是真没听到。 五云托着下巴问道:“你最后吓到那家伙的法术,是什么?” 嘉年闭口不言,而是伸出一只手掌,抬抬眉毛。 想知道,给钱啊。 五云无语,直起身问道:“要多少?” 嘉年说:“五十颗雪灵钱。” “你怎么不去抢啊!”五云大喊道。 嘉年晃了晃手掌:“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好奇心值不值这个价?” 一路走来,嘉年也看出来了,五云是一个将兴趣喜好摆在第一位的人。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奇心强烈。 五云内心天人交战,在嘉年面前走来走去,他心中有无数个猜想,可只要嘉年不点头,他就无法证实。 好奇,实在好奇。可就这么送出去五十颗雪灵钱,着实令人肉疼。 这钱刚到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要还回去一半? 嘉年淡笑催促道:“怎么样?想清楚了?” 五云停下脚步重新坐下,交出五十颗雪灵钱。 “快告诉我,是什么!” 嘉年掂量掂量钱袋子的份量,正好五十颗。 他露出一丝微笑,对五云说道:“天赋神通。” 五云睁大眼,等待下文。 “没啦?” 嘉年点点头:“没了。” “你说详细点!什么天赋神通!?”五云抓狂道。 嘉年解释道:“天赋神通与本命神通不一样,本命神通的觉醒来自于修士元神,表现方式与修士的经历、所处环境有关,是独属于修士自己的无二法门。 天赋神通来自于血脉,是祖上先辈们中有觉醒本命神通的大修士,通过血脉传承给后人,后人通过修行,元神与血脉中的神通碎片共鸣,从而引导出天赋神通……” “我问你这个啦?!你的天赋神通叫什么名?啥效果?” 嘉年又开始闭口不言,不过这次没抬手。 五云气得气喘吁吁,急得抓耳挠腮。 瞧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嘉年摁地上,逼着他说出来。 他说道:“我把钱都还给你,你告诉我行不行?” 嘉年默默摇头:“每一个天赋神通都跟山上一道传承有关,你不是算过我的姓吗,结果如何,不用我说了吧。我要是告诉你我的天赋神通,就意味着你要接下一部分因果,这不是钱的事情。” 五云哑口无言,目光闪烁,开始仔细思量起来。 渡船上不过是算了一卦,他就差点引火烧身。如果嘉年明摆着告诉他,是能省去一部分麻烦,可这也意味着他要从一个局外人,变成一个知情人。 在山上,有些事情光是知晓,就会因果缠身。 他现在不过观海境圆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得住。 万一情况对自己不利,观道进行不下去,自己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继续跟着嘉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自己有可能被淹死;另外一条是现在就分道扬镳,在自己够资格触碰某些事情之前,都不要再跟嘉年接触。 可自己不接触,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接得住呢?完全是一个悖论啊。 五云又开始团团转,嘉年在一旁淡定的看着他。 五云从袖中掏出三枚供养钱,向天买卦。 这类钱并非用于买卖,而是放在蓬莱岛祖师堂里经过香火熏陶,具有一定神性的钱。 用来算卦最灵。 他这次学聪明了,没有直接算与嘉年有关的信息,而是算与嘉年同行,会不会有更大的危险。 结果卦象显示,福祸参半。 出门之前,五云给自己算的一卦,是大吉大利,无忧生死。 他不敢再算了,命数有定,越算越少。 现在是福祸参半,下一卦是不是就要祸大于福? 五云再次看向嘉年,叹气说道:“我不问了,你也别说,等我能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嘉年赞扬道:“聪明的决定。” 他的话一点都没起到安慰效果。 五云心情极差,将罗朱与白衣公子的尸体丢到毒潭中毁尸灭迹,然后就在洞口看起雨来。 嘉年继续疗伤。 听着外面大雨哗哗,他心境祥和。 他神通亲水亲火,如此大雨让他心神欢畅。 可惜,大雨难久,过一会儿就要停了。 第二十一章 绿柳山庄 按理说八月九月份当属入秋,可勾陈洲的秋天不见半点秋意。 山林郁郁葱葱,暖风袭人。 倒是不缺雨水,每隔上半月左右,便会突然下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又是晴天。 今日又下过一场雨,接着是艳阳高照,土地里的水气都变成了蒸汽。 空气中带有一种湿热,天地如同蒸笼一般。 嘉年五云花了半个月走出那条延绵山岭,抵达杏林国的一个郡县。 郡县里有条河,河道两岸因多有芦花而取名芦花渡。 二人乘一小舟渡河,河水汤汤,清澈见底。 嘉年蹲下身,手伸进河里捞起河水,水质阴沉,冰凉刺骨。 五云俯身望了一眼,说道:“这河里没鱼啊。” 水至清则无鱼。 嘉年倒掉河水甩了甩手,目光有些凝重。 这河水不只是清,它阴气沉重,容不下任何活物阳气。 乘船的舟子是位本地人,头上系着一方蓝色头巾,脸与胳膊晒得黝黑,胡须灰白,岁数应该不小了,可裸露在衣衫外的小臂与小腿上,筋骨强健的像是个年轻人。 舟子笑道:“我们这条芦花渡已经几百年没有过鱼类了。” 五云好奇道:“这是为何?” 舟子回忆起来说:“不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河水还宽,听说有几百里长。河两岸有两个国家打仗,还有神仙斗法,死的人可多啦,那尸体都把河水给堵死,整条河都血红咧啦的。都说这河里死的人太多,阴气太重,鱼活不下去。” “哦?”五云看向嘉年,嘉年点点头,老舟子说的没错。 老舟子唏嘘道:“其实不只是鱼,人都不敢靠近,据说这水里头有水鬼专门找阳人替死呢。若非这是在正午,又赶上个大日头,阳气足。不然客官给多少钱,我都不敢送您二位过河。” 五云呵呵笑说:“老伯莫要担心,我这兄弟是正八经的道门出身,专门捉鬼降妖!区区水鬼,他瞪一眼,那东西就灰飞烟灭啦。” 老舟子连忙问候:“哟,还是位道长啊,失敬失敬。” 嘉年无奈道:“我这妹妹就喜欢胡说八道,老伯别当真。” 五云脸色当即垮了下来,他最烦别人说他是女人。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总因为面相不够阳刚而被人误会。 自从嘉年发现这点之后,被五云烦的时候,就拿出妹妹姐姐,大姑娘的称呼来恶心他,而且次次见效。 老舟子不懂这是两人相互打趣,信以为真,瞧着五云的脸认真的点点头。 “姑娘生得好俊俏,以后肯定能找到如意郎君。” 五云脸都黑了,却又不好跟一个凡人发作,嘉年在一旁吭哧吭哧的取笑。 五云气得勾起脚尖踢向嘉年屁股,就要把他踹进河里。 嘉年蹦蹦跳跳的躲过。 五云冷着脸骂道:“癞蛤蟆一戳一蹦跶,学的真像!” 嘉年站起身淡笑说:“大姑娘看天,风景独好啊。” 五云眉头挂满寒霜,满脸杀气。 看来得找个机会揍他一顿了。 嘉年挑挑眉,有本事你来啊,怕你不成? 二人一路上没少切磋,五云发现这家伙皮糙肉厚,体魄根本不输自己,一身法术神通也是难缠。普通切磋,自己只能小胜一筹。只打他个鼻青脸肿,这家伙根本不在乎,滚刀肉的很。 老伯说道:“看二位也江湖中人,这次来芦花渡,莫非也是为了绿柳山庄而来?” 嘉年佩刀背剑,恢复侠客打扮,五云一手摇扇,长身玉立,气宇不凡。 故而老舟子有此一问。 嘉年说道:“我们是外乡人,初到贵宝地,还不知道什么绿柳山庄,老伯可否细说?” 老舟子说道:“绿柳山庄是我们杏林国的江湖名门,祖上三代还受过皇帝陛下御赐的匾额,称之为武林泰斗。近几年庄子里不太平,经常发生些邪门事情,好像还死了人。前些日子,庄子张榜请人作法驱邪呢。” 嘉年问道:“老伯,那绿柳山庄在哪儿?” 老舟子抬手指向前方说道:“就在河对岸,往上走个两三里就到。能看到一座大宅子,整条街都是绿柳山庄的。” 嘉年看向五云,问道:“怎么说?” 五云折扇轻摇,“随你。” 嘉年一手按住刀柄笑道:“那就去看看。” 三人过河登岸,嘉年付过船钱,又多给了一些,对老舟子说道:“这河阴气沉的很,正午就要过去,老伯可在这里呆上一天,等明日再回去。” 老舟子连忙推辞道:“客官,钱给多了,给多了。” 嘉年笑说:“您送我们过河,我们不能让您冒险再回去,又耽误了您一天生意,这点钱算是补偿。” 老舟子感动道:“谢谢,谢谢。客官您是好人啊。” 等老舟子走后,二人去往绿柳山庄。 五云双臂叠在脑后,说道:“你总是这么烂好人?” 嘉年说道:“也分人,他们是弱者。” 五云说道:“弱者也分善恶,弱者作恶有时候会比强者作恶更恶心人。” 嘉年说道:“这不是还没遇到吗?” “若是遇到了呢?”五云问道。 嘉年淡淡道:“遇到再说。” 他有符箓,有道法,他相信自己能给扳回来,就像李家屯李海一样。 五云没再说话。 二人沿着一条杨柳堤继续走,按照舟子说的,再往上两三里就是绿柳山庄。 当二人距离绿柳山庄不足五十丈的时候,五云抬头啧啧感慨:“阴气冲天啊,他们怎么还不走。” 在他们前方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庄园,白墙黑瓦,朱门长廊,门前两只石狮子威武庄严,好一个气派人家。 只是在二人眼中,这庄子到处黑烟滚滚,如同一条倒流向天的瀑布云海。 大门上悬挂两块匾额,一上一下。 上面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写着武林泰斗四个大字,下面一块黑底金字的,写着绿柳山庄。 来时听舟子说过,庄子主人姓宋,叫宋玉才,是杏林国江湖颇具盛名的剑客,他妻子卓君宜亦是杏林国江湖中出了名的美人。 二人才子佳人,鸾凤和鸣,是杏林国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门前有不少人,都是看到榜文前来的江湖中的奇人异士。 门外有一位管家打扮笑意盈盈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位年轻小厮与两名清秀婢女。 他们都是庄子里的人,奉命迎接八方来客。 嘉年五云走上前去,跟在众人身后,瞧前面有几人都拿着名帖请帖交给管家,管家看过后将他们请入庄内。 五云问:“我们手里没有名帖怎么办?” 嘉年说道:“有人也没有,看他们怎么办。” 没有请帖的人会跟管家搭搭手,管家点头了,同样能被邀请进庄子。只是人数不多,大部分人几招下来只能灰溜溜离开。 五云恍然大悟,“啊,看来还有个测试环节。” 绿柳山庄知道,看到榜文而来的人鱼龙混杂,需要有人浪里淘金。 没过一会儿,管家就来到二人面前,见到五云时,神色明显愣了一下,心中暗赞一声:这后生好俊的容貌。 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很快便压下心中的惊艳之情恢复正常。 他拱手笑问道:“在下宋兴,是山庄二管事,不知两位少侠可有请帖?” 五云哗的一声展开折扇轻摇,笑说:“没有。” 从容的气度与出挑的容貌,让宋兴身后两位婢女两眼放光。 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公子。 两个年轻小厮心中泛起一股妒意,还有一丝侥幸。 这是位女扮男装的美人吧,不然不可能生的比我们夫人还好看。 宋兴笑问:“不知二位少侠,是何门派,哪方人士?” 五云折扇敲打着手心,笑眯眯道:“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就当我们无门无派好了。” 他说:“贫道自号五云居士,”又一指嘉年说道:“他是我的不成器弟子,暂无道号,唤作蝉嗡。” 嘉年隐蔽的翻了个白眼,知道五云是想找回渡河时的场子。 宋兴寻思了一下,没听说过杏林国有这么两号人物,又是两个想来浑水摸鱼的家伙? 看了眼自信出彩的五云,他心中猜测又动摇起来,开解自己说,江湖上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自己多年未踏足江湖,出现两个没听过的少年英雄,实属正常。 想通之后,宋兴连忙拱手笑说:“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五云点点头:“我们可以进去了?” 说着,他与嘉年就往里走。 宋兴抬手想要拦住二人,只见眼前一花,这两人居然同时绕过了自己并越过五丈距离,一步跨进山庄门槛。 五云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回身问他:“还有什么事?” 宋兴一时语滞,嘉年提醒道:“宋管事见你我第一次来,想要给咱们的带路呢。” 说完他看向宋兴,笑问道:“对吧,宋管事。” 宋兴明白,嘉年是在给他台阶下。 他心中思量,虽不知二人是何来路,但光凭那诡异的身法就绝非自己所能及,况且他们又如此年轻,身后师门实力定然不容小觑。 若把他们赶出去,难免会伤了和气,不如顺着台阶下来,保全双方颜面。 宋兴笑说:“正是此理,二位少侠初来乍到,我让人领二位去往歇息处。”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自告奋勇道:“宋管事,我二人带两位公子去歇息。” 宋兴点点头,两名婢女能跟他出来接待八方来客,自然都是伶俐人。 让她二人去,至少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两名婢女喜上眉梢,朝方管事施了个万福,快步来到五云跟前,嫣然笑说:“我们带二位公子去厢房歇息。” 五云笑意盈盈道:“有劳二位姐姐了。” 二人一听姐姐称呼,眼中更是柔情似水,款款在前面带路。 五云得意的朝嘉年挑挑眉,嘉年回了他个白眼。 臭显摆。 第二十二章 阴风阵阵 两名婢女一个叫-春莺,一个叫桃实,俱是碧玉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 春莺身段苗条,能说会道,向两个外来人介绍起绿柳山庄的过往如今如数家珍,信手拈来。 只是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落在五云身上。 五云听她讲话,时不时一个点头微笑,便能让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看红了脸低下头,可又像舍不得这般良人风景一样,总会再次羞怯怯的望去。 嘉年不得不感慨,就凭五云这张脸,到哪儿还需要请帖? 他只要往门前一站,自会有人被迷的五迷三道邀请他们进去。 跟在嘉年身旁的桃实性子温婉内向,与她那旁若无人的丰腴身材完全不符。 一路上春莺都快给五云普及完绿柳山庄祖上三代的辉煌历史,她也没能跟嘉年说上三句话。 “婢子名叫桃实。” “你好,桃实姑娘。” 寒暄结束。 桃实几次想开口,却发现嘉年似乎对交谈毫无兴趣,只顾着张望庄内风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桃实心里有点失落,又十分理解。 毕竟自己第一次进入山庄大门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绿柳山庄占地八十余里,凿山造屋,引高山之水流入墙内,聚水成湖,上有长桥卧波,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个抱地势,勾心斗角。 想来就是皇宫豪奢也不过如此。 她抬眼看向嘉年,少年神色严肃,行动有些拘谨。 她猜嘉年是跟当初的自己一样,被庄子的气派给吓到,心中紧张故而言语不多。 如此一想,便又觉得有几分亲近。 桃实猜中了一半,嘉年是有点被吓到。 进门之后,庄内异象愈发清晰可见,阴气从每一个地缝、每一片砖瓦之间冒出来,就像着火时的浓烟一样,在空中聚集。 庄子里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炭灰一样的颜色,只是寻常人看不到罢了。 这是阴气入体的征兆。 按照现在的侵蚀速度,嘉年推测他们定然都活不过四十就会死去。 他抬眼望向阴煞之气最为浓郁的地方,那里是一座重檐塔楼。 嘉年眯起眼,目光穿过升腾的阴气浓烟,隐约能够看到塔楼上有一个白衣女子,朝他们这个方向望来,浓烟一晃,女子消失不见。 嘉年心情沉重。 他问身旁桃实,那里住的是何人。 桃实惊讶道:“那里是夫人居所,公子怎么会知道?” 嘉年平静道:“我不知道,只是见那座塔气势非凡,定然花了主人家不少心思才能建的如此精致,心中好奇才有此一问。” 春莺笑道:“公子好眼力,那座摘星楼确实花了我们家主人好多心思呢。” 五云问道:“听说庄子里有怪事发生,不知可否详细说明一下。” 二女神色微变,春莺粉唇微张又抿起,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五云。 桃实低眉说道:“家主早有叮嘱,奴婢不敢胡言。今日晚宴,家主自会向公子还有其他客人们一一说明。” 五云笑说:“好,那我就等等。” 几人行至一座桥上,桥下水波荡漾,澄澈如镜,散发着一股寒气。 嘉年不用触摸就知道,这水跟芦花渡的水是一个来路。 四人继续向前,下桥之后,前方有一处庭院,空无一物,显得十分突兀,可那里的阴气却最为稀薄。 嘉年问道:“那里原来放的什么?” 桃实回答道:“原来有一片桃林,只是夫人不喜欢,主人便让人伐了去。” 桃木自古以来便有驱邪的功效。 世间道士多以桃木剑斩鬼,其中最出名的便是龙虎山道士下山,必背桃木剑。 这庄子阴气极盛,若有些桃树,倒也是种镇压的法门。不想竟被庄子里的人用这么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给砍了,实在是让嘉年无言以对。 无奈之余,他只得说道:“你们的庄主与夫人定然十分恩爱。” 春莺自豪道:“这是自然,我们庄主与夫人伉俪情深,情比金坚,享誉整个杏林国江湖武林。” 五云笑问道:“不知我们何时有机会才能够拜访庄主与夫人?” 春莺说道:“庄主会在今日傍晚设宴邀请各位贵客,公子自然能见到,只是我们夫人久病在床,通常不会下楼,怕是难以得见。” 说起夫人的时候,春莺神色间有些担心。 夫人平日里对待她们这些下人极好,庄内上下无不挂念夫人,希望她的病能早日康复。 五云遗憾道:“久闻绿柳山庄女主人卓君宜天生丽质,倾国倾城,不能相见实乃一桩憾事啊。 五云睁眼说瞎话,就连绿柳山庄的存在,他都是不久前才听老舟子讲的,更别说什么卓君宜。 若非嘉年说要来看看,他估计都懒得靠近绿柳山庄。 听闻此言,春莺小有醋意,却也无可奈何。 虽说自家夫人已嫁为人妇多年,又生下过孩子,可那相貌容颜依旧如桃李年华的女子一般年轻靓丽。 杏林国江湖评选十大美人,每三年更新一次榜单,夫人曾三次进入前三甲,哪怕是近些年都从未掉出过前十。 江湖上多少儿郎为见夫人一面辗转反侧,抓心挠肝,即便是出尘如五云公子也未能免俗吗? 五云与嘉年心声言语,问道:“你怎么看?” 嘉年回答道:“塔楼阴气最重,方才我看到上面有一女子一闪而逝,等下有机会你摸过去看一眼。” 五云问道:“为啥我去?这事明显是你的神通更为合适。” 嘉年说道:“你境界更高,万一遇到麻烦还能跑,我要是被人逮住,还要麻烦你来救我,岂不是太耽误事?” 理是这么个理,但五云总感觉有些不对。 嘉年说道:“你去找夫人,我在庄子里四处转转,看看有什么线索。” 五云想不到其他建议,权且答应下来。 春莺桃实送二人到山庄一处住下,两间客房挨着。 平时只觉得自家庄园气派不输皇宫的春莺心里头一次有些怨念,怎的这路就如此短? 不舍归不舍,二女还没忘了自己的职责。 朝嘉年五云施了个万福,春莺娇声道:“二位公子,奴婢就先退下了,公子若有何需要,叫人唤我一声便可。” 她的一双眼睛直勾勾落在五云脸上,欲言又止。 像是在等五云说几句挽留的话,她就能顺理成章的答应下来,继续呆在这位公子身边。 这么好看的人,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 都说男人好美女,女子碰上了漂亮男人,同样移不开眼睛。 可惜五云不解春莺眼中绵绵情意,抑或是根本没兴趣,说了两句姑娘珍重之类的客套话,就不再言语。 春莺暗自失落。 嘉年朝桃实抱拳说道:“桃实姑娘保重。” 桃实手放腰间,颔首屈膝,柔声说道:“公子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她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春莺离去。 嘉年推开房门,屋内陈设典雅,透露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只是那床脚桌下渗出的阴气着实令人心烦。 嘉年从袖中掏出一道真火灼阴符贴在梁上,屋内阴气顿时消散。 五云同样施展手段,将自己屋子收拾干净。 他推开门来找嘉年,说道:“现在行动?” 嘉年看了眼窗外天色,距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足够他二人逛遍庄子内外。 他点点头,二人使了个障眼法出门,分头行动。 五云跳上房顶直奔重檐塔楼,嘉年则去往庄内阴气第二重的地方。 在二人离去后,又有两道人影分别跟向他们。 第二十三章 少年与少女,剑修与魔头? 五云几个起落来到重檐塔下,抬眼望去,当真是浓烟弥漫如烧大火。 他叹了口气,往身上贴了道能够阻止阴气入体的符箓,捏着鼻子跳上高塔,在顶层栏杆站下,前面是间女子闺阁。 有妇人身怀六甲,对镜梳妆。 她眉目如画,纤手抹过鬓角,气质淡雅,举手投足俱是风情。 外面天气炎热,妇人却裹了身狐裘,还在房内生了两个火盆。 纵然如此,也难掩屋内冰凉氛围。 五云猜测,她便是山庄女主人卓君宜了吧,容貌果然标致。 五云因为出身原因,见过不少堪称人间绝色的山上仙子。 眼前这妇人虽说怀有身孕,可眉目中天然流转的风情,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她的男子为其抛头颅洒热血,实乃天生的祸水。 卓君宜对着镜子幽幽一声叹息,抬起手,身旁便有伶俐丫鬟搀扶住主人手臂,将她扶起。 卓君宜走向屋外,丫鬟一直跟着她来到阳台边。 妇人朝下方望去,开口道:“真热闹啊。” 她的语气中有一丝哀怨。 不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 卓君宜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丫鬟说道:“夫人,外面风大,莫要吹伤了身子,先回屋去吧。” 卓君宜不为所动,只是问道:“你们说老爷会来叫我吗?” 绿柳山庄宴请宾客,按理说主人家夫妇要一起到场才算符合礼仪。 如今只有宋玉才自己一人到处打点,与五湖四海的江湖人相互问候,她却只能在这里独守空房。 丫鬟略微思忖,轻声回应道:“老爷自是时刻挂念着夫人,可夫人毕竟有孕在身,下面有人多眼杂,到处走动难免会动了胎气,对您和小主人都不好。” 卓君宜闻言轻笑,笑容中透露着一抹苦涩。 “这话是谁教你的,是老爷,还是奶娘?” 丫鬟立即跪下,嗓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还有些委屈。 “回夫人的话,没有任何人教我,奴婢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奴婢是真的担心夫人您的身体啊。” 卓君宜没去看跪着的丫鬟,她双目无神的望着前方,喃喃自语。 “你们都不信我,我知道的。发生过那些事,还让我生活在这里,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现在只想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我就不欠你们什么了。” “夫人!”丫鬟伏地哭泣。 她们的夫人,以前不是这个样子,都怪那个声名狼藉的刀客,是他把夫人害成了这副模样! 卓君宜一手按着肚子,腹中传来的胎动让她稍感安心,眉眼都跟着温柔下来。 如今她只有这个孩子了,这一次,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五云站在一旁,目光凝重。 随着妇人体内胎儿的阵阵胎动,山庄里的阴气如同呼吸一般流入她的体内,再被她肚子里的孩子吸收。 这般养育方式,五云前所未见。 如此生下来的孩子,真的能是个活人吗? 似乎是察觉到五云的窥探,妇人肚子里尚未成型的胎儿突然睁开眼睛,目光与五云上。 阴森、麻木,仿佛聚集了人世间所有的恶意与凶残。 五云第一次对某种存在产生极大的厌恶。 那东西不仅是在吸收阴气,还在吸收妇人体内为数不多的阳气壮大自身。 倘若真的让它降生,恐怕整座绿柳山庄的人都会变成它的饵食,甚至是整个杏林国都难逃一劫。 五云的脸沉了下来,他站在高处,将绿柳山庄的布局尽收眼底。 妇人所居住的高塔,是山庄阴气的风眼,所有阴气都会向此处聚集,如藏风纳水一般。 能够打造出如此适宜那魔胎成长的环境,背后定然有人指点。 他要找出来是谁。 卓君宜低头对丫鬟说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你起来吧。” 她神色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丫鬟连忙擦干眼泪,扶夫人回屋去休息。 五云正想跟进去打探些情况,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檐上有一少女蜷起修长双腿坐在那里,双手拖着下巴,美眸定定的看着他。 五云毫无察觉她是何时出现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少女是名修士,且境界不低于自己。 少女梳着个双盘髻,面若银盘,明眸皓齿,最多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身淡紫长裙,赤着一双白玉小脚,双臂间有一条长长的紫色披帛随风飘舞,仿佛落日云霞。 她与五云对视片刻,嫣然一笑:“姐姐瞧我作甚?” 五云的脸冷了下来。 作为一名与自己境界相当的修士,怎可能看不出他的性别,分明是有意打趣自己。 而五云自己最讨厌别人拿他的性别开玩笑。 可是下一秒,最先动手的不是五云,而是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 她手臂一抖,柔软的飘带化作利刃裹挟着犀利剑气,悍然朝五云袭来。 …… …… 山庄内阴气第二重的地方,是西边的义庄。 此地空无一人。 本来就是停放死者的地方,平日里就少有人来,更何如今况庄内最近怪事连连,还闹出过人命。 像这种满是死尸与棺椁的地方,自然会遭人忌讳。 嘉年一步迈过门槛,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嗖嗖吹起堂下落叶,檐上白纸糊的竹篾灯笼一阵摇晃。 空气阴寒刺骨,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正身处芦花渡河水中。 嘉年燃起一张真火灼阴符,驱散周围阴气,同时也能起到探查作用。 若是此地有阴灵作祟,火焰便会激烈燃烧,阴灵越厉害,符箓燃烧的就越快。 嘉年看了眼缓缓燃烧的符箓,至少现在周围还是安全的。 他走进院子里,包括大门在内,义庄布局呈一个“口”字型,大门正对的屋子与左右两侧的屋子都设作灵堂,摆放着一张张灵位与一口口棺材。 嘉年走进正对大门的那间灵堂中,正打算探查一番的时候,灵位旁燃烧的蜡烛火焰忽然一闪,变成了绿色。 屋外天空暗了下来,伴随着轰隆一声雷响,一滴滴腥甜的雨水从空中争先恐后的落下,在院子里汇聚成河,鲜红一片。 竟然是一场血雨! 真火灼阴符剧烈的燃烧起来,堂内陈设开始猛烈的摇晃,一张张灵位翻倒,地上摆放的棺材里传出阵阵指甲扣挠的声音,还有道道力尽嘶吼的喘息。 眼看旁边的棺材板就要翻开,嘉年随手掏出一道灵符盖了上去,棺材当场被镇压。 嘉年指间捏起一张对鬼物来说最为可怕的地火油烹符,凡是被此符捉住的鬼物,都会承受身处地狱油锅一样的痛苦。 他催动此符,虚空中浮现出一口大油锅,飘在几口棺材上方。 “都这么想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门外那场血雨还在下,堂下积水眼看就要没过门槛流进来。 一道惨白鬼影出现在门口,趴在血水里,白色衣裙被血濡湿,沾满鲜血的惨白手掌扒在门槛上缓缓抬头,黑色长发下,一双无神的眼睛满是怨毒的盯着嘉年。 嘉年眉头一皱,手掐法诀,一道火焰烧了过去。 火焰与血水相遇,发出嗤嗤声,升起道道白烟。 那鬼物手臂被火焰缠上,发出一声尖叫,快速退了回去。 它四肢着地趴在血雨池塘中,眼中怨毒之色更浓。 嘉年威胁道:“你再看一眼,我现在就烧死你!” 鬼物口中发出威胁似的低吼,堂外墙上攀上一只又一只的鬼影,它们奇形怪状,浑身散发着森森鬼气,朝嘉年低吼怪叫。 “呦呵,怎么着,聚起这么一堆上不得台面的货色,以为能吓唬我?” 嘉年法诀一变,袖中飘出一道登抄符融入头顶油锅中。 房顶大小的油锅浮在义庄上空,里面热油滚滚,血雨还没等落到里面就被蒸发。 此番景象看呆了一群小鬼,还有堂下那只厉鬼。 嘉年冷笑一声,头顶油锅一翻,滚烫热油如瀑布大雨落下,众鬼物尖叫一声,迅速遁走。 屋外恢复正常。 嘉年收回符箓,冷哼一声。 “算你们跑得快。” 赶走了这群扰人的家伙,嘉年开始思索,它们为何会盯上自己? “不是盯上了我,是盯着这里不让人进来吗……” 嘉年四处寻找,他能肯定这里有什么东西,是那些鬼物不想被人找到的。 他拿着真火灼阴符在堂内每一个角落试探,最后在摆放灵位的桌子下面,找出一样古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染血的石头,形状如同一张人脸。 “这东西……” 思考戛然而止。 嘉年的天赋神通被下意识的触发了。 他看到自己在一瞬间被一把飞剑刺穿。 他立即使用缩地方寸符,一个闪身离开原地,来到义庄房顶。 刚才他所站立的地方,无声裂开一道深邃平整的凹槽。 如此犀利的剑气,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嘉年正想寻找是谁攻击的他,然而对方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大大方方站在他的面前。 少女一身劲装,身后背着一把长剑,抱着双臂,昂起头看向嘉年。 与他对视一眼,少女一手掐腰,并指向他,脆声道:“魔头,还不授首!” 嘉年愣了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 “啥?!!” 第二十四章 剑修都是直肠子,不愿动脑子 太初历一万零四十六年,东北勾陈洲,八月,天气闷热。 山庄内倒是十分阴凉。 可能是这里的古怪,让嘉年感到有些烦闷,再加上突然蹦出来袭击他的这个女孩儿,说的话太不着边际,使得这种烦闷翻倍。 所以当嘉年回过神来的时候,心中唯一的感受就四个字。 “莫名其妙。” 少女脆声道:“魔头,你还不承认吗?” “你要我承认什么?”他晃了晃手上石头,说:“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我从下面找出来的。” 少女两道柳眉微皱,冷声说道:“师姐说的果然没错,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就算被抓到手脖也会死不承认。” 少女生的眉清目秀,雪肌玉肤,一张俏脸宜喜宜嗔,说话时能够看到朱唇内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若隐若现,即便是在生气也像只发脾气的小猫,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脸上稚气未去,两颊还有点婴儿肥,略尖的下巴会高傲的抬起,明眸里有一股傲气。可能是发育不久的缘故,身材不像春莺桃实那般凹凸有致,加上她一身修身劲装,背负长剑,如果不是头上梳着一个垂鬟双丫髻,不然真会将她认成一名英姿飒爽的少年侠客。 她指向嘉年振振有词:“你若不是魔头,如何能躲得过我一剑?师父说过,金丹以下都躲不过我的飞剑!” “躲不过我就挂了!”嘉年几乎被气笑。 这娘们是怎么回事? 少女说道:“不会杀你,方才那一剑顶多将你重伤。” “……那你一剑没能伤到我,说明我至少是金丹修士,你不过结庐,打算怎么办?”嘉年不怀好意的问道。 少女信誓旦旦的说道:“你不可能是金丹,不然区区以阴煞养神之法,不会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阴煞养神? 嘉年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少女说道:“我知道你身受重伤,境界大跌,在这绿柳山庄圈养阴邪秽-物,想要以周遭数十国之人为祭品重回返虚境。” 嘉年:“……” 少女,你的想法有些别开生面啊。 少女剑指嘉年,昂然说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去危害人间,化外天魔!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嘉年虚眯起眼,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与五云一样,修炼过能看穿人气象的本命之法? 未看到她是如何出剑的,嘉年眼中再次浮现出一道剑气朝自己脑袋袭来的画面。 他偏头躲过,犀利剑气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嘉年抽出法剑绛眉,脚步在屋顶重重一踏,脚下瓦片开裂,他欺身靠近少女,朝她心窝刺去。 少女拔剑出鞘,在身前一扫荡开。 眨眼间,二人在屋顶交换数招,纵横交错的剑气,将房顶打的裂开。 梁上灰尘纷纷落地,一座灵堂摇摇欲坠。 少女剑法高妙,竟是能稳稳压住嘉年一头。 嘉年见近身战占不得优势便向后退开,拉开距离,袖中飘出数道符箓阻挠少女剑势。 少女面带冷笑,不退反进。 那种古怪感觉再次袭来,他放出去的符箓被同时斩落。 少女一身剑气无匹,只是一步前踏,脚下砖瓦便碎成齑粉,回身转剑,身姿曼妙,如神女下凡,优美且致命。 嘉年见不到她的飞剑,只能凭借天赋神通抵挡。 他眼中神光流转,自是天赋神通加持的效果。 …… …… 天下神通分门别类有五万八千种之多,又有三种神通独立于其他神通之外,分别为:因果、光阴、命理。 这三种神通修炼到极致,又能相互影响。 他的天赋神通,天行健,便是光阴类神通,能够操纵光阴长河。 嘉年尚未练到能够掌握光阴长河的阶段,他只能看到一段时间内的过去与未来,或者藏身在当下的一段时空之内,跳出现世。 可这对他消耗极大,以他完全时期,最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 …… 眼前这少女定然是一位剑修,就不知道她的本命飞剑神通是什么,为何全然找不到一点影儿。 剑修是山上难缠鬼,体魄坚韧不输神道体修,擅长飞剑取人头,杀人快,跑路更快。 二者境界相当,一场狭路相逢,嘉年竟然处处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不过嘉年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他出门之前,考虑到各种情况,绘制了三百多张数量不等,效果不同的符箓,针对各个领域的修士。 其中最多的就是用来逃命的缩地符与对敌剑修的锁剑符! 五道锁剑符自他袖中飘出,浮在周身一尺之内。 嘉年手捏法诀,运转本命神通,操纵空气中的水分扭曲光线,隐藏锁剑符的踪迹。 少女一手倒持长剑,一手并指在身前划过。 两道锁剑符从虚空中断为两截飘落在地,嘉年神色凝重。 就连锁剑符也锁不住她的飞剑?她这飞剑品阶也太高了些。 他心中暗叹一声,旋即目光沉了起来。 看来要打败眼前这名剑修,用这些小手段是没用。 那就各凭本事拼个高下! 嘉年施展天赋神通,隐身于光阴之中,双手掐诀,同时运转本命神通。 火法神通与水法神通共同运转,使得他周身升起一阵氤氲梦幻。 道道符箓自他袖中飘出,散发着不同光彩,五彩斑斓,如群星闪耀。 少女知晓,这魔头是要动真格的了。 她虽然对自己的剑术飞剑颇有信心,却也不敢托大。 一头化外天魔,就算跌了境,他的手段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结庐能够想象,必须趁他还没有推演出自己本命飞剑的神通,速战速决! 下一招,便定胜负! 就在这时,一道窈窕身影飘落在少女身边,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 她臂上彩带环绕,飞身落下的姿势宛如仕女图中的天女下凡一样,羊脂玉似的小脚不染一点尘埃。 嘉年目光凝重。 她还有援军? 背剑少女问道:“师姐,你那边完事了?” 刚到的这名少女对师妹讲道:“暂时休战,此时还不是我们出剑的时候。” 少女疑惑不解,“魔头就在眼前,此时不出剑,更待何时?” 师姐瞧了嘉年一眼,嘉年有种被人看穿的错觉。 师姐收回目光,说道:“其中有些事情我还未弄明白,待弄清了这里的真相,再出剑不迟。” 少女有些不服气,可既然是师姐说的,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恶狠狠对嘉年说道:“便宜你了,捡了一条命!” 嘉年皮笑肉不笑道:“咱俩彼此彼此。” 少女立即转头看向师姐:“你看他还这么嚣张,咱们不揍他?” 师姐笑说:“日后会有机会。” 五云落到嘉年身边,与师姐对峙。 师姐说道:“权且信你一次,若敢骗我,下次问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蓬莱的人!” 五云说道:“你不会有那个机会。” 面对五云挑衅似的话语,披帛少女只是淡淡一笑,待师妹收回飞剑,二人飞身离去。 嘉年收起符箓神通,恼火道:“这都是什么人!” 五云无奈道:“紫霞洲剑阁的修士,下山游历斩妖除魔来了。大概是其中某个人看到了你心境中的化外天魔,将你当成妖魔了吧。” 嘉年脸色漆黑。 不是说元婴以下察觉不到他体内的化外天魔吗?这一路上都碰到两个了!若回回这样,还怎么游历? 五云感慨道:“无妄之灾啊。” 第二十五章 群贤毕至 嘉年五云离开义庄,回到自己的房间,五云问嘉年可有收获。 嘉年拿出那块血石给他看,五云看过说道:“是阴都石,传说是阴曹地府用来盖狱府的石头,最能聚拢阴气煞气。” 嘉年说道:“这东西我是再义庄寻到,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 五云点头同意:“庄子里的风水被人动过,山庄如今这副样子是有人故意为之。” 嘉年问道:“你在那边有什么发现?” 五云回想起自己所见,目光凝重道:“塔楼上那妇人是卓君宜,她腹中怀的胎儿,是个魔胎,专以人身血气与阴气为食成长,庄子如今的状况都是为了培育它。” 嘉年问道:“可找到幕后之人?” 五云摇头道:“那妇人被蒙在鼓里,命不久矣,还没等我多打探到些什么,就碰上了剑阁的修士。” 他笑说:“那姑娘看你我是一伙,还以为我助纣为虐,帮助你这个化外天魔,在此地营造阴冥气象,差点就被她斩妖除魔。若不是我亮明自己蓬莱岛人的身份,准会继续打下去。” 大门派有大门派的好处,名头本身就能挡去许多麻烦。 说起这个嘉年也是一阵头疼,他自己也差点跟另一个人两败俱伤。 他回想起少女剑修说的话,问道:“方才那丫头说以阴煞养神,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五云想了想,起身踱了几步,说道:“从这里的情况来看,我想她说的是,有人想以此地阴煞之气,培养阴神阳神,就是那妇人肚子里的孩子。” 嘉年大骂道:“丧尽天良的东西!做出这等阴损勾当!” 五云赞同的点点头,又是摇头叹息:“那女子已无力回天,魔胎降生之日,就是她丧命之时。若真生下那孽障,按照某些阴德规矩计算,即便她身死,也不能轮回转世。” 嘉年问道:“若想做成这些,得是什么境界?” 五云说道:“最少是大半个金丹,还得精通一些邪门歪道,懂得阴冥请神之法。” 嘉年再问:“和你我之力,能不能打死那人?” 五云说道:“难。若是等那妇人生下孩子,再想对付二者,恐怕就凭咱俩还不够人一盘菜吃的。” 嘉年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 他与五云可能不是对手,但剑阁两名剑修也是在找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成为一股助力。 他抬头说道:“再等等看,今日晚宴你我都去,听听庄主说什么,多掌握些情报,最好还能找到罪魁祸首,将其镇杀。” 五云没有异议。 倘若真让那孽障降世,定会后患无穷。他二人作为修道之人,不能置之不理。 …… …… 到了傍晚,春莺桃实再次出现,说庄主有请,邀二位客人到大堂吃席。 庄主宴请的地方在庄子最中间,半山腰的地方。 路上五云问春莺,除了他们,庄内还邀请了哪些客人。 春莺说道:“有关外飞鹰的刘长武刘大爷、长泉鹰县的胡童胡大爷、江南名宿贾老爷……” 桃实接下去道:“金萱派的南宫少侠、刀马山庄的碧湖女侠、红哨坞竹大侠,以及各地赶来的能人异士。” 春莺笑说:“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齐了。” 两名少女脸上流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 找遍杏林国江湖,也只有绿柳山庄有这个号召力,能一下子聚起这么多的江湖名流。 除了自家庄主的江湖地位,更仰仗的是山庄祖上积累下来的底蕴。 五云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久闻大名,心神向往的表情。 这些人的称号都挺江湖的,让他想起还在宗门时,听游历归来的师兄们讲的江湖演义。 嘉年记下几个人的名字,可能在这些人里就有他们要找的人。 他忽然问起:“客人中可有两名十五六岁的侠女,一个缠着条飘带披帛,一个劲装打扮,身后背剑?” 桃实摇头道:“并无公子说的这号人物,至少我们不曾接待过。” 嘉年点点头,不再询问。 等到了山腰大堂,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问候声。 今日参加晚宴的多是些江湖人,说话声中气十足,想听不到都难。 有小厮门前唱词道:“五云少侠与其弟子蝉嗡少侠到了!” 嘉年挑了挑眉,看来这蝉嗡称号是跟定自己了。 待春莺桃实引着二人进去,几处说话声便小了许多,纷纷朝门口看去,想瞧瞧又来了哪些人。 刚一踏进门,嘉年就察觉到不下六股视线朝他们望来,多数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五云身上。 其中两位女侠的眼神,一点都不含糊,跟五云没穿衣裳似的。 还有两个男人,眼神也是充满异样。 嘉年心里瞬间就平衡许多。 大堂里约有百来号人,客人分成南北向坐,面西的两张椅子空着,主人家正到处跟人拱手打招呼,听见门外来人,与旁边人告罪一声,连忙走了过来。 绿柳山庄当代庄主宋玉才,长身玉立,白面无须。 他与夫人卓君宜年少成婚,金童玉女的佳话流传一时。 如今虽已快到不惑之年,脸上不仅没有失去往日的俊美,还添了一丝威严成熟。 他嘴角带笑快步走来,朝二人抱拳笑道:“在下绿柳山庄庄主宋玉才,见过五云少侠,蝉嗡少侠。” 五云嘉年回礼道:“见过宋庄主。” 宋玉才抬手笑说:“二位少侠远道而来,还请入座。” 春莺桃实连忙拉过两把椅子,请他们坐下。 众人好奇,二人是何方神圣。 能在这里有座位的只有三类人,一者是自身实力高超,且得到众多江湖人认同;二是身后门派乃名门大宗;三就是资历够高,乃江湖名宿。 瞧二人年纪不大,心中纷纷猜测莫不是哪个大门派的亲传弟子? 宋玉才面带微笑,没有过多解释。 下午听宋兴讲,这二人随随便便就过了他的阻拦,轻功身法俱在他之上。 虽说宋兴已退出江湖多年,可身手从没落下,江湖上能战胜他的人不出二十人,身法高过他的不到十人。 能有这份本事,还如此年轻,二人来头定然不俗。 无所谓那些打量视线,嘉年五云坦然落座。 五云轻摇折扇,见有谁看来,便微笑点头回应,从容气度引得堂中不少人心中赞叹。 嘉年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袭击他们俩的剑修,猜测她们是不是偷偷溜进的山庄,所以才不愿意露面。 他转移目光落在两个人身上,一位是眉头紧锁,须发皆白的老人,一个是相貌平平,满脸胡茬的中年大汉。 堂内除了他与五云之外,只有他们是修士。 待到人员到齐,宋玉才在主位落座。 灯火通明,群贤毕至,宴会开始。 第二十六章 庄中鬼事 众人落座,酒宴备齐,宋玉才寒暄过后,便开门见山。 他起身朝众人抱拳说道:“诸位中有人是我山庄世交应邀到此,还有其他的朋友是见到榜文而来,想必都已对我庄中之事有所耳闻。 虽说自古以来家丑不可外扬,但如今我已无余力顾及颜面。绿柳山庄百年基业不能毁于我手,还请各位前辈、朋友,不吝出手相助,若有疑问,在下定然知无不言。事成之后,山庄必有重谢!” 他这话说的真诚,一位成名已久的江湖大侠肯如此放下身段有求于人,实属罕见,可见山庄情况确实已经到了不容乐观的地步。 众人态度惶恐的同时,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沉重忐忑。 宋玉才扫了他们一眼,大概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若非情况已刻不容缓,他也不想这般低声下气。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想他祖上纵横四海,是杏林国在内等十余处王朝当之无愧的武学大宗师,一呼百应。 可到了爷爷手中已是家道中落,不复昔日荣光。好不容易生下了自己,又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才算勉强光耀门楣。 无奈天意弄人,本以为五年前那桩变故就已经算是一次大劫,可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更加凶狠的劫数,正好被自己赶上。 逼得他不得不再次低头求人。 脸上苦涩一闪而逝,宋玉才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个人荣辱是小,绿柳山庄百年基业才是大。 不论如何,自己定不能让祖宗的基业毁在我的手里! 他抱拳笑说:“适才所讲都是宋某的真心话,庄内情况凶险万分,若各位有想退出的也无妨,不会让各位白跑一趟,来回的车马旅费,山庄一律报销。不论诸位如何决定,都不会影响与我山庄的情谊。” 呵~ 五云轻笑出声,抬起扇子掩面,心声与嘉年说道:“宋庄主使得好一招激将法。” 在座的都是成名已久的江湖人,最重名声。 闻讯而来,本为解忧,可听了一番话,什么都没做就走人,还让人家给报销车马费,不是埋汰人吗? 此事若传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嘉年说道:“宋庄主也是被逼急了,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怎么能让他们跑了。” 五云感慨说道:“最了解江湖人的,还得是江湖人啊。” 果然,宋玉才一番话讲出来,不少暗中萌生退意的人立马不忿起来。 刀马山庄的碧湖女侠,站起身冷声道:“宋庄主将我们当成了什么人,理由都不说明,就想把我们打发走,若真如此,我们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她年轻时应该是个清俊美人,四十多的年纪保养的仍像是三十岁左右,左手按住腰后刀柄,一身英气。 宋玉才连忙拱手告罪道:“碧湖女侠莫怪,是宋某未说清楚,还请您先坐下,容在下为诸位一一道明。” 碧湖女侠冷哼一声,重新坐下。 宋玉才不露痕迹的看了她一眼,碧湖女侠视而不见。 五云笑嘻嘻道:“瞧见没,他俩唱双簧呢。一个用激将法,一个故意中招,又顺手堵住了想要退出的人的嘴。我猜他们俩之间肯定有故事。” 嘉年翻了个白眼,“你的好奇心就不能用在别的地方吗?” 五云笑说:“这不是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有江湖气的场景嘛。” 嘉年瞧了眼粗布麻衣的老道人与他身后站着的那名汉子,传音道:“那两人是修士。” 五云说道:“看到了,老的那个跟你一个境界,年轻点的,不过灵窍境,勉强算是两个同道中人。” 嘉年问道:“会是他们吗?” “不可能。”五云断言道:“老的那个神魂腐朽,破境无望,注定活不过三百岁,年轻些的那个还算有些天赋,可惜走上修道之路的时间太晚,若无意外,这辈子最高成就也就止步于观海了。” 筑基五境分为铜皮、粹血、经络、锻骨、灵窍。 修士跻身灵窍境,最高延寿三百载,破境到观海,才能再次延寿五百载。 五云能够看穿修士气象,在他眼中,老人的气象如风中残烛,稍大点的风就能把他刮灭。 以他的修为境界,想要营造出绿柳山庄如今的山水气象,再以阴煞养神,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嘉年斜瞥向他:“就不会看走了眼?” 五云嗤笑一声:“我连你的心境气象都能看穿,还会看差这个?一张粗制滥造的面皮,也就骗骗山下人罢了。” 汉子的脸不是他的真实面目,同嘉年在蛇首山时一样,敷了张假面皮,只是品相要比嘉年的那个差太多。 嘉年问道:“可有其他可疑对象?” 五云耸耸肩,视线扫过众人:“没有,看来对方挺沉得住气啊。” 嘉年叹息道:“再看看吧。” 嘉年五云正以心声交流的时候,宋玉才拍拍手,命人抬上来一物。 中午在门口见过的二管事宋兴与另一名大管事宋端,两人抬着一副蒙了白布的担架上来,放到地上。 众人好奇望去,有一位年轻侠客问道:“宋庄主,这是何物?” 宋玉才神色凝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大管事宋端拱拱手,蹲身揭开白布。 当看清白布下的事物后,大堂里响起道道抽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具灰白干枯的尸体,如同坟头枯树一般散发着一股令人胆颤心寒的诡异气息。 他血肉干瘪,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贴在骨头上,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死前承受过巨大的恐惧而变得万分狰狞。 那双白色的眼睛奋力突起,似乎是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一样。 春莺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叫,攥紧了五云肩膀上的衣服,桃实脸色发白,朝嘉年身边靠去。 好像只有这样,她们才有勇气继续站在这里。 众人无不心惊,怎会有如此惨烈的死状? 大管事宋端垂手立在一旁,心中默叹。 这本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厮,一个月前遣他去西边义庄看看供奉的香烛是否需要更换,没想到再见面时,竟已落得这般模样。 上座中有一位阴鸷老者眯眼问道:“看打扮是宋庄主的人,他是怎么死的?” 宋玉才抱了抱拳,说道:“刘前辈说的没错,他是我府上的人。并非死于任何一种武学,据一位道长查看,他是被厉鬼吸干阳气而死。” 厉鬼二字一出,引起一片骚乱。 在场都是厮杀惯了的江湖人,本身是不太相信因果报应的。 可天底下既然有山上神仙,自然也会有阴冥鬼物。 往日里虽不常见,可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一位身材修长,腰间别一支竹笛的年轻少侠起身拱手问道:“宋叔叔,不知那厉鬼现在何处?” “南宫贤侄,那厉鬼已被我一剑斩杀。”宋玉才笑说。 众人哗然。 山下武夫斩杀厉鬼?这可是头一遭听说。 有人不禁问道:“宋庄主可不是诳我们?” 宋玉才淡淡道:“宋某的名声还算值点钱,不至于编出这点谎话来唬人。” 那人连忙告罪退下。 可众人心中仍有疑虑,这江湖人也能斩杀冤魂厉鬼? 最靠近主座的一名须发皆白,双目却炯炯有神的老人捻须开口道:“年少时我曾在他国见过一位世外高人,他一身纯粹拳意能开山断江,我有幸得过他几句指点。他说鬼魅之流不过是阴冥邪祟之气的产物,武夫若能凝聚一口真气不散,照样可以使一双拳头,打杀他们。” 宋玉才抱拳笑说:“还是贾老爷见多识广。” 江南名宿贾老爷淡笑说:“不算什么,只是走过的路多了,知道的自然也就多了些。” 长泉鹰县的胡大爷点头道:“贾老说的没错,山上高人中亦有不使用道法,就能将鬼魅镇杀的存在,凭的就是我们的拳意罡气。” 长泉鹰县的胡家祖上出现过一人,被仙师带去山上修道,虽说那是老黄历了,可他的话,还是颇有分量。 前辈们的几句话,一下子就让心中惊恐不决的人,镇定下来。 金萱派的南宫少侠朝两位江湖前辈拱手行礼,再朝宋玉才抱拳,敬佩道:“宋叔叔武艺高强,剑法精妙,小侄钦佩之至。” 宋玉才脸上也是涌现出一丝骄傲之色。 他摆摆手说道:“贤侄客气了。” 胡童问道:“既然恶鬼已被宋庄主斩杀,今日请我们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宋玉才面色凝重道:“因为恶鬼不止一只,我想请各位与我一同斩杀庄内所有恶鬼!” 第二十七章 豪气冲天?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刘长武眯起眼,十指交错,闭口不言,江南名宿假老先生捻须不语,胡童微微皱眉。 连他们这群人都不开口,那些晚辈们就更不敢说些什么。 庄内恶鬼不止一只,还要他们共同斩杀。 宋庄主不觉得是强人所难吗? 对于堂内的沉默,宋玉才早有准备。 他说道:“那位勘验尸体的道长走时留下几样法器,可捉鬼降妖,诸位若是答应,事成之后,亦可赠予诸位。” 碧湖女侠问道:“那道长身在何处,为何庄主没将他留下,以解山庄之困?” 宋玉才苦笑说:“那位道长云游四海,路过山庄不过是吃了一顿饭,才为我解了这个困惑,若是再想请他出手,还需更多的东西,绿柳山庄暂时拿不出能让道长满意的酬劳。 那些法器也是我以物易物换来的。” 碧湖女侠皱眉,明显不信他这套说词。 明明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为何那位道长却不出手。 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正应该救人于危难之中吗? 宋玉才讲道:“再就是道长看不上山庄的这点问题,他说如果我的武功能再高些,自己就能解决,留下几件法器,足够我应付庄内之事。 只是宋某乃山下之人,又不会分身之法,双拳难敌四手,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所以才请来诸位,希望诸位能施以援手,宋某当感激不尽。 事成之后,宋某愿倾尽所有,以报诸位大恩。” 说着,他长揖到地,施了一个大礼。 几名年轻人连忙起身还礼,他们可受不起。 只有嘉年五云,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 江南名宿贾老爷起身扶起宋玉才,说道:“宋贤侄不必如此,既然已有高人留下了杀敌之法,贤侄话又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又没有胆色了。” “贾伯伯!”宋玉才感动万分,抓住贾老爷的手。 贾老爷笑说:“贤侄以山下江湖人的身份,斩杀恶鬼,是一桩壮举,就是寻便杏林国又有几个?我这把老骨头,没办法学那位高人,斩妖除魔不过弹指间,但是借法器,杀杀作乱小鬼的胆子,还是有几分的。 我勾陈洲喜欢打架,既然有了把握,又能让人晓得杏林国江湖亦有豪杰在,何乐而不为呢?” 宋玉才说道:“贾伯伯何需以此证明,您就是豪杰,江湖人谁不晓得江南贾乘风,乃是一等一的豪侠!” 贾乘风抚须而笑,他笑望向其他几人。 “诸位以为如何?” 胡童起身说:“我祖上仙人斩妖除魔从无畏惧,身为胡家子孙,见恶鬼当前,又岂可退避,不然有何颜面去见我家先祖!宋庄主,这个忙,胡某帮了,若我身死,还请庄主将我的尸体送回长泉,告诉列祖列宗,我胡童未给他们丢人!” 宋玉才说道:“胡大哥说哪里话,既然我请你们来,断然不会让你们死在我前面,若真如此,我愿亲自扶灵到你家门前自尽!” 刘长武呵呵笑说:“好处不能让你们关内人都占了去,也算我一个。” 碧湖女侠眼中神采奕奕,一手按着刀说:“那道长留下的法器中可有刀?若有,归我!” 宋玉才重重点头,“有!” 见几位前辈如此豪气干云,那些晚辈们自是不甘示弱,他们连忙起身说道:“愿与前辈们共进退。” 贾乘风说道:“你们还年轻,武艺尚未纯熟,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 南宫少侠说道:“我武艺虽说比不得各位前辈,但为前辈们掠阵想必也不会拖后腿,还请前辈们应允。” “这……也罢,随你们吧,不过若是觉得危险,必须退下。”贾乘风说道。 南宫少侠抱拳道:“多谢前辈!” 杏林国江湖有头有脸的人都表态了,剩下的就只有像嘉年他们一样的能人异士还没有个动静。 五云悄悄问道:“你说我们需不需要站起来喊个口号啥的?” 嘉年说道:“你喊我就喊。” 五云作势起身,余光瞥到嘉年一动不动,他又悻悻落座。 “算了,有点丢人。” 嘉年看向前方那一群侠肝义胆的人,瞧他们的态度总感觉有点不对。 说的话都没问题,就是感觉有点假。 一个个好歹都是混过几十年江湖的人,行事为何如此冲动草率? 莫非他们早已达成了什么交易不成? 那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这些江湖名流,还是如此虚伪。 他一抬眼,刚好见到嘉年在看他,连忙又露出憨厚的笑容。 嘉年微笑点头。 这群人果然在谋划些什么。 汉子身前那个麻衣老道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敢问宋庄主,不知尊夫人,为何不在您身边?” 老道人一句话,引起嘉年五云的注意。 宋玉才皱了下眉,平淡道:“夫人有孕在身,不方便见客,还请甄先生见谅。” “哦。”甄丰涅点点头,说道:“适才我听贾先生讲,鬼魅乃是阴气所化,所以会被武夫罡气所伤。庄内有厉鬼出没,阴气太重,不宜居住。庄主何不将府上众人迁出去,待到一切结束时,再接回来不迟。” 宋端说道:“老爷夫人是我们的主子,哪有下人自己去避难,将主子留下的,那我们还成了什么人了?” 甄丰涅犹豫了下说道:“那至少将妇孺送走,庄内阴气对她们不好,尤其是怀有身孕的人。” 宋玉才脸上笑容一点点收敛。 这些话,他不久前从另一个人嘴里听过。 一个他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人! 可不等宋玉才说些什么,一些江湖侠女们反而不乐意了。 “老道长言重了吧,我们都是习武之人,阳气比寻常人更重,区区一点阴气,算不得什么。” 甄丰涅摇头道:“阳气重与不怕阴气是两码事。” 南宫少侠站出来道:“老先生多虑了,方才贾前辈已经说过,我们习武之人拳意上身,就算有恶鬼侵扰,一拳打杀了便是,何需躲避。” 他容貌俊朗,身材修长,一番话说的气定神闲,自有一番从容气度,引得堂内不少侠女们眼中异彩连连。 五云摇扇说道:“听得我目眩神迷啊,不知这位少侠身上有几两重的拳意,敢说这等话。” 宋玉才说道:“甄道长的话,在下会认真考虑,谢过道长提醒。” 甄丰涅还想继续劝说,他身后的汉子,拍拍他肩膀,摇了摇头,目光冷漠。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劝不了,又何必自寻烦恼。 他宋玉才若能稍微放下心中那点傲气,早就听他的劝搬走了,何苦到今天这步田地。 甄丰涅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晚宴结束,一大群人跟着宋玉才到后堂去取高人留下的捉鬼法器。 嘉年五云走出堂外,伸了个懒腰。 春莺桃实跟在二人身后,春莺心神往之道:“南宫少侠不愧是我们杏林国武林年轻一代中的执牛耳者,说话就是有担当。” 她看了眼五云连忙补充道:“五云公子的容貌也不比他差,不对,比他更好看。” 小丫头话里带刺,说五云除了脸,没一样能胜过南宫少侠。 她本来挺希望五云能在里面一鸣惊人,可他除了跟自己的徒弟交头接耳,偶尔笑几声外,竟是什么也没做。 一点都不像个江湖人,一丝豪气都没有。 还有那个蝉嗡也是,五云公子至少还说了几句话,他竟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就只顾着到处乱看,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自己和桃实姐姐真是遇人不淑,竟然要伺候这两位。 不过她心中这点委屈,在看了几眼五云后,彻底烟消云散。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五云倒是无所谓,他干嘛要跟那个谁谁比? 桃实看向嘉年,轻声问道:“公子,您觉得老爷他们能斩杀庄里的恶鬼们吗?” 嘉年神色平淡道:“很难。” 桃实不服气的追问道:“有那么多高手在,还难?” 嘉年说道:“他们都会死吧。” 春莺连声呸呸,埋怨道:“说什么晦气话呢!” 五云帮腔道:“就是,怎么着也得活下来一两个。” 春莺生气道:“您说什么呢!” 嘉年叹了口气,这顿饭局处处透着古怪,每个人都有所隐藏。 可能唯一说了些实话的,就只有那位甄道长。 他对桃实说道:“接下来几日,你们最好不要出门,更不要一个人在庄子里乱逛,容易出事。” 春莺撇撇嘴道:“有那么多大侠少侠在,还容易出事?” “我说的就是这个,他们斩妖捉鬼,随他们去,你们不要去凑热闹,当心有命去没命回。”嘉年正色道。 春莺心中腹诽,方才在屋里一言不发,现在出了门就开始装世外高人了。 真不害臊。 五云将一切看在眼里,询问嘉年。 “接下来怎么办?” 嘉年说道:“看着吧,今晚肯定还要出乱子,到时候你我见机行事。” 第二十八章 痴儿怨女,江湖恩怨 宴席结束后,几位江湖前辈们去商量斩杀恶鬼的对策,那些年轻的江湖少侠、侠女们便聚在一起切磋武艺、说说笑笑。 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圈子,一直闹到深夜才肯结束,好像全然忘了庄内的古怪与危险。 等到了四更天左右,困意袭来,庄内大部人都已睡下,外面又忽然响起了一阵打斗声。 众人推门望去,只见重檐塔下,有两道身影在屋顶上起落交错,每次交锋都传来一道响亮的刀剑交击之声。 嘉年眯起眼,朝那望去。 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是庄主宋玉才,另一人是个样貌不俗的使刀汉子。 嘉年五云认得他,是大堂里站在甄丰涅身后的男人。 只是不知为何,他二人打了起来。 不远处几座房顶上跳上几道身影,正是贾乘风、胡童等几名江湖名流,还有南宫少侠等人。 贾乘风惊讶道:“那人不是萧渚吗?他不是死了,怎么又活了?” 胡童目光凝重:“是他没错,他的武功好像比以前更高了。” 几人都是眼光毒辣的江湖人,能够看出宋玉才正处于下风,被萧渚压制。 碧湖女侠手按刀柄,就要上前去为宋玉才助阵,旁边刘长武说道:“你现在上去,会比他们中任何一个死的都早。” 宋玉才与萧渚之间充斥着剑气刀罡,二人周身五丈之内如有无形利刃环绕,每一招下去不是斩裂房顶,就是劈碎虎纹青石的地面。 高手之间的对决,从来都不是外人能够轻易插手,乱入二人攻击范围内,定会遭到两股力量的打击。 碧湖女侠神色愤懑,最终还是打消了插手的念头。 她的武功的确不及两人。 南宫奇竹笛敲打手心,冷眼旁观,心中惊讶不已。 那人就是五年前引得所有武林同道围攻的刀客萧渚?曾有人推举他为杏林国用刀第一人,也是在他之后,如今的第一用刀高手秦武心才开始冒头。 只是所有跟他们打过交到的人都清楚,新旧两个第一之间的差距,可谓云壤之别。 五年前萧渚被二十多名一流高手围攻,坠落悬崖,不曾想归来之后,武功更胜往昔。 南宫奇抬头望向高塔。 曾听父亲提起过,五年前众多江湖人受宋玉才之邀,围攻萧渚,其真实目的,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卓君宜。 南宫奇眼神玩味,她现在就在上面看着吧。 早就听闻卓君宜有倾国之姿,可惜一直不曾得见。 宋玉才虽为杏林国当世高手,可萧渚是走上了修行之路的人,二者之间的实力毫无可比性。 不过几招下来,宋玉才便被萧渚一刀劈入一间房舍,席卷而来刀罡竟是将一座房子都给吹散了架。 宋玉才呕出一口血,挣扎起身就要再战,却被萧渚长刀顶住喉咙。 萧渚淡淡说道:“别起来,就这么躺着。” 宋玉才目眦欲裂,双眼赤红,胸中的愤怒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 “姓萧的淫贼!你要杀就杀,何必多言!我若身死,托生厉鬼也会找你报仇!” 不久之前,他还无比重视的绿柳山庄的基业,现在全被他抛到脑后去。 他无法忍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给眼前这个男人! “淫贼……呵呵。”萧渚嘴角弯出一抹讥讽。 若是以往他可能还会辩解几句,可如今,江湖恩怨对他来说已如前世之事,除了放心不下一人之外,再无任何能够动摇他的东西。 他缓缓推刀向前,冷声道:“想死?满足你。你不是求人驱逐庄内厉鬼吗?等你变了厉鬼,我保证再杀你一次,还不用你谢我。” 宋玉才又恨又怒,恨不得生啖了他的血肉。 贾乘风等人见萧渚起了杀心,连忙施展轻功朝二人奔去。 不论如何,先救下宋玉才再说。 山庄内群雄汇聚,他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 萧渚就算再厉害,还能打死他们所有人? 宋端宋兴二人最先赶来,攻向萧渚,嘴里同时怒喝道:“贼子,休伤我家老爷!” “滚开!”萧渚随意两刀劈过去,刀罡便将宋端宋兴重伤逼退。 众人一惊,这萧渚如此厉害?! 宋端大喊道:“诸位还等什么,萧渚乃江湖恶贼,人人得而诛之,各位皆是江湖名宿,还不快快诛杀此人,免得他再做恶!” “聒噪。”萧渚皱了下眉,隔空打赏了他一拳,宋端两眼一黑,当场昏了过去。 宋玉才瞅准萧渚分神的功夫,握了剑翻滚到一旁,单掌按地挺身而起,接着一剑削向萧渚腰间。 萧渚随手一刀斩下,宋玉才长剑断成两截,他脚步后撤,向后一倒堪堪躲过那道刀光,可头上发髻却被削了去。 宋玉才手里握着半截剑,披头散发,哪还有一点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即惊又怒,眼中射出恶毒的光。 偷袭不成,反被这人随手打发了,这让他心中屈辱更甚。 “你杀了我吧!” “老爷!”宋兴拼命站起身,想要替宋玉才挡刀。 一道白色身影从他身边奔跑过去,带来阵阵香风。 即便怀有身孕,她的身法依旧灵巧。 在嫁给宋玉才之前,她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门之后,自幼习武,论功夫甚至还要在两位管事之上。 卓君宜一袭纯白狐裘,身材瘦削,又怀着孕,奔跑在黑夜里,愈发像是一朵白瘦梅花惹人怜爱。 她冲到宋玉才面前,脸颊带泪,张开双臂护住自家夫君,哀求道:“不要伤他。” 萧渚见她这般模样,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宋玉才羞愤不过,想要推开她,可又怕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能说道:“你让开,我不用你来救。” 卓君宜坚定的站在原地,偏过头,带着哭腔道:“我不救你,又有谁来救你?” 萧渚气愤道:“你如今这副样子,都是被他给害的,若肯听我的劝,早些离开,也不用受这些罪!” 卓君宜泪眼婆娑的瞅着他,说道:“我与他是结发夫妻,他在哪儿我在哪儿,这儿是我的家,我自然不会离开,该离开的人是你。” 萧渚脸上涌现一抹苦涩,说道:“我会走,但是我要带你一起走!” 卓君宜摇头道:“你既然活了下来,自当珍惜性命,又来做什么,我不会走,你自己走吧。倘若你要杀他,那就先杀了我!” 她目光坚定,可看着萧渚的眼神里满是哀求。 萧渚心如刀绞,收起刀,转过身,似乎不敢再看她一眼,脚步一跺,飞身入夜色里。 眼看着那汉子离去,卓君宜眼中有泪,昏了过去。 宋玉才扶住她,喊道:“请大夫来!快去请大夫来!扶夫人回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暂时落下帷幕。 嘉年五云对视一眼,嘉年说道:“听他们方才所说,那汉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五云用下巴指指宋玉才与卓君宜,说道:“我跟过去问问,你去探听探听他们说什么。” 二人跳出屋子,各自使了个障眼法,朝两处跟去。 第二十九章 伪君子,江湖险恶 汉子离了绿柳山庄,来到十里外的一间道观。 观里有一个老道士和两个小道士。 前些时候,他给了他们钱,说要在这里借宿一段时间。 老道士答应下来,分给他一间客房。 今夜他回来,道士们都已睡下,汉子拎着一壶酒,在院子里喝闷酒。 过了一会儿,一道身影从山庄方向赶来,在道观门前落下,快步走进去。 是甄丰涅。 甄丰涅见了萧渚,不禁骂道:“你糊涂啊!说了不让你去见她,你偏去,这下好了吧,心里可曾痛快!” 萧渚苦笑说:“是我的错,可一想到她就在那里,我就没忍住。” 甄丰涅跺脚叹道:“也是我的错,偏偏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你既然拜我为师,就该安安心心当个出家人,又怎么能做出私会别人老婆的事情来!” 汉字无言以对,只能陪笑说:“师父,喝酒不?” “不喝,滚边呆着去!”甄丰涅怒骂道。 萧渚连忙拉住甄丰涅的手,竖起手指到嘴边。 “师父您小点声,道长他们还睡着呢。” 甄丰涅甩开他的拉扯,先是瞪着萧渚,随后又叹了口气。 他心中又何尝不明白,萧渚根本没有撇下俗世的心,他拜自己为师,不过是想躲个清静。 结果一回来,清净也没有了。 萧渚递过去酒壶,说道:“师父,喝酒喝酒。” 甄丰涅说道:“听听你之前说的什么话,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要带走人家妻子,师门不幸啊!” 萧渚说道:“师父,您知道,我带她走是想救她,又不是为了别的。” 甄丰涅斜眼看他:“真没动歪心?” 萧渚低下头,伤感的瞅向地面,说道:“她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又嫁了个好丈夫,我哪敢动什么歪心,我不敢,也不配。” 就像当年相别时,他说的那样,他不配救她,更不配见她。 甄丰涅哀其不幸,无奈道:“痴儿啊。” 师徒俩正叙话,忽然听到房上有瓦片响动。 萧渚握住刀,抬头看去。 一位雌雄莫辨的白衣公子,站在房脊上,月色在他身上披了一层银沙,仿若神仙中人。 五云抬了下眼,伸出手笑眯眯道:“你们继续聊,当我不存在就好。” …… …… 嘉年跟了宋玉才他们到重檐塔上,他施展神通,隐藏在烛火之中。 卓君宜倒下后,宋玉才连忙唤来府上的大夫给她瞧病。 一行人到了塔上卓君宜的闺房。 大夫把了把脉,说道:“夫人只是稍微动了些胎气,再加上急火攻心,这才昏倒,吃两副药,少生些气,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宋玉才问道:“肚子里的孩子呢,有没有事?” 大夫摇头笑说:“小主子无事。” 宋玉才松了口气,念叨着:“这就好,这就好。” 送走了大夫,宋玉才在床边坐下,有丫鬟重新拿来一支簪子,为他重新束起头发。 这时,卓君宜醒了过来,看到床边丈夫,顿时又泪眼盈盈,就要起身。 宋玉才按下她,说道:“你还在待产,别起来。” 卓君宜问道:“你还好吗?” 她的关心并没有安慰到宋玉才,反倒是令他愈发恼火。 难不成在她心里,自己就处处不如那家伙! 宋玉才扭过脸,站起身冷声说道:“我有什么不好,还能伤了不成。” 这时卓君宜的贴身丫鬟端着一个火盆走进来,宋玉才骂道:“平日里叫你们好生照顾夫人,结果你们是怎么做的!这么大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丫鬟连忙放下火盆,跪在一旁连声说道:“奴婢知错,请老爷责罚。” 宋玉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当然要罚你,还得重重的罚。待会儿自己去管事那领板子去!” 卓君宜说道:“擅自下楼是我的错,你不必罚他们给我看,要罚罚我好了。” 宋玉才面色难看,火气还没消下去。 那下作刀客,竟敢趁着山庄待客的时候混进来,偷偷去见他的结发之妻。 若不是有人提醒,怕不是妻子早被人掳了去。 卓君宜流泪说道:“我知道你恼我,你还是没忘记五年前那件事情。我确实曾迷惑过,不过那天回来之后,我已经下定决心安分的做你的妻子,给你生儿育女。 五年来我呆在这楼上,不曾下去过一步,今日见你危急,我舍了性命不要去护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信我。” …… …… 五年前,绿柳山庄突逢大变,卓君宜被人掳去,历经三个月才独自一人坐着一辆马车回来。 而她消失的那三个月里,都是与萧渚朝夕相处,他是江湖上名声狼藉的刀客。 宋玉才看得出,妻子对萧渚已有情意,萧渚亦是如此。 后来他组织人手追杀萧渚,妻子为了救他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丢了。 可即便如此,宋玉才还是没有舍弃自己的妻子。 萧渚被他们逼得跳下悬崖,尸骨无存。 本以为能就此了事,谁承想他前几个月又出现了,当时卓君宜才怀孕没多久。 宋玉才心中如何能不忌惮、紧张、痛恨? 而这次,萧渚更过分,居然让他们搬家。 他岂能听之任之。 也正因如此,宋玉才在晚宴上听到甄丰涅的劝告时,脸色无比难看。 …… …… 宋玉才吐出一口气,回身看向她,目光冷冷的,眼里似乎有无数的话语要说,可最后他还是一个字都没说,拂袖走了。 丫鬟还跪在一旁,卓君宜怔怔望着头顶,眼泪流过她的脸颊,打湿了枕头。 妇人心里生出的怨气、闷气等种种负面情绪,统统被她肚子里的那个魔胎吸收走,成为了他的养分。 屋子里的阴煞之气,变得更重更浓。 嘉年犹豫了一下,悄悄离开烛火,跟在宋玉才身后。 卓君宜的情况他已大致了解,现在他想看看宋玉才还知道些什么。 宋玉才到下面,与一众江湖人说过了话,便回往自己的屋子里去。 山庄下人往日里总说庄主和夫人有多恩爱,可他们却连住也不在一起。 嘉年一路跟进去,跳入烛火。 宋玉才打发走了丫鬟,自己掬水洗脸。 门口传来一道吱呀声,一名身材曼妙却容貌平常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 她熟门熟路的给宋玉才更衣,柔声问道:“又生气了?” 宋玉才冷声道:“少多嘴!” 那女人偏不听,讲道:“那位就是萧渚萧大侠啊,本事可真大。” 宋玉才猛然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十指硬如铁钩,面庞扭曲道:“他算什么大侠,不过是个东躲西藏的浪荡汉,一个专门勾引他人妻子的恶贼!你叫他大侠,你怎么不跟他过去!” 女人笑吟吟道:“你若肯放开我,我就去跟他过。” 宋玉才大骂一声贱人,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竟将她的脸皮打破。 女人抬起头,脸上不见半点恼意,依旧笑吟吟的,她两指捻着一张面皮,慢慢扯了下来。 嘉年眯眼望去。 她的容貌竟与卓君宜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少了卓君宜的端庄,多了几分媚气。 宋玉才先是厌恶,然后脸色又柔和下来,转身坐在榻上,闷声不说话。 女人来到他身边,柔软的身子靠紧了他,在他耳边温声细语道:“你不会放了我的,也不会放了她,我们都在你的手掌心,谁也跑不出去。” 宋玉才把她压在床上,女人媚笑说:“你疼她爱她舍不得她,可破碎的镜子就算重新粘了起来,裂纹也还在。我不一样,我疼你爱你,什么都不瞒你,我比她更能暖你。” 宋玉才恶狠狠道:“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 女人笑说:“我逗你呢,要是不把气撒出来,憋坏了身子,明天怎么斩妖除魔,外面那一群人还都指望你能给他们起个头呢。” 听到这话,宋玉才脸色慢慢柔和下来,缓缓伏下身子。 嘉年身影一闪,离开房间,去往房顶。 过了一阵子,等下面动静消停了,他才重新施展神通,借助里面水盆里的水,听他们的谈话。 女人问道:“那些江湖高手们,没有跟鬼怪打交道的经验,你当初能砍死那厉鬼,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走运罢了。等明日斩鬼不成,你要怎么办?” 宋玉才说道:“我早已托朝中的朋友去请真正的山上仙师,过几日就能来讯。叫那群人过来不过是为了解一时之急,只要能拖住个三五天,仙师来了,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女人眯眼问道:“你那朋友可靠吗?” 宋玉才信誓旦旦道:“他是我的生死兄弟,绝不会让我失望。” 不论是什么人,都会有几个至交好友。 女人笑说:“等你那朋友来,江湖上那些名宿们也都死的差不多,到时候仙师到场,力挽狂澜。 你事后再对死去的人吹嘘一番,给足他们名声面子,到时候这杏林国江湖,就再没有能跟绿柳山庄抗衡的了。奴家在这里先恭贺老爷了。” 她笑得很甜,只是眼里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嘉年听过之后,踩碎了脚下的一片瓦。 宋玉才立即有所反应,大声问道:“谁?!” 嘉年没有搭理,悄然离去。 好一个伪君子,宋玉才。 第三十章 阴差阳错的旧事 嘉年离开之后,好奇与宋玉才同床共枕的人是谁。找人细细打听了一番,方知道那人是庄主为了未出生的孩子聘请的奶妈子,名叫谭文漱。 是庄主亲自带回来的,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嘉年思索一番,回到屋子。不过一会儿,五云也回来了。 他给五云倒了杯茶,问道:“你那边如何?” 五云喝了口茶,说道:“打听出一些旧事来……” …… …… 老道人甄丰涅是长旺山客卿,汉子萧渚是他五年前收下的徒弟。 大约七百年前,一场由山上神仙主导的两国战争,在芦花渡打响,那时芦花渡还不是芦花渡,是后来改的名字。 两国投入兵力过五十万,山上宗门也是各显神通,硬生生将一处宽过百里的大河,打成了一个小渡口,变成了现在的芦花渡。 据守渡口的一方见对方兵力源源不断,己方逐渐势弱,便使用了一门古老的降笔扶鸾的法门,以沙场战死英魂之血企图请下一位武庙真神,扭转劣势。 却因施法不当,阴差阳错的从阴冥血池中打捞出一具魔尸。 不仅两国士兵变成了魔尸的口中餐,就连两国山上神仙也都被魔尸杀绝。 最后还是流州多方仙家宗门联手才将其斩杀,此地也成了一处死地。 魔尸虽死,然而魔尸打开的通往阴冥血池的通道却没有随着魔尸的死去消失,反而不断地向外扩张。 最后,是一名来自中宝塔洲的道家真人以消磨自身道行作代价,以封山之法圈禁此地,单独对抗血池源源不断涌现的冤魂厉鬼,关闭血池通往人间的通道。 到五百年后,芦花渡再开门时,血池通道已被关闭,仙师也已油尽灯枯。 他在弥留之际,寻得当地一个樵夫,传授给他一门纯阳剑术,并将自己的佩剑——重阳交给了他。让他在此结庐,以法剑剑术,压胜消除血池弥留在人间的污秽之气。 随后高人溘然而逝。 那樵夫便是绿柳山庄的初代庄主。 可惜除去第一代庄主之外,后人少有练剑天赋,又不肯吃大苦。在知道了那份仙缘传承,与江湖人的吹捧后,绿水山庄对剑道的修炼渐渐懈怠。 人心易变,绿柳山庄经历过几次风波之后,只想着该如何重现先祖纵横东南十数国的荣光,习剑初心便不再有人记得。 绿柳山庄的存在只能镇压一地的污秽之气,需配合剑术才能使得一地山水之气由浊转清。 因为绿水山庄的懈怠,导致这两百年芦花渡的风水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阴邪,直至今日演变成一地之内,如入鬼市一般。 甄丰涅此行不求改换一地山水,就想劝说绿柳山庄的人尽快离开此地,能走一个是一个。 萧渚也是同样心思,只是跟绿柳山庄的夫妇有些恩怨瓜葛,才一次次没谈拢。 就如今夜一般。 萧渚心中挂虑那个与他恩怨纠葛的女人,潜行进去想要劝她离开,不曾想还是被发现了,这才有之前那一架。 …… …… 嘉年想了想摇头说道:“即便如此,背后也肯定有人故意摆阵,借着阴冥煞气,温养魔胎身外身。” 五云点头赞同,问道:“你那里如何,可曾找到些蛛丝马迹?” 说起这个,嘉年也是摇头叹息:“那人藏得巧妙,半点马脚都不肯露。我跟了他们一道,最后只听到些腌臜之事……” 他把从宋玉才谭文漱那里听来的事说给五云听。 五云折扇敲打着手心,古怪笑道:“嘿,还真是蛇鼠一窝。我猜宋玉才跟那些江湖前辈们有过一番交易,只是这些事却瞒了他们。” 嘉年说道:“谭文漱的来历,还有庄主那个生死之交挺让我在意。宋玉才说他去请山上仙师,过几日就来。 我观卓君宜气色,产日恐怕就是近几天的事。” 五云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位老神仙,可能就是幕后之人?” 嘉年说道:“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这时候来,未免也太赶巧了。” 五云站起身:“先去找卓君宜,把那魔胎拿掉,就不信背后人不出现。” 嘉年起身按了按手,说道:“不急,等等看。倘若真是那位老神仙,你我联手灭掉他便是。他若死了,不管是他的阳神还是阴神,所成的魔胎自然也就没了。若实在是找不到,我们再去找庄主夫人,逼那人现身。” 五云问道:“如果错过了机会,最后你我都来不及呢?” 五云的方法目前来看是最好,想找出幕后人,就需要攻敌所必救。 卓君宜活不了几天,还不如趁着现在的功夫,那孽障还未降生,趁早了结了它。 他不明白,嘉年为何现在还如此不爽利。 嘉年坐下说道:“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也有手段,灭了他们!” 柑香给他的上品大符还剩七张,这是他最大的依仗。 只要对方境界未超过元婴,凭他和五云,加上暗处的两名剑修,还有上品大符,足够解决山庄内的问题。 五云重新坐下,淡淡说道:“那我就再等等。” …… …… 第二日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 庄主宋玉才与众多江湖人准备在山庄各处捉鬼降妖,嘉年五云也跟了过去,他们想看看那位道士留下的法器是什么样。 结果看过之后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法器,不过是些有点法术的灵器罢了。 昨日宋玉才说成是法器,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山上法宝的阶级,还是故意如此说,好让这帮人安心。 在宋玉才一马当先,以一柄桃木剑当众斩杀掉一只恶鬼后,众人信心暴增。 昨夜见他轻松败给萧渚,还以为他斩杀恶鬼不过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宋玉才并未虚言,只是萧渚太强罢了。 碧湖女侠手持一口刀柄系着黄巾的师刀,紧随其后,也斩了一只朝她扑来的恶鬼。 宋玉才赞叹道:“好刀法。” 碧湖女侠神采奕奕:“果然是把好刀!” 刘长武得了一面八卦镜,擦了擦镜面,爱不释手,说道:“宋庄主,我们这一堆人聚在一起太没效率,不如分开,到各处捉鬼降妖,也还快些。” 宋玉才沉吟一番,询问众人意见。 贾乘风捻了捻胡子,笑说:“刘老弟所言甚是。” 胡童也说道:“我没意见。” 南宫奇抱拳说:“我等来为各位长辈掠阵。” 宋玉才点头道:“那就劳烦诸位了,请诸位务必小心为上。” 几位江湖前辈们手持法器散去,前往山庄各处。 宋玉才看向他们的眼神,晦暗不明。 五云低下头与嘉年交头接耳道:“瞧见没,所有鬼怪小说中,单着的人总是死的最快,一群人能不能敌都不知,还要分开。” 嘉年说道:“随他们去,他们自有武艺在身,还有几件灵器在手,除非自己拼了命找死,不然跑还是能跑掉。” 五云问道:“你就不告诉他们宋玉才的阴谋?” 嘉年说道:“昨天甄道长还想劝他们离开呢,有用吗。” 二人正交谈,忽然有人从背后敲了敲他们肩膀,嘉年五云回头,看到春莺笑盈盈的站在身后,边上还跟着桃实。 嘉年微皱了下眉,看来昨日的警告都白说了。 春莺问道:“公子们也去斩妖除魔吗?” 嘉年说道:“我们随便逛逛。” 春莺嘴一撇,一扭头嘟哝道:“昨日公子还说不让我们到处乱逛,今天你们倒是乱逛起来了。” 嘉年说道:“我们能站着撒尿,你行吗?” 五云哑然失笑,朝嘉年挤眉弄眼,竖起大拇指。 “你!”春莺羞红了脸,一跺脚跑向别处。 桃实也是红着脸连忙喊了几声她的名字,也就要去追她。 嘉年叫住她,从袖子里拿出三张阴形符递给她。 “你们若是执意要跟着凑热闹,就把这三张符带上,若是遇到诡异事,就贴在身上,然后赶紧跑。” 桃实接过三张符,道了句谢追春莺去了,二人在远处小声交头接耳了几句,朝嘉年施了个万福。 嘉年点点头。 五云揶揄道:“你对她们倒是上心许多,不会是看上她们了吧?” 嘉年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一位长辈,名字里也带个桃字,遇到桃实姑娘也算是种缘分。” 五云呵呵一笑明显不信。 他猜测定是嘉年又生出了恻隐之心。 他忽然明白嘉年为何要再等等了,他是不忍心用卓君宜做威胁。 可为了一个性命不过就剩下几天的人,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