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姑娘偏从末世来》 1. 第1章 惜春 且说那日黛玉弃舟登岸,在丫鬟婆子的服侍下到了荣国府,见了贾母,祖孙二人俱是肝肠寸断,在众人的劝解之下,贾母好容易止住悲声,待黛玉拜见过了,才忍泪笑道: “这骨肉相见原是喜事,正该高兴才是,反倒哭起来。” 一面又跟黛玉介绍了邢夫人、王夫人乃至李纨,黛玉一一都拜见过了,贾母这会儿已经收了泪,揽黛玉在身边坐下,吩咐道: “快去请姑娘们来,今日——” 才说到这里,门口已有丫鬟笑着禀了一声: “启禀老太太,姑娘们到了。” 贾母笑着点一点头示意她们进来,又朝底下众人说:“可真是,又叫四丫头算着了!” 邢夫人在下首笑着接了句:“四丫头不比旁人,到底是那边大老爷的闺女,是有点子福气在身上的。” 贾母还没答话,那边儿丫鬟婆子已簇拥着三位姑娘进来了,黛玉连忙站起身来,留神打量了一番。 前两位年纪大的,一个是温柔沉默,观之可亲,一个顾盼神飞,见之忘俗,两人却是一样的装束,唯有旁边一位年纪尚小的,却与她二人不同,穿了件翠色捻金袄,却不知是什么材质,底下是一条白绫子裙,外头却又有一层浅碧色的花笼裙,绣着几只飞燕,甚是灵动。 且这小女孩虽然形容尚幼,然而瞳清眉淡,灵气逼人,散淡自在,落落大方,与寻常稚龄小女又有不同,引得黛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边厢,李纨已经起身,为黛玉一一引见:“这是你二姐姐迎春,这是三妹妹探春,这位是你四妹妹惜春。” 双方一一见礼过,黛玉默默记了几人年龄序齿,贾母又问起黛玉的病,黛玉一一回了,自然也提到了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说了些疯疯癫癫的不经之谈,自是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闻言,点一点头,却看向惜春: “四丫头,你瞧着你这姐姐如何呢?” 黛玉面上不显,心下暗暗纳罕,若说医药之事,自然该问朝廷供奉,再不济也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如何外祖母却反而向稚龄小女询问,一定是有个缘故的,只是不知端地。 惜春这会儿正捧着茶喝了两口,闻言便端端正正地将茶盏放好,回话: “老祖宗若问,我也就直说了,那两个人说的原是好的,一片怜惜之心倒不糊弄人,只是事涉天机,不敢说透,遮遮掩掩的,怎么怪得人家不信他?至于那两句话也是有理的,不过据我看来,外姓亲友一概不见也太过了,只是这哭声一条,是万万不能轻视了去,林姐姐倒要当心。” “老祖宗若不放心,不如让林姐姐跟我一道住着,有我陪伴,料想可以无虞。至于丸药,老祖宗那儿横竖也是在配,给林姐姐带一份儿就是了。” 贾母点点头,疼惜地看了黛玉一眼: “这也是有的,毕竟是情发于心,若是总见哭声,心里自然要坐下病的,黛玉儿以后可要时常宽心,你母亲若知道,也是希望你好好的。” 说到此处,贾母眼圈不免有些发红,怕惹得黛玉伤心,连忙岔开话题,看向惜春: “你这姐姐新来,我心里舍不下她,要留她在身边住几日再说,既然有解释之法,想来也不妨事,你平日多上心就是了。” 说完,便看向诸人:“四丫头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若是谁惹了黛玉儿难过,叫我听见可是不依的!” 又看向黛玉,柔声道:“好孩子,你妹妹说的话,你可万不能不当真。” “你这个四妹妹,是你东府堂舅的女儿,你堂舅潜心问道也有许多年了,后来得了这个小女,谁知她从小耳濡目染,又得祖宗保佑,有了几分福气在身上,平日里说的话,乍一听叫人不解,过后遇见了才知道原委,倒不是故弄玄虚。” 黛玉闻言,不免对惜春更多了几分好奇,才不过这个年纪,便有如此本事了吗? 惜春见黛玉往自己这儿看,朝她微微一笑,眨眨眼:“琏二嫂子是个爱说爱笑的,姐姐可别见外。” 黛玉一怔,虽知道这位琏二嫂子,便是大舅之子贾琏娶的那位王家姑娘,只是这四下里静悄悄,哪里来一位爱说爱笑的琏二嫂子? 但下一瞬,就听后院里传来一阵笑声: “哎呦,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黛玉又是一惊,却见四下无人讶异,方知这不过是惜春的正常发挥,因着身在外家,生怕被人耻笑了去,因此心下虽是纳罕,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等王熙凤进来,才微微一笑,见礼: “见过琏二嫂子。” 凤姐儿四下里一瞧,见惜春在座,心下里有了数,便一把扶起林黛玉,细细地打量片刻,又点头赞叹: “这等标致的姑娘,我往年只在咱们家见过,再不料还有这么一位神仙似的妹妹,这也可见老祖宗福气大,怎么偏就是老祖宗的晚辈这般出色,比不相干的人家强出十倍去呢?” 贾母笑道:“你这猴儿,夸你几个妹妹也就罢了,连自个儿都夸上了!” 凤姐儿笑着将黛玉送回贾母身侧,又亲捧茶果,话却是向着老太太: “为我这妹妹,我可是里里外外忙了几日了,好容易见了真佛,还不许我沾沾光吗?” 王夫人揉着额角,觉得凤姐儿有些闹腾,便岔开了话题: “凤丫头,这个月的月钱放了不曾?” 提到管家的事儿,凤姐儿倒是认真了几分: “月钱昨儿就放完了,倒是太太前几日叫找出来的那几匹缎子,我带着人找了几遍都没找着,想是太太记错了?” 惜春这会儿刚吃了一块果子,闻言柔声道: “都在太太柜子里呢,二嫂子到楼上翻,自然是找不着的。” 王夫人一时怔住,默然想了一会儿,方看向惜春,笑道:“可是我竟记错了。” 忙又吩咐身后的金钏:“等会儿就去取了出来,给林姑娘裁几件衣裳。” 凤姐连忙接过话头:“我已经预备下了,等给太太过了目,就送过来。” 王夫人便不再言语,惜春笑眯眯地又吃了一块果子,喝了一口茶。 坐了一会儿,黛玉还要去拜见二位舅舅,便先随着邢夫人去了,贾母却将三位姑娘和凤姐儿留下,一同说些闲话解闷。 贾母倚在榻上,由鸳鸯拿着美人攥捶腿,话似是随口说出来的,目光却落在惜春身上: “今年的年景怕是不大好,由扬州到京城走了这许些日子,听说路上不大稳当呢,又是风又是雨的。” 这会儿,惜春已经又挑了一块果子,乳嬷嬷吴氏怕她贪食伤了脾胃,赶忙叫人把茶果碟子撤了,惜春还想拦一下,听了贾母的话,只得捏着块果子开了口: “老太太说得是,这两年我瞧着都不好呢,今年又是风又是雨,到时候还有冰雹,等回头我扶乩算仔细了,再给老太太送过来,让他们到了日子勤谨着些吧。” 凤姐儿抿唇一笑,她出身四大家族的王家,自认从小也有些见识,却是到了贾家之后,才觉得自个儿从前的眼界窄了。 先是二太太生的宝玉衔玉而诞,世所罕见,后又有东府老太爷膝下这位四姑娘,能掐会算的,叫人不由得咋舌,难道贾家祖坟埋在了什么风水宝地,怎么偏就他家出这等稀罕人物? 不过这等事接二连三的,贾家也怕遭人家说三道四,因此四姑娘的事儿,贾母就没叫声张,除了贾家这些主子和贴身的心腹知道,外人一概不知。 为着这个,凤姐儿总有点疑神疑鬼,她还曾试探过贾琏,看他有没有什么亦乎常人之处,最后却发现这人似乎只是贪颜爱色之处过于常人,真真是没什么离谱的能耐,也只得罢休。 倒是惜春寻了个机会,私下里经由平儿跟她说,钱虽是好东西,只是来路不正,早晚必成祸害,趁着现在年景还好,倒是可以早做打算,若是缺什么少什么,遣人来跟她说一声,她这边可以想办法。 那年的惜春比现在还小,路都走不利索,常要人抱着,凤姐儿又是新媳妇,还不明所以,等这两年逐渐从王夫人手里接过管家的权力,才知道贾家是金褡裢兜黄连——外头体面里头苦。 进项不见几桩,花钱的地方倒是不少,大老爷花钱似淌水儿,大太太敛财如惜命,二老爷清客满院子,二太太外物不上心……还有一堆的姨娘小子,底下一串儿的丫鬟婆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虽然只是从王夫人手里接过了一部分的管家权,可还是直让凤姐儿闹心,这一闹心,不由得想起惜春的话来了。 虽说听着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可惜春小小年纪,怎么就会想到这里呢?凤姐儿想来想去,疑到了贾珍身上,别是这位大哥哥想帮衬一二? 凤姐儿没声张,派了平儿去向惜春问计,结果第二天,旺儿媳妇神神秘秘地打二门上进来,给凤姐儿送来了一沓子散碎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的,数下来足有三十张,说是原东府老奴焦大亲自给送过来的,还特地告诉不叫声张,尤其是别让珍大老爷给知道了。 这可把凤姐儿吓得不轻,按说两家血脉至亲,平日里互相帮衬一二也算不得什么,可这不叫贾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 别是偷了东府的银票给送过来的吧? 凤姐儿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特地亲自走了一趟东府去找惜春,才知道前因后果,回头一想,不由得啧啧称奇。 原来当初给焦大赎身把人放出去,正是惜春的主意。 凤姐儿也听过焦大的名声,知道是个功劳大、脾气大、年岁大的老仆,很不服管教,再不料惜春竟能降服得了他。 如今焦大虽然成了自由身,倒是一门心思帮着惜春做事,惜春给了他种子,他也不问从哪淘澄来的,就特地去郊外买了块地,带着干儿子和干儿媳一起翻成了菜园子,把种子都给种上。 说起来也是奇了,那些种子看着本是寻常,焦大这年纪的人了,也不是个有力气的,可是种下去就是疯长,瓜也那么老大,菜也那么老大,焦大摘了拿出去卖,一集的人都瞪着眼珠子看。 那还是头两年的事儿,这两年里,贾母把惜春带在身边养着,倒方便了凤姐儿跟她商量,而焦大种的东西也出了名,他自个儿倒是还以老仆自居,不显声扬名的,只是言必称主子,连带着他这主子瓜、主子菜也出了名,凤姐儿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有那么点子不大舒坦。 2. 第2章 S级任务 贾母甚疼惜黛玉,想留她在身边居住,因此同凤姐儿商议之后,议定将王夫人房后三间抱厦腾与三春姊妹居住,再令李纨陪伴照管,主意已定,便着人去收拾东西。 别人尚可,独有惜春站起身来: “老祖宗容禀,我的东西,那些底下人是收拾不明白的,倘若一时碰坏了,岂不误事?还是让我去看着她们收拾吧。” 贾母点点头,想一想,又看向凤姐儿: “凤丫头也跟着去瞧瞧,帮你几个妹妹拾掇拾掇,等下摆饭再过来就是了。” 凤姐应了是,便和惜春一同告退,往内间收拾东西来。 丫鬟婆子们将东西收拾好,惜春又亲自指点那些所谓“法器”应当如何收纳,一行人捧了东西,浩浩荡荡往王夫人院子里来。 路上,凤姐儿见惜春总是若有所思,不由打趣道: “四姑娘莫非觉得老太太是不疼你了,怎么一副愁容不展的模样?” 惜春回过神来,朝凤姐儿一笑: “哪儿的话,林姐姐是客,我是主,若是连这样的味儿都吃,倒没什么意思了。” 一面又叹道: “只是有一件交代下去的事儿,被底下人办岔劈了,倒有些难办。” 凤姐儿讶然挑眉,惜春口中的底下人,想来便是指焦大了,那老仆虽是倔脾气,对主子倒是一片忠心,这样的人也能把事情办左了,八成是年纪太大,人糊涂了。 当着下人的面,凤姐也不好细问,只能把事情暂且搁下,此时已到了抱厦内,可巧王夫人已带着黛玉回来,凤姐儿将来龙去脉跟人说了,王夫人别无异议,还遣了金钏、玉钏姐妹俩跟过来帮着拾掇。 惜春看着那些人将自己的“法器”安置好,趁空闭上双眼,调动出系统界面看了看,头更疼了。 自她从末世穿越过来已有三年,这三年里,她虽然接到了一些任务,却大多是最普通的N级任务,除了收焦大为己所用这个R级任务之外,积分硬是没有超过两百点的。 到现在,她在系统里存储的积分也只有三千点,而兑换通信设备、变异种子已经用掉了两千五,剩下这五百积分还不够她换一剂万用保命药的。 直到两个月前,她终于接到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S级任务——拯救甄英莲。 面板上除了这几个字之外,没有任何关于任务内容的提示,积分奖励则是一万点。 惜春看这积分是真眼馋——她在末世苦苦挣扎十年,才攒了十万积分,现在一个任务就有一万积分,奖励不可谓不丰厚。 但话虽如此,她却也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她而言,这任务的难度不啻于登天。 现在的惜春,经过三年的积攒,手里已经有了两万两银子,以及六道通讯“符”。 其实所谓的通讯符,不过是附着在符纸上的单对单通讯元件而已,末世科技高度进化,但资源却极其短缺,这就导致科技树往一个刁钻的方向发展——尽可能用最少的资源承担最复杂的功能。 譬如这通讯元件,其实就是个通话设备,倒退几百年,功能还比不上一部手机。 可是到了末世,制造一部手机需要的资源量兑换成积分,够投胎八次的。 因此,末世人只能将手机的功能尽量拆分成各种元件,一次兑换一种,需要的资源也是能省则省。 也就导致了,这个能够通话的通讯元件外观像一张小网一样,全是各种精细的线路,却没有背板支撑,脆弱程度直追蜘蛛网,只能是拿到手尽快固定好,贴哪算哪。 惜春索性就拿纸随便画了个符咒,将通讯元件贴上之后,再给上面覆了一层膜。 虽然看起来是有点简陋,但是也能防水防灰,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扔进火里让元件爆炸。 这样能制造脱身机会,同时也可以利用系统的机制向她发出警示。 为了防止意外,六道符都是单对单联络,她手里有三道,而对应的符咒分别给了焦大、焦壮和菜园现在临时的管事,也就是焦壮家的。 在接到任务的时候,惜春虽然有些发愁,但总体上还是很乐观的。 按剧情来说,薛蟠杀人的事儿,应该跟黛玉进京出发之时相距不远,现在贾家一点风声都没有,那时间应该还是充裕的。 话虽如此,想到任务的等级,惜春也还是不敢怠慢,接到任务的当天,便利用晚膳后她一向不许别人打扰的“读经”时间联络了焦大,让他带一千两银子和焦壮一起去一趟金陵,寻找一个被拐子拐走的、本名叫甄英莲的、眉心有一颗朱砂痣的姑娘,先把人从拐子手里买过来再说。 她那时还不确定所谓的“解救”到底是什么概念,只能是一点一点试探,先把人接回来看看,如果完成不了任务,就再去找甄士隐或者封氏,实在不行就交给贾雨村,反正他一定是找得到封氏的,贾家姑娘托付给他的事,料想他也不敢起歪心眼。 虽然按道理来说,如果甄英莲真的能跟冯渊在一起,也算是神仙眷侣,可若是遇到了冯渊,便有可能遇到薛蟠,她总不能指望焦大和焦壮两个人跟薛蟠对着干去。 说实话,薛蟠能打死一个冯渊,估计也不差这一老一小。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总好过冯渊人命两失、甄英莲托身歹人。 可等焦大到了金陵省,一切就乱了套了。 惜春连等三天没有消息,第四天好不容易有了联络,却是焦壮告诉她,焦大有些水土不服,在客栈里上吐下泻了三天,到今日才算好转。 焦大病了三天,焦壮也就照顾了他干爹三天,等今天好不容易焦大好了,他出去打听那位甄姑娘,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薛冯两家争一个丫鬟,薛家公子把那冯家少爷打死了,而抢去的丫鬟眉心恰恰有一颗朱砂痣。 听到消息,惜春当即就无语了。 她曾怀疑过,是不是但凡涉及了主线剧情,她都改变不了,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贾敬现在对她的斤两十分清楚,在她的再三警告下,绝不可能主动服丹升天;而焦大已经被她放出了府,也不可能在王熙凤坐车的时候乱骂。 虽然都是小事,但也是能够改变剧情的,不比她现在要做的事差到哪里去。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纯粹的巧合,虽然这种可能性有点低,但解释不通的情况下,那就是唯一的解释了。 惜春自己也拿不准,索性就先不想了。 更让她无语的是,第二天一早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刚进门就听说扬州那边送信来,说是贾敏病逝,贾母想要接黛玉回京城。 而她手里的S级任务,居然也跟着变了。 首先是数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其次是内容,最初的任务从“拯救甄英莲”变成了“拯救香菱”——还是同样没有任何提示。 而下一个任务则是“薛蟠伏法”,和上一个任务如出一辙,同样是S级,同样是一万积分奖励,也同样没有任何提示。 其实如果要是单纯弄死薛蟠的话,对惜春来说并不难,五百积分够她换一份丧尸血清的,这东西对于被丧尸咬了的人来说是救命良药,但是对于体内没有丧尸毒素的人来说,就是能够引起变异的剧毒。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机会,她不仅能干掉薛蟠,还能让他变成丧尸,弄他个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但是加上“伏法”这两个字,就有点说法了。 由她出手不行,必须得是经过官府审判,才能叫伏法。 这个任务,比上一个任务还要难办一些,香菱现在是薛家的丫鬟,身不由己,薛蟠可以强买,她未必不能强要,成了就成,不成也就罢了,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可薛蟠不同,他不仅是四大家族中薛家的家主,还跟王、贾两家都是近亲,想要动他,还得想办法先让王、贾两家不好插手,否则就成了她一个人对抗三大家族——她能有那么大的能量? 就算有,也不是现在。 强行插手,只怕是吃不到好羊肉,反惹得一身骚。 惜春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让焦大和焦壮多给了冯家一些银两,让他们先把冯渊安葬了,然后尽快赶回来,计划既然有变,她又出不了宁荣二府,手里没有得用的人是不行的。 收拾完三间抱厦,看看时辰还早,惜春抓了一把赏钱给底下人分了,叫她们先回去候着,自己跟凤姐儿在抱厦里头闲话。 凤姐见屋子里不过是平儿和入画伺候,都是贴身的人,料想可以无虞,便笑了笑: “前些日子你叫我置办的寒学,我已置办妥了,连带着田产也准备妥当了,只是你既有银子,如何不给家里添补点,倒做这费力不讨好,又不留名的善事?” 大约就在月前,惜春忽然叫人给了她三千两银子,让她着人秘密地赁几间宽敞正房来,再买一百亩良田来,产出的粮食除了供给先生和学子的一日三餐外,其余的变卖之后贴补先生和学生的书本笔墨。 当然,以百亩之田的收入,要供一大批学生读书还是不够的,其余不足的部分,惜春会自掏腰包补足。 总而言之,只要是能考入这家学堂就学的,吃饭就学一律免费,每年甚至还能分到二两银子的养家银。 钱虽不多,但考虑到所有学子吃饭都不必额外用钱,这二两银子也能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 学堂的名字,就取名为寒学,从名字也可知道,就是为了寒门学子服务的。 当然,在这些学子金榜题名之后,也需要在五年之内将自己在学堂里的花销如数奉还,用来接济下一位寒门学子。 按惜春的设想,每个学子每年在学堂里的花费大概也就十两银子左右,就算他念上足足五年,也就是五十两银子,如果他真能高中,五年之内偿还应该还不算难。 至于那些到最后也没考中,但的确有真才实学的,可以选择留在寒学教书。 凤姐儿倒不至于连这些事都办不明白,虽说她不认字,但只要有银子,还怕招不到坐馆的先生? 一番筛选之后,最终选定了两位,一位是年纪大了退下来的翰林,当初也是进士出身,一位是常年坐馆,教出过数任举人、进士的名师。 额外又请了一位堂主,负责统筹各项事务,并主理账目,至于剩下各种打下手的人,都由堂主根据情况,自行负责招聘。 消息放出去之后,有不少寒门学子慕名而来想要入学,两位先生探讨数日,最后决定进行两门考试,初试为卷面写诗作文,复试则是两人亲自面试,前后共招了一百二十名学生。 动静闹得不小,也引起了京里一些人的注意,但因为凤姐儿转手了好几道人,好事者虽然也暗中访查过,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如今这学堂已然开学数日,情况倒还太平。 只是凤姐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惜春弄这个,每年少说赔出近两千两银子去,却又不叫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为了什么? 3. 第3章 宝黛初见 这会儿,入画已经沏了两盏玉露茶来,惜春略饮了两口,便搁下茶盏,叹气道: “俗话说了,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到无时盼有时,这话也并不全然是说银钱,名声功德也是如此,我如今手里既然有两个闲钱,就不能不为咱们家考虑。” “说句不受听的话,二嫂子打量着我们府上的名声很好么?” “现如今,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他们在那边有天无日地作死,我在这边紧赶慢赶地给他们积德,就盼着到时候靠这一星半点儿的善事,能保得住身家性命。” 凤姐儿被惜春的话吓得不轻,忙四下里看了看,确认没有外人在,这才开口: “你也太小心了,哪里就到这个地步呢?” 惜春摇摇头,看向凤姐儿:“我拿嫂子当自己人,才与嫂子说这知心的话,嫂子别不当一回事,好歹往心里去去。宁府在我,荣府在你,也只咱们俩还有点子气运,能兜住这一家子罢了。” “嫂子睁眼瞧瞧,咱们家如今说是国公府邸,可有哪一位正经主子,担得起国公爷的担子,立得了那等不世之功,将祖先的名头再挣揣回来?” “袭爵这事儿却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父亲是一等将军,珍哥哥就是三品威烈将军了,到了蓉儿自然更减一等,再等蓉儿生了孩子,又待怎么着?” “再者说了,想当初老太爷是什么样的人材,教导出的大老爷也不过就是这个样,何况如今是大老爷这一辈人在教导子侄?你琢磨琢磨,那往后还敢想呢!” 凤姐张了张口,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倒是没想到,惜春现在已经虑到这个地步了。 虽然说的是往后的事儿,但是经了惜春的话之后,凤姐慢慢地顺着想过去,竟也有些胆战心惊。 由两位老太爷到贾珍贾琏,不过三代人便是这么天差地别的,再往后算起来,那还了得! 惜春觑着凤姐的神色,知道她把话听了进去,便点了一点头,心下稍稍放松。 虽说距离命运的齿轮彻底转动起来,大概还有几年的时间,但有了香菱的事在先,惜春也不敢那么肯定,只能是先给凤姐打上预防针,慢慢地让她相信自己。 她选择凤姐合作,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首先,宁府这边显然是指望不上别人,只能她亲自撑着。 贾代化已故,贾敬虽是进士出身,但一来沉迷修道,早早地把爵位给贾珍袭了,二来本也不是个能管束子弟的,看他能把贾珍管成这模样,就知道这人指望不上,不给贾家添乱就算不错了。 贾珍更是出了名的着三不着两,孝期聚众赌博喝酒玩娈童,不都是他干出来的好事?亏得是有爵有职之人,平日不得不撑着门面,顾些体面,可背地里却是不要脸面,丢尽颜面,寻花问柳无事不作,这等东西,只求他不惹抄家灭族之祸就算完,前程性命哪敢着落在他身上? 尤氏虽有几分才干,但公公、夫婿、儿子,哪一个也不是会听她话的,而且惜春也怕把她那两个妹子招来,要是再被贾家这几个玩意儿盯上,更了不得了。 至于贾蓉、秦氏和贾蔷,惜春对他们最大的期盼就是保持呼吸,不要断气。 要说这宁府也真是奇怪,赖嬷嬷明明说过,贾代化管贾敬,那是如审贼一般,竟是硬生生将贾敬训成了一个进士,怎么到了贾敬这里,对贾珍就是这般放纵,难道是在儿子身上弥补童年? 惜春没去问过贾敬,估计问了他也不会承认。 她也只能在心里感慨,宁府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 荣府这边倒还略强,只是成器的子嗣太少,不成器的又太多,正应了那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至于凤姐,一来到底是个精明强干的,而且身份特殊,在邢夫人是儿媳,在王夫人是侄女,又是贾母喜爱之人,哪边都说得上话。 二来又是个外场人,很多惜春不方便办的事,可以交给她去办。 想要从天道底下自救成功,乃至救下整个贾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能动员起来的人一定要动员起来,所有的危险苗头,也一定要及时掐灭。 惜春不敢保证,自己能让贾府保有旧日的荣光,她现在敢想的,也就是家人活命,吃喝不愁而已,别的都无所谓,也顾不上。 只要人活着,在哪都是过,她在末世都能活,何况现在还没有什么丧尸、洪水、地震、雷暴、温度失调……跟末世比,流放地都可以说是天堂了。 两人正在说话,老太太那边便派了人来,说是已传了饭,惜春站起身整了整衣裳,便和凤姐一路到了外面,与王夫人和黛玉汇合,一并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席上种种自不必说,待到晚饭撤下,王夫人和李纨、凤姐自去,贾母带着几个姑娘说说笑笑,不多时,丫鬟们进来笑禀:“宝玉来了!” 黛玉因着下午听了王夫人的介绍,正好奇宝玉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物,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兵荒马乱的,有丫鬟惊呼:“宝玉摔了!” 众人一时间都站起来,连贾母也在鸳鸯的搀扶下坐正了身子: “摔得怎么样,可有妨碍吗?” 这会儿,宝玉已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进了门来,他倒是还想请安,贾母哪里舍得,连忙命人将他搀进里头的暖阁去,又心疼地嗔道: “时常告诉你要稳重,也得有个贵公子的样子,你只是不听,一味地淘气,如今怎样?初次见面,就叫你林妹妹笑话了。” “如今天也晚了,也别到处挪动,待明儿请位太医来瞧瞧。” 宝玉疼得直皱眉,偏偏这伤处又不好直言,一时间满脸通红: “听说妹妹来了,原想早些相见,心里一急,一脚踩空了,才跌这一跤。” 惜春轻咳一声,这当然是她的杰作,末世系统虽说是以积分兑换奖励为主,但毕竟前面还有末世二字,不可能一点儿自我保护的功能都没有,刚才她监测到宝玉要进门,默默地开启了一下防护罩,把宝玉给弹了个屁股墩儿。 虽说搅黄了宝黛初会,但能制住宝玉撒风,就替黛玉省了一捧眼泪: “二哥哥又浑赖,分明是自个儿粗心,反要怨别人,照你这般说,竟是因为林姐姐才跌这一跤的。” 宝玉已瞧见姊妹中多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妹妹,心里也知道这就是林姑妈之女,而且眉目间自有一种熟悉之感,一时间早已存了一肚子话要说,连带着屁股也不疼了,怎奈贾母不放心,到底叫人搀进了暖阁去,又朝黛玉笑道: “想来你也听你二舅母说起过,这就是你那位哥哥,小名叫宝玉的,平日倒也机灵,今日不知怎的,倒冒失起来。” 黛玉只微笑而已,她虽与宝玉只是初见,但心里却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似的,见宝玉摔了,只当是如王夫人所言,因他是个惫懒顽童,举止不稳重,故而有此一摔,也未放在心上。 只是在心里觉得王夫人所言不虚,这等皮猴往后还是远着些为好,她姑苏林家一不是花果山,二不是御马监,哪里就敢招惹这位弼马温了。 这一夜自是太平无事,又过了些日子,惜春接到了焦大的联络,道是他们父子俩如今已回了京城,准备先回园子去,把这些日子的收成整理出来卖掉,那边凤姐儿也遣人来知会了一声,道是薛家姨妈已带了子女入京,正往这边来,王夫人那边正收拾着准备相迎,让三春姊妹也做好准备。 惜春对薛家并无太多好感,她生于末世,从小见惯了丧尸与天灾,更是深知末世人命薄如纸,但越是如此,越深知生命珍贵,自然也对薛蟠这拿人命不当事的人并无好感。 如今薛蟠入京,香菱也跟着来了,惜春妆饰完毕,摩拳擦掌地准备给薛蟠一点颜色看看,忽然听见系统里传来提示音,点开一看,顿觉五雷轰顶。 两个S级任务,其中一个赫然打上了“已完成待结算”的印记,把她看傻了眼。 待到惜春定了定神,看仔细了之后,非但没觉得恍然,反而更是云里雾里。 那个完成的任务,居然是“薛蟠伏法”? 难道薛蟠死了? 不能吧! 真要是这样,贾家也不能是这个反应了。 薛蟠显然没有死,甚至平平安安地到了贾家,那这任务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贾雨村那边判了薛蟠被冤魂索命而死,系统这边就算薛蟠伏法了吧? 那这系统也太好糊弄了。 而且,任务上的提示不是“已结算”,而是“已完成待结算”,这意思就是,宿主已经采取了能够达到该任务目标的行为,不必再采取其他方式去完成任务了,而等到任务目标达成,就可以结算积分。 问题是,她干什么了,她怎么不知道? 惜春莫名其妙地跟着王夫人去迎了薛姨妈与宝钗,看着薛姨妈与王夫人执手泪眼,以及宝钗在一旁端庄温婉的笑颜,却总觉得有几分尴尬。 有那么句话叫“我消灭你,与你无关”,听起来还是很高大上的。 可要是“我消灭你,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与谁有关”,那就太无语了。 不过没等两天,惜春就从焦大那里获知了事情的原委。 这事,还真与她有关。 ——甚至可以说,就是她动的手。 4. 第4章 薛蟠被抓 此时王夫人正与薛姨妈执手相看泪眼,姊妹暮年相见,自然更有一番感慨,宝钗也与众姊妹厮见过,又挨个赠了见面之礼。 因为已经预先向王夫人问过,因此宝钗的礼也都是有数的,长辈们的礼自有薛姨妈承应,她便只负责姊妹们的礼,外带一个宝玉。 姊妹们不分厚薄远近,都是每人一柄宫扇,一条丝帕,一对儿翡翠镯子,宝玉的则是一封澄心堂的纸,一支上等的毛笔,并一方端砚。 些许礼物对于薛家来说不算名贵,但也看得出宝钗细致妥帖。 贾府其他男眷的礼,便托薛蟠带去,宝钗自知此次进京除了待选投亲之外,自家更是有求于贾、王两家,因此再三告诫哥哥,万不可拿出那等纨绔姿态来。 薛蟠答应得倒是好好的,可是以他的能耐,也实在装不成个读书的料子,只能是尽量支应罢了。 这边众人正是一团和气,外面贾政那边却突然来了报信的人,唬得满脸发白: “老爷叫我来回太太一声,姨太太家的案子怕是有些不对,方才来了许多官府的人,说薛家大爷仗势行凶,图财害命,径自把人锁了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大惊失色,只有惜春有了心理准备,神色尚算平静。 薛姨妈又惊又气,怒道:“这不是浑说吗,薛家是什么门第,说蟠儿行凶杀人还则罢了,怎么扯到图财害命上去!” 不言薛家母女,就是王夫人也觉得甚至可笑,不由得上前一步,示意周瑞家的再去细问: “老爷有没有说,究竟为的是什么事?” 周瑞家的应声转了,报信的人跪在地上,也是一脸焦急: “老爷也说不大准,只是听那些官差的意思,还是跟金陵的案子有关,好像是那家人告了御状了!” 王夫人又惊又怒:“什么御状,这案子本是出在金陵,他越级上告,难道就没人管吗!” 周瑞家的又细细问了,那人却再说不出别话,气得王夫人大骂废物,一时间又急忙遣人往王子腾府上走了一趟,然而此时王子腾已升任九省统制,出京巡边去了,京中现剩下史夫人,也是诸事不知不晓,还是听了王夫人送来的信儿才知道薛蟠被抓,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经了这一日,薛姨妈和宝钗心悬薛蟠,连带着王夫人也无心再提接风洗尘一事,诸位姊妹便都散了。 王熙凤心里也正着急,到底是亲戚之份,况且薛蟠之案,贾王两家在里头都出了不少力,若是一齐发了,只怕贾家也要受牵连。 这一急,便想起惜春来,方才在外人前,不好开口询问,这会儿和李纨一道将三姊妹送回抱厦,见四下没有外人,便悄声问惜春: “四妹妹,你瞧着今日这事如何?” 惜春才落了座,也在思索此事原委,见王熙凤问起,随口答道: “这位薛大爷是死定了,至于薛家结局如何,我还说不准。” 王熙凤吓了一跳,俏丽容颜顿时失却血色:“这话可不是胡说的呀!” 惜春叹了口气: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底下人办岔劈了一件事吗?若是事情成了,连这人命案子一并都可消了,谁知道偏又出了岔子,到底是让这薛大爷弄了一条人命去。”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把万事都看在眼里的,姓薛的自己造下的人命债,自然只能自己填,二嫂子若是真想做点什么,就去知会薛家姨妈一声,叫她把那抢来的姑娘放归自由之身,或许还能抵一些自家的罪孽,保住薛家。” 王熙凤心情沉重,连茶也顾不上喝一口,就匆匆去找王夫人,说了这些事。 王夫人听了这话,也不敢拖延,立时带着人去找了薛姨妈,将惜春的话说了,把个薛姨妈哭得声嘶力竭: “这前世索债的孽障,我平日劝他收敛些,只是不听,如今到底把个性命搭进去了!” 王夫人也是拭泪,一面又劝薛姨妈:“我家这位四姑娘倒是有些本领的,她的话万不可不信,如今倒还是把那抢来的丫头放了,以完此债。” 宝钗在一旁也是悬心,但听了王夫人的话,却是皱眉,温声劝道: “这些神鬼之说总不过是虚妄,哥哥现下是陷在人命关天的案子里,哪里能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当真?如今要紧的,还是遣人去官府打点打点,好歹别让哥哥受苦,还要请姨妈设法打听一下,这案子究竟是谁在告状,审案的又是什么人,若是打点不了主审,何妨就多送那原告一些银子,叫人撤诉呢?” 宝钗始终觉得,这案子透着一丝古怪,原告竟能从金陵越级上告到京城来,京里居然还有人受理了,难道这是合乎律法的么? 王夫人也觉得有理,遣人去跟贾政说了一声,得到回复说是已在打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那放还香菱的事儿也不再提了。 晚膳后,王熙凤经贾琏的口知道了这件事,登时翻了个白眼: “你瞧,这多么没算计!自家人谁不知晓四妹妹是有大神通的,她为咱们家筹措也非只一日,倘若不是料到了今日的孽债,何至于早早地派了人去?偏这薛大傻子不争气,到底闹出人命官司来,二太太也是个没数的,四妹妹的话是能不听的么!” 贾琏歪在榻上喝了一杯酒,今日薛家的事儿,他也在里头忙里忙外,跑了许久,这会儿累得坐不住,直接歪在了炕上: “据我来看,薛大妹妹说得也有道理,就算是四妹妹发了话,该打听的也得打听不是,难道还为她一句话,就叫薛家表弟等死不成?就是真救不活了,这该打点的银子也得花,好歹叫人走之前别受罪啊!” 王熙凤听着这话有理,也不再抱怨了,只是心里仍是担心不已。 …… 到了第二天,众人还在四下奔忙的时候,惜春终于从焦大那里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 整件事的根源,居然出在她叫焦大给冯家人的银子上。 当初见冯渊被打死,薛蟠又已走了,惜春也无可奈何,只好叫焦大留了银子给冯家人,为了说得过去,便说焦大也是看中了拐子卖的女孩儿,只是还不等交银子就出了这事儿。 按惜春交代焦大的说法,焦大跟冯家人的说法是倘若自己再早一些去领人,被打死的怕不就是自己,冯家公子多少也有些替他受过之意,因此由自己出钱,给冯渊办了丧事。 但原著里头,冯家老仆告状一是为了给主子伸冤,二便是指望多得些烧埋银子,好好地发送了冯渊。 结果现在,烧埋银子惜春这边给了,冯家老仆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给主子报仇! 此时薛蟠刚走,贾雨村尚未走马上任,冯家老仆是又急又气,生怕薛蟠逍遥法外,于是交代了底下人在原籍等着新老爷上任再行报案,自己则是与焦大搭伙儿上了京城,明面上说是来投亲,实际上到了京城之后,直奔宫门口,告起了御状! 告御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是要滚钉板的,可冯家老仆将七十的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状纸是预先写好带在身上的,也不怕临到头一口气上不来,诉不出冤情。 而且有司事后查起来,发现这居然也不算越级上告——贾雨村上任、冯家人在原籍状告在先,冯家老仆告御状在后,前后差了能有一日。 虽然只是一日之差,但既然金陵府受了冯家的案子,那薛蟠就是在逃的人命犯,京城则是他潜逃之地,冯家老仆这严格意义上来说,竟不是告御状,而是出首逃犯,非但无罪,简直有功! 事涉薛家,也算是涉及到了功臣之后,有司不敢擅专,便把事情报到了皇上手里。 偏偏皇上又是个最讲忠孝仁义之主,见冯家这老仆一片忠心赤胆,不由得赞道: “法不外乎人情,虽则律法纲纪严明,但此等忠义情状亦不可不鉴,否则天下必以朕为无义之君。” 冯家老仆已经重伤,虽经御医调治,性命也在旦夕之间了,皇上于是便点了三法司会审,令急调金陵案卷到京。 这一下,实在打了贾雨村一个措手不及,他这边刚胡乱判了案子,那边京里就来人要调卷宗,他只略推脱几句,这边为首的竟就拿出了金牌令箭。 还不等他想要支吾的理由,那帮京城里来的使者竟是自己看准了卷宗,横抢了去了! 贾雨村这下可是真吓得魂飞魄散,他见冯家势孤,便倚仗强权胡乱判了此案,令薛家额外再多赔些银子过去,原想着冯家不过小门小户,有了这些银子日后也可衣食无忧,况且冯家只有冯渊一个主子,他一死,这些奴仆不过是散沙一片,早晚各自分了金银财物潜逃了去,既然本是逃奴身份,自然不敢出首,因此也不以为意,哪里想到京里头又会有一个老仆,闹出这等情势来? 卷宗到了京城,这事情可就热闹了。 华严宫里,上皇盘膝坐在炕上,手执一串檀木佛珠,一边翻看面前的卷宗一边冷笑,又看向坐在下首的皇帝: “你道是好笑不好笑,按卷宗记载,这薛蟠竟是已经被冤魂索命而死,敢情如今刑部大牢里头关着个鬼呐,这竟不是刑部,是钟馗天师府了!” 皇上觑着上皇神色,不动声色地开口: “这贾化①亦是旧员起复,当初虽有些过失,却绝非无才之辈,判出这等糊涂案来,必有缘故。” 上皇神色不豫,旧员起复本是他的主意,皇上这些年登基以来,有意无意贬了不少他当日的爱臣后嗣去了,他心下多少有些不痛快,因此和皇上商量了这个主意,捡里面有可用的再行起复。 一来施恩于功臣后裔,二来也是填补空官,谁知道竟会选出贾化这等混账东西来! 他心思微动,手指点着桌面上的卷宗:“贾化,不要是贾家的亲眷吧?” 皇上摇头:“贾化祖籍胡州,与金陵贾氏并非同宗,不过荐他之人倒确实是荣国府的工部员外郎贾政。” 上皇早知道皇上面上看着老实,内里却是一万个心眼子,每句话都是斟酌之后说出,总要点他这个为父为君的几句,但今日是自己理亏,自然也不好发作,只能往案子里撒气: “不是同族也是同党,差什么!” 略顿一顿,又去翻了翻有司送来的状纸,看着上面的字迹若有所思: “焦大,焦大,这名字倒是有几分熟悉,是什么出身?” 皇上笑道:“前日近奉给皇父的‘主子菜’尝了可好?就是他种出来的了,他原系宁国府贾代化老仆,前些年蒙主子恩典放了出来,还赏了银子,他便在城外辟了个园子,种了好些菜,如今京里头的‘主子瓜’‘主子菜’都是他那园子出的,味殊不恶,儿臣尝了还好,因此孝敬皇父、母后。” 上皇恍然,他当年主政之时,也见过贾代化身边跟着的人:“就是当年救主的焦大?怪道这等仗义,自己吃了亏,还要助他人讨公道。” 一面又摇摇头,无奈道: “这算个什么呢?贾代化、贾代善当年哪个不是好的,谁知道子孙后代竟是如此,如今先人旧时遗风,居然只在老仆身上!” 这般想着,不由得沉吟道: “这焦大仗义出手,倒也不可不赏,皇上回头斟酌吧。” 皇上笑道:“儿臣跟皇父的心思也是一样的,已预先问过了,不过那焦大抵死不肯受赏,只说自己是奉主子命行事,再四求儿臣将这赏赐给了他的主子,因此儿臣才搁下了,想着跟皇父商议了再说。” 上皇有些惊奇:“他已被放了出去,如何又有个主子?” 想了想,又点头道:“是了,若非如此,他那些瓜菜也不会冠以主子名号,只是他这主子究竟是什么人,倒是侠肝义胆。” 皇上轻咳一声:“说来也奇了,不管儿臣怎么问,这焦大死活坚称,他的主子是贾家的四姑娘。” “四姑娘?” 上皇神色一顿,又垂眉道:“这也是他一片忠心不改,这个贾家四姑娘是宁府那边的吧,既然他坚持不受,就遂了他的愿便是,宫里头不是正选才人、赞善?赏她一个名额就是了——你笑个什么?” 皇上在上皇说出主意的时候便笑个不住,这会儿见上皇问起,便正了正颜色: “皇父的主意是好的,只是有一件不大妥当,那贾惜春今年尚不满六岁,皇父叫她进宫陪侍宗室女入学,恐怕是有些——” 谁照顾谁啊这是? 5. 第5章 施展大忽悠术 “还不到六岁?” 上皇闻言,更不觉得此事与惜春有关了,想来只是焦大忠心为主,想替小主子讨赏罢了。 只是这焦大也是个糊涂种子,编瞎话也不会编圆一点,宁国府上下那么多人,你说个谁不好,说个五岁小丫头,当皇上是傻子还是怎么着? 转念又一想,不由得捻了捻胡子,沉吟: “这么说,这案子宁荣二府都搅合进去了,这荣国府忙着给姓薛的弥祸,宁国府忙着给姓薛的拆台啊。” “有点意思,莫非宁荣二府为这事儿干起仗来了不成?” 皇上摇摇头: “儿臣也不清楚,事涉薛家,荣国府搅在里头正常,可按说此事与宁国府不该有关系的,那姓薛的同宁国府没有亲戚,宁国府与贾化也并无半分交集。” “至于焦大所言他去金陵是为了买丫鬟之事,更有几分匪夷所思了,京城又不是没有人牙子,何至于千里迢迢跑到金陵买个丫鬟。” 上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宁国府别是察觉了什么,想要和荣国府撕掳开吧?” 虽说两府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如今看来,一根藤上也长出不同的秧子来了,这荣国府倚仗权势,连人命官司都敢平,宁国府固然是没出息了些,大面上看着倒还老实。 不过两家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么一出,让上皇不免有几分深思。 倘若是有意为之呢? 上皇思及此处,忽然一笑,点点头:“他们既要闹鬼,朕何妨就看看他们到底玩什么花样。” 一面又看向皇上: “既然焦大非说贾惜春是他的主子,你就择个日子,宣那丫头进宫来瞧瞧,朕倒要看看宁国府有什么话说。” “那边的案子也照常审着,这两年朝廷没一日太平,不是这边旱了就那边涝了,既然薛家自己的子孙不争气,非要犯到咱们手里,索性咱们也打一个抽丰。” 上皇说到此处,自己也摇着头笑了,皇上在一旁微笑开口: “皇父说笑了,朝廷何至于就到那个地步,既是薛蟠为富不仁在先,咱们这只算是‘劫富济贫’罢了。” 上皇笑着掐了两转念珠: “管他的,横竖把个薛家一抄,剩下一帮子穷鬼,料也翻不出多大浪头来了。” 皇上点点头,又道:“那薛家小儿,是否要酌情减几分刑罚?” “美得他!” 上皇冷哼:“杀人偿命,那是他该着的!至于薛家的银子,当初是看他祖上勤谨,朝廷才赏了他那么个位置的,既然子孙自己不知上进,朕如今收回来有什么不妥当?” 皇上低头应了声是,不言语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薛家当初依附皇族而盛,如今也要因皇族而衰了。 …… 薛蟠的案子,上头虽然有了定论,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好在案卷和人犯都是现成的,差的只是贾雨村徇私枉法一案未决而已。 贾政这两日着实不好受,自家外甥因草菅人命被抓进大牢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朝中颇有些消息灵便之人得空便要朝他打听,有些从刑部那边听到了些风声,连带着瞧他的目光也开始意味深长起来。 到了此时,贾政亦是无法可想,只能是挨一日算一日,只盼到时候贾雨村看在自己荐他起复的份上,能别把他供出来就是了。 这日才下了朝,照例先去给贾母请安,却见王夫人也在,且和贾母神情都不大好,心里顿时沉了几分: “母亲何故如此郁邑不乐?” 贾母沉着脸色,冷冷道:“方才你回来的时候,没瞧见从咱们家出去一顶轿子么?” 贾政恍然:“在街口似是遇见了一顶,儿子只当是过路的,未及挑帘细看。” 贾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那里头坐着的是四丫头,宫里头来了旨意,说是皇上要见她,你可知道为什么?” 贾政大惊,他一向与惜春并无太多交集,但五岁稚女,如何会突然被皇上想起来召见? 王夫人冷笑: “老爷可知道,宫里头来宣旨的太监口口声声说,蟠儿的案子能破,亏得咱们贾家这位四姑娘,皇上召她进宫,是要领赏的呢!” 贾政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就沉了。 按这太监的说法,薛蟠的案子竟与惜春有关,且不说这说法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不成了东府那边卖了西府换功劳了吗? 贾政思及此处,身子一晃,脸色也瞬间白了,定一定神,勉强道: “据儿子看来,还未见得如此,敬兄潜心修道,早已不理俗事;珍侄虽有职在身,多年来却并无进取钻营之意;至于惜春不过稚龄小女,何况一向长在老太太面前,和咱们府上女孩儿并无不同,她何至于做出这等亲痛仇快之事?” 王夫人咬了咬下唇,眼底透出一丝怨愤来: “我倒是也想相信,事情是真与她无关,可倘若是如此,为何她那日便敢断言,蟠儿定是活不成了?” “难道她当真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还是说此案本就与她有关,她自然能知道这些!” 贾政拧眉,觉得王夫人这实在是有些胡思乱想: “四丫头今年才五岁,你已是近五十的人了,以这等念头揣测一个五岁孩子,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王夫人气血上涌,按着胸口缓了两口气,才缓缓说道: “皇上都把人传进宫里受赏去了,你还在这儿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能,难道皇上便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无缘无故的,就上赶着给四丫头送赏赐不成!” 贾政也一时语塞,不论如何,皇上传了惜春入宫是事实,这原因若是弄不明白,旁的猜测也都站不住脚。 贾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沉声: “等吧,等四丫头出宫,再看看她有什么说法!” 而此时,坐在轿子里的惜春,更是觉得自己跳轿逃跑的心思都有了。 她单知道任务完成,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却忘了任务虽然完成,案子也是要善后的! 冯家老仆去告的是御状,审案的人自然是要把来龙去脉问清楚,这一问,居然从焦大牵扯到了她的身上。 如今事情还真有些棘手了。 荣府那边还不知道会怎么猜疑她,她异于常人之处,外人不知道,自家人却是十分清楚,再加上她曾信誓旦旦地向王熙凤表示,薛蟠必然是活不成的,如今这些事加起来,怎么看怎么想是她把薛蟠给坑了。 但眼下还没有时间顾及荣府的想法,惜春得想办法把皇上的召见给应付过去。 按说以她的年纪,装傻充愣倒是没什么问题,一个五岁女孩儿,谁要是怀疑她心机叵测,那才真是脑子缺弦。 可是谁知道焦大都说了些什么出去? 那“符咒”之类的,她再三再四嘱咐过,料想焦大还不至于说出去,可是园子的事未见得能瞒得住,到时候皇上要问起种子的事,她又怎么回答? 焦大这一手,着实把惜春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实在不行就装哭好了。 她还小,她还是个宝宝,嘤嘤嘤。 在太监的引领下,惜春靠自己的一双小短腿,终于成功从宫门口走到了太极宫。 看见太极宫大门的一瞬间,惜春都要喜极而泣了。 这皇上也不知道个尊老爱幼啊,明知道臣下入宫后无诏不能乘轿,你倒是下个诏啊,真就让人迈着小短腿一路走过来? 我走的速度慢,你等的时间还不是更长,何至于这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到了殿门前,惜春按照太监的提示跪好,等着皇上的传召。 不一会儿,从殿里出来了一个太监:“圣上传宁国府贾惜春觐见!” 惜春便迈开了自己的肉肉小腿,好不容易一步一个跨上了太极殿的台阶,又看着自己面前的门槛直咬牙。 有机会高低给它锯了! 总算过了高门槛,惜春低着头,走到宫殿正中间,跪好: “臣女贾氏惜春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等了半天也甚是无聊,瞧见惜春进来,便搁了书往下一瞧。 正中间的软毯上,惜春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看起来小小一团,像一个红豆包。 皇上不动声色,在心里给焦大的话打上一个谎话的标签。 这也太小了。 要是长在宫里,有那么多心眼子倒还有可能,可是偏偏长在了贾家。 宁荣二府里头,但凡有个会算计的人,也不能把日子过成这幅日薄西山的模样。 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皇上轻咳一声: “起来吧,听说那老仆焦大是你叫去的金陵?按说这京城也不是没有丫鬟买,你怎么就忽然想到要派人去金陵买丫鬟呢?” 惜春:…… 在心里叹了口气,惜春欲哭无泪,焦大这人忠自然是忠的,只是这嘴上也太没个把门的了,上来就把底给交了,这让她怎么糊弄? 寻常的理由怕是交代不过去了,只能是九真一假这么真真假假地故弄玄虚,惜春深吸一口气,奶声奶气地装二傻子: “棍棍儿神仙说的。” 皇上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嗯?” 惜春朝皇上比划了一下扶乩的沙盘: “棍棍儿,棍棍儿神仙会在沙盘上写字,臣女看它是那么说的,就那么干了。” 皇上这下倒是听懂了,却还将信将疑: “你小小年纪,还会扶乩?” 惜春摇了摇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 “扶什么不会,只会看棍棍儿神仙说话。” 皇上若有所思:“你这个看棍——棍棍儿神仙说话,是谁教的?” 惜春接着装傻: “不知道,大概是爹爹教的吧。” “爹爹天天念经,臣女天天旁听,后来就能看懂了。” 皇上默然,他之前问过底下人,知道贾敬已潜心修道多年,想来惜春这话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 ——难道贾敬这经念歪了,功德缘法全攒自家闺女身上了? 他沉吟片刻,示意旁边的太监: “准备沙盘和乩笔,再叫钦天监监正过来。”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惜春是怎么看棍棍儿神仙说话的。 6. 第6章 守财天子 不一会儿,人并扶乩的沙盘都到了,皇上示意钦天监监正宋世文: “朕记得宋卿家传扶乩之术,今宁府小女亦言能此,朕瞧这孩子不似诡言,又虑稚子之语不足为信,特命卿家扶乩卜事,以验真伪。” 宋监正拱手应命,眼角瞥见一旁候命的惜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扶乩之术一来玄妙非常,非有道之人不能穷通;二来天机晦涩,必得有大智慧之人才能参透,这宁国府的小姑娘瞧着也就五六岁,如何能有这等本领? 不过皇上既有了命令,他做臣子的也不好抗命,便应命架设起来,又看向皇上: “还请陛下预先拟定问题,臣才好向仙人发问,也便于陛下验证是否灵验。” 皇上略略思索片刻,朝身后的太监吩咐几句,不多时,太监捧上一个拜匣来,皇上指着拜匣朝二人笑道: “就请宋卿扶乩问卜,你二人各自解读,谁若是猜得中,朕便将此匣中宝物奉送,如何?” 宋监正拱手应命,惜春却举起小手:“启禀皇上,臣女有个问题。” 皇上点点头:“且说来听听。” 惜春搓了搓小手,朝皇上甜甜一笑,奶声奶气:“既然是宝物,那肯定很贵重了。” “为了避免这位大人抄臣女的答案,请陛下准许臣女和这位大人把答案写在纸上,同时展出。” 宋监正登时被噎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他四十岁的人了,还能抄一个五岁小孩的答案? 他没担心惜春抄他的就不错了! 皇上心下也觉着好笑,但惜春说的也有道理,如若两人回答的时间有先有后,焉知不是一个借鉴了另一个的答案? 便又令人呈上纸笔,都让小太监用托盘捧了在一旁候着。 宋监正这边倒是无妨,在惜春面前伺候的小太监却犯了难,惜春才五岁,就站直了身子也没有多高,他却已近二十,身子抽条得厉害,想要让惜春写字方便,他得弯腰弯到撅着腚。 眼看着宋监正那边已经开始操演,小太监把心一横,干脆直接跪下了。 惜春嘴角一抽,知道的是她矮,不知道的以为她比那位监正大人架子还大呢。 前面宋监正扶着架子,在沙盘上画得热闹,惜春这边也没闲着,直接开启了末世系统的扫描功能。 虽说大部分的道具和功能都需要兑换,但末世系统也不是没有基础功能,例如之前的防护功能,以及她现在使用的扫描功能。 惜春的系统在末世也算是高端的,扫描范围足以覆盖宁荣二府,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知道所有人的动向。 不过总是监控那么多人的动态还不够累的,所以惜春只开启了陌生对象进入扫描范围内的警报,至于那些已经标注进系统白名单的人,除非惜春自己想要查询,否则是不会展示此人动态的。 系统的扫描功能主要有两种,一是监控可移动生物或者非生物,防止丧尸都跑到眼前了,宿主还一无所觉,二就是扫描眼前物品,确认其成分及危险性,毕竟末世资源紧缺,拾荒者自然人数众多,而各种规模的战争也频繁发生,危险武器之类的自然也不少见,万一拾荒拾到炸弹,一个弄不好全家都上天了。 还不等宋监正在前面扒拉完,惜春已经确定了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无非是编出一段神秘兮兮的话来,让皇上确定这话绝不是她说的,而是她“转述”的神仙原话。 好在刚才装二傻子装得还算合格,只要弄点高深的谶语糊弄上去,应该就够应付的了。 这会儿,宋监正终于扒拉完了,示意惜春: “姑娘可以过来解语了。” 惜春迈开小短腿,走到沙盘跟前,又犯了难。 扶乩是宋监正负责的,这沙盘的高度自然也照着他陈设,问题是以惜春的身高,踮着脚也就能看个大概。 惜春咬着牙蹦了两下,觉得有点累,一扭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顿时尴尬非常,索性不看了,直接走到小太监身边,抬笔就写。 反正也是装样子,看两眼得了,她只是糊弄事儿而已,又不像钦天监监正一样靠这个出名吃饭,还不如赶紧写完,让人家小太监站起来。 那边宋监正还对着沙盘苦苦思索,这边惜春刷刷刷几笔写完,小太监已呈报上去了,皇上接过纸张上下一扫,顿时神色微变。 只见纸上别无它话,只有四句诗,字迹倒是干净秀美: “沧海月明曾有泪,匣中国宝世无双。莫向骊龙颔下觅,人间天子已珍藏。” 皇上看到此处,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惜春的神情顿时莫测起来。 ——真叫这小丫头猜对了。 转念再看向宋监正冥思苦想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 虽说钦天监除推演命数之外,还有制定历法、观测天象的职责,他还不至于为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就苛责宋世文,但宋家世代供职钦天监,宋世文四十岁的人了,要是还没个五岁小丫头能耐大,也是够丢人的。 只是他叫宋世文来,本是为了检验小惜春的本事,结果现在风水轮流转,倒成了考查宋世文的能耐了。 好半晌,宋监正才送上一张纸来,也只有两句话:“浑圆一统,旷古烁今。” 皇上拧眉看了半天,方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算是对了一点,只是不仅没有惜春快,准确性也不如惜春高。 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分明解读的是同一份乩语,却跑出这么天悬地隔的两份答案来。 既然两人都已有了答案,皇上也不再迟疑,令小太监举着二人的答案,又遣一人开了拜匣。 匣中,赫然装着一枚明光荧荧的稀世宝珠。 宋世文见状,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的批语只写出了匣中宝物是圆形物件,可惜春的批语却简直是在明示,匣中就是一颗珍贵异常的珍珠。 得不到此宝还在其次,他宋家世代供职钦天监,现在居然连个五岁小孩都比不过了! 宋世文深吸一口气,在心底暗暗记恨贾敬,也不知这货是练了什么邪术,一个半路出家的歪门邪道,怎么养出这等有能耐的闺女! 皇上轻咳一声: “此宝是爪哇国进贡而来,号为骊颔珠,如今宫里也只有五颗罢了。” “那四颗宝珠,两颗奉了上皇与太后,朕留了一颗,还有一颗给了皇后。” 他说到这里,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 最后一颗本来想留给太子,结果太子还没定下来,宝珠就被他赔出去了。 皇上在心里长叹一声,惋惜道: “君无戏言,这最后一颗珍珠便赐予贾家小女吧。” 惜春在一旁,早把皇上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下了然。 倒不是她察言观色的功夫太好,实在是皇上的表情跟宋监正如出一辙,让她想忽视都不行。 惜春也没犹豫,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 “臣女谢皇上恩典,也请皇上恕罪,臣女斗胆,想用这颗宝珠同皇上换一位‘甄’珠。” 平心而论,骊颔珠固然珍贵,但是这种价值连城的御赐珍宝,跟平时的例行赏赐还不一样,丢不得卖不得,没事儿还得拜拜,这不等于请了个祖宗回家? 再说了,一共五颗宝珠,上皇一颗,太后一颗,皇上一颗,皇后一颗,剩下的一颗落在了宁国府,这不是找着让人说闲话吗?她反正是不能干这个呆事。 皇上本来就是不信她有本事,才拿出宝珠当赏赐的,现在是话赶话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给她,过后还不定怎么想方设法弄回去呢,她要是真把宝珠拿走,早晚是个祸害。 反正她不想要,皇上也不想给,干脆就由她来给皇上一个台阶下,顺便完成一下S级任务,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听说宝珠能保住,皇上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点笑影——虽然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什么‘甄’珠,值得让你用这等宝贝去换?且说来听听。” 惜春朝皇上一叩首,奶声奶气: “先前棍棍儿神仙让臣女去赎买甄家姑娘,臣女把事情办崴了,没能救下甄家姑娘,还搭了冯家公子一条性命进去,臣女时常想起此事,怕得不行,皇上若真想奖赏臣女,求您帮臣女完成棍棍儿嘱托,将甄家姑娘放还故乡。” 皇上点头,其实这件事本来也不用惜春嘱托,那冯家公子买人在先,薛蟠是打杀了人命才将女孩儿抢了去,倘若事后将女孩儿断给薛家,那天底下还不乱了套了? 看上了谁家的美婢娇妾,只消叫上一二亡命之徒上门劫掠,把主人打死,婢妾抢来就是,事后追究起来,倘若下手之人熬得住刑,不供出雇凶之人,这背后之人竟是坐拥美人,高枕无忧了? 那还了得! 按本朝律法,这等强抢得来的奴仆,不论后主是如何得来,都是要追还原主的,按惜春所言,也不过就是放那女孩儿自由之身,百十来两卖身银子,就能换宝珠回到自己手里,赚大发了。 皇上心情大好,答应得也格外痛快: “既然你心意已决,朕准了就是。” “传朕谕:着有司将甄家女孩儿接出,查明家世出身,送还本家,如系生身父母卖出,便与人讲明,不许再转卖他人,务必择良善之家许婚。” 说罢,皇上看看自己的宝珠,再看看惜春,心里总觉得有点过不去。 这宝珠价值何止千金,竟被惜春拿来换了一个身价不过百十来两的姑娘。 小丫头片子不懂事,他当皇上的总不能昧着良心,就这么坑一个五岁小姑娘: “话虽如此,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本领,也是世所罕见,朕就赐你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以为旌表。” 惜春叩首谢恩,这种奖励跟刚才的就不一样了,赏下来就是为了给她花的,开心。 还不等她站稳了身子,就听皇上笑道: “且别忙着谢恩,朕还有一事要你卜算。” “倘若准了,朕加倍赏你,若是不准,这百两黄金和十匹锦缎,朕可就不给了。” 惜春:“……” 说好的赏赐,这怎么还带往回要的呢? 你咋这么抠! 7. 第7章 生男生女不一样 皇上发话,惜春总不能拒绝,再说她还想要那百两黄金呢: “臣女定当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皇上点点头,看到一旁不仅郁闷,甚至隐隐有些委屈的宋世文,一时间也有些于心不忍: “宋监正也一并参与吧,倘若算准了,朕也照样赐你就是了。” 宋世文深呼吸一口气,打点起精神来,这是皇上给他雪耻的机会,他不能不珍惜了。 皇上轻咳一声,正色道: “如今宫里周妃有孕,临盆在即,你二人不妨卜算一下,此胎是男是女?” 说来惭愧,他十七岁与皇后结为夫妇,到如今已历九载,不论是皇后还是妃嫔们都曾经有妊,可是前前后后居然给他生了五个女儿,没一个儿子! 皇上心里不能不犯嘀咕,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连续五个都是女儿,难道是他命里没儿子? 但是这事儿,又不好跟人直说,只能拐弯抹角打听,希望周妃肚子里这个能是个例外。 宋世文拱手应命,惜春却无语了。 猜宝贝也就算了,孩子是男是女也找她来猜,拿她当B超了? 虽说她也能扫描出来,但是猜得这么准真的好吗? 惜春也不是没听说过,当今皇上连生了五个女儿,这要是她再测出来一个女儿,不知道皇上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 他家是真有个皇位要继承啊。 宋世文已经做好了扶乩的准备,惜春却又伸出小手:“启禀皇上,臣女还有个问题。” 皇上皱眉,小惜春年纪不大,问题不少: “说吧,又有什么事儿。” 惜春柔声道: “皇上宫里妃嫔众多,棍棍儿神仙不一定能知道哪个是周妃,您能叫周妃过来让它瞧瞧不?” 不等皇上开口,宋世文先唬得满脸发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启奏我主万岁,微臣实在不敢如此,还求您明鉴!” 惜春拍了拍头,光记着自己是个B超,忘了本朝男女授受不亲了。 她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她还小,男女七岁不同席,可她才五岁,换了周妃过来,宋世文就要尴尬了。 而且周妃还是皇上的妃子,更不能被臣下所见了,非亲非故的,也不成个体统。 皇上拧眉:“你那棍棍儿神仙不是号称神仙吗,怎么连哪个是周妃都不知道,宫里头如今只一个怀孕的,就是她了。” 惜春咬着牙提气,拳头都硬了: “启禀陛下,棍棍儿神仙再灵,她也就是个棍棍儿啊!神仙也同咱们凡人一样,有尊卑的,您当有大神通的神仙这么没架子,能让咱们凡人一叫就来?” “宫里头人这么多,您让棍棍儿神仙一个一个找过去,看哪一个姓周,哪一个怀了孕?等它找到,这孩子都会打酱油啦!” 皇上恍然点了点头,觉得惜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人仙有别,能回应凡人扶乩之问的神仙,估计在天上也是没什么名号的,似那等有来头的皇天后土、伏羲女娲一类,他都得上赶着祭拜,又岂会随意回应一介凡人。 神仙与他大开方便之门,他要是蓄意为难神仙,倒好像不知好歹了。 宋世文不见也就罢了,惜春小小女子,让她认认又何妨。 皇上朝身侧太监使个眼色: “戴权,你领贾家小姑娘往后宫去拜见周妃。” 戴权应了命,瞧着惜春这小短腿直发愁,前朝到后宫多少路程,等惜春走个来回,怕是可以直接住在宫里了: “陛下,您瞧贾四小姐这脚程……” 皇上回过神来,他把这茬儿忘了: “赐辇赐辇,快去快回。” 戴权松了口气,领着惜春去了小半个时辰,转了回来: “周妃很喜欢贾四小姐,把太后给的累丝娃娃镯赏了她一个,四小姐也给了周妃一枚金坠子,说是给小孩子带在身上,是可以辟邪的。” 惜春在心里默默纠正,那玩意叫止啼元件,能保小儿安眠。 ——末世可是有丧尸的,弄个白天黑夜随时随地能嚎出声的小崽子在身边,这不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个不定时自爆炸弹吗? 因此,末世系统商店里提供了含有止啼功能的元件。 对于这种与人类基本生存保障有关的商品,系统出于人道主义,将售价下调了许多,只要一百积分就可以兑换一个,可以说是系统商店里最便宜的东西了。 同理还有七日份浓缩营养剂之类的东西,只要吃一粒,就可以补充人体七日所需各种营养,也都是一百积分,即便是手头紧如惜春,兑换一个也不会觉得心疼,之前她还送了一个元件给黛玉——当然跟送给周妃的外形不同。 止啼元件的外形看起来与真金无异,外形上还有各种花样可以选择,像是小老虎,小野牛等等。 而元件的有效工作范围是十米,只要把它放在婴儿附近就可以了,当然带在身上也是没问题的。 止啼元件能够安定婴儿的心神,让婴儿更快进入睡眠——当然,止啼元件是超智能不是超智障,当婴儿身体出现状况,或是止啼元件判断婴儿遇到危险时,就会发出警报,惊动周围的人。 这一方面能够方便末世人类照顾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倒逼他们变成负责任的父母。 末世可不是什么好生存的地方,倘若在婴儿遇到问题时不能及时处理,那么警报声是有可能引来丧尸的。 想活,就得把孩子照顾好,不然干脆就别生。 生了又不想照顾?那干脆你也就别活了。 如果父母出于某种原因不能赶到孩子身边,止啼元件的警报声也可能吸引其他的人类,或者是丧尸。 正因如此,在末世使用它会有一定风险。 但是没办法,末世本来也没有绝对安全的事。 当婴儿遇到危险的时候,放着不管照样会出大问题,有了警报声,孩子还多一分安全的可能。 不过在这个时代,不用担心丧尸的问题,止啼元件的缺点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皇上点了点头,虽说后宫与臣下之间不该私相授受,但周妃和贾家没有亲戚,惜春又这么个年纪,况且双方见面细说起来,根源全是他临时起意,两边也实在没有暗中夹带的可能。 就是正常的礼尚往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卿也已经扶乩完毕,你二人各自解语吧。” 惜春已经扫描过周妃的身体,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别自然心中有数,宋世文因着这事不能立刻验证,倒也不觉得多么紧张,反正不是男孩就是女孩,要么就是双胎,也猜不出什么花样了。 不过宋世文也有自己的想法,虽说能猜的样数不多,但是跟皇上说是皇子还是公主,这里面门道可就大了。 倘若他说是皇子,皇上必然大喜过望,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倘若周妃生了公主,皇上的期望落了空,难保不拿他撒气。 若他说是公主就不一样了,皇上当时的脸色估计不会太好看,但也有句俗话说‘丑话说在前头’,周妃若是真生了公主,正好证明了他解得准,皇上有了心理准备,也不至于拿他怎样;倘若周妃生了皇子,那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哪有闲心理他这解得不准的谶语呢? 宋世文在心里拿定了主意,还是说生公主好。 打定了主意,宋世文在纸上写了公主二字,那边惜春也写好了,两张纸一同呈到皇上面前,皇上定睛一看,差点没气死。 宋世文说是公主,惜春却写了个皇子——这不白问了吗! 皇上心里又郁闷了,百两黄金算是保不住了,想问的问题却等于没答案,他活了这么多年,自认心眼子比蜂窝还多,这辈子还没谁让他吃过这样的闷亏。 不过皇上毕竟是皇上,心里郁闷归郁闷,脸上是无论如何不能露馅的: “这倒是有趣,也不知你二人问的是否是同一个仙人,扶一次乩,竟跑出两样答案来了。” “既然如此,这奖励且在朕这儿寄下,等周妃诞下皇儿,朕再行赏赐便是了。” …… 总算皇上良心发现,赐惜春乘辇出宫,不用她迈着小短腿满宫里溜达了。 坐在御辇上,惜春闭着眼睛检查了一下任务,欣慰地发现,两个S级任务都已经打上了“已完成待结算”的标签。 得了个金镯子倒不算什么,关键是完成了一个S级任务,这可太不错了,她这趟算是没白走。 惜春刚松了一口气,想到马上要回荣国府,又提起了一口气。 皇上派去接人的使者,跟贾母那边说的可是她助朝廷侦破薛蟠一案有功,召她进宫去受赏的。 这还不知道贾母和王夫人那边要怎么想她。 虽说同样都是姓贾,但宁国府和荣国府到底还是有不同的,薛蟠的案子,荣国府从上到下搅和在里头,宁国府却是无事一身轻,经使者的口这么一说,倒好像她存心跟薛蟠过不去一样。 事实归事实,老太太要是问起来,她也是抵死不能认的。 只是这样一来,皇上召她入宫的事要怎么转述,就得斟酌斟酌了。 8. 第8章 逐个击破 惜春回到荣国府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贾母和王夫人都等着她,她也只能先过去请安。 到了后院才发现,除了贾母和王夫人之外,薛姨妈和宝钗也都在。 惜春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先给贾母请了安,却在心里嘀咕。 看这架势,竟好像是要问罪来的,满屋子的主子,细算起来竟没一个全心向着她。 等惜春坐稳了身子,王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四丫头,你且说说,皇上为何派人接你入宫,又是为什么说你在蟠儿这案子里有功劳?” 惜春睁着一双明如秋水澄如镜的眼,朝王夫人微微一笑: “皇上是听说了我会扶乩,觉得有些稀罕,所以召我入宫见识见识,二太太不信,遣人去问问钦天监的宋监正,我俩一同扶乩,我还胜了他呢。” 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一眼,各自心下暗惊,惜春会扶乩算卦的事儿,她们从不曾外传,甚至在不相熟的下人面前也都不提起,那皇上又是从哪里听说? 可是惜春连钦天监宋监正这个人都说出来了,这般有鼻子有眼,也不像是作假。 况且是与不是,只要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以惜春的本领,应当不会撒这等轻易就能被戳穿的谎言。 薛姨妈捏紧了帕子,沉声开口: “既然如此,你又是为何搅合在蟠儿的案子里?为什么刚才有人闯进梨香院,不由分说把个香菱丫头接走了,还说是你的意思!” 惜春深吸一口气,目光在王夫人和薛姨妈之间打转。 现在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竟是牢牢抱团在了一起,况且个个儿都是长辈,她一个小丫头,就算有几分“神通”在身上,也很难与这些人结成的同盟抗衡。 想要脱身,必须得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这般想着,惜春镇定自若地站起身来,朝贾母行了个礼: “老太太,外人就算不知,您也是知道的,惜春这些年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咱们贾家着想,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虽说宁荣二府分门别户,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惜春还是知道的。” 紧接着,她又看向薛姨妈: “实话告诉薛家太太,您儿子抢的不仅是冯家的人,也是我的人,我早就知道贾家会因您薛家有此一劫,因此早早地托人前去赎买那位甄姑娘,为着这个,皇上才知道我会扶乩的,我是一心为贾家和您薛家着想,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这杀人偿命的事儿,您别找到我头上来。” 贾母不由得看了薛姨妈一眼,心下不快。 为着薛家这案子,贾家王家到处奔波,现在是谁都没脸,惜春的能耐藏不住了,贾政的位置也坐不住了,这一切可都是由薛家而起,的确是怪不到惜春头上! 宝钗心下一惊,深深看了惜春一眼。 才五岁的小丫头,竟是这般牙尖嘴利,几句话就把薛家推到贾家的对立面去了。 这可不行,她和薛姨妈孤儿寡母,身边又没有个依仗的人,薛蟠的案子还得求贾家筹谋,倘若贾母存心抽身而去,薛蟠竟是必死无疑了。 宝钗抿了抿唇,捏紧了帕子。 薛家纵有千万般不好,也不是你一个宁国府出身的姑娘,自小养在荣国府里老太太跟前,却卖了荣国府的理由!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 “四姑娘,妈妈并非是要为着哥哥打杀人的事儿难为你,千错万错是我哥哥的错,该怎么着我们自领就是了,只是那冯家老仆怎么又搅和在里头?况且如你所说,这事情你既没有办成,怎么皇上又会说你有功呢?” 说到此处,宝钗看了王夫人一眼,叹息道: “我也知道姑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只是人情冷暖仍不可不鉴,咱们四大家族向来是同气连枝,哥哥出了事儿,贾家姨夫和王家舅舅都在里头奔走,姑娘即便不帮着自家人,也不必这么刚正不阿,就不看在薛家面上,好歹也得顾全了贾家姨夫的面子,难道荣府里没脸,姑娘颜面上就有光吗?” 王夫人被说中了心思,恨恨看了惜春一眼。 现在因着薛家的案子,贾政在工部简直存身不得,连带着把她也恨上了,一连数日都歇在了赵姨娘那里。 惜春心下叹息,她其实对宝钗并无过多爱憎,只觉得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只是可惜,因为薛蟠的案子,两人终究是站到了对立面。 她要保住贾家,就得把贾家从这泥潭里捞出来,任由薛蟠独自沉沦。 可对于宝钗来说,薛蟠是她的亲哥哥,纵有千万般不好,也不能由着别人算计了去。 打一开始,她跟宝钗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惜春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宝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方才已经说明了,皇上是听说我会扶乩,所以才召我入宫的,他老人家眼中我在这件事里的功劳,自然是指我扶乩算出了那位甄家姑娘的姓名与籍贯,方便了官府将甄姑娘送回原籍,令她与家人父母团聚,这与二老爷又有什么相干?” 她说到此处,轻轻咳了两声: “二老爷这些日子忙里忙外,从来也不是为了我与甄姑娘啊。” 宝钗神色一变,还想开口,惜春觑准了机会,看向王夫人: “此处没有外人,我也说句实话吧,我在这件事里忙里忙外,非但不是为了落荣府的面子,倒是要保荣府里一场泼天富贵,二太太不该怨我,倒该感激我呢!”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说,我倒是还得谢谢你了。” 惜春笑了笑: “二太太,您是吃斋念佛的人,不会不知道什么叫阴德,正所谓‘人命关天’,世上最损阴德的事儿,便是草菅人命了,只要滥杀一条人命,就得搭上一家子的气运,先前宝姑娘的兄长打杀了无辜之人,已经把自家的祖宗福根儿全给填了进去,那还有冯家老仆的一条命没填呢!” “若不是我再三再四地求皇上放了那甄姑娘一条生路,这案子就得把咱们贾家的气运也全搭进去,宫里头大姐姐的造化没了,二哥哥的福气也折了,连带着祖宗都要受辱,难道到了那时候,二老爷就是有脸的吗?” 王夫人倒吸一口冷气,不说话了。 薛蟠是她的外甥不假,可是要为着薛蟠,坑了元春和宝玉,那她是坚决不干的。 宝钗握着帕子的手都暴起青筋来,整张脸涨得通红,额上也见了汗: “四姑娘也未免太无情了!咱们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才要互相扶持,难道我们家没了福分,亲戚们不帮衬一把,倒要在旁边看笑话吗?怎么见得贵府以后就没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呢!” 一句话出,贾母和王夫人都看了宝钗一眼,脸色全沉了下去。 宝钗也自悔失言,她少有这般失却分寸的时候,只是被惜春话里话外挤兑狠了,一时间气血上涌,这才口不择言,说出这话来。 现下回过神来,才觉出自己这话不妥当,倒好像是盼着贾家出事一般。 她正想以别话解释一番,惜春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轻咳一声: “我只当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是说咱们四大家族要各自争气,互相扶持,再不料在宝姑娘眼里,竟是一家倒了霉,就得拉上别人家垫背,竟是谁也别想好了!” “这样无礼的话,宝姑娘还是省省吧,二老爷在这件事里出了那么大的力,二太太心疼得这个模样,您也该体恤几分,我们贾家也不是不帮衬,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口了,事情都到了皇上面前,您还叫我们怎么着,造反哪?” 说到此处,惜春朝贾母深施一礼: “老太太请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毕竟是咱们贾家的姑娘,害谁也害不到贾家头上来,连二太太俱可以放心,如今我救下了甄姑娘,就保住了咱们贾家的福气,二老爷将来非但没有祸事,倒有一件大富贵等着他去享呢。” “至于薛家姨妈,人命是您儿子闹出来的,与我半点无干,我忙里忙外,无非也就是把您家花了几百两银子买来的丫鬟放走罢了,虽说按律本就该这么着,到底也让您损了几百两银子。” “您要是舍不得这个银子,那也不要紧,回头皇上还要赏我百两黄金,我都送您就是了,您先别忙着客气,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您到时候后悔,等到我送您金子那时候,您也就能指着这点子金子过活了。” 说完,惜春大大方方地站直了身子: “老太太,惜春今日在宫里累了一天,现在实在乏了,就先告退了,您几位自便吧。” 说完,她朝众人施了一礼,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走了。 先前在宫里,她在扫描匣子里宝珠的时候,不小心把皇上的奏折也全都扫了进去。 虽然案子还没完全审完,但皇上已经定好了对薛家的判决——薛蟠处死,薛家全部家产充公。 不管周妃什么时候生孩子,她只要等判决下来之后,再给薛姨妈和宝钗送过去就是了,不信寒碜不死这俩人。 宝钗大概永远也想不到,真正招翻了惜春的,不是二人前面那些唇枪舌剑,反倒是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 说谁无情呢? 她要是真无情,还用得着这么忙前忙后帮衬着贾家吗? 再者,当着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面儿,这话轮得到你薛宝钗说吗! 9. 第9章 减产大业迫在眉睫 薛蟠一案的判决,比惜春想象中下来得还早。 短短三日之后,薛家便迎来了自家的终局——薛蟠判斩立决,薛家财产充公。 冯家老仆忠肝义胆,为旌表其忠义,特于金陵立忠仆祠一座,外赏祭田十亩,以供春秋祭祀。 圣旨一下,薛姨妈当场昏死过去,但宣旨的太监侍卫可不管那个,照样该查抄查抄,该收缴收缴。 等薛姨妈再次醒来之时,除了自己与宝钗身上的衣裳首饰,其余财产竟是一无所有了。 原本“丰年好大雪”的薛家,就这么轻易地被皇上撅了根去,成了没根儿的浮萍,只能够随波逐流,在荣府这方池塘上头飘飘荡荡。 倒是王夫人有些于心不忍,想着妹妹和外甥女也没做什么,都被不长进的外甥拖累了,因此私下又拿了些银子给薛姨妈,史夫人那边也是同样,只是无论如何,薛家都是不比从前了。 至于贾政和王子腾这边,皇上也下了旨意申饬,只是没闹到薛家那么严重,贾家这边是责备贾政识人不清,王家那边是训诫王子腾不可倚势说情,最后小惩大诫,各自罚俸一年也就罢了。 贾雨村却是倒了霉,那沙弥门子熬不得刑,三下五除二把甄英莲的来历,并她与甄家、甄家与贾雨村的渊源都招了,有司看了证词,赫然发现甄英莲的父亲甄士隐居然还对贾雨村有恩。 这下可是了不得,有冯家忠仆珠玉在前,皇上看贾雨村简直是恨得牙痒痒,这正儿八经科考出身,又蒙皇恩起复的旧官,竟还不如个老仆人忠肝义胆,叫皇上的面子往那放? 皇上的面子都没处放,上皇的老脸更不知道往哪搁了。 上皇一气之下,给贾雨村改名贾忠,打发他去看守忠仆祠去了。 惜春原本还觉得这案子好像有些太赶了,但等再过了几天之后,也就明白了原委。 薛蟠处斩之后五日,周妃诞下皇长子,皇上传旨大赦天下。 ——估计这大赦天下的事儿是早就定下来的,上面怕误赦了薛蟠,也是个麻烦事儿,索性先把他砍了。 倒是薛姨妈听说了大赦的消息之后,又哭昏过去一回,从此便恨上了这皇长子: “倘若他早几日出世,岂不是救了我儿一条性命?偏偏等我儿去了才降生,可知这是个刻薄寡恩的!” 宝钗这些日子已穿上了孝服,眼圈儿时常红着,听薛姨妈这般说话,虽然明知母亲是失了爱子,心中悲痛过度,但实在说得不像话,唯恐贾家听去又生风波,也只好在背地里宽解: “妈妈这等话只好在心里念叨,万不可在人前吐露半句,二太太虽然心上有咱们,可那位四姑娘实在不是好开交的,妈妈别忘了,她当着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面儿,还敢跟咱们硬碰硬,何况如今咱们家大不如从前了?” “咱们到底是外姓旁人,如今一无所有,寄居在贾府,虽说是亲戚情分,可也不能太过放肆了,贾家人口众多,妈妈能知道哪个便是那位四姑娘的探子么?” 薛姨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心里虽是悲痛欲绝,却也知道自家已经今非昔比,宝钗的终身只怕还要靠贾家出力,先前已带累得贾政罚俸,这会子万不能再触了贾家的逆鳞,因此也不把那些话挂在口头,只是时常坐在窗边发呆,眼神儿不时便凶上一凶,不似从前总是软语慈爱的模样了。 且说贾母这边,见薛家的案子果如惜春所卜,贾政这边虽是罚了俸,但于官位倒也无碍,况且自家门庭如今虽然不如从前,倒也不指着贾政那点子俸禄过活,心气儿也就渐渐平和了,还如往常一般疼爱惜春。 这日午膳过后,忽见夏太监带着人从宫里来了,手里还亲自托着个托盘,笑盈盈地朝贾母道了喜,又道: “听说宁国府四小姐是养在贵府里的,快快请她出来,万岁爷的赏赐到了。” 贾母便知惜春那日所言不虚,连忙遣人唤了惜春来,按规矩接了赏赐,惜春又朝着宫里的方向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 这会儿,贾母已令人备了礼,夏太监却是一概不要,只是朝惜春笑道: “往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要都这么送起来还了得呢?其实奴婢也不敢讨要什么,只求姑娘时不时地指点一二,奴婢在心里先记着您的大恩大德了。” 贾母听这话里似有他意,还想再问一问,夏太监却告辞了。 惜春这边已看了皇上的赏赐,确实如之前所言,是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皇上虽抠,却还是讲信用的。 便随口吩咐入画:“等会儿把这金子给梨香院薛家姨妈送过去。” 贾母招手让惜春歪在榻上坐了,笑道: “那日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其实你要是想留着这些金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虽然那日屋子里坐满了主子,但此一时彼一时,薛家如今在贾母眼中的地位,远非当日可比。 人生在世,富贵二字,薛家从前就只占一个“富”字,如今连“富”也没有了,那不管薛姨妈是什么出身,如今也就是贾府的一门穷亲戚罢了。 养着她们,也是看在王夫人和王子腾的面子上。 惜春摇摇头: “人间有个王法,天上也有个天条,言出法随不是顽的,我倒是宁可把这金子送过去,也不愿叫神仙觉着,是我欠了薛家的债。” 贾母点点头:“这也有理。” 百两黄金,换成银子不过一千多两,送与薛家虽则可惜,但惜春既然有言在先,这又是皇上赐给她的金子,怎么处置自然也随她。 比起金子的事儿来,贾母还是更在意夏太监的话: “我看夏太监这次来,倒是和气得很,不似平常那般,只是他这话里总好像有几分深意,什么叫往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呢?” 总不会是皇上想要惜春入宫吧,以惜春的年纪来看,这也说不过去,天底下哪会有五岁的妃嫔女官呢? 惜春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老太太且不必问,天机不可泄露,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 惜春现在唯一敢肯定的,就是皇上肯定是看中了她的能耐,只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个用法儿。 一国之君,要是老找人扶乩卜卦,找的还是个五岁的小丫头,传出去不好听。 那就得找一个让她能合理进宫的名头,来掩人耳目了。 不过这件事目前没有眉目,也只能暂且搁下。 比起这件事来,还有另一件让她高兴的事——两个S级任务都结算了。 两万积分,真是让惜春做梦都能笑醒。 不过薛家的事儿,让惜春完成了任务的同时,也给她敲响了警钟。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管她怎么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倘若真有一日贾家有人惹出大乱子来,抄家灭族也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一方面她信不过贾家人,另一方面她也信不过皇上。 皇上想动世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连惜春都看得出来,别的世家都倒了霉,贾家比他们能多点什么? 就算贾家在她的严密监管之下能老实起来,可谁又能保证,贾家老实了,皇上就不惦记呢? 这么些年过去了,谁家还没点黑历史,只要皇上想翻,总能翻出来点东西的。 真有那么一天,难道还能跟皇上据理力争去?那脑子怕是让驴踢了。 想要保住贾家,光靠攒银子还不行,她得弄点儿不会被皇上抄了去的产业。 其实原著之中,秦可卿死前已给贾家指了两条明路——祭田、家学。 寒学那边,算是惜春替贾家家学弄的一块试验田,目前来看效果尚可,运行也还正常。 贾家子弟虽多,但读书种子却少,据惜春来看,家学里撑死了能有四十个人,还得算上附学读书的。 规模有限,需要的银子也就有限,毕竟这家学也不是享福的地方,是给贾家留一条退路,也是日后的进身之阶。 至于祭田,那就更简单了,祖宗坟茔旁边的田庄、屋舍,能买的都买下来,反正地多不压身。 现在,只有一件事让她有点为难。 作为经历过末世的人,惜春实在看不上本土的农作物,不论是产量还是味道,都没法跟末世的农作物相比,同样种一亩地,如果种的是本土种子,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大概也就能收几百斤的粮食,但假如换成末世种子,亩产万斤简直轻轻松松。 但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末世系统提供的种子本身就是高产作物,这个时代的土地又比末世时肥沃得多,两者相加,就导致了一个结果——种出来的作物非常壮观。 焦大的“主子瓜”“主子菜”至少比正常的瓜果蔬菜大出五六倍去,按说这是好事儿,可是这些玩意儿长那么老大,本身也是件很离谱的事儿。 瓜果蔬菜还可以托词说焦大伺候得好,所以才长这么大,可要是换到贾家祭田里的庄稼,就有点尴尬了。 要是真种出了拳头大小的稻谷,鸡毛掸子一般大的麦穗,脑袋瓜一样大的豆子,这得怎么跟人解释? 别说是祖坟冒青烟,哪怕是冒了氢气也解释不通啊! 10. 第10章 小惜春论病乱穷源 不过,还没等惜春想出减产的法子来,那边宁府里又出了事儿。 贾敬的生辰还未到,秦氏便病倒了。 惜春这一年多始终住在荣府这边,况且最近盯着薛家的事儿,宁府这边难免疏忽。 待她听说的时候,秦氏已病了月余,倒还是凤姐儿先听说,来找惜春一道儿回去瞧瞧: “那些个供奉老爷们,个个儿不是太医就是名家,谁知诊起脉来,竟是一位一个说法儿,没个准信,白累得病人起来坐下,四五遍地换衣裳!” “要我说,还是四妹妹去瞧瞧,胜过那些庸人十倍!” 惜春闻言,便微微一笑,这些年在她的连忽悠带要求下,贾敬虽然醉心修道,但却仍旧是住在宁府之中,将贾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有上面这位太爷在此,贾珍比从前是收敛了许多,若非如此,惜春是断断不敢移居荣国府的。 但既是这么着,秦氏的病怕是就有些说法了,无缘无故,怎么就病得这个样儿呢? 倒不是说秦氏不可能生病,而是她这病来得奇怪,竟是绕开了惜春的监控。 若非系统一直向惜春报告秦氏身体状况正常,惜春也不太可能一直忽视这么一个病人。 而且,请了那么多大夫,竟是没有一个准话,甚至各人的说法都不一样,这事儿也不太对劲。 好歹请的也是太医,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游方郎中,能把病情诊成这样,真是奇哉怪也。 惜春从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自然要回去瞧瞧的。 这边凤姐儿于秦氏的病也甚是上心,听说她病了这许些时候都不好,便也有心伴惜春一道儿回去瞧瞧。 据凤姐儿看来,但凡人得了病,必是有邪气趁机入体,盘亘其中。 惜春是个有福气的,倘若能去瞧瞧秦氏,自然把秦氏身上那些邪气一并驱散,这人也就能好了。 凤姐儿既已提议,惜春也就顺水推舟,二人一道儿回明了贾母,就乘车往宁府来。 到了宁府,尤氏连忙将二人迎入屋内。 这尤氏与凤姐儿素日也好,况且惜春年纪虽小,心智清明,虽则人在荣府,却留老太爷在宁府坐镇,上有贾敬在家,贾珍便不敢十分放肆,因此尤氏这几年竟也省了不少心思,自然感念惜春。 如今见凤姐儿和惜春结伴来探秦氏,少不得叹两声: “我这边也正惦记着媳妇的病,四妹妹即便不来,我也要派人请去了。” “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就病得这个样儿,咱们家原不是那可惜银子的人家,只要能治好媳妇的病,多少银子也都肯拿的,只是如今竟连个病症都说不准,这叫咱们如何用药呢?就怕吃错了药,白花了银子还是小事,倘若误了病,可怎么得了?” 惜春温言安抚尤氏几句,便并凤姐儿和尤氏一并往秦氏房间里来了。 她从前也来过秦氏的房间,总觉得过于绮丽,不过秦氏的房间自然由人自己做主,惜春也没有那种爱指点江山的爱好,也没说什么。 只是如今瞧见这珠阙仙宫一样的地方,再看看床上虚弱不堪的秦氏,两相比对之下,一发觉得人形销骨立,好不可怜。 凤姐儿瞧见秦氏这般,眼圈先自红了,怕惹得秦氏烦闷,倒笑着遮掩: “蓉儿媳妇,你瞧瞧谁来看你了。” 秦氏自病榻上抬起身子,先前昏昏沉沉一眼,只瞧见了尤氏和凤姐儿,这会儿看到惜春,连忙挣扎着起身: “这倒是我病的不是了,又劳动四姑姑折腾这一趟来瞧我。” 凤姐儿这会子已坐在了她的床边,示意她不必多礼: “你既然知道,可要好生将养着,待明儿养好了身子,再来我们面前赔罪。” 秦氏面上笑着,心里却是一片悲凉,她近日也不知怎么了,只是觉得身上不适,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是一味心灰意懒,饭菜也懒怠吃,瞧了好几个大夫,也诊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她素日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万事上又都肯留心,如今见这些大夫语焉不详,心下难免生疑。 贾家亦是权贵之家,来往的太医供奉终不然个个儿是庸医? 如今没一个能说得明白的,只怕要么便是自己这病无药可治,人家怕说出来担了事,便推说诊不出;要么便是自己这病离奇古怪,竟是古今前所未有过的奇证,因此才诊不清楚。 不论原因究竟是哪个,细算下来竟是只有死路,断无生理。 秦氏难免心下暗悲,时间一长,越发添了症候。 惜春这会儿也已走到床边,丫鬟瑞珠和宝珠端了凳子来,请尤氏和惜春坐了,便在一旁侍立。 尤氏柔声劝道: “我时常与你说,你这病多半倒是出自心里,只要肯看开点,万事都能过得去的,你嘴上虽不说,心里总有个瞎想头,胡思乱想一通,一分的病倒想成了十分。” “如今四姑娘来瞧你,总算可以给你吃个定心丸了。” 惜春身上有些道行这事儿,外人一概不知,却未曾瞒过亲近的家里人,秦氏和尤氏、凤姐儿都好,自然也没避她,听了尤氏的话,便不由自主地看向惜春去,虽未明说,眼里也带了些恳求。 惜春这会儿已拉着秦氏的手腕,装模作样地搭起脉来,实际上却是借着这个时间,用末世系统将秦氏的身体状况检查了一番,略一沉吟,忽然问道: “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蓉哥儿媳妇面前讨嫌了?” 秦氏摇了摇头,尤氏想了想,倒是想起一事来: “要说有,也只一件事,月前她那兄弟不知与谁拌了嘴,来找媳妇说了这件事,倒引着她烦闷了几日。” 尤氏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惜春问起这件事的用意: “难道这病竟是为着这事儿而起?” 要真是如此,秦氏的心也太重了,她兄弟不过是个小孩儿家,在学堂里跟几个小学生拌了嘴,这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还把自己弄得这个样儿。 小孩儿家家的,最是淘气,不定那句话不对付,就要闹上一闹的,都这么生起气来还了得! 据尤氏看来,秦钟家业虽然贫寒些,人却是老实的,比宁府里这几位主儿强得多了,要这么愁起来,不等秦氏病倒,她先把自己怄死了。 还有西府里的宝玉,该说不说的,那才叫个混世天魔王,亏得王夫人平时除了吃斋念佛之外,外物不上心,要是也像秦氏这般玲珑心肝儿,这会儿只怕已入了六道轮回。 也就是秦氏这等聪明灵秀的人,能有这样的心气儿了。 秦氏勉强笑了笑,摇头道: “奶奶也忒把媳妇看得小气了,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那日虽是一时间有些气闷,到如今也早就过去了,哪会为这个气得这么个样儿?” 秦钟来告状时,秦氏原是有些气闷的,但过后贾蓉暗地里找贾蔷打听了之后,发现事情竟是各有错处。 那旁支子弟虽说不该嚼舌,可秦钟在家学里有些不学好也是真的,气得秦氏索性将事情秉了老父,秦业听闻此事,下狠手将秦钟教训了一顿,索性不令他去贾家家学读书,宁肯自己辛苦教导,贾蔷倒有几分不好意思,私下托贾蓉给秦钟送了些东西,事情也就算完了。 秦氏当日自然是气不过的,但事情过了一个多月,也渐渐就过去了,况且哪有为这事儿把自己气成这样的? 惜春此时已点了点头,四下里看了看,又检查了一下系统地图,确认附近真的没有外人,这才装模作样地打开随身的荷包,实际却是从系统里掏出一粒胶囊状的万用保命药剂,示意秦氏: “你这病因我知道了,这病的根源原不在你身上,也无怪他们诊不明白,不过你这人原是爱多想的,这人一胡思乱想,自个儿的神魂就弱了,自然有些风邪之气便要乘虚而入,因此平日里倒要少思多养,没事儿的时候去西府那边坐坐,学学迎春二姐姐的性子,于你是有好处的。” “把这个用温水服下,再静养个三五日,便能大好了。” 惜春说完,便站起身来,给尤氏和凤姐儿使个眼色,二人会意,便站起身来,凤姐儿朝秦氏一笑: “我的姑奶奶,快好生养着,我还等你来西府里瞧我呢。” 秦氏见惜春说得轻松,心里也不免放松了几分,笑道: “只要婶娘不嫌着我,等好了我日日去缠着婶娘就是了。” 凤姐儿又和秦氏调笑几句,才依依不舍地出来。 几人一并去了尤氏房里,才进了门,尤氏便遣散了不相干的丫鬟婆子,只留下亲近之人: “听四姑娘的意思,媳妇的病,竟是有人在里头弄鬼吗?” 惜春点点头,她早就在想,这个时代的医术虽然无法与末世的医疗水平相比,但也白给的,怎么就能把秦氏治成这样,现在看来,她的猜想的确是没错的。 “嫂子说得不错,的确是有人在里头捣鬼。” 凤姐儿气得直咬牙:“到底是什么人安这样的坏心,叫我知道了,非活揭了这人的皮!” 惜春眯起眼睛来,似笑非笑: “你们就别管了,不出三天,我自然有办法让这人倒大霉的。” 方才为了给秦氏换保命药剂,才挣的两万积分又赔出去五千,这笔账,她得从这幕后之人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11. 第11章 狩猎诅咒 惜春辞了尤氏,同凤姐儿一并上车往荣府里来,到了府里说了一会子话便散了。 等用过了晚膳,惜春照例自己留在房里“读经”,实际上却是调出了秦氏的身体检测详细报告。 报告中显示,秦氏的身体各项数值虽然偏低,但总体与正常人差别不大,唯有一项数值高得离谱——末世能量。 末世能量是种比较复杂的概念,简单来说,就是无论什么位面,随着时间的不断延伸,都会逐渐走向末世,而能够引导末世降临的负面能量,就可以被称为末世能量。 末世能量大体上分为两种,即人为与非人为。 水灾、旱灾、火山爆发之类的自然灾害,带来的是非人为末世能量,人类是可以采取措施去化解的,比如人为抗洪抗旱、赈济灾民。 所以,非人为末世能量能够给当时的人一定带来麻烦,但积累的末世能量并不多——得不到救助的情况自然另当别论了。 真正会让位面走向灭亡的,往往是人为的末世能量。 人死如灯灭这句话,在末世时代是对的,但也不完全对。 人的□□会湮灭,但一部分思想仍会以能量的形式在天地间留存。 一个人死后,他的执念、怨气仍会短暂存在,但如果只是这样放着不动,就不会影响到周围。 而且,这种情况下放着不管也没关系,残存情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不会造成大的危害。 但是,如果出现了能够聚集末世能量的“风眼”,那么随着“风势”的扩大,周围的末世能量便会逐渐被卷集到“风眼”正中心的位置,在这个地方不断聚集,最终酿成灾祸。 处于“风暴中心”的人,要么身心出现问题,要么便是飞来横祸,无故枉死。 创造“风眼”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它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诅咒。 说白了,秦氏是被人诅咒了。 惜春不算太了解秦氏,但她认识很多很秦氏相熟的人,无论是尤氏、凤姐儿,还是贾母、王夫人,都对秦氏赞不绝口。 更难得的是,和凤姐儿不同,秦氏和下人的关系也不算太差,比起凤姐儿的雷厉风行,秦氏待下人如时雨之化,能让下人心服口服。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宁国府此时的管家太太还是尤氏。 秦氏既然不完全当家做主,自然也不会和凤姐儿一样,需要操那么多心,只要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是了。 但总而言之,秦氏在宁荣二府之内,几乎没有什么仇人。 那么,比起贾家内部的人来,惜春自然更倾向于,事情是外部的仇人干的了。 可秦氏身为贾家的媳妇,也不太可能有机会独自外出。 况且秦家人口简单,只有一个老父和一个弟弟,与这二人有仇,波及秦氏的可能性不大。 倒不是说秦钟不会与人生怨,而是想要将这诅咒下得如此精确,不能在贾家穿堂入室的人是做不到的。 那么,更大的可能便是,有人来贾家见秦氏,却与秦氏结了仇,因此才会想到诅咒秦氏。 结合尤氏的话,惜春不免想到了一个人——贾璜的妻子金氏。 虽说在原著当中,秦钟与人在家学里口角,是秦氏生病之后的事,但此时薛蟠已死,没有他在中间碍事,“香怜”、“玉爱”和宝玉、秦钟二人的交集增加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如此,金荣和宝玉的口角提前也并不奇怪。 按原著的说法,金氏到宁国府原本就是吵架来的,是被尤氏口中秦氏的病吓退才未能如愿,而此时秦氏并未生病,那么这一场架,莫非是已吵起来了? 但尤氏并未提及此事,不知是由她出面摆平了,还是被秦氏怼了回去,亦或是金氏没敢提及?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线索,惜春决定先照着这个方向查一查。 其实就算不查,她也有办法让这诅咒之人倒大霉——末世能量这种东西这么危险,系统中不可能毫无应对措施。 最简单的,当然就是举报了。 对于这种恶意利用末世能量的人,只要查明对方身份,并且进行举报,系统自然会去核实身份,并作出相应惩罚。 惜春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这么做对她虽然没有坏处,但也没有太大的好处。 就好比你在公园里散步,碰到没素质的人随地吐痰,你把他举报到公园管理处,管理处可能会按照规定对他进行罚款之类的处罚,但这罚款不可能交给你。 所以对你而言,这就是完全不计回报地做了一次好事而已。 这么做不是不行,但是既然有更好的选择,能够既处理掉这件事,又给自己带来一些利益,那何乐而不为呢? 比举报更复杂,但回报也更丰厚的选择,就是亲自去处理这件事。 动用系统的力量,固然可以用“天灾人祸”之类的方式,抹杀掉恶意利用末世能量之人,但是也会加重系统的运行负担。 拿网络时代的话说,这叫“占用公共资源”。 所以,为了减轻运行和维护的压力,末世系统中还有另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案,那就是由发现人自行解决问题。 当然,解决方式不同,最后的结果也会不同。 譬如你发现一个采花贼要行凶,你上去把他一铁锹拍死,但事后又没有证据证明他是采花贼,那么按照位面的律法,你有可能要给他偿命。 但如果你报官,让官府去核实身份,而官府又查出了采花贼的身份,那么你就会受到褒奖。 总而言之,自行解决的前提条件,就是要符合位面的相关运行规则,以及当下位面的法律原则。 在此基础上,你可以为自己争取合理的利益。 对系统来说,它需要的是最后“采花贼”被绳之以法的结果。 至于你在过程中是辱骂了“采花贼”,还是抢劫了“采花贼”,它不会管。 只要你能瞒过官府,那就可以“逍遥法外”。 而为了奖励执行人减轻了系统的压力,系统还会给执行人一些额外的奖励。 其标准为每额外拯救一人,奖励积分五十。 但这个奖励的给予范围,只持续到被抹杀人成功“伏法”的彼时彼刻,不再向前活向后延伸。 比如你消灭的那个“采花贼”,当天正准备去轻薄十个姑娘,路上被你一铁锹拍死了,那么系统将会奖励你五百积分。 但不能因为这采花贼今年二十五岁,还能活四十年,他前五年已经轻薄了一万个女子,接下来每年还打算轻薄一千个姑娘,就按照你拯救了五万个姑娘去计算,奖励你二百五十万积分。 真这么干,二百五的就是系统本统。 按惜春的想法,对方既然能够这么成功地施行诅咒,估计得是个内行人,八成不会只接这一笔买卖。 倘若她可以破坏掉对方其他的生意,也能获得一些奖励。 不一定会很多,但是多少能弥补一下她兑换保命药剂的损失。 好在,因为处理这种使用诅咒的人有利可图,所以狩猎诅咒的“诅咒猎人”应运而生,发展到现在,从狩猎工具到狩猎手段都十分成熟。 惜春虽然没有那些人的本事,但也了解过一些基本的原理,并且准备了一些基础设备。 她在系统背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面“镜子”来,在上头附了一张黄纸,纸上画满了自创的“符咒”,又叫过入画: “把这东西给琏二奶奶,叫她给东府里蓉大奶奶送过去,叫人挂在门上,能保日后平安。” “也叫她不要同别人提起是我给的,只说是去庙里求来的便是了。” 虽然惜春也不是没有从明面上访查的办法,但她既然怀疑事涉贾璜夫妻,那就注定了这件事不能被翻到台面上来查。 一则,金氏和秦氏都是贾家的媳妇,正所谓“胳膊折了在袖子里”,大张旗鼓地查这件事,就像王善保家的查司琪一般,只能是白白被人看笑话。 二来,贾璜好死不死地又是荣府那边儿的亲戚,虽然老太太事后已回转过来,王夫人也不再提薛家的事儿,但是瓜田李下,总要避些嫌疑,没必要又去惹这些人猜忌。 …… 第二日一早,惜春吃了早饭,来贾母处请安,正巧遇见了黛玉和宝玉也在,还不等说上两句话,外头忽然飞跑进来一个家人,至门外跪下: “回老太太并各位主子的话,宫里头来了人,说是皇上让接四姑娘呢!如今人并御轿都在门口,请四姑娘快些移步吧!” 贾母吓了一跳,不由得看向惜春,见惜春也是一脸惊讶,便知这是算外之事,顿时心焦起来: “这一去,可知道是福是祸么!” 惜春虽然意外,但定了定神,想想最近的事儿,无非是皇子降生,薛蟠伏法,算来算去,也没有一件是能降罪到贾家头上的,便朝贾母笑了笑: “老太太不用慌,这一去虽不知何事,但总不会是祸事的,您在家安心就是了,倒不必为我担惊受怕的。” 一面又看向黛玉,笑道: “等我回来,还要去林姐姐那儿讨口扬州的好茶喝呢。” 林黛玉闻言,便知昨日林如海派人来的事儿惜春已知道了,微笑道: “你且去吧,我这就叫人把茶泡上,古有‘温酒斩华雄’,只不知你能不能来一个‘温茶定宫闱’!” 12. 第12章 忠顺王爷 这次来接惜春的人,显然跟上次接到的命令不大一样,抬着轿子跑得飞快,连带着惜春坐在轿子里,也觉得好似起飞了一般,晃晃荡荡的。 往日小半个时辰的道路,竟叫这些人一刻钟就跑完了,而且竟是入宫门不歇,直往内苑中去,一瞧便是有人嘱咐过的。 好容易等到轿子停下,惜春才扶着宫人的手下轿,便见前头夏守忠一脸焦急地等着,瞧见她来了,如逢大赦一般: “小祖宗,你可总算来了,快跟奴婢走吧,皇上那边儿已等急了!” 惜春莫名其妙,一路跟着夏守忠进了殿内才发现,好家伙一屋子人,乌央乌央的,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身份。 而且,她总觉得鼻尖似乎嗅到一股子血腥气。 生在末世,惜春是见惯了血肉横飞的,自认为不至于连血腥气都闻错。 惜春不动声色,眼睛快速地扫了一圈殿内,只见宝座上坐着一位不认识的长者,然而此人穿着一身衮龙袍,结合年龄来看,显然是上皇了,那与他并坐的应该就是太后。 下首坐着的皇上她认识,身边的华服妇人虽不认识,但能与皇帝并坐,应当就是皇后了。 皇后下首的周妃她是认识的,只是不知为何,周妃却是满脸愁云惨雾,拿帕子不住擦拭眼角。 而在皇上对面,却坐着一位华服的贵妇人,容貌称得上是风韵犹存,只是年纪委实不小,在她下首则是一名与皇上年纪仿佛的男子,也是一身的衮龙袍,只是颜色花样与上皇的稍有不同。 一旁还有不少人,但却只有侍立的份儿了,各个也是一幅惶恐不安的模样。 惜春只看到此处,心中大致有数,便端端正正走到大殿中央,行礼: “臣女贾氏惜春,拜见上皇、太后、皇上、皇后并各位尊长。” 上皇的目光落在惜春身上,下意识地皱一皱眉。 他跟皇上第一次看到惜春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先是感慨惜春的年纪,紧接着便是怀疑。 这么小的人儿,能有那么大的本事么? 皇上对面,华服老妇人也正打量着惜春的模样,眼里带了几分倨傲: “这小丫头能有几岁,也敢学人家装神弄鬼么!陛下和皇上倒要好好儿审审她,免得被她欺瞒了去!” 惜春有些莫名,她干什么得罪皇上的事儿了? 且不说她没有弄虚作假,就算皇上要追究,也不过就是把那百两黄金和十匹锦缎收回去罢了,反正她都没有动用。 这会儿,上皇沉着脸色,从上面扔下一物: “你且说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惜春看了看,毕恭毕敬地叩首: “是臣女送给大殿下的金兽首。” 惜春送给周妃的小挂饰,是一个衔环兽首,和寻常人家大门上的很像,只是更精致一些。 衔环兽首既为守门之用,自然能辟邪,因此也有绣在衣服上,或是做成装饰品戴在身上的,取一个吉祥意思。 只是不知道,上皇怎么突然注意到它了? 上皇冷声道: “既然如此,为何大皇子的洗三礼上,这东西突然大放红光,还哀鸣不止,吓得吉祥嬷嬷昏死过去,险些伤了朕的皇孙!” 一旁的华服老妇这会儿更是来了精神: “寻常金饰,岂会有这等妖邪之事发生!据臣妾看来,她定是蓄意谋害大殿下,上皇陛下可万万不能手软,别看这小丫头年纪小,心眼是极多的,瞧见这么多王公权贵,竟是丝毫不慌!” “倘若是懵懂无知的天真小女,岂能有如此胆色?必是在家想好了对策,因而有恃无恐,面无惧色!” 惜春眯了眯眼睛,看向一旁的老妇人,沉声: “这位主子娘娘还请慎言,是非曲直,自有上皇与陛下决断,岂是旁人可以再三置喙的!” “您虽是明察秋毫,但这般快嘴,岂不是显得上皇与陛下是拾人牙慧了?” “至于您的话,臣女就姑且当成是赞我贾家家教了。” “臣女虽年幼,毕竟是贾家出身,贾家自先祖挣下这份家业,到如今世代为臣,年年深沐皇恩,是以臣女自小会说话时,便学了进退礼仪,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不在诸位圣人面前失礼,乃至辱没先人门楣。” “况且,每逢陛下降恩之时,贾府上下阖家叩谢如在御前,哪一年不演练个几十遍?今日亲自拜见陛下,心中诚惶诚恐,自然更加注重礼节,岂有失礼的道理!” 贵妇人面上虽然保养得极好,但一双枯手还是暴露了年龄,此时她一只手紧紧攥着桌角,青筋都爆了起来,冷冷道: “上皇和陛下可瞧见了?这小妮子多利的一张嘴!她自个儿说话都如刀子一般,反来指责臣妾快嘴!”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太后笑着打断: “甄太妃就少说两句吧,你比这孩子大出整整五十岁去,又是这样的身份,何苦同一个五岁孩子置气呢?” “再者,小丫头说得也不错,人家是宁国府贾代化嫡孙女,打小儿又养在荣国公夫人膝下,正经国公夫人教导出来的姑娘,进退如仪也是应该的,难道还为这个降罪于她不成?” “还是说,在甄太妃眼中,各家的贵女见了上皇与皇上,都应该举止无状、丑态百出,才叫正常反应?” 甄太妃气结,无奈自上皇退位之后,自己的地位终究是不敌太后的,太后既然发了话,她也只能作罢。 倒是一旁的忠顺王眼见着自己母妃吃了瘪,心里头不大舒坦。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朝上皇笑道: “闻说这贾家小女有扶乩之能,能猜宝测生,只是一直无缘亲眼得见,既然今日事情与她有关,皇父何不令其扶乩调查事情原委?若是查得出来,自然皆大欢喜,也减了皇父与皇兄心头烦闷。” 惜春闻言,淡淡瞧了忠顺王一眼,这人是在给她挖坑啊。 倘若太上皇下令让她扶乩调查此事,而她又查不出来,那就是办事不力;设若查得出来,就又掉进了另一重陷阱——扶乩之说,自古难辨真假,谁知道是不是她参与其中,所以才算得出来? 此人的心思惜春看得出来,正因如此,也越发不想就范,便微微一笑: “小女不过是追随父亲修道,因此才有了一星半点扶乩之能,事情成与不成,关键不在小女,何况小女自认不及王爷,那日扶乩之事唯殿中近臣可知,再不料王爷您也知道,可见王爷实在料事如神,若由您出马调查,想来不及三日,定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惜春并不认识这人,但见他口称皇父皇兄,便知是今上现在还在世的唯一一个弟弟——忠顺王爷了。 忠顺王和皇上的关系惜春不了解,但看太后和甄太妃的关系,大概也能猜测出,这兄弟俩的关系应该也不算太好。 也正因如此,惜春大胆猜测,那日之事皇上是不会告诉忠顺王的。 一国之君,求神问卜地想要个儿子,实在不是体面之事,皇上又怎会在关系不睦的兄弟面前自揭其短? 而她自己,自然也没有往外说过。 那事情就有趣起来了,到底是谁让忠顺王知道,皇上曾经这样考察过她扶乩之能的呢? 别管透露此事的是宋世文、戴权还是别的什么使唤的人,忠顺王都难逃干系。 你一个藩王,打听皇上御书房里的事儿,居心何在? 果不其然,皇上脸色登时就变了,连带着上皇脸色都难看起来。 虽说对上皇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既然点了皇上坐龙庭,那就是已经做出了抉择。 上皇想看到的,是江山稳固、兄友弟恭,可不是江山易主、兄弟阋墙。 忠顺王百口莫辩,事情的确是他从小太监那里打听来的,却实实在在不是为了寒碜皇上,倒是为了薛家的案子。 薛蟠是杀人了不假,但杀的是个乡绅公子,据忠顺王看来,事情可大可小,如果他从中运作一番,未必不能救薛蟠一条命。 救下了薛蟠,薛家日后自然能为他所用,薛蟠莽撞无知,他便可以以匡助为名,名正言顺地往薛家的生意里安插人手,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儿。 他哪知道皇上找惜春只是为了猜宝珠,以及算算周妃肚子里孩子的男女啊? 忠顺王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甄太妃眼里有几分阴冷,没想到贾家这小丫头这般难对付,才五岁就这么着,长大了还了得呢! 上皇轻咳一声,狠瞪了一眼忠顺王,总算是在外人面前,替儿子留了一分颜面,便看向惜春: “闲事休提,你只说这东西究竟有何妖法,又为何会冒出红光,长鸣不止!” 惜春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柔声开口: “启禀陛下,这是臣女为大殿下持诵过的护身符,殿下带着它时,倘若遇到危险,护身符便会发出警报,如此看来,恐怕那盆用来洗三的水有问题。” 甄太妃目光锐利,冷笑一声: “真是贼喊捉贼!此次洗三礼由麟趾宫与凤藻宫共理,倒水的正是你贾家出身的大姑娘,你如今说水有问题,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惜春一怔,给大殿下倒水的怎么会是元春?元春不是采选入宫充任女史的吗? 宫中的女史还管洗三礼呢? 13. 第13章 神探惜春在线查案 虽然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证据未明之前,她也不能任由甄太妃就这么污蔑贾家: “启禀太妃娘娘,水里有毒,不代表家姊倒水时的水就有毒,就算家姊倒水时的水有毒,也不代表毒就是她下的,诚如娘娘所言,此次洗三礼由麟趾宫与凤藻宫共同承办,参与其中的人自然也不少,就算家姊在其中斟水,又代表了什么呢?” 甄太妃深深地看了惜春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忌惮。 这丫头才不过五岁,竟就这般心思缜密,与寻常人家稚龄幼女显然大不相同。 看来,她倒是要认真对待了。 甄太妃方才先发制人,一半是想趁惜春不明所以之际,将事情栽到她身上,另一半则完全是迁怒了。 她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一切顺利,没想到就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而更诡异的是,她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失败的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被人给坑了进去! 事到如今,甄太妃也只能按既定的计划,将事情栽到贾元春身上去了。 听说那金兽首是惜春给的,甄太妃原本还在庆幸天随人愿,再不料与惜春一对峙,落在下风的居然是她! 甄太妃深吸一口气,厉声道: “你这顽劣之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太后娘娘仁厚,不苛责于你,你就蹬鼻子上脸起来,越发不成个体统了!” “在场之人除了贾氏元春之外,哪一个不是皇亲国戚,天家贵胄,你无凭无据胆敢污蔑贵人,就不怕杀头吗!” 惜春大睁着一双纯净澄澈的眼,满脸无辜地看着甄太妃: “小女妄自揣测贵人,固然是出于顽劣,可身份尊贵、德隆望尊的甄太妃娘娘如今所作所为,与小女又有何区别?难道您就能拿得出我姐姐下毒的证据,亦或是我谋害大殿下的证据?” “再说小女今年不过五龄,即便是懵懂顽劣,也在情理之中,甄太妃娘娘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为何却学起我的行事来,老不老小不小,难道就成个体统了?” 甄太妃气得尖叫:“好大的胆子——” 太后摇着扇子,满面春风地打了个圆场:“甄太妃,皇家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你若是有证据,就快些拿出来,无凭无据就污蔑他人,岂不是真被这孩子说中了?” 甄太妃恨恨看了惜春一眼,忠顺王在旁见状,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启禀上皇,母妃她固然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事情与贾家有关,可是这贾家小女不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事情与自家无关?据儿臣来看,此案甚是蹊跷,不动大刑怕是不成,儿臣愿请命调查此案,还大皇子一个公道!” 惜春清了清嗓子,虽然以她今天的表现来看,的确是有些放肆了,但上皇、太后和皇上既然都没说话,也没禁止她说话,那八成还是觉得她说得对,有这几位的默许,她也就可以接着放肆了。 再者,甄太妃和忠顺王现在是铆足了劲儿,要把事□□情栽在贾家身上,她要是认了怂,怕不是抄家灭族之祸都一齐来了! “忠顺王殿下,您眼前这五岁小女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谁主张谁举证’,您要是没有证据就去官府告官,那叫诬告;不分青红皂白就动大刑讯问,那叫屈打成招,您现在是打算既诬告,又屈打成招吗?” “再说了,按您这个审法儿,天底下可有任何一人,能逃过您的大刑吗?” 眼看着忠顺王整张脸气成猪肝色,皇上在旁轻咳一声: “好了,事情涉及皇家,岂可大张旗鼓审讯,叫外人知道了还了得?” 说完,又看向惜春: “不过,方才的确是你这金兽首发出声音来,才惊了那吉祥嬷嬷,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却是真的,你说洗三的水有问题,是否又有凭据?” 惜春俯身回禀:“请皇上检验一下那盆水,便可以知道了。” 太后在一旁幽幽道: “说来可惜,那盆水偏偏就叫甄太妃给碰倒了,要不然,这会儿子真相已经大白!” 甄太妃叹了口气,惭愧道: “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也只是见到那吉祥嬷嬷……一时心慌,因此才不小心的。” 太后垂了眉眼,只是冷笑而已。 惜春见状,便又朝皇上禀告: “启禀皇上,臣女曾亲自持诵过这金兽首,因此这兽首中也有臣女的愿力在,若陛下愿意给臣女一个机会,臣女可以借由它来查出事情真相。” 皇上没答话,而是看向上皇,上皇略一沉吟: “准。” 一方面,他确实想知道事情真相为何,另一方面,他也的确想见识一下,惜春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皇上把这小丫头吹得神乎其神,上皇却是不信的,一个五岁的丫头罢了。 惜春得了允许,便拾起那枚金兽首,放在手心攥起来,默默闭上了眼睛。 这止啼元件既然是系统道具,多少也得带点系统功能,譬如——监控。 虽然皇宫里没有摄像头这种东西,但显然是难不倒系统的。 毕竟,系统是整个世界运行的基础,它无处不在。 借由元件,惜春成功调出了洗三礼时的监控。 略过前面的礼仪部分,惜春直接跳到了吉祥嬷嬷准备给孩子洗三的时候。 此时盆里已经放满了各家皇亲贵族放进去的礼物,吉祥嬷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旁的元春执壶注了清水进去,吉祥嬷嬷接过大皇子,就要开始进行洗三。 就在这时,大皇子身上的止啼元件忽然放射出红光来,并开始鸣笛,一时间合宫都变了脸色,吉祥嬷嬷更是站立不稳,怀里的大皇子也险些磕伤,好在一旁的戴权见势不好,赶紧上前托了一把,才算没伤着大皇子。 还不等众人去指责吉祥嬷嬷,吉祥嬷嬷就已经变了脸色,好像见了什么鬼怪一般,只见她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来,悍然冲向一旁的朱红柱子,当场撞柱而亡! 看到此处,惜春心头一惊,不由得睁开了双眼,强行切断了监控的回放。 怪不得她闻到殿中一股子血腥气,上皇跟她说的是吉祥嬷嬷吓晕了,实际上吉祥嬷嬷竟是自尽了! 这件事显然是跟吉祥嬷嬷有关的,但人已经死了,就算是她也做不了什么。 惜春皱了皱眉,半晌方沉吟道: “据臣女所见,那洗三盆里不仅有清水,还有各位贵人添进去的宝物,既然大皇子靠近洗三盆时,符咒有了反应,那么有问题的要么就是水,要么就是盆,要么就是里面的东西了。” 忠顺王冷哼一声: “说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上皇沉着脸色,淡淡道: “方才朕已令人检查过盆、盆中残存的水以及里面的首饰了,但无论怎么检验,银针都不曾变色。” 惜春叹了口气,您老这不是查毒药,是查□□,谁谋害皇子能用这么明显的毒药: “若陛下愿意相信臣女,还请您允许臣女亲自检验一下添盆的礼物。” 忠顺王实在是忍无可忍,怒道: “上皇陛下即便信不过儿臣,也该把这件事交给法司办理!如今殿中现坐着两代君王,放着朝廷重臣不信,却信一名五岁稚女的什么鬼神之说,将满屋子皇亲国戚当做犯人来揣测,岂不是荒唐至极!” 这话说得在理,一时间殿中诸位皇亲均是点头赞许,就连太后面上都有些迟疑了。 惜春见状,柔声道: “别的礼物臣女不敢妄加揣测,但求您准臣女检验一下,盆中的错金银嵌红宝带钩、金累丝卷叶葡萄香球和累丝嵌翡翠镂空金锁。” 忠顺王哼声,觉得惜春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他正要开口反驳,忽见众人满脸震惊地朝他和甄太妃这边看过来,自己顿时回神,怒道: “大胆!你这是公然怀疑本王和太妃……” 才说到这里,忠顺王突然哑了下去——他跟甄太妃添盆时,惜春压根儿就不在场,她怎么知道礼物都是什么的! 而且还说得这么精确! 甄太妃的脸色也变了,此时正在飞速地思考着,惜春知道此事的途径。 想来想去,结果总是一个不应该! 知道她和忠顺王添盆礼物的人,全都在这大殿之中,一个都没有走脱,皇上派去接人的和迎人的,都是额外的下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 而惜春自进殿以来,就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哪有机会跟人暗中沟通,乃至知道他们添盆的礼物? 这丫头,当真是有几分诡异! 惜春微微一笑,看向甄太妃和忠顺王的目光带着几分冷意: “臣女只是从符咒上察觉,这几件宝物中有可能藏着谋害大皇子的毒物,没想到原来都是您二位添进去的!” “怪不得您二位如此忌惮臣女,千方百计地阻挠臣女探查真相,原来是存着瞒天过海的心思!” 忠顺王怒道:“胡说八道!” 皇上方才一直沉默,直到此时方才冷然抬眸,看向忠顺王: “既然王弟问心无愧,何妨就让贾家小女一试?” “众目睽睽之下,想来她也无法弄虚作假,这假的真不了,真的自然也假不了!” 14. 第14章 静水流深隔岸观 忠顺王青着脸看了惜春一眼,眉眼间略过一丝狠厉,又朝上皇和皇上施礼: “臣自然是问心无愧的,若二位圣人坚持,臣亦无异议,臣只是恐怕二位圣人轻信一五岁稚龄女子的消息传出去,有损圣人威名!” 惜春轻咳两声,温声道: “王爷别无异议就好,至于后面的话,臣女为王爷不取,岂不闻庾开府‘忠孝纯深,枢机周密,孔光不言,曹参勿失’之句?” “方才王爷还教训臣女不该将殿中贵人当作犯人来看待,可您如今,不是也把诸位贵人当作是拿皇上作谈资,对外人大嚼其舌的无君无长之辈?” “况且,方才皇上已说过,此事本就不宜外传,王爷坚持要法司介入,是想要朝廷内外都知道此事?那些不明就里的人未见得帮得上忙,却容易编出些瞎话来胡编乱造,倒惹得人心动摇,据臣女所想,还是胳膊折了藏袖子里,让这件事儿在大殿中得以解决最好。 甄太妃的护甲已在梨花木桌椅上走了几个来回,留下些印痕来,已生了皱纹的唇角不住地抽动,冷笑: “既然你如此夸口,那本太妃和王爷的清白,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事涉二位皇亲,你可仔细着,若有半点虚言,定叫你骨肉成泥!” 惜春却是丝毫不慌,甚至多了几分笑意,从容地朝上皇和皇上的方向再施一礼: “看甄太妃这意思,想来若是由臣女验证宝物是否有毒,只怕太妃和王爷都是不服的,所以臣女斗胆向二位圣人请旨,就请忠顺王爷来配合小女验毒,不知二位圣人可准?” 上皇和皇上对视一眼,均点了点头,上皇看向忠顺王爷:“如此也好,免了许多口舌是非。” 惜春朝忠顺王微微一笑,又看向皇上: “臣女曾于梦中游历太虚幻境,偶得一宝,可验毒性,若靠近有毒之物,则冒出红光,发出异响。” “为证明此宝能为,臣女斗胆请忠顺王手执宝物,再请皇上准备一些有毒和无毒的东西,予以验证。” 皇上点了点头,看了戴权一眼,戴权慌忙下去,不多时,带着人捧了十个拜匣上来,惜春在随身的小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一枚金铃铛来,上头拴着一条红绳。 “王爷请执此绳。” 忠顺王冷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了惜春一眼,嫌恶地伸出二指,拈了这枚金铃铛。 在戴权的授意下,十名小太监手里捧着凳子搁在地上,捧匣之人将拜匣安置好,便一齐退了下去,戴权转身,将写着十个拜匣中有毒与无毒的号码的纸条呈给上皇、太后、甄太妃、皇上和皇后。 忠顺王拈着金铃,先后靠近前三个拜匣,都没有什么异样。 但到了第四个拜匣前,还不等忠顺王站稳,铃铛忽然大冒红光,并发出异响来,吓得忠顺王手一抖,差点把铃铛丢出去,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额上登时出了一层冷汗。 忠顺王心下忐忑,没想到惜春给的小东西居然真有这么厉害,抬眼看时,只见上皇等人俱是满脸激动,甄太妃却是面如死灰,心下更沉。 但,当着众人面前,忠顺王也不能临时反悔,况且后悔也晚了,只能继续走下去。 最终,金铃铛在第四、五、八个拜匣前有了异样的表现。 上皇眉目舒展,还不等打开拜匣,便朝皇上点头: “贾家小女,果然是有些造化在身上的!” 忠顺王脸色铁青,手里的金铃铛仿佛有千钧重,皇上瞥见他的脸色,心下冷笑: “既然已验证了宝物的能力,就用它试验一番好了——王弟若是觉得只验你母子的礼物太不公平,也可把众人的礼物都验过!” 忠顺王擦了把汗,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那毒虽是装在甄太妃的礼物之中,但药却是入水即溶,在水里浸泡了那许些时候,也许其他宝物都已沾染上了毒药,有了毒性也未可知! 因此,忠顺王朝皇上一礼: “为表公正,臣弟不怕费事。” 此话一出,殿中其他贵人不由得纷纷看了忠顺王一眼,心下各有思量。 能给大皇子洗三的,各个儿出身不凡,哪一个不是人精呢? 且不说大皇子出事之后,是谁受益最多,单看今日甄太妃和忠顺王的表现也知道,事情与他母子二人脱不了干系。 那么忠顺王此时提出检验众人的礼物,究竟安的什么心,也就可知了! 惜春却是满脸从容,淡定地看着戴权将洗三盆端上来之后,忠顺王带上真丝做的手套,一件一件拿起宝物来,再靠近金铃铛。 忠顺王自以为以有心算无心,胜算颇大,故意先捡着别人的宝物监测,然而无论他拿起谁的来,金铃铛都不动如山。 眼见着盆里的宝物越来越少,忠顺王额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最后,终于只剩下了甄太妃送的累丝嵌翡翠镂空金锁,忠顺王咬了咬牙,在心里将诸天神佛都求了个遍,而后才拿起那枚金锁,缓缓靠近金铃铛。 “铮——” 忠顺王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捏着两件宝物,向后跌倒过去,好在戴权为防忠顺王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故意近身服侍,这会儿离人颇近,连忙扶住了忠顺王: “哎呦喂,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甄太妃亦是面如死灰,连忙转身朝上皇跪下: “陛下明鉴!臣妾实无谋害大皇子的心思,这一切都是贾家小女串通了她家长姊蓄意陷害,请陛下还臣妾一个清白啊!” 上皇冷笑一声: “今日之事,众人都看在眼里,这验毒之宝如此灵验,为何不在别人的礼物前发出异响,偏就盯紧了你的礼物!” 甄太妃立刻抬手指向惜春,怒道: “一定是她,是她用了妖法,蓄意陷害臣妾!陛下,贾家小女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妖法,必然是个妖孽!只怕她从大皇子出生之前便已开始谋划,其心可诛,陛下不可不明察!” 惜春此时已有了底气,老神在在地朝众人一礼,从容道: “如今盆中毒药已有了来处,而洗三之时吉祥嬷嬷与大皇子都会接触盆中的水,想来幕后之人为保万无一失,会事先买通吉祥嬷嬷,而吉祥嬷嬷畏罪自尽,也可以证明她的确是知情之人,线索多到这个程度,想来要查明真相已不难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吉祥嬷嬷自尽之事,上皇并未与惜春透露,她却已然知晓,小小年纪,竟灵验到这个地步! 甄太妃汗透脊背,转过头怒瞪着惜春: “你若果真这般灵验,不如就直接拿出本妃买通吉祥嬷嬷的证据好了,还在这里装什么无辜!” 惜春垂了眼,柔声道: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若非太妃执意要将这抄家灭族之罪栽到贾家身上,小女也不会冒着遭天谴的风险,与您争执这一场,小女性命不足挂齿,但我贾家百年荣耀,岂可因小女一时善意之举,毁于一旦!” “如今线索俱已给出,小女不必亦不敢再多言,寸身之命虽不足惜,但小女还想留着这命,多为吾皇尽忠几回。” 上皇点点头,倒是对惜春的话很是受用,便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会意,冷笑着看向忠顺王: “如今事态未明,甄太妃和忠顺王弟索性就留在宫中,陪伴皇父与母后,等事情明晰,再行议断。” 说完,皇上又扭头看向亲贵一方: “北静王,朕如今便着你与忠顺王世子,再加上戴权三人暗查此案,限十日之内,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北静王和戴权连忙出列领旨,一旁的忠顺王面如土色,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子嗣这方面,他倒是比皇上争气,早早地生了嗣子,封为世子,可是他的儿子今年才不过十岁!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查案吗? 他又不是贾敬,生得出贾惜春这样的妖孽! 皇上此举,既是堵他的口,也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威胁! 若在平时,忠顺王必然会据理力争,他虽然只是藩王,但从前有上皇溺爱,又有甄太妃和甄家暗中帮扶,朝堂上也并非全无党羽,本可以与皇上有一争之力,无奈今日他本不是为了逼宫而来,自然也不会带着足以让他从深宫大内全身而退的人手。 给大皇子过个洗三礼而已,谁能想到,他能把自己过得有来无回? 自己的性命都落在人家手里,还闹个什么劲儿! 证据在前,若是皇上当真发狠砍了他们母子,难道还能指望江南的甄家,或是朝上的党羽一齐反了,替他讨个公道? ——他若是有反的把握,今日还至于坐在这里,和皇上演什么兄友弟恭吗! 上皇看着一旁哀哀切切的甄太妃,从前那些柔情此时已化作了深深的忌惮与厌烦。 皇上与皇后成亲九载,践祚三年,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嗣子,就算日后不是此子继承大统,此时此刻,这孩子对皇家的意义也不一般。 甄太妃此举,并不仅仅是谋害皇嗣那么简单,皇上若无嗣子,便得从皇族亲近子弟中过继嗣子,而皇帝活到成年的兄弟,只有忠顺王一人,这嗣子自然别无选择! 当年上皇在皇上与忠顺王之间犹豫良久,最终选择了皇上继位,未尝不是考虑到了甄太妃背后的甄家势力。 甄家可以出无数个妃子,但绝不可能出一个太后。 他是老了,不是老糊涂,念旧归念旧,这些年也从不曾放任哪一家独大。 上皇和皇上的争执,从来不在该不该整顿豪族势力,而是该以什么样的方式。 上皇的念旧,只代表他愿意在清算的时候,给挨宰的世家换上一把利刃,省得他们鬼哭狼嚎。 如今甄家出身的甄太妃有了这样的念头,算是结结实实地惹到了上皇。 上皇老了,连皇位都舍得下,陪伴多年的枕边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15. 第15章 推动剧情发展 忠顺王和甄太妃被带下去了,上皇“体恤”母子二人自忠顺王出宫建府之后,便是聚少离多,于是特地留忠顺王在甄太妃的延寿宫里住上几日。 只是外王入宫留宿不合规矩,于是由皇后做主,将延寿宫服侍的宫女尽数撤出,全都换成太监,而忠顺王入宫这几日也不得离开延寿宫,以明内外之别。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忠顺王和甄太妃是被软禁了起来。 皇上又令人奉上了给诸位内亲与贵戚的礼物,各是一支短短的金棍儿。 金棍儿的两头还各有一个小孔,可以用绳子穿过。 太后这会儿看着下面站着的惜春,是越看越觉得顺眼,一发觉得小人儿生得玉雪可爱。 虽则皇上膝下不缺容貌姣好的公主,但是天家贵女,至和气的也得端着几分架子,全不像惜春这般“无法无天”,仗着自己年龄小,连甄太妃和忠顺王也是照怼不误。 礼物给众人分发完毕,还剩了一些,太后招手让夏守忠近前,从里头拿了两支,示意惜春上前来,亲手递给她,笑道: “听说你会看棍棍儿神仙说话?这两根棍棍给你回去玩吧!” 惜春谢过太后恩典,将两根金棍棍儿塞进袖口装好,东西不多,大小是个心意。 这小棍儿不过两寸有余,根本不是能拿来扶乩用的。 看这金棍的形制,倒是与传说中衔枚疾走的“枚”颇为相似,想来皇上是以此物来警示众人,不可外传今日之事。 周妃这会儿定了神,看惜春也是越发喜欢。 虽则宫里头有不少公主,但她是新入宫的妃嫔,第一胎便是如今的大皇子,是以膝下并无公主。 况且惜春先断她生子,又救下大皇子性命,周妃心里已拿她当了自己人看,也招手让她近前: “难得你是个有本事的,本宫也不知道如何谢你,不如就由你来说吧,只要是本宫分内之事,本宫都依着你就是。” 惜春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抬眸朝周妃粲然一笑: “臣女听说皇上家的后花园是极漂亮的,比臣下家里的漂亮十倍不止,娘娘要赏臣女,能否允许臣女去皇上的花园子里玩耍一番?” 周妃闻言,心下顿时一松,她还真有点担心惜春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没想到只是去御花园玩耍一下。 不过事涉内廷,她也不好独自做主,就看向了皇后与皇上的方向: “陛下、娘娘,臣妾斗胆向您二位讨个赏,就准了小丫头的心思吧!” 皇上和皇后自然无有不依,去御花园逛两圈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儿,既是小孩子心性,让她去玩玩就是了。 上皇又看了皇上一眼,轻咳:“正所谓有功则赏,有过必罚,小丫头助皇家断案有功,皇帝也不可不赏。” 皇上疑惑地看了上皇一眼,太后赏过,周妃赏过,怎么他还要赏? 上皇给皇上使了个眼色,又做出个动作来,皇上看在眼里,顿悟了。 方才北静王领命,和戴权去查案的时候,把那盆宝物连带着惜春的小金铃铛全给端走了。 洗三盆里的宝物倒是无所谓,毕竟一来是证物,二来里面的东西本就是要归吉祥嬷嬷所有的,现在吉祥嬷嬷死了,东西给谁自然也无甚要紧。 倒是惜春那枚金铃铛,让上皇有点眼馋。 这玩意儿比银针厉害多了。 不过就这么不讲道理地把人家的宝贝昧下,饶是贵为上皇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他都六十岁的人了,坑一个五岁小孩的宝贝,他自己听着都害臊。 但要让他不惦记吧,上皇还真有点舍不得。 想来想去,倒是想出个馊主意来——朕是拿了宝贝,可是不白拿,朕还让皇上赏她呢! 皇上也知上皇的意思,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只能示意众人: “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朕也不留尔等了,都回去早些歇息吧。” 又示意惜春: “贾家小丫头且先留下,朕琢磨琢磨赏你些什么。” 众贵戚纷纷告退,等人走了,皇上方摩挲着腰间的双鱼佩,犹豫再三,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虽然贵为皇帝,吃穿用度一应都是上用的贡品,平素看见什么可心的也会点为贡品,可也从没朝这么点儿岁数的小孩子开口要过东西。 再者,平时面对的大臣,都是“闻弦音而知雅意”的,巴不得有孝敬宫里的机会。 他这边稍一暗示,那边就心领神会,主动提出进贡,他自然是顺水推舟即可。 可是如今面对的是一个小姑娘,皇上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上皇倒是来了精神,不住地拿眼睛扫着皇上,催促他快说。 皇上无奈,只能抬眸看向惜春,试探道: “留下你来,除了赏赐之外,倒也有件事同你商量,似方才验毒之宝,可能再置办一二进上?” 略顿了顿,怕显得自己太厚颜无耻,又咳了两声: “朕不白拿,总不会叫你吃亏就是了。” 一屋子人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连上皇这始作俑者都觉得有点心虚,把眼神偏开了,就剩一个皇上,硬着头皮看着惜春,等着她的意思。 惜春倒是没想到,皇上惦记上验毒元件了。 虽说验毒元件比止啼元件要贵一些,但是既然皇上不白要,那也不是不能商量。 惜春眨着眼,微微一笑: “皇上既然有意,臣女自当尽力,但臣女也有一事,想求皇上成全。” 既然互有需要,那就各取所需了。 至于她能拿多少东西出来,就看皇上的诚意了。 皇上眉心一皱,总觉得眼前惜春笑得很像个奸商,但再定睛一看,又没了这种感觉。 ……错觉吧。 他正色道:“且说来听听。” 惜春便恭恭敬敬地给皇上施礼: “方才一事,甄太妃硬要将此事栽在臣女长姊身上,想来长姊无辜蒙冤,定是惊惧不已,臣女斗胆请皇上赏她些什么,予以安抚。” 皇上一怔,虽说贾元春和惜春是同姓,但宁国府与荣国府到底是分门别户,惜春为何只给元春求体面,却不给自家要点赏赐呢? 如果惜春知道他的心思,倒是可以给他解惑——这种行为,叫做推动剧情发展。 按她的印象来看,凤藻宫掌管的是后宫礼仪,以及公主们的教育,而元春入宫是做女史的,所以惜春一直不太明白,皇上是怎么看上元春的,总不能是陪公主读书陪得好,就选为妃子了吧? 皇上要真这么干,公主们个个儿都得骂街——昨天还情同姐妹,今天你就成我小妈了? 但皇上要是没这个意思,原著又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 弄不清楚皇上的心思,惜春索性就先发制人,把元春的事在皇上面前提一嘴试试,先看看皇上的反应再说。 皇上想了想,一时间倒觉得有些为难。 凤藻宫的女史就是宫里的女官,这身份虽然清贵,但再往上升也有限,撑死了是凤藻宫尚书。 虽说这官不低,但是那样就得一辈子在宫里伺候了。 勋贵人家的姑娘进宫做女史,多半不是看中了官位,倒是为着想要在宫里陪公主读书。 一来,陪公主读书,那公主读书习礼的时候,她们也得在旁边陪伴,如此出宫之后,议亲时人家也高看一眼。 二来,公主在宫中习礼读书只到十三岁为止,在这之后,公主们就会开始议亲,从定亲到成亲这段时间,是在宫里陪伴亲人、自在游乐的,不必再去习礼了。 也就是说,陪伴公主读书的女史,不需要像寻常女官一样,在宫里待到二十五岁才出宫,而是等公主议亲后,便可以被放出宫了,如此一来,女史们出宫时的年岁也不大,不会误了议亲。 譬如贾元春,她入宫之时是十三岁,一来就被分到了七岁的大公主身边做陪读女史。 现在大公主九岁,元春也才十五岁,再过四年之后大公主议亲,元春就可以出宫了,那时她也不过是十九岁。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十九岁议亲似是有些晚了,但考虑到元春在宫中做过女史,这也不算是什么劣势。 三来,就是从人际方面考虑了。 首先,宫里对皇子和公主的要求是不一样的,而先生又不能肆意责打皇子,于是陪皇子读书对于勋贵人家的公子来说,实在是个苦差事,一个闹不好就得挨顿胖揍。 于是,皇子跟伴读之间的关系就总有些微妙,尤其是当这皇子不大有出息的时候,关系就更尴尬了——哦,你犯了事儿,让我替你挨揍?谁在家还不是个活凤凰了! 在宫中做女史,就没这些顾虑了。 宫里对公主的教育以礼仪规矩为重,诗书不过是涉猎而已,课业轻松,挨揍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而且,公主与女史的年龄相差不大,又是相伴多年,情谊也非同一般,再加上公主自小养在宫中,很少见到外人,这些女史就是公主人生早期几乎唯一的朋友。 公主这边且不提,对于勋贵人家来说,自家闺女在公主面前说得上话,也是件得脸的事儿。 这些加起来,皇上不信元春放着女史不做,一门心思地想要在宫里钻营。 可是惜春偏偏让他赏赐元春——一个女史,除了官位还能赏赐些什么?金银珠宝?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贾家的门第,未见得缺这些东西吧! 倒是皇后心思微动,笑着转向皇上,眼睛却瞥着惜春的反应: “贾家那姑娘,今年是十五岁了吧——若是身在宫外,这会儿已经要开始议亲了。” 皇上恍然,莫非惜春是想让他给贾元春做媒? 这也不算个什么大事儿,元春本就是国公府出身,虽然是嫡次子的女儿,毕竟也占个嫡字,要议亲也不难。 但转念一想,惜春既然提出要赏赐元春,而非给元春做媒,那应该是还有点别的深意。 只是做媒,怕是还不够。 皇上这般想着,眼珠微转: “这也有理,况且今日之事也是她受了委屈,朕是该赏点什么——索性赏她个亭主之位,允她出宫议婚,如何?” 惜春愣了一下,越发坚定了心里的判断。 原著中皇上册封元春,果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另有目的。 不过现在皇上既然愿意放元春出宫,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反正事情都已经这也了,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转念想一想——亭主是五品,那就跟贾政平级了,有点低。 她之前在贾母面前还提到过,贾家将有一场富贵,这五品亭主食邑不过百户,好像也未见得多富贵。 惜春在心里琢磨着,她得跟皇上再商量商量。 便轻咳一声,伸出两根小指头晃了晃。 皇上不明所以,还等着惜春开口,太后倒是悟了: “皇帝小气得很,惜春丫头可是救了你的皇儿,皇帝就拿个五品亭主糊弄人,传出去你的面子往哪搁?” 其实五品也不算很低,毕竟贾政辛苦一生,到如今也就混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但太后总得给皇上留点脸面,不是皇族求着惜春要宝贝,是惜春立的功劳太大,五品亭主不够赏的。 ——至于惜春事后会不会因为感念皇恩浩荡,多给他们进贡几个验毒的金铃铛,那就是不相干的事儿了。 16. 第16章 给皇上送份祥瑞 皇上也明白过来,惜春这是在跟自己讨价还价了,看着惜春支着短短嫩嫩的两根小手指,还晃来晃去的,一时间真有几分哭笑不得。 他贵为天子,从来只有被别人求的份,还从未上赶着向人家讨要什么,更不必提和人讨价还价了。 若是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皇上多半就要翻脸了,但看看眼前才五岁的小女孩,皇上自问是干不出这事儿来:“母后说得有理,那就封为四品乡主如何?” 惜春笑了笑,也伸出四根手指来勾了勾。 皇上悟了,在心底算一算,四颗铃铛倒是够上皇、太后、他与皇后的,可那就没别人的份了。 宝贝自然是越多越好,万一丢了坏了的呢?不能这么可丁可卯的。 不过他已将赏赐提了一提,这会儿也不好自己再上赶着,只能看向上皇。 上皇轻咳一声,配合道: “皇上还是太过谨慎了,那贾元春本就是荣国公府出身,在宫里也算勤谨,这件事里又受了委屈,据朕看来,不如就封为正三品县主吧!” 惜春依旧是伸着手指,这回朝皇上比量了一个“八”,皇上在心里算了算,也差不多了: “还是父皇考虑得周到,儿臣谨遵钧命,就封贾元春为三品华云县主,议亲则交礼部承办。” 按制,帝女封公主,亲王女为郡主,因此县主便是外姓非宗室女能得到的最高的封号了,再想进一步,必得有一位宗室贵亲才可,惜春也知此事,并不打算更进一步。 一屋子人皆大欢喜,皇上松了口气,示意一旁的夏守忠: “带小丫头去御花园逛一圈吧,看着点儿时辰,莫误了出宫的时辰,惹得她家里人担心。” 夏守忠应命而去,皇上又看向周妃: “此间事必,你也回去看看皇儿吧。” 周妃应了声是,告退了。 见四下无外人,上皇捻了捻胡须,若有所思: “贾家,这些年还真是出了不少稀罕事呢。” 先是贾敬这正经的宁国公嫡子不爱荣华富贵,一心寻仙问道,早早地把爵位给儿子袭了,又有贾宝玉这衔玉而诞的小子,如今还得加上惜春这小小年纪便得了道的神童——怎么这等事,偏偏都落在贾家? 四王八公,哪一家不是战功赫赫,怎么唯独贾家这么支棱? 皇上也不解其意,更让他迷惑的是,虽说同样都是姓贾,这宁国府好像跟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有仇一般,当爹的早早辞官袭爵,当闺女的宁可给荣府里的姐姐请封,也不给自己要一点赏赐。 反倒是荣府里,于功名仕途之上一直甚是上心,尤其是荣府二房。 贾政是蒙恩赐了官位,因此没有从科举进身,他那早夭的长子贾珠却是的的确确曾经进学,长女贾元春入宫为女史,次子贾宝玉又是衔玉而诞,好像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们一般。 都是同一个祖宗,怎么跑出这么天悬地隔的两府来? 不过,比起宁府来,皇上还是更在意荣府一些,原因也简单,贾敬的爵位袭到贾珍身上,不过是个三等将军,京里头一抓一大把,是典型的有势无权,姻亲也简单,翻不出多大浪花来。 荣府这边却不一样,别的不说,金陵四大家族的姻亲,都是荣府联络着的。 两相对照之下,皇上自然是更关注荣府这边。 上皇默然片刻,沉吟道: “倒是找个什么由头,让这贾家的小丫头多进宫来走走吧——这样的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 这会儿,惜春正在夏守忠的带领下,参观皇宫里的御花园。 在心里跟皇上说了声对不起之后,惜春默默在系统里换了点高产的作物种子,夏守忠在前面带路,惜春在后边往御花园里扔种子。 因为末世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因此系统里出售的种子都是经过改良的品种,对环境的要求极低,不客气点说,只要不在真空环境里,都能发芽。 而且生长速度也快得吓人,寻常粮食作物由播种到收获至少也要两季,这玩意儿连一个月都用不上。 至于结出的粮食那就更不用说了,一粒稻穗比人头都大。 惜春原本还在考虑减产的问题,但是方才进宫之时,看到皇上家的大门时,突然就悟了。 废那个破劲减产干什么?这不是正了八经的祥瑞吗? 只要这东西首先在皇宫里出现,皇上就找不到她头上来——上苍赐福给天子,多么合情合理的理由! 既然皇宫里有了,推广到宫外也就是早晚的事。 别的不说,有这么高产的粮食品种,她就不信皇上会选择藏着掖着,而不是推广它。 夏守忠尽职尽责地带着惜春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小圈,丝毫不知道自己让惜春当牛用了一把: “贾四姑娘,这天儿也不早了,眼瞧着宫门要落锁,您看是不是——” 夏守忠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虽说这御花园确实是要比臣下家的花园子漂亮许多,可是再漂亮不也就是个园子,贾家四姑娘何至于这么高兴呢? 在他对面,惜春笑得见牙不见眼,深藏功与名。 …… 惜春这次进宫,一去便是一日,阖家上下都不知原因,两府里正在耽心之际,荣府这边忽见宫里头来了个传旨的小太监,道是皇上有旨,封元春为华云县主,一家子顿时喜不自胜。 贾母接了旨,一面又朝凤姐儿使了个眼色,凤姐儿会意,连忙上前承应: “为着我们家的事儿,劳动这位公公走一趟,公公不嫌弃,在我们府上喝杯茶再走。” 凤姐儿这边说着,那边平儿已捧了茶来,凤姐儿连忙亲自呈给小太监,又笑道: “说起来,我们家四姑娘也进宫一日了,这会子还不见个踪影,公公是否知道皇上召她究竟是何事,不妨跟我们说说,也好叫我们放心呢。” 小太监自恃奉旨而来,原是有几分托大的,刚想去接凤姐儿的茶,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就变了,茶也不敢再接,只是连连摆手: “劝您一句,这事儿可万万打听不得,横竖是四姑娘给府上挣了一场体面,知道这个就得了,再要多问,就是掉脑袋的罪!” 小太监说完,连谢礼也不敢要,就这么走了。 送走了人,剩下荣府里一众主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看这小太监的模样,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儿,可若说是惜春惹了祸,皇上怎么又会封元春为县主呢? 众人一肚子疑问,好容易挨到天色将晚,宫门将将落锁的时辰,惜春和元春也乘着御赐的轿辇回来了。 如今元春身份不比寻常,她回到家,等闲的家人是要跪拜的,只是元春一脸惊魂未定,也没工夫给底下人立规矩,才一进门就扑到王夫人怀里,哭了个声嘶力竭。 她这副反应,倒把王夫人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连贾政都变了神色。 贾母依着自己的猜测,安抚了元春几句,不见什么效果,只得又看向惜春: “四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姐姐被封为县主本是好事儿,她却为何哭个不住?” 总不会是不想要这份体面吧! 惜春笑了笑: “详细的事儿老祖宗别多问了,我不好说,大姐姐心里也明白的,横竖是皇上家不光彩的事儿连累到了大姐姐,叫大姐姐着实受了些委屈,险些伤了性命去,皇上心里过意不去,因此赏了个县主,一是安抚,二也是堵嘴。” “皇上是有意怀柔,咱们若是不知好歹,再三再四地出去宣扬,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不妙了。” 元春这会儿才缓过神来,拿帕子拭着泪,勉强笑了笑,顺着惜春的话说下去: “老太太不必耽心,我原也没受多大委屈,只是这许些时候不见爹娘,一时激动罢了。” 贾母见状,虽然心下仍是悬着,这会儿也只得作罢: “大丫头回来得仓促,今晚怕也来不及收拾屋子了,就同你母亲委屈一宿吧,等明儿收拾好了屋子,再迁进去。” 元春自然是无有不依。 …… 第二日一早,贾母和凤姐儿商议过后,决定将梨香院腾出来,单独给元春居住。 至于薛姨妈母女,正好趁这个由头送走。 京城的房子虽不便宜,但薛家只母女两个,本也用不着什么大宅子,有个两三间房便也够了。 贾母如今高兴,不在乎那一二百银子,便令贾琏在外头置办了一处宅院,借与薛姨妈居住。 至于日常的用度,她就甩手不管了。 如今元春正由礼部议亲,虽有皇上作保,但也要人家肯点头才行。 这节骨眼上,贾母更不想让人记着,贾家还有薛家这一门亲。 况且,贾母私心忖度着,薛家现下是今非昔比,本也没有那么多好讲究的。 有王夫人和史夫人各自暗中帮衬着,总不会饿死这母女俩。 贾母与凤姐儿商议这事的时候,特地绕开了王夫人,怕她两头不是人,索性就不告诉她,打算私下里把事情办了。 主意自然是不错的,谁知着手去做的时候,偏就出了一堆岔子! 第17章 送宫花惜春挠头 贾母和凤姐儿在惦记薛家,王夫人也在惦记薛家,只不过贾母惦记的是把薛家送走,王夫人惦记的,却是要把元春被封为县主的消息告诉薛家母女,使她们也觉得“与有荣焉”。 薛姨妈此时身上穿的还是王夫人年轻时的衣裳,为着薛蟠的缘故,特地选了一身淡色,虽然心中仍为儿子感到悲痛,但听说元春得封县主,也是为王夫人高兴的: “大姑娘养在这么一个日子,可见就是有福气的,倒不让姨娘操心。” 她嘴上是这般说,心里却不由得胡思乱想。 元春如今正是及笄的岁数,倘若薛蟠不死,他们两姨兄妹,倒是正好做亲。 她的两个孩子之中,薛蟠与元春年岁仿佛,宝钗与宝玉年纪仿佛,谁看了不说一句天意呢? 薛蟠养在五月头里,正是日头毒的时候;元春却是养在正月初一,恰是最冷的时节,倘若这门亲事真能成了,小夫妻一冷一热正好调合,岂不是绝配? 论理,薛蟠的性子是燥了一些,而元春虽是国公府出身,但入宫服侍公主多年,想来再骄矜的性子,也应是磨得温吞了,若能得她为妻,也是薛蟠的造化。 薛姨妈这般想着,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而恨起了大皇子。 儿子已没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只是可惜了元春这么好的姑娘,又有县主的封号。 “不知道将来谁那么有福气,能配得上大姑娘。” 王夫人自是不知道薛姨妈的心思,她也压根没想到过薛姨妈会有这样的念头。 正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王夫人倒是不介意给贾家的少爷——尤其是贾环——娶个薛家出身的媳妇,但薛蟠想娶她的女儿,那就是做梦了。 别说元春已入宫做过了女史,就是探春,王夫人也不肯给薛家的。 惜春倒是无所谓,只是她也管不到东府那头。 王夫人抿了口茶,笑盈盈地开口: “听大丫头的意思,她的亲事已呈给了礼部备办,礼部那边会先去拜访几家门第相当的人家,问问人家的意思,再将那些点了头的人家呈过来,由我们择一家称心的。” 事关女儿的亲事,贾政还是上了心的,特地往礼部走了一遭,打听情况。 听说礼部挑的都是亲贵之家,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朝廷大员,且问的四家里面有三家都点了头。 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王夫人脸上的笑影儿这两天就没断过。 薛姨妈的心思这会儿又转到了宝钗身上,如今薛蟠的亲事是想不得了,宝钗身上虽有孝,不过只有一年,她的亲事,自己也得早做打算。 为着“金玉良缘”的说法,薛姨妈早就看准了宝玉,只是从前觉得十拿九稳,如今自家成了这副模样,倒有几分忐忑起来。 想到这里,又咬牙切齿地恨起薛蟠来,这些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何尝没有劝过儿子,他却只是不改,断送了自个儿的性命不说,还影响了宝钗的姻缘。 若非如此,此时与贾家做上两门亲,不是极好的么! 这般想着,又悲从中来,儿子自幼失怙,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就因为打死了一个人,葬送了万贯家财不说,还丢了性命,更别提姻缘子嗣,凄惨到这等程度,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心疼,还反过来去责怪呢? 薛姨妈心情百转千回,一时恨一时悲,一时怨一时怒,表情木然,眼神却是时时变化。 好在王夫人也一直沉浸在自己对元春亲事的构想之中,并不理论。 半晌,倒还是薛姨妈先回了神,朝王夫人勉强一笑: “说起来,前日里嫂子打发人来送了些东西,里头有一盒子堆纱宫花,都是时新的花样,又精致又轻巧,我如今不爱这个,宝丫头又在孝里,白收着可惜了,不如拿去给他们姊妹们带吧。” 一面说,一面叫同喜去拿了来,王夫人在一旁瞧了,朝薛姨妈点点头,可巧这日是南安郡王太妃的寿辰,周瑞家的来请王夫人出门,王夫人便顺手将宫花交给了周瑞家的: “正巧你来了,就手儿把这些花儿带回去,散给他们姊妹吧。” 薛姨妈心思微动,在一旁嘱咐道: “这花给大姑娘四支,剩下的三位姑娘并凤哥儿一人两支就是了。” 薛姨妈不是不知道,家里还住着个林黛玉,不过据她想来,大家都是寄居在贾家的,不分什么高低贵贱,林黛玉虽有个做官的父亲,只是山高路远也管不到京城来,便也不以为意。 若是东西富余呢,倒也可以匀黛玉一些,只是现在自己手里也紧,能掏出一盒子宫花来已是不易,犯不上打肿脸充胖子朝人示好。 周瑞家的应了命,捧了宫花去,先去了元春处,出来时正巧碰见凤姐儿也要出门赴宴,便将宫花给了出来送人的平儿,匣子里便还剩下六支宫花了。 原想着送了三春姊妹就算完了,不料刚捧着匣子进抱厦,正撞见黛玉和惜春下棋,登时踌躇起来。 惜春见周瑞家的进来,便起身让了让:“什么风儿把周姐姐吹来了?” 周瑞家的陪着笑,也不好明说,只能含混其词:“给姑娘们送几支戴的花儿。” 听了这几个字,惜春眉梢不由得一跳,下意识看向黛玉,笑道: “来者是客,林姐姐先挑。” 黛玉笑着摇摇头,她本也不缺这几支花儿,况且人又在孝期,挑了也未见得戴得了: “还是四妹妹先挑吧。” 惜春也没在意这个,原著里黛玉想来也不是争那几朵宫花,而是争一口气,心里还有几分庆幸黛玉在此,没让周瑞家的无意间落了黛玉的面子。 可等匣子打开的时候,惜春笑不出来了。 里头只有六支宫花。 ——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每人两支花才对,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她与迎春、探春虽然都住在王夫人屋后的抱厦内,但她这间的位置是把头的,周瑞家的如果出来进去,她不可能没注意到。 就算眼睛没看到,那还有系统定位地图呢,周瑞家的一直在前院绕圈,根本没去找过迎春和探春,也没去贾母那边找黛玉。 那问题就来了,在不拆散宫花的前提下,四个人分六支宫花,怎么才能均匀? 惜春心下犹疑,便只从里面挑了一支,顺手就带在了头上: “我挑好了,周姐姐请便。” 周瑞家的陪着笑: “四姑娘,姨太太吩咐了,姑娘们是每人两支,您还可以再挑一支。” 棋盘一侧,黛玉不由得遥遥瞥过来一眼。 惜春一时间有几分无语,这花到底是少在哪里了,怎么会没有黛玉的份? 在心里算了算,与原著相比,此时的贾家好像多了一个能带花的元春。 话虽如此说,但十二支宫花,若是每人两支的话,刚好够四春姐妹加上凤姐儿与黛玉的。 现在匣子里只剩了六支宫花,周瑞家的又来了抱厦,显然是要送给三春姐妹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薛姨妈多给了贾家人两支宫花,而没带黛玉的份儿。 从目前贾家的形势来看,八成是多送了元春两支。 惜春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感想,要说薛姨妈这么做也有情可原,毕竟黛玉跟薛家并无亲缘,若没有贾家,她不会和薛家产生什么联系,那么薛姨妈不送黛玉宫花,也是正常的。 但是这个场面确实有点尴尬,而且惜春也不敢保证,黛玉会不会误会这花是王夫人叫送的,薛姨妈只是托词——谁让送花的好死不死地是周瑞家的呢? 惜春随手又挑了一支,赶紧打发周瑞家的走了,一面偷眼看着黛玉的反应。 这等人情世故,比皇宫里的危机四伏还难以应付。 黛玉倒是神态平静,一面看着眼前的棋局思索,一面又笑道: “薛姨太太也真是不容易,自个儿日子过得紧巴,还想着给别人送礼。” “不过我若是她,此时倒是宁可拼着不顾这些人情往来,也要先置办些产业再说,求亲靠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据黛玉来看,薛姨妈不过是个糊涂的可怜人罢了。 出于糊涂,所以教子无方;亲子丧命,所以分外可怜。 但是话又说回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她把薛蟠教成了一个杀人的罪囚呢? 其实,就算薛姨妈真给黛玉送了花儿,黛玉也未见得会收。 她同薛家本无往来,平日里对薛宝钗也是敬而远之,虽说下人口中的宝钗待人甚是和气,但黛玉只要想到她是薛蟠的妹妹,心里就不免生出一种复杂感觉。 三春姐妹虽然各有特点,但哪怕是似惜春这般神秘兮兮的,也都心性纯良。 元春回府之后,黛玉与她虽只见过一面,但也看得出这位表姐身上的聪颖灵秀。 平日里有这些姐妹朝夕相伴,黛玉已觉得满足,何必非要与宝钗往来,让自己为难,给自己添堵呢? 不过,黛玉理解不了的是,薛姨妈日子都紧成这样了,还能有心思给贾家送礼——将这些礼物换成银子,置办些田产不好么? 见惜春已然重新落座,黛玉在心里摇了摇头,朝棋盘上落下一子。 罢了,薛家的事儿,她也懒得操心。 ——倒是爹爹信里说的那件事儿,此时不知究竟如何了? 第18章 拉踩王者薛家母女 惜春并不擅长棋艺,准确来说,这个时代能够被称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需要做的事情,她都不是很擅长。 虽然贾家也给姑娘们请了教习嬷嬷和针线嬷嬷,指导她们平日里觐见朝拜、迎来送往的礼节,或者是女工针指,但惜春每每应个景儿就罢了,不似旁人那般认真。 好在如今她只有五岁,就算在嬷嬷面前不专心,也不会被过分指责。 不过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注定不可能比得过每日勤习之人,更何况黛玉又聪颖灵秀如斯? 和惜春下了三局之后,黛玉果断坐到窗边去描起了花样子,坚决不肯再来了。 黛玉由衷觉得,她宁可去跟宝玉打交道,也不愿再同惜春下棋。 讲心底话,她还没见过水平这么烂的臭棋篓子。 倒也无怪黛玉如此,实在是惜春对围棋没有兴趣,亦懒得去学,只能拿下五子棋的法子与黛玉对弈。 倘若黛玉是末世人,只怕要怀疑惜春是不是一个人工智障。 不过惜春棋艺虽烂,人和黛玉却是投缘的,二人观念虽并不完全相同,但沟通之时却总能达成一种微妙的和谐。 在惜春是求同存异,在黛玉是兼收并蓄,虽不完全认可对方,却也能从对方的观念中汲取一些新的灵感或者知识。 此时黛玉去描花样子,惜春闲来无事,将棋盘上的棋子打散了搅和在一块,又一颗一颗地分拣开,扔回棋盒里。 “若是你我,自然是如此,只是薛家姨妈未见得有你我这般志气。” 黛玉手下的笔尖轻折,一朵绚烂开放的棠棣轮廓跃然丝帕之上: “古有巴寡妇清,能守其财,薛家姨妈虽不能如此,但我瞧着那位宝姑娘却是个有心气的,难道也这般得过且过?” 惜春耸肩:“难说。” 宝钗固然是有青云之志,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薛家此时基业,想要再次兴盛无异于白手起家,只怕宝钗狠不下心抛头露面,于市井之中争一个出头。 黛玉垂了眸,看着丝帕上的花样子,轻轻抚摸: “事在人为,倘若不为,那真是神仙也难救了。” 惜春捡好了棋子儿,才要说话,忽然接到了系统的提示。 下一瞬,她的手不由得一缩,打翻了手边的棋盒,黑白棋子再次于棋盘之上纵横叠错,混成一团。 就在刚才,她到账了一笔积分——五万?! 这是什么新鲜出炉的末世诈骗吗?! 惜春赶紧进入积分明细中,仔细看了一下积分来源,瞬间噎住。 先前为了帮秦氏脱离诅咒,她让人给秦氏送了一面“镜子”,其实那玩意儿应该叫咒诅反制系统。 说白了,就是把对方的诅咒直接反弹回去,来一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对方如果知难而退呢,倒是还可以太平无事,如果还继续胡作非为,那就等着自食恶果好了。 从结果来看,对方显然是不太知道天高地厚,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反制系统的存在。 只是惜春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因为这件事,获得足足五万积分——这人是什么阎王在世、煞神投胎啊! 这还只是此人在被诅咒反制的当下,正准备害死的人数,如果向前向后再延伸一些,人数恐怕会是现在的十倍不止。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惜春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想,这样规模的动作,恐怕未必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吧? …… 梨香院那边,王夫人还在同薛姨妈闲话,忽见宝钗挎着个小竹篮子,里面盛着一个小瓷瓶,从门外进来。 见王夫人在此,宝钗连忙上前问安: “给姨妈请安。” 王夫人点点头,慈爱地看着宝钗,虽说宝钗并非贾家的姑娘,但在王夫人看来,毕竟是自家妹妹的骨肉,总比迎春惜春来得亲近: “宝丫头这一大早做什么去了?” 宝钗柔柔一笑,将篮子里的小瓷瓶给了王夫人: “听说姨妈这几日有些喘咳,今日早起去花园子里采了些梨花露,最是润肺清心的。” 王夫人闻言,对宝钗的喜爱顿时更上一层楼,拉着宝钗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 “好孩子,倒难为你有这份心。” 宝钗笑了笑,温声道: “这原没什么,姨妈这么说,实在折了我了。” “以姨妈的身份,本不缺这些小玩意儿,只是以薛家如今景况,也实在为姨妈做不了什么,只能是尽个心罢了。” 说到此处,宝钗招手让同贵过来,吩咐她将这梨花露烹了之后,沏一盏新鲜的龙井来,一面又看向王夫人: “话虽如此说,只是姨妈既与那位四姑娘住得很近,想来她应当早为姨妈安排妥当,姨妈如今的身子也已经大好了吧?” 王夫人脸上的笑意一僵,虽说她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惜春还真是从未与她提过这事儿,更别说安排什么了。 这么想着,王夫人对惜春也生出了些不满来,虽然府上人人都夸惜春是个有福气的,她却觉得惜春还不及宝钗体贴。 连宝钗都注意到了她的咳疾,惜春居然真能坐得住,不闻不问? 宝钗见状,心下已有了计较,扬起笑靥来,似是替惜春打了下圆场: “倒是我多嘴了,好端端地提起这个来,听说这两日东府里的蓉大奶奶身子不大爽利,想来四姑娘是忙着那头儿,就没顾得上姨妈,姨妈可别怪罪她,不然倒像是我故意生事一般。” 王夫人淡淡扯了扯嘴角,神情莫辨。 今天一早,秦氏便穿戴整齐,来西府这边请了安,显然是已经痊愈了。 而且话里话外,都是对惜春的感激。 好像若没有惜春,她这病竟是好不成了一般。 “这是自然,那边儿毕竟是亲侄儿媳妇,这边不过是同宗,到底是隔着一层呢。” “眼前现摆着远近亲疏,我如何能挑她的理?” 薛姨妈见状,不由得朝王夫人笑了笑: “姐姐且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咱们王家也不是没有能人,倒也未见得非要靠那位四姑娘。” “再说了,宝丫头虽不比四姑娘神通广大,这份孝心却是极好的。” 王夫人此时看宝钗,不由得越发顺眼起来。 虽说薛家如今落魄了,但宝钗毕竟是王家和贾家的表小姐,谁又敢真拿她当平民老百姓呢? 况且若论起温柔体贴来,就是从她生的孩子数起,也没有似宝钗这般好性儿的。 王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自然也讲求因果,况且如今元春身上有了三品县主之位,终身大事自然不需操心,宝玉衔玉而诞,也是有造化的,将来必有极好的姻缘,亦不需要她去烦恼。 而贾家余下的几个姑娘里头,迎春是大房的姑娘,探春又是庶出,王夫人并没在她们身上用心思,此时这一份筹谋的心思,不免移在了宝钗身上。 “宝丫头若得了闲,也可以去你元春姐姐那儿坐坐,你姊妹二人性子都是极好的,定能合得来。” 宝钗点头应了,又笑道: “姨妈实在过誉了,宝钗哪里能与大姐姐相提并论,大姐姐原是福大的人,又是见过世面的,只怕要嫌我笨又没见识。” 王夫人心里很受用这话,都说惜春是个福分大的,据她看来,不及元春多矣。 若不然,为什么惜春入宫这么多次,皇上却只是赏了她百两黄金,却封了元春为县主? 后天修行而来的造化,哪里及得上先天带来的福分! 若非如此,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行善积德,只为修一个来世了! 薛姨妈半是忖度着宝钗的意思,半是歆羡元春的造化,若有所思: “宝丫头这话说得很是,虽说你们家四姑娘进宫多次,可要说见过世面,还得是随侍大公主多年的大姑娘,才称得上一句见多识广。” 说到此处,薛姨妈看了眼宝钗,见她也朝自己望过来,目光中似含鼓励,心底里便有了底气,故意地叹道: “只可惜宝丫头福薄,生生被我那个孽障连累了,这次进京,原是为了送宝丫头参选的,虽说不敢奢望同大姑娘相较,到底也得见识天家富贵。” “如今这事儿是不敢想了,只是可惜宝丫头的品貌才情,说句托大的话,如今大姑娘既出了宫,只怕宫里头剩下的这些女史,未见得能及得上宝丫头的。” 王夫人心下深以为然。 在她心里,元春自然是样样皆好,要不然也不能被调去陪伴大公主,更不会有今天的造化。 但除去元春之外,王夫人也不认为,宫中的女史能比得过薛宝钗。 毕竟,真正的天家贵女根本不会入宫做女史,而是等着凤藻宫派女史来服侍陪伴,至于会入宫的贵女,都是臣下出身。 京里头又有几家的贵女,敢自认能与薛家的姑娘、王家的表小姐相提并论呢? 王夫人这般想着,不由得也为宝钗感到可惜。 梨花露烹好端了上来,宝钗站起身,从托盘里亲手将茶奉给了王夫人,一边笑着开口: “说起来,大姐姐出了宫之后,大公主身边是不是缺了一个服侍的人?大姐姐走得突然,还不知道大公主在宫里要如何思念她呢。” 王夫人接了茶盏,心思也不由得随着宝钗的话往下。 “想来凤藻宫自有安排吧——只是似你大姐姐那般的贵女,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 一面说,一面却不由得往宝钗的身上瞧了一眼。 虽说难寻,倒也不是无处可寻——眼前这不就是有一个吗! 倘若宝钗有机会接下元春的差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19章 贾敬寿辰 事涉皇家,又关乎自己的面子,王夫人到底是没给薛姨妈一个准话,只是在心里琢磨着,要与贾政和老太太商议一下这件事。 是夜,恰逢贾政宿在了王夫人处,王夫人便同他商议起此事来。 贾政拈须沉吟片刻,微微摇头: “还是不妥,宝丫头虽有千万般好,可只一条,她有个犯了国法的哥哥,虽说事情与她无关,可皇族公主岂会找一个这样的人陪伴身侧?” 正经王公大臣的姑娘还选不过来,怎么可能选到宝钗头上来! 王夫人也该想想,元春是个什么身份,正经的国公嫡孙女,家里头又世代承爵为官,这才有资格入选。 而宝钗呢? 皇商资格被褫夺之后,便只是一个商户女出身,家中又有犯案之亲,这样的姑娘想入宫侍奉?只怕当宫女还要被刷下来! 王夫人心里头有些不大高兴,虽说薛蟠的确可恶,但人既已死了,为何要连累亲眷? 宝钗有这等品貌才学,不能入宫做女史,倒是那些公主们的损失了! 不过看贾政的意思,竟是断无商量的余地,王夫人怕把人逼急了,这人又要去赵姨娘那贱人房里歇着,也只能暂时作罢。 却在心里暗暗打着算盘,打算择个时间回家,跟史夫人商量一番。 宝钗既是贾家的亲眷,又是王家的亲眷,贾家不愿出面,那就由王家出面,也是一样的。 …… 过了几日,便是贾敬寿诞,因着秦氏痊愈,贾敬又在府中,尤氏便立意大办一场,也是为了给东府里头驱驱病气。 因此这日一早,贾家上下的主子都拾掇整齐,往东府这边来。 贾母留了个心,趁王夫人不在家,让李纨留了下来,安排薛家母女搬家之事。 据贾母想来,这时候王夫人不在家,薛家母女再怎么不愿意,也没人与她们做主。 何况李纨虽是个寡妇,却也是国公府二房长媳,薛家母女若是不给李纨面子,王夫人也不能帮着薛家人打自家人的脸——真那么干了,丢的也是她的脸。 而且,贾母在这件事上留了个心眼,没跟王夫人通气儿,却把邢夫人身边的陪房叫了过来。 妯娌之间总有些说不清的心思,撵薛家母女这事儿,邢夫人就算不支持,也绝不会反对的。 至于王夫人的人,这日都跟过东府来了,薛家母女就是想找个报信儿的也没有。 梨香院的东西本就不多,薛家母女现在使唤的又是贾家的下人,同喜、同贵是不可能拧着李纨的,只剩薛家母女两个,也拦不住这些下人。 东西都被搬走了,难道母女俩还能守着空荡荡的梨香院过日子? 贾母倒是给母女俩准备了轿子,全她们一场体面,可真要是那么样,那婆子能抬东西,也未必抬不了人。 而且,就算薛姨妈能想到王夫人身上,王夫人也没工夫搭理她。 先前礼部相看过人家之后,挑了个日子将人选送上了门,阖家上下斟酌了许久,最终选定了东安郡王之孙,现袭一等忠正侯的穆洲。 当初四王八公之中,东安郡王府虽不是功劳最大的,却是与贾家最相亲厚的一家,如今荣禧堂里挂着的乌木联上錾着的,还是东安郡王穆莳的字。 如今东安郡王府的老太妃年岁已大,但仍记着当日老王爷与荣国公同泽之情,又听说元春已有三品县主之位,曾在宫中受教,这些加起来,与自家嫡孙相配也是够的,因此便点了头。 不过再怎么数落名声礼节,总得见上一面才好,因此在贾母的授意之下,贾敬生辰之时,尤氏令人给东安郡王府送上了帖子。 因此这一日,王夫人自一大早就忙得团团转,在元春身上费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又是用意妆饰,又是细心叮嘱,倒把元春弄得无奈。 王夫人虽是一片好心,只是元春在宫里随侍多年,规矩自然是极好的,倒也真用不着王夫人左一遍右一遍地告诉。 元春不忍拂母亲的一片好意,只能强忍着不耐烦一一应了。 这日在王夫人和贾母的齐心安排之下,元春身着金宝地织八宝连珠对襟长袖衣,下衬着正红地芙蓉妆花马面裙,长发绾了高髻,带着一色的金累丝衔珠首饰,从头到脚都打扮得贵气十足,更兼举手投足,高贵端庄,使人不敢逼视。 宁国府里,东安郡王老太妃也早早到了,见面与贾母寒暄数句,便拉着元春的手看个不住,眼睛都笑称了一条缝: “从前县主随侍殿下左右,虽然有所耳闻,却是一直未曾得见,今日终于一晤,果然形貌不俗,举止娴雅,实在是人间难寻!” 元春抿唇微笑,盈盈秋水微敛,一派恭顺: “老太妃谬赞了,小女不过托祖上之功,才得以充任女史,又仰陛下隆恩,方有今日造化,陪伴公主本属分内之事,又岂敢居功?” 东安太妃笑着点点头,对元春自然是很满意的,出身高贵,身有份位,礼数教养都是极好,相貌也是绝佳,这样的孙媳妇,在京里也是极难找着的。 东安太妃相看完了孙媳,那边穆洲的母亲陈夫人也注意到了贾母身后的惜春: “这位姑娘,莫非就是府上的四小姐吗?” 大皇子洗三那日,东安太妃身子不好,陈夫人在家侍疾,婆媳两个均告了假,只将礼物呈了上去。 事后,陈夫人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了那日端地。 虽说皇上下了封口令,但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甄太妃与忠顺王被拘也不是什么秘密,再者这事儿在王公亲贵圈子里早就传开了,只是还不曾透露给臣下而已,至于贵戚圈子里,自然是不避讳的。 陈夫人听了这事儿之后,不由得便盯上了惜春。 东安郡王世子,原袭忠正公的穆铎故去不过数载,却给她留下一个遗腹子穆澜,从小也是七灾八难的,陈夫人难免悬心。 先前听说惜春与自家小儿子年纪仿佛,又有这等福气本事,不由得动了些心思,今日见惜春生得可喜,一发有了做亲的念头。 贾母倒是不知道陈夫人的心思,见她问起,笑着执过惜春的手来: “就是她了。” 一面又让惜春拜见了陈夫人,陈夫人趁这机会上下打量了惜春一遍,在心里暗暗点头。 若论身份,惜春虽是宁国公府的嫡女,但身无份位,自然无法与元春相比,不过身有福气,也不是可以被人轻视了去的。 而自家小儿子虽是公侯嫡子,但上头有了大哥,自是没有袭爵的份儿,不过靠着恩荫,将来不必吃苦,也是有前途的,倒也不至于辱没了惜春。 况且亲上做亲,也是一件好事。 贾家姊妹嫁了穆家兄弟,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断然不至于似平常人家妯娌之间那般常生口角。 陈夫人心里已存下了这个念头,只是一来今日为贺寿而来,人多口杂,倒不好与贾家再议亲;二则惜春与穆澜都还小,眼前还是穆洲与元春的亲事更要紧些。 而且,陈夫人也不愿意让贾家觉得,自己一眼就相中了贾家的姑娘。 如此还没等议亲,就先把东安郡王府的身份降下去了。 说白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自己没有必要在此时此刻就上赶着。 陈夫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夸了惜春两句。 惜春倒也没往那边想,主要是陈夫人没有主动表达,她也不至于为人家问了自己一句,就疑神疑鬼的,倒显得她过于自命不凡了。 东安郡王府与贾家是宾主尽欢,而另一边的治国公马魁之孙,现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的夫人刘氏脸上就不那么好看了。 当日礼部也曾往威远将军府上走了一趟,刘氏虽没见过元春,但料想荣国公嫡孙女,又能够陪伴公主读书,想来相貌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又有了县主之位,与自家长子也算相配,便点头应了亲事。 本以为治国公与荣国公曾同殿为臣,两家也算得是门当户对,自家儿子如今虽无爵位却有恩荫,如今已是兵部的员外郎了,况且人也生得虎背熊腰,相貌不凡,心里自然觉得这门亲事自然是十拿九稳了。 而且,刘氏心里另有一本账——儿子如今还年轻,将来未必不能青云直上,而且他老子的爵位,早晚都是他的,而元春的份位却是板上钉钉,再无晋封可能,这么算来,倒是自家儿子吃亏些。 不过看在两家人的情分上,倒也不必如此计较。 刘氏原本还等着贾家上门议亲,为此还特地跑来宁国公府给贾敬贺寿,再没想到今日居然能瞧见这一幕。 看东安郡王府与贾家这般作态,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这贾家必是看不上威远将军府,转头应了东安郡王府的亲事! 刘氏恨恨地咬了咬下唇,在心里发狠。 穆洲其人她也没有见过,但看他爹死得这般早,想来即便不是个病鬼,也得是个弱鸡,平日里也时常听说陈夫人那个小儿子病了伤了的,都是一母同胞,他弟弟病弱不成个样子,难道他就能好到哪里去? 这贾家人也真是浅见,怎么择亲的时候一门心思奔着眼下的地位身份,却不往远了想想? 第20章 山雨欲来 且不言刘氏心中怨愤,这边惜春也没闲着,陈夫人虽未上前搭话,但不代表其他客人就对她不感兴趣了。 那日在御前被扣的贵人不少,其中自然也有与贾家素来有亲的,平日里怕引得皇上侧目,也不好贸然上门,这日借着贾敬生辰,一齐都凑到了宁国府来,倒把尤氏心里弄得七上八下,闹不清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好在东西都准备下了,也不至于怠慢了客人。 秦氏这日也在宅内迎来送往,负责安排各府里的近亲,瞧见贾母一行来了,赶忙上前迎接,亲自将人送到座位上,又殷切地承奉了几句,才拉着惜春的手笑道: “自我好了之后,时常也想往府里孝敬,只是四姑姑于这些吃穿饮食一向不甚留意,侄媳也不知准备什么好,倒是前两日得了几盏上等的金丝燕窝,尝了滋味不错,便奉了太爷和老太太一些,剩下的挑了尖儿,给四姑姑炖上了。” 凤姐儿正陪着老太太说话,邢夫人惦记着家里的事儿,王夫人心思都在元春身上,倒也没人顾得上这边,惜春闻言微微一笑: “这就很好,心意到了就是,我原也不缺什么的。” 秦氏笑了笑: “可说着呢,若不是四姑姑出手,我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只是思来想去,也只这一份心意是诚的,那燕窝虽不算什么,倒是我亲自备了东西炖上,叫人守着的,四姑姑到时候别嫌弃我手艺差就好。” 惜春笑着承应了几句,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今日府中人多,她就关了雷达监控,现在并不知道自己身边都是谁,但在末世生活多年,无论如何也不会感觉不到有人盯着自己。 她垂了眼眸,不着痕迹地向目光来处瞥了一眼,心下了然。 贾璜的妻子金氏。 惜春不是第一次见到金氏,无论是在宁国府还是在荣国府,金氏上门拜访的时候都曾与她打过照面,不过那时的金氏,可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儿看她。 惜春不闪不避,发觉了金氏幽幽地看着她之后,反倒是朝人微微一笑,态度坦然,等金氏满脸尴尬地移开目光之后,方转过头来,看向秦氏: “说起来,最近这段日子都没见璜大嫂子上荣府的门了呢,想是往咱们府上跑得更多些?” 秦氏扫了金氏一眼,轻哼: “她倒是想来,只可惜没人待见她,若非今日是太爷的生日,不好往外撵亲戚,她可别想进咱们府上的门。” 惜春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横竖积分已经到账,幕后之人与金氏有没有关系,对她并不重要。 比起这个,她还更在意宫里的那些案子。 十日之期将至,不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甄太妃与忠顺王。 此时各府的贵客几乎到齐,尤氏见时候差不多,便令下人预备上菜,一面又派人去房里,看看贾敬那边如何了。 惜春拈了一块山药核桃糕,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宴上用的,都是焦大园子里种的菜里特地留出来的尖儿,无论是外形还是味道,都比市卖的好上不少。 今日说是贾敬的寿宴,但内外男女有别,贾敬并不会在女宾席上停留太久,因此女宾席上的焦点,一直集中在元春身上。 在场的客人之中,家里有女史的不在少数,但却无人能与元春一般有此殊荣,虽说元春已交礼部议亲,但并不妨碍其他夫人小姐对她好奇。 惜春一块糕不等吃完,忽然收到了系统的通知,打开一看,一时间连糕都忘记吃了。 系统发布了一个新的任务——S+级别。 惜春顾不得别的,连忙仔细看了看整个任务的详细介绍,默然片刻,开始认真考虑起放弃任务的可能性。 任务名称:洪灾将至,保境安民。 任务内容:京城一带将有暴雨,雨过洪峰即至,请尽最大努力,降低灾害损失。 任务要求: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确保京城无人因洪涝灾害及其衍生影响死亡。 任务奖励:五万积分。 惜春一口糕咽不下吐不出,只想揪着系统的脖领子好好儿问一问,这货是不是对她的能力有什么误解? 当朝皇帝倾举国之力未见得能如此,何况是她? 惜春二话不说点开面板,准备放弃任务——人还是要救的,但让她保证一个人不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当惜春打开系统面板之后,顿时感受到了什么叫深深的恶意。 放弃任务的选项是灰的,意味着这是一个强制接取任务,无法放弃。 而一旦任务失败,将会按照任务奖励的双倍额度扣除积分。 末世人格完全依赖系统维系,当积分是负数的时候,就意味着她这个人要被系统抹杀了。 惜春默然,忍不住在心里产生疑惑,难道是系统看不惯她白得了五万积分,想要弄死她? 还不等她想出个名堂来,忽然听见尤氏那边传来一声惊叫: “什么?!” …… 外头还乱糟糟一片,所有宾客都被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惜春顾不得别人,当即离席往寻仙阁一路小跑着过去,把入画和彩屏都甩在了后头。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贾敬居然会选择在这日服丹! 惜春在去荣国府之前,三令五申地警告过贾敬,不许他胡乱吃什么丹药,给出的理由简单,但足以说服贾敬——真要是有这样的丹药,为何皇帝不吃,她也不吃? 论身份权势没人高得过皇上,论道行贾敬也远不如她,既然她和皇上都无法服丹升仙,贾敬不更是白日做梦? 贾敬修仙多年也没修出个什么名堂来,见着自己才不过数岁的女儿却身有神通,更信了命数之事。 但他沉迷修道非只一日,爵位早给了儿子,官位亦已推却,再让他出仕也非他所愿,如今仍是日日清修,不过主要以养德强身为主,平日里亦是专心训诫子弟,生怕自己被晚辈们给拖累,造下孽来。 贾敬是想着今世修习自身,来世或许亦可如惜春一般,待到那时再想什么飞升之事,或许能得机缘。 惜春见他没再有离谱的念头,这才放心去了荣国府长住,谁知道这才一年,贾敬就又故态复萌! 贾家上下早已乱了阵脚,寻仙阁前更是聚了一大群下人伸头探颈地张望,议论之声嘈嘈不止,惜春听得心烦,三步并两步踏上寻仙阁的台阶,厉声道: “都闭嘴!” “我怎么从不知道,府上养了这许些没差使白嚼舌的闲人?入画记了人数,彩屏记了名姓,等下大嫂子来了,叫人全都发卖出去,另行采买!” “今儿是太爷的好日子,主子们尚且忙得不得闲,你们倒有工夫在这儿大呼小叫,哪个好人家容得下你们这样没规矩的下人!” 入画和彩屏是素来知道惜春脾性的,一时间也不敢怠慢,两人真就站在台阶上,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 此时底下的下人之中秉性乖觉的,早在惜春来时,便已三三两两地如鸟兽散,却也有些不信邪的,不觉得惜春有本事让尤氏发卖了这么多人,虽则闭了口,却仍然立在寻仙阁前不动弹。 惜春只是冷笑,照片她早拍好了,等回头再跟这帮玩意儿算账就是。 虽则有贾敬坐镇,但尤氏毕竟不是凤姐儿,为人还是稍显软弱厚道了几分,秦氏又是年轻媳妇,因此宁国府下人的规矩比照着荣国府还是差些——虽然荣国府下人的规矩也未见得就好到哪里去,但宁府里只会更差! 这会儿贾珍、贾蓉并尤氏秦氏一干人也赶到了,见到这些下人站在门前伸头探目地观望,贾珍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混账王八东西,太爷出了事儿,你们不说帮主子遮掩些,且在这里看个不住,当这儿是街面上,许你们可着性子瞧吗!” 一时间下人各个吓飞了魂儿,赶紧都散了,贾珍领着人越过,还不忘吩咐尤氏: “等太爷的事儿完了,非得好好儿教训这帮玩意儿不可!” 寻仙阁的门并没关着,想是来请贾敬的人见到里面这幅景象,吓得忘了关门就跑出去报信了,惜春没等众人,直接迈过门槛往内室走去。 到了内室才发现,贾敬人就倒在地上,已经面皮青黑,嘴唇发紫,腹部鼓胀,惜春上前两步,摸了一下贾敬的脉搏,又探了探呼吸,心头一沉。 她也来不及想别的,先从系统里兑换了一记强效保命剂,给贾敬扎上了。 惜春没有医疗相关的经验,在末世也是不管什么病症通通一药解千愁,只要死不了就行,现在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起效,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而已。 这会儿贾珍一干人也快步赶了进来,原本好好儿的寿宴,却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谁的脸上都好看不了,尤氏连忙命人将贾敬扶到一旁的榻上去,贾珍厉声喝道: “给我找!太爷已有数年不曾炼丹,从哪儿又淘澄来的什么金丹吃了?” 一声令下,众人身边的随从忙在寻仙阁里翻找起来,不多时,贾蓉便捧起一个小盒子来,下面还缀着一张小纸条: “这就是那丹药了,是——” 才说到这儿,贾蓉忽然吞声,满脸不敢置信地往惜春这儿瞧了一眼: “是四姑姑送来的。” 惜春愕然:“我?” 难怪贾敬想也不想地吃了下去! 贾敬生辰,她的确曾令人送过东西回来,但只是一个白玉香炉和一些上用的香料,供贾敬修行的时候静心用的,里面却并没有什么金丹! 惜春心头发沉,她似乎已被卷入一场阴谋的旋涡之中,而今,这幕后之人摩拳擦掌,开始朝她下手了! 第21章 狭路相逢 一屋子人的目光,此时都落在惜春身上,惜春定了定神,沉声道: “简直是无稽之谈,我虽也送了寿礼回来,却是与西府诸位姊妹的手里一并送回来的,并非我亲手转交,其间还不定转了几道手,能动手脚的人更是多了去!” “倘若贴个条子就能栽到我身上,那这栽赃嫁祸也未免太容易了些!” 贾珍这会儿已令人去请了大夫来,闻言深深地看了惜春一眼,他虽不知端地,但直觉也觉得这事儿透着一丝古怪——父亲死了,对惜春并无什么好处,她何苦做这大逆不道之事? 尤氏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下人: “去把西府里的寿礼全都挑出来,派人看守好!” 这会儿惜春已静下了心,一边等着大夫上门,一边等着尤氏那边检点寿礼完毕。 她现在有点后悔关了监控了。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招拆招,不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第一步手段都是想要贾敬的命。 想要脱身,也必得从此处着手。 惜春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忽然上前几步拽住贾珍的袖子,正色: “珍哥哥,爹如今不能死。” 贾珍先是一怔,继而拧起眉头来: “你是说——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况且若是发了,便是大罪啊!” 贾蓉亦上前两步: “四姑姑,如今显然是有人盯上咱们家了,你这会子这么办,怕是不妥当吧!” 惜春四下里看了看,见屋子里已没有外人,这才示意贾珍、尤氏、贾蓉和秦氏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了一番。 众人直起身子对视一眼,面色都有几分沉重。 秦氏手指绞着衣袖,颤声: “这能成吗,倘若有什么意外——” 惜春拉住她的手,沉声: “不会,这件事上我是有把握的,且不说父亲未见得会有事,便是真有什么不测,我也有法子应付,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连背后算计咱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还谈什么脱身呢!” 这会子大夫也到了,贾珍深吸一口气,心思沉重地去迎大夫进门,贾蓉看看惜春又看看秦氏,犹豫了片刻: “我去西府,找琏二叔跟二嫂子支应一声,再去给老太太报个信儿。” 惜春点点头,温声道:“去吧,回来记得去准备一幅寿板,对外就说是给太爷冲喜。” 贾蓉点点头,心思沉重地去了。 这会儿底下人已经将礼账单子呈了上来,尤氏细细瞧了,拧眉道:“这礼的确是不在礼账单子上的。” 惜春并不意外,东府和西府离得这么近,礼账单子不定哪一日顺手就带过来了,寿礼因为要摆摆阔气,倒是当天抬过来的。 也就是说,这幕后之人没有在礼账单子上动手脚。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能,还是不屑为之,但这也是一个突破口,寿礼不在礼账单子上,谁又能证明,一定是她送的呢? 不过惜春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幕后之人连下毒的事儿都干出来了,怎么可能会任由这件事被她一推四五六? 是以,她的反击也是针对这一点进行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幕后之人是应该比她更着急才对,即便她这边不出手,对方也迟早会沉不住气的。 …… 宁府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寿宴自然是再也办不下去,宾客们匆匆告辞,贾母虽然担心此事,但留在宁府也无益处,只能先回荣府等消息。 可等到了荣府门口,贾母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策——薛家母女这会儿还没搬走呢! 李纨虽是二房长子媳,可平日里就如个佛爷一般,并无威严可言,而薛姨妈虽是亲戚,毕竟占一个长字,她抵死不肯搬,李纨也不好意思真叫人抬出去。 贾母一行人回来的时候,李纨正和薛姨妈在梨香院的小门前争执,薛姨妈死抱着行李不撒手,哭道: “就不看在祖宗的份上,也该看在二太太的份上!贵府也是有脸面的人家,怎么就干出撵亲戚的事儿来了?” “我们母女俩虽是寄居贵府,也不是那等惹事生非的人家,怎么贵府连我们都容不下?” 宝钗此时正拦在母亲面前,看似劝阻母亲,实际却是防着那些婆子丫鬟动粗,一面又拿话点着李纨: “珠大嫂子即便是铁了心要赶人,也得想想二太太脸上能不能过得去!让我们搬出贵府倒是不难,可好歹也得把脸面留给我们吧,嫂子如今这般不讲理地把人撵了,回头能跟二太太交代?” 说实话,宝钗也不敢肯定撵人到底是谁的意思,毕竟出面的人虽是李纨,但带来帮忙的却是邢夫人的陪房丫鬟们。 但李纨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挑在王夫人不在府里的时候动手,让宝钗隐隐怀疑,王夫人是否真的知道此事。 因此,便选择了这一点作为突破口。 倘若王夫人不知道此事,那么自然能让李纨投鼠忌器——王夫人是她婆母,她这般对待母亲和自己,若是被王夫人知道了,恐怕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倘若王夫人知道此事,李纨自然是有恃无恐,赶她们母女走的心意也不会动摇,但她以王夫人的名义求一个体面,想来李纨也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 如此,就算最终仍要搬离贾家,起码也全了薛家人的面子。 而从李纨的表现来看,宝钗几乎敢肯定,王夫人绝对不知此事。 那么,做主要将薛家赶走的人不是王夫人,却能同时支使二房的长媳和大房邢夫人的陪嫁,这人的身份自然是呼之欲出了。 宝钗深吸一口气,心底隐隐发冷。 贾母果真是老谋深算,为了瞒着王夫人把她们母女赶走,也真是煞费苦心! 她自认没有得罪过贾母,不知贾母为何这般不留情面! 宝钗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前几天她试探王夫人,想要入宫补元春女史之位的事,触怒了贾母。 也许,贾母属意迎春或是探春来接替元春,怕她夺了这两姐妹的风头? 但事情紧急,宝钗也无暇细想,当务之急是先说服李纨,最好是能让人答应等王夫人回来再理论,如果实在做不到,至少也不能让李纨就这么把她们母女强行赶走。 薛家住在贾家,为的是亲戚情分;那要搬走,也得是贾家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来才行! 李纨叹了口气,为难地看着宝钗: “姨妈和宝姑娘也别难为我了,今儿无论如何,你们是不能再在府里住下去了,况且我们府上也不是不管你们,房子都已经置办好了,您二位又何苦在这儿赖着不走呢?叫人看着也不像话啊!” 一旁王善保家的还在煽风点火: “珠大奶奶,您跟她们废什么话?咱们也是奉命办事,就是二太太来了,也怨不到咱们头上不是!” 李纨无奈地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却不答话。 这老货扇阴风点鬼火倒是一把好手,她却不能这般不管不顾,若是王夫人怪罪下来,这个老货有邢夫人护着,自然是有恃无恐,擎等着看二房的热闹了。 还不等李纨开口,忽听得身后有人厉声道: “珠儿媳妇,你这是做什么呢!” 李纨心下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眼天色。 这才什么时辰,王夫人怎会在这个时辰回来? 王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已经隐隐发青,眼神在在场的人身上一转,冷声道: “咱们家什么时候窝囊到这种程度了?薛家姨妈肯来咱们家住着,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趁着我不在府里,做出这等撵亲戚的混账事来!” 难怪方才贾母再三再四地叮嘱她,叫她在自己屋里给贾敬念经祈福,万不要到梨香院这边来。 她方才心里还在疑惑,宁府那边有惜春在,哪里用得着她祈什么福,原来竟是别有用心! 王夫人不是不知道,这撵人的主意必是贾母想出来的,但贾母毕竟是长辈,若是李纨真个说出人来,她也就没奈何了,因此才只将这事儿推在李纨身上,咬死了是李纨自作主张。 她赌的就是贾母顾及脸面,不会亲口承认撵亲戚的事儿,至于李纨的脸面,那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李纨果然为难起来,倒是一旁王善保家的不忿,撇了撇嘴: “二太太,您也别为难珠大奶奶,老太太不发话,我们有几个胆子敢在这儿撵亲戚?您有什么话跟老太太说去,跟我们可说不着!” 话音还未落,王夫人便厉声喝道: “一派胡言!你这老货越发不知规矩,往时我便听说你趁主子不在,在府里作威作福的,如今一发了不得,当奴才的撵起主子来了!” “大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教导的,怎么调理出这样的人来了?” 王夫人说完,往身后的人吩咐道: “把人捆了,送到大夫人那边去,跟她好好儿说说这老货方才的做派!自己敢做不敢当,还攀咬起老太太来了!” 一面又骂其他的丫鬟婆子: “吃离了眼了,还不快把姨太太和宝姑娘的行李搬回去,等我请你们呢!” 薛姨妈抹了把眼泪,宝钗也松了口气,二人正待开口,忽然听见王夫人身后传来一阵沉声: “不必为难旁人,这是我的主意,你们有什么话,同我说就是了!” 王夫人神色一变,拧着眉头转过身来: “老太太,您这是——” 在她面前,贾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鸳鸯,沉着脸色: “长痛不如短痛,横竖今儿也够闹的了,索性咱们就把话都说开,省得回头又扯皮!” 第22章 困兽之斗 王夫人定了定神,也沉了脸色: “老太太,您想要让姨太太和宝丫头搬走,和她们直说就是了,又何必找人赶走她们,大家都是亲戚,何苦撕破脸皮?” 贾母看了薛姨妈和宝钗一眼,淡然道: “我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倒也不是那不懂分寸之人,倒是王氏你,不会真以为我打一开始吩咐的就是把人赶走吧?” 王夫人脸上一僵,贾母冷笑: “我原就是让珠儿媳妇来请姨太太搬家的,倒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撵亲戚?莫非是姨太太不肯,死皮赖脸地非要留在我荣国府不可?” 王夫人恨恨地看了李纨一眼,咬牙道: “姨太太在这儿住得好好地,忽然叫她们往外搬,难道外人看了就像话?再说姨太太和宝丫头分明不想搬,珠儿媳妇却叫人把行李都搬了出去,这不是撵人是什么?” 贾母浑浊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我只是让姨太太从荣国府里头搬出去,可从没说过要把姨太太撵到大街上去!外头琏儿已经置办好了房子,各色东西都是现成的,咱们府上如今就这么大的地方,元丫头又从宫里回来了,我不请姨太太出去住,难道让元丫头住在外头?” “你这当亲娘的,好歹也为元丫头打算打算吧!” 王夫人张了张口,一时语塞,贾母这行为虽说与撵亲戚无异,但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房子,那说是迁居也可,她虽然不愿意让薛家母女搬走,可若是将梨香院腾出来给元春的话,那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宝钗见王夫人的脸色已慢慢平复,心下越发沉了。 她和母亲寄居荣国府,有王夫人的面子在,还能过着贵胄的生活,可若是搬出荣国府,以她们母女的财力,并那三两个丫鬟,真就与民间的富户无异! 宝钗眼底划过一丝不甘来,眼角忽然瞥见林黛玉一袭素衣,袅娜而来,不由得把心一横。 她可以走,但贾家也别想太平! 宝钗忽然上前两步,跪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垂泪: “薛家如今式微,亦不敢与老太太相犟,您叫我们搬出去,我们自然是要搬的,别说有房子住,就是没房子住,也没有个赖着不走的理,只求老太太别弄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来糊弄二太太!” “二太太是个心善的,您说什么她都肯信,饶是被您落了面子,还当您是为了她好呢!” 宝钗说完,又看向王夫人,拭泪道: “宝钗如今不能时时在姨妈跟前侍奉,我母女热孝在身,也不好常来走动,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面,宝钗别无所求,只盼姨妈平日里多多留意,莫要被人轻易算计了去!” 贾母这会儿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知道薛家母女之中,薛姨妈是个没多大心机的,不足为惧,唯有薛宝钗心思缜密,甚是棘手,但却也没想到宝钗会难对付到这个地步,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挑唆: “宝丫头,你别是哭昏了头吧!你姨妈是我贾家的二太太,当朝县主的母亲,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算计她,我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就不用你一个外人操这份心了!” 宝钗落下两滴珠泪来,哭得楚楚动人: “老太太,您也是聪明人,何必说这等贼喊捉贼的话,真当二太太瞧不出来吗!” “设若真是为了大姑娘腾地方,怎么不把林姑娘、四姑娘迁走,偏偏迁我们薛家?难道不就是因为,我们是二太太的亲眷吗!” 贾母怔了一下,一时间竟被薛宝钗的逻辑镇住了。 可不就是因为她们母女俩是王夫人的亲戚才腾的——黛玉和惜春都是贾家的血亲,当然要比薛家母女俩亲近一层! 再说了,黛玉现住着她院子里的碧纱橱,惜春则是占了王夫人房后的三间抱厦其中一间,把她们俩的住处腾出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哪一处是适合朝廷县主居住的? 现在荣国府内,唯有薛家母女独占了一个院落,不腾她俩,难道还把荣禧堂腾出来? 还是说把大房亦或是贾琏夫妻俩迁出去?那不成了分家了吗! 她老太太可还活着呢! 宝钗的话很有几分不讲理的意思,可王夫人偏就吃这一套。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论远近亲疏,薛家和贾家、王家都有亲戚,三家人早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林家不过是因贾敏才与贾家交好,哪里比得上薛家? 况且林如海祖籍姑苏,又连年外任,在京城并无根基,就是将林黛玉迁出荣府又有何妨! 老太太如今留林遣薛,无非是因为,林黛玉是贾敏的女儿,薛家母女却不过是她的亲戚而已。 王夫人几乎是瞬间入执,深觉得宝钗说得有理: “老太太,您不过是要腾个梨香院而已,何至于非要让宝钗和姨太太搬出去!现如今惜春丫头留在东府里头侍疾,就让宝丫头住进去不是正好?姨太太这边亦不必担心,就让她跟着珠儿媳妇住也就是了,哪用得着往外赶人!” “还是说,您真就是打定了主意,留着林家丫头,却把我王家的亲眷往外撵?” 黛玉原是因为这日府上的人都去赴宴了,自己闲来无事,才出来走走,在外头看了一会子书,觉得好像起风了,便准备回贾母处,路过梨香院附近,听里面乱哄哄的,还传来贾母和王夫人的声音,这才走过来,万没想到听清的第一句话,便是王夫人的质问,顿时一怔。 贾母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我是想留着林丫头,犯什么王法了吗?再者,我撵的也不是王家亲眷,是薛家姨太太和姑娘!薛家求娶了王家姑娘,我贾家也是一样,你若是非要论个远近亲疏,那今日是王家亲眷撵了王家亲眷,你又待怎样!” 王夫人被贾母噎住了,薛宝钗把心一沉,眼角瞥见黛玉已离得不远,脸上也有几分尴尬神色,心里顿时拿定了主意。 她收回目光,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同样都是贵府亲眷,何以非要分一个远近亲疏?难道贾家真是这等嫌贫爱富、目中无人的门第!” “老太太想撵我们母女俩出府,那就请您将林姑娘也一并送出去,以示一视同仁,否则您又如何面对我王家的几位姑奶奶!” 贾母都气笑了,九族之中尚且有远近,她又凭什么对亲戚不分远近亲疏一视同仁? 选在宴会期间撵人,原是想给王夫人留一分面子,方才看在元春和宝玉的份上,她也把好话都说尽了,但既然王夫人不听劝,非要帮着薛家,那就别怨她老太太不留情面! 贾母正要下令将人强行带出去,却忽然发现黛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梨香院,此时更是已走到众人之前,朝贾母下拜: “老太太,黛玉有话要说,还请您赏脸一听。” 薛宝钗抿了抿唇,看了黛玉一眼,又垂了眸。 她与黛玉本无仇怨,按理说不该将人扯进来,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薛家已到了这个地步,若她不再为自己谋划几分,只怕将来更要泯然众人,错付终身! 为了自己的前路,搭上黛玉亦是无可奈何! 宝钗兀自出神,却忽然听黛玉淡淡道:“老太太不必为难,只要薛姑娘所言当真,那黛玉愿意同她一样搬出去住。”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贾母急道: “黛玉儿,你不必如此!” 一边说,一边瞪了宝钗一眼:“你是我的外孙女,是贾家血亲,岂能与随便什么亲戚相提并论?” 况且,自古有“丧妇长女不娶”之例,宝钗有母亲教养,搬出去也就搬出去了,若黛玉也搬出去独住,且不言她能否自立门户,将来又如何议亲? 贾母从前疼爱贾敏,如今自然也疼爱黛玉,断不肯让外孙女出去受这样的罪。 宝钗亦是震惊地望着黛玉,连掩饰情绪都忘了,黛玉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住在贾家,她们就还称得上是贵女,可一旦搬离贾家,内无倚仗,外无靠山,要如何在京中立足? 黛玉却是柔柔一笑,神色平静: “其实就算薛姑娘不提,这两日也是要回老太太去的,父亲自扬州送了信来,道是已在京中备办了府邸,命我择个良辰吉日,就搬回自家居住呢。” 其实林如海原是没有打算让黛玉自立门户的,正所谓京城居大不易,黛玉若能生活在贾家的庇护下,想来也能安稳长大成人。 林如海本以为荣国府乃忠良之后,贾政其人亦素有清名,黛玉在荣国府居住,自然是顺遂无虞的。 他虽然也听说过贾母溺爱孙儿,将人养在内闱,但想来宝玉不过几岁顽童,老太太偏疼小孙子,在身边多留两年亦算不得什么,将来总是要搬出去的,毕竟贾母乃是国公夫人,这点分寸应该还是有。 况且贾敏亦是知书达理之妇,林如海深敬爱之,想来贾母既能教导出一个贾敏,也断然不至埋没了黛玉的兰心蕙质。 谁知道黛玉进京不过一月光景,薛蟠的案子便发了。 于是,林如海悚然发现,他眼中持身正直、治家有道的妻兄贾政,背地里居然也是视人命如草芥、视王法若无物的主儿! 再转念一想,薛家小子仗势杀人,贾王两家帮着弥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林家累世清白为官,岂能与这等人为伍? 他好好的一个女儿,又岂能与这等人住在一处! 因此,林如海当即修书一封入京,嘱咐黛玉做好搬离贾家的准备,自己则是多方筹谋,欲让黛玉在京中能够生活得安稳。 安排好一切之后,这才给了黛玉准话,让她择个日子回了老太太,就搬出来。 第23章 可怜父母心 王夫人的目光在林黛玉和薛宝钗之间逡巡,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依着王夫人,最好是能把林黛玉迁出荣府——她倒没怎么看不上黛玉,只是老太太的心只一个,分了黛玉一份,自然在宝玉身上便要减一份——而留下宝钗和薛姨妈母女。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黛玉居然主动提出要搬离荣国府,难道是脑子坏了不成? 贾母这会儿自然更是着急: “黛玉儿,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小小年纪,还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况且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于京中自立门户?林氏一族祖籍姑苏,于京中并无亲眷,你父亲又远在扬州,鞭长莫及!” 黛玉等贾母苦口婆心地劝完,方又磕了个头,柔声道: “外祖母方才所言的弊端,父亲都已事先考虑过了,此刻都已安排妥当,因此才修书入京,叫我来回老太太的。” 王夫人这会儿也皱起了眉头来,劝道: “林姑爷怕是离京日久,忘了京里的形势,现如今京中哪有姑娘家自立门户的,况且你如今这个年纪,若无人照顾抚养,倘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家里头如今固然是惜春最小,但黛玉也只比她略大一些,这个年纪别说自立门户,就是放她自个儿独居一室,还得多配两个嬷嬷看着,何况是要搬出去? 宝钗面上不显,心里也在一旁点头,她虽有意为自己和薛家再搏一个进身之阶,但也是打算走贾家的路子,借贾家的权势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似黛玉这样明明深得贾母宠爱,却偏偏要搬出贾府居住,在宝钗看来,根本就是拿着一个金碗在要饭! 黛玉却只一笑: “父亲在信中交代,宅邸下人他都已安排妥当,家事方面派了祖母生前最得用的唐嬷嬷,带着家里用惯了的下人替我管家,教习也已托人择了合适的,是以京中林府与扬州林府并无多大差别,外祖母不必担心我住不惯,有家中老仆管家,家事上亦可无虞。” 贾母拧了眉头,不解之中还带了一丝怒意,觉得林如海简直是胡闹: “好端端的,林姑爷为什么起这样奇怪的念头?难道他当真放心你一人持家!” 黛玉只是一笑而已。 贾母若真知道信上的内容,恐怕就不是疑惑,而是震惊到昏厥了。 知道贾政原来是这样的人之后,林如海深深地反思了自己一番,给女儿选的先生是徇私枉法之徒,信得过的妻兄更是目无法纪之辈,他这眼光怕是真有点问题。 可是光反思没有用,还得替黛玉安排一条出路才行,林如海断不肯让黛玉再在贾家居住,可是林家在京中也别无亲眷,况且再亲的亲眷,又如何能亲得过外祖母呢? 所以,唯一能让黛玉名正言顺地搬离贾家的理由,就是回她自己的家。 林如海不是没犹豫过,贾家虽有糊涂之辈,毕竟累世公卿,黛玉若是在贾家长大,有贾母教养,想来也能如贾敏一般知书达理,断不至于辱没了林家门楣。 若是搬出了贾家,即便有家仆匡助、教习训导,黛玉仍不免要受世人指摘,尤其是那句逃不开的“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 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顺其自然,谁知贾政以后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持家不正,必有灾殃,这样的险是更不能冒的。 林如海也考虑过,自己是不是要将黛玉接回扬州,但那样一来,事情就回到了原点,并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况且贾母那边只怕更不好交代,自己把女儿送到京城不到三月,便又急匆匆地接回扬州,事情一旦传开,贾家的名声也就不用要了,这竟不是搬家,是绝两姓之亲。 思前想后,林如海把心一横,敲定了主意。 搬还是要搬的,但不回扬州,而是在京城额外置办一处宅邸,供黛玉居住。 不是林如海不想女儿,而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也渐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日渐衰落,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那么黛玉在世上依旧是孤苦无依,与其让她到时候寄人篱下,不如现在就让她习惯自立门户,自己家里总比亲戚家要自在。 况且有了自己家,黛玉再去贾家居住便是亲戚暂居,好就好,不好就罢;若没有立身之处,那就成了寄人篱下,就有了什么委屈,也没个诉苦说理的地方。 再有就是,他现在信不过荣国府了。 林家虽然人丁单薄,但毕竟列侯出身,家中也小有积蓄,待他百年之后,东西自然都是黛玉的,若是从前,林如海自然相信荣国府不会抢占孤女财物,可知道贾政的所作所为之后,林如海忐忑了。 徇私枉法之事,是贾政和王子腾一起干出来的,而王子腾又是贾政的妻兄,那贾政夫妻俩的人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黛玉是他爱如珍宝的独女,又怎能以身涉险? 因此,林如海最后做出的决定便是,在京中置办宅邸的同时,将林家的家产逐步运往京城,直接交到黛玉手里去。 至于教习这方面,林如海把心一横,直接给皇上修书,求皇上替他寻一个合适的人选。 说来惭愧,他祖籍姑苏,在京中没什么知交故旧,除了贾府之人之外,最相熟的居然是皇上——他曾出任兰台寺大夫,颇为皇上信任,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升迁至扬州盐政。 盐铁历来为国之重政,以他的年纪,能任盐政之官已是罕见,如果再考虑到他中举时的年龄,那升迁速度简直是飞升,这里面固然有他鞠躬尽瘁之功,但皇上的信任亦占了不小的比重。 林如海本非骄纵之臣,但他决定为黛玉赌一把,就赌他这些年的功绩与辛劳,能换皇上对黛玉照拂几分。 就当是他的瞎想头好了,可是以他的官位,倘若有承嗣之子,完全可以由恩荫入官,那么黛玉虽是女子,也应该有资格得朝廷的照拂才对——他也不敢奢求太多,但起码从宫里调个嬷嬷教她还是可以的吧! 让林如海意外的是,皇上不仅准了,而且还挺上心的。 得到了皇上的回信之后,林如海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也开始着手备办京中林府之事。 就算宝钗不提,黛玉也会在这两天里跟贾母提搬出去的事儿的,只是没想到,宝钗居然搬起她来砸了自己的脚——可见玉也是石头的一种。 …… 薛家母女和林家姑娘在同一天搬出了荣国府,本该是街头巷尾的一点谈资,却并没在京中引起什么水花,毕竟如今京城里头最引人注意的消息,是贾敬在寿宴上中毒的事。 据说当时在寿宴上,来禀告的下人吓得面如土色,张口便是“太爷没了”,又据说宁国府当夜便置办了寿材,外人问起却只说老太爷病体沉重,因此拿来冲喜。 生日祭日是同一天还是比较稀罕的,不过宁国府始终不松口,众人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谈论贾敬的死亡,传出去倒好像是咒人死一般,因而一时间京里头都伸脖瞪眼等着这件事的后文,谁知这一等竟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消息。 倒是荣国府和东安郡王府越走越近,显然是看好了元春与穆洲的亲事。 惜春这两天一直住在宁国府“侍疾”,甚至干脆搬到了寻仙阁附近的养性斋居住。 监控她是不敢再关了,至少这一段时间内不敢,惜春不仅打开了陌生人识别,顺便还布置了几个小的机关,看看能不能发挥什么作用。 至于贾敬的寻仙阁,现在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贾珍、贾蓉、惜春以及几个亲近的家人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出入。 如此重围之下,宁国府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与宁府相熟的大夫每日前来请两次脉,斟酌用药,贾珍和贾蓉在病榻前“亲尝汤药”,从未假手他人。 渐渐地,外头的风声也转了,道贾敬不过是一时服丹出了岔子,如今已在慢慢调理身子,想来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如此这般,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 第三日正逢十五大朝,皇上才在龙椅上坐稳,刑部侍郎吴天佑便迫不及待地出列禀报: “启奏我主万岁,臣有本奏!” 一时间,众人纷纷侧目,其中尤以刑部尚书张枫遐为甚。 倒不是说侍郎无权上奏,只是吴天佑为人谨慎,平日里但凡有所进言,总要先与张枫遐商议,但今日上奏之事,吴天佑却从未与他提起。 皇上点了点头,示意秉笔太监将奏折呈上,随口问道: “卿所奏何事?” 吴天佑闻言,当即跪倒在地,叩首道: “臣要参奏宁国府世袭三等将军贾珍隐匿父丧,宁国府小女贾氏惜春毒害生父,荣国府二房现任工部员外郎贾政为其女贾氏元春孝期议亲,请陛下明察!” 一席话未竟,朝堂已经议论纷纷,就连皇上都一时愣住了。 这吴天佑一封奏折,把宁荣二府参了个遍儿,真要是照他折子里说的这般,这宁荣二府也可以不用再在京城里喘气儿了。 皇上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折子里的内容,合上折子拧眉: “吴爱卿,你虽为刑部侍郎,却不是言官,更无风闻奏事之权,况且参奏朝廷功勋之后,总要讲求些证据,倘若无据污蔑,朕亦不能恕你罔顾国法之罪。” 吴天佑连连叩头: “陛下容禀,臣有一远亲常年于都城中收倒秽物,他发现这几日宁府倾倒的药渣无一例外,都是毫无救命之效的润肺雪梨汤,倘若贾敬仍然在世,贾珍岂会以这等药物为父亲治病?这显然是因为贾敬已然不治,而贾珍碍于荣府议亲之事,故而隐匿父丧!” “臣府上亦有一下人与宁府小厮有亲,据他所言,贾珍父子虽日日亲视汤药,却从未给贾敬准备过膳食或是参汤一类的饮食,试问活人可以数日不进食吗?可见贾敬已死,千真万确!” “至于贾氏小女毒害生父,更是证据确凿,宁府中人人皆知,那吃死贾敬的丹药正是贾氏小女送来的寿礼,此女身犯忤逆大罪,陛下断断不可轻饶!” 皇上还不等开口,一旁的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便已忍不住开口: “吴大人,圣谕已有言在先,道是你非言官,不可风闻奏事,你如今却是变本加厉,竟是靠别人的道听途说,便敢参奏朝廷勋贵,简直是荒谬绝伦!” 吴天佑跪直了身子,扫了谢鲸一眼,冷声道: “谢大人说本官是荒谬绝伦,本官看你才是官官相护!京中谁不知你定城侯府与贾家交好,此案你原该回避,如今却急急跳出来回护,这不是因私废公又是什么!” 谢鲸气得脸都红了,立刻朝皇上拱手: “启奏陛下,微臣身为帝臣,自然心向吾皇,所虑不过是陛下仓促问罪,伤了功臣的心!” “宁荣二府世代奉公,已历数世,子孙进学入仕奉上之心,殊无少异,陛下若无真凭实据,仅凭三两路人言语便问大逆不道之罪,岂不让人心寒!” 一旁的左都御史朱骊见二人吵得不像,唯恐冒犯天威,便出来打了个圆场: “二位大人稍安勿躁,也请陛下听臣一言,吴大人虽无风闻奏事之权,臣身为左都御史,却不能视若无物,不过谢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功勋之后岂可因风闻之事,便问此忤逆大罪?” “据臣所想,吴大人所奏之事,其根源在贾敬性命,若贾敬仍在人世,则吴大人所言自然不攻自破;若贾敬业已故去,则贾珍隐匿父丧、贾政为女孝期议亲一事自然是真,宁荣二府其罪滔天,陛下亦不可不问。” “是以,臣斗胆请陛下宣贾敬到朝,以示陛下之公正严明,亦可服众人之心。” 皇上拧眉深思,贾敬中毒一事他也听说过,先前心里还有点忐忑,是不是他把惜春验毒的宝贝都拿走了,才导致贾敬没得用,中了毒,但后来想想应当不至于,惜春年纪虽小,却有几分神通在身上,断不会让贾敬陷入这等险境。 是以今日对吴天佑的参奏,皇上一开始是不信的,但听了吴天佑的理由,又有几分将信将疑。 吴天佑今日虽未携人证物证倒场,但已有了证据,想核验真假并非难事。 但若吴天佑所言为真,那惜春的道行可就要打个打问号了,连自己亲爹中了毒都救不了的人,说她有大造化,谁又能信? 思及此处,皇上面色微沉,点头道:“准奏,宣贾敬到殿。” 这案子权且搁下,朝堂上又讨论起其他政事来,宣旨太监去了小半个时辰,回宫禀告: “启禀陛下,宁国府世袭三等将军贾珍告罪,说是他父亲沉疴缠身,如今身不能动,无法到殿,还请陛下恕罪。” 这会儿吴天佑顿时来了神儿: “陛下,设若那贾敬当真还有命在,那抬也应该把他抬来,贾珍如今竟敢公然顶撞圣谕,唯一的可能便是贾敬已死,贾珍被逼无奈,只能抗旨不尊,请陛下下旨惩办其罪,以儆效尤!” 皇上仍是拧眉,心情也随之复杂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惜春只会扶乩算卦,难知祸福,亦不会救人? 可是前两次惜春入宫的时候,他总觉得这小丫头有点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感觉。 这般想着,皇上看向宣旨太监: “你此去可瞧见了贾敬其人?” 宣旨太监一脸为难: “启禀陛下,奴才见是见着了,就是隔着好几尺,实在也看不太真切,也不知贾敬府上信的是什么神仙,将贾敬放在了一个法阵正中,周围都是画的黄符和点的蜡烛,而且不让靠近更不让触碰,说是一旦有外人触犯,便会害了贾敬性命,是以奴才实在是不知道贾敬的死活,还请陛下恕罪。” 吴天佑厉声道:“故弄玄虚,必定心中有鬼,臣请陛下即刻查办宁荣二府,以肃风气!” 谢鲸在一旁冷笑: “怎么,在吴大人眼中,重病缠身、难以起身也是什么需要查办的大罪吗?” 吴天佑恶狠狠地看了谢鲸一眼: “谢大人,你这强词夺理也要有个限度,倘若贾敬真的重病缠身,为何药渣会是毫无作用的润肺雪梨汤?为何贾珍贾蓉父子也从不给贾敬准备食物?” 不待谢鲸回话,吴天佑立刻看向皇上,连连磕头: “怪力乱神之说总属虚诞,陛下难道真的相信,稚龄幼女能有造化神通?贾家故弄玄虚,不过是为了以神鬼之说蒙蔽陛下圣听,从而蛊惑帝心,谋取私利!贾珍隐匿父丧在先,欺瞒陛下在后,此事万不可姑息,请陛下早做决断!” 他说完,一个头磕下去,眼底划过一丝冷光。 贾惜春倒也真是艺高人胆大,竟想得出这般计划来应付,可惜人死不能复生,贾敬既然已死,她就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只要这件事坐实了,忠顺王爷的困局也就破了——若惜春真是有神通之女,为何她“炼”的丹药不能救活自己父亲,反而是吃死了人?就退一万步讲,找不到惜春谋害父亲的证据,可她既没能提前预料到贾敬出事,亦没能救活贾敬,可见所谓的神通,不过是欺瞒皇上的手段罢了! 惜春的“神通”成了弄虚作假,那忠顺王的案子自然还要再斟酌,所谓的什么“试毒宝物”,不过是陷害忠顺王的手段而已。 他们原本是想等宁国府自己兜不住露出事来,再直接参惜春之事的,可惜宁国府太沉得住气,皇上给的十日之期今日已至,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首,硬将这事捅到皇上面前。 虽然由他出首有越职之嫌,但只要宁国府的罪名坐实,那么其他的也就都不成什么问题了——忠顺王重获自由之后,自然有法子一一替他摆平! 第24章 计将安出 谢鲸心中不平,瞪着吴天佑的脊梁恨不得生啖其肉。 姓吴的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朝堂之上指摘京中勋贵之后? 这货不过是个捐班出身,在京中毫无根基,全依仗着自家闺女从前在潜邸伺候,入宫后封了贵妃,才得了个工部员外郎的职务。 前些年,因他熟习商事,又赶上京郊大雨河道涨水,便派了他修筑堤坝,他倒是做得有些体面,替官府省了一大笔银子,这才往上升了一升,渐至工部侍郎。 话虽如此,吴天佑在工部的那些年里,却再没替皇上省过一分银子,总是户部批复多少银子,他便用多少,事后对起来账面上永远是平的。 这么多年下来,外人心里自然都有数,要么就是吴天佑当年能把差事办得漂亮,其实是从自家掏了银子讨好皇上,要么便是他这些年一直在从皇上手里捞银子。 皇上自然也知其意,留他在工部侍郎任上办了几次差之后,便调任了刑部侍郎,官位虽相同,却再不似从前一般信任了。 吴天佑其人的发迹,不是依靠裙带关系便是赖着金银进出,似谢鲸这般家世煊赫之人,自然对其颇为不屑,尤其是见到吴天佑居然敢凭几句风言风语、市井流言就参奏勋贵之后,更是对其所作所为大为光火。 就不说身份问题,朝廷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谢鲸此时出头,倒也并非是只为了贾家,更是为了勋爵之后的将来。 如今的朝廷勋贵之后,虽然依旧承爵,但在朝中任实职的已是少数,再说谁家没有点子见不得人的勾当? 设若他任由吴天佑这等人胡乱攀咬而置之不理,则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功臣之后早晚得让钻营小人当了进身之阶。 一旁的朱骊此时也不知作何反应,他原是想着,贾敬要么来,要么不来,总会给皇上一个结果,却没想到宁国府这般死犟,竟拿这般理由搪塞皇上——这不就等于是说贾敬半死不活吗? 隐匿父丧本已是大罪,宁国府何苦再给自己添上一个欺君犯上的罪名呢! 不过先前已有言在先,朱骊也只能俯首: “陛下,宁国府以此等言语搪塞君上,实有欺君之嫌,臣请陛下裁决。” 朱骊还是留了个心眼,点了宁国府有欺君的嫌疑,却不说该如何处置,让皇上自己去琢磨。 若是别人家,摊上这样的事自然只有倒霉的份儿,但贾家却不一样,毕竟上皇仍在,贾家又是立过功的,先前还见皇上抬举贾家的姑娘,虽说是荣府那边,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儿来,谁知道上头这两尊大佛是怎么想的? 这会儿皇上也沉默了,虽然吴天佑刻意隐去了自己与忠顺王的关联,但皇上还是由惜春想到了忠顺王的案子上,如果惜春的“神通”是假的,欺君之罪还在其次,当初大皇子洗三案岂不要彻底推翻重审? 如果仅仅只是贾家倒还好办,但事涉忠顺王,皇上便不想让步了。 贾家这头怎么都好办,这等世家贵胄,只要下死手去查,总能找到一两件发难的案子,但能让上皇点头,查忠顺王的机会却是不多。 皇上的手指敲击着御案的桌面,面色凝重,在心里思索着对策。 他这般沉吟长考,落在吴天佑等人的眼中,却成了催命符一般,吴天佑把心一横,朝一旁使了个眼色,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藏匿颇深,从未明面上与忠顺王往来,今日为了保住主子,却是顾不得了。 一旁的指挥同知赵渊见状,便即出列参禀:“启奏陛下,宁国府敢以虚言搪塞天子,实乃大胆,臣请命捕宁府诸人到案,交由陛下御审。” 赵渊敢这般出头,自然也有自己的底气。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是整个锦衣卫名义上的副官,实际上的掌权者,虽然本朝锦衣卫指挥使穆钟是上皇的亲信,因此不似前朝几个指挥使一般是个装饰,而是能与他分庭抗礼,但他终究还是掌北镇抚司,比起掌南镇抚司的穆钟来说,更有理由参与到这个案子之中。 况且,穆钟本也没资格与他争竞——贾珍隐匿父丧,为的就是让荣国府与东安郡王府议亲,而穆钟恰恰是老郡王的庶长子,这案子他理应回避。 赵渊心里想得很好,谁知下一瞬就听穆钟也出列禀告: “启奏陛下,臣愿同赵大人一并往宁国府走一趟,看看贾敬究竟是生是死,宁国府又是否有匿丧之举。” “穆大人!” 赵渊满脸愕然,就差把“你要回避”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荣国府现在正与贵府议亲,穆大人参与此案,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穆钟神色淡然,从容地看向赵渊。 “赵大人此话怕是误了,且不说本官早已分家立业,就算未曾分家,那贾家与穆家亦不曾有过三书六礼,赵大人据何要求本官回避此案?” “再者,赵大人说本官应当回避,可本官倒是觉得,赵大人才应该回避此案!” 一语出,满朝文武皆惊,赵渊皱眉沉声: “穆大人这话简直是胡说,本官执掌北镇抚司,专管陛下钦定的刑狱要案,而穆大人执掌的南镇抚司却是执掌本卫纪律,于情于理都不该参与此案,穆大人也任职锦衣卫多年,怎么犯起这样的糊涂来了!” 穆钟看了他一眼,微笑: “原来赵大人还记得,你执掌的是北镇抚司,本官倒是想问问你,今日朝堂之上,可有陛下钦定的要案,宁国府里,又哪里有需要北镇抚司出手的大案要犯?” “宁国府数世奉公,难道换来的就是北镇抚司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仅凭猜想便给贾珍定罪,更要将其抓捕归案,兴师问罪?倘若事情真如吴大人所言还则罢了,倘若并非如此,君有何面目见宁荣二府满门忠贤?” 赵渊被问得满面通红,勉强开口: “就算卑职不可负责此案,那也不是穆大人您署理此案的理由啊!” 穆钟淡淡道:“赵大人方才还说,东安郡王府与贾家正在议亲,本官虽已成家立业,毕竟还是郡王府的亲眷,忠正侯的亲叔叔,既然如此,本官听说贾敬病了,到宁国府探望病情,不是合情合理吗,哪里又来的案子要本官负责?” 赵渊还在愣神,穆钟已然朝皇上拱手: “臣请陛下给臣半日时间,臣会在下朝之后前去宁国府拜访,探明了情况之后再禀告皇上。” 皇上眉目舒展,长松了一口气:“穆爱卿所言有礼,就依你所言,待你下朝后探过宁国府,再作计较。” 只要这件事是非公开处理的,想要动手脚就容易多了。 穆钟领命入列,吴天佑和赵渊的脸色却全青了,他们今日在朝上这般攀咬宁国府,为的就是阻挠北静王和戴权查案,设若今日不能往惜春身上泼上脏水,从而救下忠顺王,那他们事后要贾家覆灭又有何意义? 赵渊心思沉重,吴天佑更是面色惨白,两人对视一眼,觉得心里好似被千斤坠压着一般。 而此时延寿宫里,忠顺王也已如坐针毡。 虽然知道外面有人看顾,端不至于让他坐以待毙,但十日之期今日已至,这延寿宫又如铁桶一般,竟是针刺不进油泼不出,难免让忠顺王坐立难安。 甄太妃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儿子,安抚道: “行了,别为了一点子事儿就这个样儿,蜂子出了窝,你哆嗦就不蛰啊!” “说到底,事情又不是你动的手,壁虎断尾、壮士解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忠顺王苦笑着摇摇头:“母妃想得太天真了,那壁虎断尾,断的也是自己的尾,如今我要断的却是人家的尾巴,就怕是出不了龙潭又入虎穴,这不是——” 甄太妃怔了一怔,月前忠顺王进宫请安之时,已预先知会了她洗三礼的计划,她那时虽惊讶于忠顺王的大胆,但想到皇位,还是忍不住铤而走险。 只是,忠顺王虽然设想了许多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们母子二人竟会双双被如此精准地指为嫌犯,更困于延寿宫之中,一切只能听凭天意。 前几日忠顺王还是淡然的,还有心思安抚甄太妃。 谁知过了数日还没有动静之后,甄太妃还未等如何,忠顺王自己倒是先坐不住了。 甄太妃原以为儿子在外面留了人,因此才能有恃无恐,但今日听这话里的意思,忠顺王竟是借他人手下脱困? 谋害皇嗣这等事,也能让非自己心腹的人参与谋划? 甄太妃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椅子的扶手。 忠顺王未能收服对方,却愿意让对方参与到自己的计划之中,这情况显然有些蹊跷。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她这原本倨傲的儿子做出此等让步?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与忠顺王结党而非投靠? 此人的身份显然非同小可,可忠顺王又为何不向她这个母亲透露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