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笼》 第1章 发现 何嬷嬷一进殿便看到了那抹倚靠着软榻安静看书的纤影。 她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夜色渐浓,陛下今晚怕是不会来了。 何嬷嬷轻轻走到纪洇身边,福了福身,“很晚了,娘娘早些歇下吧。” 纪洇点点头,眸光依然停留在书上。 何嬷嬷低头静静候着。 过了会儿,淡色的唇瓣轻启:“嬷嬷去换香吧。” 话音刚落,何嬷嬷便应了声“是”,退下唤奴才进殿。 放下的手里的书,纪洇望向何嬷嬷的背影,清丽的面容上有些烦躁。 沐浴过后,就在宫女服侍纪洇换着寝衣时,九扇玉屏外的珠帘传出了声响。 即便动作很轻,听那沉稳的脚步声,纪洇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身体被人从后面拥住,带着夜露的凉意,让纪洇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伺候的宫女们恭敬地行了礼,连头都不敢抬,屏声有序退了下去。 “今日折子多了些,让阿洇久等了。”他的声音低沉带些淡淡的沙哑,说话间,已将下巴搁在怀中人小小的肩上,用鼻尖轻轻蹭了下她小巧柔软的耳垂。 “陛下勤政是爱民,是天下之福,臣妾只有敬佩。” 怀中人嗓音清柔,纵使知道她惯会敷衍哄骗他,此刻萧宫台心里也感觉到了一抹愉悦,唇角微微勾起,鼻息间萦绕着她身上浅淡的茉莉香,眸色渐渐变暗。 “香儿什么时候能回来?”像随口地一问,纪洇语气平静。 在宫外时香儿便跟着她了,进宫时她也把香儿带在了身边。 不过发生那件事后,证明把香儿带进宫无疑是错误的。 她只知道萧宫台没有杀香儿,却不知道香儿的去向。 刚开始那些天,萧宫台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她再担心也不能问,只怕他一怒之下真的杀了香儿。 现在……似乎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她突然会问起这个,身后的人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身为奴才没能看好自己的主子,朕不杀她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萧宫台的声音有些冷,连眼中的欲都淡了。 意思就是不会再让香儿回来。 纪洇不再说话。 似是察觉到她低落下来的情绪,他放轻了语气道:“何嬷嬷服侍过朕的母妃,是宫里的老人,便是十个香儿也比不上的,有她照顾阿洇,朕才能放心。” 仍是无言。 他勾起她的一缕发,在指尖卷起,继续哄道:“你若嫌陈嬷嬷年老,朕明日便让永福挑几个年轻伶俐的送你可好?” 永福不仅是太监总管,更是帝王的近侍太监,由他找来的宫人自然不会差。 可她们不是香儿。 “嗯?” 男人的声音像是带了勾子,性感又富有磁性。但纪洇只听出了耐心告罄的意思。 “多谢陛下。”纪洇淡淡道。 头顶传来愉悦的轻笑。 “阿洇……”呼吸的热气喷洒在她耳畔,他呢喃般地唤她。 纪洇没有理他,知道这不过是他情动时的习惯。 感觉到箍在腰间的手渐渐不安分起来,她垂着的眸底闪过一丝厌恶,却也没有动作。 从前反抗吃过的苦头几乎是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对这个男人,她除了恨,剩下的便是怕…… 知道躲不过,也不想浪费力气去挣扎。 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事她不会再做。 纪洇几乎是顺从地依靠在他怀中。 萧宫台爱极了她这副乖顺的模样,身体渐渐发热,眼中泛起了浓厚的欲念,将她横抱起快步走向了床帏…… 缠绵至情浓时,她听到年轻的帝王似无意般的低语:“这般久了,为何迟迟不见有孕……” 纪洇本来累得昏昏欲睡,被他这句话吓得睡意全无。 她强自压着惧意,垂眸轻声道:“许是臣妾身体不易有孕,陛下不如顺其自然,缘分到了,自然便有了……” “缘分到了,自然便有了……”萧宫台似品味的重复了一遍身下人的话,摩挲着她满是香汗的软腰,紧紧盯着她低垂轻颤的睫羽,那双沉静的眸底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隔着轻薄的帐幕,高高隆起的那团黑影如同蛰伏的凶兽,以身为笼,将身下的猎物死死困住,忍耐着饥肠辘辘,只等待一个时机,便会将其吞吃入腹。 …… 像往日一样,纪洇醒来时,萧宫台就已经离开上朝去了。 此刻屋子里空无一人,没有纪洇自己传唤,没有哪个奴才敢进来打扰她歇息。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纪洇才能有喘息的机会。她忍着身上的酸软,起身走向梳妆台。 在软垫上跪坐下来。 妆台一边摆设的君子兰开放得热烈,不过纪洇却无心去欣赏。 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簪子,慢慢去拨盆中泥。 可越往下拨,纪洇眉间蹙起,心口发紧,怎么会,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洇在找什么?”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情绪不辨的声音,纪洇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她僵着身体,难以置信地回头。 隔着珠帘,远远只见年轻的帝王披散着墨发,仍穿着昨晚与她同寝的绸衣,坐在外殿的软榻上单手支着头,隔着珠帘,慵懒而又玩味地看着她。 他竟然没有去上朝! 目光触到他手中把玩的小小的瓷瓶,纪洇面色一白,手里的簪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完了。 萧宫台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脸色,慢慢地走近。 修长的手指缓缓撩开珠帘,一位登基已有三年的帝王,此时如同书香世家清贵斯文的公子。 不过公子的目光触及地上沾满泥土的金色凤簪时,忽然笑了,眼中却满是阴寒。 “朕不知道,朕送给皇后的凤簪竟还有这般用途,皇后的聪慧总能给朕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第2章 憎恨 纪洇唇瓣轻颤,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宫台沉声传唤早已在外候着的张太医,见他将瓷瓶随手扔到地上,让太医查里面的东西。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近身伺候的太监永福则在萧宫台坐下时便奉上了茶盏。 此刻萧宫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捏着杯盖与茶盏边沿轻轻刮擦着,一下又一下。 折磨着她的神经。 很快。 “陛下,查出来了。”张太医拱手禀道。 纪洇呼吸急促起来。 “说。”萧宫台端起茶盏,眼尾的余光扫过那抹纤薄的背影,便收回视线,敛眸缓缓呷了一口茶。 “微臣在此盒内发现了几味药丸,皆有散热利胆之效,只是这……” 张太医皱了皱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纪洇的方向。 纪洇紧紧抿着唇,神情还算镇定,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如果忽略她脸色的苍白和握紧发颤的手的话…… 这时张太医心中大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娘娘她……这是不要命了! “说下去。” 不容张太医反应,帝王带着寒意威慑的声音已经从头顶上传来。 张太医闭了闭眼,恭敬地跪拜下。 对不住了,纪姑娘。 “回陛下,若是热毒缠身,此丸倒是一味良药,但这药丸皆以黄柏为主,药量极重,黄柏素有散热之效,也有寒宫避子……” “砰!” 茶盏摔到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混着茶叶在地上腾升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张太医噤声,以永福为首的太监和宫女们慌乱跪下,一时间屋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萧宫台慢慢起身,拂起衣袖,斯文又漫不经心,仿佛刚才一怒摔了茶盏的人不是他一样。 离萧宫台最近跪着的永福悄悄抬眼,只见高高在上,玉树琼枝般的帝王神情寡淡,微微低垂的眼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鸷,跟要吃人似的。 永福吓得浑身汗毛竖立,直冒冷汗,下体隐约有了一股尿意。 他心里叫苦,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陛下动怒发脾气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刚刚摔杯的那一下,他就知道皇后娘娘这回真是踩着老虎尾巴了…… 很快,头顶上再次传来帝王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怒意,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朕这些时日还是太宽容了,太医院竟也开始阳奉阴违,令朕既失望又寒心啊……” 话说到这里,还颇有几分无奈,“既如此……便都割了舌头吧。” 话音刚落,张太医猛地抬起头,一把年纪了,跪着狼狈地往萧宫台那儿爬去,“陛下!陛下!此药与太医院无关那!” 萧宫台无动于衷,幽沉的目光落在始终未发一言的女人身上。 如芒刺背。 “陛下何必为难张太医。” 他还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 “药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也是我藏的,”纪洇转过身,仰起头,脖颈白皙欣秀,犹如高贵的天鹅,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地和他对视,“同时也是我背着陛下服用的。” 一切和太医院无关。 这就承认了…… 张太医愣住了,一时心绪复杂。 萧宫台看了她许久,忽的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 倒是敢作敢当。 他踢开张太医,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用手指将她的下巴抬起。 “张太医说这药散热利胆,皇后大概吃多了,不仅散了对朕的热情,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可见张太医所言不虚,朕自然会放了他。” 张太医不敢说话。 萧宫台脸上始终带着笑,表情可以说得上是温和,纪洇却感觉心底窜起了一股寒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接着,她的脖颈被萧宫台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纡尊降贵一般弯下腰,薄唇贴在她的耳边,无比亲昵,“朕想想也该给皇后一些回应才是,不枉费了皇后这一番瞒朕的苦心。”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来及抓住。 “你想做什么……”纪洇心中有些不安,警惕地看着萧宫台。 耳边却传来他的轻笑。 “朕记起来,已经许久不曾去过水牢……” “啪!” 说到水牢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萧宫台的意图,几乎是忍无可忍的扇了过去。 纪洇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甚至忘了他握在她脖子上的手,甚至不再掩饰眼中对他的厌恶和恨意。 “萧宫台,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旁跪着的太监和宫女俱是一抖,永福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要说胆大包天和不怕死,天底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像皇后娘娘这样的了。 欺人太甚…… 呵。 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水牢内犯下足以千刀万剐罪行的犯人他没有追究,只是关押,换来的却是她以死相逼…… 明明已经答应了留在他身边,竟然还背着他偷偷服药,不愿为他孕育子嗣,整日与他虚与委蛇…… 明明他们才是夫妻,可只要提及水牢,就像触到了她的逆鳞一样,为了那个瞎子,她竟然出手打他!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萧宫台用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腮帮,眸中一片漠然和不以为意,像是嫉恨到了麻木,对于她的反应仿佛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看到她眼中的憎恶时,略微愣了一下,很快便又微微一笑,凉薄的眸子竟透出一丝纯粹。纯粹的疯狂。他说:“试试看啊,阿洇。” 他松开手,起身就要往外走。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纪洇心口传来一阵闷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身体比思想更快地做出反应,纤细的手指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清丽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厌恶,只有软化的恳求。 “是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打你的,我不吃药了,不骗你了,我会留在你身边,求求你别去……” “他会死的,求求你放过他,都是我的错……” 顿了顿,纪洇眼眸微动,柔声道:“你还不曾用膳吧,我陪你用膳啊……” 听到这句,萧宫台袖下的手指轻轻一颤。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话了,却是他梦寐以求的。 可他高兴不起来,浑身寒凉。 总是这样。 只有提到那个人的时候,她才会褪去一身的尖刺,才肯服软,才肯妥协。 像个妻子般对他温言软语。 都说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现在看来,这凡事总有例外…… 只不过都不是他罢了。 心脏像是被名为嫉妒的手揉碎。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萧宫台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看着她眼中弥漫的水雾,那份脆弱和哀求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加疯狂地去摧毁,他淡淡一笑,“看好皇后娘娘,不许她踏出殿中半步。” 这话自然是说给那些还在跪着的奴才们听的。 说完便从她手中抽出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洇下意识要去追他,没走两步,很快便被一群太监和宫女拦住。 永福也爬了起来,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就要往外跑跟上萧宫台。 经过被拦住的纪洇身边时,还是忍不住停下来,语重心长地劝道:“娘娘恕罪,陛下只是一时生气,在陛下消气之前,还请您暂时留在殿中,若您抗旨……您也知道陛下的性子,奴才们的命倒是不值什么,但您也要顾及着自己,还有……”顿了顿,叹了口气,一向圆滑的太监总管难得说了句真心话,“水牢里的那人啊。” 点到即止。永福对着纪洇弯腰行了礼,便急忙追了出去。 纪洇心中发寒,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 是啊,要顾及水牢里的那人。 哈。 连一个太监都能想到的事,她怎么没有想到呢? 以前,以死相逼都做过了,哪里能想到萧宫台这边安抚好她以后,便立即命人夹断了那人的十指,还杀了当时所有没能看住她的奴才,连香儿都不知去向。 有了一次教训,她很明白,再来一次,适得其反的后果是变本加厉。 连累了无辜的人,连累了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 不如服从。 纪洇双手掩面。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三年前在青石县救了萧宫台。 第3章 掌柜 街道上人群来来往往,除了繁多的商铺,便是结伴而行的女子居多,不时传来娇笑声,热闹非凡。 其中一家脂粉铺子前,客人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和其他脂粉铺只有偶尔有零碎的客人光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纪掌柜在吗?”一个约莫十三岁丫鬟模样的姑娘进了店。 杨白芮忙得团团转,不停地招呼着客人,一个转身回头便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了小丫鬟。 略微打量了一下穿着,杨白芮瞬间两眼放光。 活像狼看到了小肥羊。 杨白芮挂着亲切温柔的笑来到了小肥……小丫鬟面前 ,“不好意思,我们掌柜的出去办事了,不知道你找我们掌柜有什么事?你要不先在我们店里看看?等我们掌柜的回来……” 小丫鬟眨巴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店内,看着摆放规整琳琅满目的瓷瓶瓷罐,抿了抿唇,一脸的冷静,“不必了,既然纪掌柜不在,就请你代为转告一下,我家二小姐明日出嫁,想请纪掌柜前去为小姐掌妆。” 说着便解下了腰间的木牌,牌上赫然写着一个醒目的镀金“马”字。 一看到木牌杨白芮立马知道了这是哪家。青石县有名的富商,乐善好施,颇受人尊敬。 只是这马家的好运大概全用在了做生意上。男子便罢了,马家老爷的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丑。 尤其是二小姐。 杨白芮想,掌柜的有再好的手艺,也经不起马家二小姐那张脸折腾。 不过这话只能装进肚子里,说是不可能说出来的。杨白芮还没忘记正事,问些人家的忌讳和时辰一一记下。 杨白芮看这丫鬟小脸圆乎乎的讨喜,忍不住多说了两句,问了名字,小丫鬟架不住杨白芮的热情,脸红红的的道:“我叫香儿。” 临走前杨白芮又问香儿喜欢什么样的脂粉,送了两小罐,又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记得下次再来啊!”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青楼鸨母。 店里另一个忙着招呼客人的姑娘,看杨白芮这副模样连客人都顾不上,直接把她扭进了店里。 …… 另一条街同样热闹,只是看起来没有之前那条街繁华规整,大多都是些摆摊的小商贩叫卖,这里来往的人流均匀了些,男女老少,还有不少表演杂技的。 茶馆里。 “大夫,您觉得我还有救吗?咳咳……” 隔着白布,模糊看到一位女子坐在他对面,提着茶壶慢悠悠地给他和自己倒茶。 然后伸出手腕,似乎带着些笑意,仗着他‘看不见’,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年轻的大夫一把脉。 沉默…… “姑娘只是肝火旺,我写个方子,姑娘按时服用便好。”嗓音温和又带着疏离。 姑娘没有一点被拆穿的尴尬,自若地点头,还是盯着他看。 年轻的大夫有些无奈。 “姑娘近日需淡口清心,忌荤。” “是,大夫说的我都记的,天热,您吃些凉茶降暑,不急的。” 说着姑娘便将茶往大夫跟前推了推,又从大夫的药箱里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在大夫面前摆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的药箱。 大夫:“……”装瞎好难。 写方子的时候,姑娘特意绕去他旁边看,笔迹自然舒展,不偏不倚,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写成这样,可见背后是下过苦功的。 太近了…… 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大夫悄悄红了耳根。 偏偏这人毫无所觉,一直盯着方子看。 大夫加快了笔速。 拿到方子后,姑娘扫了一眼,心中感叹,要不是大夫眼上蒙着布,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装瞎。 待墨迹干了,便折起收好。 她看向正在收拾药箱的大夫,默了默,温声道:“我叫纪洇,还不知道大夫名讳。” “乡野游医罢了,不值姑娘记名。”大夫已经收好药箱,挎在肩上,虚摸着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 她的声音有些着急。 接着,他的手被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托起,手心被放了几块硬硬的东西。 “既然大夫您不愿意说便不说了,这是刚才的诊费,一点碎银,小小心意,希望大夫能收下。” “另外天热,看您面色苍白,您还是吃些茶歇歇再走吧。” 像是担心他拒绝,纪洇塞完银子,便快步匆匆离开了茶馆。 只余留空气中浅淡的茉莉花的味道。 到底谁才是大夫? 说话中气十足,步子轻快稳健,刚才怎么就信了她有肺病的话随她走了。 稍微想一想,有肺病的人哪里敢进茶馆啊。 年轻的大夫站在原地,手心里还躺着几块碎银,白布蒙着双眼,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大夫放下药箱,重新坐下,干净修长的手指捏着她刚才倒的凉茶,慢慢品着。 纪洇走得远些了才往回望了望。 游医…… 大概随时都会离开吧。 罢了。 “掌柜的!” 不远处传出一声激动的叫喊。 只见一个灰衣少年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手里提着一包东西,身上还挎着一个木箱,一边躲人一边望着纪洇,就怕下一秒人又不见了。 “掌柜的,您去哪里了?让我找了好久,差点就去报官了。” 刚刚给一户人家的夫人贴完妆,出门没走几步,掌柜的忽然叫他去买些果脯,然后等他买完,人就没了! 纪洇看着气喘吁吁的少年,有些心虚,总不能说自己刚才是去搭讪了吧。 “方才遇到了熟人,吃了些茶,忘记同你说了,”纪洇一本正经,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她主动接过少年手里提着的果脯,“回去吧,咱们出来好一会儿了,白芮她们该急了……” 现在您才想起来白芮她们着急,方才吃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腹诽归腹诽,李木也没真的把东西给纪洇提着。 纪洇大概也能猜到李木心里想的什么,笑笑没说话。 天气热,二人也不想在外面待的太久,很快便回了店铺。 …… 第4章 得罪 一天很快过去。 不少的铺子都开始上板落锁。 纪洇整理着今天的收账明细,纤细的指尖熟练地在算盘上拨动着。 其他人忙着收拾店铺打扫卫生。纪洇望了望外面发暗的天色,“忙了一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杨白芮这才想起来今天香儿来过店里的事。 “掌柜的,明日马家二小姐出嫁,想请你过去掌妆。” 顺便把今天记下来的细节一一同纪洇说了。 听的过程中,纪洇手上也没停下,但是杨白芮知道掌柜的肯定在听。待她说完,便把镀金的“马”字木牌递给纪洇。 这时纪洇才停顿了下,看了一眼木牌,点点头,便继续算账。 她知道杨白芮不会随便接单,定是了解了一番,而且她对这马家也有耳闻,所以并不打算多问。 杨白芮看着自家掌柜,思想开始发散,她若是男子,便是减寿十年也要娶了掌柜。 人不仅年轻长得好看,那气度也看不出是个生意人,倒像个风流雅士。站那儿就像幅画似的。即便是做生意,掌柜的也没有生意人精于算计的俗气,生意也做出了与世无争的味道。 论风度,不说女子,便是她见过的男子也没有哪个比得上掌柜的。 别看店里客人多,这些脂粉也不过是中等货色,同其他铺子的差别也不大,真正买的没几个,都是冲着想见一见掌柜的目的来的。 就比如今日的那个小丫鬟。 从前也没有过妆师这一说,偏偏掌柜的一人就顶起了一个行业。 一开始是在乡里,后来渐渐就传到了县里。掌柜的名气越来越大,攒了些银子后,就盘下了这家脂粉铺。 许多人慕名而来,开始的时候掌柜的为了支撑店里的花销,接了不少单子,天天往外跑。 掌柜的名气大,谁家能请到纪掌柜贴个妆也是面子。 但这两年,只有她知道掌柜的走的有多难…… “怎么老盯着我看?”纪洇注意到杨白芮盯着她发呆,用毛笔轻轻点了点她的头。 “估计她又在想着自己若是个男子,该怎么娶了掌柜的!”李木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了句。 跟杨白芮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杨白芮老脸一红,冲李木啐了句:“就你什么都知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芷兰你看白芮急了!被我说中了吧!” 芷兰面无表情地听这俩人胡呛,已经习以为常,不打算搭理。 她收拾完了只走到纪洇这边:“掌柜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纪洇看着芷兰,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芷兰沉稳些。 “我今日让阿木买了些果脯,你们分了吧,分完咱们一起走。” 杨白芮和李木一致赞成,芷兰也露出了笑意。 街道空荡,没有了白天的热闹繁华,透着一股寂静。 正在几人准备离开时,有人进了店。 “不好意思姑娘,我们已经打烊了。”杨白芮迎到门口。 闻言,一个锦衣男子上前瞪着杨白芮怒骂:“瞎了你的狗眼!你说谁是姑娘!” 男子身后的少年一身绯色罗锦,面冠如玉,唇红齿白,在发暗的天色下,一时难辨雌雄。 杨白芮看得发怔,被跟在后面的李木戳了一下才回神,一时有些尴尬。 “我,对不起……” 男子还想发难,身后少年瞥了一眼铺子,双手环胸,懒懒开口:“阿楣。” 阿楣满脸愠色的立马收敛:“是,公子。” 他上前一步,仿佛看不到店里杨白芮等人,“纪掌柜在不在!” 纪洇被刚刚的动静吸引,已经放下毛笔,并未应声,侧眸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少年。 八个字:来头不小,来者不善。 “我是掌柜,这位客人找我何事?”纪洇合起账簿,淡声询问。 闻声,少年掀起眼皮,目光穿过镂空的高架,落到纪洇身上,一直兴致缺缺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纪洇站的地方正好被高架遮住,是个死角,她若不说话,他还真发现不了。 阿楣走过去:“我家公子听说你明日要为马家二小姐掌妆?可有此事?” “不错。”纪洇点头。 “公子……”阿楣回头看向少年。 少年手指缠着鬓角垂落的墨发,眼波流转,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纪洇,迈步走进店里。 身后小厮比他快一步,走到茶水区,很熟练的在凳上垫了帕子,少年施然坐下,优雅矜持地翘起腿,垂眸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阿楣凑过去,听少年说话,不时地点头。 “我家公子说了,不许你接,要你把这单退了。” 芷兰皱了皱眉,李木和杨白芮脸色也有些难看,不由得上前一步。 纪洇微微扬手,示意不要冲动。声音平静地问:“哦?为何?” “她冲撞了我家公子……”阿楣眼珠子转了转,手背在身后,语调不明:“我们也是为了纪掌柜好,才来提醒一声,免得纪掌柜惹火上身。” “如此,我倒要谢谢这位公子了?” “你知道就好,我家公子心善,不愿伤及无辜,明日纪掌柜可莫要去了。” 纪洇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垂眸道:“敢问公子打算如何教训这马家小姐?” 真当她是傻的? 什么提醒她,什么心善不愿伤及无辜……纪洇与这少年头一回见,能有什么交情?不过是说得好听,利用她罢了。 这少年让她退单,一来是想落马家的脸,若不是因为这个,他怎会来“好心”提醒。 二来…… 阿楣摸了摸袖子,眼神发阴:“这与你无关,纪掌柜莫要多管闲事。” 纪洇淡淡一笑,不再多问,视线落到少年身上:“看公子气度不凡,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好,想必在家中也是千追百捧的。” 少年唇角勾起,颇为得意。 纪洇装没看见,继续道:“马家这一单便抵得上我与店中员工的半月伙食,若皆以公子心意退单,草民恐怕得饿死在街头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阿楣。”少年第二次开口,声音清朗,这次明显带了些威慑意味。 阿楣立马噤声,低头退到少年身后。 “纪掌柜聪明,竟看出了我的身份,不知道纪掌柜怎么看出来的?”少年目光在纪洇身上肆意溜了一圈,不答反问。 “前几日草民在首饰铺见过令堂挑选这玉佩,令堂曾说过是为公子挑选的。” 至于她怎么认识的县令夫人,自然是贴妆的时候…… 说着草民,却没有一点身为草民的自觉。 少年一点也不惊讶,面上含笑自然,语气却有些强势咄咄逼人:“既然如此,纪掌柜莫再多问了,便是我命你退单,你敢不答应吗?” 李木和杨白芮身上冒起了冷汗,幸好刚才掌柜的拦住了他们。 纪洇单臂搁在柜上,姿态放松,慢慢提起了另一件事:“听说天京近日派了一位贵人下来考察民情,这招待的银子县太爷必定是要出的,只多不少,毕竟不能怠慢了贵人不是?” “可这样一来,公子今后大概也穿不上这般好的绫罗了,但县太爷疼爱公子,怎会舍得公子受委屈,只能另寻他法筹银,或我等百姓,不过谁不知道县太爷爱民如子,那便只有商户……” 杨白芮和芷兰对视一眼,偷偷一笑,掌柜的这话说的极妙,什么心疼儿子又爱民如子的,明明是县太爷自己不想掏银子,又觉得县里百姓大概挤不出多少油水,油水是有的,但不少府城的富商都为了避暑回了青石县,现在县里是扎堆的富人,他们随便扔一个戒指,都够一家百姓一年吃喝了。 两相对比,县太爷若想在贵人跟前得脸,可不得把主意打到富得流油的商人头上嘛。 土特产跟白花花的雪银,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掌柜的这话是阴阳县太爷的,偏又说得好听,挑不出错来。 但这县令公子似乎真的没听出来,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知道是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不谙世事,还是真的蠢钝无知,又或是压根就不在意…… 少年睨着纪洇,神情骄纵而凌厉,语气不屑:“若是下了官令,这些商户岂敢不从?” 纪洇仍是微笑:“不错,公子若要用强,自然不敢不从,可马家不一样,算得上是荆州第一大户,草民不算什么,但若草民不小心多嘴,让马老爷知道有人准备在他女儿大婚之日,刻意针对他女儿……” 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少年,仿佛结了一层冰霜。 少年捏着玉佩的手指紧了紧,一双狐眸微微眯起和纪洇对视。 纪洇语调平缓:“便是给了供奉的银子,若马家记恨,在背地里悄悄做点小动作给公子添堵……蚂蚁虽小,咬起人来也是疼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想来县太爷也不愿节外生枝……” 少年倏地站了起来,狐眸冷冷瞪着纪洇。 “公子莫生气,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公子同马家小姐两位神仙打架,何必殃及我等池鱼呢?” 纪洇绕过柜台,对少年作了个揖,不卑不亢:“天色已晚,小店得关门上锁了,请公子见谅。” 少年一言不发地盯着纪洇,精致的脸蛋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的,他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皓齿:“好啊,姓纪的,你给我等着,总有你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说完,少年冷哼一声,拂袖快步往外走去。 阿楣紧跟在他身后,幽幽觑了一眼纪洇:“当真是不知好歹,有你后悔的时候……” 芷兰望着离去的一行人,叹了口气。 到底是多大的仇怨,要在人家大婚出嫁的时候做手脚…… 这不是作孽吗? 这小公子当真是任性。 其实掌柜的只要应下县令公子的话,明日称病不去给马家小姐掌妆,万事大吉。 少赚了银钱没关系,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这点道理连她都懂,掌柜的怎会不懂? 可掌柜最恨人逼迫或者命令她,入不得她眼的,便是拿刀架着她的脖子也是不肯服的。 这位小公子算是把掌柜的底线踩了个遍。 掌柜的肯答应才怪。 哪怕打着商量的名头,掌柜的也不会如此落他的脸。 不过,这县令公子看起来不像个好相与的,今日掌柜的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芷兰担忧地想。 第5章 善意 巷子宽阔,没有什么逼仄感,因为有不少的住户,所以连巷子里也变得亮堂堂的。 走到中间的一扇门前,纪洇从袖子里拿出了钥匙。 “啪嗒——” 推开门。 小小的院落里黑漆漆的,打扫得干净整洁,没有什么杂物,听着隔壁住户传来的人声,显得这间院落有些空荡寂寞。 点亮烛火。 屋子渐渐明亮起来。 纪洇绕进里间,高桌上摆放着一座擦拭干净的牌位。 义母魏苓之灵位。 纪洇从一旁的抽出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面对牌位弯腰恭敬地拜下。 三拜后,便将三支香插进了香炉。 纪洇望着灵位,神情恍惚,陷入了回忆。 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 要不是魏婆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发现救了她,她也活不下来,早就冻死了。 这具身体便是她原来身体十七八岁的样子。可实际上她都二十六了。 开始她根本接受不了。这里的一切都太过于陌生,习惯了现代生活,她在古代根本不知道如何生存。 她没有喂过鸡鸭,没有用土灶做过饭,更没有用河水洗过衣服…… 她感谢魏婆救她。可那段时间,她想要是一直在这种地方生活一辈子,还不如冻死在河边。 那时正值隆冬。 魏婆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还去县里给她上了户口,否则她现在都是这个陌生世界里的黑户。 这是她最感激魏婆的事情,没有魏婆,她都不能正大光明地生活在这片土地。 只是没想到魏婆竟然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发急病去世了。 她身无分文,只能卖些鸡鸭,加上邻里的帮忙,才弄了一副薄棺材。 魏婆也没有儿女亲人,哭丧的都没几个,她又没钱,更别说办什么丧礼,只是挖个坑,草草地给魏婆下了葬。 现在想起来纪洇心里都一阵阵的闷痛。 后来为了生存,她尝试过种地,可是在魏婆去世以后,她的那块地都被别人占去了。 村子里,每家每户少说也有两个以上的男丁。 她和魏婆这样孤苦伶仃的,也是罕见。 所以便是抢,她也无力去对抗。人性就是这样。 她不怨。 她不会绣花,不会写毛笔字,更不认识什么草药…… 没有能力赚钱,住在那间漏风的小屋里,魏婆留下的那些粮食,撑不过这个冬天,饿死或是冻死是迟早的事。 回想她在现代的优渥风光,还有疼她爱她的亲人朋友,她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有饿死的一天,在那间小屋里怎么想怎么讽刺。 不知道过了多久。 魏婆之后,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对她释放了善意。 那个皮肤黑黑的姑娘敲开了她家的门。眼睛羞怯却真诚。 她说她要成亲了,想请她去吃席。 她麻木的大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能让我为你化妆吗?” 这是她唯一能回馈这个姑娘善意的东西。 “叩叩——”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纪洇走出里间,开了门。 “洇洇,吃饭了吗?我家今晚炖的鸡汤,你忙了一天,正好补补身子。”妇人脸上关切,手里捧着用布裹着的汤盅。 菊婶也是这条巷子的住户。她搬来这里以后,菊婶一直很照顾她,经常给她送些吃食,偶尔闲暇还教她纳鞋绣花。 “谢谢菊婶。”纪洇露出笑意,没有客气将汤盅接过。 菊婶摆了摆手:“客气啥,你早点休息,婶子还得回去哄孩子,就不跟你聊了。” 送走菊婶,纪洇捧着汤盅回到屋子里间。 揭开盖子,鸡汤的鲜香瞬间飘满了屋子。 纪洇的食欲也被勾了起来。 她坐在桌边,看向魏婆的灵位,眼神微黯:“要是您也在就好了……” …… 天还没亮的时候,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街道上。 马车里。 杨白芮打了个哈欠,看向正在低头安静看书的纪洇,一脸的欲言又止。 “掌柜的,这回你怎么不带阿木啊……” 纪洇翻阅着手里的书,声音平静道:“你知道我最疼你,今儿带你出来遛遛……” 杨白芮:“……”她很像狗吗? 纪洇合上书,露出被绷带包扎的手。 杨白芮瞪圆了眼睛:“掌柜的,你手怎么了?” “烫了,不碍事。”纪洇淡淡道。 “那不影响今日掌妆吧掌柜的……”杨白芮有些担心,忽然发现纪洇好像连箱子都没带…… 倒是准备了不少的礼品。 “不碍事的。”纪洇安慰她。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马车驶进了一处郊外,进入了一片宽阔的街道。 两边都是独立又气派的宅子。 青砖红瓦,依山傍水。 尤其是清晨时,空气中湿润的雾气,便有些类似江南绵柔的韵味。 杨白芮撩开马车帘子,探头往外看了看,这时候街道上还空空荡荡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马车驶了一会儿,远远的便看见了一座气派的宅邸,张灯结彩,大门上贴着大大的双囍,处处透着喜庆。 纪洇下车,杨白芮前去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纪洇将镀金的“马”字木牌递过去,小厮一看乐呵呵地将人迎了进去。 …… 一处郊外的宅邸里。 少年半敞着衣衫,胸口锁骨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羊脂玉,跟身下的白狐皮一时分不清哪个更惹眼。墨发披在肩头,清纯和魅惑完美的在他身上融合。 “哦?这么说她还是去找那个丑八怪了?”少年声音清朗慵懒,一双狐眸没什么情绪地看面前的话本。 小厮跪在地上,低着头,恭敬地答道:“是的公子,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到了。” “哦,交待你的事办了吗?”少年缓缓翻了一页话本。 “已经吩咐下去了。” “哦……下去吧。” “是……”小厮刚要起身。 “等等。”小厮忙又跪了下去。 “你刚才是不是抬头了?”少年单手支着脸,盯着小厮,眨了眨眼睛。 “没……没有,公子……”把头低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虫。 少年赤着白皙的双足踩在地上,慢慢走下床榻,纤细葱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小厮的下巴,温柔抚着:“没看你哭什么……” 小厮看着少年如玉精致的脸,像看到了什么恶鬼,眼神惊恐,忍不住瑟缩…… “啊——” 尖叫声传遍了整个院落,在蒙亮的早晨显得尤为瘆人。 “来人。” 闻声,门外候着的的两个丫鬟才敢进来,同样的低着头,没有人去看地上满脸鲜血发抖的小厮。 木着脸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用丝帕擦洗着少年染血的手指。 “纪掌柜,真有趣。”少年看着地上捂脸打滚的小厮,似想到了什么,明眸弯起,精致的脸蛋上透出几分纯真来。 …… 第6章 救人 “实在抱歉,马夫人,我今日恐怕不能为马小姐掌妆了。”纪洇托着自己被绷带包扎过的手,满脸歉意。 “这是我为二小姐准备的新婚贺礼,聊表心意,还望夫人收下。” 说着便示意让杨白芮把礼品递过去。 杨白芮一脸懵。 说好的不碍事呢? 马夫人视线落到纪洇裹着绷带的手上,脸色缓和了些,她还以为纪洇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嫌弃她家芸儿…… 她叹了口气:“也是我家芸儿与纪掌柜无缘,那孩子一直想见见你呢。” 纪洇也是满脸的遗憾。 杨白芮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掌柜的不带箱子。 今天她就没打算掌妆,是过来退单的! 杨白芮崩溃地看着纪洇。 昨儿还说马家这一单抵得上他们半个月的伙食呢。 说好的不畏强权呢…… 感觉到杨白芮的目光,纪洇淡定得很。 她笑着瞥了杨白芮一眼,马上要出马家大门了,才语重心长道:“白芮,你家掌柜的也只是个俗人,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方能长久。” 杨白芮:“……” 这话她怎么就是信不下去呢? 真要审时度势,掌柜的昨儿直接应了那小公子不就好了? “纪掌柜!纪掌柜!” 刚出马家宅门,就听到了身后的喊声。 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少女像只麻雀飞了出来。 “是马二小姐的丫鬟,香儿。” 杨白芮小声同纪洇说了她的身份。 纪洇点点头,不动声色:“香儿姑娘找我有何事?” 香儿难过地看着纪洇:“您真的不给我家小姐掌妆了吗?” 纪洇抬了抬自己裹着绷带的手。 香儿一脸的可惜,叹了口气,也只能接受。 正打算回去的时候,纪洇忽然喊住了她。 “我有一惑,香儿姑娘可否解答?”纪洇微笑。 香儿点点头:“纪掌柜您问。” “不知二小姐可与县令公子相熟?” 香儿脸上有片刻的茫然,连忙摆手:“怎么会,纪掌柜慎言啊,我听老爷说那县令公子自小便在金陵老家养病,我家小姐又习惯了足不出户,怕是都没见过,怎会相熟?” 一旁的杨白芮起了眉。 在金陵养病,那昨晚来找掌柜的少年是谁? 不对啊,她手上分明戴着县令夫人给儿子挑的玉佩…… 杨白芮的脑袋乱了起来。 纪洇不动声色,又问:“那二小姐近日可与何人起过冲突?” 香儿不知道为什么纪洇突然问这些,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若说冲突……小姐一向与人为善,只偶尔出行的时候,也有认出是马家车辇的,倒是会遇到些讹人的,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 纪洇下意识捻了捻手指,眼神渐深。 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 马家小姐不认识县令公子。 或者说,见过,但是却不知道对方身份。 【她冲撞了我家公子……】 不对,若真是这样,双方第一时间是报出身份,希望起到震慑作用。 不用说,马家小姐肯定报了,怕是还当作讹人的,给了银钱……不然昨晚那个少年也不会这么准确地说出来是马家二小姐冲撞了他。 至于那个少年报没报……不应该啊……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不时的颠簸,让纪洇有些心烦。 “停车。” 纪洇下了马车。 “掌柜的你去哪儿?”杨白芮探出头,脸上有些担心。 纪洇道:“我在这儿转转,你先回去。” 刚要走,忽的,昨日少年精致却没有表情的脸在她心底一闪而过,纪洇皱起了眉,想了想,又道:“回去以后记得把铺子里的银票收起来,今日早些关了铺子,早点回去。” 看纪洇面容认真,杨白芮虽然疑惑,但也不敢耽搁,点点头:“我记住了,那掌柜的你早点回来!”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在金陵养病的县令公子悄悄回了青石县,二是有人冒充假扮。 她昨日观察过那个少年,夸他的话并不是恭维,而是真的。那气度和举止,远远不是一个久病的县令公子能有的。 加上前几日她的确遇到过县令夫人为儿子挑的玉佩,那慈爱的模样也不似作伪。 所以—— 两种可能并存。 既然能拿到县令夫人专为儿子挑选的玉佩戴在身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位天京的贵人怕是已经悄悄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故意戴着那玉佩跑来她跟前晃悠,大概是为了混淆身份。 若是不想引起注意,便只有在人少的地方居住。 若还要住得舒适,这儿无疑是青石县最好的去处。 纪洇想求证一下。 她记得县令在这片郊外有处私宅,就是不知道在哪儿。 正四处寻找着,眼尾的余光忽然闯进了一团血色。 杨柳浮荡,连夏令酷暑都消了不少。 不过纪洇却没什么心思去感受,朝着那团血影快步走了过去。 一棵粗壮的柳树下。 男人身上的白袍浸满了血,头发像在血里泡过又干又硬,还有好几处刀痕,瞧着连皮肉都翻了出来。 还好这郊外凉爽些,苍蝇不怎么多…… 纪洇探了探他的鼻息。 很微弱,但至少还有。 这人双眼紧闭昏死过去了,手上还死死握着剑柄,紧绷着肌肉,好像下一秒就能醒过来杀人。 注意到他拇指上的血玉扳指。 纪洇心生警惕,这人身份恐怕不简单。 看他浑身是伤,手中持剑,谁知道是好是坏?而且万一是被追杀的,说不定连她都会被牵连,这还是在他是个好人的前提假设的,要是个无恶不作的…… 纪洇闭了闭眼,心里挣扎得厉害。 此人来历不明,这样的着装面貌,在一片清和的民县出现,实在怪异。 她打算见死不救。 抱歉。 刚站起来,纪洇不经意瞥了一眼,又眯起眼睛去看他的脸和身形,她攥紧手,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 “喂,你撑着一点,等我回来。” 男人迷迷糊糊只听到了这么一句不情不愿却无可奈何的一句话。 第7章 遭祸 马家二小姐被毒死了。 花轿抬到新郎家门口的时候,一掀开轿帘,人一直没反应不下轿,喜娘这才进轿,掀开盖头一看,七窍流血,人早就咽气了。 大婚喜庆的日子,任谁看到这场面都觉得寒意从脚底蹿到了天灵盖。 喜娘差点吓疯了。 一场喜事变成了丧事。 马老爷亲自跑去衙门报案。 县令这边听完立马下令彻查。 很快那边仵作先传来了消息,说在马二小姐的口脂上验出了毒粉。 都知道马家专门请的纪掌柜去给马小姐掌妆。 而且到了这时候,不少人也知道纪洇去了马家。 现在犯案嫌疑最大的,就是纪洇。 就在县令准备下令捉拿纪洇的时候。 马老爷颤颤巍巍地开口,说纪掌柜烫伤了手,今早过来马家是为了推掉掌妆。 给他女儿掌妆的其实是他夫人和他女儿的丫鬟。 马夫人不可能害自己女儿。 那就只有丫鬟。 一个个抓来拷问后,衙差发现还少了一个。 意识到人可能是跑了,便立马带人去追,一个小丫鬟再怎么跑,怎么可能快得过官兵。 最后在一个菜场旁边的巷口里抓到了。 也是马家和善,对下人也从不吝啬,穿戴一眼就能和普通百姓拉开差距。 好认得很。 一顿鞭打后,丫鬟才哭着招认是早上有人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在马二小姐梳妆台上的口脂里下毒的。 原本是等纪洇过来掌妆的时候,让纪洇用的…… 最后再审谁给的银子,丫鬟竟然服毒自尽了。 夕阳西下,人群稀稀落落地散去。 马老爷浑浑噩噩离开了县衙。 …… 一间客栈里。 纪洇的这间客栈是在三楼,从窗户往远处眺望,依然能看见远处一栋高宅。即便天色已经变得幽暗,仿佛还能看见白日热闹的那抹红。 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沉寂和哀伤。 一天过去,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第一眼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就让纪洇觉得很不舒服。 像是泡在名为权势的沼泽中长大的毒物。 她惹了那个少年不快,知道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马二小姐的亲事就是一个机会。 无非就是些栽赃嫁祸的的手段罢了。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在知道前方可能会有陷阱的情况下,纪洇自然不可能往里跳。 但她不确定哪里是陷阱,所以宁愿全部推掉。 纪洇垂眸看向自己包裹着绷带的手,一点一点拆开,露出光洁白皙的手面。 可她又想知道,若她去了马家,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为马家小姐掌了妆,会发生什么事…… 若什么都没发生,说明那少年还不算坏,是她误判,以那少年的身份,或许可以考虑交好。 若发生了什么,她也能置身事外,同时也能知道这少年睚眦必报,不可深交,往后需要小心。 原本不过是试探一番。 谁知道是她小瞧了那个少年的狠毒。 竟直接毒死了马家小姐。 如果今天掌妆的是她,她百口莫辩。 只差一点点,她也就…… 纪洇不想让人拿捏,她上辈子没听过谁的命令,也没人敢逼迫她做什么。 但是在这里,她要谨慎,再谨慎…… 纪洇握紧了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很怪异,堵得慌。 “叩叩” 房门敲响。 纪洇松开手,过去开门。 是客栈伙计。 “姑娘,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您是下楼用,还是我们送上来?” “烦请你们送上来吧,多谢。”纪洇颔了颔首,刚要关门时,她似想起来了什么,下意识往屏风那里看了一眼。 都忘了还有个人。 一想到今天救下的那人,她就懊恼得不行。 当时看到他那个模样,竟然想到了那位年轻大夫。 鬼使神差的就把人救了,安置在了这家客栈。 按下心里的烦躁,纪洇问:“请问你们这儿有白粥吗?” “有的有的。”客栈伙计道。 纪洇想了想说道:“送饭菜的时候,多给我准备一碗粥吧,多谢。” “您客气!” 客栈伙计嘿嘿一笑,麻溜的下了楼梯。 没过一会儿饭菜就送来了。 纪洇端着粥绕过屏风。 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 经过一番梳洗,男人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大夫看到他这身伤的时候,也忍不住感叹这男人的求生意志不是一般的强,换一般人早就没了。 男人昏睡着,面容俊秾清雅,墨发如瀑。 裸露的上半身有着线条雕刻般的美感,宽肩窄腰,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紧实匀称,充满野性,蕴藏着喷薄欲出的力量。 他此时薄唇紧抿,长睫轻颤,大概睡得也不安稳,隆起的眉间就没见他放松下来过。 有点可怜。 纪洇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但她还没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给他喂些粥。 一道清透的白色从男人嘴角滑落,淡色的唇看起来有几分莹亮。 第一次喂粥失败。 再试一次…… 第二次失败…… 第三次…… 嘴就跟缝上了似的。 纪洇:“……” 纪洇坐在床边,用帕子给男人嘴角的粥擦拭干净。 平复了一下呼吸。 “我现在要给你喂些粥,这样你的身体才能快点好起来,你最好配合我一点,我这人没什么耐心,再喂不进去我就不喂了,在你醒过来之前你就饿着肚子吧。” 努力维持平静的语气也忍不住泄了几分气恼。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一个昏迷的人说个什么劲儿。 不过刚才的话好像起了点作用。 第四次喂粥男人的嘴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纪洇:“……” 贱不贱啊。 纪洇端着空碗走出屏风。 喂碗粥比她跑一趟单子还累。 脖子都酸了。 桌上的饭菜还没动,不过这么长时间也凉的差不多了。纪洇肚子饿,也管不了这么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决定不再见他。只要定期请大夫过来给他换药就行了。在能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她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 天黑后,纪洇吃饱喝足,懒得再找马车回家。就在客栈的小榻上将就了一晚。 男人还昏迷着,纪洇没什么好担心的。 …… 第二天一早纪洇付了房钱,并交待客栈伙计照顾男人。离开镇子之前,她又去找了老大夫,付了银钱,请他定期过去给男人换药。 一天一夜没回去。 她得先去铺子看看。 结果去找县令私宅的打算只能搁置。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本来马车就有些颠簸,纪洇一晚上没睡好,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马夫一阵惊呼,马车晃了晃,她整个身体倒向了一边,这下更晕了。 接着就传来马夫的吼声:“马车跑那么快干嘛?急着去投胎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急着赶路……” 听到这个声音,纪洇的睡意没了大半。她连忙撩开车帘,“白芮!” 杨白芮正一脸愧疚地道歉,一看到纪洇,声音顿时变得委屈起来,“掌柜的!” 她跳下马车往纪洇那儿跑,纪洇也下了马车迎她。 看她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明显是哭过了。 “发生什么事了?” 杨白芮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抱着纪洇就哭了起来,“店里被抢了,还砸了好多东西,呜呜……” 纪洇竟然不觉得奇怪,仿佛在意料之中,拍了拍她的背,“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我们也是早上去店里的时候才发现店里遭了祸的,应该是昨儿晚上发生的……”杨白芮抹着眼泪,抽抽搭搭的。 “先上车吧,我们回去了再说。”纪洇轻声道。 杨白芮乖乖点头,什么都听纪洇的。 付了车钱,纪洇和杨白芮上了同一辆马车。 …… 第8章 入巷 撵走了外面那些好奇看热闹的人群,李木和芷兰闭门谢客,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 整个屋子都被砸碎的脂粉香铺满。 “哈啾——”李木吸了吸鼻子,“幸好掌柜的叫我们把银票收起来了,否则店里还不知道得亏成什么样……” “阿木,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但是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芷兰擦拭着钱柜,面上犹疑。 “哪儿不对了?肯定是隔壁铺子见不得咱们店里客人多,背地里找人砸了咱们店了呗,呸!净使些下三滥手段!哈——哈啾——” 芷兰觉得李木的话也有点道理,看他被呛得直打喷嚏,皱了皱眉,“我去把窗户打开散散味儿。” 现在什么事都只能等白芮把掌柜的找回来再说。 “叩叩” “阿木芷兰开门!我和掌柜的回来了!” 是白芮的声音。 李木一个激动猛吸了口气,又吞了一堆脂粉,差点被呛得背过气。 芷兰无语地摇了摇头,去给白芮开了门。 纪洇看着满屋子的狼藉,脂粉瓶被砸的一个不剩,橱柜东倒西歪,稍微值点钱的花瓶碎的碎,丢的丢。 看起来的确很像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入室抢劫。 “掌柜的,要去报官吗?”芷兰问。 纪洇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闻言,她点点头,语调平静:“报官,当然要去报官了,在县太爷管辖的最繁华的地段上发生入室抢劫这种事,这是往县太爷脸上踩啊……” “县太爷若护不住我们,那还要县太爷干嘛呢?” 纪洇扫视着屋内,缓缓露出了笑意。 白芮和李木齐齐打了个寒颤。 掌柜的生气了。 李木去报了官。 纪掌柜因为看见铺子被砸,承受不住,病了。 县令夫人派了小厮来请,纪洇都没去。 …… “啧啧,看看,这店刚开了没半年呢,怎么就叫人砸了,多可惜啊——” 说着可惜,话里话外却都是幸灾乐祸。 芷兰正在给铺子上锁,听到这话,一回头就看见对面铺子,一个精瘦的女人靠着门口嗑着瓜子笑眯眯地望着这边。 是她。 掌柜的还没来这条街之前,她玲珑阁的客人原本是这条街最多的。 现在掌柜的店被砸,最开心的莫过于这个柳掌柜了。 所以她的买凶砸店的嫌疑也最大。 今天前脚亲眼瞧着纪洇被抬出店,柳掌柜的玲珑阁后脚就被官差查了一番,影响了她的生意,这才出来阴阳怪气。 芷兰懒得理她,锁了门转身就走。 柳掌柜见芷兰拿她当空气,也不气恼,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转身进了铺子。 “关店关店!今儿掌柜我高兴,回去是要吃酒的!” 柳掌柜这嗓门大得出奇,芷兰走在半路上也听得清清楚楚,饶是再怎么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和这种人计较,查出真凶最重要,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 “她病了?所以不能来?”萧宫钰皱着眉,精致的脸蛋陷入了沉思。 “是,奴才今天亲眼看见的,纪掌柜都气晕了,让伙计抬去的医馆呢……”阿楣低头回着。 犹豫了下,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估计也有被昨天马家小姐的事吓着的缘故,毕竟要不是手烫伤了,她就差一点……” 萧宫钰本想以毒害马二小姐的罪名将纪洇收押关起来,再随便找个死囚替她,这样一来人自然就落到了他手里…… “哼,算她走运。” 嘴上这么说,萧宫钰倚靠着软榻,咬着殷红的唇瓣,有些心不在焉。 似是在想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不管了。 等病好了再让人去把她带来。 这两天也不找她麻烦了。 够体谅她了吧…… 出了房门阿楣才捂揉着胸口蹲下,疼得龇牙咧嘴。 “你怎么了?”一个小厮见状过来问。 “别提了,我今儿个听吩咐去找那个姓纪的,话还没两句人就晕了,就砸我身上,疼死我了……” 小厮:“……” …… 夜幕降临,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这时巷中民居热闹起来。 一辆马车悄悄离开,与民居背道而驰。 烟花柳巷之地,处处繁华,处处腌臜。人性在这种地方得到了最大的释放。 穿着露骨的姑娘们站在门口和路过的男子嬉笑,荤话张口就来。 连露天的酒摊或是茶馆也不乏各种美艳的姑娘,兴致来了,直接抱在一起亲嘴儿的都有。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黄斑的老妪慢悠悠走在这条街上。 原也不稀罕,这种地方多得是像老妪这样的人,只是没见过像她一样还能走的。 不过看到她身后牵着的一条狼狗,一些想劫财的地痞顿时歇了心思。 大晚上的牵狗来这儿遛弯儿? 老妪如入无人之境,在这种地方,走得轻车熟路。便是路边上演真人交缠的场景也是一脸淡定,目不斜视。 往里走,老妪转了个弯儿,一人一狗便没了影儿。 街道上有一瞬的静默。 “她刚才转弯的是是那个人的地盘吧……” “怕是老眼昏花了,还真以为牵条狗什么地方都能去……” “管她的,她死不死跟咱们有屁关系!喝酒喝酒——” 街道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没错。 老妪便是阿楣口中被抬去医馆的纪掌柜。 纪洇来到一条巷口。 和刚才的街道完全不同的气氛。漆黑没有一点亮光。透着一股压抑和森寒。 走在巷子里。 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纪洇皱了皱眉,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掩住口鼻。目光在巷子里搜寻着。 这时,手里牵着的狗忽然变得狂躁,开始吼叫起来。 她吓了一跳。 糟了。 正要往后退,一只匕首从她脸侧飞过,直直插进了吼叫的狼狗喉管。 纪洇手里的狗绳一松。 前方亮起了数个火把。 纪洇双手被人反剪捆起带进了一处院子里。 大堂内的黑暗被一片火把的光亮照得通明。 上座的男子披着外衣,单手支着脸,有半张脸隐在暗处,低垂着眼睫,仿佛昏昏欲睡。一颗釉白的狼牙挂在他微敞的胸口,散发着幽寒的光。 “公子,是这老妪带来的狗扰了您歇息。” 闻呈岸抬眼,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押跪在地上的老妪,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朝手下挥了挥手。 意思是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啊——” 手下忽然惨叫一声。 闻声,闻呈岸朝堂下看去,对上老妪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的冷漠。 闻呈岸手指微微一颤。 被老妪咬了一口的手下,正要挥手打她,手掌便被一只匕首穿过。 堂中的惨叫声瞬间比刚才扩大了十倍。 守在外面的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闻呈岸缓步走下台阶,眼睛死死盯着老妪。 此时老妪已经低下眼睛。 “抬头。”闻呈岸的声音冷淡,隐隐透出一丝颤,仿佛在压抑什么。 无声的一叹。 纪洇抬起头,平静地和他对视。 “说话。”闻呈岸命令道。 纪洇眼神微闪,垂下眼睫,没有答应。 “来人,把她关进柴房,不许给她吃的,给我看紧了。” 第9章 过去 …… 一个时辰过去。 柴房门被打开。 纪洇被带了出去。 雅致的屋子里点着安息香,此时闻呈岸长发束起,穿着整齐的坐在桌边品茶。 “纪掌柜大晚上来我这儿遛狗?” 语气有毫不掩饰的嘲讽。 纪洇揉了揉自己被捆得生疼的手腕,她自知理亏,“抱歉,我知道这时候不该来打扰你,但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张满是皱纹的脸却有一副清柔的嗓音。 “哦?纪掌柜还有没办法的时候?真是稀罕。”闻呈岸理了理衣袍,依然是嘲讽。 时间不早了,纪洇直接说出自己来这的目的,“闻呈岸,我想找你借几个人。” “不借。”闻呈岸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你可以开条件。” “嫁给我。” “这点不行。” “那没什么好说的。” 闻呈岸翘着二郎腿,单手支着脸,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桌上的青玉茶杯,就是不理旁边的纪洇。 像极了正在叛逆期听家长唠叨的孩子。 纪洇气得想打他。 又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生气,毕竟自己也有愧于他…… 说起来这还是她“创业”那段时间的事。 一开始给村里结婚的新娘化妆的确能赚些,可是喜事不是天天都有的,平日有化妆需求的姑娘少之又少,毕竟温饱都困难,哪里还有闲工夫捯饬自己。 为了生活,纪洇把目标转移到了需求量最高的——青楼。 虽说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那个时候她饭都吃不饱,哪里还会计较这些。 但纪洇连青楼的门还没进的时候,就先有了一回被人调戏的经历。 之后她便把自己的容貌做了一通修改,普通得可以说丑。 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畅通无阻,但是比之前的情况要好多了。 所以这里基本没有人见过她真实的容貌。 包括闻呈岸。 纪洇记得是一个下雨天,她路过一条巷口,看到躺在恶臭的水坑里,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闻呈岸。 这种事在烟柳巷每天都在发生。 并且是被默许的。 因为来这里的人不乏一些富商,还有被高官娈·养的妓子,环境混杂不好约束,包括官府的衙差私底下都会过来鬼混。 随手抓一个男倌,说不定便是跟过哪位夫人的…… 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没有闹到外面县太爷和知府管辖的良民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里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其实看多了她也就麻木了。 但是没有看到像闻呈岸这样惨的,她当时觉得自己麻木的神经都被冲击得稀碎。 到底动了恻隐之心。 她把闻呈岸带去了自己在这里的临时住处,找来了大夫为他医治。 大夫都说晚一点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闻呈岸昏迷了三天才醒。 那时他对她有很强的防备,像匹受伤的孤狼。有时还会对她恶语相加,说话可难听了。 她也有脾气,看他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就没再管他了。 后来有一次她被几个流氓堵在巷子里,闻呈岸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将这几人的命根子废了个彻底,那一脚踩下去,她一个女的都觉得疼。 那时她才知道闻呈岸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像个透明的影子,从不跟她说话,直到她离开那条街…… 连续发生过两次差点吃亏的事,让她开始后怕,总想着如果闻呈岸不在的时候她怎么自保。 后来她忽然想到,她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那种鱼龙混杂的腌臜地方讨生活,闻呈岸能保护她一次两次,可总有疏漏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 但她想带闻呈岸一起离开。 可是闻呈岸却不肯,他说他可以保护她,希望她能留下来。 她同样在劝闻呈岸待在这种地方没有未来,不如跟她一起离开。 他俩意见不合,她能看出来闻呈岸不喜欢这里,可以说很厌恶,但他却不肯离开,怎么都不肯,她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又一定要她留下。 她自然不肯。 闻呈岸便把她关了起来,一关就是一个月。 好话说尽,怎么劝都没用。 她真的很生气。 所以就假意妥协,在他喝茶的杯子里放了迷药,逃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也再也没有见过闻呈岸,断的干干净净。 为什么说她对不起闻呈岸。 有一次白芮回去过。 被闻呈岸的手下拦住,询问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白芮也替她问了闻呈岸的情况。 她这才知道,因为那晚她在闻呈岸的茶水里放了迷药的缘故,闻呈岸一直昏睡不醒,结果被手底下人钻了空子趁机叛变,想杀了闻呈岸取而代之。 要不是被几个忠心的手下护住,闻呈岸差点就死了…… 她听得心惊胆战。 想回去看他,可又怕闻呈岸再把她关起来,而且她差点就害死了闻呈岸,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次要不是店铺出了事,她大概也不会来找他。 默了一会儿,纪洇才轻声道:“感情的事,讲的是你情我愿,闻呈岸。” 闻呈岸停下了把玩杯子的手,冷笑,“把你关起来的时候,我就没打算讲你情我愿。” 纪洇:“……” “之前是我不对,你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纪洇决定开始怀柔。 “你觉得我现在像过得不好吗?”闻呈岸反问。 她扫了一圈屋子。 嗯,比她好。 “好吧,你不愿意借就算了,我想想其他办法。”事已至此,纪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头要不把店关了,搬家换一个地方住重新开始。 纪洇心中有了打算,“你早点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没有下次了。 闻呈岸眯起眼睛,语气有些危险,“你把我这儿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就知道。 她也懒得伪装,挺直腰背,轻叹,“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之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对,可是如果你没有不顾我的意愿把我关起来,我也不会给你下迷药。” “我很抱歉差点害死你,如果你想报复尽管报复,只是今晚我若出不了这门,明日一早李木就会带着官差过来寻我……”说到这里纪洇也很无奈,“闻呈岸,我无意与你为敌。” 闻呈岸似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眼中的嘲讽出卖了他的情绪,“不愧是纪掌柜,处处都给自己留好退路,否则怎么敢只身回这腌臜地。” 他的目光静静在她满是皱纹黄斑的脸上徘徊。 “认识这么久了,连真面目都从不在我面前展露,怎么,觉得我低贱不配?” 闻呈岸曾经被迫做过男倌。 纪洇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想到这层上。 他明明知道她没有那个意思…… 冷不丁的,一杯凉茶泼在了她脸上。 闻呈岸猛地掐住她的下巴,纪洇也不反抗,任由他给自己擦去脸上的妆。 一张白净清丽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水珠挂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轻轻颤动。 闻呈岸怔了怔,忽然笑了,笑得讽刺,“纪掌柜端得一副清绝出尘,与世无争的模样,不知骗过了多少人,只怕这世上没有比纪掌柜更懂算计的……” 说着,他眼神愈发地暗,缓缓低下头,在他的唇快要碰到她时,纪洇抬眸,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没有情绪。 像一个旁观者,清醒地看着他一个人沉沦。 第10章 自卫 闻呈岸心里像被刺了一下,他松开手,把她推远。 “来人!” 有人推门而入。 纪洇忙用帕子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闻呈岸瞥了她一眼,嘲弄地勾了勾唇。 “要多少人。” 纪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道:“六个,”顿了顿又补充,“你放心,我保证他们都会安全回来。” 闻呈岸没理她,只对进来的手下道:“挑六个身手好的,跟她一起走,听她吩咐。” “是!”手下应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老妪。 这人什么来头? 不是说不借吗?怎么又改了主意,纪洇不解,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算是还了当初你救我的一命,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瓜葛。”闻呈岸并不看她,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纪洇想说他欠她的早就还了,倒是她欠他许多,不过她赶时间也没再多言,朝他颔了颔首,便离开了。 门被关上。 闻呈岸饮尽了茶水,捏着杯子的手腕延伸出一条丑陋的伤疤,他刚才在她面前转了半天杯子,也不见她过问一句。 还说抱歉…… 根本就不在意。 苦涩在口中蔓延。 “啪” 玉杯被捏碎。 …… 离开烟柳巷。 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 纪洇站在一间铺子前,用帕子遮住脸,露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幽光。 穿着夜行衣的六个男人紧随其后。 清冷的声音在幽静的街道上响起。 “里面的东西归你们。” “给我砸。” …… “我的天啊!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柳掌柜看着自家被砸得稀巴烂的铺门,嗓门都破了音。 写着“玲珑阁”三个大字的牌匾本就摇摇欲坠,在她刚一吼完就“轰”地一声砸了下来。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咱们的柜中的银票都没了!”一个伙计又惊又慌地从铺子里跑了出来。 柳掌柜冲上去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伙计一缩脖子,两条腿直发抖,人都快哭了,“是真的掌柜的,还有,还有咱们那些才进的上品脂粉也没了!” 柳掌柜彻底疯了。 她扔下伙计,推开看热闹的人群朝外奔去。 清晨,县衙门前,第一声鼓被柳掌柜击响。 柳掌柜不停哭诉定是纪洇找人砸了她的铺子。 县令为了安抚她,派了官差前去查问一番。 结果人家纪掌柜现在还在家躺着养病,那脸色白得像下一秒就能咽气儿了似的,走路都难,怎么找人砸店? 店里三个伙计也是,个个都是一穷二白的,哪儿来钱雇人? 要说纪掌柜给的钱,不错,纪掌柜的确给了。 给钱让他们去喝酒了…… 昨晚这三人跑去酒楼喝了一晚上,酒楼小二也说他们昨天下午早早就来了,一直也没出去过,就是不停地叫菜上酒。 官差过去的时候,三个人还趴在桌子上睡呢。 说是借酒消愁。 柳掌柜麻了。 不过这下县令也意识到了问题,自己管辖内的繁华地段连着两家店铺遭祸,虽然暂时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伙人干的,可未免太过猖狂。 这要让知府大人知道了…… 还有天京来的那位贵人会怎么看…… 治理不严?疏于民生? 县令不得不重视起来。 先把负责晚间巡街的捕快打了一顿。 接着将派去查案的官差增了一倍,还专门安排了捕快晚上在那条街把守。 连续三天风平浪静。 案子也没有一点进展。 柳掌柜已经重新将铺子开了起来。 烟雨斋依然关着。 县令夫人这期间派了两次人去找纪洇,都被纪洇以重病为由给拒了。 …… 郊外的宅邸内。 传出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气死我了!” 一地都是被砸碎的古董花瓶。小厮丫鬟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个姓纪的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萧宫钰嫩白的腮帮鼓起,气成了河豚。 他随手指了一个小厮,命令道:“你!马上带人去把她给我抓来!” “殿下,纪掌柜现在病重,万一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跪在地上的小厮明显有些着急,连假称都忘了。 这时房门从门外打开,一个穿着青灰衣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萧宫钰眼睛顿时一亮,“吕公公!” 看到萧宫钰,吕公公慈爱地一笑。 接着扫了一眼跪着的奴才们,白净的脸瞬间变得阴寒,走过去冲刚才说话的小厮踹了一脚。 嗓门尖细地骂道:“你个蠢东西!柳掌柜不也被砸了?人家缓了半天不就重新把店开起来了?纪洇一个刚来就压了姓柳的半年多的,你以为她能有多脆?病重这话也就你信!她这是故意不见咱们殿下呢!” 奴才们不敢说话,缩得跟鹌鹑似的。 骂完人,吕公公又恢复了慈爱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萧宫钰,“殿下莫气,您若喜欢那姓纪的,奴才现在把她抓来调·教一番送给殿下可好?” 语气就像在说买个什么物件。 萧宫钰刚想说好,不过转念一想到吕公公的手段,万一把人药残了,就不好玩儿了,“罢了,吕公公,这回你就别插手了,我要让她自己来找我!” “哦?殿下想到什么法子了?” 吕公公觉得稀罕,往日都是那些女子想着法儿勾引殿下,便是这样,都要从他手里过一遍,怎么也得教到脱层皮,才能伺候殿下的。 这纪掌柜是什么人物,竟让殿下如此迫不及待…… 萧宫钰咬着指甲,溜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狐眸弯起,“这几天我也玩够了,我这个天京贵人是该出来好好考察考察民情了。” 吕公公顿了下,随即露出了奉承的笑,“是是,奴才这就去准备,肯定风风光光地把殿下送进荆州。” …… 马家二小姐昨天才下葬。 新郎倒也仁义,没拜堂也让马二小姐以亡妻的身份入了自家祠堂。 街道上还有随处可见的纸钱。 丧女之痛,马家老爷和夫人估计是要消沉一阵子了。 纪洇夹着铜盆,提着一沓纸钱,来到了郊外的一处河边。 好吧,她也挺不舒服的其实。 马家小姐的死,跟她没有关系,但又好像跟她脱不了关系。 她当时若提醒一句的话…… 正走着,纪洇听到了哭声。 左右望了望,往河边定睛一看。 哟。 有人比她先来了。 “呜呜,小姐,香儿给您烧的纸钱您记得花。” “以前都是您给香儿零钱花,现在香儿也能回报您一些了,您别嫌弃……” “小姐您最喜欢嗑瓜子儿吃咸鸭蛋了,地府没有这些您怎么活啊,呜呜……” 纪洇:“……” 第11章 询问 “真的假的,莫不是你自己爱吃吧?” “啊——” 正蹲着哭得投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幽幽表示怀疑的声音,香儿头皮都快炸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概没想到把人吓成这样,纪洇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人身后出来。 “那个,抱歉……” “你,你是纪掌柜?”香儿看到她夹着个铜盆,提着一沓纸钱,一贯清冷出尘的面容上挂着友好的笑。 就,就有点憨…… “是我,刚才吓到你了吧,抱歉。”纪洇把东西放下,伸出手去扶香儿。 “纪掌柜,你也来烧纸啊……”香儿问。 纪洇点点头,帮香儿掸着身上的灰尘。 “那我们一起吧,我这有位置……”香儿才哭过,还有些鼻音。 还给她留位呢。 纪洇轻笑,也没拒绝。 “纪掌柜,你给谁烧啊?”香儿蹲在她旁边。 “马二小姐。” “马二……我家小姐?”香儿圆圆的脸蛋上满是惊讶,挂着泪痕看着有些呆呆的。 “是呀。” “呜呜……”香儿又要哭。 纪洇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捏了块果脯,塞进了她嘴里。 香儿:“……” 眨巴着眼睛,也不哭了,默默嚼着,像只小仓鼠。 真甜。 模样乖得不行。 “对了,你这时候怎么不待在马家?”纪洇随口问道。 闻言,香儿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夫人把卖身契给我了,又给了我一些银子,说一看到我就会想起小姐……” 纪洇:“……” 沉默。 过了一会儿,纪洇正拨着铜盆里的纸灰。 “纪掌柜,您收了我吧。” 香儿一双杏眼满是郑重,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 纪洇:“……” “我会做饭,会洗衣服,会纳鞋绣花,会梳妆打扮……”香儿掰着指头,细数着自己的优点。 会做饭—— 纪洇眼睛亮了一下,想到家里正在吃灰的厨房,若是晚上回家有热腾腾的饭菜吃,那可太美了。 她都快忘了家常菜是什么味道了。 可是…… 纪洇打量了一下香儿,估计也就十三四岁,这算是童工吧。 随着香儿说的优点越来越多,纪洇可耻地心动了。 不愧是小小年纪就能跟在马二小姐身边伺候的…… 会的还真多。 “冬天我还能给掌柜您暖床!”香儿眼睛闪闪发亮。 “暖床就不必了……”纪洇摆了摆手,“不过我可以考虑一下,先实习两天吧,先说好,我这儿的工钱和待遇可没马家的好。” “没关系没关系,既然跟着您了,什么苦我都吃得!”香儿一脸的坚定。 纪洇:“……” 她怎么有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感觉。 诡异得很。 …… 纪洇决定将脂粉铺重新开张。 之前一直以妆师的名气吸引顾客,其实脂粉品质也就中规中矩,名气又不能用一辈子,总有耗尽顾客耐心的一天。 是时候转变一下方向了。 目前给纪洇供货的脂粉作坊还是之前烟雨斋的老掌柜牵线的。 可以说一直是在纪洇的名气吊着。 其实烟雨斋脂粉品质也不差,但也说不上多好。何况有柳掌柜这样一匹狼在。实在太会做生意,那条街上其他的脂粉铺只能捡点肉渣。 烟雨斋老掌柜连肉渣都没得吃。 可不得把店盘给别人。 说实话,纪洇要想找到品质过关的脂粉作坊其实不难,难的是如何吸引住顾客。 让顾客只要一想买脂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的烟雨斋。 现在纪洇两条路,一是赶紧换作坊,先把口碑做起来,二是自己办一个作坊。 第二条肯定不行。 她对怎么制作脂粉一窍不通,专业的事应该找专业人来做,但就算找到了人,她现在也没那么多银子试水。 等以后有钱了再说。 只有第一条路能走。 其实她开店以后,也有不少脂粉作坊找过她,推销嘛,但大多都不过关,还不如老掌柜牵线的。 纪洇记得那老掌柜还住在青石县。 以前都是作坊找上门的,现在要她主动去找反而变成了睁眼瞎。 问问老掌柜说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不过在找老掌柜之前。 纪洇先去了一趟客栈。 没错,就是之前安置那个白袍男人的客栈。 进了客栈,纪洇没打算上去。 而是找客栈伙计。 一看到她,客栈掌柜跟看到了宝贝似的。 纪洇说想见客栈伙计。 客栈掌柜脸色忽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说那伙计昨儿被客官踹了一脚,现在在宿房躺着呢。 就是被她交待照顾的那位客官踹的。 客栈掌柜用看到宝贝的目光看她,是想让她赔医药费呢。 纪洇:“……” 客栈掌柜引路带她找到了客栈伙计住的那间屋子。 一进屋纪洇就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咳嗽声。 “对不住姑娘,你让我照顾的那个男人实在怪得很,这几天我天天给他喂粥,他就是不肯张嘴,我又不能硬掰……” “这不昨儿个,我一进房间,刚要给他喂粥呢,他就突然醒了,一句话没说就把我踹了,还打了我一巴掌,你看看我这嘴……” 客栈伙计躺在床上哭丧着脸,用手指着自己肿起来的嘴角,脸上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到现在还没有消下去的痕迹,可见那力度有多狠…… 纪洇:“……” “是我对不住你,不该让你去照顾他的。”纪洇满脸歉意。 早该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幸好没出人命…… “姑娘你要小心,他临走前还向我问过你呢……”客栈伙计小声道,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怎么了?”纪洇以为他是伤口痛。 “我昨天差点就死了……”客栈伙计抖着手,把脖子上裹的绷带扯开一角。 满是青紫色的指印。 又慢吞吞掀开被子,腹部有一大片的瘀紫。 纪洇倒吸了口气,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 “他见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份,才放过我……”客栈伙计又把被子盖上。 确实,做妆师的,也就在女人中比较出名,认识她的男人就很少了。 她有点庆幸,忽然松了口气。 再次对客栈伙计表达了歉意,留下银钱,纪洇便离开了客栈。 出了客栈,香儿才敢说话,脸色发白,“那个人好吓人啊纪掌柜,脖子脸紫……” 说话语无伦次。 到底还是个孩子。 纪洇抚了抚她的后背,“没关系,别怕,掌柜的在呢。” 香儿一把抱住纪洇的腰,不说话了。 …… 第12章 狠辣 之后纪洇就去找了老掌柜。 得知了不少脂粉作坊的地址。纪洇一个个去找,得亏她现在的名气,沟通一番后,不少人也愿意供货给她试上一试。 这些天跑下来,纪洇对这脂粉行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不过纪洇却并不是很满意。 她一直找不到像柳掌柜家那样的货品。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柳掌柜家的脂粉好,一是玲珑阁的名气,二是因为她在做妆师时用的就是玲珑阁脂粉,也有其他脂粉铺子找她用自家脂粉,为了赚钱,纪洇接过一些。 但大多数还是玲珑阁的。 自己开了店以后,纪洇才渐渐换成自己的。 这些作坊没有一家符合她的要求。 纪洇决定先定下一家她觉得品质过关的,总之比老掌柜牵线的那家好。 只要有了前后差距的对比,顾客就会相信铺子在用心做商品。 慢慢来…… 烟雨斋闭店好几天了,她这病也该好了。 这些天估计让柳掌柜赚了不少,也该让她赚点了。 相信有了之前的抢劫案,县令最近这段时间是绝对不敢掉以轻心的,他敢掉一次,纪洇就敢再砸一次。 她的店不好过,他这个县令也别想做得舒坦。 不能和天京那位“贵人”正面刚,只好委屈一下这儿官最大的县令了。 就在纪洇准备开店的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 客栈伙计死了。 在她离开客栈的第二天,发起了高热,整个人都肿了起来,生生疼死的。 这是纪洇外出办事,回来路过客栈的时候,想着去看望一下才得知的。 纪洇浑身发麻,心中有愧的同时,也觉得那男人未免太过狠辣。 …… 纪洇再回到街道重新打开烟雨斋铺门的时候,柳掌柜的脸都青了。 这次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铺子的经营上。 从商品的摆放到分类,质地的差别到使用感,招待顾客到与同行打交道等等,纪洇像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学习着。 心烦了,偶尔还会去找对面的柳掌柜唠嗑,柳掌柜烦她烦得不行,又不得不做表面功夫敷衍。 就这样纪洇都快忘了客栈的事。 一天傍晚,纪洇从柳掌柜铺子里出来,回了自己的铺子。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不少铺子已经开始落锁。 刚一进店,就撞上了往外跑的杨白芮。 “掌柜的?” 杨白芮也顾不上肩膀疼,就凑到纪念旁边,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你认识这人吗?刚一进店坐那儿了,我们也不好撵人……” 纪洇觉得奇怪,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她平日用来午休的逍遥椅上躺着一个男人。 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椅边,头微微侧向一边,如画的眉眼阖着,暗影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形状。 雪袍墨发,清贵慵懒。 在昏黄的屋子里笼罩上一层朦胧的不真实感。 当她走进来,闭目休憩的男人忽的睁开了眼睛,浑身的气息都发生了变化。 冷漠而锐利,像猛兽锁定了猎物。 纪洇身体微微一僵,努力忽略掉男人的视线,朝香儿招了招手。 “香儿,你先和白芮一起回去。”纪洇道。 “掌柜……”香儿摇了摇头,她走了,掌柜的怎么办? 她不放心。 “听话。” 比起香儿,杨白芮这时候冷静多了,她知道纪洇这样说肯定有她的理由。 这时候她们得听话,否则就是在给纪洇添乱。 杨白芮拉过香儿,对纪洇点了点头,让她放心,很快离开了。 铺子里现在只剩下两人。 纪洇却松了口气。 她也没有理会男人,径自走到了柜中,开始整理今日的收账明细。 算盘拨动的声音在安静的铺子里回响。 “过来。” 过了一会儿,男人发出了声音。 低沉而醇厚。 透着强势。 算盘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很快又继续。 天色暗了下来,纪洇停下笔,找出火折子将柜上的蜡烛点亮。 除了她的柜中,铺子里其他角落一片黑暗。 包括男人那里。 从男人的视角看去,只有她那里被一团暖色的光包围。 女子清丽的面容认真而专注。 完全把他晾在了角落。 将他隔开。 不管不问。 似想起了什么,男人漆黑的眼眸渐深,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黑暗中,唇角微微勾起。 一道风掠过,烛火被压断。 刚才那一团暖光彻底被黑色吞没。一片冰凉的月光从半敞的门外泼进来。 纪洇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犹如猛兽蠢蠢欲动的鼻息。 头皮一阵发麻。 她下意识想要尖叫,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脖颈。 他说:“找到了。” 纪洇感觉腰间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环上,慢慢收紧。 像被锁链捆住。 他嗓音淡淡,却有压抑:“为什么不管我?” 纪洇眸中闪了闪,没有回答。 扼在她脖子上的手倏地收紧。 警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纪洇后背浸出了冷汗。 这次他倒耐心了些,手掌在她脖颈间轻轻摩挲,像是安抚,“你救了我,我想报恩……” 纪洇:“……” 掐着她的脖子报恩吗? 忘恩负义也没关系,只要不恩将仇报就行。 “你大概认错了,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纪洇平复了下呼吸,尽量冷静道。 她忘不掉那个客栈伙计的死。 他居然一脚踹死了一个成年男子。 疯子。 何况他现在的行为…… 纪洇认为他有非常严重的暴力倾向。 一点都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啧,真不老实。”男人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完,松开了手,将她放开。 纪洇觉得身后一空,那种压迫濒死的感觉消失了,她忽然觉得有些腿软。 男人推开了半掩的铺门,月光大片大片地洒进来。 “我会让你承认的。” 他站在月光下,长身玉立,风流俊秾,漆黑的眼眸落了一层薄光,犹如寒刃般锋锐,他唇角勾起,“求着我承认……” 语气势在必得。 纪洇:“……” 怪异的不适感从心底传来。 神经病。 第13章 恶意 第二天一大早,县里就传来了大启六皇子已经到了荆州府城的消息。 县令和知府早早就在府城那儿候着了。 候着这个早就来到荆州已半月有余的大启皇子。 县令肯定是知道的,否则不会连给儿子买的玉佩都送出去。 不知道他迎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感想。 不过这位大启皇子住进府衙后,不是访民察官,第一时间却是召见纪洇。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的同时,也说纪洇运气好,竟然能得皇子的青睐。 官差来县里传唤的时候。 只有纪洇知道,这不是青睐,是找她麻烦。 这位大启六皇子此刻正侧躺在贵妃榻上,单手支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下面跪着的纪洇。 像奸计得逞的狐狸。 一身轻薄光滑的靛蓝衣衫,贴在他身上,能够清晰地看到身体柔软无骨的线条,腰间还佩戴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 之前县令夫人选的玉佩跟这块玉对比起来,瞬间黯然失色,像劣质的次品。 不再用那玉佩掩饰身份,估计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 两个婢女跪在榻下,一个持着团扇轻轻扇着去暑,另一个给他捶腿。 “纪掌柜怎么不说话?之前不是挺能说吗?”萧宫钰故意道。 “殿下想让草民说什么?草民定当知无不言。”纪洇声音平静。 是怒骂他毒杀马二小姐试图嫁祸于她? 或是让人砸了她的铺子? 萧宫钰被噎了一下。 下面的女子虽然低头跪着,脊背依然挺直,不见一丝狼狈与卑微。 萧宫钰睨着她,哼了一声,命令道,“抬头。” 纪洇抬起头,面容淡漠,目光平静。 萧宫钰心里又不舒服了,他讨厌纪洇这副模样,就像他此刻身份尊贵,纪洇看待他的眼神也和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一点区别。 有一种不被在意的感觉。 这时有婢女进来,说浴池的水已经备好。 纪洇松了口气,去沐浴了总该能放过她了吧。 然后就听见萧宫钰丢了一句话。 “过来,伺候本殿下沐浴。” 命令的语气,又带着矜傲。 纪洇有些僵硬。 见她面露尴尬,萧宫钰心里才舒坦了些。 “还不过来,等本殿下请你?”萧宫钰走到屏风那儿了,见纪洇还在那跪着不动。 “草民微贱,恐污了殿下。”纪洇解释。 “本殿下不嫌弃,过来。” 纪洇:“……” 浴池冒着热气,凝成了白雾,呼吸间都是花瓣和水汽的味道。 池子里还有两个娇柔貌美的女子候着。 萧宫钰站在池边,张开双臂,让婢女褪去衣物。 “本殿下在宫中都有侍女陪浴,只是路上多有不便,来荆州时只带了两个,今儿便让纪掌柜凑个数吧。” 满满的恶意。 纪洇皱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让她搓背? 正想着,突然有两个婢女过来扒她身上的衣服。 萧宫钰进了池子,趴在池边,圆润皙白的肩膀裸露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身后池子里的女子已经游了过来,一左一右围着萧宫钰,熟练地抚弄着他。 萧宫钰的眼神顿时染上了情欲,不由自主地咬着指甲,直勾勾地盯着纪洇。 纪洇这才明白他陪浴的意思,顿时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六皇子瞧着也不过十四五岁,在纪洇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竟这般放浪…… 此刻她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两个婢女,面容冷淡地整理着衣服。 “你想干什么?违抗本殿下的命令?”萧宫钰的语气变得不悦。 整理完衣服,纪洇跪了下来,淡淡道:“恕难从命,若殿下生气,便杀了草民泄愤也使得。” 若这般折辱她。 倒不如死了。 她不过只想安静地做做生意养活自己和伙计罢了。 可这位六皇子一来,只因为自己拒绝了他无理的要求就害了一条人命。 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害死了人,却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就算她今天死了,也只会被说成不识抬举,得罪了皇子。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憎恶这个世界。 萧宫钰轻轻眯起眼睛,瞳色幽黑,闪过一丝危险,“你以为本殿下不敢杀你?” 纪洇沉默。 浴池响起一阵水声,萧宫钰披上锦袍走到她面前。 纪洇的下巴被抬起,看着萧宫钰殷红的唇瓣,犹如毒蛇信子,“你想死?本殿下偏不让你如愿。” “看来还得用点东西才行。” …… 傍晚,青石县郊外的柳林中。 “今儿个中午就被六皇子召见了,现在还未出来。”秦树站在男人身后恭声回报。 落进了六皇子手中,这个纪掌柜怕是要受一番折辱。 毕竟六皇子他…… “公子,是否需要属下……” 他知道纪掌柜救过公子,帮一把也是应该。 “不急。” 声音沉稳平静。 一层暖红的光落在萧宫台身上,墨色的发衬得肤色冷白,他凝视着天边色彩浓重的晚霞,眸底划过一缕幽光,犹如妖邪。 …… 高高挂起的云纱帐中。 纪洇浑身是汗。 此刻她衣领已经有些凌乱。 萧宫钰侧躺在她旁边,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袍,胸口肌肤若隐若现,像是勾人魂魄的妖精。 “真能忍,没劲透了……”萧宫钰有些不满地抿唇,狐眸冰冷而不悦。 纪洇蜷着身体,紧紧咬着唇瓣,觉得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咬着她,不断勾着她生理的感觉,又痛又麻又痒,她快要被折磨疯了。 一直对萧宫钰无比淡漠的面容现在染上了媚色,漆黑的眸中时而清醒时而挣扎,像陷入沼泽中无助的天鹅。 萧宫钰喉咙滑动了一下,只觉得口干舌燥,坐起身,气鼓鼓地瞪着纪洇,“我忍不了啦!” 刚要往纪洇身上扑,只听门忽然被打开,传来丫鬟匆忙的脚步声。 隔着屏风。 “殿下,襄王身边的秦树求见,说有要事。” “三皇兄?他怎么来了?”萧宫钰猛地起身,惊疑过后,便皱起了小脸。 好事被打断,萧宫钰有点气,但又不能不去见。 即便是个下属。 他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纪洇,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乖乖等着本殿下回来!” 纪洇忍得牙齿都在打颤,要不然她肯定要把萧宫钰的嘴打歪。 萧宫钰才不管纪洇怎么想,唤来婢女服侍自己穿好衣服,便绕出屏风离开了。 屋子里空了下来。 窗外的晚风吹进屋里,云纱帐轻轻浮动着。 纪洇满身是汗,发丝贴在脸颊,清丽白皙的面容泛着红,唇瓣却无比苍白。 她的意识开始涣散。 窗柩嘎吱一声响。 一道身影,浮现在帐外,慢慢走近。 是个男人。 隔着帐子,她也看不清他的脸。 要是个刺客就好了…… 赶紧杀了她吧。 修长的手指伸进帐子,指尖干净纤长,像画卷一般,缓缓撩开帐子。 纪洇看到了一张俊逸的脸,唇角噙笑,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戏谑。 是他。 第14章 求我 萧宫台手指撩着帐子,打量着她,目光肆意妄为,语气漫不经心:“竟然能忍到现在,难为了你。” 纪洇垂着眼睛,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 她不觉得他是特意来帮她的。 “想要帮忙吗?” “求我。” 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上扬的眼尾,带着睥睨的意味。 冰冷无情。 果然。 纪洇眼睫颤了颤。 她被萧宫钰召见这么长时间。 他不可能不知道。 要想帮早就帮了。 迟迟不来,无非是等着萧宫钰折磨了她一番,吃了苦头,在她最脆弱快要崩溃的时候再出现。 达到让她求他的目的。 真恶心。 一样都是折辱。 纪洇宁愿被萧宫钰折辱,也不想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她都准备好随时去死了。 更加不会再委屈自己求人。 纪洇脑海中迅速做好决定。 她抬起眼眸,对上男人渐渐失去耐心的眼睛,唇瓣微动。 萧宫台以为她终于肯承认,神情微微缓和。 “滚。” 嗓音沙哑却冰冷。 萧宫台愣了下,随后垂眸低笑出声,阴冷瘆人。 纪洇觉得他大概会一气之下离去。 下一刻他的身影忽然压了下来,一把将她横抱起。 结实的双臂将她箍在怀中,纪洇鼻间全是他身上的檀香味。 接着,头顶传来他冷漠又恶劣的声音:“既如此,纪掌柜便要欠我一个人情了。” “你现在便是承认,我也是不认的。” 纪洇:“……” 被反将一军。 纪洇说不了话,只能在心里骂他无耻。 …… “你说纪洇救过三皇兄?”萧宫钰拔高嗓音,瓷白的脸蛋满是震惊,还有恼怒。 秦树不卑不亢:“殿下请息怒,看在我家王爷的面子上,往后还请殿下莫再打纪掌柜主意了。” 萧宫钰恼得不行,要是三皇兄真的要保纪洇,他再动纪洇可就难了。 “我不信,你让三皇兄亲自来说!”萧宫钰还想挣扎一下。 秦树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萧宫钰,欲言又止。 萧宫钰微微一僵,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对。 这秦树一直跟个影子似的跟着三皇兄,轻易是不会与三皇兄分开单独行动的。 有三皇兄在地方就有秦树。 有秦树在的地方就有三皇兄。 可是这里只有秦树…… 等等 像是想到了什么,萧宫钰脸色霎时变得狰狞:“该不会,三皇兄故意让你过来拖住我,自己去找人了……” 秦树表情不自然起来。 这六皇子对他家王爷还真了解。 八九不离十了…… 萧宫钰没工夫理秦树,赶紧回到了纪洇在的屋子,绕过屏风,看到空空荡荡的云纱帐,还有大开的窗柩,嘎吱嘎吱响…… 就像在嘲笑他的愚笨…… 萧宫钰气炸了! …… “放我下来吧。”纪洇虚弱地说了句,她忍得辛苦,说这话几乎用尽了力气。 但再被他抱着,她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 萧宫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他倒是不介意,只是偶尔要避一避这儿巡街的官差,有些麻烦…… “你确定要在这里?” 纪洇胡乱地点点头,挣扎着推他。 萧宫台垂眸,见她白皙的脸蛋一片绯红,清冷的眸子在药性下逐渐迷离,像勾子一样,娇媚动人。 他喉咙一紧,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握在她肩膀的手顺着她的脊背缓缓移动,猛地将她抵到墙上,双臂支撑环住她的腰不让她倒下,腰身毫不犹豫地挤进她腿间。 与她额间相抵,温热的呼吸交缠。 烫得纪洇睫毛轻轻一颤,睁开眼睛,对上他眼中的仿佛要把她吸入的暗沉和火热,比她还像喂了药的。 她吓得一个激灵,一时连药性都褪了不少,这才发觉她和他的姿势有多暧昧…… “你,你做什么……”纪洇艰难地开口。 “不是你要在这里缓解?”萧宫台缓缓贴近她耳边,嗓音低沉又带着某种蛊惑,“放心,这次不计入你欠我的人情,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还,我也不介意。” 纪洇:“……” 不要脸。 她这才知道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乘人之危。 居然还在大街上这种随时都会有人来的地方…… 混蛋。 “放开!”纪洇气得胸口起伏得厉害,语气也跟着重了起来。 萧宫台低头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支撑她的双臂忽然松开,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纪洇失去支撑,整个人瘫软倒在了地上。 她呼吸急促,发丝混着汗黏在她脸上,不时地发出细碎的闷哼,整个人都在发抖,狼狈极了。 萧宫台冷眼看着,没有丝毫波动,慢条斯理的捋平衣袍上看不出来的皱褶,一派斯文极有涵养的样子。 好像刚才眼神火热欲色浓重的人不是他。 他抚着袖口,嗓音有事不关己的漠然:“只能将纪掌柜送到这里了,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直到萧宫台的身影消失,纪洇也没有看他一眼。 本来就没有指望他会送她去医馆。 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罢了…… 纪洇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死了。 仿佛回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没有魏婆,没有食物,没有衣物,只有寒冬…… 孤零零的一个人…… 明明是夏天的夜晚,她却觉得寒冷彻骨。 她眼前渐渐模糊。 有脚步声传来。 洗得发白的长衫衣角闯进视线。 一双微凉的手覆上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她靠进了一个温和的怀抱里。 鼻间是清冽的药草味。 熟悉…… 她好像在哪里闻过。 “姑娘,再坚持一下。” 声音温和却疏离。 像清润的玉石。 是他。 他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 一粒微苦的药丸小心送进了她嘴里。 纪洇没有任何犹豫地将药丸咽下。 他又很快给她喂了些水,动作间很有耐心,怕呛着她,一点一点喂。 呼吸始终平稳而安静。 看见他的脸,纪洇眼眶一阵酸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股巨大的委屈从她心底散开。 她听到了自己嘶哑虚弱的声音。 “第二次,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第15章 暖阳 “你还记得我吗?”纪洇望着年轻大夫被白布蒙住的眼睛。 就像不知道他看不见一般,执着地和他对视。 大夫默了默,点头:“记得,你是那日骗我去茶馆的姑娘。” 后知后觉,他也知道她那日是调戏他。 只是没好意思说。 纪洇:“……” “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声音很小,又有掩饰不住的心虚。 大夫忍不住微微一笑。 纪洇愣了下,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就像冬日的暖阳,恰到好处的温度。 既舒适又足够安慰。 纪洇也忍不住露出了些真心实意的笑容。 “是一年前入秋的时候,我外出跑单子,傍晚回来的时候我迷了路,还被捕兽夹伤了,我一个人在山里哭到了晚上……” 要说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崩溃吧。 太害怕了,怕自己被野兽吃掉。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为她包扎好伤口,然后这个身形单薄还眼盲的男子把她背出了山,一路上没有半句怨言,只是说若是看到障物提醒一声便好…… 其实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林子的时候还好,有月光照明,路况很好辨别。 但是进了林子,纪洇也和瞎子没有区别。 指错了好几次,害得他总撞着树。 就这样他们兜兜转转终于出了山。 等回到了他在山脚下的临时住处,俩人都是一身的狼狈。 纪洇才知道他是个大夫,进山是为了采药,没想到就忘了时间,否则恐怕也不会遇到她…… 纪洇那时回不去村子,只能在他那里暂住一晚。 他把唯一的床给了她,说是床,其实就是一片木板上铺了些稻草再盖一层褥子。 而他就在平时研磨草药的桌子趴着睡了一晚。 背着她走了一路,他大概也很累,没有交谈的欲望。 但也没有一点烦躁,平静而耐心地回答她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唯独忘记问他的名字。 这期间他还煮了一碗姜汤给她喝。 第二天走的时候,纪洇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原本想下回来这里看他,没想到她再来的时候,山脚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纪洇失落得不行。 她是真的很想认识他。 安静听她说完,大夫脑海中回想起了去年秋天,他在的确在山中帮过一个女子。 背着她的时候,他还觉得这姑娘怎会如此纤弱,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偏偏她还总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 有这份心,不如认真帮他看路,让他少撞几棵树…… 至于她临走时塞给他的银子,他一点没用。 他能仅凭气味就能分辨牢记一种药草,因为这是他的爱好。 但对人和事的记忆可以说眨眼就忘。 一年下来,他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之前在茶馆,她一股脑将银子塞给他的感觉便有些似曾相识。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莫不是世上还有不少喜欢给陌生人塞银子的女子? 经她一番叙述,他才想起来这一回事。 原来…… 今晚之所以会知道是她。 是因为扶着她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茉莉花。 和那日在茶馆的时候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记得和她在茶馆的事…… 他不知道。 就是记住了。 不想忘掉。 大夫又把了一次脉,脉象平稳了些,他便在她身边坐下,纪洇则靠在了他肩上。 “你有没有想起来?”纪洇眼巴巴地问他。 “想起来了。”大夫点头。 他说的平静。 但是很坚定。 让纪洇觉得,这世上她谁的话都可以怀疑,唯独不用怀疑他。 有月光照明,大夫的面容轮廓清晰分明,双眼蒙着白布,温润中透着清冷。 萧疏孤挺。 犹如孤冬中苍翠披着寒霜的竹。 可微微一笑,便能让冰雪消融。 他现在同她靠在一起,低垂着头安静听她说话,抿唇微笑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药物的作用,看着他淡色的唇,纪洇有点想亲他。 大夫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斟酌了许久,忽然问:“你今日为何会中这种药?” 他声音克制,但纪洇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解。 纪洇眼神已经温和许多,但是想到今天的事,声音还是忍不住冷了下来:“因为我不肯听话,有人就想用这药逼我就范。” “不过后来有人帮我逃了出来,但我跟他发生了一些冲突,我惹了他不高兴,就把我丢在了这里……” 大夫抿了抿唇。 看着他,纪洇眉眼弯起,眸中仿若盈满了月光:“幸好遇到了你,要不然今晚我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即使看不到,大夫也能感觉到她的欣喜和庆幸。 也毫不掩饰的喜欢。 那样真诚而热烈。 大夫抿着唇,默了一会儿。 明明眼睛蒙着白布,纪洇仿佛也能感觉他认真专注的目光。 “我姓苏,单字一个歧,纪姑娘。” 纪洇愣了下,轻轻眨了眨眼睛,表情古怪又莫名兴奋:“都听人家叫我纪掌柜,纪姑娘倒是许久不曾听过了,还挺新鲜,苏公子。” 苏歧:“……” 耳根有些热。 纪洇看他无措的模样。 有点乖。 “我送你回家,纪姑娘。”似是找到了一个缓解尴尬的理由,苏歧站了起来,俯身朝纪洇伸出手。 纪洇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刚想把手放上去,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一转,又缩了回去。 “苏公子,我头晕,走不了。”她说得平静,偏偏嗓音带着虚弱的软,听起来娇气得不行。 苏歧:“……”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忍不住露出笑。 像在看生了病跟大人撒娇的孩子。 苏歧没有说话,转过身背对她蹲下。 真上道。 纪洇立马趴到了他背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纪姑娘,这次可莫要指错路了。”苏歧将她背起,一向温和疏离的语气中难得带了些玩笑。 “苏公子,你要相信我……”纪洇枕在他肩上,懒洋洋回答着。 苏歧:“……” 月光洒在街道上。 清冷静谧。 苏歧背着纪洇离开后。 一道身影从一间屋子后面缓缓走出。 是之前把纪洇丢在街道上的萧宫台。 长身玉立,清贵淡漠。 凉月的光映在他脸上,聚成锋利的寒芒。 他面无表情静静望着前方的人影,像某种冷血动物潜伏着凝视猎物的眼神。 许久,眼眸微动,随着猎物的消失而转动眼瞳。 嗤笑出声。 在寂静无人的夜晚。 不寒而栗。 …… 第16章 商谈 纪洇休息了两天,加上苏歧的照看,很快便恢复了。 重新打起精神回到了铺子。 之前她还在担心那位六皇子发现她跑了,会不会派人来抓她。 结果两天过去了。 风平浪静。 纪洇觉得以那皇子的性子必定是不愿罢休的,只是碍于什么…… 迟迟没有出手。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别来烦她就行。 现在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不过得益于这条商业街的地理位置,两边商铺林立,恰好就形成了一条阴凉。 比起其他街道,在这儿逛街,确实要舒适凉爽许多。 所以这几日不只是女子,连同老人孩童也多了起来。 烟雨斋的客流依然是最多的,加上纪洇之前亲自跑了许多家脂粉作坊,选了些品质较为出挑的放进店里出售,那些只是冲着纪洇来的顾客,也有不少开始愿意为店中商品掏银子。 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刚开始纪洇只是开了个脂粉铺子,准备作为副业,主业还是以跑单子给人化妆。 对于店铺纪洇基本上是处于“放养”,有人买就赚点,没有人买就算了。 这就成了杨白芮口中的与世无争。 佛得不行。 冲着纪洇来的顾客,一开始还愿意为纪洇的名气掏银子。 后来才发现,纪洇的化妆技术出色,跟脂粉没有多大关系。 并不是因为脂粉有多好,而是在纪洇的手中使用时才好…… 所以买东西的人渐渐少了。 属于想见纪洇,却打着买东西的名号,还不愿意掏银子。 俗称白嫖。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们。 东西不好就是不好。 纪洇没有花心思在上面,商品遭到冷遇,也没什么可说的。 幸好纪洇从来没有过度消耗自己的名气,强行用自己的名气去为那些中规中矩的商品宣传。 她只是开了个店罢了。 买卖全凭自愿。 但是现在嘛…… 纪洇看向桌对面慢悠悠喝茶的柳掌柜。 柳掌柜约不过三十出头,不算其他的,光是在这条街上的脂粉铺就有三家。 在纪洇没来之前,柳掌柜一直是这条街脂粉行中的老大。 最会赚钱的就是她。 前几日纪洇不在,柳掌柜又重新活了过来,气色都好了不少。 听说最近柳掌柜还在暗地找女子研习她的化妆技巧,憋着口气,隐隐有非得把纪洇压下的决心。 纪洇装作不知。 真那么容易学,她上辈子的明星化妆师也白当了。 要知道上辈子明星请她化妆,还得看她那天心情好不好;她的美妆产品,便是有钱都不一定能订得到……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甚至把自己也打造成了一件商品出售。 她可太懂饥饿营销了。 “柳掌柜考虑得如何?要不要合作呢?”纪洇纤细的手指搭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纪洇知道柳掌柜有自己的脂粉作坊。从制作生产到销售柳掌柜是一手抓啊。 所以纪洇才找不到能跟玲珑阁媲美的脂粉作坊。 柳掌柜的确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在这个时代,柳掌柜是她目前见到的唯一一个敢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 不惧流言蜚语。 还站稳了脚跟,成为这行的佼佼者。 其实,她挺佩服柳掌柜。 虽然她之前砸了柳掌柜铺子…… “若我为烟雨斋供货,纪掌柜每月分我四成利润?”柳掌柜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纪洇淡淡一笑,“三成。” 柳掌柜:“……” 见柳掌柜皱眉,纪洇缓缓道,语气甚是无奈:“柳掌柜不知,我这铺子也才刚刚起步,收入微薄,比不得玲珑阁,只能跟在柳掌柜身后捡些肉吃,我这慢慢吃肥了,才能多割些肉给柳掌柜啊。” 怕是到时候割的是她的肉。 柳掌柜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然淡定,“纪掌柜说笑了,以纪掌柜现在名气,该是我们跟在您身后捡肉吃,还望纪掌柜多加照顾,莫要赶杀才好。” “柳掌柜说哪里的话,我纪洇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一时占了风头,比不得纪掌柜浸淫多年,稳扎稳打,通达老练,该是我向柳掌柜学习才是。” “便是一时风头,纪掌柜也压过我这稳扎稳打的半年……” 柳掌柜分毫不让。 二人一来一往,纪洇耐心极了,不急不躁,看着柳掌柜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宝贝。 “纪掌柜为何用这般眼神看我?”柳掌柜说得有些口渴,呷了口茶。 纪洇没有回答,身体轻轻靠着椅子,皙白的手指把玩着茶杯:“听说柳掌柜找了些女子在研习贴妆?” 一听这话,柳掌柜微微眯起眼睛:“纪掌柜消息倒是灵通。” 人倒是镇定得很。 “不过是听人聊天提了一句,不过看纪掌柜的反应,貌似是真的。”纪洇随口道。 柳掌柜:“……” 这事是她悄悄办的。 并未对外声张。 纪洇这话是糊弄鬼呢。 “不错,纪掌柜最近的状态当真是势如破竹,我玲珑阁已被压了半年多,再不想想办法,怕是连肉渣都吃不着了。” 柳掌柜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 纪洇也不再说那些场面话,语气多了些认真:”柳掌柜的玲珑阁脂粉当真是好,若是再出两个优秀的妆师,更是如虎添翼……” 说得很委婉了。 没直接点出柳掌柜是想把她挤走。 柳掌柜眼神闪了闪。 要知道烟雨斋的硬伤就是没货。 若是向下销售,利润实在有限。更何况靠着薄利多销的商户多得是,轮不到她这个刚刚起步的烟雨斋。 千篇一律的脂粉作坊还不好找吗? 难的是百里挑一,无可替代的。 所以向上…… 哪家脂粉比得上玲珑阁呢? 强行加价,只会适得其反,客人上了一次当,第二次可就难了…… 都不是傻子。 纪洇要做长久的生意,但凡她没烧坏脑子,就不能这么做。 第17章 仙鹤 “大概收效甚微,否则柳掌柜也不会坐在这里同我喝茶谈心,怕是在我进门的时候柳掌柜便三言两语打发撵人了。” 纪洇看着柳掌柜,轻轻眨了下眼睛。 柳掌柜:“……” 还真了解她。 “纪掌柜真会说笑……”柳掌柜干巴巴说了句,然后喝了口茶。 “柳掌柜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纪洇唇角含笑,眼眸清亮温和。 隐约猜到纪洇的意思,柳掌柜捏了捏手中的茶杯:“哦?纪掌柜何意?” 她竟有些紧张。 纪洇疯了? 这妆艺可是她现在的安身立命之本,说是命根子也差不多,怎么舍得? 也不怕被人吞了。 这可不止一成利润…… 柳掌柜想不通。 纪洇看柳掌柜的模样,便知道她猜到了她的意思,点头:“不错,的确如柳掌柜想的那般,每月三成利润,加上我亲自教授妆艺,作为交换,还请柳掌柜为我烟雨斋供货,不能比玲珑阁中品差。” “至于期限,便以烟雨斋停止接受玲珑阁供货为止,如何?” 柳掌柜没有说话,而是眼神微妙地打量起纪洇。 第一次开始正视。 对面坐着的女子清丽淡雅,怕是连二十都没有,却透着与外表不符的镇静从容。 她打听过这纪洇的来历。 乡野何时能养出这般人物了? 即便被压了半年,纵然有气,柳掌柜也没有拿纪洇当过对手。 一是觉得纪洇不过是贴妆出色,妆艺好并不一定就会做生意,若想做生意,仅靠她个人的名气是做不了长久的。 二是她的玲珑阁在镇上经营多年,口碑和名气的积累,一个初出茅庐的乡野丫头根本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三是纪洇从不参与商户间来往的酒宴,一直表现得太过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她的确放松了警惕…… 别的脂粉商铺也是一样的态度。 都懒得出手打压,等着纪洇风头过去自己关门。 不过最近几日纪洇忽然变了,与世无争的仙鹤忽然变得跟狼崽子似的。 来势汹汹。 不得不防。 “纪掌柜此话当真?”柳掌柜不太相信。 “自然。”纪洇答道。 如纪洇所说,凭柳掌柜铺子的脂粉品质,在荆州也找不出第二家。 加上玲珑阁的名气和口碑,若再添上优秀的妆师。 便是让玲珑阁往天京靠拢也使得。 她倒不怕纪洇偷师,便是偷了又怎样,怕是到时候她的玲珑阁早就搬去天京了,便是纪洇再如何蹦跶也不可能越过她去。 柳掌柜这波稳赚。 “口说无凭,还是先立了字据……” 柳掌柜声音透着压不住的兴奋。 还没说完,纪洇便朝身后的杨白芮扬了扬手。 杨白芮立马从背着的箱子里拿出了两张纸。 在纪洇和柳掌柜面前各放一张。 小楷娟秀,笔迹整洁,纸上的内容一目了然。 柳掌柜:“……” “柳掌柜请看,若是没有问题,便签字盖印吧。”纪洇微笑,礼貌又随和。 柳掌柜复杂地看了一眼纪洇,便捏着面前的纸仔仔细细读了起来。 没什么毛病。 柳掌柜在字据上印下手印,和纪洇各留一份。 杨白芮把纪洇的那张字据收好。 “如此,便祝我与柳掌柜今后的合作愉快。”纪洇冲柳掌柜颔了颔首。 柳掌柜:“……” …… 烟雨斋还是太穷了。 若能像玲珑阁这样有自己的脂粉作坊,何必到处去求人呢。 她现在一分利润都不能让。 只能舍出自己的妆艺了。 否则便是掰扯三天三夜,柳掌柜也不会松口。 纪洇走出玲珑阁后,整个人才放松下来,捂了捂胸口,怎么都压不住心口传来的躁意。 怪了,明明昨日吃了药已经无碍了…… 外面日头毒辣,杨白芮撑起伞为纪洇遮住阳光,这才发现她脸色有些白,担心道:“掌柜的您没事吧?” 纪洇摇了摇头。 “掌柜的!” 闻声,纪洇转过头,便看到李木领着一人朝她走来。 是苏歧。 他皮肤白皙,站在阳光下,被照得近乎透明。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苏歧没有再让李木帮忙指路,径直朝纪洇的方向走去。 若不是眼睛蒙着白布,看起来就和正常人一样。 “你怎么来了?”一看到他,纪洇眼神顿时温和下来。 杨白芮瞧着觉得惊奇,朝李木那儿抛去询问的目光,谁知道李木也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你身上的药性还未取去除干净,我来给你送药。”苏歧声音平静清冽,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白色瓷瓶递给纪洇。 纪洇顿了下,接过他手里的药瓶。 她垂眸,手心凉凉的,很舒服。 “多谢。” 头顶又传来他的声音。 “此药一天一粒,连吃三天便好。” 纪洇抬眸,点头,“我记住了。” 天气这么热,他不见一丝狼狈,呼吸平稳,清冽如泉。 送了药,苏歧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 纪洇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唇瓣轻轻动了下,却什么都没有说。 …… 有了玲珑阁供货,和纪洇凭借自身名气的宣传,两个月的时间,烟雨斋的生意水涨船高,赚得盆满钵满。 “纪掌柜生意兴隆啊!”柳掌柜刚踏进烟雨斋便来了这么一句,语气不阴不阳,慢悠悠打量着铺子摆设。 纪洇正忙着招呼客人,听到话她顿了顿,却并不诧异。 她吩咐芷兰去备茶,自己则走到柳掌柜面前,“柳掌柜气色瞧着不错,不嫌弃的话进屋吃杯茶吧。” 说着纪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腰背挺直,不卑不亢。 柳掌柜睨着纪洇脸上温和礼貌的微笑。 她气色不错? 真是睁眼说瞎话脸都不带红的! 真不知道她来这儿干嘛的? 柳掌柜哼了一声,没说什么,跟着纪洇进了铺子里间。 刚一坐下,柳掌柜就开了口,“纪掌柜近日当真是春风得意,只是纪掌柜莫不是觉得玲珑阁能为烟雨斋供一辈子货?” 芷兰正斟着茶,听到柳掌柜这话,皱了皱眉,看向纪洇。 纪洇面容镇静,示意芷兰先出去招呼客人。 芷兰点头,没说什么,便退了下去。 “我倒是小瞧了纪掌柜,将我玲珑阁的脂粉换了个瓶子,便当做是自家的卖了,且不论这些……” 柳掌柜忽然笑了,只是眼里没有一点笑意:“我店中中品的脂粉到了烟雨斋,倒成了下等货卖,纪掌柜当真是个能干的!这要把我玲珑阁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