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胡同甜爽夫妻》 1、第 1 章 一九八三年,京城,离后海、恭王府都很近的扬善胡同某座大杂院内,寒风吹得窗棂纸簌簌作响,不到四点钟,一户人家已经亮灯。 “快起来,别上班迟到。”门口传来婆婆姜铁梅压着嗓门的低唤。 方戬翻身,用食指指腹按媳妇鼻尖。 “妈,起来了。”初迎伸个懒腰,坐直身体开始穿衣服,旁边,方戬动作比她快得多,三下两下穿好衣裤,走到门口去开门。 “初迎给你的点心在桌上,酽茶我也给你灌好了。”姜铁梅说。 “谢谢妈。”初迎说。 每天早上的对话都一成不变。 外屋,姜铁梅已经给他们准备好洗脸水,一盆底水不冷不热温度刚好,冬天取暖靠煤炉,煤灰多多少少会往脸上落,洗脸水都是微黑的,初迎依旧用了两盆水才把脸洗净。 方戬没那么讲究,就用第二盆水把脸洗了。 涂完雪花膏,初迎坐在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前梳头发,长发及腰,乌黑油亮,可她头一次感觉两条粗沉的麻花辫土味十足且让自己看上去非常淳朴。 等方戬擦完脸,初迎踮起脚,也强行往他脸上抹了一层雪花膏,然后穿外套,背上军绿色斜挎包,把点心跟水壶都塞进挎包里。 不足十分钟,夫妻俩便已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又听婆婆跟往常一样吐槽:“老爷们抹啥雪花膏,现在是日子好过了,惯会糟践东西,烧开水不用煤啊!雪花膏不用钱买啊。” 手扶在门栓上,方戬跟他妈说:“妈你再回去睡会儿。” 姜铁梅埋怨说:“要不是你们总记不住封炉子,我用起这么早!” 寒风就像在外面等着,门一打开,就呼地灌了进来,直吹得初迎打了个哆嗦。 墙角是他们家搭的自行车棚跟厨房,方戬打开车棚门锁,又打开车锁,把自行车推出来。 “初迎你明天休班吧,你表弟来,我去买条鱼。”姜铁梅说。 初迎是公交司机,两班倒,休班时间也不固定,得看本月排班安排,这个月她刚好周日休息。 “妈,明天我不上班。”初迎心微微发沉。 婆婆大体上人不错,吃条鱼也想着她。 方戬推车,夫妻俩摸黑一块往大门口走。 大杂院本来是个二进四合院,现在住了十几户人家,各户人家住房条件都比较拥挤,纷纷开疆拓土,这儿搭个厨房,那儿搭个煤棚,尤其是震后私搭乱建更严重,都是拿来搭地震棚的材料在院里建私房,所以大杂院显得拥挤且杂乱。 胡同里有微弱的路灯,门口比院子里亮多了,方戬上车,单脚支地,初迎蹿上自行车后座,两人往公交总站的方向走。 这是一个跟平常没什么区别的早晨,可初迎不一样了,她已经重生三天。 这几天她一直反复思索未来的生活,她现在是个光荣的公交车司机,铁饭碗,工资高,她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可谁知道,十几年后小汽车遍地跑,开车就跟走路一样平常,大家都会开车,公交车司机一下沦为平凡又普通的体力劳动者。 她干了一辈子公交司机,大概是个没跟上时代发展的人。 夫家一家都是。 知道她是住二环的京城土著,经常会有不太熟的人很好奇老京城人家的生活,问她你家有好几套房吧,有房即有钱,进而衍生出的问题是你家很有钱吧! 面对此类问题,初迎都是一笑而过。 事实是,他们现在还拥有二环内五十平米“豪宅”,因为家里有居住舒适的豪宅,他们未积极参与分房,又曾经卖房供闺女出国留学,后来到一几年,传言几十年的胡同腾退工作终于启动,扬善胡同变成南四环扬善家园。 不了解的人会认为二环胡同地理位置极佳,寸土寸金,只要拆迁家家都是有房有钱暴发户。 可初迎想说,按她重生前的政策,各区域胡同哪里有什么拆迁,都是腾退,跟京城房价相比,腾退补偿也不高,企业产或者房管所租给个人住的差不多是一平米十二万,他们家是私产,一平米也就多两万,十四万左右,于是他们家分到一套小三居。 三个兄弟肯定没法再住一起,只能卖房分钱,拿了首付款各自卖房,因此在退休后她跟方戬背上巨额债务才在北四环有了两居室。 他们家条件还算好的,住胡同的每户人家房子都小,一些人家一家三代挤在十几平米房间内,腾退款压根就不够买房,很难通过腾退解决住房问题。 而她跟方戬本来也是如胶似漆感情极好的小夫妻,方戬是区检察院检察官,不知道是不是体力劳动跟脑力劳动差距太大,反正俩人渐行渐远,直到形同陌路。 到退休的时候,两人已经离婚,离婚不离门,无话可说,只剩饭搭子的关系。 思量好几天,她也没想出她跟方戬是如何走到那一步。 而眼下,正有一件跟房子有关的大事要发生,作为八十年代扶弟魔,姜铁梅说服了方洪年,把房子腾出一间来要卖给娘家侄子姜红卫。 姜铁梅的弟弟一家也住胡同,三代六口人挤住十二平米平房,扶弟魔姜铁梅操心弟弟家住房问题,想出的馊主意就是把夫家房子卖给侄子一间。 方家房子是在建国前花了三四百银元买的,这可是祖产,方洪年被媳妇辖制惯了,鬼使神差答应卖给姜红卫一间房。 一间十平米的房子二百块,就这样还得分期付款,明天姜红卫过来就是要买房过户。 卖房的事儿当然有后续,姜红卫后来做生意发达了,受过没房住的苦的他有钱就买房,后来手里有多套房,等胡同腾退,姜铁梅就要把曾经卖给他的房买回来,这样方家就能分到大三居。 姜铁梅的逻辑是大家都是至亲,当初你们家庭困难的时候我帮了你,现在我家住房困难你当然得施以援手,再说那本来就是我家的房子,又不是白白要回来,我们给钱。 姜红卫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到嘴的肥肉岂肯往外吐。 那是他发家致富的起点,他能用来吹嘘一辈子的划算投资,每当跟人谈起传奇往事必从买的这间房开始,是他增值无数倍的资产,怎么会卖! 侄子软和话都没说,气得老太太一口气没喘上来,含恨离开人世。 而姜红卫两口子正是一本小说里的男主女主,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通过努力奋斗成为富一代,他们大杂院的住户则是男女主的陪衬跟对照组一二三四五六,这也是初迎重生前才知道的。 这样凝神想着,感觉寒风有些刺脸,像小刀片一样顺着脖领子往衣服里钻。边伸出双臂环住方戬的腰,身体前倾脸贴着他后背,借助他宽阔厚实的脊背挡风。 “迎迎,是不是冷了。”方戬感受到腰间的力度,声音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初迎搂着他的双臂紧了紧,声音都带着哆嗦的颤音:“方戬,咱们家腾出来的那间房不能卖。” 方戬没听清,初迎重复了一遍,他才问:“为什么,咱妈不都跟姜红卫说好了吗?” 初迎可不能说你妈以后会被姜红卫气死,她选择从亲情角度说服方戬。 “咱家一共五间房,住房也说不上宽敞,爸妈一间,大哥大嫂一间,咱俩一间,一间是客厅,春芬、春燕大了肯定需要一间房,要是卖一间的话不是没客厅就是俩丫头没房,再说三弟要是回城也没地方住。” 三弟方晋北已经到内蒙下乡八、九年时间,在当地结婚,知青大返城时他没回来,到九十年代为了解决孩子读书问题想回城,可那时传言扬善胡同腾退价格是二十多万一平,大嫂觉得这可是一笔巨款,只要方晋北不回城,那么腾退款就是两个兄弟分,于是百般阻挠。 不过经历不少波折,方晋北还是回城并且分到卖房款。 方戬语气很轻块:“三弟说法上不是上门女婿,可实际上就是,老丈人丈母娘的养老都指望他们两口子呢,他怎么可能回来。” 初迎说:“你看老李家的儿子,老罗家的闺女开始也说不回来,这不都拖家带口的回来了吗,说不定三弟也想回来了呢,现在把房卖给姜红卫,等三弟一家回来没房子住,他才是你的亲弟弟,咱们一定得把他考虑上。要是他回城没地方住,别说两百块,就是花八百也未必能买到一间房。” 方戬被初迎短短几句话打动,别人都说他媳妇热情开朗心眼好,果真如此,她跟方晋北都没见过几次面,都能为三弟考虑,倒是他这个做二哥的自愧不如。 他由衷地说:“迎迎,你心眼真好。” 初迎知道她一个儿媳妇不太好干预老太太卖祖产的事儿,一定要先说服方戬,于是继续说:“咱们家又不缺那两百块钱,从各方面考虑,都不能卖这间房。” 等到了公交车总站,俩人下车,方戬双手握着她的手反复揉搓还放在嘴边呵气,说:“看你手凉得跟石头一样,你棉袄太薄,我把出差补助省下来了,等明天去买件厚棉袄。” 初迎想,他平时话少,可还是很关心她。 她说:“我不能穿太厚,开车的时候不方便。咱们最重要的事儿是不能卖房,明天姜红卫就要搬来了。” “行,那我先走,晚上跟妈说。”方戬把自己的手套给她戴上,挥挥手,跨上自行车,身影很快消失在转弯处。 原来丈夫比她想象中更好说服。 2、第 2 章 目送方戬骑车走远,初迎转身往总站里走,只要她上早班,就得四点钟从家出发,到公交车总站拿车,检查车质车况,再把车开到西城客运站总站,在食堂吃早饭,六点二十分,开出首班车。 方戬来送她上班一是现在夫妻关系还很好,而是只是公交车总站离家远,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 公公方洪年在城西饽饽厂上班,同样交通不便,可抠搜的婆婆不肯再买自行车,小夫妻妥协,只能暂且如此,方戬把车骑回家给方洪年用,他自己上班地点离家近,他走路上班,工作时外出骑单位的车。 因为抠搜舍不得买自行车搭上一个人,姜铁梅这账算得可真“精明”,等解决了卖房问题一定要买辆自行车,把方戬解放出来,让他多睡会儿,以更饱满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她开的是一辆红白相间的bk670黄河牌铰接车,这是八、九十年代的主力车型,很多老京城人应该对这款车都有印象, 在食堂简单吃完小米粥跟香菇油菜馅包子,初迎还灌了壶温水放到车辆前方的小桌上,还有一圈清洗干净的茶杯,都是给乘客准备的,就是为了让乘客感受到宾至如归的热情服务。 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初中毕业后她在鞋底厂当了两年女工,后交通公司招工考试,她脱颖而出加入公司,上午修车培训,下午开车培训,整整培训一年时间后成为公交司机,今年她二十三岁,已经当了四年公交车司机。 初迎为自己是个公交车司机感到自豪,她是公交公司精挑细选并培养出来的人才,是人人尊敬的司机师傅,是维修跟驾驶能手,是为数不多的女司机之一。 工资也高,每个月三十九块五,月休四天,每天还有六毛钱的津贴,这样一个月的工资就五六十块,跟方戬这个工农兵大学生差不多,逢年过节还会发各种福利。 到她五十岁退休,安全零事故行驶三十一年,一百二十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三十圈,多次荣获三八红旗手、先进个人、优秀驾驶员的荣誉称号。 给乘客准备水就是她第一天参加工作起就做的事儿,可自重生之后,她把水拿到车上时脚步却是凝滞的,她对自己的工作跟前途产生了质疑。 不过等她坐到驾驶位上,她又充满工作热情,在自行车流中,她感觉自己像是海洋中的鲸鱼,四周都是小鱼小虾。 搭档售票员小季又在大声唱票卖票,招呼大家坐好抓稳,车到站时把手伸出车外提醒行人避让。 “师傅,我跑了半天渴坏了,这水可以喝吗?” 初迎点头,热情洋溢地说:“可以,就是给乘客准备的。” “谢谢你啊。”那道声音充满感激。 跑完两圈就可以到客运站上厕所,不过没有吃午饭时间,一点钟会有同事来换班,她下班回家。 初迎跟小里做好交接班,她从挎包里拿出糕点分了对方一块,小季咬了口糕点夸赞道:“你公公做得麒麟酥真好吃,你婆婆总给你拿点心,他们对你可真好。” 方家祖上是宫廷糕点师,方洪年子承父业,也是糕点师傅,在城西饽饽厂上班,他经常低价买点心边角料拿回家。 姜铁梅听说公交司机不能按时吃饭,很多肠胃都不好,就挑出其中大块点心留给初迎,让她备在挎包里,饿的时候一定趁乘客上下车的功夫吃点儿。 就凭给她准备点心这一点,她婆婆问题很大,毛病不少,但还可以挽救。 坐公交车回到家后初迎就比较自在了,整个大杂院都很安静,家人都在上班上学,吃完姜铁梅给她留在锅里的饭,睡了个午觉,出发去附近理发店剪头发。 附近生活非常便利,有两三家理发店,她选了一家门口玻璃上贴着演员画报的,指着其中一张说:“师傅,我头发剪短,就剪成这样。” 理发师傅看着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眼前一亮,问:“你卖头发不?” “怎么收?”初迎问。 理发师傅拇指食指伸展开,比划一个动作:“你头发多,五块钱一拃。”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初迎的长发卖了三十块,发稍还免费烫了卷,理发师傅得意地炫耀自己手艺:“你看你留短发多精神,比电影演员都俊。” 出了理发店,没有沉重的长发感觉一身轻松,初迎连脚步都轻快好多。 回到家,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刘海不够蓬松,又从笤帚上撅了秫秸秆,用火烧热,把刘海跟耳侧的头发都烫得蓬松,这才满意。 差不多到了放学时间,初迎去幼儿园接闺女,春燕这丫头根本就没认出妈妈,委屈巴巴地撅着小嘴往旁边走,初迎大声招呼她,她才面露惊喜,迈着小腿飞奔过来。 “妈,你头发呢。”闺女鼓着腮帮子问。 妈妈跟她同款的麻花辫竟然没了。 下班回来的方戬也没认出自己媳妇,大家都在马路牙子上走,可他大步流星径直从母女俩身边走过去。 “方戬。”初迎招呼他。 方戬停步回过头看妻女,微微凝眉:“怎么把头发铰了?” 都八十年代了,谁还留土味麻花辫!初迎简直怀疑自己之前的审美,她甩甩头说:“省得你总说我头发长见识短。” 方戬不适应媳妇的新发型,走了两步拉住闺女另外一只手说:“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这几天都不对劲。” 面对检察官同志炯炯如炬的视线,初迎可不想被他找不同,转移话题说:“我早上跟你说的事儿,一定得跟妈说。” 方戬点头:“好。” 大杂院的拥挤从门洞开始,很窄的门洞放着不知道谁家的废弃农具还有椅子,院子本来是二进四合院,分为内院跟外院,中间有水磨砖围墙分隔,有垂花门可以通行。 他们住内院的东房,本来是大三间,现在隔成了小五间,一共是五十平米,在所有人家中,他家房子最大,当然人口也多。 大杂院其它地方也非常拥挤,各家都在房子附近建厨房跟储藏间,甚至超过自家住房本来的面积,内院跟外院都只剩不多的公共活动空间。 回到家,姜铁梅已经在铁皮石棉瓦搭的厨房里忙乎,她担心费水、费煤费粮食,不肯让俩儿媳妇帮忙,很快晚饭就又快又省地准备好。 等晚饭开始,初迎给方戬示意,后者马上开口:“妈,咱腾出来的房间不能卖,得留给老三。” 姜铁梅惊讶得手上的筷子都掉了:“不都说好了吗,临到卖的时候咱能变卦呢。” 方戬把清晨初迎跟他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初迎马上更深入的阐述,她说:“妈,老三多孝顺你们俩,他是为了报恩才留在内蒙,但他一直惦记你们老两口,你看他回来探亲带的东西,奶酪奶棒牛肉干,牛肉干他自己都舍不得吃,都给咱家带回来。他都说了会给你们养老,说不定他哪天就回城,妈,咱们得给他留房间,不留房间就寒了他的心。 当时老三多听话,本来他初中毕业爸给他找了份啤酒厂的工作,可你说大舅妈重病要钱治病,让他把工作让给红兵,他没工作只能下乡,本来他可以留在城市里挣工资,可是却孤身一人在乡下患重病咱家人都不知道。” 姜铁梅听得红了眼眶,这些年她净顾着拉扯侄子,差点忘了当知青吃苦受罪差点得病死在外地的三儿子! 她相信二儿媳妇心眼好,毕竟她在老三下乡之后才嫁过来,跟老三一家子都不熟,肯定一点私心都没有,只是为了一家人和和睦睦。 方家祖上烧高香才能有这样手捧铁饭碗又心地善良的儿媳。 家有贤妻,方能家和万事兴。 家里人对卖房这事儿态度本就不一,除了姜铁梅一腔热情想要提携侄子,方戬、初迎、方晋南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方洪年本来就不太想卖房,毕竟房子是祖产,卖祖产那是败家,架不住姜铁梅三番五次地磨,本来他就耳朵根子软,只能答应下来。 大嫂陶芋现在住着豪宅,还没意识到房子的重要性,她乐意卖房是姜铁梅给她了个口头承诺,等饽饽厂招工,方洪年会把把她二妹介绍进去,她倒不是扶妹魔,只怕妹妹拉她衣裳襟过日子,二妹有个像样工作学门手艺,她也能跟着沾光。 但听初迎一番话,她咂摸出味儿来了,她家房子也没多大啊,就给二百块钱,姜红卫摆明了是占他们家便宜! 她说话可不客气:“妈,姜红卫不是要给两百吗,大杂院这么多,让他去寻摸,肯定有人家有多余房,不像咱们家,住得好好的,还专门腾出一间来。” 经历一番激烈的暴风骤雨般的思想斗争,姜铁梅对三儿子的亏欠跟思念终于占了上风,拍板说:“这间房,咱不卖了。” 3、第 3 章 吃完饭回到房间,初迎夸方戬:“今天你表现不错,没想到你能同意不卖房,还能很痛快阻止咱妈。” 方戬认为媳妇的提议有道理才在他妈面前说,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初迎的头发,问:“说说你为什么绞头发!” 初迎说:“你审问我?” 方戬哼道:“我上班审问,下班还审问,累不累。” 初迎问:“那你觉得我的发型怎么样?” “我本来娶了个长发媳妇,结果给我换了个短发的。”方戬吐槽说。 初迎心说我这都重生了,你可不换了个媳妇吗,她懒得管方戬的审美,而是问:“你觉得咱俩是啥关系?” 方戬认为不是自己的错觉,媳妇确实跟之前不同,本来大大咧咧的人心思细腻到考虑他们的关系,就说:“听听你的高见。” 初迎看了眼趴在窗口往外看的闺女说:“咱们是合作养娃的关系。” 方戬看了她一眼,略微严肃一些,说:“胡说,咱们是少年夫妻老来伴。” 初迎心说他们老年的时候绝对算是互相陪伴,可是彼此压根没话说。要不是没别的房子,很难说他们会不会住同一屋檐下。 非要从其中找些聊做安慰的点的话,一是方戬高大英俊,不管多大年龄,他一直很有魅力,年老时也是个有魅力的老头,也有女人示好,虽然恢复单身,可他并没有别的女人;二是房子毕竟是方家老宅换来的,离了婚她也能居住。 这两点让她觉得方戬并不差劲。 她说:“我觉得等我们老的时候,我们极有可能两看相厌,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懒得搭理彼此。” 方戬的语气更正经了,说:“迎迎,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你要对我们的关系有信心,绝对不会像你所说。” 初迎从抽屉里拿了纸笔,说:“那你得给我写保证,要是等老的时候咱俩不愿意跟对方说话,你就得天天做饭给我吃,还得允许我点菜。” 方戬当一辈子检察官,拿死工资,他又没钱,不能在钱上敲诈他,俩人是饭搭子,不如让他做饭。 方戬觉得初迎的提议有点小问题,两看相厌的话为什么要做饭的人是他! 不过他认为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只当是哄媳妇玩儿,就答应了初迎的一切不平等条约,痛快地写了保证,签了字。 眼见初迎把保证书仔细折叠收好,唇角还高高扬起,方戬说:“我写了保证书,你看我好像顺眼多了。” 初迎脸上笑意更浓,说:“嗯,看你顺眼。” 看她未来的专属厨师能不顺眼么! 人家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她这是谈笑间把方戬退休后的职业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厨师! 从检察官到厨师! 方戬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坑里了,跟初迎一样心情愉快。 俩人把闺女提溜到老两口房间,关灯早睡,专等第二天姜红卫上门。 次日,本来想一大早排队去买鱼买肉招待侄子,姜铁梅现在也顾不上了,毕竟侄子来了肯定会有一番激烈掰扯。 她惦记三儿子,让方戬给他写信,她在旁边念,方戬原样写出来。 她特意把给方晋北留房间的事儿写了出来:“你们有空就回家来探亲,你二哥二嫂坚持说房间不能卖,要给你们留着,咱们家人一直惦记你们,挺多回城的知青都没地方住,但京城永远有你们一间房,咱家永远是你们的家。” 她眼泪汪汪,都被自己这个慈母给感动了。 方戬写完,马上封口儿,对他妈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这就去寄信,你可别变卦,房间一定不能卖,一旦见了姜红卫你又要卖房,你可就没晋北这个儿子了。” 姜铁梅迅速抹了把眼角,干脆地说:“不卖,就是不卖。” 方戬寄完信回来,差不多是九点钟,姜红卫跟他老婆付翠芳上门,听说房间不卖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副笑脸立刻阴转晴。 姜铁梅说:“我们家八个人住五间房,也不算太宽敞。” 姜红卫几乎惊掉下巴:“大姑,你家房子还不宽敞?我们家六个人住一间房才叫挤。” 大嫂陶芋觉得姜红卫一家专盯着大姑一家吸血就觉得恶心,眉心直接攒成疙瘩,我家住的宽敞与否跟你有屁关系,他说:“你去别的院儿转转,说不定别人家有多余房间卖。” 姜红卫脸阴了下来,虽然两百块钱是很多人大半年的工资,可两百块钱也买不到一间房,他略有些烦躁:“大姑,你们要是想加钱就直说。” 姜铁梅说:“你三表哥说不定会回城,这间房得给你三表哥留着,要不你三表哥也没房子住。” 姜红卫说:“他不是在内蒙当了倒插门女婿吗,前几天还说不会回来了,再说他回来你们家房间也不少,还有说好了买房还能临时变卦?” 初迎最不怕得罪人,她想不如直接把两家人的关系搞臭得了,她说:“卖之前不变卦,那还等房子贱卖之后再变卦么。” 他们是男女主又能怎么样。 初迎看男主的表情像是武林高手被人攥住□□。 女主的脸悲伤的像是连下了一个月的梅雨。 她很愿意看到这样两张脸,毕竟上一世把姜铁梅气死时很高不可攀。 这俩人也够奇葩的,人家说不卖就不买,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双方一阵激烈交锋,局面僵持的像三九天的铁板,姜红卫觉得买房无望又被灌了一肚子气,拽着他媳妇拉拉着脸走了。 陶芋哼了一声,说:“他肯定不甘心这样走了,会去搬救兵,你们等着吧,不出五天,大舅大舅妈肯定上门。” 姜铁梅非常不满姜红卫的态度,以前说卖房的时候比儿子都亲,说不卖房立刻就甩脸子看,她的气性也上来了,说:“谁来都没用,这房间我高低不卖。” 初迎倒觉得今天姜铁梅表现不错,老太太气性大,吃软不吃硬,只要她不肯卖房,别人还能来抢房不成,就怕大舅一家又来软的,哭穷诉苦,换着法的来吸血。 姜铁梅心情倒是不错,又溜达到菜市场买回来条活鱼,做了条红烧鲤鱼。 冬天黑得早,又是周日,下午六点多钟他们家已经吃完早饭,春燕正趴在窗口用水彩笔涂鸦,窗外一个小孩喊她:“春燕,来看阿凡提的故事不?” 现在电视上播的动画片少,阿凡提的故事是比较早的动画片。 “去。” 春燕听有人喊她,小脸乐成一朵花,禁不住电视诱惑,马上盖上笔盖,抬起小屁股想要往外走。 初迎眼疾手快,按了下闺女肩膀,又把她按在椅子上,对窗外喊:“太冷了,春燕不出去。” “哦。”窗外那声音明显带着失落,脚步声起,朝自家门口方向跑去。 窗外那小子是孔浥尘,从小就围着春燕转,可他将来会是一个渣男。 他父母做生意发了大财,他是个富二代,围着他的钱转的姑娘多的是,可他唯独对春燕情有独钟,高调表白各种追求,春燕被他的诚意打动,答应做他女友,可后来才知道,这小子跟她谈对象不过是因为她爸是检察官。 自己闺女吃了大亏,方戬大怒,刚好渣男父母卷入行贿案中,他经办的这起案件,揪出违法人员数名,把渣男父母送进监狱,这也是他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总之,不管是渣男还是渣男父母,还是少来往为妙。 “她想去看电视,你就让她去呗,这你都要管。”方戬说。 初迎对闺女说:“春燕,妈给你念小人书,好不?” “好。”春燕又开心起来。 初迎一边念小人书,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书上,她在想春燕的事儿。 她自己是个热情开朗的京城大妞,她重生后对自己的评价可能再多加一个字,京城傻大妞,可她闺女跟她不一样,长得白皙漂亮,说话细声细气,在大杂院也是团宠,小孩都围着她转,她每天都很快乐,可她是个快乐可爱的学渣,大学只考上了京城某学院,哲学专业。 学哲学跟兴趣无关,只是调剂到这个学校,这个专业。 当时初迎跟方戬还庆幸好歹闺女考上的不是“海走”这样的学校。可能有人会认为两千年初的时候很好找工作,可那时候某学院毕业也找不到像样工作,夫妻俩把方戬单位分的房卖了送她去国外读书,学渣的潜力都是无穷的,春燕在国外读完硕士,又回国读了哲学博士。 毕业后终于找到有编制的出版社编辑工作,别人跟初迎闲聊时都说你闺女厉害,海归!女博士! 初迎在外人面前也很自豪,她闺女的工作是正经国家单位,有编制,可她知道直到她重生前,闺女的月工资就八千多块。 三十五岁月工资八千多的女博士,有人信么! 春燕还小,才三岁,可重来一次,初迎也不知道要不要鸡娃。 一边念书一边思考,等书读完,初迎跟方戬商量:“你们单位对口的是公检法第五机关幼儿园,离咱家不远,比咱们街道幼儿园好,能不能把春燕转到那个幼儿园去?” 方戬把手中的书放下,打量媳妇一眼,要说媳妇没有变化谁能信呢,她都考虑给闺女转学的事儿了。 他说:“行,上班我带着她去,下班把她接回来。” 初迎不是上早班就是晚班,不是上学就是放学不方便接送孩子,但她不想给方戬增加负担,说:“还是得咱妈接送。” 方戬觉得这不是啥麻烦事儿,就说:“我跟妈说。” 初迎说:“先别说,毕竟是求妈办事,早上傍晚要多走不少路呢,等妈心情好了再说。” 方戬深深看了媳妇一眼,心说她原本是线性思维,现在怎么会拐弯了? 不过他还是说好。 姜铁梅一直在等着弟弟、弟妹上门,果然,到第三天,方家人刚吃过晚饭,桌子碗筷刚收拾好,涌进来的姜红卫一家让本就狭窄的客厅显得更加拥挤。 初迎的目标,当然是断亲。 4、第 4 章 初迎把准备看热闹的俩孩子撵回房间去,眼见方戬要把几人撵出去,初迎拉了下他的手腕,俩人就在角落里站着。 老两口跟小两口都来了,甄玉香打量着客厅,啧啧了两声,不无羡慕地说:“你们这房子住着真宽敞。” 姜铁梅干脆地说:“他大舅、大舅妈,你们是为了房子的事儿来的吧,这房子是方家的祖产,我做不了主,我们一致决定不卖。” 甄玉香绝对是个演技派,眼泪登时就流下来,哭天抹泪地说:“大姐,大姐夫,我们是买房,又不是跟你们要,我们六口人住一间房,没房子红民都找不到对象,我嫁到姜家过得是啥日子,你弟弟跟寡妇搞外遇,我不如一根绳勒死算了。” 初迎最看不惯人家说了不卖房还腆着脸上门相逼的,当即就往前卖了两步说:“我们给红卫提过几个解决住房问题的办法,你们还盯着我家干啥,除了我家这五间房,别处没房子了呗,我们家不卖房,有哭穷诉苦这功夫多想想办法。” 自己媳妇出头,方戬肯定要马上跟进,他直接撵人说:“为这事儿你们就别上门了,没必要闹不愉快。” 姜铁梅被这哭声弄得烦躁不堪,说:“别在这哭了,让街坊邻居听到,让人家白白看笑话。” 甄玉香突然用袖子抹了把脸,换了副神色,话中带了几句讥诮,像是炫耀,又像是劝诫,说:“大姐、大姐夫,你们孙辈可是仨寡闺女,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这要是在过去,你们家这种情况就是绝户,到时候仨丫头嫁出去都是别人家的人,你们家要这么多房子有什么用,再说仨丫头又不给你们养老,小军就算你们家的孙子,到时候给你们养老。” 这话真是往姜铁梅心上戳刀子,她自己肚皮争气,一口气生了仨儿子,可仨儿子儿媳全生的闺女,现在计划生育,想多生也生不了。 不过,姜铁梅是扶弟魔,但他一向护犊子,这话激怒了她。 竟敢说她家绝户! 总扒着她要这要那,没想到暗地里嘲笑她家绝户,是可忍孰不可忍。 初迎自己是女的,这话根本就刺激不到她,但她得撺掇姜铁梅,于是叫道:“妈,她说我们家绝户,你们家才绝户,你们全家都绝户。” 姜铁梅脸色阴沉,转过头来四处寻摸,找不到鸡毛掸子她直接上了手,高举着双手去呼啦甄玉香,啪啪、嘭嘭一阵响声过去,姜铁梅接过方戬递过来的鸡毛掸子,气势如虹地指着甄玉香说:“都给我滚,马上就滚,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弟妹,今儿咱们这门亲就算断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初迎为姜铁梅叫好,看她坚决果断,绝对是可改造对象。 正在过嘴瘾的甄玉香被大姑子给惊到,眼见鸡毛掸子一点不客气地就要往儿子身上招呼,立刻伸手把他往旁边拽,一直一言不发的姜多粮从没见大姐发那么大的火,看着自家人要吃亏,马上说:“大姐,你别发火,我们走还不行吗?” “滚,现在就滚,断亲,不再来往。”姜铁梅怒气翻涌,指着一家人大喝。 一家四口连拉带拽,灰溜溜地走了。 初迎赶紧给婆婆端了杯温水,扶她在椅子上坐下,她要坐实断亲这件事,于是说:“妈,你一直在拉扯他们家,谁知道他们明面一套背地一套笑话我们家呢,妈英明果断,把这门亲断了挺好的。” 大嫂陶芋就跟后知后觉一般,终于想明白断亲好啊,省得婆婆总贴补婆家,她比初迎更巧舌如簧,对对方极尽贬低,对婆婆一通溜须拍马,一番话下来让姜铁梅下定决心再不来往。 “都听清楚了,以后没有他们家这门亲戚。”姜铁梅对家人说。 初迎答应得最痛快:“好的,妈,我们一定按照你说得去做。” 得到家人保证,姜铁梅说:“行了,各回各屋。” 卖房风波就这么过去,大舅一家再没提过这事儿,也没上门。 —— 这天下午交接班之后,初迎去总站开会。前两个月她捡到某单位出纳装了钱的皮夹物归原主,公司评选她为第三季度标兵驾驶员,给她发了奖状,还有三斤猪肉做奖励。 于经理是她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她师爷,是少有的从司机中提拔出来的管理人员,号召大家都向初迎学习。 他还给他们打鸡血,说年底肯定比平时忙,大家都好好干,年底有各种评比还有各种奖励,一定要勇争先进,发扬奉献精神,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要是搁以前,初迎早就被这样的鸡血刺激得热血沸腾,一心一意扑在驾驶员事业上,可现在她想这辈子她不愿意当一辈子司机,只是她还没有想好出路。 回家路上,想到有猪肉吃,她的脚步又轻快起来。 姜铁梅在回家路上还琢磨着吃面条,可清汤寡水的杂合面条家人都吃够了,长期这样下去,家人肯定说她这个伙夫不合格。 回到家就看到桌上摆着的三斤猪肉,马上眉开眼笑,立刻豪气地说用多一半做红烧肉,剩下的过两天吃。 还看到二儿媳带回来的奖状,她比初迎还自豪,把儿媳妇一顿夸。 见她高兴,初迎趁机说给春燕转幼儿园的事儿,果然姜铁梅说:“在街道上不挺好的吗,走几步就到了,等再过两年,她自己上学,都不用接送。” 初迎说:“妈,以后春燕小学也在方戬单位对口的小学上,教学水平高一些。” 方戬说:“妈,我跟初迎接送不方便,得麻烦你接送她上学放学。” 姜铁梅着急去做红烧肉,答应得非常痛快:“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吗,你们好好忙工作,我上下班时间固定,我接送。” 说完拿着猪肉就往房外小厨房走。 比他们想象得要顺利得多,初迎跟方戬对视一眼,前者说:“那就麻烦你去申请入园。” 方戬点头:“你跟我客气啥,我报名,让妈送去就行。” 陶芋一直听着外间的动静,婆婆接送春燕她倒是没意见,只是她觉得初迎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跟以前不太一样,以前她压根不关心卖房这种事,也不关心孩子学习。 她挑了门帘出屋,说:“初迎,你咋还关心起孩子学习了,你以前不是说过方戬一个大学生跟你初中生拿一样的工资,学习没啥用嘛!” 初迎说:“这都是单位福利,当然要充分利用。” 说完,伸手拽住方戬的袖口,两人回自己屋。 吃过一顿红烧肉大餐,晚上,春燕依旧是去爷奶屋里睡觉。老两口冬天舍不得用煤炉,别的屋关着门热气进不来,他们就把春燕叫过去一起睡,自欺欺人说是怕孙女冻着,他们才舍得多生个炉子取暖。 方戬靠在床边看书,初迎难得在方戬的小书架上翻来翻去,拿了一本《世界与和平》,翻了十几页,发现她根本看不进去。 初迎觉得她只上完初中就参加工作不能赖她,她上小学时运动已经开始,她们这些低年级的小豆丁还少受波及,可五六年级的学生已经开始批老师了,初中三年也一样是混过去的,大部分人都跟她一样没好好读书,她从来没想过考高中,只想着初中毕业赶紧参加工作千万别下乡。 像方戬这样极其自律,在那种环境下还能用功读书的人少之又少。 她当小学老师的老爹那时候很庆幸自己教的是一二年级,没被高年级学生拉去批,她爸也没敦促过她学习,她初中毕业那会儿待业青年就很多,有关部门很难给安排工作,接到敦促她下乡通知,他爸托了关系才把她塞进鞋底厂。 她有修车开车方面的天赋才能成为公交司机,已经比很多没有技术的人强多了。 方戬开口:“看不进去就别逼自己。” 初迎把书合上说:“你会不会认为我配不上你啊,你是检察官,我是司机,只会修车开车。” 她自己当然不这样想,司机是为人民服务,重要又光荣,可是随着时代发展,没有人会认为司机跟检察官能一样重要。 春燕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提起她爸是检察官,她妈是公交车司机,她同学都认为这样的婚姻非常不般配。 检察官怎么会娶公交车司机! 方戬颇感诧异,伸手揉了把她的头发直接给揉成炸毛,说:“最近你都在想什么,迎迎,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会修车开车,已经很了不起了。” 初迎睁大眼睛看着方戬,他不知道等过若干年,开车变得会寻常,只要想学,很快就能学会。 司机就是很平凡的体力活。 可他现在一定是认为真的她了不起,他也是在鼓励她,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的方戬跟老头时候的他相比,还真是可爱招人喜欢。 “方戬,你真好。” 初迎开心得抱住他,方戬把书放到一边,回抱她,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最隐蔽的位置拿出一枚小雨伞。 这种事最开始是为了生个孩子,后来大概是觉得夫妻间总要有,基本上都是敷衍了事。 乐趣有,但不多。 她第一次好好感受方戬的身体,年轻,结实,充满蓬勃的力量,似乎也感受到她的不同,方戬的身体比平时热烫,也更有力。 两人的房间跟别的屋子隔着客厅,可他们还是尽量压抑,初迎双腿曲着,脚扣着床垫,双手紧抓着床单,不让声音从唇边溢出来。 方戬用嘴去堵她的唇,初迎又怕咬到他的舌头,口齿缠斗特别刺激。 两人都感觉到了乐趣,这次颠来倒去三次才停下,方戬依旧用胳膊环着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你以前就像块木头,怎么突然对我这么热情了。” 他媳妇别看开朗性格好,在这方面总是扭扭捏捏放不开。 初迎才发现方戬有腹肌,摸上去梆.硬弹手,她的手在那一处边流连边说:“你现在年轻力壮身材好,我当然要好好享受,要不还能等到你老的时候我再热情?” 方戬:从来没想过他能有今天! 别人都在过寒冬,可是他的春天来得那么突然。 5、第 5 章 吃过早饭,姜铁梅给春燕梳辫,小丫头臭美的很,非要梳两根吊起来的麻花辫,上下还各有两根粉色发带,系成蝴蝶结。 姜铁梅嫌麻烦,说:“你把头发铰了吧,跟你妈一样铰短发。” “我不铰短发,我要扎辫辫。”春燕拒绝。 梳完辫子,给孙女穿上大红条绒外套,姜铁梅打量二孙女,不由得脱口而出:“春燕白净,糯米团子似的,长得还真是好看,像你妈。” 一转身,看到大嫂正往这边看,赶紧也夸了春芬几句。 方戬已经给春燕办好转园手续,今天是第一天入园,他跟姜铁梅一块送闺女去幼儿园。 跟着爸爸还有奶奶一起高高兴兴到了幼儿园门口,春燕却不想进去了,她不想转学! “大闺女,不就是换个幼儿园吗,至于掉金豆!” 本来是无声抹眼泪,听爸爸这样说,春燕哇地大声哭出来。 方戬看了眼手表,只好蹲下来耐心说服,春燕依旧低着头撅着小嘴不乐意。 直到大杂院里另外一个小孩来上学,春燕才跟他一块进了幼儿园。 —— 方戬今年二十六岁,十七岁高中毕业后当兵两年,获得推荐读工农兵大学三年,后考入区检察院,当过一年法警,一年助理检察官,第三个年头当上了检察官。 审讯室里,跟方戬还有助理检察官面对面坐着的是声称自己是皇族,爱新觉罗家族第九代子孙的骗子。 方戬的声音不怒自威:“我是检察官方戬,今天依法对你进行询问,希望你如实供述。狗剩,根据公安机关提交的证据,你一共对三十八人进行诈骗,共获赃款四十八万元。” 骗子仍在狡辩:“我叫爱新觉罗·载咸,我就是皇族后裔,我祖父之前是个贝子,我哪是在诈骗,大批国宝流落海外我着急啊,我想把这些国宝都弄回来,我集资不就是想跟国外打官司要国宝嘛!” 方戬:“你伪造公文印章,以被害人捐款要回国宝就是国家功臣做诱饵,允诺受害人各种好处,答应给他们批条子、拉工程,你打算骗一大笔钱就潜逃国外。还有人把古董交给你,你声称说这些国宝可以上交国家换取利益,你到底想拿这些古董做什么?” 面对方戬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骗子狗剩目光游移:“是他们自愿把钱给我的,我一没偷二没抢,古董也是他们交给我的,那点钱算什么,在外国,古董可值老钱了。” 他突然闭上嘴巴,发觉到自己说多了。 方戬意识到这不只是普通的诈骗案,还可能涉及到文物走私,根据狗剩履历,他的能力不足以搞走私,一定会有同伙。 他立刻精神百倍,挺直腰杆,继续迅问:“有多少人把古董交给你,古董都藏在哪里?” 狗剩千方百计狡辩:“你们知道,就一件古董。” 方戬换了种语气:“狗剩,你如实回答的话,还能酌情从轻处理,你同伙供出你的罪行,你受到的惩罚要重得多。” 狗剩额头上的冷汗蹭蹭直冒:“我同伙是谁?说了什么?” 审讯完毕,方戬对助理检察官说:“走,马上去派出所一趟,请公安抓捕狗剩的两名同伙并搜查藏匿古董。” —— 等傍晚初迎来接闺女,看到春燕哭得双眼通红,一个比他高了快一个头的小男生正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还偏着头好声好语地安慰她。 初迎大呼好家伙,这个小男生正是春燕上辈子的对象,同住一个大杂院的沈识峤。 春燕历经感情坎坷,大学毕业后又先工作再读书读到博士,到三十五还没对象。 沈识峤也从国外回来,已经三十七还是单身,俩人经媒人撮合,决定结婚。 初迎对这个准女婿非常满意,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就是学霸,长相标致,精英律师,主做国际贸易方面的案件,有钱有颜,男神级别的人物。 她重生前,两人已经在筹备婚礼。 也许是自己重生,搅合了闺女的好姻缘。 看到面前牵着小手的俩孩子,初迎真是百感交集。 喊了闺女一声,春燕的笑脸马上阴转晴,立刻甩开男生的手,朝妈妈飞奔过来。 老师说春燕还没适应转园,今天不得不把她放到沈识峤班级,让她跟沈识峤一块上课,春燕这才能坚持一天。 初迎笑眯眯地对沈识峤说:“今天谢谢你照顾春燕,真有哥哥样子。” 沈识峤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头发整齐干净,从小就有男神样子,不过初迎记得男神高冷沉默是金,大概是春燕一直哭,他动了恻隐之心,才会照顾她。 “不用谢,方阿姨。”沈识峤很有礼貌地说。 初迎问:“春燕明天还跟沈识峤哥哥一块来幼儿园好吗?” 春燕勉勉强强地答应:“好。” 她还是想去之前的幼儿园,要不是有沈识峤哥在,她才不愿意来呢。 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来方戬,沈识峤的妈妈秦丹才姗姗来迟,她在报社上班,连声解释说今天外出采访,下班晚了。 文化人说起话彬彬有礼:“麻烦你们等我半天。” 初迎说:“不用客气,该谢谢沈识峤,今天很照顾春燕。” “以后多照顾妹妹。”秦丹对儿子说。 看沈识峤坐上自行车后座,春燕摆摆小手:“哥哥明天见。” “明天见。”小男神回答。 回家路上,春燕开心地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路过供销社,坚持买了两根果丹皮才肯继续往前走。 看她一直把果丹皮抓在手里,初迎问她为啥不吃,她说明天要跟沈识峤一起吃。 —— 周日中午吃过晚饭,门外传来铛铛的敲锣声,这是集合的信号,大杂院话事人老关召集大家开会。 街道为方便管理,每个大杂院都选出一个话事人,这家大杂院的话事人老关祖上是瓜尔佳氏,镶黄旗人,据说他亲戚里有很多满清贵族,平时老关张嘴某个委员是他亲戚,某个干部是他亲戚,吹得天花乱坠。 老关家住外院南房,离门口最近,平时邮递员来送信都是站门外喊,一般都是老关家人给拿信分发,平时他也会帮街道工作人员收房租水电费。 另外大杂院内外卫生要由全体居民负责,老关还要给住户排值日表,值日当天,每户要派人扫院子跟胡同包括厕所。 轮到方家值日,都是姜铁梅出工。 并不是说他在院里威信有多高,只是平时大家除了工作,也没别的事儿,每次大杂院开会都会积极参与。 听到锣声,姜铁梅跟陶芋都立刻往外跑,初迎比他们更快,拔腿跑了出去。 方戬从窗户处往外看,很意外他媳妇跑得贼快。 陶芋觉得初迎很反常,平时她只愿意忙工作,大杂院开会她才懒得参加,她把初迎叫住,说:“日头可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宁可睡觉也不去开会嘛?” 初迎说:“大嫂,我以前只是没空,现在有时间当然也关心咱院儿的事。” 姜铁梅表示赞同:“工作之余,院儿里的事是得多参与。” 大杂院的住户有人家是私产房,有人家的房子是房管所分给大家住的,并不是企业或单位分房,因此各家各户从事什么工作的都有。 文化水平最高的是沈教授家,最早买电视的是孔浥尘家,最后搬进来的是邱仁家,人缘也最差。 前院还有两户人家互换了媳妇,上辈子初迎只会觉得龌龊猥琐,但这一世她非常感兴趣。 初迎磕着瓜子,自我感觉好得很,这满院子都是奇葩极品,原先都是男女主对照组陪衬组,是她没让男女主搬进来,以后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不用当谁的对照。 6、第 6 章 并没有什么大事儿,是孔浥尘家大杂院里养了鸡,鸡是夏天养的,本来说过几天就吃掉,但越养越多,一共养了四只,鸡窝还离沈教授家窗户特别近。 大杂院内院后五间北房高大宽敞,这在过去就是主人房,其中两间是沈教授家的私产,孔浥尘家住内院西房其中两间。 就是冬天,空气里也能闻到一股鸡屎味。 沈长征夫妻都是温文尔雅的文化人,别说别人家鸡屎味飘进家里,就是他们房子被人占着两口子都没说什么。 他们家原本在隔壁胡同有间一进四合院,沈长征是大学教授,前些年运动的时候全都下放,在乡下喂了六七年猪,院子也被收走。 他跟秦丹在干校认识,回城后才结的婚,沈识峤今年五岁,他父母都年纪不小,母亲三十四,父亲三十七。 平反回城后落实私房政策,按理说小四合院应该归还,但那间小院已经被房管所分给四户人家居住,这些人暂时无法安置,沈长征准备放弃那座小院,但秦丹不同意,坚持不愿放弃所有权。 秦丹母亲是中英混血,她自己也有四分之一外国血统,之前虽生活条件优越,可在乡下也吃过很多苦,用过更简陋的厕所,可回城之后她所有的自尊一下都回来了,她最受不了大杂院的厕所。 大杂院的公用水龙头在内外院之间的垂花门处,厕所却在门外胡同里,是长排旱厕。她无法理解的是有人上厕所还会呼朋唤友,结成蹲友,一边蹲坑一边旁若无人地聊天,她都会替人尴尬。 自然也少不了偷看女人上厕所的流.氓。 再说房子是自家的干嘛拱手相让,暂时没法搬回自家四合院,但秦丹绝对不想放弃所有权。 初迎想这对夫妻太面,凭什么该落实私房政策不给办!换成是她,早就把房给要回来了。 养鸡的事儿沈教授夫妻俩不说什么,可大院的人也有意见。 要是别人家的事儿,初迎就是凑个热闹,她不管总有人会管,但这件事毕竟涉及到她前一世的亲家,她当然要出头,可还没等她发言,孔浥尘他妈何赶美突然点名初迎,她说:“初迎,你不是说养鸡挺好的吗,你说两句。” 初迎说:“养鸡敢情是好,又能吃鸡蛋又能吃鸡肉,但一定要养在自己家里,养自己屋里头,鸡屎鸡臭味都自己家消化,窗户糊严实了,不要让人听到鸡打鸣,像你们家这样养人家窗户底下干啥。” 与会人员笑声震天。 何赶美:“……” 她向老关发起挑战:“关大爷,你养的胡巴拉子也叫,拉屎也臭。” 老关说:“我养鸟听音,那是传统,跟你养鸡能一样?” 大家一致认为鸡屎味也闻了,鸡鸣声也听了,鸡就该杀了大家分着吃肉,孔大壮一家哪干啊,最后老关拍板,三天内务必把鸡处理掉,鸡窝拆除,要不就全院杀鸡吃肉或者叫街道办的人来把鸡没收。 孔大壮跟何赶美夫妻特别损,当天就杀了两只鸡,故意把煤炉子放到院里炖鸡肉,前院后院飘满鸡肉香味,馋得同院的人直流口水。 傍晚,初迎家窗外又有一道小声音响起来:“春燕出来,我给你留了个鸡腿。” 是孔浥尘那小子。 看春燕吧嗒着小嘴刚要应声,初迎摸着她的小脑袋对窗外的人说:“小尘多费心了,不过以后不用给春燕拿吃的,我们家有。” 又是一声失落的“哦”,脚步声渐行渐远。 初迎对方戬说:“拿钱来吧,明天给闺女买鸡腿。” 听到这句话,春燕噘起来的小嘴立刻拉成线,翘成弯月牙。 方戬从抽屉最里面拿出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叠钱,他数了数说:“不都在这儿放着呢吗,都是我出差省下来的,一共二十三,我琢磨着让妈添点钱给你买辆自行车。” 初迎说:“你可真敢想,自行车得一百六,你让咱妈添一百四,这就是剜她的肉,进了她的口袋钱就别想要回来,她以前总贴补大舅一家,以后谁知道她会不会乱花,咱不能把工资上交,不能让妈管家,咱们得分家。” 方戬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媳妇,觉得她最近很不一样,先是劝说他妈不要卖房,再就是让他妈跑腿接送春燕,他妈已经持续妥协,现在又夺经济大权,要分家,他妈能同意? 初迎自嫁过来后,她跟方戬的工资都交给婆婆保管,婆婆把持财政大权,是当家人,他们都是六十块钱工资,可婆婆只抠搜地每月给他们留两块零花钱。 以前初迎没觉得这样有多不妥,但她现在重生,思路跟视野开拓,觉得婆婆根本就没有能力持家,且不说她拿钱贴补弟弟一家,就说前一世发生的几件大事婆婆一直都在妥协。 之前把小儿子的工作让给侄子,又卖房给侄子,再到回来小儿子想回城大嫂阻拦她毫无办法,她一再妥协退让,这样的人就是外强中干,纸糊的老虎都比她强,完全没有持家能力。 让婆婆继续当家,他们家还得走上一世的老路。 而且以后很多事情她要自主决定,她还会想办法发家致富,不想让婆婆横加干涉,更不能跟大哥大嫂捆绑在一起。 初迎说:“这对改革开放好几年了,现在流行小家庭,咱们家实在没必要继续一起过日子,饭可以一起吃,但我建议小家庭各过各的,让妈把着钱,给她太多权力,我担心她又做出类似卖房的糊涂事儿,或者哪天想起侄子的好来,又给他们钱。 再说咱们家收入可不低,大杂院里现在冰箱、洗衣机、电视都有了,就咱家家徒四壁,过得跟贫困户似的。” 分家是大事,她必须先得到方戬支持。 可方戬认为这都是小事,既然初迎提出,他非常干脆:“行,明天我就跟妈说,只是这几年一直是妈把着钱,突然跟她说分家的事儿,她八成不会同意。” “咱先提,妈应该不会马上答应,不逼她,让她好好考虑,说不定啥时候她就主动放弃当家。” 方戬专注地看着她,之前觉得她头脑简单,现在压根搞不清楚她每天都在想啥,似乎她做什么事会考虑战略战术,便问道:“迎迎,我发现你最近跟以前不同,考虑的事情多了。” 初迎知道他就会这么想,早就想好说辞:“我只是觉得咱们想买辆自行车都很费劲,占用你那么多时间接送我,本来这时间你可以用来休息,我心疼你,咱们肯定要想办法改变。” 方戬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又似是而非,不再追问,说:“我现在有的是精力,不觉得麻烦。” “那要是你骑车接送我一辈子,你也不觉得麻烦吗?”初迎问。 方戬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习惯成自然,不麻烦。” 这个时候的方戬还真是招人喜欢,初迎想说服自己不喜欢他都不可能。 “这可是你说的。”初迎麻利地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在上面把这两句对话记了下来,然后递给他,“签字吧,反悔的话还是给我做饭。” 方戬觉得媳妇最近可真会玩,那就陪她玩好了,他签了字说:“迎迎,这个承诺没用,你知道我不会做饭。” 初迎把笔记本重新放回抽屉里,微笑着说:“你肯定会,等你年纪大了做饭水平绝对能赶得上饭店厨师。” 方戬也扬了扬唇角,看一头蓬松微卷头发的媳妇特别可爱,脸上的笑容还很神秘。 初迎觉得谈笑间又让方戬签了不平等条约,心情愉快。 夫妻俩很快就商量好,准备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说。 次日早上,姜铁梅送孙女去幼儿园,在幼儿园门口,小丫头不肯进门,坚持要等沈识峤,等他来后,扬着小手开心地喊他名字,非要分给他一根果丹皮。 沈识峤不肯拿别人给的吃食,平时跟大杂院的孩子玩闹也不多,但小妹妹眼巴巴地非要等他非要给他吃的,他只好收下,带她往幼儿园里走,送到小班教室门口,才回自己的学前班教室。 —— 开公交车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初迎到总站后,要先检查车辆,再温缸,要倒四五桶热水下去,没点力气的女同志还真干不了这活。 公交车本来就四面漏风,再加上车上人多,前挡风玻璃会有哈气,为不影响视线,初迎多冷都得开着点窗户,她穿着厚棉袄、大头棉鞋,戴着手套,要不手脚都能冻僵。 公交车的挡把、离合器跟油门都很沉,大半天下来,胳膊腿都微酸。 现在车子的质量差,经常出各种故障,司机都得会修车,这样路上出了问题能及时解决。 即便早晚两次对车辆进行检查,可今天还是在路上趴窝了,初迎最怕车抛锚,影响交通还耽误乘客出行,不过乘客都没抱怨,按照她跟小李的指挥有序下车,大家齐心合力把车推到路边,初迎开始检查车辆。 7、第 7 章 后来初迎脱厚棉袄准备往车底钻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这个女司机原来长得苗条又好看,有人小声质疑:“长得这么俊的司机会修车吗?” 有人立刻反驳:“你会修你去!” 初迎不作声,把厚棉袄递给小李,躺在平板车上,头部先进入,缓慢挪进车底,才发现是气管破裂导致抛锚,只用七八分钟时间就把车修好,从车底钻出来后她招呼乘客说:“车修好了,大家上车吧。” 乘客们都很着急,可不知道下一班车什么时候来,也不方便更换其它交通工具,他们只能先别急,就在路边等着。 听初迎说车修好,个个对她佩服得不得了,有人带头,大家立刻热烈鼓掌。 女司机同志的修车速度超出他们的想象。 小李看她身上灰尘扑扑的,边把手中的棉袄披她身上,边给她拍身上的土。 “我要去火车站生怕误了点,真想不到车这么快就能修好。” “闺女,快把棉袄穿上吧,多冷啊。” 听着大家由衷的赞许,初迎的自豪感悠然而生,她的工作关系到那么多乘客的安全出行! 她是一个维修跟驾驶水平都一流的出租车司机,虽然重生之后她经常想她不能当一辈子公交车司机,但总有一些微小的感动让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很重要很有意义。 上一世也是这样,虽然后来公交车司机从铁饭碗沦为平凡的工作,但集体的温暖跟各种荣誉让她一直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 傍晚,还是初迎去接闺女放学,依然是高一头的小哥哥牵着小妹妹的手往外走。 等到秦丹,俩小孩在校门口道别。 “识峤哥哥明天见。”春燕的圆脸像蛋清一样瓷白,鼓着腮帮子热情洋溢地挥手。 沈识峤抿了抿唇,感觉好像这个小不点像橡皮糖一样粘上他了,不知道过几天她能不能去找她同龄人玩儿。 兑现承诺,路过副食店,初迎买了两个鸡腿,母女俩就在拐弯没啥人的地方,背对马路坐在石墩子上啃鸡腿。 边吃初迎边吐槽:“现在的京城想买啥都有,别说电视,冰箱、洗衣机、收录机什么都有,大大小小的饭店多的是,高级的有,路边店也有,咱们家在你奶奶管制下,连鸡腿都舍不得吃,肉吃不着,钱也没了。” 一只大巴掌拍在她肩上,身后的人问:“鸡腿香不?” 等一大一小两张精致的肖似的脸转过来,方戬掏出手绢给她们擦嘴。 晚上要跟方戬配合提分家的事儿,初迎对他态度极其友好,热情地想要分他半个鸡腿。 “吃吧。” “我不吃。” 方戬不是舍不得吃,他是觉得在大街上吃东西不文雅,同是老百姓家庭出身,方戬就特别讲究。 初迎坚持让他吃,三人吃完鸡腿,用手绢把嘴上的油擦干净,一起回家。 到吃晚饭的时候,刚开饭两分钟,初迎开口:“妈,我想买辆自行车,方戬现在天天接送我上下班,他太辛苦了,妈你知道他的工作关系国家安危,责任重于泰山,出不得半点差错,接送我占用了他太多的时间,买辆自行车我就能骑车上下班。” 方戬是全家人的骄傲,尤其是姜铁梅的骄傲,她当然不愿意让儿子太辛苦,接话很快:“那就让你公公把车给你骑,你爸坐公交加走路。” 初迎知道她就会提出这种方案,马上否决,说:“妈,我爸上班的饽饽厂离得太远,往郊区去的公交车也少,再说下车还得走三里地,还是骑车方便,我爸岁数也不小了,你就别让他又是换乘公交又是走路了。” 她跟方戬轮番说服,姜铁梅又是心疼儿子又是心疼男人,虽觉得肉疼,可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那就给你买一辆。” 陶芋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就等着捡现成的,初迎有自行车,她也得走,于是她马上说:“妈,我也得买辆自行车,早上公交太挤,我跟晋南上班也不方便。” 姜铁梅马上就炸了:“啥,你也要车,一家三辆车,这像话吗?谁坐公交车不挤啊,一年到头攒几个钱多不容易,能这么花吗?” 陶芋不高兴了,弟妹比她会说话,比她讨人喜欢,她要车婆婆答应的那么痛快,可轮到自己婆婆马上反对,她不管,她咬死了也要自行车。 姜铁梅觉得俩儿媳妇就是在她心尖上往下剜肉,本来是饭桌上的闲聊变成家庭会议,在姜铁梅嘬了无数次牙花子之后,她终于同意买两辆自行车。 她觉得心都在滴血,这时初迎瞅着婆婆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又补了一刀,说:“妈,我还要买个手表,我开车的时候要看时间,我没手表只能总问小李,有了手表,我能更好地工作。” “啥?”姜铁梅炸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陶芋默默看了眼手腕,手表,她有! 方戬趁机提出分家的事儿,要求财物独立,大哥大嫂举手赞同,方洪年不言语,姜铁梅黑着脸不答应。 陶芋觉得分家好啊,早就不想让婆婆管着了,嘚吧嘚的说了半天。 方戬言简意赅地复述初迎跟她说过的话,他说:“我们要求经济上独立,人格上自主。” 姜铁梅觉得这可不得了啦,儿子儿媳全都忤逆她,她只恨自己口笨舌拙,压根就顶不回去。 她只能蛮横又强硬地说:“除非等我死了,否则分家门都没有。” 陶芋坚决要向婆婆施压,吃完饭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了,临走时还撂下一句话:“要么分家,要么离婚。” 姜铁梅不理这茬,洗碗的时候还心情很好地哼唱京剧。 回到自己屋里,方戬说:“你看,咱妈不同意分家。” 初迎很有把握:“咱等等,等妈意识到她没能力管钱,她就愿意放权了。” 方戬说:“妈自我感觉良好。” 初迎知道以后会有机会,安心地说:“咱妈就是银样蜡枪头,不急,肯定能分。” —— 这天是初迎近期最后一次接闺女放学,之后她要换成晚班,春燕已经有了新朋友,跟同班小姑娘站在班级队伍里往外走,好像把沈识峤忘到脑后。 直到沈识峤走过来,她才好像突然想起他,兴奋地跺着小脚喊他名字。 “初阿姨,春燕今天没哭。”沈识峤说。 初迎笑眯眯地说:“多谢你关心她。” 初迎现在由上午班换成了下午班,到七点四十把车开到公交总站,在食堂吃完晚饭,她检查车况,小李打扫卫生,如果车辆有故障需要向专职维修员报修的话,会折腾到更晚。 等忙完工作转过身,灯光下,方戬跨坐在自行车上,穿着厚实的毛呢外套,皮鞋一尘不染,大长腿支地,正往这边看。 灯光勾勒出他脸部刚硬分明的线条,剑眉浓长,眼睛黑亮,棱角分明的嘴唇抿成直线,很有威严感,也很帅。 很辛苦地接送她却毫无怨言。 初迎的心头微微起了波澜,她觉得两人的婚姻是自己赚了,年轻时她拥有他强健的身体,老的时候拥有厨师。 八十年代九点多的京城马路上人并不多,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初迎双臂搂着方戬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挡风,说:“你当时要找个有文化的媳妇,当老师的,或者在这个局那个局上班的,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接送她上下班。” 方戬说:“胡思乱想,你把嘴合上,灌进风去肚子要疼了。” 零零星星飘着几点雪花,初迎摘了手套伸手去接,说:“多年以后,回想起天上飘着洁白晶莹的雪花,你骑车接送我上下班,会不会觉得浪漫?” 方戬说:“风飕飕地刮,这点我倒是能记一辈子。” 他们回到大杂院已经九点多了。 刚回到院里,就看到何赶美手中挎着个大篮子跟人说话,见到初迎,她立刻热情地说:“初迎,下晚班饿了吧,我刚去夜市卖包子,想着给咱们院的人尝尝,就留了几个,你尝尝吧,三毛钱一个。” 8、第 8 章 孔大壮跟何赶美都在工厂上班,他们头脑灵活,改开后鼓捣各种副业挣钱,开始做小买卖还要被当做投机倒把抓起来,这两年环境宽松起来,八一年开始办理个体营业执照,尤其是大批知青回城又没有那么多的工作机会,城里边七几年就开设了自由市场,到现在有各种白市、晚市、夜市,允许百姓做生意。 方戬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推着车往自家方向走。 初迎毫不留情揭穿何赶美:“你明明是没卖完。” 周皮说:“一个包子卖三毛,老百姓一天才挣一块,谁会买你的包子!” 周皮是谁?原先是胡同串子,他父母都是蹬三轮平安车拉货的,别看蹬三轮,也是集体所有制,后来他父母双双去世,周皮顶了工,后来又去了织染厂食堂上班,他认了师父,师父肯教,也有点水平。 周皮跟孔大壮不对付,这还要追溯到运动的时候,那是周皮最威风最风光的几年,他带着红袖章,带着一帮子人在胡同里横冲直撞,孔大壮那时候还在上初中,回家后就后来的四.人.帮说了几句小道听来的话,话刚说完,就看到窗外周皮似笑非笑的脸。 孔大壮当即吓得尿了裤子,生怕被批,连滚带爬地去派出所自首,争取从宽发落,好在派出所民警批评他几句,就把他放了。 尿裤子这事儿一直被人嘲笑,孔大壮觉得自己吃了亏,两人的梁子就这样结下。 何赶美理直气壮地说:“你买肉买粮用粮票肉票,我这包子可是买的议价粮,供应粮白面一毛多一斤,议价粮四毛多一斤,肉是后门桥自由市场买的,包子能不贵么!” 她特别想卖给初迎包子,怂恿她说:“你尝尝,好吃着呢。” 初迎豪气地掏出三个钢镚:“来一个尝尝。” 何赶美强压着兴奋给她拿了个包子,初迎咬了两口,心说就这包子这味道跟方洪年做得相比差远了,馅料不知道怎么调的,一股肉腥味,怪不得会剩下。 不过她双眼圆睁,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真心实意:“这包子也太好吃了吧,肉馅特别鲜,皮薄喧软,你们两口子是咱们院儿脑子最灵活的,你们可真会做生意,就靠着这包子,你们俩就能发家致富。” 何赶美很得意,笑吟吟地说:“是吧,我们做的包子味道就是好。” 周皮眼珠子叽里咕噜转,听到初迎的话,他觉得卖包子本小利大,操作简便,还真是条生财之道。 本来想往前走,又转了回来,也掏出三毛钱要个包子,一遍嫌贵一边咬了两口,说:“就这都敢卖三毛,你们两口子咋不抢钱!我做的包子比这好吃得多。” 何赶美可高兴了,在夜市上没卖完,可她把凉包子卖给邻居,多收回来九毛钱! 可第二天她就笑不出来了,第二天初迎下夜班的时候,何赶美正在跟周皮吵架。 “大伙评评理,周皮有多损啊,我跟大壮在夜市卖包子,他也去卖,摊位还在我们旁边,我们包子卖三毛,他买两毛五,我们降到两毛,他卖一毛五,最后包子降到一毛钱一个,他还要卖五分钱,有他这样去搅合我们生意的嘛!”何赶美气哼哼地说。 周皮嬉笑着说:“公平竞争,反正包子全卖完了,你应该感谢我。” 围观邻居说就是包子卖五分钱他们也有的赚,何赶美听了脸都扭曲了。 何赶美说:“你明儿别卖了,照这样下去家底都得陪光。” 两口子这些年鼓捣小买卖挣了不少,要不怎么会最先买上电视,周皮认定跟着他们做小买卖有汤喝,不肯放弃卖包子。 周皮说:“凭啥不让我卖,那你们别卖,我卖。” 何赶美的脸扭曲得像梵高笔下的星空。 吃完瓜,初迎心满意足地回家,方戬一直站在窗口看着自家媳妇,问她:“家长里短有意思?你以前不是不感兴趣。” 初迎说:“看热闹很解压,我以前是一心工作,现在要工作娱乐两不误。” —— 姜铁梅一直没提把大儿媳接回来的事情,方晋南可绷不住了,劝她妈说:“妈,咱们就把家分了吧,不分家陶芋不肯回来,春芬可怜了,就跟没妈的孩子似的。” 方晋南工作不错,高中毕业后通过招干考试,在农商银行当柜员。陶芋是售货员。 方春芬也央求奶奶把妈妈接回来。 方洪年为人平和、低调,长得也慈眉善目,在家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大事小事都是姜铁梅做主,平时在家的时间他最爱边喝茶边盘核桃边看书。 几对核桃都被他盘得油光锃亮,他看的书是《清宫秘史》《最后一个太监》《我所认识的慈禧》等等,凡是在书中翻到某样点心名字,味道做法他都做笔记抄录,时间久了,光他做的笔记就有满满两大本。 除了对点心进行抄录,他还对历史感兴趣,对他来说,民国时期还有父亲给儿子净身送进宫当太监远比大杂院的家长里短有意思,同样比家务事有趣。 可家人因为分家的事儿闹矛盾,他实在看不下去,也劝姜铁梅说:“分家就分家吧,孩子也都成家立业了,俩孙女都不小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没必要一大家子过。” 姜铁梅不搭理他们,悠然自得地唱着《红灯记》唱段:“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 初迎想,同院的何赶美跟周皮都通过卖包子发家致富,她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出路。 卖小吃、卖牛仔裤、卖磁带、卖电子手表,这些小买卖她通通不想做。 这天下晚班她在食堂遇到堂弟初贰,她跟初贰同属于京市第一交通公司,她开公交,初贰开出租。 初迎父亲这边是兄妹三个,她还有一个叔叔一个姑姑,父亲是小学老师,母亲把工作给了二姐初夏,之后就没工作。 初贰比她小一岁,当时初迎在技校完成一年时间的培训正式上岗工作,还是她得知公司招出租车驾驶员,建议初贰参加招工考试,初贰很争气,通过考试,通过培训,成为光荣的出租车驾驶员。 两人工资差不都,但要说工作哪个轻松,开公交是体力活,为无数乘客服务,开出租车舒适,只为上车的乘客服务,而且现在普通老百姓工资才几十块,出租车一公里就收八毛钱到一块二,除了老百姓有急事,能坐得起出租车的都不是一般人。 综合来看,还是开出租车更舒服。 这从穿着上就能看出来,初迎穿棉袄棉鞋,初贰西装领带皮鞋,头发上涂了好多头油,看着像干部。 初贰脑子灵活,不像初迎只会闷头开车,他会在开车过程中积攒人脉。 跟初贰聊完,初迎茅塞顿开,她觉得自己可以去开出租车,不过不是给公司开出租,毕竟工资差不多,而且以后都会沦为平凡繁重的体力劳动,她没必要换工作! 她要去开个体出租车。 现在是八三年底,等到八四年京城会开放个人出租车试点,短暂发放个体出租车营业执照。 个体执照是什么意思,不是拿工资给公司开车,也不是像九十年代那样跟出租车公司租车,每天交两三百元份儿钱,而是开自己的车,除了管理费跟税之外钱全部自己拿。 八十年代的个体出租车司机月收入有几千块,绝对是收入最高的人群之一。 不过一般人想开出租都没有可能,首先得会开车,其次买车加办牌照一辆车得五万元左右,在工资收入普遍是几十元的八十年代,很少有人有这个启动资金。 初迎自然也没钱,她跟方戬只有二十三块钱,买了两个鸡腿,还剩二十二。 不过她有办法弄到钱,等到过年的时候,她的富商“于勒”舅舅会从港城回来,上一世初迎凭借善良打动三舅,三舅要给她一大笔钱,可初迎那么仗义善良的人怎么可能要钱,她没要钱,三舅给了她一块据说价值十五万的劳力士金表。 这一世,初迎不要金表,她要钱当干个体出租的启动资金。 想通这其中的重重关卡,她觉得拨云见日,整个世界似乎都向她敞开大门。 八十年代的富一代将会冉冉升起。 9、第 9 章 “初贰,姐以后带你发财!”初迎说。 初贰眼睛一亮,忙说:“姐,咱搁哪儿发财?” “等我去打探消息,等有消息了找你。”初迎说。 “二姐,啥发财路子,你有门子么,你别卖关子啊!说出来让我听听靠不靠谱。”初贰都有点急了。 初贰人很机灵,对发家致富非常感兴趣,上一世他出租车积攒了很多人脉,他觉得自己可以去从商,就办了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结果赔得血本无归,不得不回来继续开出租。 八十年代末,京城出租车公司开始出租车半包给司机,就是司机一个月向公司交一千多块钱,公司每月给提供四百升油,剩下挣的钱都是司机的,到后来开始全包,就是司机租车,油钱跟修车钱自理。 要是初贰能赶上半包那几年,也能挣不少,可他下海失败,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再回来开车早就错过了开出租的黄金时期。 这一世,初迎倒可以利用他的人脉。 时机未到,初迎不可能跟初贰说自己的想法,卖了个大关子让初贰抓心挠肺地着急,初迎又去忙自己的,检查完车辆,跟方戬回家。 一路上,初迎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开个体出租对婆婆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儿,不分家的话她一定会横加阻拦,到时候弄得她什么都做不成,必须尽快分家。 分了家,她好实施自己的大计划。 家里这几天气压有点低,方晋南去了几趟媳妇娘家,陶芋都说不分家绝对不回来,方晋南只能不断给老母亲施压,姜铁梅依旧不接茬,倒是每天少做一个人的饭让她觉得轻松。 等初迎回来,她马上问:“明天荷花市场有特异功能表演,你去不去看?” 初迎内心大喜,上一世婆婆就在这天受骗,让她知道自己没有管家能力的契机这不就来了么! 初迎马上说:“妈,我陪你一块去,有这类表演就叫上我,我爱看。” 她要现场看姜铁梅被骗钱垂头顿足、痛心疾首、痛哭流涕。 姜铁梅说:“行,咱娘俩明儿跟院里头的人一起去。” 方戬略感疑惑,问道:“初迎,你啥时候爱看表演了?你最不爱凑热闹。” 重生之前初迎只关心工作跟一家三口,但现在她爱看热闹,爱八卦,爱吃瓜,哪儿人多往哪儿凑。 初迎说:“妈想去,我这不是想陪咱妈去嘛!” 姜铁梅说:“我二儿媳妇心眼最好。” 方戬不置可否。 —— 第二天一大早,初迎先去了趟派出所,她跟公安说特异功能大师是骗子,到最后肯定要骗走观众的钱。 可现在很多人都对特异功能感兴趣,国家都成立专门机构安排科学家研究特异功能,对是骗子这种说法公安根本就不信。 初迎跟公安一再说骗子肯定要把钱骗走。 “你从哪听来的?”公安问。 这名公安同志叫吴朝晖,方戬的朋友,上一世跟他们家也算有很深的渊源,但这时初迎跟他还不认识。 “我是公交车司机,听乘客说的,这个姓段的特异功能大师到处行骗。”初迎编瞎话不眨眼。 公安特别忙,各种已经发生的事儿都处理不过来,更何况未发生的。 “不加以制止的话,人民群众将会造成重大财产损失,反正我都来报警了,不去就是你们的责任。”面对这个前熟人,初迎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说。 她说得唾沫都干了,正想着要不回家跟方戬求助,公安终于答应去会看看。 “不过,表演方如果没有行骗我们会对你进行批评教育,你还得在这儿写一天检查。”吴朝晖一板一眼地说。 谁叫刚才这位报案人说不出警是他们的责任呢! 如果这一世发生的事情跟上一世相同,那么初迎想自己一定不会报假警。 回到大杂院,那老太正在招呼大家去看表演,自家的小闺女正无忧无虑地边吃枣花酥边在院子里晃悠。 小男神沈识峤正站在窗口往外看,只觉得小丫头头上的四个蝴蝶结晃啊晃,每天更换,粉的、红的、果绿色,颜色特别鲜亮。 这小丫头换幼儿园前几天还缠着自己,后来她跟同学熟了,一到门口几乎就能遇到熟识的同学,小丫头好像把他忘了,马上就跟同学一块进园。 看到孔浥尘又像小尾巴一样追着春燕转,沈识峤重新坐下,翻开《唐诗三百首》。 等那老太问教授两口子去不去看表演,春燕好像才想起有沈识峤这么个人,迈着小腿往他家方向走。 “石桥哥,吃枣花酥不?”春燕扬起手中吃了一半的枣花酥,冲着沈识峤家的窗户喊。 她以为沈识峤的名字就是石头桥的意思。 沈识峤唇角微抬,打开门迎接她:“春燕,你吃吧。” “不,给你吃。”春燕坚持想要跟沈识峤分享。 沈识峤看了眼沾着点口水的枣花酥,又看看春燕淡粉色的湿润的嘴唇,摇了摇头:“你吃,我不吃。” “吃吧,石桥哥。”春燕扬着的小胳膊都酸了。 呜呜呜,沈识峤不想吃带口水的糕点。 “我不吃。” “吃。” 奈何盛情难却,沈识峤只好接过糕点,选择干燥的边缘咬了一小口,又递还给她。 春燕的小脸笑得像朵花。 初迎回到两人卧室,把报警的事儿跟方戬说了。 方戬最近在处理诈骗案,他对此类事件格外敏感,觉得多少跟自己工作相关。 “你能确定表演者会行骗?如何确定的?”方戬问。 “我又不会预知,我哪能说得准,不过八.九不离十,我这是防患于未然,你也得去,我怕万一他们这场表演没骗钱,公安叔叔会让我写检查,有你在,公安叔叔给你面子,就不会追究我。”初迎说。 方戬:“……” 媳妇的话竟让人无法反驳。 本来没兴趣去看表演,但既然如此,他必须得去。 他的右臂搭在初迎肩上,说:“初迎,你最近事儿挺多啊!” 没想到沈教授这样的文化人对特异功能也感兴趣,他也要去看表演,于是大杂院里十几人一块出发往什刹海荷花市场的方向走。 什刹海夏天冬天都比较好玩,花二分钱,夏天可以游泳,冬天可以滑冰。夏天有卖莲蓬、菱角、鸡头米、冰碗儿的,冬天有卖糖葫芦,茶汤、糖人的。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等待看表演。 初迎牵着春燕的手跟她还有沈石桥一家站在前排,方戬站在人群里,姜铁梅跟那老太她们站一块儿。 表演最开始的节目是用意念运蛇,特异功能大师往地上铺了块布,他说可以用意念从香山上运蛇过来,果然布底下凭空出现一条菜青蛇。 周围一片掌声,初迎觉得这就是魔术,可她看不出破绽,觉得挺神奇,几个节目过后,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对大师心服口服。 这时候大师说最后一个节目可以检验现场每个人是否心善,他说这个节目只有心善的人可以参加,不善的人参与后果自负。 他要求参与者把钱放到桌上的红布下,并且写上名字,心善的人放进去的钱会翻倍,翻两倍,三倍、四倍,反正按照心善程度翻倍,不善的人钱会被老天收走。 听到这儿,初迎开始兴奋,她想来了,来了,骗子来了。 她赶紧看向方戬所在方向,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 等大师选了几个参与者试验过后,这几个人放进去的一元、两元全都翻倍。 大家都觉得自己善良,都想要参与,让钱翻倍。 姜铁梅已经被洗脑,一看就处于亢奋状态,这么抠搜的人身上不可能有太多钱,她只有十块,可被大师蛊惑冲昏头脑想要更多的钱,就跑到初迎这边来问她有没有带钱。 初迎为了让她得到的教训深刻一些,就掏出二十块钱给她,说是她娘家妈补贴给她的。 姜铁梅神色讪讪,心说是不是自己太抠了不给小两口留钱,还需要娘家妈补贴他们。 “我心善,从来没干过亏心事儿,钱一定会翻五倍,一会儿就把钱还你。”姜铁梅自信满满地说。 大师的徒弟收拾东西为跑路做准备,大师继续忽悠:“各位心里默数到一百,回想自己做过的善事,多多益善,等数到一百揭开红布看各自翻倍情况。” 姜铁梅等虔诚信徒正闭着眼默念自己善举,看大师徒弟两人退出人群准备开溜,初迎已经把春燕托付给秦丹,快步跑上前去揭姜铁梅的红布,哪里有什么钱,已经被大师拿走了,她大声喊:“妈,快睁眼,压根就没钱,你的钱没了,你们都快来揭自己的布。” 为了避嫌,她站在一米远处不去动,就等这些人自己揭红布。 果然,这些人的钱全都没了。 被初迎叫来的公安还有方戬都如同脱兔一般,快速跑去抓混入人流中的两个骗子。 初迎倒松了一口气,好歹她没报假警。 10、第 10 章 就这三十块钱就要了姜铁梅的老命了,跟她站一块儿的信徒们也都惊慌不已,他们亲手把钱放在红布下的,至少都放了几十块,钱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有人在场地四周到处找钱,有人哭天抢地地表示她绝对是心善之人。 初迎记录下了每个人的地址,对他们说大师是骗子,公安已经去抓人了,钱一定能找回来。 秦丹一直紧抓着春燕跟沈识峤的手,见初迎回来,夸赞她说:“初迎,你可真机灵,反应真快。” 她有些愧疚,她是记者,敏感度竟然不及初迎,没意识到对方是骗子还等着揭红布,没想到初迎已经出手。 沈教授也夸她机敏。 初迎要保持谦虚,她说:“我这不过是看大家纷纷拿钱,就多留个心眼罢了。” 回到家里,姜铁梅难过到差点背过气去,她还不信被骗,她说是她贪心,她反思着过往人生经历中不善的地方,一定是上天在惩罚她。 还是初迎的善良更纯粹,如果是初迎参与活动,一定能让钱翻五倍。 她像个病重将死之人一样虚弱不已地躺在床上,念叨着三十块钱,说她大限已到,起不来床了。 “哎呦呦,我活不成了,方戬能不能把钱给我要回来啊。一定是我心不够善,老天把钱收走了。” 公安跟方戬合力抓到骗子,把他们卷走的钱都要了回来。 吴朝晖觉得真没白来:“方哥,这俩骗子踩过点对周围地形熟得很,溜得贼快,多亏你在,要不这俩骗子得跑一个。” 方戬说:“听说你想让我媳妇写检查?” 吴朝晖瞪大眼睛:“来报案的是嫂子?” 方戬说:“是啊,是你说要扣她写检查是吧,吓得她非要把我拉来。” 吴朝晖摸摸后脑勺,笑着说:“我不知道是嫂子来报案,要知道是嫂子我哪敢让她写检查,还得感谢嫂子我才能抓住这俩骗子,这样吧,哪个周日你们有空我请你们吃饭算是赔罪。” 随后他们谈起工作,方戬说:“这两人可能在别处也有诈骗行为。” 诈骗情节严重的话,检察机关会整理证据对这两人向法院提起公诉。 吴朝晖点头:“我们会进行审问。” 回到家,方戬给了他妈三十块钱。姜铁梅拿到失而复得的钱马上从床上弹起来,跟没事人一样,还阳恢复了生气。 她把钱死死捏在手里,庆幸道:“多亏你们俩跟着去了,要不这么多钱都没了。” 方戬把她妈教育一番,然后说:“妈,一下就被骗走一个月工资,咱们家真不能让你继续当家,说不定啥时候又会犯糊涂。。” 初迎说:“对,妈,你年纪大了,社会发展的快,现在骗子层出不穷,手段也花样翻新,就是你时刻保持警惕也会防不胜防。” 方晋南是聪明人,瞅出这是敦促他妈分家的好机会,费劲唇舌好一通劝说。 方洪年也加入劝说队伍。 在巨大的内疚、自责和家人的重重压力下,姜铁梅如钢铁一般的意志终于土崩瓦解,同意分家。 方晋南听他妈松口,麻利地骑车去接陶芋,四十分钟后,陶芋被接回来,一家围坐在桌旁谈分家的事儿。 小两口屋里的家具物品都是他们所有,其余家具归老两口,饭仍在一起吃,两对夫妻每月各上交二十五块钱伙食费。 至于积蓄,两对夫妻各分六百元。 陶芋简直是痛心疾首,他们家人都那么抠搜,一直省吃俭用,还以为能攒下多少呢,没想到才分那么点:“妈,就这么点钱?是不是都给我大舅跟表弟了?咱们要真算账的话,刨去各项开支,每人能分一千多吧。” 方戬夫妻交得多,每月有一百二,可她跟方晋南交钱的年限长,到头来才六百。 她以前怎么就那么糊涂,没想着分家这事呢。 姜铁梅想要摆烂,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各项开销多大,以后水费电费平摊,你们又今天要钱,明天要钱,还能攒下多少。” 初迎倒觉得只要能分家就行,扶弟魔婆婆没把钱全扑腾没了,还能分给他们各六百,已经谢天谢地。 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陶芋说:“妈,既然分了家,以后我们怎么花钱,做什么事您都不能干涉。” 初迎觉得大嫂就是她的嘴替。 姜铁梅说:“我才懒得管呢,说的你们都多会过日子似的,我高低要看看你们能攒下多少钱。” 成功分家,就完成了初迎开出租车计划的第一步。 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买自行车把方戬解放出来,另外再买个手表。 可最近方戬忙得很。 早上方戬感觉脸颊热烘烘的,一睁眼看到初迎那张贴近的白皙光洁的脸。 初迎伸手摩挲着他的下巴说:“你胡茬都冒出来了,该刮了。” 要是以前初迎肯定会觉得他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可现在觉得这造型倒是有种颓废沧桑之美。 方戬被媳妇柔软的手摩挲得直痒痒,抓住她的手说:“过几天要出差,不刮了。” 初迎知道他有时候查案要把自己乔装打扮一番,胡茬是特意留的,看他坐直身体穿衣服,初迎手心抚过他微刺的下巴,目光里满是欣赏:“你看上去很性感。” 方戬环住她的腰咬她小巧的下颌。 媳妇之前根本不关注他的相貌身体,现在就像是个女.色.狼。 他边下地穿鞋边对媳妇进行批评教育:“大早上说这些话干什么,晚上躺被窝里你怎么不说呢。” 等方戬洗脸的时候初迎才从遥远的记忆力扒拉出一些信息,这时会方戬应该是在办一个文物偷盗走私的案子。方戬极少跟她说工作的事情,还是他办了这个大案,有记者非要采访他,甚至到家里来堵他,初迎才知道。 “京柘寺。”初迎说。 “嗯?”方戬抬头看她。 “你夜里说梦话说的,你说盗贼在京柘寺。”初迎说。 方戬点点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最近通过抽丝剥茧,发现一桩与境外有勾结的盗窃文物案。本来以为狗剩只是想从百姓手里骗钱骗文物,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没想到这个案子还牵扯出文物盗窃跟走私。 但嫌疑人狡猾得很,供述了几个盗贼想要偷盗的文物单位地址,但根据他们排查,发现嫌弃人在说谎。 京柘寺就是他们调查出来的盗贼近期的目标之一,方戬边洗脸边想,不如他们先去京柘寺调查情况。 吃过午饭,方戬跟他师父郑天理准备出发去京柘寺,两人都要乔装打扮,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去盗贼。 方戬平日里浓密黑发梳理得整齐,一根发丝都不乱,现在不仅把头发弄得乱遭遭,里面还掺了点草木灰,另外他还特意穿了身方洪年的旧衣服,蓝色裤子,灰蓝色褂子,衣服有点肥大,在身上晃荡。 师父郑天理又建议他把脸涂得黑一些,他这个徒弟相貌堂堂,论相貌跟气质绝对能代表检查人员形象,但扮演盗贼显然有点吃力。 方戬本来办理的是狗剩冒充皇族后裔古董诈骗案,没想到牵扯文物盗窃走私案,本来检察长说把这个案子交给他师父,可郑天理认为方戬有能力处理这桩大案,并且要锻炼年轻人,这桩大案就交给方戬。 能经办这样一桩大案,方戬自然很激动,而能否抓到这个盗墓团伙的头目,是这个案件的关键。 京柘寺位于怀柔区,师徒两人先坐公交到怀柔县城,又搭乘村民的骡车到京柘寺附近。 京柘寺是唐朝时期修建的寺庙,已经废弃多年,远远看去尖塔一片破败,不过有重新修葺开放参观计划,四周都被灰砖围墙围起来。 传说尖塔下的地宫里有佛骨舍利跟各种佛宝。 附近两公里处才是村民聚集的村庄,寺庙周围只有零星几乎农家。 他们在附近村庄转悠了两三天,发现这个地方真是来对了,确实有操外地口音的人在附近转悠,而且是两拨,就像他们能发现别人是外来人口,别人也能发现他们。 到第三天头上,就有人来跟他们借火。 来人问:“兄弟,你们打哪来,你们也是来干活的?” 郑天理掏出盒火柴扔给那人,方戬也把耳朵上夹着的香烟取下,叼在嘴里吊郎当地吸了两口。 他说:“东北来的,我们最好各干各的。” 对方嘻笑颜开:“那是自然,互不干涉。” 方戬在东北当过兵,一开口就是一股标准大碴子味儿。 对方的四川话却说得很蹩脚。 师徒俩就借住在离寺庙最进的一户人家,夜里飘了半宿雪花,他们一直凝神听着动静,到半夜方戬就听见围墙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一声闷响,有东西顺着围墙扔了进来。 随即是汪汪两声狗叫。 郑天理把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轻声说:“肯定是那几拨人想把狗给药死。” 方戬早就跟借助农户说村子里的陌生人都是狗贩子,农户也听说古寺有宝贝,半信半疑,不过夜里还是听从建议把狗嘴给罩上。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忽听寺庙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农户养的狗随之拼命大叫,方戬师徒马上往外跑,翻过围墙进入寺庙,他们打着手电筒寻找,果然见古塔附近有个盗洞。 他们势单力薄不能打草惊蛇,很快就翻了围墙出来又回到农户家。 次日一大早,他们搭乘村里的牛车回县城,再搭乘公交回市区。 他们的工作是引导公安侦查,抓捕盗贼团伙是公安人员的工作。 接下来郑天理要召集公安、文物保护单位开会,方戬则要把见过面的三拨盗贼的相貌画下来。 11、第 11 章 方戬经办的是工作以来第一个大案,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他画了一上午画,到十一点钟,六张肖像画完成,公安跟怀柔县文物保护局的人也到位,十几人一起开圆桌会议。 几幅惟妙惟肖的肖像在大家手中传看,方戬是这个案件第一负责人,他说:“我们现在追踪的是一个专业盗墓团伙,他们有丰富的勘探、爆破、盗掘、倒卖经验,并且这个盗墓团伙跟境外人员联系,他们手中应该还有多件未转手的文物。这次对京柘寺盗挖是受国外人员所托,盗挖出文物直接流向国外,跟他们相比,狗剩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骗来的古董就卖给这伙人。另外一拨盗贼也是只有两三人的小型团伙。 据村民说,今年至少人二十人次盗墓团伙到京柘寺附近踩点,据我们这次侦查,他们曾先后使用炸.药、洛阳铲、探针等工具对古寺实施盗掘,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地宫中的佛骨舍利,但古寺地宫防盗措施建得好,他们至今并未得手。” 文物保护局工作人员介绍说根据史料记载,古寺地宫有两件佛骨舍利,还有两件印度僧王赠送的玛瑙念珠,其价值难以估量,另外还有各种法器,该寺一直都是盗贼眼中的香饽饽。 负责这个盗寺案件的某派出所所长异常激动,说:“我当派出所所长这十来年,一共收到十多起盗墓线索,但都是完成的,盗贼早跑得没影了,根本抓不住。我们更倾向于在盗墓现场抓捕,但他们反侦察能力很强,摸黑作案,专人放哨,有风吹草动就跑,很难抓住他们。” “这次境外人员出高价收佛骨舍利,盗墓人员利欲熏心,志在必得,这就是一个抓捕的好机会。”方戬说。 他又举起其中一张肖像画给大家看,说:“此人是盗墓团伙骨干之一,抓到他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其他团伙人员。这个团伙成员称呼代号,如果不能抓住骨干人员,恐怕无法端掉整个团伙。” 派出所所长说:“希望这次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开完会,派出所所长立刻派出警力到京柘寺附近搜捕。 —— 在八三年的京城,物质产品比别的小城市丰富的多,可买自行车也得用自行车券或者工业票,一张自行车票都能卖到几十块钱。 自行车票是方戬跟单位申请的,工业票是之前他们发的,揣着钱跟票准备出发去王府井百货大楼。。 “坐地铁去。”春燕提议,她还没坐过地铁,总听小朋友提起,很好奇。 方戬把闺女从地上捞起来抗在肩上,说:“咱家门口又没地铁站,地铁也没王府井这一站,还不如坐公交方便。” 春燕很期待跟爸妈一块出去,坚持要坐地铁。 方戬一项很宠闺女,妥协道:“好,坐地铁,走吧,闺女。” 现在地铁只有一号线在运行,很多到京城出差的人特意到地铁打卡,回去能吹上一年。 他们先带着春燕坐公交到前门,在前门站买票进地铁站,公交车总是很挤,可坐地铁的人不多,一毛钱一张票,随便坐,还有跟公交车一样的排坐,带闺女直接坐到苹果园终点站,再反向坐回来,等闺女玩够,他们才出了地铁,又坐公交去王府井。 初迎讲究实用,二六坤车轻便得多,价格也略高,可她还是选了更适合一家三口的笨重二八大杠,花了一百六。 买完自行车又去三楼买手表,她才知道有那么多品牌的手表可以选,一级表上海生产的上海牌、宝石花、占石,天津生产的东风、海鸥都是七十到一百二不等,二级三级四级表就只有几十块,进口表也比她想象中便宜,一类一等表劳力士全钢防水防震大三针金凸字男表是四百五十块,坤表是三百九十块。 欧米茄坤表是三百块,但初迎就想买劳力士,毕竟以后卖中古表还能赚一笔。 买了手表喜孜孜地戴在手腕上,离开柜台,初迎才问:“你觉不觉得我这块表贵啊?” 方戬一向觉得这都是小事,说:“你喜欢就买,但我觉得一百块的上海牌手表跟四百块的劳力士差不多,都是看时间,上海牌走得也挺准的。” 初迎说:“我就想戴劳力士。” 劳力士是奢侈品,上辈子她拿不出闲钱买,但这一世,花四百块就戴上了。 方戬说:“那就随你。” 初迎想,经过买劳力士这件事,大概以后她有什么大手笔的动作,方戬都不会干涉。 路过饰品柜台,初迎还花一块钱给闺女买了五个发卡,小丫头立刻要求把四个蝴蝶结全拆了,把五个发卡都带上去。 方戬对闺女的审美非常服气,跟她商量:“咱戴两个就行,不用戴满一头。” “不,我就要全戴上。”春燕坚持。 夫妻俩只能由着闺女。 闺女的头发多,又黄又细又软,编成两个麻花辫吊在左右头顶,配上粉色发卡,再配上她白皙的圆脸,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显得很可爱。 没有给方戬买东西,初迎想以后挣了钱给他买。 回到家,方戬把自行车推进车棚,上锁,三人一块进屋。 陶芋不舍得买自行车,她们两口子单位离家都不远,走路或者坐公交都可以,没必要买自行车。 她到方晋南上班的农商银行储蓄所,把六百块存了个死期。 看到初迎手腕上锃亮刺眼的手表,陶芋惊呼:“初迎,你买了块劳力士,你怎么舍得买这么贵的表!” 她巴不得二弟弟妹把钱都花光等没钱了喝西北风,但实在忍不住,说:“初迎,就你这个花钱法儿,多亏咱分了家,要不多少钱都不够你造。” 一副庆幸避之不及的神态。 但是吧,心里又有些酸,初迎的钱是花没了,可她有了劳力士啊,从这一点来说,还有点羡慕。 初迎就等着她这句话,她赶紧抓住机会,说:“大嫂,当然是分家好,咱分家就分个彻底,各家花各家的钱,你生怕我拉你衣裳襟过日子吧,以后我还要买洗衣机,安电话,爸妈可以用,你不能用。” 听初迎说他们可以用,姜铁梅当然心里偷着乐,不说话。 陶芋都被逗乐了,嗤笑:“妈分给你们的钱到手就没,就你们两口子一个月一百多块,买洗衣机还有可能,安电话得攒到猴年马月去。” 初迎说:“等我安了电话,大嫂别用就行。” 陶芋想拉姜铁梅当同盟,说:“妈,你听初迎给你画大饼呢。” 姜铁梅说:“到底我二儿媳妇给我画了大饼,我爱听。” 陶芋撇了撇嘴,婆婆惯会偏心嘴甜的儿媳妇,你说气不气人。她仍带着讥诮笑意:“我倒是想用,恐怕是没得用,我高低要看看你啥时候安电话。” 初迎说:“那您就请好吧。” 虽然姜铁梅期待着二儿子儿媳给家里装电话买洗衣机,可还是忍不住要教育他们俩。 “你们就是不会过日子,初迎买那么贵的手表干啥,不能吃又不能喝,你是不是一下就把钱都花光了,钱到你们兜里还没捂热,有这么败家的吗,要是有大病小灾需要花钱怎么办,钱放在我手里攒着该多好。”姜铁梅几乎心痛到了要捶胸顿足的程度。 方戬一句话就给她妈怼了回去,说:“到底是我们自己花了,总比给姜红卫他们花强。” 陶芋逮到机会,趁机说:“妈,你到底补贴给我大舅还有两个表弟多少钱,俩表弟结婚的钱可是借给他们的,从来没说要给他们,父母都在,凭啥姑姑给操持婚礼,这钱也该要回来了吧。” 边说边看姜铁梅脸色,虽然上次闹得不愉快,可她不相信这门亲就这样断了,说不定对方还得上门。 姜铁梅也心疼钱,不过她说:“你让人吃了吐,有可能嘛!” 陶芋想要说服姜铁梅:“可是有借条的,两百多呢,借条就放在大立柜上面的铁盒子里。” 她知道姜铁梅最不爱听的话题是姜家生了仨孙女,姜铁梅把生不出孙子归到仨儿媳妇身上,婆婆最听不得绝户二字,但为了要回两百多块钱,豁出去了,她偏要说:“妈,大舅妈多气人啊,说咱家绝户,给他们家的钱都得要回来。” 姜铁梅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陶芋觑着婆婆脸色,继续拱火,她一定要让婆婆恨那一家子,省着以后又被扒着吸血。 这个话题随着晚饭结束终止。 趁着姜铁梅去洗碗的功夫,陶芋多了个心眼,蹬着凳子把铁盒子拿下来,找到里面的借条,收到自己屋。 她连声可惜:“妈肯定给了大舅家不少钱,怎么也得有一千吧,可惜才有这两张借条。” 方晋南说:“这借条就是废纸,钱要不回来。” 陶芋眼睛一瞪:“白纸黑字,他还能赖账啊,我去法院起诉他他能不还么!” 方晋南说:“法官整天没事干了呗,多大点事儿,还值当去法院。” 夫妻俩聊完,方晋南又溜达到二弟两口子房间,说:“别跟你们大嫂计较,别看她是售货员,服务行业,可总拿鼻孔看人,说话从来没好听过,都是顾客惯的。” 初迎说:“大哥,我们不计较。” 她知道除了方晋北回城,陶芋就是说话不好听,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她很想知道方晋南要是知道自己媳妇未来会阻止三弟回城会是什么想法。 方晋北刚回屋,陈秀镯来了,初迎赶紧把她妈让进屋。 陈秀镯得到消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马上来告诉闺女女婿,说两个星期后他们三舅会从港城回来探亲。 “初迎,你三舅回来一趟不容易,你请假也得回陈家庄。”陈秀镯叮嘱道,她跟两个弟弟一样,对探亲这事儿充满期待。 初迎就等着三舅回来呢,马上痛快地答应下来。 12、第 12 章 只要初迎不上早班,姜铁梅不会要求她早起,总把早饭给她留在锅里,煤炉通风口不完全封闭,等她起来就能吃热饭。 这天早上,初迎还在贪窝子,听到方戬的脚步声睁开眼睛,只见他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去上班。 初迎说:“你现在解放了,不用起早贪黑接送我上下班,也能轻松点。” 方戬叮嘱她:“下班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初迎满不在乎:“没事,我回来那一路九点多人还挺多的。” 等晚上初迎检查完车辆,刚从车上跳下来,竟意外又看到骑着方洪年自行车来接她的方戬。 初迎忍不住笑:“你怎么又来接我了?” 方戬说:“反正晚上也没事儿。”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烤红薯,说:“路边买的,还热着,趁热吃。” 初迎接过烤红薯,轻轻一咬,还冒着热气,鲜甜的气息直沁入心田,她把红薯喂到方戬嘴边,让他吃了一口。 小李打扫完卫生,去水房洗抹布,周围没什么人,初迎说:“方戬,不管你媳妇是谁,你都会对她很好是吧。” 方戬随口说:“是,既然娶了一定得对你好!” 初迎说:“你对我好不是因为我是初迎,是因为我是你媳妇。” 方戬认真地想了想,没明白她的逻辑,他说:“我已经习惯你每天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他们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包好,分别骑一辆车回家。 —— 到月初,他们相继发了上一个月的工资,两人的工资加起来是一百一十九块,初迎第一次体会到自由支配工资的快乐,加上花剩下的六十多块,小两口一共有不到一百八十块钱。 初迎给了方戬十块钱,他有时中午忙不回来吃饭,或者晚上要加班,就得在食堂买饭。 “吴朝晖说请我们去□□餐厅吃饭。”方戬说。 “干嘛吃那么贵的餐厅,就随便吃份爆肚炒肝就行。”初迎说。 □□餐厅在这个年代是家特牛的湘菜馆,跟老莫都是年轻人最愿意去的餐厅,据说梅兰芳先生给它剪彩,齐白石先生给它送画,书法家溥杰给它题字。 方戬说:“他本来也想请我吃饭,说要请你就不能应付,得吃点好的。” 初迎说:“那好吧。” 周日中午,一家三口跟吴朝晖在□□餐厅碰头。 他们点了腊味合蒸、东安子鸡、豆辣爆猪肚、软炸里脊、炒鳝糊,一顿饭就花了吴朝晖小一半的工资。 吴朝晖给三人各倒了一杯麦精露,笑着举杯:“嫂子,我真不知道去报案的是方哥媳妇,要不我哪敢威胁你让你写检查,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初迎跟他碰杯:“就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我还担心报假警呢。” 春燕是个小吃货,她最爱吃软炸里脊,自己就吃了小半盘。 要说吴朝晖跟方戬一家的联系,必须得提到分房。 现在分房要看工龄、学历、资历、职称、家庭成员、家里住房情况、配偶分房机会等等,综合打分,分数高的更容易分到房子。 至于方戬单位分房都是分的筒子楼,面积跟条件并不比他家现在住的大杂院好,他从来没参与过分房。 初迎所在的交通公司就更不用说,严重僧多粥少,别看她在公司干了四五年,也很难解决住房问题,更何况她夫家有房,更要往后靠。 等方戬的资历足够分大点的楼房套间,那时候他们单位没有自建房,实行的是统编统分,检察院跟吴朝晖所在的派出所同时分房,分的是一栋楼房,方戬有分房资格,吴朝晖没有。 就在分房前夕,吴朝晖在执行任务时腿部受伤,在医院里呆了大半个月,方戬把自己的分房机会让给了他。 方戬一家依旧住在大杂院,不过这对他们影响也不算太大,毕竟他们有房子住,以后还有分房机会。 吴朝晖腿跛了,转成了户籍民警,他媳妇带着孩子跟他离了婚。 初迎想,要是有可能的话,阻止吴朝晖去出任务,那么他就不会受伤,不会变成残疾。 —— 下个周末,方戬骑车带着妻女回娘家。 初迎也在胡同长大,她家住的胡同叫百草深处,地理位置也很好,也同样破旧,骑车行驶在胡同里,胡同狭窄颠簸还堆了杂物,方戬左拐右拐竭力维持车子平衡,刚好一个姑娘迎面走过,等双方离得远了,初迎说:“哎,那姑娘你应该还记得吧,跟你相过亲,人家当时可是看上你了,见了面打声招呼还是可以的,你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看她那脸黑得!” 方戬说:“怎么,你想找我茬?” 初迎抿着嘴笑:“想。” 初迎认为自己是土著是她父亲祖上数代都居住在京城,至于她母亲,是平谷人,京城原本很小,到五八年,平谷、顺义、大兴、密云、怀柔等地才划归京城,很长一段时间,她母亲都认为自己是河北人,不是京城人。 还是在五十年代,母亲被村里推荐到京城务工,她师父觉得他不错,就把她介绍给了侄子,也就是初迎她爸。 在初迎眼里,平谷是什么地方,跟其它地方县城差不多,至于农村,盛产桃子,几十年后的发展水平甚至比不上外地农村。 家里来了很多人,大姐初春一家三口,大舅陈周江、二舅陈周海都来了,在热热闹闹地商量三舅回乡探亲的事儿。 姜铁梅还是有优点的,每次初迎回娘家,都让她带点糕点边角料,她妈陈秀镯也会让她带回婆家一些东西,初迎正好把糕点分给大家吃。 三舅陈周钊是港城富商,他回乡探亲可是陈家光耀门楣的大事儿,在接待上,别说陈家,就是整个乡镇政府领导都会亲自接待。 陈周钊四十年代才十三四岁,在京城一家布庄当伙计,布庄大少爷不务正业,干放印子钱的营生,结果跟另外两伙放印子钱的起冲突,大少爷直接卷了铺盖卷,带着家人、陈周钊跟另外一个伙计跑去港城。 柿子拣软的捏,另外两伙放印子钱的不去找布庄,频频找平谷陈家麻烦,陈家当时穷得叮当响,哪肯为这个不肖子孙擦屁股。 布庄老板妥善摆平另外两伙放印子钱的人后联络大儿子让他回来,大少爷不肯,再后来他们就回不来了。 陈周钊开始跟着大少爷做布匹生意,后来自己独立出来做制衣厂,逐渐发迹。 上一次回来探亲是七九年,陈周钊给家乡投资修了两条路,建了两个厂,一个砖瓦厂,一个长毛兔厂,十里八乡都把他当做传奇人物,提起他,当地无人不知,简直是平谷的骄傲。 年龄愈大,陈周钊思乡之情愈切,知道内地允许个体经营,他想回乡扶植几个侄子发家致富,不过回来前突发奇想,他想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思念的亲人是看中他的钱还是跟他一样思念至亲。 他就想出一个主意,装穷人看看亲人的反应!看他们还会不会热情地向他敞开怀抱,会不会关照他,拉扯他。 给大家分完糕点,方戬跟大姐夫说话,初迎就跟大姐一块儿带着俩小孩在角落里听俩舅舅说得天花乱坠。 “咱乡里已经安排锣鼓队,镇长、乡长都会到路口迎接,还有孩子给鲜花,等把三弟接到,有舞龙、踩高跷表演,还有接风宴。” “咱家的房子我特意重新粉刷,腾出一间空房,摆了新家具,不知道三弟会不会在家里住,还是住到镇长给安排的宾馆。” 初迎憋着笑,他们想象中是陈周钊衣锦还乡,可实际上陈周钊会一副落魄模样,他会说他不是什么大老板,只是纺织厂的锅炉工,上次回乡是打肿脸充胖子,把毕生积蓄都在这一次探亲中花光,还捅下了窟窿,这几年都在还债。 谁知道三舅为啥会突发奇想想要测试人心,这样的场面想想都觉得尴尬。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些亲戚不过是想从三舅那里捞点钱捞点好处,让三舅给家族光宗耀祖,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们在港城有个阔绰的有钱亲戚。 等他们知道三舅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后各个翻了脸,他们觉得他二流子本性不改,一定是在港城不务正业,他们不想留下他,没人愿意给他养老,他们纷纷撵他回港。 上辈子唯一知道他落魄还对三舅好,想办法拉扯他,帮他挣钱的人只有自己。 唯一感动三舅,被认为测试出有赤子之心的只有自己。 三舅只想给她一个人一大笔钱。 突然觉得善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初春关注初迎发型,夸妹妹新铰的短发好看,初春又问:“三舅回来那天是周六,你能调班吧。” 初迎当然要凑热闹,要跟上辈子一样在人群中热烈欢迎三舅,然后兴致勃勃地再看一遍尴尬大场面,她说:“我跟人提前换班就行。” 姐妹俩在角落里说话,大舅点她的名:“初春、初迎,到时候你们都得去迎接你三舅。” 初迎点头:“大舅,我们当然回去,我请假去。” 13、第 13 章 陈秀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跟闺女单独说话,她说起刚才初迎在胡同里遇到那个姑娘,说:“丁香还没结婚呢,她是小学老师,正是该结婚年纪,给她提媒的也多,她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就想找个跟方戬条件差不多的,你说跟方戬工作差不多的模样不如他周正,模样周正的吧她又嫌人工作不好,总之非要跟你对象比,就耗到现在了。” 初迎非常得意,她以前没觉得,重生后觉得方戬条件特好,还不是扒拉到她碗里了。 心中窃喜,不过说的却是:“妈,方戬有那么好么?” 陈秀镯拍了她一巴掌:“咋不好了,找到这样女婿你就偷着乐吧。” 初迎家一共有四姐妹,大姐初春,二姐初夏,初迎是老三,也是春天生日,就叫初迎,四妹刚好是冬天出生,就叫初冬。 看初冬正给春燕扎小辫,陈秀镯努努嘴说:“你看她,这么大了一点正形都没有,想一出是一出,连考两年没考上,还想要参加明年的高考,你劝劝她,别追着白隽清后头跑了,找个身体健康的男人嫁了不行么!” 初迎知道两人兜兜转转还是结婚了,白隽清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在运动中受到伤害双腿残疾,初冬一生执念就是给他治腿,到最后腿也没治好,两人就那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辈子。 初迎说:“白隽清本来是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现在走不了路谁看了不心疼,初冬有责任。” 陈秀镯叹了口气说:“那时候初冬才十几岁,她糊里糊涂的知道什么,再说又不是她一个人干的,她年纪小又不是头头,就跟着一块瞎胡闹,要真论责任怎么也不该追究到她头上。” 初迎说:“初冬就比我小一岁,我怎么没去当红小兵呢,她怎么就去了。再说她自己乐意追着白隽清,是白隽清不乐意,我怎么劝得住。” 陈秀镯又深深叹了口气,话题又回到三舅回乡探亲这件事上来。 —— 初迎回到家就问方戬,为啥那个老师条件挺好的,他没相中她? 方戬很诧异:“相亲难道是见一个相中一个?” 初迎跟他解释:“那老师长得周正,工作不错,中专毕业,比我学历高,比我有文化,我没看出她哪儿不好。” 比较工作的话,在当时人们眼里,老师并不比公交司机高端,但初迎在学历上有绝对劣势。 方戬仍旧诧异:“跟她条件差不多的女的多的是,我都应该看上?” 初迎觉得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干脆问:“那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方戬专注地看向她,伸出食指推她鼻尖说:“你最近想得可真多。” 他认真想了想说:“在我们相亲之前,我坐过你开的车,我对你印象不错。” 初迎略感惊喜,说:“那还真巧,我可不知道咱俩见过,你对我什么印象?” 方戬说:“那天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但公交车上还是很挤,这时上来一个农民,可能是河北来的,也可能是远郊区县来的,她用扁担挑了两筐香椿,占了很大地方。” 初迎说:“我记得这个人。” 方戬说:“那你应该记得当时就有个自以为是的大妈指责她不该在公交车上把过道都给堵了,还携带散发臭味的东西,农民回了两句嘴,大妈就开始骂她说乡巴佬,土包子也到京城来,说那农民身上也一股臭味。 农民是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姑娘,就开始哭,说她是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到京城来卖香椿。 “我当时被挤到车尾,很生气就想挤过去找那个大妈理论,这时你开口了,你说每个打了票的人都有资格乘坐公交车,任何人无权指手画脚。你还对那姑娘说帮她卖香椿,两筐香椿很快能卖完。” “是的,我是这样说的。”初迎说。 “那个姑娘见司机帮她,哭得更厉害了。周围人都给你鼓掌,也开始谴责那个大妈,大妈本来很嚣张,见被众人攻击就跟鹌鹑似的不吭声了。我很好奇你到底会不会帮她卖香椿,怎么帮?我特意跟你们公司的人打听,听说你帮姑娘联系了工厂,把香椿卖给了食堂。” 初迎说:“是的,我开上两圈就可以去公交总站上厕所,我把她带到公交车总站,在总站给无线电厂我认识的食堂采购员打电话,我知道他们厂职工吃了一冬天的萝卜、土豆、白菜,春天来了刚好要改善伙食,就买下了两筐香椿,之后还让那姑娘送了几次。” 方戬说:“我当时就觉得你人不错,觉得你自信、仗义、热心肠,后来我们就在相亲的时候遇到。” 初迎笑逐颜开,说:“原来开公交车也可以收获爱情。” 她觉得这份工作真不错,她又可以了。 看初迎因为笑容明亮起来的脸庞,方戬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手说:“什么爱不爱的,不过就是双方觉得差不多,就搭伙过日子,迎迎,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考虑这么多,但你要对我们的夫妻关系有信心。” 感觉着他干燥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初迎觉得很安心,点点头:“嗯,我就凑合着不再胡思乱想吧。” —— 再说姜红卫一家最近忙着找房,在京城各个胡同转了一圈,才发现住房形势原来这么严峻。 很多人家都跟他们家一样三代人住一间房,有两间三间房的住的人也多,根本没有人家愿意腾出房来卖。 别说手握两百块钱,就是八百块钱,都买不到一间房。 两百块钱卖扬善胡同一间房,那是做慈善。 倒是有住在南三环的想跟他们家换房,两间换他们家一间,可地理位置能一样吗,她这儿是正经胡同,那儿是贫民窟,那户人家摆明了想占她家便宜。 甄玉香连连叹气:“手里有几百块钱的人家多的是,房子要真那么好买,哪还有一大家子挤一间房的。”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付翠芳应该是中邪了,她最近几天连连说胡话。 “大姑家那一间房就是我们的,他们把房卖给我们了,别看他们现在过得人模狗样,房子大,工作都不错,可以后穷,我们才是大款,我们会有好多套房子。”付翠芳说着胡话。 姜红卫拼命摇晃着她:“你清醒点,人家都说不卖房了,去了两次都没用。” 付翠芳咂摸着梦境:“大姑还把攒下来的一千多块钱都给我们,让我们做小买卖,我们做小买卖发家致富了。” 甄玉香斥道:“做天花大梦去吧,她连房子都舍不得卖,还舍得拿钱给咱们。” “去跟她要!从她那要到钱就去广东批发电子表拿回来卖,保准赚一大笔,咱家就翻身了。”付翠芳催促道。 甄玉香叹了口气:“这破四旧的时候都绝的差不多了,咱们上哪招人给她驱邪。” “一定要批发电子表,借钱,也得去批发电子表。”毕竟梦里什么都有,想起梦里富贵生活,付翠芳状若疯癫。 本来恨大姑子绝情,甄玉香左思量右思量,还是想去说点软话,说服大姑子卖自己家一间房。 周日上午九点多钟,甄玉香一家穿着破衣烂衫上门哭穷卖惨来了。 看着大姑子家宽敞气派的五间房,看着馋死了。 按理说解放后没房子住房管所给安排,没工作街道给安排,即便是蹬三轮的正式工一个月也能有三十块钱,大家住房条件都差不多,工资也差不多,都一样穷,可大舅一家为什么穷得清新脱俗呢。 那不得不提到大舅的风流债,大舅在结婚之前,曾经跟一个女青年好过,俩人遭到姜姥爷棒打鸳鸯,姜姥爷说女方父亲在解放前是个大茶壶,大茶壶是啥意思,就是在过去最低等的妓院里打杂,充当打手的男人。 后来两人各自成家,那女人丈夫跑了下落不明,一人拉扯三个孩子,大舅在五金厂上班,把挣的钱都补贴给了那个女人,甄玉香那时候没工作,又要拉扯俩孩子,丈夫的心还不在家里,她就来扒着大姑子一家吸血。 后来一家人终于摆脱了大舅的婚外情,可欠了外债,穷底子就这么坐下了。 陶芋这几天都在说大舅一家坏话,等正主上门更是不遗余力地拱火,说:“你不是说我们家绝户吗,你们家生了个孙子就了不起了是吧,就凭这句话,我还以为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了呢,你们怎么又腆着脸蛋子来了。” 甄玉香脸上挂不住,黑着脸,但仍陪着笑,讪讪地说:“咱们都是实在亲戚,你们就当我嘴上没把门的,别为这俩字伤了亲戚情分,我这不是一大早上往菜市场跑,整治了一桌席面,请你们一家过去吃饭赔罪。” 她是买了菜,但原则是这顿饭能不吃就不吃。 陶芋话说得特别难听:“我们家缺你们那一顿饭吗,还不是为了房子来的,说了房子不卖,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咋地。没钱你可以跟那寡妇要去,总往我家跑是咋回事!” 初迎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让陶芋单打独斗,说:“你们这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才又上门,两百块钱买不到房子,塞牙缝都不够。” 绝对不能让姜铁梅反悔,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从娘家回来时,她就把从她妈那儿听来的甄玉香到处打听房子的事儿跟姜铁梅说了一遍,让她知道大家住房都紧张,压根就不可能有人会两百块钱卖房。 陶芋抖着手中的纸:“想买房子门都没有,两个表弟结婚的钱也得还了,要不就法院见。” 甄玉香这是热脸贴人冷屁股,脸黑得跟煤球一样,忿忿道:“大姐,你们家当家的到底是谁,老的还在呢,轮得着俩儿媳妇跟长辈说话!” 有陶芋天天在耳边叨咕,姜铁梅对这一家心生厌恶,可算是给俩儿媳妇撑了次腰,说:“在我们家,我俩儿媳妇说话算数,两百三十五,还了吧。” 初迎很意外,婆婆还真是可以改造,她竟然能让弟妹还钱。 甄玉香是上门吸血的,不是上门做还钱的! 她气得脸像猪肝一样发红发紫,她血往头上涌,情绪激愤:“不就是两百多块钱,恨不得掉钱眼里了,还就还。” “带钱了吗,没带让方晋南跟你回去取。”姜铁梅说。 甄玉香是带了钱的,原本计划着说服大姑赶紧掏钱把房子定下来,现在气得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展开,拿出里面的二百块钱,见不够,又让五个家人凑了凑,凑齐二百三十五,手往桌子上啪得一拍:“钱给你们撂这儿。” 她黑着脸招呼家人:“都走,以后别上门。” 姜红卫两口子根本没有说话机会,就被他妈叫走。 姜铁梅还冲着他们的背影喊:“别再来,谁再来谁是孙子。” 初迎赶紧给婆婆倒杯温水,让她消消气。 姜铁梅难得豪气了一次,说:“你们俩把钱分了吧。” 初迎跟陶芋各分一百,还给姜铁梅留了三十五,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姜红卫这吸血一家子没再上门,两家也没再来往。 14、第 14 章 再说方晋北收到家里寄来的信分外感动,他的父母兄弟都在惦记他,他们说随时欢迎他回去! 他们回家探亲一次不容易,但家人的记挂让他觉得很温暖,尤其是二哥二嫂,他们真是很善良的人。 两口子把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奶酪跟牛肉干寄回了家。 姜铁梅把两样零食用油纸包好,塞进初迎跨包里,叮嘱她饿了就垫吧点。 她本来觉得陶芋能按时吃饭,不用吃零食,但在对方目光压力下,也只能给大儿媳包上一包。 初迎说:“妈,你看三弟两口子多孝顺。” 陶芋这时候还没意识到房子有多重要,可想不到她以后会抢房产,也跟着附和。 姜铁梅美滋滋的:“是,我巴不得你三弟他们回来探亲。” —— 这天上学,初迎去送闺女上幼儿园,在门口遇到她同伴小伙伴,两个小姑娘大声地叫对方名字。 春燕觉得她的新朋友的名字特别好听,人家叫林小溪,春燕喜欢这个名字才愿意跟那小姑娘玩儿。 这段时间,边工作边等着大款三舅回乡探亲,初迎一边琢磨着给闺女改名。 按理说方戬有文化,不至于给闺女起这种普通的名字,可这个名字是姜铁梅给起的。 方晋南闺女叫方春芬,春分那天生人,一生下来,奶奶就叫她芬啊,芬啊。 初迎觉得方春芬还没那么难听,可她闺女随了堂姐,一生下来奶奶就管她叫燕儿,燕儿,她的名字就叫方春燕。 闺女成年后特别讨厌这个名字,觉得土掉渣了,好像她是从六七十年代来的。 初迎从沈长征那儿借了本辞海,她一定要给闺女改个特别有文化有气质的名字。 沈教授家真是书香四溢,两间房住了五口人,家里最显眼的家具便是摆满了书的一大排书架,他是京城大学的地球物理学教授,除了专业类书籍,还有好多天文、文学、物理等各种书籍。 初迎发现自己在起名方面可真没什么天赋,连翻了好几天书之后,她跟方戬商量:“给咱闺女起名叫婉如怎么样!” 方戬吐槽:“八十年代叫春燕的人还挺多的,你起的这名儿一下回到民国了。” 从辞海跟诗经、楚辞里都没找到合适名字,初迎又从教授家里借了本古文观止,看到洛神赋这篇文章,来了灵感,想让自己闺女叫方洛赋。 初迎跟方戬商量:“这个名字怎么样,我们闺女是不是从小土丫头变成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少女。” 方戬说:“看来多看几本书还真管用,就叫这个名儿吧。” 沈教授大加赞赏,说这个名字起得好,重名率低,还显得特别有文化。 春燕一下就喜欢上新名字,马上就要去通知小伙伴,她迈着小腿出了门,习惯性地往孔浥尘家方向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她第一个想要通知的人是识峤哥,马上拐了弯去找沈识峤。 “识峤哥,我改名了,我以后叫方洛赋,小名叫小赋。”小赋很自豪地说。 沈识峤夸赞道:“你的新名字真好听。” 姜铁梅对这个名字超级不满意,说:“芬啊,燕啊不好听,富啊,贵啊的就好听?我们那一辈人名字里才带富贵。” 小赋非常喜欢这个名字,马上奶声奶气地反驳:“不是富贵的富,是诗词歌赋的赋。” 姜铁梅忙说:“好好,是诗词歌赋的赋。” 大嫂也赶紧给自己闺女改名,原本想起个跟方洛赋一样好听的名字,但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就把闺女知名直接改成方芬,自己挺满意,觉得也比以前时髦不少。 这几天,小赋特别忙,迈着小腿蹬蹬走,把院子里所有邻居都通知一遍:“不要叫我春燕了,我改名叫方洛赋,诗词歌赋的赋。” “我叫小赋,不叫春燕。” “好好,你叫小赋。” 大杂院的人很快统一认识,认为方洛赋是他们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 诗词歌赋是这些天大杂院提及率最高的词,感觉整个院文化档次都提高了。 方戬说:“你看咱妈叫小赋叫得那么亲热,她应该还没意识到你把她的权威挤压到渣都不剩了。” 初迎说:“说来听听。” “你先是阻止她卖房,还从她手里夺了管家大权,又断了姜红卫这门亲,连她给孩子起得名字都改了。”方戬说。 初迎笑道:“谁叫咱妈明明没管家能力还要事事做主,等她反应过来早就晚了。” —— 年底各种评比特别多,初迎的同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比平时工作卖力得多,都想拿奖过年,可初迎没什么兴致。 这天初迎把车开回公交总站准备交接班,于经理正在等她。于经理是交通集团旗下的公交公司的一名经理,也是她师爷。 于经理今年四十多岁,他儿子还是初迎父亲的学生,当年于经理还想把初迎介绍给自己儿子。 他说:“初迎我给你找了个特别好的活,别人我都没找先找你。” 初迎说:“于经理啥活,你别卖关子。” “有个领导需要开车司机,我早就推荐了你,领导安排人去看你开车,觉得你不错,咋样,有编制,要不你给领导开车?给领导开车多好,风吹不着晒不着,领导不用车司机还能把车开出来自己用,亲戚朋友有什么事儿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 能配车配司机的领导都是局级以上干部。 于经理能给她推荐工作,能这样跟她说是完全把她当自己人。 初迎志在跑个体出租,还真不想给领导开车,她受不了那拘束,再说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 在受宠若惊表现出对领导厚爱的感谢后,初迎表示自己还是想开公交,又说:“给领导开车好处多的是,我师父不愿意去给领导开车吗?” 于经理嗤笑一声说:“就你师父又不会说话性子又耿直能给领导开车?不过肥水不留外人田,我还是问了他愿不愿意给领导开车,他直接跟我说不想去伺候领导,你听听,要是他在领导面前这样说话两天就得给开了,倒时候丢我的脸。” 他叹了一声说:“我早该想到你跟你师父一样不想给领导开车。” 初迎想她跟她师父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像的,她刚进公司,公司要求老带新,她师父就挑中了她当徒弟。 她想了想又问:“领导想要啥样司机,我倒是有条件好的人选。” “啥样人?”于经理问。 初迎把她大姐夫的条件说了一遍:“部队转业的,原来就在海边汽车营,开车技术一流,还是连长,厚道话少有眼力见,人品绝对没问题,长得周正人也干净。” 她大概知道领导喜欢什么样的司机,也知道她大姐夫最近工作不太顺利。 听说是转业的汽车兵于经理来了兴趣,相当于开车水平跟人品都有保证。 于经理说:“嘿,你说这人还真不错,领导本来就说优先要转业军人,我这不是没认识的才问你跟你师父,我这两天就去问问领导。” 吃过晚饭,初迎去找初春,问起大姐夫的工作,初春说:“你大姐夫那个保卫科长当不上了,本来说过这个职位是你大姐夫的,厂领导安排自己侄子当保卫科长,新保卫科长一来就把你姐夫调去看仓库,原先能分房,现在排不上号。” 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是印刷厂的一间十几平米的筒子楼宿舍,本来指望大姐夫分房改善居住条件,这下泡了汤。 “仗着是厂领导亲戚就随心所欲,你说气人不?”初春气愤难平。 大姐夫脾气跟心态倒是都很好,说:“新保卫科长安排的都是自己亲戚朋友,他这样的人干不长。” 初迎说:“大姐夫有个给领导开车的工作,你想不想干?我知道你工作不顺,就推荐了你,等领导那边回复。” 大姐夫在部队里可是服从安排惯了的,他不觉得给领导开车是伺候人,对这个工作很感兴趣,马上就说:“行啊,给领导开车比在保卫科干可强多了。” 初春也说:“能给领导开车敢情是好。” 初迎早就预计到大姐夫会乐意,说:“那我就去问问我们公司于经理,我们等等领导那儿的消息。” 这些天安静地等着三舅回乡,陶芋又告诉她一个劲爆消息。 15、第 15 章 话说初迎一心一意等着三舅从港城回乡探亲,陶芋一直在关注着姜红卫一家,得知他们倒腾电子表赔了钱,立刻回来跟初迎八卦。 她心眼多,知道不跟婆婆说,不让婆婆关注她二弟家的事儿。 陶芋笑到合不拢嘴,说:“初迎你还不知道吧,付翠芳他们鼓捣电子表赔了一大笔钱。” 初迎很意外:“这都快过年了,大家都安稳等着过年,他们倒腾电子表去了?” 陶芋点头:“可不是,谁叫他们着急挣钱呢。” 初迎很乐意听到他们创业失败故事,绕有兴致地问:“倒卖电子表不是挺好的买卖吗,怎么就赔钱了。” 看妯娌感兴趣,陶芋谈兴更浓:“付翠芳听说从广东批发电子表,三五块一只,到咱们这儿能卖好几十,非要做电子表批发买卖,他们两口子就跟院里人借钱,钱哪有那么好借,他们就承诺多给利息,四分利借的,借了一千块钱就去了广东。” 她笑盈盈地说:“被骗了呗,他们不懂电子表,到广东又人生地不熟,他们在电子表厂附近看到一个精瘦的商人拿着样品问他们有没有货,那表是五块钱,有多少收多少。 付翠芳心眼子多,拉着姜红卫到别处转,很快看到有人卖的表跟商人拿的表一样,说是从厂家直接拿的货,才要三块钱,这两口子就觉得这表真是便宜到家了。只恨他们身上一共有一千块钱,只能买三百多块表,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三百多块表根本就不走字,一千块钱赔得裤衩子都不剩。” 初迎快要笑死了,说:“四分利算是高利贷了,一个月的利息都得四十块钱,他们也真有自信敢这么借钱,他们打算怎么还?” 陶芋从算过四分利竟然有这么高的利息,惊讶道:“利息都能顶上一个月工资?没钱还能怎么还,就先拉着饥荒呗,院里人天天堵着门跟他们要钱,我看他们这回想要翻身可难了。这样看来咱们分家绝对是好事儿,不能让婆婆手里把着钱。要不是妈把钱给咱分了,这一千块钱肯定是从妈这儿拿,白白地给他们赔光,我能直接怄死。” 初迎也觉得庆幸:“对,要是婆婆没把钱给咱们,这钱肯定被姜红卫两口子要走。” 不过初迎想了想又说:“他们怎么就敢大手笔直接去倒腾电子表,还敢一下进那么多货,怎么不等年后再去。” 上一世男女主确实拿姜铁梅给的创业资金去广东进货,不过是在明年年中,他们把电子表卖出后赚了三倍利润,那些钱是他们发家致富路上的第一桶金。 怎么这一世时间提前,还赔了个血本无归。 陶芋解惑:“是付翠芳说年底大家都会花钱,趁着年底赶紧进货,过年就能挣一笔。” 初迎又说:“姜红卫跟付翠芳都老老实实上着班,以前也没听说他们想做小生意,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了?” 陶芋也有这样的疑问,说:“你说得还真是,他们俩不像买卖人,我去打听下看他们为啥突然倒腾电子表。” —— 最近小赋不怎么跟孔浥尘玩儿,孔浥尘整天闷闷不乐,何赶美来找初迎说别干涉孩子跟谁玩,初迎回怼说她才是操心的那个。 不过何赶美很快就没心思关注儿子跟谁玩这个问题,他们两口子被抓了。 自卖包子之后,俩人还买过电子表跟喇叭裤,不管他们俩做什么,周皮都跟他们做一样的营生还恶性竞争,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两家都挣不到钱。 他们最新的营生是卖邓丽君的磁带,这时候大家还偷偷摸摸地听邓丽君的歌,至于正版磁带,更是买不着。 何赶美是在前门附近的胡同里卖翻录磁带,大家约定俗成,买家卖家都会到这条胡同里来。 别人卖磁带都没事,可周皮把两口子举报了,俩人就被带到了派出所。 老关格外兴奋,平时他这个话事人发挥不了多大作用,用处不大自然威信就不高,现在正是他立威的时候。 他满大院找人一块去派出所捞人,来找平时最厚道的方洪年时,初迎说:“关大爷,让我爸好好休息,我跟着去吧。” 老关说:“行,那你跟着去,初迎,在咱们院里,还是你心眼最好使。” 初迎笑着说:“关大爷,你可真抬举我了。” 心眼好又不能当饭吃,要搁前一世,初迎想确实如此,可这一世,她宁愿只是浪得虚名。 关大爷、那老太,沈教授快七十岁的老父亲,邱仁,再加上初迎一共五个人去了派出所。 一到派出所就看到吴朝晖,对方问:“倒腾磁带的两口子是你们院的?” 初迎离开大部队,说:“这不今天不用上班,我就来看看热闹。” 吴朝晖本来还想给初迎面子把人放了,于是说:“那我可就不管了啊。” 初迎忙不迭地点头:“你忙,不用管。” 进到屋里,初迎就站在后面当了块安静的背景板。 关大爷糊涂的地方在于带了邱仁来,他跟何赶美一家并无过节,可每句话都在说倒卖磁带犯法。 初迎觉得这人忒不厚道,像她只是不说话不会帮倒忙,可邱仁明明是落井下石。 关大爷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又抢过话头,说了一大堆好话,说他们平时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要不是缺钱谁会大过年的去倒卖磁带。 公安看在快过年的份上,象征性地罚了五块钱,又让他们写了检查,这才把人放了。 “下不为例,以后再逮到就得罚款拘留。”公安说。 孔大壮点头像鸡啄米:“公安同志,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再犯。” 回到大杂院,何赶美拿着杂拌糖挨家挨户感谢,轮到初迎家时,她说:“初迎,你最热心肠,感谢你去派出所保我们。” 初迎只拿了一块糖说:“我就是去凑热闹,我想看你们俩笑话。” “我还不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何赶美说。 到傍晚等周皮回院,孔大壮立刻薅着他的衣领子开骂:“周皮你丫找抽呐,我卖磁带管你屁事,红小兵那一套你倒玩得挺溜,你瞅瞅你那德性,整天整点子嘎七马八的事儿,你有啥脸举报我。” 周皮翻着白眼:“你别看你装的人五人六的,我倒要看看你能鼓捣出啥花花肠子来,你犯法我不能举报?你想让院里的老少爷们都跟你吃挂落!” 初迎听到动静,立刻抓了一把瓜子拉着小赋去看热闹。 方戬拉闺女另外一只手,说:“你别把闺女养得也整天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初迎不管她,继续拽着闺女往外走,说:“看热闹还分什么事儿。” 眼看俩人要打起来,老关紧急召集大家开会,孔大壮说了自己诉求,就是周皮以后别扒着他,他做什么买卖周皮就做什么。 周皮说:“琉璃球嘎杂子,兜里根本没俩镚子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我爱干啥就干啥,用的着你孔大壮管。” 关大爷连忙调停,跟周皮说:“你别跟他做一样的买卖还压价,你们俩不都得赔钱么!” 周皮说:“我可没倒卖磁带,关大爷你得骂他,给我们整个院丢份儿。” 经过全院人的劝说,周皮终于同意以后做自己的买卖,大家都吃了瓜,心满意足地回家吃饭。 —— 大姐夫到新单位当上领导司机,适应新工作后,初春一大早上跑了好几个地方采买食材,组织姐妹们到父母家吃饭。 方戬出差,初迎带着小赋回娘家。 负责做饭的是陈秀镯跟初春,初春说:“我去了趟地安门菜市场,正好赶上有活草鱼买,我就挑了条大的。” 初迎点菜说把鱼切块煎得焦黄,做成鱼块炖豆腐。 陈秀镯心疼油,但既然闺女提了出来,就去照做。 初冬本来在复习功课,外甥外甥女来后就带着他们去买胡同口的小卖部买桔子汁。 陈秀镯不满地嘟囔:“你看她又跑出去了,那么多高三生都落榜,她能考上才怪。” 初迎知道初冬为了给白隽清治腿,学习很努力,也考上了中医学院,她没接话茬,反而问初春:“大姐夫工作还好吧。” 大姐夫正在跟初道说话,接话说:“初迎你给我介绍这个工作还真不错,领导是工商局的,好说话对我也客气。” 心情最好的是大姐,她说:“你姐夫之前那个厂不早就说提拔他当保卫科长结果被厂人事科干部亲戚占了吗,工商局就管着这个厂,这就是徇私,领导就安排查人事科干部有没有问题,你猜怎么着,他之前还卖工作收钱,领导直接把他撸了。” 初迎说:“活该,真是大快人心。” 初春展望未来:“等你姐夫在工商局积攒点资历,以后能分个大点房子。” 初冬买完饮料回来,马上坐到书桌旁看书,几乎一秒进入状态。 初迎感慨她最开始应该是想要赎罪,现在应该是真正爱着白隽清,才这么有动力学习。 她开了瓶桔子汁,拿三个茶缸给仨孩子分了,让他们去院子里看书不要吵小姨。 中午有不少菜,除了鱼块炖豆腐,还有香酥鸭、栗子白菜、桃仁鸡丁,连同小孩一共十人坐在餐桌旁热热闹闹吃饭,一人一茶缸汽水,初道说:“咱们以汽水代酒,庆祝周信进工商局上班。” “干杯。” 吃完午饭,初迎带着小赋回家。 三舅回来的日子跟上一世一样推迟了,这个周六,终于到了大款三舅回来的日子。 16、第 16 章 初迎早就跟人换好班,可没想到那位同事得了急性肠胃炎,等线长重新安排人替她,她再坐公交赶到平谷县城已经是十点半。 到各村并没有班车,初迎只好厚着脸皮问骑车的、开拖拉机的、赶驴车的都往哪个方向走,问了有十几个人,终于坐上一个大哥的自行车后座。” “大妹子,啥事儿急成这样?” 初迎不停催人快点骑,对方忍不住了问。 “我有急事,麻烦大哥快点儿。”初迎说。 涉及一笔巨款她能不急么! 一路上她焦急地看表,心想,按照上一世的发展,最精彩也最尴尬的部分,也就是大家满怀期待地等待富商陈周钊,结果却等来一个穷光蛋的情节已经结束了。 震惊、失望、失落、难过、丢脸,很遗憾没有把各人的换脸表情再看一遍。 接近陈家庄,初迎跟好心大哥要分两条路走,她坚持要给对方一块钱,对方说乡里乡亲不肯收,初迎只好作罢。 一路小跑进村,跑到大舅家附近,远远地,她就看到好多围观村民,站在门口都是一幅幸灾乐祸的看好戏的神情,还在大声议论陈家这个不肖子。 村民攀比心理最重,邻居里出了个富豪他们只会嫉妒,要是出了个二流子败家子,就着这个话题,能多吃两碗饭。 “十四五就跟人放印子钱,打架斗殴什么不干,陈家被人逼着还钱,这叫啥,狗改不了吃屎。” “上次带回来那么多钱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有二流子做陪衬,他们都有种优越感。 初迎哂笑,后面还有一个反转很精彩呢,等三舅再次表明身份,说他是个企业家,就问他们脸疼不疼。 “都让让。” 初迎不常来舅舅家,跟邻居都不熟,她径直进了门,直接把大黑门关上,上了门闩。 正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瞧的村民:“……” 前几年三舅回来时,大舅二舅在他的帮助下都盖了五间大瓦房,这房子明亮宽敞,是村里最好的房子。 所有人都集中在中间大屋,也就是客厅,大舅脸拉拉得比驴还长,语重心长地教育陈周钊:“我听说港城平均月工资能有一千五,咱们县城工资也就几十块,就是烧锅炉一个月也得有一千多吧,你咋就把工作给弄丢了呢。咱们这你又没房没地,不如回港城再找个工作。” 已经进展到不愿意接纳落魄三弟,撵他回港。 初迎乍一看三舅,吃了一惊,心说三舅不会真的变穷了吧。 头发乱糟糟的,还穿了打补丁的衣服裤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半低着头虚心接受兄长批评。 可仔细去看,就能看出他是演戏来了。 初迎见自己老妈跟姐妹都在旮旯站着,也走过去,默不作声地看热闹。 二舅气得直拍桌子:“你但凡踏实点好好工作我们也不会这么生气,我们的脸面倒好说,镇长、乡长都在迎接你呢,你把他们的脸都丢光了。” 初迎想这些人势利是势利,可真够朴实的,他们就那么轻易相信陈周钊的话么! 看陈周钊明显沉稳有度,宠辱不惊,他那眼神也犀利又充满智慧,即便穿着破衣烂衫也像个大老板,锅炉工哪能有那种气质! 可惜他们有眼无珠,都看不出来。 陈秀镯想给三弟说几句话,她说:“你们两家的房子都是三弟出钱给他的,凭啥他不能住,匀他一间,要不咱们想办法给三弟盖房子,村里再分他点地,也能过得下去。” 大舅一句话就把她怼了回来:“他自己不争气能拉扯得起来吗?盖房钱你出,还是把他弄到你家住?” 陈秀镯哪样都做不到,她就像鹌鹑一样不说话了。 初夏没来,初迎三姐妹也像鹌鹑一样靠边站着。 屋里气压很低,除了初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陈周钊淡定的很,一声不吭地听着每个人对他的指责,甚至是晚辈,他心心念念想要提携发家致富的四个侄子。 他略有些后悔,人心竟如此经不起试探。 他是心念一动想出这么个主意,他预计中的是大哥二哥会跟他说:“港城待不下去咱们就回来吧,家里好歹有口饭吃。” 一家人热情地向他敞开怀抱,其乐融融。 没想到他思念中的家人都这样凉薄。 他的心都凉了,预计中的投资跟扶植侄子的计划通通取消,他想马上返港。 家人对他声讨后的最终结果自然是他们觉得颜面尽失,不留他,容不下他,生怕他拖他们后腿,让他尽快回港。 他给了所有人最后一次机会:“你们看法一致,都想让我走吗?” 最后的机会没人抓住,没人为他说话,还是大舅表态:“走吧,咱们这儿穷,这几年才能吃饱饭,你回港城总比留在这儿强。” 陈周钊失望透顶,凉凉地吐出一个字:“好。” 人心,真的比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还要凉。 很好,在座各位的扶植金都没了。 两个舅妈本来准备很多食材要做丰盛大餐,现在大餐没有,但这么多人还得吃饭,就去厨房随便应付做顿饭。 二舅妈打开院门,见门口还有零星几个看客,粗声大气地轰人:“看啥看,有啥好看的!” 初迎要做的事情依旧跟上辈子一样,看陈周钊往外走,知道他是去上厕所,她就在路上等着,等陈周钊回来跟他说:“三舅,我有办法让你安顿下来。” 叮,关爱落魄三舅的善良外甥女上线了! 陈周钊颇感意外,想不到这群凉薄的亲人中出了个例外,这让他冰封的心感觉到些许暖意。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外甥女的眼睛乌黑明亮,清澈似乎不染丝毫尘埃,看上去善良真诚,这让他心头微动。 “你有什么办法?”陈周钊很感兴趣地问。 初迎往不远处高低起伏的山丘处指了指,说:“我们往那边走,边走边说话。” 两人走得离村落有一段距离,初迎说:“三舅,其实你要想留下很简单,按照政策,你这样的港城同胞可以回乡,村里要给你落户批宅基地,还要给你分地,你再建座房子,有房子有地,总归饿不着。” 上辈子,初迎也是这么跟三舅说的。 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点分裂,毕竟她知道实情,那么她就是在演戏,陈周钊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才挣下一份家业,他什么人没见过! 她觉得在一个目光似有穿透力的大佬面前演戏还不被拆穿有点难度。 而且,对方也在演戏,演技比她还强。 陈周钊眼睛眨都不眨地装穷:“我没盖房钱。” 初迎真诚提出建议:“盖三间瓦房大概需要八百块钱,三舅,你要是不怕吃苦受累,我有办法让你尽快挣到盖房钱。” 陈周钊感慨万分,他本来觉得外甥女是外姓,是别人家的人,本来没有把几个外甥女列为扶植对象,没想到唯一一个想要帮他的人是外甥女。 他现在对外甥女的提议非常感兴趣,问道:“我听说自从知青大批回城后,城里好多人都没法安置工作,我怎么去挣钱?” 初迎跟他说了自己的赚钱计划。 陈周钊认真听取建议:“……” 大外甥女可真有自信。 这挣钱的点子很新奇呢!他绝对想不出来。 17、第 17 章 把这种赚钱方式的可行性又跟初迎确认一遍,陈周钊:这么难为情的挣钱方法他不想干!他真的不想干! 他到港城后白手起家,经历过无数过困难、挫折,自认为不把脸面当一回事儿,可初迎提供的方法尬出了新高度。 可现在他想测试外甥女,对她的提议,他只能装作很感兴趣地说:“这样真能挣到钱么?” 初迎打包票说:“当然可以,省吃俭用的话你很快就能攒出买房钱。三舅,你下午跟我走,咱们去城里挣钱。” 两个演戏水平都在线的人很快达成共识。 对外甥女提议的挣钱方法,陈周钊有点抗拒,不过他还是很痛快地说好。 跟原来想要做的大餐相比,午饭简直是敷衍了事,比平时陈秀镯回娘家时的饭菜还差,两米饭,白菜炖粉条,象征性地放了几片肥肉片,炒土豆丝。 吃过午饭,大舅急着送走瘟神,连忙套起自己的骡子车把一行人往城里送。 初迎说:“妈,我要带大舅去城里挣点钱。” 大舅浑身一激灵:“老三,你会走吧。” 陈周钊内心凉透,语气也凉凉:“赚够路费就走。” 初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大舅二舅知道陈周钊仍旧是大款后的嘴脸。 陈秀镯知道平时闺女脑子灵活好使,但怕她胡来,问道:“初迎,你有挣钱的法子吗,现在好多人工作都安置不了,更何况你三舅是回来探亲的。” 她也想帮三弟,可她实在想不出办法。 初迎轻描淡写地说:“啥年代了,改革开放了,挣点钱还不容易嘛。” 陈秀镯叮嘱说:“你们可得遵纪守法,别做违法的事。” 初迎说:“妈,你放心吧。” 等骡子车停下,大舅还颇无奈地说了句:“老三,我们都是为你好。” 初迎看三舅不说话,脸更黑了。 到县城后又坐公交车到京城市区,这时候已经快四点了,初迎看了眼手表说:“还有点时间。” 不过她看了陈周钊一眼,又改了主意,说:“三舅,你这衣裳不行,明天咱们开工,你得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穿没补丁的衣裳,你要是没衣裳的话我拿我公公衣服给你穿。” 陈周钊说他没好衣裳,初迎只好回家取了一身方洪年的衣服给他。 等初迎拿衣服回来,陈周钊看了眼初迎腕上的劳力士,说:“迎迎,你们家收入不错吧。” 初迎说把家里分家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然后说:“我就想戴个高级表,早买早享受。” 陈周钊怎么看初迎都觉得顺眼,认为她是个有想法有魄力的人。 初迎在重复前世做过的事情,她知道三舅没吃饱,先带他花四毛钱吃了炒肝烧饼,吃完饭,把他带到离扬善胡同不远的澡堂。 现在很多澡堂晚上可以当旅馆住,洗澡两毛六分钱,外加住宿三毛钱,交了钱,陈周钊领到一个小铁牌。 “三舅,明早见。”初迎说。 陈周钊回答说好。 为了演得更逼真一些,陈周钊一毛不拔,他说自己钱不多,饭钱跟澡堂钱都是初迎出的。 他很欣慰,钱虽不多,可初迎在掏钱时毫无怨言。 他想他外甥女绝对有一颗纯洁的赤子之心,可惜之前他是把外甥女排在侄子之后的。 等初迎回到家也到了下午下班时间,姜铁梅跟陶芋马上就围上来问他三舅回来探亲的情况。 初迎把他的情况概括一遍,说:“我三舅其实没钱,他要回港了。” 姜铁梅啧了一声:“真是打肿脸充胖子,钱都捐了还拉饥荒,没人念他好还嫌弃他,何苦呢,要是我知道他们是这样人,之前我就不管修路建厂。” 陶芋笑逐颜开,她巴不得初迎没有大款舅舅,笑道:“初迎,哈哈,想不到吧,原来你三舅是这种人,这下装不下去了吧,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 初迎微笑,她也巴不得看大嫂得知她仍有大款舅舅时的嘴脸。 “大嫂你也会是笑话。”初迎不客气地说。 陶芋:“啥?” —— 这个澡堂有个响亮霸气的名字,华清池。 陈周钊进了澡堂,一股热气、水汽裹挟着人体的气味铺面而来,里面有三个大池子、六七个小池子,还有单人盆塘,池子里的人又是泡又是搓,池水遮着看不到,可他们身上已经泡得跟熟虾一样红。 这就是京城普通百姓的市井生活,他想体验一番。 他很快结识了几个澡友,大家同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池子里,要么谈论国家大事、国际形势,要么就吹牛。 澡友问他:“听你这口音是广东来的吧。” 陈周钊说:“我系从港城来探亲地啦。” “呦,港城回来的,那你一定有钱,咋上这澡堂子来。”澡友们立刻感兴趣地问。 陈周钊说:“体验生活啦。” “听说香港人的工资都一千多块?” “不止,超市收银员都比这挣得多。” 这个数字刺激到了拿几十块钱工资的他们,澡友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瞪大眼睛怂恿陈周钊讲港城的事儿。 澡堂里提供各种服务项目,刮痧、修脚、拔火罐、捶背等等。陈周钊跟澡友一起,花了三毛钱,选择了拔火罐服务。 休息大厅别有洞天,一排排的带隔板的床铺整齐地排列在大厅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光溜溜的人,陈周钊不习惯在人员这样密集的场合赤身裸.体,他把衣服穿戴整齐,叫了壶茶跟瓜子,跟澡友们一块儿坐在床上聊天。 等本地澡友纷纷回家,陈周钊实在无法忍受床铺上的跳蚤跟虱子,他没法在这过一夜,于是赶紧收拾东西,出门走了很远的路才打到一辆出租车,叫司机送他去建国饭店。 建国饭店八二年建成,是目前京城最高档的饭店之一,陈周钊入住一间四十八元的标间,又去西餐厅喝了杯咖啡,这才把澡堂子的虱子跳蚤带给他的恶心感一扫而空。 这时候的建国饭店跟后世比说不上不上多高级,可在当时就是顶流,装修精美的大堂宽敞明亮,舒缓的钢琴曲充斥每个空间,房间里有沙发有地毯,有独立卫生间,有抽水马桶跟浴缸,跟大澡堂子的休息厅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次日一早,陈周钊跟初迎在公交站前门站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