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夜熙攘之前》 1、状元 在被好运来的巨声闹铃震响之前,宁岁的梦境是无比甜蜜的——她正在和好闺蜜胡珂尔吃胖哥俩肉蟹煲,一整盆牛蛙和鸡爪,啃得嘎嘎香,虽然店员说了这种菜一胖就胖俩,但是她们俩仍像饿急了眼的狼一样义无反顾扑了上去…… 这梦过于有滋有味,以至于宁岁盯着自家卧室雪白的天花板愣了好几秒,才逐渐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随着闹铃一同奏响的还有她母上大人夏芳卉在外面扯着嗓子的拍门声:“快点起床了!今天毕业典礼你再不出发马上就迟到了!” 看了一眼手表,才七点不到,而典礼在九点开始。 芳芳是比较容易一惊一乍的性格,凡事都要打提前量。每次坐飞机必提前四小时整装出门,自驾旅行早上刚起床已计划好晚上吃什么,和人约见掐着点到会让她难受好几天,很可惜,宁岁这块儿一点也没遗传到她的基因。 “记得马尾扎高点,显得精神一点。碎头发要绑上去。哦对了,我上次给你买的那个粉色发圈比较好看,用那个吧……” 外头叨声不断,宁岁慢吞吞地在房间里换上蓝白色校服,随手扎了下头发,将桌上需要带的纸质资料收拾进书包。 推开房门,正对上夏芳卉提气准备呼号第二次的脸。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须臾,夏芳卉忍不住呵道:“就你这速度,大家比赛起床你肯定全班倒数——头发怎么还是绑这么低?” “一会儿弄。”宁岁一边自然应一边进卫生间洗漱,口齿含糊,“那也没事,高考又没考起床。” “嘿你这孩子!” 今天家里很热闹,不是只有她俩在拌嘴。 难以想象,大清早的,宁越这小鬼头居然已经开始学习了,听声音是把宁德彦气得够呛。 此时正在看宁越的高分作文《我的爸爸》,书房传来宁父努力压制愤怒的声音:“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作文里写,你爸虽然表面看上去很温和,其实私下里有一些家暴的倾向?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有真的打过你吗,啊!?” 隔了几秒钟,宁越稚嫩而老成的嗓音响起:“爸爸你知道六年级的小孩思想已经开始变得复杂……” 宁德彦:“所以?!” 宁越:“同学们为了得奖都写得天花乱坠,有爸爸酗酒的,有爸爸动不动爱骂人的,我要是不增加一些故事的戏剧化和张力感,就会显得比较平庸。” 宁德彦:“……” 整一篇800字都是瞎编乱造的,一个被父亲严苛对待的小可怜形象跃然纸上,他倒是不平庸了,老师打完高分,顺便还上门严肃“慰问”了一下家长,话里话外都在委婉地表示,宁爸爸您这什么工作压力这么大,对待小朋友要有耐心,如果实在不能控制自己的暴力行为就来一套阳光普拉提。 这作文后来还作为范文在教室板报墙贴起来展出,家长会一波一波的人前来观瞻,谁都能看见。宁岁在洗手间里听得都快笑死了,她老爸生平最爱面子,这可真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宁岁高中毕业典礼的大好日子,一家人分外冷漠地吃完了早饭。 宁岁临出门的时候,小鬼头还不知山雨欲来的对她嘻嘻笑:“姐姐走好啊。” 宁德彦公司有事,夏芳卉送宁岁去学校,一路上车飙得飞快,生怕迟到。今天宁岁会作为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表讲话,她特意借了专业的摄影设备,打算到时候全程录影。 在车上的时候夏芳卉还连连叮嘱:“到学校记得和你于老师道谢听到没有,这三年他教你很多。竞赛那事儿之后没怪你还一直鼓励你,我是很感激他的。” 于老师是宁岁的数学老师,是个讲话略有些亲切口音但是上课格外风趣的老头子。 宁岁高中这三年一直在卯着劲学数学竞赛,原本冲着集训队去的。 ——考完省赛之后就是cmo国赛,前60名可以保送,清大京大随便挑专业。夏芳卉也一直拿最严格的要求监督她,奥林匹克的书来来回回翻得都快起边儿了,谁知道宁岁当时压力太大没发挥好,只拿了省一等奖,连cmo国赛都没进。 “知道了妈。”宁岁戳戳她椅背,不着痕迹地撒娇,“别那么严肃,我这不是靠自己在高考时扳回一城了吗,也算是没辜负于老师的谆谆教诲。” 提及此,夏芳卉的眼神浮起了点笑意。 685,全校第二,直接靠裸分考上京大数学系,宁岁的确是争气。 所以这次去学校,夏芳卉觉得倍有面子,一想到体育馆满满当当都是人,她家宝贝女儿要在上面演讲,她就觉得特骄傲。 对此宁德彦心痒得不得了,可惜他今天公司会议多到数不清,临近九点会场内人头攒动,他在电话那头吃飞醋,对自己不能来一事颇为怨念:“气死我了,天杀的领导……” - 毕业典礼散了场之后校园热闹得不得了,操场上全是学生,有人用不要的习题册和同学打“纸”仗,有人慰问老师,有人干脆在教室里歪扭堆砌的桌椅之间开茶话会。 “零点一过我就接到电话,是京大。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诈骗呢。” “切,状元就别反向凡尔赛了!”围观的人啧啧嘘道。 “真的。然后说要面谈,大晚上的我除了打游戏的时候从来没那么精神过,约了个地点见面,结果人给我拖到宾馆小黑屋里关住了,求爷爷告奶奶也不放我回去,说签了专业再走。” “然后清大也给我来电话了,京大招生组这叫一个警觉啊,说什么也不让我接。我本来都想签了,结果清大又来电话了,这回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清大那边是个学姐,在电话里假装说自己是宁岁,来找我的。”说话那人都快乐坏了,“京大招生组以为能买一赠一,就让我下楼把她也带上来,结果清大的人拉着我就上了车,一脚油门踩走了!” 众人简直爆笑:“卧槽哈哈哈哈哈哈,简直他妈鬼才啊哈哈哈哈!” 正绘声绘色讲故事这人是文思远,就是那个凌驾于宁岁头顶上的全校第一。 槐安是一线城市,他们四中是市里当之无愧的前三大中学之一,只是平常专注于高考,比不上槐安高华中学那么多竞赛保送生。这回文思远就代表着四中的荣耀,杀进了全省十强,获得了“状元”名号。 往年每一名的名次都会披露的,后来教育局怕这种曝光对学生影响不好,就说省前十都统称为状元,排名不分先后。 有些人就是这么好命,文思远的估分,大概正好擦着前十的线。 宁岁也在听故事的人群之中,她先前还不知道这事和自己也有关,当下也跟着一起笑。 宁岁成绩好,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讨老师喜欢的那种甜,但却偏偏能和坏学生也处好关系。 按数学老师于志国的话说,这丫头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表面性格温温吞吞的,实际上心思玲珑着呢。既不会过分热络也不过分冷漠,因此和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 一圈人中有好几个和她关系不错。 话题兜兜转转来到宁岁身上:“咱岁岁女神还是打算继续学数学啊?” 宁岁弯唇嗯一声,温软侧脸在细碎的暖调阳光中显得清透白皙。这时恰逢数学老师于志国走过来,她玩笑道:“没办法,忘不了车杯蕨夫啊。” 车比雪夫不等式,她学于志国口音简直惟妙惟肖,大家都乐得不行。于志国作势要打她,自己也没憋住破功:“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 老师一来,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围上来,比平常课堂不知踊跃多少倍。 宁岁方才在办公室里已经和老头子促膝长谈好一会儿,于志国还夸她早晨的演讲落落大方。这时候宁岁就悠悠然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 “于老师您不会忘了我是您最喜欢的学生吧?” “于老师下一届要是高一上学期没自学完高中数学您可千万不要姑息他们啊!” 不一会儿于志国就招架不住,笑叹摆手:“走了走了!” 淡淡的悲伤氛围被同学们的刻意调笑打散,未来要各自踏上纷繁的旅途,也许从此再不相见。他们心里隐约知道这事实,可却尽力不去细想这些。 已经下午三四点的光景,不知不觉讲了这么久的话,大家却仍觉得没有尽兴,继续围在一起八卦。 “今年很卷的,我听说招生组为了生源简直不择手段。” 有人压低了声,兴奋分享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省状元你们知道吧,货真价实的第一,721分,理综英语和数学几乎都满分,听说两校为了抢他都快打起来了。” 说到“货真价实”,文思远面上倒没什么异色,反而感兴趣地插道:“你说的是高华的那位?我记得他也是搞数竞的。” 对方说话间看她一眼,宁岁一边听,一边顺着低下头,饶有兴致地观察旁边课桌上纵深的木质细纹。 “对啊,那位是真的狂,数竞进了集训队,但没去国家队,可他是cmo满分的大神啊!谁都知道他不可能考不上。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是自己主动放弃了集训第二阶段名额。” “把他们那个很有名的带数竞的老师气得简直都快吐血了,大家都等着看好戏,谁知大神高考直接考了状元,去清大学计算机了,靠他妈的谁懂啊——” cmo满分什么概念?没听说过。 宁岁指尖微微勾起,默不作声,又听几人叽叽喳喳地问:“长什么样啊?” 一女生两眼放光,小声说:“我有朋友在高华,听说大神人长得特别特别帅,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论长相绝对是校草级的人物,好多女生暗恋他。” 有人表示不信,啧道:“不可能吧?这得是buff叠满了——” 女生急了:“哎是真的,不信你们自己去搜嘛!高华表白墙满屏都是他名字!” 宁岁不知怎的思绪就有些飘忽,心里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一个身影分外熟悉的人就撞了过来,一头栽进她怀抱:“啊啊啊宝贝我想死你了!” 教室里那帮人已经在热火朝天说省状元名字了,宁岁带着她走出教室才嫌弃地将人拉开,仔细看了看,震惊:“我以为你去享受毕业的大好时光,没想到其实你是去非洲拓荒。” 胡珂尔:“……” 胡珂尔摸了摸脸,狐疑:“我真的黑得有那么明显吗?” 这家伙一考完就重色轻友跟暧昧对象去东南亚旅游了,还敢骗她说回老家,旅途后半程才被识破,不过宁岁还是很好心地没告诉她爸妈。 胡珂尔兜了一圈回来大变样,不仅皮肤暗了一色度,且浑身上下的气质都很异域风情,狂野不羁。 许卓就跟在她旁边,亲昵散漫地揽胡珂尔的肩,夸人眼都不眨:“我没觉得啊,宝贝皮肤怎么看都很白,像牛奶一样。” 宁岁:“……”没眼看。 其实两人的苗头早就有迹可循。许卓是出国班的学生,浪荡子,家里钱多,申上了美国一所不错的大学后就开始到处物色女朋友,两人在社团活动认识,许卓有意撩拨,一来一回地也就擦出了火花。 胡爸是槐大环境系教授,总是跑各地调研。胡妈是地质学家,也是风餐露宿。所以胡珂尔几乎属于是放养的状态,自由得不行。 宁岁其实很理解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许卓,用胡珂尔的话来说就是,不管他这个人到底怎样,至少能在孤独的时候陪陪她。 臭情侣你侬我侬才分别,胡珂尔又拿对付许卓那一套缠缠绵绵来对付宁岁:“亲爱的,今天我想上你家吃饭。” 宁岁不太想理她,胡珂尔眨眨眼,很切中肯綮地服软:“哎呀岁宝,还因为我和许卓单独出去玩没告诉你生气呢?” 她顿了顿,继续嗲着嗓子卖惨:“哎呀,我那还不是因为我俩八字没一撇,我怕气候不成说出来会有问题嘛。” 宁岁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问:“谈恋爱爽吗?” “哎哟,这我能说的可就多了。”胡珂尔作害羞状,引诱地卖关子,“等我去你家吃饭,晚上窝被窝里的时候讲。” 宁岁没忍住白她一眼,这才拿出手机,正想打电话给夏芳卉请示,宁德彦的视频请求就发了过来。 宁德彦刚才来回播放n遍宝贝女儿的演讲视频,此刻心情很好。看到胡珂尔的脑袋在视频里冒出来,他乐呵呵地:“哟,小萝卜头,好久不见啊。” 因为胡萝卜,胡珂尔小时候的昵称是“萝卜头”,是她自认为的黑历史。有一回两家人聊天说到了,结果宁德彦从此牢牢记住了,每逢见面都喜欢这么叫她。 宁岁也有个乳名叫做小椰,是因为她小时候喜欢喝椰汁,拍照还喜欢比耶。 胡珂尔真的不服,为什么人家的名字都可可爱爱,轮到她就是萝卜。 她嘴角弧度逐渐勉强,宁岁在一旁忍不住憋笑。 正好聊到这个,她问宁德彦:“今晚我可以带珂珂回家吃饭吗?” 宁德彦:“没问题啊,你问问你妈。” 胡珂尔生活作风这方面虽偶尔小飘,但是学习成绩不算差,高考超常发挥,又混了个综合加分,祖坟冒青烟将将好碰上京大的线。 再加上两人一向玩得好,两家来往也密切,夏芳卉也没有异议,笑:“行,那我让阿姨多做一个人的饭。” 胡珂尔记得宁岁有一特好玩的弟弟,大胖小子,就像个活宝,说话可逗了:“你弟在家不?” “在。”宁岁把作文的事讲了,同情道,“十二年了,今天我爸终于没忍住给胖揍了一顿。” “妈的哈哈哈哈哈哈,艹哈哈哈哈你弟简直是个人才,求仁得仁这是——”胡珂尔笑得双肩直颤,两人正好走到走廊,她咳一声正经收敛,宁岁掏出钥匙开门。 刚进门,两人步伐皆是一顿。 ——彼时在电话里还和颜悦色的夏芳卉拿着作业本敲桌子,龙颜大怒:“让你用比喻造句,为什么要写你妈暴躁得仿佛一只老虎?你——你就不能写妈妈温柔得像是一位公主?” “……” 宁越为难:“我老师只让我造句,可是没让我造谣啊。” 2、雪夜 为了宁岁高考,宁家四口一直屈居在离槐安四中比较近的学区房里。 这一带都是初中直升上来那种学生家庭,小区虽然不大但是绿化做得不错,地段也交通便捷,附近学校商场一应俱全。 唯一问题就是建筑略显老旧,有时候隔音会不太好。 此时宁岁和胡珂尔迎着夏芳卉恐怖的低气压怒吼,觉得整层楼都能听见:“宁!越!你别跑给我站住!” 家里这三尺地本来就不宽敞,宁越一边蛇皮走位地逃窜一边向宁岁递去求救眼神:“姐——” 今天宁越必须感谢胡珂尔这位从东南亚美黑回来的不速之客。 夏芳卉原本杀气腾腾地从房内追出来,结果看到了两人杵在客厅里。到底是家丑不外扬,芳芳瞬间多云转晴,脸色变得飞快:“珂珂来了?快快快,坐!” 胡珂尔刚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坐下,就听见夏芳卉疑惑地问:“你爸去煤矿地里勘探调研还带你吗?这多危险。” 胡珂尔:“……” 她瞪了在一旁努力憋笑的宁岁一眼,干咳道:“阿姨,我这纯粹就是,晒黑的。” “晒的?” “对啊。”胡珂尔一本正经,“就平常在露天运动,跑跑步,健健身什么的,结果就黑了。” 芳芳到底还是单纯,很快就相信了。宁德彦还没回家,她让宁岁带着胡珂尔自己玩,在房间里随处转转。 刚高考完,宁岁的卧室书桌上还堆着成套成套的试卷,放眼望去还有好多数学竞赛的习题集。胡珂尔随便拿起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各种微积分导数不等式,她没翻两页就眉头紧皱,龇牙咧嘴地将书合上。 宁岁看她神情觉得好笑:“干嘛?” 胡珂尔说:“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宁岁说:“你又不搞数竞。” “但我以前和搞数竞的男生玩过暧昧。”胡珂尔语气幽幽的。 宁岁:“?” “我那个傻逼同桌兼前暧昧对象,每次发现好的竞赛题目都要积极推荐给我,我不做他就说我不爱他。” 胡珂尔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拍着胸口叹,“你没发现有段时间我和你说话都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宁岁:“……” “说到这个。”宁岁一边整理这些红黑笔迹相映的纸张,一边舔了舔唇,有点不知道该不该问,“你跟许卓……” 胡珂尔先是一愣,看到她表情很快猜到她想问什么。 出去旅游都是和许卓睡同一间房,老司机难得有些害羞。 “我们就挺正常,”顿了下,“哎呀——反正,反正就没那个……” 她有些欲盖弥彰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应该是想的——我也不知道,好像期间暗示过我几次,不过我都假装没听懂。”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脑子里就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儿。 按胡珂尔的话说,她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而这种自信来源于先前积累的丰富交手经验——胡珂尔自我认证,自己也有点当渣女的潜质,拿得起放得下,不担心会被骗。 她觉得撇开那些添堵的事情不说,谈恋爱还是蛮爽的,尤其是暧昧阶段,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心砰砰跳,比真正确定关系后有意思多了。 不过这么多年胡珂尔倒是一直没见到宁岁有喜欢过什么人,她这挂明媚长相的各路通杀,无论是学神、校草还是路霸都中过招,可也没见谁能让她特别对待。 “岁岁宝,你那么多追求者,真没一个能看得上的?” 胡珂尔记得写同学录的时候好些男生借机给宁岁表白,她倒没给扔掉,只是拾掇拾掇好,全都封存在了旧物的纸箱里,“要不你把同学录拿出来,我们从各维度一一打分,选个最好的。” “谈恋爱又不是去菜市场挑白菜。”宁岁拿起一张试卷,折了个纸飞机,温声,“再说,我也不是很着急。” 胡珂尔痛心疾首:“你这是没吃过猪肉,不知猪肉好滋味啊。” “可能吧。” “我还是不相信,这么多年你就没碰上一个动心的?” 宁岁想了想,眨眨眼问:“你还记得刘航吗?” 大概是一个存在感很弱的同学,胡珂尔很困惑:“哈?!” 宁岁把纸飞机往空中扔,荡出一条幽幽曲线:“他凌晨六点在宿舍楼下放鞭炮表白,当时我觉得我可能心动得快要梗死了。” 胡珂尔一愣,拍着桌子狂笑起来。 ——某实验研究表明,说同龄男生心理年龄普遍比女生要低两岁,这些人确实很幼稚,既直男也不懂浪漫。 胡珂尔还记得她那个要命的同桌,送她的生日礼物竟然是一张带自己照片的大头贴,还要她贴在手机背面。 还有一次数学比他高2分,这二货翻遍整张卷子终于找到她有两道压轴大题漏写了“解”,非要找老师重改,差点把她气死。 这么想也能理解,以宁岁的性子,还有夏阿姨的脾气,她应该会喜欢成熟可靠一点的人。 “你高考考得这么好,夏阿姨她……应该心情不错吧?”胡珂尔语气有些小心。 “嗯。”宁岁低着头应,“她最近情绪挺稳定的,没什么问题。” “哦。那就好。” 空气莫名安静了一点。窗外夕阳斜下,橘色渲染,两人专注地在桌前分拣各科目试卷,要把这些扎成一捆捆送给卖报纸的。 胡珂尔整理完自己那一大坨:“哎岁宝,我说你这么多没做过的习题册,扔了多可惜,还不如传承给你弟。” 等半天没见宁岁应声,胡珂尔探头过去,发现她垂着浓密睫羽,正盯着一张数竞试卷出神。 高二上学期的卷子,宁岁的字迹整齐秀气,整面都是详细的批注和题解。 胡珂尔左看右看,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除了宁岁的名字,笔划有个地方被墨水洇出一个小点。 “怎么了?”她纳闷。 “没什么。”宁岁心不在焉地将卷子翻了一面,“这是我前年底在南京做的训练题。” 槐安沿海,四中又不怎么搞竞赛,于志国特地把年级里学数竞的学生们送到内地找名师培训。记得当时给她们上课的那个老师还给cmo命过好几年题,非常资深有水准。 “诶?我记得我好像也去了!”那时候是大家刚开始接触竞赛,胡珂尔还想头铁尝试一下,“是不是……是不是就那个老头,说什么水流湍的那个。” 那位名师有句至理名言,说:“真正有数学天赋的人,解题的时候思维应该是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 胡珂尔心直口快,听到这就忍不住跟宁岁咬耳朵:“这脑子里得全是水才能这样吧。” 她忘了她坐在第一排,老头炯炯眼神立刻扫了过来,培训一共七天,之后每天胡珂尔都会至少被点名回答一次:“这位同学,麻烦你来给大家流淌一下。”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胡珂尔再也不想碰数竞的缘故。培训还没结束她就麻溜地收拾行李滚回去了。 两人正说话,这时房间外突然响起开门声,是宁德彦回家了。胡珂尔听到,拍脑门说:“我出去给叔叔打个招呼!” 差不多是要吃晚饭的时间,天边滚了一卷暗纱,隐隐约约有蝉鸣声四起,夏天是这样充满活力又潮热饱满。 宁岁仍盯着墨水洇开的那一小点,不知不觉陷入某些封存的回忆。 那时候是冬天,他们一共四个同学去南京培训。宁岁记得住的宾馆离上课的学校走路要十五分钟,不算长也不算短的线程,她向来都是走路来回。 胡珂尔叛逃之后,只剩下三人,除了她就是两个男生,理科男内敛又拘谨,每次活动都不好意思叫她,连上课也不跟她坐在一起。 宁岁每天就独来独往。 陌生的城市,16岁以后第一次单独离家,她的心情有些惶恐。 那段时间夏芳卉的状态非常差。 外婆患了重病,肾衰竭需要透析,花了好多钱;宁德彦的工作又出问题,公司裁员,他濒临失业,再加上宁越年纪还小不懂事,很让人操心,夏芳卉压力大到几近崩溃,动辄在家里歇斯底里地发火。 很多压力就间接转嫁到了宁岁身上。 夏芳卉对她要求过严,要她什么事情都做到完美,稍有不顺就破口大骂。 有天晚上上课,她没听到电话,夏芳卉给她打了六十几个未接来电。 南京的夜晚很冷,题又这么难,宁岁一边发着抖裹紧棉袄,一边急急给妈妈回电话,谁知夏芳卉接起来第一句就是:“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妈了?你想断绝母女关系吗?” 宁岁不怪妈妈,她知道妈妈只是有点累了。 那天晚上她在狭小的宾馆房间熬夜写卷子,昏黄的灯光撒下来,刚落笔写了个名字,墨迹就被水滴晕开。 宁岁很快擦掉眼泪,想,这题目也太难了。 培训课从早八点上到晚九点,除了饭点有休息时间,整一天都是满的。往往在下课之后,宁岁还要坐在原位继续整理错题,跟不上老师思路的地方,必须快点记下来才行。 她有点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就十一点了,教室里已经寥寥无人。 宁岁还没这么晚回去过,赶紧站起来收拾东西。她一直在心里祈祷能遇上一个还没走的同学,刚出大门,脚步稍顿一瞬。 教学楼台阶前站着一个人,背影高而挺拔,上身一件挺括显肩宽的深色冲锋衣,半敞着襟,双腿笔直修长,单手随意插兜,臂膀处的衣料勾勒出一段流畅紧劲的曲线。 雪幕仿佛成了某种带着滤镜的背景,光线模糊,他单肩背着包,整个人好像融在了夜色里。 外面在下小雪,他估计没带伞,在等雪停。 宁岁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后侧一段距离的位置,悄然抬眸。 谁知还没站定,那人似有所感般眄过来一眼。 男生的鼻梁很挺,侧脸棱角分明,眉眼深长锐利,却莫名透着一股冷淡不羁的懒痞劲儿。 背着朦胧的光,他低敛着黑眸看她,喉结嶙峋,说不清什么意味。 宁岁一怔,下意识避开视线。 ——奇怪,她来上这么多天课,怎么之前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着,没人开口说话。 雪还在下,簌簌的响动掩盖掉其他细微的声音。 身侧没动静,宁岁憋了好久又抬头看,男生已经望向别处了。她不由自主地落下睫,看向他插兜里露出一截的冷白手腕,肌理分明又好看。 说不清楚站了多久,雪势小了很多,但还没完全停。 男生却在这时迈步走了下去,新雪被踏出绵密而清脆的声音。 他腿长,很快就往前远远一截。宁岁仰头望天,攥了攥书包带子,也跟着从教学楼里走了出去。 如果是来培训的竞赛生的话,应该都是集体住在同一个宾馆里。 天色太晚,宁岁看他朝宾馆的那个路口方向走去,心里面踏实了一些。 从学校到住处其实就是一条长街的距离。而他们隔着十多米,一前一后地走着。 街上很冷清,路灯也稀疏,行人寥寥。雪被夜色染得很暗,偶有响动,是附近的野猫窜过。 宁岁有点怕黑,一边左顾右盼提防着奇怪的人尾随,一边紧紧跟在他身后。 男生腿长的优势尽数体现,姿态虽然散漫不已,但是走两步就和她拉开一点差距,宁岁不得已只能小碎步往上追,才堪堪保持距离不变。 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路灯下缓慢地摇曳,地上枯叶发出隐秘的踩踏声,宁岁羽绒服的帽子上也落了纯白色的细雪。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宁岁觉得他好像走得慢一点了。 途径一家烧烤大排档,焦香味四溢,门口一桌啤酒瓶碰得叮当响。 有几个醉汉趴桌子上,嘴里不知嘟嚷着什么话。 还有个男人醉醺醺地坐在外面,宁岁经过的时候,那男人挑起惺忪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宁岁胸口一怵,赶紧往前几步。 前面是拐角,抬头发现那个男生已经不见了。她心有点发慌,顿时拔脚往前赶。 街角转弯处头顶有一盏暖黄色的路灯,光线悠然四溢。 宁岁气喘吁吁跑过去,步伐蓦地顿住,直截对上一双英挺隼利的眼眸。 ——少年就漫不经心倚在灯下,双眸深邃桀骜,雪意映出他漆黑瞳仁中一点懒散笑意,嗓音低磁如冷酒。 “跟紧点儿啊你。” 3、偶遇 最近太多朋友打电话过来贺喜,宁德彦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还带了瓶红酒回家,说是为庆祝两位小朋友正式毕业成年,步入人生的新征程。 “一整个暑假呢,要好好想想怎么有效利用时间。” 夏芳卉已经滔滔不绝地安排上了,“去把驾照考了,然后还有那些国外英文的成绩和资质,也都考上,万一以后要用呢;还有大一的专业内容,是不是也应该学起来了……” 宁德彦控制住她:“哎别想那么远,刚高考完,让孩子们先放松放松嘛。” 宁德彦是出了名的不爱争抢,不打提前量,稳稳坐得住。 宁岁在这点上狠狠地遗传到了他,也不爱冒头冲在前面,天塌下来了还有王母娘娘顶着,长得高的人都不急,她急个什么劲。 胡珂尔在这一点上和宁岁很像,不过区别在于,宁岁只是温吞,但胡珂尔是纯拖延。每次提及此她还很自豪:“研究表明,拖延的人一般对自己的实力更有信心。” 因此夏芳卉此言一出,在座几位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扒饭,假装无事发生。 眼看夏芳卉大有继续说道的架势,宁德彦及时转移话题:“小萝卜头打算报什么专业?” 胡珂尔噎了一下,摆出笑脸:“叔叔,我应该会报英语吧。英语我比较擅长。” 其实她心里真正想的是,英语简单,从小学到高中学了十二年,已经有扎实的基础了,再难也难不成啥样。 胡珂尔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她给自己大学四年立好的目标就是,做一条讨人喜欢的咸鱼。 当然,等到了大学她对着文学翻译叫苦不迭的那些时候,也都是后话了。 “你俩挺好,基础学科整齐活了。”宁德彦笑得很慈祥,“一个数学一个英语。” 胡珂尔当即很不着调地接:“那是,以后还能搭伙过日子。” 今天的家宴氛围很浓烈,夏芳卉不停给宁岁和胡珂尔夹菜。 宁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吃的两只卤鸡腿都放进了别人的碗里,弱声提示:“妈妈,你好像有点那个重女轻男的思想。” 芳芳很记仇,还在因为老虎的比喻句生气:“是,我就有怎么了。下次写《我的妈妈》记得用上这个素材。” 宁越小怂货一枚,头一缩不敢说话了。 宁德彦给两姑娘正儿八经地倒了一点点红酒,说她们可以开始接触这些,所谓的“大人的世界”。胡珂尔朝宁岁挤眉弄眼,其实她之前早就偷偷尝过鲜了。 “你爸调研也快回来了吧。”宁德彦说,“老胡也不知成天在外面跑个什么劲,搞环境的都这么拼的吗,我这都一个月没见他了,白——” 他本来想说白白胖胖,但实在说不下去,于是改口:“黑黑胖胖的大闺女在家里,怎么舍得哟。” 胡珂尔:“……” 夏芳卉用看穿一切的眼神斜睨他一眼:“我看你是想找人打麻将了吧。” 宁德彦心虚地嘿嘿一笑,摸摸鼻子替自己找补,跟宁越的怂样如出一辙:“麻将是国粹。” 这顿饭有七八道硬菜,吃得是真饱满。 饭后宁德彦和夏芳卉例牌下楼散步,宁岁和胡珂尔两人就瘫在沙发上看电视,随便调的台,是某个热播电视剧。 宁越小学还没放假,被夏芳卉勒令晚上要写作业,只不过完全坐不住,一会儿就找一个理由出来,蹭在她们俩身边一起看。 其实剧情没什么波澜,就是青梅竹马邻家哥哥的故事,但架不住那男演员的脸是真好看。 胡珂尔双眼炯炯,津津有味地欣赏着。 宁岁惬意地靠在软座里,边看边听她感叹:“要是这种大帅哥我能在现实生活中瞧上一眼,宁死无憾了。” 其实许卓的长相在同龄男生中已经算还不错的了,不过主要也是因为会捯饬自己,从发型到穿搭都有加成。然而胡珂尔初中的时候言情小说摄入量过多,无形中提高了她对另一半的想象和要求。 “小时候我总是特爱幻想,想要有那么一个英俊多金幽默的帅气男人,只独独偏宠我一人。不是非要谈恋爱那种,亲情也可以。可惜我是独生女没有哥哥,我爸又是个说教狂,啰里八嗦的。” 宁越趴那听半天,忽然道:“萝卜姐。” 胡珂尔抬眉,瞥一眼:“怎么。” “如果你真的这么渴望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当你爸。”宁越说,“毕竟这里确实只有我是全方位符合你的条件了。” 空气寂静一秒,胡珂尔:“滚!” 好不容易把烦人的小屁孩削回房间,她才续上话题,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哎我听说今年省状元是咱们槐安的,叫谢什么忱的,长得很不赖。” 宁岁之前就听过类似的说辞,但没见到照片说什么都没根据:“是吗。”想了想,中肯道,“cmo满分确实让人佩服。” 胡珂尔觉得宁岁肯定不相信有人能做到当状元还长得好看,说实话她自己也将信将疑,立马翻出手机在网上找对方照片。 谁知找半天还真是傻眼——只有文字版的新闻报道,图片什么的都是各种同学很模糊的偷拍,还有从考场出来时候的远距离抓拍,连脸都看不清。 奇葩诶,省状元居然没接受记者采访。 胡珂尔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有点魔幻了。 - 胡爸调研还没回来,胡妈明天才出完差,晚上胡珂尔索性就在宁岁这里住下,两人挤在一起睡。 终于毕了业,其实心里还有种不真实感,那些在教室里晚自习集体刷题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胡珂尔在被窝里叹气:“怎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再也不用一窝蜂去食堂抢饭,不用在放榜之前紧张自己的成绩,不用累死累活跑800米……没有人强迫你干这干那,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站在这样的人生节点,难免会觉得有些唏嘘。胡珂尔摇头:“唉,当初为了那些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缅怀,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宁岁撩起眼皮,温柔道:“其实就是贱得慌。” 胡珂尔:“……” “啊啊啊啊你这个气氛杀手,就不能让我再煽情一会儿!” 胡珂尔扑过去,宁岁笑着躲开,两人在被窝里闹成一团。夜深人静,为防止外头听到她们的响动,两人很有默契地缄了声。 过了一会儿,被窝里谁的手机震动,胡珂尔在底下掏啊掏,屏幕微微莹亮,她表情一下就变得很羞涩,掩着唇在那傻笑。 恋爱中的女人气味实在太浓。 宁岁不用想都知道是许卓给她发消息了,警告地瞥过一眼:“口水别流我枕头上。”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胡珂尔嘿嘿一笑,收起手机,又过来黏她:“我专心和你聊天。” 宁岁:“……” “这么长的暑假,你打算怎么过?”胡珂尔想一出是一出,话题很跳跃,“之前的提议想好没有?我觉得等录取结果出来,拿完档案就去,玩个十天八天的,时间正好。” 胡珂尔一直很喜欢那种空气清新湿润又古色古香的地方,说了好久想去云南,那里的古城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景点。后来宁岁就说,不如毕业之后一起去旅行。 但是现在情况有所变化,这人谈起恋爱来之后无所顾忌,宁岁可不想当电灯泡。 她拖长音幽幽问:“我和你去,那许卓怎么办啊?” “把许卓也带去呗。”胡珂尔讨好地扯她袖子,目的昭然若揭。 胡妈之后都在家,胡珂尔迫切需要一位打掩护的僚机,宁岁客客气气地晾她一眼:“不是很想三人行呢。” “俗话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胡珂尔满嘴跑火车,“三生万物,三角形也是自然界最稳定的结构。” 见宁岁不太想搭理她,胡珂尔又积极贡献另外的建议:“要不这样,你只要能在两周内脱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四个人一起doubledate。” 宁岁:“……” - 虽然真的很不想和这对黏黏糊糊的小情侣一起出去旅游,但是宁岁的确需要放松一下自己。 胡珂尔为了让她同意一起去大理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买了不少好吃的来献媚,还请宁岁去看她喜欢的演员主演的电影。 胡珂尔还特别体贴,说什么也要为宁岁再叫一个人,凑个偶数。正好许卓说他有个好朋友,在国外上学,暑假要回国,人性格很好,于是就这么决定四个人一起去。 录取结果在七月中旬发放,宁岁在此之前跟宁德彦还有夏芳卉表达了自己想出去旅游的愿望。 宁德彦觉得没什么问题,而芳芳则毫不意外地说辞满满:“就你们两个女生?人生地不熟的,那多不安全哪!万一给拐骗了你妈可没钱赎你啊。” 宁岁斟酌了下:“其实我们有男生,是同学来着。” “男生?你们叫了男生?” 夏芳卉眼睛一转,宁岁就知道她开始狐疑了。 家长就是这么矛盾纠结的奇怪生物,没有男生的时候就担心没人保护她们,有了男生又开始怀疑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叫出来一起旅游,是不是会对自家宝贝女儿欲行不轨。 “都是比较熟的朋友。两个,没早恋,身高一米八,成绩不错,没有未来发展的想法。”宁岁很贴心地一口气将后面的连串都补全了。 夏芳卉:“……” - 七月流火,一行四人成功落地大理。温度并不热,二十五度不到,阳光明媚,是那种很舒适灿烂的夏天。 许卓的这个朋友叫沈擎,性格温和有礼,长相很耐看,斯文清秀,一看就是很有家教的男孩子。 因为胡珂尔有许卓罩着,所以整个登机到降落的过程中沈擎一直在照顾宁岁,在爬楼梯的时候会主动帮她提行李。 在飞机上的时候两人的座位挨在一起,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天。 沈擎和许卓是初中同学,后来进了美国一所不错的高中,之后也会继续在国外读大学。平常比较喜欢运动,还有在各地旅游,到处集邮打卡。 “以前也来过云南,不过是好早以前的事了。”沈擎笑着回忆,“我记得这儿的菌菇火锅特别好吃。” 拿完行李之后已经是晚饭时点,他们直奔大理的酒店,就在古城里面,放眼望去繁华热闹,这时候正是旺季。 实在是太饿了,四人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正是菌菇锅。 云南的蘑菇又鲜又嫩,有一种名叫见手青,据说微毒性,但是很美味。 服务员放了个沙漏在桌上,让他们等到煮半小时后再吃。 不一会儿蘑菇都浮上来了,香气四溢,许卓饿得前胸贴后背,直接拿勺子给自己碗里捞了一把,三人都看向他,他又给胡珂尔也捞了一大勺。 “沙子还没漏完呢。”宁岁很严谨地说。 才煮了四分之三的时间,胡珂尔也不太敢吃,许卓无所谓地耸肩:“有什么关系,都飘起来这么久了。” 吃晚饭回酒店,小情侣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许卓觉得第一天晚上应该好好休息,不要操之过急,他想和沈擎在房间里打游戏。而胡珂尔则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想要到古城里逛逛了。 幸亏是刚在一起的甜蜜期,没拌两句嘴就偃旗息鼓。 许卓将包背上,率先让步:“好好好,咱们出去。” 街上特别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人,但是又不至于太过拥挤。 卖什么的都有,首饰店、水果摊、扎染布艺,有几个彝族阿诗玛凑上前来,热情地问胡珂尔和宁岁要不要编彩绳辫子。 街上偶尔有酒馆请歌手驻唱,都是特别脍炙人口的旋律,听着想让人进去坐一坐。 胡珂尔还没说话,许卓突然一下变了面色,捂着肚子哎哟一声蹲在地上。 胡珂尔吓一跳:“怎么啦?” “不知道。”许卓的面色几近扭曲。 他很想上厕所,感觉要拉稀,但是当着女朋友和好兄弟的面没法说出口。 胡珂尔急得有些不知所措,宁岁在旁边同情地一语中的:“八成是吃蘑菇吃坏了。” 胡珂尔啊了声,赶紧问他晕不晕。 据说见手青没煮熟眼前会有小人跳舞。许卓已经没有余力回答了,把包摘了塞给沈擎,一个箭步冲进旁边的小酒馆,直奔厕所。 三人在外面面面相觑地等。 过了好久,许卓脚步虚浮地出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谈不上中毒,只是少爷估计以前没吃过这些接地气的野生玩意儿,肠胃太脆弱,一时没承受住。 但这个小插曲一下子就让胡珂尔没刚才那么兴奋了。 男朋友出洋相让她有点尴尬,同时看他脸色发白也比较担心,感觉休息一下会更好。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沈擎先站出来,温和提议道:“不如宁岁你和珂尔接着逛,我带卓总回去。” 这似乎是比较好的解决方法。许卓不想胡珂尔因为他扫兴,面上满不在乎地道:“你和宁岁去玩,我没关系。” 胡珂尔:“那……你再有不舒服要跟沈擎说啊。咱们得去医院。” “嗯。”许卓不想再多说什么,“没事。” 许卓被沈擎顶着手臂架走,宁岁和胡珂尔沿着反方向继续逛街,两人都默契地不谈论此事,胡珂尔寡言了十分钟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注意力被街边卖菩提子项链的摊位吸引过去,拉着宁岁去看。 五十元开一颗,磨掉外皮才知道里面什么色,跟开盲盒一样,胡珂尔毫不犹豫买了一颗,还撺掇宁岁也跟着入股,和她戴姐妹项链。 旁边的酒吧有人在唱《爱人错过》,乐拍震得很有动感,胡珂尔说:“走,咱们进去坐一会儿。” 里面的服务员小哥很热情,给她们倒上水,又拿菜单过来,胡珂尔想解解闷,点了一杯高浓度的蓝色鸡尾酒。 小哥炯炯有神的目光又转向宁岁,她摆摆手:“我喝水就好了。” “啊?怎么就喝水。”胡珂尔问。 宁岁遗憾地摸了摸肚子:“感觉要生理期了,还是养养生。” “你这不还没来呢。”胡珂尔啧了声,这自律精神,她快马加鞭都赶不上。 她们的位置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本来是个四人位,她们俩挨在一边坐,正好可以看到台上的驻唱歌手。店内环境干净但颇有特色,座椅都是木质的,藤蔓沿着柱子缠绕上去,炫彩灯光来回扫射,很有氛围感。 晚上十一点,街上的人流渐渐转向两边声色张扬的小酒馆,两人坐了一会儿,陆续有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谈笑着携手进门。 胡珂尔此时正拿着手机和许卓发消息,问他好些没有,许卓说让她放心。 宁岁则一边喝温水,一边望着桌上某个被光照到的亮点发呆。 有些人很怕孤独,宁岁是在其中摇摆的例外。 其实大多时候她很享受这种安静,但必须是不拘于高阁的带有烟火气的安静。 可以感受人潮,也可以葆有自我。 “哎我说哥,挑来挑去能有一家酒馆让您满意吗!干脆别喝了,眼看着马上下雨了,咱俩站街上吃西北风吧。” 门口传来一道极其昂扬愤慨的男声,紧跟着另外一位,略低沉一点的声线,懒散漫然,但存在感很强:“刚才那些都太吵了。” 这家店确实看起来档次高一些。 前面那个瘦高的男生先走进来,外面很不讲究地套着一件运动衫,里面红色的像是球服,拿着把伞就大大喇喇往四面晃,左顾右盼:“没位置啊。” 宁岁正好抬头,就和他对上视线。 运动哥眼睛一亮,径直走了过来:“嗨美女,我和朋友两个人,能和你们拼个桌吗?” “……” 他语气熟稔到宁岁差点怀疑他俩以前是不是也一起拼过多多。 她倒是没问题,推了推胡珂尔,这人正和许卓聊得火热,头也不抬地答应:“行啊。” 运动哥一喜,旋即就转向身后:“这地儿怎么样?环境宽敞干净,空调也不冷,我觉得还不错——” 这征询的意思不要太明显,谁拿决定一目了然。 刚才那道存在感很强的嗓音终于慢条斯理地,近距离地降临:“嗯,就这。” 红球衣:“嘿,这里歌也挺好听,是不是上回咱在车里听的那首?” 宁岁视线抬平,先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然后是小臂,肌理紧实带劲,骨节修长的手指按在椅背上稍微拉开,冷白的手背上筋脉微微迭起。 熟悉的情歌旋律在耳畔横冲直撞地淌着,宁岁的反应略微有些迟钝。 她下意识抬头,毫无防备地碰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如同暂停了时间的一拍空档,对面那人低压下眸,颇为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黑发朗眉,眼型英挺舒展。 初看起来有些冷情淡薄,再一细看却又很锋芒毕露,有如装着浓酒的玻璃杯里冰块碰撞,清脆作响。 他内衬是白色素t,外面搭一件很有型的黑夹克,隐隐显出如刻的锁骨,一副过分俊逸的好皮囊。 男生身高腿长,就这么恣意散漫地站在跟前,整个人仿若热烈而蓬勃的夏夜。 耳边音乐还在响,红色球衣扬眉冲他喊:“谢屹忱,谢爷,跟您说话呢,能应我一声不——” 他穿白色也很好看。 宁岁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瞬之间闪过很多念头,却如大浪淘沙般,只留下两个。 第一个——啊,原来他就是谢屹忱。721分那位。 第二个——哦,他好像不记得她了。 胡珂尔的热聊终于在此时告一段落。 不经意一抬头,对面两位置都填满了人,她直接震惊出一句脏话:“我靠!” 由于太过震惊,所以稍微有些口无遮拦:“现在酒吧还给配这么帅的男模啊?!” 4、求X 此言一出,哪怕是在乐曲声依旧响彻的情况下,对面两人也不约而同稍微顿了顿。 短暂的沉默后,那位虽然戴着眼镜但是长相硬朗到有些不拘小节的红色球衣小哥率先爆发出噗嗤一声笑。 “我这么一看,你今天穿得居然还真挺有那味道。” 红衣男生侧眸,还挺认真想了想,“像那种竞争上岗后,极受人爱戴器重的高级货。” 谢屹忱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斜睨过去,就差白他一眼,明显不想搭理。 胡珂尔的视线在两人之前滴溜溜转过一圈,才发现红球衣男生外面套着的是一件槐安市统一的蓝白校服外套:“——你们也是槐安人?” “怎么?”男生注意到她的眼神,低头一扫自己身上,反应过来,新奇道,“这是他乡遇故知了?” 胡珂尔没回答,眼神却有意无意扫向另一旁,希望始终没说一句话的人能给点反应。 谢屹忱浅浅撩了下眼皮,开口应道:“我们是槐安的。” “你们不是四中的吧?”胡珂尔眼睛亮了些,“之前好像没见过。” “所以你们是四中的?”红色球衣觉得她要是在外面碰上骗子可能就惨了,什么都往外说。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这俩女生,心说这什么运气,拼个座而已,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谢屹忱对面坐着的那个姑娘,乌发雪肤,睫毛浓密,长得又明媚又甜,这种暗灯下也白得仿佛在发光。林舒宇那帮人非要和他们分道走,要是知道这肯定得觉得自己亏死。 胡珂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腹诽对陌生人毫无防备心,她是觉得这红球衣大哥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所以没什么顾忌:“是啊,刚高考完。你们是大学生还是高中生啊?” “我们也刚毕业,高华的。”红球衣瞥了身侧一眼,像是自言自语般的,笑得意味深长,“四中啊,怪不得,我说怎么会不认识他。” 胡珂尔一下子就听出味儿来了,兴奋地看了眼谢屹忱,顺着话往下接:“你在你们学校很有名吗?” 一提到这事儿,红球衣腰杆都挺直了,看着很骄傲,好像考721的人是自己:“他是……” “他是我们省今年的状元。” 宁岁先前一直安静着,这时突然插一句话,胡珂尔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紧接着爆发出一声更激动的尖叫:“我靠!!!” 你就是谢屹忱?那个cmo六道全对、半途放弃国家队、理综英语和数学接近满分的理科省状元?! 这么些天,光这两句话都不知听了多少次。 红球衣男生一副见惯大风大浪的样子,仿佛早就有所预料:“淡定,淡定。” 胡珂尔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淡定得下来,她生平最爱八卦,出成绩后的那十几天耳朵都快起茧了,听人说省状元帅得伤天害理。 这么一瞧,的确挺祸国殃民。 五彩斑斓的光来回扫射,情绪都融在了暗影里。谢屹忱倏忽抬起眸,不偏不倚地看向宁岁,那眼神说不出是不是有点玩味,唇边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好像在说,啊,原来你认识我。 乐感节拍突突地打着,宁岁纤细的指尖摩挲过玻璃杯沿,忽而微微一顿。 睫毛稍稍动了下,时间似拉长,宁岁迎着他视线,借着举杯的姿势抿了一口温水。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红色球衣琢磨是不是这背景音乐换了之后节拍慢了,气氛怎么也跟着有点变化。 正想说两句,旁边这人往椅子上一靠,懒懒开口了:“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是谢屹忱。感谢的谢,屹立的屹,热忱的忱。” 他的眼睛生得特别深邃好看,明明一脸混不吝的模样,专注看人的时候却很有神,含着不可忽视的锋芒。 桌上的烛灯映射在他眼里,似火光在摇曳。 谢屹忱随手搭在红球衣的肩,说:“这是我朋友,我们来大理毕业旅行。” 红球衣赶紧正襟危坐,推了推戴着的眼镜,热情道:“美女们好,我叫张余戈。” 胡珂尔差点一口鸡尾酒喷出来,宁岁杯子里的水也晃出了边——章什么玩意儿?? 对方似乎对这种反应有所准备,保持亲切和蔼的笑容解释道:“我爸妈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哪怕前方荆棘重重,也仍有金戈铁马的胆量面对困难。” “顺便强调一下,我的确不认识派大星和海绵宝宝。” “哈哈哈哈哈——” 胡珂尔拍桌笑,前仰后合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爸妈的确是个人才。” “……”张余戈十分浮夸地伤心道:“虽然我知道我这名儿有些许幽默,但妹子也不至于嘲笑得如此大声吧。” 他转头想寻求点认同感,谢屹忱长腿懒散一抻:“该的你,瞎叫什么呢,人家没名字?” 刚抽空点的啤酒很快就上了,宁岁看到他用扳手轻巧地撬开瓶盖,砰的一声,动作行云流水,有种格外游刃有余的帅。 她视线不自觉多留了一会儿,这时谢屹忱淡淡抬眼,下颌轻点:“不礼尚往来一下?” 这是要介绍自己。 胡珂尔很热衷于此事,噼里啪啦地一下子就都说了。 除了名字,学校,差点还要把宁岁学数竞、以685分考京大数学系的事儿也都招了,被宁岁及时制止住:“我们也是来大理毕业旅行的。真巧。” “是很巧。”谢屹忱语调斯理地应了声。 反倒是张余戈好奇地问:“哪个‘岁’?” “啊?”宁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岁月的岁。” 胡珂尔插道:“她还有个弟弟叫宁越,岁月,正好凑一起。” 宁岁不置可否。 她头微微一偏,才看到外面下雨了,湿润的绿意匍匐在门口,街上行人都撑着五花八门的伞,看上去有种被风雨涤荡过的烟火气。 “你们就两个女生过来玩?”张余戈问。 胡珂尔下意识看了一眼谢屹忱:“——不是。” 虽然一高考完就谈恋爱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但她还是挺老实地道:“我们四个人。还有我男朋友和他的一个朋友。” 她这说法其实比较容易判断,两个人分别是什么感情状况。 张余戈悄悄看了宁岁一眼:“哦哦,这样啊。” 好像又换了首音乐,正是聊天的空档,胡珂尔就饶有兴致挨近宁岁讲了句小话,“话说我感觉那个沈哥哥人还挺好的,很可靠。” 宁岁睫毛动了动:“是吧。” 她往对面看了眼。 谢屹忱单手支在桌面,正拿着个杯子喝酒,另一边指节轻扣在台几。他眼睫淡垂,弧度好看的眼睑下薄影流动,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胡珂尔的注意力又滴溜溜转回来:“那你们是两个人过来玩吗?” 张余戈回答:“其实也不是。” 难道和她们情况一样?胡珂尔啊了声,又听他说:“还有其他几个兄弟,非说要先去看看洱海,所以我们就分开了,约着之后在双廊古镇见面。” 大理古城和双廊是天南地北的两个繁华地带,本来一行六七个人出来,没必要这么折腾,但中间出了点“事故”。 这事故说起来有些尴尬,林舒宇一哥们儿,孙昊,是他们隔壁班的同学,带了自己暗恋的姑娘一起来,本来想借着花好月圆促成佳话,谁知那姑娘下飞机就直奔谢屹忱去了。 孙昊气得不行,但也没办法,非要和林舒宇拆伙。林舒宇夹在中间也为难,两头都是兄弟,最后还是谢屹忱主动提出,不如他和张余戈在古城这边多呆几天。 现在林舒宇那边四个人,也是两男两女,正好凑对。 人少也有人少的玩法,不用事事顾忌,张余戈就觉得抛开大部队和谢屹忱单混的日子挺有趣的。关键是这哥懂得多见识广,跟着他不会被坑蒙拐骗,而且在路边赏个花儿都能说会道的。 “那是绿绒蒿,罂粟科,也叫梦幻之花,生于高原苦寒之地,很隐忍不屈的类型,一生只开一次。” “这个不是哈密瓜,是仙人掌的果肉,味甜回甘,纤维素丰富,清热去火。” 遇上银店商家抓着他们强买强卖,谢屹忱就很顺手地掏出打火机,吊儿郎当地跟人家说:“这东西您要敢让我烧一下,店里的我全都包了。” “老板,您这红皮绿皮的千眼菩提子是哪家染色店染出来的,成色可真不是一般新鲜啊。” 在这小住了几天,早上还非把张余戈叫起来,说要去龙龛码头看日出,两个大男人不知怎么还整得挺有意境。 …… 时间不早了,许卓打电话问胡珂尔要玩到什么时候,怎么还不回酒店。 胡珂尔应他的时候语气稍微有点心虚:“知道,很快就回了。” 临近十二点的光景,马上就是崭新的一天。 张余戈率先拿出手机,提议:“相遇就是缘分,要不咱留个联系方式?” 看谢屹忱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宁岁点头:“好啊。” 胡珂尔更是双眼发光:“当然当然!” 张余戈将她这反应收进眼底,觉得也挺正常,毕竟外校想要阿忱联系方式的女孩子都能从槐安排到大理了,特别是高考之后,今天也算她俩走运。 来回交叉添加好友太麻烦,张余戈就先面对面建了个群聊,积极张罗道:“暗号0726。” 这是今天的日期,群名也暂定成这个。宁岁是最后一个进群的,只有胡珂尔的名字她熟悉。 张余戈的头像是一只黄色的狸花猫,肥肥的看上去很有灵气,应该是他自己养的。 他的昵称叫“金戈”,后面还颇有自嘲精神地跟了个八爪鱼的emoji。 前面还有个深灰色的头像,风格简约且特立独行,一看就知道是谁。昵称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十分简扼直接。 没想到此行一趟还有这种收获。胡珂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几下,雀跃道:“加了加了。” 宁岁看了一会儿,没动,片刻后熄灭手机,看了眼窗外如瀑的雨幕。 张余戈有所察觉:“你们要回去了吗?” “嗯。” 这雨下到中途,不大不小,先前出来的时候忘了拿伞,叫沈擎他们送过来又太麻烦。 “你们住在哪里?”宁岁问。 胡珂尔敲信息的手指一顿,像是用眼神问她你这是在干什么。 宁岁指尖在桌底轻轻捏了下,视线移向谢屹忱随手挂在椅背上的伞:“我们没带,想看看顺不顺路。” 胡珂尔心想她这会儿怎么不见外了,要人送说得那么婉转。不过转念也觉得这计划可以,就没再插嘴。 一片暗影里,坐在对面的人似抬起了眸,不过一时之间没说话,倒是张余戈从一旁凑过来,大喇喇报了个酒店名。 “那不正好就在我们旁边?”胡珂尔很惊喜。 其实都是网红酒店,坐落在古城内的核心位置,这个地段寸土寸金,就没开几家,撞一块很正常。 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的意思,宁岁倾身向前,两截米白色纤细的毛衣袖子挨在桌边。 她就这么看着谢屹忱,问:“行吗?” 距离拉近,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在空中碰了下。 谢屹忱半边侧脸都隐没于昏昧,漆黑的眸像一池深不见底的潭。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拿着外套站起来,语句很简扼:“走吧。” 他真的挺高的,宁岁站起来以后,平视微仰头也只堪堪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那处修刮得很干净,完全没有年轻男生那种不修边幅的零星胡茬。 谢屹忱手上拿着把很有质感的黑伞,胡珂尔眼尖地发现磨砂伞柄刻着一个什么符号,不由得好奇问道:“谢屹忱,那是什么啊?” 张余戈看了眼。 他知道这伞是之前谢屹忱得了奖后队里发的礼物,老师还说可以让他们刻字,有些人就写了座右铭什么的,但是谢屹忱的很简洁,就一个“x.”,应该是他姓氏首字母,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所以从来不会丢。 谢屹忱还没回答,张余戈快人快语,那阵骄傲感又上来了:“这伞可是国家集训队限量版。” 胡珂尔觉得谢屹忱这人很酷,连伞的造型都这么酷,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走出去的时候外面正雨水如注,谢屹忱和张余戈一人带了一把伞,本来应该是俩女生打一把,但两把伞都不大,两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生挤一起明显有些太委屈。 谢屹忱撑开伞的时候宁岁正好在旁边,很自然地落入了受荫庇的范围,她稍顿一瞬,于是说道:“谢谢。” 换来他轻描淡写地嗯一声。 从酒吧回去也就是十五分钟的距离。 撑着伞走在雨里,本来是温柔小意的情景,但胡珂尔和张余戈都挺避嫌,中间仿佛隔着一段马里亚纳海沟,搞得气氛略显僵硬,两人左右衣袖都有浇湿的地方。 相比而言,宁岁则抱着自己的小包,稍稍落后谢屹忱半步,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谢屹忱稳稳地握着伞柄,目不斜视,并未侧眸去看她。 宁岁觉得这伞貌似往她这边倾斜了点,但是怕淋到雨,还是下意识跟他又挨近了一些。 她很快嗅到他身上漫开的那种气息,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但就像是干燥的木香、深沉的泥土气味和阳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让人心思微恍。 他侧颜轮廓很优越,鼻梁高挺,不笑的时候下颌线显得锋利冷峻,在朦胧的雨幕中有一种格外不同的感觉。 “谢屹忱。” “嗯?” 他嗓音懒洋洋的,宁岁低下头,眼睫轻轻眨了下:“你这个x,其实是求解未知数的那个x吧?” 5、魔鬼 雨水滴在伞檐上,发出湿润的脆响。潮气迎面而来,古城里绿意清新,有种古朴的美感。原本生机勃勃的夏夜,因为这种风雨天气而凉爽了不少。 话音和雨声相融在一起,听不太清。这样的环境有些阻隔人的感知能力。 恰逢这时,有三轮车拉客经过,正好地上有个不小的水坑,霎时溅起了水花。 谢屹忱拽住宁岁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后侧,挡了这么一下:“小心。” 宁岁看到有星点深色泥水印迹落在他衣服上:“抱歉,你衣服好像湿了。” 谢屹忱不太在意的样子,慢条斯理:“没事,回去换掉就好了。” 他手指还握在她小臂上,虽然接触到的是外面薄薄的毛衣,但是宁岁仍可以感觉出他修长又有力的骨节,手腕似有些微微发热。 她偷瞄了他一眼,但谢屹忱很快松了手,问:“刚才说什么?” 胡珂尔和张余戈因为有点尴尬在前面飞快迈步,就像在走两人三足,古怪中透露出一丝滑稽。 好像不是个适合聊天的时机,宁岁随谢屹忱脚下快了几步,平静道:“我说,你这个伞上刻的是不是方程式里的x。” 谢屹忱这时候偏头看她,略抬了下眉:“确实是这个解释。怎么想到的?” 他大概是真不记得她了,不过想想也正常,只是早先有过几面之缘、说了一些话的路人而已。 有雨水落在她手背,冷气潮湿,宁岁没在意,只是微抬起睫:“我听说你是学数竞的,我也学过,所以下意识就联想到了。” 对于这个回答,谢屹忱并没有表现得有多意外,只淡淡勾了下唇:“那还挺巧。” 两人肩并肩走了百来米,宁岁意识到他应该是在礼貌地照顾她走路的速度,走得并不快,轻抿唇,脚下也紧了些。 她有件挺想知道的事:“所以……你为什么会放弃国家队?” 其实这是个有点私密性的问题,外界猜想的隐情一大堆,包括几个玩得好的朋友,都以为是他那在媒体镜头前当好好夫妻的爸妈感情出问题,导致他高三状态不好。 谢屹忱侧眸瞥了她一眼,好像也没太在意:“家里有长辈生病,想多陪陪老人家。” “啊,严重吗?” 谢屹忱顿了下,没多说:“算是慢性病。” “哦。” 这下总不好再跟他说“我家里也有长辈生病,真巧”,宁岁还没想好安慰的措辞,又听他懒散上扬的尾音:“而且也谈不上放弃,我只是进了集训队,考不考得上还是两说呢。” “……” 这话就谦虚得有些过分张扬轻狂了。 集训第二阶段是15进6,前面千军万马他都轻轻松松一路杀过来了,还怕最后这一点? 宁岁盯着地面,忍不住埋了下软绒绒的脑袋:“你是觉得集训生已经有资格保送清大了,再继续下去浪费时间吧。” 谢屹忱在这时忽地出声:“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了解我啊。” 他语气略显意味不明,宁岁气息稍顿一瞬,很快答复。 “因为您最近挺有名的?市面上很多传闻。” “噢,这样。”谢屹忱音调慢悠悠拖长,意有所指地问,“那刚才在酒吧,那么晃的灯光,怎么也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 他侧过头,细致看她:“你以前见过我吗?” 那阵木质香的气息又蔓延过来,和着低磁声线,似有若无在心间打转。 少年细碎的黑发落在额际,低垂的眼睫如鸦羽,眉眼在落雨的街灯渲染下格外俊朗,宁岁的指尖微微蜷起。 不过须臾,她抬起干净清澈的眼眸,不避不躲地对上他,认真回答:“没有啊,我听到张余戈叫你的名字。” 我只是看过新闻报道,知道你的名字。听到别人喊你,所以对上了号。逻辑没毛病。 两人的视线又在当空中撞了一下。 今天他们碰上的次数格外多。四目对视,仿佛在暗暗较劲。 谢屹忱高她一头多,有点居高临下,顺势自然地垂敛下睫。 面前淅淅沥沥的落雨,那阵扑面而来的潮湿有些胶着,宁岁心间恍惚一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前面有人在喊。 ——也的确是他的名字。 张余戈和胡珂尔两人举着伞,已经成为了雨雾中小小的两道竖线,张余戈扯着嗓子:“爷您这是在老牛拉车呢,还敢不敢再慢点?!我等的雨都快停了!” 十五分钟的路活生生被他们拉出半小时,他的语气多少听上去有几分恼羞成怒。 这两家酒店就在街旁边,面对着面,胡珂尔和张余戈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谢屹忱带着宁岁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语气毫无诚意地笑了声:“抱歉。” 宁岁观察到张余戈的表情泛出一丝敢怒不敢言的委屈。 四人面面相觑——这儿的房间都是民宿式的平房套间,带露天院子的,还有一段路沿着深巷往里走,要进去吗? 宁岁今天穿的是米色的修身薄毛衣,下搭淑女风的深色百褶长裙,斜挎一个白色玩偶兔的小包,用来装手机和其他小物件的。一身的毛绒绒,弄湿了会很麻烦。 谢屹忱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宁岁指尖揪着自己的包带子,正想开口,就听有人朗声唤她的名:“宁岁。” 沈擎拿着一把大伞从巷子里跑出来,手上还拎着一把折叠小伞:“卓总不舒服,让我出来接你们——”看到两对人马颇有些剑拔弩张地站着,愣了一下:“这是?” “刚认识的朋友。”宁岁看了谢屹忱一眼,很自觉地从他伞下平移到了沈擎身边,“谢谢啦。” “……” 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距离很近,沈擎下意识就看了他一眼。 纵使是以男性的角度,也不得不感叹这位的长相是万里挑一的优越,脊背开阔挺拔,宽肩窄腰,身高腿长,又拽又酷地站在那,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 宁岁没有互相介绍的意思,谢屹忱没看沈擎,只是单手插着兜,冷淡应了声,算是承之前那句谢谢。 胡珂尔接过沈擎递来的折叠小伞,赶紧蹭到宁岁旁边。纵是以她这样咋咋呼呼的性格,在沈擎面前也没跟张余戈他们再多说什么,总觉得怪怪的,反正拉了群,几人在原地告了别。 在大门口目送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谢屹忱撩了下眼皮,懒懒地说:“走了。” 张余戈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得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可能是刚才那伞太小了,他自己又有点小壮,稍不留神就把胡珂尔挤一边去了。 不能让女生淋雨,只能靠近点,再一想到人家已经有男朋友,气氛就不知有多尴尬了。磕磕巴巴聊了几个话题,张余戈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浑身不是滋味。 回到房间,他就脱力般地在懒人沙发上瘫下来,不想去回忆那份痛苦:“哇,和女生在一起我就没那么难受过,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啊。爷,我终于能体会到你面对孙昊和邹笑的那种无语了,之前实在是不应该嫌弃你小题大做。” “还有,你知道刚才发生了啥吗?我俩健步走的时候迎面撞上一老外,他真的在风雨中对电话那头痛哭啊,控诉咱们云南女孩子,‘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学英语’!” “……?” 张余戈模仿得惟妙惟肖,最后话锋一转,夹枪带棒地埋怨:“不过我还等你来解救我,谁知死活没等到,妈的兄弟在前面煎熬你在后面左拥右抱是吧?!” 谢屹忱刚把外套扔到一旁,没空搭理张余戈那幽怨的碎碎念。 他单手将那件被溅湿了的白t从头顶扯了下来,毫不见外地露出几块壁垒分明、精悍紧实的腹肌。 张余戈本来就正上头,看到此景啊的大叫一声,从床上随便抓了一件什么衣服扔过去:“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练了!” 谢屹忱轻松躲开,这时候还能从善如流回他刚才的话,很严谨:“哪有左右,不就只有一个。” 张余戈被他那淡定样气到。 不过此刻也没觉得有半分不对劲,以他对谢屹忱的了解,只能是:“你是不是和那个叫宁岁的妹子之前认识啊,为什么看上去很熟的样子?” 谢屹忱低头在行李箱里随意挑了条毛巾:“不认识。” “……” 平常喜欢他兄弟的漂亮女生实在太多,张余戈觉得谢屹忱刚才那几秒估计是在脑子里快速转了一圈人名,这爷有时候挺会在细节处气人的。 “那她肯定也是看新闻知道的。”张余戈寻思也的确,现在整个槐安谁能不知道他。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不光是他们年级各科老师,还有年级主任和校长,甚至保洁阿姨和宿管听到他的名字都红光满面,与有荣焉。 谢屹忱没应,肩上搭着条毛巾就往浴室里进。 张余戈急吼吼地跟上来,他慢悠悠转了个身,双手抱臂在胸口:“我要洗澡了。” 张余戈:“?” “你要非想看,也不是不行,”谢屹忱懒懒地斜倚在门口,笑得像某场所专业人员,浪荡又暧昧,“明码标价,看一秒钟六百六十六。” 张余戈:“???” 明明没淋到雨水,但是谢屹忱还是洗了个头,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出来,水滴沿着喉结起伏的曲线没入精致的锁骨,活脱脱一副美男出浴的画面。 张余戈本来坐在沙发上神游,回过神来,兴致勃勃地问:“开黑吗?” 谢屹忱掀开被子上床,清心寡欲地一拉金属链子,把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关了:“睡了。” 张余戈啧了下,嘲笑出声:“你这什么老人作息?” “明天早起去才村看日出。起得来你就熬。” 张余戈的笑声戛然而止:“……还看?!你是人吗??” “当初谁说不想做行程一切随我的。” 床上人嗓音闲散又松弛,“六点半准时叫你。” 张余戈:“……” 他们高华数竞培训也每天早上七点半才开始呢,他崩溃咬牙:“你怎么比你们那数学阎王周老师还狠啊!” 张余戈火速窜进浴室,进行洗澡刷牙如厕等一体化流程。 所幸浴室门隔音算好,除了里面灯光透出来,基本上只听到隐约的水声。 谢屹忱面朝上,手臂枕在脑后,闭目养神,漫无目的地放空思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 ——我听说你是学数竞的,我也学过,所以下意识就联想到了。 浴室里水声还轻快地淌着,里面张余戈开始自在惬意地哼小曲儿,谢屹忱喉结轻滚了下,兀自翻了个身。 数学竞赛,早几个月前的事儿了。自他退出国家队选拔之后就没再碰过。 但原因他也没和什么人说。 所有老师都很费解,觉得太可惜。 确实算遗憾,但谢屹忱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就是有点对不起老周。 谢屹忱还记得,周昇刚走马上任时,是高二那年的冬天。恰逢南京有个集训,虽然已过一半,但周昇还是二话不说拿了名额让他过去。 已经落下了三四天的课程,谢屹忱白天上课,晚上补前面的卷子,所以总是很晚离开。 课堂是讲座形式的大班课,同学们来自各省不同的尖子学校,互相不知道名字。老师讲课节奏很快,课上也没有交流互动的环节,所以这些人谢屹忱都不认识。 他只对一个人,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是个女孩子,也跟他一样,放课后总是待到很晚,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做题。所以后来,他们偶然地在教学楼外遇见。 那天晚上她顺利跟着他回到宾馆之后,后面就像赖上他了似的,总是探头探脑跟在后面。然而每次他一回头,她就埋着脑袋心虚地拉远距离。谢屹忱觉得有些好笑。 后来有一次,教室里人都快走光,几分钟前才看到她在前排奋笔疾书,结果过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试题快要攻克完毕,谢屹忱觉得有些口渴,去饮水机找水喝。 靠近走廊尽头的楼道很冷清,基本没有什么人会经过。他隐约听到有些细碎的声音传来,推开安全门就走了过去。 结果没想到是宁岁坐在楼梯台阶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抱着膝盖哭。 电话那头的女人正处于情绪崩溃的阈值,责骂尖刻锐利,隔着一段距离他都听见了。 谢屹忱无意撞破她人生中的难堪时刻,步伐顿在原地。 他没有折身离开,因为宁岁已经敏锐地发现了他,随声音抬头。 ——姑娘白里透红的一张鹅蛋脸,睫毛浓密而长。 昏黄的廊灯底下,她可怜兮兮地紧咬着唇,满脸委屈,那双含泪的桃花眼映着潮湿的水光,像是一盏浮动在水中的月亮。 6、失策 胡珂尔和宁岁回到民宿套间的时候,许卓正站在小院里等她们。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几小时前要好些,但是依旧有点勉强。 胡珂尔紧了两步,迎上去问:“你怎么样啦,没事了吧?” “没事。”许卓牵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你和宁岁逛得怎么样?” 刚才逛街的经历实在有些跌宕起伏,难以一言蔽之,胡珂尔目光微闪,在宁岁的注视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街上东西很多。” 宁岁提了下嘴角,还没说什么,胡珂尔就隐秘地瞪她一眼,遗憾地顺势挽住许卓的手臂,撒娇道:“但是你不在,所以都觉得没那么有意思了。” “……”宁岁眼观鼻鼻观心。 快二十岁的男生确实爱听这种话。许卓的表情明显好一些,亲昵地拥住她肩,带着人进去。 这个套间是两层小民宿,每一层都有一个双人床卧室,因为宁岁只能和胡珂尔一起睡,所以一层就留给女生,两个男生住二楼。 时间不早了,于是四人商量完第二天的行程之后就各回各屋。 一进门胡珂尔就抓住宁岁,底气不足地问:“你笑什么?” 明明心虚还贼喊捉贼,也是挺有本领。 宁岁一脸无辜:“我没笑。” 胡珂尔看着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怎么的就恼羞成怒:“我不跟你说了!” 两人先后洗完澡出来,一人敷了一张面膜,躺在床上刷手机。胡珂尔姿势奇特,时不时扭一下,看了一会儿就坐不住,过来同她搭话:“那个……” 宁岁:“怎么?” “你说……沈擎不会把我们和谢屹忱他们一起回来的事情告诉许卓吧?” 刚看她刷社交媒体那么煞有介事,没想到还在纠结这个,宁岁似笑非笑,轻飘飘地说:“一切皆有可能。不如你还是从实招来,总比他从别人口中听到要强。” 胡珂尔觉得自己失策了,不该给沈擎看到的:“不可能吧,沈擎不是那样的人。他不爱多管闲事。” 沈擎的性格是温和有礼,但许卓心眼小爱吃醋她们是有目共睹的,要是被他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女朋友反而在酒吧新认识了帅哥,估计会发脾气。这话说出来纯粹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胡珂尔想半天又难受:“不行,我还是得告诉他一下。” 现在说有点刻意,要自然一点。 宁岁道:“要不你明天找个时机不经意提一句。” 胡珂尔叹气:“……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顶着张面膜大白脸对望片刻,胡珂尔压低声音凑过来,面色不自然地承认:“其实我确实有点心虚。而且还不只是因为和张余戈打了同一把伞。” 宁岁瞥她一眼:“那是为什么?” “因为,”胡珂尔突然腼腆起来,扭捏而做作地挽了一下头发,“我跟你说过吧,我初中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搞了个幻想对象来着,人设是英俊多金,翩翩有礼的学长。” “超级大帅哥,高中就很有志向,辍学开酒吧,三年之内建成了连锁酒吧帝国,无人能敌。他对我很大方,还很宠我,所以我有花不完的钱,为爱甘愿做金丝雀。” 宁岁:“?” “那时候我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张冷夜寒·上官云决,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我一直对姓张的很有好感,属于那种,走在街上遇到了都会多看两眼的程度。” 宁岁:“……” 怎么说,许卓谈恋爱之前可能真没想到自己撩的这个不是普通人。 “所以只是因为滤镜而已。”胡珂尔自言自语,看上去一脸说服自己后安了心的样子。 她嫌两张床距离太远,干脆掀开被子钻到了宁岁旁边,“而且这滤镜还没走到民宿就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哎呀,反正张余戈这个人,看上去真的很像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挚友。” 说不清是因为他身上自带的那种喜剧天赋,还是一米八的男人走路四肢不协调,反正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种脑干缺失的美感。 想到这里,对比就格外惨烈。 “话说,我真没想到咱们这趟在云南能遇到谢屹忱诶,他也太帅了吧,看来小道消息可信度很高啊!” 胡珂尔很兴奋地抛开前度话题,“而且性格很……哎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点拽,痞帅痞帅的,但是又很周到妥帖,很让人能够信赖的那种感觉。” 谢屹忱确实不是一般人,在高华是那种成绩好、人缘好、能呼风唤雨的存在。他性格好,对朋友又够仗义,难得让人不嫉妒,反而都喜欢跟他在一起玩。 胡珂尔说:“张余戈之前回来的时候跟我讲,他们的行程都是谢屹忱做诶,他很会玩的,总是能找到那种风景很漂亮的小众打卡地。” 她一边翻谢屹忱的朋友圈一边叹,“他们还租了一辆越野车,好酷!这个开沿海公路会很有感觉吧。” 胡珂尔觉得不能深想,不然会觉得她这男朋友狗屁用都没有,许少爷难得出来一趟,不爱安排,要人伺候好就等他上轿,什么都不花心思准备,唯一优点就是不差钱,会说两句好听的话。 “谢屹忱应该没有女朋友吧?”单就他昨晚的样子,胡珂尔还不太能确定。 宁岁眼睫半垂,顺着抿了口水:“我不知道。” 胡珂尔像个侦探一样翻他的朋友圈分析,确认道:“我觉得没有。你看啊,背景图和个性签名没嫌疑,朋友圈半年可见,没有任何女生的照片……” 宁岁在胡珂尔的手机上看到了谢屹忱发的从车窗往外看的视频,是从弘圣路俯瞰洱海的景色,视野很开阔,房屋成群,森林点翠,康庄大道,简直美不胜收。 她没加他,所以压根看不到。 宁岁翻到刚刚建的那个四人群,正犹豫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他的头像,直接拍了拍他。 【“岁岁岁”拍了拍“谢屹忱”】 群里凭空多出来一行突兀的消息,宁岁面不改色,立即又把张余戈和胡珂尔也拍了一遍。 【“岁岁岁”拍了拍“金戈”的背,说帅哥搓好了下一位】 【“岁岁岁”拍了拍“泡泡珂”并深情地闻了她的脚,说“爹你好香”】 宁岁:“……” - 第二天早上两人睡到九点多才起。因为是自由行,时间也很宽裕,所以行程定的很松散,想一出是一出。 胡珂尔顶着个鸡窝头,满足地伸懒腰:“好久没睡到自然醒了,幸福!” 小院的环境是真不错,不下雨的时候绿意清新,阳光灿烂却不酷热,酒店还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卖相精致的葱花汤饵丝和热牛奶,差人专程送到房间里来。 四人在民宿的小客厅里吃早餐,看起来精神都不错。 沈擎一边喝牛奶一边笑着问:“昨晚还睡得好吗?” 因为许卓和胡珂尔对着坐,所以他看的是宁岁。 宁岁点点头,也笑:“这儿条件挺好。” 沈擎说:“今天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大家都没提前研究过路线,他便道:“其实我之前看过一点攻略,今天还是在古城附近玩的话,可以把弘圣路、苍山都转一转。有索道上山,几千米高的海拔,上面风景很漂亮。晚上我们去龙龛码头附近吃饭,还能顺便看日落。” 有这么一个同伴简直省心太多,胡珂尔赞同道:“好啊好啊,然后看完日落还能继续在古城里逛一逛。嗷对了,听说最近有个新电影,到时候有时间也可以去看一看。” 几人达成共识,很快开始聊起别的话题,宁岁一边听一边看手机。 继昨晚道过晚安之后,宁岁例牌在家庭群里问早并汇报今日游玩的安排,意外芳芳和宁德彦居然在吵架,为了宁越这小鬼头的暑假归属问题。谁都说自己工作忙,没功夫管他。 按照以前,这种互相推诿的思想不会这么严重,宁岁花了一番时间才了解到,原来昨天宁德彦给了宁越一些钱去小区对面的书店买书,为他小升初做准备。 想着距离近,就没跟着去,结果书买回来他眼一闭气一噎差点撅过去。 只买了一本初中奥数,其他都是些什么书—— 《哈佛研究:父母吼叫会降低孩子智商》 《如何做一个温柔的母亲》 《孩子自卑是什么原因》 《我的责骂毁了儿子的一生》 宁越理直气壮:“老师说过,哪怕是父母,也需要不停地读书,活到老,学到老。” 十一二岁的年纪,简直狗都嫌。毫无意外又是一顿胖揍。 宁越给她私聊,大肆哭诉:【姐姐,我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 宁岁温柔地回复:【你活该是的。】 …… 最后这场僵局以两人协商轮流换班结束,等宁岁回来,也要加入管小孩的阵营。 她退出群聊,又看别的消息。 宁岁发现,经过昨天“0726”四人群拍一拍事件之后,谢屹忱在早上六点多钟回了一条,然后张余戈跟了个调侃的表情包。 谢屹忱:【?】 金戈:【[胖橘眼波流转.jpg]】 宁岁觉得好像也不能视而不见,还是要找个说辞解释,结果她想了片晌,还真给想到了一个:【我们昨天在酒吧,有谁付钱了吗?】 胡珂尔也正好在看手机,立马弹出来一条:【好像没有……】 泡泡珂:【@岁岁岁,爹以为你付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岁岁岁:【我忘了……】 张余戈不知道在干什么,也回得很快:【卧槽,我也给忘了!】 谢屹忱没动静,宁岁又发:【你们还记得那个酒吧叫什么名字吗?】 泡泡珂:【不记得……】 金戈:【谁知道……】 岁岁岁:【。】 来云南的第一晚,就被拉入失信名单,真好。 宁岁又联想到昨晚胡珂尔说张冷夜寒·上官云决是开连锁酒吧帝国的,可能是幻想多了真觉得自己去酒吧不用买单了,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四个人的早餐桌,这一声笑格外明显,许卓一眼就看到了两人手机都在同样的界面,立刻就问:“在看什么呢?” 语气很随意,但其实很警觉,不过看起来沈擎并没有告诉他。 胡珂尔有点慌,说坦白吧,现在绝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她看了一眼宁岁:“就我们高中宿舍有个闺蜜群。” 许卓哦一声,其实眼神还在隔着一段距离不住地往她屏幕上探询,胡珂尔岔开话题:“那我们爬苍山是不是得多带几件衣服呀,高海拔可能会有点冷。” 沈擎:“是,要带件厚实一点的外套。” 四人去弘圣路的网红打卡点拍了照,胡珂尔拉着宁岁一起在那蹦了好久,以整个洱海为景,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就为了抓拍在半空中腾飞的照片。 苍山的洗马潭索道3900多米,可以爬一整个白天,于是他们买了三明治作为中午的午餐。打的去往山底的路上,宁岁终于看到谢屹忱在群里回复。 谢屹忱:【酒吧名叫晚晴。】 谢屹忱:【[图片]】 随后附上一张微信付款的截图,显示167元。 这爷言辞简扼得有种秒杀全场的架势,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的无语。你们这群菜鸡。 张余戈这个捧哏立马欢天喜地:【还是忱总牛逼![大叫][大叫][大叫]】 全程也没见他离开位置啊,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付了。 宁岁盯着他的头像思考了下,点击“添加好友”,发送。 大概过了几分钟,申请通过了。 岁岁岁:【这是我和珂珂的部分,谢谢。】 宁岁按照aa给了一半:【[转账¥84.00]】 等了一会儿,那头甩来两字,还是那么惜字如金:【不用。】 此刻谢屹忱正在景区门口买索道票,简单的白t外搭一件运动休闲风的黑色翻领外套,整个人闲闲散散,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赏心悦目,张余戈眼看着旁边有两个姑娘跃跃欲试地上去要他的联系方式。 这人眼一抬,唇一弯:“抱歉,我手机坏了。” 两个女生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手机还拿在手上呢,屏幕也亮在微信界面,还在不断地弹出消息,叮叮咚咚的。 女生:“……” 还能再敷衍一点儿吗。 7、苍山 等两人失落地离开之后,张余戈上去啧啧啧:“你这拒绝得就太伤人了,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谢屹忱眄他一眼,似笑非笑:“那不然呢,还真给啊?” 张余戈摇头感叹,他这翻脸无情的样子,亏人家女孩子刚还在那偷看并斟酌了好久,才鼓起勇气上前来问的。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 张余戈换了个话题:“哎,也不知道他们玩得怎么样了,林舒宇那逼天天嚷着迷途知返呢,说要回来,没咱俩都没意思。” “回来干嘛。”谢屹忱双手插着兜,淡淡道,“存心给孙昊找不痛快?” 其实如果只是带暗恋的姑娘一起来,但对方却看上别人,孙昊再难受也只能吃哑巴亏。但后来听说,其实那姑娘一早就是冲谢屹忱来的,也是听说谢屹忱要一起去才会故意和孙昊聊得热络。 这纯纯成了工具人,换谁谁不生气。 “那倒也是。我瞅着邹笑那架势,对你很是痴迷啊。”张余戈感慨地叹两声,“你是不是背着我,到处给漂亮姑娘放电啊?” 谢屹忱迈开长腿往索道入口的石阶上走,懒散道:“别往我头上乱扣帽子。” “哎,我开玩笑的,少爷你走慢点——她这两天对你短信轰炸没?” 听说谢屹忱要和张余戈单独走,邹笑都快哭了,但这本来就是彼此心知肚明却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事,她要真坚持挽留的话,孙昊和林舒宇面子上都难看,只能作罢。 谢屹忱前脚刚离开大部队,邹笑后脚就发来解释,但话里话外都是撇清自己和孙昊的关系。 说他俩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惹得几人之间不愉快她很抱歉,但真的不是有心之举。 这么一说,倒反而像是谢屹忱和孙昊两人为她争风吃醋了。 谢屹忱没怎么搭腔,邹笑又转换策略,改成汇报行程式搭话。 【我今天去喜洲古镇了,谢屹忱你和张余戈还在古城呀?古城天气好吗?】 【这个季节蝴蝶泉都没有蝴蝶,全是标本,不如你们赶紧过来和我们会合吧!】 【谢屹忱,我今天发现一家很好吃的店,在叶榆路上,你有空可以去尝尝看哦[位置]】 【要去爬苍山吗?之前爬山的时候天气好冷,记得多带一件抓绒的外套,别着凉了[拥抱]】 张余戈随意瞄了一眼,他发誓他真不是有意看的,但还是瞠目结舌:“你就回她一个表情,她也能一个人发这么多条?” 谢屹忱挑最后那句给邹笑回了一条关心:【嗯,谢谢,你和孙昊他们玩得还开心吗?】 张余戈差点笑死,毒还是他兄弟毒,又委婉又富有内涵,果然,这话一发出去,那头就彻底死寂下来。 笑归笑,张余戈同样也很好奇:“阿忱,我一直没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有没有什么标准?” 谢屹忱长腿一迈:“没有。” “不可能吧,你看我和老林,喜好多明确啊。” 他喜欢聪明的,林舒宇喜欢漂亮的。但好像再聪明再漂亮的女孩追在谢屹忱身后,也没见他有什么感觉。 “所以说你俩容易被骗。”谢屹忱挑眉。 张余戈一愣:“为什么?” “如果你喜欢的人,可以用某些所谓的显性标准拼凑出来,那她就并不是唯一的,再出现一个相似的人,也很容易被取代。” 谢屹忱现在还算有点耐心,语气散漫地说,“喜欢是一种直觉,明白吗?不是有了标准才去找喜欢的人,而是有了喜欢的人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我的标准。” 张余戈醍醐灌顶,竖起大拇指:“牛逼,我好像悟了。” 这话说得好有水平,而且还有点浪漫怎么回事? 张余戈一直觉得学校里都叫他“忱神”不是没道理的。他到底是怎么长的,不仅样样出色,关键是思想很成熟,看事情通透,所以他们这些朋友都很喜欢粘着他。 谢屹忱情商也很高,对人际关系门清儿,懂得三言两语拿捏要点让人舒适,也知道如何足够委婉地拒绝还不让对方难堪。 对此张余戈自己给出解释的原因还是原生家庭。 ——谢屹忱的父母本来学历就高,白手起家做it开发,先后成立了好几个互联网大数据平台,常被媒体报道,可以说是实业界的模范夫妻。 张余戈知道,谢屹忱小的时候还经常跟着他们俩接受财经记者采访,那时候他就明白要怎样泰然从容地面对媒体镜头,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不过这哥在学校里很低调,除了他还有几个玩得要好的朋友,鲜少有人知道他就是谢镇麟和邱若蕴的儿子。 张余戈开玩笑:“你不继续读数学,改选计算机,是不是就为了继承家业啊?” 谢屹忱报的是清大交叉信息研究院,简称叉院,进的是赫赫有名的“姚班”,由唯一一名获得图灵奖的华人科学家姚期智院士担任首席教授。 通俗点来讲就是计算机里面含金量最高的火箭班,据说里面男女比例是∞,跟男版盘丝洞差不多。 姚班只有两种路径能上,一是各科竞赛国家队,二是各省高考状元。 “犯不着。”缆车玻璃窗外的绿意幽幽,谢屹忱侧眸片刻,“二老精力充沛着呢,不到七老八十不会退,我这就单纯是兴趣。” 学数竞是因为有多余的时间,但他其实更喜欢计算机——不是因为从小跟着父母耳濡目染,而是因为喜欢计算机本身,二进制那种化繁为简的语言,干净而不虚以委蛇。 张余戈:“我听说他们全英文教学,开学第一节课就默认大家有编程基础,讲得飞快,我有一高考上去的很厉害的学长都觉得特别吃力。” 本来还想关心一下兄弟的状况,谁知这人拿腔拿调地哎一声:“幸亏我从初中就开始自学,不然就跟不上了。” 张余戈:“……” 他恨啊,人和人的世界参差怎么那么大。 今早饭吃得特别饱,张余戈化悲愤为力量,下了缆车就开始闷头爬山,之前在上升的过程中就感觉到海拔逐渐升高,几千米的环境,每一步都要踩稳踩扎实。 “你打算在这边待几天再去双廊找他们?” 谢屹忱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知道,看心情。” “嘁。”张余戈心里盘算的是,就他俩也无聊,俩大老爷们儿能干啥,还是人多热闹,“不如晚上你把宁岁和胡珂尔叫出来一起玩?” “他们有四个人。”谢屹忱侧眸眄他,“你觉得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吧,那就一起叫上啊。”张余戈厚着脸皮,“都是朋友嘛,人生这么寂寞,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 见谢屹忱不说话,张余戈跟在他后面念念叨叨:“不然你打算晚上去哪里,又在古城里逛?那里都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咱们不和姑娘一起去图啥?” 谢屹忱依旧没搭理他,张余戈跟着他后面从苍山景区的入口进去,将自己刚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悉数汇报:“我听胡珂尔说,宁岁也搞过数学竞赛,高考685,填了京大数学系。” 顿了下:“林舒宇考得和她一样高,个怂货连报都不敢报。” 张余戈是高华普通班的,这次高考属于正常发挥,勉勉强强能去北京的学校,他觉得这结果挺好,不管怎么样,至少能跟谢屹忱在同一个城市了。 但是他有点慕强,尤其关注高智商的女孩子,打心里就觉得崇敬,所以看宁岁也有一层被神化的光辉。 谢屹忱晾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你现在和胡珂尔聊得挺好啊。” 张余戈立刻警觉,赶紧自证清白:“有男朋友的在我这里都是另外一个物种,咱可是规矩做人哈。” 暑假是旺季,排队验票的人不少,后面有家长带着小孩,闹哄哄的,他不得不凑近了跟谢屹忱说话:“就普通朋友聊天。” 两人坐缆车上山,整个过程足有四十分钟,愈发感觉氧气稀薄。 出来的时候也乌泱泱全是人。 还有几千阶就能登顶洗马潭,这儿的山路坡度大,石台陡峭,特别不好走,必须得聚精会神,连谢屹忱都微微喘气,冲锋衣的领口敞开,额边细碎的黑发尾稍有点汗湿。 张余戈觉得这路真不是人走的,暑假人流量又大,还不能停,不然后面的游客会被堵住——他这是出来玩吗,这是跟着这位主来感受人间疾苦来了! 另外一头,宁岁置身在三三两两的人潮之中,也是同样的感受。 她其实一直都不喜欢爬山,爬山这种考验意志的运动应该是芳芳的最爱,宁德彦跟她一样,意志力都很薄弱,只爱享受和躺平,所以每次他说她懒的时候,宁岁都有理有据地还击:“有榜样才能学得像。” 主要是没想到山上和山底的温差那么大,宁岁只穿了一件薄外套,还是带少了衣服,冷得有点发抖。 许卓和胡珂尔挨在一起取暖,感觉也很后悔的样子,宁岁把目光放在沈擎身上——唯一一个带够衣服的人,但是她觉得他们之间到底没那么熟,不好意思开口。 胡珂尔嚷着要在路边小店买热狗,美其名曰驱驱寒,宁岁没要。 又爬了一会儿,觉得真是精疲力竭了,蔫蔫地问沈擎:“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没多久了,百来米,再坚持一下。”宁岁那个包里面装了水壶、太阳帽、眼镜、防晒霜,以及一大堆女生用的东西,包看着小但是真挺沉,沈擎在前面开路,就没看到她气喘吁吁的模样。 到山头他才发现,温和问她:“需要我帮你背包吗?” 宁岁摇摇头婉拒:“不用啦,谢谢。” 她的目光被山顶朝晖万千的绚丽景色吸引而去。春天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杜鹃,又没到冬天下雪的季节,夏天的洗马潭格外绿意盎然,碧日晴空。 人站在山顶上往下看,会觉得万物苍茫而自己渺小,辽阔的水面倒映出蓝天白云的影子。周围层峦叠嶂,树木青翠,缥缈的云和雾气缭绕,有如仙境一般。 宁岁不知怎的心里就升腾起一种感动,连忙拿起手机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这样的景色太美,以至于她一侧眸,在人头攒动之中看到谢屹忱的时候,还有些恍若梦中,以为是幻觉。 “宁岁。” 隔着人海,少年不偏不倚对上她的视线,眉眼英挺深邃。 宁岁没注意到沈擎在看她,只观察到谢屹忱单肩背着个包,调转方向慢悠悠朝她走过来,每一步都更明显地接近。 宁岁白皙的脖颈有细密的汗,被冷风一吹,脸色微微发红。后面的背包坠下来,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周围声音很嘈杂,她仰着脑袋,同他搭话:“谢屹忱,你也来爬山啊。” 谢屹忱简扼应了声:“嗯。” 两人站在面朝山底的那一侧方向,阳光灿烂,这个角度正好也能看到碧蓝色的洱海和底下错落的城镇风光。 宁岁背着沉甸甸的小包,下意识握了握小臂裸露在外的部分,迟疑:“那……” “包给我。” “啊?” “爬个山还带这么多东西,用得上吗。”谢屹忱朝她伸出手,指节干净修长。他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给我,帮你拎会儿。” 温度太低导致思维迟钝,宁岁迷茫地顺着他意解下包,又愣愣地看着他从自己的黑色背包里翻出一件白色防风外套,扔给她。 谢屹忱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拉链。 从宁岁的角度看,他好看的下颌角也贴着薄汗,嶙峋分明的喉结滚了滚,眉梢略微上扬:“带多了一件衣服,帮我分担点重量。” 8、胆魄 张余戈抱着两条烤肠吭哧吭哧地爬上山的时候,就看到宁岁和谢屹忱面对面站在观景台一侧,宁岁身上穿着略微有些宽大的白色防风服,衬得整个人有些娇小。 张余戈觉得那件衣服有点眼熟,不过以为是宁岁自己带过来的,也没多想,揣着烤肠屁颠屁颠奔过去:“宁岁这么巧,你也在这啊。就你一个人来的?” 他刚看到卖吃的,就说歇一会儿,谢屹忱先上来踩点,看看风景。 宁岁指了下不远处搔首弄姿让许卓给她拍照的胡珂尔,沈擎站在一旁帮他俩拿东西。 “不是,我和朋友一起,他们在那。” 张余戈若有所思:“哦,那个就是胡珂尔的男朋友?” 周围人来人往,胡珂尔抢了一个绝佳的好位置,看起来还要拍好一会儿,张余戈热情地把手里的香肠递出去:“要不?你俩一人一只。” 他在底下已经吃了一个,本来再买两只是想和谢屹忱一人一根的,谁知刚好遇上宁岁。 宁岁默默看了一眼那两根油光滑亮的大香肠,摆了摆手以表谢意,张余戈哦一声,刚转向谢屹忱,后者就清风朗月地把东西推了回去,很礼貌:“不用,谢谢。” 连他也不要,张余戈有点不太爽:“为什么?这可是老子捧在掌心里一路护送上来的。” “吃这一根,刚才白走那几里路。” 谢屹忱说得很委婉,但张余戈还不知道他吗,冷笑一声:“得了吧,你就是嫌弃我的香肠不干净!” “……” 谢屹忱的确不爱吃路边摊,但这铿锵有力的一句话说出口,再加上宁岁站在一旁,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以至于空气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最后还是宁岁率先开口,诚恳道:“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张余戈:“……” 晚上来十几分钟,怎么你俩就划到同一阵营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胡珂尔就穿越人海眼尖地发现了他们,三人呈堡垒之势直杵杵相对,胡珂尔本来还在愁怎么自然地跟许卓提起那件事,现在人送上门来了,赶忙挥手:“张余戈!” 张余戈用“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表情傲然地看了谢屹忱一眼,拿着香肠就转身朝他们走去。 许卓也看到人了,疑惑:“那边是谁?” “就是我和岁岁昨晚逛古城,她认识的两个朋友。”胡珂尔在心里飞快跟宁岁说了声对不起,大肆模糊界限,“他们仨现在可熟了。” 许卓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张余戈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胡珂尔内心狂喜——好耶,重拿轻放地降落,一气呵成的顺利。 张余戈走近,和她打招呼,又看许卓:“胡珂尔,这你男朋友?” “我是。”许卓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张余戈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就看向沈擎,顺着道:“昨晚见过。” ——排除法。 胡珂尔僵硬住,登时预感不妙,果然,下一秒许卓也转向沈擎,微眯起眼:“昨晚?在酒店楼下?” “你们不是古城里认识的吗?怎么还一起回酒店?” “呃。” 许卓的口吻不经意就有些咄咄逼人,张余戈也意识到局面的微妙,不尴不尬地举着两根香肠,“那个……我们住隔壁酒店的,下雨天嘛,没办法才打同一把伞……” “你们还打了同一把伞?” 胡珂尔:“……” 苍了天了。 她简直快被张余戈气晕过去了,上赶着送人头,料天料地没料到还有猪队友! 在许少爷还没垮脸之前,胡珂尔赶紧出声解释:“别听他乱扯,是宁岁和谢屹忱打同一把伞。” “谢屹忱?”许卓觉得听名字像自己认识的人。 胡珂尔指给他看:“喏,看见没有,就站在宁岁身边的那个高高的——”好像除了“帅哥”也没别的形容词,她很及时地刹住车。 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许卓狐疑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沈擎,目光探询地求证。 胡珂尔连忙也跟着望过去,眼神带点求救的意思。 沈擎迎着他俩的视线,点了点头,许卓面色这才恢复正常,胡珂尔也暗暗松了口气。 张余戈将这层弯弯绕绕收进眼底,心想胡珂尔这他妈交的什么男朋友,疑心病这么重。两个人在一起八百个心眼子,活得可真累。 不过许卓还算懂得立正挨打,淡淡对张余戈说:“不好意思,刚才唐突了。认识一下,我叫许卓。” “没事儿。”张余戈朝他点了下头,“张余戈。” 胡珂尔顺势介绍:“这位是沈擎。” 几人互相打过招呼,胡珂尔的注意力终于转到张余戈手上:“这香肠你到底吃不吃啊?都举半天了。” 看她那垂涎欲滴的小样,他没搭理她,反而将两根大香肠献宝似的怼到许卓面前:“兄弟,你吃吗?” 许卓刚被野生蘑菇折磨过一回,在饮食上很注意,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更不敢碰,表情勉强地摆手:“谢谢,我就算了。” “擎兄呢?” 沈擎当然也不会喜欢这种油腻的东西,张余戈笑了笑表示理解,把东西塞给胡珂尔,一脸大爷样:“那行,给你吧。反正我也吃不下了。” 胡珂尔两眼发亮,但嘴上还在不诚实地推拒:“两根都给我啊,这不太好吧。” “我说免费了吗?一根转我三块八。” 胡珂尔:“……” 宁岁此时正在观景台,请谢屹忱帮她拍张照——夏芳卉总是担心她在外面的安全,每次只口述行程还不行,必须眼见为实,所以她也养成这种在各个景点打卡的习惯。 谢屹忱把手机还给她。宁岁看了一眼,角度还挺端正的,于是问他:“谢谢,需要我给你照吗?” 谢屹忱摇头:“不用,我不太喜欢照相。” 宁岁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是比较私人的话题,她觉得他可能不一定会回答。 宁岁屏气须臾,看到谢屹忱压着眉瞥过来:“我不喜欢对着镜头笑。” 她一下子就想到:“所以你没接受记者采访,也是这个原因吗?” 谢屹忱点头:“嗯。” 很奇妙的是,宁岁仿佛恰好知道他的界限在哪里,挨挨蹭蹭到了边缘又默默地退回去。这个话题其实还可以继续挖掘,她却没再问,只拖长音哦了一声。 冷风轻拂,宁岁裹紧了身上的纯白色外套,衣服下摆边沿很宽,所以衬得牛仔裤底下的一双腿纤细修长。她抬起清澈的眸子:“我书包重吗?” “还好。” 因为宁岁的包比较小,还是浅色的,谢屹忱拎在手上太显眼,干脆就直接把她的包放进自己的黑色背囊里,拉链一拉,刚才张余戈都没看出来这是个套娃。 “喔。”宁岁慢吞吞地应了声,忽然问,“那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谢屹忱抬了下眉,慢条斯理地问:“干什么。” 宁岁指尖捏了捏他借过来的白色外套袖口,脸蛋埋在领口处:“我们明天下午就离开古城了,我想请你看个电影,以表谢意。” 谢屹忱低敛下眼,淡淡稍顿一瞬:“那你的朋友呢?” “他们也一起?张余戈能来也挺好。”宁岁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他看,“最近上了个很火的片子,珂珂一直说要去看。” 顿了顿,又瞄他一眼:“你不会介意吧?” “……” 宁岁观察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 谢屹忱单肩背着包,随她往热火朝天的另一端走,嗓音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随便,你问张余戈吧。” 宁岁:“……哦。” 此时胡珂尔已然消化完两个烤肠,看到宁岁和谢屹忱走过来,眼神千回百转地表达出了“卧槽你俩怎么在一起待这么久我错过了什么”“你怎么才来我刚才差点翻车”“沈擎人是真好”“张余戈是真他妈傻逼”等一系列极其丰富的情绪。 许卓的确不是第一次见谢屹忱,等人不紧不慢地走近,他才发觉这位不仅名字耳熟还很面熟。但是怎么说,许卓对对方的感情一直是有点复杂的。 一切都多亏了他高二时候谈的那个前女友。 对方就在高华尖子班,隔三差五就要跟他讲一下,他们年级一些优秀男孩子的光辉事迹。 是那种控制不住的分享欲,因为可讲的事情太多了,其中提到最频繁的就是他们那个级草。 ——之所以叫级草不是校草,据前女友说,绝不是因为人不够帅,而是为了体现出对高三学长们的基本尊重。 有一阵许卓特别烦,因为她老是在他耳边叨叨,级草拿了市统考第一,级草又得了什么竞赛的奖,级草在年级里有好多女孩子喜欢,级草性格好好,运动会帮班里搬水一点架子都没有的…… 数不胜数,许卓甚至因为这件事跟她吵过架,就因为她直言不讳地说觉得级草比他好看。 由此,他充分认识到谢屹忱在高华是什么江湖地位,但是心里很不爽,一直不认为这人真有他们吹得那么神。 直到某一天,他去高华找前女友的时候,当面见到了这位传说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恰逢学校在篮球比赛,正好是四中对高华,许卓在场上看到了两三个自己国际班的朋友。 操场周围站了好多好多人,挤在前排的女生居多,都在加油喝彩,堪称盛况空前。 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前女友兴奋地扯着他同他讲:“看到没有!那个就是谢屹忱!” 许卓也听到呼声了,其实绝大多数女生的确都在叫谢屹忱的名字,那阵不爽的感觉又冒上来了,觉得他们四中被主场气势压制了。 谢屹忱穿的是件白色短袖,9号,明明也是队服,但在一群大汗淋漓的少年中就格外显眼。 四中几个人就死盯着他打,谢屹忱也不恼,由攻转守,绕不开就传给队友,挺沉稳漫然的模样,好像坚不可摧的壁垒。 少年轮廓分明俊朗,眉眼卓致,整个人热意腾腾的,天生又带点张扬不羁的意思,又一个赛点,他看准时机,运球绕开专门扑他的四中球员,纵身一跃,腾空投了个直截利落的三分穿心。 场上顿时尖叫声如排山倒海,比分咬得很近,高华一直压着四中一头,许卓只能在下面干着急。 他承认刚才那一球很潇洒,他前女友在旁边叫得嗓子都哑了,许卓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本想继续观赛,谁知道四中这边有个队员摔了腿得下场,正好是他一个朋友,几人一眼看到许卓在场边,中场休息的时候架着他就上了。 临危受命,本着不为四中丢脸的精神,也是为了男人心里那点莫名的胜负欲,许卓打起十二分精神,格外警觉认真。 上了场的感觉和在场下看完全不一样,谢屹忱的球风其实快而猛,浑身都是劲,他正面对抗还有点招架不住,好几次只能带球狼狈躲开。 许卓一心就是要抢篮板,但是因为太急切,没注意脚下平衡,落下去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要跌倒,而且后面还有人冲上来,他要是扑街后面的人就直接踩在他后脑勺上了。 谢屹忱离他最近,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但是当时情况特殊,看起来就特别像为了抢球故意拽了对手一把。 因为是高华的主场,那裁判就跟眼瞎一样当没看到,不吹哨,满场观众也没人出声。 四中几个球员怒得咬牙切齿,许卓心想,这人说到底也是为了救他,当即按住他那几个朋友,这回算了。 谁知道谢屹忱反而举起手臂,示意暂停比赛。 全场都看着他,少年衣摆随风凛冽,微喘着气,眸光坦荡地说:“我犯规了。” 其实刚才他那球进了,球场如战场,每一分的差距都至关重要。 许卓自问,如果换成他在谢屹忱刚才的位置,一定会闷声吞下这众人包庇的两分,当下就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太上来。 不是谁都有他那样的魄力。 后来还是被高华摁在地上摩擦了,四中惜败,心情没有想象中沉重,许卓满头大汗,在场边的长椅上喝水。 谢屹忱这时候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周围的人还没散开,那些女生有意无意地看过来,想送水又不敢,谢屹忱拿白色毛巾随意地擦汗,片刻后懒散拍了拍许卓的肩,说:“兄弟下回小心点,刚要真摔了可得养半个月。” 许卓拧上瓶盖,冷淡地道了声谢。 心里却谴责地想,自来熟什么,谁他妈和你是兄弟。 9、真实 许卓看到不远处两个人并排走近,他没想到宁岁和谢屹忱看起来还挺熟的,连带着向她也多看了一眼。 谢屹忱还在想胡珂尔这男朋友为什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刚伸出手,对方就急不可耐地说:“我们见过。” 顿了下,又多补充一句:“篮球赛的时候。” 他们确实是只在那次有过一面之缘,但这样一讲谢屹忱很快就记了起来,朝对方勾了下唇角:“有印象。” 张余戈倒是没想到他和许卓还有这种交际,后者态度变好之后,看着莫名顺眼了许多。 “原来你们以前认识啊,那就好办了!” 胡珂尔兴高采烈,又担任起了介绍的职责,谢屹忱和许卓握完手,和沈擎又打了个招呼。 几人简单地认识了一下,决定时间差不多了要下山,既然有缘碰上了,就六个人一起走。 谢屹忱走在前面,凭借腿长的优势,三千多米的海拔还挺闲庭信步,黑色冲锋衣领口散漫敞开,整个人有种难以言说的痞劲。 宁岁走快了两步才堪堪和他并肩,细胳膊细腿的,微微有些喘气,搞得脸上粉扑扑。 谢屹忱看了她一眼,正好前面碰到另一处人挤人的平地,他缓下了步伐,回头等其他的人跟上来。 苍山不愧是大理南端的第一山脉,群峰巍峨壮美,植被纷繁,忽略登山的劳累和热烘烘的人群制造的温度,这样的景色应该是一等一的难得。 宁岁找了个休息的间隙把拍的照片发到家庭群里,宁德彦第一时间就跳出来赞叹:【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老头还挺有文采。 过了会儿,轮到芳芳发言:【悬崖很高,路在脚边,注意安全,小心一点。】 宁岁:“……”怎么你俩突然都变成诗人了?? 宁德彦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俩最近在辅导小东西初中语文,耳濡目染不少[呲牙]】 他俩确实还挺前瞻,这么早就压着宁越去背初中古诗词了,现在正在抽查默写。 芳芳:【这玩意儿就没写对一句正确的古诗。】 芳芳:【连豆腐都有脑,他怎么就……】 近日里,二老对于小鬼头的昵称不断增加,从“越越”“宝贝儿”变成“这东西”“那玩意”,足见爱之深,恨之切。 宁越:【我还在群里!!!】 然而没人理他。 手机一声响,宁德彦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微笑]】 都是宁越狗爬式字体的默写杰作。宁岁点开来,随意看了两行。 ——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爹娘。 ——垂死梦中惊坐起,仰天大笑出门去。 宁岁:“……”也是天才,竟然毫无违和感呢。 夏芳卉在家庭群里吐槽够了就开始私聊她,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磨得耳朵起茧的唠叨,让她爬山看清脚下的路,出门在外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喝酒,晚上不要太晚出去,远离陌生的男性,手机不能打振铃,云云云云。 对于这些,宁岁好脾气地一一答应。 其实芳芳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经历过高二密集的黑天鹅事件之后更加患得患失,只是平常竭力控制自己,所以看不太出来。 但是她有时候情绪还是容易起伏,特别是有关于宁岁的事,如果一旦打不通电话或者联系不上,就像是打开某种阀门和开关,整个人变得过度紧张不安。 所以为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宁岁的手机来电向来都是振动和响铃一起,保证永远能够第一时间响应。 沈擎说得没错,这山挺难爬的,中午几人就着三明治解决了午饭,先后到达高耸入云的冷杉林和飘飘欲仙的七龙女池。 最关键的是他们选的好像是比较硬的钢铁版运动路线,所以要走七八公里,到了下午四点多还没走完。 胡珂尔早就累成一滩软泥了,感觉腿部在重复做机械运动,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她比许卓好点,后者身体素质真的不太行,气喘吁吁地走在她旁边,两个人跟在大部队的吊车尾。 胡珂尔自顾不暇,没那个力气再搀扶许卓,于是和沈擎换了个位置,和张余戈并肩往前走。 张余戈人高马大的,一身的腱子肉,爬得满头大汗,胡珂尔看他前胸后襟全湿了,忍不住叭叭:“你这是水龙头泄闸了吧,身体这么虚啊。” 张余戈喘着粗气,呛声回敬:“在花一样的年纪里,有些长成多肉植物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呢。” 胡珂尔光速反应过来,她哪里胖了:“滚啊!” 但这话说的多少有些中气不足,两人一前一后地吊着,形状就像两条濒临溺水的狗。 “苍天,我怎么这么惨啊,早上六点半起来看日出,现在又整一个白天的大功率运动。” 张余戈的眼镜都被汗水的蒸汽给蒙住了,念念有词的,不经意抬头看一眼,更气了,“妈的,都一下午了这爷怎么还能这么精神!” 谢屹忱已经到了比较前面的位置,和他们隔着好些人,二十几米的距离,只能依稀看见他挺拔清隽的背影。 山路崎岖,少年额角的碎发不可避免地汗湿,脱了黑色外套,只剩下里面的白色短袖,衣摆被风吹成凛冽的弧度。 他的下颌线流畅,还有隐约的汗水沿着脖颈起伏的曲线淌过,肩膀宽阔,手臂也肌理分明。阳光垂落,在他睫羽处覆着一层淡薄的阴影。 宁岁落在谢屹忱身后半步的位置,一抬头就能将这样的情景看得清楚。 心脏因为运动而轻微跳跃,迎面的阳光也很晒,宁岁才刚心猿意马地抬睫看了一眼,就听到他耐人寻味的低沉嗓音:“干什么呢。” “没有。”宁岁快两步,捏着刚买的两瓶水走到他身边,试探问,“谢屹忱,你喝水吗?” 谢屹忱看了眼她手上的矿泉水:“嗯。” 宁岁赶紧递了一瓶出去,谢屹忱接过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突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反手要往背包里放。 先前宁岁嫌热,把白色外套脱了,也放回他包里,再加上她的时髦小背包,现下好像有点塞不下了,宁岁说:“要不我帮你拿着吧。” 谢屹忱也没跟她客气,淡淡应声。 他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胸口因呼吸而微微起伏,宁岁凝视他须臾,有些试探地问:“你累不累?要不,换我帮你背。” 谢屹忱挑起漆黑深隽的眸,不紧不慢睇过来一眼。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宁岁不知怎么就读出一层意思。 ——你觉得需要吗? 很酷,很拽。 没半分商量余地的样子。 宁岁莫名就闭上嘴。 眼观鼻鼻观心:“哦。” 走了两步,她倏忽想到什么:“……那个。” “嗯?”谢屹忱看她。 “我感觉今晚好像看不了电影了。” 先不说他俩,后面那几个拖油瓶是真的累惨了,在这场盛大的徒步迁徙中,连最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住,估计晚上要大吃特吃补充能量,然后赶紧回宾馆休息。 至于逛古城和其他休闲娱乐活动,要看胡珂尔还撑不撑得住,反正许卓肯定是没兴趣,街上卖的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 谢屹忱脚下散漫的步履不停:“嗯,那就算了。” 宁岁想了想:“那晚上我请你吃饭?” 他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扬了下眉:“非紧着今天?” “……” 宁岁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怎么这么想感谢我啊? 她手指蜷了下,捻掉指尖的汗珠,很快顺着说:“明天走了之后可能就见不到了啊。” 日渐西斜,天边金黄色的暖光慢慢下沉变为浓烈的橘红色,悬崖边树木苍翠,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低,若即若离地挨在一起。 天空的色彩格外鲜艳,她侧过眸,看到谢屹忱整个人都落在光晕里,但轮廓又很清晰,莫名比哪一瞬都真实——就连虚幻的阳光洒到他身上都变得触手可及了起来。 宁岁恍惚着想说什么,然而还没说话,他就先低沉开了口:“你之后是去京大吧,读数学。” 她愣了下,点头:“嗯。” “我去清大,西门出来500米就是京大的东门。” “你也有我微信。” 谢屹忱嗓音淡淡的,但不知为什么说得她心里有点痒痒的。 他唇边噙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对视了几秒钟,宁岁率先移开目光:“我是说这次旅行,不是以后。” “旅行怎么了?”谢屹忱依旧看着她,眸色不太分明。 宁岁今天打底也穿的是一件设计简约的薄荷绿圆领t恤,锁骨精致漂亮,从胸口到腰间的曲线玲珑姣好。 她将颊侧的碎发挽到耳后,一边登山一边慢吞吞地说:“被人请客一定要趁早,我怕时间久了我可能会赖账啊。” “……” 半山腰的索道入口就在前方,临近五点,漂亮的夕阳在远处的天空浮起,他们跟着人流循序渐进。 沈擎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从身后侧喊宁岁的名字。 宁岁回过头,意外地笑了笑:“诶,你在这里啊。” 她往那边看了看,“珂珂他们呢?” “都在后面呢。跟他们说了,很快就到了,我们要不就在缆车入口处等一等?” “好啊。” 沈擎跟谢屹忱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须臾后,视线又落回宁岁身上,温和道:“这一趟还是挺扎实的,没想到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是啊,感觉回去之后必须好好放松。”宁岁附和。 “不过沿途风景真的很好看,我拍了很多照片。” 宁岁闲聊:“是吗?什么样的啊?” 沈擎带了一个比较专业的微单,闻言兴致勃勃地掏出来,一张张翻着给她看照片。 不得不说他将一些自然的细节之美抓得极为传神,包括倒映着阳光的湖面,低处不知名的小花,还有满目青葱翠绿的茂盛植被。 宁岁低头看照片,不自觉地跟沈擎挨得较近。 他把他比较得意的几张相片展示出来,宁岁很给面子地夸赞:“你拍得挺好的。” 沈擎:“哈哈没有,只是无意中看到,就想着记录一下。” 聊天告一段落,天气闷热,宁岁站在两人中间,无所事事地用手扇着风。 眼看着胡珂尔他们的脑袋从不远处的山头冒上来了,宁岁赶紧举高手臂挥了挥,那头犹如见到亲生父母般涕泗横流:“岁岁啊啊啊!爹想死你了!” 沈擎正好拿着手机在选餐厅,等待他们走过来的过程中,他浏览了一会儿点评,指着其中一家说:“我看了一下,我们晚上可能没时间去龙龛码头了,要不直接在这附近吃石板烧烤吧?” 宁岁:“我都行,问问珂珂和许卓他们?” 沈擎:“好,我再看看。” 提到吃饭,宁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谢屹忱,想着要不要提一下这事。反正沈擎应该不会拒绝的。 这人刚才一直不说话,现在也低着头在玩手机,一只手插着兜,吊儿郎当闲闲散散的模样。 宁岁舔了下唇,话绕了一圈,说出口的却是:“那个,你要喝水吗?” 谢屹忱大概比较沉浸,听到声音才漫不经心地抬眼:“什么?” 宁岁就仰着头又问了一遍:“你喝不喝水?” 他视线往下落,须臾后点头:“嗯。” 宁岁就把手里的一只矿泉水递给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胡珂尔这个缺心眼的在后面大叫:“卧槽宁岁,你包是不是被人偷了!怎么不见了诶?!” 10、烧烤 感谢暑期旺季这汹涌的人流,导致胡珂尔那句话淹没在了杂乱的话语声中,眼看她凑过来,一脸狐疑求知欲的样子,宁岁及时用眼神制止住了她。 胡珂尔挑了挑眉,心说老娘就知道有猫腻,一会儿给我从实招来。 几人排队进了索道,是镂空的长椅型座位,双脚悬空,胡珂尔拽着宁岁手臂:“咱俩一起!让他们男生自己组队吧。” 上了缆车,趁前后隔着的距离比较远,胡珂尔赶紧抓住机会,意有所指地说:“我刚看到你给谢屹忱递水了。” 宁岁说:“他包装不下了,就帮他拿一下。” 胡珂尔看破一切的表情:“他的包装不下,是因为里面装了你的包吧?” 有时候她这八卦嗅觉还是很灵敏的,没给宁岁什么否认的机会,只能坦白点头:“嗯。” “我靠!”胡珂尔一嗅到八卦就兴奋,“你和谢屹忱什么情况啊?” 其实胡珂尔有点不敢猜,虽然谢屹忱的条件是属于她不敢肖想的那类型,但她家宁岁也不是普通人。 胡珂尔是真见识过她拒绝了一票追求者,几乎是心如磐石十八年,从没对谁开过花。这两人才认识了一天不到呢,要说有点什么,那也真是有点扯。 “没有。”宁岁想了想,语气自然道,“我刚才高原反应,就请他帮我背包了,他这人挺绅士的。” 胡珂尔心想也是,看她面色也如常,本想换个话题,但还是颇有精神地追问了一句:“那你对他有什么感觉没?” 谢屹忱和张余戈坐在她们前面的缆车里,左边的人坐姿散漫,一条紧实修长的手臂屈起搭在椅背上,但另一只手还是严实地护着那背包,担心它从空中掉下去。 宁岁先抬头看了前头一眼,片刻后才说:“有点好感吧。长得挺帅的。” 胡珂尔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我们这趟旅途真是物有所值,我本来觉得有沈擎陪着已经够赏心悦目了,没想到还能碰上谢屹忱他们,听张余戈说他们那伙人里还有好几个男生,你说都凑在一起了那得多热闹啊。” 其实她是在想那伙人里面还有没有帅哥,最好都是像谢屹忱这样一等一的大帅哥,可以一饱眼福。 胡珂尔已经开始浮想联翩,宁岁温柔地提醒她:“许卓就在咱们后面。” 一句话就让胡珂尔清醒过来,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看着锅里的只能吃碗里的。 她叹了口气,很有自知之明地转移话题:“晚上你咋安排,我是累得想躺一躺。” 宁岁:“不知道,先看看大家体力恢复得怎么样。” 从中和索道下来以后,终于历经千辛万苦到达山脚。 宁岁提了晚上一起吃饭的事情,沈擎没问题,许卓也意外答应得很爽快,张余戈饿得前胸贴后背更是迫不及待。 挑来选去还是决定去沈擎一开始看的那家石板烧烤,谢屹忱和张余戈开了辆越野车,让他们匀一到两个人过来,其他的人暂时先打的。 许卓和胡珂尔肯定得在一起,留下沈擎和宁岁单独坐出租车又不合适,于是便让他们上了越野车。 谢屹忱把自己的背包放到车尾箱,张余戈顺手颠了颠,啧道:“你这背了什么东西这么沉啊。” 正是旺季,大理这边叫车要等一会儿,不过胡珂尔比较幸运,正好被司机取消一单,捡漏排到了第一位,很快就打到了车。 宁岁坐在越野车斜后座,看谢屹忱在驾驶位不急不缓地摆弄导航,她比较好奇的是:“你已经有驾照了吗?” “嗯,刚拿到。” 宁岁顿了下:“你什么时候考的啊?” 谢屹忱:“寒假考的科目一,高考完学了剩下三科。” 宁岁自己的生日在寒假尾巴上,成年的时候正好下学期开学,再加上高三那么忙,成堆成堆的试卷压过来,根本没时间考驾照,所以对于谢屹忱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把车也学了这件事,觉得很不可思议:“你生日那么早吗?” 谢屹忱稍顿一瞬。 车子平稳从景区内驶上马路,后面的的士也跟了上来,张余戈意味深长地插嘴道:“你猜他什么星座?” 宁岁跟着说:“不知道,什么?” “这多明显啊。”张余戈说,“射手,最盛产渣男的星座。” 谢屹忱一边开车一边凉凉地瞥他,根本就懒得搭腔。 宁岁回忆了一下日期:“你是十二月的?” 谢屹忱:“嗯,12月9号。” 他没再说话,反而是张余戈问宁岁:“你是什么时候?” 宁岁眼睫无意识眨了下,这三个数字怎么好像一模一样:“1月29号。” “在寒假啊,都靠着过年。”张余戈说,“擎兄呢?” “我六月的,从美国回来之前刚刚过完。”沈擎笑了笑。 “你在美国哪里读书?”谢屹忱问。 沈擎报了私立高中的名字,谢屹忱回道:“我以前去过新泽西,那里绿化风景很漂亮,是摄影的好去处。” “确实,我周末的时候经常会去取外景。” 沈擎没想到他居然会知道自己的学校,感兴趣地接,“新泽西地理环境也不错,离纽约和费城很近。” “是,离波士顿也不远,那边都是大学城。” 两人很快就天南地北地聊开,有关于异国的学习和生活,还有种种精彩纷呈的旅途。 宁岁发现谢屹忱是个很容易接近的人,初见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点张扬不驯,但也仅仅是表面的观感而已,他其实完全没有任何架子。 宁岁原以为他会很受“省状元”的名头干扰。 因为有些人考了高分之后就会失常,她认识四中上一届的一位学霸学长,高考超常发挥之后就对自己产生了错误的判断,人变得很傲气,拽得二五八万,结果自然在大学就被打回原形,得到了挫折教训。 但是谢屹忱不一样。 宁岁看他的眼睛时就知道那些身外物对他的心态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那双眼睛很透彻,踏实而沉稳,让人觉得光是看着他就很可靠。仿佛周遭世事再怎么更迭,他都永远不会变。 沈擎还在问他问题:“你以前什么时候去的啊?” 谢屹忱淡笑道:“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吧。不太记得了。” 石板烧烤其实还是位于古城内,车子停进了酒店附近的停车场。 沈擎定了位,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进去,张余戈摸着肚皮,急吼吼地吆喝:“老板,叫人来点菜!” 是那种硬质的木椅子,围着桌子坐一圈,距离还挺亲切,许卓和胡珂尔挨在一起,宁岁坐在胡珂尔和谢屹忱的中间。 老板拿来了菜单,是那种一次性的纸,既可以勾画又可以当桌布,他娴熟地站在一旁做了推荐,笑呵呵地问:“几位要什么?” 张余戈报了一排菜名,什么肉串串都各来一种,都是六人份的。大家都饿得饥肠辘辘,没人有意见,每个人又各加了一两道菜。 店内其他人的烧烤已经香喷喷的了,热气蒸腾,胡珂尔望着街对面特产店的海报横幅出神:“为什么牦牛肉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张余戈也疑惑地咽口水:“就是,写多了个字吧,这玩意儿多么物质啊!” “……” 差不多等了十分钟,他们的菜终于上了。 是自助烧烤,菜盘离许卓近,胡珂尔先希冀地看了他一眼,但许少爷显然不是会伺候人的性格,她眼神暗示了几遍都跟块木头一样无动于衷。胡珂尔暗暗瞪了他一眼,拉着宁岁:“那咱俩来弄。” 宁岁答了个好,她还没动作,一旁坐着的人就站了起来:“我来吧。” 张余戈吹了声口哨:“哟,忱总要给我们展露厨艺了啊!” 胡珂尔敏锐地抓到关键词,振奋道:“这什么意思,他很会做饭吗?” 许卓侧眸看她一眼,张余戈搭腔:“是啊,有次我们哥几个去他家玩,他给我们做菜,那糖醋排骨香的啊——” 他想到那次就意犹未尽,“总之你们一会儿看着吧,保准让客官们满意。” “差不多得了。再吹人以为你收我广告费了。”谢屹忱将肉串挨个放在抹了油的烤纸上,音色懒散,“这技术含量充其量就是来回翻面而已。” 几人的肚子响得咕咕叫互相都能听到,聚精会神地看着逐渐熟得冒烟的烤肉。 孜然一过,又来回涂了两遍椒汁,那香味浓烈得扑鼻,谢屹忱将东西盛出来放到一旁,停下歇口气:“行了,可以吃了。” 许卓离得远,他特意分了一盘递过去。 许卓动作顿了顿,道了谢,谢屹忱朝他点了下头。 虽说烧烤的确是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但他弄得也确实好吃,肉质酥脆入味,外焦里嫩,大家都吃得颇为有滋有味。 狼吞虎咽吃完了这一轮,又有新菜端上来。 谢屹忱简单吃了点,仍旧站起来帮大家烤东西,偶有油渍呲啦冒出来,他会在过火之前及时翻面,周到而妥贴。 挨近烤炉会很热,宁岁递了张纸,示意他可以擦擦额边的汗。 谢屹忱手里拿着东西顾不上,黑眸瞥了她一眼,宁岁就理解地先放在一边。 胡珂尔越看越觉得许卓这狗比过于废物,高下立见,校草不愧是校草,哪怕是在这种烟火缭绕的环境里,也帅得眉眼深邃清晰,手指骨节修长。 不仔细看还没发现,他左手小臂内侧有一道比肤色更深的痕,长长的,十几公分左右,胡珂尔下意识就问:“谢屹忱你手上那是什么呀?” 问完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陈年的旧疤,谢屹忱跟着落了下视线,随即腕骨微转,浑不在意地说:“以前摔伤的。” 他语调松弛,反倒是一旁的张余戈小心地瞥了瞥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席间气氛安静了一下,忽然有点微妙。 但其实只有一瞬间而已,周围环境嘈杂,像许卓这种傻白甜就完全感觉不出来,光盯着盘子里的肉等待投喂。 还没人说话,宁岁蓦地出声:“哎,这个生菜包肉还挺好吃的。” 她鼓着腮帮子还在咀嚼,眼神清凌又无辜,小松鼠一样嘎吱嘎吱,谢屹忱敛着漆黑的眸看她片刻,眉峰还是那样混不吝地上挑。 他没说什么,把那碟子推过去一点,懒懒抬了下巴:“想吃就再拿。” 还有大概一半的食材没烤,沈擎见谢屹忱站太久,便好心接手:“剩下的我来吧。” 谢屹忱也没和他客气,气定神闲地坐下来,用宁岁之前给的纸巾擦拭手指:“谢了。” 张余戈方才点了五六盘肉,后来又多加了几样荤菜,过半小时后大家都吃得撑肠拄腹,甜品都上了,胡珂尔点的海胆炒饭还没来,她推许卓去催单,许少爷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往后厨去了。 几人之中唯独宁岁和谢屹忱面前没甜品,谢屹忱不喜过甜的食物,张余戈问:“宁岁你不吃吗?” 这家店的甜品都是那种水果芋圆捞,胡珂尔快人快语地代她回答:“岁岁对芋圆过敏。” “哈?”张余戈很震惊,“芋圆这东西还能过敏?!” 胡珂尔呵了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做芋圆的木薯粉也是一种植物蛋白,有些人就是会过敏的。” 世间之大,简直无奇不有啊。 张余戈感叹:“幸好影响不大,我听说有人对水和鸡蛋过敏,那才真的是要命。” 正说着话,许卓从拐角处回来了,后面跟着个服务员,端着胡珂尔的煲仔锅。其实她都有点吃不下了,于是慷慨地多盛了三碗出来:“谁要就自己拿啊。” 这家店菜味道不错,饭也炒得很香,唯一缺点就是放了太多油,胡珂尔正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觉得舌尖不对味,吃出了一根头发。 嘴里那一口瞬间吃不下去了,甚至感觉有点反胃。 “老板!为什么你们的炒饭里有头发?!” 老板闻讯而来:“咦,您是在炒饭里发现的这个头发吗?” 他顿了一下,“哦,我的意思是,您确定是厨师掉进去的吗?” “不然呢?”胡珂尔很愤怒,“难道还是我在自己头上拔的?你看清楚我是棕色头发,而你这根是黑色的,而且比我的头发短多了!” “那很奇怪,因为我们负责炒饭的师傅是光头哇,今天就他一个人值班。” 老板吩咐旁边的小妹将厨师请了出来,令人震惊的是,对方真的是个大光头,油光满面的脑门上,一根头发都没有。 胡珂尔傻眼:“有没有可能是服务员掉进去的?” “也不太可能呀,我们厨师炒完饭都是在煲仔上直接盖锅盖送出来的。”连老板本人也很困惑。 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胡珂尔本想挥手说算了,张余戈突然在旁边轻飘飘来一句:“你看看那根毛到底有多长,是卷的还是直的?” 胡珂尔愣了整整三秒钟有余,铁青着脸扑过去揍他:“啊啊啊啊张余戈我要杀了你!!!” 11、电影 张余戈也是在被谢屹忱用手肘暗暗捅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人家是女孩子,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下流低俗,但是为时已晚,当时胡珂尔脸都绿了,二话不说放下碗筷就奔去厕所吐了。 完事之后脚步虚浮地走回来,怎么劝都嚷着要回酒店休息。 回到民宿房间后,张余戈心里也很是后悔:“早知道我刚才不嘴贫了,还能哄他们陪咱们逛逛古城。” 谢屹忱刚洗完澡,这时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玩游戏,闻言斜睨向他,意味很明显,就是贱骨头,简直没法说你。 刚才沈擎买了单,拉了个微信大群,在群里发aa收款。 张余戈拿着手机在谢屹忱身边坐下,虽说是aa,但其实他吃的比较多,想了想又发了个群红包,承担每个人付款金额的一半。一边操作还一边叮嘱谢屹忱:“你可千万别领啊,省我28块钱。” 话音刚落,领取红包的提示音清脆响起,一旁的人慢悠悠地啊出声:“哎,好像晚了。” 张余戈:“……” 你故意的吧?! 谢屹忱瞥他一眼,站起来去行李架整理东西,他也没遮掩,因此黑色背包一拉开,宁岁那精致的女士小背包就明晃晃露了出来。 张余戈打眼瞟过去,很震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偷女士包的特殊癖好?!” “……” “这包是宁岁的吧?”张余戈火眼金睛,慢慢回忆起来胡珂尔早先山头上那声喊叫,怎么说,终于反应过来,感觉抓住了大新闻,有种人赃并获的兴奋感,“我靠,什么情况啊这是?” 谢屹忱在翻箱子,头也没抬:“山上的时候帮她背了一段,刚忘记放车尾箱了。” 张余戈觉得他俩看上去真不像没前缘的样子,眼光锃亮:“哥,您是会替刚认识的女生背包的性格吗?!” 他掰着指头细数他以前对那些紫燕黄莺是多么的冷酷无情,谢屹忱闻若未闻,整理好了行李又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手机散漫地叮了声,他在群里交了收款。 退出来,正好看到宁岁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要不我把aa的钱给你?[猫猫探头探脑.jpg]】 还没来得及回复,她就迅速撤回了。 耳边张余戈那聒噪的背景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略显谄媚的狗腿子:“诶嘿嘿,我听到了,从来不熬夜,真的,放心妈,阿忱天天带我早睡早起,菜市场打鸣的鸡都没我起得早。” 是他家老妈子查岗。 张余戈他妈是个狠角色,性格泼辣直爽,河东狮吼专业户,张余戈这从小调皮捣蛋的性格就她能管,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妈。 按他的话说,他妈吼一声,他应激反应就会跑到厕所把尿撒了,这也养成了他从小就不尿床的好习惯。 张余戈还在耳边吵吵嚷嚷,谢屹忱屈指撑在太阳穴,一盏小壁灯下,侧脸到下颌的曲线硬朗而好看。 他动了下手指,表示自己看到了:【?】 岁岁岁:【本来想说这样就算请你吃饭了的,又觉得不太有诚意。】 谢屹忱仍旧甩来一个问号:【所以?】 他这聊天风格还真是鲜明得一目了然,宁岁咬了下唇,语气略微夹杂着一点试探:【所以我打算这顿先不请了?】 “……” 那头大概是无言到直乐,直接跳过这话题:【你包落我这了。】 宁岁如梦初醒:【哦,好像是。】 谢屹忱:【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或者你方便的话,我现在拿过来还你。】 宁岁想了想:【特意跑一趟太麻烦你了。要不这样,我改请你看电影,一会儿影院见面你就能把包还我了。】 其实宁岁完全不能确定谢屹忱会不会答应,胡珂尔这家伙搞情趣,在旁边和许卓语音连麦闲聊,她默默站起来,捧着手机到外面沙发上坐下。 宁岁等了好一会儿,那头才回:【什么电影?】 揣摩不出他的语气,宁岁道:【珂珂说是叫《疯狂星期四》[猫猫探头探脑.jpg]】 “……”那头似乎沉默了。 这风格确实很胡珂尔,宁岁好脾气地让渡了选择权:【但是我都可以,看你。】 岁岁岁:【我搜了一下,影城离这步行十分钟。如果可以的话,咱们整点楼下见好吗?】 几行长串过去,他就回过来一个字。 言辞清冷:【嗯。】 他们约在民宿面对面的那条马路碰头,宁岁提前五分钟下去的时候,看到谢屹忱手腕上勾着她的包,靠在路灯底下低着头玩手机,姿态懒散而闲适,灯下是一道高而挺拔的影子。 夏夜温度还是有点凉,他穿了深色的长袖长裤,松松套着个工装外套,一身休闲挺括的装扮。宁岁感觉,他的衣服风格都很简约,版型也很酷,跟他这人性格一样永远是恣意散漫。 影院在古城里面,到底今晚还是得逛古城。 谢屹忱在她还没完全走到的时候就抬起眸,跟她直直对上了视线。他眉目英挺,挑着一双隼利深长的眸,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她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的衣服,薄荷绿短袖和牛仔裤,衬得身材纤细窈窕,只不过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薄外套。 宁岁脚下慢了一瞬,很快又紧了两步,往路灯底下循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谢屹忱随意嗯了声:“没事儿。” 她的白色背包在他手上就像个小玩意儿,宁岁顺着接了过来:“谢谢。” 古城一到晚上就灯火璀璨,街上行人众多,还有赶马的三轮车夫。 两人并肩走在灯下,还挺默契,谢屹忱导航,宁岁就翻看场次和座位。 半晌,她试探地抬起头:“我看还有几部电影不错,位置比较多,我们到那里决定也行。” 谢屹忱步伐慢条斯理,只喉间劲劲儿地挤出个字:“嗯。” “……” 宁岁感觉他一直在两种模式中不断切换。 一是玩世不恭散漫型,二是拽得要死不爱搭理人型。 比数学里的随机游走还让人难以琢磨。 他没再说话,宁岁也就没作声,慢吞吞地挪到了一旁的马路牙子。 她从小就特别喜欢走这个,像小孩一样在上面走独木桥,摇摇晃晃的,一边踩一边躲树叶参差的倒影,玩得饶有兴致。 有一步差点没踩稳,谢屹忱这才侧眸眄了眼:“小心掉下去。” 刚刚下过一阵小雨,路面还有点潮湿的积水,宁岁认真摇头,一双眼被路灯烘得很亮:“不会的,我小时候练过单脚跳着走。” 说话间,谢屹忱正好踩到离她很近的位置,便往旁边让了让。 他看着地上,语气有点兴味:“怎么还练过这个。” 那时候的脑回路确实挺稀奇古怪的,宁岁说:“这都不算特别的,我小时候干过不少事呢。” 谢屹忱挑眉:“比如?” 宁岁想了想,一五一十地说:“我还练过用旺仔小馒头在脸盆里打水漂,拿牙签吃米粉。哦对,我还训练我的仓鼠当皮卡丘。” 别的不记得,就记得那小东西每次从几米外的地方爬回来的时候步伐都挺哀怨的。 宁岁听到谢屹忱在旁边笑,嗓音很低磁:“现在还活着吗?” “啊?” “我说仓鼠。” 宁岁抿唇:“早就挂了。” 谢屹忱脚下一顿,她意识到他误会了,诚恳道:“倒也不是被我扔死的。就是,其实仓鼠的寿命很短的,很多宠物也都一样,满打满算顶多三四年就寿终正寝了,哪能像我们人类活那么久。” 谢屹忱和她的距离不近不远,仍然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懒洋洋又笑了下:“那也确实。” “你呢?” “嗯?” 宁岁侧过脸看着他,夏夜的清风微拂过她柔软的发丝:“你小时候做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那就多了。”谢屹忱吊儿郎当地插着兜,给她举了个例子。 他小学的时候,正好赶上零八年北京奥运会,就把他爸给他淘的福娃铅笔拿到班上兜售,还跟同学们说这是奥运主办方限量供应,一根20块,还要填单子预定。会员打八五折。 光靠这个,谢屹忱轻轻松松赚了个千百块。后来他爸被老师请家长,老师强烈谴责他扰乱市场秩序和班级风气。因为有两个同学为了抢铅笔甚至打进了校医务室。 宁岁:“……” 真不愧是您,那时候就参透了饥饿营销的秘密。 她默了片刻:“那叔叔怎么说?” 谢屹忱哂道:“我爸觉得我挺有经商思维,虽然老师把我赚的钱都没收充公了,但他给我买了台switch当奖励。” “……叔叔还挺开明。” 绕过一个街角就是电影院了,宁岁依旧颇为耐心地沿着马路牙子走,雨后的潮气缱绻,她不自觉扑簌了下睫毛:“我以为,你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呢。” 谢屹忱压下深漆的眸,眼里含着点似笑非笑的混不吝:“怎么?卖几根铅笔就不是好学生了?” “……” 宁岁噎了下:“不是。” 她快速瞥他一眼,又移开,“我是说一板一眼学习,家里也很严格,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那类人。”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已经能看到发光的彩色招牌。前面人头攒动,是夏夜熙攘的人潮。 “如果你要这么定义,那我的确不是。” 谢屹忱跟在她身后侧,慵懒的声音随着晚风,不太真切地刮在宁岁耳边,“我父母很少管我,所以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两人走进了影院,街上人多,这儿倒是还好,顶头的大屏在轮流播放今日放映电影,除了最热门的《疯狂星期四》,还有《四方阵》和《博物志》,听起来挺玄幻的。 宁岁问他:“你想看什么?” 谢屹忱不挑:“你决定。” “那,”宁岁抬眸点了下最末尾的那个名字,旧片重映,试探问,“我想看那个,行吗?” 《美丽心灵》,谢屹忱很早就听说过这个片子,但一直没找到机会看。讲述的是数学家约翰·纳什的故事,博弈论和微分几何,患了精神分裂症却仍旧不断攀越巅峰的传奇一生。 他掏出手机直接扫了码:“好。” 宁岁凑过去才发现票已经出了,买的imax厅,价格比想象中贵:“说好我请客的。” 谢屹忱瞥她一眼,一脸“买都买了”的表情。 宁岁觉得好像也没法跟他说理,掰扯这上百块钱,抿了抿唇想说什么,转眼又看到卖爆米花和饮料的小食区域。 她眼睛亮了亮,想出个主意:“你想不想吃爆米花?这次我请你。” 谢屹忱看了看她:“好。” “还要什么喝的吗?” 谢屹忱保持惜字如金:“都行。” “……” 宁岁选择困难,纠结须臾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就去零食处排队了。 后来领着一桶爆米花和两杯雪碧检票,这片子没什么人看,他们的位置在中后排,正中间c位,前面零零星星几个人头。 电影院里很黑,一点光源都没有,宁岁脚下慢了许多。 正扶着最靠边的座椅困难地找排数的时候,身后亮起了手电筒照射的微光,映出了她的前路。 宁岁蓦地捏紧指尖,回眸看过去。 少年胸膛挺阔,很有安全感地跟在后面。 那双漆黑桀骜的眼仿佛也染着亮光。 察觉到她的表情,他半垂着眸,勾唇低低说了句:“你不是怕黑么。” 12、笔友 ——你不是怕黑么? 影片前奏的背景音乐在这时候响起,掩住了周围的声音。 寥寥无人的影院里,谢屹忱举着灯,宁岁只能看到那双漆暗英俊的眼睛。 那光好像成了烛火,在他们视线相交处缓慢地摇曳,她无意识地眨了眨眼。 宁岁就那么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心口有很短一瞬间的安静,一秒钟,也许两秒,而后电影屏幕开始放起了广告,整个大厅内都被照亮了。 也不再需要谢屹忱那束手电筒光,宁岁在一旁看着他耐心地收起了手机,两人一起向上走。到了指定的排数时,谢屹忱依旧侧开身,示意她先进去。 宁岁发现他在这种细节处每次都做得格外妥贴,是那种很有教养的男孩子。 他们在相对应的位置上坐下来,没等一会儿,场中灯光转暗,雄浑厚重的背景音乐响起,正片干脆利落地开始了。 不得不说,纳什的选角男演员罗素真的演得很好,用神态和动作将一个天才、甚至一个钻营于真理完全忘我的怪咖诠释地淋漓尽致。 数学是伟大而富有奥秘的东西,能够将枯燥乏味的知识串连在一起讲一个新的故事,宁岁也曾体悟过这种灵感一瞬的花火,是很迷人的存在。那种短暂的美丽让人想要坚守永恒。 要是换个人宁岁就不请对方看这部电影了,但是她觉得如果是谢屹忱的话应该能理解。 有一段时间宁岁甚至被罗素演出了鸡皮疙瘩,电影院寂静无声,她口干舌燥,喝一口雪碧,下意识想到桶里拿一颗爆米花吃。 谢屹忱也正好伸手,两人的手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碰在了一起。 宁岁的指尖被冷饮渲染得冰凉,谢屹忱的手掌温热,这种明显的反差感让她不自觉顿了一下。 谢屹忱先反应过来,很快收回了手,压着声道:“抱歉。” 指尖的触感还在,宁岁掩在腿侧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 以前没发现,其实座位和座位之间挨得还挺近,她抿了下唇:“没事。”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尤其是当两个人都认真专注的时候。 这电影其实挺压抑,特别是后期,看得宁岁是眉头紧皱。她想起亚里士多德说过一句:“凡是伟大的天才,骨子里都带有疯狂的特征。”看起来切中肯綮。 宁岁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个天才,因为她和废寝忘食的纳什相比,的确是显得没心没肺了点。 哪怕是高二那段时间,也是一顿不吃就饿得慌,还没上晚自习就在想今天夜宵到底是扬州炒饭还是香葱煎饺。 散场以后,前排的观众坐了好久才离开,宁岁侧眸去看谢屹忱,他正低着头,黑色碎发掩在额际,眉目微沉,长睫淡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这种情绪也只维持了一瞬,很快来无影去无踪,谢屹忱抬眸,显然也意识到了她在看他,还挺气定神闲地问:“怎么?” “你知道这个电影试图告诉我们什么吗?”宁岁忽然若有所思道。 “什么?”他抬眉。 宁岁幽幽地说:“学数学太久会发疯。我可能得小心点。” “……” 谢屹忱显然没想到她观影半天得出这么个精华结论,也没憋着,鼻腔里噗嗤笑了声。 他抱着双臂深沉地靠椅背上,听她继续煞有介事地掰扯,语气同情:“要是纳什在一开头就拿到菲尔兹奖,后面估计也不会得病了。” 归根结底还是组委会这荣誉发晚了,搞得人家一天天绞尽脑汁地钻研,换谁谁不偏执。 谢屹忱说:“那也没博弈论什么事了。” 他笑得连胸口都轻微发震,宁岁不自觉舔了下唇:“那也确实是。”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天,十点多快十一点,古城的街上还很热闹,人来人往,五光十色。宁岁随口一问:“谢屹忱,如果让你选,你是想要精神健康还是要名利双收?” 话没说完,就见他匪夷所思眄过来一眼。 宁岁:“?” 谢屹忱:“为什么不全都要?” 宁岁:“……” 好的。 周围店铺琳琅,精致的商品摆件一应俱全。身侧这人闲庭信步、走马观花地逛着,末了嗓音低沉道:“其实这两者本来就不是悖论。” “嗯?” 宁岁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人生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别想太多,你越较真它越拦你,最后就把自己绕进死胡同了。” 宁岁拿起街边铺子的一条水晶手链在自己腕上比较,想了想:“但有时候还是会当局者迷,真到了快要突破的那一步其实也很难。总是做不成,但又觉得自己能做成,还有前头那么多沉没成本,一下子放弃可能不容易。” “当然。”谢屹忱笑了笑,“就像纳什,这么做也确实成了伟大的数学家,只是不同人有不同选择,是我的话就不会太执拗。” 这个路径行不通换条路就好了,要是还不成再换个目标就行了,总有他擅长的事情,何必把自己逼到发疯的地步呢。 缭绕的橘黄灯光下,少年的语气漫然肆意:“反正我始终坚信,山重水复一定会柳暗花明。条条大路通罗马,就像欧拉定理也不是只有一种证明方法。” 宁岁心尖蓦地跳了跳:“这话……我好像以前也听人说过。” 谢屹忱眼眸稍压下一点:“是么。” “对。”宁岁稍顿一瞬,“我高二的时候也学数竞,可能是做题做得魔怔了,也有点那种和自己死命较劲的心态……幸亏后来调好了。” 旁边的酒吧里歌手正在中气十足地唱摇滚,她余光瞥到谢屹忱好像往里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问:“怎么调的?” “就学数竞的有个答疑网站嘛,leonhardeuler,里面还有很多清大京大的大神,你肯定知道的吧。我原本只是在上面发表自己不会的题目,后面改成在上面诉苦,结果就和人聊了起来。” 宁岁道,“那人算我的半个笔友吧,有时候我困惑的时候就会和对方聊聊,慢慢就开悟了。” 说起来也是段奇妙的缘分,宁岁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两人还挺聊得来的,断断续续聊了几乎一整个学年,上到人生哲学,下到天文地理,无所不谈。 连她在亲密关系中是回避型依恋这件事,也偷偷告诉过对方。 有段时间宁岁老抱着个手机,搞得夏芳卉那时候还强烈怀疑她是不是在早恋。 人为什么要学数学? 宁岁学到快崩溃的时候曾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问过宁德彦,她爸怜爱地摸摸她的小脑瓜,说:“为了让你以后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时候不被欺负。对了还有,为了证明学英语更简单。告诉你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不着调的样气得宁岁想打他。 但不得不说,她那点乐观基因绝对是遗传她老爸的,不然高二在芳芳密集的负能量轰炸之下,哪还能维持住那种高浓度的精神健康。 然而这个问题宁岁也问过她的笔友:【你说,人为什么要学那么艰深的数学?想去菜市场还价的话弄懂1+1=2不就好了吗?】 笔友告诉她说:【因为你以后不只会去菜市场买菜,你可能还会在海滨坐摩天轮,会穿礼服去听古典音乐会,会想知道晚霞为什么这么漂亮,星星和太阳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人类的先辈创造了很多种存在于这世界的精彩方法,我们虽然还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但是仍然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去丈量它。】 宁岁虽然不认识对方,但却觉得他/她一定是个对生活充满热忱的人。 在当时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情况下,这番充满意气的话真的有鼓舞到她。 提醒她即便在黄昏,也可以抬头看一看落日和晚霞。 谢屹忱一步一脚印踩着脚下的石砖,用鞋底蹭了下那层薄薄的青苔。他敛着黑漆漆的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那后来你们还有联系吗?” 宁岁睫毛不经意动了动,很快说:“没有了。” “高三的时候我换了个手机,不小心把密码丢了,原来的号登不上去了。” 她顿了片刻,“然后学业也很忙,数竞没戏之后,我就专心准备高考了。” 谢屹忱又重新低下头去踩地上的影子,懒懒应:“嗯。” 这时裤兜里手机开始震起来,是张余戈来电,还没接起来就挂断了,一副没耐心的臭脾气样。 谢屹忱还看到微信弹出一连串他的信息。 他早前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张余戈还在专注又谨小慎微地打电话,估计是老妈子查完岗,发现自己被落下了,所以在这急得跳脚。 走之前谢屹忱给他留了信,说去古城里随便转转。 金戈:【你一个人大半夜出去逛?[微笑]】 金戈:【这么有闲情雅致???】 金戈:【爷打完电话了,速回!!!】 过了几十分钟。 金戈:【我靠,我游戏都好几把了,你人呢?掉哪个坑里了?!】 金戈:【忱总?[微笑]】 金戈:【谢爷!】 金戈:【大哥!!】 金戈:【你给我出来!!![微笑]】 然后到现在。 那头发了个黄澄澄的大红包过来,转账38元,谢屹忱正好看到,顺手点了个收款。 这顿操作落在张余戈眼里格外云淡风轻:【你离不离谱?!】 金戈:【我在这找你这么久一发红包你就出现了是吧?还挺对得起我给你的微信备注!!![微笑][微笑][微笑]】 从他的视角来看的确是这样。 谢屹忱稍顿一瞬,在那个红包下面,简短地给他发了两个字。 渣男:【谢谢。】 还挺有礼貌。 张余戈气得够呛,连发来两条语音,都长达十几秒,这边酒吧歌声震天响,谢屹忱连语音转文字都懒得。 渣男:【好。】 渣男:【不用等我,先睡。】 金戈:【尼玛好个屁!我问你明天行程怎么安排,几点起床!】 13、转账 继许卓肠胃炎之后,胡珂尔也成功被那一顿炒饭搅得肚子里天翻地覆,早早就回去洗洗睡了。 宁岁离开之前和她说了声,胡珂尔也没怎么听清,在床上闭着眼含糊应一声,就随她去了。宁岁回到房间的时候,人已经睡得和死猪一样震天响。 宁岁去民宿客厅取充电器,早前落那了,没想到遇到沈擎穿着个白色睡袍从楼上走下来,两人视线相遇皆是有点愣,倒是沈擎先歉意地解释:“我以为大家都睡了,听到声响,还以为——” 是有谁翻墙进来了。 所以也没注重着装。 这确实是个误会,毕竟只是认识了两天的人,并不那么相熟,宁岁弯唇点头示意,也不打算和他过多攀谈:“嗯,早点休息。” 她要进屋的时候,沈擎忽然叫住她:“宁岁。” “嗯?” “你刚才是出去逛古城了吗?” 宁岁:“嗯。” “一个人?” 宁岁浅浅撩起眼皮,似乎在思考用词,在她开口之前,沈擎自己接上了,温和道:“没事儿,就是想说女孩子在外要注意安全。” “好,谢谢关心。”宁岁又笑了下。 回到房间,她在家庭群里发了个“晚安”,芳芳回得很快,显然是又在熬着夜等她:【又这么晚才回来!?[愤怒]】 芳芳:【下次早一点啊!门窗检查一下,都关好锁死。整天捧着个手机看,睡前记得吃我给你买的蓝莓叶黄素胶囊,注意保护眼睛,不要再熬夜。】 岁岁岁:【知道啦妈】 顿了下又问:【外婆最近身体怎么样?】 外婆自从得了肾病,腿脚不方便,听力也有些退化。人之将老,什么毛病都出来了,很受罪。夏芳卉特意给她请了一位护工负责照顾,每天就在家里养着,状态好的时候看看电视做做疗养,但大多情况下是没有精神的,电话也讲不了几分钟。 夏芳卉什么都没有和她提:【正常。你安心玩吧。】 岁岁岁:【好的,那我回去再去看她。】 谢屹忱此时正在被张余戈严刑拷打,到底和哪个漂亮姑娘出去玩了,语气痛心疾首:“整整三个小时啊!你个渣男!” 谢屹忱把外衣外裤换下来,随意地把毛巾搭在肩上,简单洗漱之后才穿上睡衣,靠在卫浴门口不急不缓地搭腔:“你妈打电话来干什么,跟你说这么久?” 张余戈:“不就说她公司创业那点事儿呗,这年头老板不好当啊,得和员工斗智斗勇。” 张余戈他爸是个不成事的,在老家捣鼓什么小本生意,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带着他来槐安,那时候槐安的发展还没有现在这么好,可以说是眼光非常前瞻。后来他妈和师弟合伙搞了个新能源企业,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 谢屹忱说:“阿姨那脾气,是个人都高低得敬她三分吧,还有不怕事儿的?” 张余戈浑然不觉地顺着话题走:“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刺头冒出来也不奇怪——” 谢屹忱把手机丢在床铺上,懒懒地靠在一旁。 这时屏幕亮了下,显示两条新消息。 岁岁岁:【我回到了[猫猫弹球.jpg]】 岁岁岁:【你到了吗?】 谢屹忱垂下眼:【嗯】 聊天框一时再没其他动静,这时手机又叮地震了几声,上面连续弹出好几条消息。 是邹笑的每日汇报,十分锲而不舍:【我们在双廊待了一个晚上,这边好安静哦,风景也美,很适合大家围在一起夜谈[可爱]】 【刚才舒宇说我们四个人不够热闹,说想你们了,我也觉得,玩牌和狼人杀还是人多有意思。】 【谢屹忱你们还要在古城待多久呀?其实洱海沿途没什么可玩的,不如你们明天就直接过来和我们会合吧~】 谢屹忱退出聊天框,直接点林舒宇的头像。 那头心知肚明地回过来,存心调侃:【阿忱,邹笑又找你了啊?】 酷哥林:【这么坚持不懈,我都快感动了,你干脆从了她得了。】 酷哥林:【然后你回来,大不了委屈自己让孙昊揍一顿,他也不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事情过了就忘了,大家皆大欢喜。】 这家伙也算是看戏看到爽了,挺事不关己的样子,净出馊主意,谢屹忱凉凉扯了下嘴角:【我还有个更好的方法,想听吗?】 酷哥林很警惕:【啥?】 谢屹忱:【你试着把孙昊追到手,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酷哥林:【……】 妈的,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 胡珂尔第二天一早睡到自然醒,揉揉肚子,感觉舒服了一些。 虽然身体无恙,但是她还是不带丝毫泥水地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张余戈的列祖列宗。 前几天没把古城摸彻底,下午才走,早上胡珂尔就拉着宁岁出去逛街。 有很多首饰铺,虽然感觉都是义乌量产,但仍旧琳琅满目,宁岁漫无目的地看着,胡珂尔附在她耳边悄咪咪地说:“你知道在这种地方最恐怖的是什么吗?” “什么?” 胡珂尔:“你第一次还价的时候,老板就一口答应了。” “……” 宁岁瞥她一眼:“那你知道更恐怖的是什么吗?” “啥?” “你讨价还价半天终于把东西收入囊中,突然想起还可以在网上拍照识图。”宁岁幽幽然,“相信我,永远不要去试探,没有人能够笑着从某宝走出来。” 宁岁之所以感悟如此之深,是因为她家有芳芳这样一个单纯至极、连黑心商家见了都要落泪的存在,特别相信那种“纯手工”“大师出品”“世上只此唯一”的睁眼鬼话,只要出去旅游,一定会被人狠狠宰一通。 有回去苏州,人家卖她一个普通紫砂壶,非说是太湖底下挖出来的天然矿石,由整石雕刻而成,还能释放出美容养颜的磁场辐射。 芳芳一听就觉得好,以680元高价拿下还喜不自胜。回来以后宁德彦拍照识图,一模一样的款,网上只要249。 这数字略微有点讽刺,甚至二百五都不是,夏芳卉心虚地替自己争辩:“那可是太湖石诶,磁场是咱们肉眼能看出来的吗!” 宁德彦用新买的茶壶给大家泡茶喝,茶水热气腾腾地倒出来,老头儿慢悠悠抿在唇边品了品,老神在在对宁岁说:“你妈这智商税味道还不错。” 夏芳卉:“……” 所以宁岁基本上从来不在这些小摊买东西,但她有时候很享受杀价的过程。 “老板,这串手镯怎么卖?” 老板正坐在柜前给珍珠打眼儿,抬头看她一眼:“八十,一口价。” 宁岁凑近了端详,他埋着头说:“你去别的店打听打听,我这儿绝对是最低的,天然水晶,童叟无欺。” 宁岁:“便宜点儿呗。” 姑娘长相明媚,笑起来也甜,漂漂亮亮的,老板松了口:“你要多少?” 她想了想:“5块?” “……” “不是我说。”珍珠一孔下去,打偏了,老板那双小眼睛装满了不可思议,“但您怎么不去抢呢?” 不过砍个价,给人气得京腔都出来了,怕被纠缠上,胡珂尔拉着宁岁赶紧就走了,等到那店看不见才示意性来一句:“你这价也给人砍得太低了。” 宁岁瞥她:“还天然水晶呢,人工熔炼的气泡都透出来了。” 胡珂尔倒没观察那么仔细:“啊,所以刚才那是假的吗?” “不然呢。”宁岁好笑,“这条街上有几个东西是真的。” 说完轻飘飘看了一眼胡珂尔胸口挂着的东西。 胡珂尔愣了两秒,低头看向脖子上那颗号称“百年难见”的粉红色菩提子。 “靠!!!” …… 胡珂尔百度了一阵后才得知这玩意儿按外头卖的价格褪去一个零还差不多,等回到民宿后还在心疼她白花的五十块钱:“我怎么就听信了那大爷的鬼话,五十块都够买两杯奶茶了。” 宁岁安慰道:“还好。” 比起她家芳芳是要好太多了,说完又想起,“医生不是不准你喝奶茶吗?” 来云南之前胡珂尔月经不调,又因为去一趟东南亚吃多了有点小发胖,胡爸胡妈就忙中抽空陪她去看了一次医生。 西医可能就是这样,有点啥症状就直接下诊断,说她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说白了就是又虚胖又内分泌失调。 ——至于怎么治呢,要控制过量糖分摄入,其中一大准则就是不得喝奶茶。 于是两个人每天都在她耳边三令五申,这可是要了奶茶狂热者胡珂尔的命,来云南之后她罔顾医嘱偷喝了好几次。 “你要这么想啊。”胡珂尔翘着二郎腿说,“我只是同时喝了奶和茶这两种健康饮品,牛奶安眠补钙,茶清热养肺。我喝的那是奶茶吗?那是强身健体,恢宏志气。” 宁岁:“……” 胡珂尔向来歪理一堆,宁岁跟她待在一起久了,多少也有点习以为常。 两人打包收拾好了行李,打算按照原计划沿着洱海边向北行进。下午大太阳晒得要命,但他们没人考过驾照,只能靠打车。 古城往上就是崇圣寺三塔、海西枯树,然后再过去十几二十公里就是磻溪村s弯,这里有很多人骑自行车旅拍,热热闹闹的。 旁边就是洱海,湛蓝辽阔,水质清新,沈擎用点评软件搜了下,这儿的民宿视野优美,二楼的落地窗可以把洱海乃至对岸古镇都看得清清楚楚。 暑期旺季的房源有点通货膨胀,好景观房都被订完了,好不容易抢到一间,那数字贵得让人咋舌。 幸好许少爷是个财大气粗又娇气的主,来回路途奔波让他感觉胸闷气短,就想赶紧找个地方歇下来,于是很豪爽地承包了房钱。 他们的这个民宿有三间房,一间大的在一楼,两间单人的在二楼,并且是门对着门。 到了房间分配的时候,小情侣在角落说了半天悄悄话,过了一会儿,胡珂尔赧然地跑过来和宁岁打商量:“宝贝儿,今晚你和沈擎住楼上行不?” 宁岁晲她片刻,也不说话,胡珂尔心虚地咳嗽两声。 ——谈恋爱就是这样,有机会就想跟对方黏在一起,前几天她和许卓都没怎么过火,因为沈擎和宁岁在,连亲嘴都很少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不是。” 胡珂尔压低声音,暗暗瞟不远处的沈擎两眼,又开始胡言乱语,“有这么优质的潜在对象在这里,怎么着也得制造点机会让你们发展一下。” 宁岁拖长音叹了声:“你俩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住吧。” 胡珂尔扑过来给她个大啵唧,一副重色亲友小人得逞的奸样:“耶斯!我就知道宝贝你最好啦!” 四人安顿好住处,胡珂尔拉着许卓在客厅里打游戏,天色还早,沈擎带上自己的微单相机,问宁岁要不要出去逛逛。宁岁想了想:“行。” 沿着s弯,沈擎问宁岁要不要照相,两人互相给对方拍了好几张风景照。 街边的店铺很热闹,晚风习习,人也很多,这里租用的自行车框上都裱着花环,还有不少卖气球的,看起来童心未泯。 宁岁发现这里的民宿装潢风格都很像,一幢幢简直跟复刻一样,不留神很可能会搞混。两人散了半小时的步,拐进一家小酒馆,想简单坐一会儿。 服务员来点单,沈擎示意女士优先,宁岁就点了杯度数很低的鸡尾酒,沈擎见状,也要了一杯马天尼。 “你们在美国是不是经常喝这个?”宁岁感兴趣地问。 “嗯。他们比较夸张,喜欢喝纯伏特加,我就不太行。”沈擎笑。 这小酒馆人不少,即便不讲话也不会觉得冷场。沈擎在看自己刚才拍的照片,宁岁就刷了刷朋友圈。 看到有人发了张和磻溪村景色很相似的照片,习惯性点了个赞,正想看看是谁发的,就听沈擎闲聊:“我看你和珂尔的关系挺好的。” “嗯。我们认识好多年。”宁岁笑了笑,“你和许卓在初中的关系是不是也挺好的,到美国这么久还保持着联系。” “是不错。” 宁岁搅了搅鸡尾酒里的冻冰块,咬着吸管说:“那你知道他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吗?” 沈擎摇晃酒杯的动作轻微停了下:“不太清楚,初中那时候还早,后来我们也没怎么聊这方面的事情。”须臾后又说,“珂尔是他带到我跟前的第一个女朋友。” 宁岁看出来他也是个人精,知道她在试探,想搞清楚许卓在男女关系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别害得她们家胡珂尔吃亏。 他的回答还算滴水不漏,宁岁觉得,和他这样的人做朋友应该还挺有安全感的。 两人闲聊了半晌,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往回走,某一段岸边有几棵茂盛翠绿的树,配上波光粼粼的洱海,在月光下显得很有意境,沈擎就拿起手机又拍了几张,但是怎么构思都觉得有更好的角度,想再花时间琢磨一下。 但到底不好耽误女孩子的时间,正好他们的民宿也很近了,就跟宁岁说:“我可能还要再拍一会儿,要不你先回去……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宁岁点点头。 刚才那个鸡尾酒跟普通饮料差不多,远远没到醉的地步:“好。” 她记得绕过一个弯,旁边有个花坛,进去就是了。宁岁数着地上的石砖,来到大门前。 门没锁,客厅里静悄悄地,电视也没开。一楼的客房紧闭,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宁岁想找一下胡珂尔,随着越走越近,感觉好像听到点什么声音。 她心里一紧,但想着胡珂尔应该还不至于到和许卓发生什么的地步,犹豫了须臾,还是抬手敲了敲房门。 - 谢屹忱此时正在洗澡,朦朦胧胧的水声哗啦啦从头顶淋下来,不厌其烦地冲刷着。 刚才喝饮料,张余戈这个傻子把柠檬茶撒在他身上了,这也就算了,关键好死不死正在落在裤子上的重点部位。谢屹忱受不了身上黏黏腻腻的,二话不说就掉头回民宿去换衣服。 他们两个人住两大层的民宿是有点暴殄天物,张余戈要看海,选了楼上其中的一间,把双人床丢给了谢屹忱住。 这时听到房门被敲响,谢屹忱本来没心思搭理,但是那声音还挺持之以恒,咚咚咚的很有规律,他低啧了声,张余戈实在是事儿精,连洗个澡都不让他歇两分钟。 “又什么事儿?” 谢屹忱边拿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边随意套了条裤子,不耐中带着点痞里痞气,“说了六百六看一秒,一分钱也不准少啊。” “……” 宁岁的确没想到门开了是这样一副景象,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男生赤着紧实硬朗的上身,眼眸漆黑染光,肩臂的肌肉喷薄鼓胀,腹肌块状分明。 他肩上随意地搭着条毛巾,黑发半湿,还有水珠沿着流畅的线条不断地往下掉。 怎么想也确实不像是免费就可以看的。 宁岁憋了好半天,试探问:“……没带现金,能支持转账吗?” 14 风景 女人的第六感。 “……” 室内的氛围沉默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宁岁此刻的心跳有些快得不同寻常, 像弹力球一样砰砰地在地上打,但仍尽力控制着脸色不变。鉴于她此前的确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觉得自己的反应还挺正常的。 谢屹忱大概也没想到打开门会看到是她, 喉结很明显地滚了滚,很快从一旁衣柜里拽了一条又长又宽的浴巾挡在自己身前。 那双锐利的眼睛居高临下, 情绪深沉地睇向她。 “……” 这个身高差如此微妙, 宁岁正好能平视到他的脖颈处,冷淡地突起来的东西。 一瞬间就弄懂了为什么人家都说喉结是男性身上最性感的部位,她盯着那个地方,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有点说不出话来:“我……” 砰, 卧室门从面前干脆利落地关上。 宁岁:“……” 这时候趿着拖鞋的声音从楼梯上传下来, 紧跟着张余戈晃荡荡的语调:“忱总你洗完澡没?我跟你说这上面风景真是好,还有个点播电视,什么剧都能看——” 看到客厅里有人, 还貌似是个女孩子,他声音刷地一下刹住, 一只脚尴尬地要抬不抬, 以为自己走错了。 刚看完一集谍战片, 张余戈还有点神思恍惚, 想了下才发现:“不对, 我是从上面下来的啊。” “……” 眼前视野一片模糊,他把挂在领口的眼镜扯上来戴好,才发现是个熟人, 很惊异:“宁岁?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也来磻溪村了?” 宁岁平复了下自己:“我刚走错了,门没锁。” 她示意:“我们住在……应该是隔壁某一栋。” “噢。”张余戈应了一声,但还是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 觉得这真是巧它妈给巧开门,巧到家了——他们这行程居然高度重合。 姑娘穿着一条浅粉色的碎花丝绸连衣裙,露锁骨的款式,裙摆正好过膝,腰细而双腿笔直。 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桃花眼弧度漂亮,皮肤细腻白皙,在灯下白得几乎能发光。 民宿算的上是私人空间,倒也不是针对宁岁,毕竟是女孩子,张余戈蓦然有点不自在。 沙发上还大喇喇地搭着他的衣服,外套球服什么的都有,他迅速扒拉着收拾到一旁,觑了眼皱巴巴的沙发:“你先坐。” 宁岁在离他不近不远的中间位置坐下,很礼貌:“谢谢。” 张余戈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古城往北走就几个景点,沈擎说这里民宿视野好,沿边的店也多,还能骑自行车。” “那是擎兄恰好选的这个民宿?” “也不是。我们来晚了,一路过去都没有房间,只有那一栋了。” 这事情确实巧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张余戈在心里不住感叹。 宁岁看着他鼻梁上厚厚的镜片,忍不住顺口问道,“你这近视度数很深吗?” “850吧。”有多严重呢,张余戈斟酌了一下用词,“米外全是色块,十米外不知是人是狗。” “……” 宁岁忍不住问:“天生的吗?” 他翘着二郎腿往沙发上一靠:“有点吧,也不全是。” 张余戈成绩中不溜,但是酷爱化学,正好他妈的公司又是新能源,多少和这些东西沾边。 他初中的时候就喜欢在网上买一些化学合成物混合在一起观察反应,家里有两大排试管和成套的仪器,全都是给他做实验用的。因为有些反应比较微弱,所以就得凑近了隔着试管观察,久而久之就得了深度近视。 之前张余戈给人留的印象就是胸大无脑的体育男大,宁岁还不知道原来他的专业志愿报的是化学系,得近视的理由还这么清新脱俗。 光是在心里想象了一下他穿着白大褂正儿八经做实验的精致样儿,形象就立刻丰满了许多。 关于化学张余戈能讲的就多了。 说他们高华游园会,即跳蚤市场,他卖得就是自己养在小瓶子里的结晶体,颜色梦幻,长得可漂亮了,还有些是细颗粒的小晶体沉淀。 “高二那年游园会,我以一人之力带动了我们全班的销售额。连教导主任都一度非常喜欢我的产品,还买了好几款。”张余戈大吹特吹,“等我回去之后送你和胡珂尔几瓶,保准你们喜欢。” 宁岁是真没想到他在捣鼓这些东西上面这么厉害,看了看张余戈给她翻的照片,确实挺具有观赏价值,就是颜色太艳丽,让人感觉有毒。 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前面用的瓶子那么大只,后面的只有拇指大小?” 原以为是空间大小不同会导致成晶难度有异什么的,谁知张余戈难得沉默了一下:“因为教导主任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以为那种大瓶的是沐浴露。” 客厅中无言地短暂安静了几秒。 宁岁说:“幸亏他没以为那是杨枝甘露。” “……”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都还坐在沙发上,就在这时谢屹忱的卧室房门终于传出点动静,宁岁下意识转了头,正好与他情绪浅淡的眼眸对上。 谢屹忱的头发慵懒不驯地搭在额边,还带着点儿新鲜的潮气。 宁岁注意到他上身穿着睡衣,底下是条外穿的长裤,外面还套着一件休闲款外套,拉链严丝合缝地扣到脖颈最上面、拉无可拉的位置,显得非常之严谨。 “……” 莫名觉得这穿法有点什么意思,宁岁默默移开视线,坐在原位没有动。 感觉谢屹忱好像神情莫名地眄了她一眼,然后迈开长腿,散漫地从沙发后面绕过来,双膝微敞地在另一端坐下。 他和张余戈一左一右,宁岁在中间,但是离谢屹忱更近一些。 她隐约闻到了他身上那阵沉浸好闻的味道,特别像雨过天晴后那种阳光铺撒的气息,温沉而清冽。 宁岁先发制人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 谢屹忱顿了下,紧接着嘴角一扯,要笑不笑的:“这话不该我问你?” 这人脸上仿佛明明白白写着,这好像是我们住的民宿。 他压下漆黑的眸盯着她,宁岁睫毛动了动,慢吞吞地应了声。 “我们的民宿就在你们附近,我刚才不小心找错路了。”她挺无辜地说,“但也不能全怪我,主要是你的门没锁。” “……” 张余戈本来饶有兴致地听着,还想多聊聊,谁知不经意瞟见墙壁上的时钟,正好到了十点,脑袋一拍:“哎!忘抢我那限量版球鞋了!” 说完急吼吼地往楼梯冲两步,又回头,“我先上去拿手机,阿忱你招呼一下人家。” 他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和胡珂尔还挺像的,宁岁目送他背影在转角消失。 身侧也响起点衣料摩挲的声音,她偏头,看到谢屹忱仍旧闲云野鹤地靠在沙发上,正意味松散地睨着她。 谢屹忱看了她一会儿,宁岁也不知道他要干嘛,于是就暂时配合着默不作声。 沙发扶手旁小台几上有两瓶鲜榨甘蔗水,刚才在路上买的,他终于动作,随手拿了一瓶放她面前,慢条斯理道:“要喝的话自己开。” “哦。” 宁岁看了眼手机。正好微信弹出一条信息,是胡珂尔来找,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宁岁心里放下来一点,觑了眼谢屹忱,主动搭话:“你们刚才出去了?” “嗯。” “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谢屹忱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上的水杯:“风景不错,路边有些饮品店。” “我听张余戈说你们也是下午才到的。” 他撩了下眼皮:“嗯。” 宁岁问:“那你们明天还会继续住在这里吗?” 谢屹忱停了转水杯的动作,瞥她一眼:“怎么了?” “我们行李太多,每次坐的士都很挤。”宁岁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就是,你那个越野车那么大,能不能再多拼两个人啊?” “……” 原来是主意打到这上面了。 能耐。 谢屹忱乜着她没说话,宁岁想了想,就翻相册找地图研究路线,试图找些合适的理由说服他。 往北走再向东,他们的最终目的地都是双廊古镇,唯一区别就是在沿途的小景点待多少天。 “沈擎之前的计划是,我们明天中午就离开磻溪村,去喜洲古镇,我们肯定是顺路的。” 宁岁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徐徐道,“拼车的话,路上还能多点人陪你和张余戈聊天,你觉得怎么样?” 谢屹忱眉峰一扬,似笑非笑:“你考虑得还挺周到啊。” 宁岁诚恳地顺杆往上爬:“嗯嗯,我也觉得呢。” “……” 没等他再开口,她又舔了下唇,补充:“如果你们明天还打算留在这儿,我们可以就你们的计划。油费和洗租车钱我们也都可以共同承担。” 至于许卓他们,肯定不会不同意。 大少爷受不了四个人挤一个小的士,去景点玩行李也不方便提,但是本来人就不多,要是分两辆出租车又没意思,他们早就在商量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事儿了。 谢屹忱手指摩挲着瓷杯外沿,仍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说不清眼底什么意味。 宁岁觉得有点希望,双眸发亮地倾过一点身:“行吗?” 她没注意到自己有点凑太近了。谢屹忱低头喝了口水,半晌懒懒道:“我们考虑一下。” “好。” 宁岁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他就站起来,把水杯往茶几上一丢,插着兜往房间走:“明天中午之前给你答复。” “嗯。”宁岁下意识眨了下眼,“你干什么去?” “太热了。”谢屹忱淡声,“换身衣服。” 他这穿的确实有点多了,长袖长裤加外套,而且还关门关窗的,空气都闷在屋里,的确是有点出汗,相比之下她这身裙子轻薄舒适,就觉得还好。 谢屹忱进房间之后,宁岁百无聊赖地翻了下手机。 胡珂尔又发来几条信息,前面还在问她怎么还在外面逛,后面就扔来一张照片,八卦兮兮地说:【大新闻!】 岁岁岁:【什么?】 泡泡珂:【看照片!王菲菲去嘎了双眼皮,还做了鼻子!】 是她们班的一个同学,家境不错,所以平常总是一副公主做派,眼高于顶的样子,傲慢又爱炫耀,很不讨人喜欢。所以宁岁和对方并不熟,少有的印象就是听说她和外校的男生早恋,被老师叫过好几次家长。 那男生是个混混,一天到晚不好好读书,没个正形,但王菲菲又纯纯是个恋爱脑,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男的哄两句就上了钩,还死心塌地的。 她做的事情大家都偶有听闻,男朋友说一绝不往二,为了对方还去打了耳骨钉纹了身,甚至因此和家里都快要闹翻。 那男生花名在外,有和王菲菲关系还可以的女生好心劝她,她反而大骂人家多管闲事,居心叵测。好心当成驴肝肺,后来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泡泡珂:【[放下助人情结,远离乳腺结节.jpg]】 她把王菲菲刚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放大来360度端详:【我好想知道是哪家医院,能做得这么失败[同情.jpg]】 宁岁想笑,寻思你也别这么幸灾乐祸:【有没有可能人家还在康复期?】 泡泡珂:【不可能,还在康复期的照片以她那性格会拿出来发朋友圈吗[狗头]】 其实王菲菲长得也不差,搞不懂为什么要去整容。胡珂尔觉得可能是那个男生说了什么让她容貌焦虑的话,为爱整容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泡泡珂:【那就是个渣男,那次校门口看了一眼我就知道,你说她怎么这么多年还持续上头呢[无语]】 泡泡珂:【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被别人的话左右的。要是许卓敢说我不好看,我直接揍死他!】 宁岁敏锐地抓住感兴趣的重点:【你还会通过面相鉴别渣男?】 胡珂尔小尾巴翘起来:【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天分吧[墨镜]】 岁岁岁:【怎么说?】 那头突然没了声,过了几分钟后又冒出来:【你还记得崔娴吗?她之前那个男朋友就是我看出来的,后面发现了对方劈腿后就分手了,她还特意来感谢我提醒呢。】 泡泡珂:【也没什么秘诀,就是女人的第六感罢了。更多的还是通过行为来佐证,她男朋友有一阵总是无事献殷勤,对她特别好总是送这送那,还大半夜的跑到楼底下抱着她说我爱你,我心想他绝对是做了啥亏心事了,果然,那晚之前是去见前女友了。】 岁岁岁:【那你眼光挺毒辣的】 泡泡珂:【那是~】 泡泡珂:【我已经提前帮你看过了,沈哥哥这人可以处[狗头]】 泡泡珂:【对了,你们怎么还不回来,莫非是真看对眼了?[坏笑]】 岁岁岁:【他在岸边拍树呢,我们俩早就分开了。】 那头又没动静了,好一会儿,才又心猿意马地疑惑问:【那你一个人在外面干嘛?】 宁岁拿着手机正想回复,里屋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片刻,谢屹忱穿着一件白T一身清爽地出来了。他正在打电话,手机压在肩头,基调轻松:“嗯,我知道了,等回去就去看您。” 说着目光浅浅地瞥过来一眼,紧接着自顾自走到一旁餐桌去倒水,从后侧方看,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头发是纯粹的黑色,背部肌肉线条匀实紧衬,少年的体魄一览无余。 岁岁岁:【我在看风景。】 胡珂尔简直无语:【你好无聊。】 泡泡珂:【八卦要当面聊才有劲,我等你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宁岁慢吞吞:【是吗?可我不敢回去啊】 泡泡珂:【?】 岁岁岁:【我怕打扰某些人谈情说爱,带着我来旅游又把我狠心抛弃,连聊个微信都心二意。】 岁岁岁:【你以为沈擎真的只是在拍树吗?他拍的是零落一地的寂寞啊!】 泡泡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