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利坚到法兰西》 1间谍 一八六一年七月二十八日，晨。 惨烈的公牛河战役已经过去了七天。 太阳刚刚升起，街头早已人潮涌动，特别是靠近码头和车站的路段，商贩、市民、士兵交织，以至于马车都难以奔行。 华盛顿西北方向的一个庄园门口，安静的停着一辆四轮马车。 庄园墙厚门高，特别是那大理石门柱，高高耸立，布满雕刻，煞是气派。 大门旁，日常出行的小门开了，走出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年轻人。身姿英挺，剑眉星目，褐发浓密，即使制服不那么熨帖，仍然不减分毫帅气。 听到动静，车厢的窗帘后面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菲利普，快点上来，我们要迟到了！” 菲尔·斯通曼！自己参谋部的同事！ 天哪，原身在参谋部工作么？难道还是个军人不成？ 这种丑陋廉价的蓝色制服居然真的是军装？！ 不待多想，在同事的急切招呼下，李朴麻溜的钻进了车厢。 好家伙，车厢里满满当当，都是参谋部的同事。 一个脑门锃亮的大背头，前额头发似乎都长到了下巴上的家伙，叼着一支白兰地大烟斗，对菲利普礼貌的点了点头： “以为还要再等你一会~” 这家伙叫迈克尔·金，华盛顿本地的律师。大概是没想到菲利普出来的这么快，又舍不得熄灭剩下的烟火，身子尽量往另一边的窗户凑了凑。 李朴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在迈克尔旁边坐下。 菲尔扭身，急促的敲击了几下车厢，招呼车夫赶快驾车，马车吱吱嘎嘎启动了。 “现在公共马车都被战争部征招了，这辆车还是迈克尔帮忙找来的，不然我们得走路回军营！哈哈。” 毛茸茸的菲尔转身坐正，两眼散发出兴奋的光芒，旋而压低了嗓门： “菲利普，你居然真的搞定了格林豪夫人！多少上尉上校都没搞定的华盛顿之花！” 迈克尔左手捏住烟斗，一副大律的风雅模样，笑道： “哦，也不看看我们的菲利普是谁！要相貌有相貌，要金镑有金镑！” 菲尔则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道： “这个时候格林豪夫人才舍得放人出来，肯定要大枪有大枪，哈哈哈！” 李朴只得尴尬的陪笑了两下以作回应。 一时之间，车厢里的空气都快活了起来。 坐在律师对面，留着徐志胜经典发型的家伙，叫吉姆·格林，是来自纽约的外科医生。对于姗姗来迟的菲利普，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一直闭目养神，突然张嘴了： “睡了这种老女人，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天天办酒会搞沙龙，估计都要被搞烂了！偏偏还一副高冷模样，呸！” 笑声戛然而止。 李朴除了知道几个同事的简单信息，其他一无所知，现在脑袋还是懵的。格林豪夫人这样的交际花，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太正常不过了。他只能安静的坐着，不做反驳。 律师迈克尔幽幽的补了一句： “比她漂亮的没她有钱，比她有钱的没她漂亮。吉姆，你不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在华盛顿这十几年的经历告诉我，这个女人的背景不简单！菲利普很可能是萝丝夫人的第一个入幕之宾。” 迈克尔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李朴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好受了不少。他感激的看了一眼律师，迈克尔正在仔细收拾他的烟斗，头都没抬一下。 毛茸茸的菲尔眼皮子挑了挑，眉头轻轻一拧，又放松道： “嗨，医生，眼光放长远点。南方的庄园里，格林豪夫人这样的美人儿多的是。打败了他们，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帮你介绍！” 吉姆显然不领情，嗤笑道： “得了，都差点让人打到华盛顿了！还幻想美人！不然，你做你的大学老师，迈克尔做他的律师，我做我的医生，哦，我们可怜的菲利普，一把年纪了还要继续读书。” 菲尔觉得，医生吉姆太过得寸进尺的不饶人了，反讽道： “昨天你可也是参加了格林豪夫人举办的舞会的！” 吉姆难得的昂了昂脑袋，抬了一下眼皮，一副不以为意： “我是来看看，我们刚刚打了败仗，这个老女人这个时候办舞会，是什么意思！” 几人闻言一愣。 舞会上你跟女士夫人们跳舞，那叫一个热情的如同穿花蝴蝶，这会说这话…… 总不可能真的是嫉妒菲利普的艳遇吧？不说人家高大年轻帅气，单单气质，就把你碾压的死死的，除非这女人有什么嗜丑怪癖。 迈克尔和菲尔互相对望了几眼，估计昨晚医生是被床伴踢下床了，难怪早上等车的时候一刻也没耽搁，可怜的中年人…… “砰！——吱——嘎——嘶律律——” 车厢突然剧烈的横向挪动了一截，四人被晃成一团。菲尔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轮转手枪，一手扒在了窗帘上，一边小心朝外面看去。 医生吉姆吓得缩了缩脖子，恨不得缩到座位底下，看起来更加佝偻了。 律师迈克尔不知道在身上摸什么，摸了好一会，又摸出了烟斗！ 随即，嘈杂的人群围了上来。马车已经停下来了，能听到车夫一边安抚受惊的马儿，一边大声的争辩： “……车上都是军官老爷！” 迈克尔通过窗户看的真切，捋了捋大胡子，直接开门走了下去，菲尔紧随其后，李朴也只能跟着。 一个袖子上两道深蓝斜杠的中士，带了几名士兵围了上来。 看到车上下来三个肩膀都有肩章的尉官，神色一顿，立马客客气气道： “长官好！我们奉命抓捕通敌逃犯。不想冲撞了诸位长官的马车！” “既然如此，赶紧把道路清出来，我们还要赶回军营！” 菲尔已经收回了手枪，一脸严肃道。 另一边，几个警察似乎已经控制住了慌不择路的间谍。李朴一眼就看到了斜撞过来的马车车厢里，满满当当，似乎有不少财货。 “迈克尔律师！” 警察似乎认得迈克尔·金，老远就热情的打招呼。 迈克尔一手捏着烟斗，一边笑呵呵的招呼： “霍克警长，这是？” 走近一看，警察也发现了迈克尔律师的肩章，略有拘谨但又不失得意道： “我就知道先生这样的律师是要做军官的！我们在抓间谍，想不到吧？堂堂乔治敦学院院长，居然是迪克西的间谍！” 迈克尔将烟斗塞进了嘴里，吸了几口才发现烟斗还是空的，看了看马车车门，意有所指的说： “你们抓间谍就抓间谍吧，把我们的马车撞成这样，回去真不知道怎么跟上司交代了！” 2心乱 格林豪庄园，沙龙会客厅。 这是一间宽敞、华贵的客厅。 高高的吊顶是彩色的石膏玫瑰造型，花瓣线条往细处看，竟是金箔绘制！花蕊处则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清晨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北侧墙壁中间的壁炉，早已熄了火。现在是一个简单的一层小舞台的形状，是乐队演奏专用场地。客厅的几个角落，散布一些精致的桌椅，风格不一，摆放不一，是供宾客们分区聚集交流的好场所。 客厅中央是一架醒目的睡美人式硬木沙发。 美艳成熟的萝丝·格林豪夫人，刚将菲利普送走，又回到了她最喜欢的沙龙会客厅。走到她的专属沙发前，掖了掖裙子，缓缓坐在了沙发上，收腹挺胸，如同昂扬的凌霄花，永远向上。不论有没有外人在场。 她左侧站着一个美貌的小姑娘，穿着小一号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宫装，跟个大号洋娃娃一样，美的摄人心魂。是她的第一助理，贝蒂。 她右侧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一丝不苟的背头已夹杂不少银丝，整齐的白衬衫，黑领结，黑马甲，就跟许多的英伦管家一样，是她的第一管家，老伊斯特。 沙发前是个椭圆的茶几。 茶几左侧边缘位置，有一叠整齐的塔罗牌，整个茶几中央，则散落着三张大阿卡那牌：死神、皇帝和太阳。 大家都盯着那三张牌。 是他随便抽的？还是故意抽的？ 沉默良久，夫人开口了： “我的心乱了。老伊斯特，你安排人调查一下菲利普的背景。我总不能连身边人的跟脚都看不清楚。” “是的，夫人。既然菲利普阁下是西点的学生，总能找到他的推荐人的。您放心！” “嗯。” “夫人，您大可不必介怀。男欢女爱本就人之常情。何况我看菲利普先生的气质本就如同雄狮混在羊群里，也不算辱没了夫人。” 格林豪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小助理，萝莉相貌御姐心，成熟的令她害怕。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么？如果是中世纪，肯定要被教会认为是妖孽般的巫女。 但好在，她们是一体的。她需要这个成熟、勇敢的小姑娘。 一想到这里，她微笑着说： “那我就考考你，对这三张牌如何理解？” 贝蒂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紧张道： “啊……夫人，这个您擅长就好了，我真的学不来。太复杂了。 刚刚菲利普先生表演的猜太阳（街头骗术：猜三公），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呢。我是亲眼看着他把牌覆下去，最后还是老伊斯特翻的牌！他什么时候动的手脚我都不知道！ 而您呢，都不用眼睛，两把都猜对了！ 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菲利普先生的诧异表情。他大概没想到两把都被夫人您吃的死死的呢！ 反正这种本事，我是学不来的。我听您的话就好！” 格林豪夫人宠溺的笑起来： “要学会用人心。你呀，不学这些，以后长大了，怎么管的住你的男人呢？等我老了，你又倚靠什么呢？美色是女人的武器，但美色会衰减，会消散。只有智慧，会永远陪伴我们！ 美色是零，放在其他能力后面，能将那个能力扩大十倍！但没有其他能力，就跟胡克区的妓女没有区别。只能是男人的玩物！” 贝蒂却不以为意，狡黠一笑： “我才不嫁人。我一辈子陪在夫人身边，难道还不能积攒出足够的人脉和财富么？我这叫背靠大树好乘凉。夫人就是我的大树！ 男人，不就那么一回事么！老伊斯特，你说是不是？” 管家在一边，本来充当人肉背景的，被贝蒂引火烧身，不得不回应： “确实，男人就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帅气的男人或者美丽的女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不是么？” “那老伊斯特你肯定每天心情都很愉悦了！” 管家一愣，旋而笑了起来，呵呵道： “那是当然，能为华盛顿之花服务，多少男人求之不得的梦想。” 格林豪夫人摆摆手：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变着法拍我马屁了。我们是家人，一家人，知道么？老伊斯特陪着我嫁入了格林豪家族，到如今有二十二年。而贝蒂，你更是我亲手抚养大的。你们这样的亲人，还这么说我……” 夫人嘴上责备，脸上却是笑意满满，两眼都弯成了月牙，眼神里的熟女韵味就这么一下荡漾开了。更不提白皙修长的脖颈下那性感的蕾丝领子，即使挺拔的人间凶器未曾暴露出一寸肌肤。 顶级的性感，跟暴露与否没有半毛钱关系。 抛开年纪不谈，和菲利普真是祸国殃民的一对！ 管家脸上堆笑，顺便感慨了一翻： “不过夫人，有一说一，菲利普阁下的玩牌技术确实神乎其神。我都不知道那么多牌，他又是来回切牌，又是对着洗牌，转着洗牌，还让我也切了一把，最后的牌翻出来，却是大牌小牌列队一样，整整齐齐，一个也没出错。 说真的，这牌翻过来让我明着操作，我怕我也是手忙脚乱，排不对顺序。” 小助理贝蒂也是连连点头： “我第一次知道，牌还能这么玩。真的好期待再看到菲利普先生啊。只是，菲利普先生这样年轻有为，英俊高大，还有一手震撼的玩牌技术，真不知道要诱惑多少人家的女孩子呢！” 格林豪夫人笑容一滞，不自觉的瞟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还好，还是纤白水嫩，指甲也是粉嘟嘟。她很想再照照镜子，但还是克制住了。 她知道，管家老伊斯特希望自己开心享受当下；而小贝蒂则提醒自己，那个男人花样繁多、气质出众，虽则英朗，但不是良配。 她又如何不知道这点呢！ 昨晚，菲利普说她是他的约瑟芬呢！约瑟芬比拿破仑大6岁，还带了两个孩子。可自己，却比菲利普大16岁都不止吧。 自己怎么能被这样的年轻人的甜言蜜语俘获呢？！ 可是他只要微微一笑，嘴巴两边钩子一般的弧度，就将自己的心给撩拨的小鹿乱撞而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她知道，她的心真的乱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要去骑马了。 我的面部喷雾和玫瑰霜呢？ 可恶的菲利普，我昨晚的橄榄油浴都错过了！这可是奥地利皇后的专用美体秘方！” 格林豪夫人噔噔噔的回到了更衣间，在女仆的协助下开始换上骑马服饰。 管家无可奈何的看了贝蒂一眼。 夫人刚刚，真的失态了。 3分钱 车夫分得了1金镑的封口费，驾驶着吱吱呀呀的马车又上路了。 “斯蒂庞克家的马车确实结实，这样的撞击都没损坏。活该他们家发财！”医生吉姆美滋滋的将分得的10金镑塞进了口袋，一点也没有刚刚胆怯无耻的模样。 “还是迈克尔厉害，到底是华盛顿的大律师，哈哈哈。” 没有人嫌弃金镑咬手，李朴也知道，现在10金镑至少值50美元，而志愿军每个月的待遇也才13美元。 听说这两天金镑又升值了，哦，是美元又贬值了。 菲尔则一脸开心的表示： “我看上一把不错的柯尔特左轮，但需要改造，这笔钱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迈克尔一脸得色，同事们的恭维就笑纳了，确实是他凭本事从霍克警长那里得来的赔偿。霍克警长也是不拿间谍的钱当钱，大手一挥，就按照全新的斯蒂庞克四轮马车的价格赔了50金镑。这种凭本事挣来的，可比菲利普那种天生家里有的，感觉爽多了。可不兴菲利普一直花钱请客，咱迈克尔也是能挣钱的！ 出了城，只有板结的泥土路，没有了熙攘的人群，马车反而快了起来。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的“咔哒”声，都变得沉闷起来，只有被撞的车架不时的“吱吱嘎嘎”，诉说着没人关心的伤痛。 不一会，马车停了下来，四人立马精神抖擞的下了车。两个卫兵有气无力的站在路边，本来指望从马车夫那弄点零花钱的，结果不仅是自家军队的后勤车辆，车上还下来了一串尉官。 这是一片宽阔的林边空地。 白色帐篷如同野外宿营地的露营帐篷一样杂乱无序，如果不是往来其间的人群和进进出出的军人以及一些在训练的军人，菲利普一定当这里是乡间的野营基地！哪有一点军营的影子？ 没有围栏！如果那简陋的木栅栏算是围栏的话。 没有门岗！如果那两个有气无力的卫兵也能算是门岗的话。 就这样的队伍，能打仗才有鬼了！ 虽然李朴只是个参加过华训的菜鸡，但不妨碍他有过见识，不妨碍他吐槽。 “很棒的士兵，不是么？”毛茸茸的菲尔指着走队列的士兵，犹如农夫看着茁壮成长的庄稼，一脸欣慰。 “哦，糟透了！ 那些迪克西可是打老了仗的！ 他们不光跟墨西哥人打，还跟逃奴打，跟庄园外面的强盗打。他们可以站在五十码外跟你对射，我们的小伙子们在一百码外就要射的找不到捅条了！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参加过奔牛河战役的医生吉姆，指着在步行中要么变得如波浪起伏不平，要么如满月凸起，要么如渔网凹陷，再要么直接斜拉着跟个扭曲的木楔子一样的队列，忿忿的指责起来。 “这些可都是新来的志愿兵，才几天而已，有队形已经很不错了！”菲尔解释道：“多打几仗，就都是棒棒的小伙子了！” “多打几仗，林肯总统恐怕不知道，我们都要去做抚恤参谋了！” 医生吉姆的小胡子都激动的翘起来了，加上额前那俏皮的小揪揪，李朴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菲利普，你也觉得我们的小伙子们不行么？他们确实才来几天而已。”律师迈克尔看到李朴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追问道。 “没有，小伙子们都很棒！我对我们的胜利充满信心！只是，不知道多少小伙子要葬身战场了。他们都是父亲、兄弟、儿子……” 李朴这会已经基本确定，自己是穿越到美国南北战争前期了。前期的北方被南方压着打，但最终，胜利是属于北方的。因为林肯胜利后被刺杀了嘛，这个读过书的都知道。 但具体的哪一年哪一日发生什么事，李朴就完全不记得了。华国人学外国历史，也就了解个大概而已。他连本国历史都没读到烂熟于胸，不然也不会走美术生路子，而不走正儿八经的高考路子了。 “哼，鳄鱼的眼泪，假惺惺！” 医生吉姆的话让李朴莫名其妙，“我怎么就假惺惺了？” “你又不要上前线！” “你需要上前线么？” “我上过！所以我没说你的那些风凉话！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这话说的，敢情死的不是他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连带着别人对那些士兵的同情都不能表达一下啊！排队枪毙的落后战术！不过，好像清政府连排队枪毙的洋枪队也干不过…… 李朴脖颈硬了一下，又软了下去，没敢再说什么。 毕竟打仗这玩意，不能生搬硬套，也不能说他李朴指挥就很厉害。但很多理念，还是有待提升改进的。 医生吉姆看菲利普肉眼可见的偃旗息鼓了，仿佛终于掰回了一局，很是趾高气昂的走在了最前面。 菲尔轻轻碰了碰李朴，挤眉弄眼，以示安慰。 律师迈克尔老神在在，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的跟着众人走到了最高地。 那是待会儿参谋们开会的地方，露天的。 这里有难得的保留下来的一片树林，阳光被茂密的枝叶一过滤，顿觉凉爽不少。 卫兵在周边点燃了不少蒲草，驱赶蚊虫。 参谋长的帐篷也没有特别大，是防雨帆布，边缘的金属扣子用绳子牢牢的绑在周边的小树干上。比那些树干子搭建的营房通透凉爽。 瞄了一眼昏暗的帐篷内，只有简单的桌椅，一个书架，一个木床，桌上堆满了文件，看不真切。 帐篷前的草地已经踩秃噜皮了，大家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坐在树干上，有的干脆坐在地上。 大名鼎鼎的美军，这年代开会的座椅居然如此纯天然和环保。 李朴跟着小伙伴一起，坐在了一根平放的树干上。 大家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就是没有聊业务的。 “嘿，菲利普，格林豪夫人的滋味，怎么样？” 律师迈克尔点燃了烟斗，终于又神采奕奕起来。 烟草味混合着驱虫药草的味道，啧啧，爽。 李朴没有搭理迈克尔的话茬子，他又不是吕总，需要在朋友圈晒一些证明自己的东西。何况那个格林豪夫人，人家混迹华盛顿这么多年，一看就不简单，他这样肩章不带杠的小参谋，还是少嚼舌头的好。 想想迈克尔好歹帮自己说了不少话，于是附耳道： “只能亲自体验~” 4长官 迈克尔的鼻子喷出两股烟龙，气鼓鼓的扭头跟旁边的其他同事交流昨晚的体验去了。 另一边，毛茸茸的菲尔则掐了一段草根在嘴里嚼着，嘟囔道： “不知道多少棒小伙要埋身战场。即使侥幸生还，很多也是非伤即残。一点也不浪漫。” “浪漫？战争是男人的浪漫？”李朴反问道。 “我父亲说的，他参加过美墨战争。通过战争发了一笔小财。所以他让我和弟弟一起参军了。” 军官世家啊！不然可不能把儿子送来当参谋，得去当大头兵了。 这么一看，自己的家世应该也可以吧……李朴心中一动，随即屁股决定脑袋的说道： “看得出来，你父亲是个好父亲。知道为儿子谋一个好前途！” 菲尔嘴巴一咧，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居然有点哽咽起来了，鼻腔里明显更加湿润了： “好父亲？可是弟弟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李朴脑袋里冒出一串黑线，这又是什么情况？关键是，弟弟生死未卜，昨天你还跟大家出去哈皮的啊！一路上也没看你难过啊……难道是自己前面说的话，捅破了菲尔自我保护的潜意识？ 罪过罪过…… 正要说什么安慰两句，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下来。只见一个穿着黄铜双排扣蓝色制服，有肩章流苏，褐色圆顶礼帽还插了根鸟毛，腰间挂了一根佩剑的络腮胡大汉骚气无比的领头在先，后面跟着一队校尉。龙行虎步，一看就是大官！ 所有人都自觉的站起来行注目礼了。 李朴觉得，那身服装比自己单薄的蓝色制服大气敞亮多了。 “诺姆·戈登。 麦克莱伦将军的副官长，你们的参谋长。 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小伙子们！” 声音不高，但在场的百来号人都能听的清楚，一股自信、威严。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昨天大家在华盛顿的威拉德酒店，刚刚欢迎过新领导到任。然后，然后去了格林豪夫人组织的舞会，又喝了不少酒。然后，然后李朴以为在梦中，半强势的，半吹牛的，俘获了格林豪夫人。 大抵就是如此了。 李朴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长得帅的才是撩妹，长得丑的就是骚扰了。 得亏菲利普本就长得帅气逼人，不然，估计刚穿过来，就社死甚至身死了，不要低估华盛顿之花的能量…… 以后得对酒精退避三舍啊，可一可二不可三！ 诺姆·戈登上校满意的看了看手下的小伙子们，这些人，将组成麦克莱伦将军智慧的大脑。他们中有律师、有医生、有老师、有军官、有商人，当然，也有西点军校的准四五年级生。 南军的军官团太过强大，所以麦克莱伦将军接受了他诺姆·戈登的第一个提议，就是向总统申请，将西点军校的准五年级生全部毕业，准四年级生全部实战演学，以弥补军官团人数不足的问题。 罗伯特·李，一个才华横溢的家伙，居然将西点的学制改成了五年。而现在，罗伯特跑到南方做总参谋长了，西点，也是时候摈弃该死的五年学制了。 仅此一项举措，就为麦克莱伦将军新增近百名优秀的基层军官，大大增强了将军对整个队伍的掌握和指挥。 “我希望大家能够很好的配合各自的长官，完成我们参谋部的工作，助力麦克莱伦将军完成部队的整训工作。将军，也将于阅兵胜利的庆功宴上，与各位举杯！” 上校挥挥手，其身后跟着的校尉们纷纷上前，每人手上有一份名册，开始在人群叫嚷点名。好在昨天在威拉德酒店，大家伙都跟新上司打过照面，众人呼朋引伴，很快找到了各自队伍。 在上司带领下，各个队伍纷纷散开，就像学生们操场结束后各自回到教室一样。 而参谋部的各支队伍，也不是只有他们这批新人，他们只是作为新鲜血液，进一步充实原有的组织而已。 医生吉姆·格林，律师迈克尔·金，老师菲尔·斯通曼，以及我们的西点准大四菲利普·阿尔伯特，四人分在了艾伦·平克顿中校的队伍里。 作为麦克莱伦将军的情报主管，平克顿中校很给面子的将四个情报菜鸟亲自领了回来，转手就直接丢给了手下胖子沃斯·菲亚特中尉。一个刚成立的反间谍部门。 胖子中尉看到自己终于不再是光杆司令，很是开心。拉了四人，寻了一处小树荫，就开始训话： “嘿，菜鸟们！我是你们的长官，沃斯·菲亚特中尉！你们见到我，应该第一时间敬礼，并说，长官好！” 胖子的双下巴跟蠕虫一样来回滚动，飞溅的吐沫在林荫的光芒下煞是醒目。 “现在，立正，敬礼，长官好！” 所有人都这么干了，但只有菲利普一人，动作、声音最标准。 身姿如松树挺拔，声音如大钟洪亮，以至于菲亚特中尉脸上的肉，都肉眼可见的抖了一抖： “菲利普少尉，不会好好说话么？这么大声是要振聋我么！” 菲利普觉得，这特么是无妄之灾啊。凡是参加过华训的，哪个不知道教官就是喜欢大家扯着嗓子喊？ 菲利普只能无言以对。其他人则对此表示钦佩和同情。 菲亚特中尉恨恨的看了看高大威猛的菲利普，虽然他站的远远的，但还是觉得不爽，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刺头。你自持是西点的，就能藐视长官了么？他张大了喉咙，似乎想要从声音上压过一头，奈何声音尖细以至破了音： “菲利普少尉，重来一遍——！” …… 满意于菲利普良好的态度，菲亚特中尉的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吭哧吭哧的说明了上司布置的任务，查找间谍！ 众人大囧，这在来军营的路上，刚碰到一个，被华盛顿警方和不知道哪支兄弟部队抓捕了。从那个警长的大方出手来看，估计板上钉钉的间谍是跑不了的。 “你们还不去干活？” 菲亚特中尉凶狠的小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四个动也不动的下属，恶狠狠道。 “难道你们还要我带着你们行动么？ 记住，我是你们的长官！” 话音刚落，医生吉姆·格林带头迈开了腿，其他三人也紧随其后。 胖子菲亚特双手叉腰，气喘吁吁，仿佛刚刚那一会，已经要了他的胖命。 5兄弟 “菲利普，你可真够勇敢！” 律师迈克尔笑呵呵道。 “我赞同！敢这么顶撞上官。” “我也赞同！” 菲利普因为国情不同时代不同，差点闹了笑话，只得小心摊了摊双手： “各位，我们该怎么完成中尉布置的任务？我发现完全没法下手。中尉甚至都没能提供一点有用的信息！” 医生前后张望了一下，低声道： “这个任务有什么意义？ 我上次出征的时候，华盛顿的市民们拖家带口，甚至都准备好了 q，仿佛郊游一般。议员们跟小丑一样，站在高高的四轮马车上演讲，拼命给自己增加声望。 我们冲锋了那么多次，最后撤退的时候，被这些逃命的市民和议员们堵塞了道路。 损失惨重。 ” 菲尔点头表示赞同： “麦克道尔将军吃了这么大一场败仗，回来只是丢掉了总指挥的位置，为什么？因为总统阁下太心急，一直催促将军出兵。以至于大家训练不足，吃了败仗。 为什么麦克莱伦将军过来接手？因为麦克莱伦将军有‘小拿破仑’之称。 总统阁下总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只好借口有间谍泄露了军队情报，以至大败。” 医生点点头道： “战场上有人大喊‘我们被背叛了’‘我们被出卖了’，可不就是总统最好的理由！找出出卖者！” 迈克尔摸出了烟斗，娴熟的塞着烟丝，说道： “所以，这就是一个，政治任务。 只是，不知道麦克雷伦将军怎么把活交给我们的菲亚特中尉，一个只会大吼大叫发号施令的家伙。 我敢肯定，中尉阁下在战场上百分百中弹，他的体型……” 大家一起低声笑起来，菲利普也只能跟着嘿嘿傻笑：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我特么失忆了！淦！ 但不甘就这么混日子的菲利普还是在笑声停了之后，道： “如果我们真的抓几个间谍，不是又能完成任务，又能发点小财么？” 三人对菲利普如此执著不免诧异。 迈克尔一边哚着烟，一边娓娓道来： “间谍不是这么好抓的。 今天我们碰到的那个案子，那个院长用邮局传递消息，而且地址还是南方，如此频繁。即便如此，霍克警长和邮局长是朋友，邮局长第一次说的时候，霍克警长也没当回事。因为，你看，你西点的学长前辈们，以前并肩战斗，突然各为南北，信笺交流实属正常。 直到市长下了任务，霍克警长本着有的没的，市长是总统的人，局长是市长的人，他得卖力，对吧？他就带人一一拜访了那些通信频繁的大人物。 结果今天正好拜访到了这个院长。 而这个院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闻了什么风声，收拾了家产准备跑路。 这不就不打自招了嘛！” “嗬，迈克尔，你这知道的可真详细。 如果你不是跟我们一辆马车过来，我真觉得你今天是跟那个霍克、霍克警长，一起办案抓人的了！” 医生吉姆听的津津有味。 “吉姆，你得知道，我是律师！从一些简单的线索，就能推断事情的原委。 而且，我在华盛顿这么多年，跟霍克警长又相熟，信息比你们今天听到的，多多了。 虽然霍克警长只是简单说了说，但推断出来，大差不差。” “迈克尔，你不做侦探真是可惜了！”菲尔赞叹道，“你知道么，我们的平克顿中校，以前就是做侦探的。你真应该得到中校的青睐，应该由你，而不是那头蠢猪，领导我们！” “不！”迈克尔笑着说：“安全，才是第一位。能有现在的工作，我很满足。我只希望这场战争早点结束，我好回去继续经营我的律所。” 菲尔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父亲，老斯通曼，在弟弟生死未卜之后，找关系把他塞进了新任少将的参谋团。还跟他说，上一次的失败是因为准备不足，虽然总统推脱有间谍，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斯通曼家为了联邦，已经牺牲了一个儿子，剩下的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不能丢在战场上了。还是后方参谋部安全一点。 菲尔很不想当懦夫。 在看到弟弟倒下的那一刻，他甚至发了疯一般向前冲锋，要为弟弟报仇。但等到最后被战友拽回来，热血冷却，只剩下懊悔和恐惧，后面也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了父亲的安排。 他没敢跟大家说，只说自己在西弗吉尼亚教地理，参军前的职业。也就跟年纪最相仿的西点生菲利普，吐露了一些心声。不过，观察敏锐的律师迈克尔，或许已经猜出一二了。医生吉姆，或许大家在战场碰过面呢，谁知道？医生对他参加过上次大战的经历，从来都直言不讳，反而当做一份资历。 他觉得，应该去看看弟弟了，不管最后面对的是一具尸体还是恢复过来的生命。 逃避没有用。 万一弟弟醒过来，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该多么孤寂和绝望！ 他实在忘不了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小屁孩叫他哥哥，从屁颠屁颠到蹦蹦跳跳，不知道能不能到颤颤巍巍…… 阿门！主啊，你保佑一下他吧！ 菲利普，作为后世穿越过来的华国灵魂，没有经历过战争的酷烈，仍然信奉功名但从马上取的理念。不过，好歹他也看出来三个同事摸鱼的态度了，当即小心翼翼道： “有句老话说，富贵险中求。一直平平安安的呆在后方，没法升官发财啊！比如今天早上的那笔横财，也是车祸带来的呢！” 医生吉姆觉得这个年轻人没上过战场，被洗脑的厉害，简直不可理喻，浪费大家的苦口婆心，当即清清嗓子，说： “我得赶紧去我的老部队，问问之前的战友，大家有没有碰到什么蹊跷的人或者事了！” 说完，吉姆一路小跑的，摆脱了菲利普这个有钱又帅还不怕死的怪物。 律师迈克尔无奈的耸了耸肩，道： “那我也只能回我的律所看看了~那边说不定也有不少消息。要一起么？咱拼个车，便宜一点！” “我倒是很想一起，不过我得去医院看看我弟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恢复过来没有。” “那祝他好运！” 迈克尔也走了。 “菲利普，你呢？” 看着菲尔真诚的脸，菲利普对一直叫人家毛茸茸感到愧疚。其实，菲尔只是头发略带一点卷，加上有十天半个月没打理的胡茬子。显然，以前的菲尔是跟菲利普一样，不蓄须的。可能战争真的改变了一些东西吧。 “我陪你去看看你弟弟吧。” 菲尔闻言，心中一暖，用力搂了搂菲利普的肩膀。两人刚要离去，却不知怎么滴碰上了新上司，胖子菲亚特，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