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真少爷科举升官日常》 1、第 1 章 初夏的晌午,炊烟袅袅升起,在一片蝉鸣之中,似静又动,若动又静,静谧而美好。 京郊的小石村中,向来勤劳的一户人家却一直没有动静,只能听到絮絮的低语声。 “大郎他娘,那件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一个老迈沧桑的声音响起,背光坐着的妇人身子一僵,沉默半晌,泪流满面道: “我的娘啊,我能怎么想?那可是侯府,瑾瑜他小小一团,我用血用肉养着这么大,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让他回去——可,那可是侯府啊!” 妇人的声音因为哭泣,已然变得嘶哑,屋子角落,一大一小两个女娃抱在一起,也是默默啜泣。 大的有十四岁,正是要说亲的年纪。小的还小,才将将五六岁。 姐姐脸上一脸悲伤,只敢低声呜咽,妹妹年纪小,情绪都摆在脸上,这会儿更是嗷嗷大哭: “不要哥哥走!不要哥哥走!” 徐母听着两个女儿的哭声,心里憋闷的差点都要喘不上气: “凭什么侯府就要这么欺负人?那是我儿子,是我养了十二年的儿子啊!” 徐母捶胸顿足,向来柔婉的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团。 而坐在椅子上的徐老婆子这会儿也是脸色沉凝的都快要滴出水来了。 “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大郎回去啊。” 徐老婆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至今还安安静静的里屋,低声道: “可是,大郎他娘,你看看大郎,这回才受了刺激,便昏了一天一夜还不见醒。这孩子,天生不好,咱们又怎么养的住呢?只有侯府的富贵,才能让他多些寿数啊! 你可知,只那日上门那人脚上踩的,便是一寸千金的霭光布?可那也不过是侯府的一个下人罢了。我们,欠大郎十二载富贵啊!” 徐老婆子早年在大户人家做丫鬟,见识颇广,这会儿这一番话说的她也是心如刀绞。 徐家一脉单传,而今儿子被抓了壮丁,唯一的孙子竟然不是自家血脉。 更甚者,是她徐家的孩子,占了她疼了十二载的孙子的富贵。 徐老婆子心里又疼,又愧! 徐老婆子这话一出,徐母更是悲从中来,整个人失神的喃喃自语: “终是我们对大郎不住,可我舍不得大郎啊!” 将一个孩子那么小的一团养大,还是那样病弱的身子,徐母和徐老婆子几乎熬瞎了一双眼睛来养育。 若非是真心疼爱,岂能如此? 徐老婆子又是一声叹息,这里头最痛苦的应该是她。 独子被抓了壮丁,音讯不知,独孙又要被侯府强夺了去。 届时,她们这些女人怕是要没有活路! 可是,她不能看着大郎在自己眼皮子下面咽气啊! “莫说了,那大夫说,大郎这次怕是要不好了,你且去煮些白粥,撇些米油,看看能不能灌下去罢。” 徐老婆子说着,忍不住抬起袖子拭了拭泪。 人要是吃不下了,怕是要不好了。 两个女娃这会儿虽然不住的淌泪水,可是却都很安静。 正是饭点,家里人都没有心情吃饭,没多久烟囱升起薄烟,大米煮开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屋子,想起几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妹饿了?来,奶这儿有豆饼。大妮儿也来,吃吧。” 徐老婆子今个心里难受,说话都没有气力,大妮接过豆饼,小声说: “奶,你也吃。大郎……会好起来的。” “哎,奶不饿。” 大妮听了徐老婆子的话,默默的攥紧了手里粗糙的豆饼,她知道家里的精米白面都是给弟弟的,但她从来不和弟弟争。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弟弟,爹爹离家未归这些年,族里早就收回了家里房屋田地。 原先村头那对儿寡妇母女就是这样被抢了屋子,占了地,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是最破的一身。 没过多久,寡妇受不了吃百家饭的苦改嫁,唯一的一个女儿在夜里被糟蹋了,现在衣不蔽体,疯疯癫癫。 大妮想起村头那对儿寡妇母女的境况,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鼓足勇气道: “奶莫哭了,大郎听了那个消息,还没醒,他,他指不定不会回去。” 自己家这些年都是因为有这个病弱的弟弟在,这才能立住门户。 侯府如今要强夺大郎回去,这是要绝她们祖孙的生路! 可是,这里头若是大郎不愿呢? “傻丫头,竟说傻话。” 徐老婆子摇了摇头,大郎那孩子向来聪敏,他是知道取舍的。 他回去,就能活,还能活的安稳。 “奶,等大郎醒了,问问大郎才好呢。” “好,等大郎醒了吧。” 徐老婆子口上这般说着,却心里摇头。 大郎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 …… “别,别走!” 古朴陈旧的木床上,静静安睡着一个俊秀清雅的少年,若非是他身上盖着带了补丁的被子,只看他的容貌便会让人以为见到了金童玉子。 徐瑾瑜微皱着眉,在阵阵蝉鸣中清醒,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惊得瞳孔一缩。 方才,梦中那和他生的颇为相似,却一脸抱歉的说要将自己最重要的人托付给自己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瑾瑜茫然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随后很快,十二年的记忆便如同一根无形的钻头钻进了神经,彻底写进了他的大脑。 徐瑾瑜久病在身,很是能忍,硬是扛着,哼也没哼的接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那十二年的阅历本应不多,但徐瑾瑜惊奇的发现,这具身体应该与他原来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特殊能力,所以这十二年的记忆他用了好些时候才彻底消化。 作为一个长在乡野的孩子,十二年的记忆即便再怎么冗杂,也多是些无用的信息。 徐瑾瑜按着额头,抽丝剥茧,从中提炼出了有效信息。 比如,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一个农户之子,除了有一个失踪的爹外,便与奶奶,娘,姐姐妹妹生活在一起。 正经八百的女人堆里长大的孩子。 不过乡下人家不惯着孩子,倒也没有将原主养成贾宝玉那样甚儿的。 而最幸运的是,这具身体不同于徐瑾瑜那具饱受病痛折磨,瘫痪在床的身体。 它很孱弱,但它可以自由行动! 徐瑾瑜激动的就要下地走动,却没想到,直接四肢一软,狠狠的落回了厚厚的被褥之中。 随后,那烧心的饥饿感才蔓延上来。 也不知原身已经多久没有吃饭了。 徐瑾瑜想到这里,试探着发出了一点儿动静,随后立刻便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门帘便被挑起: “大郎醒了!大郎他娘!大郎醒了!” “大郎醒了!” “哥哥醒了!” 不多时,徐老婆子和大妮小妹都挤在了徐瑾瑜的床边。 徐瑾瑜前世与父母感情淡薄,这会儿被三人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只清了清嗓子,低声唤道: “奶,长姐,小妹。” 话音未落,一股子浓烈的米香味扑鼻而来,徐瑾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徐母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油走了进来,米油是穷人的参汤,乃是大补之物。 徐瑾瑜这会儿从没有觉得自己食欲这么强烈过,几乎眼巴巴的看着那碗米油。 “饿了吧,快吃,娘特意用碗倒了,不烫不凉正正好。” 徐母一脸慈和的将碗端给徐瑾瑜,那温和的眼神看的徐瑾瑜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谢,谢谢娘。” “谢啥,你能醒过来娘就谢天谢地!那镇上的大夫也是二把刀,还说大郎醒不过来,改明我非得去他门头呸上几口!让他咒我们大郎!” 徐母气呼呼的说着,看着柔婉清丽的妇人,一开口炮仗似的。 徐瑾瑜用勺子将温温热的米油送进口中,馥郁的米香,黏稠绵密的口感让他爱不释口,没多久就将一碗米油吃光。 一碗米油下肚,徐瑾瑜觉得那股烧心的劲儿小了些,这才自然的拉着徐母的手: “娘,莫气了,我现在好多了。” 要不是浑身无力,徐瑾瑜高低得下地走两圈给徐母看看。 只是,看着徐瑾瑜那有了神的眼睛,徐母心里的巨石可算放了下来,随后便抱着徐瑾瑜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好了好啊!我的瑾瑜啊!” 徐瑾瑜有些不解,但随后,一段模糊的记忆才慢吞吞的涌了上来,不情愿的劲儿就像是不愿意想起这件事一样。 徐母一哭,大妮也默默垂泪,小妹更是抱着徐瑾瑜的手,抽抽噎噎: “哥哥,小妹以后不嘴馋你的白米粥了!小妹也不吃糖了,给哥哥攒钱买药,哥哥不要离开我们家好不好!” 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徐母也哭的撕心裂肺,徐瑾瑜的肩膀,袖子都被打湿了。 大妮拉了拉徐老婆子的袖子,弱弱示意,徐老婆子叹了一口气,终于问道: “大郎,侯府那边,你想回去吗?” 徐老婆子认真的看着这个打小看到大的孙儿,却突然觉得这孩子今个看起来似乎有些与以往不同了。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是通身那股子矜贵,却越发像极了她早年间伺候过的大户人家里的少爷。 徐老婆子只将这归咎与那件事带给她的错觉,心里叹息一声,没有多说。 徐母一听,也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等着徐瑾瑜的回答。 而徐瑾瑜想起记忆中那侯府抱错的孩子,自己这一家子的配置,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不是他当初调剂心情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炮灰一家吗? 按照原文,自己被认回去后,会被亲爹妈强压着给那个假货做枪手,等被榨干最后的价值后,无声死去,为假少爷的青云路做一块无声的垫脚石。 可如果他没有记错,在原文里,真少爷是晕着被抬回侯府,据说是侯府“重金”请了大夫,将他救活。 但之后,侯府便口口声声是现在的亲人看他不好了才丢给了侯府,真少爷因此心痛难当,又年纪尚小,只得在侯府住了下来。 可住也不是那么轻松,真少爷并未被恢复身份,而是被以一个远方亲戚的名义安置在了偏院。 假少爷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而真少爷却在幽冷的偏院被下人们百般欺凌。 等真少爷显露天分后,就开始了呕心沥血,为他人做嫁衣的炮灰事业。 而现在…… 似乎正是他要被认回去之前。 他在被认回去前醒了。 2、第 2 章 “瑾瑜,你若是想回,娘这就给你收拾东西,家里还有十两银子,你带上。 你,虽然,你回了侯府,可你奶说那些有钱人家里的下人办事儿都是要银子的,你带着银子,办事儿也方便些。” 徐母用手背擦了擦自己通红的眼眶,却不敢抬头去看徐瑾瑜,她怕,她看一眼就要舍不得这个孩子。 徐瑾瑜缓缓的垂下了眸子,书里可没有说假少爷还怀着十两银子回府。 或许是炮灰的事迹不需要太过明了,或许是……侯府昧下了。 徐瑾瑜一想到这点就有些想笑,而他也确实笑出来了,却是讥讽的笑: “回去?回哪里去?我若是侯府少爷,区区一个下人就敢来迎我?怕不是哪来的拐子用的新手段!” 徐老婆子摇了摇头: “傻孩子,那下人脚上穿的霭光布造的鞋子,只有那些勋贵才能穿的起,这事儿啊,做不得假!” “奶,若是真的,那我高低也是个侯府少爷,听说还是嫡出,就这么遣个下人来,是把我当什么?这侯府,不回也罢!” 徐瑾瑜语气坚定的说着: “娘,奶,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咱家是没有侯府富贵,可是我就认咱家!只认咱家!” 与其和那些豺狼虎豹周旋,他宁愿与真心待自己的家人清贫度日。 徐母终是没有忍住,抱着徐瑾瑜大哭起来,她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可是却心酸的厉害。 “我的儿,回吧,回去吧,侯府再不好,他们也不会放你不管,你回去了之后的路,会越走越平,越走越远。” 徐瑾瑜听了徐母的话,一时情绪复杂。 “娘说什么呢?这些年,我不也好好的?” “咱家再好,也为你求不来神医,用不得好药,你留在家里,才是,才是可惜!” 徐母忍着心痛说着,孩子不说留的时候,她心痛如绞,万分不舍;可这会儿听了孩子不愿意离开的话,她却更舍不得孩子在家受苦。 他本应富贵荣华。 “可惜什么?娘怎么知道我回去会不会比现在过的更差?” “瞎说,那可是侯府,我儿以后就是侯府的少爷,只会有享不尽的福气!” 徐母三言两语说下来,整个人脸上露出了释怀的淡笑,她用那和自己说话风格截然不同的动作,抬起粗粝的手,温柔的盖在了徐瑾瑜的头上: “回去吧。” 到了这一刻,徐母这两日因为徐瑾瑜昏厥,侯府强势夺子所带来的急躁情绪渐渐稳定,她意外的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徐老婆子却听得心里一酸,嚅了嚅唇,终究没有说什么。 大妮也是身子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徐母,明明这些日子娘最痛苦了。 明明大郎已经不想回那个家了。 为什么娘还要让大郎回去? 难道,大郎就非回去不可吗? 大妮手指轻颤,心中满是茫然。 小妹虽然小,可是这么囫囵听下来,大致明白娘是想让哥哥回去,当即眼泪便又止不住了,嘴里呜呜咽咽: “娘,不要哥哥走,我不要哥哥走!” “小妹别哭了!你哥哥回去了,身子才能好,这对你哥哥是好事儿,是好事儿……” 徐母呵斥完小妹后,喃喃的说着。 一家子从徐瑾瑜清醒过来的欢喜,重又染上了几分悲色。 大郎,是要走的。 徐瑾瑜清楚的知道徐母作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么艰难,这会儿只是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噙着霜雪一般冷然: “娘,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家是穷,可也不过是身穷。可那侯府,却是心穷! 按理说,这话不该我说,可侯府既然能找到我在这儿,于情于理,也该请府上那位少爷来家里看一眼,连这点格局都没有的侯府,我贸贸然跟他们回去,怕是要被他们啃的骨头都要不剩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不由语塞: “许是,许是……” 徐母硬是没法给侯府找到一星半点的借口,徐瑾瑜又冷笑一声道: “再者,娘您把打小病弱的我养大,他们既然要认我,却对您连半点感谢之意都没有,想来也都是刻薄寡恩之人。那样的地方,我才不想回去!” 徐瑾瑜说完,又稳了稳心神,低声道: “若我真给他们回去,爹现下不在,那娘,您和奶,大姐,小妹以后的日子又要怎么办? 我答应爹,要当家里的顶梁柱,我不离家!” 徐瑾瑜那铿锵的语气让徐母的心狠狠一震,她不由想起当初她抱着徐瑾瑜,追着送当家的离开时,当家的殷殷叮嘱她要顾好大郎的模样。 而就在徐母心神恍惚之时。徐瑾瑜也软下声儿,抱着徐母的手,轻声道: “还是说,娘是养我养的烦了,这才想让我走,要是这样,那我……” 少年那张玉面之上,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巴巴的看着,认谁被这样一看,心都要化了。 果不其然,徐瑾瑜来了这么一招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母拍了手臂: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娘养你十几年了,早就习惯了!要不是……娘怎么舍得让你回去?” 徐母别扭的抹了把泪,徐瑾瑜忙递给徐母一张干净的帕子,徐母捏在手里却没动。 “那娘你看……” 徐母沉思良久,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好!大郎不想回就不回罢!不然你爹回来,问我他那么大的儿子呢?我可不知道打哪儿给他变出来!” 徐母说出第一句话后,整个人像是突然轻松了一样,末了还开了个玩笑。 徐瑾瑜也是笑笑,看着徐母那年纪轻轻就已经变得粗糙的面颊,心里却格外的安心。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已经偏移了方向。 徐瑾瑜不走了! 这个好消息让屋子里的气氛为之一轻,大妮脸上重展欢颜,小妹高兴的直拍手: “好哎好哎!哥哥不走喽!” 徐老婆子却没有那么乐观,她低声道: “你还小,不知道侯府意味着什么。罢了,等那侯府之人上门,你仔细瞧瞧,到时候你要是悔了也来得及。是我们老徐家,对不住你啊!” 徐老婆子说完这话,便拄着一根细竹子,步履蹒跚的朝外走去。 徐母拍了拍徐瑾瑜的肩: “别怪你奶,那天你奶听了那个消息,气的拐杖都戳断了,要论起来,你奶最舍不得你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冲着徐母笑了笑: “娘放心,我不怪奶,我也知道奶是为我好,可是这一次的路,我既然选好了,就不会再改!” 说话间,一阵不合时宜的饥鸣声响了起来。 “大郎饿了?” 徐瑾瑜方才只喝了一碗米油垫吧了一下,没多久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点了点头。 可徐母却把其他琐事抛之脑后,欣喜若狂: “好啊!胃口开了就是好事儿!大郎你等着,娘去造饭,大妮来帮忙,小妹在这儿陪大郎!” 徐母办事儿雷厉风行,带着大妮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小妹知道哥哥不会走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直接乐淘淘的把自己平时里都舍不得玩的家当都搬到徐瑾瑜的床边,让徐瑾瑜“玩”。 徐瑾瑜被一个小孩子哄了后,心中微微一囧,但很快他就和小妹玩了起来,还玩的颇为入神呢。 厨房半靠着里屋的墙,这会儿那边传开了踢里窟窿的声音。 徐家人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了,徐母想了想,取了一碗糙米合一碗白米,糙米居多,在后灶上蒸了起来。 随后,她让大妮去地里摘了几个胡瓜(黄瓜),青菜,茄子,莴笋回来,这季节这两样菜长最凶,浅浅种两行,吃都吃不过来。 “笃笃笃——” 徐母利索的砸了蒜汁,拍了胡瓜切块,用调料腌了搁在一旁。这便又将青菜拦腰一切,茄子切块,莴笋切块。 大妮火烧的好,锅早就热了,徐母下了半瓢水进去,本想用水炒菜,但又想了想,她随即到堂屋处从房梁上放了一个篮子下来,抱着一个黑黢黢的罐子回了厨房。 大妮一看到徐母怀里的黑罐子,便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娘,今个不年不节的,咱吃猪油干啥?” “今个老娘高兴!大郎不走了,这可是大喜事儿,得庆贺庆贺!” 大妮听徐母这么一说,也露了笑脸: “是得庆贺庆贺哩!” 随后,大妮烧火烧的更起劲儿了,没多久就把锅里的水烧干了。 徐母小心翼翼的打开罐子,取了一小勺白如凝脂的猪油下进去,“滋啦”一声,油脂的芳香溢满的整个屋子。 徐母依次将切好的蔬菜到了进去,沿边给了些水,放了些碎盐,这便只等这锅猪油烩菜出锅了! 徐瑾瑜本就腹中饥饿,这会儿厨房饭菜的香味顺着半开的窗户飘了过来,徐瑾瑜不由咽了咽口水。 “咕嘟——” “咕嘟——” 兄妹俩齐齐看向彼此,小妹激动的一爪子拍在床沿上: “是娘用猪油炒菜了!油香油香的,我能吃三大碗饭!” 徐瑾瑜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儿来: “是不?那不得把这小肚子涨破喽?” “才不会!哥哥今天要努力吃饭,奶说了,人要活,饭要吃,哥哥前头好久没有吃饭了,都要吓死人了!我今天只吃一小碗,剩下的都给哥哥!” 小妹摇头晃脑的说着,那副模样逗的人忍俊不禁。 “开饭啦!” 徐母招呼一声,徐老婆子停了手中的活计,想着徐瑾瑜才醒,直接在床边摆了桌子。 没多久,不大的小木桌被摆的满满当当,清脆爽口的凉拌黄瓜,芳香扑鼻的猪油烩菜,里头茄子被炖的烂熟,青菜却绿锃锃,莴笋裹了一层油光,那叫一个脆嫩可口。 徐瑾瑜饿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吃的那叫一个头也不抬,徐母还特意将那给他产出米油的白粥熬的又浓又稠,吃的徐瑾瑜满口又是米香,又是油香。 “娘做饭真好吃!” 徐瑾瑜由衷的夸赞着,他前世也是没少吃美食的,可却鲜少遇到徐母这样能轻轻松松,用最简单的食材作出最美味的菜肴的人。 徐母被徐瑾瑜这一夸,笑的牙不见眼: “呦,今个这小嘴是吃了蜜啦?来来来,快吃,今个这茄子烀的烂糊哩!” “要是以后能天天吃到猪油烩菜就好了!” 难得的猪油烩菜,吃的全家人满口油香,小妹也如她所言,干掉了一整碗饭,还冲徐瑾瑜展示了一下自己吃的干净的碗底。 而徐瑾瑜看着自己才将将吃完一小碗白粥就已经饱了……嗯,总觉得自己被小妹笑话了呢! 一家人用了一顿过年才吃的猪油渣,别提多高兴了。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催命一样的敲门声,让所有人脸色都不由一变。 侯府来人了。 3、第 3 章 简陋的乡间小道上,一辆不合尺寸的大马车正摇摇晃晃的辘辘前行。 “快些,快些啊,简直要热煞我也!” 车辕之上,一个身形肥圆,脸颊白胖,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年男人正汗流满面,摇着扇子催促着,嘴里还不忘碎碎念: “上回我来这儿就瞧着这路细窄难行,没成想,带上了府里最小的一辆马车还是这样!” “刘管家,这还有多少路啊?” 旁边坐着的车夫往日也是走惯了平整的官道,这会儿也觉得有些苦不堪言。 刘管家哼了一声,不大乐意道: “还有一刻钟的路呢!” “啊?这么远吗?” “还不止!你是不知道那一家子都是些妇孺,屋子又旧又破,侯爷本想让世子回来看看,我劝住了。那样乌遭的地方,没得污了世子的眼!” 刘管家这话一出,车夫只笑笑,没敢接话。 刘管家是侯爷身边打小伺候的人,算是侯爷半个亲人,说些不妥的话也不妨事,他又是哪个牌面的人? 刘管家也知道车夫嘴严实,这才多说了两句,车夫赶了一会儿车,看着近在咫尺的村庄,忙打听道: “对了,刘管家,咱们这位小主子是什么样儿的人品德行?您给指点一二,这样小的以后才能伺候好主子啊!” 刘管家看了一眼车夫那副谄媚样子,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连天都不觉得热了。 只不过,他想起那天他还没看清楚就气的吐血晕过去的少年,随口道: “什么人品德行?那自然和咱们世子差得远!再说,这小主子可别叫早了,没得让人说咱们侯府没有规矩!” 那样乡野长大的孩子,定是粗蛮丑陋,如何能和他那金尊玉贵的小世子一般? “是是是。” 车夫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心里想的什么就不得人知了。 马车一进小石村,村里家家户户便不约而同的打开了门窗,一个个稀罕的跟看猴子似的。 刘管家趾高气昂的从家家门口路过,这些穷酸的贱民! 等走到了徐瑾瑜家门外,刘管家装腔作势的轻咳一声: “你在这里候着。” 车夫呐呐应是,刘管家这才小心走上去,不让泥土脏污了他的鞋子: “笃笃笃——” 随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刘管家捋了捋袖子,一幅气派十足的模样抄手站在门外。 能知道自己是侯府遗子,那孩子一定很高兴,他得好好敲打敲打他! 长在这地方的孩子一个心眼比一个多,他那娇养长大的小世子如何是他的对手? 过了片刻,门被人打开,刘管家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进去,随后下一刻,便瞪圆了一双眼,更是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老,老,老侯爷!” 但见午后那炽烈的阳光撒在少年的脸上,一张玉白面庞白的发光,俊秀清雅的容颜精致的不似凡间中人。 若非是那眉宇间的病气缭绕,唇色泛白,几乎与当初那位被称大盛第一美的儒将临安候一般无二。 刘管家心头大憾,若是被老太太知道这位的存在,再一瞧这位的长相,怕是要被捧在掌心里宠的如珠如宝了! 要知道,小世子虽然生的也算俊,可是和这位比起来,那真真是一个珍珠,一个鱼目。 刘管家跪在地上,眼珠子吧嗒乱转,心思千回百转,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来回。 徐瑾瑜抬手掩唇,轻咳两下: “不知阁下何人?初次见面便行此大礼,有失体统啊!” 刘管家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一个照面就跪了,一时之间是恼也不是,怒也不是,也不管徐瑾瑜叫没叫起,便直接站了起来: “我是侯府管家,侯爷和夫人拍我来请您回府。” “哦?非亲非故,请我回哪门子府?” 徐瑾瑜长眉一挑,虽然看着年岁稍轻,可气势却一点儿也不弱。 刘管家前头跪过,这会儿不免有些气弱: “这不是,府里查出来当年因为一场意外,导致您遗失在外,我奉命请您回府给侯爷和夫人瞧瞧。” “我徐瑾瑜是什么鸡鸭牛羊,随便什么人说瞧就瞧?” 徐瑾瑜在现代的时候,因为双亲的原因,万事都得自己出面,少不得遇到那些看他年纪小逗趣欺辱之人,早就练就了一张利嘴。 “还有,连孩子都能丢了,诺大的侯府是干什么吃的?这会儿找上门来,上下嘴皮子一磕绊,就想白的一个孩子?我看你想得丑,想得倒是挺美啊!咳咳咳——” 徐瑾瑜一口气说完后,咳个不停,刘管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头也不敢抬。 而这时,徐小妹端着一碗水过来,脆生生道: “哥哥说累了吧?润润嘴巴!” 刘管家:“!!!” 刘管家被气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他喵的是他被骂好吗?! 这群乡下贱民,果然粗鲁不堪! 徐瑾瑜喝了一碗水后,气顺了后。这才抬眼看向刘管家: “你怎么还杵在这儿?” 刘管家没忍住擦了擦额角满满当当,不断顺着肥腻的脸颊淌下的汗水: “我,小的今个是奉侯爷和夫人的命来请您的,侯爷和夫人心里老惦记您了,您看,连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咱回吧——” 刘管家说着,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带了几分讨好的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这虽是侯府最小的马车,可也是上品紫檀木料所制,通体由价值不菲的重莲绫包裹,四角各垂着一颗夜明珠,下面是彩色的络子,端的是富贵奢靡。 徐瑾瑜只扫了一眼,便冷冷一笑: “回什么回?还真是青天白日下的稀罕事儿,堂堂侯府少爷竟是要被一个下人迎回?侯府里是没有说的上话的活人了?” “你,你放肆!” 刘管家被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狠狠在地上跺着脚: “你这是对侯爷和夫人不敬!我一定会如实禀告侯爷和夫人,如此忤逆不孝之辈……” “呵,你侯府有乱认孩子的习惯,我徐瑾瑜可没有瞎认爹的习惯!请便!只是不知,我一个明明白白记在徐家族谱的徐家子,怎么就忤逆不孝堂堂侯府了?!” 徐瑾瑜说完,掩住不停咳嗽的嘴,“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刘管家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咚咚咚的敲门: “开门!开门!小少爷不懂事儿,难道就没有懂事儿的了?!我不知你们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了小少爷,但你们可想好,堂堂侯府可是你们能开罪的!” “你再狗叫一句试试!” 刘管家不断的威胁着,正在这时,徐瑾瑜又打开了门,神情冷冽的抬眼看过来,明明一幅病容,偏那副气势非凡的模样让刘管家忍不住脖子一缩,支支吾吾起来。 而外头的车夫看戏看的津津有味,那刘管家来时嘴硬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却没想到又是跪,又是缩头耷脑。 恐怕这位少爷回府,是要掀起不少波浪,以后必得小心对待才行! …… 京城,萃英园。 这是一座占地足足占据五分之一京城的大型游园场地,乃是由勋贵中权势最鼎盛的赵,郑,苏,宁四家合建而成,用于勋贵们的日常游玩。 萃英园又拥有着整个京城最大的球场,今日正是京中一旬一次的马球会。 只见球场之上,数抹年轻矫健的身影骑着骏马,手持鞠杖,尽情的在场上挥洒着汗水。 而这里面,尤其是一位头戴赤色幞头的马上少年尤为英姿勃发,只见他骑着马,如同闪电一般冲刺过去,一个俯身猛击,如雄鹰俯冲,鞠杖声势凶猛—— “进了!进了!” “临安候世子又进一球!”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临安候世子楚凌绝骑着枣红马在场上狂奔起来,皮肤被晒的通红,却别有一种少年的恣意昂扬。 而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看台上的一处。 母亲大人,只有我,只有这样的我,才能发给你无上的荣光! 楚凌绝的这一手,让看台上的楚夫人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旁边的夫人们或是酸,或是羡: “世子身手这般矫健,来日长成,侯爷求到皇上那儿,便是做个御前侍卫都使得!” “世子这般风流英才,也就只有侯夫人养的出来了,不像我家的小泼猴,只知道弄痴气我!” “若我子如世子一般,我家夫君也不会日日留恋妾室之处了……” …… 夫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对于那些奉承话,楚夫人满脸笑容的颔首,唯独对于第一个说话的文国公家的次媳楚夫人有些笑不出来。 谁不知道自从公爹不在,侯府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御前侍卫的差事凭凌绝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当成? 更不必提凌绝的身份。 楚夫人想起让刘管家去办的那件事,难得皱起眉,久久的疏散不开。 乡下贱妇养出来的孩子,如何登的上大雅之堂? 楚夫人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因为那孩子丢不尽的人就觉得头疼的厉害。 这会儿,众人对于楚凌绝的吹捧,让楚夫人飘飘欲仙。 要是没有那个孩子就好了。 4、第 4 章 徐瑾瑜猛的出来后,刘管家被吓得一怵,随后磕磕巴巴道: “您不知道其中利害,这些贱民向来卑劣不堪,心计深重,指不定是打着拿捏您的主意向侯府讨要好处! 您如今年岁尚小,不知人心险恶。这世上,哪里有亲爹娘不疼孩子的?” 刘管家一对上徐瑾瑜那张肖似老侯爷的脸便双腿不停打哆嗦,但是眼睛还是不住往里瞧。 他不信他这话出来,那徐家一家子还能坐的住! 刘管家抬眼看了一眼虽然有些破旧,但是被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农家小院,要知道这些可都住了些妇孺,却能把自己的居住环境打理的这般整洁,主人定是心气高的。 刘管家就是在用话激徐家人。 果不其然,刘管家这话刚一说出口,徐老婆子便拄着那根竹枝走了出来,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含着怒气: “我老徐家要是打着用瑾瑜讨要好处的主意,就让我徐家上上下下,不得好死!” 徐老婆子这幅怒火中烧的模样正中刘管家下怀,刘管家直接倨傲的一甩衣袖,斜眼看了徐老婆子一眼: “若是没有那起子讨要好处的想法,为何不劝劝小少爷?一个农家子,一个侯府少爷,傻子都知道怎么选,若非是你们仗着往日情分,小少爷怎么会一心留下?!” “你休要血口喷人!” 徐老婆子气的将竹枝就要狠狠往地上一戳,下一刻,便见徐瑾瑜捂着嘴,一边咳,一边拉住了徐老婆子的袖子: “咳咳,奶,竹子脆,仔细折了刺了您的手,为了这种东西不划算。” 徐瑾瑜这话一出,刘管家气的瞪圆了一双眼睛: “您,您,您!” 徐瑾瑜拉着徐老婆子站在自己的身后,那单薄病弱的身子直直站着,似乎便已将风雨尽数抵挡。 徐老婆子抬眼看着徐瑾瑜那如同一阵风就可以被吹走的背影,嚅了嚅唇,只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 刘管家气的话都说不囫囵,偏偏现在徐瑾瑜看着病弱,却并非好拿捏的,他是软也不是,硬也不是,差点儿没把自己气晕过去。 “我怎么?” 徐瑾瑜懒懒的抬眼看了一眼刘管家,刘管家作出一幅痛心的模样: “您怎么可以如那乡下泼民一般,出言粗俗?” “哦?看人下菜碟,这不是今个阁下才教我的?阁下看我学的像不像?” 徐瑾瑜似是漫不经心的说着,但是眼中却含了一道利芒: “况且,阁下所言我很不喜欢。天下哪有亲爹娘不疼孩子的?呵,去岁隔壁老母猪下崽儿,一窝两只,生的弱的那个你道如何?” “如,如何?” 徐瑾瑜听了刘管家的话,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迎着阳光,少年泛红的桃花眼勾起,粉白唇瓣泛起的笑意明明该是明朗的,却让刘管家心里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 “……自然是呀,被吃了!先是吃光了柔软的腹部,然后是五脏六腑,等到晨起被人发现时,只剩下干巴巴的外皮了。” 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刘管家耳边响起,妖异而蛊惑,刘管家瞳孔狠狠一缩,连连后退几步,更是直接狠狠跌坐在地上。 “您,您这是说笑了,那不过是些畜生罢了。” “是啊,是畜生。” 徐瑾瑜别有深意的说着,随后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刘管家: “这十二年来,侯府从未上门,我姑且算侯府被奸人蒙蔽,那如今这奸人何在?侯府预备如何处置?官府又可有报备?” 刘管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徐瑾瑜冷笑一声: “阁下可知,依我大盛律:若有略人者,主犯绞之,从犯流放三千里,其妻妾子孙三代内徒三年。1” “我堂堂侯府,岂会做那等略买人口的勾当?!!” 刘管家被徐瑾瑜这番话说的差点没气晕过去,侯府自从老侯爷不在,便不得盛宠,这要是被人贸贸然扣上略买人口的帽子,侯爷怕是要剥了他的皮! 徐瑾瑜不理会刘管家的气恼,只淡定问道: “那请阁下回答我方才所言三问。” 刘管家:“……” 徐瑾瑜见此情状,笑了笑: “请吧,慢走不送。” 刘管家颐指气使的来,灰头土脸的走,这一路,他是连头都没有敢抬,而那车夫也按低了自己的斗笠,识趣的没有多说一句。 而另一边,徐老婆子和徐瑾瑜互相搀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徐瑾瑜刚一坐下,便不由自主的猛咳起来。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气弱,应该是胎里不足导致,不是胎没有养好,便是早产。 而侯府自然不会有养不好胎的情况,那么一个早产儿和一个足月儿诺大的侯府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那可真是阖府都瞎了眼了! 徐瑾瑜心里想着,随后一碗水抵在了他的唇边,徐瑾瑜抬眼一看,是徐母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徐瑾瑜忙一张嘴,就这徐母的手喝了一口,随后眼睛一亮: “甜的!” 徐母脸上笑的如同花儿绽放一样: “大郎今日威风极了,三言两语就把那老泼皮撵走,真真是太厉害了!这是过年时剩的一块饴糖化的糖水,给我家大郎甜甜嘴!” 徐母一想起方才刘管家在门外边喊的那几声就恨的牙痒痒,亏她们还想要让大郎回去,可是一个下人都如此跋扈,大郎回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也是大郎厉害,三两下就驳的他无话可说! 徐母这会儿只顾着高兴,徐老婆子听到这里却咳嗽了两声,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大郎,你何时识字了?” 徐瑾瑜微垂下眼,低声道: “奶,也没有多久,去岁,村里的刘秀才给他儿子启蒙的时候我看过几回。” 徐瑾瑜没有说的是,原主确确实实是看过几回,可是他是掐算着时间,在刘秀才教导儿子新学问的时候才去瞧瞧。 他虽有过目不忘之能,回家后仍然时时在心里琢磨。 徐老婆子听了徐瑾瑜的话,声音微涩: “那,那些晦涩难懂的律法条文呢?你又是何时懂的?” 徐瑾瑜听了徐老婆子这话,看了徐母一眼,抿着唇小声道: “也,也没有多久。娘今年初春去送绣品的时候,让我在外头候着,隔壁就是书店,我就进去瞧了两眼。” 看过几回?! 瞧了两眼?! 徐老婆子听完徐瑾瑜的话,忍不住激动的颤抖着手抓住了徐瑾瑜的袖子: “瑾瑜啊,你告诉奶,你,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徐瑾瑜被徐老婆子这反应弄的有些不自在的赤了耳根: “也没啥,就是感觉我可能记性比较好吧。比如,奶现在头上戴的石青撒花绡头就是娘在三年前十月二十一给您做的。” 十月二十一,本不是什么正日子,可却是徐父离家的第二日,徐老婆子在村口的树下朝南望了一宿,第二日头疼的起不来身。 徐母这才紧赶慢赶的给徐老婆子用往日攒的布头做了这石青撒花绡头。 可这不过是一次顺手为之的小事,徐瑾瑜却记得清清楚楚。 徐瑾瑜知道,这个家里徐老婆子虽然看着什么事儿都不管,可确实家里的主心骨。 她一定能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果不其然,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的呼吸都轻了几丝,她扫了一眼傻乐的儿媳,茫然的大妮小妹,攥着徐瑾瑜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却很小心的没有捏疼徐瑾瑜: “瑾瑜,你既然如此聪慧,那你可知你若回了侯府,迟早有鹏程万里之机!” 徐瑾瑜听了徐老婆子这话,不由笑了,奶果然懂他的意思。 徐瑾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母便大剌剌的把徐瑾瑜拉过去挡着: “娘,你和大郎说的鹏,鹏什么万里是啥啊?嘿,娘您别瞪我,我知道鹏就是鸟,可是咱们大郎这么俊,怎么能是鸟呢?” 徐老婆子:“……” “我早就该发现的,瑾瑜这聪明劲儿,怎么会是你们夫妻生出来的?” 徐老婆子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展眉看向徐瑾瑜: “也是瑾瑜这小子藏的太深!要不是这回侯府找上门,瑾瑜准备什么时候让家里人知道你的本事?” 徐瑾瑜有些赧然的低下头: “奶,没有的,就是……刘秀才说科举最费银子,我想等我再找机会多读些书,入了学堂好早点下场,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终于不似以前冷静,她一把抱住了徐瑾瑜,哭的不能自己: “瑾瑜啊,瑾瑜!奶的好孙儿!是我们徐家对不住你啊!是奶,是你爹娘没有用,才让我们瑾瑜这么操心!” 无端被cue到的徐母,只是傻乎乎的笑了笑。 徐瑾瑜却眼神柔和的看着自己现在的家人: “不,奶,爹娘都很好,我很高兴有您,有爹娘这样的家人。” “那我们呢!那我们呢?!” 小妹蹦蹦跳跳的凑过来,徐瑾瑜莞尔一笑: “长姐和小妹也很好啊!” “嘻嘻~” 徐家人因为徐瑾瑜今日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一派和乐融融,而另一边的楚夫人和临安候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聚会,带着满身疲倦回到了侯府。 临安候先坐着轿子进了府,过了一刻楚夫人才慢吞吞的回府,又过了半刻,现在的世子楚凌绝才骑着马,在府外踌躇良久,这才翻身下马,步行走进了侯府。 门房见状,不由小声嘀咕: “世子爷向来讲究打马过街的潇洒肆意,怎么今个这般规矩?” 等楚凌绝老老实实走进去后,便看到在外面犹豫许久,终于做好心里建设,自己将有一个让自己丢尽脸面的乡下儿子的楚夫人脸色铁青。 而向来涵养极好,被养的儒雅随和的临安候也是眼含怒火。 整个侯府都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楚凌绝仔细观察了一下,不由小声的问道: “爹爹,娘亲,哥哥呢?哥哥是不是胆小害怕,我和哥哥同龄,我去与他说说?” “胆小?他胆大的很!堂堂侯府,都能被他污成略卖人口的拐子!” 临安候气极,拍案而起。 楚凌绝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口中却道: “怎么会这样,爹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5、第 5 章 楚凌绝的问话让临安候颇为羞恼,那张在满朝文武中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俊脸涨的通红,言词激烈: “误会?有什么误会?刘管家亲自去请,将本候的意思传达的明明白白,他不乖乖回来,竟如此出言放肆,真真是被那些乡户人家养的太过愚钝不堪了!” 临安候说完后,猛灌了一口茶水,却把自己气的咳嗽不止,方才还兀自生气的楚夫人一看到临安候呛住了,就什么也不管,直接扑过去贴心的为临安候拍着背: “侯爷,莫气,莫气,来,顺气——” “咳咳,咳咳咳,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临安候忍不住瞪了楚夫人一眼,楚夫人一看到临安候那张俊脸就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她忙安抚道: “是是是,都是妾身的不是。” “本来就是你的不是,要不是你生了那忤逆不孝的逆子,怎会气我如此?” “您说的对,来,侯爷,含口百花蜜水,润润嗓子。” 临安候不耐的嘟囔了几句,就被楚夫人安抚了下来。 楚凌绝看着临安候夫妇安静下来,这才装作不经意的提醒道: “可,爹爹,娘亲,听刘管家说,哥哥身体孱弱,那日得了消息都惊的晕了过去,咱们要不……” 临安候只一挥袍袖,恼怒道: “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不识抬举的东西!要不是……” 临安候突然止住声,没有多言。 楚夫人和临安候夫妻一体,一个鼻孔出气,这会儿也是气得很: “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就是不亲!” “听说哥哥身体病殃殃的,在那个家怕是要活不过这个冬日吧?怎好这样和爹娘赌气?” 楚凌绝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临安候也冷哼一声: “等着吧,他要不了多久,哭着喊着都要回侯府!今个本候派人迎他回府他不回,等到他日,非得让他足足磕够一百个头才许他进门!” 临安候撂下这话,直接一甩袖子离开了。 楚夫人等临安候走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是终于安抚好了临安候后的放松,还是那个或许会让她颜面尽失的“儿子”没回来的安心。 随后,楚夫人抬了手召来了楚凌绝,楚凌绝很是乖巧的半跪在脚踏上,亲昵的贴着楚夫人的腿: “娘亲有何吩咐,凌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凌绝声音软软的,带着少年的清朗,又生的白白净净,仰头一幅满心满眼都是楚夫人的濡慕模样,楚夫人当下心肠就软了三分。 这孩子往日是个恣意昂扬的,现在这般小心翼翼,想来也是吓坏了。 “娘能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儿?你啊,就放心吧,那个打乡下回来,丢人现眼的东西必不会压你一头。” 楚夫人出身宁家,乃是宁家自幼娇宠长大的嫡幼女,也就比皇家公主差了一等,素日端的是高贵非常,最见恶的就是平民的粗陋。 可偏偏造化弄人,她唯一的儿子竟然在那乡野长了十二栽!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让她在京城的贵夫人圈子如何抬得起头?! 楚夫人一想起这件事,眼中便不由噙了一抹怒气: “好好的侯府少爷,被乡野村妇养成了那副不识抬举的模样……哼,你那亲爹娘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儿,就是生下凌绝你!这也算是不枉他们来这一世了。” 楚夫人语气透着一抹不容掩饰的轻蔑,刻薄无比的讥讽着楚凌绝的亲生爹娘。 但楚凌绝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甚至更贴近楚夫人,他带着一丝讨好的说着: “您是凌绝这辈子唯一的娘亲,旁人,凭他是谁,凌绝可不认!” 楚夫人被楚凌绝这番表态的话哄的心花怒放,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已经抛之脑后,只搂着楚凌绝亲香个不停。 楚凌绝一面笑嘻嘻的逗楚夫人开怀,一面看着四周奢华富贵的摆设,缓缓吐出一口气: 哥哥,这些可都是你自己不要的。 远在小石村的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被侯府一家子念叨了一通,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后,就换来了徐母紧张兮兮的加衣,弄的徐瑾瑜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娘,现在都入夏了,再加衣我要长痱子了!” “可是大郎方才打喷嚏,若是受凉了,你这小身板可要如何是好?” 徐瑾瑜本想抗议一二,可是抬起自己的胳膊,就发现自己还没有徐母的手腕粗,便不由自主的气弱了: “娘把我照顾的好,怎么会受凉?许是谁背后骂我了呗。”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徐母没忍住笑着道: “我们大郎这么好,谁舍得骂?” 自从徐母知道徐瑾瑜没有回侯府的心后,脸上的笑就没有消下去过。 “自然是有人舍得的。” 刚从外面回来的徐老婆子拄着竹枝走了过来,慢吞吞的坐在桌子旁: “瑾瑜不回去,你以为侯府那边能没有什么想法?” 徐老婆子素日不言不语,可是一出口便正中要害,徐母也想到这一点,连忙急急道: “咋,他们还想和咱们抢瑾瑜?!” 徐老婆子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咱家的鸡把蛋下到隔壁,你是要还是不要?” “啥,咱家鸡把蛋下隔壁了,咱当然得要啊!娘,您和大郎在这个坐着,我得赶紧去要——” “回来!” 徐老婆子气的就要用竹枝戳地,看了一眼徐瑾瑜,想着自己大孙心疼自个的话,又收了动作: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我说的是鸡的事儿吗?!” “不是鸡,那是……” 徐母顿住步子,仔细想了一下,才一拍大腿: “嗨呀,娘您说的鸡是那,那谁啊……咳咳,这种事儿娘您好歹明说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脑子有时候不会转弯儿!” 徐母冲着徐老婆子讨好的笑了笑,这才又坐回原位,看着徐瑾瑜笑弯了眼: “反正大郎不愿意回去,他们还能作甚?” “那可是侯府,杀人跟杀鸡似的。” 徐老婆子如是说着,随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瑾瑜,咱们只是普通人家,侯府势大,若是逼急了他们抢人,咱家恐护不住你。” 徐老婆子说着,顿了顿: “奶原先想着,你要是不愿意回去,那咱们就举家搬迁……” “噢,难怪娘那天侯府来人的时候让我收拾家什。” 徐母恍然大悟,徐老婆子斜了徐母一眼: “别插嘴,好好听着!” 徐瑾瑜坐的端端正正,看着徐老婆子那明明老迈弯曲的身影,却莫名觉得心里是那么踏实。 徐老婆子又继续说: “但是,瑾瑜你给了奶一个惊喜啊!咱们,或许有一个不用东躲西藏的法子。” 徐老婆子这话一出,徐母瞬间眼睛亮了,但是顾忌这徐老婆子那句不让插嘴,整个人坐在凳子上跟长了刺儿似的。 过了老半晌,徐母这才小心翼翼问: “娘,我现在能插嘴了不?” 徐老婆子:“……” “说说说!” 徐老婆子没好气的说着,都当她素日不喜言语,可她要是和这儿媳妇日日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下去,怕是得少活十年。 都是气的! “就是,您说的那是啥法子啊?” 徐老婆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徐瑾瑜: “瑾瑜聪明,你可知道奶说的是什么?” 徐瑾瑜抬起头,语气虽轻,却颇为坚定: “我知道。” “奶,娘,我要科举。” 今上在位已经数十载,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与科举一途自是颇为看重。 若是徐瑾瑜只是一个普通人,徐老婆子或许还不敢想这条路,可是她的孙儿天赋异禀啊! 徐老婆子眼中闪过光芒,冷静的说道: “对,瑾瑜要科举。瑾瑜不但要科举,还要进香山山上的东辰书院!” “嘶,东辰书院?!!” 徐母现场来了一个瞳孔地震: “娘您这不是为难人吗?那打东辰书院里出来的最少也是一个举人,招生何其严格,大郎他还没有读过一本完整的书,怎么能去哪里?!” 徐老婆子却慢悠悠道: “可凡是进入东辰书院的学生,不论贫富贵贱,在书院一日,便受书院庇护一日。” 徐瑾瑜听到东辰书院这个名字,眼睛也是一亮,这个书院在原文里也颇有声名。 重点就在于那书院的山长格外的护短,曾有一郡主看上了那一年的会试会元,直接穷追不舍,偏偏那会元是个痴情种,还有婚约在身,闹的满城风雨。 最后,是东辰书院的山长出面,直接拒了那位郡主,那郡主想闹,却被亲爹连拖带拽给带走了。 徐老婆子看向徐瑾瑜,认真的说道: “瑾瑜,奶刚跟刘秀才打听过了,那东辰书院将在京城准备为期一月的文辩,为一月后的招生做准备,瑾瑜这些日子没事儿可以去瞧两眼。” 去瞧两眼。 徐瑾瑜微窘了一下,才发现奶也是个促狭的: “咳咳,奶,我知道啦!明个就去。” 翌日清晨,徐瑾瑜还在睡梦之中,便被一股子诱人的香味唤醒。 其实徐瑾瑜这具身体沉疴在身,日常睡觉只觉得胸口闷的厉害,生怕什么时候就憋闷过去了。 可是被美食唤醒实在是一件美妙无比的事儿。 徐瑾瑜推开门,外头的脸盆架上已经摆好了洗脸水和洗漱用具。 徐瑾瑜咬着柳枝清理了牙齿,洗了脸,徐母笑吟吟的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走了出来: “大郎醒啦,今个睡的好哇!快来吃饭!你奶说你今个要做大事儿,娘特意给你做了好东西!” 徐瑾瑜早就已经被徐母的手艺征服,加上那股子霸道逼人的香味实在是让人垂涎欲滴,立刻便清脆的应了一声: “来啦!” 等到了饭桌上,徐瑾瑜终于知道那勾的自己香的睡不着的东西——竟然是一碗香油蛋羹! 鸡蛋羹不知道徐母用了什么法子,蒸的那叫一个滑嫩可口,光滑细腻。 一勺调制好的料水浇在热气腾腾的蛋羹上头,来几颗碎葱,几滴香油激发出香味,简直馋的人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快吃快吃!” 徐瑾瑜咽了咽口水,用勺子在蛋羹上画了一个“井”字,轻轻一晃碗边,味道便吃了进去。 徐瑾瑜这才展眉一笑,然后用勺子盛起一勺: “好东西要分着吃才更好吃,奶,娘,长姐,小妹,大家一起吃!” 一碗蛋羹下肚,徐瑾瑜只觉得胃囊暖融融的,浑身上下也都有了力气。 “奶,娘,我去了。” 这东辰书院的文辩,他想见识见识。 6、第 6 章 临近午时,暑气愈发严重,诺大的一颗树上挤满了乘凉的鸟儿,可是却没有一只叽叽喳喳的,一个个歪着小脑袋,用那黑豆豆一样的小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一座茶馆。 无他,那茶馆里的人可是比它们能吵闹的多! 只见这座称得上京中规模数一数二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忽而一静。 原是一位身着蓝袍,玉带束发,看上去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登上高台。 少年高束的长发在空中一荡,略一侧身,露出那张唇红齿白,英俊挺秀的容貌,惹的台下人不由惊呼一声: “是京中三才之首,高无涯,无涯君子!” “看来这东辰书院果真非同凡响,今个最后一日文辩,竟然连无涯君子都慕名而来!” “怎不见那三才之一的临安候世子,他去岁可是说要以勋贵之身入了东辰书院哩!” “咦,话说无涯郎君三年前不是已经入了东辰书院吗?当时无涯郎君以秀才之身进去东辰书院,乃是东辰书院年岁最小的学生!” “嘶!竟还有这事儿?!那他今日上台究竟所为何事?” 说话间,高无涯转身冲众人拱了拱手,解答疑惑,但见他凤眼含笑,丹唇轻启: “诸君,今日老师身子不爽,需由不才在这求贤台上为诸君抽取论题,还望诸君海涵则个!” 随后,高无涯拂袖倾身探手,在一个木箱子里抓取出一个纸团,朗声念道: “今日辩题:世有一木,其身蹶瘤,日久蹶愈大,与树共生,或其瘤共存亡,或剜肉去腐,二者何如?” 高无涯话音落下,坐在窗前,被炙热的阳光笼着全身的少年动作微微一顿,却又开始认真的翻看起了书籍。 只是他这翻看,似乎就只是为了翻看,每一页停留的时间短促的好像真的只是闲时无趣翻一翻书,惹的众人纷纷侧目,但少年对那些旁的眼光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文辩这一月,东辰书院无偿为所有文辩场所提供一些书籍供学子在闲暇之时取读,也算不辜负大好光阴。 书,太多了,真的读不过来! 不过,大部分人也多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看书,而是选择与众人讨论学问。 一为摸底,二为结交。 不过,多年前,有一神人仿佛自东辰书院这一安排中看出了一丝玄机,来到文辩会场内便认真苦读,整整读了一整个月。 等到之后去书院选考之时,名落孙山,直接在书院门口崩溃发疯: “你们摆那么多书,不就是想要看谁最勤学?我读了整整一个月,每日三更眠,五更起,未尝有一丝一毫怠慢,为何不点我?!” 此事毕,学子们对于那些在文辩会场上装模作样取书去读的人敬谢不敏,暗中鄙薄。 而就在时,文辩也正式开始: 辩题的大意为:‘一个树身上长了瘤子,瘤子越来越大,与树共生,是该与瘤子共存亡,还是剜肉去腐。’ 就这个论题,学子们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蹶瘤已与树共生,二者相安无事,何必去做多余的事儿?” “非也非也,蹶瘤并非常物,若与之共生,只怕迟早有一日树枯命陨!” “倘若去蹶瘤树只活一年,而共生树却活十年呢?” “吾以为,应请医师仔细诊断后,再判断蹶瘤是否应该去除。” …… 学子们各抒己见,外头炎热的高温也无法阻挡众人的热情,有些挤不到前头的,还直接拿手拢在口边,喊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徐瑾瑜间或抬眼看去,随后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古代当个读书人还得有一个好嗓门。 谁说有理不在声高? 不声高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徐瑾瑜摇了摇头,将手里最后一本书翻完,便准备找个合适的时候离开。 这东辰书院也忒大方了,那么多不重样的书随便看,虽然大都是些游记,名画详解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但还有少部分是正儿八经的启蒙,进学书籍。 大盛的文字类似与繁体字,徐瑾瑜最初在原主的记忆加持下,也读着略有些吃力,但在这一个月的“翻看”之下,已经没有阅读障碍了,真是可喜可贺。 徐瑾瑜发了一会儿呆,实则是把今天看过书,以拓印在记忆中,又整合成一本书,存在脑海书架的方式,把今天读过的书进行消化。 “呦,书翻完了,装不下去了?” 徐瑾瑜刚收拢思绪,突然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讥讽,他有些茫然的看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简朴,气宇轩昂,丁香色绸带束发的少年斜眼冷看。 徐瑾瑜用他的过目不忘打赌,这人他绝不认识。 “阁下何人?” 徐瑾瑜抬起头,淡声开口。 那少年本以为又是一个想要投机取巧之辈,却不想徐瑾瑜甫一抬头,那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灰扑扑的衣着下,竟是一张玉质金相,颜如冠玉的好相貌! 在如此美颜抨击下,少年守住了自己的本心,但说话变得磕磕巴巴: “我,我是谁你不用知道!” “那我的事儿与阁下何干?” 徐瑾瑜有些不耐起来,这个点儿他自己走回去,正正好可以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还能锻炼身体。 疲倦过后的身体,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劳累,可是被娘的美食治愈的那一刻,却又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徐瑾瑜一想起美食,也不想和这少年纠缠,站起来便准备离开,却被少年一把抓住了胳膊: “别,别想狡辩!我都,都盯你一个月了!你这一个月,每天都找个角落翻书,如果只翻书有用的话,那这些日日苦读的学子,还不如直接投江自尽! 原先那位“一月郎”也就罢了,好歹他是正儿八经读过,你呢?翻翻就完事儿了?” 少年说着说着,语速更加流畅起来,看着徐瑾瑜那张俊脸,恨铁不成钢道: “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又生的这么好,若是好好读书,以后只要能进殿试,探花郎是没跑了!可你倒好,一天天不务正业!” 徐瑾瑜:“……” “敢问阁下,我翻书犯了哪条律法吗?我翻书的时候,影响到了需要看书的人吗?” 少年一时语塞,徐瑾瑜看在少年并无坏心的份上,口吻平静道: “于公,我未触犯律法;于私,我更未阻拦,影响他人,翻书之举也不过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实不知阁下为何出言相讥?” “你,你,你难道不是做给那些有可能暗中观察的东辰书院的老师们看的吗? 如此投机取巧……你也别试了,前面有人已经试过了,免得到时候脸上不好看!” 徐瑾瑜差点被气笑了: “脸上好不好看关阁下甚事?我一没偷二没抢,正儿八经自己翻书看看还能有什么错? 至于阁下说的投机取巧……呵,若是这些书我都记下了呢?我本觉得阁下并无恶意,这才好声好气与阁下说话,却不想阁下竟也是这等恶意揣度他人的鼠辈!” 诚然,少年并无恶意,可是他一言一行无不在揣测徐瑾瑜是个品德有问题,想要取巧的小人。 心虽不怪,可性却恶。 “今日在这里的是我,我或是性凉如水,不喜计较,若是换了一个刚烈之人,那阁下是要他弃考东辰书院自证清白,还是承认自己是个投机取巧的小人?嗯?” 徐瑾瑜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怼的少年的身子一缩一缩,仿佛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变小了缩回去。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犹没有停下,眼看时候错过,接下来只能乘车才能赶回家的徐瑾瑜索性将自己延迟享受美食的怨念倾倒出来: “若是那人弃考东辰书院,可他本有考中的可能,只待一夕磨练,你这是毁人前途! 若是那人承认自己投机取巧,读书人重名声,他污了名声,只怕唯有一死了之,你这是断人生路! 如此种种,你可敢细思?你若细思,你必不会作出今日之举!” 徐瑾瑜明明看着比那少年小的多,可是这番连珠炮似的话一出,那少年直接大脑爆炸,呼哧呼哧的在原地喘着气。 徐瑾瑜冷眼看着,不由皱了皱眉,就这气性,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给气炸了肺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推开下人,狠吸了一口气: “好一张利口!你说你都记下来,那你可敢验证一二?” 徐瑾瑜挑了挑眉,这熊孩子,还来? “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阁下,在东辰书院的文辩会场,让人验证学问,你这可不吝于女子出嫁当日被逼在夫家门口验身啊!” 少年:“……” “所以,你确定要验?” 徐瑾瑜慢悠悠,轻飘飘的问道。 7、第 7 章 “验!我要验!” 少年涨红着脸,大喝出声,直接惊扰了正在激烈文辩的学子们,众人不由纷纷回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梗着脖子,坚持道: “我若不验,又怎能知道你是不是只是耍嘴皮子的功夫深,心里白白愧疚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一张玉面变得冰冷: “所以你明明知道你现在所为很可能毁了一个人,你还执意如此?” 少年闻言,紧咬牙关,却未松口,徐瑾瑜冷笑一声: “那敢问阁下,此事事关我的名誉,阁下既然要验,又以何物作赌?” 徐瑾瑜方才一气说了那么多的话,这会儿面上一片苍白,气息有些不稳,唯有那对如黑曜石的眼睛流转着坚定的色彩。 少年对上徐瑾瑜的眼睛后,不由后退一步,但随后直接咬牙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美玉: “你若确确实实将你这些日子翻过的文辩会场的书记下,我赵庆阳日后任凭差遣,这是我赵家信物!” 赵庆阳话音方落,便立刻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今个这是什么日子,前有三才之首无涯郎君亲自抽题,后有镇国公世子亲自露面东辰文辩!” “嘶,这算是神仙打架了吧?不过,镇国公世子可推恩荫补,还需要考书院?”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事儿啊,就说来话长了,但还得与镇国公世子的亲爹有些关系。” “镇国公世子的亲爹不就是镇国公吗?” “非也非也,老国公尚还在世……不过,这事儿似乎不及面前两位郎君的对赌有趣,先看看吧。” “……确实有趣,一个泛泛之辈,竟敢在这文辩之上与镇国公世子对赌,只怕是个哗众取宠之辈罢了。” “就是就是,没听世子说,他还夸口自己能背下所有文辩会场提供的书!” “笑煞我也!他若真能背下眼下只这一处文辩会提供的书籍,只要他日能入了东辰书院,日后他离开书院前的衣裳袜子我全帮他洗!” “哈哈哈!加我一个,加我一个,若能背下,我日日为他侍候笔墨也未尝不可!” 人群中,两个身穿墨色长袍的书生走了出来,他们的衣裳分外精致,衣摆以银线绣成星子,自后背蔓延开来,行走之间,似有群星闪耀。 “他们是东辰书院的学子!” “天啊!玩这么大?要是那无名少年真的背不出来,那岂不是要羞愧而死?” “可,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等哗众取宠之举的人,应该承受的惩罚!我倒是真想看看镇国公世子撕下他那张假面!” 众人纷纷对于徐瑾瑜和赵庆阳的赌约并不看好,当然,不看好的只有徐瑾瑜。 举世皆知,这世上书贵纸贵,一个寒门的崛起,需要数代祖业积累。 而此时此刻,这个站在角落,半身笼在阴影的少年虽面若好女,可衣着寒酸,一看便知他身无长物,家徒四壁。 莫说读书,只那些由东辰书院提供的书籍,能摸一摸,已经是他的荣幸,更遑论,他竟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尽数记下! 要知道,东辰书院的书籍何其繁杂,每年随机放出来的书籍不知其数,有多少都是一些市面没有的孤本残卷的拓印本! 而一个可能一辈子碰不到书的人竟然敢说自己用一月之期记下,真是可笑至极! 简直荒谬! 滑天下之大稽! “赌啊!小子,你倒是接啊!” “若是赌约成立,等到你输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像娘子似的哭哭啼啼?” …… 在一片起哄声,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粗俗之语下,徐瑾瑜垂眸看了一眼赵庆阳手中流光溢彩,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麒麟玉,也没客气,直接伸出了如玉的手,向上摊开: “好,这赌约,我应了。” 赵庆阳见到徐瑾瑜到这一步还不退缩,不由皱了皱眉,可是方才两人的争执引来了诸多看客,此时已是进退两难。 赵庆阳不由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如这少年所说那样,要逼死一条鲜活的生命吗? “世子,烦请松手。” 徐瑾瑜的声音波澜不惊,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了悬崖峭壁之沿,哪怕只是一阵清风,也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赵庆阳愣愣的抬起头,下意识的听从,并松了手。 但下一刻,他不由有些懊恼。 少年那句世子,实在是太过平淡,既无酸妒之情,又无谄媚之意,竟是让他不由自主的依言而行。 “世子,请出题吧。” 徐瑾瑜站起来与赵庆阳说了那么久的话,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这还是他这一月走出来的体力,这会儿直接大大方方的落座,丝毫不理会那些异样的,看好戏的目光。 赵庆阳看着徐瑾瑜成竹在胸的模样,心里已经起先怀疑起了自己: 这样一个自信的人,真的会是弄虚作假之辈吗? 但很快,赵庆阳便摇了摇头,不,这样的人他又不是没有见过,怎么会又一次上当呢? 赵庆阳这样想着,也冷静了下来: “好,既然你这样说了,还请你的学问一定要和你的嘴一样硬!” 赵庆阳说完,随后深吸一口气,直接走到角落的书架旁,随意抽出了一本书,定睛一看,原是《徐霞客游记》。 赵庆阳很怀疑东辰书院将这样的书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迷惑某些心智不坚之辈。 随后,赵庆阳拿书返回,将书名展示出来: “我拿到的是《徐霞客游记》。” 徐瑾瑜还未说话,众人便先替他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第一本就是游记啊?” “游记……闲暇时看看也就罢了,谁还会去背啊!” “散了散了,别看了,这家伙肯定输了!” 唱衰之人的声音已经都要盖过赵庆阳的声音,正在这时,高无涯走了过来,一把山水折扇“啪”的一下打开: “安静,两位郎君既是对赌,不才厚颜来做这裁决之人可好?” 徐瑾瑜只坐在桌旁,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这会儿也不过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高家人的品性,庆阳自是认可。” 赵庆阳同意后,高无涯摇了摇折扇,开口: “请世子出题。” 赵庆阳看着坐在桌前认真看着他的徐瑾瑜,又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问:戊午(公元1618年)九月初三日1霞客至何方?” 徐瑾瑜闭上了眼,按照记忆在自己脑海书架里找到了这本徐霞客游记。 而就在徐瑾瑜闭上眼睛的这一瞬间,众人不由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在做什么?” “故弄玄虚罢了!正经八百的圣贤书尚且还不能摸透吃透,一本游记谁有功夫把这些全部背过?更不必说这么一个黄口小儿了!” “看吧看吧,才是第一问就答不上来喽!年轻人,还是不要说大话的好!” “嘿,这小子不会是在装设弄鬼吧?” “认输吧认输吧,背不出来游记我们也不会笑话你,可是这说大话的毛病可得改改!” “这怎么行?镇国公世子可是已经拿自己的身份宝玉做赌,他区区平民之身,给镇国公世子鞍前马后都已经是抬举!我看啊,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此生不入科举!” 赵庆阳听着众人纷杂的议论声,不由皱了皱眉。 这些好事之人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眼前这少年真能答出来吗? 赵庆阳本是最厌恶那等投机取巧之辈,可这会儿却不知为何心里已经先替徐瑾瑜捏了一把汗。 就在众人已经都快按耐不住自己要揭穿“骗子”的急切心时,徐瑾瑜睁开了眼睛,口齿清晰,不疾不徐道: “出白岳榔梅庵,至桃源桥。从小桥右下……枫松相间,五色纷披,灿若图绣。2” 徐瑾瑜本想要一气背完,奈何肺活力不够,到这一步,他不由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练练肺活力,闲着没事儿先吊吊嗓子先! 徐瑾瑜端起茶水,咽下一口,缓解了一下口舌的干燥,正要继续背时,高无涯率先反应过来,“啪”的一下合上折扇,在掌心连击: “妙!妙!妙!看来这位郎君果真将这本游记记下了!” 赵庆阳这时候也从一脸懵逼的状态回过神来,方才徐瑾瑜背的时候他一错不错的盯着,一个字都没有错! 简直,不可思议! 而这时,安静如鸡的众人也似乎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真,真背出来了?确定不是随口胡言?” “我看你才是满口胡言!方才我挤在世子身边一个字一个字对下来的,错一个字,我脑袋摘下来给你!” “乖乖,还真有这种神人?过目成诵,这不是传说吗?” “不对,说不得这郎君只是特意背过,或者是他喜欢游记,对其多有涉猎罢了!”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将信将疑起来,这本《徐霞客游记》在前朝火过一段时间,一直被那些喜爱山水的文人骚客所推崇,是喜爱游玩的人必读书目。 如若这少年,是个身不得游,而喜心游之辈,这《徐霞客游记》也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赵庆阳这会儿整个人也都割裂开来,他一方面因为少年真的天赋异禀而惊艳,一方面又因为周围人的话语而怀疑。 “世子,继续吧,我还赶着回家吃饭。” 徐瑾瑜有些不耐的催促着,这场事关本朝国公世子人身自由的赌约,还比不得一顿饭在他眼里重要。 “好家伙!这小子也忒狂了!世子,找一本难的书,看这小子还怎么嚣张!” “就是就是!到底是赶着吃饭,还是想要趁机遁逃呢?” 徐瑾瑜本来都懒得搭理这些人,却不想这些人反而得寸进尺起来,徐瑾瑜眉头一皱,直接搁下茶杯。 “砰!” 茶杯与木桌相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但见那坐在圈椅上的少年双臂撑着椅臂,双手十指自然交叉,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一个不同以往的桀骜恣意的笑容: “好,那我们来玩把大的!架上之书,诸位尽可取之,若有答不上来者,我便俯首认输可好?!” 8、第 8 章 徐瑾瑜这话一出,如同一滴水落进了油锅,整个会场都炸了! “好猖狂的小子!今个我势必要让你长长教训!” “好啊,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词,今个我必让他知道什么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好小子,本想给你留几分面子,没想到你倒是先自掘坟墓!” “这小子不会是疯了吧?他要是能背过,我,我就把这桌子吃了!” 其中有好事之人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拍得啪啪作响,看到徐瑾瑜飘过来的目光,还很嚣张的扬了扬眉。 徐瑾瑜冷静的与其对视,丝毫没有退缩,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 “好!万望在场诸位彼此为证才是!” 一场两人对赌,逐渐转为一对多,而这里面唯二的一位当事人竟然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 一时间,这场本就热闹的文辩会场愈发热闹起来。 高无涯不愧他三才之首的名号,很快便将躁动的人群压下来,让众人合力选了五位所有人认可的学问最高的考验者出来。 高无涯看着里头那两个东辰书院的学子,眼神有些无奈: “林兄,齐兄,你们两个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林书真和齐盛闻言对视一眼,笑着冲高无涯拱了拱手: “高弟,我二人也不想,只是这小子实在是有些嚣张啊!我东辰书院虽说广纳贤才,可若有想要浑水摸鱼之辈,我等身为书院学子,揭露其假面,义不容辞!” 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书院学子的原因,所以他们深知书院的一月文辩,其实已经筛选出来了绝大多数合适的学子。 只待一月后,正式录入学校。 这里面那些投机取巧之辈,为大多数读书人所不齿。 高无涯启了启唇,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这两位那副坚定模样,只道: “话虽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高弟,你既是裁决者,可得公平公正才是!再说,要是输了,我俩可就要包下这兄弟在书院的衣食住行,事关我二人,总不好指望别人不是?” 林书真是个较真的,这会儿一番话连珠炮似的,说的高无涯只能再度无奈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捞不了,捞不了啊! 五人正式就位,除了原本的赵庆阳外,另有东辰书院学子林书真,齐盛,两位颇有声名书生乌海,宋志。 五人上前冲着徐瑾瑜拱了拱手: “小兄弟,你可准备好了!” 徐瑾瑜回以一礼: “自然,诸位请——” 五人纷纷动身,林书真,齐盛直接走出门外,去找寻其他文辩会场的书籍,乌海生的憨厚老实,看上去不像读书人,可却写的一笔好字闻名于世,他只乐呵呵的笑着: “咱也不是爱为难人的,还是这本《徐霞客游记》,敢问这位小兄弟,第一十六页第三行第五字为何字?” 乌海前面的话刚一出口,围观众人纷纷嘘声一片: “乌兄,要不要这么放水?” “就是就是,这可是辜负众望了!” 可听了后文后,所有人又是一乐: “噗!好家伙!乌兄你可真会玩儿!” “就算真能倒背如流,可谁又能真的记下每本书,每个页码的文字排行?” 《徐霞客游记》不知道出了多少版,倘若这少年不是看的现在会场的这本,那他提前背过《徐霞客游记》这本可就是实锤了! 再说,谁还真能把每本书的页码都烂熟于心? 徐瑾瑜就能! 徐瑾瑜的记忆本就是整本书整本书的记忆,这会儿乌海的问题甫一提出,徐瑾瑜颔了颔首,便微阖眼眸。 “来了来了,他闭眼了!” “装神弄鬼,还是真有本事,就看这一回了!” “好家伙,要是闭眼有用的话,那来年考场上得出现多少无目书生了哈哈哈!” …… 众人的讥笑之声不绝于耳,乌海手握书卷,憨厚的脸上带着老实本分的笑容,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镇国公家的小世子是得好好感谢他,揭露了这小骗子的真实面目! “是“翁苁于上”的“苁”字。” 徐瑾瑜缓缓睁开眼,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下一刻,乌海脸色大变,手里的书卷直接“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一双眼: “怎么会?你,你还真背过了?!不不不!就算是背过,谁会连页码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是不是人群中有同伙给你提示?!说啊!” 乌海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他咆哮出声,回身看向围在自己身旁的每一个人,觉得谁都有怀疑。 而乌海的话,也让诸多看客的脸色纷纷一变: “不是我!” “我没有,方才我可是一直在乌兄你身边,有没有动作乌兄你一清二楚啊!” “也不是我,我方才……” 众人急着自辩,早就没有了方才看戏时的热火朝天的那股劲儿。 反观徐瑾瑜,在轻轻巧巧的说完了答案后,便亲自执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水,悠然饮下,好不自在。 众人你争我吵,看谁都觉得有怀疑,高无涯再度站出来: “既然诸位都对场中之人心生怀疑,那接下来咱们便立一个新规矩,出题者身旁清场,先将答案写在纸上,在请这位小兄弟答题如何?” “好!” “我赞同!” “我亦赞同。” 徐瑾瑜忙不迭放下茶碗,表示同意。 而这时,赵庆阳也拿了一本书回来,他并没有离开这座会场,也亲眼见证了乌海闹剧。 这会儿,赵庆阳看着脸色难看,恶狠狠盯着徐瑾瑜,似乎要看徐瑾瑜跌个大跟头才罢休的乌海,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有些相信,这少年是有真才实学的。 但,正因如此,他才该全力以赴! 赵庆阳随后将书页展开: “这次,我抽到了宋长庚的《天工开物》,请问铸钟之法。”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懵了一下,《天工开物》这书实在冷门,讲的是匠之技,于科举之途断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正常人谁会去看?更不必说背了! 赵庆阳说完,便直接开始闷头誊写答案,而徐瑾瑜又双闭上了眼睛。 而这一会,对于徐瑾瑜闭目调取记忆的一幕,众人犹犹豫豫,没有敢出言讥讽。 不多时,徐瑾瑜睁开眼,语速和缓道: “凡铸钟高者铜质,下者铁质……凡造万钧钟与铸鼎法同……凡油蜡一斤虚位……凡铁钟模不重费油蜡者……然后盖上,泥合其缝而受铸焉。1” 徐瑾瑜一字不落的背完后,全场鸦雀无声。 高无涯最先清醒过来,然后请赵庆阳公布答案: “《天工开物》冶铸篇第三页——第八页。” 众人忙不迭的打开一看,勾着脖子去看,随后纷纷闭上嘴巴,齐齐松了一口气。 幸好方才没多嘴! 就连那愤愤盯着徐瑾瑜,仿佛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坏蛋的乌海,也是瞠目结舌。 “这下子,阁下不能再说我与旁人勾结至此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乌海表情先是一僵,随后,变红,变紫,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天工开物》便是他此前也不曾读过一字,这少年却能倒背如流,他,愧不如也! 正在这时,林书真和齐盛二人相携回来,二人面带笑容,一看就是找到了他们觉得合适的书籍。 看着众人气氛低迷,乌海垂头丧气,赵庆阳低头不语的模样,林书真哈哈一笑: “看来前头两位都已经失败了?那这回可就要看我二人了!这位小兄弟,你听好了: 我二人只有一问:请问《山家清供》中的冰壶珍为何物?” 齐盛听到这里先笑了出来,二人都是好美食的,正好一出门没多远就看到了一个文辩会场内的那本《山家清供》,里头有一样有趣的菜肴最适合迷惑人了。 “请林兄或齐兄将答案书下。” 高无涯一看两人这幅模样,就知道这是二人准备使坏了。 只是,他看了一眼从始到终,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年。 他真能被难倒吗? 冰壶珍三字一出,围观者立刻叽叽喳喳说起来: “此物莫不是什么古朝至宝?这名字一听就很贵!” “非也非也,这《山家清供》讲的乃是吃食之书,只是我也只是昔日偶然听友人提过一嘴,倒是真不知这冰壶珍是何物?” “顾名思义,应该是将冰雕刻壶,在其中盛满了山珍海味吧?” “哪里能这么简单?” 众人纷纷作出猜测,林书真也已经写下了答案,一幅看好戏的模样看着徐瑾瑜。 这回的题,他不考学问,不考游记,只考一个吃食。 而这吃食,还不是一般的新奇。 徐瑾瑜听着众人的猜测,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容,随后,他立即道: “我答,这冰壶珍为齑汁,也就是浆水。是,就是你们想的那个腌渍酸菜的浆水。” 众人:“……” “休要胡言!那冰壶珍的名字何其精致,怎么,怎么会是那等俗物?!” “就是就是!林郎君,你快说。这冰壶珍究竟是什么,让这厮莫要再招摇撞骗……林郎君,您说句话啊!” 林郎君表示自己想静静。 这会儿,林书真和齐盛又对视一眼,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随后,高无涯动作轻快的展开了答案: “酸菜浆水。” 这四个字,让全场又是一静,所有人只觉得有无数个耳光隔空抽来,那叫一个啪啪作响。 徐瑾瑜这是却好心情的解释道: “这冰壶珍乃是宋太祖的臣子苏易简为腌菜浆水之美称,相传是苏易简在大雪天时,酩酊大醉后,口渴无比,行之院中来不及呼喊童子,看到埋在雪地里腌菜坛痛饮数勺,感叹其味美无比,神仙佳肴也难与之相提并论!” 众人听完瞬间绝倒,这位苏大人真是误人子弟! 此事毕,众人顿时对徐瑾瑜赞不绝口: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小小年纪,便涉猎如此广博,真让人难以相信!” …… 就连赵庆阳也站出来,抿了抿唇道: “我不如你,更不该冤枉了你!这对赌,是我输了!” “慢!还有一人未归!” 众人纷纷看向那人,随后嬉笑: “原来是“吃桌子兄”啊!难不成是怕吃桌子了?” “吃桌子兄”被调笑的涨红了脸: “宋志还未归,他可不算赢!” “可是,前面这三题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宋志没回来,他就不算赢!” “宋志,宋志回来了!” 宋志生的平平无奇,可是时常脸上带笑,看着温和不已。 “这位郎君久等了。我的题目很简单,出自《琼林幼学》,黄帝画野的下一句是什么?” 宋志这题一出,场上直接炸了锅: “宋郎君,不能吧?这《琼林幼学》表示五岁孩童都能倒背如流!” “就是,这放水也太明显了!这莫不是几位合起伙来戏弄我等?!” “真是的!什么读书人,也不过是些奸诈狡猾之徒!” …… 眼看着众人的喧闹声直冲云霄,而其他文辩会场听到这个稀罕赌约的人也纷纷围了进来,只把本就不大的茶楼围的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要求给一个说话。 正在这时,徐瑾瑜终于开口: “这题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9、第 9 章 原本要闹上天的众人听了徐瑾瑜的答案后,所有人都如同木头人似的僵在原地。 过了许久,那位“吃桌子兄”喜形于色,抚掌大笑: “哈哈哈!好!他输了!他输了!” “他竟然真的没有答出来?” “不能吧?这问题有什么深意?” 众人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赵庆阳也皱了皱眉,有些别扭道: “这《琼林幼学》乃是孩童启蒙之物,你当真不知?你莫要哄我开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今日确实是我冤屈了你,你也不必顾忌我家老头会开罪于你。我赵家人若是连做错了事儿都不敢认,才是真正的羞于见人!” 赵庆阳的一番剖白,让众人不由叫了一声好: “好!世子是个敞亮人!” “这位小兄弟,你也就别藏着掖着了!” “说出答案吧,说了你就赢了!天爷哎,这世上还真有过目成诵的神人!” …… 徐瑾瑜听了这诸多言语,却只是笑笑: “不知便是不知,诸位也看到了,我家境贫寒,虽说这《琼林幼学》也不过是启蒙之书,可我从未读过,如何生而知之?” “……” “……你当真没有说谎?那你这赌局,可是要输啊!” 镇国公世子任凭差遣这巨大的诱惑无论是谁都拒绝不了的。 可是这少年,就要这样轻而易举的放弃吗? 人群中,有人都忍不住想要说出答案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不紧不慢道: “非也非也,要说我输,还为时过早。” “……这话从何说起?” 徐瑾瑜的话将所有人的心直接吊起,他们十分疑惑,这少年还有什么底牌没有露出来。 徐瑾瑜却看向宋志,莞尔一笑: “自然是……宋兄所言的这道题目,不在这些文辩会场的书籍之中了。宋兄,不知我说的可对?” 徐瑾瑜这话一出口,宋志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拱手道: “还真是瞒不住小兄弟你啊!我与本次东辰书院提供书籍负责整理归纳的学子乃是好友,特特去他那里查阅了名录,又故意选了常人可以轻易说出口的题目,本想要诈一诈这位小兄弟……没想到,小兄弟却是火眼金睛!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宋志这番话让所有人都瞪圆了双眼,嘴巴长的大大的。 而高无涯也在这一刻高声宣布: “赵世子与这位小兄弟的赌约,小兄弟胜!” “这位小郎君竟然连这些文辩会场上的书籍名称都记得清清楚楚!实属非人哉!” “这次东辰书院提供的书籍没有上千,也有三五百本了!” “过目不忘,真真是过目不忘啊!” “简直神了!” 众人纷纷赞不绝口,就好像前面出言讥讽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甚至有人趁着别人不注意,连徐瑾瑜刚才喝过的茶碗都揣到怀里,要带回去,沾一沾神童的气息。 而就在众人一片夸赞的时候,一个人影正悄悄从人群中退去: “别挤别挤!” “咦,这不是那位吃桌子兄么?你这是要遁逃?!” “什么?吃桌子兄要跑了?他还没有吃桌子呢!” 那位“吃桌子兄”闹了一个大红脸,被人群推搡着来到了近前,眼睛看左看右,看上看下,可就是不敢和徐瑾瑜对视。 “呦,方才不是说这位小兄弟必输无疑吗?这会儿人家胜了,“吃桌子兄”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了?” 时人重诺,众目睽睽之下,“吃桌子兄”将求饶的目光放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这位小郎君年纪小,想必心肠软。 却没想到,徐瑾瑜依旧是不躲不闪的迎上他的目光,却是笑眯眯的一抬手: “阁下,请吧。这木桌乃是榆木所制,虽不及桃木,红木之类名贵,但口感想来大抵都是一样的。” 吃桌子兄:“……” 去他的口感一样! 众人也不由笑做一团: “哈哈,这位小郎君也是个促狭人!” “方才看热闹看的起劲儿,这会儿也成了热闹!” “吃,吃啊!” “人小郎君胜了,你也得履行承诺!” “他是城北张家布庄老板的儿子,要是他今个不履行承诺,以后看谁敢去他家买布!” …… 迫于压力,张姓书生直接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蹲身抱住一张桌子,心一狠,眼一闭,一口咬了上去,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 “啊!我的牙!” 只见那平平无奇的木桌上,赫然立着一颗带血的牙,张姓书生终于忍不住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过我吧!我家九代单传,这吃桌子,真的会死人的!呜呜——” 张姓书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瞧不起人! 他就不该看这个热闹! 徐瑾瑜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这回不说什么如我这样欺骗世子之人,必该取消科举资格的话了?” 张姓书生支支吾吾,捂着流血的嘴不敢言语,只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此前,在人群里就是他最起劲儿。 “少了一颗牙,以后说话大抵也不方便,就当是老天爷叫你日后说话多思多想吧。”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可这番话让在场不少人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其中,赵庆阳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他不也是那等说话不知思考之人那? 徐瑾瑜看那张姓书生算是受了教训,也不再为难,挥了挥手放他离开。 张姓书生连忙用衣袖遮住脸,逃也似的离开了茶楼。 徐瑾瑜看到时候实在不早了,也没有多留的意思,冲着诸人一拱手: “诸位,我该回家吃饭了,告辞!” 徐瑾瑜说完,便准备大剌剌的离开,却不想一直等在一旁的高无涯突然道: “这位小兄弟,这次文辩的题目,依你看,该如何作答?” 徐瑾瑜顿住步子,高无涯走上前,面容含笑: “这回赌约不才为小兄弟你与赵世子做了裁决者,看在不才嘴巴都要说干的份儿上,还请小兄弟略讲几句罢!” 得,徐瑾瑜就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让三才之首做裁决者风光吧? 现在该还债了。 徐瑾瑜也不怵,他只沉思片刻,便沉声道: “我的答案是:积羽成舟,群轻折轴。” “哦,小兄弟是认同剜肉去腐了?” “不,上一句说的是这棵树的未来,蹶瘤的存在乃是诸多小问题表现出的大问题,若不加管理,迟早会树死叶枯。 然,剜肉去腐,快则快矣,却治标不治本,我以为,应抽丝剥茧,正本清源。” “抽丝剥茧,正本清源?” “不错,这就是我的答案。” 徐瑾瑜说完,一拱手便大步离去,留下高无涯在原地细细咀嚼这两句话。 徐瑾瑜出了茶楼,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也不知回村的牛大叔还在不在,不然等他回去,怕是要披星戴雨,惹的一家人担心了。 “小兄弟,等等,等等啊。” 徐瑾瑜听着呼喊声,不由侧身,就看到一个鹤发童颜,气色红润的老者跑的气喘吁吁,手里握着一根毛笔,衣服上沾满了墨点。 “不知小兄弟以为,东辰书院如何?” 徐瑾瑜觉得今天问问题的人属实有些太多了,但他却无法对一个老人家恶声恶气,这便只简单道: “只观此番文辩之时,东辰书院愿将藏书与天下学子共阅,可见其慷慨大方,是吾等所向往的学府。” “哈哈哈,好好好!” 老者听了徐瑾瑜这话哈哈大笑: “看来小兄弟也想去东辰书院求学喽?” “正是,时候不早了,老人家你……” “咱们说了这么会儿话,小老儿只觉得相见恨晚,尚不知小兄弟名讳?” 徐瑾瑜自觉自己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便直接道: “徐氏瑾瑜!” “瑾瑜,握瑾怀瑜,好名字!” 老者赞了一句,随后直接舔了舔笔尖,徐瑾瑜来不及阻止,毕竟墨汁虽无害,却也不可口不是? 但见那老者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笔走龙蛇之下,又取出来一方小印落下,而后直接塞到了徐瑾瑜的怀里: “徐小友,小老儿在东辰书院等你来!” 老者说完这话,三两下便没入人群之中,不见踪影,徐瑾瑜有些奇怪的抬眼看了一眼手中的纸—— 这纸是特殊制造而成,其上撒满了银箔,打眼一看,如星子一般。 其上是用正儿八经的馆阁体书写的类似录取通知书的官方话语,唯有徐瑾瑜的名字那三个字笔力透纸,铁画银钩,让人一看便被那字迹所震慑。 而那名字上,端端正正的盖着一个通红的印子,上书:“翠微居士”。 所以,自己这是被东辰书院提前录取了? 徐瑾瑜心有疑惑,决定等三日后,东辰书院正式开考之时前去询问一二,随后便心无旁骛的朝家中赶去。 今天不知道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而另一边,隋珠楼内,楚凌绝带着小厮,正认真的在一间屋子里精雕细刻一块石头。 小厮心里有些着急道: “世子,今日是东辰书院文辩最后一日,您真的一眼也不去看看那?” “不去,娘亲快要生日了,这隋珠楼好容易得了这么一颗牡丹成团的草花石,我再加工一二,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楚夫人最喜牡丹,眼看生辰将近,这颗草花石对楚凌绝来说,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可,您去岁不是说要考东辰书院,去文辩会上看看,也好知道旁人的水平,心里才不慌啊!” 小厮打小和楚凌绝一起长大,对于楚凌绝的前途比自己的还要上心。 楚凌绝头也没抬道: “平日里学问做够了,何惧之有?” “可是,苏小姐让人传话说,敬国公他老人家有消息,东辰书院的山长,翠微居士会来看这次的文辩!” 大抵是小厮太过碎碎念,楚凌绝有些静不下心,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啊你,那翠微居士向来来无影去无踪,难不成我要用一整个月的时间去赌他的欣赏么? 那还不如我早日考入东辰书院,迟早有让那翠微居士看看我的才学的时候! 还有啊,家里最近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讨娘亲的欢心才是。” 楚凌绝说完,又忙拿起了工具,忙碌起来。 小厮张了张口,半晌没有言语。 可,打铁还需自身硬,世子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10、第 10 章 徐瑾瑜尚不知道那位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老者赫然是大名鼎鼎的东辰书院的山长。 这会儿,他看着城门口那棵百年老树下空荡荡的阴影,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老老实实的朝家里走去。 不过,这对于如今的徐瑾瑜来说,这段路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一月里,徐瑾瑜基本都是靠步行来到京城,虽然疲累的些,但也并非全无好处。 他已经不似才醒过来时,走几步都喘不上气,咳个不停了。既然要走科举这条路,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是重中之重! 徐瑾瑜穿来后,就发现这具身体其实远没有徐母他们以为的差劲儿,其实更多的还是缺乏锻炼的原因。 毕竟,原主虽然有些先天不足,但是徐家人都用尽心思的养育,吃食什么都是给到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早产儿最艰难的出生后的一段时期早就已经过去了,只不过原主的家人依旧把原主当成一个玻璃人似的,明明是个农家子,可一年打头,连太阳都不曾见过几回。 就是这次文辩,徐母都想要亲自来陪徐瑾瑜,却被徐瑾瑜拒绝了。 文辩长达一月,家里的薄田因为都是妇孺的原因,已经尽数租了出去,平日都是靠徐母从徐老婆子那里学来的绣技,婆媳两个一起支撑起整个家用。 徐瑾瑜可没脸让徐母放下家里的生计围着自己转,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给家里人造成很多麻烦了。 月出东方,鸦雀南飞,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徐瑾瑜终于看到了村口。 等到徐瑾瑜走近了,方才瞧见村口正从高到矮蹲着三个人,徐瑾瑜迟疑道: “奶,长姐,小妹?” 徐老婆子揉了揉有些老迈的眼睛,惊喜的看着徐瑾瑜: “瑾瑜!瑾瑜是你吗?!” 徐瑾瑜又走近了几步,让徐老婆子看得更清楚些,徐老婆子拄着竹枝站稳,这才拍着胸口: “可算是等到了,你要是再晚归片刻,你娘就准备亲自上城里找你去了!大妮,快去告诉你娘一声!” “哎,奶,我这就去!” 大妮走后,徐瑾瑜连忙上前扶住徐老婆子的胳膊,初夏的夜里风还是凉飕飕的,徐老婆子的手背冰凉无比。 徐瑾瑜心怀愧意道: “奶,是我不好,今个在城里因着一些小事耽搁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牛车,下回不会了。” 徐老婆子安抚的拍了拍徐瑾瑜的手臂: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妹也在一旁脆生生道: “哥哥,娘今天做了好吃的哦!可是哥哥回来好晚,我都快要睡着了!” “是我的错,等下回回来给小妹带根糖葫芦以做弥补可好?” “嗨呀,这小妮本来就是小馋猫一个,闻着香味就上蹿下跳,把你娘烦的呦,少不得饶她口汤喝哩!” 徐老婆子直接揭了小妹的底儿,小妹气的嘟起了嘴: “哪有嘛!奶冤枉人!哥哥,糖葫芦,不能忘!” “好好好!” 徐瑾瑜满面笑意的应下,祖孙三人悠闲自得的回到了家里,家门口,徐母围着围裙正翘首张望,看到徐瑾瑜眼睛顿时一亮: “大郎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夜里寒气重。” “好香的味道,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徐瑾瑜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口水已经下意识的分泌出来。 这赶了一个时辰路的疲倦,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安抚。 “今个地里的熟了两个冬瓜,娘正好去城里交工,又去猪肉刘哪里买了些大骨回来。大郎这两日都瘦的不成样子,得好好补补才是!” 徐母满脸心疼的说着,随后将一锅炖的奶白奶白的冬瓜大骨汤端了上来。 徐瑾瑜这段时日耳濡目染,也算是了解京城的大致结构有些了解。 娘去交绣活的绣坊在城南,而娘口中的猪肉刘是在城北,且二者都是直线距离最远的。 不过是因为猪肉刘每次给的饶头多些,所以徐母总爱去那里。 “城南到城北,要走老远,娘辛苦了。” 徐瑾瑜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是说着,娘都是为了他。 “没啥没啥,猪肉刘的猪肉最是新鲜,大郎你尝尝娘今个做的大骨汤味儿正不正?” 徐母笑吟吟的说着,把最大的,肉最多的一块骨头盛给了徐瑾瑜,一脸期待的看着。 “光闻着就知道很好喝!” 徐瑾瑜说着,喝了一口骨汤,那浓郁鲜香的滋味,一下子便征服了人的味蕾。 不同于现代那些为了增肥而特意用饲料培育的猪肉,现下的猪肉每一寸肉,每一星油花,都是正经八百用猪草喂出来的,实打实长出来的肉滋味自是不同的。 那种浓郁逼人的油香,让徐瑾瑜不由惬意的眯起眼睛: “香!浓厚中带着鲜甜,香而不腻,太好喝了!” 尤其是今日徐瑾瑜回来的晚,这锅汤炖足了时候,冬瓜滑烂入味,轻轻一抿就在嘴里化开,吸饱了肉汤的冬瓜,吃来有种吃肉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徐母这么一个普通妇人为了让孩子们吃好喝好的智慧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将一锅冬瓜大骨汤喝的干干净净。 “大郎,这文辩你瞅着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吃过饭,徐母终于没有忍住,小心翼翼的问着。 “行了,孩子累了一天了,你这当娘的就别让他烦心了!” 徐老婆子打断了徐母的话,瑾瑜虽然天赋异禀,可是他到底不似寻常殷实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开蒙了,如若能在三日后的东辰书院择生试中拿下一个名额,就已经是徐家祖坟烧了高香了! “我这不是,不是看孩子这些日子太辛苦了?这要是不成,咱们也好早做打算不是?” 徐母说着,眼圈有些泛红,这些日子她在家里听婆母说起大郎的天赋,方知道大郎究竟被他们耽搁成了什么? 尤其是看着孩子这一月以来渐渐消瘦,当娘的心里简直很刀割似的!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也是叹了一口气,是她当时被瑾瑜的天赋震惊到了,这才仓促下了这个决定。 如今,既累了孩子,又忧了家人。 徐瑾瑜耐心听着徐母和徐老婆子的话,想着还贴在自己胸口的那张“录取通知书”,一时犹豫起来。 若是,那只是那位老者的戏弄之举,他贸然说出,岂不是让家里人空欢喜一场? 他待外人可以不计后果,可是对自己的家人却恨不得生出千万个小心。 “奶,娘,你们放心吧。这次文辩,我也是受益匪浅,这次东辰书院的择生试,我必能取得成绩!” 徐瑾瑜虽然对于那张“录取通知书”存疑,可是他对自己却颇有信心。 这一次,他何止受益匪浅,那些文辩会,他一场不拉,也在心里揣摩着“答题技巧”,是以,不管这张“录取通知书”是真是假,他都有进入东辰书院的自信! 徐瑾瑜的话,徐老婆子听后虽觉得略略宽心,那也就只是宽心了。 这一个月下来,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当初有些太过冲动了。 瑾瑜他才十二岁啊! 她怎么就把那么重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身上? 徐老婆子抿了抿唇,拍了拍徐瑾瑜的肩: “好,瑾瑜尽力就好,实在不行,咱还有另一条路!” 徐瑾瑜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徐老婆子岔了过去,徐瑾瑜也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看来,还是得等他被东辰书院真正录取那日了。 三日之期,一晃而过。 晨起,徐瑾瑜一板一眼的复刻自己技艺中的太极拳,慢悠悠的打了一套下来,浑身出了一身的汗。 “大郎,快擦擦吧!” 大妮连忙递了一条热毛巾出来,徐瑾瑜接过笑笑: “谢谢长姐!” 大妮摇了摇头,看着徐瑾瑜那张练过太极拳后,沐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玉面,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打小就知道自己的弟弟生得好,她以弟弟为荣,可她万万想不到弟弟不是她的弟弟,她的弟弟另有其人。 而她真正的弟弟贪恋着荣华富贵,她至今未曾见过一面。 “大郎,你要真是我亲弟弟就好了。” 大妮轻之又轻的说着,徐瑾瑜耳力很好,听后勾了勾唇: “长姐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是亲人啊。” 大妮闻言,张了张口,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昨夜里,奶和娘已经开始悄悄收拾东西了,要是大郎是她的亲弟弟的话,那她们就不用匆匆举家离开了啊。 真希望大郎可以考上东辰书院,可是,大妮听刘秀才说过,那东辰书院广纳天下贤才,莫说京城,便是其他城府也有那求学之人,不知其数。 而大郎在此之前,也不过略识得几个字,如何能成行? 大妮心里思绪万千,但最终都化成一声轻叹: “大郎,好好考,我们在家等你。” “我会的!” 晨光微熹,少年终是迎着朝阳,踏上了求学之路,他身姿笔挺,无畏无惧,大步流星,前方是一片坦途。 …… 今日的香山脚下,人潮涌动,川流不息,徐瑾瑜好容易挤过了人群,带着一身薄汗来到了报名处。 “姓名,年龄。” 东辰书院似乎惯是会抓壮丁的,这会儿做记录的也是东辰书院的学子。 只是,许是因为今日人太多的原因,这位学子有些不耐烦。 东辰书院的报名需要缴纳一定的纸笔费,徐瑾瑜知道家中银钱来之不易,所以准备先要问问那张“录取通知书”的真假。 “姓徐,名瑾瑜,年十二。这位兄台,我来是想问问……” “什么?十二岁?你没搞错吧?我们东辰书院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满打满算,我东辰书院收纳的学生中,年岁最小的便是京中三才之首的高无涯,无涯郎君,而他当初可是以秀才之身入学!倒是你……还是莫要浪费银钱了吧!” 东辰学子满眼鄙薄的看了徐瑾瑜一眼,这样的学子他早就不知道见过多少,自以为自己学过几个字都敢来报名,也不嫌麻烦别人? 徐瑾瑜摸在胸口那张“录取通知书”的手微微一顿,面无表情道: “你怎知我是来浪费银钱的?” 11、第 11 章 那学子不由嗤笑了一声,打量着徐瑾瑜的穿着: “旁人十二岁会不会浪费银钱进学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过一农家之子,凑这个热闹来显摆自己的人,我瞧得多了去了! 农家赚银最是不易,小小年纪便虚荣无比,我东辰书院的先生能把你纳入书院,我余明远的名字倒过来写!” 余明远掷地有声的说着,却不想,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声: “明远,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都围在这儿?” 徐瑾瑜听着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抬眼看去,不由扬了扬眉。 这不是那位说要给他洗衣裳袜子的那位仁兄吗? 林书真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余明远立刻站起来,清脆的唤了一声: “师兄!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和往年一样,遇到了些自不量力之辈,我正在“劝”呢! 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儿,拿着家里的血汗钱想来挥霍,我要是不劝劝,又发生去岁的事儿怎么办?” “哦?十二岁,是哪个?” 林书真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东辰书院择生严格,虽未规定年岁,但少有人家小小年纪就送孩子过来。 一则,东辰书院花销不小,长久没有进益,家里迟早会吃不消,二则,要是被打击到,只怕此生都要沉湎失败之中。 看来确实得好好劝劝了。 林书真如是想着,抬眼看去,这一看,便不由失了声。 “怎么是你?!” 徐瑾瑜勾了勾唇,拱手行礼: “又见面了,林郎君。” 林书真无语凝噎,他不会真要给这小子洗上十数年的衣服袜子吧? “师兄,你认识他?” 余明远瞪圆了一双眼睛,又不住打量着徐瑾瑜,这少年衣着实在寒酸,若不是那张好脸,掉进人海里都不带能扒拉出来。 “这位,就是让我与齐盛落败的少年。” 林书真虽然有些较真,却也是个坦荡荡的人,对于自己当日的输赢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余明远:“……” 余明远闻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当日不曾问过小兄弟姓名,今日还请小兄弟赐教。” 林书真亦是回以一礼,林书真的态度实在恭谨,让徐瑾瑜心里原本的那丝怒意也渐渐平息。 方才那余明远唤林书真一声师兄,想是二人师出同门,是以林书真这是在替余明远赔礼。 徐瑾瑜那丝不快来的快,也去的快,这会儿只摇了摇头: “赐教不敢当,徐氏瑾瑜,见过林郎君。” “瑾瑜,好名字!观徐小郎君的名字,便知家父家母爱子心切。” 林书真笑眯眯的捧了一句,但随后又话锋一转: “不过,徐小郎君有所不知,我东辰书院虽对学子的年岁没有多做要求,但因择生试上题目涉猎良多,外头都说我们东辰书院是死要钱……” “师兄!怎么,怎么能这么说?!” 余明远脸涨的通红,林书真却摆摆手: “百姓口耳相传,听信者不知凡几,且我东辰书院的花销确实不菲,我与徐小郎君也算不打不相识,个中利弊自要先讲述清楚才是。” 徐瑾瑜微微颔首,东辰书院的开销不菲这件事他并不是不知道,但本次择生试后,待到九月之时才会正式入学,他自有法子在这三月间赚到足够的银钱。 他要的,只是东辰书院这层不惧权贵的虎皮,以防侯府狗急跳墙罢了。 “我省得的。” 徐瑾瑜如是说着,林书真见劝不住,便看向余明远: “还不来为徐小郎君登记?” “慢着。” 余明远正要落笔,心里还有些不太情愿,听到徐瑾瑜的声音停住动作: “你想通了?不报名了?” 他暂时还不想倒着叫自己的名字。 “不,报名前,我想先问问,此物是真是假?” 徐瑾瑜说着,取出来那张“录取通知书”,闪闪银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徐瑾瑜刚一拿出来,林书真和余明远的眼睛就不由看直了。 “这,这,这……” “这不是,这不是……” 林书真和余明远两人“这”了半天,让不少人都围了过来,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眼睛尖,直接道: “有人拿到东辰书院的择录函了!” “什么,择录函?这是什么东西?!” “没听说过啊!这东辰书院的择生试不是还没有开始吗?” 林书真冷静下来,从徐瑾瑜的手中接过了那张择录函,看着上面徐瑾瑜的名字,和那方红色小印的落款,瞳孔一缩。 竟然是,竟然是山长亲自选录! 而这时,人群中已经有人揭了密: “这择录函已经有十几年不曾问世,难怪现在有不少人不知道。说起择录函,你们或许觉得耳生,可若是如今的左都御史应青越应大人尔等应当略有耳闻吧?” 这位左都御史,便是以一介平民之身,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如今不过不惑之年,便已经成为正二品大员。 对于这位出身不显的二品大员,民间最是津津乐道,一是应大人以平民之身官至二品实在难得,二便是应大人上位以来,平民在勋贵的欺压下也多有喘息之机,百姓对其颇为感念。 “……而咱们这位应大人,便是当初被这张择录函选入东辰书院的!只是,自应大人之后,择录函久不问世,倒是快要无人知道喽!” 徐瑾瑜这时才知道这张择录函的意义有多么巨大,那么,那位老者究竟是什么身份? 徐瑾瑜不禁陷入沉思,他虽在文辩会让崭露锋芒,可是无涯郎君不过十三岁便有了秀才身,徐瑾瑜自知他无法与之相较。 那,为什么那位老者会将这张择录函交给他? 徐瑾瑜将那日的记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从老者看似邋遢的穿着,到老者莽撞的举止。 总不能像现代公司选人时,还搞的什么测试吧?什么品性过得去便会收录之类云云…… 徐瑾瑜想着,自己都要笑了。 书院闻达天下,靠得是泱泱学子,可断断没有因为品性便行特殊之举。 且徐瑾瑜自认自己那天的举止只是至多有些不出阁,再多他也没有。 但现在也不是徐瑾瑜纠结这些的时候,林书真捧着那张择录函,声音难耐激动的说道: “徐小郎君,还请你随我来,书院久不见择录函,需要请陆监院过目。” 徐瑾瑜自无不可,只是临走前,看着余明远,做了几个口型,这便随林书真进入书院。 余明远学着徐瑾瑜的口型发音,差点没气个仰倒: “远……明……余……嘿,这小子!” 徐瑾瑜方才拿出择录函时,也不过是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可是他这会儿跟着林书真同入书院,却是惹的外头不少人惊诧: “那是什么人?为何能提前进入书院?” “看他年纪尚小,许是学子亲人罢?”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东辰书院治学严谨,平日凡是在书院的学子连自己衣裳都有亲自浣洗,怎么会贸然带亲人入书院?” “那小郎君衣着粗陋,也不像是那位学子的亲人!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这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啊!凭什么那人可以进入书院?” 人群一下子哄乱起来,书生们虽然文弱,可是言辞的战斗力一个顶十个,吵嚷不堪。 楚凌绝带着小厮姗姗来迟,在人山人海外,便听到里头的吵闹声,不由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儿了?去打听打听!” 小厮看着楚凌绝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连忙小跑过去探问。 而楚凌绝站在人群之外,脸色沉凝,他此番前来考试,娘亲眼看着不如此前上心。 明明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娘亲还特意去绣坊定制了衣裳,说是要来为他送考,可是今晨起,娘亲似是浑忘了。 楚凌绝心里又酸又苦,不由攥紧了手掌,却牵动了手指上因为雕刻弄出来的伤痕。 …… 徐瑾瑜跟随林书真进入东辰书院后,便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 东辰书院果然不负它不慕权贵的美名,因为它本身就很贵! 许是因为择录函在手,林书真清楚徐瑾瑜笃定会入学院,便略略介绍着: “这里是前校场,入学院后需每晨训走两刻。今日临时征用于择生试的试点,倒是高兴坏了不少人。” 足足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却只是一个前校场! 徐瑾瑜啧了啧舌,踩着校场正中的那天青砖石大道缓缓行走。 校场分外广阔平坦,上面摆放着不计其数的桌椅,而在最正中的地方,矗立着一尊一丈高的孔夫子的雕像,端得是气势恢宏。 徐瑾瑜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东辰书院要收取一定的纸笔费了,毕竟只这些桌椅的布置,便是一项浩瀚工程了。 学舍与校场之间,乃是用一片高大挺拔,直入云霄的竹林相连,竹林分外静寂,将校场的杂音尽数隔绝。 林书真带着徐瑾瑜一路行去,偶尔碰到些陌生的学子,都会与林书真问好,并对徐瑾瑜投以奇怪的眼神。 徐瑾瑜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林书真忙道: “徐小郎君莫要见外,他们是难得见到如你这般大小的学子入学,当初无涯郎君入学也是被他们盯了一月有余,才有所缓解。” 林书真没有说的是,高无涯是以碾压所有人的成绩,迫的诸多学子不敢再用那些奇怪的眼神看他。 “竟是这样,可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冒犯了。” 徐瑾瑜喃喃的说着,林书真也无奈的笑了笑: “这些学子大都是些年岁浅,未曾外出游学的学子,平日死读书惯了,虽无坏心,却显得唐突。 明远也是,他今日想是说话不甚好听,你莫要放在心上。” 林书真说完,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再说,莫说他们,便是我……不也曾冒犯过徐小郎君不是?” 两人边走边说,林书真在文辩会上的举止虽然莽撞,但他坦荡,徐瑾瑜对其并无恶感,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反正脸都打了,他又没吃亏。 走过了竹林后,便是白墙黛瓦的学舍,虽是学舍,可却更像一座座宅院,中门打开,时不时有身着学子服,一身星光的学子进出行走。 徐瑾瑜看着,若有所思,这倒是有些像古代版的大学。 林书真带着徐瑾瑜自一座座“宅院”外经过,并未停留: “这些都是各级的教学斋,依徐小郎君这份择录函来看,你不出意外会在丙字一号斋。” 徐瑾瑜还有些奇怪,林书真却顿住步子: “徐小郎君,我们到了。” …… 楚凌绝在人群外等的有些久了,眼见着那小厮迟迟未归,压着怒气道: “来人,开路!” “临安候世子到——” 随着一声高喝,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 “方才那少年,乃是拿着山长的择录函入学!” 山长,的择录函?! 楚凌绝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人竟真得到了山长的赏识?! 12、第 12 章 楚凌绝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一霎时,脑子嗡的一下响了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真的得了山长的赏识?! 翠微居士向来来无影,去无踪,所以小厮说起苏小姐言及翠微居士回来看这场文辩,他并没有当回事儿。 可没当回事儿归没当回事儿,但这会儿有人真真拿着山长提前签发的择录函入书院,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就好像,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藏宝地,所有人都以为不会挖出宝藏,可突然有一天被人挖出来了一块天下至宝! 楚凌绝心里又酸又羡又妒,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好的运气?! 可楚凌绝还来不及压下心底的酸气,便看到一书院学子沉目而来: “临安候世子好大的架子!想是多年过去,我东辰书院的学规都让人浑忘了!来,告诉临安候世子,我东辰学规为何?!” “恭勤不倦,博学慎思! 学无高下,知行合一!” 在东辰学子的一阵呼和声中,那学子面色不改,看着额角沁出冷汗的楚凌绝,朗声问道: “早就听说,临安候世子博学多才,还请世子就今日之举解释一二!” 楚凌绝张了张口,看着周围被自己的小厮驱赶开的众人,一时无言。 “若要入我东辰书院,自当遵守我东辰书院学规,若是世子无法接受,不如归去!” 那学子说完,看了楚凌绝一眼,转身离开。 待那学子走后,才有人小小的惊呼道: “那位就是乙级大名鼎鼎的监察者段峰锡?” “正是,早就听闻这位监察者最是铁面无私,如今人家临安候世子还没有入书院,就给人家一个下马威……” “害,东辰书院向来以平民、小官之子居多,勋贵子弟少之又少,临安候世子不过十一二便放话说要入东辰书院,这是有多自傲? 人家无涯郎君当初以秀才之身入学,可临安候世子呢?也难怪会被这位监察者当面下脸!” “那方才那位少年呢?若是他才学不浅,吾等岂会不知?他瞧着,可是与临安候世子不相上下!” “这……” 众人的窃窃私语落入耳中,楚凌绝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他本想要挥袖而去,可是听到众人口中那与自己年龄一般无二的少年后,心里只觉得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必须考入东辰书院! 他不但要考入,还要以榜首之名考入! 届时,他才能扬眉吐气! 楚凌绝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终是有些不情愿的排在了队尾。 “当!当!当!——” 三声钟响,楚凌绝随着人海一同进入东辰书院,这座在民间闻名遐迩的书院,也唯有在每年的今天,才会对这些未曾入学之人大开门户。 而经这一场择生试,能留下来的,少之又少。 楚凌绝和众人一起进入试场,以为他报名的次序靠后,所以被安排在了一个角落。 坐在角落的楚凌绝放眼望去,忽而觉得自己这一刻似乎真的成为了芸芸众生的一个,他被拉下了高贵的云端。 这个认知,让楚凌绝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不会的,他必要做勋贵中凭科考入仕第一人! 楚凌绝深吸一口气,静待考试。 …… 监察院内,监院陆海远今日倒是难得的清闲,那些小皮猴子们都被书院的先生们抓了壮丁,前去督考,他倒是难得不用训院,这会儿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好不自在。 毕竟,一年到头,这样的逍遥日子可不多喽。 “陆监院,学生有事禀告。” 外面传来门响,陆海远不得不收回了自己悠然自得的模样,变回了素日那张生人勿近的脸: “进来说话。” 林书真忙领着徐瑾瑜进入屋内,林书真一进去,扫了一眼陆海远面前的茶壶,便知自己扰了监院难得的雅兴,一时有些歉疚: “打扰监院了。” 陆海远摆了摆手,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 “有什么事儿,说吧?还有,你身后何人,我倒是从未见过。” 陆海远火眼金睛,眼光毒辣,对于书院学子的面容早就刻在脑中,只看了一个侧脸,便一眼认出了徐瑾瑜并非书院中人。 “见过陆监院。” 徐瑾瑜自林书真身后上前拱手一礼,仪态大方,风度翩翩,陆海远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声: 好个俊俏少年郎! “咳,说说吧,为何将外人带来。” 陆海远说着,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林书真立即道: “陆监院,这位是徐瑾瑜,徐小郎君,今日拿着山长的择录函前来登记。” “噗!咳咳咳——你说,你说是翠微的择录函?!” 陆海远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而徐瑾瑜早就在林书真说出这个消息时,悄咪咪的拉着林书真后退一步。 这会儿,林书真看着自己脚尖地面上的水雾,感激的看了徐瑾瑜,他差点就被喷的口水临头啦! “正是!请您过目。” 林书真将择录函双手呈上,陆海远立刻认真查看起来: “确实是翠微的字迹和小印,只是,那老东西不是外出游历去了么?” 陆海远终于绷不住自己那样肃然的老脸,当场碎碎念起来。 徐瑾瑜这时才有些蒙,原来,那位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东辰书院的山长——真是好清新不做作啊! 徐瑾瑜欲言又止,这东辰书院不光行事不同寻常,就连山长也是不落俗套呢。 陆海远碎碎念的间隙,也在观察着徐瑾瑜,他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将眼睛落在了徐瑾瑜的脸上: “还是个孩子呢,翠微那老东西不会是因为西宿的老不羞去岁说我东辰没有一个可做探花郎的学子,这才特意选的吧?” 徐瑾瑜:“……” 林书真:“……” “咳咳,都看着老夫作甚?小子,你且说说,你到底如何入了翠微的眼?” 徐瑾瑜斟酌一二: “大概,是因为我善良?” 这回换陆海远沉默了。 “算了算了,或者是翠微老了老了,开始较真了。可,还是个孩子呢!” 陆海远嘀嘀咕咕,徐瑾瑜也默然不语,反正又这择录函在,东辰书院他进定了。 林书真听到这里,却不情愿: “陆监院,谁说徐小郎君只有脸能看?他可是有大才!” 陆海远看了看徐瑾瑜,压低了声音道: “这小子是不是不洗袜子被你知道了?来,举报他,老夫待你入学,可暂且宽宥你一月适应。” 徐瑾瑜不可置信的看向林书真,谁能想到,谦谦君子的林书真……他竟然不洗袜子! 林书真这会儿也气的满面涨红: “陆监院!等山长回来,我定要向山长告知,您把他藏在房中的晚甘侯茶喝光了!” “……我们还是来说说这位小郎君的大才是什么吧?” 林书真:好气啊,但是不能打老头! “反正……我和齐盛,还有西宿的乌海,宋志都一同败在了这位小郎君手下,您就说厉不厉害吧?” “嘶!那是有点厉害啊!” 陆海远倒吸一口凉气,徐瑾瑜看着这师生二人一唱一和,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当不得林郎君如此夸赞,侥幸罢了!” “什么侥幸嘛!那乌海向来自傲,监院是没见那日乌海脸臭成什么样子了!” “当真?那小子是个蔫儿坏,去岁可没少被那小子使坏……” 陆海远说着,对徐瑾瑜投以赞赏的眼神: “能打压了乌海的嚣张气焰,徐小郎,你以后就是咱们书院一宝啊!” 陆海远直接把徐瑾瑜划去东辰书院的手法过于娴熟,看的徐瑾瑜有些哭笑不得,拱手道: “荣幸之至!” 随后,陆海远又想问些细节,可是林书真记恨自己被掀了老底,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至于徐瑾瑜在不被冒犯的情况下,内敛温和,自然不会夸耀自己的“战绩”。 直把陆海远气的就要赶两人离开: “都走走走!没一个省心的,对了,徐家小子,过来登记一下!” 从徐小郎到徐家小子,不过须臾,徐瑾瑜也不由失笑: “是。” 所谓登记,也不过是将自己的身世背景写下,徐瑾瑜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信息写了下来。 “写完了?拿来我瞧瞧。” 陆海远喝尽了最后一口茶水,接过徐瑾瑜递来的纸张一扫,直接瞪圆了一双眼: “你字好丑!” 林书真也凑过去,惊讶道: “徐小郎君,你的字真的好丑啊!” 徐瑾瑜:“……” “或许,是我学习时间过于短了,以后我会好好努力的?” “短,有多短?” 陆海远看着徐瑾瑜,有些不信的捋了捋须: “咱们书院有的是字写的丑的,徐家小子莫要托词,这字啊,只消勤学苦练,迟早有能看过眼的时候。 再说,你生的好看,待到他日殿试之时,只消答的不是很差劲儿,一个探花郎那是没跑了!” 徐瑾瑜:看出来贵学院对探花郎很执着了! 随后,徐瑾瑜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道: “让陆监院和林郎君见笑了,我家中贫寒,学习至今,不过一月有余。” “多久?!” 陆海远失声尖叫,手中的纸飘飘然滑落。 林书真更是直接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僵硬转过了脖子: 这货到底是哪儿来的妖孽?! 13、第 13 章 西斜的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在地板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芒,原本静谧的房间内传来几声争执: “这篇文章,进退合度,颇有见地,实属上佳。” “非也非也,对答尚可,然字迹绵软无力,观字见人,不过尔尔。倒是老夫手里这篇文章,虽行文朴实,却好在一个真意之上。此人用笔敦实,看着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我这里也有一篇佳作……” 几位先生争来争去,却争不出来一个高下,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竹叶青广袖长袍之人自门外走了进来,银线绣制的星辰随着行走若隐若现。 “碧虚先生!” 来人的出现让几位先生眼睛一亮,连忙将人拉至案前: “碧虚先生来看看,您觉得那篇文章可点为榜首?” 碧虚先生微微颔首,一一阅过案头之上被人筛选出来的文章后,看着其中一篇,微微凝眉: “此文……” 一位先生挤进来,看到碧虚先生点出的这篇文章,笑的眉开眼笑: “碧虚先生也瞧中这篇了?他们都说这篇文章的字迹太过于绵软无力,不可点为榜首,可终究瑕不掩瑜呀!” “不,这篇文章不该出现在这里,打入中品吧。” “碧虚先生,这……” “除用笔轻浮之外,满篇尽是辞藻堆积,华丽有余,内蕴不足,点为中品,已是宽宥。” 碧虚先生点评完后,又选了三篇佳作出来,一者锐气逼人,用词犀利;二者大开大合,立意高远;三者质朴无华,余韵悠长。 “而今,圣上圣明已久,已非先帝之时,喜好辞藻华丽的恭维之词,诸位选人还需谨之,慎之。” 碧虚先生说完,便准备提笔写评,到手伸到一半,便收了回去,只温声道: “还请诸位代劳,我院中还煎着药,告辞。” 碧虚先生走远后,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抚须一叹: “确实是我着相,久不见用词如此侈丽闳衍的行文,一时见猎心喜,却未究其内涵,是碧虚先生给老朽留了脸面。” “碧虚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眼光毒辣。” “碧虚先生少年成名,自不是我等与之相较,只可惜……” “天妒英才,可惜可惜。” “呵,什么天妒,怕是人害!” …… 几位先生说着话,将那原本糊住名字的试卷拆开,而那张入了上品,又被打回中品的答卷,赫然上书三字——楚凌绝。 与此同时,楚凌绝坐在放着冰鉴的马车里,揉捏着自己的手腕。 东辰书院办事讲究效率,至今日日落之时,便该有个答案。 楚凌绝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那篇异于旁人的文章一出,必定备受追捧,那抽疼的手腕,也无法掩饰他的好心情。 “世子出马,一个顶俩!待世子摘下东辰书院的榜首归家,老夫人,侯爷和夫人一定会高兴坏了!” 小厮看楚凌绝心情好,也跟着拍马屁。 楚凌绝扬了扬唇: “此事尚未成事,不可胡言。” 楚凌绝虽有轻斥之意,可面上却带着笑,小厮哪里能不明白楚凌绝如何想的? “害,这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吗?世子打五岁开蒙,便由名师教导,岂是那些破落户和泥腿子之子能比的?” 楚凌绝听了这话,眼睛闪了闪,没有说话。 毕竟,那位和爹爹娘亲较着劲儿的“哥哥”,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泥腿子之子罢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慕荣华,还是图谋更大呢? 不过,这和现在的他没有关系。 毕竟,只要他以勋贵之身,却能得榜首考入东辰书院,在京中名声必定更上一层楼。 不管是爹爹,还是娘亲必是无法割舍他的。 “放榜了——” 楚凌绝回过神,稳坐如钟,淡声吩咐道: “既出来了,便去看看,回府也好告知祖母,爹爹和娘亲。” 小厮笑嘻嘻道: “得嘞,小的这就去瞧一眼!” 虽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也得亲眼看过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厮终于回来了,却是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 “世,世子……” “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 楚凌绝漫不经意的喝了一口茶水,那小厮磕磕巴巴答话: “世子,世子未能取得榜首!” “那看来这一次的学子学识渊博。不是榜首也无妨,毕竟是东辰书院。” 楚凌绝的话让小厮更加战战兢兢: “也,也不是第二名……” “不是第二名,那第三……” 楚凌绝有些诧异,他看着自己至今酸疼,也手指上伤痕累累的模样,眸色微沉。 看来,是字迹拖了他的后腿。 小厮听到这里,只心一横,眼一闭道: “此番东辰书院取中一百五十位学子,世子您排名六十八名!” “多少?!” 楚凌绝拍案而起,惊怒交加。 他堂堂侯府世子,自幼名师教导,如何能在一个小小书屋的择生试中落入中流?! “六,六十八名……” 小厮颤颤巍巍的说着,楚凌绝说着就要冲下马车,被小厮死死抱住腰: “世子不可啊!小的方才上来时,便听到有人议论世子,您贸然下车,只恐,只恐要受折辱啊! 您还年幼,那无涯郎君昔日也不过是十三岁时才以秀才之身入了东辰书院,您若是不甘,还有一年时间! 况且,十二岁的小郎能考入东辰书院,即便只是中流,也是顶顶厉害了!” 小厮的话,楚凌绝终究是听进去了,渐渐冷静了下来。 “第一名是谁?” 小厮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 “您是问被山长用择录函录入的那位,还是择生试上的那位?” “都说来听听,还有,他们又年岁几何?” “这……择生试的头名是一位年岁一十七岁的秀才,名唤师信。” 小厮说着,不由咽了咽口水,犹豫起来: “至于那位择录函的学子,名唤……徐瑾瑜,年岁,年岁十二岁。” “你说什么?!徐瑾瑜?哪个徐,哪个瑾瑜?!” “徐是双人徐,瑾瑜就是……” 楚凌绝早在听到“双人徐”三个字的时候,就觉得一股子寒意自脚底窜了上来。 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名字。 这个,在府中被娘亲讥讽过,穷人贱命心却高的名字! 楚凌绝又在心里对自己说,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可大盛国内,又有多少同名同姓又同岁之人? “回府。” 楚凌绝哑着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样。 马鞭一响,车厢一动,吹来的微风掀起了轿帘,但见那书院正门之处,一个粗衣麻袍的少年正与身穿东辰院服的学子笑着说着话。 西沉的微光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人只觉得他竟晃眼的昳丽,哪怕粗衣布袍也无法掩饰的高华气度。 楚凌绝死死的盯着那道身影,哪怕他并未见过亲眼见过,可他也清楚的明白眼前人就是他的那位“哥哥”! 楚凌绝看了许久,等到徐瑾瑜转身的那一瞬,他如同被惊吓到了一样,倏然松了手,靠着车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太完美了。 即便是长在乡野,可却形貌昳丽,举止不俗,这张脸若是被娘亲看到,哪怕他是一个一无所知的花瓶,也将被娘亲捧在手心显摆。 楚凌绝自幼时就知道,娘亲一直因为他未曾继承爹爹的好相貌而惋惜不已。 毕竟,高贵的宁家小姐连天家也嫁的,又为何选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侯府世子呢? 也不过是为了一幅好皮囊罢了。 可方才的惊鸿一瞥,楚凌绝只觉得自己的心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 那是连临安候也要逊色三分的好相貌,纵使现在尚还青涩,可也能让人窥到来日他长成之日,该是如何的霞姿月韵,风流倜傥。 徐瑾瑜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一道注视着他的目光,可迎面而来的是一辆华贵的马车。 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想来是方才车夫探查路况的原因吧。 因着他与陆监院,林书真三人说话耽搁了时间,择生试已然开考,是以他不得不等待择生试结束。 谁让这东辰书院依山而建,连个后门都没有可走的。 若是让徐瑾瑜顶着天南海北前来考试的学子的目光自那青砖大道走过,也不过徒惹是非。 而陆监院也觉徐瑾瑜或会无聊,加上徐瑾瑜那手小儿涂鸦式的字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这便将人留下来练了一下午的字。 是的。 拿着传闻中特殊的、山长亲自签发的择录函入东辰书院的徐瑾瑜第一件事儿是练字。 可徐瑾瑜虽然对于写毛笔字不甚熟练,可是他仍有着十数年的钢笔字的经验,这就导致陆海远一面恨铁不成钢,一面纳罕: “明明未习过久的字,何故自有一番章法在其中?只是这用笔架构间,委实不同以往,真是奇也怪哉。 若不是你小子年岁太小,对于运笔,行文一窍不通,老夫都要以为你说你是初学实在逗弄老夫了!” 最终,徐瑾瑜抱着陆海远和林书真友情赞助的字帖和笔墨纸砚离开了书院。 天色苍茫,徐瑾瑜还有闲心去买两支糖葫芦并一袋糕点,然后才慢悠悠朝家走去。 徐家宅院,小妹披着星光,怀里的鼓鼓囊囊自外头溜了进来: “长姐闭眼!” 大妮心神不主,但听了小妹的话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张嘴巴,啊——” “呀,好甜!” 大妮睁开了眼睛,就看到小妹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包用绿叶子包好的樱桃,和她一起蹲坐在门坎儿上: “嘿嘿,甜吧,我特意挑的呢!给长姐先尝个味,不要皱眉啦!等哥哥回来我们一起吃!” 大妮甫一展眉,却又皱了起来: “好,我们等大郎回来。” 大妮说着,心里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屋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家当。 真希望大郎可以考上。 14、第 14 章 月朗星稀,徐瑾瑜又一次肩披月光归家,方至村口,就看到巴巴等着的大妮小妹,一看到徐瑾瑜的身影,姊妹俩便一左一右的围了过来。 大妮接过徐瑾瑜肩上背着装满笔墨纸砚的竹篓,只觉得手心一坠: “好沉,大郎如今身子方才见好,怎也不使人告诉家里一声,我去帮你拿回来。” 徐瑾瑜浅浅一笑: “长姐有所不知,我出东辰书院之时,已是暮色黄昏,再一番周折怕是要到三更半夜了。 再说,长姐一个姑娘家,漏夜出行,我也是不放心的。” 徐瑾瑜的话让大妮只觉得心间一暖,随后立即道: “那以后我早些去书院外等着大郎就是了!” 大妮如是说着,眼中含了一批期盼,而徐瑾瑜也没有辜负她的期盼,迎着大妮那双沉着明月的双眸,语调平缓却认真道: “好,那以后怕是要有劳长姐了。” 大妮听了徐瑾瑜这话,眼中顿时绽放出璀璨华光,她两步上前,抓住徐瑾瑜的袖子: “大郎,当,当真么?!” 徐瑾瑜含笑点头: “瑾瑜此去,未负长姐厚望。” “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奶和娘!” 大妮一时怔神,一时流泪,反应过来后后便飞快冲向家的方向,仍不忘将怀里的笔墨纸砚抱的紧紧的。 徐瑾瑜还来不及反应,就只看到长姐远去的背影,他不由无奈摇头,一低头,就看到小妹也咧着嘴傻笑。 “小家伙,你你高兴什么?” 小妹牵着徐瑾瑜的袖子,慢慢走着,清脆道: “这几日都不曾见长姐这么开心啦,我都哄不好长姐,还是哥哥有法子!” 徐瑾瑜扬了扬眉,他也发现了,这家里就数长姐心思最为细腻,却多忧虑。 今日她那般高兴,也是稀罕。 “哥哥不光有法子哄长姐开心,也有法子哄小妹高兴。” 徐瑾瑜话落,自袖中取出来那两根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小妹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哇!糖葫芦!” “高不高兴?!” “高兴!哥哥最好啦!” …… “离老远就听到你们兄妹俩的热闹劲儿了,快进来!” 徐老婆子方才一听大妮报喜,立刻便走了过来,这会儿刚赶上开门。 “奶,您慢着些。” 徐瑾瑜立刻上去扶住徐老婆子,月色昏暗,徐老婆子这些年做绣活伤了眼,夜里视物不大清楚。 小妹这会儿一手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 “奶!哥哥给我买了糖葫芦!长姐,这是你的!” 大妮方才结结实实哭过一阵,把这两日的忧虑都随着眼泪哭了出来,这会儿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听了小妹的话,愣了愣: “给我的?我都长大了,糖葫芦都是哄孩子玩儿的……” 大妮说着,声音却是犹豫起来。多子之家,若有贫困,多是大的那个忍让。 徐瑾瑜看出来大妮的顾忌,温声笑道: “就是给长姐的,姑娘家多喜酸甜,长姐快尝尝吧!” “长姐快吃快吃!” 小妹直接递到了大妮嘴边,然后道: “长姐已经挨着嘴了,不能再让了!” 大妮被小妹这番操作弄的哭笑不得,随后只能接过,轻轻咬了一口,眯起眼睛: “酸酸甜甜的,好吃。”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家门,徐瑾瑜从竹篓里取出来了一袋包好的点心: “这是给奶和娘的,店家热情,我略尝了尝,酥软甜香,颇为不错。” “呦,我老婆子也有?” 徐老婆子也是喜不自禁,点心不点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那份心。 徐母是最后出来的,徐瑾瑜回来的正是时候,炖了足足两个时辰,酥烂入味,香气扑鼻的红烧肉正是出锅的关键时候。 “吃肉喽!” 徐母笑眯眯的端着一盘红烧肉走了出来,大妮恋恋不舍的将没有吃完的糖葫芦收拾起来,端来了一小盆糙米饭,又张罗着摆好碗筷,一家人正式开饭了! “快吃快吃,这可是娘今个特意准备的!” 徐母催促着,挟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了徐瑾瑜的碗里,笑眯了眼: “我就知道大郎定是个出息的!今个特意做了红烧肉庆贺,是做准了!” 麻将大小的红烧肉被炖的又软又烂,裹着一层浓郁的红褐色酱汁,油光锃亮。 用筷子夹起的时候,琥珀似的的肥肉似受不住力的轻颤两下,让人不受控制连忙将其送入口中。 徐瑾瑜将盖在碗上的红烧肉连并一大口糙米饭送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那副香甜模样看的徐母自己心里比吃了一盘子红烧肉还要高兴。 无人知道,今日这红烧肉,要么,是大郎成功入学的庆贺,要么,是徐家离开此地的饯别。 一顿红烧肉,吃的大家是满嘴流油,就连那咸香浓郁的酱汁到最后都拌着米饭被分吃了。 吃饱喝足,徐家人在院里纳凉消食,石几上放着小妹采回来的红樱桃并一壶白水。 徐母这厢捧着徐瑾瑜带回来留作纪念的择录函,爱不释手。 徐老婆子拄着竹枝,在地上戳了几下: “咳咳,瑾瑜他娘,你都看了一刻了!” 徐母这才仓促回神,用手背蹭了蹭眼角的湿意: “娘,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你高兴也得有个尽头不是?拿来,该我看了!” 徐母:“……” 好家伙,原来您是这意思? 等徐瑾瑜这张择录函在家里人手过了一遍后,徐母又道: “大郎,你给娘说说,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生的?怎么还真的考上了呢?” “去!个不会说话的!” 徐老婆子没忍住都想要扬竹枝揍人了,徐瑾瑜忍着笑拦住了: “奶,娘,这张择录函是三日前就给我了,今个我是去书院登记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和徐母顿时目瞪口呆,徐瑾瑜简单讲了一下那位“清新脱俗”的山长是如何把这珍贵的择录函以塞破烂的方式交给自己的后,徐老婆子和徐母更是面面相觑,但随后心大的徐母直接摆了摆手: “害,我就知道!就我们大郎的相貌德行,谁见了不迷糊?” 徐瑾瑜:“……” 虽然但是,东辰书院貌似还真却一个探花郎的种子来着。 …… 徐家小院里,安恬静好,而京中的临安候内,亦是用餐的时候,只是气氛却不大愉快。 侯府的膳食素来丰盛,而今餐桌正中摆的正是楚凌绝最喜欢的红烧肉。 说来也是奇怪,锦衣玉食长大的楚凌绝喜欢的是些浓油赤酱的肉食,以红烧肉为最。 四四方方的红烧肉无论是形状还是大小都一丝不错,挂着红彤彤的酱汁,鲜亮喷香,乃是府中厨师精心烹调而出。 只是,今日却未尝有人动一筷子。 “凌绝啊,你当初可是说你有夺得头名的信心,我才允你去考那东辰书院,没想到竟只是个中流!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楚夫人柳眉倒竖,那张保养的如同二八少女的脸上怒色丝毫不掩: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的中流成绩一出,京里有多少人要看我宁瑶的笑话?!” 楚凌绝低着头,出神的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不言不语,脑中却是徐瑾瑜那张清俊非常的容貌。 如果娘亲知道,她的亲生儿子不但生的过人,还才学过人,被择录函选入东辰书院。 她还会要他吗? “凌绝,你既是我侯府世子,便该拿出世子的本事来,莫要叫人看轻了我临安侯府!” 楚夫人冷眼看着楚凌绝低头不语的模样,厉声说着。 这是以往楚夫人从未有过的严厉,楚凌绝也不免抖了抖肩: “是,娘亲。等,入了书院,我定一雪前耻!” 楚夫人闭着眼,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吃饭吧。” 这顿饭,楚凌绝吃的食不知味,只顾着吃着碗里的米粒,那盘最喜欢的红烧肉是分毫微动。 而素来疼爱儿子的楚夫人,也似乎没有发现一样。 等楚凌绝陪着楚夫人用完饭,这便告辞离去,临出门前,犹听到楚夫人与下人的对话: “侯爷呢?怎么还不归家?” “侯爷今日听说虚风斋上了张大家的字画,和几位贵人前去赏画了!” “他能认识什么贵人?都是些狐朋狗友!看住了侯爷,莫要再买些假货上当受骗!” …… 楚凌绝回到自己的院子,这里正好衔接正院和后院,面阔一十八间,从主人屋,到书房,到孩童房,再到下人值房,应有尽有。 如水的月色倾泻而下,名贵的花草在夜色中无声绽开,有一汪活水穿行而过,端的是富贵奢靡。 有一人影在月色之下,负手而立,对面一人躬身倾听,蝉鸣之音尚不及私语切切。 等那人离去,楚凌绝方抬头看了看月亮,心中默念: 哥哥,只能对不起你了。 15、第 15 章 有了东辰书院的择录函后,徐家人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徐母终于拿出来了搁置多日的绣活。 家里向阳的屋子只有一间,原本是徐母描绣样和做绣活之用,而今却由徐老婆子张罗着换了新的桌椅,让徐瑾瑜已做练字之用。 家中不过三间破屋,徐瑾瑜自是不肯让徐母在阴暗的里屋去做绣活,那样太伤眼睛了。 于是乎,一番掰扯之下,待得正午时分,徐瑾瑜揉着手腕搁下笔,就看到徐母正伏在矮桌上描着绣样。 徐瑾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走到徐母身边,看着徐母手下的精美绣样确实不由有些惊讶。 徐母今日画的是百蝶穿花,正儿八经的百只蝴蝶各有形态,花朵娇艳欲滴之姿跃然纸上,让人只觉得似乎眼前真有一片花海被蝴蝶趋之若鹜,美不胜收。 “大郎可是饿了?今个你奶给咱们做她的那手好饭!” 徐母描完最后一笔,方停下了笔,徐瑾瑜这时只余惊叹: “娘画的绣样这样传神,想必等到真的绣出来,怕是要让真蝴蝶都要迷糊了!” 徐瑾瑜的话让徐母顿时眉开眼笑: “我家大郎就是嘴甜!娘这点儿功夫算什么,不过是看得多了罢了。” “娘这手上的功夫可不是一星半点!” 徐瑾瑜却摇了摇头,他可没有说谎。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具身体原先那般病弱,也能被一直养着,吊着命了。 这样传神的绣技,若不是徐母不通文墨,又未授业弟子,不然定能成为一代刺绣大家。 “吃饭啦!” 徐老婆子招呼了一声,徐母也搁下笔,笑眯眯道: “好了好了,咱们娘俩就别在这里一个捧一个了,娘可是早就听到大郎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徐母这话一出,徐瑾瑜只觉得脸颊微烫,最近他那太极拳一套打下来浑身都会出一身薄汗,身子也能轻松几分,唯一的不好,就是太容易饿了。 “咳,我去给娘打水净手!” “这孩子,怎得脸皮这样薄?一点不像为娘我!” 徐瑾瑜不巧正捕捉到徐母这话,差点脚下一歪。 虽然,早就知道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是每一次都能让他……嗯,意外几分。 等母子俩净手后,上了饭桌,徐瑾瑜已经恢复了正常面色,对上徐母那揶揄的眼神,徐瑾瑜也是不动如山。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娘那么喜欢逗人呢? “饭来啦!今个大妮小妹给咱们捋了一箩筐的槐叶,我寻思近来天热,大郎白日都用不下饭,索性做了槐叶冷淘,大郎看看你要哪种浇头?” 徐老婆子做槐叶冷淘那是一绝,寻常人做的时候,总是面条色泽偏黄,可是徐老婆子做出来就是绿锃锃,水润润。 仿佛,吃到了整个夏天。 徐瑾瑜一看到槐叶冷淘那碧绿碧绿的色泽便是眼前一亮,再一看浇头,一为醋姜汁,二为菜浇头,这三……就有些奇特了。 “奶,这红红的,还有这甜丝丝的,是什么?” 徐瑾瑜有些奇怪,徐老婆子却笑呵呵的看了小妹一眼,小妹立刻举爪: “是我让奶做的樱桃酱啦!我还没吃过浇樱桃酱的槐叶冷淘哩!” 徐瑾瑜知道小妹是个小吃货,这会儿一扬眉,取了些樱桃酱和槐叶冷淘拌匀。 槐叶冷淘碧绿如玉,却偏偏有红润诱人的樱桃肉点缀其中,又红又绿,那叫一个视觉上的享受。 徐瑾瑜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信小吃货果然没错! 冷淘本无味,可是配上酸甜的果酱,别有一种清新宜人的味道,用过后只觉得口颊留香。 “小妹,你是这个!” 徐瑾瑜美餐一顿后,冲着小妹竖起了大拇指。 “大郎今日吃了一整碗!小妹记一功!” 徐母一同夸赞,小妹高兴的立下大话,明个要把后山的,樱桃都要摘给哥哥,逗的大家哈哈一笑。 而就在大家笑着用饭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徐瑾瑜过去开门,不料,门一开,竟然是个熟人……勉勉强强的半个熟人吧! “世子怎么来了?” 原是赵庆阳这会儿满头大汗而来,身后是一匹骏马,这会儿正悠哉悠哉的啃着外头的草地。 赵庆阳还未来得及答话,徐母便远远来了一句: “谁送柿子来了?这时候哪儿来的柿子,大郎快回来,别被人骗了去!” 徐瑾瑜瞥了一眼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的赵庆阳,抿唇憋笑: “娘,不是吃的柿子,是当得世子。” 徐母说着话,已经走了过来,但等看到赵庆阳的时候,顿时脸色一变,直接把徐瑾瑜拉到自己身后挡住: “什么当得世子……你来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只认大郎一个儿子,当初的事刚出的时候,你无心来看,今日是打什么主意?!” 徐瑾瑜一听这话,就知道徐母是把赵庆阳当成了那位临安候世子,可是感受到徐母那拉着自己手臂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徐瑾瑜心弦一动,忙低声道: “娘,他不是,不是那个人。这位是镇国公世子。”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那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态度顿时一收,还拍了徐瑾瑜手臂一下: “你这孩子!吓我一跳!世子是吧?来来来,进来做!” 赵庆阳:“……” 他现在一听到这位婶婶叫自己世子,就觉得他得挂树上。 秋日里迎风招展的通红大柿子那种! 赵庆阳脸是红了绿,绿了紫,最后憋出一句: “咳,婶婶,你还是叫我庆阳吧!我和,我和……” 赵庆阳求救的看向徐瑾瑜,他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徐瑾瑜的名字,徐瑾瑜看够了戏,这才笑着道: “徐氏瑾瑜。” “我和瑜弟可是好友!” 赵庆阳终于顺畅的接上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下子轮到徐母无语凝噎了,她虽然心大,可也不傻啊。 这连自家大郎名字都不知道的镇国公世子,怎么就和大郎是好友了呢? 可看到徐瑾瑜没有出言反驳,徐母还是点点头: “啊,那快进来,外头热。用饭了没?” 徐母客套的热情了一下,可话音刚落,赵庆阳的肚子就“咕噜”了一下。 赵庆阳又双叒的闹了一个大红脸,徐瑾瑜适时结尾: “正是用午饭的时候,世子也一同用饭吧。” 赵庆阳连连点头: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就是,瑜弟,你要不要换个称呼?” 徐瑾瑜笑了一下,直笑得赵庆阳拿眼瞪人,这才道: “好,庆阳兄,请——” 饭桌上,赵庆阳坐在徐家简陋的椅子上略有拘束。 徐老婆子今个面和的多,这会儿听说赵庆阳要用饭,便去厨房下面,徐母陪着倒了水。 赵庆阳客气的倒了谢,却冲着徐瑾瑜小声抱怨: “你家也忒难找了!我从早上没吃饭找到了现在!” 徐瑾瑜挑了挑眉: “说起这事儿,我还挺好奇庆阳兄是如何在不知我名姓的情况下找过来的?” 赵庆阳茫然的看着徐瑾瑜: “问问哪个村子的十一二的小郎最好看就成了啊!” 徐瑾瑜:“……” 所以,他还没有科举扬名,就已经美的十里八乡皆知了吗? 可赵庆阳这话一出,徐母的态度那叫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庆阳真有眼光!来,槐叶冷淘来喽!这和樱桃酱是这几个小的爱吃的,你也尝尝!” 徐瑾瑜立刻瞪大了眼,唤了一声: “娘!您不是说要留给我和长姐,小妹晚上吃吗?” 赵庆阳一听徐瑾瑜这话,一点儿也没犹豫,也不管环境简陋与否,直接把剩下的樱桃酱包圆儿了。 等一顿酸甜口的槐叶冷淘下肚,赵庆阳那叫一个舒服,惬意: “啊,好久没有吃的这么舒服了!” 徐瑾瑜难得起了点口腹之欲,却被赵庆阳直接圈圆,直接不客气起来: “说起来,庆阳兄今个找上门究竟所为何事?” “这不是那日对赌输了,我赵庆阳任你差遣,可是你久不上门,我便只好自个来了。” 徐瑾瑜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白眼,冷冷一笑: “任我差遣?” “那是自然,只是这两日的食宿,还得瑜弟费心一二了。” 赵庆阳大喇喇的说着,徐瑾瑜给气笑了: “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这叫那门子的任我差遣?” “我给银子!” 赵庆阳直接拿出来了一锭银元宝,放在桌上: “那我肯定不能白吃白住不是?” 徐瑾瑜见赵庆阳早有准备,冷哼一声,虽不知他为何如此,但和家人商量后夜同意了下来。 于是乎,赵庆阳便正式在徐家住了下来。 …… “瑜弟啊,虽然说我是任你差遣,可是我堂堂国公世子,你竟用我干这等粗活,实在是,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徐瑾瑜连着字,隔着窗户听着赵庆阳哀嚎,直接撩了笔,冷笑一声: “暴殄天物?烧火烧了自己眉毛,端碗一回摔了仨,打水打了几次空桶,你是心里没点儿数?!” “……” “好好的给我把竹丝劈出来,才对得住你口中的任我差遣!” 赵庆阳:“我赵家传世剑法,竟,竟落得这般地步……” 赵庆阳长吁短叹,徐瑾瑜心里白眼都要翻上天,索性直接关了窗,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虽然不知道这位国公世子好端端上门儿为那般,但是不用白不用。 正巧日前小妹对摘樱桃心热不已,可是却染了几次衣服,他编个轻巧的小竹篮给小妹玩玩。 悠然的午后时光让人不由生出了几分慵懒,正在这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让人心弦一紧。 16、第 16 章 徐瑾瑜闻声不由动作一顿,笔尖凝成的墨点缓缓坠落,弄脏了白纸,这让徐瑾瑜不由眉头一皱。 徐家素来妇孺居多,村里人虽多照顾,却也不会频繁来打扰,还是……以这样急促的敲门声。 徐瑾瑜看着自己今日难得最为满意的字,抿了抿唇,将白纸放到一旁晾干,等下一次用背面再练。 古代做学问什么都价值不菲,不说别的,只这次陆监院和书真兄是解了他的窘迫。 徐瑾瑜珍惜的收好纸张,这才前去开门。 走出房间,看到赵庆阳在院里的葡萄架下纳凉摸鱼,徐瑾瑜没有理会。 这位世子行事多莽撞,就连这一次贸然来访,也不知存着什么想法,还是等他玩儿够了自己走吧。 “瑜弟,有客人来了,快开门。” 赵庆阳窝在葡萄架下,蒲扇一摇一摇,那叫一个舒坦惬意。 嗯,使唤人也很顺手。 先撩者贱,徐瑾瑜看了看赵庆阳懒散的模样,只启唇一笑: “唔,看样子,庆阳兄是完工了?” 赵庆阳:“……” “村口那头驴都得走走停停,瑜弟怎么就可着我盯?” “驴可不是我家的。” “那我……” 赵庆阳正要反驳,突然觉得自己头上是该顶个驴头了。 他怎么就把自己和驴相提并论了?! “干活干活,就知道干活,小爷我……” 赵庆阳咕哝着,颇为不情愿的去用起了他赵家的家传剑法,将那厚厚竹块削成薄如蝉翼的状态,再分成根根竹丝。 是个精细活。 赵庆阳干起来就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事儿,否则那竹块就毁了,他又得自个走半个时辰的山路去扛竹子了。 不过,赵庆阳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剑法似乎略有进益,所以他虽然嘴上不情愿,可是行动却是老实的。 这厢,徐瑾瑜看着赵庆阳忙碌的身影,满意的走向院门,刚一打开门,没想到又是一位熟人: “族长,您怎么来了?进来喝口水吧。” 族长没想到是徐瑾瑜来开门,那原本的话就噎在了口中,粗声粗气道: “你奶和你娘呢?” 徐瑾瑜听了这话,微一挑眉,要知道,当世是男子为尊,自爹离家后,凡族中有事都是奶或娘陪着自己去旁听。 之后,等他十岁以后,是只有他能进徐家族长与男子们会谈的厅堂。 “奶去后院摘菜了,娘在绣花,您先在院中稍坐片刻,我去叫。” 徐瑾瑜不动声色的将族长引了进来,族长似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只胡乱摆了摆手。 不多时,徐老婆子和徐母一同来到院里,族长面前的水丝毫微动,一看到徐家婆媳二人,族长面色一沉,狠狠一拍案几: “志平家的,志平走后,你含辛茹苦养大远山,功劳不小,可你明知志平家三代单传,怎就做了这糊涂事儿?!” 徐老婆子被族长一通呵斥后,先是一懵,随后听明白意思后,脸上扯出一个笑,自己走上去坐了下来,随后又看徐母和徐瑾瑜: “都坐,有什么话,坐着说。” 徐瑾瑜绷着脸,坐了下来,他大概明白族长来此所为何事了。 徐老婆子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看在族长眼里格外可恨: “坐什么坐?!一个不是我徐家血脉的孩子,被你们养了整整十二年!你看看你们做的什么蠢事儿?!” “族长……” 徐瑾瑜正要说话,徐老婆子却抬了抬竹枝打断: “瑾瑜,这事儿得奶来说。族长,我先问问,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说大郎……徐……” 族长纠结的差点咬了舌头: “瑾瑜这小子怎么打小就生的这么好,还说我们徐家怎么就歹竹出了好笋……” “那什么,歹竹的意思,就是不好的竹子,就像这样……” 赵庆阳拿起一根歪瓜裂枣的竹子比比划划。 “有你什么事儿?!个秃眉毛的小子!” 族长看也没看的喷了回去,赵庆阳想气,但是又觉得徐家似乎有大瓜要爆,好奇心让他憋了一口气,只嘴里嘟囔: “没文化还不然让人说了……” 族长耳尖,顿时一噎,徐瑾瑜抿嘴憋笑,但随后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只清了清嗓子: “水凉了,我给族长换碗水。” “那什么,我好像有点中了暑气,去喝口水!” 赵庆阳也捂着额头追着徐瑾瑜的身影朝厨房去了。 而他身后谈话还在继续,只听徐老婆子冷哼一声: “做事儿都不敢光明磊落,遮遮掩掩,想来也不过是个藏头露尾之辈!” “……志平家的,你也别跟我咬文嚼字,我只明说了,你啊,还是趁早把瑾瑜送走吧! 等远山回来了,和秀娘再生一个也好,总不能断了远山一房的血脉不是?” 族长今日出战不利,先遇徐瑾瑜憋了口气,后面又被赵庆阳打岔,又憋了口气,这会儿不得不缓和了声势,苦口婆心起来。 “远山离家三年,杳无音讯,族长让我这个时候送瑾瑜走才是想断了我们这房的血脉!” “瑾瑜和我徐家并无亲缘,又体弱多病,他现在不走,他日能不能长成还是两说。 你婆媳二人这三年呕心沥血,才为他吊住命,可那耗费的银钱,都足够养几个孩子了?” “那也是我和芸芸赚来的,怎么花是我们的事儿!” 徐老婆子说到这里,徐母也点头: “就是,不关别人的事儿!我就乐意养着大郎!” “叫什么大郎,他又不是我徐家的孩子!要是不愿让志平和远山没个血脉,我看二牛家的三小子就不错!”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都给气笑了: “徐二牛家一窝懒汉,占的最肥的田,地里草都似人高,族长你是让我们娘俩养他家三子,还是养他们一家子?!” 徐母听了这话,也是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就是就是,他家三儿子四岁了就拖着口水看隔壁春花洗澡,长的不如我家大郎俊秀就不说了,还忒恶心人了!” 族长:“……” “可那好歹是我徐家血脉,你们现在养个无亲无故的孩子又算怎么回事儿?!就瑾瑜那病歪歪的身子,他要是在你们前头闭眼,志平在地底下都闭不上眼啊!” “……闭不上眼啊!” 赵庆阳揉了揉耳朵,几步路的功夫,三个人就吵成了一锅粥,但是里头的信息两也着实有些爆表。 徐瑾瑜他……竟然不是徐家的孩子?! 赵庆阳来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徐瑾瑜手边搁着的水碗纹丝未动,凉的没有一丝热气。 而徐瑾瑜本人却正慢条斯理的准备点火烧水,不疾不徐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在讨论这他的来去。 赵庆阳这时候才恍惚察觉,这个少年,比他小了整整四岁,可是却比他沉得住四十年的气。 “咳……” 赵庆阳故意轻咳一声,徐瑾瑜抬眼看过来: “口水呛住了?” “没,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赵庆阳自来熟的要和徐瑾瑜挤灶头前的木墩,但是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挤在一起热的不得了,赵庆阳又站起来转悠。 徐瑾瑜瞥了一眼: “要喝水就等着,转来转去看得我头晕!” “……不是,你就不好奇吗?” 赵庆阳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徐瑾瑜淡定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当初输给这家伙着实不冤。 “好奇什么?” 徐瑾瑜没给赵庆阳眼神。但是赵庆阳自个吃瓜吃到嗨,压抑着激动: “好奇你的身世啊!你这般风姿,定不是常人,要不要我帮你找找亲爹娘?找到后,你也任我差遣一段时日如何?” 徐瑾瑜:“……不找。” “为什么不找?你过目不忘,要是能找到亲爹娘,说不定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 赵庆阳那亢奋劲儿,好像恨不得自己就是当事人,徐瑾瑜敲了两下火石: “不找。” “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知道他们是谁。” 徐瑾瑜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语气,赵庆阳却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什么?!” “临安候府。” 徐瑾瑜吐出四个字后,又开始敲起火石,平时看着奶和娘三两下就打出火了,怎么他就不行呢? 赵庆阳吃瓜吃到撑,随后,他脑筋转的飞快: “如果我没记错,临安侯府只有他家世子和你同龄?” 徐瑾瑜没说话,却挡不住赵庆阳发散的思维: “你家这情况,能让你知道身世……那是临安侯府找你了?可是,这段时间也没有听说临安候府要找孩子的事儿啊。” 徐瑾瑜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赵庆阳一眼: “你这么聪明,要不要猜猜侯府准备怎么处置我?” “害,你可是正经八百的嫡子,怎么能用处置……嗯,那俩奇葩,好像,大概,也许,似乎真的有些不太靠谱。” 徐瑾瑜:“……” 看来亲爹娘的智商水平,也已经“名动”京城了。 赵庆阳说到这里,蹲在徐瑾瑜旁边,颇有真实感的替徐瑾瑜发愁起来: “所以,你是不想回侯府喽?那这个族长上门可是在逼你家里人赶你走啊。 我刚听了一耳朵,他嫌养你太费钱了,可是又不是他养,真是欺负人……哎,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啊?” 赵庆阳少年心性,这会儿热血上头: “要不你跟我走?我家绝对能养你!” 徐瑾瑜听后是哭笑不得: “好意心领了,你放心吧,我奶和娘会解决他的。”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意外的柔和,那是赵庆阳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见过少年张扬肆意的形容,也见过清晨少年临窗练字的认真,可从未见过少年这般如恐惊蝶般的细腻柔和。 那是,一种沐浴幸福感的柔软。 “你……” 赵庆阳想说,他若是少年,必会惊,会怒,会不平,可却不会这般平和。 但赵庆阳不知,徐瑾瑜之所以如此,乃是让他才一醒转后,便不由自主沉溺,却从未体会的纯粹的温情,使得他心甘情愿平和的对待一切困境。 长久的沉默后,赵庆阳冷不防道: “你到底点着火了没?” 徐瑾瑜看了眼: “还没。” 赵庆阳:“要不我……” 徐瑾瑜眼睛放在了赵庆阳的额头上,赵庆阳只觉得眉毛一凉: “看那族长火气那么大,喝凉的降降温也好?” “然也。” 徐瑾瑜起身,原样端着水碗走了出去,而这时,族长正说的慷慨激烈: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可你们家那个瑾瑜他又有什么盼头?!” 17、第 17 章 “这就不劳族长操心了,天热,您喝口水歇歇吧。” 少年缓步而来,即使身上是缁色麻布衣衫,却也肤白如玉,嫣红的唇噙着抹笑,温润如玉。 便是族长因为他明明不是徐家子弟的原因心里怨怼,可也不得不呼吸一顿。 可下一刻,族长回过神,冷哼一声: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让她们两个妇人养一个注定活不长久的孩子,她们的以后怎么办?!” 族长说着,心里也有股子火气: “你自己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吗?你若是呆在这个家里,以后你不在了,你奶,你娘如何活?你姐姐妹妹,又有何依靠?!” “那我肯定会在我不在前安顿好奶,娘,长姐和小妹的。” 徐瑾瑜语气平缓却坚定的说着,徐老婆子扶着徐瑾瑜的手臂,握的更紧了些。 “一个病秧子,能做什么?!” 族长气的胡子抖动,他看着徐老婆子: “志平家的,你家里向来是你拿事儿,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尽早做决定,此子,不宜久留啊!” 生的再好,可只那副病弱身子,便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族长眼中亦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但很快就转为坚定: “瑾瑜,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也能看到你奶和你娘为了你有多么辛苦,若是你心里还有一两分孝心,就,就别拖累她们了。 至于你,我也不会让你光着身子离开,族里去岁还余十两碎银,你一并带上,外头若有那招赘的人家……” “够了!族长,我老婆子敬你是族长,才听你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瑾瑜一日是我家的孩子,一辈子都是! 莫说他看病吃药费银子,就是砸锅卖铁,我也心甘情愿!你老大一个人,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到底安的什么心?!若是我们瑾瑜被你气出个好歹,就别怪我老婆子上门了!” 徐老婆子越听脸色越难看,族长听了徐老婆子的话,知道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可他满心为这对儿婆媳,如今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气的面色通红: “往日看你你也是个拎的清的,今个一看,也是个糊涂的!” “我糊涂?我家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日子,招谁惹谁了?!我家的孩子,养不养我自己还不能决定了?!” “你!” 要看这徐老婆子和族长都快要打起来了,赵庆阳摇着蒲扇,慢悠悠走过来: “吵什么啊,瑜弟说有法子就有法子,没偷没抢的,你这族长掺合人家家事儿做什么?” “哪有你个没眉毛的黄口小儿说话的份儿?!这是我徐氏一族的事儿,今日我来是商量,若是谈不妥,明个我便昭告全族来定这小子的去留!” 徐老婆子和徐母一手好绣活养活了三个孩子,还能偶尔吃上一顿肉菜,乃是不少人眼红的对象。 徐瑾瑜听着这里,眉头微皱,古代的族长权利确实大,而且现在家里没有一个主事的男丁,若是这事儿真的闹大,他们家就是一块迎风招展的大肥肉。 徐瑾瑜想到这里,面上含笑,似乎并未因为族长的话心中兴起半分波澜,只那分养气功夫便足以让人侧目。 赵庆阳看着眼前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尤记得当初,他被一步一步牵着鼻子,立下赌约的时候,眼前这少年便是这幅淡定自若的模样。 “族长方才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不过,我可否问两个问题?” 族长听了徐瑾瑜这话,眉头微松: “还是瑾瑜明事理,有什么要问的,你且问吧。你们两个也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那些孩子都还是不错的。” “族长,你……” 徐瑾瑜拉了拉准备撸袖子的徐母,唇角弧度不变: “瑾瑜一问,瑾瑜之相貌品行,以族长来看,您口中那些孩子可有能胜我者?” 族长:“……” 这让他怎么回答,都是些河里淌泥里爬的皮猴子,哪里有眼前这小子打小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来的俊秀? “……目前,没有。” 族长说的心不甘,情不愿,随后又立即补充: “可是他们都有我徐家血脉,一个个身体倍棒儿!” 徐瑾瑜只是笑笑: “好,瑾瑜二问,瑾瑜如今已考入东辰书院,族长可能担保,能给我奶和我娘一个定能考上东辰书院的孩子? 如若不能,请恕瑾瑜不能离开。毕竟,一个处处不如瑾瑜之人,让瑾瑜把家人让出去,只为了那点血脉着实可笑了些。” “……什,什么,东辰书院?!” 族长眼珠子瞪得溜圆,呆呆的看着徐瑾瑜: “你才十二岁,怎么,怎么可能?!” “东辰书院的择录函还在我家老头子的牌位前供着,族长要不要看看?!” 徐老婆子冷笑这说着,族长张了张嘴,很想硬气的甩袖来句不看。 可,那可是东辰书院啊! 满京城上下,读书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要挤进去的! 就是村里的刘秀才那幼时是十里八乡的聪明,可也没有考进去! “我,我先看看,先看看!” 族长回过神,呐呐的说着,只是语气已经不似方才那样强硬。 徐老婆子冷着脸没动,徐母本来也不想动,但是她更想看看这族长真真正正看到了她家大郎的本事,得是什么表情,这才冷哼一声: “族长要看,就来看吧!” 徐母领着族长来到了徐志平的牌位前,一个木匣子正供奉在前,族长本想上柱香,却被徐母给拦了,但见徐母冷笑如噙冰霜: “您还是别上香了,上了香要跟我爹说什么?说您今个要把我徐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撵走?也不怕我爹半夜来问候你两句?” 族长浑身一僵,身后传来几声憋笑,族长回身一看: 哼!又是那没眉毛的小子! 可是这会儿族长没有和赵庆阳计较的心,只巴巴看着那木匣子: “我,我要不先净个手?” “别了,您就这么看吧!” 还想亲手摸她家大郎的择录函?想得美! 族长看着木匣子里那洒满了银箔的择录函,精致的纹样,行云如水的笔法,让他不由呼吸一滞。 他虽然识字不多,可是那东辰书院四个字确实认的清清楚楚。 没想到,徐家里看着最软弱可欺,一家妇孺的徐志平家,真的飞了一只金凤凰! “嘿!我就说瑜弟有办法吧?” 赵庆阳这会儿心里不是不惊讶的,那可是择录函! 但是,不妨碍他给族长添堵。 族长狠狠刮了赵庆阳一眼,这才将目光落在徐瑾瑜的身上,满面笑容,连褶子都挤成了菊花状: “我素日好饮,多喝了两杯,竟是跑到志平家说起了醉话了,啊哈哈!大郎啊,你可别放在心上,你就是咱徐家,铁板钉钉的徐家儿郎!” 赵庆阳:“……” “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赵庆阳嘀咕的几句,族长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等出了门儿又冲着徐老婆子说了好些软和话,见徐老婆子面色没有先头的僵硬,这才准备离开。 却不想,徐瑾瑜又唤住了他: “族长,瑾瑜还有一事。” “你说你说!” 族长这会儿看着徐瑾瑜,那跟看着载入族谱的光辉记事一样,那叫一个喜眉笑眼。 徐瑾瑜面上的表情没有因为族长态度的转变而有丝毫动容,只道: “我记得幼时通读族规之时,隐约记着若有读书之才的徐家子弟,族中必有帮扶。” 族长听后,点点头,有些为难道: “是有这回事儿,可是……咱们徐氏一族早已大不如前。” 徐瑾瑜含笑道: “族中的情况我当然知道。” “那大郎的意思是……” “徐二牛家的地不错,本就离我家也近,若非因些陈年旧事,本就是我家的,瑾瑜不求族中帮扶,只求物归原主。” 徐瑾瑜面上笑意不减,可是那双桃花眼却黑黝黝的沉凝着连族长看到都不由心颤的冷然。 “这,徐二牛一家本就不事劳作,若是没有那片肥地,只怕日子……” “徐二牛家的日子与瑾瑜有何干系?能让族长您亲自替他家三子说和,想来也是有些家底的。” 徐瑾瑜这话一说,族长满面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大郎看着生了张观音面,可是丁点儿亏都不吃! 徐二牛只是惦记了一下他家的男丁位置,他便张口就要徐二牛一家的命脉! “这事儿,我先琢磨琢磨?” 族长试探的说着,徐瑾瑜面上笑容不减,只是眸子沉了下来,族长立刻道: “给我一日功夫,我去和徐二牛谈谈!” 徐瑾瑜这时眸子才有温度,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声音清朗悦耳: “劳烦族长了。” “不劳烦不劳烦!” 族长摆着手离开了,只是心里却是不住咋舌,这大郎心也忒黑了! 走到门口,族长险险和一人撞了满怀,那人怒目而视: “吾乃镇国公护卫,尔敢拦路?!” 族长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连连告罪,正在这时,那人突然眼睛一亮,声音洪亮道: “世子!国公请您回府……” 声音渐远,族长才敢探头看去。 嚯,原来是那没眉毛的小子! 族长一时冷,一时热,随后混混沌沌的归了家。 如若他没记错,那大郎家里,可是连那位世子都指拨着干活! 等到夜里,有人叩响了族长家的门,却不想人连面儿都没露,直接丢了一锭银元宝出去。 随后,族长压低了声音道: “拿着你的银子滚!瑾瑜这辈子都是我徐氏一族的孩子,谁也别想让他离开!” “嘶——” 银子结结实实砸在头上的那人,也是心里一懵,这让他如何和主子交差? 18、第 18 章 族长走后,徐母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对着徐瑾瑜大夸特夸: “还得是我家大郎!我都没想到这里头还有那徐二牛什么事儿! 早些年你爹在的时候,徐二牛他老子临死的时候,非说当初闹灾的时候,他给了块饼,救了你爷一命,死乞白赖要咱们家报恩。 你爹老实,想着咱自个勤快些,瘦田也不怕,这才让族长做了见证,把咱们家的肥地换给了他家。” “斗米恩,升米仇,这徐二牛如今种着咱家的肥地,啥都不管都有收成,却还贪心不足蛇吞象,惦记起咱们家的家财,简直可恨!大郎你做的好!奶方才都没有想到这点,差点把他家漏过去了!” 徐老婆子也表示赞同,看着徐瑾瑜的眼神越发赞赏。 徐瑾瑜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来真情实感的笑容: “徐二牛家的为人谁不知道,族长素来功利,便是为着名声考虑,也不会一开始就推荐徐二牛家的孩子给咱们家做养子,必是得了利的。” “徐二牛家不知给了什么,都能让族长心动,那明日族长若是向着徐二牛家该如何是好?” 徐母说着,眉头微微皱起,徐瑾瑜眸子一闪,笑眯眯道: “娘啊,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若是我那东辰书院的择录函只够族长向着咱们七分,那现在就还是十分。不过,还是要多谢庆阳兄了。” 徐瑾瑜说着,颇有有礼的冲着赵庆阳一礼,而赵庆阳今日吃瓜吃到撑,这会儿也懵了一下: “我?嘿!那老头今日句句唤我没眉毛的小子,他能怕我?” “他前头不怕庆阳兄,可现在怕了。” 徐瑾瑜说着,看向赵庆阳身边的那位护卫,那护卫挠了挠头: “这位小郎君说的可是那拦路的老头?” 徐瑾瑜笑着颔首,赵庆阳方才在屋子里“瞻仰”传说中的择录函,并没有看到族长逃也似的跑路那一幕。 赵庆阳听后,也是嘿嘿一笑: “那下回,他不得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 “世子何等身份,和那等贱,咳,平民见识什么?” 护卫原本想说的话在赵庆阳的眼神逼视下收了回去,但即使如此,赵庆阳仍然面色一沉,出言呵斥: “不会说话就给本世子滚回去!” “属下知错,请世子责罚!” 护卫闻言也是呼吸一滞,连忙请罪。 寻常勋贵子弟自倨身份,几时与平民结友? 偏偏自家世子,对这位平民友人意外的看重。 赵庆阳素日在徐家时虽然口中喜欢嘟囔,可是却也称得上一句平易近人。 可唯独此刻,这番疾言厉色方露出了些勋贵子弟打小养在金玉堆里才有的凌人。 倒是让徐老婆子和徐母也不由微微变色,徐瑾瑜见状便请徐老婆子和徐母先回屋自忙。 等二人离去,赵庆阳脸色尤为难看,他冷眼看了那护卫一眼: “滚回去告诉祖父,我只是出来散散心,什么时候散好了自会回去!若是再派些你这样的蠢物来给我添堵,哼!” “属下不敢!” 赵庆阳等护卫离开后,闭了闭眼,方和缓了面色,冲着徐瑾瑜笑了笑: “御下不严,倒是让瑜弟看笑话了。” 赵庆阳面露歉意,真诚拱手,随后便被徐瑾瑜抬手止住: “无妨,不过国公特意派人前来请庆阳兄归家,想必有要事叮嘱,庆阳兄当真不回去瞧瞧吗?” “能有什么事儿啊?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爹!” 赵庆阳说着,抬眼看了徐瑾瑜一眼,顿时乐了: “得亏瑜弟你没有回去,不然啊,咱们可真是难兄难弟一对儿了! 那临安候和我爹,那可是京里大名鼎鼎……咳咳,那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子议父,是为不孝,是以赵庆阳并未明言,徐瑾瑜也是勾唇点头。 “要我说,什么勋贵之家,膏梁锦绣之地,也不如这片葡萄架下,蒲扇一盖,蒙头大睡一通,来的自在。” 赵庆阳不自觉岔开了话题,徐瑾瑜眉尾微动,看来这位国公世子还得再赖几天。 徐瑾瑜随后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话虽如此,可是这活……庆阳兄似乎还未干完吧?” 赵庆阳:“……” “周扒皮都没有你能差使人!” 赵庆阳气呼呼的说着,徐瑾瑜却是袍袖一甩,没当回事儿。 这位世子虽然身上还有些勋贵子弟的骄矜习气,可是却又有着自己的坚持,轻易不肯放弃呢。 徐瑾瑜说完赵庆阳,看了眼赵庆阳扎在一起的竹丝,估摸着数量差不多了,这便取了些,自己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几旁编织起来。 少年十指纤细,动作起初还有些生疏,但还快就熟练起来,翩飞如蝶舞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等憋了一口气的赵庆阳终于抬起头后,嘴巴直接张成了一个o型: “这,这,这还是我弄出来那堆枯草吗?!” 是的,那些竹丝在赵庆阳眼里就是堆枯草,不过是某个黑心的家伙不愿意让他闲着非要指拨人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那静静放在石几上,形状优美如瓷器的竹篮让赵庆阳默默扶着自己的下巴闭上。 “过目不忘,还有这等巧手,瑜弟,你究竟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的?” 赵庆阳感叹的说着,徐瑾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微末小技,何足挂齿?” “哥哥!” 徐瑾瑜说着话,小妹便兜着一捧红樱桃走了进来,小脸蛋红扑扑的。 “小妹回来的正好,看看这个竹篮你喜不喜欢?” 小妹打一进来就看到石几上的竹篮,那竹篮广口而开,向下缓收复开,呈广肚状,手柄半圆,颇有一种古拙童趣的味道,让小妹一见就喜欢上了。 “哥哥,这是给,给我的吗?!” 小妹激动的话都说不囫囵了。 “当然了,这几日多亏小妹让我一饱口腹之欲,小小竹篮做来给小妹玩。”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妹直接将竹篮抱着怀里的随后惊呼道: “好轻的竹篮!又漂亮,又轻,哥哥你也太好了吧!” 徐瑾瑜对上小妹的星星眼,只笑了笑,又指了指一旁的赵庆阳: “这竹篮还要多亏你赵家哥哥的帮助呢。” 小妹道谢的很干脆: “多谢赵家哥哥,赵家哥哥辛苦啦!” 小姑娘声音脆甜,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谢,就让赵庆阳心里莫名一甜,就好像自己这两日的辛苦有了结果。 赵庆阳忙完了手里的活,又挤到了徐瑾瑜身边: “咱妹子这嘴巴可真甜!” 徐瑾瑜一听这话,眼刀子就扫了过去: “谁跟你咱妹子呢?!那是我妹妹,你少乱攀亲!” “那没办法,我爹不争气,我只能蹭蹭你的了。” 徐瑾瑜都被赵庆阳给气笑了: “令尊要是知道庆阳兄这样说,怕是要气的怒发冲冠了!” “何止啊,我爹气极了最喜欢用砚台砸人了,砸不上也溅你一身臭墨水!打不上你也能恶心你!” 赵庆阳说着话,都不由抖了个冷子。 徐瑾瑜:“……” “令尊,还真是……呃,心思巧妙。” 徐瑾瑜说的干干巴巴,别提多昧良心了。 赵庆阳也笑了: “我爹啊,要是一辈子能干点正事儿就好了!话说,瑜弟你这又是给谁编啊?你这手快的,都要出残影了!” “给长姐,小妹和长姐同为女子,不可厚此薄彼。” 徐瑾瑜眼皮都没抬的说着,随后又抬起手,示意赵庆阳看过来: “至于编的快,其实也不难,假设这根竹丝是一,这根是二,依次记住他们的位置,一上二下,如此反复,很简单的。” 徐瑾瑜说的简单,手下爷没有出错的时候,不多时就又编了二指宽,直看得赵庆阳眼睛一花,呆呆道: “怕是只有瑜弟你觉得简单吧?不过,这过目不忘还能这么用?” “好用就行!” 等到傍晚,大妮带着采买的米粮归家,徐母这两日在赶工,便将采买的事儿交给大妮。 小妹素来乖觉,大妮一回来便端茶倒水,随后就把那放在竹篮里红艳艳的樱桃捧给大妮,甜甜道: “长姐吃樱桃,可甜可甜啦!” 大妮一眼便落在了竹篮上,拿樱桃的手一顿: “这竹篮……” “是哥哥编给我的!又轻又能装,特别好用!长姐你说好不好看?” “很好看。” 大妮拿过樱桃,放入口中,眼中闪过羡慕,连樱桃都没有吃出滋味。 “对了对了,长姐的在屋里,哥哥还特意给长姐编的更大的。长姐是大人了,可以用更大的!” 小妹叽叽喳喳的说着,大妮却忽觉得有些茫然: “我,我也有吗?” 她素来在家里被忽视惯了,奶和娘虽都是好性子,可是家里日常的劳碌已经占据了两个大人的大多心思。 大郎病弱,小妹年幼,平日吃用什么的,大妮也已经习惯自己看着了。 没想到,自己也有份! 大妮听罢,一刻也等不得,便走到屋里,只见昏黄的灯光下,那草绿色的竹篮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只竹篮与小妹的风格略有不同,那水波起伏般的敞口与碗状的篮子相连,再配上弓形手柄,处处皆是贴合女儿家心思的优雅精致。 大妮拿到手里就爱不释手起来,随后,姐妹俩一如既往的坐在院里吃着樱桃,赏着月色。 大妮忽而说道: “今日的樱桃,可真甜。” 小妹脸上闪过茫然,但很快又抛之脑后。 长姐今天好像也很开心呢! 19、第 19 章 翌日一早,赵庆阳看着徐家两姐妹一人提着一只篮子,说笑离去。 原本灰扑扑的衣裳,也似乎因为手里那精致的竹篮增色几分,显出了几分女儿家的玲珑可爱。 赵庆阳心里别提多美了。 用过早饭没多久,族长便上门了。 族长上门并非空手而来,手里提着一条肉,一只鸡,正巧院门未关,族长一进来就和赵庆阳来了个对视。 赵庆阳今个削竹块,劈竹丝,那叫一个热火朝天,面若敷粉的少年郎乌发濡湿,微微喘息,一抬眼……嗯,就是没有眉毛也显得气势非凡。 族长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他昨日是怎么瞎了眼,对这位颐指气使来着? “瑜弟,有客人来了。” 赵庆阳扬声一唤,族长心里更绝望了,他是客,那这位小世子又是什么? 竟是不知瑾瑜几时和这样的贵人关系亲厚至此,而他差点将人得罪死了! 族长踌躇这上去,刚想扬起笑脸恭维几句,赵庆阳便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别过来,我这剑可不认人!” 族长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位身份尊贵的小世子,竟然……在徐瑾瑜家做这等劈竹子的粗活! 族长差点没吓得憋过气,而这时,徐瑾瑜才净手出来。 上次被族长贸然前来惊扰废了一张纸,徐瑾瑜知道自己在练字上心还是有些不静,此番也不管院中的诡异气氛,生生写完一张,这才出门见客。 “族长。” 少年缓步而出,面色苍白似透明,就连唇色也是病弱的粉白,可那双星眸却平和无比,病弱又坚毅的矛盾气质,让那张昳丽的容貌增添了不少光辉。 竟是让人觉得,少年与那位世子想必,也不差什么。 徐瑾瑜上前正要行礼,却不想族长直接拦住: “瑾瑜啊,你家里要是少个劈柴的,我家那小子闲着,还有一把子力气,你怎么能让,让这位做这种粗活呢?” 族长指着赵庆阳,眼神闪烁。要是这位能去他家,他把人供起来都愿意,怎么敢让他做这种活计呢?! 徐瑾瑜闻言,看了赵庆阳勾唇道: “庆阳兄,族长这是给你鸣不平来了。” “哎——” 族长还没有开口,赵庆阳手里寒光一闪,盯着徐瑾瑜: “怎么,在瑜弟眼中,我的剑法不如旁人?” 徐瑾瑜闻言,冲着族长无奈一笑: “您看……” 族长:“……” 得,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族长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位世子就非要赖在徐瑾瑜家里,可他亦不敢多言,这会儿终于把心思放到了徐瑾瑜的身上: “这条肉,这只鸡让你娘烧了给你补补身子吧,读书最费脑子了,族里没什么能力,族长只能帮你这些了。 对了,这是徐二牛家的地契,你,你让你奶抽时间去官府一趟,把契书换过来。” 族长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手里拎着肉和鸡,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这求和的信息很是明显了。 而村里大家都不富裕,只这一条肉,便是过年也不敢买,更不必提那足以支撑整个生计的鸡了。 徐瑾瑜没有为难族长,把肉放到厨房,鸡送到鸡笼,又给族长倒了一碗水,可是族长没有喝,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徐瑾瑜: “瑾瑜,这回给我消息的似是一富贵人家,他让我把你从徐氏赶走,又给了十两安置银……我虽不知他身份,可你也要心里有数。” 族长的话,让徐瑾瑜不由眉尾微动,随后拱手道谢: “多谢族长告知,瑾瑜谨记。” “你不怪我糊涂就好!” 族长说完,在原地犹豫了好久,这才道: “大郎啊,我着人特意打听过,那东辰书院一年的束脩就得五十两银子呢!你家就是砸锅卖铁只怕也不够啊。你和……” 族长说着,眼睛扫了一下赵庆阳,暗示意味极浓: “国公家的世子,不缺那三瓜两枣,你何不好好讨好一番?” 族长自认自己已经足够推心置腹,却没想到,徐瑾瑜听到这里却是微微变色: “我与庆阳兄之间的事儿,不劳您费心!” 族长听了这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好,你不愿意巴结人,那你婶子这段时日正替王员外家的独子打探婚事,听说彩礼便有纹银百两,正巧大妮年龄也不小了……” “族长!王员外家的独子天生痴傻,你让我长姐嫁他是何居心!” 徐瑾瑜眼中满是怒气,族长被看的也是一怵,随后直接恼羞成怒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你奶和你娘每月赚的那点熬眼睛的银子,把眼睛熬瞎了都供不起你!” 族长心里又急又气,眼看徐家有个出息的,可是却偏偏银钱不凑手! “此事不劳族长费心,束脩之事,瑾瑜自会想法子解决!” 族长没放在心上,这大郎再如何有才,可也不过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考得上,上不起,才是要臊死人了!” 等族长走后,赵庆阳溜溜达达的坐到了葡萄架下,用胳膊撞了撞徐瑾瑜: “瑜弟,你和那族长说什么了,都要吵起来了?” 徐瑾瑜不欲让这些烦心事为赵庆阳所知,只捡着说了些: “族长给长姐说了门亲事,不是好亲。” “嘿,令姐今年才十四岁,急着嫁什么人?等两年你考个秀才,不是更好说亲?” 听了赵庆阳的话,徐瑾瑜点了点头,面色微微和缓,赵庆阳又道: “方才我隐约听了一耳朵,看来这回的事儿,是有人不想让你在徐家呆啊!你说,会是谁?” “十两安置银……我大约知道是谁了。” 徐瑾瑜垂下眼眸,如是说着,赵庆阳顿时心中好奇: “谁啊谁啊?要说这人对你存了坏心,可却又给了安置银,倒像不是赶尽杀绝的路子!” 徐瑾瑜只摇了摇头: “知道又如何?除了此事,再无其他可威胁我之处。对了,庆阳兄,此事我不欲再提,还望你能守口如瓶。” “行行行,知道了!再说,我又不傻,说出去谁能信?” 徐瑾瑜不说答案,赵庆阳心里猫抓似的痒,可是却从徐瑾瑜嘴里套不出来话,只能将一腔悬念使在了竹子上。 徐瑾瑜看了一会儿,突然道: “庆阳兄的剑法比以前快了十七息。” 徐瑾瑜的话让赵庆阳先是一懵,随后一下子精神起来: “真快了?!” 徐瑾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点头: “我的眼睛,几时出过差错?” 赵庆阳立刻兴奋起来,手里的赵家剑法都要舞出花了。 等兴奋着兴奋着,赵庆阳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赵家剑法精妙绝伦,为何瑜弟只看过几遍,便能烂熟于心? 这就是过目不忘的威力吗? …… 徐瑾瑜在屋里又练了一晌午的字,等到这具病弱的身体有些撑不住,这才松了笔。 太极拳虽然让这具孱弱的身体多了几分绵绵不绝的生气,加之适当锻炼,让徐瑾瑜已经不是原主当初那般一步三喘,三步一咳了。 但即使如此,与寻常人相比,亦有所不足。 徐瑾瑜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看着满篇的白纸黑字,心中总算满意几分。 倘若陆海远此刻亲眼得见,又要咋呼说徐瑾瑜这小子驴他了! 这行云流水的字迹,一看就不是初初练上十天半个月就能有的! 徐瑾瑜思忖着,如今字已经练的差不多了,之后只需日常巩固即可。 接下来,便该把赚银子提上日程了,否则还真要成了族长口中那考得上,上不起的笑话了。 傍晚的阳光带着残红落在少年的身周,徐瑾瑜敛目思索着,初次醒转之际,他就从娘的口中知道家里只有十两余银,就这还是省吃俭用的结果。 他必须重新想办法赚银子。 徐瑾瑜脑中思绪万千,目光在外头劈好的竹丝上停留良久。 “哥哥!哥哥——” 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徐瑾瑜的思考,徐瑾瑜没有迟疑的走出去: “小妹,遇到什么事儿了?” 小妹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笑嘻嘻道: “哥哥伸手,小妹有惊喜给哥哥!” 徐瑾瑜微微讶异,但随后眸子含笑的摊开了掌心,刚觉掌心一沉,赫然落下了两枚铜板。 “这是……” “是春花,兰兰给的呦,她们都想要哥哥编的竹篮,可是小妹舍不得,就,就一个人卖给他们十天啦!” 小妹笑嘻嘻的说着,然后看着徐瑾瑜认真道: “奶和娘说,哥哥以后读书要很多很多的银子,我也帮哥哥赚!而且,篮子也是哥哥编的,所以都给哥哥!” 徐瑾瑜还在为小妹的共享竹篮惊叹,但随后又觉得心间一暖: “小妹赚到的就是小妹的,哥哥这么大的人,自己可以养自己的!” 共享竹篮,倒是给了他新的启发。 时人以竹为雅,竹器的使用也颇受人追捧。 或许,竹编也是一门生计。 小妹听了徐瑾瑜的话,却瘪了瘪嘴: “哥哥是嫌我小,碍事了?” “没有没有!” 徐瑾瑜连忙哄着小妹,小妹抽了抽鼻子: “要是没有,这铜板哥哥就收下!” 小妹说完,就直接跑掉了,让徐瑾瑜顿时哭笑不得。 赵庆阳这时候也酸溜溜的表示: “咱妹子可真好!” “你再说!” 徐瑾瑜抬眼瞪赵庆阳,赵庆阳连忙举手告饶,下一刻,突然觉得怀里多了什么,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铜板: “瑜弟,你这是……” “竹篮亦有庆阳兄之功,这是辛苦费。” 徐瑾瑜说完,便转头回房,他要研究研究,怎么用竹编作出出彩的东西。 而赵庆阳捧着那枚温热的铜板,愣在了原地。 20、第 20 章 赵庆阳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徐家这么久,自然知道徐家是什么情况。 徐家只靠着徐老婆子和徐母的绣活过活,平日里一文钱都恨不得掰两半。 徐瑾瑜尤甚,他那天眼睁睁看着徐瑾瑜袖中的一文钱滑落进鸡圈里,没两下就被鸡踩来踩去。 可是,谁能想到,下一刻,徐瑾瑜便面色如常的把那文钱捡了起来。 玉白的指尖沾染了脏污,便是连赵庆阳都觉得可惜。 可是徐瑾瑜却很珍惜的把那枚铜钱清洗,收好。 也是从那时起,赵庆阳在心里为徐瑾瑜打上了吝啬的标签,可是今天,他竟然给了自己一文钱! 这可是徐瑾瑜的一文钱哎! 赵庆阳反手攥住了这枚铜钱,心绪起伏。 不是,徐瑾瑜这家伙为什么给自己铜钱?! 他也不明说,这钱他拿着烧手啊! 赵庆阳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堂堂世子,会因为一文钱的而纠结! 等到晚间,赵庆阳拜托徐母烧了水,又蹭了些小妹的樱桃,邀着徐瑾瑜和他在葡萄架下赏月。 “瑜弟啊,你家这葡萄今年结的好啊,秋日给我留一串可好?” “自己来摘就是。” 徐瑾瑜抿了口水,发现只是简单的白水,这才又喝了一口。 他这身子,要是喝上一口茶水,晚上就不必睡了。 “那个,瑜弟啊,你看今夜的月色这般好……” 赵庆阳话没说完,一片阴云拢住了月亮。 赵庆阳:“……” 徐瑾瑜摸黑捏了一颗樱桃送入口中,甜美的汁水沁满口腔: “庆阳兄,你有话不妨直言。” 赵庆阳本来想要旁敲侧击一下,但显然自己不是这块儿料,而且瑜弟嘴紧,他不想说的,自己怎么也问不出来。 “那我就直说了,瑜弟你给我那铜板作甚?你,你不是平日连一文钱都舍不得吗?” 他要是不问清楚,他睡觉都不安心! 徐瑾瑜没想到赵庆阳在外头磨磨蹭蹭了这么久,就为了问这么个事儿,一时无语。 “竹篮虽是我编的,但竹丝是庆阳兄劈的,你我平分,方显公平。” “公平?” 赵庆阳觉得有些稀罕,这话,他还是头一次听。 但赵庆阳突然恍然觉得,徐瑾瑜似乎从始到终,都在用行动践行着自己口中的公平。 给大妮小妹一起编竹篮,公平对待姐妹二人。 徐二牛惦记他家财产,他便要了徐二牛家的命脉,亦是公平。 可,公平这个词,他这个出身勋贵的世子,从未听过。 初闻虽讶异,再品却觉心头一明。 “瑜弟……” 赵庆阳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徐瑾瑜又道: “当然,之后或许需要大量的竹丝,总得先让庆阳兄先得一分利不是?” 赵庆阳差点都气笑了。 还真是一分利! 他堂堂世子,辛苦劳作数日只得了一文钱! 赵庆阳一时怒,一时无语,但最终却把那枚来之不易的铜钱贴着胸口放好。 想他赵庆阳前头十几载过手的金银不知几何,今个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这枚铜钱着实稀罕。 …… 小妹的共享竹篮被徐母夸了一通,而为了让人家物有所值,徐母还在大妮和小妹的竹篮上各绘制了鲜花和樱桃。 果不其然,翌日小妹又带回了两枚铜板,得了徐母一顿夸奖。 徐瑾瑜也因此得了灵感,对于竹编有了新的思路。竹条柔韧,可以彼此勾连而成各种形状。 于是,徐瑾瑜在自己原有的设计上,制出了一枚竹香囊。 香囊中空,其外由各个竹丝勾连而成的五瓣花,花瓣对花瓣拼出了一个球形,顶部有一个小巧的五瓣花是可以打开投放香丸的。 竹丝本是色如琥珀,但徐瑾瑜却用菠菜汁与墨水勾勒,浓绿氤氲着墨黑,打眼一看,别有一种文雅之气。 别的不说,赵庆阳看到第一眼便直接喜欢上了: “这中空香囊倒是我第一次见,且其竹香淡雅,与任何一种香丸都可相辅相成,实在妙思!瑜弟,你这枚竹香囊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那竹篮他也喜欢,可是那一看就是姑娘家的东西,他不好开口,可是这个竹香囊的配色一看就是男儿的。 赵庆阳巴巴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揉了揉额角,看来自己的第一个试验品还成! “庆阳兄喜欢自取便是,也算是付给庆阳兄的劳碌费了。” 赵庆阳却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 “说什么呢?这不是给过我了吗?瑜弟啊,公是公,私是私,你编的竹香囊,我付钱买下,这才公平!” 徐瑾瑜没想到赵庆阳还有嘴皮子这么利索的一日,不过: “话虽这么说,可是此物之价值我还不曾考虑好。” 时人爱竹,尤其以文人墨客,对于竹子那叫一个大夸特夸,就连上次去东辰书院那位陆监院的书桌上也是放着竹制笔筒。 可是,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想过用竹子做香囊这等妙法。 古人喜风雅,熏香之物不胜凡几,这竹香囊又新奇,又雅致,让赵庆阳也一时犹豫起来: “要不,定为十两银子?” 徐瑾瑜:“……是不是有些黑心了?” 十两银子,是一家三口三年的嚼用还有盈余! “……瑜弟你跟我谈黑心?” 赵庆阳幽幽的看了徐瑾瑜一眼,徐瑾瑜忙轻咳一声: “这不是,虽然竹香囊新奇,可是却原料低廉,若是这样的天价只怕不好出手。” “哈,瑜弟你怕是不知道京里那群纨绔子弟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新奇物什了! 莫说十两,你若是能造出花纹更精致,颜色更美的,百两也值得!再说,本世子亲自劈的竹丝,还不值区区纹银十两了?” 徐瑾瑜:“……”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吧? 两人正说着话,小妹哒哒哒的冲了回来,小脸蛋的红扑扑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哥,哥,哥哥,篮子,篮子……” “篮子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徐瑾瑜听着,脸色忽而一沉,以为小妹受到了欺负,但小妹死死拉住徐瑾瑜的手,好半天才道: “是,是有位仙女姐姐想要买啦!可是我的篮子已经先卖给春花她们了,所以,所以哥哥给我想个办法嘛!” “哦?要买篮子?” 徐瑾瑜心里颇为奇怪,他那编织的竹篮也就是看着新奇一点儿,怎么还真有人看上呢? 正在这时,院门被叩响,徐瑾瑜前去开门,却忽而一顿。 但见一上着鹅黄云纹半臂,下着粉色织锦缠枝莲襦裙的少女正立在门外。 那少女梳着垂桂髻,两条粉色发带迎风招展,生的粉雕玉琢,却面无表情,气质淡漠,见到徐瑾瑜只颔首示意。 随后,由那少女的侍女开口道: “这位小郎君,多有打扰了,方才那个小妹妹……” “两位姐姐,我在这里!竹篮是我哥哥编的,那个竹篮我已经答应春花她们要给她们用二十天,不能卖给你们。” 那侍女还想再说什么,便听那少女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妹妹此举甚是妥当,是吾等莽撞。” 少女声音清脆如淙淙流水,说罢,歉意的冲着徐瑾瑜等人福了福身。 “不过,竹篮本就是哥哥编的,姐姐可以问问哥哥啦!” 小妹的话,少女眼中闪过一次诧异,其实她方才一眼便注意到了一位郎君。 无他,这样精致好看的小郎君,便是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旁人都说她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临安候世子的祖父乃是当年京中无人能出其右的美男子。 而临安候世子亦是生的清俊,可却远远不及眼前少年。 下一刻,徐瑾瑜桃花眼噙着淡笑,声音温和: “姑娘想要买竹篮?可能略等片刻?” 少女那双明眸盛满了犹豫,那只篮子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规矩齐整,一丝不错,且器形精美,随便采些野花放在里面,也是极好的。 那么,要等吗? 21、第 21 章 “好,劳烦小郎君了。” 少女最终作出的选择,那双淡然的眸子与徐瑾瑜甫一对视,便作出了决定。 徐瑾瑜方微微颔首,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外头暑气中,姑娘可入内等候。” 徐瑾瑜说完,便转身离开,并未就少女是否会进来多做纠结, “娘子,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要不我们先回去,一会儿派个小厮过来取篮子就是了。” 侍女小声的在少女耳边说着,那少年虽生的无害,且不远处就是府上的侍卫,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却不想,少女摇了摇头,神情淡然: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么俊俏的小郎君当真能编出那等精致的竹篮?” 少女说完,便直接迈步走入徐家院落,侍女惊了一下: “娘子,等等我!” 娘子素来情绪淡漠,今日怎么就独独对一乡野郎君另眼相看了? 葡萄架下,徐瑾瑜已经取来了竹丝,正低头凝眸编着,但见他十指翻飞,竹丝牵绕,没一会儿,便已经起了形。 不得不说,俊俏少年做什么都是美的,尤其是他认真起来,那简直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美。 “没想到,这位小郎君还真会编竹篮,编的似乎还不赖呢。” 侍女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少女亦赞同的点了点头: “动作娴熟,定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少女的称赞落入徐瑾瑜的眼中,他动作不由一顿,随后又兀自忙碌起来,好似方才停下来的不是自己一样。 许是徐瑾瑜停留的时间短,并未被发现异样,而那少女随后便别开了眼睛,在四下打量, 突然,少女看到了那个被赵庆阳买下,正在阳光下晾干的竹香囊,她眼前一亮,随后快步走了过去,弯腰认真的打量着那枚竹香囊,片刻后,她对徐瑾瑜道: “好精妙的心思!小郎君,此物作价几何?” 徐瑾瑜本在编着竹篮,听到问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一枚十两银子,不过这枚已经有人定下,姑娘若不着急,可等两日,我试试能不能编出更精致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少女眼中满意之色更浓: “祖父的生辰快要到了,他老人家最喜竹和风雅,这位小郎君如此妙思,以竹为料,编织出的香囊风雅巧妙,必是京中独一份儿!” 到了他们家的层次,贺礼的价值已经不足挂齿了。 “小郎君,我给你十日时间,你若能制出更加精美的香囊,那我愿出纹银百两!” 少女语气颇为认真的说着,那侍女都惊了一下: “娘子!不过是一竹子制品,哪里,哪里值当纹银百两了?!” “住口!若是这样说,那去岁祖父以三千两买下了碧虚先生亲手雕刻的岁寒三友的竹盘又如何说?” “……可那竹盘乃是碧虚先生的封刀之作,如何能与之相比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自从碧虚先生出了意外,祖父久不展颜,纹银百两又如何?我只盼祖父能开怀。” 少女说着,语气有些低落,侍女连忙安慰,过了许久,少女这才重又对徐瑾瑜道: “方才我之要求,不知小郎君意下如何?” 徐瑾瑜编的快,这会儿已经编到了尾声,这只竹篮的形状整体与小妹一般无二,只有篮口处由徐瑾瑜设计用五瓣花拼了一圈,看上去古拙可爱,却十分精致。 徐瑾瑜将编好的竹篮递给少女,不卑不亢道: “姑娘一片纯孝之心,我自能体会,但断没有坐地起价的道理。 这竹香囊定价十两,便是十两,姑娘不必重金购买。竹篮编好了,姑娘看看如何?” “好漂亮的竹篮!” 少女原本因为徐瑾瑜那番话,原本平淡的面色有些讶异,但随后注意力很快就被那只精巧细致的竹篮吸引而去。 便是有些挑剔的侍女,这会儿想着徐瑾瑜方才的话,再看着那只竹篮,也无法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这竹篮确确实实,是长在女儿家的喜好之上。 “姑娘喜欢就好,至于竹香囊,我还需些时日琢磨,待十日后再送至贵府。” 徐瑾瑜一拱手,如是说道。 少女满意点头,抬眼看了那侍女一眼: “既如此,我便静候佳音了。” 侍女上前将一锭银子递给徐瑾瑜,语气客气道: “小郎君若制出成品,只管来朱雀大街左起第一家一趟,说是寻半夏即可。” 侍女说完这话,便与少女翩然离去。 徐瑾瑜目送两人离去,又看了看手里足足十两的银元宝,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一只竹篮,哪里值当十两银子了? 这些富贵人家,还真是不把这等金银之物放在眼中。 不过,如今十两又十两,那自己的束脩就已经有了着落! 而这时,小妹也惊呼出声: “呀!银元宝!哥哥一只竹篮是一个银元宝,我却只是几个铜板……我好笨呀!” 小妹说着,便低下了头,若是头顶再长两个耳朵,这会儿都要一并耷拉下来了。 徐瑾瑜失笑着揉了揉小妹的小脑袋: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位姑娘是正儿八经把竹篮买走的,可小妹确实把竹篮的一部分使用权卖出去,这可不一样。 而且,那些小姑娘与小妹应当也是好友,这叫友情价,虽然只有寥寥几个铜板,可却让小妹和好友们都体会到了快乐,这就够了。” 小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徐瑾瑜又温声道: “而且,这次那位姑娘能上门购买竹篮,也是因为小妹你呀。小妹当记一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小妹听到这里可就不困了,黑水晶似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嘴叭叭道: “要吃糖葫芦!奶,娘,长姐,哥哥,唔,还有赵家哥哥一人一根!还要大红花,新衣服,吃肉肉……” 小妹小嘴就没停过,偏徐瑾瑜只含笑应着: “好,那等娘回来了,就给我们小妹安排上!” “好欸!咦,赵家哥哥怎么不在?” 徐瑾瑜也抬眼看去,似乎方才那位姑娘一露面,赵庆阳便不见了踪迹。 不多时,只听一声轻咳,赵庆阳自屋子里走了出来: “咳,瑜弟可算把人送走了。” “庆阳兄这是……” 徐瑾瑜没有错过赵庆阳方才那躲劫似的迅猛动作,这会儿疑惑的扬了扬眉: “咳咳,那,那不是熟人嘛!那位是敬国公府的明珠,国公夫人四十岁老蚌生珠诞下的宝贝疙瘩。 就是我们这一辈儿,都得称她一声“小姑姑”……要是被她知道我又溜了,定要在敬国公他老人家那里告我一状!” 赵庆阳嘀嘀咕咕的说着,倒是让徐瑾瑜不由好奇: “你连镇国公都不怕,为何却怕敬国公?”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爹以前被敬国公教导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反正两人掰了,我在京中也有些浑,每每让敬国公他老人家瞧见,都得让人揍我一顿!” “若我没记错,镇国公他似乎武艺更为卓绝?” “……可是敬国公他真打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掰了,那敬国公他老人家也是我半个爷爷,我哪敢反抗?!总之,都怪我爹乱拜师,乱认爹!幸好刚才我反应快!” 徐瑾瑜:“……” 但随后,赵庆阳又乐滋滋道: “吾那小姑姑,自小便聪慧过人,体察入微,今个倒是看走了眼,她几时能想到瑜弟编竹篮也才编了三只罢了!也就是方才我不能露面,不然定要笑她一通!”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而不语,指尖勾着一根竹丝眼神飘忽。 晚间时分,徐母和徐老婆子一脸怒气的归家,一关上门,徐母就气的一巴掌拍在了石几上: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我家大郎的束脩本不求他们任何一个人,偏族长媳妇竟还想要那王员外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傻儿子攀我家大妮!我呸!” 一回来就准备去烧水的大妮听了这话,指尖一抖,抱起的柴禾散了一地,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徐老婆子这会儿也是怒不可竭,她看了一眼大妮,安慰道: “大妮别怕,咱家再穷也不至于卖孩子!” 大妮闻言,沉默着,过了片刻,她吐出一口气,低声道: “奶,娘,要不把我嫁了吧!大郎上学要紧,我无所谓的。” “长姐休要胡说!” 刚练完字的徐瑾瑜疾步出来,直接将一个银元宝取了出来: “奶,娘,长姐,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银锃锃,亮堂堂的银锭子在月光下散发着光芒。 “我的娘啊!我这是做梦了吧?娘你掐快一把我!咱家天上掉银子啦!” 徐老婆子:“……没出息!” 简直没眼看! 不过,这银锭子又是如何来的? “奶!娘!你们回来啦?!哥哥今天好厉害!把一个竹篮卖给一个仙女姐姐,就得了一个大元宝!对,就是这个!” 还不等徐老婆子问,小妹便冲了出来,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干净净。 徐老婆子闻言沉默片刻,看着桌子上的大元宝,脸上后知后觉的露出晕乎乎的神情: “瑾瑜啊,奶没做梦吧,这银元宝,当真是你卖了一只竹篮得来的?” 徐母这回清醒的快,听徐老婆子这话,小小的撇了撇嘴。 看看,现在这没出息的可不止她一个! 22、第 22 章 徐母和徐老婆子用了一夜,才消化掉了自家瑾瑜/大郎只用了一只竹篮,便换来了她们辛辛苦苦攒了三年的银元宝。 一时间,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涩然。 倘若大郎他一开始就长在侯府,哪里会需要为这碎银几两头疼? 等到翌日,徐瑾瑜也起了一个大早,用一上午练完字后,徐瑾瑜坐到了徐母的旁边,请教道: “娘,您能不能也给我描几个花样子看看?那位姑娘家中有老人过寿,您看什么花样子合适?” “过寿啊,松鹤长春,福寿仙桃……” 徐母说了一长串,徐瑾瑜选了几个,拜托徐母画出来后,又拿着竹丝开始研究怎么把这些寓意吉祥的图案用竹丝制作出来。 这事儿徐瑾瑜做的还算熟练,他虽然不管前世今生,都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是于亲缘之上总是淡薄。 现世时,他自小父母便离了婚,谁都不愿意接受他这个烫手山芋,只能今天这个亲戚凑一口,明天那个亲戚睡一宿。 而这手编织手艺,也是徐瑾瑜给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捡了一个月的瓶子,她闲暇时候教给徐瑾瑜的。 后来,徐瑾瑜靠着编一些花儿朵儿,鸟儿兽儿去兜售,勉强让自己有了学费,生活费。 再往后,便是靠奖学金和学校补贴过日子了。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重来一次,还是这门手艺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这或许就是过目不忘的好处了,不忘苦难,也难忘技艺。 过了三日,徐瑾瑜有了新思路,既然不能直接编出来,那便试试拼装。 他请赵庆阳将竹丝劈的更细一些,竹丝坚韧,弯折曲拐,亦可以保证其不易断裂。 以较粗的竹丝数缕合为一股,以做松树主干,其余纤细的竹丝弯曲勾折出松针的形状,再用重物按压定型,取一竹丝将二者合一,这松鹤延年的松便成了。 徐母花样子画的好,松树挺拔不屈,徐瑾瑜原模原样的还原出来,很是有几分味道。 松树既成,白鹤自然是按照松树的法子叠拼而成,形神具备之余,更有一种立体感。 徐瑾瑜随后小心的将二者合在一起,上下以云纹衔接,乃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松鹤延年图。 而这只是徐瑾瑜想做的一面,另一面,徐瑾瑜做的是福寿仙桃,两面合在一起,做成了收口香囊的形状。 徐瑾瑜做好的第一时间,赵庆阳看的眼睛都直了: “瑜弟,这个竹香囊我家老头应该也会喜欢来着,你看我这都出来这么久了,要是不带点东西回去,似乎也说不过去呀!这样,我给你纹银百两,你把它给我吧!” 徐瑾瑜却摇头拒绝了: “庆阳兄,此举不妥!这是那位姑娘为祖父准备的寿礼,倘若她还未献礼,这竹香囊便已经满大街都是,又置那位姑娘于何地? 且,那位姑娘上门,我亦不曾加价,庆阳兄却要翻倍购买,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赵庆阳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己那话有些不妥: “那,瑜弟过后也给我再做一个呗?不过,最好和这个不一样,不然我家老头得和敬国公打起来。” 赵庆阳一想起那场面,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自然,不过敬国公是过寿辰,这图样是祝贺之喜,庆阳兄要送给令尊祖父,也可先想一想合适的纹样。” 徐瑾瑜笑着说着,解决了眼前之事,让他神情露出了几分轻松,算上这只香囊,束脩已经解决了一多半。 赵庆阳闻言后,也陷入了沉思: “那我得好好想想了。” 而徐瑾瑜做这些的时候,隔壁徐老婆子和徐母也在计算着这家中的余银。 徐母把荷包里的最后一枚铜板放入陶罐中,口中喃喃: “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八……算上前头攒的十两银子,现在咱们手里是十两一钱又十八文。” 徐母说完,一顿,又拿出另一个陶罐: “这里头是大郎友人给的十两借宿银,买竹香囊的五两,另有卖竹篮的十两,共计二十五两。娘,我的意思是,这些都给大郎保管吧。” “应该的,都是孩子自己赚,这两天咱们也加紧把绣坊要的百蝶穿花图绣出来,绣坊催的急,给的银钱也丰厚。 也是芸芸你花样子画的传神,等这回完工,这样便又有二十两银子。这样,瑾瑜的束脩有着落了不说,还能余些银钱给瑾瑜置几身衣裳。” 徐老婆子也是过后才知道,东辰书院的束脩价值不菲,只头一年便需纹银五十两! 这些时日别提心里多着急上火了,可她是家里的主心骨,一点儿怯都不敢露。 自徐瑾瑜那竹篮和香囊卖了银子后,徐老婆子胸中长出了一口气。 “呀,娘不说我还没想到,对了,大郎入了学,也该有两身体面衣裳了。唉,也是我没用,大郎生的那样好,却没穿过一回新衣裳!”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下,道: “干活吧,这回好好给瑾瑜,给咱们家的人都做两身衣裳。” …… 做好的竹香囊除了阴干除青外,还要上色,赵庆阳友情赞助了一家实惠的颜料铺子,让徐瑾瑜赶在十日之期前终于为这只竹香囊上好了颜色。 因是夏日,晨起时,天还雾蒙蒙的时候,徐瑾瑜便出发了。 等他到了敬国公府门外,并没有遇到什么刁难盘问,应是那位姑娘提前交代过。 且那门房态度也不倨傲,见日头出来,还请徐瑾瑜在阴凉处稍等片刻。 不多时,半夏便自小门跑了出来,看到徐瑾瑜还有些不满: “说是十日还真是十日啊!再过两个时辰,可就是我们那日登门的时间了,你怎么也不早来一些?” 徐瑾瑜忙告罪,并将竹香囊呈上: “此番有一颜料店家无货,所以多等了两日,让姑娘等急了。” 而半夏一看到徐瑾瑜手中的竹香囊,直接眼睛一亮: “好一只松鹤延年竹香囊!呀,还是双面的,妙极妙极!国公一定喜欢!罢了,看在你这香囊实在精致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了! 对了,我家娘子说近来暑热,上次观你身子不好,且入内喝碗消暑汤再走吧。正巧我先给娘子瞧瞧,指不定还有赏钱拿!” 半夏说完,不等徐瑾瑜反应,便叫了一个小厮来引着徐瑾瑜入内喝消暑汤,自个脚步轻快的去给自家姑娘先瞧瞧了。 徐瑾瑜来不及阻拦,正巧口舌干燥,只得拱手谢过小厮,依言入内。 一入国公府,里面除了旧日的端严肃穆外,四处的红绸添了几分喜气。 看来,敬国公的寿辰便是这两日了,也莫怪那小侍女着急。 与此同时,临安侯府内,楚凌绝让人为自己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裳,长发用发带在身后半束,玉带间别着一把折扇。 无他,这会儿楚凌绝可没有手附庸风雅,他正全神贯注的欣赏着手中的竹艺摆件,一旁的小厮奉承道: “这可是近来名声鹊起的不秋郎的新作,听说三娘子前头买的贺礼出了差错,明个可就是国公寿辰,您这物定会让三娘子喜上眉梢!” 楚凌绝看了一眼手中的簧竹幽影,淡声道: “以竹制竹,确实新奇。只是,有新意而无深意,也就是碧虚先生已经封刀,才有能让这一个两个能冒出头来罢了!碧虚,不秋……呵!” 楚凌绝冷笑一声,已经有碧虚先生珠玉在前,即便再有多少竹刀客,也是枉然。 尤其是,这两个寓意相同的名号,让楚凌绝想到一些不甚开心的事儿。 若非敬国公爱竹之名传天下,他才不会去买这样的贺礼。 随后,楚凌绝压下心中的思绪,方让人备车,前去敬国公府送礼。 马车上,楚凌绝将手在膝上叩击几下,神情间难得现出几分懒散。 而今,他派去的人已经成功回来复命,徐瑾瑜想必已经远离京城,之后他也能高枕无忧了。 “世子,敬国公已至。” 楚凌绝慢悠悠挑开车帘,下了马车,再度检查了一番早已准备好的贺礼,昂首挺胸前行。 正在这时,敬国公府门内,正有一少年缓步而出。 一身华服的少年与那衣着粗陋的少年在一瞬间目光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