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女技术员[穿书]》 1、第一章 中午休息时间一个半小时,章序瑜刚从工厂门口接过妈妈送来的饭盒,就匆匆往厂区宿舍跑,四月的蔷薇花爬满了围墙,二层走廊尽头的窗户外,伸手就能够到,原来这些房子是给苏国工程师住的,前几年他们撤走后,这些房子就分给了被分配过来的大学生。 守门的叶阿姨笑道:“小瑜,下班了啊?” “是呢,阿姨,爱立在宿舍吧?” 叶阿姨的表情立即纠结了起来,抿着嘴点点头,“在呢,在呢,这小姑娘啊,”忽低着音问道:“我听说爱立的那个小伙子跑到港城去了?” 章序瑜是厂里宣传科的,知道这事的深浅,带笑不笑地道:“叶阿姨,这是哪里来的话?” 叶阿姨眼皮一跳,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妥,改口道:“阿姨说岔了,你劝劝她,饭得吃饱!” 章序瑜拍了拍叶阿姨的肩膀,“阿姨,那人和我们就是同学关系,我们也没留意他的事,去年就没见过了。” “哎,好,好,你们小伢子就是要多聊聊,快去吧,估摸在屋里躺着呢!” 眼瞅着人上了楼,叶阿姨不由嘀咕道:“这小瑜,也才二十出头,那干部的架势倒提的怪吓人的。” 楼里很凉快,热气一下子被隔绝在楼外,这楼一共五层,每层六户,沈爱立住的是三层东边的第一间,两室一厅,和王元莉合住,她来的迟,选了西边的卧室,章序瑜有时来她这里午休,沈爱立和室友商量后,也给她配了一把钥匙。 房门没锁,轻轻一推,客厅里正在试着一双咖色小皮鞋的姑娘,抬头朝房门口看了一眼,见是章序瑜,笑道:“序瑜,你怎么现在才过来?”瞄到章序瑜手里的饭盒,王元莉眼睛微微闪了下,“给爱立送饭吗?人还在屋里睡着呢,我刚给她送了一张鸡蛋饼,该是吃饱了。” 章序瑜笑道:“你把自己的那份给她了,正饿着吧,快去食堂吧,一会没饭了!”说着径直推开了东边的卧室门,反手将门关上,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躺在床上的顾如听到动静,眼皮动了动,逆着光看到一个高挑的姑娘走了进来,一身碎花连衣裙,明眸大眼。 她隐约记得书里提过原主在厂里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叫章序瑜。原主去世后,章序瑜还去看过几次原主的妈妈,含糊地喊了声,“序瑜?” “嗯,能坐起来吗?吃点饺子!” 顾如坐了起来,哑声道:“还好,已经不晕了,就是陈主任不放心,让我回来睡一会。”腹中灼烧的饥饿感让她说话都有点费力。 章序瑜将饺子放在一边的书桌上,看到饭盒里完整的一张鸡蛋饼,问道:“这饼,怎么没吃?” “刚才想睡觉,没起来。”顾如上午从医院醒来以后,饶是脑子一直都是乱糟糟的,但是她还记得原书中关于王元莉的描述,这一张饼她可不敢下口。 今天上午她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墙上的石灰粉有些斑驳,医生的白大褂还打了补丁,和蔼的女医生说她有浮肿病,又低血糖,要注意营养。 她看到了病历本上的名字,沈爱立,那个在《六零年代好生活》里早逝的白莲花小姑,就知道自己穿书了。昨天是中秋,她刚拿到了转正后的第一个月工资,想着在家煮个小火锅庆祝一下,然后接到了亲妈林女士的电话。 一年到头想不起来她的妈妈给她打电话,说想在郊区买套别墅养老,估摸着还差三百万,问顾如手头那套房子能不能卖出去帮扶一点。 那套房子现在的市值,刚好三百万。 这套房子和二十万块钱,是当初爸妈离婚的时候,姑姑竭力替她争取到的,直接落户在她名下,这些年爸妈都分别再婚再育,她也没什么感觉,她一个人还落得清静,不用听他们吵架,她有房子有钱,从初三开始,她就一个人生活,好不容易大学毕业,美好的人生即将在她眼前展开。 只是当妈妈把手伸到她房子这里的时候,顾如想那一瞬间,她还是心痛的吧。慢声回了一句:“不行!” 挂了林女士的电话,顾如就找了篇年代文来看,想缓和下心情。 《六零年代好生活》主要讲述女主带着家人发家致富的故事,穿插男女主的情感纠葛,倒是没有婆媳矛盾,因为在女主嫁过来不久,小姑子忽然跳楼了,婆婆自此以后一心要查出女儿跳楼的原因,顾如看到小说里沈玉兰一再坚持为女儿上诉,寻求女儿跳楼的真相,一年又一年,不惜自己被打成了左边的对立派,想到自己糟心的爹妈,就留言“心疼婆婆”。 然后一觉醒来,她就成了沈玉兰的女儿! 现在还是悲剧发生的两年前,华国的1964年,沈爱立刚毕业一年,因为低血糖晕在了车间。 章序瑜打开铝制饭盒,氤氲的热气一晃而散,也拉回了顾如的心神。 满满的两排白面饺子,嫩生生,细白白,莹润的面皮上像是泛着珍珠般细腻腻的光泽。 章序瑜随手递了双筷子给顾如,“快吃,还热着呢!” 腹部的灼烧感又一阵阵传来,顾如到底没顾得上客气,逮着一个白胖胖的饺子咬下去,鲜的舌头都要吞了,是猪肉白菜馅的。 顺滑的面皮滑过干涩的有点疼的喉咙,好像是婴儿的小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眼泪猝不及防就要掉下来,顾如忙吸了下鼻子,作势仰头要捋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她好像才真实地感受到她真的穿过来了,成了一个叫沈爱立的姑娘。 章序瑜想到刚刚叶阿姨说的话,凑到她耳边问道:“魏正给你来信没有?” 顾如心头一跳,咬着半个饺子的圆鼓鼓的嘴,好像都忘记咀嚼了,瞪着一双杏眼看着章序瑜。 她怎么忘记了这还有个罪魁祸首!原主一个技术工程师,转正后一个月工资35块钱,虽然每月交给妈妈20块钱,还有15呢,就是这个祸首要去港城,原主在工厂里借了两百块钱,最近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又不想让妈妈担心,自己每月从伙食费里扣出来还钱! 给自己饿出了浮肿病! 章序瑜见她这样子,也没再说什么,将原先的饭盒拿起来,“这个我拿去给元莉。”说着走了出去,“元莉,刚爱立头疼,这饼还没来得及吃,你赶快吃了吧,天热,别放坏了。” 门外王元莉正在收拾着一个绿色军挎包。 顾如从自己的情绪里抽出来,朝客厅看了她一眼,鹅蛋脸,柳叶眉圆杏眼,腮边挂着淡淡的小梨涡,身材高挑,放在哪个年代,王元莉都可以称一声“美人”。 而就是这个长得像苹果一样甜的姑娘,未来会在背后对原主下狠手。 王元莉见门打开,也看到了顾如,笑道:“爱立,我准备周六回家,你这包借我用下呗!” 顾如就看到客厅里的两个柜子门都开着,显然一个是她的柜子,一个是王元莉的,有些不高兴地道:“不行,我下午就得回家呢!” “哎呀,你家那么近,需要装什么东西,我家太远了,不背包,好多东西带不了。” 顾如淡道:“床单一裹,多少东西装不了,这柜子怎么这么乱呢?”这时候很多人打包裹就是用床单。 王元莉一时有些语塞,也有点意外。没想到沈爱立会拒绝,以前她和沈爱立借个衣服鞋子,沈爱立没有不答应的,所以她有时候也乐得和沈爱立处好关系,毕竟这大小姐自己不怎么花钱,但架不住有个舍得给她买鞋买衣服买雪花膏的妈妈。 章序瑜笑道:“元莉,你这周回家干啥?你姨又要给你介绍对象?” 王元莉“嗯”了一声,脸微微红了一点,嗔道:“大惊小怪的,我哪次回家,我家那些亲戚,都要我去相一下。”她面皮好,莫说家里,就是厂里惦记她的工人也不少,这一回听说是个干部,她想捯饬好点,刚按捺不住在沈爱立的柜子里看了下,沈爱立有好些好东西,准备这次回去的时候,悄悄带几件衣服,越想心越痒,趁着沈爱立在睡觉就翻了起来,好巧不巧,被章序瑜开门撞见。 顾如见序瑜在和王元莉聊,看着随意一般将绿挎包拿进了卧室,翻出里头夹层的一把小钥匙,打开书桌的抽屉,几块钱,几张粮票,旁边还有一枚绿花儿色的小布袋,里头是一枚圆润的羊脂玉平安扣,系着黑色的绳子,抽屉最底下是一个墨绿色的日记本。 顾如翻开看了看,日记记到魏正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到港城,顾如眼皮一跳,忙合上,塞进了帆布包里。 捏着钥匙的手心不由发汗,也许就是这一次,这本日记被发现了。 2、第二章 “我发出了信,却得不到回音,像在森林中呼喊失去的朋友,不,呼喊还有回声,而我连回声也听不到。” “收到了阿正的信,回信本想刺几句,以维护我那不甘的自尊心,只是想到他的处境,又情愿让人家笑我,也不要做伤人的事,对骄傲的人才用骄傲,否则会显得自己渺小。” 顾如记得书里对沈爱立描述的部分不多,她不应该有很多印象才是,但是现在看日记,却觉得这些文字好熟悉,像真的是她写的。 章序瑜从客厅进来,就见爱立倚在书桌前翻着一个墨绿色的笔记本,从她这个角度看,爱立眉宇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这么想着就问出了口,“哪里不一样似的?” 顾如刚看得入神,完全没意识到有人进来,本能地问道:“是吗?变好看了吗?” 这是她以前和人客套时,常会用的套话,但是用在这里,倒让章序瑜打消了念头,忍不住取笑道:“美的你哦!今天几点回家?” 顾如也回过神来,忙合上了日记本,“下午稍微收拾一下就走,大概三点多。”还要去厂里办下请假手续,和同事做下工作交接。 章序瑜点头道:“行,一会我让保卫科的小李送你到车站。”她因为经常搞宣传工作,和各个科室都熟的很。 顾如原想推辞,却想到她准备将宿舍里的一些非必需品都整理带回家,估摸还是要有人帮忙,“行,那就麻烦你费个人情。” 章序瑜轻轻打开顾如伸过来的手,“走开啊,和我客气什么,你在家吃好点才是正紧,”说到这里章序瑜顿了一下,还是启口道:“你别怪我多嘴,不管怎么样,你的营养得跟上,身体跨了,别说提升业务能力了,你总不能上班一年办病休病退吧?” 顾如心里不由一咯噔,这是序瑜说得委婉,她要是给领导和同事留下坏印象,以后想进一步就更难了。 “序瑜,我明白的,也就你这样费心我的事。”顾如这话说得极为诚恳,在原主的身边,有耍小聪明爱占便宜的,有自以为是的为你好而疏远的,可也有序瑜这样因为气味相投而倾心相交的。 这一句倒是也微微触动了章序瑜,以前她对爱立好,是两人在大学时期就是社团里的好友,爱立人虽热诚、实在,却是个锯嘴葫芦,进厂一年还是独来独往,吃饭都是自个一个人,头一回听她这样说话,既稀奇又有点小小的熨帖,忍不住多嘴道:“阿姨是见过风浪的,你漏点口风,她就明白了,还有,救急不救穷!” 顾如没应声,微微笑了笑,她虽然不赞同原主的做法,但是能理解。 原主妈妈以前是汉城南华医院的护士长,现在在医院的供应科工作,一个月工资也有52块钱,哥哥在下面的宜县有色金属管理站银岩矿当工人,一个月35块钱,嫂子杨冬青是汉城食品厂的临时工,一个月18,一个家庭的收入也轻轻松松地上百了,在汉城算得上中等阶层的市民家庭了。 只是,嫂子家是宜县下面农村的,和沈俊平结婚后,沈家托人将她弄到了食品厂上班,杨家兄弟姐妹六个,杨冬青是老大,不忍心看爹妈和弟妹挨饿,每个月总要贴补一点。 一开始只是十块八块的给,后来就变成了二十、三十的给,说是弟妹大了,想供他们读书,小夫妻两的工资几乎全部给了娘家。 沈俊平一月回来两三次,吃住在矿上,还好些。杨冬青是住在家里的,吃穿用都朝沈玉兰拿钱,今年入春后,又怀了孕。 沈玉兰怕她营养不良,对孩子不好,都省着口粮给儿媳吃,爱立看不过眼,将每个月的10元家用补贴,提到了20块。沈玉兰想着女儿工资高,一个月15块也够用,等杨冬青转正以后,就不要女儿贴补了,只是沈玉兰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女儿竟然会欠一笔巨款。 本来15块钱是够沈爱立吃饭的,食堂里两个馒头加一份带肉丝的炒菜,也就一毛五,但是沈爱立,顾如想到原主每天就啃两块烧饼,混着白开水吃了三个月,生生将自己搞成了浮肿病,也要省钱给的那个人,现在或许已经在羊城了吧? 想起沈爱立的嫂子,章序瑜不满地撇了一下嘴,又怕眼前这傻子听不明白,直言道:“回家你嫂子吃什么,你也吃什么,听到没?” 顾如点头,“序瑜,你放心,我回家是拿钱的。”她并不准备掺和原女主一家的生活,不仅她不准备参加,她还准备带走原主妈妈,杨冬青那一大家子都趴在沈家身上,一开始胃口小,只是温饱问题,现在是五个孩子的学费加生活费。 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救急可以,救穷确实是没有必要。可是,原主是有新社会主人翁意识的,天真地以为帮助他人是为社会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虽然顾如觉得这么想自己的朋友不好,但是当章序瑜从帆布包里又拿出了一个粗粮馒头,塞过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可以概括爱立和序瑜的友谊。 顾如推辞不要,章序瑜就板了脸,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警告似地瞪着顾如,顾如掰了一半下来,“一半就够了,我要都拿走,你晚上没得吃了。”这时候,每人每月30斤的粮食供应,在食堂买馒头还要凭粮票,想多买都不行。 章序瑜笑道:“没事,中午吃得多。” 章序瑜中午也没午睡,陪着爱立将要带回家的东西稍微拾拣了些,只留了些应季的衣裳和鞋袜在这边。 王元莉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她们收了一大一小两个行李袋出来,不由心凉了半截,声音里都带了点急迫,“爱立,这么多你搞得动吗?要不要下次再带啊?” “我刚试了下,差不多。”顾如边说边将自己的卧室门挂了钥匙,“元莉,我还要去厂里交请假条,就先走了哈。” 王元莉盯着顾如的帆布包,几番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好开口的模样,顾如当没看见,和序瑜一起下了楼。 刚好是要上工的时间,遇到好几个工友,都忍不住打量顾如两眼。 章序瑜道:“你看你,平常作个独侠,现在这些人想知道点八卦,都不好意思上前。” 顾如却松了一口气。 国棉一厂在汉城是大厂,里头分生活区和工业区,其中生产技术部门、机械保全部和技术监督部的技术员都有一百好几十人,技术部又分为工艺科和制造科,沈爱立在制造科,因为刚过实习期,目前也就拆拆一些废旧机器,打打杂。 顾如一边跟着序瑜走,一边在聊天中套点信息。 到技术部,顾如按照厂区指示牌,找到了陈主任的办公室,交了请假条后,原想去交接下工作,陈主任却说早都说好了,让她安心回家休养几天,“小沈啊,你们这一批新进的大学生里,女同志中我最看好你,工艺学的好,听说私下又攻俄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年轻人要分得清轻重。” 明明是安慰、鼓励的话,顾如听在耳里,却不由的面皮发烫,一个月35块钱还能饿成浮肿病,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又没有家小拖累,她现在都怀疑整个厂里都猜到她借钱的缘由了! 却仍旧装作没有这回事一样,面露感激地道:“感谢主任对我的信任,我都明白的,以后一定注意,不会再拖我们部门的后腿!” 她知道借钱给魏正赴港的事,日后会成为攻讦原主的理由之一,但唯一的证据事实上只有她正放在帆布包里的日记本。 现在,她说没有这回事,就没有这回事。 陈主任笑的和蔼,“别紧张,我就叮嘱这么两句!在家里好好调理调理啊,去吧,去吧!” 保卫科的小李,人长的周正又勤快,就在宿舍楼下等着顾如,一个大行李包扛在肩上,竟然一点都不狼狈,反而越显得身姿笔挺,顾如背着个小包走在他后头,不由感叹,原主一叶障目,这对象要是换成小李,不仅没有浮肿病,连吃饭都有人帮忙在食堂排队。 想着即将见到原主妈妈,顾如心里多少有点百感交集,对不苟言笑的小李也没有多寒暄两句,花了六毛钱购了到南华医院站的车票。 这个点,公交车上的人不多,顾如将原主的日记大致翻了下,除了家人、工作和交友,沈爱立写的最多的是魏正,三个月前他受不了局势,想偷渡去香港。 其实原主寄钱的时候,甚至都不清楚两人这辈子还会不会再见面,至少在原主那短暂的一生中,她是再没有见过这个人的。 3、第三章 这个点,公交车上的人不多,顾如怕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将原主的日记大致翻了下,除了家人、工作和交友,沈爱立写的最多的是和前对象魏正的情感纠葛,两人分手已一年,三个月前他受不了局势,想偷渡去香港。 其实原主寄钱的时候,甚至都不清楚两人这辈子还会不会再见面,至少在原主那短暂的一生中,她是再没有见过这个人的。 顾如在南华医院站下车,她知道原主家在南华医院后面的家属院里,院子右边有一棵两人合抱的皂荚树,左边有一方六方形的水井,但是现在看着这么多巷子,她不知道具体往哪条走下去。 问别人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家在哪?会不会很奇怪? “沈爱立!”顾如正纠结着,忽然听到有女声叫原主的名字,一回身就见到一男一女朝她走过来,亲昵程度像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男的穿着绿军装,女的穿着蓝白格子裙,女人近前来笑问道:“怎么站在这里,是东西太重了吗?” 见对方一脸懵,笑道:“呀,没认出我来,我是樊铎匀的姐姐,这是我先生,”又朝着男的道:“快帮忙,这是铎匀的同学,前面那条巷子第一个就是她们院子。” 顾如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她的行李提了起来,往前走了。 好了,这回她也不用纠结怎么问路了。 “刚才一时没认出来,樊姐姐几时结婚的啊?”樊铎匀这个名字,顾如并没有印象,想着有可能是小学或中学的同学,就挑了一个比较安全的问题问。 樊多美一笑,脸上显出一对小酒窝,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把糖给顾如,“这个月,呐,吃颗糖甜甜嘴。” 顾如笑道:“谢谢樊姐,沾沾喜气,姐夫是部队里的啊?” “是,西北那边的,我们过几天就要过去。” 顾如羡慕了,这年头最好的单位就是部队了,由衷感叹道:“真好!” 樊多美笑道:“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过来玩,回头我安定了,把地址寄给你。” “啊,那怎么好意思?” 一直和樊多美夫妇道别,顾如都云里雾里的,倒是知道她和樊铎匀是中学同学,同学的姐姐和姐夫,她也没有多想了。 李婶子正在打水,见院门口有动静,还想着是哪家的亲戚来了,仔细一看竟是爱立。 “哎呦,爱立回来了,咦,脸怎么肿了?”忽然想到什么,微微叹气道:“快家去,你妈正在家呢!”说着,朝着二楼东边的一户喊,“玉兰,玉兰,爱立回来了!” 顾如应答如流,“哎,婶儿回头见!” 这一套院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沈家住在二楼一个小三室的房子,大概四十多平,沈家在这院子里住了有十来年了,听见是爱立回来了,好几户都探出头来喊她,“是爱立啊?”“放假了吗?”“待几天啊?” “是,放假,待四天呢!” “你妈前几天还和我念叨,你三月没回来了。” 顾如笑笑,原主因为欠债,连几毛钱的车费都舍不得,后来得了浮肿病,更不想让妈妈知道,每月的钱都是直接打到妈妈的户头上去。 沈玉兰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外面的动静,朝窗户外看了一眼,就见三个月没回家的女儿出现在了跟前,刚因欣喜而牵起的嘴角,在看清女儿浮肿的脸时,瞬时僵住了,这几年沈玉兰在医院里见多了这种脸。 她知道是因为“欠吃”,她简直想不到自己的孩子会欠吃,尤其是爱立,嗫嚅着嘴轻声道:“乖囡,怎么搞成这样?”话一出口,沈玉兰就红了眼眶,想到女儿每月打过来的钱,“你吃都吃不好,干嘛每月还给我那么多钱!” “妈,我钱够,这两月厂里伙食不好,我不想吃,这不回来让你给我加餐了嘛!” 沈玉兰看到女儿带回来的一个大行李袋,“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顾如回道:“不想放宿舍,有些人手脚不干净。” 沈玉兰利索地帮女儿将东西搬到房间里,又舀了一点水给爱立洗手,看到爱立虚肿的手和脸,一辈子也吃了许多苦楚的母亲,还是没有忍住眼泪。 顾如愣了一下,上前轻轻将沈玉兰抱住,“妈,没事,是我自己心里别扭,没和你讲,”她从小就很羡慕别人有妈妈的疼爱,是以在看到小说里沈玉兰一次次为女儿寻求真相的时候,哭了好几次。 现在,这好像是她的妈妈了。 沈玉兰身子微颤,爱立小时候在曾家住了五年,等再接回家,就很少有和她这么亲近的时候,轻轻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乖囡,以后每天都要好好吃饭,不要再给妈妈寄钱了,有什么事,要告诉妈妈。” “妈,我都听你的,我好饿,家里有没有吃的?”顾如发现这个浮肿病容易饿得快。 沈玉兰忙擦了眼角,进房里去给女儿拿了两块桃酥出来,“怕你嫂子晚上饿,买来给她吃的,你先吃两块,炉子上炖着冬瓜筒骨汤,一会好了,妈给你盛一碗。”说着,就拿了两个鸡蛋出来,准备中午再加一个菜。 顾如咬了一口桃酥,看着沈妈妈围着锅台转,虽然已经五十四岁,眼角和嘴角都有了许多皱纹,但即便穿着朴实的蓝布褂子和灰色裤子,却依旧难掩美人的风韵。 沈玉兰年轻时候因为不愿意听从家里的安排嫁入当地的“礼教名家”,逃婚去了申城,后来在那里和一个青年产生了感情,有了沈俊平。 在三十年代,一个人可以毫无缘由的失踪,或许是回了老家,或许是参军,或许是出国,沈玉兰有了身孕后,那人就不见了。 到了一九四零年,沈爱立出生,也没有人知道沈爱立的父亲是谁,早几年的时候,沈玉兰在申城、乐城,四八年到了汉城,就开始在南华医院工作。而年轻的时候,沈玉兰和民党许多高官家属来往颇为密切,比如爱立就在早已逃亡海外的曾家住了五年。 虽然沈妈妈的两段情感都不顺利,但对儿子和女儿却付出了很多心血,“爱立”的名字也寄托了沈妈妈对原主的期待,希望她自立自强。 顾如一边啃着桃酥,一边回忆着书里对原主妈妈的相关描述,原主妈妈的社会关系和人生履历后来也被有心人扒出来,在氛围紧张的十年中,也被划为左边的对立派,但是还是要晚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原主的日记本。 看到炉子里的旺旺的小火苗,顾如有了主意,“妈,我想烧点东西,你帮我看下门,别给人看见了。” 这边的家属房子,灰色的厨房门朝走廊开,谁从走廊上经过,一眼就能看见别家在烧什么菜。 沈玉兰年轻时闹过革命,也经历过抗战,此时并不问女儿为什么烧日记本,只拿着一个小凳子,一把豆角,就坐到了厨房门口掐豆角。 顾如将日记一页页撕下来,看着小火苗越烧越旺,穿过来后,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挪移了位置。 烧了半小时,顾如才将日记烧完,火炉上煨着的筒骨冬瓜汤早已咕咕地翻着滚儿。 沈玉兰搬着小凳子回家,对女儿道:“这事后面再说,你下午先和我一起去医院,找李主任看看,开点药。” 在沈玉兰心里,什么事都没有女儿的健康重要。 “妈,不用担心,这就是饮食问题,以后养养就好了。”母女两正聊着,李婶子拿了两根黄瓜过来,递给顾如道:“爱立拿着吃,这是我家媳妇妈妈昨天带过来的,新鲜着呢。” 沈玉兰现在巴不得多给女儿吃点东西,也没有推,忙道:“还不谢谢你婶子。” 李婶子摆手笑道:“不值当什么,爱立是得好好养养,小时候像个面团子一样,小脸软糯糯的,得了什么糖果都分我家那小子一半,你们在家忙着,我得回去把菜炒了。” 送走了李婶子,沈玉兰一边女儿盛冬瓜排骨汤,一边道:“李婶儿家的采芹前段时间来信回来,说被分配到申城的化工厂了。” 顾如爱看年代文,知道这是个好单位,“李婶儿不高兴坏了。” 沈玉兰叹气道:“单位是好,就是离家要不少路,以后想见面就难了,哦,你不是有个中学同学叫樊铎匀的,前些日子我听说被分配到海南了,哎,怕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两次。” 顾如知道,这个年代工作调动极难,现在还是64年呢,又不可能不要单位跑回来。 沈玉兰怕汤太烫,嘱咐女儿慢点喝,转身又舀了一点水,把黄瓜洗干净了,切了细细的丝,从橱柜里拿出巴掌大小的一个玻璃瓶来,里面是香油,滴了几滴。 “我再做个豆角焖饭,你嫂子也差不多到家了。” 顾如小口小口喝着汤,四月的天气,喝两口就微微出汗,望着皂荚树的枝叶在风里摇晃,忽觉得日子就像小时候乘凉时的惬意,只不过她的小时候也是九十年代末,这是六十年代初。 4、第四章 “妈,这汤真好喝。”冬瓜炖的软糯糯的,直接滑到喉咙里,又鲜又甜,像记忆里奶奶做的。 沈玉兰望着女儿小口地喝着汤,微微侧了头,心里很不好受,说是筒骨冬瓜汤,也就两三根五六公分长的筒骨,上面的肉剔的干干净净,余下的都是冬瓜。她是真的想不到,爱立会挨饿,不说爱立在曾家住的那几年,就是从住到这院子里来,在衣食上一直都是最富足的毛毛。 “一会跟妈去医院里好好检查检查,问问你李叔叔,这要怎么补,才好的快!” “妈,家里最近紧得很,不费那钱了,我这病你还不知道吗?这一碗汤喝下去,就好大半了,你放心吧!” “下月开始,不要再往家里寄钱了,爱立,妈不要了。”沈玉兰说着,差点带了哭腔。 她是顾念着儿子和儿媳,想着让一步家里和睦,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自己苦了大半辈子,就希望两个孩子婚姻幸福,是以对儿媳贴补娘家的行为,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 可是万想不到女儿饿的得了浮肿病。 她和女儿挣的钱,还全贴了不相干的杨家村人,一开始是碍于儿媳妇的面子,没想到自从儿媳妇进门一年多来,这个口子就没关过。 要是她自己一个人苦点,沈玉兰也就忍了。可是连累了她女儿,沈玉兰此时对儿媳也生了几分迁怒。 “爱立,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收你的钱。”沈玉兰看着女儿的脸,心里像被什么揉碎了一样,一扎一扎的疼,沈玉兰红着眼,轻轻摸了下女儿的头,“爱立,你想吃什么,妈晚上给你做。” “妈,不急,我请了两天病假,加上周六和周日,有四天时间呢!” “好,妈明天早上去菜市买肉,给你做红烧肉吃。” 明明今天才穿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红烧肉,顾如顿觉口齿生津,好像真的饿了很久一样,“妈,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你先去房里睡一会,等吃午饭了,妈喊你!”浮肿病不仅是饿的,还有夜里睡不好觉的原因。 沈爱立的房间很小,仅放了一张床,一张柜子和一张书桌,收拾得很整洁,床上铺着半旧的蓝白格子床单,叠的四四方方的一床小薄被,书桌上面摆着几本书,《红旗谱》《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毛选》《创业史》第一部之类。 还有一盒明信片,最早的有1927年交通银行的一套帆船图纪念明信片,民国时期的很多写着“爱立小儿”,落款是一个“曾”,署名“曾”的明信片一直到1948年就没了,最近几年的几张应该是爱立同学寄来的,其中还有一个海边的椰子树,背后只写着沈爱立收,没有落款人。 顾如折腾了好一会儿,有些犯困,合衣躺在床上,盖了小薄被。 等她醒的时候,窗外暗幽幽的,外面有锅铲翻炒的声音,她好像闻到了米饭的香味,估摸也就睡了一小会儿。 走到外面,就看妈妈在翻炒着西红柿鸡蛋,看到爱立出来,笑道:“乖囡醒啦,一会就可以吃饭了,前头方嫂子给送了两个西红柿。” 李婶子下午来送黄瓜,回去遇到了方嫂子,听说爱立得了浮肿病,唏嘘不已,李婶子道:“爱立小时候多娇啊,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她刚来的时候,我记得玻璃珠子那么大的珍珠就缀在她的鞋上。” 李婶子是南华医院的老家属了,和沈家同一批住进来,方嫂子嫁过来才五六年,只隐约听过一点沈家的事,“不是说爱立爸爸也是医生?” 李婶子点头,“是的呢,我也听我家那口子说过,他三年前去京城开会,还远远地见过一次,不过二十多年没来往了。” 方嫂子还想再问,李婶家小孙子嚷着饿要吃饭。 西红柿鸡蛋翻炒几下就能装盘了,顾如去外面洗手,一边问她妈:“嫂子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我刚说家里没盐,她去买了。” 正说着,顾如就看到一个小团脸,细眉杏眼,身材瘦削,个儿中等的女人走了过来,看见顾如,笑道:“妹妹醒啦。” “嫂子!”等人近了,顾如发现杨冬青的气色很好,皮肤白皙,脸色红润,梳着两根麻花辫,灰色的工装有些宽松,看不出孕肚,她印象里,应该有五个月了。 里面沈玉兰道:“洗洗手,可以吃饭了!” 一张铺着半旧的蓝色碎花桌布的小方桌上,放着一碗西红柿鸡蛋,三碗豆角焖饭,沈玉兰将陶罐里的筒骨冬瓜汤倒到一个空碗里,然后端到了杨冬青跟前。 杨冬青忙道:“妈,爱立第一天回来,给爱立喝吧,她在厂里想吃家里的饭,都吃不上。” 沈玉兰道:“中午我给她盛了一碗,这碗是你的。” 杨冬青也就没推辞,小口喝了起来。 顾如看了她一眼,垂头扒了一口米饭。 沈玉兰给爱立夹了一筷子鸡蛋西红柿,“今天就放了一点盐,口味淡。”浮肿病要少吃盐。 “谢谢妈,你也吃。”西红柿的汁都炒了出来,焦黄的鸡蛋沾了西红柿的颜色,又好看又开胃。顾如觉得,她在家多待几天,这浮肿病,怕是真的能好。 一旁杨冬青问道:“妹妹这回在家多待几天了吧?” 豆角焖饭结出了一层脆脆的锅巴,沈玉兰在锅里刷了一层油,结出来的锅巴焦焦黄黄的,顾如咬了一小口就爱上了,头也不抬地回道:“嗯,身体不舒服,在家多待几天。”她脸肿得这么明显,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让妈给你好好补补。”话是这样说,却一句也没说粮票和钱的事。 顾如应了一声,给妈妈夹了一筷子鸡蛋。 沈玉兰不赞同地看了女儿一眼,转头对儿媳道:“你家表叔明天动手术,曹医生说手术后,走路会跛。” 杨冬青愣了一下,好像才反应过来婆婆说的是谁,“哦,那我明天中午回来看一下。”又道:“妈,我刚看茶几上有好几个大白兔奶糖,谁送来的啊?” 爱立才想起来,自己刚到家就把喜糖放茶几上了,“是我同学樊铎匀的姐姐给的喜糖,我下了车遇上。” “姓樊?是樊多美吗?我们厂里的小刘和她住一条巷子,听说她要跟着对象去随军,她爸妈都不在了,有个爷爷好像在京城,但是和她姐弟不来往,”说到这里,杨冬青转头问道:“爱立,你和她弟弟还有联系吗?” 顾如不知怎么想到那张椰子树和海的明信片,“很久没联系了。” 杨冬青这才有些惋惜道:“我同事还想打听一下,他家的房子租不租。”这年头还没有商品房,城里住房紧张,家里子女多一点就不够住的。 顾如直觉道:“应该不租吧,不然不是连家都没有了?” 杨冬青显然没往这上面想,毕竟现在这片区的租金不便宜呢,像自家这种,一个月都得十来块钱,还是大家抢破了头也未必能抢到。 沈玉兰没掺和姑嫂两的谈话,一心想着给女儿提高营养,这时候对儿媳道:“明天中午回来吃饭吧!我明天早上去排队买点肉。”她前两天刚好向同事借了一张八两的肉票,现在每人每月八两的猪肉供给,因着杨冬青怀孕,家里的肉票每个月都不够用。 “妈,我明天陪你一起去。”顾如记忆里这个年代买肉,早上三点就要去排队,还好现在是四月,夜里还不算太冷。 “你这病就要吃好睡好,你明天在家好好睡一会,家里还有一点玉米粉,妈明天早上给你烙玉米饼子吃。”女儿以前和她不怎么亲热,这一次回家,却黏糊的很,沈玉兰心里又高兴又酸涩。 杨冬青看着婆婆和小姑子,没有说话。 吃完饭,杨冬青主动帮忙去洗碗,沈玉兰没让她着手,让姑嫂两人赶紧洗漱,早点去睡觉,顾如这身体最近亏空的厉害,易饿易困,也没有推辞。 睡觉之前,还不忘和沈妈妈打招呼道:“妈妈,你明早去菜市要喊我一起啊!” 沈玉兰一边收拾家里,一边道:“好的好的,妈妈知道了,乖囡快去睡觉吧!” 顾如沾到枕头就睡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9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叔叔挥手告别,翘起脚晃着鞋头上的珠子,在日光里,那颗珠子熠熠生辉。又梦到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男孩子和她在汉城的码头上分开,她骑着车回家,一边骑,一边唱歌,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 好像还见到一个同她长得一样的姑娘,和她挥手告。 顾如醒来的时候,好像听见自己在喊“爱立”,应该是半夜,天还黑着,她觉得有点口渴,点了油灯去客厅倒水喝。 忽然发现茶几上的奶糖不见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她中学时候书包里经常有大白兔奶糖,有时候好像是妈妈给的,有时候好像忽然就多了出来。 忽然多出来的奶糖,是爱立中学时期常烦恼的事情。 顾如拿着水杯的手,忽然有点发抖,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了一部分爱立的记忆! 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顾如倏然睁开了眼睛,确定关好了房门,整个人仰爬到了床底下,果然在床最中间那根最粗的横木边摸到了两个小豁口,按一下,弹出了两个小匣子。 一边十六根,平平整整地躺在小匣子里。 映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好像闪着一点流动的光辉。 5、第五章 这张床是沈爱立的干爸曾仲才亲手打的,那时候沈爱立才九岁,她围着干爸,说要在床四周雕花,她干爸不同意,说太好看了会被人惦记。 就很朴实的泡桐木打的,只不过干爸动了点心思,打了两个内嵌的小盒子。 或者说,干爸打这个床,就是为了这两个小盒子。 每个盒子里放着十六根一两重的小黄鱼,民国旧制,一斤十六两,彼时的一两即为现在的31克,她记得这个时候一根小黄鱼值38美元,现在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汇率在2.46比1。 顾如估摸着,这两个盒子的小黄鱼大概在小三千。 她不吃不喝五年的工资,普通工人八、九年的工资,当真是一笔巨款了。大概原主的干爸,在那个时候就提防着小爱立走投无路的一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怜干爸的这一份苦心,小爱立答应过干爸,不会告诉别人小黄鱼的事,包括她妈妈,所以原书里也从没有提过小黄鱼的事,到了七九年,国家落实政策,沈家换了个新房子,大概女主到最后,也没发现这一张床的秘密。 顾如又将两个小盒子放回原位,自己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明白,只是在原主的床上睡了一觉,却突然有了爱立的部分记忆,好像那些事情就是她自己经历的一样。 也不知到了几点,顾如昏昏沉沉又睡过去,这次她梦到了自己,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沈爱立在她身上醒来,不会手机和电脑,好在她的观念里有问题找组织,所以她去了社区街道办问,值班的小姐姐很好心地教会了她用语音功能,让她有事唤醒手机智能。 顾如在梦里唯一担心的是,主动上交大半工资给妈妈的爱立,会不会听从林女士的话,将唯一的房产卖掉。 却意外地听到这么一段话:“我的妈妈爱我,她不会让我居无定所,我的妈妈爱我,她不会舍得花我的钱去追求物质的享受。” 电话那边的林女士也沉默了,或许是终于发现母慈子孝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许是因女儿隐含谴责的话语而感到不安和内疚。 也或许,她从女儿平静的语调里,醒悟到这些年她的漠视对女儿的伤害。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对另一个时空的顾如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睡梦中的顾如,感觉到了身体里似乎有一种轻盈的变化,又好像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但她潜意识中知道,她从此以后真正就是沈爱立了。 凌晨四点半,沈玉兰穿着一件蓝布平绒褂子,下面一条黑色的裤子,外面套了一个半旧的深蓝色毛呢大衣,挎着一个篮子从家属院出来。 这个点,买肉的档口已经排了队,师傅还没来,六点多的时候,有人在前面吆喝着,“排好队,排好队!” 沈玉兰在南华医院工作了十多年,从护士到护士长、南华医学院教务处组长,再调到医院的供应科,附近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客气地喊声“沈婶子”或者“沈大姐”。 前面排队的见是沈玉兰,问道:“沈大姐,听说你闺女回来了?” 沈玉兰叹道:“这丫头,得了浮肿病,三个月都没敢回家,这不,我前两天刚好向老姚借了八两肉票,怎么也要烧碗红烧肉给她吃。”虽然今天起的早,沈玉兰还是担心一会抢不到肉,心里正着急着。 “哎,婶子,你家爱立不是大学生吗,工资应该很高啊?” 沈玉兰微垂了眼睛,轻声道:“是我拖累了她。” 同一个片区住着,沈家什么个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几年前,沈玉兰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又当爹又当妈的,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节衣缩食的。 好不容易,俊平大学毕业,当了干部,过两年爱立也大学毕业,以为沈家也算苦尽甘来了,没想到俊平早几年忽然被单位下放到宜县银矿当工人,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小两口倒是和和美美的,就是新媳妇后面跟着的一大家子,自此都绑在了沈家身上。 “哎呀,婶子,不怪你,是爱立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你。” 另一个也道:“可不是,不过沈大姐,不是我说,你家姑娘这么心疼你,你心里一杆秤也要抓稳了。” 她看沈家儿媳现在胃口就这样大,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搅着婆家贴娘家。 沈家自个也要过日子不是。 他们家属院里,家家户户个把月总能尝一回肉味,还没听说院里谁饿的浮肿病的。 也就沈婶子和爱立是软柿子,好说话。 杨家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儿媳的娘家,沈玉兰也不愿意让儿媳脸上难堪,苦笑道:“老姐妹们,你们想哪去了,是我想着爱立还年轻,怕她手头太松泛,不知道节省,让她每月交大部分工资到我这里存着,忘记了她出来参加工作,同事之间也需要走动人情,搞得孩子缺了口粮。”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有那想笑话沈玉兰被儿媳拿捏的,或者笑话杨家是杜鹃鸟托生的,嘴上都哑火了。 半个小时后才轮到沈玉兰,还好今天还有半片猪,“同志,我要八两五花肉!”瞟眼看到还有副猪肝心肺,想着猪肝最补气血,猪肝不需要肉票,但是是和心肺一起卖的,一副得四块钱。 就又等了会,等有人买了猪心肺,花了三毛钱匀了半斤,这价有点贵了,五花肉也才八毛钱一斤,沈玉兰狠狠心还是买了,准备中午打个猪肝丝瓜汤。 顾如早上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人洗漱的水声,窗光已经大亮,看到她出来,沈玉兰笑道:“快洗洗吃饭吧。” “妈,我还以为早上能起来和你去菜市呢,睡糊涂了。” 沈玉兰盛了三碗小米粥,好笑地道:“下回回家和妈去。”粥熬得很稠,上面结了一层粥油,一个小黑瓷碟子,放着两张玉米饼子。 有着爱立记忆的顾如,看到黑瓷碟子,想到以前家里好像有一套醴陵釉下彩的碗具,早饭好像也是七八样不重复的糕点之类。 杨冬青从房间里出来,笑道:“妈,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给她弄就好了,不用管我的,现在粮食紧张,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顾如正卷了墨绿色衬衫的袖子,准备洗脸,听见嫂子的话,滞了一下,笑道:“嫂子,咱家四个工人呢,虽说要节俭,但人是铁,饭是钢,再节省也不能扣着肚皮啊。” 沈玉兰心里也有些不痛快,爱立不在家的时候,她不也是三天两头想着法子给她补充营养? 到底想着俊平在宜县上班,一月才能回来两三天,儿媳孕期难免情绪有点起伏,作为长辈,多少应该体谅,还是笑道:“你这孩子,你不馋,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杨冬青自己说完也就后悔了,轻轻看了小姑子一眼,心下疑惑,以前小姑子就是个锯嘴葫芦,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这次回来,像是长了一点带勾的小尖刺一样,一开口,就扎人的很。 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心里盘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妈,那个我表叔的医药费不够,想向您借一点儿。” 沈玉兰轻轻皱了眉,看着女儿浮肿的脸,狠了狠心道:“冬青,这回真不成,我手里头也没钱了。” “妈,怎么会,这个月十五号不是才发了工资,妹妹的二十,您的五十二块。”这事,大爸当时陪表叔来医院的时候,就和她提过,她觉得以婆婆的性子不会不答应,自己当时就满口应了下来。 表叔的腿是意外摔伤,本来可以在宜县医院看,但是村里都知道她婆婆在医院上班,汉城医疗条件更好点,就从村里直接到了汉城,可是同样的问题,汉城得比宜县贵好几块钱呢! 杨冬青还没说完,沈玉兰接话道:“你的十八,俊平的三十五块钱,你吃喝在家里,我从来不要你花一分钱,一个月五十三块钱,你和俊平不够用吗?” “妈,你知道的,我爸妈那边……”杨冬青放了碗筷,忙要解释。 沈玉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冬青,你和俊平已经结婚,组成了小家庭,就应该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撑起这个小家,我只有俊平和爱立两个孩子,在有余裕的情况下,我自然应该且我也乐意给你们帮一点忙,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俊平说你聪明又通透,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杨冬青被婆婆这一顿搞得有点反应不过来,忙看向小姑子,希望爱立帮她说几句,劝劝婆婆,如果婆婆不帮衬他们,那她弟妹的学费、生活费怎么办?她都答应爸妈明年先将大弟和二弟接到城里来上学。 到这里,顾如也只得放下了碗筷,低头道:“妈,嫂子,我这次回来也是要找你们帮忙,我之前在厂里借了一百多块钱,给同学借的,现在同学没去原来分配的单位,我联系不上,这钱得我自己还了。” “什么?一百多,爱立你怎么能这么傻!”杨冬青听到一百多,心都好像漏跳了一下,都够买一副凤凰牌自行车了! 6、第六章 杨冬青猛然提高声音,把沈玉兰母女都吓一跳。 沈玉兰睃了女儿一眼,她昨天一见到小妹,就知道小妹身上肯定有点事,没想到是借钱的问题。 一百多块钱,要是在平时,也就她三四个月的工资。但是现在,儿媳还怀着孕,也需要多补充点营养。 再者,她这两年来一直贴补小两口,看冬青今天的话,显然是觉得理所当然了,要是这个关头一点不贴补了,冬青心里肯定有压力,怕也会影响姑嫂关系。 气氛正紧张着,门口忽然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扎着两根羊角辫,穿着一身花布衣裳。 沈玉兰最先看见,笑着喊道:“安安,吃饭了没?” 刘婶子家的六岁小孙女安安,小步地走了进来,到了顾如跟前,将一颗温热的鸡蛋放在了她手心,有些害羞地道:“姨姨,给你吃!” 小姑娘黑翟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顾如的脸,抬起小手轻轻摸了一把,“姨姨不疼,多吃鸡蛋就好了。” 顾如好笑道:“你仔细看看,姨姨有没有变丑?” “没有,还是像公主。”顾如被萌的心都化了,弯腰抱起小安安,小姑娘身子软软娇娇的,张着小嘴要给她呼呼,“谢谢安安,姨姨没事。” “明天安安再给姨姨送鸡蛋,安安每天有一个鸡蛋。” 杨冬青本来还在心疼那一百多块钱,也不知道是一百一二,还是一百九,都是一百多,中间差了好几十呢!觉得碗里的粥都有些寡淡无味,捂了胸口,有些干呕。 沈玉兰忙问她,“冬青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温开水?” 刘婶子找孙女找了过来,见安安果然在,忙道:“这孩子,我就知道爱立回来,肯定往你家跑了。” 沈玉兰给儿媳倒了一杯温开水,笑道:“安安带了一颗鸡蛋过来,说要给爱立。” 刘婶子好笑道:“真是鬼机灵,我刚和她爸在说,估计听到了。” 说什么?刘婶子没说出口,杨冬青也猜的到,缓缓喝了两口水,不是杨冬青没有注意到姑子的脸,而是浮肿病她以前在乡下常见,沈家条件好,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了,因此她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在这家属院里,好像倒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一样。 刘婶子又朝顾如笑道:“爱立,这鸡蛋你就接着,昨晚儿我下夜班,听说你回来了,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一个月三十五的工资,还得了浮肿病,这孩子真是一点不想着自个。 沈玉兰忙道:“芬子,你怎么这么客气,留给你家小安安吃吧!” 刘婶子笑笑,“有,有,这一个就是给爱立的!”她们这一院子人都稀罕爱立,小时候长得娇娇软软,穿得都是申城最时髦的衣服,像个小公主一样,嘴巴又甜,又有礼貌,而且这孩子从小就大方,有什么好吃的,见谁都分点。 顾如真有点哭笑不得,“婶子,真不用哦,我哪能和小安安抢吃的!”鸡蛋放在她那个时空,真是不要太便宜,但是在这里,不仅是价格问题,城市户口都吃商品粮,每个人户头上的粮食都有定额,也就是家里人心疼小安安,想着法子给安安保证一天一个鸡蛋,就这,还不知道背后大人们费了多少心思。 刘婶子瞪了她一眼,“就一个鸡蛋,你和婶子客气什么。” 顾如也就没再推,寻思着下回回来,给家属院子里的人带点糖回来。 早上的谈话被刘婶子和小安安的来访而打断,有外人在,杨冬青也不好再和婆母说借钱的事,出门的时候,想想还是和婆母说道:“妈,这次还是麻烦您帮帮忙,我不知道家里会缺钱,之前表叔说的时候我就答应了,您知道,农村里穷,一时凑不到这么多钱。” 一个“穷”字出口,杨冬青的脸也通红。 沈玉兰沉默了一瞬,“行,妈知道你也为难,回头我就去收费处将钱缴了,这事你也不要存在心上,好好上班去吧!” 婆母确实和她认知中的一样心软,杨冬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鼻子也有点酸酸的,“谢谢妈!” “今天中午烧红烧肉,你早点回来,给你表叔也送点过去,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到底也是结两姓之好,沈玉兰虽然也不太满意儿媳的出身,但是婚都结了,她也想日子往好处过。 杨冬青出门时还是心不在焉的,出了院门才想起来,忘记问婆婆,表叔这次的医药费是多少?想到这里,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对于婆母来说,七八块钱,十几块钱,都没有多大的区别,爱立一百多块钱说借就借,到她这里,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沈玉兰并不知道,她答应了儿媳,还惹得儿媳哭了一场,上班之前拿了五块钱给女儿,“去友好商场逛逛,买点零嘴吃,”又道:“小妹,那一百多块钱,你不用担心,晚上再说。” 顾如看着沈玉兰因早起买肉有些憔悴的脸,看着妈妈递过来的钱,心里酸涨涨的,点了点头。 上午将行李归整了下,又将床单、被套拆下洗了一遍,厂里的钟报时九点整,想着还早,准备去商场逛逛,看看现在流行什么。 友好商场离南华医院不是很远,三站公交车,三层楼,三楼是友好餐馆,一楼是各类生活用品,二楼是衣服、手表、自行车、家电类货柜。顾如在手表柜台上看了一会,现在没有手机,手表还很必须,准备后面攒钱买一只。 顾如今天里面穿了一件墨绿色底印着茉莉花的的确良衬衫,外面是一件短款的灰薄呢子外套,黑色的裤子,咖色的圆头小皮鞋,售货员微微打量一眼,眼里有点不屑,毕竟浮肿病实在是在这个年代太有标识了,顾如的一身衣服倒像是借的。 顾如知道这年头顾客可不是上帝,见售货员爱睬不睬,也没当回事,自己朝橱窗里看。 瑞士的英纳格手表、梅花手表、津城五一手表、申城手表和浪琴手表等,这时候买外国的不太合宜,顾如准备买申城手表就行。 让售货员帮忙将申城手表拿出来看下。 售货员将柜子打开,将玻璃柜里的手表拿出来,“呐,那好了,申城手表现在价格是一百元。” 听到一百元,顾如伸出去看表的手,凝滞了下,好嘛,这得存小一年了。 柜员也看到她的反应,嘴角微微一撇,问道:“看不看?不看我就收起来了。”话是这样说,却并没等顾如反应,就直接将手表收到了柜子里。 饶是顾如对她们的服务态度,早有心理准备,现实遇到,还是当着柜员的面,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柜员一时也是面红耳赤,“买不起就走,不要耽误别人买!” “怎么地,商场是你家开的?这块地儿是你家的,站哪儿还要你批准?你们经理呢?”顾如正想骂人,忽然旁边有个男的就跳了出来。 海魂衫,军绿色裤子,外面套了一件中山装的男的,这身打扮,在她眼里看起来过于质朴。 但是在现在,她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时代潮儿。 见她看过来,男同志笑道:“沈爱立?” 顾如试探地开口:“叶骁华?”是爱立的校友,魏正的同班同学。 “我刚远远地看着像你,没想到真是你!”叶骁华有些惊喜地道。 “是好巧!”印象中,原主和他好像不是很熟,顾如对他的热情,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边经理听到这边动静,很快过来,了解情况后,让柜员和顾如道歉,顾如倒无所谓了,只是道:“希望贵单位提高服务意识,不然我会投诉到工商部。” 叶骁华见沈爱立并不在意,也没多说,只是问她:“你要买手表吗?看中哪个型号了啊?” “准备买申城手表。” “你要是急着用的话,我手头刚好有一点现钱。” 顾如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谢谢,不是很急,我就是今天休假,出来逛逛,磨磨时间。” 见她着急起来,叶骁华怕她尴尬,也没再多说,笑道:“你现在在哪个单位,我在航测局,单位派遣我到申城参加试制,我来这里买点汉城的特产,准备带过去送送亲戚。” “我在国棉一厂。” “今天这么巧遇到,你要是不忙的话,我请你喝杯汽水吧?” 顾如早听到他去申城,就亮了眼睛,现在最时髦、最繁华的无疑是申城,有心想托他后面帮忙带点物资,笑道:“我也想喝,不过各付各的好不好?”她习惯了和同学aa,以前他们男女同学出去聚餐,都是aa,这个习惯,一时真改不掉。 眼瞅着两人走远了,经理才对柜员道:“崔淑芬,这是第一次,最好也是最后一次,你知道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吗?三元巷里有名的混不吝,要是把他惹急了,别说你,我都得跟着吃挂落!” 三元巷是汉城比较有名的巷子,里头住着的都是干部家属,很多独门独户的房子,崔淑芬小声道:“经理,我保证没有下回。” “保证也没有用,回头你写一份检讨书,再有这事,你也不要想着转正了。” 崔淑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头上开始冒冷汗。 和叶骁华到三楼的顾如,看了一眼柜台,发现这年代的汽水种类还挺多,有哈城麦精汽水、吉牌柠檬汽水,504汽水、崂山可乐、山海关汽水、吉庆凉茶等等,她有点好奇这个年代的可乐,就点了一瓶崂山可乐,叶骁华要了一杯凉茶。 可乐六毛,凉茶五毛,叶骁华还点了一份鸡蛋糕,一份桂花糕,一共两块六角钱。 顾如当着服务员面没说分摊,怕叶骁华要面子,服务员一走,就把钱推到他那边的桌子上。 叶骁华轻轻挑眉,他早知道魏正的前女友有点搞笑,人有点死脑筋,但不知道这么搞笑,他还是第一次请女同志喝汽水,要给他钱的。 “爱立,你手表要是不急,等我到了申城,去给你看看,听说那边的申城手表要便宜几块钱呢!” 顾如喝了一口可乐,竟然有点中药味,还挺好喝,随口答道:“那最好了。” “行,到时候我看好了给你寄信,你回我要不要就成。” 顾如估摸出来有个把小时了,和叶骁华留了通信地址,就准备回家,叶骁华倒是将没吃完的糕点,都给顾如打包,“我今晚就走,吃不上,你带回去。” 两人推拉了一番,到底顾如最后屈服了,还好aa的钱,叶骁华收了。 叶骁华送沈爱立上了公交车,看着车走了很远,从口袋里掏出沈爱立给的一块三毛,想想还是觉得有点好笑。他今天看到沈爱立,本来是想见识一下魏正口中“自尊心很强”的女同志,是个什么样子,确实出乎他意料。 7、第七章 顾如一进院子,刚好看见小安安在楼底下跳格子玩,忙拿了一块鸡蛋糕给安安。 安安眼睛都亮了一下,咧着小嘴笑,捧着个鸡蛋糕,还跑到阳光下转了一圈。 顾如看得好笑,低下身来将安安搂在怀里,“安安这么喜欢啊,下月姨姨发工资了,还请你吃。” “姨姨,我有次看到杨阿姨经常买好多鸡蛋糕哦,”小安安边说边比划了好大一个袋子,“这么大。” 顾如随口问道:“哦,那杨阿姨有没有给我们小安安吃啊?” “没有,我看到杨阿姨都把它们带走了。”小安安有些落寞地道。 顾如摸了摸安安的头,“没事,我们安安这么可爱,下回姨姨还请安安吃。” 陪安安在院子里玩了会,顾如就回家着手把肉和菜洗干净、切好,一盘盘放着,沈玉兰回来看见在切丝瓜条的女儿,忙道:“我来,我来,你快去休息一会。” 顾如有些好笑:“妈,我切个菜,还能累到不成?” 沈玉兰一边放包,一边笑道:“累不到,累不到,妈妈就想你休息,行不行?”又道:“你哥写了信回来,你自己在我包里拿出来看看。” 顾如打开,发现里头还有一个信封,写着给杨冬青的。 写给妈妈的这封,开头是几句这年代的伟人语录,后面才是信的部分,主要是介绍了他最近的工作,希望妈妈多照顾点冬青,其中有两句隐晦地提到了杨冬青补贴娘家的问题,“妈妈,农村条件确实艰苦,这些孩子如果不读书或学一门技能,只能在土地里翻滚一辈子,看着真叫人不忍心。” 沈爱立印象里,他哥人正气的很,很有原则性,不然也不会得罪领导,被下放到矿上当工人。 沈玉兰见女儿皱眉,笑道:“你别理你哥,他要怎么样是他的选择。”就见小妹叹气道:“他为自己想的少,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呢?”总不能为了杨家,委屈自家小娃吧? 沈玉兰麻利地将饭做好,就准备了三个铝制饭盒,一个装满满一饭盒米饭,一个装三分之一碗的红烧肉和三分之一的土豆,一个装猪肝丝瓜汤。等杨冬青回来,就立刻递给了她,“你先去医院看下你表叔,我下班回来之前,和他打过招呼,说你今天送饭。” “谢谢妈,我估计耽误一会儿才回来,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没事,快去吧!” 等将灶台上的事儿忙好,沈玉兰到女儿房里,“小妹,妈今天在单位和艾阿姨说了借钱的事,她过两天去邮局里取出来给我,等你去单位就带着,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顿了一下,又看向爱立道:“但是,你得告诉妈,这钱你借给了谁?”爱立半年前才告诉她,已经存了五十块钱,又向同事借了一百多,事实上,女儿借出去的至少有两百块钱。 两百块钱,对很多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巨款。爱立虽然人热诚,却不缺心眼。 事实上,这件事,沈玉兰稍微想一下,就猜的七七八八,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在沈玉兰似乎有穿透性的目光中,顾如点了点头,这一刻顾如觉得,在这里坦白的,并不是顾如,而是沈爱立。到现在为止,她好像已然接受了自己就是沈爱立这件事。 “是魏正,他要去港城,虽然我两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们分手的原因,你也知道,他是因为爱我而远我,他的成分和处境,你也知道,四面楚歌。” 沈玉兰这两年来最怕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头皮发麻,还是耐着性子道:“爱立,你们之间绝无可能,他是战`犯的儿子,你呢,是预备党员,在汉城最好的大厂当工程师,就算你们彼此愿意,组织也不会批准你们的结合。”还有一点,沈玉兰没有说出口,儿子被下放,她的背景也不是很清白,爱立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前途就没有了。 “爱立,你说过要花十年、八年,在单位做出成绩,妈妈希望你能做到。” 这件事,沈玉兰从前只是说不合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表态过,也许是她忽然意识到,魏正对女儿的影响出乎她的预料。 “爱立,你知道,妈妈这一生就在感情上栽跟头,妈妈希望你自己能想清楚,你们还是太天真了。” “妈,你不用担心,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你自己要走出来,生活就是这样,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有些事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了,而你的路还很长。”沈玉兰现在倒希望,魏正能顺利到港城,这样,他和爱立也不会再有联系了。 母亲殷切的话语,让女儿低了头,轻声道:“妈妈,爱立明白。”沈爱立想,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原主,她会不会低头,她想大概是不会的,因为陷入情感旋涡中的人, 沈玉兰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感叹道:“时间真快啊!转眼我们爱立也是大姑娘了。”她的目光移到爱立的脸,似曾相识的脸,她现在庆幸,她的女儿没有和她犯一样的错误。 沈爱立想转换母亲的视线,将从友好饭店带回来的糕点拿出来,“今儿在商场遇到大学同学,一起去喝了杯汽水,他马上要去申城参加仪器试制。” “也是汉城的吗?”沈玉兰接过半块鸡蛋糕,尝了一小口,“还行,和前两年味道差不多。” “好像住在三元巷,我以前和他不熟。”沈玉兰巴不得女儿转移目光,笑道:“要是离得近,可以多聚聚,你这两年也没有什么朋友,序瑜谈对象没有啊?” “还没有,她现在一心搞业务,我两一起学习俄文。” “外文是要抓紧,你要是需要什么学习资料的话,和妈妈说,妈妈去问问你小姨有没有办法弄到。” “行,妈,我知道,”沈爱立忽然想到昨晚看到的小黄鱼,“妈,我昨天翻明信片,翻了好几张好像是干爸以前给我的。” 沈玉兰忙“嘘”了一声,沈爱立也放低了声音,“妈,当时干爸坐船之前,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啊。” 沈玉兰垂眸,“有个地址,”沈玉兰起身回房,将那个地址找到,给爱立看了眼,“没有多大意义,就算这辈子还能见面,难保他还是你干爸。” 说着又笑道:“你个鬼灵精,要是有别的东西,你自己收好,谁也别说,连妈妈也别说。”人心是最不可信的,她现在不就为了俊平而亏待了小妹。如果以后,俊平陷入某种困难的境地,她会对爱立的东西不动心吗?沈玉兰也不敢保证。 沈爱立瞬间哑声,原来这才是妈妈不知道小黄鱼的真相,她不想知道。 家属院离住院部不远,来回二十分钟。杨冬青到的时候,表哥刘平正坐在一楼朝门口看着,看到她进来,立即就迎了过来,“婶子说你今天中午来。” 来南华医院五天了,刘平日夜照看着病人,瘦了很多,眼底还有黑青,也就是年轻汉子,又常年在地里摔打,身体结实,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 “我婆婆做了点饭菜,叮嘱我过来看看表叔。”两人一起上二楼病房。 一个病房住四个病人,刘平父亲在最里面靠窗户的床位,见到儿子带着杨冬青过来,忙道:“青伢子来了。” “老叔,好点没?我来看看你。” “好,好,幸亏你青伢子,大医院医生就是好!要不是青伢子,老汉一辈子估计也来不了这大医院看病。” “老叔,我家里这么多年都是你常搭把手,你还说这话!” “青伢子现在真是有出息,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婆家,你婆婆人还忒客气!这是喜欢我青伢子呢,老汉我哪能看不明白!青伢子,你可得好好和人家处,手脚勤伶点。” 不知怎么的,表叔和表哥越夸,她心里反而越烦躁,借口下午还要上班,就急着要走。 刘平出来送她,说道:“我问了医生,说后天才好移动,我托人带信到村里,让村里的拖拉机来接。”来的时候也是村里的拖拉机送来的,这个不收钱,年底从工分里扣就成,这次父亲住院,刘平急的心里火烧火燎的,住院费、手术费、营养费,样样都需要钱,虽然冬青说,她婆家可以帮忙先垫付着,但是庄家人,欠人一分钱,夜里都睡不好觉,而刘平早早去收费处问了,医药费都得八块钱呢。 在医院过了一天,刘平就找到了办法,这医院里很多病人家属因为要上班,没有办法全天陪护,看针水、喊护士、起床上厕所和洗澡,都很不方便,他私下就接了两个病房的活,他估摸着再做几天,可以抵消父亲这次住院的花销。 他正准备说这事,看杨冬青急着回去,也就没有说出口,想着等出院的时候,自己结医药费就是。 杨冬青到家的时候,发现婆婆和爱立正等着她吃饭,忙去洗了手。她婆母在医院工作很多年,特别注意卫生,饭前洗手是必须的。 虽说她以前在老家,也很注意卫生,但是在沈家,每次饭前洗手,她都感觉是自己在讨好婆婆。 8、第八章 沈爱立尝了一块红烧肉,幸福得发出了一声喟叹,“妈妈,真是太好吃了!”也不知道是妈妈的手艺太好,还是这年代的猪肉实在太香,真是又鲜又q弹。 沈玉兰用公筷给儿媳也夹了两块,“冬青,你也尝尝。” 杨冬青也夸道:“妈的手艺是真好。”在来沈家之前,她确实未曾吃过这么香的红烧肉,在她们老家,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她印象里,妈妈最多放些生姜和小葱去腥,八角、桂皮这些大料她根本没有认知,而且她头一次知道,要用糖给肉提色。 毕竟家里六个孩子,妈妈一年到头都忙着一家人的口粮,还要操持家务,照顾弟弟和妹妹们。 想到这里,杨冬青就有些食不知味。 沈玉兰察觉到儿媳的情绪有点不对,给她用汤勺舀了一碗丝瓜猪肝汤,“冬青,喝点汤。” 又道:“俊平寄信来了,有一封你的,你一会看看。” “我听刘平的意思,他们准备后天出院,你哪天有空的话就去送送,请不了假的话,有什么就我带过去。” “不用了妈,表叔出院,我怎么都该去的。” 沈玉兰点点头,没再说,又和爱立道:“一会吃完饭,你和我去医院,让李主任给你看看。” 沈爱立知道拗不过妈妈,只得应下。 沈玉兰又给两人各夹了一块红烧肉,自己却是舍不得吃一口。 沈爱立看着嫂子心事重重的模样,一顿饭气氛都有点微妙,想着妈妈凌晨四点就去排队,又赶着回来做饭,对他们兄妹两,妈妈是没有一点亏欠的,闷声喊道:“妈,你也吃。” 杨冬青正在想着明天给表叔买几个馒头带着,忽然就见姑子站了起来,将一个碗扣在了婆母的碗上。 竟是剩下的小半碗红烧肉,诧异地看向姑子。 沈玉兰也皱眉,“爱立!” 沈爱立重新坐了下来,“我和嫂子都吃了好几块了,我数了,剩下的几块都是你的,我小的时候,你不是一直说吃独食不好吗?没道理我都24岁的人了,还吃独食吧!” 杨冬青也马上反应过来,“妈,爱立说的对,最近你照顾我也很辛苦,也要注意身体。” 肉已经到了自己碗里,沈玉兰再心疼,按她的卫生习惯,也不会再从自己碗里夹给她两吃,嘟囔了一句:“你这孩子!” 杨冬青吃完饭就去了食品厂,刚到厂区大门,就碰到同在包装组的刘曙英,远远地就朝杨冬青打招呼,“冬青,我和你说,今天我姐在友好商城看到有人骂售货员,就那个手表柜台的。” “真的啊?谁这么厉害啊?”上次杨冬青和刘曙英去看手表,也被那女售货员磕碜了两句,心里都憋着气。 “不知道啊,经理都来了,说男的是三元巷里的,难缠的很。”刘曙英绘声绘色的道。 杨冬青见她谈兴浓,接话道:“为的什么吵起来啊?” “看不起人呗,一起的女的像是有浮肿病,售货员狗眼看人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冬青心里微微一动,今儿出门前,爱立还拿了两块友好饭店的桂花糕给她,“怎么,怎么听起来像……”她到底不好意思和人说,她小姑子得了浮肿病。 这是穷人才会得的一种病,就是农村里稍微条件好一点的,都不会得这病,比如她家,那么多孩子,父母干活那么辛苦,粮食怎么不够吃,也没有得这病的。 杨冬青这一刻忽然明白,家属院里那些人知道爱立得了浮肿病时的心理,太不可思议了。 “等等,你说男的是三元巷里的?”三元巷她刚来汉城就听说了,一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政府工作人员,巷子口还有安保人员,普通人想进也进不去。 现在,不是对象,男女同志怎么会一起逛商场,想到早上那两块桂花糕,还一起去了友好饭店。她原以为爱立找对象,最多找一个和她一样的大学生,没想到,竟然找了三元巷里的。 后面刘曙英再说什么,杨冬青都没有听清,就是觉得,小姑子命还挺好的。 *** 沈玉兰下午上班前,坚持要带着爱立去医院找李主任看看,沈爱立只好跟着妈妈一起。 李主任将沈爱立之前在厂区医院检查的单子看了一下,道:“浮肿病,没有别的毛病,营养和休息都要跟上,康复粉领了没?” “没有。”昨天她也听说有个康复粉,脑子里嗡嗡的,也没注意。 李主任开了个诊断单,让沈爱立去领一份康复粉。这时候的康复粉就是麦麸、豆粉和白糖掺制,用开水冲服。 沈玉兰见女儿确实没有大问题,就先去上班,沈爱立自己去药房领康复粉。 刚出门诊楼,就看到院子里有个老太太问一个九岁左右的小男孩,“小同志,你知不知道药房在哪里啊?”被喊小同志,小男孩还挺了挺小胸脯,往前指了指,“在那边。” 这边的药房在门诊楼左前边,也不是很难认,沈爱立正准备说带老太太一起,就见老太太苦着脸道:“我不认识字,你能不能带我过去啊?” 小男孩立即点头,小大人样上前牵着老太太的手道:“奶奶,我带你去!”说着就往前头走。 沈爱立听到这里,忽然警惕起来,想喊人,又怕自己搞个乌龙,反被咬口说诬陷,和一旁的门卫大叔道:“同志,我是供应科沈玉兰的女儿,这个老太太像是要诱拐小孩,我没有证据,我先跟上去,你喊人跟我后面来。”一般这种事都是团伙一起,沈爱立不敢掉以轻心。 门卫猛地一听一激灵,忙点头应好,就去喊人! 沈爱立见到了药房门口,小男孩正准备松手,“奶奶,到了!”却反而被老太太一把抱起来,扛在肩上,道:“宝儿真乖,奶奶带你去买糖吃。” 小男孩忙急道:“奶奶,不用,不用,我妈妈还等着我呢!” 沈爱立立即朝前跑两步,将老太太的胳膊抓住,“拐卖小孩!这老太太拐卖小孩!救命啊!救命啊!” 老太太看着忽然扑过来的沈爱立,委屈巴巴道:“同志,你搞错了,这是我自家的小孙子,我带他去买糖吃。” 小男孩这时候已经吓得大哭,只知道说:“不是,不是!” “我不管你说什么,老太太,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围观人已经多起来了,这时候有个中年男的,拿着药跑过来,“妈,宝儿,怎么了?” 老太太哭着腔道:“这女同志,说我拐卖小孩,这明明是我家小宝儿啊,大明啊,她是不是想抢孩子啊?” 听到这话,自称为“大明”的男人,立即上来拽沈爱立的胳膊,“哪里来的女流氓,老子还在,你就敢来抢人!”见拽不动,一脚就往沈爱立腿骨上踢。 沈爱立痛的眼睛发花,手仍旧死死拽着老太太,小男孩已经反应过来,这个姨姨要救他,虽然害怕的直哭,一双小手还是紧紧揪着沈爱立的衣服。 围观人越来越多,只听到男的在喊着“女流氓”“人贩子”“臭表子”之类的词汇,手脚还不停的往沈爱立脸头和胳膊上招呼,一时都闹不清楚情况。 这时候门卫同志,匆忙忙带着人跑了过来。 那男人贩子见状,急得又准备给沈爱立一脚好脱身,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壮汉一把将男贩子往后一拽,紧紧抱住,“同志,我不知道你们谁是人贩子,但是肯定有一个是坏人,等公安来吧!” “大明”和老太太想跑,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门卫很快带着保卫科的人过来,将老太太和“大明”抓住,小男孩被保卫科的人抱了过来,对围观群众道:“这女同志是我们医院家属,那两个才是人贩子!” 沈爱立这时候才松了气,痛的瘫坐在地上,和门卫道:“同志,我现在走不了了,麻烦你派人去供应科喊我妈妈过来,我叫沈爱立。” 9、第九章 这时候沈爱立庆幸自己提前和门卫打了招呼。 沈玉兰听到女儿在门口出事,心都漏跳了一下,忙往药房这边跑,远远看见女儿在地上坐着,“爱立,爱立!” “妈,没事,就是有点痛,”沈爱立这时候声音都带了哭腔,太痛了! “婶子,这是爱立小妹啊!”先前紧紧抱住“大明”的刘平见到沈玉兰过来,才后知后觉,怪不得自己刚才觉得这女同志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冬青结婚的时候,来过他们村里! “刘平,这是怎么回事啊?爱立怎么被打了啊?”沈玉兰看到女儿头发也乱了,脸上都是巴掌印,还捂着小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刘平这时候对着“大明”猛揣了几脚,“妈的,让你打我妹子!”又对沈玉兰解释道:“这杀千刀的畜生,跑医院来抢小娃娃,被妹子发现了!” 沈玉兰到了,沈爱立的医院家属身份属实无疑,保卫科同意先让沈爱立去外科看看。那小娃娃见沈爱立走,还吓得大哭,“姨姨,姨姨,我怕。” 幸好小男孩的妈妈终于找了过来,看到被抱在保全人员怀里的儿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刚出门诊楼,想起来有个问题忘记问医生,让儿子等下,她去去就来,就这么一瞬间,儿子就不见了! 她找了楼里楼外,忽然听说药房这边有人拐卖小孩,忙跑过来,竟然真是自己的宝儿。 男孩妈妈过来,抱着小孩后怕的大哭起来,沈爱立跟着妈妈先去看腿了。 外科的肖老医生摸了摸爱立的腿骨,轻声道:“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是很严重。”一边问起沈玉兰,这腿伤的缘由,沈玉兰简单说了几句,老医生点点头道:“好同志,我们医院应该给爱立写一封感谢信,不然这回这事可不小。” 刚才救人的时候,沈爱立还勇者无畏,现在疼的想自闭,蔫头耷脑的不想动,但是还要去一趟公安局做笔录,还好医院借了一个轮椅给她。 沈玉兰托一起去的刘平,多看顾点爱立,刘平自然应承,这时候沈玉兰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庆幸刘平及时拦住了人贩子对爱立的暴力行为。 刘平却甚为懊恼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制止,反而还观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对才出手,“婶子,我都悔死了,一时没有认出妹子,不然妹子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沈玉兰宽慰他道:“你做的很好了,你救了爱立。”她压根没想到,在这次意外中,会是刘平救了爱立,忽然间,年轻时候那种宿命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如果她的因果里,有刘平救了她的女儿,那爱立这次的因果呢?这种荒诞的念头,不过在沈玉兰的脑海里存在一瞬,很快她又担心爱立的伤来。 沈爱立这边,做完了笔录,天都已经完全黑了,小男孩的妈妈徐学凤一再对爱立和刘平表示感谢,并留了爱立和刘平的地址,表示要上门感谢,沈爱立忙摆手:“大姐,真不用客气,小毛毛这么可爱,谁看了都心疼,怎么忍心不救。” 话是这样说,但是当时那么多人围观,要不是沈爱立死不放手,小宝儿还不是要被拐走。 徐学凤一想到儿子走掉的情形,心口都发紧,她真是想都不敢想,“妹子,真是谢谢你,你不仅救了宝儿,也是救了我的命啊!” 临走的时候,小男孩告诉沈爱立,“姨姨,我叫王小骢。” 沈爱立摸摸他的头,“回家好好睡一觉,坏人都被公安叔叔抓走了。” 徐学凤看着姑娘温柔的模样,心里忽然微微一动,抱着儿子和沈爱立挥手再见。 刘平陪着她回到家属院,今天下午的事早在医院传遍了,院里的人听到门口动静,都探出头来看,见果是爱立,李婶子先开口道:“爱立呦,你这毛毛,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咋有这么大胆量呢!” 方嫂子也道:“是啊,我今天下午听了都怕。” 一人一句,都轮不到爱立回话,还是沈玉兰出来打断了大家的热情,“婶子们,明天再聊哈,我还得好好请冬青她表哥吃顿饭。” 刘平爸爸那边,沈玉兰早让医院的护士帮忙照应一下,坚决留刘平在家里吃晚饭。 沈玉兰晚上做手擀面,在李婶子家借了三两肉来,和胡萝卜、香菇等,做了一个臊子,她年轻时候去过延安,北方的面食也会做一点,又炒了两样素菜,卧了三个鸡蛋。 杨冬青下午才羡慕小姑子命好,没想到转眼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得知救爱立的还是自家表哥,心里也有点五味杂陈。 从医院出来,沈爱立就有点提线木偶式,今天下午对她的震撼也很大,她也想不到大家口中的英雄会是自己,那一瞬间自己身体里好像迸发出某种能量,决不能让小孩被带走,现在危险一过,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 沈爱立在家里睡了两天,周日下午就坐公交车到了单位,刚进厂区,就遇到技术部的王恂,“爱立,你可回来了,厂里接到纺织工业部和纺织工会的通知,要在申城搞纺织业技术交流会,工艺和机器各有两个名额,我听说有个名额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 王恂身高不高,脸有点团团的,爱立印象里,这人还挺和善的,乐意指导新人,说完这消息,一双不大的眼睛盯着沈爱立脸上的淤青看,想问又没好问的意思。 沈爱立装作不知道,笑问道:“这机会这么好,怎么轮到我这个刚转正的啊?你们都不争取争取?” 王恂道:“嗨,我们老同志,谁不想去看看,是厂里说要给你们新同志机会。” 真是一个头炸的消息,对于老同志来说,可能只是去申城看看,但是对于新人来说,她要是做不好,在厂区完全不可能有晋升空间了,毕竟这不是厂区里自己的技术交流会,她是代表国棉一厂去参加的,一旦上升到集体,事情完全就不一样了。 沈爱立瞬时有点忧心忡忡,幸好听王恂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提交议题,她还有时间准备。 到宿舍楼,叶阿姨就招呼道:“爱立,你回家养几天,气色好多了呀!”顿道:“这脸怎么了啊?” “头晕,不小心摔了一跤,这几天我妈费了不少心思给我提营养。” 不知道是不是叶采容错觉,她总觉得沈同志从家里回来一趟,整个人哪里都不一样了,就比如,那笑容好像都不一样。 等爱立走了她才想起来,以前爱立说话都很少看着人的,现在感觉热情开朗多了。 沈爱立并不知道,她去厂里的第二天,王小骢的爸妈就到医院家属院里找她,带来两斤肉、米、面、油、奶粉、干菜、副食品、粮票、布票这些,大大小小的,把沈家的小客厅都快铺满,看得院子里的人都转不开眼睛,虽然医院家属们的生活都还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这个年代,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物资,还是有点震撼的。 王小骢的爸爸比徐学凤看起来要大很多,穿着一身中山装,戴着一副眼睛,非常诚恳地一再向沈玉兰表示感谢,“那天夜里回去,小骢就发烧了,今天才好,我们立即就准备了东西过来,没想到没见到爱立同志,小骢是他妈妈和奶奶的命根子,爱立同志,这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对方一再表示让沈玉兰收下礼品,沈玉兰昨天就想到福祸相依这个词,可不敢替女儿收下这许多东西,坚决推辞,后来实在却不过,收下两斤大白兔奶糖。 从南华医院出来以后,徐学凤一边牵着儿子,一边道:“怎么样,这家风不错吧?你是没看到那姑娘,勇敢又坚强,和小宝儿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是第一名了!’ 10、第十章 沈爱立晚上在厂区食堂买了一份肉丝青菜面,一毛五加二`两粮票,这次离家,沈玉兰给了女儿一百八十元,其中一百六让她还给同事,剩下二十元给女儿当这个月的生活费。 沈爱立发现这个年代猪蹄价格还不高,一个熟猪蹄只要两毛钱,可能因为骨头多?原本准备买个当宵夜,但是想起来宿舍没有锅具,热不了饭菜,只能作罢。 洗漱完后,在桌子前抄了一会儿伟人语录,回厂之前,她在书店里看到和自己之前烧掉的日记本一样的笔记本,瞬时动了一点念头。如果对方没有害人的念头,她就当练字,如果有的话,她也不建议给她一点难忘的教训。 周一早上,沈爱立先到人事科那边销假,顺道去隔壁的宣传科和序瑜打一声招呼,中午一起吃饭。 序瑜正准备去清棉一车间采访副主任,两个人就一起往车间这边去,远远就见到一个穿着一身黄色收腰碎花裙,外套着一件同色针织毛衣的女同事,那裙摆下面压了好几层褶皱,走起路来显得飘逸、婀娜。 脚上是一双全新的咖色小皮鞋,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王元莉。 章序瑜率先笑道:“元莉,你这身挺好看的,哪里买的啊?这褶皱多费布料啊!”工艺都不稀奇,建国前的手工织造就已经很成熟了,就是这褶皱太费布料,一般人都舍不得这样做。 沈爱立也跟着附和道:“是真好看,友好商场里都没这样式的。” 王元莉明显矜傲地微抬了下巴,“可不是,这是我朋友托人从申城燕京路买的,这式样还没传到我们这呢!” “元莉,听你这意思,你这次相的对象还可以?”章序瑜听话听音,一下子就断定她所谓的朋友,就是上周回家相的对象。 说到这里,王元莉明显情绪没有之前高,“还行吧,见了他家阿姨和爸爸,对方本人临时出差了,没见到。”但是只要这男的不是特别丑,王元莉觉得她都可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方的人家,和女方第一次见面而已,就送了她一件衣服,为了配这裙子,她还特地花了八块钱去买了一双皮鞋。 这会儿还没正式到上班时间,清棉一车间的轮班工长林青楠听到她们聊天,笑问道:“王技术员,男方在哪个单位啊?” 王元莉忽然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三人,叹气道:“不知道呢,人还没见到,我没多问。”她可不傻,事情还没定下来,这样子的人家,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沈爱立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章序瑜忽然就哼了一声,“元莉这对象,怕不是到结婚,都不会告诉我们了。” 林青楠也明白过来,打趣道:“行吧,结婚记得请我们吃喜糖就行。”心里却不由嘀咕,怪不得听她们副主任说,不太看的上王元莉的为人,聊点八卦都生怕别人沾了什么了不得的便宜一样,幸好王技术员平时轮岗也很少来她们车间。 国棉一厂是总工程师技术负责制,下面有副工程师,管理生产技术部、机械保全部、技术监督部等,技术部又有工艺科、制造科等,先前技术员都分派到固定的车间,受车间主任和所属职能部门的管理,其中大部分技术员都是中专生出身,像爱立和王元莉等大学毕业的在技术科也不过二十来个。 今年纺织工业部鼓励各大纺织厂参与纺织机械的研制工作,为此作为全国十大纺织工厂的汉城国棉一厂,就从技术员中抽调了二十余人,组织成立了研制小组,负责机器研制工作,先前的王恂、沈爱立和王元莉都在其中。 研制小组的成员只需要保证每季度有百分之五十的时间在车间里轮岗就行,其余的时间参与所属小组的研发工作。 几人正聊着,织造车间的技术员许青松满头汗地找了过来,“沈技术员,你快来看看,胡庆丰他们生产小组的2号织布机出状况了!”手上还有一点没洗净的油污。 沈爱立最近刚好轮岗到织造车间,立马问道:“你看了没有,找到问题了吗?” “我和机保部的陈舜一起看了,是机上的墙板坏了,装踏盘轴的孔眼磨损。”在原主的记忆中,织造车间最怕的问题之一,就是装踏盘轴的孔眼坏了,虽然修复原理比较简单,就是将孔眼改成“修配尺寸”,但是需要保证两墙板上的孔眼轴心成一条线,避免踏盘轴发生倾斜,所以你就算你拆下来修好了孔,装上去后极可能无法保证两孔眼的同轴性。 这个问题,沈爱立知道在后面几年就会出来通用式的机动工具来镗孔,但是现在的条件依旧是在原位上手动镗孔,操作难度极大。先前厂里能修这个的武姓技术员,因为思想问题,被下放到东三省的印染厂当工人去了。 此时许青松丧气地道:“自从武技术员去东北以后,我就一直担心孔眼的问题,越怕越躲不掉。”虽然说现在鼓励技术员不藏私,但是这是人家的独门绝活,连自己徒弟都防着一手,外人更不要想了。 沈爱立没有立即包揽下来,只是安慰他道:“我两先看看,不行的话,让厂里去信给武技术员。” 许青松嗫嚅道:“不会去请武技术员的。”虽然武技术员有技术,但是思想觉悟不行,这种人,厂里不会再聘用的。 沈爱立跟过去看了一下,原理和她想的差不多,为了稳妥性,她先将三把镗孔刀固定在手用式镗杆的垂直孔里,再把镗孔刀安在每个孔眼的头端,在将镗杆一端固定在弓形环螺帽内,另一端小心地拧着螺丝扳手,这时候镗孔刀开始一点点削掉一层金属。 金属的厚薄不仅要一致,还必须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内,陈舜看到她开始削金属,就大气不敢出了,沈技术员竟然没有用任何借口将他们支走,以前的武技术员是他的师傅,他跟着学了三年,也没学到这一手。 今年是他当学徒的第四年了,他最近都惶惶然觉得自己可能见习期结束也转正不了,怕是一直当个临时工,但是现在,他会修理踏盘轴的孔眼了,是不是意味着,他能转正了! 后面的每一步,陈舜恨不得都不眨眼。 这项工作非常费时费力,沈爱立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完成修理工作,后面的机器装配交给许青松和陈舜就可以了,又叮嘱道:“踏盘轴的套筒也要换新的,务必与孔眼上的修配尺寸吻合。” 沈爱立从机器上抬起头擦汗,才发现车间副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笑道:“这件事,应该报给宣传科,沈技术员可解决了我们车间的一个心头大患。” 沈爱立没当一回事,毕竟她知道这个问题过几年就会因为通用式机动工具的出现而彻底解决。 等沈爱立回到制造科办公室,厂区党支部主任刘葆樑请她过去谈话,还有两个月爱立将要转为正式党员,刘叮嘱她最近写好转正材料,又道:“沈同志,厂里有同志反应,你平时不够融入工人队伍,独来独往,同事之间的关系还是要费点时间的,不过作为制造科的技术员,首要的还是业务能力要搞好,其次政治上不要落后于形势。” 爱立印象里,刘主任对她一直很关照,原主在厂里一直是个独行侠一样的存在,当时急着借钱都不知道和谁开口,除了向序瑜借了五十,还向刘主任借了五十,此时听她殷殷叮嘱,沈爱立确实感受到了这个年代组织上的温暖,诚恳地表示了感谢,“您知道我这人对很多事敏感度不高,感谢主任和组织对我的提醒和关照。” 将先前的五十块钱还上,又一再表示感谢。 刘葆樑笑道:“行吧,你快去吃饭吧,回头转正的事,可别忘记了。” 中午和章序瑜一起吃饭,沈爱立买了两个馒头,一份溜肝尖、一份炒青菜,共三毛五分钱,□□票,两人聊到转正的事,章序瑜轻声道:“等你转正,怕是眼红的人都要多几个。”又问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早上有人在,我都没好问你。” 沈爱立尝了一筷子溜肝尖,觉得还行,食堂的饭看来还能吃下去,“哦,前几天在医院里遇到拐卖小孩的,我就艺高人胆大,上去救人了!” “嘶!”沈爱立话音刚落,章序瑜就咬了舌头,“王家的那小孩,是你救的?” 11、第十一章 “你也认识?”这回换到沈爱立奇怪了。 章序瑜感觉自己的头瞬间都有点眩晕,天哦,爱立竟然救了省委秘书长的爱子。 “那天我出门诊楼,准备去药房领康复粉,就遇上了那老太太问路,我听着有点不对劲,就跟上去了。” 章序瑜一把握住姐妹的手,想叮嘱她几句,又怕弄巧成拙,一时情绪复杂,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沈爱立还倒了半份溜肝尖到序瑜饭盒里,“我和家里说了借钱的事,我妈在单位借了一百六给我,我上午还了五十给刘主任,一会把你的五十也还上。” 章序瑜正想问她,还有六十跟谁借的,就有人径直朝爱立这边过来,道:“沈同志,外面有人找你,好像还挺急的。” 沈爱立一头雾水,谁会来找她? 章序瑜道:“你先去,我把你的饭盒带到宿舍去。”望着小姐妹的背影,章序瑜总感觉爱立好像变活泼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彻底放下魏正的事,心境开阔了,运气也随着来了。她有个表哥在省委保卫处,前一段时间还和她说王家因为奶奶身体不是很好,大概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所以王家正积极给长子介绍对象。 这关头要是小孙子不见了,老人家怕这个月都过不了,所以她妈都说,这救人的不仅救了王小骢,也救了王家老太太的命。 人脉资源这个东西,平时看不出什么,关键时候就显出作用来了,只要王家不出什么事儿,爱立在汉城是稳当了。 压根不知道自己救的是谁家小娃娃的沈爱立,一口气跑到厂区大门,就看到一个穿着一件绿色毛衣,灰色呢料裤子,盘着发髻的女同志,远远地朝她招手:“沈同志,你可算出来了,我前两天找你,他们说你请假了。” 沈爱立认出来,这个好像是厂里以前的细纱挡车工秦娟娟,去年厂里精简,她因病就提出了辞职,原主今年还和她借了六十块钱。 “哦,秦同志,我准备今天下班把钱还给你的,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下班后我给你送过去,你看可以吗?”秦娟娟就住在厂区对面。 秦娟娟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细眉大眼,人长得偏圆润,笑起来不知怎么的就让沈爱立想到“皮笑肉不笑”这个词,“可以可以,沈同志借的是六十元,大加一的利息,晚上我把借条还你哈!”说完,就和沈爱立挥挥手,朝厂区对面左边的房子走去了。 沈爱立想到秦娟娟,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回到宿舍,就见王元莉也回来了,见到她,嘟囔道:“爱立,你这柜子怎么还挂了锁,防我不成?” “怎么会哦,元莉,你这么想,不就把自己当成小偷了?”不待王元莉开口,沈爱立又软声道:“哎呦,元莉,你跟我之间还这么生分,锁都是只能防住君子,防不住小人的,也就是这么意思意思而已,哪个小偷打不开一把锁?” 听沈爱立这么说,王元莉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但是沈爱立挂了锁,以后自己想穿她什么衣服,可没有以前方便了,不由撇了撇嘴,她总觉得沈爱立自从晕倒以后,好像变了很多,以前对衣服鞋子这些,她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序瑜恰巧进来,笑道:“元莉,你也该买把锁,我前两天还听说宏山大礼堂那边晚上放电影的时候,周边好几家遭了窃,挂把锁也安全一点不是。” 王元莉还是有些怵章序瑜,笑道:“挂把锁能拖延点时间也是好的,等放假了我也抽空去供销社买一把。” 等爱立将饭吃完,洗了饭盒,就从卧室抽屉里拿出五十还给序瑜,又数了六十放在口袋里。 “你这六十和谁借的?” “厂区对面的那个秦娟娟,以前是厂里的细纱挡车工,去年因病辞职了。”沈爱立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序瑜,大加一是多少利息啊?” 却见序瑜冷笑道:“她放高利贷放到厂里来了,手伸的够长的。”又看向爱立道:“按照大加一算,六十块钱一个月的月息就是六块!” 沈爱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三个月就是十八块钱啊,我半个月的工资了!” 听到秦娟娟这个名字,章序瑜竟然毫不意外,她就说爱立在厂里不怎么和人往来,还能向谁借钱,此时问道:“你怎么会认识秦娟娟,谁介绍你去的?” “没有谁,我先前听元莉经常在秦娟娟那换粮票、布票,就去问了下。” “她敢在厂里放高利贷?”沈爱立真是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人敢在厂里放高利贷!当时原主急着借钱,秦娟娟还挺客气,让她不要担心,有钱的时候再还,临走的时候秦娟娟想起来补写一个借条,原主也没多想,匆匆就在借条上按了手印。 “可不止高利贷,她胆子大的很,”前一段时间章序瑜听说,厂里有个细纱工拿到了一百元互助金,秦娟娟说年轻人应该多打扮打扮,趁年轻找一个好对象,小姑娘就花九十元在她那买了三丈料子,后来衣裳还没做出来,粮不够了,秦娟娟说身体最重要,小姑娘又拿料子和她换粮票,秦娟娟说料子现在跌价了,两丈料子换了十七斤粮票。 又低声道:“你真是傻,王元莉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找秦娟娟换粮换票,这是特地给你挖坑!今天下班后,我陪你一起去,这件事不能耽误,秦娟娟翻船是迟早的事,你把借条拿过来,省得到时候她出事了,乱攀扯你!” 沈爱立也惊出一身冷汗,原主真是为了魏正头脑发热,不仅借了这么多钱,还跑去借高利贷!要是给人知道她筹钱给魏正偷渡,那她就是党和人民的叛徒了。 下午上班,沈爱立为这事一直忧心忡忡,倒是保卫科那边给她送过来一封快信,叶骁华从上海寄来的,沈爱立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 说他在申城遇到了一个同学,恰好在申城手表厂里当技术员,说厂里年底会有处理的瑕疵品,比外面便宜三十块钱,一般瑕疵也就是表盘底端或表带上有点划痕,表示如果她不着急的话,建议她到年底再购入。 这倒是出乎沈爱立的意料,她以为至多是商场里便宜几块钱而已,三十块钱差不多她一个月的工资了。 叶骁华在信末尾,又托请沈爱立帮忙购置一些汉城特产寄给他,说已经汇寄三十块钱给她,麻烦她收到信后去邮局问下有没有到。 沈爱立立马打起精神,给叶骁华回了一封信,写道:“感谢老同学帮忙,如果这手表不会让你为难,就烦请你年底帮忙代购,特产的事,周末放假就去友好商场购入。” 12、第十二章 沈爱立写完了信,就跑到资料室找资料,其中有篇关于梳棉机的报道,从1958年开始,我国就由纺织科学院牵头,将东省的科学研究所、青市那边的纺织机械厂和几个棉纺厂里的研究员、技术员组调起来,在研制高产梳棉机,这次申城的技术交流大会,肯定有那边的研究员过来。 她现在对别的也没有思路,想着不然先梳理下现在梳棉机的研究和开发状况。 她发现现在国内新型的的梳棉机,是1961年研制出来的1181f型梳棉机,产量为每台时9kg,但是似乎实际生产过程中,不是很理想,她在国棉一厂并未看见,也就是说未大量投入使用。 她仔细比对了1181e型梳棉机和f型梳棉机的变化,发现道夫剥棉机构不一样,前者是二罗拉剥棉,后者是高速斩刀剥棉,给棉部件也不一样,现在一般是锯齿给棉罗拉和菱形给棉罗拉,现在国棉一厂也有锯齿给棉的,锯齿能够深入棉层,不会破坏纤维,但是菱形给棉,沈爱立尚保持犹疑,她怀疑菱形会造成绕花。1 等沈爱立从资料室出来,晚霞已经爬满了西边的天空,红红火火,粉蓝橙交织,像未来时空中的动画背景,是这个年代少有的艳丽色彩,她忽然觉得“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真是一个很好的词汇,尊重物种的多样性,尊重生命的多样性。 但很难说,这不是她的黄金时代。 王元莉从制造科出来,远远地看到沈爱立站在二楼西边的窗户前望着天空,整个人在晚霞的余晖映照下,似乎都镀了一层光辉。忽然对沈爱立起了一层羡慕的心理,业务能力拔尖,刚来厂里就由刘主任帮助发展成预备党员,家庭经济条件不拖后腿,各种新鲜的衣服式样都舍得给她买,如果不是自己不争气,处了一个战犯的儿子作对象,大概,也没有什么能击倒她吧? 沈爱立并没有看到王元莉,直接从西侧的楼梯到了一楼大厅等序瑜。 几分钟后,序瑜才匆匆赶过来,“今天接到通知,要搞每月十佳好人好事,下午忙着做策划,搞得晕头转向的。” “那你们宣传科岂不是更受全厂工人的欢迎了。”之前大家为了能上宣传科每周的小报,都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宣传科干事跟前凑,这下要更热闹了。 章序瑜笑笑,她心里倒觉得,这个月第一个应该写的是爱立救人的事,但是王家那边不一定希望这件事扩大化,她也没有往厂里报。 两个人到了秦娟娟的家门口,敲了几下,秦娟娟就应着过来开门,看到章序瑜的瞬间,愣了一下,笑道:“沈同志,呦,章干事也来了啊!快坐快坐!” 沈爱立一眼就发现这房子构造有点奇怪,倒不像一间,而是半间,中间用木板隔了起来一样,不过这年代住房都紧张,也不稀奇。 章序瑜笑道:“爱立说到你这里来,我之前就经常听工人们聊起你这里,就过来凑凑热闹。” 沈爱立笑问道:“秦同志,我三个月前借了你六十块钱,加利息一共是多少?” 秦娟娟一个“七”字发了半个音,余光瞥到章序瑜,又改口道:“你们先坐会,我去把沈同志的借条找出来,”拿了一个果盒道:“你们先吃点零嘴。” 沈爱立瞟了一眼,有江米条、红薯干和瓜子,盒子擦得挺干净,暗叹这服务意识还挺高。 就听序瑜笑问道:“秦同志,我听说先前你这里还有申城那边来的料子,好看的很,小吴花了九十元买走了三丈呢!不知道还有没有啊?” 秦娟娟很快从一个漆红色的木箱子里将借条找出来,“没有,没有,这是谁瞎说吧,我自己都巴不得有三尺料子作一身衣裳,还想着厂里什么时候出瑕疵布,能抢到一点,哪里来的三丈哦!” 接着又将借条递给沈爱立,“沈同志,这是你的借条,你是信任我才和我张口借钱,我本来是不好意思收你利息的,但是你知道,我去年生病辞职后,一点收入都没有,你意思意思给个六块钱的利息就成。”这句话说完,秦娟娟都觉得自己心里疼的厉害,一下子少了十二块钱。 但是章序瑜是宣传科的,她也不敢说什么“大加一的利息”,不然章序瑜在厂里一宣传,她自己有没有麻烦先不说,这国棉一厂的生意,她也是做不成了。 这年头,借钱有利息是默认的,你朝农村里的老太太借十个鸡蛋,还回去的时候也得加两个,不然保不准下回就借不到。 章序瑜也知道六块钱是秦娟娟的底线了,她敢顶风作案,在国棉一厂门口置这么半间房子放高利贷,就多少有点门路在后面。笑道:“秦同志,你不用担心,我们不做那乱嚼舌根子的事,要是你这里有好的料子,也和我们说一声,你不知道,我最近看厂里有个细纱工穿了一件很时髦的球衣,一看就是申城那边来的,在汉城找了半天也没找见。” 秦娟娟眼睛微闪了下,章序瑜这意思,就是不会向厂里说她放高利贷的事,微微笑道:“章干事,你放心,无奈我没有这门路,我但凡有,肯定和你说。” 沈爱立收了借条,将66元给秦娟娟,两边友好地道了别,沈爱立从秦娟娟那出来,就道:“序瑜,这回真是谢谢你帮忙,不然还得损失半个月工资。” 章序瑜笑道:“你每天恨不得扎根在资料室和车间,外面的事你是一点都不上心,这秦娟娟在厂里出名有一段时间了,你等着吧,厂里迟早得解决这么个毒瘤。”回头望了一眼秦娟娟的房子,低声道:“就是这房子以前都是厂里一个姓周的织布挡车工的,硬是给她哄着上了赌桌,输了这半间房子不说,还连母亲、儿子都不认了。”她之前一直担心爱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这两年来形势越发严峻,要是以后再有什么波浪,爱立肯定难以自保。 但是现在,爱立救了王家的幼子,只要王家不出事,爱立应该可以稳妥地做她的技术员了。想到这里,笑问道:“爱立同志,你可得加油啊,先升一个助理工程师好不好啊?让我沾沾小姐妹的光。” 沈爱立却仍觉心悸,完全不知道原主身边竟然埋伏了这么一条毒`蛇,后背都感发凉,挽着序瑜的胳膊道:“序瑜,等下个月发工资了,我请你到友好商城吃大餐!”除了今天少交利息以外,序瑜让她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事无巨细地为她考虑,掏心掏肺的朋友。 大概是除了妈妈以外,她生命里的第二份幸运。 序瑜丝毫不理爱立的煽情,挖苦道:“哎呦,你个小穷光蛋,还是抓紧升值加薪,到时候,再请我吃大餐,我才没有负疚心理!” 沈爱立忽想到给叶骁华的信还没寄出,“哦,对了,可爱的小章同志,麻烦你再陪我去寄一封信,我托一个同学年底帮我在申城代买一只手表。” 等沈爱立将信投到邮筒的时候,章序瑜瞟到上面“叶骁华”三个字,脑子里都是嗡嗡的,“你认识叶骁华?” 沈爱立不在意地道:“嗯,我们不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嘛,我前几天在友好商场里遇到他,人还挺好的。” 章序瑜看小姐妹的眼神,简直在看傻子,“你用‘人还挺好的’来形容叶骁华?”那可是三元巷子里有名的混不吝啊,不然他怎么那么难找对象! 而且他还说给爱立代购手表,这是叶骁华会干的事?想到这里,章序瑜看了看面前的傻子小姐妹,看来这小傻子还不知道叶骁华是王小骢的哥哥?也对,两个人不是一个妈,又不同姓,不知情的人,想也想不到啊! 章序瑜知道叶骁华虽然混不吝了点,心思却深的很,他既然没告诉沈爱立他的家庭问题,她最好也不要透露,免得触了他的霉头。 而且,私心里,她是希望她的小傻子姐妹能够够上王家的。 此时的宜县,沈俊平也刚下工,听厂区广播喊道:“沈俊平同志,有你的信,你来看看!” 沈俊平洗了手,就往厂区门口跑,他猜应该是家里寄来的。拿到手一看,果然是妈妈的笔迹,一路跑回宿舍,迫不及待的拆开看,里面还有一封冬青的信。 他先看了妈妈写的,越看越觉得荒谬,不可思议,妈妈竟然说小妹得了浮肿病? 13、第十三章 小妹三个月没回家,这回还是在单位晕倒了,领导让她回家休养几天,妈妈才发现这件事,这封信的字迹有晕染,沈俊平一看就知道妈妈写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这对沈俊平来说也是不可想象的,无论是小妹得了浮肿病,还是妈妈哭了这件事。妈妈是在新式教育下长大的,坚强、自立,她一个人独自抚养大两个孩子,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建国以前,多的是养不起孩子而弃养的家庭。 再往后看,信里写到在单位借了一百六十块钱给小妹还债,妈妈在“债”的后面标注了一个“禾”字,沈俊平知道这个指的是魏正,想来小妹借钱是为了魏正。随后信里又详细列出了整个家庭近几个月的开支情况,说目前局势不是很明朗,她想着家里还是要攒点钱,最后一句话却让沈俊平,脑子“轰”地一下子炸了。 “对于杨家的事,妈妈希望哥哥能够仔细、慎重地考虑。” 直到这里,沈俊平才发现了不对,回过头来看妈妈列出的每月开支,发现这里面不仅没有冬青,也没有他的一分钱,整个家庭开支都是妈妈和妹妹在负担,包括冬青孕期的营养费,冬青每个月还要和妈妈借十块或是二十块钱。 这件事妈妈从来不曾提过,小妹在信里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一直以为,每个月只是将他和冬青工资的一半补助杨家,毕竟一个月27块钱,对农村家庭来说也是很多了,相当于一个城里正式工的工资了。 想到这里,沈俊平拆开了妻子的信,整整三页纸,第一页的落款是月初,应该一早就写好,攒着寄过来,主要说表叔过来住院,妈妈帮了大忙,岳父岳母说很久没有见到他,家里弟弟妹妹都很想念,希望他下次回去能够去一趟杨家村。 沈俊平一眼扫过,翻到第二眼,一开头就提到小妹这次回家,竟然是得了浮肿病,她觉得小妹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或者是有什么心事,饮食和休息都没有顾好,妈妈和大院里的人对小妹的病都很上心,她觉得小妹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让他不要忧心。 第三页写到小妹去医院看病,救了一个被拐卖的小男孩,对方家送了很多东西,信里详细罗列了种类,“如果你在家,俊平,我想你也会像我一样被这样的场景吓到。但是,妈妈只收了两斤高级奶糖,剩下的都让人家带回去了。”后面又道:“俊平,不是我想贪人家的东西,我一想到小妹被打成那样,就觉得这两斤奶糖的份量属实太轻了点。” 看到小妹被人贩子打了,后面的内容,沈俊平都看不下去,连忙拿起笔给小妹写信,抄了一段“最高指示”后,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比小妹大六岁,小妹刚出生的时候,妈妈在中央医院当护士科的主任,因妈妈要工作养家,只得将小妹寄养在曾家五年,虽然曾家人很爱护小妹,但是他和妈妈一直觉得很内疚。 因此在物质方面,家里一直尽力给小妹最好的。 前几年他被单位下放到宜县矿上当工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妹,她自幼就在人情关系这些事情上不是很会处理,尤其是她大学毕业,进入工作单位以后,他又担心自己的事会连累到妹妹,没想到小妹成了预备党员,政治前途一片光明,他才放心一点。 他有想过冬青和小妹的关系,小妹虽憨直,在钱财方面却甚为大方,姑嫂两个见面机会也不多,应该不会有龃龉。 他也有想过魏正的事,这件事只能顺其自然,现在魏正在羊城,他以为时间长了小妹就忘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会发生连锁反应,最后的结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偷偷地扣着自己的口粮。 在来矿区之前,他一直以为最痛苦的是精神上的贫瘠,直到在这里见到了许多附近的村民和在地底下作业的矿工,他才意识到,物质上的极大匮乏,对于身体来说,也是一种惩罚。 虽然妈妈抚养他们长大有诸多不易,在钱这件事上,他却并没有深刻的痛苦记忆,直到来到了宜县,接触到了很多本地的矿工家庭,正是如此,他知道对于农村家庭来说,二三十元的月收入,是一笔比较客观的收入。 这一刻,他不知道冬青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宿舍的工友杨方圆端着饭盒回来,看到沈俊平坐在桌前,表情有点凝重,不由关心道:“俊平,刚广播里说有你的信,是家里来的吧?” 沈俊平点点头,“我妈妈寄来的。” 杨方圆也是单位下放过来,都是右`派,平时和沈俊平两个在一块窝惯了,“怎么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俊平的情绪,随着这一句话,像是要找到出口一样,微微侧了头,有些哽咽道:“爱立得了浮肿病,在单位晕倒了。” 杨方圆也愣了下,城里人得浮肿病的很少,接着安慰道:“这事不大,不就是缺营养嘛,大城市里副食品不好搞,我们这还不容易,山珍蘑菇,小鱼干,小虾皮,我周末陪你到附近村子里换换,你给咱妹寄一大袋过去。”又不嫌事大的问了一句:“按你家里情况来说,你妹怎么也不至于因为饿,哦不,缺营养而得浮肿病啊。”毕竟饿一两顿对年轻人来说,没什么问题。 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她把工资补贴大半给我了?我之前没搞清楚状况,一直在资助冬青家里,我以为一个月二三十块钱绰绰有余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每个月得五六十。”沈俊平确实不是很明白,一个农村家庭,一个月需要花费这么多钱吗?他想问问冬青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了钱去信诘问怀孕的妻子,在他概念里,是一种比较难堪的做法。 杨方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简直要脱口而出,到底是沈俊平的老丈人家,也不好随意调侃,隐晦地提醒道:“俊平兄,钱的问题从来都是很俗的问题,和俗挂边的就是欲望,人的欲望不就这么几种,只能说渡人先渡己。” 沈俊平的疑惑、纠结和打算,沈爱立完全不知道,她一心钻在了即将举办的纺织业技术交流大会上,每天不是钻资料室,就是蹲车间,一周时间内将前纺、细纱、筒并捻、准备、织造、整理、清棉车间挨个待一遍,每天脑子里不是开棉机、拆棉机、清棉机、梳棉机、并条机、粗纱机、细纱机,就是急行往复络筒机、摇纱机、热风式浆纱机、环形络纬机、自动换梭织布机、拆布机。 周日沈爱立仍旧钻在资料室,还书的时候,资料室的保管员唐大姐笑道:“沈同志,你最近真是在我们这扎根了。” 沈爱立苦笑道:“下周就要去申城参加技术交流大会,不埋头钻研,怕给厂子丢人。” 唐大姐道:“你们年轻伢子,就是心理负担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只要不消极怠工,就是厂领导也不会说什么。” 沈爱立道:“那不是做出点成绩来更好嘛!而且我现在身体好,又没别的负担,正是努力的时候!”她想早点在厂子里扎稳脚跟,不说升职,就是加点工资让她出去租房也是好的。 “大姐,我们资料室每个月是不是都要采购一点新书啊,你能不能帮帮忙,帮我采购几本啊!”这年头书虽然不至于买不起,但问题是很难买到,特别是外文书籍。 唐大姐笑道:“你最近研究什么,我打申请让领导再购买点资料回来。” 沈爱立眼前一亮,“唐大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发现咱们资料室最近几期的《华国纺织》怎么没有,而且前年全国纺织机械的技术交流大会上的会议论文集也没有。” “行,行,你都写下来,我来找领导打条子采购!”说着,递了纸和笔给沈爱立。 沈爱立立即写了几个关于机械制造和梳棉机研发的书单,唐松妍看着这个年轻人勃勃的干劲,心里喟叹不已。 出资料室的时候,她都觉得最近自己运气好得不得了,简直心想事成,之前还操心着这几本书去拿找,这下不用自己操心了。 晚上在食堂打了一碗粥,两根油条,一份溜鱼段,一共三分钱,二`两粮票。今天不巧遇到王元莉,两人就坐在了一桌。 王元莉瞅了一眼爱立的饭菜,猜到估计她家里补给了钱和粮票,“爱立,下午咱两去友好商场逛逛好不好,天越来越热了,我想着是不是要买点布料做夏衫了。” 沈爱立脑子里还在转着梳棉机的事,“还行吧,我的衣服还够穿。” “那你陪我去一趟呗!我需要个人帮忙参考下,再说,我两很久没一起出去逛街了,别的同事还以为我两闹矛盾了呢!” 王元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定要拉着爱立陪她去逛商场,原主之前三个月那么穷,哪有钱去逛商场。 但是沈爱立昨天和序瑜去了一趟,采购了点特产给叶骁华寄去,她今天思路正好,准备下午继续钻资料室呢! 正僵持着,调度室的见习技术员孙有良也端了饭盒坐过来,“沈技术员,我听说你最近要去参加技术交流大会,我有个事情想咨询下,不知道沈技术员最近有没有时间?” 孙有良是学徒出身,对上大学出身的技术员总是有点怯场,他这个心事藏了快一个月了,一直在几个新来的技术员身上轮流打转,最后听机保部的陈舜说,沈技术员一点不藏私,修装踏盘轴的孔眼都不避着他们,他心里才动了和沈爱立合作的念头。 毕竟他们学徒出身的技术员,能动手修理机械,在设计上要差一大截。 沈爱立一听就来了精神,“行,没问题,下午就可以。”转身对王元莉道:“元莉,下回我两再一起哈!” 14、第十四章 王元莉被气的够呛,忍不住对给来打岔的孙有良一个白眼。张柏年托她约下沈爱立,她都答应好了,收了他十斤粮票,张柏年还答应今天请她和爱立在友好商场吃大餐,她本来以为只是个小事,没想到今天沈爱立这么难讲话。 孙有良完全没有接收到王元莉的不满,和沈爱立约好下午两点在车间见面,就激动地自己先回去准备材料了。 王元莉想到收下的粮票,仍然不死心地道:“哎呦,爱立,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是供销科的张柏年,知道我两关系好,托我约下你,我都答应人家了,你总不好让我太难做吧!” “张柏年你也见过的,长的挺好对吧?工作也挺好的,你现在不是单身嘛,也要出去多接触接触优秀的男同志啊!”王元莉说完,左右看了眼,显然,她自己也对这段话感觉心虚! 对于张柏年追求沈爱立,王元莉是乐见其成的,张柏年也是城里户口,父亲原是国棉一厂的,因为机械故障而断了一条腿,他就顶了父亲的岗,领导把他安排在供销科,母亲在食品厂当临时工,下面还有三个弟妹,一家人挤在二十多平的筒子楼里。 沈爱立对张柏年一点印象都没有,除了人事科的,她对厂里其他科的同事都没什么印象。 “元莉,你怎么好端端想给我介绍对象了,张柏年要是条件可以,你自己先看看呗!”沈爱立完全想不到要在这个时空处对象,她认为自己的使命是来帮助原主实现高级工程师的梦想,安慰妈妈的晚年的。 对找对象这件事,她目前还没有兴趣。 王元莉被噎的无话可说,心里不由冷哼一声,面上却笑道:“爱立,我听说你和魏正不是分手了吗?你这样,是不是还没放下他?你可要清楚哦,他那种家庭。” 沈爱立正准备咬最后一口油条,听到这段话,心里警铃大作,幸好她把日记本烧了,不然真是遗祸无穷。原主以前苦闷的时候,和王元莉透漏过一点魏正的事,现在的沈爱立对此后悔不已。 沈爱立将手中的油条放下来,正色道:“元莉,我和魏正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好不好?难道说,你想我提杨方圆吗?”这两年氛围还稍微宽松点,后面一年比一年紧,知道那段历史的沈爱立一点不敢大意。 王元莉眼皮一跳,以前她为了获得沈爱立的信任,就说了她和杨方圆的感情纠纷问题,“哎呦,爱立你干嘛这么严肃,吓我一跳。”见沈爱立表情丝毫没有放松,显然这句不是提醒,是警告,忙道:“好,好,我再也不说。” 直到沈爱立把粥喝完,王元莉也没再提张柏年的事。 下午沈爱立到调度室找孙有良,孙有良早半年前就在琢磨喷水室的挡水板问题,现在厂里的空调系统一直采用喷水室来调节温湿度,喷水室又主要通过喷淋循环水对空气进行热湿处理,挡水板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喷淋排管的后面,是喷水室的主要构件,能耗占比百分之七十以上,但纺织车间飞花毛絮多,挡水板与水滴之间非常容易形成水垢。它的清洗难度很大,首先要浸泡在浓盐酸的水池里,再用清水冲洗、晾干、安装。 沈爱立记得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未来采用的是波纹多棱形挡水板,材料是玻璃纤维布或者不饱和树脂,安装和拆卸清洗都比较方便,然而挡水板的清洗周期仍要一个月。 未来时空中挡水板的清洁机不断更新换代,成为非常微小的一项技术,上点心的技术工人都能据此发明一项专利。 但现在原材料和知识结构倒退回五十八年前,现在采用的是三折90度的人形玻璃挡水板,通过浸泡后的挡水板,清洁机一天只能洗八块。 将爱立带到挡水板的清洗室,拿出一张简略的草图给沈爱立看,“沈技术员,我想到了一种挡水板清洁机的改良方式,这是大概的草图。”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确实称的上简略,只描画了一个轮廓,每个零件就用大小圆圈代替,旁边标注。虽然这样,她大概也能看出轮廓来,其实在将材料比对、机器结构角度略做调整,模型完善一下,她觉得就可以做出实物来。 孙有良递给沈爱立以后,就颇紧张地等待着审判,过了十来分钟,就听沈技术员道:“孙同志,如果这个机器做出来了,我想应该会很大程度节省挡水板的清洁时间和人工,后面我画一个详细的图,你可以给制造科的陈主任看下。” “哦,不,不,沈技术员,我这就是一个想法,要是这个机器真能做出来,主要还是你的功劳,我这就是快转正了,想着你交提议的时候,在后面带下我的名字就行。” 沈爱立看到他这样微小的心愿,心里颇感觉哪个年代的人活着都不容易,诚恳地道:“孙同志,我不会抢占你的功劳,在我的提案里,你肯定放在第一名。”虽然如果这件机器革新成功的话,投在期刊上的署名也是“汉城国棉一厂”,但是在工厂内部,已然是一件非常大的功劳。 孙有良激动地紧紧握住沈爱立的手,“沈技术员,非常谢谢,你真是一个好人!”他没有想到他这个想法不仅会得到沈技术员的认可,而且人家一点不想抢占他的功劳,这实在是太出乎他意料了。 毕竟他还是见习期,正式的员工抢占他的成果也不会有人非议的,他只是想在后面挂一个名,能够转正就行。 其实关于挡水板的问题,沈爱立还知道别的法子,比如在喷水总管上面再安装一个水管,对着挡水板喷,使挡水板的使用周期更长一点,但是这个就要改造喷水室的构造,比较麻烦,沈爱立按下没提。 和孙有良又商量了一下清洁机夹挡水板两面的材质,沈爱立就回制造科重新绘图去了。 而孙有良在激动、欣喜、钦佩的复杂情绪之下,去找给他提建议的机保部的陈舜聊天。 陈舜听完原委后,激动地道:“没错吧,我就说沈技术员一点不藏私,人还光明磊落,虽然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同志,却颇有肚量。” 孙有良也道:“还好老兄你和我说了先前装踏盘轴孔眼的事,我这个心事闷在肚里大半年了,想说又不敢说,怕白给别人搭桥了!” 陈舜拍了拍孙有良的背,感慨地道:“老兄,我懂,我懂!”他们学徒出身的技术员,吃的苦别人真是没法想象,想从师傅手里学一点真才实学的技术,那可真是拿出哄老祖宗的劲头来,这也就是华国解放了,放在解放前,还不得到师傅家里给人家当牛做马去。 “我三四年都没从我师傅手里学来的技术,沈技术员眼都没眨地就教我了,有良,实话告诉你,那天我回去后,自己在被窝里哭了半宿。”说到这里,陈舜又红了眼眶。 就听孙有良忽然提议道:“最近咱们厂里不是搞每月十佳好人好事吗,我们两都把沈技术员的事情写下来,交给宣传科,也算咱们一点谢意。” 后面当章序瑜收到两封关于其“独行侠”小姐妹的表扬信,其错愕程度可以想象! 沈爱立接了孙有良的挡水板清洁机革新的草稿以后,连忙帮忙重新绘制,夜里听到厂区的钟敲了一下,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了。 然后发现熬夜果然让人兴奋,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了,但是她这个浮肿病,还是要注意休息,干脆躺在床上数羊,忽然听到外面的大门好像开了,不由奇怪,王元莉到现在才回来? 最后沈爱立也不知道数到了几百只羊,终于睡着了,早上差点睡过头,还好外面洗漱走动声音大,这种时候,非常怀念以前被她嫌弃千百遍的闹钟。 出门的时候,发现王元莉也才起来,两个人都睡眼惺忪,“元莉,你昨晚几点回来的啊?我都不知道。” 王元莉脚步滞了一下,才道:“哦,昨天宏山大礼堂放电影,我就跟同学去看了,回来的比较晚。”沈爱立本就是随口一问,压根没在意,更不会想到王元莉因为没有完成张柏年的请托,最后自己陪他去看了一场电影。 沈爱立吃了早饭,就去调度室找孙有良,将图给他看,孙有良惊喜万分,“天啊,沈技术员,你的绘图功底真好,完全画出了我心里想的。”尤其是注意到这张图下面标注的名字是“孙有良、沈爱立”,孙有良简直要热泪盈眶。 “行,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两一会就去制造科交给陈主任,看可不可以交给机械厂制出来。” 陈立严看完图纸,才发现最后的署名顺序,心里也不由感叹沈爱立一点不揽功劳,这图凭孙有良是完全画不出来的,却也不点破,笑道:“我交给总工看下,没问题的话,就先让机械厂试制一台出来看看效果!” 从陈主任办公室出来,沈爱立刚和孙有良告别,就见保卫科的同事过来说:“沈同志,你有一个邮局的包裹,这是单子。” “谢谢同志啊,辛苦你跑一趟了!”沈爱立接过单子,看了一下,还是从海南寄过来的副食品,有些奇怪,她哪个同学被分配到海南了吗? 15、第十五章 沈爱立昨晚熬夜,今天白天精神就不太好,中午排队打饭的时候,序瑜问道:“你昨晚做贼去了啊?” “没有,熬夜画图,搞到后面太兴奋又睡不着。”熬夜真是伤人,她今天不光没有精神,胃口也不好,打了一份开胃的青椒肉丝,一份溜白菜,三两米饭,一共二毛钱,三两粮票。 沈爱立付完钱票,不由有点恍惚,没想到还能回到用几毛几分的时代,想到这个年代大家都穷的叮当响,笑着问序瑜:“大家都一穷二白的,现在做贼能偷什么?” 章序瑜奇道:“锅碗瓢盆什么不可以偷?” 沈爱立想想也是,不同的年代,大家对生活的要求不一样,现在物资比钱还重要,忽然想到昨天无事献殷勤的王元莉,问道:“你认识供销科的张柏年吗?” 章序瑜吃饭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皱眉道:“怎么会提起他?你认识?”她对这个人可没有什么好印象,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点不适。 “哦,元莉昨天喊我去逛商场,一开始没说是张柏年托她的,我俩前天不才去了,昨天就不想再跑一趟,就没答应,她没办法才和我说是张柏年托的她。” 沈爱立的语调平平淡淡,听在章序瑜耳朵里,却是一番惊涛骇浪,闭了眼睛敛气好一会,才缓了情绪,“别见,远远见到都要绕道走。” 沈爱立见她这样,就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事,中午食堂人来人往,她也没好开口问,点头道:“好,好,你放心,我最近一门心思先升个助理工程师,没心思理会这些。”现在按规定大学毕业工作一年后,单位考核合格就可以升助理工程师,但是每个工厂的具体要求又不一样,在国棉一厂,是转正一年且考核合格。 考核就看平时的业务能力了,被卡在这里的也不是没有! 两个人中午一起回宿舍,序瑜才轻声将事情说出来,原来这个张柏年进供销科,完全是因为他父亲工伤致残,厂里赔了一笔赔偿金外,再将当时高中毕业的张柏年安排进供销科。 听说张柏年一开始也还好,工作还算勤快、负责,但是供销科油水大不说,经常和其他单位有业务往来,不知怎么的,人就开始动歪心思。其他的,章序瑜都懒得说,只是其中一件事,她实在反感的很,“他现在一门心思想处一个大学生做对象,厂里的女大学生估计他都摸排了一遍。” 序瑜给了傻子小姐妹一个白眼,“我和你说过这件事好吧,你每天脑子里都是机器,说了你又不记得,他在厂里烦我就算了,还跑到我们大院里了,我从小到大没这么丢人过!”特别是还在他们院里说些颠三倒四的混账话,想到这里,章序瑜此刻仍旧忍不住想骂一句:“妈的智障!” 但是这句与她的形象过于不符,硬生生忍住了! 沈爱立伸手拍了拍序瑜的胸口,“不气,不气,垃圾通通走开!原来当时那个神经病就是张柏年啊!”沈爱立印象里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没想到王元莉给她介绍的是这么一个奇葩! 章序瑜想起这件事就膈应的很,越想越气,反过来提醒傻子小姐妹:“一定要离他远远的,一旦被缠上,你连食堂都不敢进!就怕他跟过来! 带着这种怒气,章序瑜见到王元莉的时候,也不由窝了一点火,面上却笑呵呵地道:“元莉,这周见到你那相亲对象没?合不合眼缘啊?” 王元莉被问的一懵,“谁?”她昨晚因为张柏年的事,心里烦得很,也没有睡好,猛然被章序瑜这么一问,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章序瑜“哎呦”了一声,“上次你那出差没见到的相亲对象啊!” 提到这个,王元莉又打起了精神,假装不以为意地道:“你说的是这个啊,还没回来呢,听说在申城待几个月呢!” 章序瑜意味深长:“哦,在申城啊,他们单位派他去采购吗?供销科的待遇都挺好的!” 想到自己昨天给沈爱立介绍供销科的张柏年,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先前还为张柏年的事心烦,瞬间又起了一点比较的心理:“哦,人家不是供销科的,也是技术员,在航测局呢!”技术员之间也是有鄙视链,能进监制局、制造局、航测局这种单位的,都瞧不上在工厂里修机械的。 虽然国棉一厂也有制造科,但是和航测局这样的单位相比,显然不能相提并论。 申城出差,航测局,家长出面,这怎么听着都是叶骁华啊! 章序瑜得到了自己预期中的答案,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好嘛,原来王元莉的相亲对象是叶骁华,都不说叶骁华主动要求给她傻子小姐妹代购手表,就是叶骁华没有属意的对象,他能看上王元莉? 不给她一闷棍都是好的! 沈爱立去卫生间出来,就看到序瑜看着元莉笑的有点怪,两人进了卧室后,悄悄问道:“序瑜,你刚才那笑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怎么了?” “叶,哦,就是看她那得意的样子,觉得挺搞笑的!”她本来想说叶骁华是王元莉的相亲对象,怕反而把傻子小姐妹吓退了! 她可等着看,王元莉知道叶骁华看上的是爱立的时候,怎么跳脚呢! 想想都觉得张柏年的事,也没有那么可气了! 沈爱立完全没弄明白,序瑜的心情怎么晴朗了很多,趁机和她道:“你下午有没有事,早半小时退,陪我去取个包裹呗!” “写点稿子,应该四点就可以搞完,我和领导说一声就行,你在门口等我。”她们宣传科因为经常要走访车间和外面单位,上班时间还比较机动。 等两人到了邮局,拿出身份证后,工作人员拿了一个特大号包裹出来,沈爱立真是庆幸自己把小姐妹拖来了。 有她半人高,还特别沉,估摸有三十来斤! 章序瑜好奇道:“谁寄的啊?这么大一袋?” 沈爱立看了眼包裹上的邮寄单,“樊铎匀,我中学同学,真是奇怪,他怎么给我寄东西?”印象里,他们中学做过同桌,樊铎匀那时候好像完全不想读书的样子,每天也不和人交流,整个人存在感极低。 有一次沈爱立遇到隔壁高年级的学生将他堵到巷子里,同学们放学有的远远看到一眼,都立马加快步子走了,只有原主径直走了过去,问樊铎匀:“放学怎么不等我,不是说一起去补习班吗?” 高年级的男同学当时还说了几句混账话,沈爱立完全不怵,“干什么,干什么,高一年级了不起啊,谁家没有哥哥姐姐,不比你们高!”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当时那些男同学都没有再为难樊铎匀,只是死鸭子嘴硬地道:“你小子今天走运!” 沈爱立还翻了个白眼,“别仗着人多欺负人,我可是会告老师的!” 出了那条巷子以后,沈爱立和樊铎匀并没有过多交集,后面她在汉城读的大学,樊铎匀去的京城,印象里樊铎匀曾经来过两封信,后面不知怎么地就渐渐断了联系。 现在想起来,沈爱立完全不知道当时原主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理,勇敢地站在了樊铎匀的身边。 在回去的路上,沈爱立和序瑜说完这件事,就问序瑜道:“你说,是不是他现在情况还可以,想起来我以前的见义勇为,特地表达感谢?” 章序瑜觉得可能有一点这个成分,但是两人隔了几年都不联系了,他怎么知道她傻子小姐妹在国棉一厂上班? “姐妹,不用瞎猜,包裹里肯定有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沈爱立也觉得是,名字都在上面了,想来也应该会告诉她原由,说不定,是托她代转的呢! 刚到厂区,两人就遇到了保卫科的小李,帮忙把包裹提到了她们宿舍,叶阿姨看到,讶声道:“爱立,谁寄这么大一个包裹啊,邮费都不少吧?” 沈爱立笑笑,“同学托我代转给家里的。” “哦哦,这可不少!”叶阿姨羡慕的眼睛都不舍得离开,这年头买点东西可不容易,还这么大一包。 等小李走了,沈爱立还和序瑜道:“我都麻烦人家小李两次了,下回去商场买点苹果送他!” 章序瑜抿了下嘴,“不用,他不会收的。” 沈爱立在拆包裹,没注意到章序瑜说什么,哗啦啦将袋子割开,里面都用油纸一包包分好,拿起来看了一眼,有牛肉罐头、饼干、肉干、红薯干、鱼干、干鱿、干贝、干虾、三色水果糖、白莲塘、椰子糖、高级奶糖和红糖,还有两袋藕粉、芝麻粉和两罐奶粉。 这下连章序瑜都有些羡慕了,“这些可花了不少力气啊!”这年代的罐头一般都是部队才有,干贝、干虾和红薯干这些大概率是从农村淘换来的。不说东西,就是这心意也是很难得了。 沈爱立把东西都扒拉完,终于从底部找出一封信来! 16、第十六章 一展开信,沈爱立就被这极其规整的字面给惊艳了,用黑色墨水写的,字体劲瘦有力,像看书法一样,为什么她记忆中,樊铎匀对上学并不怎么上心?可字却写这么好! 信的开头是一段最高指示,下面才是“沈爱立同志,你好!樊多美同志说你身体似乎不是很好,特寄来一些副食品,祝你早日康复!来信请寄海南岛琼山县工业局樊铎匀收!” 最下方的落款有点奇怪,不是“樊铎匀”,而是“小樊同志”! 沈爱立指给章序瑜看,“他这个落款有点奇怪,”但是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这个年代写信应该不是这样。 章序瑜倾着身子看了一眼,完全不是书面语,只有比较熟稔的关系,才会这么自称,“他认为自己和你熟呗!” 沈爱立也就没有多想,对着物资都发起了愁,“真是寄给我的!我上次回家遇到了他姐,没想到他姐给他写信还提到了我,说我身体不好。” 无功不受禄,这人情也太大了点,要是寄一点海带和糖果,她还能厚着脸皮收,这么多海鲜干货,还有牛肉罐头和全脂甜奶粉,就是放在六十年以后,也属厚礼了! 章序瑜也跟着点头,“是价值不菲,奶粉可淘换不来,还得票呢!” 这一番东西确实很花心思,而且还是从海南寄来的,现在要说全国哪里最穷,海南肯定是排的上号的,作为国防前哨,只发展一些铁业、橡胶、制糖之类的基本工业,听说那里的黎族十年前还是刀耕火种。糖和鱼虾类可能还不是很难弄到,但是其他的实在是非常见心意了! 这些她却没有和爱立说,免得爱立心理负担重,不肯收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别太拘泥于什么无功不受禄,现在当务之急是你的浮肿病早点好,后面要是有试制的任务派遣下来,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肯定熬不下来,他寄来的这些东西都是高蛋白,可比康复粉好多了!” 在章序瑜心里,什么虚名在现实面前,都往一边靠,连她外公都说,她生来就适合走政治这条路。 看小姐妹发愁,好笑道:“人家都让你来信请寄哪里哪里,难道你不回信?信都回了,你好意思不寄点东西过去?他寄,你也寄,不就拉扯平了!” 沈爱立想想也是,也许这个年代的人都比较淳朴,人家知道她营养不良搞的浮肿,好心寄来点当地特产,她也没必要心理负担太重,就按照朋友间正常来往,回寄就是! 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下周去申城参加技术交流大会,刚好在那边也给他淘一点副食品!” 想开了以后,沈爱立再看这些东西,也没有那么大压力了,每一件都显得特别可爱!就是在宿舍开小灶不是很方便,不然每天煲个海鲜粥,真是美滋滋! 现在只能望着干贝、干虾,叹道:“哎呀,我还得多努力,早点升助理工程师,涨了工资我就在外面租房!” 章序瑜忽然都有点羡慕她,感慨道:“真好,你还能在外面租房,我家里可不许!” 沈爱立知道序瑜家都是政府系统里的,父母对她要求特别严格,她在国棉一厂估计待不了几年就会往市里调。序瑜这种情绪,大概就是围城里的人想往外逃,虽然这个围城是很多人拼尽全力也未必能闯进去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困扰。 沈爱立安慰小姐妹道:“羡慕啥,你要想住外面还不容易,我租个两室的,我两一人一间,你想来就来,当然半个月或一个月不来也行,只要你每月房租记得平摊!” 她只是不想和王元莉住,要是将室友换成序瑜,生活不要太完美! 序瑜好气又好笑,戳了戳傻子小姐妹的额头,“我怎么发现,你现在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美事儿啊!”她知道小姐妹是逗她开心,她只是羡慕有些人有选择远离、躲避的权利,而她没有,又对小姐妹的敏锐感到熨帖。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傻子小姐妹自从放下魏正的事以后,人都好像比以前聪明了一点,不由捏住爱立的一双耳朵,“可得记住你说的话啊,给我留一间房!” 沈爱立简直惊喜! 也许是十五岁开始就一个人住,她还蛮怕家里空荡荡,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沈爱立这边收到了樊铎匀的信,杨冬青也收到了沈俊平的信,让杨冬青非常意外的是,这次的信没有夹在寄给婆婆的信里,而是单独贴了邮票,寄到了食品厂里,拿到信的时候,她原本还有些期待,只是看了一眼,腿上就和灌了铅一样。 “冬青,小妹的事我已经知悉,她原就不在家里吃住,家里实不该每月还要她补贴二十元!我想我俩每月合起来有五十多块钱,我这边另有一份补贴够矿上生活,暂且你在家里吃住有妈妈照应,两人的工资应该能够支撑岳父母和弟妹所需,如果岳父母那边有应急的事,你不及来信问我,可和妈妈商量!” 一眼看下来,就是责问,为什么妹妹每月还要补贴一笔家里的开销,为什么她娘家那边一个月五十多还不够用! 信是用铅笔写的,中间有两行字又用铅笔一个个涂掉了,正是这涂掉的两行,让杨冬青心里更加不好受,显然俊平觉得这两句话会有不好的影响,他肯定是考虑到她尚在孕期中,才又涂掉! 杨冬青一个人在厂里休息室坐到了天黑,才起身往回走,还没有到巷子,远远地就看到婆婆在巷口张望着,无疑是在接她,见到她走过来,忙道:“今天厂里是不是加班了啊?我看天都黑了,你也没回来,都准备去你厂里问问了!” 杨冬青顿觉心口酸涩,强打着精神柔柔笑道:“没事妈,今天站的久,腿有点酸,就在厂里休息了一会。” 沈玉兰也没有多想,只是以为儿媳孕期可能有点水肿不适,“前儿个你李婶子说家里还有玉米须,明天我去讨点,给你泡水喝,这个去肿很有效!” 杨冬青木然地点点头,“谢谢妈!” *** 第二天一大早,沈爱立刚从房间出来,就见王元莉伸着鼻子到处嗅,问爱立道:“我好像怎么闻到一点咸鲜味,谁给你寄海鲜了吗?” “哦,我同学让我代转给他姐姐的,他姐最近去出差了,要一个月才回来呢!”沈爱立随口瞎诌道。 但是显然王元莉不是那么好打发,“咱们宿舍又不能烧煤做饭,你不如拿一点到秦绵绵那里换点实用的,我听说她那最近有红糖和大白兔奶糖,你不是有点低血糖,备点糖总是好的!” 听到“秦绵绵”这三个字,沈爱立就立即警惕起来,“元莉,你和秦绵绵是不是关系很好啊?她那边有什么,你每次都能知道!”沈爱立忽然想到序瑜说的,她能知道秦绵绵这个人,就是王元莉三天两头在她耳边嘀咕,潜移默化地让她有点麻烦就会想到秦绵绵! 王元莉一时噎住,不好说是,又不好说不是,有些尴尬地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爱立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王元莉显然知道,秦绵绵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和她沾上,后面又是秦绵绵被整治,难免自个跟着吃挂落。 沈爱立摇摇头,“我最近天天不是车间,就是资料室,哪有闲工夫找人聊天!” 王元莉提着的心微微松了点,转移话题道:“我昨天见你去找了陈主任,你的提案是不是搞出来了啊?关于哪一块的?” “要是搞出来,我就不用这么着急了,最近待织造车间,就搞织布机吧!”沈爱立想到这事,也有点愁。 王元莉却继续试探道:“我昨天看孙有良和你一块儿,以为你准备的是温湿度的调控技术问题呢!” “这也是一个备选!”沈爱立已然明了王元莉的意图,原来是怕和自己撞了提案,自然不介意逗逗她! 果然见王元莉哑了声,不敢再继续问,沈爱立都觉得有点好笑,王元莉的胜负心可真强。自己当然也可以就喷水室的构造问题提出议案,只是这个完全没动脑筋,过于偷懒,她良心上过意不去! 她还是想在梳棉机上下点功夫。 沈爱立上午又跑到资料室,由梳棉机的给棉部件看到刺辊分梳部分的改进,刺辊的作用主要是完成对棉丛的梳理和去除杂质,一是通过刺辊与给棉罗拉之间的线速度比拉长纤维,二是通过刺辊表面的的锯齿进行分梳。 先前1181c梳棉机的刺辊都不能充分发挥针面的梳理作用,在最新研制且投入使用的1181e的刺辊下方加了一对工作辊清洁辊,虽然可以提高对大块棉丛的松解和除杂,但是传动速比差大,而且零件的安装布置很困难。 沈爱立印象里厂里的1181e型梳棉机因为针布规格不是很合理,经常使罗拉绕花和积存棉屑,还好厂里这型号的机器只有两台,不然机保部都得天天头疼。 她隐隐觉得可以通过增加刺辊表面锯齿的密度来提高分梳和除杂,她忽然都有些迫不及待参加技术交流大会,和纺织科学院牵头搞梳棉机研究的研究员们讨论一下是否可行! 她从资料室一出来,就觉眼睛都有点酸胀,恰遇到从车间出来的王恂,沈爱立前两天还朝王恂要了厂里梳棉机的所有材料。 故而就听他问道:“你提案准备的怎么样了啊?” 沈爱立愁眉道:“才理了点思路,还没整理好!” 王恂笑笑:“我听资料室的唐姐说,你现在差不多就耗在她们那了,有压力才有动力,这次要是顺利,明年到期评助理工程师肯定没问题!” 接着又笑呵呵地补充道:“工资得长十块呢,粮票从三十斤可就到了四十六斤了!” 沈爱立正应和着,就听王恂“咦,那不是元莉吗?” 沈爱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厂里休息区的长廊里,王元莉正站着和一个男的聊天,男的长得还挺好看的,白白净净的。 还没认出来是谁,就听王恂皱眉道:“元莉怎么和张柏年在一块?” 17、第十七章 嚯!原来这就是张柏年! 就算沈爱立不是太爱八卦,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又望了一眼。 饶是她预先知道张柏年不是什么好人,却不得不说,真是长了一张好面皮!剑眉星目,唇若涂脂,远远看过去,笑起来还很有亲和力。 不由感叹道:“这人长的还挺好看的!在供销科应该还能发挥点长相的优势?” 王恂抬了抬眼镜,朝那边又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道:“沈技术员,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选对象可不能光看脸皮啊!” 又颇有深意地道:“就你最近这钻研劲头,明眼人都知道你评上中级工程师是迟早的事!可得擦亮眼睛!” 沈爱立知道这是王恂好意提醒她,笑道:“不瞒您说,我现在一门心思都是赶紧升职,涨点工资,我现在脑子里都是机器!” 这时候,王元莉也看到了沈爱立和王恂,眼睛一亮,忙朝他们挥手,“爱立,过来,过来!”她巴不得立即让张柏年和沈爱立认识,免得为了那十斤粮票,三天两头来烦她! 沈爱立当没听到一样,和王恂道了个别,“王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哈!” 王恂点点头,“你去,你去,”他话音还没落,就见沈爱立快速地往食堂方向跑去,速度之快让他瞠目,暗忖沈同志看来也不傻啊! 倒是元莉有些奇怪,张柏年的事,当时余钟琪说的时候,元莉也在啊!怎么还和张柏年待在一块了呢? 那边王元莉看着沈爱立逃似的背影,整个人都木掉了,怎么回事啊?她好端端跑什么,像是她要吃人一样! 她正心烦着,就又听张柏年说道:“明晚上文化馆有跳舞,我弄了三张票,还麻烦王同志帮忙约下沈同志,总不好浪费了!” 沈爱立最近完全喊不出来,王元莉现在深悔收了张柏年十斤粮票,然而这种烦躁的情绪,在对方又拿出两张肥皂票、两张工业票后,立马又压了下去,笑道:“行,答应你的事,我肯定想法子完成。” 姨娘家最近正在攒工业票买铁锅,补上这两张正好! 沈爱立一到食堂门口,刚好碰到序瑜,序瑜皱眉问道:“你跑这么急干嘛?有狗追你不成?” 沈爱立喘着气道:“差不多!”将看见王元莉和张柏年的事和她说了,序瑜听到这两人的名字搭在一块,竟然起了一点看好戏的心理,和爱立道:“张柏年可不是什么蠢人,到最后还不知道谁吃亏!”张柏年是供销科的,他能使唤王元莉帮忙,她猜也猜得到,无非是拿各种票来勾王元莉,这一套她以前就见识过。 但王元莉要是想凭空口从张柏年手里套东西,那也是不可能的,饶是她也不得不说,张柏年后来能在供销科站稳脚跟,可不是个没脑子的! 沈爱立打了一份冬瓜、一份红烧肉丸子,二`两米饭,一共三毛钱加二`两粮票,就和序瑜找了个位子坐下。有些烦心地问道:“这狗皮膏药,什么时候转移目标啊?” 章序瑜夹了一块土豆片,觉得今天的饭菜甚是可口,“说不定人家现在就转移目标了!” “啊?你是说?”沈爱立联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立马反应过来! 章序瑜轻轻点点头,“姐妹,你终于开窍了一回,就是这个意思,那人市侩精明的很!” 沈爱立点点头,立马打定主意,以后都早出晚归,尽量少和元莉碰面,她找不到自己,还不得自己去应付张柏年,希望这事到她申城出差回来后,就能解决掉,不然想想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暗处打她的主意,还是挺烦心的! 序瑜看出了她的顾虑,宽慰道:“你别为这些事烦心,你最近干劲正足,好好搞你的机器去,要是她们再烦你,你和我说,我有法子治他!” 沈爱立好奇道:“让你在省委保卫科的表哥,再打一次闷棍吗?”她印象里,序瑜上次就是这么解决的! 序瑜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沈爱立想想也就是序瑜有这样的底气,她可不敢让她哥出这个头,本来就是右`派,记得书里说要到今年六月份才摘帽子呢! 有了原主记忆以后,她才知道,原主和妈妈这么隐忍,也是因为她哥前几年成了右`派,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完全不可能,而他下放到宜县矿上不久,就经常去乡里淘换一些鱼虾和鸡蛋,攒着放假带回来。 一来二去就和杨冬青认识了,转折点是有一次哥哥去县里供销社买东西,遇到了小偷,是杨冬青看见了,跑过来把他拉走了。 后来杨冬青经常和他借书看,沈俊平还托过沈爱立在汉城购买过两本小说,《青春之歌》和《勇往直前》,后来哥哥的信里,不是说杨冬青朴实勤快,就是人聪明善良。 那时候是1962年,国家进入调整巩固期,政治空气趋于和缓放松,哥哥来信说,想和杨冬青结婚。 妈妈一开始不是很愿意,但是想到哥哥的实际情况,就松了口,一开始也挺好的,确实如哥哥所说,人很勤快善良,对妈妈也很尊敬。 后面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家里的气氛就有点怪怪的,妈妈总是忧心钱不够用,原主就提出了帮衬家里一点。 想到这里,沈爱立拿筷子的手忽然紧了,来这里实际生活以后,她才发现,一个农村家庭,一个月用费二三十块钱,都是不可想象的,更不要说四五十块钱了,那之前的钱,嫂子真的有寄给家里吗? 她想周末回家问下妈妈,但是又想到,毕竟是哥哥的小家,她做妹子的,也不应该多插手,合不来就少来往就是。 中午她和序瑜一起回宿舍午休,看见了王元莉,只是简单打了招呼,就听她问道:“我有两张文化馆的票,爱立你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啊?” 沈爱立正准备拒绝,就听序瑜道:“爱立最近搞提案,肯定没空,我正想去跳舞呢,有没有多的,给我两张呗!” “啊?只有一张多的,你要是要的话,我下午送到宣传科去?” 章序瑜看着她笑道:“那算了,谢谢元莉哈,你和朋友去吧!”说完,就拉了她小姐妹进房间,完全没给王元莉再多话的机会! 关了房门以后,沈爱立轻声道:“你最近搞笑哎,怎么那么喜欢逗她?” 章序瑜摘下挎包,躺在床上两眼放空道:“生活太无聊了呗,送到眼前的乐子,干嘛不要呢?” 下午出门,还好没有遇到王元莉,沈爱立准备就做梳棉机的提案了,下午蹲在前纺车间里,为防止有什么细节的疏漏,她想着还是多观察梳棉机在实际运行中可能存在的问题,等傍晚回到办公室,发现保卫科送来了一封信。 看了眼邮寄地址,有点意料之外,是宜县杨家村的刘平寄来的,托请她帮忙找一本拖拉机修理的书,说村里的拖拉机上次从汉城接他们回去的路上就坏了,几个人好不容易把车推到镇上,镇上的维修员一直没有修好。 他心里过意不去,想问问爱立,有没有这方面的书。 沈爱立对刘平印象还挺好的,不仅因为那天帮了她一把,而且听妈妈说,刘平父亲出院那天,她去结医疗费,发现费用已经全部结清了,她私下问刘平才知道,他父亲住院这几天,他当了几天护工,刚好够他父亲这次住院的医疗费和营养费。 下班就跑到附近几家书店去问有没有拖拉机修理的书,倒是真给她找到了一本今年新出的《拖拉机修理手册》! *** 在申城航测局出差的叶骁华,听到收发室说有他的信,心里就琢磨着应该是沈爱立寄来的,他来申城以后,也就给单位和沈爱立寄了一封信。 看了眼单号上的邮寄地址,不由轻轻挑眉,打开一看,不由嗤笑:“还真是个傻子,问她什么就说什么,多一句的话都没有!” 同是汉城航测局过来出差的付长垣问道:“谁的信这么高兴?” 叶骁华将信轻轻一折,又塞到信封里,轻飘飘又带点高兴地道:“一个同学的,托我买块申城手表!” 付长垣不由笑道:“这么巧,上周我俩和吴睢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还说他们工厂年底可以有瑕疵表,怎么样,你要不要让他也给你留一块?” 叶骁华摇头道:“那倒不用,我这里刚好有张申城的手表票。” “行啊,你在哪淘换来的,你要是还有这门路,赶紧给哥哥也弄一张,我这次出差,我女朋友就这么一个要求!”现在申城手表票非常紧俏,八十块钱在黑市都不一定买的到。 叶骁华忙道:“打住,打住,哥哥,这个忙我可真帮不了!”瑕疵表不过是骗骗沈爱立而已,他叶骁华好不容易想送一样东西,怎么可能还去搞瑕疵品! 沈爱立完全不知道,她的信到申城的第二天,叶骁华就去申城第一百货公司买了一只申城手表,付费一百元,另加一张手表票,并没有比汉城的友好商城便宜分毫! 18、第十八章 沈爱立在书店旁边的宏湖饭店买了四个香菇肉丁烧麦和一碗蛋花汤,二毛六分钱加二`两粮票,她粗略估摸了下,按一天六毛钱来算,她一个月吃饭都得花十八块钱。 如果在外面租房住,早晚饭完全可以在家里煮个粥,或者吃点面条,一天差不多能省三毛钱,一个月就是九块钱左右,这样算来,花十五块钱左右来租房,也是划算的! 王元莉和张柏年的事,让她想搬出去的心思,更为迫切。 王元莉这个人平时很注意搞好同事关系,事实上,比原主在科室里是要受欢迎很多的,原主只知道埋头苦干,平时就是个锯嘴葫芦。 序瑜喊她“独行侠”,真是名副其实! 除非她调走,不然大概是要和王元莉长久共事的,总是在一个屋檐下,天天提防着也是费心费力。 准备从申城回来就考虑租房子的事。 还没到厂区,就刚好看到王元莉穿了一件针织毛衣,里头是那件新买的黄色碎花长裙,坐在张柏年的自行车后面,张柏年换了件薄呢料大衣,脚上是一双崭新的皮鞋。 要是不知道这中间原委,真以为是一对情侣,她觉得序瑜的猜想怕是要成真。 王元莉不在宿舍,沈爱立感觉整个人都自在很多,先给刘平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 然后给樊铎匀写回信,先在信纸上抄了一段“最高指示”,然后写了信的开头,简单表达了下感谢,说了下自己目前的状况,其次询问了几句他最近的状况,最后再次表达了感谢,并表示会在申城回来以后,给他寄一些汉城的特产。 落款她斟酌了下,还是落了“小沈同志”! 写完,沈爱立又看了一遍,觉得要表达的谢意和问候都体现出来了,大概还算周全得体!准备明天中午将两封信和书一起邮寄出去。 收拾纸笔的时候,看到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想想,又摘抄了大段伟人语录上去,当练字了! 临睡前,忽然发现屋外下雨了,王元莉还没回来,心想她幸好没去,不然搞这么晚还得淋雨,她身体可吃不消。 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出门的时候,发现王元莉的房门还是关着,她就先去食堂了。 上午在前纺车间观察记录1181e型梳棉机,在实际运行过程中,锡林与刺辊之间的速比,十一点半她从车间出来,到办公室拿要邮寄的信和书,在三楼西边楼梯的窗户旁,看到工艺科的余钟琪在安慰清棉一车间的轮班工长林青楠,后者抽抽噎噎的,又不敢大声哭,看着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一样。 沈爱立想早点去把书信寄了,匆匆和看到她的余钟琪点点头,就走了。 午饭在外面餐馆买了一份八宝饭,一开宿舍门,序瑜就立即跑了过来,显然就在等她,“今天清棉车间的五台豪猪开棉机出了故障,你知道吗?” 沈爱立摇摇头,“怪不得我中午看到林青楠在哭,是不是物料造成的损坏啊?” 序瑜边说,边张开了一只手,“五台哦!”这是生产车间很少遇到的机械故障事件了,而且原因竟然是因为技术员旷工! 这事是章序瑜今天中午听余钟琪说的,原来清棉一车间的技术员昨天请假了,和王元莉做了交接,没想到王元莉一上午都没来。 昨夜下雨,棉花潮气特别大,轮班工长林青楠没有接到通知,没有及时做相应处理,工人们就将回潮的棉花继续喂入开棉机中,直接将机器堵塞住了,耽误了一上午的生产。车间主任何自强看了车间日志,确认技术员和王元莉做了交接,就直接到制造科来找陈主任投诉! 沈爱立压根没想到,王元莉今天上午没去厂里,看了眼王元莉的房门,轻声问道:“不在宿舍吗?” “不在,厂里早让叶阿姨来开门看了!” 两人正说着,房门锁眼有动静,就见王元莉回来了,穿的还是昨天的那身衣服,眼底下一片青色,见到序瑜和爱立,淡漠地看了一眼,径直朝自己房间走。 等她进门,序瑜对着爱立做了个鬼脸,轻声道:“肯定被骂了,我估摸着你们部门开会还会点名批评!” 第二天科室内部开会先批评了一次,王元莉当场就险些哭了出来,到底忍住了。 接下来几天,沈爱立只要和王元莉在一个空间,无论是宿舍客厅,还是科室里,总觉得有冷刀子往她脸上扎一样,每次看过去,人家也没看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有被迫害妄想症? 周末她就不想待在宿舍,周五就收拾了一点干贝、干虾和糖果,背着她的时尚单品绿色帆布小挎包坐公交车回家了。 沈爱立到家的时候,沈玉兰正在家里做晚饭,见女儿回来,笑道:“我还在想着你今天是不是该回来一趟了,晚上的面条都多做了一点,一会就可以吃饭了!” “妈,樊铎匀给我寄了点海鲜,咱们明早上煮个海鲜粥呗!”说着,剥了颗椰子糖到妈妈嘴里。 沈玉兰笑着含过糖,“上次你回工厂的第二天,王小骢爸妈就过来了,提了很多东西,我实在却不过,收了两斤大白兔奶糖,我分了一点给院里的小孩们,剩下的都放在你房里呢!” “妈,我同学给我也寄了好几斤糖,家里这个,你和嫂子吃吧,我就不带了,我下周去申城出差,估计得十天左右。” 听到申城,沈玉兰眼睛都亮了,“那刚好去一趟你姨妈家,你家小表弟伊利都有十岁了,你们还没见过呢!”又道:“我明天买点东西,你一起带过去,还好你这周回来,不然你不声不响的过去,我都不知道!” 沈爱立对姨妈的印象,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印象里她读中学的时候,姨妈一家来过汉城,这几年两家都是书信往来,也经常给她和哥哥寄一些衣服和礼物。 当即就应道:“那你一会把地址给我,妈妈,你再写封信,这回能省个邮票钱呢!” 沈玉兰笑道:“行,行,这回托小妹的福,妈妈也寄个快件,”一抬眼看到冬青进门了,“冬青,小妹回来了,你洗洗手,就能吃饭了!” 杨冬青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腥味,她怀孕以后,嗅觉特别敏感,“妈妈今天买鱼干了吗?” 沈爱立接话道:“不是,我中学同学给我寄的一点海鲜。”说着指给嫂子看,“一点干贝和干虾,明天我们吃海鲜粥。” 沈玉兰盛了三碗面条,喊爱立端碗,看了眼干贝和干虾,惊讶道:“哎呦,这还挺大的呢!是哪个同学啊?”虾子大的有一指长了! 沈爱立吃了一口面条:“樊多美你知道的,他弟弟寄来的。” 提到樊多美,杨冬青立马就想到她家空置的房子,“你们不是很久没联系了,怎么还会寄东西给你啊?” “不是上次回家遇到了他姐,告诉他的,说我身体状况不好!” 杨冬青皱眉道:“那也不对啊,他在海南,樊多美在我们这,这信一去一来,半个月不要了吗?怎么会这么快?” 这一问,把沈爱立也问住了,半晌道:“那是打的电话?或者说电报?” 沈玉兰也点点头,估计只有电话和电报才这么快,但是这两种联系方式,除非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不然普通人都是很少用到。 而且姐弟俩在电话或是电报里谈起她一个久未联系的中学同学,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奇怪。 自从爱立和魏正分手以后,女儿的姻缘问题,一直是沈玉兰的心病,此时也忍不住试探着问女儿:“你们以前关系是不是很好啊?” 杨冬青也放下碗,看向小姑子。 19、第十九章 沈爱立对上这两双探问的眼睛,头皮都有点发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中学的时候,见义勇为帮了他一次,人家只是表示感谢而已。” 沈玉兰怕让女儿尴尬,忙岔开话题,“哦哦,怪不得呢!我就说你们很久不联系了!” 杨冬青并不觉得是这样,一个很久不联系的人,会给你寄物资?她难以想象哪个中学同学会忽然寄一包裹吃的给她,除了宋岩生,不过他俩完全是合作伙伴关系,和正常的同学关系又不同。 想到宋岩生昨天又来信说钱不够,她顿觉碗里的面条也不香了。 这次宋岩生说机会难得,做这一笔可抵之前的几倍,但是她这两年也只存下五百块钱,加上前几次和宋岩生合作挣的两百块钱,也才七百。 之前她只负责入伙一半钱,其他都是宋岩生处理,分成按三七分,这次宋岩生说可以按五五分,前提是她得入伙一千块钱。 机会难得,这三百块钱她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凑齐! 想到这里,杨冬青顺着婆婆的话道:“我们乡下有时候下河捕鱼,都很难看到这样的大虾。” 沈玉兰道:“这是海产品,比淡水虾个头肯定要大很多,虾最补钙了,也就是现在物资紧张,不然可以托你们小姨在申城那边买一点。”又对爱立道:“你小姨在吃的方面可讲究了,你这回过去,她肯定要在最好的酒楼定一桌菜。” “妈,你说的我都有点期待了!”沈爱立感觉这个年代的人,对申城都有一种很明显的大城市滤镜,“妈,你有没有什么想要买的,我去那边看看!” 沈玉兰摇摇头,“现在哪里买东西都要票,汉城不好买的,申城也不好买,你自己看看要不要买两身衣服,我明天去单位里问问谁有通用的布票。” 杨冬青有心要插一句嘴,但是母女两都没有问她一句,她明了依着婆婆的性格,上次既然已经说他们小家的事自己处理,现在还能一锅吃饭,估计都是看在俊平不在汉城,她又怀孕的份上了。 晚上睡觉前,沈玉兰又想到应该再给女儿一点钱,穷家富路,要是在路上遇到一点意外,多带点钱也从容一点。 从一个樟木箱子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小软布包,翻开以后,挑了一个手工绣的墨绿色小包,轻轻摩挲了好一会儿,这还是1938年,那个人送的,现在给爱立,也算物归原主。 沈爱立在房间里看《青春之歌》,她发现现在的这个版本和她在未来看到的不一样,尤其是女主角和其有情感纠缠的三位男同志的篇幅,忽然就发现小说初版本的趣味了。 沈玉兰敲了下门才进来,将两只小包递给爱立,“小妹,这两个给你!” 爱立接过来一看,其中一只是女式纽扣首饰包,传统的刺绣工艺,正面是一只瓶子,背面是一副镜子,笑道:“妈,这么好看,你舍得给我?” 沈玉兰倒没注意这个,揶揄道:“这算什么,你小时候还穿过双面绣的衣裳呢!”又望着女儿道:“打开看看,路上带点钱,妈妈也放心点。” 沈爱立打开,墨绿色小包里是一只碧色玉镯子,看着很透亮,另一个黑色小钱包里是一卷钱,有十块、一块和一毛,不知道有多少,看着厚厚的,忙道:“妈,这镯子我收了,钱真不用,单位会批一笔出差费用,用不上!” 沈玉兰摆摆手,“你和妈推什么,给你就拿着,”顿了一下又道:“我给你哥哥写信了,家里你不用担心!” “妈,我的工资够用,你不用担心我,你要是有余钱,就多买两身衣裳。”沈爱立并不想啃老,而且她来这里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妈妈能安度晚年。 说到这里,沈爱立还是忍不住将话问了出来,“妈,我一直想问你,嫂子每月往家里寄那么多钱,你知道吗?” 沈玉兰却不甚在意,低声道:“这点钱算什么,买你手上这个镯子的边角料都买不到,乖囡,妈妈偷偷告诉你,她拿了现钱,妈妈手里的老物件,她一件也别想。” 沈玉兰并没有再和女儿扯这个话题,而是道:“樊铎匀的事,你别想蒙妈,刚才你嫂子在,我没有多说,现在这年景,谁给你寄这么多吃的,你心里要有点数,”想到樊铎匀在海南,这辈子也未必能调回来,不禁有些丧气,“就是太远了!” 沈爱立见妈妈这么操心她的姻缘问题,抱着她道:“只是看着远,妈,你要是想吃海鲜,我觉得樊铎匀也不是不能考虑!” 沈玉兰拍了下女儿的手,“你妈能为了口吃的,糊里糊涂给你找个对象了事?”她什么好吃的没有吃过,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她当年也是可以去国外的。 “哎呦,妈妈,我开玩笑的!” 沈玉兰摇摇头,没有再想这些,摸了摸女儿的头,“早点睡,在单位忙,在家里就好好补觉。” 晚上沈爱立将镯子拿在月光下照了又照,真是好看,原主印象里完全没有这样东西,书里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么一只镯子,她懵懵然觉得,很多事情好像已经朝着和书里不一样的发展方向走。 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在院子给安安剥奶糖吃,就见去买菜的李婶子回来了,“爱立,有个姑娘在我们巷子口问你住哪,我见着,就给带过来了!” 爱立这时候也看到了序瑜,立马站了起来,“序瑜,你怎么过来了!” 序瑜转身对李婶子道谢,又对爱立道:“有点事,你和我出来一趟,”说着就拉着爱立往外走,沈爱立察觉到序瑜握着她的手都在抖。 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序瑜看了一眼四周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被举报了,李柏瑞告诉我的,现在保卫科应该已经搜查了你的宿舍,你宿舍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吧?日记带回来没?” 正聊着,忽然听到有人喊:姨姨,姨姨!” 沈爱立朝前头一看,没想到竟然是王小骢和他爸妈,诧异道:“小骢,你怎么过来了啊?” 徐学凤上前握着爱立的手,对丈夫王学成道:“老王,这就是小沈同志!”又转身对爱立道:“我们上次过来,你回单位去了,今天就想着再遇不到,也去你单位找你了!” 第20章 第 二十 章 徐学凤说完就看到了一旁的序瑜,“瑜丫头,你也认识爱立啊?” 章序瑜完全没想到这个关头会见到王学成夫妇,她刚还想,要是爱立被搜出来什么,她要怎么联系王家呢,没想到这就遇到了! 心一下子定了大半,软声喊道:“凤姨,王伯伯好,我和爱立是同事,我听您刚才的意思,救了小骢的是爱立啊?”她父母是市委里的,和徐学凤算得上熟。 徐学凤点头,“幸亏有爱立,不然我和你王伯伯现在且不说有没有安生日子过,小骢还不知道受多大的罪!” 沈爱立忙道:“徐大姐,您太言重了,就是碰巧我遇见了,我一个成年人,总不能看着小骢被拐走!” 王学成也朝沈爱立伸出手,“谢谢你,沈爱立同志,你对小骢有恩,对我们作父母的也有恩呐!”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沈爱立当时救人,只是不想有小孩被拐卖,没想到王家这么客气,来了一趟又一趟。 章序瑜帮腔道:“也是小骢的运气,这么危险的关头,遇到了爱立。” 两边客套了几句,沈爱立还揪心着她宿舍里头的海产品、奶粉和糖果这些,可别被人浑水摸鱼了,硬着头皮道:“徐大姐、王同志,按理说你们特地跑来一趟,我应该好好招待你们,但是,实不相瞒,我现在单位出了点事,火烧眉毛,还得跑回去一趟,实在对不住!” 徐学凤看她确实急得很,忙问道:“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要是有什么困难,你也千万别含糊,能帮的上的,我们也搭把手!”说着,看了一眼丈夫。 王学成在妻子的威视下,也点了点头。 到这里,不用爱立开口,序瑜就在徐学凤耳边轻声道:“被举报了,这时候正在搜宿舍!” 徐学凤压根没想到这么严重,忙松了爱立的手,“快去快去,”又对序瑜道:“瑜丫头,你在旁边帮衬着点,回头要是真出事了,你来和我说。” 序瑜忙应道:“好,好,谢谢凤姨!”沈爱立也跟着说谢谢,又道:“这次实在招待不周,改天得空,我和序瑜一起去看小骢!” “姨姨,你快去吧,要是有困难,一定要来告诉我爸妈,人多力量大!”王小骢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握拳的姿势。 沈爱立摸摸他的头,“谢谢小骢,再见!” 徐学凤看着两人的背影,对丈夫道:“学成,要是爱立小同志,这回真出什么事,你可得搭把手,我不相信这么好心的小姑娘,有坏心眼!” 王学成点点头,“只要不违背党性,不是原则性问题,能帮的我肯定搭一把手,现在基层工作不好做。” 徐学凤点头:“是的,也是没办法,政策落实到下面,难免过于激进!群众情绪太高了!”这也不是他们一个两个能解决的事,也只能叹气! 沈爱立一边和序瑜往公交车的方向跑,还不忘问道:“李柏瑞是不是小李啊?小李这么仗义!” “嗯,他人挺好的!”又想起来先前的问题,“你日记在不在宿舍啊?我和你说,别管你日记里写的什么,他们大概率都能找到问题,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爱立笑道:“如果是诬告怎么办啊?她一个全厂检讨跑不掉吧?总不能随便就举报人吧?” 序瑜见她这样,也不跑了,拍了拍胸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个傻子,早不说日记不在宿舍,害我担心死了!” “日记不在,我的物资在啊,我还有那么多糖果、干虾、干贝、奶粉、芝麻粉、肉干呢!要是有人浑水摸鱼,我就损失惨重了!”这么多东西,她自己还没吃,可别白白担了人情! 序瑜不睬她,指着前面的车站道:“行,行,重要,重要!你自己跑吧!” 看着公交车到了,沈爱立立马拉着序瑜往前去,等两人到厂区宿舍楼下,宿管叶采容看着她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序瑜上前,轻声问道:“叶阿姨,人还在不在?” “走了,走了,拿走了一个墨绿色的日记本和两封信!”叶采容又望了眼爱立,“爱立啊,你是不是受那个去港城的小伙子连累了啊?这可了不得哦!” “没有,叶阿姨你放心,我那日记本啊,抄的都是最高指示!”说着往楼上跑,“序瑜,我先上去看看啊!” 宿舍门还开着,王元莉正坐在客厅里头换皮鞋,看到沈爱立,笑道:“爱立,你昨天不是回家了吗?怎么现在回来了?” 王元莉这样自然、大方的和她说话,这一瞬间,沈爱立都有一点错觉,如果不是刚才叶阿姨说已经查抄过了。 她都会怀疑是不是序瑜搞错了! “我想着马上去申城了,这么多海鲜放宿舍,要是有老鼠来恶心人,那就头疼了,准备把东西先拿回家里放着!” 这时候,她一点都不用再和王元莉维持面子情了! 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一眼望过去,被动过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床铺是乱的,底下的垫絮都被抖了上来,床底下的书籍资料都被拖了出来,樊铎匀寄来的那个大袋子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哎呀,元莉,我们宿舍进贼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沈爱立咋呼道。 王元莉撇撇嘴,“贼倒没有,刚才保卫科来查宿室,搜了一下。” 这年代查宿舍搜成这样,谁不知道是被举报了,她说的轻描淡写,好像被举报都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沈爱立直接对着王元莉翻了个白眼:“哦?那搜了你的没有?谁干这么恶心人的事,不打声招呼,就来乱动别人的东西,回头他们搜不出来,我还要去告他们滥用职权!” 王元莉早先就看过沈爱立的日记本,她在举报信上将记得的几处有反`动倾向的话语都特地复述了出来,比如什么“主席的著作学习,实在是被迫,应付了事,”“街上讨饭的这么多,可见农村生活很不好,”还有什么“神父”“修正主义”一类词汇可不少。 此时对于沈爱立的义愤填膺,也只当虚张声势,劝道:“没事,可能就是例行检查。” 沈爱立看了一眼王元莉,蔑笑道:“那是最好了,不然什么都查不出来,我肯定要厂里查那个举报的,是不是反`动派,故意破坏党员内部的和谐。”又道:“这种事,只有阴水沟里的耗子能干的出来,自己恶心,还想来恶心人!” 王元莉被她说得脸皮涨红,她本来也没想到举报人,要不是沈爱立,她怎么会和张柏年这种人搭上,要不是沈爱立难搞,她怎么会没办法只得自己和张柏年去文化馆跳舞。 想到因为她喝酒而昏睡到第一天中午,误了厂里的事,在大会小会上都要挨批、做检讨,心里仍旧愤恨不已! 这一次过失,她和预备党员至少一年以内都是无缘了!凭什么沈爱立这种人,还能转为正式党员! 序瑜进来的时候,就见着王元莉猛地将自己的房门“哐”地一下子关上。 问爱立道:“怎么了,你俩撕破脸皮了?” 沈爱立一边收拾着干货,一边鄙夷地道:“不到最后一步,她都不会和我撕,估计还掂量着把我再卖一卖呢!” 序瑜看着一地狼藉,也帮忙蹲下来捡,“东西没掉吧?有没有少什么?” “一个抄最高指示的日记本,两封信,一个是刘平写给我咨询拖拉机维修书籍的,一个是樊铎匀写给我的,就几句话,我看看这回她怎么无中生有来!” 序瑜见她胸有成竹,心也放下大半,“还好你这回聪明点,提前把日记本带回家了,保险起见,你现在最好就回去把日记本处理掉,以防万一!” 沈爱立低声道:“没有日记本,只有最高指示摘抄本!” 序瑜点点头,“行,回头我再和小李打听下那边什么情况。”心里也不由感叹傻子小姐妹这回机灵了一次,不然他们拿到日记本,很难保他们不会从里面抠出什么东西来! 沈爱立道:“小李真是仗义,我这回东西一点都没损失,估计还是他帮了点忙,不然查抄的时候,一人抓一点放口袋里,谁能知道?回头我得好好谢谢他!” “不,”序瑜想说不用,又觉得自己没立场代人说这种话,转口道:“行,你想谢就谢!” 两个人收拾了好一会,到收拾床铺的时候,沈爱立怕王元莉狗急跳墙,往她这屋里私藏什么莫须有的东西,就干脆将铺盖都卷起来,准备带回家,不住厂里了,下周一在财务科支了差旅费,就直接去火车站! 最后两个人整理了一上午,把宿舍就清空了,但是大大小小的行李,看着也让人发愁! 沈爱立搞出这么大动静,王元莉在房间里也一早察觉到了,她借着去卫生间,悄悄看了几眼,当没事人一样问道:“爱立,你要搬走吗?” 沈爱立直直地看着王元莉,“嗯,这宿舍怎么住啊?好端端的来查抄我的日记本和信件,我日记里写什么,耗子都能知道,这多荒谬!” 王元莉冷声道:“清者自清,你没做,你怕什么!” 沈爱立淡淡道:“你这样说也对,希望下回他们查你宿舍的时候,你也能说这话!” “我没有问题,他们怎么回来查我?” 沈爱立忽然问道:“所以,你是觉得我有问题?你真的觉得我有问题?我是反`动分子?我们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又在一个科室共事,我每天做什么,接触什么人,秉性怎么样,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觉得我有问题?” 这是她来这以后,一直想问出口的,王元莉凭什么觉得沈爱立有问题! 这个问题,王元莉显然不会回答,沈爱立望着她这副沉默的样子,胸腔里有说不出的愤怒,“你看,一封举报信,你也不知道会对别人的人生产生多大的影响!” 王元莉嘟囔了一句:“我说不过你,我走了!”转身就朝宿舍外去。 序瑜问爱立:“你确定是她举报的?” 沈爱立点头:“就是她,她以前背过我的帆布包,里面有房门和抽屉的备用钥匙,肯定是她看见了我的日记!” 序瑜点点头,“我以前只觉得她爱占便宜,心眼多,完全没想到还会做这种事!”这一瞬间,序瑜都觉得自己实在低估了人性的恶,怪不得家里长辈希望她在基层多锻炼几年! 沈爱立望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这关头,不好请小李帮忙,怕影响他工作,她忽然想到之前孙有良说过,他也住在厂区宿舍里,对序瑜道:“你先帮忙看下,我去找人来搬东西!” 孙有良住的是另一栋宿舍楼,沈爱立请宿管帮忙喊下,幸好孙有良今天没有外出,很快出来,听沈爱立说了请托,他又去把陈舜喊上了。 沈爱立原本只是希望帮忙搬到车站,没想到最后两个男同志和序瑜直接将她送到了家里。 到家已经两点钟,杨冬青去厂里上班了,沈玉兰休息在家,忙起锅浇了四个荷包蛋,然后开始下面条,沈爱立把肉干拿出来给妈妈,做了一锅腊肉丝瓜面。 沈玉兰手艺很好,孙有良和陈舜哗啦啦就把一碗面条吃光了,沈玉兰忙起身要去烙饼,但是这年头都知道粮食是按人头来的,两人忙说吃饱了,就要告辞。 沈爱立见拦不住,给一人塞了一兜糖果。 等人一走,沈玉兰都不及收拾碗筷,就去问女儿,“小妹,怎么搬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么急慌慌的?” 她早上出门买菜的时候,女儿还闲悠悠地帮李婶子看安安,还让她买点丝瓜,中午想吃丝瓜面,等她回来就听李婶子说,小妹跟同事走了。 这会儿,行李都搬回来了! 沈爱立也没准备瞒妈妈,“我被室友举报了,不过我宿舍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实在觉得恶心,不想和她一块住了!” 她想到妈妈在后面几年也是被举报了,趁机提醒道:“妈,日记不能记了,你看着要不也烧掉!” 沈玉兰点点头,“行,妈妈明白,下午就处理掉!”她倒不担心自己,而是怕影响女儿和儿子,现在想到女儿那次回来,将日记烧掉的事,心里真是庆幸不已! 忍不住念起了“上帝保佑!”她父亲是牧师,她自幼就接触宗教,现在都说人定胜天,她好多年都没祈祷了,现在听说女儿被举报,下意识中还是忍不住念了一句。 搞了一上午,沈爱立都觉得她现在的身体有点吃不消,心想着,等调理好身体,还是要加强锻炼! 晚上没有等嫂子回来,就先把饭吃了,去洗漱睡觉了。 杨冬青心里惦记着事儿,回家看到客厅里堆了很多行李,忍不住问道:“妈妈,这是谁的啊?” “爱立的,她准备搬回家住!” 杨冬青舀水的手一顿,“那小妹上班来回不是很不方便吗?” “没办法,室友不好处,”沈玉兰看了一眼儿媳,有意无意地道:“我想着下半年攒钱,给小妹买一辆永久牌女式自行车,她上班来回就方便了!” 杨冬青含糊地应道:“那是好很多!” 等吃完晚饭,沈玉兰收拾碗筷的时候,杨冬青想着宋岩生那边给出的时间,也就是一周,她这边筹到,再寄过去,时间差不多刚刚好。 想的太入神,嘴里就带出了一句:“一点不能耽误了!” 沈玉兰问道:“什么不能耽误了?” 电光火石间,杨冬青想到了理由,“妈,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和您开口,”看了一眼婆婆的脸色,才接着道:“刘平来信说,他家小娃儿得了病,在县里医院住着,听医生说可能是疟疾,问我们能不能借点钱。” 听到是刘平,沈玉兰忙道:“那要不要接来汉城看看啊?” “这次不来了,村里的拖拉机坏了还没修好。”她确实收到了表兄的信,说表叔回村以后,恢复的很好,就是回去的时候村里拖拉机坏了,还没有修好。 沈玉兰想到现在来城里看病,也不是你想来就来的,还得村里和县里都同意才行,上次刘家估计都求了一回人。 这次可能也是找不到门路,对儿媳道:“行,我一会去李婶子、方嫂子他们那借点,你明天一早就给汇过去,这是要命的事,不说亲戚关系,你表兄还救过小妹,怎么也得帮忙!” 杨冬青听婆婆这样说,心里一松。 沈玉兰立即将碗筷放到盆里,解了围裙就去院里交好的人家借钱。 过了半小时就回来了,将一百一十块钱交给儿媳,“县城里要是看不好,还是得到汉城来,我多借了点钱,你明天先汇过去。” 不同于一开始说谎话时候的轻松,这一百一十块钱真拿到了手里,杨冬青心里不知怎么,有点沉甸甸的。 加上她自己今天在单位和刘曙英、仇小甜她们借的八十块钱,还差一百就凑齐了。 沈爱立一夜好眠,第一天一早吃了早饭,就收拾了一点东西,往厂里跑。 距离查抄,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应该已经给够保卫科研究日记本和信件的时间了。 保卫科科长顾大山正在办公室里喝茶,就听到敲门声,刚说了一句“请进”,就进来一个女同志,劈头盖脸就诘问道:“你们凭什么搜我的宿舍,还拿走我的信件!厂里领导批准了吗?告诉当事人了吗?” 顾大山被吓一跳,小李过来道:“科长,这是沈爱立同志。” 顾大山搞了几年保卫科的工作,对应付来闹事的同志很有经验:“哦,沈同志,我们也是收到举报信,才去执行任务的,我能体谅你的心情,但你要知道并不是针对你个人,这是我们的工作!” 沈爱立被他这公事公办的态度给搞笑了,那也得当着当事人的面找,也就是王元莉这回笃定她会栽跟头,还有小李在,没有人故意安插东西在她房间里,不然还不知道查出什么来! “那不知道保卫科这边,据实查到了什么情况没有?”她知道这时候虽然保卫科有保卫厂里安全、揪出反`动分子的职权,但是给一个人定性,还是要报请公`安厅。 她没有任何马脚,压根不怕顾大山的虚张声势! 顾大山听到这个,看向沈爱立的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沈同志,这是我们的事了,不方便和当事人透漏!而且,有没有问题,你心里不清楚吗?” 沈爱立气倒,到了这个关头,顾大山还想诈一诈她,“顾同志,虽然你们有保卫工厂的职责,但是也不能趁机滥用职权,偏听偏信不是?” 顾大山点点头,“当然,这是原则问题!” 沈爱立接着道:“你们也有义务肃清厂里故意挑事、闹事的坏分子,还有一个半月我就要转为正式党员,在这关头有人举报我,你们没有求证,就采取了措施,不仅给我造成了极不好的舆论影响,而且我怀疑她是蓄意破坏党内团结、破坏我党与群众的关系!” “顾科长,我行得正、立得直,接受得住党和人民对我的考验,你们定然是没有查出我是叛逆的任何物件来,”见顾大山不吱声,又道:“你们要对我的名誉负责,我现在实名举报那个蓄意破坏厂里党员与群众关系的坏分子!” 顾大山皱眉,如果找不到东西还要反被举报,那以后谁敢给他们保卫科递消息,不由呵斥道:“胡闹!你说举报就举报,你有证据吗?” “科长,刘主任来了!”小李敲了下门,提醒道,刚说完,刘葆樑就大步走了进来,对爱立道:“沈同志,你的事,我们也知道了,你相信组织,这事我来处理,你放心!” 在沈爱立印象中,刘葆樑确实是一位好同志,对她也很爱护,不然她一个只有业务能力的独侠,在厂里压根不会被组织吸收为预备党员。 老同志出面,她暂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刘主任,我信任组织,也信任您!我这回是被冤枉的,对我个人的声誉影响极大不说,在厂里也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说查就查,保卫科的威信有了,我们普通职工的安全呢?” 这就是说保卫科扯着大旗狐假虎威,搞专权! 顾大山没想到这沈爱立,还是一个这么能搞事的刺儿头,要是刘葆樑不在,他还能拿官腔来应付,现在只得笑道:“年轻人气性不要这么大,你们党支部书记都来了,你还怕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沈爱立知道,顾大山是退让了,对刘主任鞠了一躬,“那就拜托顾科长和刘主任查清这次事情,还我一个公道了!” 刘葆樑拍拍沈爱立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周一还要出发去申城呢!” 小李将沈爱立送了出来,低声道:“没查到什么,不会有事。” 沈爱立道:“谢谢李同志!”剩下的也没有多说,怕给有心的人听到,影响小李的工作。 沈爱立前脚刚走,刘葆樑就道:“大山,你先告诉我查到什么没有?” 顾大山讪讪,“确实没有,举报信里说沈同志的日记里有反`动倾向,言之凿凿,还举了例子,我们也是唯恐影响到厂里,就采取了措施。” 刘葆樑点头,“按流程来,我们应该先和沈爱立谈话,再找人求证,这么一下子搜一个女同志的宿舍,确实有点鲁莽了,也不怪人家女同事偏激!” “是,是,这次也是给我们的一个教训!”说着,将举报信拿给刘葆樑看,“葆樑,你看一下,这说得言之凿凿啊,你我都是老同志了,心里话,不是真的看到了,王元莉她敢实名举报吗?” 显然,顾大山私心里,是相信了这份举报信的。 顾大山又退一步道:“当然,没有查到切实的证据,我们也不能凭借一封举报信,就给一位同志定性……” 他还要再说,刘葆樑摆手打断了他,“大山,没有切实的证据,猜测的话就不好随意说出口,”顿了一下又道:“我和你说吧,现在第一,你们没有搜查到证据,举报信不成立;第一,这事省委也知道了,派了人和我打招呼,说‘不要随便、轻易给一个好同志定性’!” 见顾大山皱眉,刘葆樑叹道:“省委不是随意插手我们的工作,沈同志是个好同志,上次请病假回家,在医院里取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拐子在拐小孩,她一个人上去把孩子救了!这么大的事,她没在厂里露一句口风!” 又道:“年轻人嘛,想法多,意见也多,但只要心是好的,我们可以慢慢教育,她又是业务能力过硬的技术员,我们这是在给国家培养后备人才!” 顾大山笑道:“行,行,葆樑,你真是做组织工作的!”他现在心里一点意见都没有了。 刘葆樑将举报信又看了一遍,忽然道:“她们住的是两房的宿舍,王元莉怎么能看到沈爱立的日记呢?大山,我看沈爱立说的不是一点根据没有,这王元莉,我们也要和她谈谈!” 王元莉压根没想到沈爱立会来一招偷梁换柱,昨天见她搬了宿舍,今天就拿备用钥匙将她房门打开看了看,空荡荡的,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点慌! 今天听沈爱立的话,她肯定是怀疑到自己身上来的! 以前隔着一道门,她完全认为沈爱立在自己的掌握中,现在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她不知道沈爱立会做出什么,也不知道即将住进来的会是谁? 这时候,王元莉忽然有些后怕起来,到下午两点钟,她刚午睡起来,宿管叶阿姨过来喊她,说厂里领导喊她。 王元莉跟着保卫部的人到了办公室,脑子还是懵的,只到顾科长道:“王元莉同志,我们今天喊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是如何知道沈爱立同志日记里的反`动言论的?” 沈爱立这边从上午由厂里回家,好像一直以来悬着的心事终于放下了,倒在床上看着《青春之歌》就这么睡了过去。 中午沈玉兰进来轻轻喊了两声“小妹”,见女儿还睡得香的很,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杨冬青中午回来吃饭,问道:“妈,爱立出门了吗?怎么不来吃饭?” 沈玉兰叹气道:“还睡着呢,小妹这一回可危险了,厂里有个女同事举报她反`动,还好有惊无险!” 杨冬青惊的筷子都掉了下来,“妈,这么大的事,你昨天怎么一句没提啊!”她就说,小姑子怎么好好地搬回家来,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 沈玉兰道:“说了还不是多你一个担心,你现在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受惊了怎么办?” 这么一说,杨冬青倒不好说什么,问道:“没有事吧?要不要跑一趟打听打听啊?” 沈玉兰摇头,“不用,小妹说了,什么也没查出来。” 杨冬青点头,“俊平还没摘帽子,家里不好再出事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顺利生下小宝宝,家里的事,还有我呢!”又问道:“给刘平的钱汇出去没有?他那边肯定正着急上火的,还是早点到,多少也安心一点。” 杨冬青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勉强笑道:“早上就去汇了,妈你放心!” 沈爱立一觉醒来,觉得头还沉的很,看窗外天色都像下午了,问妈妈几点了。 沈玉兰端了一杯水,摸着女儿乱糟糟的头发,心疼道:“都已经下午三点了,中午我见你睡得香,就没有喊你!你等着,我给你做个蛋炒饭!”小妹这回肯定被吓坏了! 很快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就盛到了沈爱立跟前,米饭裹着金色的鸡蛋,粒粒饱满,看起来就好吃,蛋炒饭费油,现在就是沈家,都很少吃。 沈玉兰一边道:“我上午去友好商场买了一点东西,你明天带到申城去,还给你买了两件换洗的小衣,到了申城,要是遇到什么事,就去找你小姨和姨夫,他们肯定会帮忙!要是有拿不定注意的事,也可以去找你小姨,让他们给你想想法子!” 沈爱立一边听着,饭吃着吃着,就觉得喉咙有点哽咽,这一关她是闯过来了,而真正的沈爱立并没有。 沈爱立放下碗筷,对沈玉兰道:“妈妈,如果女儿这次没有闯过去,出了什么事,你也要知道,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人的事,你永远用不着为女儿的事而感到羞愧。”这是原书里,沈爱立留给妈妈的遗言。 还有一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沈玉兰眼泪忽然就下来,猛地拍了一下女儿的胳膊,哭到:“小妹,你瞎说什么呢!你吓到妈妈了!”刚才刹那间,沈玉兰的胸口忽然一阵钝刀子割的疼! 沈爱立抱着妈妈,她难以想象,当妈妈知道女儿跳楼的消息时,是多么的无助和痛心,还好,这一个时空里,她和原主都进入了不同的轨道。 李婶子带着小安安来串门的时候,就见到母女俩抱着哭,一时嗫嚅道:“玉兰,这是怎么了?” 沈玉兰见有人来,擦了擦眼睛,叹道:“这孩子,昨儿个被吓到了,今天净说瞎话!” 昨天李婶子见爱立搬了很多行李回来,就猜到可能有什么事,安慰道:“小孩子还没经过事,胆子放大点,不管多大的事,都要向前看,你看你妈妈,还有我们院子里多少叔叔阿姨,都是从战场上过来的!谁能想到还能过如今这样太`平的日子呢?” 沈爱立也擦了眼睛,笑道:“我就是怕我出了事,我妈妈担心!”这话听着可不怎么吉利。 李婶子和沈玉兰对视了一眼,忙道:“只要你坚持的住,你妈妈就坚持的住,你要是放弃了,你妈妈怎么办呢?对不对?” 这几年,巷子里出事的孩子也有两三个,沈爱立以为自己这话说的很轻,在父母辈眼里,早已警惕到后面隐含的最坏结果。 李婶子和沈玉兰轮番和爱立说了很多她们年轻时候经过的磨难,沈爱立饶是后知后觉,也觉察出不对劲来,但是这时候为了安她们的心,也只能听她们说下去! 倒是听了很多好玩又惊险的故事,沈爱立记得原书里说,妈妈早年为了逃避家里的亲事而离家出走,遭遇了两段感情,都无疾而终,她心里有些好奇她爸爸是谁,现在还在不在国内? 但是这个问题,对妈妈来说,显然是一段创伤。 等到了申城,她可以去问小姨! 到了周一,沈爱立一早就到厂里财务科领了三十块钱的差旅费,然后乘公交车到了火车站,票已经提前由厂里买好了,她倒不用去排队,找到候车间去坐下,工艺科的余钟琪和田力已经在了,看到沈爱立招手道:“沈爱立,这里,这里!” 等沈爱立走过去,也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王元莉,眼底下一片青黑,一个人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听到沈爱立的名字,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王元莉,这次出差的事是一早就定好的,只要没有查出实际性的问题,厂里不会剥夺她这次的机会,也不会剥夺她反举报的王元莉的! 中午十一点,去申城的火车缓缓启动,她和余钟琪的座位在一块,田力和王元莉在另一个车厢。 沈爱立略微松了一口气,不然和一个相看两厌的人,对面坐着将近一十个小时,可不会是什么愉快的旅程体验。 她非常期待与纺织研究院牵头的梳棉机研制团队的碰面,最近的不愉快,似乎都在随着火车的启动,而被丢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樊铎匀已经转海轮由海南到了羊城,正在候车室里等着去往申城的火车。 他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不由又将两天前收到的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小樊同志,你好!已经收到你寄来的副食品,非常感谢你的厚意!目前我的浮肿病已经在好转,相信不久即能痊愈!我看到你的收信地址是工业局,不知道你大学毕业后,从事什么工作,一切是否顺利?我即将前往申城参加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预备在那边淘换一点副食品,等回了汉城,就给你寄过去!现在国家正在发展中,物资十分紧缺,你攒这么多副食品,肯定非常不容易,再次感谢你的厚意!期待回信!祝好!” 最下面的落款是“小沈同志”! 正是这封,沈爱立自以为“周全得体”的信件,让樊铎匀打开的第一眼,就惊得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看了一下午,当天就申请前往申城参加技术交流大会,督促着局里想法子临时买了一张前往羊城的船票! 坐在海船上的两个小时,他都无法按捺住心情,他等了快十年,以为当年只是父母逝世以后,他心理上出现了问题,产生的错觉,认识了一个叫“沈爱立”,又和他的同桌沈爱立完全不是一个人的姑娘,没想到原来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一个喊她“小樊”的小姑娘。 他第一次无比感谢姐姐的好意!无比庆幸自己当天没有错漏掉这一通电话!也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而是再去了一封信! 此时樊铎匀的手忍不住又轻轻摩挲了下纸面上的“小沈同志”四个字,他在大学期间,曾给沈爱立寄了两次信,落款都是“小樊同志”,但是沈爱立的回信,仍旧称呼他为“樊铎匀”,落款也是“沈爱立”。 樊铎匀望着“小沈同志”四个字,他知道,是她回来了! 那个在巷子里,勇敢地挡在他面前的姑娘回来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沈爱立印象里,除了大学有一次参加“三下乡活动”,学校统一买的绿皮火车票以外,这还是她第二次乘坐绿皮火车,而且一下子就是二十多个小时! 等火车开了五六个小时,她就觉得有点难熬了,越发体验到未来技术进步带给普通民众的便利。 旁边的余钟琪问她:“爱立,我去买份盒饭,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好,那我看着行李,麻烦你帮忙买碗粥,”说着把饭盒递给余钟琪,妈妈给她备了五个茶叶蛋,四个馒头,一点腌制的辣椒片,她自己还带了一点糖果和肉干。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同志,戴着一副眼睛,问她道:“小同志,我看你一下午都在看小说,这本书怎么样啊?” 沈爱立的《青春之歌》还没有看完,就带着在路上消磨时间,听他问,就答道:“还好,故事情节还挺好看的,您要不要看?” 老同志道:“不用,不用,我看过了,那你对书中的余永泽有什么印象?” “知识青年,挺好的。” 对面又问道:“你不觉得他思想落后、腐朽吗?他一直钻在图书馆里搞古籍,不关心时事,也不搞革命。” 这一个问题其实比较敏感了,沈爱立沉默了一瞬,对面的老同志似乎也发觉了她的犹疑,忙道:“随便聊聊,你不用在意,不说了,不说了!” 到最后,语气甚是落寞、颓然。 沈爱立忽然想到她质问王元莉,她真的是反`动分子的时候,这个答案,王元莉或者压根没有仔细想过,对于原主来说,却是为了这一个答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留下一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见老同志同座的正在打盹,抿了下唇开口道:“不可能所有人都搞革命,林道静因为自己的命运而关心政治、钦佩那些解救和她一样于水火中的时代英雄,但是余永泽因自幼环境的影响,他的志业就是想好好做学问,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只不过恰巧是乱世,青年之间的通用话语就是‘革命’!但就他本人的选择来说,无可厚非。” 老同志完全想不到沈爱立会回答这个问题,有些错愕,又有些感谢,哑声道:“谢谢你,小同志!” 沈爱立摇摇头,她觉得,或许这位老同志不是随口问的,这个年代很多人都在寻找答案。 余钟琪买了饭回来,老同志也没有再和沈爱立交流,到后面两站的时候,老同志就提前下车了,走之前看了一眼沈爱立,低声说了句:“谢谢!” 沈爱立笑着挥挥手,“一路顺利!” 余钟琪回头看了一眼,问爱立道:“做什么的啊?” 沈爱立摇摇头,“不知道!”拿了一个茶叶蛋分余钟琪,余钟琪分了她一个皮蛋,爱立笑道:“我好久没吃过皮蛋了!” “你要是爱吃,等回厂里,我给你带几个,我妈妈会做!”余钟琪比爱立早三四年到国棉一厂,两个不同科室,平时交流也不多。 沈爱立忙道谢。 余钟琪吃了两口盒饭,侧头看了一眼沈爱立,接着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哎,爱立,你和元莉吵架了啊?一路上你俩别说搭话,眼睛都不带看一下的,你俩不还是室友吗?”显然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很久了! 沈爱立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想着她被举报的事,估计下回回来就已经在厂里传开了,就没回避这个问题,就道:“坦白告诉你吧,我已经搬出宿舍了,就在上周六!” “为什么啊,你们那宿舍房子不还是挺好的,以前给苏国工程师住的呢!” 沈爱立到底顾忌车厢里人多,小声道:“我周六不在宿舍,那天早上保卫科去我房间里拿走了日记本和两封信。” “他们查抄了你宿舍?”余钟琪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事,忙问道:“你,没事儿吧?” 沈爱立点点头,“没事,那个本子记的是主席语录,你说他们还能管我学习最高指示不成?” 余钟琪又问,“那信呢?” “关心贫下中农和同学关心城市无产分子!” 余钟琪听得都发笑,又觉得就算沈爱立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这件事本质上还是骇人的,又轻轻拍了拍胸口,对爱立道:“你真是胆大,要我非吓哭不可!” “你确定是她做的吗?”余钟琪往后面的车厢努努嘴,话问出来,又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日记这么私密的事,除了室友有可能见到,其他人是万不可能看见的! 喃喃道:“这是想不到,她这么狠!上次清棉一车间机械故障,我听林青楠说是因为王元莉旷工,没有做好和她的对接,”说到这里,问爱立道:“是不是因为她最近被批评的太多,心里不平衡,对你起了报复的心理啊!” 沈爱立摇摇头,“不清楚。”她知道是王元莉做的,但是她也没有确切证据,此时说王元莉的坏话,对她的声誉并没有什么好处。 由王元莉这件事儿开头,两个人好像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转而谈起了去申城以后,去哪里玩,余钟琪早就慕名申城第一百货公司,言明一定要去那里好好逛逛。 火车哐当哐当,沈爱立迷迷糊糊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梦,是她十四岁那一年,父母离婚,她跟着姑姑坐火车从上海到芜湖奶奶家过暑假,没想到在火车上她就开始低烧,那一次昏昏沉沉两个星期她才彻底好过来。 她一会梦见自己在上学,帮助被校园霸凌的同学,一会又梦见妈妈给她做好吃的糖醋小排、松鼠桂鱼。 等火车到站,天都已经亮了,沈爱立朦朦胧胧中推了推余钟琪,“到了到了!” 两个人从人群中挤下车,沈爱立整个人还是昏昏欲睡的,清晨新鲜的冷空气吹得人才清醒一点,沈爱立只想立即到宾馆洗个温水澡,换身干净衣服,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蒙着头睡个一上午! 因为是单位统一开的介绍信,两个人等了几分钟田力和王元莉,王元莉的精神似乎更差一点,不复之前的明艳,整个人耷拉着脑袋,勉力跟在田力后面。 沈爱立也能猜的到,可能厂里找王元莉谈话了,她不心虚、惶恐才怪!昨天夜里怕是一夜都没睡好! 沈爱立和余钟琪都是各拿各的行李,王元莉状态实在是差,她的行李就落在唯一的男同志田力的肩上。 几个人坐无轨电车,不过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大会指定的地点,延庆酒店。 田力将介绍信拿出来,登记住宿,沈爱立和余钟琪住一间房,王元莉、田力和别的单位的参会人员入住一间房。 在大堂里分开的时候,一直浑浑噩噩的王元莉,好像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看着沈爱立和余钟琪道:“我今天就不和你们一起活动了,我有朋友在申城出差,我去找他聚聚!” 沈爱立当没听见,余钟琪立即缓和氛围,“好,好,那我们就不喊你了!” 等到了房间里,余钟琪还拍拍胸口,对爱立道:“不知道怎么了,我现在对上元莉,心里都怕的很!” 沈爱立之前和她接触的不多,平时看上去也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不知道私下这么娇软,好笑道:“你比我还经不住事呢,枉你比我还早几年来厂里,都没锻炼出来啊!” 余钟琪道:“我这人吧,除了工作以外,就对吃的和玩的感兴趣,厂里的事,我都不怎么注意。”她在厂里除了科室,就是和车间工人处的比较好。 两人一边收拾行李,就聊了起来,沈爱立发现房间比她想象的好很多,放在未来,也能排的上四星的标准。余钟琪早做了功课,掰着手指道:“这里离申城第一百货公司不到三公里,离人民广场不到四公里,还有一处古典园林、城隍庙,哎呀,真是好多,咱俩上午休息下,下午就去逛逛呗!” 沈爱立本来还想着把提案再修改下,又听余钟琪道:“机会难得啊!下一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沈爱立想想也是,后面形势越来越紧张,估摸再来申城,都要到十年以后了! 等两人洗漱好,已经窝在床上了,余钟琪转过身对爱立道:“你知道吧,我在厂里遇到最离谱的事,就是张柏年!” “啊?他也给你造成过困扰吗?”这个沈爱立还真不知道,看来张柏年在厂里口碑够烂的! “不会也追过你吧?”这下轮到余钟琪惊讶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沈爱立! 沈爱立忙摇头,“算不上,他托元莉约我,我没去,后来看到元莉和他一起去文化馆跳舞。” 她话音刚落,就见余钟琪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是最近吗?” “嗯,上周的事。”回完,沈爱立就昏沉沉睡过去了! 余钟琪沉默了好一会,准备再说的时候,就听到爱立绵长的呼吸声,她反倒一时睡不着了,她上个月才当着王恂和王元莉的面,说过张柏年的奇葩事,王元莉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自己当时和他们说过,厂里女工都说,张柏年立志要娶一个女大学生就算了,私下里却经常勾搭刚来的女工。 其实,她还听林青楠说细纱车间有个女工和他同居了一段时间,后来嫌弃人家没有学历,渐渐断了来往,把人家抛弃了。 王元莉明知道他地底细,还把这样一个人介绍给爱立,问题是,最后她竟然自己跟着张柏年去约会了! 在余钟琪的观念里,这件事真是匪夷所思! 沈爱立一觉醒来,就听到余钟琪颇有怨念的道:“你睡得真香,我做了一个噩梦就醒了!” “什么噩梦啊?” “梦到一个大怪兽张着口,要把我吞了!”她都怀疑是睡觉之前和沈爱立聊张柏年的事导致的,可是爱立却睡得香的很! 等两人吃完午饭,收拾好出门,都已经下午两点钟了,走到大堂门口,就见穿着一新的王元莉从外面走进来,头发梳成一股麻花辫,扎着一个蓝色发圈,同色系的碎花长袖收腰连衣裙,咖色圆头小皮鞋,脸上还涂了一点脂粉。 她本来就找的好看,稍微打扮一点,更是增色几分,除了眼底的青色。 正面遇到,余钟琪笑道:“元莉,你今天真好看,见到同学了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就见王元莉特别不耐烦地撇了一下嘴,“没遇到,门卫说今天不在厂里!”事实上,她和申城航测局的门卫说她找汉城航测局来的叶骁华,门卫立马就去里面找了。 但是过了不到十分钟,就出来说:“这位女同志,叶同志说他不认识你!你看是不是找错了人啊?” “怎么会呢?同志,麻烦你再跑一趟,他爸妈说已经给他寄过信了,我是汉城国棉一厂的王元莉!”想到自己和他的关系,微微咬了唇,道:“我是他的相亲对象!”说完这一句,面上已经一片绯红! 她相了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自己这么主动,不过想到他父母出手的阔绰,觉得自己还是要积极把握住机会。 门卫见是相亲对象,又跑了一趟试制车间,没想到叶骁华听到还是这事烦他,粗口都忍不住爆了出来,“老子没有什么相亲对象!” 门卫好言相劝道:“叶同志,要不你出去和那女同志见一面,我听她意思还是从汉城国棉一厂过来的,跑这一趟,也不容易不是!” 付长垣促狭地笑道:“去,去,快看看是哪一朵桃花,说不定是个大美人,看了你就心动了呢!” 叶骁华忽然反应过来,“她说是汉城的哪个单位来着?” “汉城国棉一厂!” 叶骁华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砰”地跳了一下,“你是不是听错了啊,什么王元莉,沈爱立吧?” 他只给沈爱立去过信,告诉她自己在这儿! 叶骁华压根没想到,家里给他找了一个相亲对象,至于他父母说的什么信,他压根拆都懒得拆,还堆在他的书桌上! 王元莉远远看到有个穿着灰色厂服的男青年走了过来,心里暗猜应该就是叶骁华,仔细打量了一眼,高鼻梁、瑞凤眼、薄嘴唇,个子也高,估摸比她高一个头呢! 是她遇到的最好看的相亲对象了!她本来还想着,只要不是特别丑,她都能和他试试处对象的事,没想到长得还挺好! 王元莉瞬间觉得,自己这一趟跑得特别值! 没想到,叶骁华跑过来,只朝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问后面跟过来的门卫道:“人呢?在哪呢?” 门卫忙指着王元莉道:“叶同志,就是这位女同志!” 王元莉忙自我介绍:“叶同志,你好,你爸妈和我说你在这出差,本来他们安排我们两周前,两周前相亲的,我叫王元莉!” 叶骁华耐着性子问道:“你是国棉一厂哪个科的?怎么跑到申城来了?” “我是制造科的,来这里参加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今天刚到!” 叶骁华嘀咕了一句:“制造科?”又问道:“就你一个吗?还有哪些同志啊?”他的声音明显带着急迫! 王元莉觉得他这问题和态度都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想着可能是初次见面,她贸然跑过来,人家或许是不相信她的身份,想进一步验证下,忙道:“还有工艺科的余钟琪、田力和制造科的沈爱立!”她准备对方再不信,就将证件拿出来! 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极力自证身份的样子,委实有些掉价!不由埋怨叶骁华父母工作做的不到位,明明那一次就和她说,回头就写信给叶骁华! 连中间人都说,以她这样的条件,就算王家条件再高,她配叶骁华也是能配得上的。 叶骁华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笑掩都掩不住,嘴巴简直咧到了耳根子!他前两天才收到沈爱立从汉城寄来的特产包裹,没想到,这么几天功夫,她自己也到了!他倒要问问,怎么她在信里一句都没提! 不然他今天怎么也要请假去车站接她的!庆幸还好自己跑出来见这个蠢货,不然压根都不知道沈爱立竟然到申城了!看来他祖宗们在地底下都操心他的姻缘问题! “那你们住在哪个酒店?待几天?” 王元莉心中一喜,这么问就是想后面去找她了,忙道:“延庆酒店,预计待十天!”她就想着,以她的学历、工作和长相,目前还没有哪个相亲对象对她不满意的,叶骁华也未必能免俗! 她正等着叶骁华和她约下次见面的时间,就听叶骁华道:“行吧,你走吧,我没有相亲对象,谁给我介绍的,你可以去找谁!” 王元莉整个人简直木掉了,“叶同志,你是不是还没有收到信,是你爸妈……” 她还没说完,就听叶骁华讥嗤一笑,“那你真是见鬼了,我妈早死了!你要是真见到她,还麻烦你帮我带一句话,让她自己在那边好好过,不用操心我的事!”这几年,老头子和他小老婆明着暗着给他安排了多少这种货色,这一个倒是比前面几个厉害些,脑子够,胆子也大,真要是和她处对象,以后住一块,肯定能将老头子气得心梗! 可惜,他最近没心思和老头子找事!真不知道徐学凤的眼睛到底长在了哪里,她看到他的第一眼,那神色好像他就是一个移动的金元宝,净给他选这种的,看着都让人脾气暴躁! 一阵微风吹过,王元莉看着叶骁华跑走的背影,气得死死咬住了嘴唇! 门卫看到现在,已然明白这是“女追男”的把戏,好心劝道:“女同志,我们这单位的男同志都眼高于顶,个个都恨不得娶那月亮上的嫦娥,你也别气馁,我都见过好多这样的了!” 王元莉瞪了门卫一眼,转身就走!她倒要看看,叶骁华连她都看不上,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女嫦娥! 余钟琪完全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一茬,此时见王元莉情绪很差,还安慰道:“估计有事出去了,等周末你再去问问,肯定能找到!” 王元莉用鼻音“嗯”了一声,就走了! 把余钟琪噎的,朝她背后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和爱立走,忽然想到她的证件没带。 爱立道:“你快去拿,我在这等你,不然遇到纠察队的人就麻烦了!” “我真是被怪兽吓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记,你等我下!”说着,就往二楼跑。 沈爱立就站在大堂右侧的沙发上望着门口发呆,这次负责招待参会者的酒店好像有三四家,延庆酒店是其中之一,不知道纺织研究院的团队入住的是哪一家? 沈爱立正百无聊赖地四处观看,忽然间被一个刚推门进来的男同志吸引了眼球,虽然只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长裤和皮鞋,但是头身比和身姿实在太优秀了,宽肩窄腰,可能因为赶路有点热,衣袖挽在了胳膊肘,露出了古铜色结实的小臂。 在这里,上一个让她惊艳到的还是保卫科的小李! 就是脸有点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正待仔细看下,余钟琪已经小跑过来,挥着证件和她笑道:“爱立,你知道我把它放哪了吗?竟然在枕头底下,害我好找!” “看来小怪兽跑到你枕头底下去了哈!” 正在前台登记住宿的男同志,忽然间好像听到了“沈爱立”的名字,回头只看到两个女同志的背影,忙问服务员,“请问汉城国棉一厂的参会者住在这里吗?” 女服务员警惕地看着他,就见面前的男同志立即将介绍信和证件递过来,“我也是来参会的,想问问老同学住不住这边!” 女服务员确认了对方身份以后,立即换上了得体的笑容:“同志,汉城国棉一厂的来宾,确实住在我们这里!”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樊铎匀听到期待中的答案,点头道:“麻烦给我安排一间房。” 服务员查看了下介绍信,发现是华南那边工业局的,今天早上上一位同志和她交接的时候,就说过今天要来一位政府工作人员,领导打招呼要好好招待! 忙道:“樊同志您好,我们这边一早就给您和您的团队预留了房间,您的房间是三楼311,这是您的钥匙。有任何需求,麻烦您第一时间转告我们!” 等人一走,服务员立即和旁边的同事聊道:“今天小蔡和我交接的时候,我还以为领导这么重视,肯定是一位老同志,没想到这么年轻啊!” 另一位笃定地道:“要么是业务能力过于拔尖,要么就是家世背景过硬!”毕竟这里是申城,不是谁的面子都卖的。 沈爱立完全不知道,她那封自认为“周全得体”的回信,让远在海南的樊铎匀赶到了申城,而且此时和她下榻在同一家酒店。 她和余钟琪坐了十来分钟电车,到了申城第一百货公司门口,第一眼,沈爱立就受到了震撼,完全媲美未来的商场,外面竟然有十几扇明亮的玻璃大橱窗展示着热销商品。 等进去以后,她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两部现代化的扶梯!枉她以为六十年代与物资匮乏、资源贫瘠划等号。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余钟琪就已经直接往服装区冲过去,果然女性的购物热情,在任何年代都不可小觑。 余钟琪很快瞄准了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衬衫,售货员还告诉她来了一批类似军用的卡其布,是战备库存布,五毛一尺,不需要布票,但是缩水率高,余钟琪简直眼睛放光,立马要了一丈二的布,和爱立说:“剩下来的,可以给我两个小侄子,一人做一个军绿色的小书包。” 又问爱立:“你要不要看看裙子,我看今天元莉穿的那件浅蓝色的的确良长裙就很好看。” 售货员道:“我们这里也有一批的确良长裙,可以看下,”说着将那一排衣架上的裙子转过来,补充道:“刚补货不久,还没有上橱柜呢!也是你们来的巧,这个很热销,一上架就没有了!前段时间,另一家商场里为了抢新到的的确良碎花裙,还撞破了外面的玻璃,发生踩踏事故呢!” 沈爱立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也太疯狂了吧! 一旁的余钟琪却点点头,深表认同地道:“可不是,的确良在哪里都畅销。”一打眼就看到了和王元莉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一件,问了价格才知道得二十块钱,连她都犹豫了一下,好看是好看,真是太贵了。 和爱立感叹道:“元莉真舍得,这一个月我都见她穿了两件新式样的裙子了,一个月工资不都得没了?” “她还新买了一双圆头咖色的小皮鞋。”沈爱立在一旁补充道。 余钟琪摸了摸那件碎花长裙,扼腕道:“比不了,比不了,我还得留点钱吃饭。” 沈爱立觉得的确良就是颜色好看,其实穿着并没有棉布舒服,说到底还是自己太穷了,不然多买一件衣服哪用扯到什么料子问题! 最后到底没忍住,买了一身蓝色的运动服,花费十六块钱。 两个人又去转日用百货,沈爱立买了两把红色的塑料梳子,一共一块钱,准备给妈妈和序瑜一人一把,还准备买几块香皂,但是没有票,只好作罢! 余钟琪看上了一件澳羊毛毛毯,要八十块,“我二哥九月份结婚,这个给他做贺礼,肯定特别高兴。” 咬咬牙,还是决定买了! 最后到百货公司快关门了,两个人才出来,余钟琪还一脸懊恼:“早知道,我就应该多准备点全国票,那双深蓝色小羊皮鞋,我可喜欢了,爱立,我觉得我今晚又睡不着觉了,肯定做梦都是鞋,鞋,鞋!” 沈爱立非常能理解她的心情,也就是原主之前闹了饥荒,一点存款没有,不然今天她怕也买红了眼,一边帮忙提着毛毯的袋子,边安慰道:“不然你现在拍个电报回去,让家里给你筹点票来。” 余钟琪立马精神一振,“好法子!我们要待十天,应该能到,我还想给我爸带两瓶西凤酒。” 沈爱立忍不住打击她道:“你还要考虑能不能带的回去哦!” 余钟琪也有点担忧:“人家田力要是也带东西,光我两个肯定搬不走太多,元莉的东西搞不好比我俩还多。” 沈爱立没有接话,她现在也就等于和王元莉撕破脸了,反正王元莉也不会求到她跟前来! 等到酒店,两个人一看大堂上的钟表,竟然已经六点了,余钟琪道:“怪不得我觉得自己好饿好饿!” 沈爱立喊服务员帮忙把毛毯提到二楼,和余钟琪道:“我们把东西放回房间里,就去吃饭吧!” 正准备上楼梯,忽然听到有人喊:“沈爱立!” 不知怎么的,沈爱立居然听到了一点热烈和喜悦。 还在想着是谁,一回头就看到穿着海魂衫、蓝卡其布裤子的叶骁华朝她挥手,忙放下手里东西走过去,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啊?” 叶骁华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上次给我的信里,怎么压根没提你最近要到申城来啊!”幸好有个王元莉来烦他,不然他还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给沈同志回信,好拉近距离,要是等他寄过去,十天半月没有回信,还不急疯了! 哪有比多见面更能拉近距离的啊! “我是和同事一起来参加技术交流大会的,就没提。”事实是,她压根没想到来这里会朋友,她的计划里只有拜访下小姨这一项。 还有就是,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非常熟,虽然她舔着脸让人家帮忙搞瑕疵表。这么一想,沈爱立也觉得不好意思,忙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 想说,不然我请你吃饭,但是话到嘴边,又发现自己的经济实力不允许,今天花了十几块钱,本就囊中羞涩,这下更显捉襟见肘了! 只好老老实实道:“本来我想请你吃个饭赔罪的,但是抱歉,我今天乱花钱了,实力实在不允许,等……” 叶骁华简直心都给她萌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实心眼的姑娘,要是徐学凤给她介绍爱立,他怕不是早就成家了! 沈爱立话没说完,叶骁华就听得不忍心了,“停,停,多大的事,还要等回汉城啊,我今天来,就是喊你去吃饭的。” 怕沈爱立脑瓜子里又不知道转到哪里去,补充道:“我特地来给你接风的,你总不能就这么打发我吧?” 见她还愣着,叶骁华挥手道:“你先去把东西放房间里,我在这等你,”又指了指后面站着的余钟琪,“要不要喊你朋友一起?” “啊,好,好,我去问问她。” 沈爱立一走,叶骁华嘴角就翘了起来,幸好他来之前,脑子里琢磨了一下,怎么让她同意,很好,他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等回了房间里,沈爱立都想不通叶骁华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和余钟琪嘀咕道:“我来这里,除了我们大院里和厂里同志,应该没人知道才是啊!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余钟琪笑道:“否管他怎么知道的,人家在你到的第一天就追到了酒店里,可够诚意了,你快去吃饭,早点回来啊!” “你和我一起去呗,你一个人在房间也挺无聊的。” 余钟琪忙摇头:“我就不去啦!我今天可跑太累了,上午还没睡好,急需补觉。”她刚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知道这男同志特地来找爱立,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她自觉的很,可不惹人嫌! 又有些羡慕沈爱立,为嘛一来申城就有桃花运,不像她,眼瞅着都28了,想想都要自闭! 沈爱立只好自己下去了。下楼梯的时候,好像见到下午那个和小李一样好看的男同志,正准备多看一眼,就听到已经等在大堂门口的叶骁华喊她:“爱立,爱立,这里!” 沈爱立忙快速下楼梯,朝他跑过去! 一见到叶骁华,还是忍不住问道:“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啊?我可太好奇了。” “好奇也不行,你来申城都和我说一声,我干嘛和你说?给你个教训,我心眼可小的很!”叶骁华觉得自己有必要多给爱立同志念几遍紧箍咒,要将自己从可有可无的同学队列,往朋友这一栏进阶! “行吧,行吧,那我只能按捺住我的好奇心了。”又问道:“咱俩去哪吃饭?你一个才来申城的新手,不会把我带迷路吧!” 叶骁华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可拉倒吧你!” 沈爱立笑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和我印象中的变化了好多啊!” 叶骁华对答如流,“那说明什么,说明你对我缺乏基本的认识和了解。” 沈爱立被他笑死,两个人朝门外走,沈爱立一直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回头一望,只瞥到站在楼梯上的那位男同志,转了转手腕上的表,一脸漠然。 一半的侧脸映在大堂刚打开的微黄的灯光里,她似乎都可以看到到那微垂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 不知怎么,她好像再次被人家惊艳了! 忽听叶骁华道:“等会你坐稳了,我带你吃正宗的本地菜。”他今天急着过来,借了一辆永久的载重型自行车,现在看来,这件事办得真是妙极。 沈爱立看到自行车,都忍不住想笑,怎么都感觉土里土气的。 叶骁华挑眉,觉得爱立憋笑的样子可比上次活泼多了,自以为摆了一个很帅气的上车姿势,回头看爱立:“快上,快上,我们早去早回。” 沈爱立这回是真没忍住,笑道:“叶骁华,你人怎么这么搞笑?”往前两步,稳当当地坐在了后座,头一回坐人自行车后座,还有点担忧地道:“你可骑慢点,我明天还得参加技术交流大会,可不想摔到哪里,不能见人哈!” “怎么办,你这话一说出来,我感觉我手抖,脚也抖的。”叶骁华说着,还真抖了一下! “天呐,你不会第一次带人吧!” “你可说对了,而且我这人越夸越稳重,不然你激励我几句,给我定定心。” 沈爱立笑的嘴都酸,“哎呦怎么办,你简直是我在这里遇到的最搞笑的人,你小时候肯定斗鸡遛狗,被家长嫌弃死,真是怪了,你说天天背最高指示,怎么都没把你给掰正过来呢?” 叶骁华嘀咕道:“倒是把你教的挺好,我给你寄三十块钱,你怎么给我寄了三十五块钱的特产?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社会的主人翁,想着接济劳苦大众呢!” “哎呀呀,这都被你发现了啊!”沈爱立显然没有领会到叶骁华这句话的一语双关,他指的不只是这次,他猜她肯定接济了魏正,不然怎么会搞得浮肿病? 晚风吹起来,带着白天的一点余热,晚霞渐渐爬上了西边的天空,沈爱立晃了晃脚,对叶骁华道:“这可比坐电车还舒服,完全不用费一点力!”这么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了轻松和自由,好像晚风吹得人心里都清爽爽的。 叶骁华道:“那当然,本司机可不是那么好使唤的,不过看在你给我寄特产的份上,允许你使唤几回。”虽然那个特产,只是他想和沈同志多接触接触的噱头。 章序瑜要是听到叶骁华让人使唤他,怕都要怀疑他烧坏了脑子! 事实上,叶骁华正觉着他心里好像拱着一个小热球,虽然现在正熨帖,却知道它迟早会灼伤人。 就像兔子毛茸茸的爪子,明知道柔软只是它骗人的外表,还是忍不住想让它拱拱! 等沈爱立站在申城老饭店的门口,有点意外地道:“我妈妈也来过这,真的是老饭店了。” 这家店实在过于有名,在她印象里,妈妈提到过好几次这家饭店。 叶骁华刚停好自行车,就听到爱立的话,也有些意外,“你们在申城生活过吗?这家饭店1875年开业的。” “我妈妈以前在这边读的护校,三十年代的时候了。”她甚至怀疑过,那个陪她妈妈一起来的人中,会不会有一个是她的父亲? 两个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爱立看了眼菜单,扣三丝、酱肉豆腐、油爆河虾、松鼠黄鱼、椒盐排骨,忍不住笑道:“我真是吃食堂吃久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么多好吃的菜式。” “可不是,每天萝卜、土豆、冬瓜,想换个样都难!”说着,让爱立点菜,沈爱立点了一份松鼠黄鱼,叶骁华又点了一份桂花赤豆汤、扣三丝和椒盐排骨,加两个冷盘。 等上菜的功夫,沈爱立道:“我来的火车上,好像还做梦,梦见我妈妈做松鼠桂鱼呢!” “阿姨连这个也会吗?那你小时候不是太有口福了!你现在是不是挑食,才搞得身体不好?”他早就想问,以她的工作待遇,不至于搞得营养不良,现在听爱立提到她妈妈,好像家里条件也还可以才对。 在三十年代,老饭店也不是普通市民消费的地方。 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问,沈爱立想了一会道:“有点复杂,缺营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也是精神压力大,休息不好。” 她刚说完,叶骁华电光火石之间,就想到了她缺钱缺觉的原因,递给她一瓶汽水,看似随口问道:“你们厂里任务这么重吗?你还会压力大到睡不着?” 沈爱立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有一段时间,人生面临某个抉择,”说到一半,对上叶骁华“我都知道”的眼神,破罐子破摔道:“对,就是你想的那个问题!” 两人都认识魏正,叶骁华之前就听到关于魏正的一点消息,事实上,他或许比沈爱立知道的还多点,他也大概知道两人分手的节点和原因。 叶骁华循循善诱道:“后来他的消息,你知道吗?” 沈爱立摇头,“不知道,他去了羊城那边以后,就断了联系。” 叶骁华心想,幸好不知道,不然这营养不良的状态搞不好还得继续维持,他听说魏正去羊城之前,在同学之间开口借钱,但是没几个人肯出手,最后肯定是和沈爱立开口了。 嘴上却调侃道:“要不要考虑学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 沈爱立正在喝汽水,忽然听叶骁华来这么一句,差点被呛到,无语道:“叶同志,你戏文听多了吧!这么大好的人生等着我去体验,我脑子有病啊,想不通要去挖树根、挖野菜!是松鼠黄鱼不好吃,还是椒盐排骨不好吃?” 叶骁华听她说挖野菜,也差点呛到,“沈爱立同志,看不出来,你比我还有喜剧演员的天赋啊!” 这时候菜开始陆陆续续上,沈爱立一点没有女同志的包袱,老老实实当个干饭人,最后还剩半份椒盐排骨,叶骁华让她带回去当宵夜。 沈爱立倒不是拒绝打包,而是拒绝吃得撑的程度,还打包宵夜,对叶骁华道:“叶同志,我建议还是你带回去,比如还自行车的时候,捎带上,也好看点不是?” 见他不说话,又怂恿道:“朋友之间也是需要你来我往,才显得有情分啊!” 于是叶骁华打包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外带,毕竟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劝他要维持朋友间的关系。 等出了饭店,他听爱立同志小声嘀咕道:“这下麻烦了,吃太撑晚上肯定不好睡。” 叶骁华看着她想笑又不敢笑,怕女同志会恼羞成怒,憋着笑提议道:“不然,散步回去吧?当消食了。” 说完,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沈爱立同志,你也太没有形象了吧!哪个女同志像你一样,就差扶着饭店的门出来了。”怎么办,他到底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啊!和她在一块儿,也太搞笑了! “那怎么办呢?菜价那么贵,都是你大半个月的工资了,不多吃都对不起咱们的,哦,不,是你的血汗钱,还不准我大快朵颐啊啊啊!”沈爱立也不想吃太多,但是一想到下次大概都十年后了,又觉得应该珍惜眼前,一点点不要浪费! 不然她从今儿个回去后,大概就要后悔! 有那么一瞬间,叶骁华忽然能理解付长垣努力攒钱攒票,给女朋友买手表的执念。 要是他每个月发了工资,就带沈爱立同志去大快朵颐,他也觉得那一份薪资好像不再是无意义,无价值的。 毕竟,每个月四五十块钱,对他的生活来说,意义并不大。 等到了酒店门口,发现正有两拨人在握手告别,沈爱立刚从自行车上下来,就听到要走的这边一人说道:“我们非常欢迎,华南地区的同志来参观、指导我们的工作,我们接到电报就一直在期待……” 沈爱立猜测估计是华南地区哪个工业部过来了。她正准备和叶骁华告别,就听他问道:“爱立同志,你有没有觉得咱俩特别合拍?” “嗯?你是说咱俩都有喜剧演员的天赋吗?”或许是因为叶骁华知道她最想掩藏的关于魏正的那一段过往,沈爱立对上他,不自觉就没有任何心理包袱。 叶骁华煞有其事地点头:“对!”又忍不住道:“你要是哪天不忙,就去航测局找我玩,坐9号电车就能到!” “行,没问题,我周末应该有空。”沈爱立完全没想到,她后面别说一天空闲的时间,就是半天都没有! 叶骁华都骑车哧溜了一两米,还回头和沈爱立道:“有个伟大的作家说过,时间就像海绵,挤挤总会有的,沈爱立同志,你说对不对?” 沈爱立朝他喊道:“对!对!我肯定去!” 叶骁华这才挥手,骑着车一溜烟走了,沈爱立转身准备进酒店,发现刚才那两拨人还没走,现在已经聊到:“要是有什么招待上的问题,可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我们同志反馈才是啊!” 一个年轻的男声道:“一定,一定,感谢贵局的厚意!” 沈爱立莫名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侧头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正是那个网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等送走申城纺织工业局的人,樊铎匀望着刚才小沈同志站的方向,不得不承认,时隔十年以后,她完全不记得他了。 他有预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当现实和预判一致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一丝丝的高兴。 她倒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说爱笑。想到她乐呵呵地跟着人一起去吃饭,心里微微一哂,“真是个实心眼!” 抬手看了下时间,不过八点钟,回来得倒还算早! 沈爱立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酒店,她都怀疑自己被那个眼神魇住了,不然怎么在脑海里,挥都挥不去,活脱脱好像自己一枝红杏出墙来了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等到了房间里,发现余钟琪还没睡,在写信,刚想吐槽这件事,就见小余同志一溜烟跑过来,兴奋地道:“爱立,我和你说,我今天在大堂看见一个男同志,长得特别好看!身型可好了,天呐,我没见过穿白衬衫、西裤这么好看的男的!” 沈爱立纠正她道:“和保卫科的小李差不多!” “对,小李穿什么也都很好看,”忽然反应过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有点黑,个儿高那个对不对?人家今天下午一来,我就看见了!”刚才余钟琪一说,沈爱立就猜到了。 “果然好看的人站在人群里都能被发现,我还以为就我慧眼识珠呢!”余钟琪泄气地窝在了沙发里,本来还想着怎么搭讪,原来大家都发现了,肯定没她的份了,她还是继续苟着吧! 沈爱立做了一晚上杂七杂八的梦,一会是她窝在干爸怀里,看人家骑摩托艇;一会是妈妈嘱咐她要待在蚊帐里,“这里的蚊子咬人可疼了,小妹!”;一会场景又转到了申城来,她正在和叶骁华吃饭,玻璃窗外,忽然有一双幽幽的眼睛注视着她! 沈爱立直接吓醒了,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微微亮了,估摸快六点左右了,干脆就起床了。 洗漱好,换了一件墨绿色衬衫、灰色卡其布长裤,头发按照原主习惯,梳成了一对麻花辫。等她搞完,余钟琪也醒了,睡眼惺忪地道:“爱立,我昨晚上,没有梦到小羊皮鞋,但是梦到了那件碎花连衣裙。” “努力打工,多多攒钱,下回再出新式样的,再买就好啊!”沈爱立边说边收拾着自己的证件、笔记本、圆珠笔之类。 “有花堪折直须折啊,韶华一去不复返啊,我要是谁家千金就好了,哪用得着为了件衣服还做梦,求而不得可太痛苦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昨天在餐厅见到的京市那边来的一个女同志。 对爱立道:“你昨天晚上不在,没见识到那位京市来的女同志的派头,酒店的经理亲自跟在后面服务,问她对菜品和员工服务的评价。” 沈爱立瞬间来了精神,问道:“是不是纺织研究院的梅老同志啊?”梅子湘是当代纺织机械专业的泰斗,她要是过来,肯定是较高规格的招待。 余钟琪耷拉着脑袋,薅了薅头发,颇怨念地道:“爱立同志,我要和你说的是一件和机器没有关系的事,这只是一个八卦!” 她和沈爱立同志不过才处两天,已然被她理工女的思维给折服了,嘟囔道:“你听不出来我在和你说八卦吗?爱立同志啊,你这样让我压力好大啊!”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狭隘了。”沈爱立忙捋顺这个小炸毛,“你还没说完,这位京市女同志是什么来头啊?” 一提到这个,余钟琪立马振奋起来,“听说父亲是长征干部,师长级别,还指挥过华国和印国的边界自卫反击战,可惜前几年病逝了,她家在建国前就是江省的望族,后来兄弟几个都参加了革命,她小叔叔还是留美医学博士,现任京市卫生局局长,对我国的公共医疗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沈爱立见她一脸羡慕,笑道:“没办法了,我们就是命选的打工人,要为了一口吃食忙忙碌碌。” 有些好奇道:“我不过出去了一个晚餐的时间,你怎么打探到这么多消息啊?” 余钟琪“嘿嘿”一笑,颇自得地道:“你就不知道了吧,要说工艺设计不能算作我的绝活,但是探听八卦,我可是小能手!” 在沈爱立的期待中,余钟琪道出了秘诀,“告诉你吧,就是走近人民群众,昨天客房服务员来打扫卫生,我送了她一双棉袜,我俩聊了快一个小时!” “我觉得你真是待错部门了,你应该去宣传科,再不济,也该去人事科,你在工艺科真是浪费人才!”又想起来问道:“那她这次是代表哪个单位来的啊?” “京市纺织工业局。”说完还对沈爱立眨眨眼,一副“我厉害吧”的小样子。 沈爱立不得不叹服,果然高手在民间。 等两人都收拾好,去一楼餐厅吃早饭时,沈爱立就见识到了余钟琪所说的“派头”,那女同志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确良蓝色碎花长袖衬衫,蓝色卡其布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小皮鞋,头发是比较干练的齐耳短发,好像稍微修饰了一点眉形,涂了点点奶杏色的口红,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此时有四五个人围在她周边,余钟琪指给爱立看,“那个右边穿酒店工作服的就是经理,其他的可能是她们一个单位的。” 沈爱立也不由和余钟琪道:“人家都用上了口红,命选打工人还在纠结用蛤蜊油,或者雅霜雪花膏。”她都不知道这年代国内有口红,而且看着质地,或许还是外国的产品。 余钟琪拍了拍沈爱立的胳膊,“对吧?现在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吧?” 沈爱立点点头,“柠檬树下坐着你和我。” 余钟琪正夹着一个小笼包,闻言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爱立同志,你调皮起来可真逗,这都是哪学来的啊?” 沈爱立耸耸肩,“自学成材!”说完,就看见那个可和小李划约等号的男同志走进来,示意余钟琪道:“你看门口,昨天说的是他对吧?” 余钟琪抬头一看,“是,”又有些惋惜道:“明珠之光,皎皎然,不可藏之于室!” “天呐,小余同志,你还有这等念头?”沈爱立故作夸张地嘲笑道,她真是越和余钟琪交往,越发现这姑娘简直是个宝藏,在这个年代,竟然也敢主动欣赏和发现异性的美,属实不可思议。 想到自己以前对这个年代的认知,果然狭隘的是她本人而已! 正在朝好友郭景泰走过去的樊铎匀,不意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拦了下来。 站定一看,算得上半个熟人。 谢微兰微微启口,笑道:“樊同志,我们又见面了,真让人意外,你这次会过来!”她一周前向申城纺织工业局的人打听过,说是华南工业研究所也会派人过来,但当时名单中并没有樊铎匀。 樊铎匀微微颔首,“你好,谢同志!” 谢微兰笑道:“我听说樊同志最近在基层做调研,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樊同志这次是主持哪个小组的会议?”这次技术交流大会,由纺织工业部和纺织工会牵头,许多地区工业研究所和纺织工业局都派了调研员过来,有些还负责担任小组主持的工作。 像谢微兰不仅参会,还负责主持原料工艺小组的会议。 樊铎匀客气地回道:“只是过来学习,并没有安排具体工作。” 谢微兰讶然,在她的印象里,他眼里好像只看得见工作。去年他在京市第棉纺织厂调研的时候,有时候工作忙起来,不吃午饭、通宵熬夜加班都是常有的事,她听好几位同事私下称呼他为“不饭同志”。 她当时还曾好心地给他带过一次午饭,不过没有带第二次,因为人家不仅付钱,还付粮票,女同志的自尊心,中止了她的这份“善举”。 他会浪费近两周的时间,从海南跑到申城来“学习”?她还真是无法想象。 故而看着樊铎匀,微微笑道:“怎么会?樊同志可不是没有工作目标的人。”却也没有继续往下问,怕是有特殊的研制任务,他不便提前透漏。 樊铎匀余光瞥见郭景泰朝他招手,挥手回应了下,和谢微兰道了声:“抱歉,失陪!” 谢微兰微微侧头,轻笑道:“那回见!”优雅地转身朝自己的桌子走过去。 郭景泰已然看了他们好一会,见谢同志作出这么俏皮可爱的动作,不由往椅背一靠,两口把手里的半个馒头吞掉。 等樊铎匀走过来,一把推开椅子,伸手将他的胳膊抓住,“这位同志,哥哥已然不能看你继续堕落下去!” 沈爱立恰好经过两人跟前,不由对说这话的同志侧目,心想这男同志也有点搞笑在身上。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挑眉的动作,被人逮了个正着,樊铎匀微微低头,敛了笑意,这显然是他以前的同桌,不会做的动作。心情没来由的雀跃起来,真的是她! 郭景泰猛地在樊铎匀胸口来了一拳头,“你笑啥笑,哥哥还不是担心你被卖了,还帮人数钱。”说着,又望了眼谢微兰的方向,轻声道:“这位谢同志,你也认识?” “嗯,去年在京市参加调研工作认识的。” 郭景泰将服务员新端上来的馒头和粥往他跟前推推,“快吃!吃完去你房间里喝一杯。” 等进了客房,樊铎匀启口问道:“这位有问题?” 郭景泰往沙发上一瘫,就翘起了腿,随即又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丰收,在桌子上磕了一下,递给樊铎匀。 见樊铎匀摆手,自己抽了一根出来,“人家可是谢家的大小姐!” 边说边掏出火柴来点烟,抽了一口才道:“这位大小姐可不简单,说是谢老首长在战争年代,将她送到农家寄养着,建国后,老首长找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 伸手朝烟灰缸里弹了弹灰,继续道:“年前她拿着县里开的介绍信,自己找过来了,不知怎么回事,谢家也没在外面说,去年从京市第棉纺织厂调到纺织工业局,听说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大家才知道谢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樊铎匀眉峰微皱,“所以说,谢老首长压根没见到?”谢老首长是四年前逝世的,他也曾听说过谢家有个女儿在战争年代被送出去了,但并不知道是谢老首长的孩子。 他记得幼年的时候,在部队里听军属们聊过,好像是个私生女,所以谢家并不重视。 郭景泰微抬了头朝他眨了下眼,“你明白就好!”又接着道:“你这两年不在京市,不知道出了很多牛鬼蛇神。” 望了眼好友,隐晦地提醒道:“虽然叔叔以前也是老首长的部下,但这毕竟是老首长的家事,你心里有个底就成,可别冒进说了不该说的。”郭景泰是知道樊铎匀小时候在部队里长大的,他父母在朝国战场上牺牲以后,他自家爷爷眼里好像没这个孙子一样,反而是老首长对他的生活和学业都非常关心。 樊铎匀不置可否,只是道:“她是不是谢家的女儿,谢叔应该知道。”他以前听姐夫说过,谢叔在四十年代后期也到了延城,老首长这个女儿的事情,谢叔没道理不知道。 郭景泰愣了一下,“你说的也对,如果是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谢叔不可能不知道,还是那句话,这毕竟是谢家的家事,谢家说是就是!” 樊铎匀垂眸,如果真的是狸猫换太子,那谢叔会不会就势认下呢? 话说完,就听郭景泰问道:“哎,我说,你这次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到申城来了?” 樊铎匀淡道:“有点私事。” 显然这是不愿展开谈,郭景泰虽然好奇,也没有再问,心想,我天天盯着你,还怕找不出答案? “行,那我先走了,我这次可是代表津市纺织机械厂来参会的,晚上我俩一起吃个饭?” “今天不行,主办方已经安排好了。” 郭景泰不过随口一提,见状道:“行,那过两天你有空再说!” 等房门关上,樊铎匀翻开这次的会议安排手册,直接翻到纺织机械组,其中第十行,对应的正是沈爱立的名字。 揉了揉眉心,他昨晚半夜被外面的钟声晃荡醒,就一直没睡着,在坐海轮和火车的时候,他都有幻想过很多遍,他和沈爱立再见面的场景。 第一次是他刚进酒店大堂,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就擦肩而过。第二次是他特地等了她许久,直到傍晚才见她回来,正准备上前和她挑明身份,没想正好撞见男同志约她去吃饭,她还答应了! 昨晚他在酒店门口送申城纺织局的同志,恰好见她欢快地从男同志的自行车上跳下来,脚步似乎轻快得很,看来她对这场约会挺满意。 他不由的想到,如果只是慢这一步,她看上了那位男同志,那他还有没有必要站在她面前,说他是“樊铎匀”? 不过是须臾,他就按下了这一层想法。 他等了很久,久到怀疑当年的事情是否是自己的臆想,他已然试图让自己放下这个心结,她却又一次来了。 如果退一步,天高海阔,他们再无交集的可能。 被人惦记的小沈同志,正整理着自己的衣着,佩戴上自己的证件,期待着与纺织研究院的同志碰头。 七点半,沈爱立就往酒店的西苑走,这次会议场地全部布置在西苑,她按照指示牌,找到纺织机械第小组。 参会者已经来了大半,一眼看到“汉城国棉一厂沈爱立”的座位牌,刚坐下就准备看看这个会场有哪些单位的同志,一低头就看到旁边的一位中年同志是青市纺织机械厂的,在她的印象里,纺织研究所也从青市纺织机械厂抽调了部分技术员。 就问道:“黎同志您好,你们单位这次有没有研究梳棉机的同志过来啊?” 黎东生有点意外地道:“怎么,你对新型梳棉机的研制有兴趣?” 沈爱立连忙点头,“我在报纸上看到贵单位也参与了新型梳棉机的研制,最近有一点点想法,想和梳棉机的研制团队交流下,看有没有施行的可能性。” 黎东生放下茶杯,“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考考你,”想了一下,提问道:“你能说说,1181e型梳棉机和f型梳棉机道夫剥棉机构的区别吗?” 沈爱立道:“f型梳棉机我们厂里没有,但是我曾经在资料室比对过,e型是二罗拉剥棉,f型是高速斩刀剥棉,另外两者的给棉部件也不一样,分别是锯齿和菱形,”微微顿了一下,补充道:“事实上,我怀疑菱形给棉,可能会造成绕花。” 黎东生眼睛就一亮,这个问题虽然简单,但是f型梳棉机并未投产使用,如果不是特地关注这一块的人,可能压根都不知道1181系列的高速梳棉机已经研制到f型了,而且国内是初次试用菱形给棉,确实是容易绕花,没想到这位小同志根据数据和图形,就能有较为准确的预判。 稍微凝思了一下,黎东生又出了一道题:“那你应该知道,相较于前几年的1181c型梳棉机,e型梳棉机在刺辊下方加了一对工作辊清洁辊,你认为这一对工作辊清洁辊的缺点在哪?” 沈爱立略微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前纺车间的观察记录,道:“传动速比差大,零件的安装布置也很麻烦,我个人觉得问题最大的是,加上一对工作辊清洁辊以后,针布规格变得不合理,实不相瞒,我特地在前纺车间观察过,因为针布的布置问题,比较容易造成罗拉绕花和积存棉屑。” 黎东生越听越点头,正想继续问几个问题,见参会人员已经陆续来齐,只得先对沈爱立道:“沈同志,你对梳棉机的研制非常有想法嘛,你看哪天有空,我们再聊聊。” 说到这里,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立即站起来道:“你好,我是1181型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工程师,黎东生!” 沈爱立瞪大了眼,激动地握住了黎同志的手,“黎工程师,您好,我可算和你们搭上话了!” 黎东生笑道:“幸会!幸会!会下我们再交流交流!” 两个人刚刚坐好,就听小组主持人宣布开始,开头是一段官方话语,如这次会议的目的,本组来了哪些专家,沈爱立还没平复心情,就跟着大家鼓掌。 事实上,压根没注意会议主持人说了什么,忽然听到主持人道:“还有华南工业研究所的调研员樊铎匀同志,”不由“嗯?”了一声,怎么和她同学樊铎匀的名字一个音,顺着主持人看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位可和小李同志划约等号的男同志。 她记得樊铎匀在海南琼山县工业局啊,肯定只是名字同音而已,埋头继续看自己的工作笔记。 沈爱立是小组第十号,今天这半场,才轮到四号同志发言,沈爱立做了一上午的笔记。等上半场会议结束,她正准备收拾东西,找黎东生同志一起吃饭,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小沈同志!” 沈爱立一回头,就见到那位和樊铎匀名字同音的男同志,正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沈爱立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道:“是喊我吗?” 樊铎匀忽然笑了,“是,一点印象没有了吗?我是樊铎匀。”原来站在她面前,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他忽然后悔,浪费了昨天的光阴。 “你是小樊同志?你不是在海南吗?”沈爱立整个人都木了,完全没想到她偷瞄了好几次的男同志,会是樊铎匀,莫名其妙觉得脸上有点燥热。 这个人是樊铎匀?她妈妈不还说,樊铎匀怕是一辈子回不来吗?想到这里,嘴上就不由问了出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话实在太有歧义,忙捂嘴道:“抱歉,抱歉,实在是太意外了,我上周才给你回的信,哎,对,信你收到没?” “收到了,”樊铎匀看了下手表,言简意赅地道:“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有,有!应该我请你,承你那么大的人情,真是太感谢你了!” 她话音刚落,樊铎匀就被她气笑了,昨天的那位男同志可不是这个待遇。带笑带不笑地问道:“哦?小沈同志今天不囊中羞涩了吗?今天你的实力允许你请客吃饭了?” 沈爱立觉得自己这位老同学,也有点嘴皮子在身上,被他笑的心里毛毛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沈爱立立即明白过来,自己昨天丢人丢到老同学面前了,瞬间门有点蔫巴。 强撑着一口气道:“对于小樊同志的厚意,应当倾囊以待!”心里暗念,这回就是借钱,也得堵樊铎匀的嘴! 就见面前的小樊同志默了一瞬,缓和了语气道:“爱立,你怎么变得和我这么生分?” 沈爱立耳朵一动,她还是第一回听到有人把“爱立”喊得这么缱绻舒缓,好像是呓语一样。 一时不由语塞,缓了好一会,才道:“你给我寄了那么多物资,我当然应该表示感谢。”又进一步道:“怎么能说是生分呢?真生分的话,那些东西,我就不会收了!” 虽然事实上,是她觉得原路退回浪费,完全没体现出邮费的价值,准备给人家重新积攒一批寄过去。 樊铎匀收到那封信,就明白她的心思,此时自然不会戳破,只道:“既然你这样说,回头我再寄,你可一件也不准退回!” 沈爱立一惊,瞪着眼望着樊铎匀,正要拒绝,先前打招呼的黎东生过来道:“沈同志,下午有我关于梳棉机的研究报告,希望会后有机会再交流交流。” “荣幸之至,非常期待。” 黎东生微微颔首,和樊铎匀点头致意,就先走了。 这么一打岔,沈爱立又再次回到找到梳棉机研究团队的兴奋状态中,也不准备和面前这位稍显别扭的樊同志打嘴仗,笑呵呵地道:“哎呀呀,都是老同学了,好不容易碰个面,还非要掰扯得这么清楚。” 不过,该回拒的还是回拒:“你寄一回,我是盛情难却,不好再寄第二回了,对于我这种纯工薪阶层来说,太给人压力了!” 她这样爽朗大方,樊铎匀心里那点关于她区别对待的不适,也荡然无存,对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也觉得有些好笑。 换了一个问题道:“我在你面前转了几次,你都一点没认出来!”他是真的想知道,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沈爱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是觉得这人看着有点面熟,轻声道:“我是觉得看着有些面熟,但是压根没往你身上想,海南离这也太远了不是?” 说着,又恍然大悟,指着樊铎匀道:“怪不得昨天晚上在酒店门口,你那样看我,”想到这里,不由腹诽自己真是过于自恋,竟然以为那一瞬间门是,是人家对自己有意呢! 忽然,沈爱立觉得脸上有一点点灼烧感,忙低头收拾东西,一边岔开话题道:“咱们中午就在这里吃个便餐吧,等周末有空,我再请你吃大餐!” 樊铎匀倒没看出沈爱立的异样,心里却还记着,她昨晚答应了那位男同志,周末去找他,立即不动声色地道:“小沈同志,周末有空?” 沈爱立没有多想,就点头道:“有,有,不过我得先去拜访下一个亲戚,到晚上再一起哈。” 她看日程表上,周末有一天休息,妈妈还托她给小姨带了点特产,她也想见见原主记忆中的这位对她疼爱有加的时髦小姨。 她预备周六晚上散会就先去找叶骁华,周日上午去拜访小姨,周日晚上应该能安排出来。 樊铎匀垂眸,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好,那就一言为定。”余光瞥到站在门口的郭景泰,不由挑眉。 双手插兜等在门口的郭景泰,看了这么几分钟戏,心里已然明了。他就说樊铎匀在海南好好的,怎么忽然跑到申城来,敢情源头在这里。 这时候完全无视樊铎匀的警告,见两人叙旧得也差不多,故意出声喊道:“樊同志,”就朝着两人走过来,自顾自道:“你说晚上有约,我想着就约你中午一起吃饭,这位女同志是?” 沈爱立伸出手道:“汉城国棉一厂的沈爱立,不知您怎么称呼?” “津市纺织机械厂助理工程师,郭景泰!” 沈爱立笑道:“幸会,幸会,助理工程师是我现阶段的目标,不知道郭同志关注的是哪块?” “目前做的是并条机项目。” 沈爱立先前在车间门,对并条机也略微做了一些了解,此时问道:“那郭同志有没有关注并条机的的断头电气自停装置?” 见郭景泰点头,不由就这一块和他讨论了几句,等几人出了西苑,沈爱立一眼看到王元莉和一个男同志走在一块交流,王元莉也扫到了她,眼神交汇一瞬,就各自移开了。 沈爱立也没在意,她和王元莉的帐,等回厂还有得算。 倒是郭景泰问道:“前面那位是不是和沈同志一同来的,其实我和沈同志差不多同一时间门进的酒店,在你们后面登记入住。” 沈爱立笑道:“对,是我们同事,还有两位工艺科的同事。”对于和王元莉的矛盾,一句也没提,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多聊自己的私事。 郭景泰点点头,“我记得樊铎匀在汉城上的几年中学,想必你们就是那时候认识了?” 见樊铎匀对他的提问,并没有异议,又接着道:“他中学时候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是个学习狂?” “啊?”这个评价沈爱立还真是想不到,忍不住笑道:“怎么办?和你评价的恰恰相反,他在我印象里,好像一直对学习就提不起精神?” 郭景泰好笑地看了一眼樊铎匀,“那他每天做什么?” “每天都丧丧的呗。” 樊铎匀忽然问道:“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被堵在巷子里?” 沈爱立点头,“还是我把你拉出来的,我当时是不是很勇敢?”她是觉得原主真勇敢,她不知道十四岁的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不过这种事,大概只有置身处地,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樊铎匀望着她,心里眼里都是笑意,低声道:“是,非常勇敢。” 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过来。 那一段时间门,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爸妈逝世的事实,每天独来独往,浑浑噩噩,那一次被堵在巷子里,他是准备鱼死网破的。 他书包里恰好有一把水果刀,那是姐姐托他中午跑供销社买的。 那一个瞬间门的记忆,曾反反复复地在他的脑海里重复放映,记忆里,那天的风似乎都有了色彩,她跑过来的时候,像带了一团火色的云,像晚霞的颜色,艳丽无比! 沈爱立本来是耍嘴皮,被樊铎匀这么郑重其事地夸奖,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都是原主做的,忙摆手,“没有,没有。” 郭景泰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好嘛,原来还是青梅竹马,怪不得这几年无论是谢家,还是樊多美给他介绍对象,他一直面都不露一个。 他刚还想,这一次怎么铁树开花了? 原来早在多年前,就埋了种子。 中午是工作餐,到了餐厅,沈爱立看余钟琪没有找到同伴,就把她拉了过来坐一桌。 等余钟琪知道沈爱立和樊铎匀原来还是中学同学,真是无语死了,看沈爱立的眼神就像看傻子。 昨天晚上还和她讨论人长得怎么怎么好看,好嘛,都那么仔细观察了,都没认出来是自己同学! 许是余钟琪看沈爱立的眼神过于明显,一旁的郭景泰道:“余同志是不是和沈同志是在交流什么?” 余钟琪想到昨天自己对樊铎匀的觊觎,脸一红,忙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在这里能遇到中学同学,真是太有缘分了。” 郭景泰面上笑道:“可不是!”心里却鄙视樊铎匀心思深,在人家女同志面前装得像模像样,明明是早有预谋,却搞得像偶然碰到。 等吃完饭,郭景泰又跟着樊铎匀到房间门里,摇头道:“我看你这一仗可不好打,人家女同事满心满眼都是搞业务。” 啧啧了两声,一副完全看好戏的样子,道:“和你倒是一路人,就是这事业心也太强了,你看她和我一见面,就请教并条机的问题,差点把我绕进去!” 樊铎匀不以为意,“我觉得挺好的。”不然,未等到他出现在她面前,人家或许就早已有对象了。 另一间门客房里,余钟琪把沈爱立来来回回打量了几遍,“爱立同志,真有你的哦!你老实说,你的脑子里是不是除了机器,还是机器,他竟然是你同学,你都没有认出来,你是不是也太夸张了啊?” 沈爱立窝在沙发里叹气,“和小时候变化太大了,个子高了很多,而且那张脸更有棱角了。” 她怎么知道自己偷瞄的是自己同学,完全没有想到前头跟自己通信还在海南的人,会忽然出现在申城! 余钟琪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沈爱立的肩膀,“近水楼台,我看好你哦!” 沈爱立哭笑不得,打开她的手,“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搞不好都有对象了,说不定连娃都有了!” 余钟琪点头,“我们得先弄清楚具体情况,可不能干蠢事,”又对爱立道:“打听消息嘛,这事包在我身上。”她这会儿已经有思路,从哪里套消息了。 “哎,爱立,我和你说,我竟然和谢微兰同志,”想到沈爱立还不知道谢微兰是谁,解释道:“就是我们早上讨论的那位京市千金,她负责主持我们小组的会议,上午第一个做报告,还挺厉害的!” 沈爱立也好奇,“她做的是关于哪一块的报告啊?” “原料工艺,她今天提出橡胶代替的方法,用来解决浆纱工艺中经常发生的浆棍用毛进卷绕,你别说,如果这个方法可行,那既能减少工人的劳动量不说,还能降低产品成本。” 沈爱立应和道:“看来人家不仅家世好,业务能力也过硬!”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真是羡慕,下午就到我发言了,我对我那破烂提案,可是看都不想看了!”余钟琪叹气道。 沈爱立安慰道:“你那个关于调整原料喂入频率,减少细纱断头的提案,也很有优势好不好?” 见余钟琪还耷拉着脑袋,又道:“你本来做的就是工艺技术类,能做出一份有实际操作性的提案,足以证明你的业务能力是过关的。用不着因为带来的生产赋能比不上人家,而妄自菲薄啊!” 余钟琪状态稍微好了点,“其实不仅是业务能力,人家还长得好,整个人看起来明媚大方,优雅还干练!”望着爱立道:“感觉自己完全不能和人家比,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差劲啊!” 直到余钟琪说出这一段话,沈爱立才真的意识到,谢微兰同志的优秀,对余钟琪产生了降维打击! “你至于吗?我们小余同志脾气好,人品好,性格又可爱,肯定也有很多人羡慕你的。” “爱立,我忽然觉得你真是一个好同志,在我自卑、无助的时候,给予了我温暖和安抚,等下回在支部谈话会上,我一定要在会上表扬你。”余钟琪一本正经地道。 沈爱立正喝着水,差点被她呛到,对上余钟琪认真的表情,缓缓地说了一句:“那真是谢谢余同志。” 又问她道:“心情好点没?” 余钟琪点点头,“好多了,虽然还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但是想到有朋友这么用心地开导我,觉得我做人还是挺成功的!嘿嘿” 心里想着,为了回报爱立同志的好意,她准备今天晚上,就把樊铎匀的情况给摸排清楚。 沈爱立没有说,其实她也羡慕谢微兰人生开局就是一盘好棋,不过,她觉得自己能成为沈爱立,也是很幸运了。 至少衣食无忧,身体算健康,妈妈很爱她,手握一盒小金条,有一份自己热爱且愿意奋斗的事业。 遇到黎东生以后,沈爱立对自己关于梳棉机的提案寄予很大的期待,她希望这份提案能作为一块敲门砖,至少能引起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重视。 因为她知道光靠汉城国棉一厂,显然很多研究计划都无法一一去试验、去测试,所以她希望能够与华国一流的梳棉机研发团队保持交流和联系。 为了保证明天上午的发言没有缺漏,下午散会后,沈爱立拒绝了郭景泰和樊铎匀的邀约,简单吃了晚饭,就和余钟琪回房间门整理资料。 没想到刚进房间门,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沈爱立和余钟琪对视了一眼,朝门外喊道:“是谁啊?” 打开门一看,没想到是王元莉。 沈爱立有些惊讶,明明上午她们碰到的时候,还都装作没看见不是? 王元莉和沈爱立点点头,朝里头余钟琪喊道:“钟琪,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帮个忙!” 余钟琪见是找她,立马从沙发上起身,跟着王元莉到了过道上的窗户旁边。 就见王元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道:“钟琪,我手头的钱不够,想和你借点。”说着,朝余钟琪近了两步,拉着她的胳膊道:“我们一起过来的四个,我只想到和你开这个口,或者我用票和你换也行。” 余钟琪昨天还和爱立说,元莉买衣裳是真舍得,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就闹起饥荒了。 面露为难地道:“元莉,我也不是很多,”凝神想了一下道:“我算了算,大概也只能借你五块钱。”她现在对王同志怕的很,想抽出胳膊,又怕自己做的太明显,让人家察觉,心情不由略微有些烦躁。 王元莉听到“五块”,有点失望,面上却不显,微微低了头,有些难以启口似的,“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头一天上午就把钱花了大半,本来想着有朋友在申城,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昨天扑了个空。” 又看着余钟琪道:“现在还有八天才能回汉城,我想着,能不能和你借二十块钱?”她本来就长得美,此时一双杏眼满含期待、请求地望着余钟琪,竟然让人产生一种保护欲。 余钟琪想,她要是男同志,怕是自己饿肚子,都要借她。 此时依旧为难道:“元莉,真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手头真没有那么多,我昨天和爱立也逛了回第一百货公司,我俩还头疼着钱不够。” 王元莉见她提沈爱立,眼眸微微一转,颇有深意地望着余钟琪道:“钟琪,是不是爱立和你说我什么了?所以你不肯借我?” 不待余钟琪回答,就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但是看你好像一点不知情,想着还是提醒你一下为好。” 余钟琪给她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就见王元莉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道:“沈爱立可能是反`动派,上周保卫科搜走了她的日记和信件。” 余钟琪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配合她的表演,只是木木地问道:“真的吗?” 王元莉极为肯定地点头:“我亲眼看见的,估计我们这次回去,厂里就会通报处理。”有些犹疑地望着她道:“你人一向单纯,最好还是和她保持一点距离,不然组织上闻起来,你怕也说不清。” 余钟琪都想翻白眼,这话说的,就算沈爱立真有问题,还能牵连到她身上不成? “好吧,谢谢你的好意提醒,不过元莉,我手头钱真不够,真是对不住。” 王元莉见她像是真没有,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那我再找人问问。”她压根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余钟琪,这次竟然不借。 她也不是真的为难到没钱吃饭的地步,只是想着这次来申城之前,她好好的去秦绵绵那转了一趟,看到新式样的连衣裙和皮鞋,秦绵绵说这款式申城就是有,也早抢光了。 她就有些心动,又想着叶骁华在申城见到的女同志,肯定都更时髦,汉城商场的衣服和申城比起来,都是旧款式了。也就秦绵绵不知道哪里的渠道,总是能搞到一些好看的新式样。 秦绵绵又在一旁说,她穿这一身,没有男同志看了不动心的。 她忽然就头脑发昏般地真要了,一开始她还想着等和叶骁华处了对象,别说大加一的利息,就是双倍,她也用不着担心。 事实确实如此,但是问题是,叶骁华这个神经病,竟然没看上她! 而她为此还花了大价钱在秦绵绵那买了一件蓝色连衣裙和皮鞋,大加一的利息,四十六块钱一个月也得四块六。 她不借钱的话,得还两个月,利息都够在友谊商场买一双新皮鞋!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再次痛骂叶骁华那个猪脑子,她倒要看看叶骁华以后找个什么女嫦娥! 没想到最后绕进去的不是沈爱立,反而是她!她真是脑子发昏,信了秦绵绵的鬼话。 余钟琪回到房间门,就和爱立吐槽道:“元莉竟然把钱都花完了,这才第二天,就闹起饥荒了。” 沈爱立直觉这件事有点奇怪,“这么快吗?她手头有多少现钱,她自己应该有数啊?” 余钟琪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说是想找朋友借,扑了个空。”又道:“我猜可能是最近多买了几件新裙子,手头一时周转不开。” 在沈爱立印象里,王元莉一向是比较谨慎的性格,她就算借钱,定然也是手里头还有余粮的情况下,绝不会将自己置于弹尽粮绝的地步。 对于这事,沈爱立也就听一耳朵,并没有上心。 明天上午就轮到她做报告了,她正整理着今天的笔记,下午黎东生是最后一个做报告的,他的题目是关于目前高速梳棉机的研制现状,从梳棉机附加梳理部件、放气吸尘排杂系统、剥棉结构和安全防扎措施等方面,都做了系统和详细的介绍。 沈爱立光他这一份报告的笔记,都记满了三四页纸,完全没有心思理会王元莉的事。 第二天上午,沈爱立是第一个做报告,她的内容是关于梳棉机的附加梳理部件这一块,讨论e型梳棉机如果不用清洁辊工作辊,是否可以在另一处添加一个控制辊? 她的报告不过二十分钟,等她一说完,黎东生和樊铎匀最先鼓起掌来。 等掌声息落,黎东生站起来道:“非常高兴能在这个会上,听到沈爱立同志关于梳棉机附加部件的报告。梳棉机是棉纺织厂的‘心脏’,纺织研究院和工会都非常重视这一项工作,我借这次技术交流大会的机会,也向全国关注和研究高速梳棉机的研究员和技术员发出邀请,希望大家能积极、主动地和我们写信交流,一起攀爬我国纺织工业新的技术高地!” 小组主持人也道:“据我所知,国际梳棉机技术正在发生变革,这对我国的纺织工业也提出了挑战。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我也非常期待关注这一块的研究员和技术员,能够和梅子湘、黎东生、沈爱立同志一起,走进纺织工业的历史进程中来!” 沈爱立忙谦让道:“谢谢大家对我的鼓励,我是刚毕业不久的新同志,在纺织机械这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希望能向梅老同志和黎同志看齐,再次谢谢大家的倾听和指导!” 掌声再一次响起,这一刻的沈爱立,在樊铎匀的眼里像是头顶着一圈光环,耀眼夺目。他完全想不到,长大后的爱立会热衷于机械技术的革新。 她是他记忆中的姑娘,但是随着时间门的变化,她也成长成一个他并不了解、认识的女同志。 忽然想到郭景泰中午和他说的,这同时还是一个没有开窍的女同志,心情也有些复杂起来。 中午散会后,黎东生和沈爱立由西苑,一直聊到餐厅,最后黎东生嘱咐道:“沈同志如果最近有时间门的话,希望你能够将这项提案再整理整理,等我回去以后,就在厂里先实验一下。” 沈爱立兴奋得脸都红了,“那真是太好了,太感谢您了!”她没有想到,这项建议真有实施的可能性! 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他们身后的郭景泰,一脸同情地看着樊铎匀,低声道:“我就说吧,这是个拼命三娘!” 樊铎匀瞪了他一眼。 郭景泰耸耸肩,“你知道,我这是善意的提醒。” 黎东生正待和沈爱立告别,不意谢微兰见到他走了过来,打招呼道:“黎叔叔,昨天都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黎东生见到来人,立即笑道:“啊,是微兰啊!昨天和故人有约,没有在酒店用餐,不然肯定找你叙旧了!” 沈爱立心里一哂,她寻访许久、准备许久,才搭上话的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同志,人家轻轻松松喊了一声“叔叔”。 怎么办,她好像也有点嫉妒这位京市的千金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只见黎东生对谢微兰道:“听说你这次的提案很出彩,祝贺祝贺!用橡胶来代替,确实是一个好法子,为你高兴!” “黎叔叔,哪里,哪里,让您见笑了!”见黎东生没有继续和她讨论她的报告,谢微兰微微松口气,转移话题道:“真高兴在这儿见到您!上次见到您,还是去年春节。” 一直看着两人交谈的沈爱立,觉得很奇怪,当黎同志提到“橡胶”的时候,她感觉谢微兰好像有点紧张,眼神微微闪躲了一下,本来自然垂下放松的手,忽然拇指压了一下食指。 自己的提案被人夸奖,应该很高兴才是啊? 沈爱立还没有琢磨明白,就见谢微兰和黎东生寒暄两句后,像是才看到后面的樊铎匀、郭景泰一样,问黎东生道:“黎叔叔,您和樊同志、郭同志也认识吗?” 黎东生一路和沈爱立聊控制辊聊得投入,压根没发现后面什么时候跟了两个尾巴,这时望着沈爱立,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两位同志应该是等小沈同志吧?我是不是耽误你太长时间门了?” 沈爱立立马摆手,瞎话张口就来:“没有,没有,这是我的两位朋友,也很仰慕您。”说着,指了指樊铎匀道,“这是华南工业研究所的樊铎匀。”她现在对上黎同志,完全是一副学生对上老师的心理! 樊铎匀轻轻瞥了她一眼,上前伸手道:“黎同志好,久仰您的大名。”他也听过梅子湘和黎东生的名字,梳棉机的研发团队在1958年就组成了,也研制出来如1181e型这样的能够投产的机器,但是效果仍旧不是很理想,他想黎东生此次过来,难免没有招募新研究员的想法。 对爱立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郭景泰也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津市纺织机械厂的郭景泰,非常有幸能在这次大会上见到您本人!” “客气,客气,你们都是工业领域的新星,期待你们在未来有更好的成绩!” 谢微兰朝沈爱立伸手道:“您好,我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的谢微兰!不知您怎么称呼?”边说边不着痕迹地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略微有点奇怪,这女同志好像是有浮肿病,这种病她三四年前见过太多,看一眼就能辨出来了。 想到那一段不太好的经历,谢微兰忽然有点晃神。 沈爱立回握住,“您好,汉城国棉一厂的沈爱立,幸会。” 谢微兰很快回过神来,望着爱立,笑吟吟地道:“我以为你和黎叔叔一样,是青市纺织机械厂的呢?”说着又问黎东生道:“黎叔叔,我看您刚才好像很看好沈同志,是不是巴不得这是你们厂的同志啊?” 黎东生笑道:“对,小沈同志很优秀,爱动脑筋!” 沈爱立没想到黎同志会这么夸她,忙谦虚道:“您过誉了!” 主办方的人来和黎东生打招呼,黎东生对几人道:“你们年轻人聊聊,我先失陪!”临走前,还拍了拍樊铎匀的肩膀,道了一声:“道阻且长啊!”鼓励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昨儿个就见这樊同志围在小沈身边,但是依他看,这也是一位和梅子湘同志一样志在科研的女同志。 谢微兰也听到了,望着樊铎匀笑了一下,又道:“黎叔叔回见。”果然她的感觉没有错,他确实是对这位沈爱立同志有想法,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独独选中的是这位女同志? 毕竟当初在京市棉纺织厂里,对樊铎匀动心思的,可不止她一个,也没见他对谁区别对待过。 她这次参会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倒是愿意花点时间门来找点乐子! 转身对爱立道:“我对黎叔叔他们梳棉机团队慕名已久,可惜我做的是原料工艺这一块,他们压根不会招收我,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沈爱立觉得余钟琪形容得很准确,确实明朗大方。 沈爱立还在奇怪怎么黎同志单单就鼓励樊铎匀一个了?就见余钟琪径直朝她们走过来,笑道:“今天你们来的可比我早,”说完才发现谢微兰也在,忙打招呼“谢同志你好!” 对方微笑着回道:“余同志你好!”说完又和沈爱立道:“没想到你们也认识余同志,我们是一个小组的。” 她这话说完,郭景泰就有些好笑,“这两个是一个单位的,能不认识吗?”说着还不着意地微微“啧”了一声,觉得这女同志的行为委实过于刻意。 矫情!做作! 余钟琪微微抿唇,没好意思笑。 倒是谢微兰侧头看了一眼郭景泰,秀眉微蹙,勉笑道:“郭同志,你觉不觉得应该给女同志稍微留一点面子呢?”尾音带了点女儿家的娇喃。 郭景泰耸耸肩,不置可否。到底是谢家的女儿,也不好太不给人面子。虽然他一对上谢微兰,就觉得哪哪都看不过眼。 谢微兰望着沈爱立道,“介不介意和你们一桌?” “欢迎,欢迎!”沈爱立看了眼樊铎匀和郭景泰,她想这女同志总不会是奔着她来的吧?就是不知道目标是樊铎匀,还是郭景泰了。 但是她话刚说完,郭景泰就横插一脚进来,对谢微兰道:“谢同志,这里五个人呢,一桌怕是坐不下,不如这一顿,你和我凑一桌?” 谢微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门,一个新的念头在脑海里生发出来,笑道:“当然可以!”又对沈爱立道了一句:“那我们回头再聊!” 等人走了,沈爱立这才问樊铎匀:“你也认识这位女同志啊?我看你们好像很熟。” 她眼睛微微一转,樊铎匀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算不上认识,只不过以前在纺织厂调研的时候,见过几回。” “感觉是一位很优秀的女同志,长相好,家世好,业务能力还过硬!”沈爱立这一番实是肺腑之言。 樊铎匀好笑道:“你这是不是在拐着弯子夸自己,这几点,你缺哪一项?” 沈爱立摇头道:“我拐没拐弯,我还真不知道,但是小樊同志刚才是在明着夸我了!”感叹道:“原来我在小樊同志眼里,是这么,她问了郭景泰,说樊铎匀目前还没有对象。没想到今个,樊铎匀同志倒一点不隐晦地夸她。她觉得自己之前偷瞄的行为,也没有那么让人脸红尴尬了。 觉得自己的心理得到了一点平衡的沈爱立,拍拍樊铎匀的胳膊,装模作势地道:“感谢小樊同志对无产人士的爱护和鼓励,虽然你说的和事实有部分差距,我还是深受感动!” 樊铎匀看着她发挥,看她还能诌出什么瞎话来,接话道:“既然小沈同志都说感谢了,那回汉城以后,多写几封感谢信寄过来吧!” 沈爱立也没在意,随口应道,“好的,没问题!”等日后被催信,她坐在桌前苦思冥想的时候,才深悔自己的一时大意。 樊铎匀对她关心梳棉机的事,还有点好奇,问她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梳棉机这一块的?” “实不相瞒,知道要过来开会以后,我在资料室和车间门待了半个月,总想着是个难得的机会,”末了又小声道:“实际上是想早点升职加薪,哈哈!” 樊铎匀一本正经地点头:“那确实是动机不纯!” 沈爱立摇摇头道:“哎呀,怎么办,等我升职加薪,可能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小沈同志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樊同志,且行且珍惜!” 樊铎匀见她因为提案受到好评,而得意洋洋翘起小尾巴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一段时光,大概可以让他撑下去后面两年的日子。 中午的工作餐,是沈爱立爱吃的红烧排骨、冬瓜肉沫,唯一的缺陷是,申城这边的口味偏甜一点,但是还好照顾到其他地方人的饮食习惯,只是放了一点点糖。 沈爱立完成了提案,感觉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胃口都好很多,像一个小鼹鼠一样,全程别人都没看到她的脸。 真实的埋头干饭人! 余钟琪偷偷瞟了好几次樊铎匀的表情,她都替小沈同志焦心。 为了让沈同志的形象不至于太过于崩塌,她试着转移樊铎匀的注意力,问道:“樊同志会议结束以后,也是直接回海南吧?”她知道自己没戏,可把希望都寄托在小沈同志身上了,这么好看又优秀的男同志,她们厂里压根找不到一个! 要是小李同志有樊同志的学历和工作,也不至于苦恋小章同志,却一句追求的话都不敢提! 她正想着,就听樊铎匀道:“是,预计和你们同一天的火车。” 余钟琪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那到时候还麻烦你帮我们提一点行李。” “当然可以,最近要是有哪里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来找我,”望了一眼沈爱立,意有所指的道:“我住在三楼的311。” 余钟琪从善如流:“好嘞,那先谢谢樊同志了!” 就见樊铎匀将自己面前的一份红烧肉推给沈爱立,“这一份没动,我今天没什么胃口,麻烦小沈同志帮忙分担一点。” 余钟琪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小沈同志,见对方感谢以后,就扒拉了半份红烧肉到碗里,微咬了咬唇,轻轻叹气。 转念一想,可能人家樊同志就喜欢这样朴实的女同志呢? 这一幕不仅余钟琪看到,离他们不远处的王元莉也看到了,她还以为沈爱立对魏正是真的情根深种,为他还去秦绵绵那借钱,大加一的利息,就是她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发慌。 没想到,沈爱立不过来申城几天,就和同组的男同志搭上了! 只是不管什么样的对象,对沈爱立来说,都是镜花水月,等到人家知道她是反`动派,怕是跑都跑不及,可不会有人像她一样傻。 王元莉的眼神过于不善,樊铎匀微微一回头,就看见了。他记得这位好像也是和爱立的同事,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小沈同志,不动声色地问余钟琪道:“你们单位这次还有哪些同志过来啊?” “哦,还有和爱立同科的王元莉,和我同科的田力。” 等几人走出餐厅,樊铎匀看着爱立还有点浮肿的脸,提议道:“明天下午四点就散会,你们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的第一百货公司买点副食品?我晚上饿的快,要备一点吃的。” 沈爱立非常意外樊铎匀的这一个提议,“小樊同志也这样啊?我昨天夜里也饿醒了。” 她来这里以后,非常容易饿。或许是因为浮肿病,或者是因为物质匮乏,越知道没有,越想吃。她这次来申城,给小姨带了一点东西,自己就没怎么准备吃的,都准备明天拉余钟琪跑一趟第一百货采购一点。 樊铎匀笑道:“是,我平时吃的比较多,你这次出来,钱票有没有带够,不够的话,我匀一点给你。” 沈爱立摇头道:“小樊同志,你人真好!我目前还行,不至于闹饥荒。”心里都忍不住感叹小樊同志真是细心、体贴,以后在家庭生活中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沈爱立晚上在房间门咬着奶糖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她看樊铎匀的样子,好像和原主关系还挺好,这次见面,人家又热情又周到,像他是东道主一样。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两人几乎没有联系了呢? 余钟琪走过来对爱立道:“你今天看到谢同志的鞋没,看到没?” 沈爱立有点摸不着头脑,“鞋怎么了?” “就是我看中的那一双,深蓝色小羊皮皮鞋啊!” 沈爱立非常能理解余钟琪的心情,提议道:“不然明天我们和樊铎匀他们借一点票,你先买了,等回汉城,我再给他寄回去。”这个年代衣服、鞋子样式和种类都比较单一,遇到一件好看的衣服和鞋子,女同志们都能心心念念的睡不着觉。 “啊,明天吗?我是想着周末去的,我拍电报回家了,看周末之前能不能汇过来。” 沈爱立道:“这周末怕是不行,我准备去拜访下小姨。” 余钟琪好奇道:“你家还有亲戚在申城啊?是你妈妈的亲妹妹吗?” “对,比我妈妈小十来岁,听我妈说,以前可时髦了,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了。”她妈妈原话是,“你小姨比较耽于享受,吃的,喝的,玩的,穿的,她都能搞出花样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你小姨是不是也给你寄过衣服啊?我见你穿过一件短袖衬衫,领子是花瓣式样的,我在友谊商场都没找到。”余钟琪忽然想起来她第一次看到,就跑到商场里去找,压根没有这样的,当时林青楠还和她说,会不会是秦绵绵那买的。 没想到爱立还有个申城的小姨。 沈爱立仔细回想了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衣服,笑道:“那是我刚来厂里穿的吧?你记性真好。”感觉自己对这个年代女孩子们,对于衣服和鞋子的热情,还是低估了。 余钟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以前和你不熟,没好意思问你在哪买的。” 叹了一口气道:“我总是把时间门花在这些不是正业的事儿上,我感觉你这次至少能拿个小组优秀奖。我现在都有点后悔,我应该早点和你走近一点,天天和你一起蹲资料室,提案肯定也好看很多,现在只能勉强维持着不丢人。” 又问爱立道:“你知道元莉的提案是什么吗?” “好像是车间门温湿度管理这一块。”她记得,当时王元莉还试探过她是不是也做这个。 余钟琪琢磨了一下,道“那我们几个中,还是你的提案最出彩!不管怎么样,有一个能拿奖,我们回去面上也好看点。” 沈爱立蹲了半个月的车间门和资料室,就是希望这次参会顺利,回去以后,她的助理工程师在年底就能提上日程了,忍不住笑道:“我也希望,早点和余同志一样成为助理工程师,工资涨到45块,哈哈哈哈” “你肯定没问题的,这只不过是时间门的问题。” 想了想又问道:“你以前和元莉的关系应该很好吧,我见她有好几次,穿的衣服和你的一模一样。” “嗯,是从我这借的,就那件花瓣领子的,她穿得胳膊肘那里破了一个洞,才还我。”沈爱立觉得原主真是太好说话了,那件衣服少说也要十来块钱,王元莉穿破以后,只是和她说了一声,还是原主自己缝好的,但是胳膊肘那里实在容易磨损,多洗几次就没要了。 余钟琪都有些不理解,“你对她还挺好的,她还这么欺负人。”说到这里,还是决定告诉爱立:“她找我借钱的时候,见我不借,让我和你少来往,说你是……”余钟琪怕这个词太敏感,会刺激到爱立,犹疑了下。 “反`动派呗!”沈爱立不以为意。 余钟琪虽然早知道她不会有事,可见她这样没心没肺,急得站了起来,“你可真没感受过革命的暴风骤雨,她能和我说,也会和别人说。” 余钟琪想得比沈爱立长远一点,要是王元莉和别人乱说,传到樊铎匀同志的耳朵里,那不彻底没戏了! 在余钟琪的生活经验里,右`派还有摘帽子的可能,你这打成反`动派和敌`特,别说做对象了,怕是朋友都没几个还敢来往的。 沈爱立想到的倒不是樊铎匀,而是黎东生同志那边。 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这几年本来就很不容易,好不容易度过大`跃`进时期,又遭遇三年`自然`灾害,研究计划一度停摆,如果不是纺织研究院的院长极力周旋,现在或许还不知道是什么景况。 在选合作的技术员时,肯定是慎之又慎。 顿觉嘴里的莲子糖成了苦味,这封举报信,难道还真是躲不开的厄运? 余钟琪见人不急的时候,急得不得了,现在见爱立意识到严重性,又觉得自己过火了,安慰道:“你别怕,要是有一点风声,我给你澄清。她又没有切实的证据,她敢乱说,我就也写一封举报信给厂里!” 正聊着,有人来敲门,沈爱立打开一看,是酒店的服务员,对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过来,“沈同志您好,有位同志刚刚给您送了封信过来。”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是叶骁华,问道:“他人在一楼吗?” “信交给我们就走了。”事实上那位同志骑车骑得汗如雨下,还在大堂休息,说是不想打扰沈同志的午休,让她们说人走了。 沈爱立道了谢,等关了房门,还觉得有点奇怪,不由嘀咕:“真奇怪,来都来了,不见一面就走?” 等打开一看,略过最高指示,就被第一句给逗笑了,“爱立同志,为了证明时间门是海绵,我特地趁着中午跑了一趟,以证明我所言非虚。好吧,这一刻,请你忘记前面的谎话,实际上,我今天有公事经过酒店门口,来不及多停留,故留一封信给你,好让你忆起在此处还有一位朋友!” 最后一句话真是怨念满满了。 吓她一跳,她刚还真以为叶骁华趁着中午休息跑了一趟,申城的航测局离延庆酒店有一段的距离,中午休息时间门紧,等电车可能都来不及,骑着自行车来回怕是也得一个小时。 不过,青年人真是有消耗不完的热情,估计现在他正洋洋得意今天自己的杰作! 刚才还因为王元莉而晦涩的心情,瞬间门都晴朗了起来。 有灰暗的人,也有如此明亮的人,准备为了回报叶骁华的热情,明天在第一百货买好东西后,就坐电车去申城航测局。 樊铎匀压根都不知道,他左防右防,叶骁华同志还能趁着工作日的中午,跑来送信! 和沈爱立、余钟琪在一楼楼梯口分开以后,郭景泰就觉得樊铎匀的表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一进房间门,就见他从桌子上拿起会议手册。 樊铎匀一页页扫过去,终于在温湿度管理小组那里看到了王元莉的名字。 一早察觉不对的郭景泰,靠过来看了一眼,“也是汉城国棉一厂的女同志,”试探着问道:“难不成这位和沈同志有过节?” 那幽暗怨怼的眼神,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樊铎匀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脊背发凉,他不信这位王元莉同志不会做什么泄恨的事。 食指又往后划了几页,看到了田力的名字,指着同一小组的“符远”问道:“这位是不是你同学?” 郭景泰点头:“是,和我关系挺好。”他刚来还找符远喝了一顿酒。 樊铎匀道:“这位田力同志和爱立她们一个单位的,你帮我打听下,爱立和这位王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他一想到那个眼神,就觉得有点不安。 郭景泰却觉得他舍近求远,“问小余同志不是更方便吗?你不会是不想让沈同志知道吧?” 见樊铎匀没有反对的意思,叹道:“为什么我小时候在大院里,就和你玩的好?我俩都是这种闷声吃亏的性子!虽然我没有正经处过对象,也知道你这种行为不讨喜,你关心她,就该让她感受到,不然就是做无用功。” “行,这事我接了,你也别管我怎么打听,找谁打听,我保准给你搞明白就是!”郭景泰说完就要走人。他觉得自己这兄弟没爸没妈的,亲姐姐又远在西北,他不搭把手,这就在眼前的对象,他也未必能抓住。 还不得他多鼓鼓劲! 樊铎匀拦了他一下,“等等,我还想问你,你今天找谢微兰有什么事?” 郭景泰浑不在意地道,“我不是看她像蚊子一样飞来飞去的,打扰你们吗?”就是他没想到,谢微兰确实有点手段,一顿饭的功夫,他竟然觉得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樊铎匀也不点破,先前看到人,可是像避蝎子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劝道:“你不要玩`火!”景泰第一次和他提谢微兰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劲,明显过于激动和急迫,仿佛这并不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樊铎匀先前对成家、婚姻之类并没有规划,很多问题也是他在来申城的火车上,预推他追求爱立的话,可能会有的障碍、阻力,最后认为两个人的生活习惯、知识背景、社交关系和家庭成员、成分等,都有可能对他们的交往产生不可逆的影响。 而他侥幸,在这几方面,和沈爱立并没有不能逾越的鸿沟。比如家庭成员这一块,樊多美同志在他中学时期,就特别喜欢爱立。 此时对郭景泰,意有所指地道:“你上头虽然有个哥哥,但是父母还是看得比较紧,有些事,未必能随你的愿。” 郭景泰装作无所谓地道:“不然我也不会主动申请到津市,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他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和一位同学交换了单位,谁都没有告诉,一个人跑到了津市纺织机械厂。他是家里的老一,相对于父母眼中事事优秀的老大,他一直是笑话一样的存在,无论他做什么,父母都不会满意。 当妈妈问他,为什么不经过家里的同意就申请去津市,是不是对家里有什么意见的时候,他有一瞬间门发泄的冲动,但是最后还是熄在了喉咙里。 有些事,不必说透,不然会太伤人。 樊铎匀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道:“你也说她的背景比较复杂,你明白的,没有必要。”一旦真有什么,郭家父母不一定会伸出援手,他们还要顾虑大儿子的前程。 郭景泰眼神有点落寞,勉强笑笑:“行,听你的。我先走了,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郭景泰出来就径直去找符远喝酒,没想到在一楼就见符远指着一位女同志,轻声道:“好看吧?我们小组的,汉城国棉一厂的女同志。” 郭景泰笑道:“是不是叫王元莉?” 符远点头,“你也认识啊?” 郭景泰摇头,“算不上认识,”等两人走近,就听王元莉和面前的男同志道:“叶同志,我刚才一时都没认出你来,你是来找我的吗?” 叶骁华还在喘着粗气,他等了爱立两天,已然领悟到沈爱立同志大概又把他往周末安排了,她们一共就在申城待十天,再等到周末,那最多能见三次面,最后一次,还是送她去车站。 这可怎么行!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狂骑了半个小时的车,又多是上坡路,将信交给服务员后,准备休息几分钟就走,没想到刚从沙发上站起来,王元莉就走了过来。 叶骁华有些不耐,又顾忌着爱立在楼上,不想闹出大动静来,搞得不好看,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位女同志,你和我之间门真是误会,我有对象,我不需要相亲,真是对不住!” 王元莉瞬时有点难堪,她刚在一楼楼梯那看到叶骁华坐在大厅里,还以为自己惦记着大加一的利息,而晃了眼。仔细一看,没想到真是他。心里窃喜不已,只要和叶骁华处成对象,秦绵绵那里的一点钱,完全不用心疼了。 她虽然看不上秦绵绵为了钱,嫁给一个资本家的儿子,但是看人家现在在牌桌上一输就是几十几百,不用苦劳劳地上班,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她愈发意识到,趁着现在年轻美貌,最要紧的事,还是搞个有钱的对象! 叶骁华来这里,除了找她,还能找谁?这一瞬间门的王元莉是极为自信的,这种自信来自于她对自己容貌、工作的认可。 听到他有对象,脑子里好像什么炸了一样,他有对象,家里给他相什么亲?她要是知道他有对象,肯定不会在秦绵绵那赊账买衣服买鞋! 难堪过后,就是愤怒,冷冷地看着叶骁华道:“叶同志,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是我安排的你相亲吗?我也是受害者,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和我说话?等回了汉城,我倒要回去问问叶同志死去的妈,怎么还有脸给儿子介绍相亲对象?”她也是上次见了叶骁华才弄明白,他妈原来早死了,现在这个是后妈。 她之前还觉得奇怪,怎么他妈妈保养得那么年轻,讥嗤道:“你不过是婚姻都没法自己做主的软脚虾!你当我真看得上你,要不是你后妈一见面就送我一件裙子,摆足了大冤种的款,你当我看得上你?”越说越刻薄,“她给你生了一个不相干的弟弟,怕是容不下你,想找个大冤种接手,把你一脚踢出门吧!” 最近工作的不顺、举报的波折,还有欠着大加一利息的焦心,让王元莉在这一刻彻底没控制住脾气而爆发。 叶骁华望着王元莉的眼神,顿时阴鸷起来,气极反笑道:“你t的,相亲前,是不是只盯着钱看,忘了打听老子是什么人?”虽然他烦徐学凤烦的要死,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算是个好人,王小骢那崽子,也算是个可爱的小胖子,听人这样骂她,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王元莉吓得瞳孔一缩! 服务员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问道:“同志,这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需要我们帮忙吗?” 想到爱立还在楼上,叶骁华的气瞬间门消了大半,冷哼了一声:“算你今天运气好,老子不想和你算账,不过,要是最听到你嘴巴不干不净的,我也不介意去你家,问候问候你爸你妈!” 叶骁华望了眼手表,还有四十分钟,就到下午的上班时间门了,他今天没舍得请假,想着哪天爱立有空去找他玩,再请半天假。 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傻叉,咒骂了一声:“妈的,晦气!”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店,骑上自行车一蹬脚就跑得老远,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一样。 越想越气,觉得是时候写一封信,让他老子也气一气,免得有事没事,给他招惹这么些傻叉玩意儿! 王元莉见人走了,刚才一瞬间门的恐惧才渐渐消退,她一时义愤填膺,觉得自己被人当猴耍,忘记王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了。 叶骁华爆粗口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本来还可以倒打一耙,在王家敲上一笔,填了秦绵绵这个窟窿,这下彻底没戏了。 这是她遇到的最好的相亲对象了,想到爸妈听到一姨介绍的时候,眼里的喜悦和光彩,就连小弟都闹着,要姐夫买糖,王元莉顿时又责怪一姨没有替她打听清楚,就把她往王家跟前引。 郭景泰从王元莉身边经过,恰好看见望着酒店大门出神,嘴巴死死咬住,看着都要出血一样,心里琢磨着刚才那一出爱恨情仇的好戏。 觉得这男同志眼神真好,一眼知道王元莉不是好相与的,他琢磨着能不能当个乐子告诉樊铎匀?又觉得这种没品的事,实在有些掉价,摇摇头,自我否定了。 有这事开头,郭景泰托符远向田力打听的事,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 到晚上,郭景泰已经将收集到的信息传递给了樊铎匀,“两个人以前是室友,前段时间门,也就是来申城之前,说是保卫科的人搜了她们宿舍。沈同志当天中午就搬走了,田力说看到两位男技术员帮忙搬的行李。” 这事很容易就联想到举报,再看两个人现在碰面都不打招呼的样子,估计彼此心里都有数。 “对了,”郭景泰想到一件事,看了一眼樊铎匀才道:“听说以前,王元莉在厂里说,沈爱立有个对象来着,后面好像是成分不好,两个人闹别扭分手了。” 樊铎匀眉眼微垂,淡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听话听音,郭景泰笑道:“这么说,你之前就知道啊?我还担心你知道了,心里会拧巴。”看好戏一样地,啧啧叹了两声,“樊同志果然成长了很多啊!” 樊铎匀淡淡瞥了他一眼。 郭景泰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又接着分析道:“所以说,沈同志是知道自己被举报的事,我看她丝毫没有受这件事影响,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樊铎匀却想得多点,爱立的性格,显然对政治氛围并不敏感,现在到处是抓典型,一旦被举报,不管有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单位里那些人嗅到一点不同寻常,只会争先恐后地往你身上泼脏水,一次举报能够躲开,两次呢?三次呢? 这时候,除非是有新的典型被拉出来,转移大家的视线,不然只要有一道口子,也能够造成墙倒众人推的群体效应!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叶骁华到了单位,就给自家老头子写信,将和王元莉两次见面的不愉快大加渲染了一番,末了还添加一笔:“您老真是好眼光,请了这么一位女同志来耍猴给我看,就是她对您的两位夫人和爱子都口出秽语,不知道这是否是您将她介绍给我的原因?再次感谢您二位的善举!”落款是“您的好儿子骁华”。 写完信,自己看着还乐了,看他们以后还会不会瞎安排。 想到这位女同志,还是沈同志的同事,处理起来还有些棘手,准备下回见面的时候问问爱立,和她关系怎么样。 付长垣见他回来了,凑前来问道,“怎么样?手表送出去了吗?”他中午准备约这位公子哥一起吃饭,人家却说要去送信。 好嘛,来回一个多小时,这四月末的天,衣衫都湿透了。恋爱过的男同志毕竟有经验,一眼就知道是那位手表姑娘来了。 叶骁华一手推开他,“走开走开,别挡着我的风。” 靠在椅子上,得意洋洋地道:“还早呢,现在吓到人家可不好,我估摸着,到年底准能把这事落实!”刚好回家把他们家老头子吓一跳! 他虽然是头一回追求女同志,但是经验可丰富的很,想当初读大学的时候,也给好几个兄弟出谋划策过。 知道这追求女同志,第一步是不能打草惊蛇,得温水煮青蛙。把人先稳住了再说。 付长垣有些好笑道:“不管怎么说,有事没事,往人家跟前凑,是准没错的,你最近手头的活,要是忙不完,我可以给你分担点。” 叶骁华摆手,“那倒用不着,份内的事还是要自己做的。” 付长垣半真半假地道:“谁能想到,我们平时看着不务正业的叶公子,对工作还是勤勤恳恳的。”他和叶骁华一起进入汉城航测局,一开始以为叶骁华不过是来混日子,没想到认真、勤奋劲儿,比他这小市民家庭出身的都不遑多让。 他才觉得,革命家庭的家风确实是好,教出来的孩子脾性虽然乖张,秉性却是没得说。 忽听叶骁华道:“你不是也想买一块申城手表吗?我听说我们试制小组最近来了几张手表票,估计是奖励给先进工作者,你到时候拿工业票和人换换,工业票要是不够,我可以给你凑点!”叶骁华自己动脑筋想处对象以后,才理解付长垣攒钱攒票给对象买手表的执念。 付长垣心里大喜,他攒了好久的工业票想换一张手表票来着,“哥们,你可比之前有人情味多了啊!果然,人就是要找对象,不然哪能知道俗世男女的人间疾苦。” 叶骁华却有感而发道:“也得是优秀的对象才行,自己也想变得更优秀一点。”比如,沈爱立同志的正直、质朴和真诚,让他连送一块手表都怕被退回来,和女同志吃饭还打包剩菜,他还有了攒工资的念头,预备可以多请沈爱立同志吃大餐。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不仅新鲜,而且好像还有点让人上瘾。 沈爱立因为余钟琪的提醒,一晚上都没睡好,认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年代民众情绪的狂热,还是缺乏直观的感知能力。 早上起来顶着一对熊猫眼,在餐厅遇见,郭景泰还奇怪道:“你们昨晚做贼去了啊?怎么像一夜没睡觉一样。” 沈爱立嘀咕道:“是提防做贼的。” 郭景泰摇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还能整日防着贼不成?” 樊铎匀道:“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一声。”他猜测爱立可能后知后觉地发现,被举报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一时不知道是欣慰她的进步,还是担忧她脑瓜子瞎乱转,自己吓唬自己。 沈爱立话到嘴边,犹疑了一下,也就是这瞬间的犹疑,让她醍醐灌顶。她没有不能昭人的心思,她清清白白做人,没道理因为别人的阴暗心理,而活在阴影之中。她要是恐惧、害怕,那才是真的中了王元莉的圈套。 想清楚以后,望着樊铎匀和郭景泰道:“是我一时想左了,差点着了人家的道。先前在厂里被人举报了,说我是反`动派,我没有做的事,我也不怕被查,昨天担心有人乱说,影响我的名誉。”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我真因为这份举报,而变得杯弓蛇影,那真是太荒谬了。” 虽然举报事件本身,就彰显着荒诞。 她的坦诚与勇敢,不仅让樊铎匀深深欣赏,就是局外人郭景泰,也觉得沈同志真是一个内心纯洁、明朗的姑娘,没有经历过灰暗的侵蚀,他忽然明白樊铎匀为什么会惦记这样一个姑娘。 转头去看发小,就见他看着沈同志的眼睛,好像都在发亮。不由自嘲,只有向往光明的人,才会被光明所吸引,而向往黑暗的人,找到的只有黑暗。 就听樊铎匀轻声问道:“查到什么东西了吗?” 沈爱立“嘿嘿”笑了一声,才道:“一个抄最高指示的笔记本,两封信,一封是你寄来的,一封是我嫂子的亲戚请我帮忙找一本拖拉机修理类的书。”至今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这个日记本的事,做得妙极了! 郭景泰听后,看着樊铎匀,却问爱立道:“那樊铎匀信里写的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出格的话?” 沈爱立摇头:“没有,就是日常问候一两句,什么都没有提。” 郭景泰“哦”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发小,一封信里多写几句话能怎么了呢? 郭景泰微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昨天铎匀在餐厅就注意到了那位王同志,觉得看你的眼神不对劲,还让我私下问问怎么回事,早知道你们不避讳这件事,我就正大光明来问你们了,省得还费这一番周折。” 一段话说出来,余钟琪立马眼睛都亮了,激动地看看樊铎匀,又看看爱立,原来樊同志私下这么关心爱立的情况啊,枉她还担心人家会听信王元莉的话。她想想都觉得眩晕,她之前只是瞎牵线,压根没想到这两人真有可能。 沈爱立都很意外,“小樊同志,你人也太好了,我现在都后悔,中学时候应该多帮帮你,多关心关心,比如每天送你回家、结一个学习帮帮对之类的。” 樊铎匀本来面上还维持得住,见她越扯越远,心里竟然也觉得很期待这样的场景,颇认真地点头道:“可能时间太短,你没来的及做这些。”她当时不过在这边待了两周左右,有一天他给她带了奶糖,她客气而疏离地表达了感谢和婉拒。 他当时压根没想到已经不是她了,继续每天往她的书包里塞奶糖。 他观察了很久很久,还有想过是不是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性格发生了转变。他经常跑到她们那条巷子里去晃荡,后来连樊多美都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樊铎匀自以为陈述的是事实,听在沈爱立耳朵里,却觉得樊铎匀是在说阴阳话,毕竟初中可有年时间,高中两个人也是都在汉城读的,时间可一点儿也不短。 挠挠头,笑道:“我也觉得很遗憾。”原主那时候估计一门心思读书考大学,肯定没有心思结什么帮帮对。又对樊铎匀和郭景泰道:“感谢大家的关心,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来之前厂里的意思就差不多明了了,百分之九十是不会出问题的。” 樊铎匀安慰道:“那就好,要是真有人造谣,你也不用担心,她只是觉得你孤身一人无法自证清白,清白不需要自证,我们都是旁证。”事实上,这也就是保卫科没有搜到爱立的日记本,不然很难撇得清干系。并不想多说,让小沈同志后怕。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并不会因为她的政治成分而疏远她,一直担心被误解、被孤立的人,听到这样的承诺,忽然觉得很温暖,沈爱立难得没有再耍嘴皮子,眼尾微红,认认真真地对樊铎匀说了一句:“谢谢!” 毕竟在这个年代,亲生母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因为这类问题而老死不相往来的,并不在少数。 她的情绪转变,樊铎匀看在眼里,低声道:“这句承诺,在我这里,一直都有效。” 郭景泰见气氛凝结了一瞬,忙道:“樊同志、余同志,咱们结不成学习帮帮对,后面天参加申城的棉纺织厂、毛毯厂、织布厂,我看咱们倒可以结成一个小组。” 余钟琪笑道:“那再好不过。”她巴不得给爱立和樊同志,多制造一点机会。等回去,她告诉序瑜,还不把序瑜羡慕死!她知道序瑜和爱立关系最好。 可是亲眼见证了爱立在申城这一段小桃花的,是她余钟琪,哈哈 沈爱立被他们一打乱,情绪也恢复了过来,想起来下午还要去申城航测局,提前和他们打招呼道:“今天下午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了,得去航测局访一位同学。” 樊铎匀当下就猜到是哪位朋友,淡声道:“我今天也没有其他的事,不知道方不方便一起去叨扰下?” “嗯?”沈爱立被他这突来的想法给搞愣住了,她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又搞不清楚怪异感来自哪里,凭着直觉拒绝道:“这不是很好吧?”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叶骁华以为这封“海绵信”,会把某人召唤过来。 没想到,召唤出来的除了惊喜,还有惊吓!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从百货公司出来,沈爱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边等电车,一边看后面的樊铎匀、余钟琪和郭景泰,试探着问道:“你们真的不回酒店啊?” 樊铎匀淡声道:“我们在申城也没有朋友,刚好和小沈同志一起去凑个热闹。” 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樊铎匀眉眼微低,望着她道:“难道小沈同志想和人家独处,觉得我们碍着事儿?” 沈爱立忙摆手,“没有,没有,”情急之下,她又开始胡诌,“就是我这位朋友,人特别大方热情,看我们这么多人去,怕给他造成负担。” 其实沈爱立也不算胡诌,在她心里,叶骁华确实出手大方,待朋友周到又热情,她私心里觉得,她们这一行人过去,叶骁华肯定要请大家吃饭,前几天那餐饭花了五块钱,今天人更多一点。 樊铎匀见她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好笑道:“小沈同志放心,我们会自掏餐费。” “我不是嫌弃大家吃饭,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爱立真是要自闭了,再一次感受到无产人士的辛酸,觉得还是得出次血,不然实在太为难人了,笑道:“这次大家都不许和我抢,吝啬的沈同志决意要请客,请诸位给我这个机会。”心里却暗暗嘀咕,这回可真是为了脸面光光,而口袋空空了。 但是无论是叶骁华,还是樊铎匀请客,她都觉得是她给人家带来了麻烦! 余钟琪知道她手头也拮据,但是被樊铎匀这么拱着凑热闹,也觉得挺好玩,安慰爱立道:“不用,我们自己来,我就是想跟着去凑凑热闹。”这话说完,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厚道,但是她莫名觉得有乐子可以看,还真不舍得走。 钱票的事,后面再补给爱立就是。 叶骁华被门卫通知,有人来找的时候,眼睛一亮,忙问道:“是不是一位叫沈爱立的女同志?” 门卫道:“是,就是……”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叶同志就“蹭”地一下子跑了出去。不由笑了起来,“嗨,这次叶同志积极的很啊!”他还以为和上次那位一样的待遇呢,都想着给人家多说几句,比如,还有其他三位同志一起来的。 叶骁华还不忘就用手扒拉了两下头发,等快到门口,就看见爱立站在铁门外,忙挥手。 沈爱立远远也看到他过来,朝他挥手。 “爱立同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试验时间是不是海绵了!”说着,笑容都快咧到了耳朵根。 沈爱立笑道:“本来准备周末来的,但是今天下午四点就散会,就提前过来了。” 叶骁华一开始以为旁边这几人,是等别人的,这会儿见其中两个都乐呵呵地看着他,另一个也点头致意,只不过第一眼,叶骁华就觉得这位男同志看他的眼神不甚友善,面上还是和气地问爱立,“是你的同事们吗?” 爱立忙介绍道:“这位是余钟琪,和我一个单位的。”又朝着两位男同志道:“津市纺织机械厂的郭景泰和华南工业研究所的樊铎匀。” 说完,有点抱歉地看着叶骁华道:“他们在申城没有朋友,我就邀请他们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樊铎匀听到她说“邀请”,心里好笑,关键时候,她倒还记得给他描补。 叶骁华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微微闪了下眼,就明白其中的关窍,安抚道:“真是太好了,人多更热闹。”他就说刚才为什么觉得那位樊同志,看他的眼神不甚友善的样子,原来将他当对手了。 叶骁华一点也不意外,爱立是这么优秀的女同志,有人和他一样慧眼识珠,是再正常不过的。 华南工业局,那可远着呢,一辈子能不能调回来还是个问题。 樊铎匀对上叶骁华大大方方伸过来的手,有些意外,客气道:“您好,叨扰了!” 叶骁华借机也打量了下这位男同志,看起来比他稳重点,可能也没他爱逗笑,估计也不如他和爱立的合拍,意有所指地道:“欢迎,很高兴见到沈同志的朋友。” 樊铎匀挑眉,压下心里那股烦躁,看来这位同志对自己很有把握。 叶骁华在门卫处登记了信息,就将几人带进了单位,在公共区域稍微参观了下,就托付长垣帮忙招待下,他回宿舍将工服换下,等再出来的时候,是一个穿着军绿色衬衫,军绿色裤子的神采奕奕的小伙。 爱立有些想笑,这位果然是时代的潮儿。 叶骁华见她憋笑的样子,问道:“是不是看起来还挺精神?” 沈爱立笑着点头,“对,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时代的潮儿非你莫属。”说着,还竖了竖大拇指。她感觉她一和叶骁华在一起,就特别容易放飞自我。 刚才带着这么多人来的一点窘迫,瞬时不翼而飞,当叶骁华说请大家吃餐晚饭的时候,沈爱立忙道:“我们来的时候都说好了,今天我请,你不要和我推拉。” 叶骁华没有当面反驳她,只是等几人去附近餐馆的路上,悄悄对爱立道:“你一会付账的时候,钱要是不够,就和服务员说一声,我一会过去付。” 沈爱立道:“你放心,我今天把家底都带来了,不够再找你。” 两个人走在后面,嘀嘀咕咕的,前面的付长垣给几人带路,见樊铎匀的脸色微微有点不好看,老江湖立马就明白怎么回事,叶骁华昨个才说借工业票给他,今天这个忙,他可得好好帮,忙热情地为几人介绍即将要去的餐馆。 “别看这地方七绕八绕的,这家国营饭店的川菜特别正宗,来申城嘛,还是要来江边看看的……” 郭景泰见发小的脸,像是阴沉的能下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幸灾乐祸地道:“这位叶同志,还真有点能耐。” 樊铎匀挥开他的手,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顿了两步,等后面两人跟上,主动和叶骁华搭腔道:“叶同志来申城这边多久了?预计什么时候回汉城?” “刚来不过半个多月,年底应该能回去。”他其实也不确定,项目要是按计划来,年底就能回去,就怕出现什么意外。 听了叶骁华的回答,樊铎匀一下子心平气和了很多,又问道:“不知道您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和沈同志在大学就认识了吗?” “测绘专业,是,一早就认识。”只不过那时候,沈同志的对象是魏正,叶骁华有问必答,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叶骁华又问樊铎匀:“樊同志和沈同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樊铎匀笑道:“中学同学,比叶同志要早一些,不知道叶同志参加的是什么器械的试制?” “对不住,樊同志,这个我们目前是保密的。” 樊铎匀理解地点点头,“抱歉。”这位男同志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有魄力。 余钟琪一会看看樊铎匀,一会看看叶骁华,觉得他们剩下几个都是明晃晃凑人头来的,她上次只是大概看了一眼叶同志,今天仔细看,没想到人还挺有风度,又爱说笑话。 觉得沈同志要是能找一个这样的对象,生活估计都能有趣很多,每天睡觉怕都是笑醒的。 等到了饭店,几个人都怕让爱立为难,只点了一份麻辣豆腐、青炒莴苣、宫保鸡丁和夫妻肺片,还是沈爱立看不过眼,又加了一份豆瓣鱼、陈皮牛肉,和一份虾仁羹汤,咬咬牙,还要了一瓶西凤酒。 菜钱是八块钱,酒钱是三块,现在都是先付钱和票再上菜,两个人都不愿意让爱立尴尬,就看着沈爱立同志付钱,但是这个年头粮票都是按人头供应,总不好让爱立接下来不吃饭了。 郭景泰提议每人各凑四两粮票,余钟琪贴心地将自己的小钱包递过去,“爱立,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沈爱立手头还余二十六块钱,饭钱还是够的,笑道:“我可是节省惯了的人,一顿饭钱还是攒够的,放心,放心。”就是回去又要数着日子等发下个月的工资了。 正是下班的时候,外面行人匆匆,偶尔有一两辆自行车穿梭在并不宽敞的马路上,一切都是那么地鲜活。沈爱立有些感触地道:“没想到这次来申城,不仅碰到我的中学同学,还遇到大学同学,真好!我想为我们这次意想不到的相聚,是不是应该碰一杯?” 她不知道这一年原主有没有来过申城,有没有在这里碰到她的同学们,感受到同龄人的热情和友善。 也许也曾在申城和友朋们最后一次汇聚,毕竟1965年她就成为了内部`专政`对象。沈爱立看着面前洋溢着轻松笑容的伙伴们,忽然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一件极妙的事。 沈爱立对于这一晚最后的记忆,是在江边引吭高歌。 一夜好眠,等第二天早上还是余钟琪把她喊醒,对她笑道:“你昨晚可真疯,也就幸好我们人多,招架得住。”不过,余钟琪想想又觉得很过瘾,她还从来没有和人在江边这么疯过,感觉这一趟申城之行,也不算虚来了。 沈爱立的酒量是一杯倒,揉了揉额头道:“我也觉得很痛快。好奇怪,我怎么记得昨晚樊铎匀好像问我叫什么名字?” “啊?是吗?”余钟琪随口道:“可能他以为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吧,昨晚江边风大,我没听见。” 沈爱立笑道:“我还没喝过西凤酒,就想尝一下,以后可不敢了。还好跟着你们出去的,不然丢人丢大了。” 两人刚到一楼餐厅,就觉得今天的氛围好像有点怪怪的,好几桌都在窃窃私语,他们昨天下午就出去了,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钟琪还担心着爱立被举报的事,总觉得每走一步,都有人看他们一样,又不敢和爱立说,怕她害怕,找了一圈,没看到樊铎匀和郭景泰,倒是看见了田力。 和爱立道:“我去打听下,看田力知不知道。”她和田力是一个科室的,算工龄她比田力还要早两年,不是同一届的,竞争也就没那么大,两个人关系还算可以。 田力见她过来,还没等她开口,就低声道:“你知道吗?这次交流大会有人的提案是剽窃得来的,被举报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余钟琪听到是提案问题,心里莫名一松,脸上神色也缓和了一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田力看了她一眼,“听说是你们小组的,”他昨晚听到消息,就想到余钟琪也在原料工艺小组,如果不是看着她在细纱车间调整了好几次原料添加的工序,他怕都会往她身上想。 余钟琪笑道:“不至于吧,我们小组最出彩的提案,也就谢同志的了,他们有必要为了一个水平一般的提案冒这么大风险吗?”她说这话,是自动排除了谢微兰。 田力也有点不能理解,“确实没有必要。”这个提案在他看来,有好的想法,就做个出彩的,没有比较好的,多待待车间,仔细观察、多多实验,怎么也能搞出一份及格的,像余钟琪同志这种工序类的提案。 简单和田力聊了几句,余钟琪就回到座位上,和爱立道:“有人提案剽窃,被实名举报了。吓我一跳,我刚可能真是杯弓蛇影,觉得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好像都怪怪的,哦,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家真是怀疑我。” 见爱立还没反应过来,补充道:“是我们小组的。” 沈爱立觉得有些奇怪,“这事,怎么像传开了啊?”她刚观察了下,大家好像都在低声讨论这事。 “实名举报,直接拿着证据,闹到了主办方办公室里,有人听到了几句。” 余钟琪好笑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个提案有至于吗?还能拿个一等奖不成?” 沈爱立轻轻问道:“那如果能拿个一等奖呢?” 她的语气出奇地平静,余钟琪却听出了弦外之音,看了眼爱立,又环顾了下整个餐厅,确实没有看到那位的身影?如果是能拿一等奖的谢微兰剽窃? 余钟琪的表情也凝重了点,和爱立道:“实话说,如果是那一位,那我就更不能懂了?”自己对上她,感觉都要自卑到尘埃里,再次强调道:“我真是无法想象。” 她这样羡慕的一个人! 沈爱立也是无法想象,只是当她听到剽窃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那天黎东生同志祝贺谢微兰时,后者的紧张和不自然,让人感觉很怪异。 还是和余钟琪道:“主办方既然还没有公示,说明事情还没查清楚,也有可能有别的隐情呢!”同为被举报人,沈爱立想,既然她是被冤枉的,那么谢微兰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如果听到一点风声,就用异样的眼光审视别人,那无意也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余钟琪也明白这个道理,又抬头朝门口看了下,和爱立道:“奇怪,怎么樊同志和郭同志也没有下来啊?”不知道他们清不清楚这次的事。 而此时,酒店西苑外面的一条比较隐蔽的小甬道上,事件的当事人正和郭景泰道:“无论如何,这次你得帮我,不然我肯定说不清。” 郭景泰冷声道:“你要我怎么帮?难道说是我让你做的吗?” 谢微兰略过他后半句话里的嘲讽,平静地道:“我想过了,只要我能解释清楚每一道步骤和其中的原理,他们就不能判断我是抄袭,只能说我和别人重复了一样的工作。”又补充道:“事实上,也确实是重复的工作,只不过中间有些原理我不清楚,所以我找别的研究员一起合作,但他现在是右`派分子,我不可能把他的名字写在上面。” 郭景泰也不想去追究她话里的真实性,淡声道:“我学的是器械,不是化工,也不是生物。” 谢微兰轻轻笑道:“你的同学可以!”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愿意帮她,那只会是郭景泰。她早在京市就发现,他似乎对她格外关注,这次在酒店里多处了两次,他果然就露了点苗头出来。 郭景泰被她笃定的神态,给气笑了,“谢同志,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帮你?” 谢微兰微微抬头,这个姿势使得她柔腻白皙的脖颈,更显修长,晨光洒在旁边的树枝上,漏了一点光斑在她脸上,一双明亮的杏眼平静地望着郭景泰,“你喜欢我,我猜你应该不会想看我在你面前倒霉。” 这无疑是一步激将法,但是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望着郭景泰的眼睛里,又带了几分请求。 她从青市下面送水镇的一个手工坊的学徒,走到京市,这一路,她对好几个男人用过这一招,但是此时对上郭景泰,心里竟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她一开始就出生在京市,就是在谢家长大,没有经历过婴儿因咽不下野草汤而夭折,没有经历过身患痢疾就被医生称为“死病”,而其实救命的良方不过一碗胡辣汤。 那么她现在的心愿,或许只是找一个稍微合意的对象,或许也能像这里许多女同志一样,所忧虑的不过是一点生活或工作上的烦恼。 而她心里藏的雪球太大,她时时刻刻得想着怎么遮掩。 郭景泰一眼就识破她话里的机关,提醒她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就算你度过这一关,以你的行事方式,出事也是迟早的事。”这话无疑是默认了帮她,他确实是吃她这一套,如果她哭着来找他,他或许还会觉得不过如此。 越是高傲,越是摆足了高姿态,他反而觉得新鲜。他心里自嘲,能吸引他的竟然是一颗黑心的。 谢微兰见他松口,忙道:“我已经申请调到人事科了。”她工作以后,迫切想做出一点成绩来,给谢家看看。但她不过是学徒出身,入京以后在专科学校里读了两年,基本的业务常识没有问题,但是像一些创新性的技术提案,就算能够想到,也很难一个人完成、落实,除非和别的研究员合作。 之前一直很顺利,没想到最后一次却出了纰漏。 谢微兰眼眸微闪,对上郭景泰审视的目光,微微笑道:“等回津以后,记得多给我写几封信。我会期待。” 郭景泰冷笑了一声,没有理她,转身去找人了。 直到上午开完会,沈爱立都没有见到樊铎匀,也没人可以打听,倒是散会后,黎东生过来道:“沈同志,我收到青市那边的信,有些事需要回去处理,今天下午就先走了,你的提案等整理好后,麻烦第一时间寄到青市来。” 说着,手写了一个地址给爱立。 沈爱立连忙双手接住,“没想到您回去的这么突然,我还想着多和您请教呢!” 黎东生笑道:“沈同志,你对研究很有热情,也很努力,我想给你一句临别赠语,人生漫漫路,四时之景各不同,当要惜取眼前时。” 沈爱立颇以为然,未来几年时局越来越不好,确实应该更珍惜眼前还能做研究的机会,忙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继续努力的,期待和您下次见面的时候,能有新的成果。” 黎东生笑着摇头,却也不点破:“好,那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等走出西苑,黎东生还有些遗憾,他本来这次是准备把所有的提案听完,然后为研究试制小组再挖掘几位合作者,没想到谢家的女儿突然发生剽窃的事情。 他去问了主办方,对方确实是提供了证据,以他的判断这件事有七八分真,家里和谢家还有些牵扯,谢同志的领导和长辈都不在,怕是会找到他这里来,他再留下怕是会为难,还是得早点脱身。 沈爱立还沉浸在黎同志对她的夸奖中,在西苑门口等余钟琪的时候,碰到了郭景泰和一位生面孔,打了一句招呼,就听郭景泰道:“沈同志,我和符同志还有些事情,就先失陪了。” 沈爱立点头,“好的,好的,再见。” 刚和郭景泰打完招呼,沈爱立回头就见到了王元莉和一位男同志一起出来,两人说说笑笑的,好像气氛还挺融洽。 路过沈爱立跟前,王元莉还停了脚步,笑着和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同事沈爱立同志,”又对爱立道:“这位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的蒋帆同志。” 沈爱立不懂她怎么忽然来这一套,和蒋帆点头道:“蒋同志,您好!”却一点没有搭理王元莉,只是朝两人身后看着。 王元莉鼻子里低哼了一声,对上蒋帆又是一张笑脸,“沈同志可能还有事,我们先去餐厅吧!” 等人走远了,爱立还听到她说:“沈同志脾气比较怪,你不要在意。” 沈爱立听着都觉得心累,她就说,只要不到最后一刻,王元莉都想着把她秤一秤,看能卖几块钱。这回还不定又憋着什么招。 正烦躁着,就见余钟琪和樊铎匀前后脚出来了,沈爱立正奇怪,就听余钟琪道:“樊同志今天被抽调去主持我们小组的会议了。” 樊铎匀问爱立道:“你们小组今天有什么好的提案吗?” 沈爱立点头,“倒有一个关于织布机的,哎,对了,黎同志今天下午就回青市了。” 樊铎匀知道一点原委,“嗯,他是不好再待下去,剽窃的事,主办方正在调查,估计明天就能出结果。”不管结果怎么样,谢微兰这次都不能够再参与任何的评奖活动,而且,主办方应该也会将此次事件整理成文件,寄给京市纺织工业局。 樊铎匀这时候忽然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郭景泰?” “嗯,比你们早出来一会,和一位符同志走了,说是有点事。” 樊铎匀本来还想着,景泰不至于这么不清醒,又想到,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爱立身上,他会不会帮忙? 只是,事情怕是没有景泰想的那么简单,那位举报者确实有证据,谢微兰要是想靠问答几句就渡过这一关,怕是不可能。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郭景泰和符远大概说了下事情的始末,强调谢微兰是和一位右`派分子合作,所以没法公开合作对象。这是谢微兰的说法,她的用意并不是让他相信她的清白,不过是,替他准备好这一套说辞。 同理,符远对这几句话也打了问号,他接过谢微兰的提案,不由皱眉,“这项提案,如果不是在织布车间经过反复试验,压根就做不出来。”望着老同学道:“景泰,你不要被骗了。” 郭景泰从烟盒里掏了一支烟出来,递给符远,一边递火,一边道:“我们都是正儿八百的大学毕业的,你觉得我清不清楚?” 他虽然不是做这一快的,但是看这原理,也觉得谢微兰很难做出来,如果她是沈爱立同志一心钻研在科研上,或许还能靠后天努力补上自己的不足。 她过于长袖善舞了,她的时间,她自己怕是都不知道浪费在了哪些事情上面。 “算是世交,你知道,她是谢振的女儿,你看能不能让这回的事情,稍微没那么难堪?” 符远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可以将原理写出来,信不信就很难说,”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观点:“我的意思是她最好和主办方坦白,包括合作者是一位右`派分子,她毕竟是谢家的女儿,谢老首长为我们华国鞠躬尽瘁,她更不应该让谢家的脸面抹黑。” 在符远看来,这个窟窿压根没办法缝补得看不出痕迹,唯一的办法,就是正视,老老实实做弥补。 又道:“我们俩坦白说,她这种行径,不仅伤害了别人,夺走了别人的机会,其实也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誉。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誉,她会在乎你的这点善意?” 符远的潜台词不过是,她连基本的道德底线都没有,她会对你有心吗?到底怕伤了老同学的脸面,说得委婉了些。 拍了拍郭景泰的肩膀,耐心劝道:“景泰,你不要犯傻,这件事你要是跟着掺和,等你以后想起来,你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说到这里,郭景泰忽然笑道:“老符,我真还差点着了道,实话说,我确实看上了谢同志,我总觉得不好看着人家在自己跟前摔跟头,却不扶一把。但是老符,你刚才的一番话点醒了我,就算我帮了她,她也只会觉得是侥幸,以后也不会有记性。” 符远以为郭景泰说的是谢微兰不会吸取教训,从而积极改正。 而郭景泰却知道以她的秉性,压根改不了,她不狠狠地疼一次,行事根本不知道有顾忌,不可能每次都有人来帮她。 符远就看着郭景泰用烟将提案点燃,然后伸到窗外,看着它烧烬。 谢微兰等了一个上午,原本以为中午郭景泰会把相关的材料给她,一点多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连忙站起来,稍微整理了下裙子,打开门就只看到服务员。 对方递过来一个信封,她以为材料在里面,没想到纸上面只有四个字,“无能为力”。 谢微兰捏着薄薄的一张纸,轻轻地笑了声,果然和她不是一路人,她并没有完全将希望寄托在郭景泰身上,还有申城纺织工业局的领导。 沈爱立之前听樊铎匀说,这件事第二天就会有结果,但是直到周六,主办方都没有出公示。 几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余钟琪还忍不住小声问道:“真是奇怪,这件事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吧?” 樊铎匀看了眼郭景泰,见对方不以为意地继续吃小笼包,意有所指地道:“也许是误会,也或许是有些人试错成本低。”这一回能压这么几天,肯定是直接找了主办方的领导,但是之前都没有封住消息,说明一开始是要彻查的。 在知道对方是谢微兰的情况下,依旧决定要彻查。 那会是什么原因,压了这么几天?自然是谢微兰本人发力了。 樊铎匀这句话说得虽然不客气,但是倒也没有直接道明,一直不出声的郭景泰却毫不在意地戳破了这影影绰绰的气泡,接话道:“家世没有用,她还有美貌。” 沈爱立和余钟琪惊得都抬起了头,望着郭景泰。在她们的印象里,郭同志好像一直都比较绅士,这一回似乎有点偏激。 郭景泰却心中有数,她能对他用这一招,也可以对别人,未必见得,在她眼里,他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出了餐厅,郭景泰就先走了,余钟琪也有点事找田力,剩下沈爱立悄悄问樊铎匀道:“郭同志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啊?感觉人像个刺猬一样。” 樊铎匀道:“有人找他帮忙,他没帮上,又去找别人了。” 沈爱立这时候脑瓜子转得特别快,一下子就知道樊铎匀说的是什么事,和他道:“没想到是他俩个有交情,我一直以为,以为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地,却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樊铎匀轻声问道:“以为是什么?”她露了一点话音,他就猜出来她的意思,倒是奇怪,竟然说了一半不说。 按照爱立大咧、直言直语的性格,难道会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她要是真觉得这句话有问题,那才真见问题了。 沈爱立一时语塞,被樊铎匀看得竟觉得有点不自在,笑道:“哎呦,认输,认输,就是我瞎八卦。” 樊铎匀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该高兴她的依旧直白,还是失望两个人的相处依旧没有什么进步。 沈爱立倒是和他道:“明天上午不和你们一起活动,请客吃饭的事,我也完成了哈,明天我得去小姨家,”望着樊铎匀,十分警惕地道:“而且,拒绝你们一起去凑热闹!坚决拒绝!” 想起上次的事,她都还觉得很对不住人家叶同志。 她总觉得以小姨的性格,万一觉得人多,来了一句“恕不招待”都是有可能的,那可就尴尬了! 樊铎匀也觉得上次的事,自己做得不合适,摸了摸鼻子,有些歉意地道:“上次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下回见到叶同志,一定和他道声歉。”只是当时,看她要把他们都撇下,去见叶同志,心里不得劲,就跟着去了。 他这么煞有其事地道歉,沈爱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挥挥手道:“道歉也不用了,叶同志人大方的很,也不会过这么久还介意。” 沈爱立正说着,就听到樊铎匀问道:“你对叶同志的印象很好?” 爱立心想,那可不,人家都答应代她买瑕疵表,又请她吃大餐不说,还搞什么海绵信,除了序瑜,她可没遇到过情绪价值这么高的朋友。 只是回答樊铎匀的时候,却没有细说,只是言简意赅地道:“我俩比较聊得来,凑在一块简直就是两个活宝,哈哈” 樊铎匀静静听着,末了还附和道:“确实很好,和他做朋友应该比较轻松。”他也觉得叶同志确实很好,对上他明显找上门的挑衅,还是很有风度地接待。 如果爱立,最后没有选择自己,而是选择了叶同志,应该也会过得很好,这个念头不过稍微一冒头,樊铎匀立即觉得自己的脑海似乎都成了一片灰色,可能四季都失了艳丽的色彩。 没有期待的时候,日子尚可以日复一日地过下去,给了他希望以后,似乎已经很难再回到先前的生活状态了。 对爱立道:“你明天下午要是回的早,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的中山公园逛下?”怕她为难,立即又道:“看你的时间,若是有事,就当我没说。” “还不清楚,也许会在我小姨那里多待一会。”她昨天把欠的人情债都还了,明天倒不急着赶回来了,她还想和小姨问问,她妈妈年轻时候的事呢! 两人在二楼楼梯口分别,沈爱立并不知道,樊铎匀在那里一直看着她进了房间。 这种时光漫漫的相处,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周日,爱立起了一个大早,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下,还向余钟琪借了粉饼,稍微涂了下,她印象里小姨一直都很爱美,也喜欢给她寄好看的衣裳,这么多年没见,怕小姨发现原来小爱立长成了一块土疙瘩,怕是要伤心。 想到这里,沈爱立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和拥着被刚坐起来的钟琪道:“我小姨肯定想,这是哪来的土妞?” 余钟琪却有些羡慕,“我也想要一个小姨,可惜我只有舅舅,小时候日常就是关心我成绩好不好,哎,一言难尽。” “等我这次去探探风,要是我小姨好说话,我下回带你一起去。” 余钟琪配合道:“爱立同志,那你这次可要好好表现!争取让小姨邀请你下次再去做客!” 两人嘻嘻哈哈说完,沈爱立按照妈妈给她的地址,带上给小姨的特产,就准备出门,在大堂碰到了郭景泰,见她提着一个行李袋,忙上前帮忙。 又将沈爱立送到车站候车,两人等车的时候,郭景泰忽然问道:“沈同志,你当初得知被同事举报以后,有做什么吗?” 沈爱立数着手指头道:“冷嘲热讽了举报者一顿,然后搬家,最后去了领导办公室讨说法。”沈爱立见郭景泰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猜测和谢同志有关系,没好意思问,转移话题道:“等我们有空了,一起去中山公园逛逛啊,听说那里还挺不错。” 这时候电车来了,郭景泰和她挥手道:“好,没问题。”心里却觉得真好,他都能感受到沈同志热气腾腾的生活状态。 光明的人,带给别人的也是光明,而暗色系的人,只会将人带到人性的低洼处观摩。觉得这一趟,认识沈爱立同志,也是不虚此行,让他发现生活原来还可以是另一种样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沈青黛一早就让丈夫去买点新鲜的水果,自己在家里做鸡蛋饼。半个月前她就收到姐姐的来信,说爱立来申城出差,给她带了点东西,她就估摸着人会周日来。 沈爱立正在里弄门口一家家的比对着门牌,有买菜回来的婶子问道:“同志,你找谁啊?” “婶子,你好,我找沈青黛!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在哪边?” 那婶子听是沈青黛,笑吟吟地道:“我看女同志模样和青黛一样俊,是她侄女儿吧?” 沈爱立正笑着准备回答,旁边的门忽然开了,一位十多岁的女同志从门里面伸头出来张望,标准的鹅蛋脸,圆圆的杏眼,樱桃嘴,眼球还是好看的黑茶色,一笑起来让人感觉像“叭”地一下听到花开的声音。 见到外面的人,沈青黛立马从院子里走出来,看到爱立,立即眼睛一亮,拉着爱立的手道:“小爱立,你都长成这么大了啊!快进来进来!” 沈爱立立即喊了声:“小姨!”她印象里的小姨,还是二十多岁的时候,一张脸蛋水嫩嫩的,还有点瘦削,现在偏圆润一点,身上的白棉衬衫和黑色长裤,显得人更为干练,看起来也和气很多。 一旁的婶子道:“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你沈青黛的侄女,你之前老说你侄女长得多好看,我还不信,没想到和你长得可真像。” 沈爱立忙谢道:“您太夸奖了。” 却见小姨一点都不和人客套,“是吧,是吧”地应和着,好像人家说的就是事实,不仅有些扶额。 沈青黛和韦婶子调笑了几句,就道:“韦大姐,一会有空来家里坐坐啊!可别忘了啊!”说着,还悄悄对韦婶子使了个眼色。 韦婶子立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乐呵呵地道:“好咧,好咧,一会就来。”说着就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匆匆地走了。 沈青黛转身对爱立道:“一早就在候着你了,你这小家伙倒也没偷懒,来得算早。” 沈爱立跟着小姨进来才发现,小姨家还挺宽敞,有个近二十平方的小院子,左边搭了个花架,上面种着花,还有一只鸟笼,里面有一只小鹦鹉,下面整整齐齐地码了煤,用雨布罩着,右边还放了一张白木桌,旁边是把藤椅。 沈青黛把爱立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拉着她手道:“你小姨父一早买水果去了,伊利非要跟着去给他爸搭把手,你说哪用得着他搭手,不添乱都是好的。” 爱立笑道:“我还只在照片里见过小表弟。” 沈青黛带她到客厅里把东西放下,沈爱立大致楼,下面四间房子,有八十平左右,比她家宽敞很多,明面上也没有打眼的东西,布置得十分简洁。 放下东西,沈爱立想起来还有一封信,忙从帆布包里拿出来,“小姨,我这里还有一封妈妈给你的信。” 沈青黛接了过来,让她先去院里坐着,自己进厨房端了一碗小米粥和一碟子鸡蛋饼过来,对爱立道:“先凑合着吃,一会让你小姨父去订几样饭菜送家来,这家的红烧肉和酱牛肉都可好吃了,我早和你妈妈说,等你们过来一定要让你们尝尝,就是好几年都没见着你妈妈了。” 沈爱立说了声“谢谢小姨”,就咬了一口鸡蛋饼,一口下去,感觉真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蛋饼。 仔细看了一眼,见鸡蛋厚厚的一块贴在饼上面,明显是一个鸡蛋的份量了,碟子里可还有两张呢!开玩笑道:“小姨,你也太舍得了吧!” 沈青黛闻言,有些好笑地道:“小爱立好不容易来一趟,难道你小姨连个鸡蛋都能不舍得给你吃吗?”又不着意地看了一眼爱立的脸和手,大姐可能怕她见到爱立的时候太过惊讶,在信里提前将爱立得浮肿病的事说了,不然她刚开门看见爱立,怕是都得红眼。 沈爱立并不知道,前几天沈青黛接到姐姐的信,就开始和人换鸡蛋,攒了十来个,今天一早就用了五个。 沈青黛拆开爱立带来的信,不由越看越皱眉,上一封信里,姐姐倒是一点没提,杨冬青补贴娘家,搞得家里入不敷出,和爱立被举报的事。 前面一件是家事,倒好说,她上一次接到大姐的信,还和爱立小姨父叹气,说想不到她们家的孩子还会得浮肿病,苏瑞庆当时还问是不是大姐家里出了什么事,怕他们担心所以信里没说。 现在看来,不知道大姐是怎么想的,把手里的现钱都紧着儿媳用了。 只是沈青黛觉得,不管大姐是怎么考虑的,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要爱立的工资的。爱立这孩子太实心眼,自己有事肯定都是憋着不和家里说。 后面关于爱立被举报的事,却立即引起了沈青黛的警惕,即使看到姐姐说没被抄出来什么东西。 等看到最后几句,大姐托请她帮忙的事,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简直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青黛收好了信,对爱立道:“政治上的问题可马虎不得,但凡有一点危险的可能性,都要提高警惕。这位举报你的女同志,你也没必要和她闹翻脸,就当不知道,以后远着就是,这种人你要是显出对她的提防,她还以为你在想法子报复,那就成了一块赖皮膏药了,想甩都甩不掉。”爱立的小姨父是做党政工作的,沈青黛听过很多这种恶心人的事。 沈爱立原本是准备和王元莉撕破脸的,但是觉得小姨说的也挺对,笑道:“小姨你跟着小姨父学了不少啊!我妈说你以前只知道吃吃玩玩。”小姨父年轻的时候去过苏国留学,学的就是政治经济学,在那边就入了党,回国以后就在政府部门工作。 沈青黛眉毛微微一挑,笑道:“你妈妈还这样说啊,她年轻的时候,可也没好到哪儿去,信上的地址今儿是申城,明儿是蓉城,38年的时候还参加抗日救疗队去了安城,当时可把你外婆吓死。”沈青黛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沈爱立没想过妈妈还参加过抗日救疗队,颇有些意外,“我一点儿都没听她提过。” 沈青黛点点头,“你妈妈不喜欢提以前的事。”毕竟她年轻的时候,确实遭了很多罪。 对爱立道:“你妈妈也是很不容易,一个女同志独自拉扯着一对小儿女长大,”望着爱立又有些欣慰道:“还好你和你哥哥都很成才,我听你妈妈说,我们爱立志向可远大了,立誓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这话说得爱立都脸红,“哎呀,小姨,你这样说,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沈青黛笑道:“这就不好意思了,脸皮可得练练,不仅业务能力要搞好,人际关系也得多花点时间。” 正说着,门口传来响动,沈青黛忙起身道:“肯定是你小姨父和伊利回来了,”说着,朝门口喊道:“来了,来了!” “还好今天去得早,有刚来的苹果和甜瓜,还买了点香蕉。”苏瑞庆一边将东西递给妻子,一边道。 “妈妈,我姐姐来了吗?”跟着爸爸后面的小伊利,一进来就问道。 沈青黛好笑道:“你来看看,来了没有?” 小伊利张着嘴就“哇”了一声,“我姐姐来了!”边说就朝爱立跑过来,沈爱立立马弯腰将人抱住,“伊利都长这么高了啊!” “姐姐,我可期待你来了,我每年都能看到你的相片,我早就想你来家里了!”小伊利立即展开话痨模式,说着他知道的关于姐姐的情况,“大姨在信里说,你都大学毕业上班了,我想你会不会来我们这儿出差呢!那我就能看到你了,没想到你真来了!” “哎呀,伊利,姐姐的心都被你萌化了,你比姐姐想象得还要可爱。” 连苏瑞庆都觉得好笑,对爱立道:“我本来还和你小姨说,伊利比你还像个女孩子,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不停,你小时候还不怎么爱说话。” 眼睛在姐弟两个身上巡视了一遍,摇头道:“看来是我判断失误,你们姐弟两个倒是一样的肉麻。” 小伊利对着爸爸“哼”了一声,然后鼓起小嘴,对着爱立的脸上就是一“吧唧”,把头埋在爱立怀里道:“我可想姐姐来了!” 爱立现在都觉得后悔,来的第一天应该就来看看小姨的,有些愧疚地对伊利道:“姐姐走之前,还来看你好不好?” 小伊利立即点头,小大人模样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姐弟两个逗了一会鹦鹉,苏瑞庆要去酒楼订菜,小伊利也嚷着和爱立一起去,但沈爱立心里惦记着一点事,哄着小伊利跟着爸爸出门了。 等人都走了,沈青黛端了一套汝窑的茶具过来,和爱立介绍道:“这还是你外公留给我的,对了,你外公还留了好几个金戒指给我,一会你挑两个,这东西现在可不好买到。”爸爸去世的时候,姐姐觉得自己违逆了老人家的意愿,害得他操心大半辈子,除了一方砚台,什么都没有要。 沈爱立拿起来看了看,这一套是豆绿色,确然有“千峰碧波翠色来”之感,不禁感叹道:“古人的工艺真好,连我这个对瓷器一点不懂的,都觉得非常好看。” 沈青黛一边洗茶,一边笑道:“这一套不好带,我这里有个月白花草纹鹅颈瓶,挺小巧的,我仔细包装好,你带火车上应该没问题。” 沈爱立忙摆手,“不用,不用,小姨,放我那里糟践了,你看我像摆弄这些东西的人吗?” 沈青黛也没有再说,她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倒不是不舍得给爱立,就是杨冬青给她的印象不好,东西要是在姐姐家里不见了,那可真是要心疼死她。 给爱立倒了一杯茶,笑道:“等你以后结婚,有了小家庭,你自己来小姨这里挑,都是你外公收藏的东西,在你还是在我手里,都是一样。只要你好好爱惜就成。” 沈青黛说得诚恳,沈爱立眼下也没有再拒绝她的好意,虽然她并没有这个打算。 沈爱立喝了一口茶,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小姨,你能和我说一点我妈妈年轻时候的事吗?” 沈青黛瞬间就明了她的想法,一双杏眸望着爱立,轻声道:“你是不是想问问你爸爸的事情?”又道:“我早就猜到,你迟早有一天会来问我,但是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你出生的时候,我才十几岁,我知道的,也是你外婆和我透露的一点。” 也不等爱立说话,就道:“只知道是华清大学的学生,又在国外念了博士,和你妈妈一起参加的抗日救疗队,后来又一起去了川省那边的蓉城,你在那里出生的。” 沈爱立等着小姨讲下去,没想到小姨却不说了,不由看向了她。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沈青黛望着她摇摇头,有些好气,“你以为是话本子,还有结局啊?”叹了一声道:“没有后来了,你爸爸家是江省那边的望族,你妈妈这边还有你哥哥,人家家里不可能答应,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爸爸就跟着来找的人回去了。” 顿了一会又道:“你妈妈那时候性子很烈,我后来有问过你妈妈,她说此生都不会联系。” 说到这里,沈青黛也有些伤感,那年姐姐刚从护校毕业,家里就给定了婚约的,可那时候正是青年们闹着反抗包办婚姻,主张自由恋爱最激烈的时候,姐姐受到新思潮的影响,留了信就跟着同学跑到汉城去了,后来自己谈恋爱,组织了小家庭,还把人带回来过,爸妈当时也还算满意。 如果事情到这里结束,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 那位姐夫本就是从东北逃难来的,在政府的资助下,在汉城上大学,俊平出生不到两年,姐夫要回东北参加抗日,就再也没了消息。 “你出生以后,你爸爸家里人曾来过信,说你爸爸回家后即娶了亲,可以接纳你妈妈做如夫人。你妈妈把信撕了,没理会。”当时妈妈还担心姐姐抚养两个小娃不容易,私下和爸爸商量稍微帮顾一点。 沈爱立知道,如夫人的意思就是妾室,“那他们家应该不知道我的存在吧?” 沈青黛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想了一下又道:“应该是不知道吧,那封信过后,你妈妈怕那边派人来抢你,加之当时工作也忙,怕照顾不好你,就将你送到曾家寄养了几年。” 沈青黛有时候想起姐姐这两段波折的感情,心里都心疼不已,她有时候都会想,如果自己那时候再大点,会不会劝姐姐不要离家?再到38年,如果姐姐没有参加抗日救疗队,也不会遇到爱立的爸爸,后面也不会受那种屈辱。 事实上,依她看,她姐姐在这一段感情中,就是被欺骗、被玩`弄了,但是怕刺激到爱立,她并没有挑明。 想到这里,压下心里的不快,试探着问爱立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爸爸是谁?” 沈爱立摇头,轻声道:“没有必要。”既然他和妈妈彻底断了来往,也没有参与原主的成长,实际上,对她来说,也只是和茫茫人海中的每一个陌生人一样。 更何况,原主都已经不在这个时空了,这个爸爸就算再冒出来,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听到爱立的回答,沈青黛微微松了口气,她还真知道爱立爸爸在哪里,也知道他的名字,毕竟那时候的博士,回国以后,很难寂寂无名。 但是她想,姐姐该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这一段聊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沈青黛又给爱立倒了一杯茶,没有打扰她。 沈爱立望着对面的鸟笼发呆,不知道原书中,原主去世以后,她的爸爸知不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儿?按小姨的说法,这位博士现在可能也身居要职,如果他庇护一点,原主还会不会因为一封举报信而走到跳楼的地步?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在原来的世界中,这个未出生就被父亲放弃的女儿,在她父亲完全不知道的角落里,悄悄地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一片静默中,忽然门口传来了韦婶子的声音:“青黛在不在家啊?” 沈青黛忙应着,“哎,来了。”说着,边将茶具收在托盘里,边低声和爱立道:“放到最右边,我的卧室里,高脚柜上面有块格子布,盖一下。” 等爱立进去了,才转身去开门,笑道:“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呢,你就来了。”又朝韦婶子的身后看了一眼,见到眉清目秀的陈纪延,笑道:“纪延今天也在家啊,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后者打招呼道:“打扰沈大姐了。” 等沈爱立从内屋里出来,就发现院子里除了韦婶子,还站了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同志,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姨招呼她道:“爱立,快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韦婶子的儿子,陈纪延,华国人民大学的高材生,今年刚毕业,现在在民政部门上班。” 沈爱立走过去,客气地打招呼道:“陈同志好!”沈爱立只当人是来串门的,也没在意。 陈纪延也轻轻点头:“沈同志好!” 沈青黛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烧点水,”又和韦婶子道:“韦大姐,你来帮忙看下,我这次买的煤球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老是点不着呢?” 等两人走开,陈纪延先开口道:“经常听沈大姐提起你,你之前在汉城大学读的书吗?” “哦,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望了眼厨房的位置,她怎么觉得这场景,好像是相亲啊? 陈纪延微微笑道:“沈大姐是不是没提前和你说?” 沈爱立有些奇怪,问道:“啊?说什么?” 陈纪延轻轻扶了下眼镜,温和地笑道:“沈大姐前几天和我妈妈说你来这边出差,我妈妈就想着托她给我俩介绍一下。”说着,又对爱立道:“如果你觉得唐突,我表示歉意。” 沈爱立脑子都是嗡嗡的,她小姨真是神,她前脚刚到,后脚连相亲对象都给她定好了! 对面前的陈同志客气地道:“也没有,就是我进这门,可能还不到两个小时,”沈爱立用手比了个二,叹道:“我更惊叹我小姨的速度。” 陈纪延低头微微一笑,“你比沈大姐描述得要活泼一点,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性格比较沉闷,来之前,我还想着,我俩会不会对坐着冷场。” 沈爱立觉得他描述的场景,还挺有趣,笑道:“我都没发现你性格闷,”看了眼厨房,悄悄道:“不过,我厚脸皮和你说句实话哈,我没有相亲的打算。” 陈纪延并不意外,点点头,“能理解,沈同志就当多交个朋友,不要有心理负担。”自从和苏家搬到一个弄堂里来,他妈妈就特别爱找沈青黛聊天,觉得人家长得美,看着都赏心悦目,这次听说她侄女儿出差过来,就非要他过来和人家见一见。 听到陈同志也不甚在意这件事,沈爱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和陈纪延闲聊道:“陈同志在京市上的大学,不知道读的什么专业啊?” “法律,沈同志是不是第一次来申城?印象怎么样?” “还挺好的,比汉城吃的、玩的地方都多很多,我来了这里,第一次看到自动扶梯。”而且据说这扶梯是民国时期就有的。 后半句听起来有点奇怪,陈纪延也只以为,她是过于兴奋了,笑道:“如果我俩早认识几天,我倒还可以给沈同志当个向导,四处去看看。” 沈爱立笑道:“谢谢陈同志的厚意,不过我们这次行程有点紧张,只有这一天假。” 陈纪延继续礼貌发问:“哦,还没问沈同志这回是来哪个单位出差?” “是来参加纺织工业的技术交流大会。” 一直不以为意的陈纪延忽然抬起头,问道:“是在延庆酒店那边吗?” 厨房里头,韦婶子悄悄探出头来,见两个人聊得还挺热络,笑道:“青黛,这俩看着还不错哎!” 沈青黛一边切水果,一边道:“要是两个都有意愿,后面就通通信,多交流交流。”大姐今天的信里说,希望她帮忙看看这边有没有,但是沈青黛看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觉得家里拖累了爱立,如果爱立在申城这边处到对象,就在这边过自己的生活。 陈纪延不仅是华国人大的高材生,而且家里叔伯都是从事科研的,她真心觉得这样的人家庭环境简单不说,和爱立也有共同话题。 但是无论是沈青黛和韦婶子,都没有想到陈纪延和沈爱立的话题,从对申城的印象,聊到了谢微兰身上。 沈爱立听陈纪延提到他叔叔陈先晖的“浆纱工艺”,用“橡胶代替浆棍用毛进卷绕”这些词汇,心不由都提了起来,等他最后问道:“沈同志听说过这个提案吗?” 沈爱立木然地点点头,所以说,谢微兰的提案实际上是陈先晖的? “只是你叔叔的提案为什么会被别人剽,挪用呢?”事情还没定性前,她也不能说就是剽窃,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在里头。 陈纪延望着沈爱立,默了一会,才苦笑道:“我叔叔八年前因为政`治问题,被开除公职,下放到了青市的一个小镇的农场里,可能在那里和别人谈起过这个项目。”前几天叔叔的好友找到家里来,说在技术交流大会上,看到了叔叔的提案,报告人却是一位女同志。 见沈爱立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露出什么歧视,才接着道:“这个项目,我叔叔考虑得已经比较成熟,他下放之前,将很多东西都存放在我们家里,我们找到了他的试验笔记。” 沈爱立压根没有想到,自己来访小姨,却听到了最近最想知道的八卦!和陈纪延道:“这件事目前好像还在调查中,我们还没有听到相关结果。” 陈纪延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京城的谢家,我大二的时候,谢老首长去世,我还跟着同学们去街上送花圈,不过这件事情,我小叔的朋友在帮忙,我想她应该很难全身而退。” 端着果盘的沈青黛听到这一段,笑着问道:“是谢振首长吗?” “是,沈大姐,我和小沈同志在说谢家的女儿可能剽窃我小叔的研究。”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沈青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谢振的女儿?他家有女儿吗?”她还曾特地关注过,前些年也没听说有女儿啊? 陈纪延摇摇头,“我在京市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过,这次倒是听我叔叔的朋友说起,才知道是谢家的女儿,叫谢微兰。”他大一的时候还关注过谢首长去世这件事,当时的讣告上似乎并没有看见有个叫谢微兰的女儿。 他想着,也许是人家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写上去。 沈青黛听到这个名字,端着果盘的手,微微斜了一下,一块小甜瓜就顺势从果盘里掉了出来,沈青黛望着地上的甜瓜有些心疼地道:“真是,人还没吃,先拜了土地爷。” 爱立忽然觉得自己这诌瞎话的本领,搞不好是隐形基因,小姨刚才那心疼的样子装得可真像。 一个金戒指说给就给,汝窑都舍得送的人,会心疼一块小甜瓜? 等将果盘放在桌子上,沈青黛笑道:“这些事,我们不关注的人,可能确实不知道。”她以为其实关注的人,也未必就能知道。 就是她也想不到,谢家这一辈,会出剽窃这种事,匪夷所思。 韦婶子跟着端了两杯茶过来,沈爱立忙站起来接住,是这个年代比较流行的搪瓷杯,茶叶也是比较便宜的粗茶。沈爱立忽然觉得,在这个年代,小姨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或许也比较辛苦。 不知道姨父每天和小姨这种“两面派”生活在一起,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韦婶子朝着爱立摇摇头,笑道:“不用,不用,你坐着,”等放下了茶,对爱立道:“小沈同志原来就为了这个纺织的技术交流大会来的啊,你是不是也见过那位女同志啊?” 沈爱立点头,“是,远远地见过一次,只听说是谢家的女儿。”沈爱立忽然有点唏嘘,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谢微兰就从被羡慕、赞美的形象,转换为被讨伐和被鄙视者。 望见陈纪延看着茶杯里的茶沫,像是在出神,也就是现在生活条件普遍艰苦,不然沈爱立都会疑惑人家是不是嫌弃这茶不好。 确实是不好,比小姨刚端给她的那杯可差远了。 就听韦婶子叹道:“不知道这女同志怎么想的,”和爱立道:“这事,我也知道一点,我们刚建国的时候,英美对我们进行经济封锁,国家就提出一定要建立自己的橡胶基地,先晖在报纸上看到了,还和我们说,他也准备研究研究橡胶。” 韦婶子越想越气愤:“这项研究他搞了好几年,做了很多次试验,他本身又是学化学材料出身的,我都不懂,听说是京市首长家的女儿,人家辛辛苦苦搞出来的一点东西,那位女同志怎么好意思拿来装点自己的门面?” 沈爱立也不懂,谢微兰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在普通人眼里,她是什么都有了。 他们这边讨论得热烈,沈青黛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了花架那里,从沈爱立的角度看,就见她一手端着搪瓷茶杯,一手拿着一根鸡毛,悠悠闲闲地站在花架前逗着鹦鹉,似乎对她们讨论的这件事并不关心。 白色的棉布衬衫微微扎在黑色长裤里,微微带了一点跟的黑色皮鞋,把腿拉得更为修长,头发扎成了一个低髻,阳光爬出云层,洒在花架上,真是人面和花一样美。 到底还有客人在,沈爱立微微敛了心神,却不意瞧见,陈纪延也盯着花架那边看,心里感叹果然人对美的发现力是一样的。 韦婶子还沉浸在陈先晖的事情里,轻声道:“之前先晖就爱说真话,实话,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连做的研究都成了别人的了。” 陈纪延见妈妈一提起小叔的事,情绪就比较激动,有些歉意地看了看沈爱立,“今天小沈同志来,本该是高高兴兴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我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沈爱立笑道:“怎么会,能认识陈同志,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又道:“你小叔的事,肯定能顺利解决的。” 韦婶子想到陈先晖这件事,心情也差很多,也没了再相看的意思。 恰好苏瑞庆带着伊利回来了,韦婶子和陈纪延也趁机告辞,陈纪延又和爱立道:“很高兴认识小沈同志,希望有机会还能见面。” 韦婶子听到这里,好像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后悔让小叔子的事搅和了儿子相看的事,嗫嚅着嘴,想和沈青黛说点什么描补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垂头丧气地走了。 等关了院门,沈爱立隐约还能听到“这姑娘,妈妈还挺喜欢的,你要是也觉得还行,改天我再和青黛说说……” 沈爱立听到了,沈青黛自然也听到了,努了努嘴,“呐,你都听到了,人家妈妈对你还挺满意。”谢家的事,沈青黛确实不关心,她更关心的是,爱立对小陈同志的印象怎么样? 沈爱立好笑道:“小姨,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前脚进门,你后脚连相亲对象都给我找了一个。” “不然怎么办呢,你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沈青黛说着,转身过去收拾着桌上的搪瓷杯,笑道:“还不是想经常见到我们小爱立,陈家这小子,我也看了好几年了,还行。” 苏瑞庆也道:“是还行,纪延脾气温和,很少和人生气、斗嘴,从小读书成绩也好,还有一副古道热肠,有一回你小姨发烧,我恰好不在家,他送伊利回来见到了,就把伊利安顿在他家,然后再把你小姨送到医院,那时候纪延才十七岁呢!”办的事却妥帖的很,当时他就觉得,纪延再大点肯定有一番作为。 小伊利也凑过来道:“我也喜欢陈哥哥,给我糖吃,还带我打球。” 沈青黛轻轻点了点儿子的额头:“你一边去,你知道我们聊什么吗?你也在这凑热闹。” 小伊利“哼”了一声,“给我姐姐找对象呗,我也早就看中陈哥哥了,姐姐要是嫁过来,每天起床就可以喊姐姐家来吃鸡蛋了!” 大家都被小伊利给逗笑了,苏瑞庆问道:“那鸡蛋只有一个怎么办呢?” “我们一人一半呗!”小伊利挺着胸脯道。 沈爱立把小表弟搂在怀里,“怎么办,姐姐都不想和你分开了,你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小伊利一点都不上当,“姐姐要是住在隔壁,我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姐姐要不也考虑考虑?” 沈爱立捏了把小伊利的脸蛋,“我们伊利可真聪明,姐姐可真喜欢你!就是吧,姐姐现在还想不到找对象的事,姐姐现在只想挣钱钱。”沈爱立对陈纪延一点想法都没有,就是觉得脾气似乎还挺温和的。这么想着,也就如实和小姨说了。 意外的是,听到她说对陈同志没有什么感觉,小姨竟然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只是点点头道:“大概就是没什么缘分,你就当多认识一位朋友好了,别记在心里。” 其实沈青黛是怕把人逼急了,起反向效果。当时家里如果一开始只是让姐姐和贺家的儿子见见,认识一下,而不是一步到位,把婚约都定下来了,姐姐也不一定会离家。 而贺家那位,以她看来,或许是比俊平和爱立的爸爸都要好很多的。人家至今还守着妻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有失踪,也没有什么抛弃。 快十一点的时候,苏瑞庆去酒楼里把菜连盆子一起用食盒提了回来,有六个菜,四个热盘两个冷盘,中午四个人压根吃不完,沈青黛又想留爱立住一晚,第一天再回去。 但是后面三天都是参观申城这边的工厂,一早就得集合出发,沈爱立只能推辞掉,等送爱立出弄堂的时候,沈青黛忽然问她:“爱立,你对那位谢同志印象怎么样?” “一开始还挺羡慕的,觉得她家世好、容貌好,业务能力也很强。” 沈青黛听着有些好笑,“没有人告诉你,你也是个好看又能干的姑娘吗?”说到这里,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摸了摸爱立的头发,“等以后处对象的时候,要挑一个看得见你优点的,我们爱立这么好,可不要乱听人埋汰。” 等爱立上了电车,沈青黛才缓缓往家走,快进弄堂,就看见丈夫站在家门口朝这边看着,沈青黛笑道:“这么一截路,哪用得着你那一对小灯笼照着?” 苏瑞庆笑笑,牵起妻子的手,问道:“今天我听你们怎么提到了谢家?” 沈青黛懒洋洋地道:“是谢家的女儿好巧不巧地剽窃了纪延小叔的一项研究,其实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一项没有发表的研究计划,她从哪里来剽窃?” 又和苏瑞庆道:“谢家的事,和我们也没关系,当个笑话听就是。” 苏瑞庆拍拍她肩膀,“你也别生气,爱立还不知道吧?” 沈青黛点点头:“也不想知道,和她妈妈一个脾气,也是一辈子不用见。” “也成,其实这样也好,那我下回要是去京市开会再碰到,也当做不认识。”苏瑞庆怕妻子生气,没有告诉她,其实那边也早有了一个女儿,比爱立小几岁。 沈爱立这次来小姨家,打听到了想打听的部分,还意外收获了一个八卦,正准备回去和钟琪分享分享,等到酒店里,看时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了,还在想着不知道钟琪睡没睡,就见人急匆匆地往楼梯下跑,沈爱立忙拦住她,“怎么了,钟琪?” “樊铎匀和人打起来了,我,我找人帮忙来着,”说着,朝楼下服务员喊道:“快帮帮忙,一楼打起来了!” 现在值班的都是女服务员,听见这话都面面相觑,沈爱立忙喊门童上去帮忙,跟在后面问钟琪道:“樊铎匀怎么还能跟人打起架来呢?”沈爱立都觉得不可思议,他那么稳重的性格,怎么会和人动手? 钟琪也被吓一跳,“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位蒋同志言语侮辱了谢同志?说她,说她,”左右看了眼,对着沈爱立的耳朵低声道:“一双玉臂千人枕!” 沈爱立嘀咕道:“那该出头的也是郭景泰啊,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要是觉得侮辱了人女同志,他看不过眼去斥责,去理论,她都能理解,为了谢微兰打架?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沈爱立跟着跑到二楼休息区,一下子就闻到一股酒气,不由皱眉,就见脸上还酒意熏熏的蒋帆一脚踢在樊铎匀的左大腿上,沈爱立看着都觉得心口一紧,那一下子肯定疼,却见樊铎匀更快,一个扫腿接着过肩摔,“咚”一声,将蒋帆扔在了地上,坐`在他身上对着人脸锤。 沈爱立忙让门童将他们拉开,自己没敢去拽樊铎匀,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就怕他在气头上,不分青红皂白地也给她一个过肩摔。 那可就亏大了!她现在这个身旁,怕是还经不得这么一下! 等着两人被拉开,旁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郭景泰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挤开前面的人,跑过来问樊铎匀:“你和他计较什么?你脑子有坑吧!” 樊铎匀这时候才看见站在旁边的沈爱立,没理郭景泰,却上前两步到爱立跟前来,问道:“小沈同志,你刚回来的吗?”他都来问了余钟琪三遍,见人天黑了还没回来,都后悔昨天也没问她小姨住哪。 沈爱立点点头,想到这人还能为谢微兰打架,心里觉得怪怪的,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蒋帆被扶起来后,还没有醒酒,用食指指着樊铎匀,身子还在晃,“今儿这事,咱俩没完,樊铎匀你一辈子就待在海南吧,你要是能回来,老子的头割下来给你骑!” 不怕死地继续狂喷:“老子就说,就说,你能拿老子怎么办?你看中的他妈的是个反`动派,一块黑心棉装什么样子,老子和她打招呼,还爱答不理的,妈的,老子给她脸了,什么破烂玩意儿……” 樊铎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准备朝他走过去,眼看又要打起来,沈爱立也顾不得会不会唐突,一把抓住了他胳膊,朝他喊道:“冷静冷静,打什么架啊,疼死了疼死了!” 她这时候模糊觉得,蒋帆可能将她和谢微兰一起骂了,但是钟琪只听到谢微兰这一部分,但是想到樊铎匀有可能为自己打架,沈爱立也觉得怪怪的,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蒋帆还在持续发酒疯,“你们俩傻蛋,一个比一个瞎,还不准老子骂……” 沈爱立望了眼蒋帆,见他嘴角都出血,两个黑眼圈,还能放狠话,应该伤的也不重。这年代要是事情闹大了,可不好收场,顿时微微松了口气,瞪了眼樊铎匀,示意他不准过去。 那边郭景泰不耐烦地推了蒋帆一把,“你脑子被门夹了啊,你有病啊,你乱喷什么粪水!” 以前几人的父母有一个时间段同在一个军区,和郭景泰不同,蒋帆是家中的独子,父亲常年在外出任务,爷奶和母亲过于溺爱,养成了一副自尊自大的样子,在孩子堆里最不讨喜,但很快蒋帆父母就调到别的军区去了。 几人也是大学时候在京市再见到,隔了这么几年,蒋帆在人前倒还知道收敛,外表看着也是斯文有礼,一副好同志的模样,似乎看着没那么讨嫌,但也就是表象,内里还是有恃无恐、乱捣马蜂窝的混球一个。 郭景泰真不知道他今天闹的是哪一出?却不知道这一回恰就是他引起来的! 那天谢微兰和郭景泰一前一后从西苑的小甬道上过来,恰好被蒋帆看见了,他虽然和谢微兰是同一个局的,但是分属不同科,只知道是谢家的女儿,还没特别注意过谢微兰,那天以后,他对谢微兰就多了几分兴趣。 没想到,还摸到了谢微兰和申城纺织工业局领导的破烂事,心里洋洋得意有点看郭景泰的笑话,喝了酒后就和王元莉吐露了几句,也牵扯出郭景泰、樊铎匀的名字,王元莉就顺势告诉了他沈爱立被举报的事,见他乐意听,又把沈爱立杂七杂八的事添油加醋浑说一通。 见到樊铎匀的时候,脸上就带出了一点,樊铎匀稍微试探了两句,蒋帆就嘴比脑子快,说了点混账话。 蒋帆已然气得脑子都突突的,不分青红皂白地朝郭景泰攻击,“老子喷的粪水,都比你瞧上的婊`子香,一双玉臂千人~” 他最后一句没说完,郭景泰就一拳头朝他面门上砸去。 沈爱立捂脸,这下好了,事情想小怕是也难了。 动静闹得太大,谢微兰听到声响,也下楼来看,就见到郭景泰和蒋帆在地上滚来滚去,等被拉开,两个人都搞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郭景泰眼睛血红,像是要宰了蒋帆一样,谢微兰看着都觉得脊背发凉,往后退了两步。 蒋帆嘴巴还是不干不净,“不过是个婊`子,也就你这废物当个宝,人家给爹妈添孙添脸,你净给你们家添笑话!” 这一瞬间,谢微兰就什么都明白了,呆立在那里看着疯狂揍着蒋帆的郭景泰,说不触动是假的,但是谢微兰知道,她的感动也就是这一小会儿。 谁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包括她自己。 郭景泰完全打红了眼,樊铎匀看着都眼皮直跳,上前把人拖开了。谢微兰刚准备上前,却脚步一顿,转身去了自己房间里。 沈爱立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在想,她会不会后悔? 保卫科的人也来了,将樊铎匀、郭景泰和蒋帆都带过去问情况,都是有单位的人,在主办方的地界上打起来,如果主办方写一封信到单位,大家都怕是吃不消。 沈爱立有点担心,樊铎匀对上她的目光,动了动嘴,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到她的一点变化。 沈爱立本来还忧心着,就看见樊铎匀嘴角好像牵了一下,像是在笑,仔细一看,一张脸好像哪里都没动,像没看见她一样。 余钟琪问道:“怎么办啊?会不会被追责啊?” 她一问,沈爱立心又提了一点,冷冷地看着站在远处不敢动的王元莉,她猜都猜的到,肯定又是王元莉在蒋帆跟前挑是非。 想到小姨的告诫,沈爱立忍了气和余钟琪道:“我想去保卫科说明下情况,你要不要一起?” 余钟琪急道:“肯定啊,他们都打起来了,你才来,你哪知道前因后果啊?我肯定得去。” 沈爱立望着余钟琪,心里有点感动。这个年代,作证也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刚才蒋帆的话,明显透露出家里有点势力,她是想余钟琪和她一道去,但是不知道余钟琪愿不愿意,没想到余钟琪一点没推脱。 余钟琪推了她一下,我们快去看看。 几个人问了服务员保卫科的位置,医护人员已经过来给他们处理伤口,蒋帆整个头成了猪头一样,郭景泰一只胳膊脱臼,医护人员还问他:“你是不是抡拳头抡得太用力了?把胳膊都甩脱臼了。” 余钟琪一进来就听到这一句,“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郭景泰都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气氛一下子就没那么紧张,保卫科的科长望着三人道:“同志们呐,你们都是正经的研究员,都是大学出身吧?你们怎么打得起来啊?” 樊铎匀没吱声,蒋帆想说话,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的直咧咧,狠狠地看了一眼樊铎匀,脸上的伤大部分是樊铎匀打的。 沈爱立和余钟琪不过刚进去,申城纺织工业局的领导也来了。 等医护人员处理好伤口,就开始查问这次打架的事,樊铎匀道:“我们几人是自小在部队里长大的,好久没见面,一起切磋切磋,对不住,给领导们添麻烦了。” 这话未免过于敷衍,保卫科的科长都气笑了,“同志们呐,就你们这伤,哪一个怕是都恨不得往人身上戳刀子吧,你说切磋?” 郭景泰脸上也擦破了块皮,还流着一点血丝,听到樊铎匀这话,立即附和道:“对不住领导,让你们担心了,我们应该换个地方的。” 领导们又看向了蒋帆,出人意料的,被揍得最惨的蒋帆,竟然没有否认这个说法,咬口道:“对,我们只是切磋切磋。”虽然他很想给这两人一点颜色看看,但是在部队里,技不如人被揍,要是还打小报告,最让人瞧不起,他要是追究,这事一传回家属院,怕他老子出门都要被人耻笑。 他虽然目中无人得很,却也不能丢这个人。 樊铎匀显然对蒋帆的选择,并不意外。 沈爱立之前还想着,他这么稳重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场合打架,现在看来是他早知道蒋帆就是挨了打,也不敢闹。 他自己有恃无恐,她完全是盲人障目,难得地有点不高兴,拉着余钟琪扭头就走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不高兴,是为了他不说,还是气自己瞎担心。 蒋帆忽然嘟囔了声:“这两位女同志倒还仗义。”他刚才和王元莉一起到二楼,就见樊铎匀在敲门问一位女同志,沈爱立回来没有,他今天喝了点酒,脑子晕晃晃的,竟然跑到樊铎匀跟前说什么笑话! 闹了这么一场,蒋帆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对上樊铎匀的目光,不觉闪躲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又挺直了胸膛。他从小就不喜欢樊铎匀,天天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看着都烦! 倒是郭景泰忍不住又给了他小腿一脚,新伤加旧伤,蒋帆疼得直跳脚。 保卫科科长“嗯哼”了一声,几人立即又老实,申城纺织工业局的领导们也看出来几人有交情,为首的一个道:“几位都是我们国家纺织工业这块拔尖的技术人才,做事之前还是要衡量下影响,这毕竟是严肃重要的场合,”说着朝樊铎匀看过去,“樊同志,你说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樊铎匀马上站起来,道歉道:“真是对不住,没想到惊动了贺局和诸位领导们,是晚辈鲁莽,给贺局的工作添了麻烦。” 贺局长见他举止有度,脑子也清醒过来,他来的路上,保卫科就有同志和他汇报了情况,知道今天这茬事儿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的蒋帆惹出来的,年轻人逞强好胜、争风吃醋是能理解的,而且这几位都是大院子弟。 当事人都不追究,贺局长也不准备给自己找事儿,又再叮嘱了几句注意影响之类的话,也没再说什么。 等保卫科科长将人送出去了,蒋帆忽然给了郭景泰一脚,对方恶狠狠地看过来后,就见他朝领导们的背影,抬了下下巴,鼻子里低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看见没,就最后那一个。”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其实蒋帆自己也搞不明白,谢家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将自己贱卖? 郭景泰一抬胳膊就要揍人,没想到是脱臼的那边,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蒋帆见他打不到自己,胆子又大了点,恶趣味地道:“我虽然嘴巴臭了点,心还是好的,还不是看不得兄弟们被人耍,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有小时候一块待几年的交情不是。” 郭景泰冷声道:“谁和你是兄弟?” 樊铎匀把他脱臼的胳膊捏了一捏,道了一声“忍住”,就听“咔嚓”一声,脱臼的胳膊复位了。 蒋帆听着都脸皮一紧,就见樊铎匀转过身来,阴沉地盯着他看了一眼,淡道:“没有下次。” 蒋帆被看得心口发慌,嘴上仍旧逞强道:“怎么,我这片好心,你们都不要是不是?”上下打量了眼樊铎匀,幸灾乐祸地道:“铎匀,不是哥哥说你,你费这么大心思,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调回京市来,不然,”说到这里,伸头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已然看不到沈爱立她们的身影,意有所指地道:“这女娇娥再好,也不会是你的不是?” 说着,抖了抖自己的外套,故意在樊铎匀肩上撞了下,才走出去。心里却道,樊铎匀的眼光还算不错,这女同志倒是有点心肠,还知道追过来看看,他最近在王元莉身上可没少花钱,他出了事,她倒人影都不见一个,想到这里,蒋帆心里都梗得慌。 郭景泰狠狠地“呸”了一声,“妈`的,就是个小人,臭虫!” 等两个人在保卫科签了字出来,樊铎匀对郭景泰道:“这次,蒋帆插了一脚,谢微兰的事,回头在京里瞒不住,你要是牵扯进去,心里要提前做好准备。” 郭景泰没吱声,一路都没开腔,等快到二楼,樊铎匀就听郭景泰开口道:“和我没有关系,”说着又自嘲道:“我不过是稍微有点兴趣,又不是情根深种,不至于为她做到那地步。” 他本来以为自己看上谢微兰,大概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了,可是忽然觉得,沈同志那样的姑娘也很可爱。 谁不希望,自己有事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伴侣? 樊铎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又没有开口问,毕竟口头的承诺没有什么用。 “你要是真这么想,我表示庆幸。” 郭景泰抬头望着樊铎匀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勾搭着樊铎匀的背道:“走,去你房间抽根烟。”他和一位同事住在一个房间里,平时烟瘾犯了,就跑到樊铎匀那儿去来一根。 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好笑地对樊铎匀道:“之前都是看你的戏,这后面几天倒让你看了我的戏。”又问道:“你海南那边怎么想的,这马上就要各回各家了。” 樊铎匀沉默了一会,道:“海南这边,至少还得两年,我答应了华南工业局的领导。” 郭景泰点点头,“也行,两年也不是很久,小沈同志现在心思还在机器上,等得及。” 这边沈爱立回到房间以后,就和余钟琪道:“明天六点就得集合呢,还是早点洗洗搞睡觉吧!” 余钟琪还有点不放心,“爱立,你说他们认识,为什么还打得那么凶啊?” 这个问题,沈爱立也回答不了,只是道:“也可能是气场不合?” 余钟琪忽然想起来,对爱立道:“今天樊铎匀来找你,问你有没有回来,然后就遇到了蒋帆,两个人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谢微兰,又是反`动派,我现在想起来,这说的不会是你吧?” 沈爱立点头,“王元莉和蒋帆最近走得近,估计又嚼了什么舌根子。”她现在都觉得小姨说得真对,王元莉现在就像一块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一样,时不时碰到,还让人恶心一回。 余钟琪嘟囔道:“这几年一直打击黑分子,怎么不给她也按一个名头呢,这样,她说的话,谁还信啊?” 沈爱立好笑道:“黑分子也得是有证据的,你以为想按就按啊?那还不得乱套了。” 余钟琪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王元莉搞不好真做了什么事也说不准,毕竟这位可不是什么看得见人好的。她现在对王元莉的认知一再突破底线,如果说她不清楚谢微兰剽窃是为什么,却很清楚王元莉就是完全见不得人好,或者说,是见不得人比她好! 第二天樊铎匀就发现,小沈同志好像故意躲着他,明明先前说好他们几个组成个参观小分队的,没想到她拉着余钟琪和青市机械厂的几位同志组队了。 从早上到晚上,他只要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是和人聊天,就是闭目养神,一副莫打扰的模样。 郭景泰都觉得好笑:“我昨天还说,叫你看了两天戏,谁能想到,今天就风水轮流转?” 樊铎匀有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郭景泰立马会意,点点头道:“行,行,我闭嘴还不行吗?”说着,又道:“某人还不许我看个乐子,不过,乐子是你说不给看,我就看不到的吗?哈哈” 一行人上午参观机械厂,在机械厂食堂吃了饭,下午又在毛毯厂逗留了一会,能跟着车回到酒店的时候,也有六点钟了,樊铎匀想着今天的事,不留到明天。 赶在沈爱立要进酒店之前,就将人拦住,向她道歉道:“小沈同志,我是不是应该和你道声歉?” 沈爱立挑眉,嘟囔道:“你道什么歉,你打的又不是我。” 两人正别扭着,身后有人喊道:“爱立!姐姐!” 沈青黛手上还牵着小伊利,望着这一幕,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小侄女,又看了眼后面的男同志。 沈爱立简直惊喜,“小姨,伊利,你们怎么来了?”上前一把将小伊利抱起来,小伊利却小大人样,“姐姐,我可重了,你上班都累坏了,不用抱我。” 沈爱立捏捏小伊利嘟嘟的脸颊,就听小姨道:“你昨天把东西忘我那了,我和伊利给你送过来。” 正聊着,谢微兰也走了过来,好奇地朝沈青黛看了一眼,她远远地就看到一位穿着淡蓝色棉布衬衫和深卡其布长裤的女同志,只不过是站在那里,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惊艳了,光是背影,都像是一副仕女图。 只是这一眼,却让谢微兰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望着沈青黛,嘴唇都在抖,太像了,太像了,和她看过的那张照片不能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是有八分像! 沈青黛也看到了谢微兰,倒是没有什么兴趣地移开了眼睛,朝爱立道:“走,还不带小姨和你表弟上去坐坐?” 沈爱立忙道:“好,好,”转身却发现谢微兰挡了道,又见她看着小姨像见了鬼一样,不由皱眉道:“谢同志,麻烦让一让哈。” 沈青黛迈出去的脚忽然收了回来,和爱立道:“爱立,这位也是你们同事吗?给小姨介绍一下好不好?” 沈爱立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姨,不懂她的意思,刚才还催着上楼,怎么忽然对谢微兰感兴趣了? “小姨,这位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的谢微兰同志,”又对谢微兰道:“谢同志,这是我小姨。”她对谢微兰观感一般,都没有想告诉她小姨名字的想法。 谢微兰努力镇定了下,一边朝沈青黛伸手,一边勉力笑道:“沈同志的小姨真好看,我一个女同志都看呆了,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沈青黛伸出手握住,轻轻笑道:“我还当我长得像谢同志认识的一位故人呢!所以都没打扰谢同志仔细辨认,怎么样,是不是一个人?” 四月末的天,谢微兰忽觉脊背冷得让人发抖,全身血液都像凝固,指尖冰凉。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沈青黛着看谢微兰像是受惊了的模样,又觉得有些无趣,拍拍她的胳膊,温和地笑道:“人有相似是正常的,谢同志不必在意。”她家爱立又不想去趟谢家的那一趟浑水,她也没必要折腾谢微兰,刚才不过是一瞬间的临时起意,想逗逗趣。 本来以为这女同志既然敢跑到谢家,怕是有些胆子,现在看来,比她想得还是差点火候。 她都能看出来,她不信谢镜清不知道! 谢微兰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女同志的年龄似乎比她大十岁左右,不可能是那张照片上,她名义上的“母亲”,不过是一瞬间的松懈,心里就“咯噔”一声,下意识地看向了沈爱立。 是沈爱立的小姨,所以是沈爱立的妈妈?! 她的反应完全被沈青黛看在眼里,笑吟吟地和谢微兰点点头,就侧身和爱立进了酒店,问爱立道:“是不是还有三天才走啊?” 沈爱立点头:“是的,下午的火车。”说着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下,谢微兰还站在门口侧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一样,低声问小姨:“她怎么那么怕你似的?” 沈青黛轻轻牵了下嘴角,低声道:“一会说。”她本来还不确定谢振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位谢同志看到自己那么惊讶,她竟然隐隐约约能猜出来了。 她和姐姐年轻的时候长得有六分像,但是两张照片摆在一起,连她都会恍惚另一张是不是自己的? 旁人怕是更辨认不出了。就是她不明白谢镜清的女儿,怎么成了谢振的女儿? 谢微兰的不对劲,不仅沈青黛发现了,刚才和沈爱立站在一块的樊铎匀也看见了。 他还发现爱立的小姨好像是在故意吓唬谢微兰,她还真的被吓到了一样。 樊铎匀微微垂眼,心里有点东西一闪而过,抬步朝谢微兰走了过去,轻声问道:“谢同志,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帮忙?” 谢微兰惊了一下,对上樊铎匀探询的眼眸,忙镇定道:“谢谢樊同志,我没事,就是觉得沈同志的小姨很像一位故人,一时有点感怀。”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解释了她为什么失态,即使在此时,谢微兰也很快转换过来心态,对上樊铎匀的问候,微微低下头,眼里适时地流露出一点伤感。 樊铎匀不自觉后退两步,略微朝谢微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说完,就转身走了。爱立之前还怀疑他和谢微兰有什么牵扯,还有几天就走了,他可不想让爱立有一丁点的误会,不然怕是她那小脑瓜子又不知道怎么乱转了。 期待中的安慰并没有,谢微兰不由觉得好笑,樊铎匀果然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看着人走了,她心里也略微松口气,刚才不过是故意做做姿态,将樊铎匀吓走。 她现在可没有心思应付他,一想到那是沈爱立的小姨,谢微兰整个人又像掉到冰窟里一样冷,又像被架在火上烤。 她以为那个年代,那个孩子可能早就不在了,或者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没想到不过是离开京市来申城参加一个技术交流大会,就能那么巧,碰到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和那张三叔给她看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在她看来,沈爱立的小姨明显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特别是听到她名字的时候,看着她的表情非常奇怪,想到这里,谢微兰一点心存幻想的念头都不敢有。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她付出这么多所得到的,怕是很快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谢微兰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交叉紧握,心里无比后悔为了争一口气给谢家人看,而来参加这次技术交流大会。 她的好运似乎来到申城以后,就消失殆尽! 沈青黛慢悠悠地牵着小伊利一步步上台阶,看着他上下蹦来蹦去,也没有阻止,她很愿意让儿子多享受一点童年的快乐。 小伊利一进到房间,发现这床特别软,就跑到爱立的床上打滚,沈爱立好笑道:“你可别掉下来了,那真是‘咚’一声,可疼了!” 小伊利吐吐舌头,“我知道了姐姐,我动作小一点。”说着就抱着被子卷卷卷,把自己裹成个球,又钻钻钻,开启爬洞模式。 沈青黛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黑软布袋,递给爱立道:“昨天晚上走的急,戒指都忘了给你拿,就给你送过来了,你打开看看。”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对对戒,就听小姨道:“这是当年你外公外婆给你妈妈准备的嫁妆之一,给你也是一个念想。”后来姐姐带俊平的爸爸回家的时候,妈妈也曾拿出来过,但姐姐没有收。事实上,爸爸妈妈那时候已经完全不怪她了,但是忤逆父亲逃婚这件事,却成了姐姐一辈子的心结。 沈爱立并不知道中间的曲折,见小姨执意让她收下,也没有再推,道了声:“谢谢小姨,”就又问道:“小姨,刚才在楼底下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她想不到小姨和谢微兰能有什么牵扯,难道是姨父那边的亲戚吗? 沈青黛耸耸肩,“实话和你说,这位谢家的千金,极有可能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回答,完全颠覆了沈爱立的认知,“首长家的女儿也能冒充吗?这太匪夷所思了!” 沈青黛解释道:“抗战的时候,确实有很多首长迫于无奈,将小娃娃寄样在农家,想着战争结束后再接回来,但是那时候人口流动很大,有错认的,也有冒认的。但是我很奇怪,她就算冒名也应该冒的是谢镜清的女儿,怎么也不应该是谢振的女儿啊!” 见爱立面露疑惑,才反应过来,又觉得有点好笑:“哦,你不知道谢镜清是谁吧?是谢振的三弟,他有个女儿,年龄应该和谢微兰差不多大。” 沈爱立记得余钟琪提过谢微兰的三叔,但是不知道原来叫谢镜清,她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想着这件事,下意识就接道:“那如果是谢镜清的女儿,他应该知道谢微兰是不是他的女儿啊?他总不会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吧?” 说到这里,沈爱立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怪异,猛然看向沈青黛,心里怦怦直跳,沉默了一瞬,还是问道:“小姨,谢镜清都不知道他女儿长什么样,你怎么知道谢微兰是假冒的啊?而且她见了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你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 沈青黛点点头,望着爱立半晌没说话,忽而觉得这个口很难启,不觉红了眼眶,低头望着地面,轻声笑道:“你说得对,你说她见了我为什么像见了鬼一样?” 其实到这里,沈爱立已然明白,但是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她甚而情感上都不能接受。 她的父亲这样赫赫有名,说是华国公共卫生领域的第一人也不为过,他带出来很多预防医学领域的学生,无形中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现任京市卫生局的局长,但是她连爱立的命都没有救回。 原主的死亡,都不会在他的生命履历上记一笔。 沈青黛就见爱立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吓了一跳,又怕惊到了一边一个人玩着乐呵的小伊利,轻声道:“傻囡囡,不难过,不难过。” 自己也能理解爱立此刻的心情,怎么可能不难过,原来她那么羡慕的姑娘,不过是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在她扣着口粮,一分一厘地省钱还饿成浮肿病的时候,有人用她的身份,成了京市谢家的千金。 沈爱立也怕吓到小伊利,很快抹干了泪,若无其事地给小姨和伊利倒水喝。 沈青黛接过水杯,觉得需要给爱立一点消化的时间,也没再讨论这件事,而是岔开了话题:“你是不是该和小姨说一说,刚才楼下的那位男同志是怎么回事?” 她刚才从旁边看着,爱立明显就是和人在闹别扭的样子。 “我中学同学,可能因为我中学见义勇为帮过他,他对我还挺关照的。”沈爱立避重就轻地道。 她以为小姨会问怎么个关照法,正在心里摸索着语句,却听小姨问道:“那你呢?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显然,爱立的烟雾弹,她一眼就看破了,可不怕爱立蒙她。 一句话把爱立问住了,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实道:“我没有想过,妈妈说,他可能在海南一辈子都很难调回来。” 沈青黛放下水杯,在爱立脑门上谈了一个瓜崩,“你自己是什么想法?你要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再说他能不能调回来,还是说,你已经思考到他能不能调回来这件事情上?”说到这里,沈青黛已然觉得不用再追问下去。 对爱立道:“走之前,带他一起来吃个饭,嗯,你要是觉得不是很合适,就多凑几个人一起过来。” 也不管爱立答不答应,就去床上把已经滚睡迷糊的小伊利抱起来,“宝宝,我们回家了,过几天姐姐就到我们家去。” 沈爱立忙道:“小姨,我送你吧,天都黑了。” “不用,我早上就和你姨父说了,这会儿他都下班了,肯定都等在楼下了。” 等几人下楼,果然见苏瑞庆坐在大堂沙发上看着报纸,见着妻子抱着儿子下来,忙起身,将小伊利接过去,和爱立道:“走之前要来家里玩啊,我们一家可都伸着脖子等着呢!” 爱立忍不住笑道:“好,好,一定,谢谢姨父!” 等走到酒店外面,沈青黛摸了摸爱立的头,“你不要怕,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你要是想认,我们也不会拦你,这件事怎么处理,我相信你妈妈也是会随你自己的意愿。” 沈爱立摇头,“不会,小姨,永远不会,已经没有必要了。”原主已经不在了,她不需要这个爸爸。 沈青黛点点头:“如果你不知道就算了,既然你已经知道,她就不能顶替你的身份,小姨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对你很不公平。”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沈青黛本来想着,谢微兰愿意掺和谢家的事,就去掺和,反正和她们没什么关系。 但是当她看到爱立哭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那是爱立的身份,爱立的东西,她要不要,都是她的。 谁也不能剥夺,谁也不能代替,谁也不能将她从这个位置上挤走! 沈爱立的眼泪,忽然又涌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一想到原主被人顶替,而她自己却倒在了凌晨的宿舍楼下。 就觉得太难受,情感上无法接受。 苏瑞庆看了眼妻子,见她情绪也很低落,只得自己出声道:“这件事,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给那边去一封信就行,如果爱立不愿意相认,就从申城这边寄出去,那边也不会查得到。” 苏瑞庆想了一下,还是道:“信最好还是爱立来写。”毕竟除了她,没有人有立场质疑谢微兰的存在。 沈青黛表示同意,对爱立道:“认不认是一回事,这封信却是要写的,这是你的人生,就算是一个你想出来的提案,你自己觉得过于简单、低级,难道因为你的不屑一顾,就应该成为别人的东西吗?” “好的,小姨、小姨父,我都明白的。”她自己也不能忍受,原主那样孤独的死去,别人却顶替她的身份,成为被人羡慕的谢家千金。 沈青黛对爱立和谢微兰住在一个酒店,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爱立道:“不然,这几天就住我们那吧,早上辛苦点,起早一点。” 不知怎么地,这一瞬间,沈爱立想到了樊铎匀,安慰小姨道:“没事,樊铎匀在这边,也有人搭把手。” 沈青黛见她也没藏着掖着,又有些好笑,捏了捏爱立的脸:“怎么办,我们爱立转眼都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小姨都觉得好遗憾,再见面,我们娇娇软软的爱立都这么大了。”最后嘱咐道:“行吧,走之前把人带过来一起吃个饭。” 看着一家人骑着自行车走远了,沈爱立才有些不舍地转身回酒店。 一转身就看到了樊铎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有些好笑又好气道:“你是不是成心想吓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樊铎匀摸了摸鼻子,像没有看见她略微红肿的眼睛,将手朝她伸过去,缓缓张开,掌心里正躺着两颗奶糖。 沈爱立本来为了谢微兰的事,还有点心情不好,看到这两颗包装熟悉的奶糖,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拿了过来。 指甲划过掌心的微麻感,让樊铎匀思考了一下,是不是应该接着每天投喂几颗奶糖。 问爱立道:“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走走?”这回樊铎匀确实是有事找她。 “其实是关于谢家,我觉得有些事可能应该让你知道。”今天爱立小姨和谢微兰打的机锋,对谢家的事稍微留点心的人,就能够明白,更何况,对于谢微兰的身份,他和郭景泰一直保持怀疑。 沈爱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位老同学,心思这么深,也不过就是见到她小姨和谢微兰说了几句话。 沈爱立脑门都有些突突的,“樊同志,你不是说你和谢微兰只是见过几面吗?那么请问,你又是如何知道谢家的事?”显然,这位也是有事瞒着自己! 樊铎匀一时无法接话,“爱立同志,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只是生活是多维的,在另一个维度,我的父亲曾经是谢首长的部下。” 这个沈爱立倒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从小就在汉城长大。” 樊铎匀淡声道:“我父母是汉城人,我中学的时候跟着妈妈回到汉城读书。我父母过世后,谢首长对我们姐弟的学业和生活都很关心,所以我后来去了京市读大学。” “抱歉,我不知道会……”沈爱立望着樊铎匀,歉意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会让他想到这些。 樊铎匀摇头,“我们是朋友,这些事,我迟早也会和你说,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他说得自然而然,沈爱立却敏锐地觉得这话,让人心口跳得有些快,当做没察觉出他话里的意思,故作镇定地剥了一颗糖,转移话题道:“那谢家,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 樊铎匀邀请她走到两三公里外的公园,沈爱立也觉得在酒店附近谈不合适,就跟上了他的脚步。 “谢首长四年前已经去世,谢微兰是在第二年找过来的,拿着村里的介绍信,找的谢首长的弟弟谢镜清。” 见爱立没有打断的意思,樊铎匀继续道:“一开始京市那边并不知道谢家多了个女儿,去年谢微兰调到了京市纺织工业局,做出了成绩来,大家才渐渐知道她是谢家的女儿。” 沈爱立点头,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说‘多了个女儿’,所以他家还有别的女儿吗?” “谢三叔有个女儿,才刚二十岁,在读大学。” 沈爱立忽然有些好奇,“她叫什么名字?”对比冒名顶替她的谢微兰,她更想知道谢镜清的女儿,她血缘上的妹妹叫什么名字,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谢芷兰。” “还蛮好听的,她家女儿名字里都有兰,我妈妈名字里也有个兰。”侧头看着樊铎匀道:“故事有点狗血,会不会有点浪费今天这怡人的晚风?” 樊铎匀微微垂眼,轻声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觉得蛮好。” 脸颊突然像火一样烧起来,沈爱立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这么一句话都承受不住!别扭地把脸侧向了另一边,努力忽略心里的异样感,却仍旧能感觉到心都像一下子被什么抓了一把,酸酸胀胀的。 想着春夏交际的晚风,真是容易让人沉醉,接着道:“行吧,那我就说了,你要是听不下去,也可以捂耳朵。” 望了望天上的星星,有些叹气地道:“哎,想起来都让人叹气,我妈妈年轻的时候跟着抗日救疗队到了安城,一路上认识了我名义上的生父,两个人谈起了恋爱,后来一起在蓉城生活了几年,大概两年多吧,在我妈妈肚子还不显怀的时候,男方家里听说了这件事,派人找了过来把人带回去了。” 爱立都不知道,原来关于她的出生这么狗血,这个开头要是往好了发展,就是革命家庭的模板,往坏了发展也是道义不同、阶级理念不同而生死决裂,怎么都是贴合时代,增加一点历史的厚重感。 到她父母这里,“纯粹是因为门第观念,可能还有贞洁观念。就是觉得很讽刺,我妈妈当初从家里逃婚出来,原本要反抗的东西,最后还是成了她人生中一段不可跨越的障碍。”说到这里,沈爱立觉得真是命运的钳制,妈妈以为她追求的是自由恋爱,而事实上在那个年代,失去了家庭的庇佑,她将自己暴露在更危险、更可欺的境地。 樊铎匀静静地听她讲完,安慰道:“是那个时代和那代人的局限。” 等爱立情绪缓和下来,才问道:“我记得你的生日是1940年的11月18日,那个时间点谢首长并不在大后方蓉城,而在抗战前线,谢家会参加抗日救疗队的只有谢三叔。” 得出这个结论,樊铎匀也感觉匪夷所思,所以谢微兰冒充的是爱立的身份,而且还是谢三叔的女儿! 沈爱立也不否认,无所谓地道:“我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想法,我妈妈当初决定老死不相往来,这也是我的选择,大概一辈子我和他都是陌生人,”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和樊铎匀说的,“就是对谢微兰冒名顶替这件事,我觉得有点无法接受。” 樊铎匀看着沈爱立,“非常意外,我有想过谢微兰是不是冒名顶替,却完全没有想过她顶替的是你的身份。”没有想过,被谢微兰欺负的女孩会是爱立。 “这一件事你想怎么处理?我可以帮忙。” 沈爱立道:“我小姨和姨父的意思,让我自己写一封信,在申城这边寄过去。我希望我和他的联系,只在这一回。” 沈爱立咬了咬唇,望着樊铎匀道:“你脑子聪明一点,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女儿最后成了谢老首长的女儿?” 樊铎匀早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想给她更多的弥补,谢老首长以前有个女儿,后来夭折了,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在战争年代,老首长先后有过两任革命伴侣,都为国牺牲,如果是他的女儿,不仅是名正言顺地成为谢家的长女,而且能够得到更多的优待。”其实如果爱立真是老首长的女儿,压根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樊铎匀没有告诉爱立实话,他想其实还有一层原因,大概就是顾着谢三婶和谢芷兰的面子。 樊铎匀问爱立:“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沈爱立点头:“还好,就是刚知道的一瞬间有点难以接受,现在退一步想,就是给谢镜清写一封信,添添堵。实不相瞒,我觉得这封信我能好好发挥!”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沈爱立和樊铎匀提起吃饭的事,“我小姨想邀请我们临走之前一起去吃个饭。” 樊铎匀好笑地看着她:“哦?只有我们俩吗?” 沈爱立拍了下脑门,忙道:“我忘记了,还有钟琪、郭景泰,我预备将叶骁华也喊上。”说完,轻轻地吁了口气,真是差点露馅,不过对于叶骁华,她原本也是准备临走之前和他告别的。 沈爱立都能想到她要是不和叶骁华好好告别,他信里还不知道怎么写。肯定都是“小沈同志你怎么这样,”“我对你的不告而别非常有意见,”“你要怎么弥补我的创伤”之类。 一想到这场景,沈爱立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真是没想到,我来申城出差,不仅遇到了老同学,还和叶骁华真正交上了朋友,他人可真好玩。”虽然自己奇葩的身世和谢微兰都让她震惊,但是这趟旅程也有很多好的体验。 樊铎匀并不能否定爱立的话,点头道:“是!”连他也不能否认,对于爱立来说,叶骁华确实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这一会儿,樊铎匀发现了自己的吝啬,竟然不愿意多说一个夸奖叶骁华的词。 沈爱立完全不知道樊铎匀的心机,边走边道:“你知道吧,我和他今年第一次见到是在汉城的友谊商场,我正在被柜员阴阳怪气,他跳出来帮衬,我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时代的潮儿,哈哈哈~” 笑完以后,颇有感触地道:“完全没想到最后还能和他发展成朋友。”而且她觉得还是可以完全敞开心扉的那种,忽然都有点期待和叶骁华的见面。 她都迫不及待地和他吐槽最近遇到的这一桩桩破事! 樊铎匀能猜到她为什么会受柜员的奚落,问道:“最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把身体搞成这样?” “啊?”对上叶骁华,沈爱立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她失恋了,对上樊铎匀,她总觉得提魏正的事有点怪怪的,挠了挠头,对自己的这点想隐瞒的心理感觉有点丢人。 樊铎匀见她为难,也没有再追问,“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不趁手的时候,写信告诉我。” 沈爱立点头,用脚在地上一点点地划着圈圈,正在想着要不然现在坦白魏正的事,就听樊铎匀问道:“对于那位王同志,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对这件事,樊铎匀心里已经有了对策,但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怕贸然提出来让爱立觉得唐突。 听到他提王元莉,沈爱立皱眉道:“我已经将事情整理成材料,交给了主办方,说她和蒋帆在大会召开期间,当众散布谣言,毁坏他人声誉。这两天应该会有处理结果。”本来沈爱立还想着回汉城以后再解决王元莉的事,但是她竟然敢在这里散播谣言,也就是当时蒋帆没有点名道姓,不然她怕是冲上去都要给他一脚! 樊铎匀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她已经采取了行动,和她道:“你和她之间完全不可能息事宁人,还是要尽快处理,蒋帆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以华南工业局的名义致信京市纺织工业局……”还没说完就见爱立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爱立幽幽地道:“你昨天的伤还疼不疼?你是不是勉强陪着我走了这么久?”她昨天看到的,蒋帆那一脚可踢得不轻,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好面子,一直在硬撑着。 樊铎匀牵了下嘴角,很快将笑意压下去,到底是不忍心让她担心,“没有勉强,我们小时候在部队里摔打惯了的,不碍事。” 一句“没有勉强”,让向来有点直肠子的沈爱立,瞬间也忽然懂得了他的意思。 一种微妙的气氛随着晚风的轻轻吹荡而蔓延开来,沈爱立抬头看了看星星,真好,在这里还能享受到这样宁静的晚上,静的她好像都能听见自己一声越过一声的心跳,不由嘀咕:“真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嗯?你说什么?” 沈爱立随口道:“我在感受我的心跳……”说完就忽然反应过来,“哦,我在背诗,杜牧的《琵琶行》,我小时候最喜欢,经常背来着。” 樊铎匀发现她一发慌或者想掩饰什么,就会诌瞎话,也不戳破,只是纠正道:“这首诗是白居易的。” “啊?”沈爱立瞬间像被放了气的气球,蔫巴了。望了眼近在咫尺的酒店大门,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回到酒店。 樊铎匀和她并排走,望着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都觉得手心发痒,想伸手过去揉一揉她的脑袋,正在衡量着是否有可行性,两人刚到酒店门口,就被出现在跟前的谢微兰打断了。 看样子,她就是在这里等沈爱立,或者说,她是看着沈爱立送走小姨的。 谢微兰和樊铎匀微微点头,朝爱立道:“我有点私事,想和沈同志交流一下,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时间?”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来找沈爱立,但是晚上保卫科的人带走王元莉,她问了内部的人才知道,原来沈爱立跑到了主办方那里投诉,说王元莉和蒋帆在大会期间散布谣言,毁坏她的名誉。 如果属实,这两位明天一早就会被遣返回原单位,主办方也会致信向他们单位说明情况。 事情一旦上升到单位,就不会是小事。 情况属不属实,一问就知道,毕竟昨天打架的事,好些人在围观。让她意外的是,她压根不知道沈爱立什么时候去的主办方办公室投诉,她原本以为沈爱立是钻在研究里,其他事情都息事宁人的性格。 她从送水镇上一个手工作坊的小学徒,一步步走进京市谢家,从来都不敢心存侥幸,一点风险的苗头都要提前按压下去。 所以,她准备找沈爱立沟通。 她想过沈爱立的小姨明显是知道谢家的事,而她们却并没有将这个孩子送回去,定然是有什么隐情,并不想和谢家那边相认。 只要沈爱立不想和谢家相认,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沈爱立微微想了一下,就道:“对于谢同志和我的谈话,我也非常期待。”转头和樊铎匀道:“明天见!” 樊铎匀明白她的意思,却对谢微兰并不放心,看了眼手表,对爱立道:“我在外面等你们吧,我还有点事没和你说明白。” 谢微兰挑眉,果然男同志的不开窍是分人的。 沈爱立无可无不可,跟着谢微兰一起到西苑,随意挑了一间会议室,樊铎匀搬了把椅子坐在外面。 值夜班的人见是谢微兰过来,立即倒了两杯热茶进来,并周到地给她们关上了门。 谢微兰望着门缓缓关上,似自言自语地道:“没有到谢家之前,我对这一切都不敢想象。”她原本所求的不过是一碗饱饭,却一步步越走越远。 谢微兰侧过来看着爱立的眼睛道:“我想也许你还不知道?谢家的女儿或许是……” “不,我知道,”沈爱立打断了她,她知道谢微兰的话术,不过是想坦白从宽,让人觉得她是真诚的,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迫不得已。如果她觉得自己会可怜她,那她真是打错了算盘。 谢微兰没想到沈爱立这么敏锐,也不反驳,温和地笑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我第一次见你,就很羡慕你,黎东生很少这么欣赏一位后辈。” 沈爱立垂目,“我也很羡慕你八面玲珑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两人现在会以这样的方式坐在这里。 谢微兰眉毛微微一挑,有些讶然,“我从小是个孤儿,跟着一个婆婆长大,婆婆以前在申城、蓉城等地方做了很多年的保姆。”谢微兰忽然微微低了头,过了一会偏了脸过去,抬手将眼角的眼泪轻轻抹掉,和爱立道:“婆婆对我很好,后来饿死了。” 又接着笑道:“她和我说在蓉城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主家人很好,她原本是准备在这家多做几年的,但是没想到男方父母不同意他们的事。后来男方派人来将人带走了,而走的时候,女主人已经有了身孕,七个月后就产下了一个小女婴,因为比较瘦弱,小名叫‘粒粒’。”看了眼沈爱立,意有所指地道:“我想也有可能是立身、立人的立。” “后来,女主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这个小女婴送走了,我婆婆很爱她,收了她很多小东西当念想。”说着比划给爱立看,“这么长的鞋子,比我们一个拳头大点的小帽子,小包被,小袜子,还有婆婆给她做的小小的平安符。” “本来婆婆是要和女主人回申城的,但是在路上走散了,我婆婆又去了别家做活,直到解放后,才回了老家,我刚好在路上乞讨,她心里不落忍,就收留了我。” 忽然望向爱立道:“后来的故事你定然能猜到,三年`自然灾害,婆婆去世以后,我到村里去开了证明,就来到了京市。我本名叫谢粒粒!” 沈爱立听她说完,觉得她的思维很荒谬,问道:“谢同志觉得你冒名顶替是迫不得已?你是不是也认为剽窃陈先晖的研究,也是迫不得已?” 谢微兰瞳孔微缩,她的提案暂时是搁置还没有处理的,没想到沈爱立会知道陈先晖!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沈爱立望着谢微兰,摇摇头道:“对于谢同志的观念,我实在不敢苟同。”如果当初谢微兰生活困难,确实可以拿着信物,上京找谢家求助,请求他们帮忙找一份工作,她都可以理解。但是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顶替身份。 谢微兰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轻声道:“这是你不要的不是吗?如果你们想要,你们知道谢家,怎么会不找过去?这是你不要的东西啊!” 沈爱立被她的强盗逻辑气笑了,“难道我家里锁着放着的东西,别人就可以随意拿吗?更何况这不是一个物品,这是身份,是印记,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是许多普通人花再多的钱、再多的时间也买不到的东西。” 沈爱立望着她的眼睛道:“谢微兰同志,你比谁都明白的,不是吗?” 谢微兰的眼睛躲闪了一下,没有敢和沈爱立对视。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只听得到外面草丛中蛐蛐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此起彼伏,晚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谢微兰察觉到了一点凉意。 低声道:“是,我知道,这是我偷的最大的一件东西,它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从送水镇的小学徒,成为京市谢家的千金,得以去上正规的技术学校,进工厂当技术员,又调到了京市纺织工业局。”回望这一路,谢微兰每每夜里想起来,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沈爱立对她的经历不置可否,出声道:“对于我的身份,我也很震惊,在你找我之前,我才知道。” 谢微兰点头,“对,你小姨和你妈妈非常像,我看到她就明白了,我来谢家以后,三叔给了我一张照片,说是我的妈妈。” “你口中的三叔是谢镜清?” “对,”谢微兰对沈爱立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以为她不知道谢镜清和谢振的关系,“她是我,”忙改口道:“是你爸爸的三弟。” 沈爱立觉得有点讽刺,如果谢镜清真的相信这是他的女儿,那为什么还不认,反而让谢微兰喊三叔? 谢微兰望着沈爱立,问道:“你不会回谢家对不对?” 沈爱立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谢同志,这是我的私事了。” 谢微兰却笃定地点点头,“你之前都没有回去,现在肯定也不会回去,我方便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沈爱立淡道:“我跟我妈妈,那不是我的家。” 聪明如谢微兰,一下子就猜到是上一辈的感情出了问题,又解释道:“我婆婆说你被送走了,没想到你妈妈还把你要回来了。我真的以为这个小女婴消失在人海里了……” 沈爱立不想看她演戏,打断道:“不然你就不会去顶替吗?” 饶是谢微兰脸皮厚,此刻也不好意思说“不会”,因为她确实会,而且会做更为充分的准备,包括在此时,她正在为她的回京做一份预案。 望着爱立道:“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她想试探的,不过是沈爱立会不会回谢家,如果她不回去,谢家或许也不会太让她难堪,毕竟,当初认错血脉的,也是谢家人。 和她一个孤女并没有什么关系。 “谢谢谢同志的夸奖,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沈爱立觉得她俩个已经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谢微兰轻轻点头,仍旧礼貌客气地道:“回见。”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依旧能保持周到,沈爱立也是佩服她的心理素质。 她刚准备拉开门,谢微兰忽然想起来,“等等,还有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陈先晖的?” 沈爱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不住,无可奉告。”谢微兰让她感受了一下什么是如鲠在喉,她也不介意让她感受一下什么是如坐针毡。 樊铎匀正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她出来,轻声道:“聊完了吗?走吧!” 等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西苑,沈爱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的郁气却仍旧像不动分毫,闷闷地踢了一个脚边的小石子,“我已经想好了怎么给谢镜清写信,信寄到哪里合适?是单位,还是家里?” “单位,写好以后,我帮你寄,剩下的你不用管。” 沈爱立点点头:“那就拜托你,我也不想以后和他有牵扯。” 樊铎匀这次将她送到了房门外,朝她挥了挥手,“不要再多想,睡个好觉!” 沈爱立点点头,“你也是,明天见!” 临关上门,又朝他看了一眼,心里涌起了一种难言的情绪,缠缠绕绕,她自己也理不清。 余钟琪等房门关上,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道:“哎呦,你俩真墨迹,可把我急死了,”缓了口气才道:“晚上保卫科把我、田力、郭景泰和符远等好几个,都喊过去了解情况,王元莉明天一早就要被遣返回汉城了!” 她这么说沈爱立才想起来,小姨过来的时候,钟琪就一直没回来。 沈爱立还有点奇怪:“主办方这么快就查出来了?我昨天晚上才找的他们,不应该还要多方求证、核实?” 沈爱立说到这里,就见余钟琪忽然捂嘴笑了起来,“你都不知道多搞笑,我们还没开口呢,人刚刚到齐,蒋帆就迫不及待地指证王元莉了,说是王元莉告诉他,你是反`动派,你不知道,王元莉真是能编,什么和秦绵绵合作坑她的钱啊,什么让张柏年勾引她啊,然后她受不了,向组织揭露你的罪行,最后在你的日记本里查出你还有反`动迹象。” 余钟琪叹道:“我当时听蒋帆叙述的时候,我都想给她鼓掌,太有想象力了,她真不应该待技术科,她这完全应该和序瑜抢饭碗去啊!”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说,她怎么敢这么瞎编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这回主办方写信给厂里,感觉她是跑不了兜着走了。我怀疑序瑜都不一定有她能编,哈哈哈~” 沈爱立觉得要不是被编排的是她自己,她怕是能比钟琪笑得更夸张,“那蒋帆怎么处理?” 余钟琪侧着脸看了一眼爱立,“你说呢?”也等不及爱立猜了,简直抢着道:“我说,我说,王元莉也咬蒋帆了,说蒋帆乱传谢同志和京市纺织局领导的,那种,那种事。” 说着对爱立眨了下眼睛,沈爱立瞬间明白,有点好奇道:“和谁啊?” 余钟琪悄悄地看了眼周围,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房间,拍了拍胸口,低声道:“藏季海!” 沈爱立立马有印象了,“人长得还能看得过去,就是那么严肃,一看就是官威很大,而且看年龄也有三十五了吧?家里怎么也该娶亲了?” 余钟琪点头,“当时藏季海也在,脸都绿了,说他和谢微兰是正经处对象,家里妻子早已过世,说蒋帆是恶意的污蔑,哈哈哈” “当时藏季海还坐在另一边,代表着主办方的人呢,当时蒋帆就问他,是不是因为和谢微兰处对象,才拖着谢微兰剽窃的事情一直不处理,我看谢微兰这事也拖不下去了。” “哎呀,爱立,今天晚上可笑死我了,我还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戏!哦,对了,蒋帆这么一说,田力还和我说,他一早也怀疑举报你的人是王元莉,他有一次恰巧听见张柏年给王元莉十斤粮票,让她介绍你们认识。” “怪不得那段时间,老是和我说张柏年,序瑜还说肯定拿了张柏年好处,果然让她说中了!” 余钟琪和爱立分享完八卦后,还不忘提醒爱立道:“你快去洗洗,早点睡,明天早上搞不好还能起来看见王元莉被遣走呢!” “哦,好!” 等沈爱立洗漱好,发现余钟琪都已经盖上被子睡着了,沈爱立把桌上的小台灯打开,展开信纸给谢镜清写信。 先是抄了一段最高指示,然后抬头写了“谢家三叔”,才落笔道:“您好,我是沈玉兰的女儿,就在今天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有一十年的时间,我和父亲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首先对父亲的离世感到悲痛,非常遗憾生前未能见到他老人家一面,他走的时候,我也未能披麻戴孝,捧灵摔盆,乃一生之憾!” 沈爱立都能想到谢镜清看到这封信,怕不是都要给她气死,谁让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认,还指给自己的哥哥!又接着写道: “此次致信,是在申城遇见谢微兰同志,偶然得知她名义上的母亲是我的妈妈。不知何故,她代替我成为了谢家的女儿,也许是父亲已经过世,在世的人分不清这是不是谢家的女儿。是以,特地写这封信来告知。 据她自己所说,她是我幼时保姆的养女,如何处理她的问题,我想,她初初以‘粒粒’的身份来京市投奔,谢家三叔既然让她唤一声‘三叔’,自当早有一番计量。 至于我,当初我的妈妈已经做出了此生不再相见的决定,我尊重妈妈的意愿,这也是我的意愿,不必回信,遥祝谢家三叔平安长寿,我想这也是我死去的父亲的心愿! 另外,写这封信,我的母亲并不知情,也望勿打扰她的晚年。” 落款写了“仍旧存世的沈玉兰的女儿”,写完以后,沈爱立将信放在信封里,用火漆压好。 谢微兰的事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再过两天她也要离开申城,大概率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 但是沈爱立完全低估了这封信产生的影响,或者说,谢镜清一直等着的就是这封信! 第40章 第四十章 沈爱立低估了谢微兰顶替她身份,对她潜在心理的影响,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闪过很多小时候的画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晚上做梦都是一个小婴孩裹在包被里,被送出去的片段。早上是被余钟琪喊醒的,“爱立,快起来,不然一会看不到戏了。” 沈爱立睁开眼,感觉脑袋还晕沉沉的,天光好像也才微微亮,迷糊道:“钟琪,天还没亮呢?什么热闹啊?” “王元莉啊!你可一定要起来送送她,让她瞎欺负人,这回临到她被大家指指点点,我就看看她气不气,哈哈哈~” 沈爱立清醒了一点,挣扎着爬起来,伸手捏了捏钟琪的脸,叹气道:“钟琪,你可真有精神。”忽笑道:“其实,我也想看,不看白不看,哈哈!”等洗漱好,余钟琪就拉着她出门。 实在太早,服务员还没换班,坐在前台那里处理着登记本,眼睛困得都像睁不开一样,沈爱立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时钟,才五点半,和余钟琪道:“我们会不会来的太早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爱立!” 叶骁华正盘算着爱立大概几点起来,准备让服务员去喊她的时候,就听到了爱立的声音,立即站了起来。 没想到没等到王元莉,却见到了叶骁华,沈爱立简直惊喜!瞌睡立即飞走了,两步跑过去,“叶骁华,你怎么来了?” 叶骁华你们这儿有人打架,还举报什么的,一晚上没睡好,索性就跑过来看看了。” “天呐,叶同志,你这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啊!我都怀疑你有两根接收信号的引线,来,来,告诉我是不是藏哪儿了?”沈爱立说着,还让他转个身。 叶骁华老老实实地转了个身,还十分配合地问道:“爱立同志,请问你找到信号线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可能要问你一点别的事了。” “没有,没有,叶同志请问。” 余钟琪扶额,看着这俩个进入表演模式,有些好笑又无奈地道:“爱立,有消息喊我,我先去餐厅看看有没有吃的。” 等余钟琪走了,叶骁华低声问道:“怎么说你们这儿出了事啊?”其实是他一早就花钱买通了这儿一位服务员,爱立要是有什么事就通知他,昨晚上他收到信息,急得一晚上没睡。 但是人家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只知道听说沈爱立前儿个气冲冲地拿了一叠材料去找了主办方,昨晚上保卫科喊了好几个人去问话,还有人要被遣送回单位之类的。 他生怕是爱立要被送走,早上稍微洗漱,套了衣服就骑车跑了过来。 但是沈爱立想要告诉他的却是另一件事。 “小叶同志,”爱立看到他,简直就像见到老乡一样,眼泪差点都要往下掉,悄声道:“你不知道我多惨,我那消失的爸随便认了一个女同志代替我,你看看我,”说着指着自己的脸,“混得这么差,还搞成浮肿病,哪成想,我爸没死,还是个大官。” 爱立说的这件事,太过出乎他的意料,叶骁华反而冷静下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爱立,你说的是真的?” 见爱立点头,叶骁华皱眉道:“比我老子还不靠谱。”认真琢磨了一下才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这种老子,还是不要认了,官越大,家里的污糟事儿越多,咱们斗不赢。”像他爸,还只是在省委里混个秘书长,家里的事都让他烦躁,他可不愿意爱立也经历这些。 他烦躁了还能打人闷棍,爱立肯定下不去手。 却不想,面前的姑娘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一看你就也没经验,咱们这种平头小百姓,韭菜一割倒一片的,你当人家想认你?”对他招了招手,小声道:“我和你说,那个女同志冒充是我去认亲,我爸骗她喊叔叔,说她是伯伯家的女儿,搞不搞笑?” 明明沈爱立是笑着说,叶骁华却忽然觉得心口疼了一下,面上还是平静地问道:“这件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爱立叹气,“唉,我哪知道他们那一辈的恩怨,是我小姨发现了冒名顶替的事,这个女同志这次也来参加技术交流大会,昨天我小姨来,她也看见了,说是小姨和我妈的照片像一个人,人家多聪明啊,就猜到正牌货是我!”说到这里还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好像在讲什么笑话。 叶骁华却越听神色越严肃,“这么说,她还欺负到你面前了?” 沈爱立点头,“嗯,要不说人家厉害,骗子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她还想诓骗我,说这是我不要的东西,你说她是不是脸大?她顶替了我的身份去认亲,我还要感谢她不成?” 叶骁华眉毛一挑,轻声道:“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微微垂了眼,他倒想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踩着爱立的头欺负,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狠戾。 沈爱立摇头,表示不同意,“叶同志,人家可是一个大美人,你要是见了,我会不会连你这个朋友都失去了啊?那我可真成了一个小可怜了,爹没有也就算了,朋友也没有了。”沈爱立想想都觉得自闭,怎么骗子还这么勾搭就勾搭上了。 叶骁华脑子都觉得抽抽,忍不住在爱立脑门上弹了一瓜崩,“怎么可能,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我也只和爱立同志做朋友啊!” 他话音刚落,沈爱立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办,真是被你暖到了,笑得停不下来了,我都感觉我的心好像‘叭’地一下开了一朵花!”边说还边在胸前比划了一朵花,过了一会又道:“我昨天就想找你说说这件奇葩事,你说是不是好大一盆狗血?!” 叶骁华见她笑得这么夸张,也有点被她感染道:“行,这事先放一边,我怎么听说你被举报了?” “嗯?”沈爱立狐疑地盯着他看,“叶同志,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啊?现在才说老实话,怎么是我被举报了,你这消息准确度有百分之五十啊,你是不是花钱了?” 叶骁华拽拽耳垂,“我跟这边的同事处得可好了,人家都知道我有朋友最近来这里出差,听到消息就和我说了。” 沈爱立虽然还是有点不信,但觉得叶同志也不至于骗她,就道:“我有个同事,叫王元莉的,这次也来了,以前还是我室友,不知道怎么搞的,”顿了一下,对叶骁华道:“其实我怀疑她就是见不得人好,成心搞我,说我是反`动派,本来这件事我已经向厂里反应了,但是这次开会她又乱散布谣言。” “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解决了,今天……”正说着,楼梯上就传来了动静,王元莉正搬着行李从楼上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沈爱立和叶骁华,瞳孔一震! 她怎么都没想到,叶骁华会和沈爱立认识? 这时候余钟琪刚好从餐厅出来,见到王元莉下来,眼睛一亮,“元莉,你现在走吗?要不要帮你把行李搬下来啊?” 说着,还朝叶骁华喊道:“叶同志,快来帮忙!” 叶骁华知道举报爱立的人是王元莉后,心里都后悔死,上一次他还傻愣愣的顾忌着她和爱立是同事的关系,轻轻放过她,把自己憋得一肚子气。此时冷冷地道:“这位王同志,我可不敢帮忙,人家还以为我这只软脚虾有什么过分的肖想呢!” 这下轮到沈爱立和余钟琪懵了,“你们也认识?” 王元莉的脸皮瞬间涨的紫红,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一个早晨遇到叶骁华,而且还是和沈爱立在一块儿。 生怕叶骁华揭她的短,她当初可是夸海口说她这里有很好的朋友。 却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听叶骁华道:“本来也不会认识,这位王同志,在你们来的第一天跑到申城航测局来,说是我的相亲对象,”说到这里,特地和爱立道:“我人都在申城,我怎么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冒出来一个相亲对象?我当时就和她说清楚了。” 此时叶骁华恨不得将他和王元莉见过两次面的事儿,一股脑地抛出来,生怕爱立心里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接着又将第二次两人在酒店遇到,吵了一架的事儿说出来,末了道:“我当时还担心你和她是同事,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没好和她争执。” 沈爱立什么感受,王元莉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再次怒火中烧,这么会儿,从叶骁华又体贴又小意的姿态,她已经看出来了,他看上的竟然是沈爱立! 他口中的对象竟然是沈爱立,她现在忽然怀疑沈爱立是不是故意撬了她的相亲对象。叶骁华才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恶感! 她现在忽然想起来,之前章序瑜几次番地问她相亲对象的事,王元莉瞬时深悔自己一时粗心大意,自尊心作祟,泄露了信息。 望着沈爱立的眼睛里,不由带了恨意,冷冷地道:“爱立,我真是低估了你,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手段!” 沈爱立好笑地看着她,发现心理阴暗的人真是会把别人也想的阴暗,指着自己道:“你不会怀疑是我撬了你的相亲对象吧?” 见她不否认,真是气笑了,“这位同志,我和叶骁华是大学同学好不好?”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叶骁华也震惊了,“咋地,你不会以为是爱立同志说了你的坏话吧?我们三四年前就认识了,用得着说你的坏话?” 王元莉很快就抓住了“三四年前”这个词,怒极笑道:“想不到叶同志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货色,你怕是只知道前面那一个,不知道这酒店里还有一个吧?哎呀你这对象,可真让人开眼界!” 叶骁华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沈爱立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自己却走到王元莉的跟前,心平气和地道:“元莉,你怕是还没有吸取乱造谣的教训,什么话,什么帽子都敢往人头上堆,”缓了口气又道:“我自认是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却一心要把我往泥潭里拉,”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她的行李,“祝贺你,得到了你想赠送给我的福利。” 王元莉一点不怕她,“别把自己说得这么清白,如果不是你一而再拒绝张柏年的约会,我会为了赔礼而陪他去跳舞吗?不然怎么会造成那么大的生产故障?” “那是我收了人家十斤的粮票吗?你们俩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沈爱立想不到王元莉把那次五台豪猪清棉机故障的事算在她的头上。 余钟琪也觉得不可思议,“元莉,你这想法也太可怕了,人家爱立不听你的话,就是对不起你了?”忽然庆幸自己先前和王元莉走的不近,这也太自私了。 叶骁华皱眉道:“和这脑子不清楚的,说再多也没用。”心里又把自家老头子和徐学凤骂了一遍,这都给他介绍的什么歪瓜裂枣,就看人面上光鲜,一点也不考察考察人家内里是不是一包烂污棉! 王元莉冷冷地看着她们,自己搬着行李下楼,临走还不忘恐吓一下沈爱立:“珍惜你这几天的好日子,等回到单位,可别忘了还有一封举报信呢!” 沈爱立听她提这件事,直接笑了,“那正是我送给你的一份大礼。” 王元莉脚步没停,脸色却“唰”地一下白了,她来之前被保卫科谈话的时候,也曾想过,沈爱立会不会耍什么花招,但是这个念头一瞬即逝,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沈爱立一直比较木。 叶骁华望着王元莉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问爱立道:“怎么你被举报,这么大的事,这几天也没听你提过?” “唉,没事,你别听她吓唬,”悄悄和叶骁华道:“我早防着她了,你不用担心。”而且这回王元莉在申城这边捅这么大篓子,单位不可能轻拿轻放。 叶骁华默默思考给王元莉一闷棍的可行性,却听爱立忽然道:“你今天不来找我,我晚上也要去找你的,我小姨让我带你们一起去吃个饭,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行,没问题,回头你把地址告诉我,免得你们等我费时间。”要是平时叶骁华肯定是很激动,和爱立的交集又往外扩了一点,但是现在脑子里却还在想着王元莉的事。 沈爱立见他好像不在状态,用手指戳了戳他肩膀,“咋啦咋啦,被王元莉搞成心理创伤了吗?哎呀,我和你说,心放宽点,不是每个相亲对象都是这样子的,这次绝对是你爸妈搞失误了,下次肯定百分百让你满意!” 叶骁华瞥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确定,下一个我就百分百满意?你给我拉一个过来?” 这倒难到了沈爱立,“找对象不能这么随意,肯定得脾气秉性都很合得来才行,不然就成怨偶了,几十年时光,都没人给你数脸上的皱纹,两两对望,只有生气。” 叶骁华觉得这话说的很像那么回事,忽然就想象出她描述的数皱纹的景象来,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爱立同志说的没错,两张皱巴巴的脸,还一点笑容都没有,确实可怕,还是数皱纹可爱。” 余钟琪笑的倒在了沙发里,一边捂着肚子一边道:“我天哦,我真要被你俩笑死。”笑归笑,余钟琪还是很羡慕,这俩个幼稚鬼还能幼稚到一起去,对方说什么,另一个都觉得很是那么回事。 天呐,羡慕死她了,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朋友! 樊铎匀刚在房里听到楼下吵起来,出来一看,就见叶骁华和爱立又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眼皮一跳。 却也没下去打扰,他感觉到她现在很开心。 他发现,这俩个人在一起,每次好像都很高兴一样,好像身上每个细胞都在跳跃。 如果说之前他还很警惕叶骁华,可是昨天谢微兰的事,他知道对她打击很大,他想让她尽情享受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光,忘记所有生活的不愉快。 不经意抬头,发现谢微兰朝他走了过来,轻声道:“樊同志,不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樊铎匀不置可否,和她到了三楼的休息区沙发上,就听谢微兰道:“我猜沈同志可能会托你寄信,不知道可否这一封信慢几天寄到京城?”怕樊铎匀不同意,又道:“我保证,我要做的事和沈同志没有关系,如果你答应我的话,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樊铎匀垂眸,淡道:“谢同志,这是沈爱立的事,我不会替她作主,她有权利处置她自己的事。” 谢微兰却笑了,“我想,现在最不想她回去的,除了我,就是你,对不对?她这样一朵温室的花朵,压根不适合在谢家生存。”她只要再争取一周的时间,就可以重新找一块跳板,而且还是好看的跳板,以谢家女儿的身份从京市嫁到申城,唯一不理想的是,相比较郭景泰、樊铎匀,藏季海的身份不是很够看,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 樊铎匀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是这件事,恕难从命,我倒是可以给谢同志一个提醒,”说着,抬眼看了一下手表,“时间不多了。” 微微和谢微兰点头,就走了。 谢微兰望着他的背影,在思考自己是否要走这一步棋。 谢微兰并不知道,同一个酒店的一楼,沈爱立正和另一位男同志在讨论藏季海,她要是早一步听到,或许剁手也不敢下这一盘棋。 叶骁华已经听完沈爱立补充的关于谢微兰的事迹,和爱立道:“藏季海和我家还有点亲戚关系,是我弟弟的表叔。” 沈爱立换算了一下关系,“那不也就是你的表叔?” 却见叶骁华摇头,“不是,我弟弟和我不是一个妈,而且据我所知,藏季海似乎,”顿了一下,改口道:“就是脑子有点不正常,那位骗子同志,要是真和他处对象,怕是就看谁技术高超了。”叶骁华之所以对这个人有印象,是因为他的妻子死的很奇怪。 当时,徐学凤和他爸走到一起还不久,她家很多亲戚都被他气死,但是他家老头子,却唯独叮嘱他,让他不要招惹藏季海,说这个人心理可能有点问题。他那时候性子有点混球,打架是常有的事,并不将老头子的话放在心里。 直到后来,他听说藏季海的妻子得了怪病死了,他心里就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他有一次骑车在江边上逛,看到一个女的站在江边哭,脸还是青紫的,一看就是被人打了,他当时怕人跳下去,在旁边盯了很久,后来一个男的找过来,他看着眼熟,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直到这夫妻俩有一年一起来家里拜年,才知道是徐学凤的表弟。徐学凤家的事,他向来不管,只不过怕那女同志哪天想不开又跳江,就经常去江边巡几圈。 藏季海调到申城去之前,还独自去过他家拜访,他问徐学凤怎么这回就一个人过来,徐学凤说他老婆得了怪病几个月就去世了。 想到这里,不放心地叮嘱爱立道:“你不要招惹藏季海,”怕她不放在心上,又低声补充道:“听我的,不然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沈爱立见他神色严峻,心里也给他说的怕怕的,还是壮着胆子安慰他道:“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最近就缩成一个鹌鹑,后天就回汉城了。” 叶骁华听到她说回去,有点舍不得,故作为难道:“怎么办,又不想爱立同志回去,又担心你在这里给人家欺负。” 沈爱立摆摆手,“不怕,我在汉城等叶同志,到时候邀请你来我的小破屋做客,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沈爱立想着等自己租房住,小火锅、海鲜粥就可以搞起来了。 叶骁华见她似乎对自己的厨艺,还很有信心,眼睛一亮:“很期待,应该会是很新鲜的体验。” 沈爱立拉着他胳膊道:“叶同志,我觉得你好懂我,我都没说是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会很新鲜。” “我看你眼睛都冒光,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样子,”忽然又道:“你是不是自己还没尝试?拉着我一起当小白鼠?” 沈爱立摸摸鼻子,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忽听叶骁华道:“所以,我说,很期待。” 沈爱立忍不住仰头,“天呐,叶同志,你太会了,我感觉心都给你捂得冒汗了。”要是在书里,爱立和叶骁华毕业以后又联系上,她肯定舍不得跳楼,多好的朋友啊!她被谢微兰这么欺负,可是给叶骁华这么一插科打诨,竟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哪里都有力气了! 忽然想起来,人一大早跑过来,肯定还没吃东西,“你肚子饿不饿?怎么样,叶同志,让我给我的小白鼠先投一点食吧?” 叶·小白鼠·骁华心里还存着一点事儿,见爱立心情好了很多,就道:“爱立同志请排队,今天单位也得炼制我这只小白鼠,我可得跑路了。” 沈爱立也怕耽误他上午的工作,忙道:“那你骑车慢点,哦,等下,我把小姨的地址写给你!” 等沈爱立送走叶骁华,就发现樊铎匀的身影从楼上一闪而过,和余钟琪道:“小樊同志今天起的不怎么早啊,到现在还没下来。” 却听一旁的余钟琪幽幽地道:“不,人家在楼上看了好一会的二人转。可能还在思考着要不要给你们扔两块彩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啊?”沈爱立脸微微有点热,又忙朝楼上看了一眼,等一低头,就对上余钟琪看戏的眼睛,“爱立同志,请你老实交代,现在心跳快不快?” 沈爱立作势摸了摸胸口,望着钟琪笑道:“好像快了一倍,这可怎么办?”沈爱立没有说谎,确实好像快了一倍,她自己想想都发愁。 却听余钟琪叹道:“忽然感觉有点伤感,我感觉小叶同志也是很好的同志,人类的规则为什么是……。”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人影出现在她们侧边,正是今天也要赶火车回京的蒋帆,拎着一个小行李箱,样子还是自在的很,似乎对被提早赶回单位,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沈爱立和余钟琪,特地朝他们走过来,伸手道:“我很后悔没有早一点认识两位同志,期待有机会再见。” 余钟琪本能地往沈爱立身后一躲,沈爱立淡淡道:“蒋帆同志前一天不还骂我,是一个什么东西?”她现在觉得这一位也是个神经病。 蒋帆对沈爱立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坦然地笑道:“关键时候,发现两位女同志对朋友很仗义,是我之前混账,在此向沈同志道歉。”那天晚上两人跟着他们后面进来,要给樊铎匀和郭景泰作证,蒋帆就对余钟琪和沈爱立侧目几分。 毕竟,即便知道他家是京市大院里的,王元莉都没这个胆子,生怕牵扯到她头上一点点,对于这种人,他自认也该给她一个教训吃吃,所以毫不犹豫地将王元莉给抖得一干一净,虽然自己也跟着吃一点挂落。 但是本来工业局他就不想待,换个单位玩玩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沈爱立一语双关地道:“蒋同志给我戴的帽子可太大,我可不敢受。”沈爱立对他还是有忌惮,和王元莉走的那么近的,她都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蒋帆知道这女同志记恨他骂她是反`动派的事,也知道自己当时酒后确实说的没遮拦,“这次行程匆匆,下次有机会再给沈同志赔罪。”他虽然人有点混账,却也能分得清好坏,特别是像他们这种家庭,最怕的就是背信弃义,每每大厦将倾,都是这种小人从内里作祟。蒋帆很能理解郭景泰和樊铎匀对她们的欣赏。 他甚至有点后悔,刚来的时候,只顾着找乐子,瞄准了王元莉这种货色。 对沈爱立的冷脸也不在意,见她还是竖眉冷对,笑着挥了挥手,道了一声:“回见!”他想他们肯定还会见,下次应该是京市,他甚至很期待,当樊铎匀将她带回京市的时候,当她对上那些人,她会是什么表现? 等蒋帆提着小行李箱出了酒店,余钟琪悄声道:“不知道怎么地,我见到他都有点怕,特别是他刚才笑的那一下,我总感觉不怀好意。”这个人行事一点章程没有,前一天和王元莉还是好朋友,后一天毫不思索地就将人出卖了,现在转头还来和她们卖好。 而且面不改色,毫不别扭,在余钟琪眼里就是典型的“两面派”。 余钟琪透过大门,看着蒋帆的背影,和爱立道:“我忽然发现,能和元莉做朋友的,都是一丘之貉。”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但是无论是张柏年,还是蒋帆,最初和王元莉走在一块,都是各有所图,有可能是美貌,也有可能是钱。 爱立应和道:“可能确实是惺惺相惜,他们自己不觉得累就成。” 看了一下大堂的时钟,再过半小时就到集合去参观的时间点了,想着还是将那封信先交给樊铎匀,不然谢微兰就是一直卡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刺。 沈爱立还是第一回到三楼来,她刚还问了余钟琪,才知道樊铎匀住在311,正沿着找门牌号,忽然发现靠近走廊拐角楼梯那边的最末一间房,一位女同志从房里面闪了出来,直接朝那边楼梯下去了,快得她都没看清是谁,就是身型和谢微兰有点像。 樊铎匀正在给樊多美写回信,他来申城之后,也给樊多美拍了一个电报,怕她给他寄什么东西时间放的太长被退。没想到昨天倒受到她的一封长信,询问爱立的情况。 樊铎匀知道自己的隐含的意思,父母过世以后,樊多美一直对他的事都事无巨细地操心,他中学时候多拿了家里几颗奶糖,她就知道了爱立,这回他突然从海南跑到申城来,樊多美还不知道怎么琢磨,樊铎匀想了想,决定还是稍微和姐姐透露一点,免得她在西北瞎琢磨。 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郭景泰过来,径直去开门,却意外地发现是沈爱立。 “樊同志,早上好,你今天起的不早啊,我在楼下都没看到你,只好上来叨扰了。”绝口不提,她知道他在楼上看着她的事。 樊铎匀也不戳破她,笑道:“难为小沈同志跑一趟,有什么可以代劳的吗?” 沈爱立点点头:“小樊同志真是善解人意,确实是有事要麻烦你动动脑子。”说着,就将一封信递过来。 压好了火漆,封面却还是空白,这是等着他来写地址。 樊铎匀不由失笑,感觉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除了这件事,他猜她也不会想得到来找他。 出声问道:“小沈同志不会挨个敲门过来的吧?” 沈爱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会,我问了钟琪。” 樊铎匀心想“果然!”他就不应该有什么期待,枉他先前还费心思和她说自己住在哪里。 信封捏在手里,有一点厚度,这封信在谢家那边会不会引起风浪,他不清楚,但是他肯定,谢三叔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 樊铎匀看了眼信封,问爱立道:“骂的痛快吗?” 沈爱立点头:“还行,他估计不会想收到第一封这样的信,哈哈~”她总觉得,不骂他一顿,她心里的气都郁积着不出来,如果他认为谢微兰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不能认?如果他看破谢微兰是冒牌的,为什么又要把妈妈的相片给谢微兰看?沈爱立觉得,无论他怎么想的,他的做法都很恶心人。 樊铎匀点点头,“那就好,今天寄出去,大概一个礼拜是肯定能到的。”快的话可能四五天就可以。就是不知道谢三叔,拿到这封信,会是什么心情了。 想到谢微兰早上说的话,樊铎匀有意和她坦白,“感谢小沈同志的信任,所以我认为我也应该坦诚相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在爱立疑惑的目光中,道:“刚刚谢微兰来找我,希望我将这封信延后几天寄出去。” 沈爱立都惊叹谢微兰的脑子,“她真是聪明,她知道我不想让谢家知道我的存在,肯定会托你帮忙,她不仅算到了你和谢家的关系,她甚至都算准我们处……”沈爱立难得地磕巴了一下,处到了什么程度,才会托办这样的事。 樊铎匀望着她渐红的脸,“嗯?”了一声。 就听爱立道:“算准我会将这件事拜托你了!钟琪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对谢微兰的用意,沈爱立并不关心,盲猜也是趁这几天寻找下家,倒是最近总是觉得和樊铎匀相处起来,有点别扭,心里不由嘀咕,“真是想起来都让人叹气。” 樊铎匀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这边,王元莉刚到火车站,从电车上下来,就见叶骁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在站台那里朝她看着。 王元莉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发慌,硬着头皮往车站大门走。 经过叶骁华身边的时候,就听叶骁华道:“王同志,如果你敢再在厂里用乌七八糟的败坏爱立的名誉,我怕不仅你单位,怕是你爸妈单位,都有关于你家私事满天飞的小广告。标题我都给你想好了,要不要念给你听听?黑心棉的小妙招,黑美人迷魂三十六计……” 王元莉还真没见过这种正大光明的损招,脸涨得通红,“叶同志还真是大度,也不管人前对象、现对象的,还这么维护。” “王同志,你该庆幸你是女同志,不然老子早给你套了几回麻袋了!”又补充道:“你也不要想着搞些什么小动作,除非你以后不在汉城待了,不然老子迟早找你算账!”叶骁华想想都气,就这么个东西,差点把爱立同志给整没了。 一个反`动派的帽子,别说爱立一个平头小百姓,就是他家都吃不消,但是魏正的事,他多少也知道点,实在太容易牵扯到爱立了。 他今天一听爱立说起,就觉得不放心,王元莉既然手里捏着魏正这个把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叶骁华冷眼看着王元莉,警告道:“你回汉城以后,最好夹起尾巴做人,你为什么被送回单位?老子看你这做派,污糟糕事肯定没少干,你扪心问问,你有没有那么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你试试看,老子能不能找出来?你动爱立之前,先掂量掂量,有几层皮给老子扒的!” 叶骁华的眼睛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幽深,像寒潭里的沉冰,王元莉忽然感觉不寒而栗。 一直到上了火车,王元莉还是觉得后背发凉。 她确实经不得扒,比如她和前对象杨方圆的事,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心里不由一阵阵的狂跳,对这次申城之行后悔不已,不然就不会碰到叶骁华。 却不知道,汉城那边等着她的已然是一场暴风雨。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沈爱立一行人从机械厂参观回来,正在聊着晚上吃什么,就发现酒店大堂里聚着很多人,说是谢微兰剽窃的事情出结果了,陈先晖拍电报过来,表示这是他和谢微兰合作的成果。 虽然当事人说她没有剽窃,但是明显谢微兰连其中的原理都搞不清楚,这封信并不能消除大家的猜疑,有几个研究员情绪甚至有些激动,当场大声嚷嚷道:“这是公然蔑视知识,蔑视学术,我们这么多人亲眼看着,难道都能让剽窃的事发生在我们眼前吗?” “公理何在?科研的尊严何在?” “必须要彻查,难道就因为是谢振的女儿,就能不遵守规则吗?就能剥夺他人的成果吗?还让人发电报来证明,不觉得羞愧吗?” 群情一时有些激愤,到最后申城纺织工业局的局长贺之桢亲自带着人过来安抚,“我们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不会凭皆一封信来给事情定性。”贺之桢也是觉得头大,本来这次他们申城从津市那边争过来此次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主办权,想促进申城纺织工业领域技术的革新,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谁能想到还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的人捅出了篓子。 一个蒋帆搞内讧,污蔑女同志,一个谢微兰搞剽窃,得罪这么一批研究员,要是不控制好,群情激愤闹到京市去,那篓子可就捅大了。 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我们不相信你们,藏季海还和人女同志处起了对象,你们根子里就是乱的,我们要求重新抽调各个地方的工业局与会人员,成立临时调查小组,在我们回单位之前,这件事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贺之桢道:“好,好,合理的请求我们会考虑,会采纳。” 沈爱立悄声和樊铎匀道:“这一回藏季海倒没来。” 樊铎匀道:“他心里有数,他要是敢冒头,今天这伙人肯定非逼得他离职不可,而且,我看他们也不是临时起意。”樊铎匀指给沈爱立看,“你看带头的是青市那边的多。” 爱立忽然想起来,之前似乎听陈纪延提过,“陈先晖好像原本就在青市那边,后来被下放到青市的一个镇上去了,可能是同事和朋友在帮忙。。” 一直闹到七点钟,天上星星都出来了,大家才放走贺之桢,但是贺之桢也同意成立临时调查小组。 余钟琪想不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和爱立吐槽道:“真是个能人,这种情况了,都能想到新的脱困法子。要不是大家意见太大,今天就让她彻底蒙混过去了。” 沈爱立也没有想到,本来郭景泰不帮她,她找藏季海,现在大家质疑藏季海包庇,谁能想到还蹦跶出来个当事人,说两个人是合作的。 劝气呼呼的钟琪道:“你也别气,这回藏季海也帮不了她,很快就会有结果的。”她思索了下,或许是谢微兰有办法给陈先晖摘帽子,陈先晖才会来这么一封信,如果是这样的话,陈先晖用一项研究换自由,也不算亏。 就这,谢微兰还说谢家女儿的身份,是她不要的!没有谢家女儿的身份,她能用什么和人交换? 沈爱立对樊铎匀道:“我感觉有点奇怪,陈先晖怎么会知道这次技术交流大会举办的地址,他侄子陈纪延就算和他提起是在申城举办,难道还会写上详细的地址吗?” 樊铎匀垂眸,“除非,两个人本来就认识。谢微兰在事情刚发生时,就给他写了信。” 沈爱立忽然想起来,“陈纪延说他叔叔是八年前被下放的,也就是说这项研究尘封了八年,外人不可能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个人可能原本就达成了协议。” 樊铎匀点头,他甚至怀疑谢微兰一路从国棉厂到纺织工业局,都是靠陈先晖在后面提供技术支持,两个人的关系,怕是不仅仅是达成协议那么简单。 这种污槽事,樊铎匀觉得说出来,都是脏了爱立的耳朵,心里倒庆幸景泰放下了,不然怕是一个跟头就把一辈子都栽掉了。 郭景泰自从那次打架以后,就好像幡然醒悟,绝口不再提谢微兰,有时候远远看着要遇到,都自己掉转个头,此时见钟琪两边脸颊都鼓得像河豚一样,好笑道:“你气什么,都鼓得像个气球了,人家一戳,你就咻的一下子冲跑了。” 余钟琪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道:“郭同志,你这笑话有点冷,压根不能缓解我的负面情绪。” 沈爱立道:“那你说怎么样才能缓解呢?” 余钟琪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一下,“只有美食,只有美食,才能抚慰我饱受创伤的心灵。”她真是想不通,这种大家都清楚的事,还能让谢微兰一次又一次逃遁,太不公平了,简直都是侮辱大家的智商。 “哦,对了,钟琪,我忘了和你说,我上次深得我小姨的喜爱,所以邀请咱们一起去吃个饭,你说这事我办得棒不棒?”沈爱立故作夸张地逗她道。 余钟琪捏了捏爱立的脸,极为捧场地道:“哇,真棒,爱立你可真是个探路小能手,我早就想跟着你去小姨家看看了,我可羡慕你有小姨了,我的心情瞬间阴转晴,我要去挑一件小玩意送给你小表弟。”说着,也不管大家,自己跑回房了。 爱立又和郭景泰道:“明天一起哈,叶骁华也去。” “爱立同志,这回不是某人逼得你吧?要是这样,我就不跟着作孽了。”上次爱立去找叶骁华,他们一群人跟着,他事后想想都觉得对不住人家。 沈爱立白了他一眼,“你们这些人哦,现在才意识到错误是不是,上次可把我搞为难死了,不带你们好像又有点伤害你们,带你们又对不住叶骁华,”又有些好笑地道:“哎呦,算了,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叶同志不会放在心上的,这回是我小姨邀请的,不过你们在我小姨跟前可得收敛一点,我小姨可有个性了,要是到时被轰出门,那就丢人了!” “那行,那回头我们都好好捯饬捯饬,不给爱立同志丢人。”说着,怕了拍樊铎匀的肩膀,樊铎匀闲闲地看了他一眼。 郭景泰挑眉:“樊同志,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樊铎匀瞥了他一眼,漠声道:“没有。” 沈爱立点点头,“行,看你们的表现了,我还挺期待,可别让我小姨说我交友不慎啊!” 第二天傍晚,天刚暗沉下来,苏家这边,苏瑞庆一边摆碗筷,一边问道:“爱立有说来几位吗?” 沈青黛道:“估摸有四位吧,我让她多喊两个凑个数。” 苏瑞庆忽然来了兴趣,“你瞅着那男同志,怎么样?” 沈青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是我挑,我看怎么样有什么用,还得看爱立自己怎么想的吧,要说我的看法,我竟然觉得比小陈要合眼缘一点。”沈青黛努力回想了一下,“人看着还算稳重,长得也很好,话我倒没和人家说过,你晚上多聊聊看看,前头那个魏正的事以后,大姐嘴上不说,心里急得很,生怕和她年轻时候一样走岔路。” 苏瑞庆忙应承,“行,我心里有数。你既然说还行,应该也差不了。” 然而,夫妻俩个压根没想到,除了樊铎匀,还有个叶骁华,苏瑞庆的一对一考核压根没有开展,就被两位年轻人搞成了差额竞争上岗模式。 沈爱立几人刚到巷子口,就见小伊利已经在候着了,看到他们一溜烟跑过来,“姐姐,我一放学就在这等着你了,”又和郭景泰等人打招呼,“哥哥姐姐们好!” 余钟琪摸了摸他的头,“伊利小朋友好!” 正准备朝里面走,就听到一串车铃声,樊铎匀回头一看,就见叶骁华骑着车朝他们过来,一只手上还拎着一袋子东西。 “爱立,我就算着时间,应该和你们差不多。”叶骁华说完,和樊铎匀几人略微打了招呼。 几人到了家门口,小伊利就朝里面喊,“妈妈,妈妈,快开门,姐姐和哥哥们来了!” 沈青黛三两步走过来开门,一下子看到三位男同志,不由挑了挑眉,笑道:“欢迎,欢迎,快进来吧,店里刚刚把菜送了过来,我还担心一会放冷了要热呢!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苏瑞庆也出来邀请几人进堂屋,和男同志挨个握手道:“欢迎大家光临寒舍。” 郭景泰、樊铎匀几人凑着买了一点水果、饼干、奶糖和两瓶西凤酒之类的,叶骁华买的是一张桌布,都是价位适中,不是特别贵的东西。 但是东西一拿出来,沈青黛就明白了樊铎匀和叶骁华的用意,如果是普通朋友,买点水果和糖果,稍微意思意思就成,加了两瓶酒意思就不一样。一张桌布便宜的也要九块钱,叶骁华带来的这一张,她估摸着十五块钱是要的。 她估摸在哄女同志这个问题上,怕是叶同志更懂其中的诀窍。 余钟琪递了一个小木枪给伊利,伊利非常喜欢,嘴巴甜的一直追着钟琪喊“姐姐”。 这次的饭菜比上次爱立来的时候还要丰富,八个热盘,四个冷盘,两份汤羹,推杯换盏之际,沈青黛拉着爱立到卧室里,“我给你妈妈写了一封信,另外还有一些伊利小时候的衣服,你让你妈妈挑挑看看,有哪些还能穿。” 沈爱立看了一眼,不大不小的一包,笑道:“小姨,你这不会是留着预备养二宝用的吧?” 沈青黛弹了一下爱立的额头,“你可比小时候淘气多了。”顿了一下又道:“我冷眼看着,这两个都不错,要是你外公还在,肯定会非常高兴。”姐姐的姻缘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不仅姐姐觉得遗憾,她有时候想起父母那些年的担忧、焦心,也常常会从梦里醒过来。 沈爱立忽然想起来谢微兰的事,“哎,小姨,那个陈先晖自己打电报到酒店,说提案是他和谢微兰合作的。” 沈青黛冷哼了一声,轻声慢语地道:“你们那天聊,我就觉得这事估计有点猫腻,研究记录和笔记都放在纪延家里,她从哪里剽窃?这事你别管,那女同志怕是招惹的事,招惹的人都多着呢,不然她能顶替你在谢家待这么长时间?” “她还找我谈过一次,说她是个孤女,收养她的婆婆以前照顾过我,是我刚出生的时候,后来在来申城的路上,和我妈妈走散了。” 沈青黛点点头,“那是说得通,你在蓉城出生的,能知道你爸爸是谢家的人,可能也就是那一两年家里的保姆了。” 想了想又道:“这女同志自己是孤女,说自己怎么可怜,只是和你打感情牌。”沈青黛都不懂了,以谢镜清的脑子,他难道看不出来谢微兰的问题吗? “放心,小姨,我不搭理她的。”即使她可怜,她也不能无所不用其极地损害别人的利益,也不能却侵占不属于她的东西。而且成为谢家的女儿以后,也没见着她怎么帮助别人,只看到她怎么一步步地将自己包装的更为光鲜亮丽。 沈青黛拉着爱立的手道:“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次你还是豆丁,转眼就成了大姑娘,下一次,我估计可能是你结婚的时候了。” 沈爱立一懵,“小姨,你想的也太远了,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和小姨透个底,对于樊同志和叶同志,你是怎么看的?” 沈爱立对这个问题倒没回避,老老实实地想了一下道:“一个长得好看又稳重,给人的感觉比较安心,另一个特别搞笑,我俩也特别合拍……” 沈青黛听得眉眼都像染了笑意,打断她道:“亲爱的姑娘,享受你的青春时光吧,没有关系,不要给自己压力,一切顺其自然。”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你外公外婆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肯定会很喜欢。”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杯盏推换之间门,夜已渐深。一行人想着赶最后一班电车,才和沈青黛一家告别,小伊利最舍不得爱立,眼泪都掉下来了,“姐姐,我好想你住在我家啊!” 搞得爱立心里也很不好受,捏捏他的脸道:“等伊利再大一点,姐姐换个好工作到申城来,就能经常见面了,好不好?” 小伊利擦掉了眼泪,夹着鼻音道:“姐姐,那你可要好好努力,我在这里等你。” “好的,一言为定!”沈爱立想,等过了十年以后,也可以考虑来申城这边工作,就是到时候小伊利怕是都得上大学了。 沈青黛给姐弟俩搞得也有点伤感,笑道:“好了,好了,年底单位要是不忙,爸爸妈妈就带你去汉城看姐姐。” 又叮嘱爱立道:“你妈妈那里用不着你操心,你管好自己就成,要是有什么事拿不定注意,就给小姨写信。”沈青黛到底还是担心着杨冬青的胃口太大,爱立吃了亏还不说。 “小姨,我都明白的,你和姨父也多多保重!”沈爱立忍不住抱了一下小姨,虽然只是相处几天,但是她确实从小姨这里感受到了亲情,忽然想起来小姨家里的瓷器,低声在小姨耳边道:“小姨,贵重物品不能再放在地面上。” 沈青黛秀眉微挑,以为是那天韦婶子来家露出了什么异样,抿了抿唇,对爱立点点头:“行,小姨听你的,以后都给你和伊利。”瑞庆有时候也和她说局势紧张,她先前还想着东西本来就是用的,碎了烂了也是它们的使命,但是看爱立见到的时候,那么喜欢和惊喜,她忽然想爸爸传给她的时候,大概也是希望她一代代传下去的。既是个传承,也是一份念想。 苏瑞庆又转身和郭景泰、樊铎匀握手,“感谢你们对爱立的照顾和帮忙,欢迎下次来申城,再来做客,哦,也许我们也会在京市开会碰面。”先前青黛提爱立和一位男同志似乎有点苗头,他还想着肯定不如陈纪延优秀,陈纪延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学识在他认识的后辈里都是首屈一指的,没想到这位樊同志似乎还略高两筹。 樊铎匀微微笑道:“很期待下次见面,感谢叔叔一家的招待。” 苏瑞庆真心实意地叮嘱道:“下次来申城可一定要过来,”说着,又对叶骁华道:“叶同志要是周末放假,有空就来玩,伊利很喜欢你。” 叶骁华笑得很灿烂,“谢谢叔。” 等看着人都走了,苏瑞庆对沈青黛笑道:“我今天可好生过了一把老丈人的瘾,我好像还有点沉迷其中,爱立要是在申城,我这瘾想来还能多过几回。” 沈青黛好笑道:“我还以为你后面说,伊利要是再有个妹妹就好了。” 苏瑞庆摇头,“你上次生伊利,都吓了我半条命,咱们有伊利一个就够了。而且,我看伊利和爱立处得也挺好,以后有什么困难,也有人搭把手。” 沈青黛眼里染上一点暖意,她生孩子还算顺利,但是因为生产的时候对即将带来的疼痛比较恐怖,自己都先吓得要死,连带着把瑞庆也吓坏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记着。 苏瑞庆朝夜幕里伸头又看了看,人影都见不到了,问妻子道:“你今天打听没,爱立中意那位?我看着都不错,就是小樊目前在海南,隔得太远,小叶倒是就在汉城上班。” 沈青黛“唔”了一声,“问是问了,就是爱立自己可能都不是很清楚,这种事嘛,本来就是细水长流,日久见人心。她不委屈自己就行。”她觉得爱立这种慢热的状态就很好,对爱情不会盲目,爱情有时候来得快,去得也快,徒留一个在里面走不出来,旁观者看着都觉得作孽。 回去的车上,余钟琪还道:“爱立,你家小姨真好,满足了我对姨娘的一切幻想,又美又亲切。” 沈爱立深有同感,“这么多年没见,我小姨好像还更好看了,气质比年轻的时候还好。” 两个女孩子就从沈青黛聊到了护肤,又聊到了彼此即将要结婚和生产的嫂子,话题转换之快让郭景泰和樊铎匀叹为观止。 两位男同志完全插不进去一句话,郭景泰都觉得很新鲜,和樊铎匀道:“我以前以为爱立同志一门心思搞科研,对女同志喜欢的东西都没兴趣,没想到也没差啊。” 说到这里,忍不住给发小插了一刀,低声问道:“那你说,她怎么到现在都像没开窍一样,是不是对你一点想法没有,完全当哥们儿了?我看她和叶骁华在一块儿,就高兴得屋顶都能掀起来。” 却见樊铎匀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丝毫不为所动。 郭景泰简直给他气笑了,“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失敬失敬!” 樊铎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郭景泰立即闭嘴,还做了个把嘴巴封起来的姿势。樊铎匀望了眼正叽叽喳喳和钟琪聊得热络的爱立,他并不打算逼迫她做什么决定,感情本来就是顺其自然的,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也希望爱立能够仔细考虑以后才做决定。 等大家回到酒店,才发现大堂里又聚了很多人,但是这回倒是没有谁高声嚷嚷,都是围着一张公示在看。 人群围了几圈,爱立她们也看不见上面写着什么,郭景泰看到符远,忙拉着他问道:“是处理结果出来了吗?” 符远点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同学,低声道:“还好你没掺和,基本原理倒知道一点,但是实验次序一问三不知,而且根据前面陈先晖朋友提供来的笔记,人家早在八年前就将实验数据一笔笔记好了,八年前谢微兰在哪?中学还没毕业吧?” 顿了一下道:“所以,即使有陈先晖发来的电报,也不能证明谢微兰就是合作者。” 最后总结道:“我看这事就是陈先晖的朋友打抱不平,一开始压根没和陈先晖通气,直接去他家将证据搞来了,谢微兰这回也是运气差才栽跟头,不然,整个主办方的人都要给她蒙过去,一个一等奖是少不了的。” 听他说完,余钟琪立即接话道:“可不是,要是那样,也太气人了,这个年头,连知识的署名权都可以被剥夺了。” 樊铎匀问道:“最终处理结果出来了吗?” 符远道:“取消参赛资格,上报华国纺织工业部和所属单位,以后想从事研究员的工作是不可能了,档案上肯定也是要记一笔的。” 沈爱立想,以后在这个领域可不会再遇见谢微兰了,大概率两个人也很难再见面了。她对谢微兰的观感并不好,现在每每想起,都觉得心里梗得慌。 和樊铎匀感叹道:“没想到不过一周多的时间门,谢微兰就从高台上掉落了下来,我一开始和钟琪还是很羡慕她的。” 沈爱立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没指着樊铎匀回她,却不想听到旁边的某人道:“就算她没有抄袭,没有身世的问题,你也不比她逊色半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你看见了她的,我看见了你的。” 这事要是钟琪和她说,她可能会惊呼一句:“呜呜呜,情人眼中出西施!”然而,此时她只能面不改色地道:“感谢小樊同志对我的信任,我会继续努力的!” 心里却在默默叹气,忽如其来这么一段,谁受得了啊啊啊啊啊!! 樊铎匀却是真的这样认为,他认识谢微兰的时间门要更长一点,早在京市国棉厂调研的时候,那时候对谢微兰的印象似乎是一位工作比较勤奋的女同志,然而对工作并没有爱立的这种热情,对于研究,也不如爱立这样热爱。 在他心里,爱立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 对此毫无知觉的沈爱立,晚上躺在床上,才忽然意识到明天下午大家就要分别,心里忽然涌出一点不舍,辗转反侧半晌,转身喊了声:“钟琪,你睡着没?” “没有,我在数数呢,今天晚上太开心了,有点睡不着,”说到这里,转身过来和爱立道:“没有想到,最后谢微兰真的被处分了,我都以为她能躲过这一劫了。” “是,我也以为她能躲过去,毕竟连被剽窃者都说是两人合作的。” 余钟琪问道:“你说这陈先晖图什么,他家里人知道怕是得气死吧?” 沈爱立却是知道陈先晖做这件事,家里肯定完全不知情的,当时韦婶子和陈纪延还挺气愤的,要是得知陈先晖发电报过来给谢微兰作证,怕是下巴都要惊掉吧! 沈爱立想想,都觉得又是一出家庭闹剧。 她都好奇,谢微兰用什么打动了陈先晖,让他将自己的研究成果拱手让人,而谢微兰如果答应了人家的要求,现在这种情况,她能不能办到都是一个未知数了。 余钟琪忽然有点神秘地问道:“哎,爱立,明天下午咱们就都回去了,你,你和樊铎匀告别没有?” 沈爱立好笑地望了她一眼,“钟琪,你还真是把凑合我俩当成件事在关注啊,”想到这里自己也叹气,“还没有呢,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也能感觉到樊铎匀的意思,但是每次他稍微露一点苗头,她就本能地有点想逃避。 总感觉有点奇怪,她直觉樊铎匀这次好像是冲着她来的,但是他们之前明明好几年都没有联系了,难道就因为樊多美的一句话,她的一封信,他就像赴一个老朋友的约一样,千里迢迢地从海南跑到申城来看她? 更别说,她自认为那封信无论是用词还是语义,都是相当疏离客套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是出于礼貌性的感谢。 所以,沈爱立不能明白樊铎匀对她这位老同学的热情和好感来自哪里?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相处起来,自己会感觉这个人很熟悉,好像以前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好像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相处的。 同是原主认识的人,叶骁华给她的感觉就很新鲜,她经常惊叹想不到叶骁华是这样的性格,但是对樊铎匀就没有,她好像能理解他的一些行为和做法。 沈爱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入了某个记忆的盲区。 余钟琪道:“这次分开,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其实,我感觉能不能再见面都是一个问题。” 不仅是公共交通的不方便,还有对方身份境遇的问题,眼下一分别,谁都说不准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还能不能见面? 想到这里,沈爱立也有点焦虑,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自己束手束脚的。她默想了好一会,忽然觉得,可能是她本身对亲密关系有点抗拒。 她幼年见过太多次父母的分歧和争吵,对于婚姻和感情,似乎是出于本能的抗拒。 晚上没有睡好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沈爱立又顶着黑眼圈出门,郭景泰笑道:“爱立同志,难不成是近乡情怯,一晚上没睡着?” 沈爱立点头,“差不多,数羊数了一晚上,最后脑子里都是羊肉汤、烤全羊、羊肉串的画面,饿了半夜。” 钟琪拍拍她的肩膀,“姐妹,我对你无话可说,”她满心都是想着此去路途甚远,从此“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伤感,而她的姐妹,只想着搞笑! 正聊着,就见贺之桢过来和樊铎匀打招呼,说有点事想咨询下樊铎匀。 樊铎匀跟着贺之桢往沙发区走了几步,就听贺之桢问道:“樊同志,听说你和谢家很有渊源,谢同志这次的事,还请代为说明一下情况,我们是秉公处理的。”谢微兰的身份比较特殊,这也是贺之桢之前随藏季海拖延的原因。 谢老首长为华国鞠躬尽瘁,一生将热血抛洒在战场上,如今这么抹黑先人脸面的事,就发生在他唯一的女儿身上。到底有损谢家的颜面。 樊铎匀没有想到是关于谢微兰,沉吟了一下道:“感谢贺局抬爱,只是家父生前和谢老首长相识,家父和谢老首长都过世以后,两家并无甚多来往,贺局如果有这方面的考虑,不如直接寄一封信给谢家,据我所知,谢同志的三叔目前正任职于京市卫生局。” 关于谢微兰,樊铎匀并不愿意牵涉一点点,免得以后被攀扯,他并不愿意为此浪费一点点的时间门。 贺之桢也没有为难樊铎匀,闲聊了几句,又一起回了餐厅,等将人送到座位上,好像才看到沈爱立一样,微微一愣,问道:“这位同志,我看着你有点面熟,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 “汉城国棉一厂!” 贺之桢点点头,忽然问道:“不知道沈同志认不认识沈青黛同志?” “那是我小姨,贺同志也认识?” 贺之桢点头,望着沈爱立笑道:“世交了,你喊青黛小姨,你的妈妈是,沈玉兰?” 爱立有点懵,“贺局长认识我的妈妈?”自1948年以后,她们一家就一直生活在汉城,所以除了南华医院的家属,她还没有见过妈妈的朋友。 没想到真是沈玉兰的女儿,贺之桢笑道:“是,你和你小姨、妈妈都长得很像,没想到玉兰的女儿,转眼都这么大了,还是我们纺织工业领域的研究员。” 贺之桢问道:“你这次过来,去拜访了青黛没?” “去过了,我妈妈特地交代的。” 贺之桢点头,“她们姊妹俩关系很好,小时候青黛总追在你妈妈后面,不过你妈妈后来就去外面读书了。”贺之桢说到这里,和爱立握手道:“你妈妈现在在汉城吗?我多年没有你妈妈的消息了。” 他这一句话出来,沈爱立就知道他和小姨走得并不近,要是走得近,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妈妈一直在汉城。怪不得同在纺织工业领域,她这次过来出差,小姨一句也没提起过这位“世交”。 沈爱立心里有了数,面上笑道:“是,还在汉城。” “那你父,”贺之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嘴唇微微动,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笑道:“很遗憾这次没有好好招待小沈同志,代我和你妈妈问好。” 沈爱立客气地道:“谢谢贺局长,您客气了。” 贺之桢点点头,又和樊铎匀、郭景泰、余钟琪等人道:“欢迎下次再来申城,期待你们在纺织工业领域做出新的成绩。” 等人走了,余钟琪问道:“爱立,你妈妈认识贺局啊?” 沈爱立摇头,“不知道,我们家在汉城生活很多年了,不过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在申城读的护校,可能年轻的时候认识的。”沈爱立想起来,虽然贺之桢说是“世交”,但看小姨的样子,可能是已经完全不来往的。 不然不会一句都没和她提起过。可惜她今天就要回汉城了,问不成小姨了。 沈爱立倒想起来问樊铎匀:“贺局长找你干啥,能聊吗?” 樊铎匀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眼里不由也染上笑意,“是谢微兰的事,希望我和谢家说一声,我推辞了。” 沈爱立点点头,“哦,这样啊,这样看来,你和谢微兰的关系还蛮近的,倒是看不出来。”最后一句话不觉就带出点情绪来。 樊铎匀笑道:“那小沈同志能看出来什么?” “看出来,樊同志要一个人回海南了。”沈爱立猝不及防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索性接着说完:“下回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樊铎匀低头,略微思索了下道:“两年后!”其实也有可能是年底,但是说年底,这位同志怕是没有什么离别的感受。 果然他说完,爱立脸上就露出不可置信来,盯着他道:“两年?” 沈爱立震惊了,人家出国也用不上两年才见一回吧,两年!小鸡都不知道孵出多少代了!那还不是什么都黄了! 樊铎匀就见她急得眼睛都瞪大了,一时又有些不忍心,改口道:“不一定,也许中间门会有出差的机会。”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给爱立带来多大安慰,去京市出差还有可能,毕竟是首都,到汉城出差?一辈子不去汉城,也是极其有可能的! 整个人瞬间门都烦躁了起来,看了眼樊铎匀,想说什么又觉得很难启口,他们的身份毕竟只是朋友。 最后和樊铎匀道:“这位两年后才能见面的朋友,提前祝你前程似锦,升职加薪、人生至喜之时皆不要忘记写信来通知。不必替我节省,吝啬的小沈同志都会随信凑几毛份子钱的。”她不想说,人生至喜也不过就是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之类,想想都觉得伤感。 她这刚冒出头的一点朦胧的小火苗,想来就要随着火车的轰隆声消散了。”心里不由默念:“或许是命里注定,我就该献身给科研!”果然自己先前选择梳棉机的研究方向是对的,看来一生风险于科研的梅子湘同志,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确实都是她的榜样! 樊铎匀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望着爱立道:“好,我会积极给爱立同志写信,不会略过每一个讨份子钱的机会。” 沈爱立现在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对他点点头道:“可以的,没问题的,献身科研的人,不会少这几毛份子钱的。” 余钟琪看她这样子,也觉得有点伤感,樊同志好是好,就是隔得太远了,以后能不能见面还两说。这样想来,还是小叶同志好,近在咫尺。 可是心里又替爱立不甘心,她一想到她第一次提起樊铎匀,爱立眼里和她同样的惊艳和兴奋,她就很想爱立能够扯下来这朵高岭之花。 正伤感着,就听樊铎匀问道:“爱立同志之前是不是说想租个房子?” 沈爱立倒是记得这件事,“对,单位宿舍住着不方便。”她没有想过住回家里,一是有点远不说,二是感觉一个人住会更自由一点。 樊铎匀唇角微勾起,“份子钱先不说,我倒想先向小沈同志收一点房租,我家的房子目前正空置着。”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沈爱立记得,以前嫂子和她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你家房子要是出租了,那你回来不是没有家了吗?”她知道他爸妈都已离世,那套房子所承载的意义,对他来说,应该很不一样。 如果那房子出租的话,她想想都觉得可惜。虽然她确实有租房子的想法。 正等着爱立答应的余钟琪,听到这句话,呼吸都一窒。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果然她小姐妹不按常理出牌。 樊铎匀对爱立的反应,并不感意外,确实是承载了一家人的记忆,但是就像樊多美说的,他们不可能一直活在记忆里,有离开的人,也会有新来的人。 樊多美以前希望他早点走出来,他一直不置可否,樊铎匀望着爱立略蹙起来的眉头,他想,他现在确然是想走进一段新的生活。 和爱立解释道:“樊多美说,房子长久不通风,怕潮湿长霉,我和樊多美一年到头都很难回去一次,要是被宵小占做窝点,想来隔个几年也不会知道,既然已知有这些风险,不如交给爱立同志代为管理。” 沈爱立觉得有点好笑,明明是想帮她,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作势仰头问道:“那你是不是要付我管理费?” 樊铎匀眼含笑意,声调却依旧平稳地道:“还是要和沈同志说一下,房租一个月得十五块钱,要是住两年以上,房租每月可减少百分之三十。” 沈爱立心里知道,他这是想给她帮忙,又怕她不好意思接受,故意想的法子。 但是两个人现在只是朋友的关系,如果后面闹崩了,她怕是得连夜搬家,倒不如直接租陌生人的房子来得便利。其次是,她也不想占人家的便宜,感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人家这么大礼,她能回赠什么呢? 怕直接回拒,樊铎匀不同意,犹疑了一下问道:“你家不知道离单位远不远?要是太远的话,可能不是太方便。” 一句“感谢樊同志”的话,尚堵在嗓子眼,就听樊铎匀道:“一个在甜水巷,一个在樟树巷,应该是甜水巷近一点。” 这话一出,余钟琪都惊叹小樊同志太会了! 一早就埋了暗棋,等着爱立上钩,忙和爱立道:“甜水巷近,到厂里走路也就七八分钟,”怕爱立不知道方位,补充道:“就在厂区对面那一排房子的后面一个巷子。”她记得那条巷子并不深,两边各五六户人家,而且家家都有个小院子。 她这样一说,沈爱立就有印象,就是秦绵绵家后面那条巷子。但沈爱立现在的关注点是,樊铎匀家在汉城怎么会有两套房子,这年头房屋还不能买卖才是。想着,就问了出来。 樊铎匀道:“甜水巷是我外公外婆以前住的,留给我妈妈了。那一处还比较宽敞安静。本来也是准备麻烦你帮忙去看看房子的。我姐姐结婚以后去了西北,也没有人照看。” 郭景泰这会儿已经完全看透发小的意图,闲闲地坐在桌前掰着一个馒头,将樊铎匀的声音当背景乐。 就听樊铎匀循循善诱道:“院子里还养了很多花,你要是早点过去,应该还能救得活,迟一点可能都枯死了。你要是不喜欢花,撒点菜籽,种点葱种点姜,换两棵橘子树也好……” 爱立越听越心痒,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道:“好,我回去就搬!花肯定死不掉,菜也会种起来。”又能养花,又能种菜,还有个院子,安全系数高得很。她自己肯定很难找到这样的房子,就算找到,租金估计也承担不起。 沈爱立话音刚落,樊铎匀就一锤定音地道:“好,中午我把钥匙给你。” 沈爱立一噎,愣愣地看着樊铎匀,她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掉入了某人的圈套了! 谁会出个差,还带老家房子的钥匙? 她先前猜想的果然没错,他这次来申城,就是有备而来。 樊铎匀对上爱立吃惊的微微睁圆的眼睛,想笑也不敢笑,只得装作不知道,语气平缓地一项项交代道:“西屋的那一间日晒少,需要多通风去湿,堂屋有张椅子腿坏了,你可以拿到巷子口第二家请赵师傅帮忙修一下,厨房的挂锁估计也需要重新换一把。” 他若无其事,公事公办的样子,搞得沈爱立都不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人家本来就是想租房,人家就是有出差带老家钥匙的习惯! 一时又有些气恼,准备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木声道:“小樊同志,你既然决定租给我了,那以后这房子的使用权就归我了,我一早就准备和同事合租一套房子。” 樊铎匀也不戳破她,怕她恼羞成怒,这事反而僵了, 他来之前,想着怎么拉近两人的距离,他人在海南,能麻烦她的,也只有老家的房子,鬼使神差地就将钥匙装进了行李箱中。 没想到事情发展的比他想象的顺利,她恰好又租房子的想法! 事实上,关于外公外婆的房子,他和樊多美从来没有想出租,那套房子对他们姐弟来说意义很特殊。樊多美去西北之前给他的信里,隐晦地提到房子不住人就会老化得快,让他妥善处置。 想到这里,樊铎匀面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吃惊。 余钟琪看了一会儿戏,问爱立道:“爱立,你说的同事不会是序瑜吧?你俩早商量好一起租房了?序瑜家里不是也住得挺近吗?” 沈爱立看了一眼樊铎匀,有些不甘心地点头道:“是。” 樊铎匀到底没忍住,唇角露了一点笑意,忙掩饰性地低头,拿起汤匙来喝粥。似乎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至于爱立要怎么处理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餐厅里忽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碗筷碰击的声音都没有,沈爱立本能地朝门口看去,见进来的是谢微兰。 旁若无人一样,大大方方地坐下来用餐,看到樊铎匀、郭景泰等人还略点点头,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如果不是昨天公示已经出来,她们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 沈爱立直觉地朝郭景泰看过去,见对方继续掰着馒头吃,似乎对进来的人一点好奇都没有。和余钟琪对看了一眼,见余钟琪做了一个要吐的动作,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这一瞬间的安静里,显得格格不入,便是谢微兰想努力忽略,也听到了这一点异样,坐在餐桌前,面色微微潮热。余光瞥见是沈爱立在笑,一时有些心烦。 她原本想着,她若是不出现,大家可能以为她是做贼心虚,越发不知道将她说成什么样,她当做没事人一样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有些人自然就会掂量,她毕竟还是谢家的女儿。即使不在纺织局上班,对她的人生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至少在那封揭发身份的信进京之前,她还是谢家的女儿。 她现在要做的和能做的,就是趁着这几天的功夫,将自己和藏季海的婚事定下来。她今天来餐厅这一出,完全是给藏季海看的,她以为大家会顾忌她的身份,不会敢多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带头讥笑的会是沈爱立! 她也没有料到,一旦有人开这个头,大家就会跟着将难听的话往她身上砸。 “真是丢谢家的脸面,谢老首长一辈子威名在外,女儿却这么坠他的脸面。” “可不是吗,谁能想到,这样的家庭还会教出这样的女儿!” “一开始姿态多高,私下里怎么会是这种人?” “人家可能压根不觉得是多大事,你看,就这样了,还好意思来吃饭。” “大概高姿态惯了,不知道什么是夹着尾巴做人。” “真是谢家的女儿吗?不是冒牌的吗?谢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女儿?” …… 听到这一句,谢微兰一口馒头梗在了喉咙里,噎得眼泪都掉出来。 沈爱立看着她忽然起身,朝门口走去,却听有人大声朝她喊道:“谢微兰同志,以后不要再来闹笑话了。” 有人跟着附和道:“惯抄不可取,没有真本事迟早都是要露馅的,切记啊!” 一片哄堂大笑中,谢微兰狼狈地跑了出去。 余钟琪也笑道:“她今天出现在大家跟前,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没脸,她难道以为大家都和陈先晖一样好说话不成?别看我们是搞技术的,也是知识分子好吗,她难道以为我们整个群体都会对她的事表示沉默吗?” 也不用别人回答她,自问自答道:“怎么可能啊!我们都有自己的认知能力,如果我们都沉默了,那还有谁会对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事件发声?” 沈爱立也道:“大家对她的气愤,就是她借着身份压榨陈先晖,如果今天一个首长的女儿可以霸占别人的研究成果,那后天一个县长的儿子,也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别人的高考试卷上。”自古以来,知识一直是底层民众改变命运最为公平的通道,无论哪朝哪代,舞弊都是一项很大的罪名,她显然低估了大家对这件事的厌恶和排斥程度。 所以,不管陈先晖是不是自愿,这种霸占别人研究成果的行为,大家都不能够容忍和接受。 郭景泰道:“她没有深入地接触过这个群体,不了解剽窃的严重性。” 余钟琪点头:“对,我要是剽窃别人还被发现了,那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以后和同学、老师们怎么见面?所以我压根不敢动这个念头,不然那真是不要做人了!” 上午的最后一站是申城国棉二厂,沈爱立意外地发现他们厂里有一台f型号的梳棉机,跟着前纺车间技术员观察记录了一上午,等集合回酒店的时候,沈爱立还觉得有点恍惚。 本来这趟的行程计划,是好好研究下纺织工业最新的技术研究,整理记录申城梳棉机的种类和实际使用过程中的问题,但是没想到一个谢微兰,平白添了许多枝节。 连带着,还彻底摸清了自己的身世问题,不仅知道她爸还活着,还将女儿认作侄女。 回到酒店,服务员递过来一封信,她接过来一看,是谢微兰留给她的。 略过前面一段最高指示,只见写道:“沈同志你好,非常意外在申城遇到你,对于我的错误给你带来的困扰,深表歉意!如果我们是以另一种身份认识,或许能成为朋友,我婆婆生前一直记挂着你,不知道你被送到了哪里,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了妈妈的身边,可惜她未能得知,一直为你忧心。我今天即回京市,或许以后没有再见的机会,祝你以后的路途顺坦无忧,所见即所喜!” 落款是“谢粒粒”。 沈爱立看完递给樊铎匀,有些好笑地道:“她倒想得周全,她留这么一封信,又是提她婆婆,又提‘粒粒’这个名字,无非是想让我念在她婆婆对我的关心上,留几分情面。要是以后再遇到,我也不好给她难堪。” 要不是曾家视她为掌上明珠,干爸还为她考虑得很深远,亲手打了一张床,留了一盒小金条,她也深知母亲当时的不易。 不然听了谢微兰这样的一段话,估计会对亲生父亲,甚至连带着对亲生母亲都会产生怨怼。毕竟家里的保姆都为她如此忧心,她的妈妈却忍心将襁褓里小小的她送走。 樊铎匀看完以后,立即明了谢微兰的用意。她或许是猜测以他目前和爱立的关系,如若以后有进一步的可能,或许会回京。所以她提前在爱立这里示好和示弱,希望以后遇到能留一点情面。 但事实上,樊铎匀自己都没有回京的想法。父母离世以后,他和樊多美宁愿回到汉城生活,也不愿意留在京市,以后就更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和爱立道:“她是提前预防你们在京市碰面的可能,确实想得周全。”只是都把心思花在这些事上了,如果在工作上也肯这样费心思,就算后面被爆出来,不是谢家的女儿,至少自己的工作是能够保住的,也有栖身的一个地方。 而不至于像现在,只能继续谋划更不入流的东西。 “她不走正路,怕是自己迟早把路走得越来越窄。”樊铎匀说着,又道:“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会,我上楼去拿个钥匙。” 沈爱立点点头,等着他上楼去,她想到这件事,还有些气闷。 “爱立!”叶骁华一进大堂,就朝她挥手。五月初的天气了,中午也有点热,许是骑车骑得太快,头发都汗湿了。 沈爱立忙问道:“骁华同志,你怎么过来了?中午休息时间多赶啊!” 叶骁华递给她一个袋子,“你们不是下午就走吗?我肯定得来送送啊,我请了下午一个小时的假,不是很赶。” 上次小姨问她对樊同志和叶同志的看法,沈爱立忽然才正视叶骁华对她的热情,她知道自己是有倾向性的,再对上叶骁华,心里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但是又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毕竟人家也没挑明。 她不过是一低头,欲言又止了一会,叶骁华心里却觉得跟明镜一样,眼睛一闪,对爱立道:“爱立同志,你和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沈爱立想想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在信里更不好说,微微思索了下,从侧面道:“我好像对樊同志,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叶骁华好像听到了靴子落地的声音,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头一回感觉到了一点失落,和爱立道:“我感觉有一点失落,又感觉有一点高兴,高兴的是,爱立同志果然将我当做朋友,这种事都和我透底。” 想想又道:“失落的是,我竟然不是爱立同志的首选,这种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就没发生在我身上?”他觉得失落这种心理,和他整个人都有点违和。 沈爱立看着他有点难过,又有点想笑,“叶骁华同志,怎么办,这种时候我竟然都想笑。” 叶骁华耸耸肩,“所以,你看,咱俩任何时候都很有默契。” 又和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件很正常的事,也请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一开始来往,也是脾性相合,比较投缘,不管怎样,现阶段爱立同志是我乐意且愿意继续来往的朋友。”上次在爱立小姨家,叶骁华就有点看出她的变化,所以对她今天的这一番话,并没有感到很意外。 只是没有想到爱立这样坦诚,不过心里才露了一点苗头,就觉得对他不公平。 但是他对这件事的最终走向,仍然持有观望的心态,毕竟樊铎匀远在海南,而他年底即将调回汉城。时间和距离可以改变很多事。 而且,就算最后不能如愿携手,他想,他也是愿意有一位这样的朋友,如他所说,他确实觉得他们俩很合得来。 樊铎匀从楼上拿钥匙下来,就见叶骁华过来了,这一次俩个人脸上表情都有点严肃,和以往的情况大有不同,一时心下有些奇怪。 叶骁华也看到了樊铎匀,和他微微点头,“樊同志今天下午就回海南了吧?期待我们还能再见!”他想他们应该会再见,这位怎么都会去汉城看望爱立。 樊铎匀一眼就看到了爱立手上多出来的袋子,和叶骁华道:“上次贸然打扰,实在对不住,原本预备下次见面再赔礼,没想到临走之前还能再见到,相请不如偶遇,不知今天中午可否请叶同志吃一餐便饭?” “樊同志客气了,我和爱立最合得来,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说着,朝樊铎匀伸手。 樊铎匀也礼貌地回握。目光交汇的刹那间,两个人皆心知肚明对方的打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被通知一起吃饭的余钟琪,都没有料到,在最后一天,还能遇到这样的场面,一会看看叶骁华,一会看看樊铎匀,感觉自己的脑瓜子都有些转不过来。看这样子,叶骁华也大概知道了爱立的心意? 余钟琪有心缓和氛围,问爱立道:“钥匙拿到了吗?” 沈爱立摇摇头,刚想说话,樊铎匀就将一枚钥匙递了过来,中间隔着的恰是叶骁华。 叶骁华顺手将钥匙接过来,眉眼微垂,面上还是笑着,轻声问道:“爱立,没听你和我提起啊,怎么会要樊同志的钥匙?” 沈爱立看了眼他,本能地觉得他的神色不对,一时望着叶骁华,有些手足无措。却见叶骁华的眼尾微红,这一刻,她感觉到了他的被伤害。 她伤害了她的朋友!这个认知,让她瞬间头发木,沈爱立忽然站起来,朝餐厅外面走去,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 她想到了那封海绵信,想到了他第一次为她解围,想到了他中午骑得头发都湿透的样子,不过就是为了见她一面,这是她自己在这里结交的第一位朋友,甚而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郭景泰轻轻挑眉,没想到最后一餐,还有这样的惊喜。和余钟琪对视一眼,却见对面的姑娘眼里都是兴奋! 眼里忽然也来了兴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发小要怎么发挥,这可比他们小时候在部队里练摔跤刺激多了! 就听樊铎匀和叶骁华道:“她想要租房子,我家刚好有一套房子空着。” 叶骁华冷冷一笑:“哦,樊同志来申城出差,还特地带了家里要出租房子的钥匙,”说着,对上了樊铎匀的眼睛,他现在心里火气大得很,妈`的,都想给眼前这人来一顿! 到底按捺住了脾气,冷声道:“你有为她考虑过吗?你们隔得这么远,不要说下雨天送个伞,生了病你都看不了。”叶骁华感觉自己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原来刚才对上爱立的平静,不过是自欺欺人,特别是他感受到,爱立为了伤害到他而难过。 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妈`的!”长长吐了一口气,对樊铎匀道:“都哭了,你去吧!” 樊铎匀微微点头,匆匆道了一句:“抱歉,”就追了出去。曾经,他和她之前隔着的不仅是山和海的距离,还有他无法跨越的时空,无法触碰到的命运之门。 沈爱立已经跑到了西苑的小甬道上,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膝间,等听到有人走过来,抬头一看是樊铎匀,又觉得自己很矫情。 樊铎匀什么也没有说,弯腰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沈爱立忽然更想哭,她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看上的人哪哪都碾压她,她压根猜不透他的想法。 而叶骁华对她那么好,那么有热情,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糟糕透了。 沈爱立没有接樊铎匀的纸巾,哽咽道:“谢谢,不用。我想自己一个人待,待一会!” 她听到樊铎匀轻轻叹了一口气,以为人会走开。 却没料到,下一个瞬间却是自己被拉了起来,掉进了某个怀抱里。 沈爱立大脑瞬间空白,却听到某人在她耳边叹息道:“爱立,你真得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我等了你很久,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我甚至以为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樊铎匀感受到她的抗拒,将人放开,就听她慌乱地问道:“什么十五岁?” 樊铎匀对上她慌乱的眼睛,微微沉默了一会,启口道:“你十年前就来过,那年你十四岁。” 沈爱立心里“咯噔”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樊铎匀,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什么,什么十四岁?” “把我从巷子里拉出来的,其实是你!我每天都给你带奶糖,你说比你老家的好吃,你说我是你见过最聪明的人,以后要去上华清大学,毕业以后振兴我国的科技,不要从政,不要和政治攀上一点关系。” 樊铎匀见她还不相信,有些自嘲地道:“你还说,你的小名叫小如,如果的如。” 直到这一刻,沈爱立才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自己,是那个现在想起来竟然有点遥远的自己,那个曾经被唤为“顾如”的姑娘,瞬时双手都有点颤抖,她自己十年前就来过这里? 颤着音问道:“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樊铎匀望着她,忽而也红了眼眶,哑声道:“命运的神奇就在于,我记住了你,而且十年以后,你又来了。”这几年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双重人格,记忆错乱,幻想出了一个和沈爱立长得一样,又完全不是一个人的姑娘。 沈爱立摇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瞬间忽然明白,自己对樊铎匀那种熟稔的感觉,来自哪里,也忽然明白为什么感觉他是有备而来。 “是那封信吗?你是从那封信里认出我的?可是我不懂,明明我写的都是客套话,并没有泄露一点个人的隐私……” “是习惯,”樊铎匀出声打断了她,“原来的沈同志,和我一直比较疏远,写信从来都是称呼我的全名,落款也是全名。” 沈爱立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小细节。 樊铎匀忽然朝她伸手,望着她眼里都是笑意,低声道:“欢迎你回来,很高兴我们再次见面。”也很感激你真的过来了。 沈爱立木木地和他握手,心里思绪复杂,她以为藏得最深的事,一辈子都不会宣之于口的秘密,没想到会有人知道。 长久以来因时空而感觉到的孤独和恐惧,在这一瞬间好像消散了很多。 望着樊铎匀,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樊铎匀握着她手的力度,忽然紧了一点,好像又立即意识到,怕弄疼了她,忙松开。郑重地望着沈爱立的眼睛,轻声问道:“爱立,请问,我可以,追求你吗?” 没有等沈爱立回答,又道:“汉城和海南确实隔得很远,很多事情我都无法为你做到,我自私地希望,你可以等我两年的时间。”他知道叶骁华说的是对的,这两年里,他确实无法为她撑起一把雨天的伞,但是如果他退这一步,他们或许永无交集。 沈爱立对上他眼睛的一瞬,心脏像漏跳了几下,呼吸都有些急促和艰难,她想她或许有点缺氧了,望着樊铎匀,却好像连喉咙都张不开。 静寂的时间里,她听到了竹枝上鸟的“喳喳”声,闻到了远处石榴花的淡淡清香,感受到了五月的轻风缓缓地拂过她的面颊。 一切不真切得像一场幻梦。 樊铎匀见她因震惊而瞪圆的眼,微微张口的嘴唇,僵硬的肢体,可爱得仍像第一次接过他递去的奶糖一样。 时间久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如果你没有考虑好……” 却听到对面的人回道:“好!” “嗯?” 沈爱立望着他笑道:“我说好,对于你前一个问题,我觉得可以。”他说出了十年前的事,爱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对亲密关系,也没有那么抗拒,或许,她潜意识里真正担心的,是她来自异时空的秘密。以前她一直觉得这个秘密永远不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无形中,让她对亲密关系产生了抗拒! 樊铎匀听到了心口的微微叹息,一把将眼前的姑娘搂在了怀里,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命运对他的眷顾,在父母刚离世,他孤独茫然的时候,送来了这个姑娘,在十年以后,他再次怀疑自我的时候,她又来了。 在问出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她是他的心结,如果她拒绝,他已然能望见灰茫茫没有色彩的未来。 哑声道:“爱立,谢谢!” 久久等不到两人,而找过来的余钟琪,只看到了两人相拥的场面,一瞬间忽而庆幸来的是自己,而不是叶同志,微微“咳”了一声作提醒。 爱立侧头看见,和钟琪轻轻眨了眨眼。 余钟琪也忍不住笑弯了唇角,她的姐妹真的摘下了这朵高岭之花,天呐,她简直想欢呼,默默朝小姐妹也眨了一下眼睛。 和两人道了一句:“不要忘了我们还要赶火车哈!”说着,就朝两人挥挥手。 沈爱立也从幻境里回过身来,意识到自己眼下必须和樊铎匀告别,低头道:“我会给你多写信,你说的时间,没有什么什么问题。” 樊铎匀此时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好,遇到什么急事和烦恼,给我打电话,或者拍电报。”说着,摸了一下爱立的头,“我的姑娘,感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让我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 沈爱立脸颊微红,不得不说,樊铎匀也太会了,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道:“行,我也期待你给我的信,那么山水一程,后会有期了!” 等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餐厅,叶骁华也恢复了情绪,望着爱立笑道:“下回见面就是年底了,怎么样,我都得送爱立同志上火车。”说着,淡淡看了一眼樊铎匀,见对方朝他微微点头,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上却一点不显。 不管怎样,他和爱立永远都是朋友,他尊重她的选择,当然,他叶骁华,也从来不是轻易服输的性格,日子还长着呢! 沈爱立认清了自己的心理,对上叶骁华,诚恳地道:“谢谢你,骁华同志,我一直视你为交心的朋友,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给予我的极大的温暖。” 叶骁华忽有些伤感道:“爱立同志,等你走了,我肯定会想你的,你也是最合拍的朋友。”感谢你诚恳以待的每一瞬间,让我感受到了人与人交往的温暖和美好。 郭景泰默默从后面给樊铎匀竖起了拇指,这样强劲的对手,他的发小竟然还棋高一着,夺得了爱立同志的心。 想到这里,举杯和叶骁华道:“很荣幸此次来申城,认识了叶同志,感谢爱立同志为我们牵线,希望后会有期,以后大家来津市,记得到纺织机械厂找我,给我个机会,招待大家。” 余钟琪也举杯道:“很高兴和大家认识,不如一起碰一杯,为我们的相遇!” 几人纷纷举杯,叶骁华想,就算最后他和爱立错过,这么一瞬间,他也感受到了朋友间的真诚和温暖,是他以往混账的人生里,很少有的境遇。 沈爱立等人是下午三点的火车,樊铎匀是四点钟,所以和叶骁华一起先将爱立和钟琪送上车,等火车缓缓启动,隔着窗户,朝爱立挥手。 沈爱立隔着窗户,朝叶骁华挥了挥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樊铎匀,忽然后悔没有一起去拍张照片,两年后再见,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人影都看不见的时候,叶骁华才道:“樊同志这回,似乎是有备而来?”一顿午饭的功夫,叶骁华就明白了自己忽略的点。他先前以为,樊同志不过是刚好和他一样发现了爱立的闪光点,他想着不过几天时间,以爱立的性格,定然不会发生什么。 却没有想到,人家连家里的钥匙都带上了。 樊铎匀并没有否认,“爱立来申城之前,刚好给我去了一封信。” 叶骁华深悔自己大意,“爱立是一位很好的女同志,人很真诚善良,不管后面怎么样,我希望樊同志不要伤害她。” 樊铎匀望着远去的火车,认真地道:“当然,叶同志可以监督,”接着开诚布公地道:“看得出来,爱立将叶同志当做交心的朋友,她和你在一起,可能比和我在一起更轻松一点。” 叶骁华挑眉,面上也带了两分笑意:“实不相瞒,我并没有放弃,海南和汉城,隔着的不仅是山和海,还有人心。希望樊同志一切顺利,我就职于汉城航测局,若是有关爱立的事,也不妨给我来信。我想有一点我俩是一致的,希望她顺利无忧。” “从和叶同志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你是一位很有风度的同志,”说着,朝叶骁华伸手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就职于华南工业局,目前在海南琼山县工业局调研,有关爱立的事,也欢迎叶同志给我致信。” 叶骁华狠狠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也可以算作朋友。” 樊铎匀点头,“当然,并且我也很荣幸,和叶同志成为朋友!” 叶骁华点点头,狠狠地锤了一下樊铎匀的胸口,恨声道:“早就想来这么一下!我的朋友!” 樊铎匀笑笑,没有反驳。望着已经看不见火车的火车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得数着日子到下一次的见面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等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从火车上下来,沈爱立都觉得自己要馊了,和钟琪、田力告别,就拖着行李回家。 一到巷子口就看到了妈妈,沈玉兰忙接过女儿的行李,“你说今天回来,我到了点就出来等着了,又怕去车站和你岔开了。怎么样,还算顺利吗?” “还好,妈,我见到小姨了,比以前还好看了。” 沈玉兰笑问道:“你小姨一家还好吧?我也好几年没见到他们了。” “挺好的。伊利又聪明又懂事,我走得时候,他还哭了,搞得我心里都舍不得。”沈爱立想到了谢微兰,看了一眼妈妈,就见她笑道:“你小时候也很可爱,我每次去出差,你都哭着不给我走。” 沈爱立笑笑,“小姨给你写了信,还让我带了一点伊利小时候的衣服回来。嫂子今天在家吗?” “在家,就等着你一起吃饭了!”沈玉兰想了一下才道:“你嫂子最近可能是因为孕反,精神看着不是很好。” “哦,那有空的话,让她去医院里看看。” 沈玉兰点头,“我每个月让她都去看下妇幼的。” 杨冬青正坐在院子的皂荚树下,看到爱立和婆婆进来,忙道:“小妹,这一趟跑得累不累啊?” 沈爱立笑着回道:“还好,嫂子,就是火车坐的时间太久,感觉整个人都僵硬了!”心里在盘算着,一会怎么和妈妈、嫂子说她搬出去住的事。 中午,沈玉兰做了青椒小炒肉、腊肉炒紫菜苔和紫菜蛋汤,吃饭的时候,沈爱立才仔细看了一眼杨冬青,见她脸色确实不好,眼下一片青黑,像是好几天没睡好一样。问道:“嫂子,身体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去医院看看,我看你好像比较累的样子。” 杨冬青筷子微顿,笑道:“还好,就是最近起夜频繁了点,一醒来就很难再睡着。”她最近把钱凑齐给了宋岩生,但是比他要求的日期迟了两天,不知道那边还有没有机会入手这批货,夜里有时候想起来,都有些焦心。 沈玉兰忽然道:“冬青,已经好些天了,刘平家小娃的疟疾好了没?没有大碍了吧?” 杨冬青眼皮一跳,“没有信来,应该好了吧,回头我再问问。” 沈爱立接话道:“刘平家小娃得了疟疾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沈玉兰叹道:“你去出差之前的事了,刘平也是不容易,先是爸爸住院,接着又是小娃娃,这次的疟疾还凶险得很,一家人估计都担心坏了。” 沈爱立也知道这年头的疟疾是大病,一个成年人都有可能因疟蚊引发脑型疟疾而丧命,心里记着回头也要给刘平去一封信问问。 她对刘平的印象挺好的,而且人贩子那次,人家还帮助了她。还有小骢爸妈那边,还要抽空去拜访下,人家先前还特地来两次,她都没好好招待。 听妈妈忽然道:“小妹,我想着你在家住的话,上班比较远,要是夜里没有公交车就回不来了,要不要借一辆自行车先用着?”就是骑自行车来回,也是远的很。 沈爱立忙道:“不用,妈妈,我租了厂区对面的房子,和我同事章序瑜一起住。” 杨冬青先前还在愁租房的事,听到这里好奇道:“小妹在哪里看到的信息啊?现在租房子可不容易。”要是这一次和宋岩生的合作顺利,她手里的钱可以翻两倍多,租几年房子都不会有问题。 沈爱立轻轻看了眼嫂子,“哦,听序瑜说是她同学亲戚家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记得原书里,杨冬青是将弟妹接到城里读书的,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先前嫂子也提过樊家的房子,沈爱立本能地不想在这里提樊铎匀,怕惹不必要的麻烦。 杨冬青见是爱立同事帮忙找的,也没有再问。 吃完饭后,杨冬青去厂里上班,沈爱立将小姨的信拿给妈妈,就去洗澡。等她洗好,就听妈妈道:“你小姨说你比她想象得还好看和能干。” 沈爱立好笑道:“我小姨更能干,我刚到她家不过一小会儿,她连相亲对象都给我找好了。” 沈玉兰没告诉女儿,是她托小姨办的,问道“那你有没有相中,觉得怎么样?” 沈爱立摇头:“人家家里刚好出事了,就简单聊了几句,”想了一下,还是和妈妈道:“哦,我倒在申城碰到樊铎匀了。” 沈玉兰看了一眼女儿,微微笑道:“那还真是巧。” 不过这么一句话,就见爱立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心里顿时明镜一样,却也不急着问,只是道:“你们好些年没见了吧?见面还能认出来?” “过了两天才认出来。”沈爱立岔开话题道:“妈,小姨送了我一对对戒。”说着,将黑色的小绒布袋子里的一对戒指,拿出来给妈妈看。 沈玉兰一眼就认出,这是父母当年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微微怔了下,轻声道:“嗯,你小姨给的,你就收着,是她的心意。” “嗯,还挺好看的。小姨说是以前外公给你准备的。” 沈玉兰点头,“你外公是牧师,接触的人各行各业都有,这一对还是他托金陵那边一个有名的老师傅打的。”沈玉兰想起这一段事,心里都不由内疚,那时候她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父母尽其所能想给她最好的,从她十五岁开始,就一点点地给她攒嫁妆。 最后自己却辜负了他们的一番苦心。特别是谢镜清给她和父母带来的伤害,沈玉兰至今想起,仍有恨意。想到这里,轻声问爱立道:“你这回,在你小姨那里,有没有听她提你外公的事?” 沈爱立敏锐地察觉到妈妈的情绪不对,笑道:“没来得及,第一次见面忙着相亲,临走那次见面,我带了好几个朋友过去吃饭。” 沈玉兰微微笑道:“下回还有机会。”她是想问小妹有没有问她爸爸的事,但是不知道怎么和女儿开口提这个话题。 两个人将行李收拾了下,又给爱立整理要搬到租房那里的东西。 “那房子你是不是还没去看过?” “没有,”沈爱立想了一下,和妈妈道:“其实是樊家的房子,我不是很想和嫂子说这件事。” 沈玉兰拍了拍女儿的脸颊,“你个鬼灵精,妈妈就知道你刚才提到樊铎匀,是有事瞒着。行,我不会和别人提这件事,你自己也要注意点分寸,不好占人家的便宜。” “我知道的,妈,我付房租的,而且确实也是和序瑜一起住。” 爱立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沈玉兰原本还有些不放心。听到是樊家的房子,心里安了很多。她年轻的时候,在外租房,遇到难缠的房东,说让你搬就得立即搬,有时候还有房租的纠纷。实在苦不堪扰。 两个人整理了一个小时,将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沈玉兰又去医院里请了一下午的假,帮着爱立将一部分铺盖和生活用品先搬过去。 沈爱立按照门牌号,找到了甜水巷第二号,院子的铜锁上积了一层灰,把院门一打开,就见樊铎匀说的花还活着,小院子有三十个平方,两边各有一个耳房,一个是卫生间,一个是厨房。 院子正中一共有四间房子,东边第二间当堂屋,左右各是一间卧房,最西边一间略小些,是书房。 比她家大太多,沈爱立估摸着,除了院子,也有八十个平方。 沈玉兰前前后后看了一下,道:“锅碗瓢盆都有,其他房间衣柜倒是空着,就是书房里置了一张小床,柜子里还有一床被褥,倒像是偶尔有人来住的样子。” 沈爱立道:“可能是之前他们姐弟俩偶尔会过来看看。” 两个人做了下卫生,将厨房里外清理了一遍,又将搬来的被褥放到院子里晾晒,沈玉兰笑道:“独门独户的,倒是比我们院子里住着还自在些,一会再去商场买一把挂锁,晚上在院门里侧再落一把锁。” 等太阳下山,将女儿的床铺铺好,又陪女儿在新家吃了一餐晚饭,沈玉兰才坐公交车赶回去,临出门的时候,爱立和妈妈道:“等下周末,我再回家将剩下的东西搬过来。” 沈玉兰有心想说,放在家里也可以,但是她感觉到爱立和冬青的疏远,心里微微叹气,笑道:“好,要是下周没事,妈妈再过来给你和序瑜做一顿饭。” 沈爱立好好地补了个觉,第二天早上是听到厂区的钟声醒的,猛一睁眼看到陌生的环境,还有些不习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在哪。 五月的天气稍微有点热,沈爱立挑了一件白棉衬衫,灰色的长裤,到了单位,先去人事科销假,就转到隔壁找序瑜,没想到序瑜还没到,就将送她的梳子放在了她工位上。 刚从宣传科出来,就碰到了支部书记刘葆樑,和爱立道:“沈同志回来了,这次交流感觉怎么样?” “刘书记好,还挺有收获的,”想了一下问道:“不知道我上次被举报的事,厂里做了处理没有?” 刘葆樑笑道:“这件事嘛,保卫科已经查清楚了,这两天就给你做个澄清。另外,你转正式党员的事,只有一个月了,材料要开始写了。” 沈爱立点头,“不知道举报人污蔑我,什么时候会处理。” “最近厂里在搞反黑分子运动,那位可能和别的事有牵扯,你先别急。” 沈爱立讶然,难道厂里这边还牵扯出了王元莉的什么事? 沈爱立上午原本准备整理申城工厂的参观笔记,却临时被陈主任派去看一下细纱车间的一台机器,说是修了两天还没有弄好,他的原话是:“车间技术员都说你动手能力强,机器一看就会,机保部那边想让你去看一下。” 沈爱立脑子里瞬间一个大大的问号,没好意思问陈主任这传言哪里来的? 到细纱车间一看,原来是细纱机的牵伸零件沟槽罗拉坏了,已经用工具将罗拉拆卸了下来,沈爱立拿起来一看,还有好几块,不仅是罗拉弯曲,而且轴颈磨损,这种情况也是很少见,一般沟槽罗拉出现一点问题,细纱工就能从成品上看出来,这一回明显是消极怠工造成的。 陈舜是最先接手这台机器的修理,看出沈爱立的疑惑,低声道:“负责这台机器的细纱工,被秦绵绵骗了很多钱,衣食无着,那天负责的轮班工长是她家亲戚,平时对她放心的很,没想到会出这种纰漏。” 罗拉弯曲的校正本来就很繁复,再加上轴颈磨损,而且现在的校正机还是一代产品,不是很精准,如果用沟槽罗拉校正机校正,一不小心这几块罗拉都得报废。 沈爱立和陈舜道:“如果用机器校正,可能磨损会更严重,如果纯手工校正,我怕是也不行,它最后的弯曲度不得超过0.15毫米,我不是机器修理的老师傅,不敢说能保证在这个数值范围内。” 陈舜皱眉道:“那还得请示下我们齐部长,看能不能让沈技术员试一试。” 沈爱立点头,用千分表查明了罗拉的弯曲位置,对陈舜道:“如果齐部长那边同意,那我们再试试。” 等沈爱立从细纱车间出来就见序瑜正过来找她,“哎呀,我们爱立同志可从申城回来了。听说很有收获啊!” 沈爱立一下子就猜到她刚才肯定遇到了钟琪,脸颊一下子通红,就听序瑜打趣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的傻子小姐妹,一下子这么开窍。”本来她还很期待爱立这次去申城,能和叶骁华撞出点火花,没想到被樊铎匀捷足先登。 爱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没想到。” 序瑜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件关于你的喜讯,你要不要看看?” 沈爱立懵了一下,“难道有什么内部消息,我提前升助理工程师了?” 却见序瑜递了一份宣传单给她,展开一看,是“汉城国棉一厂四月十佳好人好事”,她的名字还排在第一列,沈爱立扫了一眼,什么“乐于助人,技术不藏私,”什么“友爱同事,不揽功劳,”末了还有一项在“休假期间,与恶分子争斗,解救一名儿童”之类。 序瑜见她不敢置信的样子,好笑道:“陈舜和孙有良给你写了感谢信,然后小骢爸妈也给厂里寄来了一封对你的感谢信。”本来她是准备将小姐妹排在末位的,但是王家的信一来,刘葆樑书记来说要将爱立列为厂里的重点宣传对象。 想到这里,和爱立悄声道:“我看王元莉那封举报信,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倒是她自己,我听小李说,牵扯进了秦绵绵的事里。” “秦绵绵怎么了?” “哦,你还不知道吧,她这回骗得细纱工孙小霞衣食无着,工作期间造成了较严重的生产耗损,领导询问得知是秦绵绵骗了她很多钱,厂里报了派出所。我还要去把这宣传单贴一下,回头再聊。” 爱立忙道:“对了,你中午在食堂等我一下,我在厂区对面租了房子,你跟我去看下。” 章序瑜倒还不知道这件事,眼睛一亮,“行啊,你这动作够快!” 京市卫生局,谢镜清正准备着下午去协合医院作京市护士长学习会的动员报告,校对演讲稿有没有什么疏漏,就见助理方东来送来一封信,“局长,是申城那边瑞金医学院寄过来的。” 听是医学院的信,忙道:“拿来我看看。” 拆信的一瞬间,谢镜清就察觉到了不对,因为并不是医院的信纸,等看到开头的“谢家三叔”,以为是哪个小辈,和助理道:“行,你到两点来喊我。” 等方东来出去,谢镜清就被最高指示下面的第一句话,给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玉兰的女儿?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为什么喊他三叔? 越往后看,谢镜清的眉头锁得越紧,微兰怎么会和她碰到面? 等整封信看完,谢镜清琢磨出来,她知道自己是她的父亲,故意按照微兰的说辞,将自己视为伯伯的女儿。话语之间的讽刺、冷嗤、挖苦,显然表明了她对自己的态度。 却也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在和微兰撞上的时候。谢镜清很快想到,如果只是凭皆微兰的一面之词,她自己不可能厘清这些关系。 除非是对他们的往事比较熟的人,而这一段,大概只有她母亲那边的亲戚了解一二。 为了确保这封信能送到他手里,她还知道将信伪装成瑞金医学院的信函,这反而也证明有熟悉他的人在一旁指导。 谢镜清一时倒想不出来会是谁。 靠在椅背上,将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倒是没泄露一点自己的隐私,连名字也不愿意告知他。 当初微兰拿着信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女儿。 关于微兰的身世,他早有猜测,玉兰是不可能将女儿送走的,毕竟和前夫的儿子,她一直带在身边,如若不然,当初他家里也未必会那么大动干戈地反对。 纵然是这样,玉兰也没有将那孩子送走。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更不可能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送走。 他甚至有猜测过,他的女儿至今没有来找他,是否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者是未能平安长大。也曾托过一些留在申城和蓉城那边的老同学帮忙留意,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谢镜清将信和信封里外反复看了几遍,忽然想到关于这封信的突破口,喊了助理进来道:“一会回来的时候绕道去下纺织工业局,我去看看微兰。”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谢镜清下午三点到达协合医院,方东来同坐在下面听报告,发现领导对护理问题确然十分重视,首先指出目前护士们的问题,从对晨间床铺的整理,到对患者个人卫生及环境的清洁,再到对重症病人的护理,事无巨细地指出了问题。 其次指出医院行政方面的问题:“护理工作的好坏,不完全决定于护理人员本身的努力,同时还要靠院行政、科主任们的领导和支持,以及化验室、药房、营养部、厨房、洗衣房和一切总务方面的协调配合和友谊的合作。” 最后总结道:“我们希望参加学习的护士长们努力学习,学有所用,我们也希望各部门在面向病人的原则下互相的协调和配合。谢谢大家!” 谢镜清话音刚落,礼堂里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方东来听旁边的一位护士长道:“谢局长分析得真透彻,句句都砸在了问题上,像是在我们医院待了很久一样。” 另一位道:“可不,人家拿的是货真价实的美国医学博士学位,人家三十年代出国读博前就任京市第二区卫生事务所所长,抗战时期在蓉城的中大医学院任教,建国以后先在我们这里任教,后来调到了卫生局任局长,对公共基础医疗还不是如数家珍般熟稔。” 这些过往,方东来在协合医学院就读的时候,就做过功课,没想到后来成了谢局长的助理,他知道这些荣誉背后,是谢局长三十年来的兢兢业业的付出和坚持,心底也为自己在这样的领导手底下干活,而感到骄傲! 却听旁边一位年约四十的护士长悄声道:“你们不知道吧,我有亲戚以前在蓉城的中央医院工作,听说他们那里有个护士长,当时和谢局长产生了感情,好像还有一个孩子。” “哦,后来呢?” 方东来也不由竖起了耳朵,他见过谢局长的夫人,知道她学的并不是护理,也不在医疗系统内工作,而是在市委办公室上班。 提起这个话题的护士长道:“不清楚,只是说俩个人很快都离开了蓉城,但是我家亲戚可以确定的是,不是谢局长现在的夫人。” 方东来还想再听,见那边谢局长已经下台朝门口走去。有些遗憾地看了那位阿姨一眼,就立即起身跟上。 谢镜清见他过来,轻声道:“去纺织工业局。” 等车子启动,谢镜清又将那封信拿了出来,这时候才发现信封上的字迹和信上的字迹,并非出于同一人之手。信封上的字,他还有点眼熟。 方东来从后视镜里看到,谢局长微微阖目,似乎在思索什么。联想到刚才听到的闲聊,实在想不到,谢局长这么严肃的人,年轻的时候还有一段情债。正想着,就见谢局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注视着后视镜。 方东来吓得一激灵,一时不敢瞎想,认认真真开车来。 却听谢局长问道:“东来,我记得你是前年大学毕业后就过来的,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局长,我是1940年3月份的。” 谢镜清默默念了一下,“3月,她是11月。”后面说什么,方东来没有听清。 谢微兰听到门卫来通知,说家里有人来访的时候,本能地猜到是三叔。 等看见他的助理方东来等在门口,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面上仍旧笑道:“方同志,是三叔过来了吗?” 方东来点头,指着停在路边的车道:“谢同志好,谢局长在车里等你。” 谢微兰点点头,朝旁边的车走过去,先喊了一声:“三叔”,等坐下后,问道:“您今天怎么到我们这来了?” 谢镜清默了一瞬,道:“我这里收到了一封信,听说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说着,转头看向谢微兰。 谢微兰没想到这封信来得这么快,几乎和她前后脚到,也没有想到三叔会和她直接挑明! 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是不敢在谢镜清面前再作一点隐瞒,她不知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多少,也不知道沈爱立有没有提别的事。 忐忑地应了声,“是!”双手都不由紧张的攥得紧紧的,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刮破了掌心。 就听谢镜清慢声道:“你这两天,抽个空去奶奶那里,和她老人家说一声,她年纪虽大,心里还明白。”顿了一下又道:“你这次去申城是参加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 “是!”谢微兰一听让她和奶奶说这事,头皮都有些发麻,猛地看向了谢镜清,当初她拿着介绍信到谢家,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包括三叔,只有奶奶相信她,劝着姑姑和三叔将她留下。 这么几年来,每到年底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姑姑看她的眼神就像看骗子一样,当众摔筷子摔碗给她难堪都已经屡见不鲜,每次都是奶奶训斥姑姑,将她拉到身边。 如果说,在谢家,她真心感激谁,也只有这一位老太太。 而她唯一的保护伞,也是这位老太太,她不敢想象,如果奶奶知道她并不是谢家的女儿,还会不会让她进家里的大门? 她正慌得六神无主,就听三叔忽然问道:“你在申城和她碰到,不过是一面,怎么就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她和那张照片长得一模一样吗?” “不是,沈爱立同志长得和照片并不像,是她小姨和妈妈,她妈妈的照片一模一样。”谢微兰反应过来,随着那封信的到来,她也不能再称呼那张照片上的人为妈妈。 谢镜清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对沈爱立同志,你怎么看?” 谢微兰倒是知道有樊铎匀在,这件事她瞒不住,轻声道:“挺好的,业务能力很强,黎东生叔叔很欣赏她。” “纺织工业,她现在就职于哪个单位?” 直到这里,谢微兰才警醒起来,意识到谢镜清在套她的话,她忽然想起来,沈爱立不愿意回来,怎么会和三叔透露个人隐私,巴不得谢家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樊铎匀肯定也是尊重她的意思。 所以三叔根本就不知道沈爱立的任何信息,或许包括她的名字! 他刚才故意提奶奶,就是让她紧张、慌乱,失了警惕心! 谢微兰瞬时想咬自己的舌头,对上谢镜清审视的目光,微微垂眼,有些伤感地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那天意外看到了她和她小姨在一块儿,她小姨过来挑衅了我几句,似乎是知道我的身份问题,后来我特地去找了爱立同志,她并不愿意和我沟通。” 谢镜清沉沉地看着她的头顶,半晌移开了目光,“这个周末,回家吃饭。” 谢微兰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周末和家里人摊开这件事。 一直到送走谢镜清,谢微兰才觉得头皮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汗,黏糊糊的,傍晚的风吹过来,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沈爱立一下午都待在了细纱车间,和陈舜两个先在元宝铁上,用压力机一点点地校正弯曲的罗拉,沈爱立负责操作,陈舜负责测量,确保误差控制在0.15毫米以内,最后一个完成的时候,两个人手心都是汗。 陈舜有些激动地道:“沈同志,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沈爱立忙摇头:“这次运气好,下一次我都不敢保证能不能行。”又道:“轴颈的修复还要麻烦些,还得考虑到轴颈渗碳层的存在和罗拉线有许多支承。” 陈舜也点头道:“是,渗碳层只有1毫米,所以如果改成修配尺寸的过程中,可能会因精磨而损坏渗碳层。而它的修理范围按规定只能控制在0.04毫米内。” 沈爱立道:“先喷镀一点金属,再改为修配尺寸试试。” 等沈爱立从细纱车间出来,晚霞都已经爬上了西边的天空,可能是因为下午过于紧张,身上出了几层汗,感觉头也有点晕,准备到科室里把工作日志写完就回家。 倒是发现钟琪在她们科室里,见到她过来,钟琪立即上前,和她低声道:“申城纺织工业局的信到了,关于王元莉的情况说明。今天保卫科那边喊我和田力过去了解情况。” 中午沈爱立就听说,好像是秦绵绵在被派出所审查的时候,吐出王元莉给她介绍客户,派出所那边立即向厂里反映。 沈爱立怀疑这个客户指的就是她! 发现自己今天没看到王元莉,问钟琪道:“今天她好像没来上班?” “我听王恂说,厂里让她暂时停职在家,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说到这里,余钟琪顿了一下道:“我觉得这次应该不会轻拿轻放。” 沈爱立点点头:“可能吧,也说不准。”毕竟狡兔还有三窟,也许她能想到什么脱身的法子也说不定。 等写完日志,沈爱立出厂的时候,天都麻麻黑了,庆幸租的房子离厂区近。 却刚出门就被一位男同志拦住了去路,沈爱立一眼就认出来是张柏年,只当做不认识,问道:“这位同志,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 张柏年笑道:“沈同志你好,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张柏年,一直想认识你来着。”他长得比较俊俏,态度又礼貌客气,如果沈爱立事先不知道这是谁,肯定不会对这人印象太差。 此时只是皱眉道:“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没听过你的名字。” 张柏年脸上的笑容一滞,盯着爱立的眼睛问道:“怎么会,我托过王元莉帮忙和你打过招呼的!”他第一次就给了王元莉十斤粮票,后来又请她在友谊商场吃了一顿饭,后面断断续续的,什么工业票、肥皂票可没少给。 他原本以为是王元莉没把人约出来,原来是提都没提过吗? 张柏年心里忽生了一点戾气,微微顿了一下,又和爱立道:“抱歉,沈同志,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不过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道是否能请沈同志一起吃个晚饭?”他最近在厂里比较了一圈,这两年新进来的女大学生中,比较好套到的就是沈爱立。 他自己没考上大学,进了汉城国棉一厂后,经常被一些人看不起,说他能进来,完全是因为他爸爸发生了生产事故,他就一心要找个大学生对象,好扬眉吐气。 另外,他家里负累确实有点重,沈同志的工资也高,而且他打探过,她的业务能力很强,别说助理工程师,就是高级工程师也是极有可能的。 工作上前途一片大好不说,人还单纯,不怎么和人交流,家庭也没有负累。 张柏年后来约了几次没把人约出来,也打过退堂鼓,觉得王元莉也还行,但是这两天听说,王元莉惹了事,怕是在厂里待不下去。 他第一时间又想到了沈爱立。 沈爱立不觉后退了两步,不高兴地道:“这位同志,你真是莫名其妙,天都黑了,我和你不过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会和你一起去吃饭,麻烦你让下路!” 张柏年对她的不高兴,不以为意,还要再说,就见保卫科的小李走了出来。 问沈爱立道:“沈同志,怎么还不回家?” 沈爱立见是小李,立即指着张柏年,愤怒地道:“李同志,这位是我们厂里的吗?好端端地拦着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麻烦你向领导反应反应,调查一下到底是不是我们厂的同事!” 这时候正是下班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地从厂里出来,见到这边的动静,都好奇地停了脚步围观。 张柏年顿时有些讪讪,他是认识李瑞的,微微点点头道:“李同志,这是个误会,”又朝沈爱立道:“对不住,沈同志,是我鲁莽了,我这就走。” 说完,骑着自行车就跑了。心里却又记恨起王元莉骗他粮票和工业票不说,连一句话都没在沈爱立跟前漏,搞得他今天这样没脸。想着,将自行车调转了方向,往王元莉家跑去。 小李见人走了,和沈爱立道:“沈同志,没事了,人走了。” 沈爱立感激道:“李同志真好,你又帮了我一回,你这周末有没有空,我请你一起吃个饭吧?”还有之前的事,都没有好好谢过人家。 小李忙道:“不用,不用,沈同志千万不要客气,”默了一会道:“章同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这话一出,沈爱立一时卡壳,她怎么忘了,钟琪还和她说过,小李苦恋序瑜来着。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沈爱立想了一会,和小李道:“李同志,不然我问下序瑜的时间,我们一起在家里吃个便饭?” 小李眼睛瞬时望向爱立,有些严肃的脸上浮起一点红晕,抿了抿唇,轻轻道了声:“好的,麻烦沈同志了。” “应该的,应该的,感谢李同志多番帮忙。”她先前对小李的印象就是身姿挺拔,沉默寡言,没想到今天觉得这人还挺可爱! 小李执意要将沈爱立送到甜水巷子口,路过秦绵绵的半间房子时,和她道:“秦绵绵这次的事,让厂里领导很震惊,想不到已离职的人,还在继续腐化我们厂里的同志,现在厂里正在收集受害者的资料。” 沈爱立点头,“我也听了很多秦绵绵的事,”之前序瑜还说秦绵绵出事是早晚,没想到还挺快,和小李道谢道:“上次搜宿舍的事,还多谢李同志帮忙,除了笔记本和两封信,我什么也没少。”她猜肯定是小李帮了忙。 小李道:“不用客气,应该的。”末了又道:“顾科长翻开你的日记本,脸都气绿了。” 沈爱立好像都能想象到那场景,也忍不住笑道:“哈哈,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估计正在气头上,难为他还忍得住。” 到了巷子口,小李才走,爱立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感慨,序瑜家都是政府系统里的,对她期望很高,而这个年代,小李只能一步步按部就班地挣一份保卫科的工资。 和序瑜之间,实在是差距过大。 等到了家里,沈爱立引燃了小炉子,煮点粥,放了几个干虾和干贝,她觉得过一些日子不忙的时候,可以和序瑜一起在院子里种一点小葱。 等着吃饭的时间,沈爱立想着给刘平写信问问孩子怎么样了,上次人贩子的事,还多亏他最后帮忙,不然自己肯定被打得吃不消。 抄了一段最高指示,就写道:“刘平同志您好,不知道前次的拖拉机维修书是否已经收到?听我嫂子说你家中小娃得了急性疟疾,不知是否康复?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与我们商量,祝好!”落款是沈爱立。 想着给叶骁华写了一封信,回汉城的时候,走得匆忙,她总觉得对他不住,她虽然情感上有些迟钝,但是收到那封海绵信的时候,她是隐隐约约有些感受到他的心意。 只是当时并不愿意深想,也可能她潜意识里并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但是一抄完最高指示,沈爱立就忽然意识到,她不应该再这样和叶骁华联系,对他们彼此都不好。如果她真得将他当做朋友,这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保持距离。 沈爱立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望着小台灯思索,为什么人类的情感只有这么几种呢,异性之间到底存不存在真挚的友情? 她感觉和叶骁华相处起来特别轻松自在,但是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非分之想,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可爱,值得且愿意来往。 思索了半天,沈爱立也没有想出原因,于是重新铺了一张纸写信,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樊铎匀。顺便和他说了已经搬进来的事,又告诉他,序瑜中午过来午睡,周末可能会来小住,让他不用担心自己独居的安全问题。 沈爱立如愿吃完她心心念念的海鲜粥,检查了下门窗,就洗漱睡觉。 夜里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了雨声,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还是瓢泼大雨,正着急自己没带雨伞过来,转身就在堂屋靠门的位置,发现了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把手的位置还做成了竹节的样式。 沈爱立看着有点眼熟,她记忆里好像见过这把雨伞? 急着上班,也没有多想,撑开就往厂里跑,进厂的时候,门卫还笑着和她打招呼,“沈同志来了啊!” 沈爱立愣了一下,心里想着,难不成是昨晚在门口和张柏年吵架,搞得门卫师傅都认识自己了? 毕竟他们厂可有一两万人呢! 等在办公楼前站定,发现雨势一点没有停的意思。一楼大厅的宣传栏前倒围着好些人,沈爱立垫起脚跟往前面瞄了一眼,发现是“四月十佳好人好事榜”,第一个就是她! 她昨天晚上没注意看,没想到序瑜在这里也贴了一张。 这时候王恂也看到了她,笑道:“爱立,祝贺祝贺啊!一个科室的,你这见义勇为的事迹,也没和我们透露一句,现在别的科室的人问起来,还以为我和你不够熟呢!” 沈爱立忙道歉,说没想到这事会传到厂里来,王恂笑道:“行,行,我知道了,下回可不许这样!” 序瑜也刚好从大门那边跑过来,看到爱立,嘟囔道:“早知道,我昨晚就不回家住了,从车站一路跑过来,衣服都湿透了!”说着,还拧着裙摆的水。 爱立道:“一会雨小点,你去我那里换身衣服,免得冻感冒了。”又小声问道:“序瑜,你这写得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啊?” 章序瑜看了一眼宣传栏,仰了仰头,“哼”了一声,“那你也不看看是谁写的,我可花了大笔墨,不过谁让我小姐妹这么优秀呢,我要是不好好琢磨琢磨,仔细磨磨笔,不是太亏了!”她进厂这么久,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给她小姐妹写表扬,那还不得好好发挥发挥自己的特长。 低声和爱立道:“我可动员我们科室同事,帮忙抄了三十多份,不仅大门口,办公楼、宿舍楼,什么医务处、浴池、理发室、茶炉房,还有生产车间那边,每一个车间我可都贴了,怎么样,我干得不错吧?” 沈爱立脑袋“嗡嗡”,轻声道:“我怎么感觉心里有点发虚呢?”怪不得早上门卫大叔都和她打招呼,她还以为是不是又有什么关于自己的笑话。 章序瑜好笑道:“这算什么,我和你说,等你以后做出更好的成绩来,我还要给你写文章投到汉城晚报上去呢!”拍了拍小姐妹的肩膀,鼓励道:“爱立同志,可得好好加油啊!” 沈爱立见序瑜一脸斗志的模样,感觉自己这心态确实有点拉胯,直了直腰板,点头道:“好,我加油,争取给小章同志写这篇文章的机会!” 一到科室,爱立还没从和序瑜的对话中缓过神来,就见王恂过来,通知他到陈主任办公室去一趟。 沈爱立以为是要她汇报在申城出差的事,还在打着腹稿,就听陈主任道:“小沈同志,机械厂那边反馈过来,说挡水板清洁机已经试制出来,这两天就运到我们单位来。” 沈爱立还没想起这事,没想到机械厂速度这么快,忙道:“那真是太好了,可以先试试效果。” 陈立严望了她一眼,笑呵呵地道:“沈同志,我可是听厂里好几位领导反应,你最近表现比较突出啊!”昨天下午齐炜鸣还特地跑到她们制造科来,说最近制造科可帮他们解决了好几个难题,聊着聊着,还想将小沈同志借调过去。 陈立严和他打交道多年,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说是借调,一年两年的,搞不好就成了他们部门的人了! 话都没听完,他就忍不住打断道:“老齐,你离我远点,你心里打着的小算盘,吵得我耳朵都疼!”可没把齐炜鸣噎死,却也只能对他干瞪眼。 想得美,把他们制造科的人才,调去给他修机器,他看这小沈同志最近的劲头,一个高级工程师是迟早的事!给调去修机器,那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陈立严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齐炜鸣先前对他们制造科可不客气得很,觉得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搞出什么正儿八经的机器来。 没想到小沈同志,最近倒像是开窍不少,会说话不说,还主动揽活,积极地帮助下面的技术员,不仅给机保部解决了两次难题,还和车间技术员合作,搞出了个挡水板清洁机,东西虽小,带来的赋能他估摸着也还够看。 对于领导的夸奖,沈爱立并不当一回事,又不会给她加工资,不过是领导给员工打鸡血的惯用伎俩,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虚心地道:“职责范围,是我应该做的,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还要麻烦陈主任多多指教、批评!” 陈立严笑得越发和蔼,这小沈同志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不少,这次去申城出差,还是学习到一点东西的,笑道:“爱立同志,该接受表扬的时候也不要过分谦虚嘛!” 顿了一下又道:“我在本月的宣传栏上看到了你见义勇为的事迹,真是想不到我们的同志还有这样的胆量!” 沈爱立谦虚地摇头道:“没有,没有,事发突然,当时没想那么多。不瞒您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呢!” 陈主任见她这么大的事,都不揽功,觉得这姑娘也忒实诚了些。这种性格倒是适合搞技术,一门心思都在正道上,不会投机取巧,搞不好以后是他们纺织工业领域的新星,自己为她争取提前转为助理工程师,也算是为厂里培养人才。 “沈爱立同志,下面我代表厂里正式通知你,鉴于沈爱立同志近期在生活和工作中的突出表现,厂里准备破例,将你转为助理工程师的时间提前到本月来。” 沈爱立听到这里,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满血复活,望着陈主任笑道:“真是太感谢您了,感谢您的费心和帮忙!”沈爱立太意外了,完全想不到还有半年的助理工程师,就这么到囊中了! 陈主任好笑,这姑娘倒还不傻,知道是自己出了力,笑着提醒道:“记得一会写一份申请报告交给我。” “好咧!” 沈爱立从陈主任办公室出来,还在算着,“工资四十五,单位额外补贴十五斤的粮票,加上原来的,每个月就有四十五斤了!” “啊,小沈同志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谢微兰逃避了一天,第二天下班后,硬着头皮回了一趟谢家。谢镜清让她这两天和老太太说,她不敢拖到第三天。 老太太并没有和小儿子一起住在卫生局的家属院里,而是跟着大房住,长孙谢林森在部队里,家里只有老太太和保姆,正嘱咐保姆何姐将红烧肉往孙女跟前挪。 望着孙女笑呵呵地道:“你三叔昨天晚上过来,和我说你今天回来,我一早就让小何去买了肉。” 谢微兰心里一咯噔,她就知道谢镜清并不是随口一说! 八十五岁的老人,牙齿已经掉光,笑眯眯地和谢微兰道:“兰兰,你好不容易回来看奶奶,多吃几块,奶奶看你好像又瘦了很多,这回在申城出差是不是比较辛苦啊?” 谢微兰端着碗,遮住了脸,眼泪却像雨珠一样往下掉,老太太吓了一跳,忙问道:“兰兰,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啊?” 谢微兰忙摇头,“奶奶,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 听了这话,老太太和保姆两个面面相觑,半晌才听谢微兰道:“奶奶,原来我不是您的孙女,我欺骗了您!”断断续续地将在申城遇到沈爱立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谢老太太越听脸上神色越严峻,等谢微兰说完,她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摸了摸谢微兰的头,安慰道:“没事,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老实告诉奶奶,那个姑娘想不想找来?” 谢微兰摇头,稍微加了一句道:“她似乎连名字都不愿意这边知道。” 就听老太太淡定地点点头道:“行,她不想过来,奶奶也舍不得你走,你三叔那边,奶奶管不到,但是在奶奶这里,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谢微兰的眼泪一下子就崩了出来,埋在老太太的膝头哭了半晌,不同于刚才的惺惺作态,她完全没有想到,老太太对她的真实身份一点都不在意。 晚上老太太又留了谢微兰住一晚,等保姆何姐照顾老太太入睡的时候,忍不住轻声问道:“周姨,听您的意思,申城那边就不管了,可是按微兰说的,那位毕竟是您的亲孙女啊?”何姐刚建国就来了这边,和谢家人感情都挺好,她有些想不通老太太的做法。 老太太拍了拍何姐的手,“小何,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不懂,实话告诉你,微兰一开始来的时候,我就猜出来她不是我的亲孙女。” 何姐一惊,“那您还认下?当时镜清和川岚怎么都不同意,最后实在拗不过您,我还以为您是知道什么底细呢!” 老太太淡淡地看了一眼何姐,到底是没有将那件事说出来,微兰一开始就搞错了,她要顶替的不是老大的女儿,而是老三的。 在蓉城,那个姓沈的小娘皮生的。当年老三为了这个女人差点和自己决裂。 她当年就想过,这辈子绝不会让她进门,等老三和都慧芳成婚后,她还特地去了一封信,问她愿不愿意做如夫人。 想到这件事,老太太微微垂眼,那姓沈的倒还要点廉耻,没好意思来。就是没想到,那边竟然还有一个女娃娃。要是早知道,她倒是愿意抱在跟前养着。 何姐又道:“周姨,那微兰这边,都知道不是您的孙女了,还挂在首长的名下,林森怕是不会同意,他毕竟是长孙。” 老太太叹息了一声,“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想要个孙女,林森也是知道的,镜清家的丫头,自小就和我不亲热,微兰倒是和我投缘的很,我第一眼见到就喜欢的不得了,那双眼睛多灵动,模样身段儿在咱们这个大院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待人礼数又周全得体。” 完全是她想象中孙女的模样。 何姐觉得老太太人老了以后,有点不讲道理,谢微兰再怎么好,难道在她心里还能越过自己的亲孙女吗? 何姐没有办法理解老太太的想法,就是觉得镜清和川岚有点受苦,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又不好违逆她,毕竟首长身前就嘱咐过弟弟妹妹,一定要让老太太安享晚年。 谢微兰晚上碾转反侧,觉得老太太这边虽然没说什么,到底谢林森不是好说话的性格,她还是得早做准备,这次在申城一个不谨慎,让蒋帆扯出她和藏季海的事,而且藏季海那个猪脑子还当众承认他们在处对象,如果她现在不和藏季海成婚,对她的声誉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当何姐第二天早上,听到谢微兰说申城那边有个姓藏的向她求婚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向了老太太,却见老太太笑呵呵地拉着微兰的手,又问人家的单位、祖籍、父母之类,末了道:“只要我们微兰喜欢,对方人品、家世尚可,奶奶就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谢微兰忙依偎在老太太怀里,娇声软语道:“奶奶,我不要您的东西,您的肯定,就是对微兰最大的祝福了。” 何姐面不改色地布置着碗筷,心里不由想着,这事还得通知一下林森才行。 何姐是看着林森长大的,她本来是村里的寡妇,无儿无女,后来经老乡介绍到谢首长家里照顾老人,一做就是十几年,她无子女,倒是将林森当自己儿子一样疼。一开始林森就信姑姑的话,觉得微兰不是他的妹妹,不怎么搭理微兰。 何姐想着,谢首长这一脉只有林森一个如果他真有一个血缘上的妹妹,这件事他定然是有权利知道的,并不是老太太说不认就不认的。 趁着谢微兰扶老太太出去散步的功夫,何姐立即给部队里的谢林森打电话,等了好一会那边才回过来,何姐立马道:“林森,微兰从申城出差回来,说见到了你真正的妹妹,她还准备和申城一个姓藏的结婚。” 电话那边的谢林森问道:“我真正的妹妹?三叔怎么说?” “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是无所谓。”何姐说出这句话,都觉得太过离奇。自己的亲孙女无所谓,倒是对一个明知是冒牌货的人,好得过分! “行,何姨,我知道了,我下个月有假就回来一趟。” 最后那边又轻声问了一句:“何姨,你觉得谢粒粒口中的人,真得是我的妹妹吗?” 何姐心口一酸,“我觉得是,她这次来和老太太坦白,肯定是你三叔说的。” “好,我知道了!” 等挂了电话,何姐心里还是有点心疼,她知道谢首长去世以后,林森一直很孤单,谢微兰刚来的时候,林森也是有过期待,但是很快就相信了他姑姑和三叔的话。 就一直和谢微兰保持着距离,更是连镜清迫于无奈给取的“微兰”这个名字,都不愿意承认。 门口传出来动静,何姐拿起了一边的抹布,开始抹桌子。 等祖孙俩进来,何姐笑着问道:“周姨今天是不是又和微兰耍赖不愿意走路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微兰礼貌地笑道:“不是,是奶奶惦记着我上班要迟到,要我早一点过去。” 一出大院的门,谢微兰就皱起了眉,忍不住摩挲着她的帆布包,里面正放着一封辞职信。 今天是她在纺织工业局的最后一天,申城那边的信函已经到了,她和领导说怕家里长辈面子上过不去,希望是由她自己提出辞职,而不是被辞退。 那么,等她到了申城,可以重新参加各单位的招聘考试,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藏季海那边,她要趁着还是谢家女儿的身份,早些和藏季海成婚,否则,一旦她身份有假的消息传了出来,藏季海将婚约作罢也不是不可能。 时间越往后拖,对她越不利。 想到这里,谢微兰深深懊恼,自己先前过于高调,若不是一早大家都知道她是谢家的女儿,沈爱立的小姨也不会知道是她冒名顶替。 她的路本来很宽广,因为这一步错棋而进退维谷,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藏季海没有子女,不管他是看中她的身份,还是看中她这个人,一旦成婚,他都只能和她彻底绑在一块。 此时的谢微兰并不知道,她如今努力想跳进去的,日后会成为她摆脱不掉的梦魇。 第50章 第五十章 京市的事,沈爱立完全不知道,那封信寄出后,她就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压根不管这封信会在谢家闹出什么风波来! 到周六她转为助理工程师的审批手续就全部走完了,快到上午下班时间,爱立就跑到宣传科去找序瑜一起吃饭,“序瑜,序瑜,我的流程走完了,下个月我的工资就涨到四十五了!” 序瑜也替她开心,“那哪天一起吃个饭,热闹一下?” 爱立想起小李那顿饭还没兑现,试着问序瑜道:“要不然把小李和钟琪喊着一起?”又道:“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她是想请小李的,但是她和小李两个人吃饭,感觉有点怪怪的,感觉喊上序瑜会好一些,又怕给序瑜添麻烦。 章序瑜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爱立,又似不在意地低头道:“行,你看哪天时间合适,和我说下,我陪你去买点菜。”她和小李之间,一顿饭还是吃得起的。 “那就明天吧,刚好周末,大家都有空,”又和序瑜道:“你今天要不和我凑合着住一晚,明天一早我俩一起去买菜?” “行,我一会和钟琪说声,让她下班路过我家的时候,和我妈妈说一声。” 两个人正往食堂那边去,就见小李急匆匆地朝俩个人走来,沈爱立轻轻“哦?”了一声,心想着,难道小李转性了,知道主动过来找序瑜搭讪? 还没有期待半分钟,就见近来的小李只是和序瑜微微点头,就朝她道:“沈同志,派出所那边来人找你了解情况,正在我们保卫科那边等着你。”说完,又补充道:“关于秦绵绵那个案子。” 爱立将饭盒递给了序瑜,“序瑜,你一会帮我打份饭带回去。” 序瑜接过来,问小李道:“没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过来核实一下情况。”怕她不放心,又道:“来的公安有一个是孟达。” 他一说,序瑜就想起来,这位是他的朋友,稍微放心下来,和爱立道:“行,你快过去看看。” 两个人到了保卫科,见顾大山、刘葆樑书记都在,对面是两位公安同志。 见人到了,其中一位高个的公安道:“沈同志好,我们是庆山街道派出所的,我叫孟达,这位是我的同事雷大年,此次我们过来主要是想向沈同志了解一些情况。” 沈爱立立即道:“孟同志好,雷同志好,我一定配合你们办案。” “请问你是否向秦绵绵借过钱?什么时候?” “是,一月份左右。”沈爱立回答完,心不由加速跳了一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问到魏正的事。 就听孟达继续问道:“是谁向你介绍的秦绵绵,或者说,你是从哪里得知可以向秦绵绵借钱?” “是听我当时的室友王元莉说的。” “你可以回忆下,王元莉是怎么和你说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爱立忽然明白,这次公安找她了解情况,怕是和秦绵绵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和王元莉有关,一时想不通,王元莉难道还做了什么违法违纪的事? 回答起来倒是比先前更认真一点。 后来又问刘书记和顾科长,问王元莉和沈爱立在厂里是否有什么矛盾。这个问题一出来,沈爱立就看向了顾大山,毕竟王元莉举报她的信还在他手里。 刘葆樑率先道:“有这么一回事,王同志半个月前,刚举报过沈同志。” 顾大山只得配合道:“举报信,还在我这里。”说着,从抽屉里将举报信拿出来。 沈爱立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封举报信,这一封曾经改变了原主命运的举报信,现在出现在了她眼前,或许,即将也会改变王元莉的命运! 雷大年将信展开,简单扫了一眼,忽然问顾大山道:“顾科长,请问这封信是否已经处理核实?” 顾大山看了一眼沈爱立,点头道:“我们第一时间就搜查了沈爱立同志的宿舍,找到了信中所说的日记本,并没有反`动话语,而是一本最高指示摘抄本。另外,还搜到了两封信,也是关心农村同胞。” 顾大山说到这里,还有点不舒服,他知道沈爱立肯定捣鬼,但是刘葆樑都和他说了,要保沈爱立,要为厂里培养、爱护人才。而且后面还有省委的王家在。 雷大年一一记录,让顾大山将日记本和两封信也拿了出来。 沈爱立看到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关头,还能发挥作用,不枉她那段时间有事没事就练字,一时没忍住,唇角露了一点笑意,被顾大山瞪了一眼,立即收敛。 等她这边快结束,保卫科的另一位同事进来说:“两位公安同志好,我们已将王元莉同志带过来。” 沈爱立回头一看,要不是早知道来的是王元莉,她怕是一下子都认不出来。 毕竟距离她们在申城分开,也不过五六天的时间,与上次还时髦利落的形象比较,眼前这个就过于邋遢了。 身上的确良衬衫有几块明显的污渍不说,眼窝深陷,头发似乎也没来得及梳好,有些杂乱。但是沈爱立不得不承认,即使这样,仍旧能看出这是个美人,就是由明艳娇媚的美人,成了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两个人的目光一对上,王元莉的眼神就变得愤恨,急切地道:“公安同志,是不是沈爱立污蔑我,我没有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我也没有投机倒把,我平时都本本分分地上班。” 雷大年冷笑道:“本本分分地给秦绵绵介绍生意?”见她一下子噤声,又道:“实话告诉你吧,沈同志只是配合我们情况,是秦绵绵戴罪立功,向我们揭发的你。” 王元莉完全没有想到,变数发生在秦绵绵身上,她欠着的钱还没有还,秦绵绵就不怕她不还了吗?哦,对,秦绵绵自己都被公安抓了。 王元莉忽然有些恐慌,朝沈爱立道:“我没有给你介绍秦绵绵,沈爱立,我平时是有点针对你,我向你诚恳地道歉,但是你也得向公安同志说实话,我没有做过的事,你不能往我头上乱按啊!” 沈爱立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俩之间的事,你心里没数吗?你当我不知道,是你举报的我?从引导我去找秦绵绵,一而再要给我介绍张柏年,你哪件事,不是故意把我往泥潭里引?” 王元莉一副义愤填膺、有理有据的样子,看得雷大年都不由挑眉,如若不是提前向汉城国棉一厂了解了情况,谁能想到这位言之凿凿的女同志,私下里心思这样狠毒。 雷大年举了一下举报信,望着王元莉道:“这封信是你写的吧?” 王元莉眼睛一滞,立即看向了顾大山,呐呐道:“怎么会,您不是说会保护举报者的隐私吗?你答应我的!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这话听的沈爱立都不由挑眉,王元莉这意思,顾大山答应不告诉别人是她举报的?怪不得自己当时来找顾大山的时候,他恼羞成怒那个样子,要不是刘葆樑书记过来,看他那样子,还想威吓她。 顾大山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厉声道:“我们是承诺保护举报人的信息,但是前提,你的动机得是为了党和人民,而不是自己的私利,更不要说,我们查证以后,发现你完全是污蔑沈同志!” 顾大山说得掷地有声,然而不仅是沈爱立,就是王元莉都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你欺骗我,你就是想让我们互相举报,给你们的官帽上加政绩,你无耻之极!” 王元莉后悔不已,如果不是她第一次找顾大山的时候,他循循善诱,说会保护举报者的信息,就算查证不实,也只当做是给党和人民的安全多种一层保护。 立即反应过来,顾大山将她当做了弃棋,忙向爱立道:“爱立,我俩从一进单位就住在一个宿舍,怎么说也多少有点情分,这次是我不对,因为豪猪开棉机的事对你起了嫉恨之心,只要你这次替我求情,我一定……” 沈爱立冷冷地打断她道:“不,你就是故意的,是蓄谋的,没有豪猪开棉机的事,也会有别的事。”说到这里,又和雷大年补充道:“我们一起去申城出差的时候,她就到处散布谣言,说我是反`动派,这件事,申城纺织工业局给我们单位来了信,公安同志可以查证一下。” 这才看向王元莉:“我问过你,是不是觉得我真是反`动派,现在我告诉你,如果问谁是我心里的黑分子第一名,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就是你!”不管原书里,王元莉为什么举报原主,这一世,她自问是没有任何亏欠王元莉的。 “我有时候想,你这么想把我按在泥地里,是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我现在想明白了,是我没有按照你的心思,让你欺负,让你看笑话,可能是我家庭比你好,业务能力比你强,你不害我,你心里不得安宁!” 王元莉被她的一句“黑分子”震得浑身一激灵,像整个人兜头兜脸地被泼了一盆冰水,心里有一个声音道,完了,完了,她完了。 沈爱立说完这些话,淡淡地看了一眼王元莉,她想原主的噩梦,从今天以后,就彻底结束了。 以后沈爱立就是王元莉的噩梦了! 朝公安同志道:“两位同志,如果没有我的事,我能不能先回去,下午还要上班。” 雷大年点了点头,“你在这两份笔录上签字画押,就可以先走了。” “好咧!” 等出门的时候,小李和她露了一句口风,“黑分子!” 沈爱立立即明白过来,之前钟琪预想的,没想到成真了,就是不知道王元莉还做了什么,才有资格评上这黑分子。 回去以后,沈爱立简单和序瑜说了这事,末了道:“我还想不到,这事里,顾大山还有份额。” 序瑜也有些意外,“我也没想到,他这把年纪了,还想往市里调调?” 沈爱立觉得原主当年,因为这些人跳楼,真是太不值当了,她以为能以死证清白,而事实上不过是反射了人性的恶与贪。 太不值当了。 沈爱立一时都有些怏怏的,序瑜看出她的沮丧,和她道:“你也用不着对人性失望,也有好人的啊,比如小骢的爸妈,我猜你这次被举报,一点尾巴的麻烦都没有,肯定是小骢爸妈帮忙了。” 说到这里,序瑜都要叹息,她本来一心希望她的傻子小姐妹,能攀上王家,她心心念念这趟申城之旅,爱立能够和叶骁华擦出什么火花来。 好嘛,最后这朵小火花还没亮,就彻底熄灭了。 现在也用不着瞒着爱立了,和她道:“你不是认识叶骁华?” 听到叶骁华,沈爱立立即来了精神,“是啊,我在申城还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就是最后有点对不住他。” 序瑜听得眼皮直跳,叹气道:“我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你这话一出来,我感觉我的心都在痛。”在小姐妹不明所以的目光下道:“其实叶骁华是小骢的亲哥哥。”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他俩个姓都不一样啊,小骢怎么会是叶骁华的弟弟?”沈爱立完全想不到,这两个人怎么能够串到一根藤上去? 序瑜道:“叶骁华跟他妈妈姓,他妈妈去世的早,后来王叔叔又娶了徐姨,有了小骢。”以前叶骁华并不喜欢徐学凤,闹了很多事,这几年好像好了很多,听说一家人也能在一块安静地吃个饭。 “天呐,我救的竟然是叶骁华的亲弟弟!”沈爱立都不敢想象。 序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爱立同志,你怎么就没看中叶骁华呢?”王家夫妻俩都喜欢她,在小骢心里,她的地位肯定比哥哥还高,叶骁华貌似也喜欢她,不然不会说给她搞什么瑕疵表,她都能想象到,她小姐妹和叶骁华结婚以后的幸福生活。 然而,这个傻子看上了别人。 章序瑜现在都懊悔应该找个什么理由,跟着她一起去申城出差的。 爱立轻声道:“序瑜,那是你没见过樊铎匀,和小李长得一样好看。他没和我搭话之前,我都偷瞄了好几次。” 序瑜想不到理由是这个,一时都不知道是为自己心酸,还是为叶骁华心酸,叹了口气道:“总还有别的吧?” 沈爱立点点头,“他这次去申城,特地带了这院子的钥匙。” 聪明如序瑜,一下子就明白的爱立的意思,“有备而来?特地为你跑过去的?” 一下子章序瑜就冒出了很多问题,“你俩不是中学同学,怎么要等这么多年?哦,你和别人谈对象了。” “他怎么知道你去申城?哦,你俩通信了。” “你们隔得这么远,这可怎么处?” 也不等爱立开腔,就道:“俗世男女的情情爱爱最是复杂了,《红楼梦》写到最后,都成了四大皆空。”过了一会,觉得能够自由恋爱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也不想打击爱立的积极性,认真地和她道:“好歹是一段两情相悦的感情,好好享受你的恋爱时光吧!” 她自己,是连自由恋爱的机会都没有。 爱立也趁机问了一下她对小李的看法,“我看你也不像排斥他的样子,你心里怎么想的。” 章序瑜低眉,淡淡地道:“没有什么想法,最好的结果是陌生人。” 爱立讶然,不确定地问道:“连朋友都不能做吗?”小李那么好,连朋友都不可以吗? 序瑜见她都瞪大了眼,有些好笑道:“你的目标是升职加薪,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意愿,是自己选择的人生,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独苗苗,身上可是爸妈两边家庭的期望。我的人生在一定程度上,是家族的命运走向。” 说到最后,序瑜的声音里不觉带了点怅然。 沈爱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劝序瑜走自己的路,可是这个年代个人与家族命运是息息相关的,特别是知道后面的历史,这话她更说不出口。 最后只能将序瑜抱抱,“不管怎么样,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就算以后你成了叱咤风云一般的人物,我还是会颠颠地跑过去,到你家蹭饭。” 序瑜被她说得忍俊不禁,“怎么说得你像是个小讨饭一样?你也得加油,到时候我给你写几篇文章,保证我们爱立同志,成为汉城第一有名的女工程师!” 爱立被她说得都燃起了一点雄心,拍拍胸口道:“序瑜,你这样说,我忽然有点期待我们的未来。” 序瑜点头,“我也很期待。”忽然之间,她都有些伤感,现在她和爱立还是很好的朋友,因为她们尚可以归为同一条起跑线上,随着时间的变化,大家的差距或许也会渐渐拉大,生活的重心点也会逐渐偏离,很难保证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她们还是朋友。 这也是为什么,她私心里非常希望爱立能和叶骁华在一起,这样的话,在同一个体系内,她们或许永远能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社交圈。 做一对关系长久的朋友。 序瑜的惆怅,爱立有所感觉,却并不知道有一半因素还是因为她。转移话题道:“明天咱们吃什么?涮菜可不可以?” 序瑜点头道:“大概这个最容易。早上买点筒骨熬汤,准备点猪心肺、猪肉、蔬菜,再做两个冷盘差不多。” “我再去食堂买几个馒头。” 然而这顿饭不仅吃出了感谢,还吃出了吃惊! 此时,宜县的杨家村,刘平刚从地里回家,就听到村里广播,说有他的一封信到了。 还有些奇怪是谁,一到村部,发现是冬青的小姑子寄来的,急忙打开,只是看了一眼,眉头就皱起来了,什么叫他娃娃得了疟疾? 刘平回头看了一眼像个跟屁虫一样跟过头的儿子一眼,又看了看信? 一直到回家的路上,刘平才琢磨出味来,沈同志说,冬青告诉她们,她家小娃娃得了疟疾。而且还有一段时间了,沈同志还让他要是有什么困难,找她们商量。说明这疟疾还是急性的,要命得很,怕他不开口。 冬青干嘛要和她们撒谎,刘平本能地想到是为了借钱。 想到这里,庄稼汉子的脸唰地一下子通红,上次他爹住院,他兜里一个子儿没有,他都坚持想法子挣钱,没和沈姨她们开口说借。 这冬青,自己需要借钱,也不能胡咧咧啊,这让沈同志以后怎么想他? 上次他问人家拖拉机的事,人家还那么帮忙,费心费力地给他找了一本书,他心里还在想着怎么谢谢人家,冬青倒借他的由头,和小沈同志借钱! 刘平心里不畅快,但是想到这次他爸住院的事,还是冬青帮的忙,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小沈同志戳破这件事。 心里闷着事,午饭也不想吃,蹲在门头,一个人叹气。 刘平媳妇桂莲看出不对,悄悄和公公道:“阿大,我总觉得不对,娃他爸像是遇到了什么事,你看,这干了一上午活,平时饿得像狼一样,今个饭桌都不上,一个人蹲在那里叹气。” 刘老爹现在能拄着拐子下地,听了儿媳妇的话,一点点地挪到刘平跟前来,问道:“大儿,谁的信?出了啥子事吗?” 这事不好和沈家人说,和自己爸却是用不着瞒的,刘平就一五一十地将这事倒了出来,末了叹气道:“爸,你说冬青这搞得,我们咋做人吗?” 刘老爹气得好一会儿没说话,闷声道:“要是借几块钱倒还好说,可能冬青这伢子一下子不凑手,这说得我家牛娃像得了要紧的毛病一样,这怕不是个小数。” 这次过去,他也是看到冬青的婆婆的,人好得很,给他忙前忙后安排住院的事不说,还给他们改善伙食,送饭菜,一点也没有看不起他们庄稼汉。 她做这些,还不是看在冬青的面儿上,这样的婆婆,别说城里,就是他们这村庄儿上,也打着灯笼都难找。 和刘平道:“实话实说,不说我们这脸要不要,就是冬青,那是她婆婆和妹妹,她连他们都骗,她想干啥子?”刘老爹说到这里,心都一跳,赶紧和儿子道:“你别写信,你请一天假,跑一趟城里,带点萝卜青菜,把牛娃也带着,我总感觉冬青伢子,这回惹得事怕是不小。” 这骗得是救命钱啊! 刘平听他阿大这样说,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村里开介绍信!” 六岁的牛娃听不懂阿爷和他爸说啥,只听到他爸要带他去城里玩了。忙跑到厨房里告诉妈, 桂莲倒是竖着耳朵断断续续听了一点,问公公道:“要不要和杨家那边说一声啊?” 刘老爹道:“先不说,等去那边看看,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不然杨家还以为他们故意找茬,还影响了两家情分。 第二天中午,爱立和序瑜正在院子里洗菜,听到外面小李的声音,爱立忙去开门,“李同志,就等着你和钟琪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刘平和一个黑壮壮的小娃娃,立马就反应过来,笑问道:“刘大哥,你怎么找到这里了啊?这是你家小娃吧,看着可真结实。”说着就要把小娃抱进院子里。 小李道:“我在厂区门口碰到了这位同志,刚好在问你,听说是你家亲戚,我就把人带过来了。” 爱立道:“是,是我家亲戚,谢谢李同志。” 刘平没想到这屋里还有沈同志的朋友在,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将带来的萝卜和青菜递过去,磕绊道:“刚好有事来城里,给沈同志带了点自家种的菜。” 这年头来,没有大事,不会特地跑一趟城里,沈爱立猜测是不是小娃娃的疟疾还没好全,要再做个检查,怕刘平不好意思开口,忙问道:“小毛毛这次要不要再去医院里看看啊?” 这话一出来,刘平瞬时就涨红了脸,沈爱立也感觉到不对来,按理说,刘平来城里,应该去她家才对,怎么会找到她单位来? 和序瑜道:“序瑜,我和刘大哥说点事,你先帮忙招呼下李同志。” 序瑜也猜到,这人估计是找爱立有什么事,当着她们面不好说,忙应下,分了一点菜给小李,让他帮忙一起洗。 爱立对牛娃道:“走,姨姨给你拿糖吃,”等到了堂屋里,就问刘平道:“刘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你直接说,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沈同志,没事,”说着,把正吃着糖的牛娃往她跟前推推,“沈同志,你看,没事,毛毛好的很。”说着,一张黝黑的脸急切地看着沈爱立。 沈爱立心口忽然也跳得快了一点,“你是说,牛娃,没有,得疟疾?” 刘平点了点头。 沈爱立懵了,“我妈妈还借了钱,让嫂子寄过去,你们没有收到吗?” 这话一说,刘平就急了,“没有,牛娃壮着呢,我们没借钱,也没和你们开这个口,也没有收到钱。”他猜得不错,冬青真得骗钱! 沈爱立不懂了,那杨冬青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皱眉问道:“那是嫂子家里人生病了吗?”如果是嫂子家里,她们还能见死不救吗? 却不料,刘平也摇头,“没有,我们住得近,她家也都好着,我阿大怕冬青妹子惹什么大事儿,让我来和你们说一声。”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沈爱立忽然想起来,书里好像提过一笔,杨冬青在这个年代就开始做生意,好像是倒买倒卖,但是前期并没有挣到钱,所以她暂停了好几年,一直等到十年以后才再出手。 她来这边以后,看到杨冬青每天准时上下班,忘了这一点。 这显然不是杨冬青第一回做,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杨家村那边经常需要用钱,她有时候都有点刻薄的想,如果杨冬青没有嫁到她们家来,难道那边的人都不过日子了吗? 就算是城里工人,也禁不住这么造啊! 一时,吃饭是完全没心情了,倒是想着刘平大老远过来,招呼他吃饭。刘平本来就觉得这事没脸,说完就要走,他本来是准备到医院那边的,想着今天周末,冬青要是在家的话,这话就不好说,碾转到了汉城国棉一厂来。 沈爱立深知他们来一趟不容易,劝道:“刘大哥,你看你辛辛苦苦跑一趟,你自己不累,牛娃这么小呢,留着吃完饭再说!”而且,人家完全是出于好心,来说开这件事。 两个人拉扯着,就到了院子里,序瑜也劝道:“人多热闹,这位同志,大老远跑一趟来,吃完了饭再说。” 刘平坚辞要走,沈爱立没有办法,拿了四个馒头给他,又从樊铎匀寄来的包裹里,拿了一点糖果和饼干,想了想,又匀了一斤干虾和肉干,她想,从今以后,她都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补贴了。 等送走了刘平,沈爱立和序瑜说了声抱歉,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一趟,让她帮忙招呼下钟琪和小李。 序瑜见她脸色有些不对,也没有劝,只是让她放心,“行,这边有我呢!” 小李也道:“沈同志,你安心去办事,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没有关系。” 沈爱立又和小李道了声歉,等自己一个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想到这件事,觉得脑子都有点炸。 不说原主克扣自己补贴家里,就是她妈妈,平时省吃俭用,一个鸡蛋都省着给嫂子吃,她怎么好意思的,就算是要做生意,你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和家里说,看能匀多少钱出来给你。 你这样隔三差五的,说这个生病,那里要钱,给她妈妈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不说,她压根也没有将她们当做一家人,特别这回,她得了浮肿病,在她眼里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搞不好人家还觉得她矫情。 沈爱立越想越气愤,等到了院儿里,小安安正在跳方格,见她回来,忙笑道:“姨姨,我以为你今天不回了呢!” 爱立摸了摸她的小辫儿,勉强笑道:“安安好,姨姨有点事儿,下回回来再带你玩好不好?” 小安安很懂事地道:“好的,姨姨快去忙吧!”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她,“给姨姨吃,爸爸给安安买的。” 爱立没有接,“安安吃,下回姨姨也给安安买糖。”心里不禁想着,说是嫂子,其实和邻居都不如。 她可没吃过嫂子一颗糖。 沈玉兰和杨冬青正在吃饭,见女儿回来,连忙放下碗筷,问道:“爱立,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还没有吃饭吧?” 爱立轻声道:“对,没有。” 沈玉兰忙去添碗筷,想着还好今天炖了一点汤,不然怕是不够吃。 沈爱立望着坐在对面的杨冬青,笑着问道:“嫂子,刘平家的小孩,疟疾应该好了吧?” 杨冬青觉得小姑子的表情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哪来不对,点点头道:“嗯,好了,这次运气还算好,没出大事。” 沈爱立简直要给她气笑了,点点头道:“哦,那就好,这次是不是花了不少钱,上次寄过去的会不会不够啊?要不要再凑一点,这可是救命的,不能马虎。” 杨冬青以为是上次刘平帮了爱立,所以她对这件事怎么上心,笑着摇头道:“应该不用了,我表兄这次没提,就是觉得过意不去,和妈借这么大一笔钱。”杨冬青一时心里也有点紧张,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好的预感。 沈玉兰端了碗汤过来,接话道:“这是救命的事,都认识,帮一点也是应该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女儿问道:“嫂子,你把刘平的两封信拿给我看看呗,我怕他提的隐晦,你没发现,急性疟疾可不是小事!” 杨冬青愣愣地看着沈爱立,终于确定,今天小姑子是真得不对劲。 沈玉兰也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望向了女儿,见她定定地看着冬青,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似乎刚才并不是咨询冬青的意见,而是陈述她的要求。 “爱立,发生了什么事?” 沈爱立看了一眼妈妈,又看向了杨冬青,“我想,这事,嫂子说比我说,怕是来得更有趣一点!”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杨冬青手里的筷子“哗啦”一下掉到了地上,望着爱立,勉强笑道:“小妹,你这话从何说起?怎么像是我做了什么事儿一样?” 沈爱立见她到这时候,还硬撑着,也不想再打哑谜,淡声道:“嫂子,刘平家的娃可没得疟疾,人家可好着呢!”又朝妈妈问道:“妈妈上次给凑了多少钱?” 沈玉兰也看向了儿媳,答道:“一百一十块钱,朝院子里好几家借的。”她是想着刘平帮过爱立,一家人又朴实实在,冬青开口,她虽然觉得为难,又觉得是一条命,到底还是出去借了。 如果是骗她的,沈玉兰觉得自己都接受不了。 杨冬青没有想过,这个谎言会被戳穿。 毕竟杨家村的人就是来了汉城,也是找她,而不是找小姑子她们。 “嫂子,怕是不止这一百一十块钱吧?这两年大大小小的,家里谁谁生病,哪里急用,需要借钱,可都是借得多,还得少。”以前她们都以为是农村里经济差,大家钱都不凑手。 现在想来,怕是她一早就和人做生意,找各种理由凑钱。 杨冬青急得站了起来,“爱立,你怎么这样说话?” 爱立也站了起来,直视她,“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话,活该我们被骗吗?活该我们就应该让你予取予求吗?我现在还喊你一声嫂子,我很想问一句,你借这么多钱,是做什么?你总不会说是借钱改善家里的生活吧?那我就奇怪了,毕竟我这回得了浮肿病,可没见你给我一块糖吃,” 说到这里,沈爱立都气极,原主那个傻姑娘,自己硬撑着,还不想家里担心,好嘛,家里藏着一只大蝗虫呢! 见杨冬青低着头不说话,沈爱立忽然冷笑道:“嫂子,你借钱这事,我哥知道吗?” 杨冬青猛地抬头看向爱立,眼睛里闪过惶恐。 沈爱立懒得猜她的心思,开门见山地道:“别的我也不想说了,我这一年多怎么补贴家里的,嫂子你肯定是知道的,这份钱你用了多少,还给我就行。” 沈玉兰这一回没打断女儿,等女儿说完,对杨冬青道:“冬青,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到底是一家人,有事还是要敞开了说。” 杨冬青看了看婆婆,又看了看小姑子,嗫嚅了下,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和人合伙倒买倒卖,是连俊平都不知道的。 俊平是右`派,婆婆平时行事格外小心,要是给婆婆知道了,她在这个风口还敢投机倒把,怕是都要俊平和她断绝关系。 沈爱立见她这时候还死鸭子嘴硬,对这个嫂子算是彻底死心,和妈妈道:“妈,她不会说的,她压根没将我们当一家人,我先前还想着,她家里拖累大,需要多贴补也是没办法的事,又想着她有了身孕,要保证营养。她呢?” 沈爱立说到这里,都有些哽咽,摊了摊手道:“什么兄妹、姑嫂关系也不用说了,我现在的要求,就是还我那一份钱。” 杨冬青是知道这个小姑子对自己很可以,而且俊平也很看重这个妹妹,听她话说到这里,忙解释道:“爱立,你不要这样说,我一直和俊平一样,把你当妹妹,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还是不要把我当妹妹,你乡下的亲妹妹,怕是都能吃一口饱饭吧?” 缓了点情绪,又补充道:“你想怎么做人,怎么骗,都是你的事,我现在不掺和,以后就算你发达了,我也不会巴上来,讨一口饭吃。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半夜醒来,想起这些事,不会觉得愧疚吗?难道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爱立,对不起,我和你道歉,我不是有心的,当我借你的,只要过了这个月,我手头钱够了,连利息一起还你好不好?”就算按平均15块钱一个月算,也就是225块钱,就算加利息,对她来说也不是问题。 她这话一出,沈玉兰眼皮一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冬青,你哪来那么多钱,你拿钱去做了什么?”这年头,什么东西来钱快,沈玉兰怎么会不知道,要么高利贷,要么投机倒把! 无论是哪一件,一旦被发现,对他们一家来说,都是灾难。俊平一辈子摘不了帽子不说,连带着她家爱立都要跟着吃挂落! 沈玉兰现在后悔不已,当初就不该松口,让俊平和冬青成婚。她只以为没有学识,俊平不在意就算了,没想到,还这么没有眼界和是非观。 他们家能做这种事吗? “冬青,家里是短你吃,还是短你穿了吗?人家都是被逼得没办法,铤而走险做这种事,我们家呢,一家都拿着工资过日子,就算俊平被下放,也还是工人,你这样做,万一出了丁点差池,我们都跟着你万劫不复!” 这城里,除了一口饭都吃不上和家里有背景的,几个人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 沈玉兰越想越担心,“冬青,这件事没得商量,不管你拿钱去做了什么,赶紧拿回来,你要是准备和俊平离婚,这件事就当我没说,我现在就写信给俊平,让他回来办理离婚手续,或者写一份和我们母女断绝关系的声明。” 杨冬青见婆婆来真格的,立马想说她肚子疼,可是对上婆婆锐利的眼睛,硬生生将这话吞了下去。 低头坦白道:“妈,是我一个中学同学,喊我一起合伙做生意,我只负责出钱,其他的都是他负责出面,你信我,就算出事……” 她话没说完,沈玉兰一个巴掌就甩到她脸上,“你哪来的钱?你一个月只有十八,你们杨家村那串弟弟妹妹,还要我们帮衬着养,你哪来的钱?是我的工资,是我爱立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钱,我当你是急用,你拿这笔钱去倒买倒卖?” 杨冬青脸被打得发麻,不可置信地看着婆婆,“妈~”沈玉兰一向对她客客气气,一句重话都不曾出口,忽然挨了一巴掌的杨冬青,心里忽然有了点恐惧。 “蠢货,立即把钱拿回来,否则,第一个告发你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沈玉兰气得一口气都快接不上来。 沈爱立拍拍妈妈的胸口,道:“事情都这样了,妈你生气也没有用,钱拿不拿回来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将这事彻底抹平,不能留一点隐患。” 杨冬青万想不到婆婆的反应会这么大,会闹到要她和俊平离婚的地步!婆婆一个人把俊平拉扯大,俊平怎么可能会和婆婆断绝关系,这事处理不好,他和俊平怕是就走到头了。 那她的命运也走到头了,没有俊平和婆婆帮忙,她怕是连城里的临时工都保不住。 想到这里,杨冬青忙道:“妈,我现在就给宋岩生写信,让他把钱退回来!” 听到宋岩生这个名字,沈爱立竟然毫不意外,觉得事情本该就是如此。她就想,这时候嫂子和谁合伙做生意,没想到是宋岩生,书里的男三,确实很有做生意的头脑,九十年代就成了首屈一指的地产商。 只是在六十年代坐过牢,到十年以后才出来。 他在书里出场比较晚,是从牢里出来以后,没想到他和杨冬青这时候就已经合作过。 不知道他坐牢是不是今年,当时书里杨冬青确实没有被牵扯,想来这人确实守信用,她嫂子手里的钱,估计也是这一次都打了水漂。 提醒杨冬青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到处打击投机倒把,他要是进去了,你投在那儿的钱可就全打了水漂!你既然连妈妈都骗,外面是不是也借了钱?” 杨冬青确实还和同事刘曙英、仇小甜借了钱,一时自己也急了起来。前面几次太顺利了,她只想着挣钱,压根没想到还有赔的可能。 她这回投进去的是一千块钱,要是赔了,杨冬青想都不敢想,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沈爱立道:“打电报吧,不管用什么理由,让他无论如何退钱。”她压根懒得管这些事,只是里面还有她妈妈借的钱。 等杨冬青去拍电报,沈玉兰瘫坐在椅子里,半晌没有说话。 沈爱立问道:“妈,事情都这样了,生气也没有用,这事要不要告诉哥哥?” 沈玉兰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点点头,“我现在就写信,到底是他一意孤行要娶的人,妈妈现在后悔的不得了,但是说什么都晚了。”她预备等冬青将孩子生下来,就让她带着孩子去俊平那。 以后眼不见为净。 沈爱立轻声道:“妈,以后没事我就不回来了,我这次就把东西都带走了。” 沈玉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刚才那么生气、惊恐都没有掉眼泪,可是女儿的这句话一出来,沈玉兰就没有忍住。 可是她甚至不能劝一句,她作为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委屈。 沈爱立到房间里,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整理出来,包括床板下面的那个盒子,临走的时候,塞了一把糖给小安安。 等她再到甜水巷,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序瑜正在屋檐下的藤椅上看书,见到她回来,忙问道:“你今天走得那么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上午还有小李在,她也没好问。 “嗯,我嫂子骗家里的钱,说刘平家小娃得了急性疟疾,刚好我写信问了一句,刘平觉得不对劲,带着小孩就过来了。” 序瑜皱眉道:“你哥知道吗?这可不是小事。” “应该不知道。”哥哥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意,她哥要是在乎钱,就不会娶杨冬青了。沈爱立忽然觉得这一对兄妹都很倒霉,原主要是知道,自己省吃俭用的钱,最后给她嫂子攒私房搞投机倒把,估计都能气死。 过了一会和序瑜道:“你说,我哥会和杨冬青离婚吗?她还怀着身子。” 序瑜思考了一会道:“不一定,要看你哥哥的考量了。”她的家事,序瑜也不好多嘴,起身从厨房里拿了一盘炸馒头片给她,“先垫一点吧,我放在锅里温着,还热着呢!” 宜县的沈俊平,在三天以后,就接到了妈妈的信,等看完内容,惊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就打报告要回家一趟。工友杨方圆忙问他出了什么事,沈俊平半天才道:“冬青在家惹了事。” 杨方圆见他不愿意说出口,也没有再打听,只是道:“你这临时一两天,也处理不完,马上端午了,刚好和这个月的假攒一起,也有五天时间。” 沈俊平听他这样说,也只得按捺住了性子。 却不由回想起,他和杨冬青从认识到结婚的事,他压根没想到她会在家里骗钱做这种事,他之前以为,是不是岳父母那边逼得比较紧,她脸皮薄,不好拒绝。 没有想到,事实与他想的恰相反,她竟然敢为了钱而骗妈妈!沈俊平一时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和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和杨冬青相处。 头一回,他开始反思,自己和杨冬青结婚,是不是错误的? 与此同时,京市卫生局的方东来接到了一通电话,对谢镜清道:“局长,是林森。” 谢镜清立即起身,接了过来,“林森!” 谢林森也喊了一声“三叔”,接着道:“你已经知道谢粒粒不是我妹妹,她还能从我家里出嫁?是不是过于新鲜?过于离谱?”谢林森一听何姨和他提这件事,火气就腾腾地往上蹿,一个骗子,顶着他妹妹的名头出嫁。 谢镜清猜到是这件事,安抚道:“林森,是奶奶的意思。” 谢林森的火不打一处来,“谢镜清,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在推卸责任,我爸妈过世以后,家里大小事,都是你拿主意,你现在说是奶奶的意思?奶奶八十五了,你也八十五吗?” 谢镜清严声道:“林森,那是你你奶奶,你爸爸临走之前怎么叮嘱的?” 谢林森反问道:“你现在提我爸爸,你认下谢粒粒,你问过我爸妈的意思吗?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谢镜清,我告诉你,不可能,如果你坚持要这样做,我们就断绝叔侄关系,我家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操心,什么狗屁谢粒粒,哪来的滚哪去,她要是敢以谢家的女儿出嫁,我就敢闹得她整个京市都没脸。”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林森,这件事我会和奶奶再谈谈!” 谢林森并没有应他这句话,谢镜清现在在他这里一点信誉都没有,他实在是想不到,奶奶老了糊涂,三叔也跟着糊涂,有些讥嗤地道:“难道你对奶奶的孝心,就表现在事事对她的顺从上吗?明知是错的,你也坚决执行?不知道奶奶让你抛妻弃女,你做不做?” 谢镜清握着话筒的手不由紧了紧,方东来感觉到谢局长的表情有些不对,默默往外面走。 谢林森就是一时逞口舌之快,压根没等他回答。 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我想知道,真正的微兰是谁?在哪里?” 谢镜清揉揉眉头,“林森,她很好,这件事比较复杂,等我处理好了,再和你说。” 谢林森冷哼了一声,“三叔,你让一个假的,当了我三年的妹妹。你现在和我说,这个真的情况复杂?比谢粒粒还复杂?难道一个骗子怎么拿到的介绍信,怎么上京市,怎么编的故事,这一切都不够复杂?” 谢镜清沉默,他知道现在说什么,林森也不会听他的,只是仍旧道:“你奶奶今年已经八十五了……”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声,对方已然挂了电话。 谢镜清放下电话,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樟树出神。林森说得没错,玉兰的事,并没有谢微兰的身世复杂,复杂的是他自己的心。 年轻的时候,母亲以一份重病的电报,将他从蓉城骗回江省,并且迅速为他安排了婚礼。 与其说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沈玉兰的消息,不如说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 如果不是谢微兰的出现,让他发现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他想,他或许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用饵把她找出来。 眼下,他完全可以凭借谢微兰提供的信息,知道他的女儿在哪里,知道她的母亲在哪里。 但事到临头,他仍旧犹豫了。 这么多年,他仍旧无法直面这件事。他知道理亏的是自己,背信弃义的也是他。他无法面对当年那个对他一腔赤诚的女人,他无法接受是自己给了她第二次重创。 谢镜清没有料到的是,他这边还没想好怎么和过往和解,谢林森倒是让何姨从老太太那里套出了一点消息。 申城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姓沈。 谢林森第一个想到的是樊铎匀,他记得他大学毕业以后去了工业局。 刚从音信隔绝的黎族橡胶种植基地,调研十天才回来的樊铎匀,第一时间问保卫处有没有自己的信,见果然有爱立的一封,忙拆开,等看到其中一句:“我和叶骁华同志只是单纯的投缘,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来,这话的意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对他是有非分之想的。 等将爱立的信看完,发现还有一份谢林森的电报,前后左右看了几遍。 电报只有一行字:“申城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沈姓女技术员的姓名和单位,速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部队里的林森,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 樊铎匀对最后两个字倒是照办,很快给他回了两个字:“不知”!他想到了谢三叔,倒漏掉了部队里的谢林森,现在谢林森怕是以为爱立是他的亲妹妹。他怀疑以林森的执拗劲,搞不好比谢三叔还要早点找到爱立。 想了想,最后将这张纸折了又折,准备放进给爱立的信里,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谢林森收到樊铎匀的电报,越发确认里头有猫腻,他的意思明明是想让铎匀帮忙查一查。铎匀在海南,当然不知道这次申城交流大会上的女技术员有哪些。 谢林森从这一份过于迫切打发他的电报里,判断出,铎匀知道,而且不告诉他。 谢林森冷笑,他难道就认识一个樊铎匀吗? 杨冬青的事,沈爱立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因为她升为助理工程师以后,要开始兼任车间主任了,陈主任将她安排到清棉车间试岗。由王恂带着她试岗几天。 第一次和车间副主任、技术员、计划统计员、原材料员、常日班指导工和三位轮班工长等人见面时,王恂和大家道:“沈同志和大家也算熟悉了,她近期因为业务能力拔尖,破例提前半年升为助理工程师,陈主任将她分到清棉一车间来当车间主任,还请大家多多配合她的工作,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们之间也积极反馈沟通,争取一起把清棉一车间的工作做好,保证每日任务量的完成。” 大家面上都热络的很,沈爱立对未来的工作也有些憧憬,从车间一出来,却听王恂叮嘱道:“技术的事,你都已经很熟练了,具体操作也有车间技术员指导,只是新领导上任,底下难免会有不服,可能会给你出点难题。” 沈爱立知道这是很贴己的话了,忙感谢,王恂又道:“前头豪猪开棉机不是出了一次故障,就在这个车间。” 沈爱立立即会意,上次虽说王元莉没有和轮班工长及时交接,占主要责任,但是苛刻一点来说,林青楠也没有做好巡视检查的基本工作。 最后她闹到陈主任那里去,陈主任将责任全由她们生产技术部揽下,倒是让林青楠推得干干净净。 沈爱立心里一时就警惕起来,老老实实遵守厂里对车间主任的工作量要求,做到“四个一”,即每天要巡视、重点检查机器的检修质量、分析指标完成情况和与工人沟通交流各一个小时,也就是半天的时间了。 每周开关机器和盘存时都得到场,厂长和总工程师巡视也得到场。 头一周试岗倒还算顺利,到周六下午,沈爱立终于觉得可以做一点自己的研究了,然后孙有良跑来告诉她,挡水板清洁机送来了,就在清洁室里。 两个人又跑去试验,孙有良看着崭新锃亮的机器,尤其是上刷辊和下刷辊之间的钢丝针布,像闪着一层银光一样,简直热泪盈眶,想不到真的做出来了。 心心念念多少个夜晚,不知道找谁合作,不知道会不会被挪用,忐忑不安又隐含期待,像一个稚儿捧着瓷器过闹市,没有想到沈工程师真的帮他完成了这个心愿。 图纸变成真的机器,还是有视觉上的冲击,沈爱立也有点激动,和孙有良道:“我们先试试效果。” 孙有良让工人帮忙将挡水板放上去,发现洗得又快又干净,以前手工操作必须敲打,不然水垢不容易下来,但是敲击极易造成挡水板的角度变形,现在改成钢丝针布以后,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原来一天大概可以洗8块,现在一个小时可以洗18—20块,孙有良报出“18—20”这个数值的时候,连沈爱立都懵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孙有良道:“20倍?” 就见孙有良激动地点点头,“是,相当于节省了至少十八个人的劳动,而且极大地减少了挡水板的耗损。” 孙有良一时心情复杂不已,有些激动地围着清洁机转来转去,这一转,沈爱立就发现了问题。 清洗挡水板过程中的飞絮灰尘将他头发都加了一层灰。 皱眉道:“操作起来,灰尘还是比较大,要提醒工人戴防灰尘的口罩,我看还得考虑加喷水装置,降低灰尘问题。”她对尘肺病有过一点关注,觉得为了工人的健康,喷水设备必不可少。 两个人又仔细商量在哪里加喷水设备合适。 孙有良回头和陈舜唠道:“沈工程师真是细心,我只想到清洗挡水板,她还想到了操作过程中的灰尘问题。” 陈舜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层意思,现在工人们都鼓足干劲为建设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像车间的灰尘问题,领导若是不重视,只要在能忍耐的范围内,工人们都很少提意见。 沈同志不仅想到了生产效率,还想到了工人的权益。陈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设计的乐趣。 从清洁室出来,已经快五点,王恂和她道:“刚才保卫科送来你的一封信。” 沈爱立到工位上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叶骁华寄来的,心里有点百感交集。 犹疑了下,还是拆开,就见最高指示下面写着:“爱立同志,你回汉城已有一段时日,但是至今未有信来,我盼了又盼。对于你没有来信的缘由,我猜到几分,但是基于对我们双方人品和脾性的了解,请你相信,我们永远是朋友。希望爱立同志早日走出思维局限,给小叶同志写信。”落款是“你的朋友,叶骁华”。 沈爱立眼睛微微发涨,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朋友,没有苛责,没有虚伪,只是希望她自己想通。她忽而觉得,如果遇到王元莉、谢微兰是命运对她人生的恶作剧,那么叶骁华、序瑜则是上天对她的额外恩赐! 爱立当即就给他写回信,一抄完最高指示,就下笔如飞,从下火车开始写起,什么搬了住处,修理机器,拿了月十佳好人好事第一名、升为助理工程师之类,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最后想起来,应该和人家郑重地道个歉,“叶同志,我觉得除了序瑜以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感觉到了对你的伤害,不是一句抱歉可以掩盖。其实,就算你不想再和我来往,我也能理解。但是没想到,你还会给我写这封信,感谢你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 接着画了一片雨,并标注:“此处是爱立同志喜极而泣的眼泪。” 落款是“冲出藩篱的沈爱立”。 从申城回来以后,叶骁华一直是爱立的心病,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又觉得再和人家来往,对人家不公平,每每想提笔写信,最后都按捺下去了。 等回了叶骁华的信,又给樊铎匀写了一封信,写道:“我已顺利转为助理工程师,暂时解决了温饱问题,你不用为我的生活挂念。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自你回海南以后,只有一封信寄来,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动?” 而且那一封信像是行笔匆匆,除了最高指示外,只有三行字,“今日已到海南,勿挂念,盼来信和相片一张。” 落款是“铎匀”。 沈爱立将信拿起来看了又看,在信纸上画了一个挂泪的简易小人,画完自己觉得搞笑,又画了一个竖眉叉腰像是谴责的小人。 想了一下,将嫂子骗钱的事和他简略说了几句,“我感受到了妈妈的为难,为她感到难过。我私心里甚至希望哥哥和嫂子离婚,但是这是哥哥的婚姻,而且嫂子还怀有身孕,我们自小都没有爸爸,他肯定不愿意他的孩子也亲缘单薄。所以,我彻底搬出了家里,眼不见为净。” 沈爱立写到这里,还有点伤感,静默了一会,也没心情再写,落款“爱立”,就将信封了起来。 明天是周末,她想着还是回家,问一下情况。 沈爱立惦记着那笔钱,杨冬青也忐忑地等了好几天的消息,她先前和仇小甜、刘曙英说好借一个月,没想到才二十多天,两个人不知道怎么聊天,就发现她向两边都借了钱,现在都催着还。 别说她手头没有,就是家里,她知道也是没有的,先前婆婆给她的一百二十块钱,还是和家属院里借着的,爱立那次回来,婆婆也向医院的同事借了一笔钱给她。 但是她已经拍了两封电报了,宋岩生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她都说家里发生了意外,急需一笔钱付治疗费。 爱立的话,这几天常盘旋在她耳边,万一宋岩生那边出事,那她这笔钱可真是打了水漂。 她付出了这么多,得罪了婆婆、小姑子和丈夫,为了这笔钱,或许让她的婚姻都保不住,如果宋岩生那边出了事,那她这几年的努力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沈玉兰几天都没有理儿媳,周五晚上发现她脸色不对,道了一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多想也没用,肚子里到底怀着个小娃娃。俊平信里不是说,端午就回来吗?你到时候和他再商量吧!” 杨冬青愣了愣,眼睛微酸,轻轻“嗯”了一声。 好在周六上午,杨冬青终于收到了宋岩生的电报和汇单,说是“手头所有,后期再汇”。 杨冬青中午下班就拿着单子去邮局取,四百八十,回来了将近一半,杨冬青顿时轻松了很多,立即回家和婆婆说这件事。 沈玉兰也略微松口气,至少外借的钱能还上了。沈玉兰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夜里,杨冬青就见红了,当即喊邻居帮忙,把人往医院里送。 等周末沈爱立还没进院子,就听李婶子说了嫂子昨夜见红的事,忙问道:“没有什么危险吧?” 李婶子道:“昨天晚上就听了胎心,说是还好,具体的估计今天要医生再仔细查查,你妈妈在医院里陪着呢。” 沈爱立松口气,到底是她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她对这个孩子也是期待的。再者,如果杨冬青因为这次的事情而流产,她怕哥哥心里会有疙瘩。 等到了住院部,沈玉兰刚给儿媳打了饭,杨冬青见爱立进来,虚弱地喊了声:“小妹。” 沈爱立点点头,问她妈妈:“医生怎么说?” 沈玉兰皱眉道:“医生说最近要卧床保胎,你嫂子暂时是做不了工了。”杨冬青昨晚也吓死,生怕肚里孩子出现个什么万一,一晚上都没敢阖眼,上午听医生说,好好静养保胎,她现在是连下地都怕摔了,让婆婆扶着。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沈爱立就听妈妈道:“我和冬青商量,准备让亲家母来照顾一段时间,冬青的工作让她弟弟先暂时做着。”那份工作,当时花了不少钱和人情,也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杨家上头的几个弟妹也大了,顶工还算合适。 沈爱立对这些并不关心,她感觉,她现在对这个家来说,充其量,就是一个来往密切些的陌生人。 杨冬青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爱立,小声道:“小妹,那边钱汇过来了一部分,我先还你。” 沈爱立摇头,“给妈妈还账吧,她之前帮我从医院里借了一笔钱,刚好把这个还了。”又道:“嫂子,那你好好保胎,什么事等哥哥回来再说吧!”这种时候,她更不会要这笔钱,难道说,她为了一两百块钱,将嫂子给逼得差点流产吗? 等沈爱立从住院部出来,忽然觉得有些伤感,那是她的家,那又似乎不是她的家。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儿,在成年以后,都会面临这种窘境。忽而又觉得庆幸,原主在这个年代读了大学,有一份稳定且有上升空间的工作,她有自给自足的能力,不用受制于家庭,可以飞往任何她向往的地方。 想到这里,沈爱立很快摆脱了这种负面情绪。兄妹、姑嫂也要看缘分,实在处不好,强求也没有用。 整个下午又完善了下她的提案,上次在申城看见了1181f型梳棉机,感觉实体的和她想象的还是有点差距,她有了一点新的想法。 没想到,周一的时候她就收到了黎东生从青市寄过来的信,说他们已经着手试验在梳棉机刺辊下给棉板与小漏底入口处加一个控制辊,目前初步看对提高棉花的落杂率有一定效果,但是还要观察是否有其他的问题。 看完信,沈爱立觉得心里一片火热,她的提案真的落实了!她真的参与进了这个时代的高速梳棉机研发史,她走进了纺织工业的历史! 脑子因过度兴奋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明状态,立即给黎东生写信,“黎同志您好,收到您的来信,非常意外和高兴,在控制辊的实际安装中,请您注意一下它的安装角度是否有影响,我在参观申城的国棉一厂时,看到了一台1181f型的梳棉机,……发现如果将控制辊锯条工作角大于90度……” 沈爱立写到一半,对f型梳棉机有个参数不是很确定,又跑到资料室去查资料,保管员唐松妍见她过来,笑道:“小沈同志可好一段时间没来,是去出差了?” 沈爱立忙道:“是,唐大姐。” “我可看到了你被评为‘四月十佳好人好事’第一名,你才刚大学毕业不久吧?继续努力啊!我们厂正是迎头奋进的时候,你好好努力,说不定以后成绩远远不只是高级工程师呢!”唐松妍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 才刚一十多岁,业务能力过硬,个人品行突出,自己又努力上进,她甚至都有些期待,未来一十年里,她们厂能不能出一个女总工程师。 想到这里,唐松妍忙道:“我是不是打扰你查资料了,快去快去,要是有什么资料没有,你到我这儿来登记,我给你上报购买。”她比沈同志大十五岁,她读书的时候,正是战火连天,人也没什么心思上进,每天只关心温饱问题,等工作以后,看到了技术员们风风火火地忙进忙出,都觉得很羡慕,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多钻研钻研,现在再拿起书本,又觉得完全看不懂,每次看到沈同志来查资料,就觉得特别好,特别希望她能做出一番成就。 沈爱立忙感谢,觉得资料室的唐大姐人还挺好的。 然而,她刚坐下来没多久,下午班的轮班工长赵丽华匆匆找来,说有两台豪猪开棉机出了故障,让她快去看看。 沈爱立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她上午才和技术员林雨声沟通过,机器检修都没有用问题,下午就能坏了两台? 看了她一眼,见她急得满头汗,也没有多说,只道:“行,我去看看。通知机保部没有?” “已经通知了,一个是机器打手的刀片断了,一个是轴头绕花起火了!”赵丽华想到这事都觉得头大,刚交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两个小时,就两台机器都出了问题,而且还都不是小问题,极容易发生生产事故。 等两人回到车间,机保部的同志已经在检修,和沈爱立道:“沈工程师,刀片已经更换,绕花起火的原因,目前排除是线路问题,可能是刀片和什么棉包里的杂物碰到了。” 沈爱立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棉包里除了棉花,还能有什么杂物,枉她之前还以为王恂是杞人忧天,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呢! 让机保部的同志再看看,她让赵丽华将两个操作工带过来,直接了当地问道:“棉包里为什么有硬杂物?你们不是第一天上班,如果不能给我合理的解释,我就直接上报厂里。”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我们刚上班,这一批棉包都是上一班的人检查过的,我们自己检查的还没有喂进去。” 她们说是上一班的人,上一班也可以说是她们的,这是算准了这个皮球她踢不走。 “难道你们没有交接吗?难道交接是摆设吗?机器在你们手上出的问题,我和机保部的同志沟通了,是人为故障。” 两个操作工急得汗都出来了,忙和赵丽华道:“工长,你帮忙和主任说说,你知道的,我和小娟平时都很本分,家里就等着这份工资开锅呢,怎么敢干这种事?”说着,急得都要哭。 赵丽华立即道:“主任,梁秋菊和王小娟平时都仔细得很。我上一班是林青楠的,您看要不要也问一问?”赵丽华心里觉得晦气的不行,那些人真是欺负人,就逮着她们这一班人老实、好欺负,自己想给主任下马威,还借她们的手。 沈爱立想不到这些琐碎的事,虽迟但到,心里冷哼一声,“行,明天交接的时候,你们可以好好说道说道。”她们以为误了生产任务,交不了差的只有她一个? 从车间出来,就碰到了钟琪,见她面有愠色,问道:“怎么了?” “下午两台机器出了故障,前后检修怕要耽误两个小时。” 钟琪一下子就猜到了一点,“是人为故障?” 见爱立点头,叹道:“都是这样,你是不是没有打点?材料员、轮班工长、副主任都是要来一轮的,你刚上岗,他们这是欺生。” 沈爱立立即想起来,今天副主任请假了,他们趁着今天动手,怪不到副主任的头上。 第一天林青楠那一班交接的时候,沈爱立将机器故障的事说了一遍,冷声道:“我不和你们绕弯子,这次的事就是人为故障,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愤怒,你们用这种伎俩,给我使绊子,耽误了厂里的生产任务,算谁的?” 见这一班的人都不当一回事,似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简直给气笑了。 “你们以为算我的?你们不要忘记我们厂是总工程师负责生产制,清棉一车间的生产目前则是由我全权负责,这一次的事故,我也不管是一班的问题,还是一班的问题,直接归为交接问题,至于每个人罚多少,让统计员计算出来再说。” 林青楠忙道:“沈主任,这不合常规啊,以前都是个人负责个人的区域,不能因为你说一句人为故障,就扣大家的工时啊!”她们以为她是新上任,到底顾忌几分,没想到沈爱立完全不按常规操作出牌。 以前余钟琪她们,谁不是吃了闷亏以后,老老实实地给她们这些工长打点,硬气也是在车间站稳脚跟以后的事了。 沈爱立淡道:“如果有异议,你们可以去向总工程师反应。”瞥了一眼林青楠道:“上次也是我们清棉一车间的豪猪开棉机出了大型故障吧?听说是五台机器,那次的轮班工长是谁来着?不如你俩一起去向总工程师反应一下,是不是我们车间的机器年久失修,要换一批了?” 这话一出,林青楠立马像鹌鹑一样缩了脖子。 上次的事,因为王元莉占主要责任,她的失责就被忽略了,要是让人家注意到,两次故障都和她的班有关系,怕是她这个工长也不要敢了。 然而,沈爱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她才不信林青楠会转性子,不给她惹事,这次的问题还是小问题,耽误两个时辰,要是下次有什么紧急的生产任务,林青楠来这一手,那真是连她都要跟着吃挂落。 在她这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后面几天,沈爱立重点抓交接的问题,明确责任落实到个人。她看着林青楠像是消停了,心里却一点没有放松警惕。 但是车间没出事,家里倒出事了,周六中午门卫大叔通知她,有人找,她出去一看是家属院的刘婶子,还奇怪来着,就听刘婶子道:“爱立,你嫂子流产了,你妈妈让我来告诉你一声,问你周末有没有空回家看看。” “怎么会呢?医生不是说静养保胎吗?”上周末没说这么严重啊,不是还说接她妈妈过来照顾,让她弟弟过来顶岗吗? 刘婶子叹道:“前天又开始出血,昨天出得最多,没有保住。”想着到底是沈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安慰道:“你嫂子还年轻,迟早还会有的。” 沈爱立木木地点点头,她第一时间想的,是她哥哥会怎么想? 无论是钱,还是投机倒把,都没有失去这个小孩的代价大,沈爱立忽然自省,如果她知道嫂子会流产,她那天见过刘平以后,还会不会那么冲动地跑回家? 沈爱立直接和刘婶子一起回去,在护士台问了病房号,等进去,没有看到她妈妈,倒是见到了杨冬青的妈妈,正在床前抹泪,一边嘟囔着,“怎么好好地就掉了呢?你自小身子骨就好,这一胎怀相也好,不吐不晕的,我怎么都想不通,怎么就会掉了呢?” 杨冬青躺在病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沈爱立轻轻唤了一声,“嫂子!” 杨冬青转过脸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倒是杨冬青的妈妈江梅花反应过来,站起来道:“这是爱立吧?” 沈爱立喊了一声:“伯母!”她和杨冬青的妈妈一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哥哥成亲的时候,一次是去年过年,那两次,杨母的身后都跟着一串孩子,她对杨母零星的印象是比较客气、爱唠叨。 江梅花的眼睛似乎不是很好,微微觑着眼,看了一眼爱立,道:“小妹啊,你说这怎么好好地,说没就没了呢?都六个月了。”她过来五天,每天女儿婆婆妈负责买菜,她负责想着法子给女儿做吃的,就盼着她这一胎稳住,再过一个月,就是早产,孩子也有七八成能活下来了。 沈爱立轻声道:“大家都想不到。”她确实没有想过嫂子会流产,她就算对杨冬青有意见,也不会说盼着她流产,毕竟女人怀胎都不容易,而且孩子也是无辜的。 这一句话出来,杨冬青轻轻地看了一眼小姑子,眼泪也跟着缓缓地滑落,这一胎六个月了,她作为妈妈,是最期待的,有时候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曾想取什么名字好,大名叫什么,小名叫什么。她本来以为,和宋岩生合作这一次,这几年都不用为钱发愁了,也不用再和婆婆开口,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没了小宝宝。 她甚而想到,俊平这回,更不会原谅她了,越想眼泪止都止不住,她本能地觉得,她和俊平怕是就要走到头了。 江梅花也跟着默默流泪。其实,女儿这一胎滑掉,她心里是有些难过,但是这种事她也见过不少,她最担心的是亲家母的看法。 她在城里住了这么几天,总感觉女儿和婆婆之间有些不对劲,沈玉兰只是面子上招呼她们,一点不热络,比她上次来,生分许多。 她问冬青,冬青又一口咬定什么都没有,说她多想。 沈玉兰提着饭盒过来,就见母女俩都在哭,不由皱眉,看见爱立也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看了你嫂子,就回去吃饭吧!” 将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对儿媳道:“小月子里不能哭,对眼睛不好,你还年轻,好好养好身体,以后还会有的。” 江梅花也反应过来,“冬青,是不能哭,妈妈就是月子里哭多了,现在眼睛一见风就掉眼泪,”说着,又忍不住看向沈玉兰道:“大妹子,你说这好好的……” 沈玉兰忍着耐心道:“大姐,不说这话了,孩子心里也不好受,你一说,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她还年轻,不愁以后没有。你和冬青先吃着,我去问问医生。”沈玉兰都觉得亲家母行事没有分寸,冬青落胎,她不好好安慰,反而哭得比冬青还伤心,一直在冬青耳边絮叨,这不是平白给人添堵。 她现在只盼着,俊平早一些回来,将人接走,闹他去吧。 江梅花呐呐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女儿,轻声道:“冬青,人是铁饭是钢,把肚子填饱才有力气想别的。” 沈玉兰又劝了两句,就起身要去医生那里问问情况,等带着爱立出来,才道:“这回是她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沈爱立轻声问道:“妈妈,怎么回事啊,上次没说这么严重啊?” 一提这事,沈玉兰心里也有些着气,如果不是俊平不在家,她这回压根不想管,对女儿道:“她最近心思重,前天好像又收了一封信,”说到这里,在女儿耳边低声道:“我怀疑是宋岩生的,她这两天情绪就有些不对劲。” 杨冬青静养保胎以后,沈玉兰除了一开始,拿了三百块钱还了同事和邻居们,后面一句也没再提这事,就怕刺激到她情绪。 那天冬青接了信以后,脸色就不对,她心里就有点怀疑是不是宋岩生的信,而且看样子还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果是宋岩生的信,沈爱立就能理解了,按照她的推测,宋岩生可能就是这次出事而坐牢。原书里,杨冬青骗钱倒买倒卖的事,并没有被家里发现,她也不会连拍几封电报去催宋岩生退钱。 也就不会及时反应过来,宋岩生那边出了问题。 其实只要过了这个月,哥哥就会被摘帽子,回到汉城上班,工资也会翻一倍。 杨冬青的亏空可以慢慢还,而原主这时候已经被举报,自己都焦头烂额,压根没心思管家里的事。所以原书里,这一次杨冬青就是栽跟头,对她的影响并不是很大。以至于她当时看书的时候,对这一段并没有多留意,一直以为宋岩生是出狱以后和杨冬青搭上线的。 沈玉兰想了一会,叹道:“也是我们家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拍拍女儿的手道:“小妹,你不要多想,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她自己种的因结的果。”儿媳倒买倒卖这一件事,让沈玉兰实在过于震惊。 她自认对冬青比较照顾、关心,钱财上很少有不伸手的时候,爱立对这个嫂子也是仁至义尽,但是还能因为贪欲而发生这样的悲剧。 “等你哥哥回来,让他接冬青一起去宜县那边吧!”沈玉兰已然意识到,杨冬青的行事作风和她的观念大相径庭。 有些认知、观念的隔膜和分歧,并不是说住在一个屋檐下,就能消弭。 杨冬青和他们家完全不是一种人,若是以前,沈玉兰还能想着她不在乎儿子的右`派身份,俊平又常年不在家,对她多照顾一点。 但是现在,知道杨冬青投机倒把以后,沈玉兰连应付的心思都没有,她觉得和儿媳已经无法沟通,她坚信爱立或者俊平就算有这么想要的,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的去获取,而不是钻漏子走偏门。 她无法理解杨冬青这样做。 沈爱立望了眼妈妈,微微垂了眼。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妈妈对她的保护。 她看书的时候特别心疼妈妈,特别羡慕爱立有一个这样的母亲,信任她、保护她,就算自己在十年中处于很困难的境地,仍旧要为女儿寻求真相,她是用生命去保护和爱这个女儿的。 上一周回来的时候,她一度认为,哥哥有了小家以后,无论是原主还是她,都是被这个家排斥在外的。 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妈妈对她的保护,怕她歉疚、自责。 就听妈妈又道:“你也不要担心你哥哥那边,他是明辨是非的性子。”沈玉兰没有说,要是俊平知道杨冬青做的这些事,怕是自己都无法面对她和爱立。 这孩子,从小就觉得家里对妹妹亏欠。她生爱立的时候,俊平才六岁,但她有时候总觉得那一年的事,他好像一直都记在心里。 正聊着,遇到了妇产科的姚主任,喊了声:“沈大姐,哦,爱立也在,这是冬青的报告单,你看下,还是要尽早动手术。” 沈玉兰点头道:“这事还要麻烦你们。” 姚主任和沈玉兰是老交情了,忙道:“应该的,”顿了一下又劝道:“这种事,也很常见,你们也不要多想。” 沈爱立回家吃了饭,也没有再去医院,就回厂里了,临走的时候和妈妈道:“妈,端午哥哥不是回来,你去我那住几天吧!” 沈玉兰稍微想了一下就道:“行。” 周一序瑜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敏锐地问道:“不会是你嫂子又搞出了什么事吧?”章序瑜对爱立嫂子的印象并不好,总觉得她吃着碗里,扒着锅里的。 “落胎了。” 这一下,序瑜都吃惊了,“她还真能搞事,我记得有五六个月了吧?都成型了!”又忙问爱立:“没往你们身上推吧?” 沈爱立摇摇头,“她什么都没说,我妈说是她自己的因果。” 序瑜一下子猜到杨冬青可能的打算,道:“如果她和你哥哥说什么,你一句解释都没有必要,你哥哥但凡不信你一点点,你都不要理他。自从他一意孤行,娶了你嫂子进门以后,你还不够谦让、尊敬吗?” 沈爱立道:“序瑜,你放心,我就是觉得有点惋惜,那个小婴儿不会来到我们身边了。” 序瑜不以为意地道:“你伤心有什么用,他自己的妈妈伤心吗?他的妈妈保护好他了吗?这是你无能为力的事,实话说,这是她的孩子,就算生下来,和你关系也不大。” 顿了一下又道:“你别觉得我这话冷酷,事实就是如此。” 拍了拍爱立的肩膀道:“与其为这些事分心,不如想想怎么解决你们车间的那些繁琐事,我听说林青楠给你使绊子了?” “是,我最近盯她盯的紧,她能使唤底下那班人,还不是利益驱使,大家要是都知道她当不成轮班工长了,谁还会听她的?”而林青楠能搞成事的,也就是车间里的机器和她手底下那班工人 说到这里,低声对序瑜道:“我最近在她们组发现一个还行的,稍微试岗几天,提拔为工长不是问题。” 章序瑜知道,爱立这是下决心要将人弄走,点头道:“她是老手了,我听说钟琪她们都在她手上吃过亏,我再散播散播一点关于林青楠的闲言碎语,让她想忍都忍不住。”对她来说,这都是最基本的攻讦手段了。 爱立眼睛一亮,一把将她抱住,“序瑜,你真是太好了!” 章序瑜给她勒得胸口一紧,“哎呀,为了不辜负我,我们爱立同志,也要好好振作搞事业,那些干扰你进步的人和事,都不要理会。” 沈爱立郑重地点点头,自嘲道:“是我狭隘了,不应该局限在这些家庭琐事内!谢谢序瑜,每次我失落的时候,都是你费心开导。” 序瑜摇头,煞有其事地道:“谁让我们是小姐妹,就是要相互扶持着走向一条康庄大道的!”说着,还弹了一下爱立的脑门:“还不快去学习!” 等沈爱立跑资料室去了,序瑜忽然觉得,她对傻子小姐妹“望子成龙”的期待,好像是在提前养娃一样。 然而沈爱立没有想到的是,哥哥会提前回来,而且还是以另一种方式。 周三因为又下暴雨,序瑜就住在爱立这边,晚上俩人都准备睡觉了,院门被拍得直震,还喊着爱立的名字。 沈爱立听着有点像她们院子里李婶子和刘婶子的声音,心里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边穿鞋边和序瑜道:“搞不好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等开了门,见果然是两位婶子,心里不由一“咯噔”,忧急地问道:“婶子们,是我妈妈怎么了吗?” 外面还下着小雨,李婶子俩人撑着伞,一脸焦急地道:“爱立,你哥从宜县被送回来了,摔断了腿,你妈妈看到你哥血糊糊的躺在担架上,一下子就晕过去了,你嫂子还在医院里住着。”说到这里,李婶子没再说下去,“你还是回去看看。”沈家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件接着一件,她们看着俊平那样子,怕是难大好了。 序瑜忙给爱立递了把伞过来,道:“爱立,你先去看看情况。” 爱立忙应好,又叮嘱了序瑜晚上关好门窗,就跟着李婶子和刘婶子走了。一路上,俩人断断续续地和爱立说了下情况,“说是矿塌了,他回头救工友,被砸到了头和腿,他工友坚持把他拖出来了,那边医生做了基本的止血,不敢治,把你哥送回来了。” 县里都不敢治,沈爱立也意识到哥哥这次怕是危急,也没等两位婶子,自己先往公交车站跑,没想到刚出甜水巷子,有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同志试图拦住她,沈爱立烦躁地瞪了一眼,也不管人说什么,就扔了一句:“没空,赶时间!” 刚下火车就直奔汉城国棉一厂的谢林森也不以为意,接着问后面的两位婶子道:“请问这里就是汉城国棉一厂吗?” 刘婶子点头道:“是,是!” 谢林森忙向一位道谢,回头望了一眼厂区大门,心里不由冷哼,一个两个都瞒着他,还不是给他找到了! 沈爱立压根不知道,遇到的是谁,等到南华医院的住院部,他哥还是昏迷状态,妈妈在旁边,眼睛哭得通红。 见到爱立来,沈玉兰忙拉住她的手,“爱立,你哥还没醒,这怎么办呢?”坚强了大半辈子的沈玉兰,头一回觉得天塌了一样。她自己辛苦一辈子,还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吗!她百般让着杨冬青,还不是怕俊平在矿上不放心家里,分心没注意到安全。沈玉兰简直不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爱立拍了拍妈妈的后背,朝病床上的人看去,头发已经被剃光,做了简单的包扎,这么一瞬间,爱立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眼泪不觉就涌了出来。 嘴巴、眉毛和她很像,脑海里浮现很多关于哥哥的片段,他比她大六岁,从小就很照顾和谦让妹妹,两个人最大的隔阂,可能是因为一开始沈爱立也不同意他和杨冬青结婚。 她觉得自家哥哥那么优秀,爱读书爱思考,应该找一个在知识层面匹配的,为了这件事,有好长一段时间,爱立都不回复哥哥的信。 但到底是哥哥自己的姻缘,沈爱立最后见劝不动哥哥,也没有再执拗。 问妈妈道:“医生怎么说啊?” 沈玉兰呐呐道:“说可能脑部有淤血,腿是断了,明天再做几项检查。”话一说完,就埋头在床沿,呜呜哭了起来。 好一会和爱立道:“你哥哥一下放到矿上,我就日夜提心吊胆的,家里有什么事,也不敢和他说,生怕他分了心出事,没想到还是砸到了,神啊,我恨不得砸到的是我。”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沈爱立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但到底他和沈俊平还没有接触过,尚能冷静地劝道:“妈妈,你先回家休息,这边我看着,说不定哥哥明早就醒了。” 沈玉兰起初不愿意,想让女儿回去休息,但是见女儿态度冷静,比她确实好很多,跟着刘婶子她们回去了。 一晚上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一会看心电图,一会听心跳,一会抽血检查,护士又让她隔一会用棉花蘸水给沈俊平的嘴唇擦擦,防止干裂,沈爱立一晚上没有阖眼,等天亮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喊:“小妹~” 沈爱立低头一看,发现病床上的哥哥醒了,正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沈爱立忙站了起来,“哥,你醒了,有没有哪里痛?”正要出去喊医生,护士刚好进来换药水,道:“病人醒了?我去喊医生来。” 沈爱立忙道谢,从暖瓶里给沈俊平倒了一杯温水,用勺子喂他:“哥,喝点水,医生说你现在最好不要动。” 喝完了半杯水,沈俊平望着妹妹的身影,缓缓地道:“小妹,对不起。” 沈爱立放水杯的手一顿,知道她说得是杨冬青骗钱的事,回身来道:“哥,这些后面再说,你现在不要想这些事,好好住院把伤养好。”医生昨晚说他要是这两天能醒过来,脑部淤血就没有大问题,但是腿确实是断了。 而且,他还不知道杨冬青滑胎了。 沈俊平看了一眼病房,并没有看见杨冬青的身影,哑声问道:“冬青呢?” 沈爱立犹豫了下,低声道:“嫂子在坐小月子,不能吹风,没让她来。”说完又担心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沈俊平瞳孔一缩,很快联想到小月子是什么意思,上次的信里还没提,喃喃道:“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已经出院了,请了嫂子妈妈过来照顾,想着你快回来了,妈妈就没给你写信了。” 沈俊平默默垂眼,沉默了一会,又问道:“医生有说是什么原因吗?”问出这句话,沈俊平心里隐隐有点猜测。 “妈妈说,可能是嫂子那段时间情绪不稳。”沈爱立一点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事情已经发生了,越瞒着不说,越容易造成误会。 沈俊平听完,竟然觉得一点都不意外,果然是这样。 说到这里,医生就进来了,问了沈俊平一些头晕不晕,有什么记忆之类的问题,过了一会外科医生来通知,说是下午做腿部的手术。 正说着,序瑜提着两袋东西进来,简单和沈俊平寒暄了两句,和爱立道:“你今天先不急着去厂里,我一会给你请个假,”等爱立送她出来,又递了五十块钱过去,“我看你哥这次伤的不轻,医药费可能不少,你先拿着,不够再和我说。” 沈爱立没有接,“暂时不用,我妈妈在这边上班,可以从我妈妈工资里扣。” 序瑜坚持给她,“你和我客套什么,手里留点钱,办事也宽裕一点,你慢慢还我就是。” 沈爱立没有再推辞,等送走了序瑜,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刚好妈妈来换她,让她回家睡一觉,等下午哥哥动手术再过来。 到家,发现门锁着,杨母不知道去了哪里,沈爱立自己开门进来,屋里静悄悄的,嫂子的房门紧关着,沈爱立也没心思和她打招呼,自己先去睡了。 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外面有絮絮的说话声,估摸着是嫂子妈妈回来了,怕错过哥哥手术,挣扎着起来,正准备开房门,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道:“啊?你亲家母是这种人啊?真看不出来!” 沈爱立拉门的手一顿,就听另一个道:“是吧?我也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女婿和他妹妹是一个爸爸,亲家母是寡妇来着,哪想到,原来是两个男人的种。”这声音听着像杨母。 陌生女人道:“不过,你亲家母确实长得标致,这么大年纪了,远远看着,还是个美人,年轻的时候,肯定更好看,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只听杨母道:“要不说她作风腐化呢,城里小姐,做姑娘的时候读书就是男男女女一块处着,在这事上放得开,不像我们村里的,和男人多看一眼,都怕人说闲话。” 沈爱立气得浑身发抖,“哗”地一下子拉开房门,冷声道:“你怕人说闲话,你说起别人的闲话来,倒一点不打磕巴,这是我家,你们一家都靠我家拉拔着,你在我家说我妈妈的闲话?你靠女婿一家拉拔,你这么要脸,怎么不怕人说闲话?” 江梅花吓一跳,她以为除了冬青,没人在家,讪讪道:“小妹,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别人。” 沈爱立懒得听她扯,发现另一个她一点不认识,毫不客气地问道:“这位大婶,你又是哪位?怎么会在我家?” 江梅花忙道:“这是我们村里柳婶子家的小舅妈,我俩在外面遇到,喊她来家里坐坐。” “哦?这是你家吗?你女儿在床上躺着,你女婿还在医院,你有心思拉人来我家闲扯?我妈妈哪里对不住你了吗?还是对不住你女儿了?要被你们这么编排?” 那位小舅妈忙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又回头和江梅花道:“梅花,你有空再去我家玩,我今天有事,就先走了。” 沈爱立也不管杨冬青是不是在睡觉,直接过去推开她房门,见她躺在床上,一张脸臊得通红,对上小姑子的眼睛,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沈爱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一早就听到了,却没有出声制止。 沈爱立冷冷地骂了一声:“白眼狼!” 杨冬青躺在床上,气色并不好,嗫嚅了一声:“小妹!”刚才的事她也听到了,她自己心里烦躁着,她以为家里没人在,也没心思管她妈妈说什么。 沈爱立头都没有回,越过想拦住她的江梅花,摔门而去。后头江梅花喊了两声,也怕外面人看见她们闹矛盾,缩头回去问女儿道:“爱立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这可怎么是好?” 说到后面,干脆坐在地上哭。 杨冬青觉得头都大了,耐着性子劝了两声,就听她妈妈忽然收了泪,叹气道:“冬青,我怎么都觉得,这回你和俊平怕是过不下去了。” 杨冬青愣愣地看着母亲,皱眉道:“妈,你怎么说这种话?” 这么一会,杨母反问冷静了下来,道:“俊平这回摔断了腿,不可能治好的,以后最好的情况也是个跛子,矿上的工作也会有影响,而且我冷眼看着,你和你婆婆、小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看她们对你,都不正眼瞧一下,你这还小产呢!” 觑了女儿一眼,“要我说,你这回小产未必是坏事。” 杨冬青心口一慌,立即猜到母亲后面的话,“妈,你不要说,俊平对我好的很,做人不能一点良心都没有!” 见女儿明白过来,江梅花反而不藏着掖着了,直接了当地道:“虽说是大学生,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工人,还是矿上的,早晚出事都是正常的,我看安家那个,对你也上心的很,不是还经常给你写信吗?你不知道吧,我听他妈妈说,人家现在升连长了,说是升团长也是早晚的事。” 杨冬青忽然有些心慌,不耐烦地道:“妈,你怎么说这些,俊平对你,对弟弟妹妹们可都上心的很。我底下这串弟弟妹妹,这个上学,那个买衣服,俊平哪回说过一个‘不’字,他现在还在医院住着,你怎么好开口说这种话!” 江梅花脸皮也有一点红,到底觉得自己吃过的盐比女儿吃过的米都多,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虽说我埋汰你婆婆跟过两个男人,可是你看她日子过得多好,两个小孩都培养成大学生,自己又在供应科上班,这么好的肥差,她一个女人,能拼得过那些男人?依我看,这后面肯定有人帮衬着。” “妈,你又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刚才和人瞎咧咧,给爱立听到了,回头告诉我婆婆,你还怎么在这里待?”杨冬青想到这些事,都心烦。 没想到江梅花,这次倒一点都不怕了,直了腰道:“大不了,我们娘俩一起回家,”看了一眼女儿的脸色,接着道:“我听说安少原最近刚好有探亲假,要回来一趟呢!” 杨冬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妈妈,“妈妈,你不会真的打着这注意吧?”杨冬青心口都不由怦怦跳,她和安少原以前是中学同学,当时关系还行,后来他去当兵,也给她寄过几封信和布票工业票之类,但是她遇到了沈俊平,一下子就沦陷进去了。 那边倒是一直还给她写信。 江梅花也没打算把女儿逼得太紧,安抚她道:“妈妈不过就是和你说,这有一条退路,你也不要想太多,先好好把身子养好。” 杨冬青狐疑地看了眼母亲,心里总有点不安。 江梅花倒没有再说,出去洗菜,准备给女儿做午饭,心里却越盘算,越觉得安家的不错。 家里也就一个出嫁的姐姐,婆婆虽然不是很好相处,但是冬青嫁过去了肯定是要随军的,住在部队里,和婆婆一年也就见一回,自己独门独户地过日子,并不比在沈家日子过得差。 而且,安少原身子骨好,升了连长,还有团长,以后把冬青三个弟弟塞到部队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连着两个妹妹也能在部队里找对象。 俊平这边虽说婆婆和小姑子都还行,但是他断了腿,以后怎么说都是个拖累,最多也就能混个温饱。 想到这里,江梅花觉得最近还是要在女儿耳边吹吹风。 沈爱立完全没想到,自己那一句“白眼狼”骂得还是太早了些。 等到医院,沈玉兰正在给俊平喂水,见爱立头发乱糟糟地就过来了,问道:“怎么这么急,也不多睡一会,还早着呢!” 当着哥哥的面,沈爱立没有说刚才的事,只是道:“睡糊涂了,也不知道几点了,就赶着过来了。” 沈玉兰摸着女儿的脸,笑道:“一会去洗洗,今天老姚说,你哥头部淤血的情况还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下午再做一下腿的手术,问题不是很大。”沈玉兰觉得,儿子就算跛了腿也没有什么关系,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沈爱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对哥哥道:“这回真是侥幸。” 沈俊平望着妹妹,微微笑道:“是,”想了一下又问道:“冬青在家怎么样?” 沈爱立淡淡地道:“挺好的,卧床休息,她妈妈陪着她说话。” 沈俊平锐利地察觉到妹妹这话好像有情绪,猜测可能是冬青的妈妈说了什么不合适的,准备回头找冬青问问,对妹妹道:“你和妈妈先去吃饭,我这边药水还早着,暂时不用人看着。” 沈玉兰想起来还要去拿消炎药,沈爱立接过药方,道:“外面太阳正好,我去走走,顺带拿了。” 等出了住院部,沈爱立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现在觉得,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和杨冬青相处,提到这个人,都觉得反感。 正想着,这事要怎么和哥哥说,就听到有人喊“沈同志”,沈爱立抬头一看,发现是小李,旁边还跟着一位穿军装的男同志,怎么看都有点像昨晚和她问路的那个。 谢林森也在打量沈爱立,梳着两根麻花辫,一身白棉布衬衫、灰色裤子,看起来和京市里大部分女孩儿差不多,和人交流起来落落大方,随意又自然。 和他想象的很有区别,从何姨那里知道,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并且还不愿意回去,他以为她多少会有些自怨自艾,或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他还想着,无论是哪一种性格,只要不是骗子,他都会认! 这会儿,小李对爱立道:“沈同志,我问了章同志,说你在这里,”顿了一下又介绍道:“这位是西北军区的同志,说是有重要的事找你,领导让我带他过来。” 说着,还递过来一封信,“这是今天上午送到单位的,我给你一起带过来了。”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是樊铎匀的,谢林森也扫了一眼,看到樊铎匀的名字,眼睛立即瞪得老大,又想气又想笑,铎匀和人家还通信来着,还和他说不知道! 和沈爱立笑道:“沈同志不妨先看信,或许和我的来访有关系。”他倒想知道,铎匀是不是背着他通风报信! 沈爱立半信半疑地拆开信封,发现里头还夹着一张电报,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下信。 见上面写着:“爱立,我今天刚从黎族橡胶种植基地回来,一下子收到了你的两封信,非常意外,先前在申城的时候,你说会给我多写几封感谢信,希望爱立同志能够继续履约。随信附电报一份,谢林森是谢振的独子,他可能以为你是他的亲妹妹,他性子执拗,或许会从部队里出来找你……” 看到这里,沈爱立就将信收了起来,问面前的人道:“谢林森同志?”沈爱立断想不到,来找她的人是谢林森!她以为,如果谢家有谁对她的存在上心的,也只有谢镜清,没想到来找她的是隔房的堂哥。 谢林森点头,忍不住问道:“樊铎匀和我是发小,不知道沈同志和他在哪里认识的?” “中学同学!” 一句话倒把谢林森说懵了,他辛辛苦苦找出来的妹妹,原来和铎匀在多年以前就认识? 沈爱立转身先和小李道谢,等小李走了,又和谢林森道:“首先,我大概会让你失望,因为我并不是你妹妹,其次,我也不想和谢家有任何的牵扯,所以,非常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谢林森对她的排斥并不放在心上,态度诚恳地道:“沈同志,我特地从西北军区跑过来一趟,非常不容易,看在我们都认识樊铎匀的份儿上,不知道能否一起吃个饭,毕竟我连来意都尚没说出口。”他就知道,这里面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沈爱立微微思考一下,“行,你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我俩也不是什么仇人,不管怎么说,一顿饭,我还是应该招呼的。你先等我下,我去取个药。” 谢林森立即道:“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和你一起就是。” 沈爱立好笑道:“我又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你还担心我见了你,会跑不成?”倒也没有再拒绝,等将药拿回病房里,和妈妈简单说下出去一会儿,半点没提有个姓谢的找了过来。 一路上,沈爱立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是谢微兰说的吗?” 谢林森想到这件事,还觉得气愤,冷哼了一声,才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可笑,虽然你是我妹妹,但无论是三叔,还是奶奶,都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件事。”就连三叔都护着谢粒粒,就因为奶奶承认她的身份。 又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妥,忙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是哥哥,会保护你!” 沈爱立这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沈爱立摇头道:“很可惜,我不是你妹妹。” 谢林森道:“谢粒粒都说她冒充的你,你才应该是微兰。”又补充道:“微兰是三叔给谢粒粒取的名字。” 沈爱立有些好笑道:“我可不能叫微兰,我妈妈名字里也有一个兰字。” 谢林森皱眉道:“你生母?”他爸爸娶过两次亲,没有名字里有兰的啊。 沈爱立点头,“所以你看,你三叔一早就知道,那不是我。” 这和谢林森一开始的认知有偏差,他发现事情和他所想的似乎并不一样。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国营饭店,沈爱立简单地点了一荤一素加一份汤,两碗米饭,谢林森要付,沈爱立没有让,笑道:“你远道而来,于情于理,这一餐该我请。” 谢林森想着,后面再给她寄点东西,也没有坚持,而是从侧面问道:“你既然发现谢粒粒假冒的是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 沈爱立有些讶异,“连这种细节,你都知道?” 谢林森摸摸鼻子道:“谢粒粒和奶奶坦白的时候,家里的何姨也在,何姨看着我长大的,给我打了电话。” 沈爱立猜可能是那封信引发的连锁反应,望着谢林森道:“我没有骗你,我确实不是你的亲妹妹,我有妈妈,也有哥哥。” 谢林森好笑道:“我三叔、奶奶都没有否认你的身份,你说你不是我的亲妹妹,难道我不是谢家的儿子?” 谢林森见她神色不像说假,微微琢磨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你没有否认谢粒粒冒充的是你,连我奶奶都没有否认,所以,你确实是谢家的女儿,”说到这里,谢林森反应了过来,“你只是不是我的亲妹妹,但你是谢家的女儿?” 谢林森觉得太荒诞了,太荒诞了,盯着爱立的眼睛问:“三叔知道吗?”说完,自己又觉得可笑,三叔怎么可能不知道。 枉他给三叔打了一通电话,三叔都没有松口。 忍不住砸了一下桌子,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实在想不到,平时自律自持的三叔,会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而且她生母还在! 太匪夷所思了,平时三叔提到儿童医疗的落后,都眼含热泪,可是他自己竟抛弃了一个女儿! 对爱立道:“当初谢粒粒一来京市,说的就是谢振的女儿,这个骗子估计都不知道她自己冒充错了。” 谢林森望着她,忽然道:“我爸爸应该是知道你的存在的,在我小时候,他就和我提过,我有一个妹妹找不到,有一段时间,我还拉着樊铎匀一起去找妹妹,看到人家家里的小女娃娃,都忍不住凑前看一看,问人家这是不是捡的。” 沈爱立听着好笑,又有些奇怪,“可能在谢微兰找来之前,谢镜清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你爸爸怎么会知道?” 谢林森也不清楚,笑道:“也有可能是骗我的,我小时候,我爸我妈可盼着有一个女儿了,经常看着我唉声叹气,你和我不过差两岁,要是一起长大,和亲妹妹定然也不差什么。” 顿了一下,又道:“我们一家都喜欢女儿,所以一开始谢粒粒说她是我妹妹,我还有点高兴。” 沈爱立没有接话茬,事实就是,她不可能会和谢林森一起长大。 两个人没有再这个话题聊下去,谢林森想起她刚提她有妈妈,大致能猜到她为什么不愿去京市。 刚好饭菜上来,沈爱立招呼他填饱肚子,“也不是什么事,都过去了,我妈妈都不愿再提,你也不必生气。” 说着又笑道:“很可惜,让你白跑一趟。”忽然微微觉得有些遗憾,要是真是谢林森的妹妹,她觉得应该还挺好,至少这位以为是妹妹,连忙跑到汉城来了,估计昨天晚上一下火车,就跑到汉城国棉一厂去了。 而有些人,连认都不敢认。 谢林森对她的话,并不认同,“如果不来这一趟,我怕是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我真的有一个妹妹在这里。” 谢林森不懂,明明这一个看着比谢粒粒好多了,不做作不说,性子看起来也温和宽厚的很。为什么奶奶和三叔,宁愿认那个假的?谢林森心里疑惑,当着沈爱立的面并没有提,反正他还准备再回京市一趟。 又问爱立道:“我见你气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沈爱立第一时间以为是说她浮肿的事,忙问道:“嗯?还能看出来吗?我自己从镜子里看,看不出来浮肿了啊。” 谢林森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是看她黑眼圈很重,今天又是在医院住院部碰到的,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她却说她的浮肿好了。 不确定地问道:“浮肿病?你吃康复粉了?” 沈爱立点点头,“好多了,可能是昨晚一宿没睡,有点复发。” 谢林森头都炸了,他们家认了一个冒牌货,好吃好喝的供着,还送去学技术,安排工作。 这一个在这里,饿得浮肿病!一瞬间,谢林森想砸人的心都有,要是他爸爸还在,还不得将谢镜清狠揍一顿,什么玩意儿! 谢林森忙将一份红烧排骨推到爱立跟前,“你多吃点,我们部队伙食好着呢!” 沈爱立又推了回去,笑道:“没事,我最近升了助理工程师,工资和粮票都多了些,吃饭不是问题。” 谢林森没再说,倒是问起她和樊铎匀的事,“我给樊铎匀拍过一份电报,我看他寄给你了?我们从小就认识,他竟然背着我,给你通风报信!” 说着,望向沈爱立,“你们不会在处对象吧?”不然,他实在想不通,铎匀会为了别人出卖他。 但是想到海南和汉城的距离,又觉得不可能,却意外地见沈爱立点了点头,“对!” 谢林森手里的筷子一时没有抓稳,都惊得掉在了地上,“真的?” “嗯,就是上回去申城参会时候的事,在那里见到了谢微兰,也见到了樊铎匀。那你可能也认识蒋帆,我们还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听到蒋帆,谢林森语气有些鄙视地道:“蒋帆自小就有惹是生非的本事,铎匀和郭景泰可烦他烦得要死,怎么他招惹你了?” 沈爱立点头,“对,郭景泰也在,问题有点复杂,不只是我,还有谢微兰,所以他们三个打了一架。” 服务员给谢林森重新拿了一双筷子过来,谢林森扒了一口饭,才问道:“樊铎匀、郭景泰和蒋帆?景泰怎么也搅和进去了?他一向最不屑和蒋帆动手了。” 听到他问,沈爱立忽然有一点想和人分享八卦的欲望,有些神秘地和谢林森道:“郭景泰可差点误入情感的棘丛,你猜他看上了谁?” 谢林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问道:“谢粒粒?”他觉得这个堂妹人还挺好玩,要是真一起长大,他怕不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攒着。心里又骂了一句,三叔不做人! 沈爱立发现这个人一直倔强地喊谢微兰的本名,“嗯,当时谢微兰牵涉到提案剽窃,想请郭景泰帮忙,他到底没答应,最后自己倒像是想开了。” 谢林森关注到了另一个重点,“她还剽窃?” 沈爱立点头,“后来主办方查证了这件事,给她单位寄公函了,她应该在京市纺织工业局待不下去了吧!” 谢林森嘀咕道:“怪不得要嫁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一下轮到沈爱立惊讶了,“谢微兰要结婚吗?是申城纺织工业局的藏季海吗?速度这么快的吗?” 谢林森点头,“听说这个月底就要结婚,估计是怕夜长梦多,她现在明面上还是谢家的女儿,实不相瞒,我准备回去给她送一份大礼。” 沈爱立笑道:“那你可下手轻点,到底明面上还是和你一个姓。” 等吃完了饭,沈爱立还记挂着哥哥动手术的事,和谢林森简单说了几句,准备告别,谢林森提出想去看看她哥哥。 沈爱立拒绝,“我妈妈在,她可能不愿意看见你。” 谢林森也没有强人所难,给她留了一个地址,道:“到底我也算是哥哥,有什么事给我写信,有空来西北玩的话,就更好了。” 怕她压根不想和他来往,又道:“谢镜清是谢镜清,我是我,我爸妈在的话,肯定也会很喜欢你,所以,你一定不要因为三叔,而不和我来往。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妹妹!” 沈爱立想摇头,又不想当着面,辜负人家的一番盛意,微微笑道:“好,非常感谢你来看我!” 谢林森见她应下,嘴巴都咧到了耳根,朝她伸手道:“爱立妹妹,很高兴,认识你。” 沈爱立也回握了下,“我也很高兴!”却并没有喊一声哥哥,谢林森也没有强求,毕竟他们还是第一回见面。 等沈爱立回到病房,护士正准备将沈俊平推到手术室,沈玉兰见她回来,拉着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沈爱立拍拍她,“妈,肯定没事,你放心。” 沈俊平的进了手术室两个多小时,沈玉兰都等得心焦,忍不住走来走去,就差扒着门朝里看。 沈爱立劝道:“妈,医生说是常规手术,你不用太担心。” 沈玉兰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就是忍不住担心,和爱立道:“希望这回你哥能留在汉城了,要是还在矿里上班,再出个什么事,他跑都跑不快。” “妈,哥哥这回是救人,说不好会有什么奖励呢!”沈爱立是知道哥哥下个月就会被摘帽子的,她记得书里是先前看好他的领导,自己先摘了帽子,最近就想法子给哥哥也摘了帽子。 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沈俊平被推了出来,主刀医生和沈玉兰道:“玉兰,你放心,手术很成功,而且,在手术过程中,我们发现,如果后面康复得好的话,可能不影响正常走路。” 沈玉兰都忍不住要念“神”,到底忍住了,忙感谢主刀医生,“老曹,真是谢谢你!太感谢了!” 曹医生道:“应该的,俊平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肯定尽力。”又道:“后面要卧床静养,营养也要跟上。” 沈玉兰忙点头,觉得自家儿子这回真是万幸! 沈俊平从手术室出来,不知道是局麻的问题,还是自己精神过度紧张,很快就睡着了。 沈玉兰让爱立回去和冬青说下手术的结果,怕她在家里跟着担心,却发现女儿并不动。 就见女儿有些踌躇地道:“妈,人家心里不一定记挂着呢,”到底还是将江梅花在后面编排她的事简单地说了,“妈,人家说你长得好看,就是作风有问题。” 她觉得这事不说,就是明着让人家蹬上脸欺负,她妈妈还一心一意地跟前跟后伺候着。 沈爱立说得委婉,沈玉兰却是一下子就猜到江梅花说得大概是什么,早几年在申城和蓉城,她没少听这些闲言碎语,面色也有些愠怒,到底冬青和别人又不一样。 她对她们一家可一直以礼相待,不说杨家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是上回她家表叔来住院,她都客客气气的帮忙。 而且,江梅花能知道这些事,还不是冬青说的。 爱立劝道:“妈,你也别气,你心里有个数就成,嫂子那边的事,你也用不着费心,反正她妈妈在跟前照顾,哥哥也回来了。” 沈爱立想想还有些气愤,“我看她们对我哥也不怎么上心,我哥这边情况还不清楚,江梅花不问问不说,还有心思带着人去我家里,说一堆有的没的闲话。”她哥这回送回来的时候,说一句生死未卜也不为过,杨冬青自己在坐小月子就不说了,但是江梅花可是从头到尾也没来看过一次。 沈玉兰点点头,冷声道:“你放心,妈妈心里有数。”又叮嘱女儿道:“你哥可能不会跛脚的事,你也先不要说,要是她们还有一点真心,这日子就看你哥哥自己愿不愿意过,要是不愿意,大家也都趁早死心。” 沈玉兰现在对这个儿媳,真是彻底无话可说。以前外人在她跟前说杨冬青补贴娘家补贴的多,她还帮着说话,想着到底是一家人,自己心里有意见是一回事,在外人面前,到底不好让人看笑话。 两个人聊到后面,完全没注意到,沈俊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轻轻喊了一声:“妈!”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沈玉兰和沈爱立面面相觑,不知道俊平听到了多少。 沈玉兰最先反应过来,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爱立,当做没事人一样,试探着问道:“俊平,头晕不晕?要不要喝点水?” 沈俊平摇摇头,望着母亲有些憔悴的脸,因他出事,妈妈这几天估计都没有好好休息,眼圈一片青黑,人看着也苍老瘦削了好些。 心头微微有些哽咽。 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他想不到那个在他跟前一口一个“女婿”的岳母,会编排、瞧不起他的妈妈,而冬青对此,竟也视而不见。 他回家次数不多,冬青刚进城来当工人的时候,他还担心会不会和妈妈处不好,毕竟生活习惯、思维方式都有很大的差距,尤其是她妈妈长期做护理的工作,在卫生习惯方面,格外讲究些。 但无论是妈妈,还是冬青,都在信里告诉他一切挺好,他每月回家来,两个人看起来也很融洽。压根不知道,她们私底下有这样的龃龉。 而且看妈妈的意思,即便是这次,她依旧不准备和他说。 知道妈妈是不愿意让他养伤期间为这些事烦神,沈俊平也没有当面戳破,轻声道:“妈,你回去好好睡会,让小妹在这儿看会,我也好久没见到小妹了。” 沈玉兰见俊平不像是听到的样子,心里也略微松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我先回去,晚上来换爱立,她明儿个不好再请假了,得去上班。” 沈俊平应了一声:“好!” 等沈玉兰一走,沈俊平就看向了爱立,一双眸子沉沉地望着妹妹:“小妹,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冬青在家里欺负你们了?” 沈爱立一愣,望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刚才你都听到了?” 沈俊平轻轻“嗯”了一声。 沈爱立都以为哥哥刚才那么平静,是真的没有听到,摇头道:“哥,也说不上欺负,不过我和你说实话,她和我们家不是一条心,” 又接着道:“当时她妈妈乱说的时候,嫂子就在房间里,我把人骂走后,去推她房门,发现她也听到了,可是她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有。”微微叹气道:“哥,这到底是你自己的婚姻,我们什么意见都不重要,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想法。” 感情这种事,到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沈俊平望着妹妹,张了张口,到底没和妹妹说他的婚姻也应该兼顾家人的感受,而是换了个问题,“上次骗钱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间病房只有他们兄妹,但是“投机倒把”这几个字,沈俊平仍没有说出口,怕给人听到,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沈爱立低声道:“是和她一个中学同学,叫宋岩生的,一起合作,嫂子负责出钱。” 沈俊平忽然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杨冬青,这么重要的事,他一点不知情,而且,连宋岩生是谁,他都不知道。 “哥,你也不用太担心,后面妈妈和我逼着她拍电报,要了将近一半的钱回来,把家里的外债还清了。”见哥哥神色还好,才补充道:“我们估摸着,宋岩生这次可能出事了,嫂子最近应该是收到了他的信。” “你觉得她小产,和这件事有关?” 沈爱立回道:“我也不能确定说,就是因为这件事,你们毕竟是夫妻,最基本的沟通还是需要的。” 正聊着,忽然有人敲门,是位男同志,提着两大兜东西,其中一个问道:“沈俊平同志在吗?” 沈爱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自家哥哥道:“王主任好,我在。” 被称为王主任的道:“沈同志你好,我代表矿上,来看望你,不知道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又看向沈爱立道:“这位是沈同志的家属吧?” 沈爱立忙道:“诸位领导、同志们好,我是他妹妹,我哥今天刚做了腿部的手术,目前状态还不是很好。” 王主任点点头,皱眉道:“这次情况确实凶险,多亏了沈同志返回去救人,没有造成更大的事故。” 又看向沈俊平,笑着道:“我们这次来,除了是慰问沈同志以外,还要通知你一个好消息,鉴于你此次的英勇表现,我们矿上准备上报申请,给沈同志把右`派的帽子摘了。等沈同志出院以后,可以去我们矿上做文职类工作。” 确实是个好消息,就光是摘帽子,沈爱立都觉得值得大贺。 这代表着,哥哥又恢复了政治上的前途。 等一行人探视完,准备走的时候,王主任将两兜东西递过来,道:“其中有一份是杨方圆同志让我们带来的,说是你积攒了许久,准备这次带回来的,另一份是我们矿上的一点心意。” 沈家兄妹俩忙感谢,就见王主任又拿过来一个信封,“这是杨方圆同志托我们转交给你的,他情况还好,已经回岗了。” 沈爱立总觉得杨方圆的名字有点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等人走后,沈俊平将信封打开,发现里头除了信以外,还有五十块钱。将信看完以后,就将钱递给爱立,“你先拿着付医药费。” 沈爱立道:“哥,你先留着,医药费我们这边付了。” 沈俊平坚持让妹妹拿着,他知道家里没有多少钱,冬青那一千块钱还包括妈妈借的外债呢!指着其中一兜山珍杂货道:“这是哥哥周末去乡下给你淘换的,妈妈说你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刚好可以带过去自己做着吃。” 沈爱立看了一眼,有干蘑菇、核桃之类的山货,还有鱼虾、干菜,用枯草包着的小鸟蛋,忙道:“哥,你看我都好了,用不上,你自己这回吃了大亏,稍微搭着吃点正好。” 沈俊平摆摆手,示意妹妹不要和他拉扯,缓声道:“你不收,哥哥心里受不了。”说完这句话,沈俊平微微红了眼眶。 自家几个工人,还让妹妹饿得浮肿,沈俊平每每想起,都觉得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和任性,让妈妈和妹妹经历了许多不必要的担忧和磨难。 沈爱立见他神色有异,也没有再说,问了他一些矿上的事,聊着聊着,沈俊平精力不济,到底睡着了。 沈爱立坐在床边,将先前樊铎匀那封信又拿出来看。 信很长,写了四页纸,第一页是说了谢林森电报和对他的简单介绍,第二页是回答了她关于异性之间是否有真挚的友谊,只见他回答道:“我至今未遇到过,但并不能排除它存在的可能性,我明白你的顾虑,爱立,如果你此问有意征询我的意见,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必过分拘泥于异性关系问题,我相信你的为人……” 沈爱立看到这里,都忍不住拍拍胸口,觉得这个对象真是过于优质。这趟申城之行,一点都不亏,成功拐带了一个对象回来。 某人压根不记的,去之前,她可从来没考虑过对象这个问题。 沈爱立又接着往后看,见他提到了在黎族橡胶种植基地的一些事,顺带和她介绍了一些橡胶的属性问题,还说给她又寄了一些副食品,催她快些给他寄一两张相片。 落款是“铎匀”。 沈爱立反复念了两遍“铎匀”,觉得都像“多云”,准备下回给他写信,开头可以用“多云同志”。 这边沈玉兰一进家,江梅花就围了过来,紧张地问道:“大妹子,俊平今天手术怎么样啊?” 沈玉兰淡道:“挺好的,和先前医生说的差不多,没有大的问题。” 江梅花面上闪过不以为意,都成了跛子了,还不是大问题,上次冬青表叔出院回家,她可看到了,就是个真跛子,她都能想象到,踩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要是落雨天,还不知道要在泥地里摔几滚,想想都觉得磕碜。 她家女儿可不能跟一个跛子过日子。但是眼下,女儿还在坐小月子,得把身体养好再说,面上就有些担忧地道:“那就好,那就好,亲家母,我们乡下人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你看这几天能不能多买点骨头,我在家给俊平炖点骨头汤送过去。” 沈玉兰淡淡道:“你照顾冬青就不容易,俊平这边,我自己想办法。”如果今天爱立不和她挑开了说,她可能还真以为江梅花是担心俊平,想到这里,心里都叹气,谁能想到呢!毕竟俊平也是杨家的女婿,又没和冬青交恶,怎么会有人对自家女婿都这样冷漠? 房间里头,杨冬青听到动静,忙下了床,问道:“妈,俊平哪天能出院啊?他脑部的淤血是不是没事了?” 沈玉兰听她这样问,知道是还有几分担忧俊平,也没给她脸色,回道:“淤血说是都散了,我和曹医生、老姚都商量了下,准备让俊平还住一周再看看。” 杨冬青忙念叨:“谢天谢地,可吓死我了。”说完又偷偷看了一眼婆婆的脸色,嗫嚅道:“妈,有个事,我想和你道个歉。” 沈玉兰一听这话,来了兴趣,“哦?什么事?” 就听杨冬青道:“我妈今天上午带了一个亲戚回家来,说了一些混账话,给小妹听到了,不知道小妹和你说没,对不起妈,我妈妈一时没把住嘴,胡乱咧咧。” 江梅花听到女儿提起这茬事,瞪了女儿一眼,面上也讪讪地过来道:“大妹子,真对不住,和人闲聊,就胡乱扯了几句。”说着还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沈玉兰可不吃这一套,不软不硬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姐你也不用这么见外,多大点事,我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那些嘴碎的,说的什么都有,风言风语听得多了,早就不当一回事。” 江梅花厚着脸皮附和道:“是,大妹子你肚量大,不和这些人计较。” 沈玉兰懒得和她们多费口舌,道:“我这几天没睡好,先去睡下,冬青这边,亲家母你多多照看。” 等沈玉兰进房间了,江梅花忙将女儿也拉回房里,埋怨道:“你开这个口干什么,让你妈难为情,死伢子!” 杨冬青不高兴地道:“妈,我婆婆对我真挺好的,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地道,人家不欺负我们,我们也不能欺负人家。”杨冬青现在就怕俊平知道这些事,她是知道,俊平对妈妈和妹妹都看得很重,上次他妹妹浮肿的事,她都再解释缘由,就怕俊平把责任往他们身上揽。 她现在都后悔,告诉她妈妈,爱立和俊平不是一个爸爸的事。这件事也是她先前和俊平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的,俊平说他亲爸,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去东北抗日,再没了消息。 她就觉得奇怪,明明这兄妹俩差了六岁,他爸爸早几年就不见了,爱立是哪来的? 一开始她还以为爱立是抱养的,没想到俊平说,他们不是一个爸爸。但是对于爱立生父的事,俊平却是闭口不提,只说他年纪小,不记得了。但是杨冬青总觉得,她每次一提起这个话茬,俊平的脸色就不一样。 想到这里,又叮嘱她妈妈道:“马上俊平回来休养,你可不准在他跟前提那些有的没的。” 江梅花面上没有反驳女儿,点头道:“你放心吧,妈妈心里有数。”心里却不以为意,一个跛子,一个连长,以后可能还是团长,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又道:“你现在的事,就是好好把身体养好,其他的就不要瞎想,妈妈心里有数。”这么说着,却在盘算着用什么法子将女儿接回家住,这小月子也有一周了,再休养个一周,她估摸着回家就差不多,要是再拖下去,安少原那边的探亲假都得结束了。 等晚上沈玉兰去换女儿的时候,看到了床底下两大网兜的东西,得知矿上的领导今天过来了,还承诺给儿子上报摘帽子的事,眼泪都不由在眼眶里打滚,因为这一个帽子,她忧心了多少个晚上,她本来在出版社当编辑的儿子,最后去矿下当苦力,每每想起,沈玉兰都心酸不已。 忍不住抱着爱立道:“真好,真像小妹说的,你哥这回因祸得福了。” 沈俊平也挺高兴,让妈妈把领导带来的两罐奶粉,拿一罐给小妹,沈爱立忙摇头:“我那里还有,樊铎匀上次给寄的,我还没吃完,这留给哥哥。” “樊铎匀,你们不是好几年没来往了吗?”沈俊平听到这个名字,还有点惊讶。 沈爱立奇道:“哥,你也记得他?” 沈俊平点头,“怎么会不记得,你们中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关系不是挺好,他经常送你回家,我看你书包里,有时还蹦出那么一两颗奶糖,我问你是谁给的,你还骗我说不知道。” 试探着问妹妹道:“他怎么给你寄奶粉了?” 沈玉兰看好戏一样地看着女儿,想看看她怎么诌,就听爱立道:“哦,他听他姐说我得了浮肿,就给寄了一些副食品过来。” 沈俊平也看到了妹妹微红的耳朵,和妈妈对视了一眼,也没有挑破,只轻轻道:“他以前就挺关心你,有一段时间,你俩不知道是不是闹了矛盾,不怎么说话,我看他还经常偷偷跟在你后面,送你回家。” 沈爱立对这些事,一点没有印象。准备下回问问樊铎匀是怎么回事。 沈玉兰听得好笑,却是对小樊同志印象更好了点。不怕一早有心思,就怕没有心思。 和爱立道:“一会没有公交车了,你快回去吧,明天不好再请假了,你哥这边,我再请两天假照看一下就差不多,后面让护士们多帮帮忙。” 沈俊平叮嘱她将东西带着,沈爱立推辞不过,到底拿上了。 等女儿一走,沈玉兰才笑道:“那个樊铎匀,我看她俩怕是处上对象了,你和妈妈说说,小伙子长得怎么样?” 沈俊平道:“挺好的,他姐姐也挺喜欢爱立,有几次我回家来碰到,还问我爱立的情况来着。” 这么一说,沈玉兰也挺满意,她知道樊铎匀父母都不在,就一个姐姐,和儿子道:“就是太远了,在海南上班呢!”很快又道:“要是在这边有了家庭,按照政策,应该也可以申请调回来。” 沈俊平知道政策是政策,真要调回来,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他的事业在那边,愿不愿意回来也是一件事。 但是相比较前头的那个魏正,母子俩心里都明显觉得,这一个要好太多。 沈俊平想到今天小妹和她说的杨冬青的事,沉吟了一会,问妈妈道:“妈,我和冬青成婚,是不是给你和小妹带来了很多不愉快?” 沈玉兰被问得一愣,半晌才道:“怎么说这种话。”却是也没有否认。 见儿子直直地看着她,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实话和你说,妈妈本来准备等你伤养好以后,让你带着冬青一起去宜县生活,到底你们俩是夫妻,你们自己觉得能处下去就处下去,没有必要和妈妈一起捆绑着,妈妈自己攒养老钱,我又是学护理出身的,以后老了,也不用你们费心,你们偶尔回来看看就成。” 这话说得,让沈俊平当场就红了眼眶,“妈,你这话让儿子怎么受得了,你拉拔我和爱立长大,多不容易,为了我,你牺牲了多少!如果不是我,你……”沈俊平说到这里,忽然断了声,没有敢提,怕又惹妈妈伤心,他是记得的,当时他就听外公外婆私底下偷偷聊天的时候,说谢家那边不想让妈妈带着他。 那段时间他夜夜睡不好觉,就怕妈妈把他一个人扔下。 但是妈妈没有。越长大,他越知道,妈妈牺牲的是什么! 带了点哽咽问道:“之前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提呢?”他第一次知道冬青对家里的压榨,还是妹妹得浮肿病的时候。 沈玉兰拍拍儿子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道:“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还好哭起来,没事,都过去了。” “你和爱立都好好的,妈妈就没有别的苦恼。就是,我和你妹妹确实和冬青处不到一块去,我想着你们都大了,应该自己生活,没必要再和妈妈住在一块,平时一个屋檐下,磕磕绊绊总是有的,时间久了,没有嫌隙都生出嫌隙了。” 沈俊平应了一声,“好,妈,我带冬青去宜县。” 沈玉兰也没有再说,借口出去打热水,让儿子自己一个人平复心情。 却不知道,江梅花可比他们焦心着让女儿早点回到杨家村的事。第二天一早,沈玉兰先去菜市买了一些骨头和猪肝,分一半拿到医院的食堂,偷偷给掌勺的师傅拿了一点帮工钱,麻烦他帮忙做下。 等安排好,才将另一半送回家,交给江梅花后,自己正准备去睡一会,就听江梅花道:“大妹子,俊平马上也要回来休养,我想着,这房子也住不开,我带冬青回家住半个月吧,农村里,鸡蛋、山货比城里好搞很多,营养是能保证的。” 说着,又看了看沈玉兰的脸色,接着道:“而且她弟弟妹妹也很久没看到她了,一家人都念得紧,刚好冬青最近也不能上班,能在家里多待几天。” 沈玉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家里间房子,俊平回来可以住爱立的房间,或者是住她的,她住爱立的房间。 而且,哪有小夫妻俩好久不碰面的,这一碰面,又要立马分开的? 她还以外,江梅花会说,让自己安心上班,等俊平出院,她一个人在家看顾下小两口就成。 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江梅花道:“大姐,这话怎么说?” 话一出口,沈玉兰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忽然就明白了江梅花的打算,只觉得像有一盆冰水将她浇得透心凉,她儿子还没出院,江梅花一句情况都不问问不说,竟然毫无廉耻地做这种打算! 沈玉兰气得咬着牙,生硬地问道:“这样啊,那大姐觉得冬青在娘家住多久合适?半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江梅花摆手道:“不用,不用那么长时间,”似乎没有听懂沈玉兰的嘲讽,笑着道:“十来天就行,到时候冬青也得回来上班了。”虽然她觉得冬青回不回来还两说,但是怕沈家这边察觉到什么,到时候闹得难堪,故意说冬青还得回来上班。 沈玉兰冷冷地看着将梅花,“这份工作我看冬青弟弟做得也挺好的,不如让他顶掉算了,冬青嘛,在老家先帮忙做点简单的家务,反正也闲不了多久,很快就有新的安排是不是?” 江梅花听让冬青弟弟顶岗,眼睛一亮,到底还是道:“不行,不行,到底是你们花钱给冬青买的工作,怎么好让冬青弟弟顶了呢?”江梅花还不敢想,这边冬青和人离了,那边还能得一个工作,她现在只想着,安少原那边顺顺利利的就成,对沈家这边却是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不然闹大了,闹到村里来,冬青面上也搞得不好看。 杨冬青昨晚因为妈妈口无遮拦的事,就担心俊平那边知道了,和她闹矛盾,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早上正睡得香,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和婆婆说话,也没有注意,很快就睡过去。 沈玉兰看她一脸算计的样子,气得发抖,冷冷地和江梅花道:“这事,不用等俊平回来,我就能作主,冬青要是想走,让她和我说就成!” 说完,看都不看一眼江梅花,去自己房里了。 江梅花见沈玉兰没反对,心里还有点高兴,女婿一向好说话,断没有不同意的。这回先回去和安少原那边探探口风,要是人家不介意冬青二婚,回头就和俊平这边断了。 至于以什么由头断,江梅花一时还没想好,眼下当务之急,先把女儿带回家。这样想着,觉得还是女儿的身体最重要,看了一下沈玉兰买回来的菜,看到又是大骨头,又是猪肝的,心里都觉得这个婆婆对冬青确实没得说。 就是俊平跛了腿,不然,冬青在沈家,确实是享福。 沈玉兰越想越气,要不是爱立昨天和她挑明了说,她今天怕是都想不到这个上面,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想到两人的结婚证,好像是她收起来了。起身将那张纸找到,杨冬青但凡开口走,她就让俩人先把婚离了。 要不是顾虑着这回儿子还砸到了头,怕这事刺激到儿子,影响恢复,沈玉兰恨不得现在就告诉俊平,她就不信,俊平听了人家这话,还会不和杨冬青离婚! 又懊悔当年自己没有多坚持,到底让杨冬青和俊平成了婚。 沈爱立完全不知道杨家母女俩还有这样的心思,一早起来,发现又下雨,撑了雨伞先去厂里食堂吃早饭,再到人事部销假,顺道去宣传科,将序瑜的五十块钱还了回去,道:“我哥那边救了的同事,给他寄了五十块钱过来,医药费是够了。” 序瑜也没再说,而是问道:“你哥情况怎么样现在?家里还好吧?” 爱立苦笑道:“我哥还行,家里不是很好,我看这样子,闹离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就看什么时候了。” 序瑜道:“要是这样,那真是白眼狼了,”又道:“不过要真是这样,对你哥来说,也算是好事,他还年轻着,日子还长着呢,早认清早好。” 沈爱立点头:“这是他们的事,我也懒得问,随他们自己处理吧。” 序瑜道:“周四那天,有个西北军区的人,到厂里来找你,小李问到我这里来,是谁啊?” 沈爱立知道她说的是谢林森,“我生父那边的亲戚,不知怎么闹了个乌龙,以为我是他亲妹妹。” 章序瑜还从来没听爱立说过她爸爸的事,见她似乎也不愿意多提,也就没再问,笑道:“怪不得呢,给你带了两大袋东西,我还想着怎么回事,哦,东西留在了保卫科,小李还说让你来了去领。” 沈爱立惊了,“什么?他一句没和我说啊!”沈爱立一时觉得有点懊悔,她那天可吝啬的很,就请人家吃了一餐一荤一素的便饭,一点特产也没给人家买。想着就打这一次交道,不缺礼数就行,对人也不热情。 序瑜笑道:“人家可能怕说了你不收,故意放在保卫科的。”见小姐妹皱着眉头,又道:“人家特地找过来,我听你这意思,不是亲兄妹,也是亲戚吧,总留了地址给你吧?你回寄一点就是。” 序瑜说这话,是有一点故意引导的,她看那位同志对爱立重视的很,前后来了两趟,第二趟是特地来问爱立的一些基本情况。爱立虽然说是乌龙,但她估摸着,怕是亲缘关系近的很,要是那边不重视,不来往也罢,这个看着,明显是想和爱立保持联系的。 看她傻子小姐妹的样子,是巴不得和人隔得远远的,她却觉得,多一条人脉,多一条路。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又不着痕迹地给谢林森说了几句好话,“我看倒像是特地来找你的,西北军区,离这可不近,你是不是没怎么理睬人家,人家才把东西往厂里放?” 沈爱立头疼道:“本来就不认识,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心里盘算着,这回却不能和樊铎匀那回一样,就是浪费邮费,也得将东西寄走! 然而,等和序瑜到了保卫科领了东西,才发现是一些布料、肥皂、雪花膏、皮鞋之类女孩子用得上的东西,倒是不好再寄回去。 序瑜眼睛也闪了一下,和爱立道:“行吧,这事你也别费心寄回去了,那真是浪费了。”等帮着爱立将东西拿到她工位上,才想起来林青楠的事,和她嘀咕道:“林青楠那边的事,我和几个你们车间的工人说了几句,你最近多注意点,别让她得手了。” 前脚序瑜还说这事,后脚到车间,就见赵丽华来找她,沈爱立还有些奇怪:“你不是昨天夜里的班吗?这个点,怎么还没回去?” 只见赵丽华悄声道:“主任,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昨天晚上我刚到车间,就看到副主任和林青楠凑在车间里嘀咕了好一会儿,就怕有什么事,”接着又道:“可能是我上次被搞怕了,也许人家也有什么私事要说。” 赵丽华形容不出来,就感觉林青楠一瞬间脸上的得意和看笑话的表情,让她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沈爱立感谢道:“谢谢你,丽华,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晚上还有你的班,我会注意的。”沈爱立感觉可能最近几天把林青楠逼得有点紧,序瑜那边已经让人在车间工人之间说,林青楠业务能力不行,新上任的主任对她意见很大,怕是这个工长做不久之类的话。 狗急跳墙也是难免的。 这一班刚好是林青楠的班,沈爱立简单问了她几句早上交接的问题,才道:“我们之前就说了,每班要交接好,事后的问题怪不到前面一班去,你和工人们要交代清楚,出了事,再求情是没用的。” 林青楠颇有信心地点头道:“主任,你放心,我早就和她们说好了!” 沈爱立也没有再说,“行,那你也去忙。” 林青楠应下,就见沈爱立转身又去找了她们班的舒四琴,不由眯了眯眼,她早就看出来沈爱立有意将她调走,让舒四琴顶她的岗,心里冷哼,看过了今天,沈爱立还能不能在她们清棉一车间得意! 没事人一样地去巡回了。 沈爱立见她走远了,才和舒四琴由操作技术请教,转为正事,“你帮我盯下,我怕这几天会有事,别的都好说,主要是机器和原料,没必要因这些事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也是沈爱立一心要把林青楠替换走的原因,一个为满足自己私欲而随意对公共财产造成损失的人,她总觉得一起共事,有点如芒在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扎一下。 知己知彼百战不怠,沈爱立不清楚林青楠的行事方式,但是舒四琴清楚。 舒四琴也是老操作工了,和林青楠一前一后入的国棉一厂,在操作技术上很有自己的心得,沈爱立之前在车间轮岗的时候,就和她聊得还行,此时对爱立道:“主任,你放心,她那些花花肠子,我都见过好几回了,我知道重点在哪预防。” 沈爱立还不放心,又对车间技术员郑卫国道:“郑技术员,麻烦你今天多注意下机器,特别她们交接班的时候。可不好再因什么人为问题造成事故,虽然我也能修,但是毕竟影响生产进度,耽误厂里的任务。” 郑卫国知道这一句“我也能修”是敲打他,却毫不在意,憨厚地笑笑道:“沈主任,您放心,我明白着呢!” 他是知道沈爱立非常得机保部齐部长和制造科陈主任的赏识,人齐部长一度还想把人拉到他们机保部去,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沈主任,我听孙有良和陈舜他们都说,你修机器厉害的很,你有没有时间给我们这些学徒出身的技术员搞个学习培训班,稍微指点指点?” 沈爱立愣了一下,“郑技术员,你太高看我了吧,我才毕业不过两三年,你们都是从学徒做起来的老师傅了,中间吃了多少苦,才练出来的手艺。” 这话让郑卫国又感动又伤感,摇头道:“不瞒您说,我们虽然在这厂里也打滚了好几年,但是技术这一块,还是要师傅带,不然就是睁眼瞎,都是吃这一口饭的,按照老传统,都怕吃饱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我们很多人就是学个皮毛。” 说到这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就是听陈舜和孙有良说,您一点不藏私,我才厚着脸皮和您说一说这事,其实我们这些人私底下讨论了好几回了。”虽然沈主任不一定是全厂业务能力最好的,但是肯定是为数不多,不藏私的,愿意指导他们的。 他们也不求学什么拔尖的技术,就是想有人稍微带一带,指点指点,基础的业务技能能够提升一点就成。 又怕沈爱立不答应,忙道:“就是一些基本的机器保全、维修知识就行。” 沈爱立没有一口回绝,想了一下道:“我觉得说跟我学习太不合适了,这一说出去,大概厂里技术员都要笑我不自量力。” 她也明白郑卫国的意思,这个年头不像后世,有很多学习视频和工具书之类,技术这块,没有人分享和交流,确实自己很难摸索出来,尤其是现在很多机器都是国外产的,维修说明书也是外文文字,对他们来说,确实很有难度。 郑卫国也就是一激动将心底话说了出来,也没想到人会答应,听沈爱立这么说,就觉得果然如此,只是还没来得及丧气,就听沈爱立又道:“但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很好,我们可以向厂里申请,搞一个机器保全兴趣小组,有时间一起交流一下。” 郑卫国顿时眼睛一亮,“哎,太好了,谢谢沈主任,您这个提议太好了,这事我回头就和技术监督部、机保部、生产技术部门的同志都提一提,大伙儿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他们这帮学徒出身的技术员,本身就是个半桶水晃的水平,学多学少,完全看跟着的师傅心善不善,别说系统的学习和培训了,沈技术员不仅业务熟练、又爱学习、动手能力强,她要是愿意稍微提点一点,他们肯定都受益不浅。 见沈爱立答应,郑卫国对她刚才提的机器故障预防问题,更为上心,提醒道:“主要人为的故障,还是螺丝的松紧、棉包里有硬杂物之类,我这边这几天等交接班的时候,多注意下机器,您让人也看好棉包。” 那些人大的故障是没胆子搞的,就是这些小修小打的问题,他们车间技术员,对这些事儿门清。 再大点,也就是上次像王元莉旷班那回,多台机器一起故障。想到这里,对沈爱立道:“还有棉花回潮的问题,最近雨水多。” 沈爱立点点头,感谢郑卫国的提醒。 然而,沈爱立提防了两天,车间生产一切如常,到了周末,到底想着哥哥的伤势,还是坐公交车回去了一趟,压根没想到,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哥哥嫂嫂就真的闹到离婚的地步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沈爱立一进院子,就见好几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她家,窃窃私语的,正有些奇怪,就听一旁的李婶子见她回来,忙道:“爱立,你快去劝劝,你嫂子要和你哥离婚,正在家里闹呢!” 沈爱立一时都有些懵,“这话怎么说?行,我先上去看看!” “哎,你好好劝劝!”李婶子劝道,“这时候怎么好离呢!” 沈爱立刚上楼,就见江梅花瘫坐在走廊外面,一声接一声地哭着道:“亲家啊,你这可冤枉我们冬青了,我们不过就是想接女儿回娘家小住几天,怎么就闹到要离婚呢?” 沈爱立忙越过江梅花,进屋就见妈妈冷着脸坐在桌边,牙关紧咬,好像脸都气得发抖,嫂子的房门开着,正低着头坐在床上哭。 沈爱立上前喊了一声:“妈!” 沈玉兰抬头见是女儿,咬紧的牙才松口,“小妹,你回来了!” “妈,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说是离婚啊?哥哥不是还没出院吗?”沈爱立以为就算嫂子那边有意见,怎么也是相处个半年或者一两年,再不济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吧? 这人还没出院,伤好没好还不确定,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的? 沈玉兰不吱声,冷冷地看了眼江梅花,她一辈子事第二回遇到这么无耻的人和事。 沈爱立又进房去问杨冬青,“嫂子,这怎么回事?你要和我哥离婚,也得我哥出院吧?” 杨冬青抬眼看着沈爱立道:“爱立,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妈想让我回娘家住几天?妈妈就以为……” 杨冬青说到这里,好像说不下去一样。 外面客厅的沈玉兰可不惯着她,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母女那点小心思,你以为能瞒得过谁?我原以为是江梅花她眼皮子浅,瞎出注意,你心里怎么都是有俊平的,不至于这么糊涂!” 杨冬青倔强地道:“妈,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沈玉兰扭了头,都不想看她,“你喊我一声妈,我都觉得脏。”气过了头,反而冷静了下来,淡道:“你要是没这心思,从早上闹到现在,你有改口说不回去吗?今天这事闹开了,我沈玉兰还怕丢脸吗?” 又望了眼走廊上还在嚎哭的江梅花,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儿子还没有出院,小夫妻俩一次面都没见到,你就急着把女儿带回家,你什么心思,还要我说吗?我都怕脏了我的口,你也不用撒泼装可怜,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臊得慌?” 又对里屋的儿媳道:“冬青,你还年轻,你做什么选择,我都能理解,但是你要是想着,俊平这边先放着,就回村里去相看新的对象,我告诉你,绝无可能,我不怕说句恶心人的话,你下回回来揣个崽,你难道还要算他沈俊平头上吗?” 最后一句话,刺得杨冬青猛地抬起了头,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妈,你怎么能这样讲话,你这是要逼我死了!” 沈玉兰忙挥手,“别来这一套,刚才和我说回家的,不是你吗?到现在为止,你改过口吗?俊平这回鬼门关里走一遭,你不说看看问问,面都没见一回,你就要回娘家?是什么让你这个关头非回家不可?总不会是小鬼在后面追着,怕是那头的人等不及了吧?” 见她不吱声,沈玉兰道:“你下周三走,和今天走,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了以防万一,你一会去街道处开个离婚证明,你要是身子没力气,跑不动,就让爱立代跑一趟。” 江梅花在一旁听着清楚,知道一向好说话的沈玉兰,这回是认死理了,但是安少原那边还不确定,这边目前不好崩了,忙插话道:“亲家母,这毕竟是小俩口的事,你就是再不喜欢冬青,也不能逼得小俩口离婚啊!” 江梅花现在悔的不得了,要是知道沈玉兰闹得这么大,她怎么也得先托人回去问个准信再说,今天她不过是让冬青和沈玉兰提了一句周三回家,她是想着,儿媳还坐着小月子,沈玉兰怎么也该稍微准备点东西让她们带着。 却没想到,冬青把话一说完,沈玉兰整个人就炸了。 沈玉兰觉得自己和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动气,都是亏待自己,和江梅花道:“你现在知道还有个女婿叫沈俊平了?你们要是想问,不如就跑一趟住院部问问,你看看俊平离不离?”要不是怕刺激到儿子,沈玉兰现在都想把杨冬青扔到他面前。 说到这里,沈玉兰看着爱立道:“你去和你哥说一声,要他给个准话,”又看向杨冬青道:“你要是想亲自去说,我也不拦你。” 杨冬青只哭,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竟然没有接口去问沈俊平的话茬,沈爱立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闹成这样了,非要坚持回娘家,难道真像她妈说的村里有人等着? 沈爱立把书里的男配过了一遍,谁会这个关头忽然回村里,又待不久的?眼睛瞟到杨冬青房里的小块碎花布,这是原来准备给小孩做衣服的。 由布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谢林森,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男二安少原就是他们村的,在部队里,这个时节可能会放探亲假。 沈爱立觉得不可置信,难道杨冬青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这是原书里的女主啊!她对哥哥的感情,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沈玉兰见杨冬青丝毫不提去见俊平,轻轻冷哼了一声,相较于江梅花,她对杨冬青是真的觉得心寒,这两年的真心对待,真是喂了狗了。 见爱立不动,又催道:“你快去快回,没必要和你哥说那些污七八糟的,你就直接说你嫂子想离婚。” 沈玉兰到底担心,这事会刺激到儿子。 沈爱立看看杨冬青,见她始终头都不抬一下,知道她心里已然有了取舍,心也凉凉的,道了一句:“行,这就去。” 一直到住院部门口,沈爱立都有些恍惚,到了病房门口,又转去问了李医生和姚主任她哥脑部淤血的事,李医生刚好查房回来,听了沈爱立的来意,又将沈俊平的诊断记录看了下,道:“按理说淤血问题应该没有大碍,和你妈妈说一声,不用过分担心。” 沈爱立“哎”了一声,转身就去了哥哥的病房,看见哥哥正靠着床头看书,早晨的阳光洒在他的病床上,看起来竟有种格外的宁静,轻轻喊了一声,“哥!” 沈俊平抬头,笑道:“我猜今天周末,你会过来。” 沈爱立走近两步,给他倒了一杯水,就听沈俊平道:“恢复得还行,准备下周五出院了。你从家里过来吧?妈妈买菜回来了没?” “回来了,哥,有个事,妈让我和你说下。”沈爱立到底开了口。 沈俊平拿着书的手一顿,见妹妹神色有点凝重,心口微微跳了一下,面上轻松地道:“你说,我听着。”随手将书轻轻合上,等着妹妹说出口。 沈爱立张了两次口,都没办法说出来,沈俊平也不催她,慢慢地等着,到底听妹妹将那句话说了出来,“嫂子好像是想离婚,妈妈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沈俊平眼里浮现一点讽刺,点头道:“我同意,”见小妹听清了,又接着道:“杨冬青的工作,如果她想要,凑两百块钱来也行,她的东西她可以带走,妈妈送她的一些耳环戒指之类,让她留下,有哪些东西,妈妈那边知道。” “至于,杨家那边借的钱,可以宽限一段时间,等杨冬青二婚以后,再还过来,一会让她们打个欠条,具体多少,我这边也不记得,按两百块钱来算吧!” 他一条条吐出来,思路清晰,神色平静,好像被离婚的不是他,他只是在给别人出谋划策,做最后的决断。 沈爱立忍不住问道:“哥,你早知道了吗?” 沈俊平笑着点点头,“妈妈这两天情绪不对劲,医生说我这伤恢复的都挺好,我试探着问了两次冬青和她妈妈,妈妈脸色就更不对些,我猜左右是这些事。” 他住的是南华医院的住院部,和家属院并没隔着多少路,这么长时间,岳母别说来看一次,就是他每天吃的饭菜,都是妈妈另贴钱让食堂师傅帮忙做的。 一家人吃饭都吃不到一锅去,他心里就多少明白了点。 他先前在妈妈的感情问题上,见识了知识分子的凉薄,所以没有门户之见地娶了农家女杨冬青,本来以为她至少是朴实、真诚的,可是近来的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发现,人性的恶与凉薄这种属性是无差别存在的,是不分阶级和职业的。 沈爱立不知道哥哥心思这么敏锐,索性将事情都和他说了,“她们准备周三回杨家村去,今天和妈妈提,妈妈就发火了,让她们临走之前,去街道办把离婚证明开了。” 沈爱立怕哥哥是自暴自弃,怕耽误了杨冬青才这样果决,和他道:“哥,曹医生说你恢复得好的话,可能走路不会有影响。”先前妈妈怕希望越大,后面失望越大,嘱咐她,先别和哥哥说,他的腿大概率不会跛。 沈俊平愣了一下,确实没有想过他还有完全康复的可能,微垂着眼问道:“你来之前,杨冬青知道吗?” 沈爱立点点头,“知道的,妈妈当着她面,让我来的。” 沈俊平心里也明了,“行,既然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按我刚才说的,和她交代下就成,” 沈爱立轻轻问道:“哥,就这样吗?” 沈俊平反而微微笑道:“你让妈也不要太生气,她最近休息不好,怕气狠了,身体受不住。你也不用担心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常有的事。”顿了一下又道:“早看清早好。” 沈爱立见他思路清晰,也不像是一时意气用事,也没有再劝,走到病房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哥哥,见他望着她微微笑,好像对离婚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不知怎么,沈爱立却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明明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样的人,在最好的年纪,最真挚的感情,却遇到了杨冬青这种人,又觉得庆幸,还好这一次不是一辈子! 等回到家属院,发现院子里围了更多人,想到今天是周末,很多人都不上班,这个年头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都挤在院子里看戏了。 众人见着爱立回来,忙问道:“俊平怎么说啊?”一旁的刘婶子劝道:“爱立啊,你两边劝劝,俊平这刚受了伤,这怎么好离呢?” 言下之意是俊平万一好不了,这离了可就不好找了。 虽然对方是好意,但是沈爱立仍觉得有些刺耳,她哥哥那样的人,就算真瘸了,也没有必要和杨冬青这种人绑在一起,那对他哥哥来说,才真的是一种屈辱。当下就和刘婶子道:“我哥说他同意,没有意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是正常的。” 完全是点明了杨冬青今个怎么闹这一出。 这话一出,众人立即不可置信地道:“这可怎么是好,这怎么就同意了呢?”大家伙都是和沈家做了多年的邻居了,对俊平的品性、为人都很清楚,都不忍心看着他瘸了腿,还要被离婚,有几个还忍不住朝楼上喊话,让杨冬青不要这么没良心。 “人家沈家一年贴补你们家多少,你们不能这么不做人!” “你家哪个弟弟妹妹饿得浮肿,你们这时候闹离婚,就是丧良心,夜里不怕小鬼叩门吗?” “婶子,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这就是一家子没脸的!” …… 楼上的江梅花、沈玉兰和杨冬青都听到了,都有些不相信,沈俊平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尤其是杨冬青。 等沈爱立一进家,杨冬青就问道:“小妹,你哥真这么说吗?” “是,我哥交代了我四点,让我转述,第一,你的东西给你带走;第二,工作如果你还想要,就用两百块钱来换;第三,我哥让你把我妈妈送你的戒指耳环之类的首饰,都还给我妈妈。”说到这里,沈爱立看了眼江梅花,如果她不是给女儿另攀了高枝,听到这么一份工作白白没有了,怎么会舍得? 却见江梅花和杨冬青都好像对这些不是很在意,显然一份工作对比新人,可不算什么。 沈爱立猜到这是真的另攀高枝了,“最后一点,杨家这两年借我们家的钱,他说也记不清,按两百来算,需要打欠条,还钱时间可以宽限到你再婚的时候。”说完看向杨冬青,她如果有心,就知道这是哥哥送她的一道保护符。 如果她不愿意,为了迟点还钱,杨家也不会催着她再婚。 却见杨冬青完全不在状态,倒是一边的杨母,听到打借条,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嚷嚷道:“我们冬青还为你们家流过一个孩子,这人还没出小月子,你们就和我们算钱来了,还有没有良心啊?”又望着沈爱立道:“小妹,你不会借着你哥,故意拿话来蒙我们吧?” 沈玉兰听到江梅花这花,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说孩子,你问问你女儿,这孩子是怎么掉的,为什么掉的?”见俊平脑子还清楚,沈玉兰对杨冬青闹离婚的事,连气愤都没有了。只催道:“开了离婚证明就走。” 却见杨冬青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直到这一刻,杨冬青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和俊平离婚。 只是这几天,妈妈天天在她耳边嘀咕安少原,说他对她情根深种,年纪轻轻就升为连长,以后升团长也是迟早的事,说她以后可以跟着去随军,家里弟弟妹妹也可以安排去当兵,或者在部队里找对象。 她没想到和俊平离婚,她只是对这件事好奇,想回去看看,安少原是不是真的还等着她? 她不明白,怎么就闹到非要和俊平离婚的地步了? 沈玉兰现在只想快点把人扫地出门,把两人的证件拿出来,让爱立跑一趟街道办,把离婚证明开了,自己则去拟欠条。沈玉兰知道这张借条,是送给杨冬青的一张护身符,但那是在她没有二心的前提下。 她估摸着,这杨冬青搞不好很快就会再婚,到时候这张欠条可就是实打实的欠条了。 一直到那张欠条递到杨冬青跟前来,她才缓过神来,望着婆婆冷冰冰的脸,鬼使神差地竟然签字按手印了。 沈玉兰皱眉道:“还有两个金戒指,一对金耳环。” 杨冬青起身从箱子里拿了一个黑色小布包,犹疑了下,还是递了过去,“妈,都在这里。”她是知道这一对戒指对俊平的意义的,这是以前俊平的生父留下来的,婆婆给她,原本是传承的意思。 新婚的时候,她拿到这对戒指,反复看了许久,她知道这是婆婆和丈夫对她的认可。 沈玉兰稍微看了一眼,对杨冬青道:“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收吧,可收仔细了,过了今天,你和俊平只是陌路人。一会爱立把证明开了,你就能走了。” 旁边的杨母嘟囔道:“这都是俊平送出去的,怎么好还收回去呢?这不是一点念想不给人留?” 刚上来的李婶子,立即嘲讽道:“你家女儿都要和人离婚,还留什么念想,你也不怕将来新姑爷膈应。”李婶子在底下看这离婚是成事实的了,怕沈玉兰面皮子软吃亏,不放心上来帮腔。 那边沈爱立跑到街道办,说了来意,当值的大婶立即就要开口劝,沈爱立忙道:“婶子,你不用劝,我哥瘸了,我嫂子要离婚,人家就等着这张离婚证明,好办了离婚手续,就回家相看呢!” 街道办的婶子头一回遇到这么迫不及待的,又怕面前的小姑娘说谎话,非要跟着去看看,沈爱立道:“行,那您先帮忙把证明开了,等您这边确认了情况,刚好给我,不然耽误了我嫂子回去相看的事,难免不美。” 街道办的婶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爽快地道:“行,婶子这回倒是开眼了,这就给你开了!”这年头虽然夫妻、父子、母女闹决裂的也多,但是这么迫不及待要改嫁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沈爱立很快就带着街道办的韩婶子回来,院子里头有人认识韩淑华的,就帮着帮腔:“韩大姐,这沈家不容易,儿子刚摔断了腿,人还在医院呢,儿媳就要闹离婚,你这可不能同意啊!” 刘婶子和韩淑华还认识,忙道:“淑华,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离了,沈家可贴补了杨家不少,人工作还是沈家出钱买的呢!” 还没进沈家的门,韩淑华算是已经弄清楚这件事了。 和大家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怎么样,人家真是要离,也得尊重人家的意思。”来的路上,这小姑娘可和她说了,她哥也觉得把人看清了,愿意离。 她也就是今天街道办没事,愿意跑这一趟,来开开眼界。这沈家的事,她以前就有点印象,有时候一起排队买肉,大家还嘀咕,说沈家婆婆好说话,儿媳怎么往娘家扒拉,也没破脸,她还以为这小夫妻俩感情总归是好的。 没想到还真是一白眼狼。 进了沈家,韩淑华例行公事地问了杨冬青的意思,不外乎是“真的要离婚吗?想清楚了?这张证明真的要开吗?” 事情发展到这里,杨冬青已然再懒得细想,如果说回杨家村非要开这张证明的话,她就开!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一会。 直到韩淑芬将那种证明拿出来,杨冬青才真的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一下子站了起来,愣愣地盯着那张薄薄的盖着红章的纸。 沈玉兰将纸和他们的结婚证一起收了起来,和杨冬青道:“明天婚姻办事处上班,我就去给你们把离婚手续办好,你安心回娘家吧,就是后天立即再婚,也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说着,又走到外面,对院子里的邻居们道:“从今往后,杨冬青和沈俊平就正式离婚了,婚嫁迎娶各不相干,大家也帮忙做个见证。” 刘婶子最先气不过,“我们俊平一个正经大学生,当年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被鹰啄了眼,瞧中这么样一个人,散了也是去晦气!” 方嫂子也道:“可不是,要我说,俊平这回搞不好因祸得福。”他们这院里人,早就觉得杨冬青贴补娘家搞得不太像样子,也就是沈婶子好讲话,这回真离了,很难说不是一件好事。 沈玉兰说完,又朝着女儿道:“闹了这么会儿,我头晕得很,去躺一会,你看着她们把东西收好,就把房门锁了。”又提醒女儿道:“按你哥说的,她的东西让她带走。” 言外之意,不是她的东西,不准她多带一样。 “妈,我知道了,你快去睡一会,这几天都是你夜里陪护,铁人也熬不住。” 等沈玉兰进了房间,杨冬青还作势要哭,沈爱立可不耐烦看她表演,催促杨冬青道:“既然都离婚了,也没必要在我家多耽搁,早点收好,早点回去不是?” 江梅花也轻声劝了两句女儿,“先和妈妈回家再说,俊平这边到底是两年多的夫妻了,哪有说散就散的,听妈的,先别哭,把东西收拾了,家里的人可好久没见你了,可得拾掇好点,不然平白让人担心。” 沈爱立眼里闪过讥讽,到现在,这母女俩还打着让她哥哥做备胎的准备。 杨冬青听她妈妈这么说,也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想着安少原确实有两年没见她,得稍微拾掇一下。开箱子开始收自己的衣服,雪花膏、蛤蛎油、镜子、梳子、头花之类,然后是鞋子,零零碎碎也收了一堆出来,准备用被单打包。 沈爱立起先看着她一件件的拿,没有吱声,到最后看她准备将被褥、被套都往里头压,冷声道:“这可不是你杨家的东西,这是我妈和我哥哥攒了一年的布票和棉花票才买齐的,你拿被单打包,我就不说了,这两样可不行。” 江梅花软声软语道:“小妹,这到底是冬青结婚用的东西,自然也算作她的东西。” 一旁的李婶子忍不住笑道:“哎,我说,难不成这新姑爷还得用旧姑爷的床单被褥,才觉得来劲?哎呦,现在的年轻人花样可真多,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觉得臊得慌。” 杨冬青的脸瞬时红的要滴血一样,一把将被套、被褥扔到了地上。反身对爱立道:“小妹,不是我的我不会多拿一样,你不用像看贼一样盯着我!” 沈爱立冷声道:“哦,你不是贼?你不是贼,你哪来的钱寄给宋岩生,你哪来的钱贴补杨家?” 江梅花拉了下女儿,低声道:“到底是姑嫂,不必要闹僵,先回家再说!” 杨冬青忍了气,将包裹推给妈妈,“妈,就这些,我们走吧!” 江梅花左右看了眼,觉得淡紫色格子窗帘也挺好看,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沈爱立,到底没有开口,有些不舍地道:“嗯,走吧,刚好赶得上上午到县里的车。” 杨冬青临走,望着爱立道:“小妹,我真的只是心情不好,想回家住几天,妈妈这样想,我也很恼火……” 沈爱立微微笑道:“别来这一套,出了这个门,以后不必再喊我小妹,我哥和你都是陌路人,我们还能有什么情分不成,你快点回去,不然那对象要是突然有事回部队了,你可真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杨冬青忽然吓得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爱立,“小妹,你,你这什么意思?什么当兵的?” 沈爱立见她这反应,就知道还真是安少原,耸耸肩道:“怎么一回事,你心里清楚,我哥心里也明白。”没想到这一世,杨冬青和她哥的缘分到这里就彻底断了,她这只蝴蝶翅膀,本意只是想帮妈妈安度晚年,实现原主高级工程师的梦想,但是竟然半路斩断了她哥和杨冬青的姻缘。 她开始有点好奇,等出了这个门以后,杨冬青以后的路,还会像书里一样顺风顺水,成为华国颇有名气的富豪吗? 还有她那一串弟弟妹妹的命运,原书里,有个是真的靠读书改变命运的,现在安家愿意继续贴补吗? 杨冬青一只脚出了院门,就忍不住回头,一眼望着的是五月的皂荚树,枝叶正茂盛,在阳光下轻轻抖动着叶子,层层叠叠,有些迷人眼睛。恍惚间意识到,她好像就这样和俊平离婚了?她甚至都没有再见他一面。 忍不住轻声喊道:“妈,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俊平?” 江梅花眼睛闪了下,怕女儿见了沈俊平又反悔,毕竟俩人多少还是有点感情,忙道:“还是早点回去,在家待几天,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再送你回来。”一边是瘸子,一边是连长,甚至团长,江梅花觉得自己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这条路该怎么选。 等女儿到了她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只有穿衣吃饭才是实实在在的,跟一个瘸子,现在还能温饱,以后婆婆老了,贴补不了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又劝女儿道:“俊平到底瘸了,他肯定希望你回头,你婆婆这回这么硬气,你就这么低头,回头还不是拿你不起劲,听妈的,不管怎么样,闹到了这份上,就是争口气,也得回家先住几天。” 事实上,杨冬青心里的天秤早已有了倾斜,不然不会就这么不改口回家的事,只不过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她心里又有点隐隐的担忧,毕竟,俊平和她感情很好,这两年时光,是她以前在杨家村,从来不敢想象的日子。 安少原,真的能比得过俊平吗? 但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确实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和她妈妈道:“妈,我们走吧!” 李婶子看着她们真的出了院门,和爱立道:“你这前嫂子,肯定会后悔,上哪再找你哥哥这样的丈夫,你妈妈这样的婆婆。她这是一时眼皮子浅,吃了亏才想到回头。” 沈爱立笑道:“可不是她想回头,就能回头的,我哥这回也算因祸得福,不然和这种人过一辈子,才真的屈了。” 可惜,她一点不想和杨冬青再牵扯上,不然倒很想看看,当杨冬青知道她哥不仅没瘸,还摘了帽子,会是什么反应! 沈爱立回屋喊了声妈妈,见妈妈没有应声,似乎真睡着了,就把门锁上,去医院和她哥说后续。 沈俊平还是在看书,见到妹妹来,问道:“人走了吗?” “走了,”又道:“哥,人走之前,我试探了一下,我听她妈妈嘀咕了一个什么安少原,还是安少平来着,像是她们这次回村里要相看的对象,你认识吗?” 沈俊平拿着书的手,明显微微抖了一下,轻声道:“有点印象,算不上认识,给你,给冬青寄过信。”冬青和他说是同学,他也没怎么在意,听说是部队里的,他知道妹妹和他提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他彻底死心。 微微弯唇,诚恳地道:“我知道小妹的意思,你放心,我既然说同意离,就是离了。刚好我最近在家养伤,慢慢消化就是,你不用担心。”沈俊平确实是看清了杨冬青的为人,这辈子也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牵扯。 这一瞬间,沈俊平怀疑自己潜在的性格里,是否也有凉薄的属性。 而杨冬青这边,回到村里已经是快傍晚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从地里回来,看到江梅花背着一个大包袱,母女俩脸色都不是很好,就有人问道:“婶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江梅花在车上就想着,要是真和安家那边相看,冬青离婚的消息还是得早先放出去,见有人问,立即就苦着脸道:“哎,冬青不小心小产了,婆家那边有意见,硬逼着小俩口离婚了。” 有人插嘴道:“梅花,你不是说冬青婆婆什么都听她的吗?沈家不是冬青作主吗?怎么还能因为小产,就把人冬青赶回来了?” “是啊,你这哪句话是实的啊?” 有人朝杨冬青问道:“冬青,你真离婚了啊?那么好的婆家,你怎么舍得离啊?” 杨冬青垂着头,谁也没有回,默默地跟在母亲后面。 这幅样子,倒是让村里的人七七八八地相信,她是真的离婚了,一时都觉得稀奇,以前江梅花为了显摆女儿嫁的好,可没少在村里说沈家的事,什么婆婆和小姑子都是面团一样的人,什么姑爷待他们老两口像亲爹娘,什么事都问问他们意见。 这样的人家,还能把冬青休回来了?村里七口八口的就聊开了,等刘平一家知道消息的时候,正是晚饭的时候,听说杨冬青离婚,还是因为小产了,被婆家逼得,一家子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在刘老爹和刘平的印象里,沈家伯母和小沈同志,都是厚道人,自家老爹住院的时候,人家可是忙前忙后,一点没有嫌弃、不耐烦,而且上次以为小牛娃得了疟疾,还写信来问。 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会虐待小产的儿媳? 刘平问刘老爹道:“阿大,要不要去问一问冬青啊?” 刘老爹摇头,“没有必要,总归离婚肯定是真的,青伢子真不知道惜福。”从上一次杨冬青骗人说牛娃得了急病以后,刘老爹就不甚喜欢这姑娘,骗人不说,还说他家牛娃得了那什么要命的病,这对农村人来说,和诅咒差不多,他家可就牛娃一个独苗苗,平时再淘气,一家人也不舍的骂一句不吉的话。 要不是上次他在汉城住院,是冬青帮的忙,刘老爹都想找江梅花夫妻俩好好说道说道。江梅花从小就是孤儿,是在舅家养大的,这么多年来,他这个表兄也将她当亲妹子一样看顾,杨家每次缺钱短粮的,他可没少搭把手。 冬青这伢子倒是狠心,这么咒他家牛娃。 刘老爹叮嘱儿子道:“杨家这两年白米饭吃多了,人也不是以前的人,你少和那边再打交道。” 桂莲知道公公的意思,是杨家吃了几口饱饭,就认不清自己是啥人了,一边掰了半个野菜馍馍给牛娃,一边道:“今个晚上,安家婶子还过来问我这事儿,少原不是这两天刚回来探亲,我听她话音,似乎少原对冬青,还有点那想法呢!” 刘平都觉得脑门儿,唰地被什么烧了一下,气急道:“那怎么行,冬青这才头一天回家呢!沈家那边搞不好还有什么误会。” 桂莲瞪了他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急做什么?” 刘平呐呐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快相看,有点不地道,你是没见过那沈家伯母和妹子,真是好人,我上次带牛娃过去,人家还那么客气,一点没怪到我们身上,非要留我们和同事一起吃饭。” 说着,又描绘道:“那一桌子你是没看到,不是绿军装,就是一身的确良,一看就是文化人,一点没还嫌我们这乡下泥腿子,我哪好意思留着一块吃饭,咱这吃相还不把人吓到,临走沈家妹子硬塞给我们那老多东西。” 桂莲知道自家男人的意思,轻声道:“有冬青后悔的时候,愿不愿意相看,还不是看她自己。改明儿,遇到安家婶子,我就将你这话,再说一遍给她听,她可不是糊涂人。” 婆婆蒋美兰也道:“安家那大姐儿,不是早个把月就给她兄弟找相看的姑娘了吗,我听说昨儿个就已经相看了啊,这怎么又扯到冬青身上了?” 桂莲看看婆婆,又看看自家男人,忍不住低声道:“你们都不知道,冬青没出嫁前,和少原就处得好,要不是在县里遇到了俊平,搞不好早就和少原结婚了。” 蒋美兰“哎呦”了一声,“这伢子,真是!”半晌又嘀咕道:“就算这回真和少原成了,安家那婆婆和姑姐,可没一个好处。”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杨冬青回家后,觉得整个人都累得站不住,就着腌菜吃了一碗粥,就去睡了,等第二天一早醒来,纸糊的窗户,身下过硬的床板和院子里鸡鸭的叫声,都迫使她,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她竟然和俊平离婚,又回到杨家村了。 妹妹二妮见她醒了,拿着一件碎花衬衫到她跟前来,“姐,这件衣服今个能借我穿吗?” 杨冬青一把拽了过来,皱眉道:“这件不行,我今个要穿,”顿了一下又道:“我带回来的衣服都不行,我最近有事,用得上,等我走了,留几件给你和三妮。” 也没理会二妮的不高兴,自个起来洗脸穿衣,想着安少原在家最多待十来天,她还得抓紧下时间,她到底是二婚了,安婶子也未必乐意。 屋外头,江梅花见二妮一脸不高兴地从里屋出来,低骂了声:“别招你姐,她最近烦着呢!” 二妮嘟囔道:“都不知道我姐咋想的,姐夫那样好的人,她还不想跟人过日子,这是银窝窝住惯了,想挪个金窝窝不成?” 江梅花拿鸡食的手一顿,“你知道什么,你姐夫他……”说到这里,江梅花立即收了口,“你别胡咧咧,是你姐夫家里逼得你姐非离婚不可,你姐正糟心着呢,你别去烦她!” 二妮对着她妈翻了个眼,“谁信啊?要是亲家母这么厉害,当初我姐能进得了人家门?”这还不是从村里嫁到镇上去,而是汉城啊! 想到这里,轻声问妈妈道:“妈,我姐不会真找了个金窝窝吧?不然她那么聪明的人,她能和姐夫离婚?”二妮可不信她姐是被离婚的那个,从小她姐就聪明,每次姐妹几个闹矛盾,她姐都扮猪吃老虎,最后吃亏的总是她和三妮。 江梅花气得在女儿身上抽了一下,“你个死妮子,快去找点柴火,家里等着用呢!”见二女儿不情愿地背了箩筐,又不放心地道:“你别在外给你姐找事,仔细你的皮,谁问起来,都是你姐夫家逼得,你姐不好,你能好?” “知道了,知道了!”二妮不耐烦地嘟囔着,三两步就跑出了门。 江梅花这才洗了手,进了女儿房里,见女儿正在搽脸,笑道:“冬青,饿不饿,妈给你煮了一个鸡蛋,你也别一直闷在屋里,等到了中午,太阳大些,外头也没风,你也去屋后走走。” 杨冬青应了一声,“知道了妈,我有些担心安家婶子那边……” 江梅花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放心,只要安少原愿意,他妈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正聊着,就听外头杨老爹瓮声瓮气地道:“梅花,你出来一下!” 江梅花赶忙出去,“当家的,咋了?” 杨老爹磕了一下烟袋,“咋了,你说咋了,你好端端的唆使冬青离婚,现在这么大一个姑娘搁家里头,你说怎么办?”他今儿个去地里头,好些老家伙围着他问,咋好端端的和俊平离了,之前不是说沈家对冬青好的很吗? 江梅花打了他一下,“你吆喝吆喝什么,就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又低声道:“我和冬青心里有主张,你只管等着就是。” 昨儿个晚上,江梅花倒没拿糊弄村里人的那一套来糊弄自个男人,却也是说一半瞒一半,只说女婿在矿上出了事故,瘸了腿,她想着女儿跟一个瘸子,后半辈子怕是衣食无着,想把人带回来住几天再看看,沈家婆子就不管不顾的闹着要离婚,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就在街道办开了个离婚证明。 杨老爹昨晚听着,也觉得女婿瘸了确实是个事,但是今儿一琢磨,就觉出不对来,人就是瘸子也是吃城市粮,又用不着在地里刨食,而且女婿前脚一瘸,你后脚就家来,这像什么样,以后被村里人知道了,他还不被戳脊梁骨骂。 此时瞪了一眼江梅花,骂道:“不干人事的东西,我看你们去哪找个沈俊平这样的人才来!人就是瘸了,也比这地里刨食的强,我说,趁着现在离婚证还没裁下来,赶紧把冬青送回去,要是晚了,以后哭瞎了眼,都没得卵用!” 江梅花听他这话,心里也烦躁,她本来和冬青的意思,也是等这边定下来再说,哪成想,那沈婆子,这回不知怎地这样儿眼厉,硬是逼着冬青把这婚离了。 耐着性子对当家的道:“你别嚷嚷,左右这两天的事,冬青才回来,住两三天正好,要是不行,也不迟这两天回去。” 杨老爹捏紧了手里的烟袋杆子,“你这话,人你都想好了?” 江梅花本来还不想说来着,准备事儿定下来再说,就怕老头子捣乱,此时在他逼视下,也不得不说,“哎呦,就是少原。人家可是一心等着咱冬青,这两年还时不时寄点信和票过来。” 杨老爹听到这里,恨得一脚踢到江梅花的小腿上,“老子当你打得什么好算盘,人少原一回来就相看了,这都不知道看几个了!你当冬青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这话一出,江梅花都忘了小腿上的疼,里屋的杨冬青也唰地一下子跑了出来,颤着音问道:“阿大,你说的是真的?” 杨老爹万不知道,她们打的主意是安少原,气哼哼地道:“这回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看你们闹个啥子!” 杨冬青急得一下子站都站不稳,只觉得小腿发软,扶着门框,缓缓坐在了地上。 倒是沈家这边,自杨冬青走后,沈玉兰觉得心气都顺了很多,周一上午特地又请了一小时假,带着街道办开的离婚证明和结婚证,去婚姻办事处把两人的离婚证领了。然后就到邮局将其中的一份离婚证寄到了杨家村。 自己则带着另一张回了院里,遇到李婶子来问,她就大大方方拿给人家看,心情比当初儿子结婚,也不差什么。 “哎呦,这是真离了?” 沈玉兰道:“当然了,人家都有二心,我们还留着,不是给一家人添堵吗?” 李婶子有点担忧道:“我们老家伙觉得离了好,倒是俊平那边,会不会……” 李婶子话没有说完,沈玉兰却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怕俊平心里不好受,微微沉吟了一会,叹道:“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看着好像还没什么反应,到底是两年夫妻,一点不难过也是不可能,只能劝着了。”简单聊了两句,和李婶子道:“我还得给俊平做饭,回头再聊哈!” 目前沈俊平的恢复已经比较平稳,沈玉兰前半夜看护着,后半夜托护士找了一个靠谱的护工,起夜稍微帮衬点。 这样,也不耽误沈玉兰上班不说,也不用再贴钱让食堂师傅帮忙做饭,沈玉兰自己中午回去熬点汤,做点饭,就刚好上班顺带带过来,不过两天,母子俩的气色都好不少。 等沈玉兰中午过去,儿子正靠着床头闭目养神,沈玉兰将汤和饭都打开,一边递筷子一边道:“上午我把你俩的离婚证领了,杨家的那份,我顺道去邮局寄了。” 沈俊平“嗯”了一声,又问道:“妈,之前冬青给家里还留亏空没有?” “亏空倒没有,之前刚好要回来四百八十块钱,我拿了三百过来还外债,后来她小产,我又让她拿了五十出来,准备给她做医疗费和营养费用。”沈玉兰望着儿子,轻声问道:“那两百的欠条,你真准备向杨家要?” 沈俊平点点头,回道:“她要是二婚,这钱当然是要的,这两年她家攒的钱,不都是我们的钱吗?”他虽然对钱不是很看重,但是也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没有必要便宜外人的理,他没有一桩桩一件件的和杨家算,已经算是全了脸面。 沈玉兰点头,“她这回和人做生意,剩下的怕是都亏光了,杨家和她手里,挤挤榨榨大概也就两三百的数,你要是真有这个心思,到时候自己也别去,让矿上的工友帮忙跑一趟。”说到这里,还看了一眼儿子的神色。 沈俊平不以为意道:“嗯,我没想过还去杨家村。”在他这里,和杨冬青再没有打交道的必要了。 沈玉兰叹了声,和儿子道:“戒指、耳环那些,都还给我了,你这孩子,竟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我小时候想看一下,你都不给看来着,”这毕竟是他生父留下来的东西,妈妈当初给杨冬青,本意就是传承的意思,杨冬青既然已经不是沈家的儿媳妇,这东西否管轻重,也不应该继续留在她手里。 想到这里,沈俊平轻笑道:“可能这一点金子,在她眼里,是万比不过那两百块现钱的。”他要是让她当场拿两百块钱出来,这婚搞不好还离不成了。 沈俊平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妈妈道:“小妹最近去了趟申城,应该去看了小姨吧?” 沈玉兰笑道:“是,说你们小表弟长得很高了,爱立走的时候,这孩子还舍不得,直哭呢!” “小妹回来,没有问妈妈什么吗?” 话说到这里,沈玉兰已然明了儿子的意思,愣了一下,才道:“什么都没问,可能也没问你小姨,她要是想知道什么,来问我,我也会告诉她,毕竟她也有二十多岁了。” 沈俊平见妈妈神色不对,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妈,你别多想,小妹就是知道,也不会回那边去的。”他是知道,在小妹小的时候,妈妈一直担心那边来抢人,直到小妹十七八岁以后,她才放下心来。 沈玉兰点点头,母子俩都没有再提这个话题,沈玉兰和儿子道:“你妹先前像是想买手表,等家里账面宽松点,先攒钱给她买一个。” 俊平却道:“先攒钱买自行车吧,她现在住在厂区外面,独门独户的,妈妈有空还是要去看看,给小妹做点饭也好。” 而沈爱立这边了了哥嫂的事,才有心情整理谢林森给她的两大袋东西,光是布都有三四块,两块一丈的,一块五尺的,一块四尺的,其次是鞋子,一双圆头小皮鞋,一双方头小皮鞋,雪花膏、甘油、润肤脂、润肤膏、护手霜,零零杂杂有六七瓶,倒是让沈爱立一下子收齐了这个年代护肤品的大类。 余下是肥皂、香皂,她发现还有水瓶、灯泡、板凳之类的全国通用票单独放在了一个信封里,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他的联系地址和部队电话。 沈爱立心情有点复杂,对这个堂哥,她一开始是打算吃一顿饭了事的,俩人临别的时候,她一个“哥”字都没有蹦出口,人家倒是一点不介意。 想着,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回了部队了。 沈爱立压根没有料到,谢林森和他告别以后,直接坐火车回了趟京市,凌晨一点多到家,何姐听到动静,起来开门,见是林森,又惊又喜,“哎呀,森哥儿,你回头也不提前和家里说一声,何姨刚还吓了一跳,谁这半夜三更的敲门。” 谢林森问道:“何姨,家里有没有吃的,给我垫吧一口?”火车上乱糟糟的,吃一口东西,左右人都盯着他看,他压根咽不下去。 “有,有,我晚上做了几个馒头,还剩俩,我给你热热。”等把馒头热好,又道:“明儿个一早,何姨就去给你买肉吃,红烧肉还是红烧排骨?” 谢林森无所谓道:“都行,这两天谢粒粒过来没有?” 何姐小声道:“前天还来了,我估摸着明天不来,后天也来的,她和老太太约了后天带那男同志过来吃饭,老太太还给了我好些糕点票、肉票,让我后天准备的丰盛些。” 谢林森三两口咽下半个馒头,和何姨道:“行,那我明天先睡一觉,后天再说。” “森哥儿,你这回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吧?”何姐不放心地道:“那你注意点分寸,别把老太太气得好歹了,你三叔那边交代不过去。” 谢林森胡乱地点了点头,“行,我有数,”才接着和何姨道:“我去见了爱立,哦,爱立就是我妹妹的名字,你看了一准也喜欢,是个工程师,我去她们厂里问了问,都说能干着,业务能力厉害着呢,这下个月就转正式党员了。” 何姐听他说得高兴,也跟着高兴,问道:“确定了吗?真是你妹妹吗?难道是首长后面那位夫人生的?” 谢林森顿了一下,也没有解释,只是道:“反正不是骗子,是我们谢家的女儿。” 何姐也笑道:“真好,我们森哥儿真的把妹妹找到了,首长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和你喝两大杯酒。” 谢林森轻笑道:“还得抽我三叔几鞭子!” 何姐点头道:“那可不,回头你要不要和你姑也说一声,她要是知道了,准很高兴。” 谢林森没有一口答应,他看出来爱立并不愿意和他们谢家的人打交道,他这次过去,搞不好还有几分铎匀的面子在里头,不然,怕是一起吃顿饭都难,对何姐道:“先不说吧,等以后人家愿意回来了再说。” 何姐也想起来,老太太这边还不愿意认来着,忙道:“林森,你说的对,你姑认不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森哥儿有妹妹了。” 谢林森望着她笑笑,一点纠正的意思都没有。虽然是堂妹,他愿意认,和亲妹也没什么两样儿。他三叔都能认个冒牌的,这个可货真价实是谢家的女儿呢! 早上谢周氏起来,还问何姐道:“昨晚是谁敲门啊?半夜三更的。” “是林森,把我也吓了一大跳。” 老太太眼皮一跳,“这个皮猴,回家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人呢?”这是长房孙子,老太太自来疼的不得了,但是也知道自家孙子和微兰不对付,心里不由嘀咕:“这个节骨眼回来,别是特地来闹事的吧?” 何姐眼睛微闪,当没听到最后一句话,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道:“还睡着呢,昨晚一回来,就饿得吃了两个馒头,让我今早别喊他,给他好好睡一觉。” 老太太点头道:“睡觉也好,还消停些。”顿了一下又问道:“微兰的事,他不知道吧?” 何姐故作讶然道:“我不清楚啊,周姨你还没和森哥儿说吗?这不是离出嫁没几天了吗?多少也要森哥儿添个妆吧?” 老太太忙摆手,“小声点,别给他听见了,”朝孙子的房间望了一眼,才接着道:“还添妆呢,他不闹腾人,我都谢天谢地了。” 何姐这才笑道:“周姨,你这一意瞒着也不成,明儿个不是人要来家里吃饭,到时候一打照面,不啥都清楚了。” 老太太也叹气,“今个你跑老三那边一趟,让他明天也过来吃饭,”又叮嘱道:“就说林森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微兰的事先别提。”老太太也怕说是见微兰的对象,老三不愿意过来,想着先把人骗过来再说。 何姐自是点头应着,心里却想着,这人越多,森哥儿闹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更高兴一点?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何姐一早就起来,去菜市买了肉和菜,又去商场,等回到家,就见谢林森正在楼下锻炼,忙喊道:“森哥,快来帮忙搭把手。” 谢林森一个跳跃,站了起来,接过何姐一边手上的东西,发现是一些鸡蛋糕、桂花糕和绿豆糕,以及瓜子、糖果之类的零嘴。 谢林森笑道:“何姨,你买的还挺多。” 何姐道:“你不是说明天就走吗,刚好你路上带着吃,又要一两天的火车呢,熬人的很。” 谢微兰一早在火车站接到了藏季海,带着他先去旅社规整一下,俩人才出发到谢家这边来。 一路上藏季海问道:“你三叔今天也会过来吗?” 谢微兰笑道:“我第一次带你回家吃饭,我三叔就是再忙,也会过来的。” “这一次倒有点可惜,没机会见到你哥哥。” 谢微兰微微垂眸,叹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部队里不像别的单位,我只盼着我哥出任务回来,能够平平安安的就成。” 藏季海笑道:“等我们这段忙完了,也给你哥寄点喜糖过去。” 谢微兰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对着藏季海,微微娇声道:“难道你准备用几颗糖就打发大舅子,我哥可不爱吃糖,给寄点肉干还实在点。” 藏季海最爱她有时候露出来的这种小女儿情态,最是娇憨可爱,勾得人心里都痒痒的,忍不住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那是自然,一起寄,一起寄。” 谢微兰打掉了他有些粗粝的手,撒娇道:“季海,你这手可真糙,刮得人脸都疼,你这还是轻轻捏呢,哪天你要是手重一点,我可吃不消。”说着,把人手摊开来,磨着上面的指腹。 “怎么会,我哪舍得对你下一点点重手,我可祈求,婚后你千万别气劲上来,对我拳打脚踢。” 两个人说着,都笑了起来,谢微兰侧头看着他,觉得除了年纪稍微大几岁,家世、工作都尚可,人目前看着也对她挺上心,只是,自己这步棋到底走得太急了些,心里总是有点没底。 两人聊着,就到了大院儿门口,门卫见是谢微兰,就将人放了进去,藏季海左右看看,心里暗衬,到底是京市,可比汉城的三元巷还气派些,不由挺直了脊背,跟在谢微兰旁边。 谢微兰朝前敲了敲门,喊了声:“何姨!” 何姐预估着他们差不多该过来了,早侧着耳朵听着,忙应道:“哦,是微兰来了吧!”说着,朝客厅里的老太太和森哥儿看了一眼。 后者正目不斜视地低着头嗑瓜子,老太太轻声道:“到底是人家的人生大事,一会可不许胡闹。” 这边何姐已经开了门,朝谢微兰笑道:“微兰,你奶奶可等你们好一会了,快进来进来,这就是藏同志吧!” 藏季海一早听谢微兰打过招呼,知道这是家里的保姆,微微点点头,将手上拎着的礼品递给何姐,道了一句:“麻烦了!” 那样子,像对酒店里的服务员一样,谢林森冷眼看着,低笑了一句:“又是一对狗眼长在了人身上。” 旁边的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就立即起身来接谢微兰,“微兰,这就是季海吧!” 谢微兰笑道:“是,奶奶……”忽然就卡了壳,望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谢林森,脸色唰地一下子就白了起来。 一旁的藏季海尚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还和老太太道:“奶奶好,一早就想来看看你,微兰那边一直没松口,拖到现在才过来,” 老太太道:“好,好,快来坐吧!” 何姐端了两杯茶过来,又抓了些果脯、瓜子放在桌子上,老太太皱眉道:“小何,不还买了糕点吗?也拿给微兰他们尝尝。” 何姐笑道:“哎呦,我今个忙糊涂了,就来就来。”说着,就拿了碟子装了几块绿豆糕、鸡蛋糕过来,放在谢林森跟前。 藏季海忙道:“一家人不用客气,奶奶。”又轻轻看向谢微兰,问道:“微兰,这位是?” 谢微兰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压根没想到在西北军区的谢林森,会忽然跑回来。 谢林森抬眼看了下她,朝藏季海笑道:“好说,我是谢林森。” 老太太忙接话道:“这是微兰的……”到底不敢逆着孙子来,说他是微兰的哥哥,改口道:“这是林森,从部队里回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碰到微兰带你来家里,也是巧了。” 藏季海道:“是,是,真巧!”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谢微兰,发现她从见到谢林森以后,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她和谢林森之间似乎并没有像她说得那般热络,心里有些奇怪。面上却一点不显,转了话题问道:“听微兰说,今天三叔也会过来。” 老太太见孙子没有发飙,心里微微放心了些,笑道:“是,这么重要的事,当然得让兰兰三叔过来看看,可能局里有什么是耽搁了,还没到。” 话音刚落,谢镜清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睛扫了一下屋里的人,等看见谢微兰和一位陌生的男同志的时候,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谢微兰忙喊了一声,“三叔,这是我对象,季海。” 谢镜清这时候才意识到,母亲是故意以林森的由头将他诓骗过来,他以为自己先前已经和母亲说清楚了,微兰的婚事,他不会插手,也不会出席。 和藏季海微微点头,就望向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侄子道:“林森,你这回在家待几天,什么时候回部队?” 谢林森见人都来齐了,放下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道:“三叔,我今儿把事情办完,明天就走。” 谢镜清眼睛不由轻轻抽了一下,他自然明白侄子的意思,望着他没有说话。 完全意识不到问题的藏季海道:“这么急啊,那不是都来不及送微兰出嫁。能不能缓两天啊?您这都特地回来了。” 谢林森有点为难地道:“不行,部队里讲究纪律,我这回主要是有事去了一趟汉城,顺道来家里一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们都是纺织工业领域的,是最近在申城参加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认识的吗?” 藏季海见他连这种细节都知道,想着这位公子哥至少对自己妹妹还是关心的,看来刚才是故意给他这个妹夫一个下马威,大概是不满意他和微兰这么快就结婚。来的时候,他就想过,可能谢家人对这桩婚事不是很乐意,他毕竟是二婚,年龄也比微兰大了十岁。 但是另一方面,这也说明谢家重视这个半路回来的女儿,面上笑道:“是,微兰在大会上表现很出色,我们就认识了。” 谢林森轻轻哼了一声,和谢微兰还真是一丘之貉,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要不是他听爱立说谢微兰剽窃,还连工作都掉了,还真信了这人胡扯的。 摸清了这人的路数,对藏季海也不像先前那样不理不睬,招呼着藏季海喝茶,“这还是我三叔特地孝敬奶奶的云雾茶,你也尝尝,看看怎么样,我有几个朋友这次也去交流大会了,你可能也认识,蒋帆,郭景泰,樊铎匀,我听他们说,这次汉城有个女同志表现也很好。” 这几个人名一出来,藏季海就想到了沈爱立,双手接过大舅子递过来的茶杯,笑道:“是,汉城国棉一厂的沈爱立同志,和樊铎匀、郭景泰他们走得挺近,我以前也是在汉城工作,所以特别关注了一下,她的提案是关于高速梳棉机这块。”说着又看向微兰,“你是不是也认识,我看你和沈同志还站一块聊过。” 沈爱立的名字一出来,谢微兰就知道谢林森这次从部队回来的目的。一时心如死灰,默默坐在那里捧着茶杯,听藏季海问她,木木地点点头。 谢林森眼睛一亮,他不过瞎诌几句,没想到他妹子真还表现出色啊,又问道:“是吗?这我倒没听他们提过,”又望向谢镜清道:“三叔,你知道吗?” 谢镜清轻轻抬眼瞥了一下侄子,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他没有料到林森会忽然回来,看这样子,还去见了爱立,原来玉兰她们这些年是在汉城那边。 谢林森压根不怕,眼里闪过嘲讽,语调平缓地道:“三叔,连谢粒粒的婚事,你都这么忙前忙后的,怎么爱立同志这头,你就问都不问一句,你这不是平白让人误会吗?搞不清楚状况的,还以为谢粒粒同志才是我们谢家货真价实的女儿呢!”说着,又看向藏季海道:“藏同志,是不是,连你都不清楚吧?” 谢微兰心底一咯噔,该来的还是来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如期落下,她反倒没那么忐忑、惶恐了,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谢林森道:“哥,这是我第一次带对象回家,奶奶也是同意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 藏季海完全没有理解他刚才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见微兰反应这么大,皱着眉问道:“微兰,你哥哥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奇怪?谢粒粒同志是谁?” 谢林森望着谢微兰轻笑了一下,叹道:“我就说嘛,连季海都不知道,这位,来我家之前,叫谢粒粒。我的妹妹名字里可不能有兰字,因为她妈妈名字里有这个字。” 一直没出声的老太太,气得身上都发抖,望向三儿子道:“镜清,这是怎么回事,林森这是在胡诌什么,什么沈爱立,什么兰不兰的,谁告诉他这些混账话的?” 谢微兰两三步朝老太太走去,微微哽咽道:“奶奶,是您说,这是我家的,我是您的孙女,哥哥怎么能这样当着季海的面,这么给我没脸,我这是第一回带人到家来给您看看呢!” 老太太轻轻拍着孙女的背,“别哭,别哭,奶奶给你作主,你三叔也给你作主,你哥哥混账,他妹妹只有我们微兰,那些贱皮子在他跟前乱诌,他还真信了。”说到这里,望着孙子道:“林森,你的妹妹只有微兰,你年纪小,当年的事不清楚,不要被人骗了,不信你问问你三叔。” 谢林森哼笑了一声,踢开了脚边的小矮凳,问他奶奶道:“谁是贱皮子?总不会是我妹妹。奶奶你说我被人骗,谁骗我?爱立吗?人家可不愿意和谢家攀关系,你们说谁是我妹妹,谁就是我妹妹?” 又望向谢镜清,“奶奶,你让我问三叔,他连自己的女儿是谁都搞不清楚,他能知道谁是我妹妹?” 谢镜清眼里闪过讶异,他没有想到,林森会真的了解了这段往事,出声问道:“你见过她妈妈?” 老太太拍着微兰背的手一顿,这时候才真的觉出不对来,冷声问孙子道:“谁和你说的,你这次回家,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是成心要帮外人来气你奶奶?你是嫌你奶奶活得太长了是不是?” 谢林森可不怕老太太拿死来威胁他,“谁和我说,你们谁和我?你们认下谢粒粒的时候,有提前和我说吗?作为谢振的长子,我没有权利知道安插在我爸妈名下的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们可以认下一个冒牌货,我为什么不能认下一个谢家真正的女儿?” 谢林森望着还哭着的谢微兰,“她受了委屈,老太太给她作主,她找到对象,老太太给她张罗婚礼,我妹妹呢?她没钱,饿得浮肿病,她没爸没奶奶,被人污蔑反`动派,她活着,可不吃谢家一粒米,没领谢家一丁点情,就连她的存在,我这个哥哥都不配知道吗?” 谢林森越说越来气,左右环顾了一下家,“对,这是你们的孙女,侄女,这是谢粒粒的家,不是爱立的家,难道也不是我家?这是你们家?你们不觉得很可笑吗?” 又望向藏季海道:“季海,你听着觉不觉得荒谬?她们认一个冒牌货,不认亲孙女,自己不认,还不让我认!” 藏季海隐隐明白了什么,望向了正在低头哭泣的谢微兰,哑声道:“微兰,这是什么意思?”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谢微兰摇着头,并不敢看藏季海,反而越哭越厉害,眼泪像珠子一样掉落,她刚一进门见到谢林森,就感到大事不妙,这个混不吝的东西,好不好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家! 一边哽咽着,一边和老太太道:“奶奶,你……你看哥哥!” 谢林森最烦她这副惺惺作态,“我烦着呢,麻烦你脸皮薄点,不要再喊哥哥,我听着反胃,恶心了大家不要紧,恶心了季海兄,那可真就过意不去了。” 谢微兰一噎,连哭都不敢哭,就怕他再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谢老太太拍着她的背,面上也带了怒意,“林森,你不知道这些事,不要当着季海的面乱说,平白让人家看了笑话,再怎么样,微兰也和你一样姓谢,她出了这个门,就还是谢家的女儿。” 望着谢镜清,淡声道:“别的什么兰,什么立的,和我们谢家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认,你三叔也不会认!” 这话与其说是给谢林森听,不如说是给藏季海听,不管内里是什么情况,他们说谢微兰是谢家的女儿,她就是。 果然,藏季海听到这里,又坐了下去。谢振夫妇都过世了,眼下谢家就是老太太和谢镜清当家,他们既然认下谢微兰,别人就算质疑也没有用。 只是心里也开始默默计算,如果只是名义上的女儿,他的婚礼完全没有必要大肆操办,原先计算的八百块钱就没有必要了,自行车、收音机这些也没必要再购置新的,将就淘换个半成新的就行。 谢家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是京市的人都不一定清楚,更别说是申城那边,对很多人来说,他是实实在在地娶了谢首长的女儿,而且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而且这个美人还很对他的口味! 这一桩买卖,怎么看,都不算他亏。 何姐默默将森哥儿跟前的茶杯换成一杯温开水,谢镜清觉得右眼抽得更厉害了些,不由揉揉眉心,林森今天要是将这婚事给搅和黄了,老太太那边,又是一桩麻烦事。 就见林森仰头灌了半杯水下去,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们道:“你们说她是谢家的女儿那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呗!” 说着,还朝藏季海走去,轻轻拍了拍人家的肩膀,道:“季海兄,初次见面,招呼不周,刚好让你遇到这些破烂事,预先祝贺你新婚快乐,抱得美人归!” 藏季海点头,轻轻道了一句:“谢谢!”他是见识过表姐夫家的叶骁华的,知道这些公子哥有时候性格乖张,行事随性,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比如他现在明面上是他妹夫,谢林森倒过来祝他抱得美人归。 好像和他是哥俩儿一样。不过那句美人归,倒让他心里都泛上来一点高兴,如果谢微兰谢家女儿的身份是掺水的,那他这新郎官的身份倒是货真价实了,玩法吗,自然也不一样了! 事实上,谢林森本来想着捣捣乱,要是谢粒粒的对象知道她是个骗子,还不立即悔婚,但是当臧季海说谢粒粒在申城纺织工业交流大会上表现很好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俩是一丘之貉,想着这俩人也算挺配。 一直到谢林森朝大门外走,谢镜清都没有出声,也没有再问一声沈玉兰,怕会刺激到母亲,当年一开始和玉兰相恋的时候,为了躲避家里的安排,他甚至连家都不愿意回,给母亲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认为他是为了玉兰连家和母亲都不要。他最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母亲连玉兰和他的女儿都不愿意认。 汉城国棉一厂,沈爱立,那她的妈妈肯定在汉城的医疗系统内工作。尘封了多年的故人,忽然就这样一下子撕开记忆,浮现在他面前,谢镜清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谢镜清正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老太太,就见原本准备出门的侄子忽然转身,望着他道:“三叔,你以为谢粒粒是自己误会了她的身世,才找过来的吗?” 也不待人回答,就接着道:“侄子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她之所以这么着急结婚,就是因为在这次申城纺织工业交流大会上提交的提案是剽窃的,被主办方证实,现在已经被单位辞退。这样品性的人,你确定要按到我爸爸的名下,不怕我爸爸半夜来找你聊天?” 见一直面无表情、仿佛置身事外的谢镜清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谢粒粒,谢林森心里忽觉得一点痛快,冷冷地道:“你拿我爸的临终遗言当借口,要孝顺、安慰奶奶的晚年,那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你顺从奶奶这样轻轻巧巧地认下一个骗子,对你兄长身后名誉造成的影响?” 谢林森轻蔑地看了一眼谢微兰,“我奶奶拿鱼目当宝珠,怎么,我这个名正言顺的谢振长子,还必须得配合你们演戏?作践我爸爸的身后名吗?” 谢林森想想都觉得这帮人有病!朝何姐道:“何姨,我去找人喝酒,晚上给我留点馒头,我明个一早的火车。” 这是压根连道别都不准备了,部队里一年一次的探亲假,这混账就浪费在找茬上了,老太太听他明个就走,又气又心疼,朝他喊道:“去哪儿,回来两天,也不正经在家吃顿饭!”又朝何姐道:“小何,你快去问问,明儿个什么时候走,东西给准备好。” 谢微兰眼里闪过嫉恨,老太太嘴上说疼她,一对上谢林森,自己怕就是个逗趣的玩意儿。瞟了一眼一旁的藏季海,心里叹气,现在只能稳住老太太这边。 谢林森一走,场面一下子安静的有些尴尬,到底是谢周氏自个打起了圆场,问何姐道:“饭好了吗?” “周姨,现在就可以了,让微兰帮忙端菜上来吧!”何姐今儿个怕忙不过来,去买菜之前就将汤先炖了,回来炒了四个热菜,准备了三样凉菜,凑了八个数。 谢微兰立马起身去厨房帮忙端菜,老太太对藏季海道:“林森性子轴,季海你别在意,不管怎么样,微兰就是我谢家的孙女,那些不相干的话,你不用听。” 瞥了眼老三,见他没吱声,又接着对藏季海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得让微兰带着你在京市里好好转转。” 谢微兰端着菜出来,见老太太在打圆场,心里也稍微定了一点,笑道:“奶奶,今天何姨可做了好多好吃的,季海,今天你可得好好尝一尝何姨的手艺。”仿佛刚才谢林森闹得那一出只是个笑话一样。 只是,她刚刚把一份米粉蒸肉放在桌子上,就听到除问了一句沈爱立的母亲,一直未曾出声的谢镜清忽然开口道:“微兰,你在申城的提案剽窃是怎么一回事?” 谢微兰脸上的笑容一滞,“三叔,那是我和人合作的研究,只是因为他后来成了右`派,我一时没把握好分寸,将提案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藏季海看了一眼谢微兰,微微笑道:“是,谢同志,这事我可以给微兰作证,陈先晖也发了证明的电报到申城来,只是大会出于严谨性的角度考虑,最终给这件事做了这样的定性。” 饶是他们说得再委婉,谢镜清也知道林森说得是真的,谢微兰竟然会做出剽窃这种事。 望着她道:“微兰,你当初只身一人从青市的小镇子上找来的时候,我认为你拥有坚强、勇敢一类的品质,奶奶喜欢你,是你和谢家的缘分,你也是贫苦阶级的女儿,如果我哥哥在,也定然会愿意给你帮助。” 当初他之所以认同谢微兰的说法,说她是哥哥的女儿,一层是因为她是个孤儿,三年`自然灾害里,说是从饿殍中爬出来的也不为过,哥哥和嫂子生前最怜悯贫苦的劳动人民,如果微兰找到他们跟前,肯定也会借势认做干女儿。 其次是老太太又喜欢,可能错打错着,这就是微兰和谢家命中注定的缘分。 另一层隐晦的心理,是他想,如果沈玉兰知道他认下了一个冒名顶替他们女儿的姑娘,会不会跑到他面前来揭穿、斥责和痛骂?这么多年,他已然没有勇气再去回首当年的事,然而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良心有愧。 更何况,微兰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 鬼使神差地,他顺着老太太的意,认下了谢粒粒,顺着芷兰的名字,改为微兰。 说到这里,沉沉地望着她道:“正直、清白是我哥哥常训导我的话,就算是林森做了这种事,他也绝不会容忍。今天当着你奶奶和季海的面,我把话说清楚,以后奶奶愿意和你来往,你可以继续来这里,但是从今往后,不要再说你是谢家的女儿。” 谢微兰断想不到谢镜清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三叔,我不过是犯了一回错,您就不认我了吗?” 谢镜清抬眸,望着她的眼睛道:“这不是第一次,你找来谢家的那回,才是第一次。” 谢微兰惊得心口一震,完全不敢和谢镜清对视,双手都忍不住微微发抖,她自己搞错了是一回事,她故意误导谢家又是一回事! 本能地向老太太求救,“奶奶,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老太太有些为难地看向儿子,“镜清,今儿是微兰带对象回家的日子。” 谢镜清不置可否,留了一句:“言尽于此,”就起身往外走。他可以容忍她因生存而撒的谎,却不能容忍她为了名利而剥夺、窃取他人的劳动成果,这和他认下她的初衷,完全相悖。 可能谢微兰至今都没有想过,不管她是不是谢家真正的女儿,从谢镜清同意老太太认下她的那一天起,只要她平稳地过日子,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谢家都不会否认她的身份。 何姐看着人出门,忙道:“镜清,带点馒头,刚蒸好的,热乎着呢!”说着,也不管人答不答应,自己忙捞了两个胖乎乎冒着热气的馒头,往他手里塞,劝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何姐还能让你饿肚子吗?带着吧!” 谢镜清推拒的手一顿,到底是收下了。 老太太自己抚了两下胸口,才缓过来气一样,对何姐道:“接着上菜吧,不是给季海还准备了酒吗?” 自己拿着筷子给微兰夹菜,“这回不怪你三叔说你,以后行事要注意分寸。” 谢微兰嗓子都哭得沙哑,低声应道:“嗯,奶奶,我知道了。”如果早知道,这一趟是所有的人来撕她的皮,她一定不管藏季海怎么说,都不会带他过来。 一顿饭吃得寂寂无声,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临走的时候,老太太拉着微兰的手道:“你陪季海去转转,我和你三婶说了,你出嫁那天,让她带着芷兰过来送送,也是给你添妆的意思。” 谢微兰低着头轻声应下,她知道,这场婚礼到底是能办成了。 等人走了,何姐问道:“周姨,慧芳不是说那天有事吗?而且芷兰,她一向不怎么来这边,那天?” 老太太淡道:“今个一个两个的都闹开了,要是老三家那边没有一个人过来,微兰这个婚结不结的成都难说。”顿了一下道:“不管来谁,来一个就成。”她刚刚不过是故意说给藏季海听的,只要那天走了结婚的流程,藏季海还能当天悔婚不成! 何姐小声问道:“您的意思,这藏同志,对微兰是……” 老太太又朝外面看了一眼,见两人已经出了院门,才道:“刚才微兰哭成那个样子,他一句帮腔的话都没有,倒是老三生气了,他才说了两句,这是怕谢家容不下微兰呢!” “他在乎的是谢家,不是微兰?”何姐不懂了,“您都知道,还让微兰和他成婚,这不是眼看着微兰跳……”后面的话,何姐没好说出口。 却听老太太淡道:“微兰聪明着,这是她给自己选的路。”她之前还不明白,微兰怎么去了一趟申城,回来就闹着要结婚,原来是被单位辞退了。 老三是做科研的,对剽窃这种事,她多少也知道点,微兰在京市,想再当干部是不可能的。 换到申城去,那边不知道这些底细,一切都好说。 何姐觉得这些人,一个个的为了名,为了利,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前挤,老太太看着喜欢微兰,也不过如此。大概就是当个逗趣的,在她心里,可能还比不上一年见不到两三次的芷兰呢! 夜里,谢林森带着酒气回来,何姐立即给他端了热饭菜出来,“这是特地给你留的,没上桌子。”又将老太太对谢微兰的态度说了下,末了还叹道:“看着也是对微兰很上心了,但是这种终身大事对女儿家来说,真是一辈子,就这么看着她跳进去。” 谢林森啃完一块排骨,才道:“我也看清了,以前可能当个逗趣的,现在,估计是故意留着恶心我妹子的!” 又扒了几口饭,对何姐道:“真好吃,可比部队里的煮的好多了,”接着道:“我猜我妹一点不关心,这些人就是纯属和自己较劲。” 周六,沈爱立刚从车间回到工位上,就见小李递了三封信给她,除了樊铎匀和叶骁华,很意外,还有一封是谢林森的,而且看邮戳上的地址,还是从京市寄过来的。 她没想到这人没回部队,而是从汉城直接去了京市,直接略过最上面的一段最高指示,只见下面写道: “爱立妹妹,你好,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回了一趟家,骂了谢镜清和谢粒粒,捅破了谢粒粒在申城剽窃的事,按照谢镜清的性格,是绝不会容忍谢家的子女犯这种没有底线的错误,以后谢粒粒肯定不能再顶着你的身份招摇撞骗。这一回也看到了藏季海,和谢粒粒算是良配,他们这周末结婚,我还预祝了他们新婚愉快,就是可惜,我今儿赶着走,来不及瞧那天的热闹,我托人到时候给我写信说说。你不回来是对的,我奶奶比较糊涂,我觉得你也没有必要和她打交道,谢粒粒的事,我三叔占一半,她占一半。我现在已经准备出发去火车站,期待你的来信。” 下面又附了他部队的收信地址,落款是“谢林森”。 沈爱立压根想不到,她名义上的堂哥,会为了给她出气,特地跑到京市去搅和谢微兰的婚事,从这封信来看,谢家已经完全知道了谢粒粒顶替了她身份的事,看样子谢老太太还挺喜欢这个孙女。 对于谢家的老太太,她当初听小姨的话音,就知道对她妈妈定然是厌烦、憎恶的,谢家老太太能认下谢粒粒,肯定有这个孩子没有跟在她母亲身边长大的原因。 如果是换成她,谢家的老太太怕是不会认。她倒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谢林森还挺让人意外,一而再出乎她的意料。 忽然想到,谢微兰的婚礼,不正是明天?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爱立又打开樊铎匀的信,上面是关于谢林森的,知道她见了谢林森以后,樊铎匀告诉她谢林森性格比较执拗,他坚持的事,别人劝不动,如果他坚持认她做妹妹,她不妨只和谢林森这边单独来往即可,不必牵扯到谢家那边。 下面又写到:“爱立,最近单位发了一些布票,可惜都是海南这边的,还有一个月就过期,刚好尺,我自作主张给你买了一块绿色碎花的料子,我想你可能不喜欢粉色,黑色或者蓝色又太常见,你有一件墨绿色的衬衫,穿起来最好看。” 沈爱立觉得自己真是没有抵抗力,这么轻飘飘地被樊铎匀夸一下,她都觉得心跳得慌,想想还要两年时间的异地,就忍不住叹气,她这才刚开个头,就只能靠鸿雁传书,还得传两年。 又把叶骁华的信拆开,说他近期的工作进展很顺利,他们的仪器试制任务有望提前完工,他可能过一个月就能回来了,“爱立同志,你上次来申城比较匆忙,还有没有什么想要买的?我可以一并帮忙带回去。如果是票不够,我这边还攒了些,另外也可以找同事们凑一凑,不是问题,你可以列一份清单给我,我想法子给你买齐。希望爱立同志不要和我客气,不然叶同志会很有意见,期待和爱立同志的见面。”落款是“叶骁华”。 沈爱立将信又折好,准备回信,叶骁华那边她还没有想好让他带什么,就准备先回樊铎匀的,简单说了下哥哥的恢复情况,又谈及她这边生产车间遇到的一点小问题,说了自己和序瑜商量的应对之策,末了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那边,海南那边快到夏季,疟蚊应该更为肆掠,你是不是需要多备一块蚊帐,我这两天去友谊商场看下这边有没有。你上次信里说,还要去黎族调研,那边吃饭、生活和卫生多有不便,不必再想着给我攒副食品,你自己多防护、注意才是,你少被一条蚂蟥咬,我心里都要谢天谢地。”拉拉杂杂写了两页纸,才放笔。 其次是谢林森的,“林森同志,感谢厚意,期待下回关于谢微兰的婚礼播报,你上次给我留的东西实在太多,不知道你那边部队里有什么短缺的,请来信告诉我,我在汉城这边收集收集,稍稍报你的厚意,望万不要推辞,”写到这里,又加了一句:“有来有往,才见情分。” 落款是“沈爱立”。 将信都写好,沈爱立就出去找余钟琪,和她八卦谢微兰结婚的事,余钟琪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么快啊?我以为她俩这次会以后,就不会来往了,真的还结婚了啊!” 又和爱立道:“藏季海十五有了吧,比她大十岁呢!她家里能同意吗?”除了家人和樊铎匀、叶骁华,沈爱立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和谢微兰的复杂关系,在钟琪眼里,谢微兰还是谢首长家的女儿,她难以想象,首长家里人会这么快同意,谢微兰嫁给大这么多的藏季海。 阴谋论的余钟琪,忽然悄悄地和爱立道:“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把柄给藏季海拿住了啊?不然就算她剽窃这件事,也不至于这么迅速地下嫁给藏季海吧?” 沈爱立摇头道:“不清楚,也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想早些找个稳妥的港湾,也说不定。” 余钟琪不同意这个观点,“哪还有比自己家更安全的港湾啊?这么匆匆忙忙的,搞不好不是港湾,而是陷阱呢!”说着,又叮嘱爱立道:“你和小樊同志好好处,可不要那么快急着结婚,得好好考察考察,这种终身大事,可不能马虎。” 沈爱立扶额道:“姐姐,你想的是不是太远了,我们这才多久,就能结婚了?” 钟琪嘿嘿笑道:“我觉得你俩速度还挺快,也就是还好异地,不然年底说不准就能喝你俩喜酒。在申城的时候,我看樊铎匀那架势,怕是巴不得早点拉你去打结婚证明!哎,我和你说件事。” 沈爱立点头,“你说,啥事?” 钟琪难得地扭捏了下,“那个,郭景泰同志,给我寄了好几封信,这一次还说,给我寄了吃的。” “你说,郭景泰?”见钟琪点头,沈爱立差点笑出声,“敢情他这么快迷途知返,是看上我们可爱的钟琪小姐姐了!那你觉得他咋样,能处吗?” 钟琪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脸上红通通的,沈爱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哎呦,钟琪,你这脸还怪烫的。” 钟琪反应极快地打开了她的手,气哼哼地道:“你拉倒吧你,你在申城的时候,脸红的比我少不成?现在还挤兑我,当时我是怎么关心呵护你的?” 沈爱立笑得肚子都痛,“是,是,太意外了,哦不,太惊喜了,真没想到,我们钟琪小姐姐的缘分在这。” 钟琪拉了她一下,“你小声点,被别人听到,可尴尬了,”又低声叹道:“我也没想到,这回出差,还能开出一朵桃花来,看样子,我俩后头还有做妯娌的缘分。” 沈爱立“啧啧”了两声,“你可真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又挤了挤钟琪道:“哎,小妯娌,你帮我出出主意,这林青楠我看老实了一个星期了,我这心里头都有点怀疑,我是不是把人想坏了。” 余钟琪琢磨了一下道:“以前她们老做这些事,每次都得手,都是老手了,按理说,没吃过亏,怎么会收手,依我看,你最近还是多注意些,防患于未然总不会错。” 沈爱立点头:“就是这总是防着,感觉费神得很。” 余钟琪忽然道:“这不是马上端午节了,厂里最近不是接了一批急单,你多上心点。我这头也帮你注意点。” 沈爱立心里一跳,“行,我还得继续打起精神来,这一刀不挥下来,看来是不会消停了。” 余钟琪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道:“我听说,你最近牵头搞了一个机器保全兴趣小组?我觉得这个主意蛮好的,多和一线工人打打交道,以后行事也不会过于捉襟见肘,凡事都有人帮忙些,比你一心搞技术的意义也不差多少。” 沈爱立想不到钟琪会和她分析这些,她本来只是想着给人家帮个忙,现在觉得,搞不好是在给自己帮忙,一把抱住钟琪道:“钟琪小天使,你真好,果然成了小妯娌,我这待遇就不一样了,真是事无巨细地帮忙考虑。哎呀,太感动了!我要写信告诉樊铎匀,让他可好好谢谢郭景泰,慧眼识珠!” 余钟琪假意推推她,嫌弃地道:“你可别捣乱,我这还在认真考察中呢!哎,单身到二十七八岁,还不准我好好享受享受这热恋的时光啊!哈哈哈~” 沈爱立附和道:“对,我看郭同志问题不少,好好磨练磨练,你加油!” 沈爱立回头,又就钟琪和郭景泰的事,写了一页纸,加在给樊铎匀的信里,寄出去的时候,忽然觉得,当他的朋友也掺和进她的生活中,她和樊铎匀隔着的距离,似乎也没有那么远了。 有点后悔,应该在信里加一句:期待见面! 京市这边,周末,谢微兰和藏季海在国营饭店定了四桌,原本给谢家预留了一桌,其他桌是同事,她当初和工业局的领导协商,由她主动离职,是以单位里的人压根不知道她剽窃的事,同事那桌倒是满当当坐下了,但是谢家及宾客这一桌,一直等到快开席,也只有老太太一位。 别说谢镜清、谢川岚,就是老太太信誓旦旦的谢芷兰和都慧芳都没有到。 最后不得已,让何姐去喊了大院里的一些交好的老太太来凑了一桌。 藏季海看着一桌头发上了白霜的老人,极力忍住了火气,好在刚开席不久,都慧芳到底到了,直接到主桌这边来,轻轻看了一眼藏季海,将一个红封交给谢微兰,说了两句场面话:“微兰在我们家也待了几年,以后去申城,可要和对象好好过日子,免得大家挂心。” 谢微兰轻声道:“谢谢婶子。” 都慧芳点点头,转身和婆婆解释道:“今天单位临时有个会,耽搁到了现在,好歹是赶上了。” 老太太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都慧芳能来,已经算是给她全了脸面,笑着问道:“芷兰这丫头呢?平时最好热闹,今个她姐姐结婚,倒不见她早早过来。” 都慧芳微微垂眼,笑道“今个学校里有活动,我让她早点去早点回,没想到这丫头,磨蹭的这个点还没到。” 旁边一个老太太接话道:“小姑娘们正是玩的时候,玩起来就没有个准头。我家那孙女,那回答应陪我过生,好嘛,到了第二天才来,说是记错日子了!你们说说……” 老太太们都笑起来,谢周氏也跟着笑,她知道都慧芳一直不愿意芷兰和微兰多接触,没想到,连这种大喜的日子,都不让芷兰来。 都慧芳略坐一坐,说下午还有事就走了。谢微兰跟着将人送出来,临到门口,又向都慧芳道谢,“婶,谢谢您今天能来,我……我没有想到您会来。” 都慧芳略略点头,淡声道:“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申城和京市离得远,回来一趟不方便,有空多给老太太写写信。” 谢微兰的呼吸窒了一下,这是让她以后少来京市,面上笑道:“好的,微兰记下了,谢谢婶。” 都慧芳看了一眼里头在陪宾客酒的藏季海,这人看着可比谢镜清小不了几岁,没想到谢微兰最后挑了一个这样儿的。 不过到底,是将谢微兰送出谢家的门了,以后好歹能少点污糟事儿。亏得老太太还有脸提芷兰,她家芷兰那么单纯的性子,和谢微兰多来往几次,怕是连骨头都不剩。 中午送走了客人,谢微兰就跟着藏季海回了旅社,一进去就问道:“明儿个走之前,要不然再去看看奶奶,她一个人平时也挺寂寞的。” 藏季海却是没应声,直接将人抱到了床上,借着酒劲,动作有点蛮横,谢微兰今儿个穿的是一件红色的棉布衬衫和黑色裤子,人直接将她的扣子拽掉,解开了衣服,把谢微兰吓一跳,怕他是酒劲儿上来,自己推拉倒惹得人不高兴,也没有说什么,很温顺地配合了一下。 许是被吓到,忘记遮掩,藏季海渐渐觉出不对来,他和前头那个新婚第一次,可不是这个样子。 他一样的蛮,韩书语那么温顺胆小的人,倒拿出要拼命的架势来反抗,说他这样粗暴,简直像是要她的命。 他望了望谢微兰微微潮红的脸,眼神也渐渐涣散迷离,似乎比他还更享受。 一个激灵,抽身出来,甩了谢微兰一个耳光,“你个贱人,你……”话到嘴边,忽而改了主意,想到可以换个玩法,这一个可比韩书语能受得住。 又笑呵呵地对被打得懵圈的谢微兰道:“微兰,你不要生气,我觉得可以换个样式,更刺激些,你快也打我几个巴掌,打哪都行。”说着,还拽着谢微兰的手往自己脸上扇,谢微兰连打了他七八下,发现他确实是喜欢这个玩法,心里微微有些讶然刚才吓她一跳,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面上却依旧不高兴地道:“这才第一天,你就甩我巴掌,我可怎么敢和你回申城。” 藏季海一通好话扔过去,又许诺回申城就给谢微兰安排工作,哄得谢微兰答应继续,就是藏季海的“贱人”“破烂货”“肮脏玩意儿”之类的一句接一句,一开始谢微兰还有些不适应,渐渐的觉得还挺来劲儿。 也真的相信,藏季海只是喜欢这一套。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去向老太太辞行,老太太拉着谢微兰的手,叮嘱了好些,“结婚了事业心稍微放放,还是男人重要,趁着年轻,两个人早些要个孩子,季海的性子挺好的,你可不能使性子欺负人家……” 谢微兰一一应下,一旁的藏季海也含笑点头应着。 何姐冷眼旁观,一时倒觉得好像两人还真是郎情妾意一样。森哥儿临走之前,托她到时候给他写信,好好说一说婚礼的事,何姐倒觉得那天没什么劲儿,还不如今天两个人演戏来得有趣味。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沈爱立没有想到,她还没等来谢林森关于谢微兰婚礼播报的信,反而又看了一回杨冬青的热闹。 周末,沈爱立回家看望哥哥,沈俊平已经出院,在家里休养,母女俩个难得有闲暇在走廊上择菜,沈玉兰和女儿闲聊道:“你哥这次的医药费,厂里全包了,说是等着三个月后能下地了,就去厂里宣传部工作。” 沈爱立正小心翼翼地绕过豇豆上的豆虫,闻言笑道:“真是太好了,这样以后就不用下矿了。”她知道哥哥在矿下做工,一直是妈妈的心病,但是她怀疑用不了三个月,哥哥就会被摘帽子,原单位也会希望他回去,到时候就看哥哥自己怎么选择了。 杨冬青肯定没想到,她哥这回不仅没有瘸,还因祸得福,能在矿上做文职。看了一眼哥哥的房门,悄声问妈妈道:“妈,杨冬青那边,最近没有消息来吧?” 她是觉得,一个农村兵混个连长都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说以后会不会退伍,就是现在,安少原真的比她哥优秀很多吗? 沈玉兰摇摇头,低声道:“倒是安静的很,估摸着已经和人相上了吧,我早几天就把她的那一份离婚证寄过去了。我现在就盼着她那边顺利,免得回头找俊平,我看着还心烦。” 就听女儿道:“话是这样说,哥哥状态还好吧?” 沈玉兰择菜的手微微顿了下,“还行,就是有时候一个人会出神,”又叹道:“也没什么,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就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 儿子的事了了,沈玉兰心情都轻松很多,转而问起女儿的事来,“樊铎匀那边,最近给你来信没有?” 沈爱立点点头,轻声道:“寄了,说是最近单位发了布票,给我买了三尺的绿色碎花料子。” 沈玉兰不着痕迹地接话道:“刚好,让你李婶子家的侄女儿帮忙做件衬衫,她手艺好得很,院子里好些人都找她帮忙做衣裳。”那语气,似乎觉得樊铎匀给女儿寄衣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沈爱立微微抿唇,笑了一下,她知道妈妈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两人正聊着,楼下有邮差在喊:“沈俊平在不在?有你的信!” 沈玉兰忙起身,将手里的菜放在篮子里,喊道:“在,在!”等将信拿上来,就直接送到儿子房里,“俊平,你的信。” 沈俊平放下手中的书,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觉得有点不对,嘀咕道:“怎么是芜城寄来的,我好像没有朋友在哪里啊?” 拆开一看,开头写的是“杨冬青同志”,底下落款是“宋岩菲”,和妈妈道:“这封信是寄给杨冬青的,写的我的名字。” 沈玉兰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写着:“杨冬青同志,不知道5月15日那一封信,你是否收到?目前我哥哥已被迫离家十来天,我们非常担心他的情况,想凑钱去疏通下关系,看是否能争取宽大处理,家里已经把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再次给你写信。我哥哥先前一直和我说,你们是非常好的朋友和合作伙伴,恳请你能伸出援助之手,帮帮我哥哥,我们一家都将感激不尽!” 沈玉兰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上次她收到信,脸色那么差。没两天就流产了,这是怕宋岩生再牢里把她牵连出来吧?”说着,把信递给女儿:“小妹,你看看。” 沈爱立大致扫了一遍,“宋岩生被关进去了?这信是退回去,还是寄到杨家村?” 沈玉兰点头:“一会外面再套个信封,给她寄过去。还好我们家和她没关系了,不然看了这信,我这几天怕是都要睡不着觉。” 沈俊平望望母亲,张了张嘴,一句“抱歉!”到底没说出来,自己的妻子投机倒把,这样的事,他却一点都不知情,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到这封信,在他的心里,这依旧是一件很难相信的事。他实在不明白,家里不短吃短穿,他也从没杨冬青红过脸,她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 沈俊平忽然有些许自嘲,从一开始,他所认识、了解的杨冬青,可能只是她想给自己看的那一面。夫妻两年,或许在她心里,连陌生人都不如。 哥哥的情绪变化,沈爱立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劝解,这一劫,终究是要哥哥自己走出来。 下午,沈爱立陪妈妈将信寄出去,就回了自己家,编机器保全兴趣小组的技术交流手册,准备一个一个车间来,先就她们清棉车间的开始,分为三大类:机械常识、常见故障及修理、保养维护,最后想了一下,觉得应该将工艺科的同事也拉过来,加一个工艺常识之类的。 周一她到车间,就和郑卫国说应该邀请工艺科的同事,没想到,郑卫国也正有事找她。 “沈主任,我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这两天车间的棉卷纵向不匀率和棉卷含杂量都有明显升高的趋势。” 沈爱立第一时间就猜可能是林青楠她们动手了。她提防了十来天,完全没有想到林青楠她们早就开始动手了。 这一批是急单,棉卷不合格,在这一阶段还看不出来什么大问题,但是只要进入织造车间,由纱线到成品,瑕疵在实物上就会大面积的暴露出来,到时候定然影响产品的验收! 郑卫国:“如果是平时,我们可能会着重分析造成棉卷问题的各项原因,但是沈主任之前和我打过招呼,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怀疑是否是人为原因。” 沈爱立问道:“你在清棉车间待得久,情况比较熟,如果是人为的,大概是从哪里下手?”对于工艺这块,沈爱立并不怎么熟。 郑卫国也没有隐瞒,“操作工没有及时清扫尘棒,纤维或棉籽堵塞在尘棒间,造成尘棒粘层,减少了除杂面积,而这个问题既有可能造成棉卷纵向不匀率过高,也会使棉卷含杂量升高。” 沈爱立皱眉道:“但是造成棉卷质量问题的原因很多,如果没有抓到现行,并不能就说是她们的问题。” 郑卫国点头,“是的,这个需要操作工和轮班工长配合,而且她们换班的时候,将尘棒清扫一下,下一班的人完全看不出来问题。” 怪不得她提防这么多天,也没有发现不对,因为棉卷有瑕疵本来就有较大的概率,只能尽量减少,很难说杜绝这种情况。 郑卫国提醒道:“这批是急单,不能拖,还是要尽早处理。不然到时候验收出状况,首先要问责的肯定是沈主任这边。”饶是郑卫国也不得不说,这一帮人下手真黑,竟然敢拿厂里的货品来给人使绊子。 沈爱立点点头,“行,麻烦你去通知下保全部的技术员,看谁今天中午有空,我带大家稍微梳理一下我们清棉车间的机器保全问题。” 郑卫国立马眼睛一亮,到时候当着大家伙的面抓现行,她们想狡辩也狡辩不了。 郑卫国一走,沈爱立就去找了舒四琴,简单和她说了怀疑这批棉卷有问题,问她哪几个操作工嫌疑最大。 舒四琴倒是很快指了四个出来,“怪不得我看她们几个最近总是凑在一块儿聊天,我还想着大家感情怎么突然好起来了呢!”又补充道:“这里头有两个是临时工,还有一个曹秋秋是林青楠的亲戚,一个最近和她走得近些。” 沈爱立了解了几人的大致岗位,也没有多聊,正准备出去找序瑜一起吃午饭,车间副主任朱自健忽然拦了她的路,和她道:“沈主任,我看您最近经常找舒四琴了解情况,不知道是不是林青楠哪里做得不合规?” 沈爱立一愣,这是恶人先告状啊,却也不惯着他,道:“是吗?林工长有不合规的地方吗?我目前还没发现,不如请朱主任指点指点。” 朱自健唇角的笑容一滞,讪讪道:“没有问题就好,我还以为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您这边要提拔新人呢!”又有些为难地道:“您最近总是找舒四琴,她们还都以为是林青楠工作做得不好,您这样,林工长有点难办。” 沈爱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敢情她找谁多了解两句情况,还得问问林青楠的意见吗?面露困惑地问道:“这样吗?我真没有意识到,这是不合规的吗?” 朱自健一下子脸涨的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他人本来就有点胖,这一急起来,可能更热一些,汗珠就顺着脸滚落下来 正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听沈爱立不软不硬地来了一句,“你那点心思,打量谁不知道呢?”仗着自己是老员工、清棉车间的老师傅了,谁进了这车间,都要给你们拜码头,后面一句到底没说出来,怕打草惊蛇,心里却打定主意,今天中午就给他俩好看! 朱自健也顾不得擦汗,半真半假地道:“主任,你是对我有意见!我的心思就是好好完成车间任务,早点评优秀标兵车间。”他原先想着这沈主任到底嫩些,他们这两天试着动了一点手脚,沈爱立一点问题都没发现。 林青楠刚和他说,今天就准备来真格的,只要今天一天的量,保准她沈爱立吃不消! 但是朱自健现在已经是副主任,和以前当工长的心思又不一样,觉得没必要闹得鱼死网破,真要拿厂里的原材料动手,最后一旦被发现,头一个不饶他的,怕就是副厂长,心里掂量了下,觉得还是不能做。 他原想着沈爱立根基不稳,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这样的人最好拿捏,稍微为难一下,定然识相,以后他的工作也好做点。至于什么破格提拔助理工程师,朱自健以为就是多读了两本破书,多修了两回机器,没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没想到,沈爱立骨头还挺硬,竟然一点不怕,反而和林青楠刚上了一样。事情就脱离了他所能控制的轨道,现在就怕林青楠搞得过火。 沈爱立见他着急,缓和了脸色,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呀,看你急得,我刚刚和你开玩笑的呢!都是同事,你能提点我注意行事分寸,我心里只有感激的,快去巡回吧,这批单子可急着呢,这两天就要交货,不能出差错。” 朱自健听她这话,心就定了下来,至少目前,她还靠他们赶工,不会轻易地让舒四琴把林青楠顶下去。 林青楠这边,他就能拿话堵住嘴,让她今天下午就收手,不然这样搞下去,要是真出了事,可就麻烦了。 沈爱立中午在食堂和章序瑜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饭,一切都正常得很,林青楠还看着饭后她和章序瑜一起往厂大门走。胆子就更大了些,回到车间就通知了曹秋秋几个操作工加大数量。 她盯着看了一会,就找个角落补觉。 等醒的时候,不知道车间怎么好像来了很多人一样,站起来一看,就见沈爱立正带着好几个技术员在讲解豪猪打手的维修问题,脑子顿时“嗡”地一下,一时惊得紧紧咬住了嘴,就怕她们往曹秋秋等人那里去。 郑卫国是早就得了沈爱立的指示的,见时机差不多,就指着曹秋秋那边道:“沈主任,我想起来,这台机器,今个还忘了加油,我先过去看看。” 沈爱立道:“一起,一起,刚好我们可以一起复习下,忘记加油可能造成哪些问题。” 林青楠惊得浑身发抖,想冲过去把人拦住,又怕更引起沈爱立的怀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看,不到几分钟,就见其中一个技术员忽然指着机器里出来的棉卷道:“这几个好像看着不对劲,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啊?” 郑卫国道:“机器是我早上才检修的,没有不对啊,会不会是尘棒的问题?” 众人朝尘棒一看,发现里头比正常操作规范多了几倍的粘层,都不由看向了曹秋秋,曹秋秋早吓得面如土色,沈爱立立即让大家帮忙把所有的机器都检查一遍。 最后检查出了四台机器都超出操作规范几倍的棉絮粘层,明显是故意人为,沈爱立立即上报厂里监督部,这一批是急单,很快惊动了厂里领导。 几个人最后在陈主任办公室里,副厂长程立明问明了缘由,气急败坏地道:“太恶劣了,太胆大包天了!这还是一批急单,等着交货的,你们拿厂里的效益不当回事?竟敢私自拿厂里的物资斗气,这像什么话?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小打小闹吗?” 沈爱立默默补充道:“我们厂连续几年拿了生产先进标兵单位,竟然有人为了私欲,这么拖厂里的后腿,往小了说,是几批瑕疵布的问题,往大了说,这不就是败坏我们厂的声誉、啃噬社会主义墙角的臭虫!” 一句“臭虫”让曹秋秋几人头都抬不起来,林青楠更是脸涨得通红,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那么多人作证,她就是想倒打一耙说是意外、是污蔑,领导都不会相信。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沈爱立组织的什么兴趣小组,竟然会要了她半条命! 她知道,她这回是完了! 程立明忽然问道:“你们清棉一车间的副主任呢,这具体的生产进度、质量不是他主要负责吗?发生这么恶劣的事,他人在哪里?” 沈爱立补刀道:“副主任可能临时有事离开了。”要说这次事件后面,没有朱自健的身影,她打死都不信,自她调岗到清棉一车间以来,这位副主任就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林青楠可是经常找他商量事的。他怎么会不知情? 人是车间主任抓住的,程立明自然不能将事还算在沈爱立头上,倒是想到了副主任,车间主任刚上任被排挤不知道,副主任也能不知道吗? “他离开之前,有交接吗?有和车间主任报备吗?没有就是擅离职守!你们车间副主任是谁?”程立明觉得这个这事必须严惩,不然以后每个车间都效仿,以后厂里的生产还怎么搞? 郑卫国适时地出声道:“是朱自健同志!” 程立明顿时一噎,面皮都气得发紫,怒火中烧地道:“人呢?让他今天就滚蛋!” 沈爱立还没从这意外之喜中反应过来,就听郑卫国悄悄和她道:“副厂长是朱自健的姐夫!”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沈爱立倒完全没有想到,朱自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怪不得有胆子和林青楠合作。 怕是没有几个副主任敢这样给车间主任使绊子。给她使绊子事小,损害了厂里的集体利益可不是小事。 就是说,如果他姐夫是副厂长,小打小闹的事怕是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就是这次她带着好几位技术员抓了现行,想脱身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也没把朱自健找来,曹秋秋低声道:“朱主任可能回家了,还没过来。”程立明气得就差破口大骂,万没有想到,自己小舅子这个副主任当得这么不着调。 这么多人不能都陪着干等,程立明让人事科的人过来,将今个的事仔细记录,怎么处罚都按厂里制度来。 事情后面怎么处理,沈爱立一点不担心,副厂长但凡不想厂里人心浮动,都不敢轻拿轻放。 等这边散了,沈爱立邀请技术员们再回到清棉车间,继续刚才的技术交流。大家本来都以为沈工程师碰到了这样的事,肯定没有心情,都有些怏怏的,见她还愿意继续,精神都不由为之一振。 一直到傍晚,沈爱立才将昨晚归纳的材料,实地分享了一半,让郑卫国帮忙统计下大家的时间,看大家什么时候有空,再把剩下的一半搞完。 等出了车间的门,陈舜还和孙有良道:“这次沈同志稍微带着我们梳理一遍,我感觉有些节点都茅塞顿开。 孙有良点头,“难为她讲得这么细,那机器常识里,连钳工、焊接常识之类都划分出来,我还挺期待剩下的内容。”像他们这种学徒工,都是东一榔锤西一榔锤地学一点,主要都是靠自己摸索,悟性高的人还好些,天分一般的人,真是如盲人走路,只能靠自己瞎摸索,这种系统的讲解和学习,对他们来说太难得了。 陈舜这才道:“今儿的事,我估摸着朱自健也掺和了一脚,他一向仗着自己姐夫是副厂长,行事没有个顾忌。” 孙有良点头,“今天要不是我们这么多人抓个现行,未必就能闹这么大。等着吧,左右这两天结果就出来了。” 陈舜低声道;“你说,沈工程师,提前清楚吗?” 孙有良摇摇头,“说不好,”过了一会,有感而发道:“倒是发现大家各有各的不容易,没想到沈同志的工作也这么难做,她还愿意帮助我们进步。” 陈舜点头,“她一个女同志一心在业务上,确实也不容易,我们遇到能搭把手的,也给人帮个忙。” “那是自然,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呢,人家对我可是有实实在在的恩惠的!我这回成功转正,她帮了多大的忙啊!” …… 傍晚的时候,序瑜也听说了这件事,跑来找爱立,笑道:“给我小姐妹鼓掌,比我想的还顺利。” 沈爱立也笑道:“今个晚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太不容易了我!”这事悬了大半个月,终于解决了。 却听序瑜对她招招手,道:“你近点,我再和你说个事,你可能更高兴点。” 沈爱立就把耳朵凑了过去,只听道:“王元莉的处理结果出来了,被划为黑分子,今儿开始扫厂区门口那条路。” 沈爱立一愣,属实想不到,“扫马路?她其实业务能力还行的。” 序瑜弹了一下她脑门,“这时候还说什么业务能力,先有政治上的前途,才有工作上的前途!这还不是她自己作的。” 这样一说,沈爱立也觉得扫马路没什么,上一世的原主可是实打实的给她弄没了,不过这一世,再等两年环境会更加紧张,王元莉怕是还有的苦头吃。 晚上,沈爱立下班,特地在门口左右看了一下,并没有看到王元莉的身影,想着人可能也回家了。 却并不知道,等她一走,穿着一身老蓝色棉布衣裳的王元莉才从一根柱子后面出来,默默地盯着沈爱立的背影,她听张柏年说,沈爱立从申城回来,不仅被评为四月十佳好人好事,还是榜单上的第一名,厂里现在怕是连门卫都认识她。 还破格提前升为助理工程师,现在兼任清棉车间的主任。而她自己呢,从汉城国棉一厂的技术员,成为扫大街的环卫工,还是临时工。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洗得都发硬的衣服,王元莉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妈妈说她不能再穿好看的,不然大家可能会骂得更厉害。 黑五类能找谁去告状? 就是现在住在家里,哥哥嫂子都有意见,希望她和张柏年的事,能早点落实,但是张家父母那边也不愿意她进门。 没想到当初沈爱立极力看不上的,现在倒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刚才,沈爱立一出来,她就看见了,如果说她现在最怕看到谁,一定就是沈爱立。王元莉现在无比后悔当初意气用事,非要针对和举报沈爱立,搞得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正在出神,忽然一辆自行车在她身后响铃,王元莉转身一看,就见张柏年从她跟前过,朝她看了一眼,想喊他,又想到他叮嘱过自己,在单位门口不要和他打招呼,要是给厂里人看到了,影响他工作。 王元莉蠕了蠕嘴,到底没喊出来,看着张柏年骑着自行车走远了。忽然觉得胃里有点不舒服,一个人靠在柱子边,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扫地。 沈爱立看到王元莉还是两三天以后,她和序瑜从食堂出来,准备回家午睡一会儿,就看到王元莉被门卫大叔吆喝着把门口扫干净一点,“我说这位同志,你怎么扫地,就这门口一块最不干净啊?不是我说你,你别的地方稍微扫扫还行,门口这块,大家常进常出的,你卫生搞不好,领导们看到了还不得有意见?” 序瑜看了一眼爱立道:“她估计怕扫门口,给厂里同事看见,我都听这大叔说了她两回了。” 王元莉正拿着扫帚过来,就碰到章序瑜和沈爱立出来,两个人都穿着时兴的碎花衬衫,头脸都涂着雪花膏,干干净净的,反观她自己,不合身还打着补丁的蓝布衣裳,后背都汗室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一时臊得想躲都来不及,门卫大叔看她还磨蹭着,不耐烦地喊道:“我说同志,你到底扫不扫啊?这不是你的工作吗?你这像什么话啊?” 王元莉窘得脸像滴血一样,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师傅,这就来,这就来!” 路过章序瑜和沈爱立跟前,头低得差点撞在大门上。 门卫大叔“哎呦”了一声,不高兴地道:“你这同志,怎么毛毛躁躁的,路都看不见吗?” 沈爱立回头看了她一眼,刚好王元莉也朝她看着,没想到沈爱立会回头,一下子像做贼被逮到一样,立即低头扫地去了。 等这一块地扫好,王元莉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边走边哭,她都不知道这噩梦一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沈爱立一进甜水巷子,就和序瑜道:“我刚才回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我都感觉到头皮发麻。” 序瑜道:“你麻她更麻,她以前在厂里高调的很,你等着,肯定有不少人落井下石,看她笑话的,她麻的日子还在后面呢!”章序瑜自小听多了这种墙倒众人推的事,只是看着王元莉这样,心里多少也有点唏嘘。 望着爱立道:“可别同情她,当初要不是你警惕心高,她要是举报成功,现在拿着扫帚扫马路的,可就是你,你想想你能不能受得了?” 沈爱立摇头,她看着王元莉这样,都能理解原主为什么会受不了跳楼,隔着书看,还会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实际在这个年代生活,才会发现这个“赖活着”真得太难了。 章序瑜见她脸色苍白,像是被吓到一样,拍拍她的肩膀道:“别怕,还有我在呢,不管怎样,爱立同志永远是我的小姐妹,你就算扫马路,我也会搭理你的。” 沈爱立给她说得鼻子一酸,“序瑜,你太好了!” 序瑜不以为意,取笑道:“这么一句话就能感动,怪不得你去一趟申城,就能被樊铎匀拐跑,我要是个男同志,你还不得为我生为我死。” 沈爱立好笑道:“你拉倒吧,想什么美事呢?不管我这对象谈的和没谈区别也不是很大,大概就是交了个笔友。” 这话序瑜倒是不赞同,有些惆怅地道:“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有人能说几句悌己话,可以敞开心房,不必有什么遮掩和顾虑,你的欢喜他跟着欢喜,你的忧虑痛苦他跟着忧虑痛苦,小傻子,这是多少人想求却未必能求得的。” 沈爱立望着她,有心想问两句小李,可是又觉得序瑜定然是早有打算,她贸贸然问出口,也只是再把人家的伤疤揭开。 握着她手道:“那我真是天下第一幸运,不仅找到了爱情,还找到了最好的小姐妹。” 章序瑜也被她说笑了,捏着她脸道:“对,我小姐妹最有福气。” 王元莉的事,沈爱立很快抛到脑后。 林青楠那边不过两天,处理结果就出来了,林青楠和曹秋秋四个操作工都被辞退,朱自健也被调离了生产岗位,转到保卫部那边去了。 沈爱立立即向人事部报备,将舒四琴提为原来林青楠那班的轮班工长,副主任由副厂长从清棉二车间调了一个老师傅过来担任,合作起来还挺好。 然而沈爱立刚缓口气,将清棉车间的机器保全知识的后半部分整理完,接着就收到了黎东生同志从青市那边寄过来的快信。 信里说加一个控制辊确实比一对清洁辊工作辊要便利很多,但是他们在1181e型和f型上多次实验以后,发现除杂的效果确实能提高不少,但是也存在绕花积屑、隔距走动等问题。 总结是,实际效果并不明显。 黎同志希望她不要丧气,继续关注高速梳棉机的研制这一块,有新的想法再给他们写信。 随信还附来了一部分试验记录。 沈爱立看完,心凉了大半截,颓废了两三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对这一个提案,她实在抱有太大的期待了,期望着能就此在高速梳棉机的研发史上留有一笔,但是明显她想得过于天真。 而此时,西北军区,谢林森望着信纸上最后一句:“有来有往,才见情分!”反复念了好几遍,嘴角的弯度越咧越大,他知道,这就是愿意和他多来往的意思了。 旁边的战友看他像魔怔一样,凑过来看了一眼,“哎呦,连长,该不会是对象的信吧?” 谢林森忙一把把人推开,“去,去,去,这可是我妹子的信!我妹子说她愿意和我写信了!” 那人倒没有想到,“嘿”了一声,“连长,你这妹子够任性啊,给哥哥写信还这么难为她了?” 一句“哥哥”,让谢林森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你不懂,你别瞎咧咧,我这妹子好着呢!我和你说,我全家姓谢的,她就搭理我一个。” 那战友心里不由笑道:“那你家这妹子谱儿可够大。” 谢林森瞪了他一眼,“曲小杰,你今儿皮痒痒是不是。” 曲小杰忙摆手,“没有,没有,对不住,对不住,我嘴欠,我这就走。”等出了外面,忍不住和别的战友道:“我和你们说,你们瞧不出来吧,连长家妹妹谱儿可够大的,她说愿意和连长写信,连长都乐呵半天。” 有人插嘴道:“呦呵,这妹子够厉害啊,把我们连长都治得这么死死的,有本事!” “我都有点期待认识一下,谢连长平时可对姑娘们冷漠的很,敢情私下,还是个妹妹奴啊?我以为他对谁都是那么一副‘老子懒得搭理你’的样子。” 众人都被他说笑了起来。 而收到信的谢林森,丝毫不知,正开开心心地给妹子写信,“收到爱立妹妹的来信,非常欣喜,我这边目前尚不缺东西,等后面有需要了,定然第一个联系你。” 想了一下,又将何姐写给他的信,复述了一部分告诉爱立。末了还写道:“何姐的意思,她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火坑跳进去,不过我看俩人旗鼓相当,鹿死谁手还说不准,说不定过个几年,还能听到让人意外的消息。何姐说,谢镜清已经给了准话,说谢家和她再没了关系,虽然你并不在意,我却觉得少了一点恶心人的事。期待妹妹的下次来信,如果有什么高兴或者烦恼的事,也希望你能够在信里提及一点。” 写完,看了又看,望着最后落款位置的“谢林森”三个字,觉得下回不妨大胆一点,落款就直接写“哥哥谢林森!”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时间一晃就到端午节,沈爱立被迫从梳棉机的打击中爬起来,和序瑜一起去友谊商场买了一些糕点、糖果去看小骢,一路上序瑜都望着自家小姐妹默默叹气,本来多好的姻缘,奈何这小傻子没看上叶骁华。 等到了三元巷,沈爱立还和序瑜笑道:“真想不到,小骢的哥哥竟然是叶骁华,我和你说,我还没告诉他这件事,等他知道我可救了他弟弟,还不得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哈哈!” 序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都不想配合她谈论这个话题。 小骢正在自家院里玩弹珠,一抬头看到院门口站着的沈爱立,一下子高兴得就差蹦起来,“妈妈,爱立姨姨来了!” 徐学凤听到声音,忙出来,见果然是章序瑜和沈爱立,笑道:“哎呦,稀客稀客,可盼着你们来玩了。” 忙过来开院门,见两人手上还带了东西,皱眉道:“怎么还破费呢,瑜丫头你也不劝着点,来你徐姨家,还带东西,过来玩我们和小骢就特别高兴了,小骢前两天还念叨着,说要去看他爱立姨姨呢!” 沈爱立拉着小骢的手,笑道:“前段时间去申城出差了,想着徐大姐最近可能在家,就让序瑜带我来看看小骢。” 徐学凤正给两人倒茶,摆果脯、糖果、瓜子一类,听到这话,笑道:“你也去申城了啊,小骢的哥哥也在申城出差,早知道,我就托你带封信给他了。” 序瑜接了茶,有点惋惜地道:“那徐姨你确实该准备几封信让爱立带着。”也许两个人早点见面、多见几次面,就没樊铎匀什么事了。 徐学凤见她这样说,端糕点的手一顿,望着序瑜笑道:“哦,看序瑜这意思,有什么是你徐姨不知道的?” 序瑜指着爱立道:“让她和您说!”序瑜看着徐姨对爱立的热乎劲,都不能想,一想都觉得心痛,本来多好的姻缘。 沈爱立将小骢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摸着他的头道:“我和小骢的哥哥是朋友,没有想到我们小骢竟然是叶同志的弟弟。”又对徐学凤道:“我也是从申城回来,才听序瑜说,小骢是骁华的弟弟。” 这下,徐学凤都惊了,骁华的性格他是知道的,以他的性子,他还能有女性朋友?关键是他愿意交女性朋友?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姜瑶,怕都不好说俩人是朋友。 徐学凤都不用转脑子,都知道叶骁华的心思! 再看沈爱立,比先前还要热络许多,“这真是叫无巧不成书了,兜兜转转,大家本来就该认识来着。” 忙让家里的阿姨准备午饭,拉着爱立道:“中午可得留下来吃一顿饭,不然骁华回来,都得说我们照顾不周,我真是想不到,我们骁华还能交到爱立这样热心肠的朋友。”不得不说,骁华的性格虽有些不着调,看人的眼光倒是挺好的。 她和学成俩个,为了骁华的姻缘问题,愁的头都大,要是骁华真和爱立处上,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不仅老太太那边能交代,就是她自己,也觉得没有比爱立更好的姑娘了。 等傍晚丈夫回来,徐学凤就和他道:“你猜猜今儿来的是谁?” 王学成还没来得及猜,小骢就喊了出来,“是爱立姨姨!” 徐学凤接过丈夫的包,和小骢道:“以后可不能再喊姨姨,得喊姐姐,人家和你哥哥可是好朋友。” 王学成挑眉:“怎么,你今天和人家说了,要给她和骁华介绍?骁华的脾气可难说,上次那个,你看看他信里怎么写的,可别到时候为难人小沈同志。”想起这事,王学成还一肚子火,也不知道是气儿子,还是气媒人挑了个这样的。 徐学凤摇头道:“这回可不用我俩操心,骁华自己怕就想着法子追人家哩!” 见丈夫不明白,这才将俩人原本就认识的事说了,末了叹道:“爱立和我说,她和骁华是朋友的时候,我都怀疑我耳朵听错了,不是我埋汰骁华,就是他那性格,能好端端地和人女同志做朋友,”说到这里,又对丈夫笑道:“你今个要是在家,听听爱立怎么形容骁华,你都得怀疑这真是你儿子?” 王学成来了点兴趣,把怀里的儿子放在地上,问妻子道:“哦,怎么说?” 徐学凤扳着手指数道:“热情、仗义、好人,你听听这个词,热情!形容咱们骁华的!” 王学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这小子这回是栽在这姑娘手上了,他自己知道上心,我俩就不用再瞎操心,回头我和妈妈说声,让她也宽心些。”又有些不理解地问道:“依我看,序瑜也是个很好的姑娘,怎么从来没见你起过给骁华介绍的心思?” 徐学凤摇摇头道:“那姑娘也算我看着长大,确实是个好姑娘,但是和我们骁华就不合适,瑜丫头冷静、自持,行事有分寸,做事也有考量。但是怎么说呢?” 徐学凤微微思索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么说吧,序瑜过于理性,不像爱立同志,勇敢、善良不说,重要的是行事凭本心,骁华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就得搭这样的过日子才好!” 王学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知道学凤的意思,是小沈同志更重情意一些,心里都有些叹息,自己其实还没有学凤这个继母了解儿子。 对王家夫妇的态度,沈爱立毫不知情,从王家回来,就在家里洗洗刷刷搞了半下午,趁着天气好,将书房里的被褥也拿出来晾晒,想着也许哪天樊铎匀出其不意的回来,也说不定。 晚上给樊铎匀写信,和她说了自己最近收到了黎东生的信,重点渲染了自己受到的心理创伤,“我真是太天真了,我以为这个提案至少会有一点点用处,没想到只是让人家做排除法了。我的心灵深受创伤,都想就此一蹶不振,但是这话说起来都让人脸红,我还年轻,还有那么多年的人生路要走,我的研究也不过是刚迈入门槛的阶段,谁能说我以后不会研究出更好的方案呢!” 又将去叶骁华家的事说了,“小樊同志,我真没有想到小骢会是叶骁华的弟弟,真是觉得太奇妙了,我都庆幸当初自己的勇敢,如若不然,后果都不敢想象。对了,叶同志在前些天的信里告诉我,他再有月余左右就会回汉城。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分别也有一个多月了,不过,对比两年这个数字,它仍旧是过慢了些。祝好!”落款是“多云同志的爱立!” 想了想,还在信的空白处,画了几朵云。 也许是将梳棉机的事说了出来,沈爱立感觉稍微轻松点,倒是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就把单位发的两袋黄豆扛回家,一到小区,就发现院子里还挺热闹。 婶子们都在院里聊天,小安安见她回来,立即跑过来笑道:“姨姨,你家来客人了。” 沈爱立一早给小安安准备了两颗糖,蹲下来给她,“呐,特地给你带的。” 小安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小嘴甜甜地道:“谢谢姨姨!” “不客气,小宝贝!” 刘婶子道:“爱立,你快回家看看去,说是把你哥从矿里救出来的人。” 等到了家里,那男同志见到沈爱立手上拖着两个袋子,立马上前来帮忙,一旁的沈玉兰介绍道:“爱立,这是你哥哥的同事,杨方圆同志。” 沈爱立伸出手,笑道:“杨同志你好,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你的名字了,总是觉得很熟,又想不起来听谁说过。” 杨方圆也伸手道:“经常听俊平提到你。” 沈玉兰在一旁道:“这次辛苦杨同志将你哥拉了出来,不然,妈妈都不敢想。” 杨方圆却道:“本来俊平进去也是为了救我,还好我俩都逃了一劫。” 杨方圆略坐一坐,婉拒了沈家邀其留下吃饭的好意,说要去看一个朋友,等人走后,沈玉兰笑着问儿子:“杨同志长得还挺好看,在你们单位是不是比较招女孩子喜欢?” 沈俊平回想了下,“确实,不过他感情不是很顺,之前大学的时候处过一个对象,他家里海外背景比较复杂,后来他又被划为右`派以后,女方就和他分手了,两个人没了联系。前段时间他来汉城这边看病,说是偶然遇见了,人家已经又处了对象。” 沈玉兰唏嘘道:“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如果俊平不是被划为右`派,被下放到宜县的矿上,也就不会遇到杨冬青,就算遇到两个人最多也就是一面之缘。 沈爱立听着这故事,觉得有点耳熟,默默念了两遍“杨方圆、杨方圆,”忽然想起来王元莉的前对象也是这个名字!忙问哥哥道:“杨方圆是汉城科技大学的吗?他前对象是不是叫王元莉?” 沈俊平回忆了一下道:“科技大学没错,我只记得他说了一次姓王,名字不记得了。” 沈爱立太惊讶了,压根想不到以前王元莉说过的前对象,竟然是哥哥的同事,和哥哥道:“之前举报我的人就是王元莉,她现在已经被划为黑分子,最近被安排在厂区门口扫马路。” 沈俊平一怔,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巧事,“我估摸着方圆刚才急着走,可能就是去看她了。上次他回单位还说,对方好像遇到了一点事,他不怎么放心。” “哥,你说的上次,不会是上个月吧?” 见哥哥点头,沈爱立笑道:“那估计就是举报这件事了,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什么好说的。” 沈俊平看了眼妹妹,斟酌了一下道:“杨方圆可能还没有认清她,那次从汉城回去后,还给人寄了一次东西。” 沈玉兰皱眉道:“那杨同志怕是还得受点苦。” 正聊着,小安安过来找爱立玩,爱立就带她去院子里跳格子,忽然一抬头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男同志,大概二十岁左右,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们,沈爱立觉得有点眼熟,开口问道:“同志,你找谁?” 杨春生嗫嚅了一下,到底喊出了那声:“爱立姐,”顿了一下才道:“我来看看姐夫。” 沈爱立的笑容立即就消了下去,想起来这人是杨冬青的大弟杨春生,淡声道:“你知道的吧,我哥和你家没任何关系了,你姐夫也换人了。” 杨春生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和沈爱立道:“姐,我就是想来看看俊平哥,他以前对我很好,我就看看。” 沈玉兰在上头择菜,听到动静,朝楼下看了一眼,见是杨春生,就听了两句,进屋问俊平道:“杨春生过来了,说要来看看你。” 沈俊平翻书的手顿了一下,望着妈妈摇摇头,“不必,让他回去吧!” 沈玉兰松了口气,下楼和杨春生道:“俊平说没有必要,你回去吧!” 杨春生的眼泪一下子就泛在眼眶里,低声道:“好,婶子,对不起!” 说完,掉头就走了。 沈爱立问妈妈道:“他还在顶着杨冬青的工吧?这个钱什么时候要?” 沈玉兰道:“我上次寄离婚证的时候,和杨冬青说了,一个月内。等着吧,她们要是敢赖,我就直接找先前经手的人去,一个临时工好换的。” 又和女儿道:“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沈玉兰知道女儿今天要回来,一早就去排队买肉,中午午饭置办得很丰盛,有红烧排骨、腊肉炒蒜苗、清炒苋菜、鲫鱼海带汤,还凉拌了一份小木耳。 而杨春生从沈家出来以后,赶上了上午回县城的最后一班车,又从宜县坐车到他们镇上,再走路回到杨家村,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江梅花见他回来,意外道:“二娃,今个放假吗?怎么好好地回来了?” 杨春生闷声道:“妈,有吃的吗?我还没吃。” 江梅花立即给儿子打了一个蛋,加了一点野菜在里头,“你先垫吧一点,你这少上一天班,等于浪费一斤肉呢!” 杨春生一口将野草鸡蛋糊吃完,才道:“妈,你写信说我姐和姐夫离婚了,我还怎么安心待得下去啊?我回来之前还特地去看了趟姐夫家,姐夫都不愿意见我。”说到这里,杨春生对妈妈和姐姐都有些怨怼,“姐夫对我们家那么好,你们干嘛好好的和人闹离婚?他瘸了就不是我姐夫了吗?” 江梅花忙“呸呸”了两口,“什么姐夫不姐夫的,人家翻脸可快着呢,前段时间又来信让你姐把买工作的钱还上,你姐气得脸都白了。” 说起这事,江梅花都发愁,两百块呢!她们一家所有的积蓄,大概也就这么多。关键是这工给春生顶上的话,春生吃喝都在城里,样样都得花钱,一个月也未必能攒下五块钱来。但到底不是地里刨食的,好歹是城里粮。 杨春生倒不知道母亲担心的事,环顾了一下家里,“我姐呢?” 提到女儿,江梅花又来了精神:“你姐和少原去镇上供销社了。” 杨春生直觉到不对,“怎么好好地和少原哥一起?这不是让人说闲话吗?”杨春生是知道安少原以前对他姐的心思的。 江梅花打了一下儿子的头,“什么闲话,你姐现在和安少原是在正经处对象。”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杨冬青在喊:“妈,我回来了。” 江梅花望门口一看,见两个人买了鸡蛋糕、红糖和热水瓶之类的东西,忙道:“少原,进来喝杯水吧?” 安少原看了一眼杨冬青,见她低着头没说话,猜她是觉得难为情,微微笑道:“好的,婶子。春生回来了啊!” 杨春生手里还拿着一个碗,惊得险些把碗都扔了,这才多久,他姐又和安少原处上了?他忽然能理解俊平哥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他要是早知道这种情况,再给他一个脸,他也不好意思上人沈家门去。 瞬时脸都涨的通红,闷闷地应了一声,就道:“妈,我昨晚夜班,先去睡一会。” 这边江梅花也没注意到儿子的不对劲,等安少原一进来,就给他倒了一碗糖水,“少原,冬青说你明天就要走了?那你和冬青这事……” 杨冬青不高兴地喊了一声:“妈!” 安少原笑道:“婶子,我已经和冬青说好了,这一次回去就向部队打结婚报告,就是有一点委屈冬青,我今年怕是没有探亲假了,想着,等报告批准下来,让冬青先去部队那边,等下次回来,我们再办酒席,您看行不行?” 江梅花心里一喜,面上却道:“这事,你和冬青商量就行,就是我们冬青先前也很不容易,你俩要是真准备在一块儿,你可得好好对她,不然再来一次,我这个女儿怕是都没了!” 安少原忙应下,“那是自然,婶子您放心!” 江梅花又道:“再有,你妈那边,能同意不?” 安少原一噎,含糊道:“我回头再和我妈说说。” 江梅花立即就明白过来,那安家婶子,还不肯点头,对安少原道:“你妈妈的心思,我做长辈的也能理解,冬青毕竟是二婚,但是婶子也说一句心里话,这些都是虚的,日子还长着,到底是要你俩一心一意过日子。” 安少原点头道:“婶子,我明白的。” 等人走了,江梅花问道:“冬青,就安少原了吧?你确定吧?这真的一结婚,你就没退路了。” 杨冬青“嗯”了一声,她早就没有退路了,从沈家将宋岩菲的信寄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和俊平彻底完了。 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抓牢安少原。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刘平准备讨回借给杨家的一把锄头,见杨家的院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看到安少原在,还愣了一下。 很快就想到了桂莲和他说的,俩个人在相看的事儿,心里立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和表姑江梅花道:“姑,那把锄头不用了吧?我家里想去山上锄一块地呢!” 江梅花忙道:“哦哦,在厨房角上,姑这就去给你拿!” 杨冬青喊了一声:“平哥!” 刘平没有应,看向安少原,明知故问地道:“少原,你怎么在这,最近要回部队了吧?” 安少原回道:“对,明儿个就走。” 刘平点点头,又朝杨冬青道:“冬青,桂莲有点事想问你,你看今个有没有空去我家一趟。” 杨冬青眼睛微闪,猜到刘平可能问她和沈家的事,有点为难道:“平哥,怕是今个不得空,等明儿个少原哥出门了,我再去,你看可以吗?”对上刘平的眼睛,杨冬青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能骗村里人,说是沈家见她流产,逼迫她离的婚,却也知道,刘家定然是不信这个理由的,毕竟当初在汉城,沈玉兰和沈爱立确实对他们又周到又客气。 她这样特地挑明了她和安少原的关系,刘平觉得自己也没有问的必要了,略点点头,“那算了,你们坐,我先走了。” 江梅花等人出门了,皱眉道:“刘平今个怎么像有气一样?” 安少原道:“可能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山上的荒可不好开。” 杨冬青笑笑,没有出声,她刚才就明白了平哥的意思,到底多说多错,目前最要紧的,是赶紧和安少原的事正式定下来,想到这里,杨冬青对母亲使了个眼色。 江梅花领会,和安少原道:“晚上在家里吃饭,我去准备晚饭,冬青,你先招呼下少原。” 后头安少原忙说不用,江梅花当没听到一样,迅速地挎着菜篮出门去了。 杨冬青望着安少原道:“少原哥,我总担心你妈妈不同意,我俩这事最后怕是……”话没有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安少原忙急道:“不会,我会说服我妈妈的,冬青,我和你保证。” 杨冬青拭泪道:“少原哥,你这一走,我俩要是出什么差错,可能以后连面都难见到,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说着,一对红肿的杏眼泫然欲泣地望着安少原,道:“要不,要不,你给我写一份保证书好不好?” “好!” 杨冬青立即笑了,去房里给他拿纸笔。她想,要是安婶子最后还不同意,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就把这封保证书拿出来,部队里不比别的地方,安婶子要是不怕影响儿子的前途,她就闹到部队去! 回头望了一眼安少原,宋岩菲那封信,沈家明显是看过了,俊平不仅知道她拿家里的钱去投机倒把的事,还知道了她为什么流产,她已然没有了退路。 这边刘平扛着锄头进了家门,边叹气,边和桂莲道:“真是开了眼界,这才多久,已经和少原处上对象了。” 桂莲正在喂鸡,知道他说的是杨冬青,见他叹气,皱眉道:“早和你说了,你偏不信,算了,说到底我们和杨家才是亲戚,沈家那边也是看着人冬青的面子帮我们的。” 刘平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到底觉得冬青这回这么快就找对象,有点不像那么回事。”倏然一惊,回身和媳妇道:“你说,是不是沈家那边出了什么事?不然冬青怎么这么马不停蹄地就要找对象?” 桂莲也愣了,拍了他一下道:“不然你写信问问,就是我看来,沈家对我家也是一副热心肠,上次冬青骗人家,说我家牛娃得了那什么毛病,人家不也写信来问,我们现在问问人家也是应该的。” 刘平总点头,他总觉得这里头有古怪,立即就起身回屋写信。 沈爱立到周五上午才接到信,见是刘平寄来的,就猜会不会是问她哥和杨冬青离婚的事,打开一看,果然见上面写着:“小沈同志,你好,感谢你上次的盛意,近来听闻冬青妹子和沈同志离婚了,冬青这边正在相看对象,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不知道你家里一切是否安好?来信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沈爱立随手就将信又折了起来,对杨冬青相看对象的事儿,一点不意外,倒是看来杨冬青只说离婚,没说为什么离婚。 沈爱立对刘平印象还挺好,人家上次还特地来戳穿杨冬青的谎话,这次觉得不对劲,又好意写信来问问。 立即给刘平复信,抄了一段最高指示后写道:“刘平同志,你好!近来家中一切尚可,只是先前我哥哥在矿上发生了事故,被砸断了腿,目前正在家中休养。杨冬青确已和我哥离婚,两家也不再往来,她和我家尚有钱财方面的牵扯,如果她那边半年内再婚,还烦请刘大哥帮忙来信说一声。感谢你特地来信问候,祝好!” 刚写完信,郑卫国过来交了一张简单的统计表给她,“沈主任,这是我统计的大家的空闲时间表,你看一下,周四或者周六下午是否可以?” 沈爱立笑道:“这周六吧,刚好我明天没事,今天晚上再准备一下,咱们明天把清棉车间的部分学习完。” 又对郑卫国道:“我咨询了工艺科的符远、余钟琪和王恂的意见,他们都觉得和大家一起交流挺好的,后面我再跟进一下,让他们看看哪天有空,把工艺这块也和大家说说。” 郑卫国眼睛一亮,“那真是太好了,大家伙肯定特高兴,沈主任这回真是给我们帮了大忙。” 沈爱立忙道:“没有,没有,大家一起学习交流,你看像上次尘棒这类问题,我也不清楚,还是靠你指点。”沈爱立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上次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忙,她肯定很难那么及时把林青楠抓现行。 真像序瑜和钟琪说的,群众的力量不能小觑。 郑卫国一脸庆幸道:“那天还好发现及时,不然这批货出问题,厂里怕是都得焦头烂额。” 沈爱立也觉得庆幸,和郑卫国道:“你看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和舒四琴、孙有良、陈舜一起吃个饭。” 郑卫国摆手道:“那多不好意思,怎么好让沈主任破费。” “没事,应该的,大家都很帮忙,不然就这个周末中午吧,就在我家,近的很,也不耽误大家下午上班的时间。” 又让郑卫国帮忙和其他人说声,沈爱立自己去找序瑜,要她周末早上陪她一起去买菜。却不想,刚见宣传科,就见序瑜怏怏地趴在工位上,不由奇道:“你咋了?哪里不舒服吗?” 序瑜摇头,正准备开口,意识到这是在科室里,拉着爱立出来,到休息区的长廊上才道:“哎,家里出了点糟心事。”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你?”在沈爱立心里,自家这个小姐妹一向冷静,脑子又灵活,她还真想象不到有什么能难倒她的。 序瑜望着她,苦笑道:“那可不,唉,我爸妈要给我介绍对象,在民政部门上班的,家里和我家差不多,都是一个体系内的。” 沈爱立心一跳,“那人呢?” “人?”序瑜想了一下道:“人民大学毕业的法律高材生,比我大两岁,长得也还行。” 爱立皱眉道:“就这些吗,人品呢?性格呢?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之类的,还有,你看着会不会反感?” 序瑜闷闷地点头,“确实还行,爱立,就是因为这样,我知道,可能……就是这位了。”最后的话音里带了点哽咽,她的人生大事,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没有怎样的欢喜,也没有厌恶,一个差不多的人。 爱立忽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忍不住抱住了小姐妹,等她缓了一会才道:“你先别急着定,这事怎么都要处处的,不说有没有感情,人品也得仔细考量。” 提醒小姐妹道:“现在环境不是很好,可以不考虑别的,都不能不考虑人品。这种事,长辈们也是打听不出来的,你刚说人大法律系的,我倒想起来,认识一个人叫陈纪延,和他同校同专业,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写信去问问,看认不认识。” “季泽修!” 爱立稍微劝解一点,序瑜的情绪也缓和了很多,笑着和爱立道:“我和我妈说了,最近住你这,不回家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俩可以试着做点好吃的,我一个人有点懒得折腾,我哥上次给我带了不少东西来。” 说起这事,就想到杨方圆来,和序瑜道:“你都不知道,王元莉先前的对象,竟然是我哥在宜县矿上的同事,我哥这次就是为了救他,不过后来我哥被砸,也是他坚持把人拖出来的。” 却听序瑜道:“你说的这个人,如果又恰是毕业于科技大学,那我可能还知道。”见爱立点头,接着道:“他家海外背景复杂,前两年被划为右`派,听说是他对象举报的。他家里人托关系查到的,怕他受不了真相,一直没告诉他。” 沈爱立有些难以相信地问道:“那不就是王元莉?可是我印象里,她和我提的时候,还觉得很痛苦,很舍不得。” 序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那你要看她在什么情况、什么语境下,和你说的?”她估摸着肯定是王元莉套这小傻子话的时候,故意放出来的钩子。 沈爱立回想了一会,叹气道:“好像是套我话,让我说魏正的时候。” 序瑜对她小姐妹的情商,已经不抱什么指望,“幸好你学的是机器类,搞搞技术是你最正确的一条路。” 沈爱立有点汗颜,又没法说这是原主被骗,不是她被骗,继续刚才的话题道:“这么说来,杨方圆也是很惨,哦,我哥还说他前段时间又见到了王元莉,俩个人还恢复了联系,说还给她寄东西来着。” 序瑜却觉得不像这么回事,皱眉道:“我倒不觉得,她俩应该有两年多没联系,两年多,杨方圆都能控制自己不联系,肯定就是没什么感情了。” 和爱立道:“不过是见了一面,就会继续来往吗?我怀疑杨方圆可能是知道了,是王元莉举报的他!” “那他是故意接近王元莉,蓄意报复?” 序瑜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 沈爱立忽然想起来,“这几天怎么好像没看到王元莉,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 序瑜在她耳边轻声道:“听说是要结婚了,和张柏年,这几天张柏年也没来。”她和厂里女工们处得挺好,各种小道消息总是最及时。 女工们还和她说,王元莉有可能怀孕了,张家被拿捏住了,一开始张家父母还不愿意儿子娶一个黑分子,但是王元莉威胁说要告到厂里来,张家没办法,只好松了口。 但是这种细节,序瑜觉得说出来,都污了小姐妹的耳朵,按下没提。 就见她的傻子小姐妹笑道:“那她真是心想事成了,当初那么积极凑合我和张柏年,说张家条件怎么怎么好,张柏年给她的粮票之类,确实也没有白给,最后还是落入自家口袋里。” 序瑜也笑道:“你这样说起来,那确实是,合该吃一锅饭的人。张柏年可不是什么好人,以后的热闹,还有得看呢!” 第70章 第七十章 沈爱立当天晚上就当着序瑜的面,给申城的陈纪延写了一封信,夹在先前准备寄给小姨的信里,托小姨代为转交。 序瑜知道自己和季泽修的事,八成就这样定下来了,可是看着眼前的小姐妹这样为自己费心,心理还是有说不出的感动。从始至终,包括她的母亲,都没有人问过她,对这个人怎么看,刨除家世背景和学历,单纯看这个人。 两个人躺在床上,爱立见序瑜情绪不高,主动挑起了话题,和序瑜道:“我小姨很搞笑,我去见她的当天,她就给我安排了相亲对象,就是这个陈纪延,不过那天聊天的时候,谈到了一桩剽窃事件,刚好牵扯到陈纪延的小叔。” 序瑜道:“你小姨是希望你能留申城吧!和她互相有个照应。” 沈爱立不以为意道:“可能是想多照顾我,你不知道,我姨父对小姨特别好,两个人在一块十多年了,还像蜜里调油一样。” 序瑜轻声道:“那是很难得。” 序瑜忽然问道:“忘了问你,你对樊铎匀动心的点在哪里?”怕她故意混淆视听,先给她排除道:“除了长相,除了他特地跑到申城这两件。” “男女之间一开始有异性的好感,应该就是荷尔蒙作祟吧,我们在申城遇到的时候,他就很主动,那时候不是刚被王元莉举报,有时候担心自己的名誉会受影响,他一直鼓励我。” 爱立说到这里,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没和你说,我们在申城遇到了一个女同志叫谢微兰,我和钟琪一开始都被她比得自卑死,优雅大方、容貌昳丽、家世好、业务能力好,站在大堂里仿佛大堂都熠熠生辉起来。最关键的是,你肯定猜不到。” 序瑜适时地“嗯?”了一声,“那你说,我倒很好奇了。” “她是谢家的女儿,唉,谢家就是我爸那边的,我当时的心情很低落,然后樊铎匀看出来了,一直关注和开导我,”爱立望了望床顶,总结道:“就是被理解、被鼓励、被呵护,在他眼里我最好!” 转头望着序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被一个你有好感的人,这样对待,很难不动心啊!” 序瑜倒是第一次听她提她爸爸那边,摸摸她的头,“真好,按老话说,就是心意相通,彼此之间能够懂得,且还互相认同,就算时空的距离很远,可是你知道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人知道你的脚步走向哪里。” 俩个人一时都沉默起来,好半晌,爱立听序瑜道:“怎么办,听你这样说,我忽然对爱情也有一点点期待了。” 爱立趁机问道:“那你和小李怎么回事?” 序瑜轻声道:“他的心思我明白,我自己觉得如果谈恋爱还挺好,结婚的话,就算能结,以后也未必能走得长久,我们走的路不一样,分歧只会越来越大,”思索了一下又道:“如果按心意相通这个标准来说的话,我和他显然达不到。” 序瑜说完,就听小姐妹幽幽地道:“序瑜,你真是一个理性的人,连自己的情感和心理,都能这样冷静地分析,并且用预测到的结果,指导眼下的路。但是听你这样说,我对你和小李竟然不觉得惋惜了。” 序瑜自嘲道:“我还挺惋惜的,这毕竟是我在不理性的情况下,有好感的一个人。” 爱立接话道:“我懂,是无所畏惧、单纯美好的二十岁,最真挚的感情。” 话音刚落,就见序瑜转身抱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等爱立都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僵的时候,才听序瑜抽了一下鼻子,问道:“樊铎匀长什么样?怎么到今天照片都没一张,我来看看,还真有人比我们小李同志还长得好的?” 沈爱立这才想起来,自己至今还没有人家一张照片,“没骗你,钟琪也说好看,回头我要一张过来,就给你看!” 沈爱立完全不知道,照片已经在路上了,海南那边的樊铎匀早早就准备好了照片,等着小沈同志开口,却没想到一次、两次,小沈同志的信里,提都没提,一看就是压根没怎么挂念,到底磨不过小沈同志,自己主动在信里放了两张。 周六下午,沈爱立如约到清棉车间,准备将剩下一半的清棉车间机器的维修保全要点说完,没想到一进去,发现来人中,不仅有上一次的技术员,还有他们制造科的陈主任、机保部的齐部长、技术监督部的黄部长,以及厂里工会的许会长。 陈立严见她惊得眼睛都瞪大,笑呵呵地道:“没事,爱立同志不要紧张,我们大家听说你们这个兴趣小组搞得蛮好,大家反馈很好,就一起来学习学习。” 齐炜鸣也笑道:“沈同志可是帮了我们机保部大忙了,就是你们陈主任不放人,不然我早想把你调到我们部门来。” 沈爱立忙谦虚道:“您过奖了,都是我应该做的。感谢诸位领导的莅临,太惊喜和意外了。” 齐炜鸣笑道:“你不用管我们,你按你的方式来,我们今个也学习学习。” 沈爱立准备的内容还比较多,也不敢多耽误时间,忙道:“哎,那好,那我们就先开始了哈,今天先接上次的常见故障及修理这一部分讲完。” 沈爱立由a002a型圆盘抓包机开始,“这台机器的问题可能最多,会有机台震动、肋条轧坏及刀片打断、打手轧煞、打手轴头绕花起火、升降不灵、齿轮减速异响等问题,我们先一样一样来过一遍。” 其次到a006b型自动混棉机棉箱给棉机的故障及修理方法,再到a041型凝棉器、a034型六滚筒开棉机、a036型豪猪开棉机的故障及修理,每一种机器根据实物讲解,先讲产生原因,再到修理方法,条缕清晰。 齐炜鸣都忍不住探过来看她的笔记,发现上面十分规整地罗列了清棉车间各个型号的机器,心下不由感叹,就是这笔记,怕是都费了小沈同志不少功夫。 怪不得老陈说,这事要是想接着搞下去,得让工会出面组织,另外给点激励,不然就是这笔记,怕是都难再看到第二份。 一直到晚上五点多,沈爱立才陆续讲完了十来种机器的故障和修理方法,末了道:“这是我自己看书和实际轮岗过程中总结整理出来的,其中还有一部分涉及工艺类的,还需要工艺科的同事们帮忙再补充补充,希望能给大家一点点帮忙,没有白耽误大家的时间。” 和陈舜关系好的金宜福,情绪有些激动地道:“沈工程师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来给我们开小灶,我们心里只有感激的份,怎么能说浪费我们的时间呢?” 陈舜接话道:“我们花多少功夫都学不来的宝贵经验,沈工程师就这样白白地给我们传授了。” 郑卫国也觉得今个听完,脑子里关于清棉车间的机器修理,都清楚了很多,问沈爱立道:“沈主任,你这个笔记能借我们抄抄吗?” 沈爱立立即给他:“当然可以,我也觉得你们可能一次性记不住,特地把笔记做的详细了些,等后面王恂给大家再讲的时候,大家可以把笔记再扩充整理下。”说着,就递给了郑卫国。 这一举动,就是监督部的黄文斌都忍不住朝陈立严笑道:“老陈,你们科室这技术员,还真是个实心眼子,今个这事,怕是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陈立严微微点头,低声和老黄道:“我早就看出点苗头了,先前他们搞挡水板清洁机的事,爱立同志就把第一署名让给了孙有良。” 黄文斌笑道:“也是真有两把刷子,不然谁有这样的气魄。”这么一份堪比教材的车间维修保全手册,她说给就给了,他可知道,有多少技术老师傅,都怕吃饱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平时就是小打小闹的一点基本知识,都得分个几个月、几年才对徒弟露口那么一丢丢。 陈立严见这边快结束了,指着工会的许会长,和沈爱立道;“爱立同志,许会长的意思,可以将这兴趣小组吸纳进咱们厂里的工会,以后由工会安排、定期组织开展。” 许会长朗声笑道:“沈同志不仅乐于助人,而且主动性强,这事我想可能很多工程师都意识到,但是目前乐意用自己的时间,给大家帮忙的,只有沈同志一个嘛,但是我相信,沈同志带了这个头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工程师也愿意进这个小组来,给大家更多的温暖和帮助!” 对今个的技术员们来说,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了,金宜福眼睛一亮,喜不自禁道:“那可太好了,这样咱们以后就能有系统地进行学习了,像我这种笨人,都不怕拖厂里的后腿了。” 孙有良和陈舜都知道他这话里,包含了多少委屈、辛酸,跟个师傅几年,技术学个一知半解不说,师傅家里的大事小情,他还都得跟着跑前跑后张罗,为的还不就是师傅嘴里多吐几句出来。 沈爱立也没有想到,最后这事还由工会接手了,笑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不过是和郑卫国几个处得好,和大家闹着玩儿,以后工会组织安排,肯定能给大家带来更大的收获和帮助。” 齐炜鸣指着沈爱立,朝许会长道:“不管怎么说,你们后面搞奖励的时候,可不能少了小沈这一份,人家做的可是开拓的工作。” 许会长笑道:“那当然当然,其实我想着,这小组组长就由沈同志兼任是最好不过了。”又望向陈立严道:“陈主任,你怎么看?” 陈立严朝爱立道:“爱立你看,这盛情难却,这事,我就替你先应下来了,回头好好做!”又和许会长笑道:“事情好说,待遇可也得跟上才行啊!可不能让我们小同志,白辛苦一场!” 许会长立即挥手道:“待遇更好说!” 沈爱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自己就多了一个头衔,汉城国棉一厂机器保全维修兴趣小组组长! 被工会来这么一下,沈爱立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好事,下班时候的心情,都格外得好,跑到宣传科找序瑜一起回家,刚好遇到张柏年从人事科出来。 张柏年见是沈爱立,主动和人打招呼道:“沈同志,真巧。” 沈爱立匆匆点头道:“张同志好!”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直接进了宣传科。 张柏年望着她的背影,也不以为意,心想着这沈爱立还有点性格,他当初还真是看错了眼,以为是个软绵人。 沈爱立一进宣传科,就奔着序瑜过去,悄声道:“我刚在门口碰到张柏年了。” 序瑜从工位上朝外看了一眼,道:“人走了,估计是去人事科给王元莉申请转岗吧!” 沈爱立道:“好端端地,怎么会要求转岗?人事那边能同意吗?” 序瑜望了她一眼,“王元莉怀孕了,到底是孕妇,这都六月的天了,汉城本来就是出名的火炉,热出个好歹来,可是条人命。” 沈爱立有些惊讶,“王元莉不还没结婚吗?这就怀孕了?张柏年的吗?” 序瑜好笑道:“应该是吧,不然以张柏年的性格,还能和她结婚?还给她跑前跑后?” 微微顿了一会道:“其实,现在看来,王元莉找张柏年,确实还挺好,张柏年爸爸因为在厂里一次生产事故中没了腿,是厂里工会重点关心、帮助的对象,看在他爸爸的份上,厂里这回对王元莉调岗的事,估计也会疏通一点。” 旁边经过的同事简言朵轻声问道:“在说王元莉吗?” 序瑜笑道:“是,爱立刚碰到了张柏年从隔壁出来。” 简言朵也凑了过来,悄声道:“这事我也知道一点,我刚去人事部找人,听到他们说,张柏年的意思是想让王元莉调任到车间当技术员,人事那边不同意,说先前林青楠她们闹了那一出以后,程厂长叮嘱人事这边要注意考察工人的品行,将集体利益不当回事的,可千万不能再放在生产岗位。” 序瑜问道:“那最后将王元莉调哪去?” “说是在食堂打扫卫生。” “啊?调到食堂了?”沈爱立第一时间想到,这以后吃饭看到她,多影响人心情。 序瑜看出她的心思,等简以朵走了,才笑道:“没事,你不想见人家,人家也不想见你,保管你去的时候,她躲得远远的。” 沈爱立想想也是。 看下班时间到了,序瑜稍微收拾了一下桌面,就和爱立一起出了科室,问爱立道:“你今天进展得怎么样?顺利吗?” 提起这事,沈爱立就来了精神,“出乎意料的顺利,今天齐部长、陈主任、黄部长和工会的许会长都来了,说要将这个兴趣小组正式纳入工会,让我担任小组组长!” 序瑜也替她高兴,“那是好事,能者多劳,你还刚进厂不久,他们也还年轻,大家还要一起在厂里共事很多年,处好关系总没错。”她隐隐觉得,她小姐妹这回算是在厂里初步站稳脚跟了。 而且还在领导们跟前露了脸,忽而想起来爱立党员转正的事,“你转正报告写完没有?就在最近要开支部会议了吧?” 沈爱立倏然一惊,“天啊,序瑜,我把这事搞忘记了,刘主任还提醒过我!我明天得加班加点了!” 序瑜笑道:“没事,你好好写,刚好我这两天在,给你把把关,咱们争取一次顺利通过!” 序瑜清楚,等有了政治上的前途,她的小姐妹才会有事业上更长远的前途!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周六中午,保卫科那边又过来给沈爱立送了两封信。沈爱立接过来一看,一封是樊铎匀的,一封是陈纪延的,后面那一封估计是关于她先前问季泽修的事。 将樊铎匀的信拆开,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两张相片,先把信看了,信上先就梳棉机的事安慰了她,“科研本来就是一条难走的路,失败是在所难免的,如果愿意放心思在上面,成功也是指日可待的,期待小沈同志将来的成绩。” 然后提到了她救小骢的事,“小沈同志一如既往的勇敢,但是我私心的希望下次遇到危险,你能够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去帮助别人。叶骁华同志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也会特别意外,可能你们注定了就是会成为比较好的朋友。” 沈爱立将最后一句反复看了一遍,觉得这人竟然能写出这句,可真不容易,先前在申城的时候,她要去找叶骁华,他还非厚着脸皮跟着。 沈爱立压根不知道,在送她回汉城的车站上,樊铎匀和叶骁华握手言和,成为了互留通信地址的熟悉的陌生人! 樊铎匀还在信里提及,或许他姐姐樊多美最近会给她寄信,让她按照自己意愿来处理就行。 信的最后一段是:“随信附上相片两张,请小沈同志也早些将相片寄过来。盼望深切!” 落款是“爱立同志的多云”! 沈爱立笑死,他这称呼倒变换的快,将信折好,才将相片拿起来看。 一张一寸的类似证件照的小相,一张是在轮船上的相片,海风将他的白衬衫都吹鼓了起来,和他平时的稳重不是很相合,倒有点年轻人的肆意洒脱劲,背景是海鸥和无垠的大海,看着就很凉快。 照片倒是和本人一样好看,沈爱立忍不住用手在他眉毛上划划,又划到耳朵,想到这个人真得是她对象了,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余钟琪正过来找她说维修保全兴趣小组的事,见她在工位上不知道看什么,探过身子来一看,不由惊呼出声:“哎呦,是樊铎匀寄相片来了啊!快给我看看!” 说着,也不等爱立同意,就抢了过来,“这张可真好看,哎呀,我们爱立同志真是太幸福了,真得摘到了这颗星星。”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有正事,过来找爱立的。 路过的王恂正端着茶杯,笑道:“哦,沈同志有对象了吗?” 钟琪一下子懊恼嘴快,抱歉地看向爱立,就见爱立不以为意地笑道:“是,这次去申城出差,钟琪也见过。” 王恂见她大大方方承认,也好意思进一步八卦,凑过来看了一眼照片,“呦呵,这同志长得可不丑,怪不得钟琪这么夸。” 科室里的同事听她们聊天,都纷纷过来看了两眼,年纪最长的梁娅笑道:“我们爱立真是好福气,这长相在我们厂里可难找到一个。” 和王恂同期的许如海也附和道:“祝贺,祝贺,是在哪个单位上班啊?” 沈爱立笑道:“在羊城的华南工业局,最近被派到海南去待两年。” 王恂微微皱眉道:“这可有些距离。” 钟琪给他踢了一脚,低声道:“别给人泼冷水。” 沈爱立也听到了,笑道:“没事,先处着吧,说不定以后政策变动,能调回来呢!” 梁娅问道:“也是我们这的人吗?” “嗯,和我是中学同学,这次去申城出差,刚好又遇到了。”沈爱立倒不觉得需要瞒着什么,她家樊铎匀又好看又能干,就该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展示,告诉大家,看,这么优秀的男同志是我对象了! 沈爱立单纯地以为,她只是向大家分享自己的喜悦,却不知道,这一举动,无形中消弭了先前关于她对象逃到港城的传闻。 等序瑜从同事们口里听到爱立谈恋爱的事,还想着大家果然爱听八卦,这消息传播的还挺快!不由想到,她和季泽修的事,一旦定了下来,可能也会为大家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是小李那边…… 正想着,简以朵跑过来和她道:“你口风真紧,半句没听你提起沈爱立谈对象的事,听说人还好看的很!” 序瑜笑道:“是,钟琪也说好看,搞得你们都见过一样。” 简以朵道:“我没见过,钟琪见过啊,说爱立同志一开始就对人有好感,后来发现是中学同学,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以前大家还说她对象逃到港城去了呢!”望了一眼序瑜道:“这事当时传得还像模像样的,没想到人对象就是在羊城那边工作啊!” 序瑜眼睛微动,挑了挑眉,接话道:“大家传得这么离谱啊,爱立这人热心肠的很,之前那个是我们同学来着,关心帮助一些也是有的,她对象可是被分配到羊城那边工业局的,正经的好单位呢!” 简以朵见她愿意开口聊,又问道:“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序瑜笑道:“军人家庭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她想着,爱立这回还真是歪打正着,魏正的事,大概能彻底消除影响了。这个对象来的还挺及时,本来她还担心过两天的转正支部大会上,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来着。 没过两天,食堂里王元莉正在擦着桌子,就听清棉车间两个女工谈道:“沈主任最近可是厂里的红人。又是四月十佳好人好事榜第一名,又是搞机器保全维修兴趣小组,破例提前半年升为助理工程师,还将林青楠损害集体利益的行为抓了个现行。” “可不是吗,感觉读个大学真好,我看着,都觉得沈主任很有前途!就是我自己没这个脑子,读书读不进去。” 王元莉低着头心里一阵苦涩,她倒是读了大学,正经拿了学位的,现在还不如厂里车间里的女工。 从申城回来后,她走的都是下坡路,先是被秦绵绵攀扯,被定性为黑分子。后来走投无路,又上了张柏年的贼船,想到张家父母不情不愿地同意她进门的事,心里就一阵烦躁。 如果没有遇到这些糟心事,她怎么可能会嫁给张柏年?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秦绵绵会攀扯她,不然只要公安不介入,她不一定会被定性为黑分子,最多只是被辞退。 她有技术,辞退还可以重新找个工厂买份工作,进去当技术员,也是绰绰有余的事。可是一旦背上黑分子的身份,前途和她彻底没有关系了。 而反观沈爱立,倒像是忽然撞上大运了一样。 一开始说话的女工又道:“我还听说,沈主任最近处了一个对象,大家都说人长得特别好看,就是离得有点远,在海南呢!” 王元莉一愣,忍不住搭腔道:“是叫樊铎匀吗?” 那两个女工轻轻瞥了了她一眼,都没理会,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吃自己的饭,聊起其他的事来。 王元莉一时面皮紫涨,拿着抹布的手都气得微微发抖,掉头走了,腿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重。 竟然真的是樊铎匀,而不是叶骁华,王家那么好的条件,她沈爱立竟然看不上,而且叶骁华那样子,明明就是在追求她,王家她竟然都看不上! 难道樊铎匀的条件比王家还好? 被张家为难的时候,王元莉都没觉得心里这么难受过,像有蚂蚁在啃咬一样。 厨房的大师傅陈老头正出来透透气,就见她拿着抹布在晃荡,不高兴地道:“王元莉,好好干活!”又低声道:“虽然我答应了张柏年稍微看顾你一点,可是你看看,这人来人往的,你磨洋工,给人告到领导那去了,大家可都吃不消,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黑分子!” 一句“黑分子”立即将王元莉的理智唤了回来,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会注意的。” 陈老头也不准备为难她,只是提醒道:“注意一点!要是你再被投诉,这份工作肯定保不住,你只能还回去扫马路去!这么大热的天,你想想?”说着,还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王元莉立即明白,连陈老头都知道自己怀孕了,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嘴上呐呐道:“好的,好的,谢谢陈师傅,我一定注意。”心里暗恨张家,什么事都往外说。 却不知道,这事张家恨不得捂死了不说,是食堂的婶子们见她经常干呕,都是有经验的妇人了,联想着张柏年这个节骨眼还要和她结婚,还有什么猜不出的,准是肚里揣崽了。 张柏年一进来,正四处找王元莉的身影,就见到角落里陈师傅对王元莉耳提面命的样子,心里闪过不耐烦,等陈师傅走了才过去,言简意赅地道:“我爸妈的意思,是让你这个月二十八号进门,是个好日子。” 王元莉有些不满道:“就一个日子吗?其他的就没有说法了?不说手表、自行车这些,衣服被子总该买一点吧?”她知道自己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躲着,转一响是不用想了,可是结婚到底要过日子,难道连床正经的新棉被都没有? 张柏年皱眉道:“这些家里都有旧的,买新的也浪费。你自己想想,这年头谁家做床新棉被,不得攒个一年时间才能凑得齐票?” 看了一眼王元莉裤子上的补丁,意有所指地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这身份,也不适合穿新衣服,免得厂里谁看了有意见,又去投诉你一顿,你也要看看你受不受得起!” 王元莉被他刺得瞪红了眼,张柏年这话,就是说她现在不配穿好的。 见她不说话,张柏年直接道:“你要是没意见的话,回去和你爸妈说一声,我妈说,到底是结婚,到时候在家里给我们张罗一桌饭,也是这么个意思。” 他这话说得他家多通情达理一样! 王元莉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什么都不用准备,那八号和二十八号有什么区别,都是双日子,还分个高低贵贱来了,我看就八号吧!你家不会是舍不得多我一张嘴,特地拖到二十八吧?” 张柏年冷笑道:“你现在不也靠着我养,明天就是八号,你要是觉得可以,那明天下了班,你就直接和我一起回家!”说完,也不理王元莉,自己去窗口打饭去了。 王元莉恨得咬牙,却也拿他没有办法,现在家里哥嫂都不乐意她再住下去,她爸妈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也巴不得她早些出门,免得连累家里都要被低看几分。 心里一时悔恨,从申城回来被调查那几天,为什么会因为惶恐、害怕就再次上了张柏年的贼船,明明只要再过两天,她就能再遇到杨方圆。 虽然是右`派,但在矿上做工,工资也还行,对她还有几分情分,不像张柏年,她现在自己看着都觉得反胃。 很快就到月中,沈爱立转正的日子,一大早序瑜就到家里来,给她梳了一个齐整的头发,挑了一件白色棉布衬衫、黑色裤子,笑道:“今天得稍微往稳重的方向打扮,新衣服就不必穿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不穿新的,我们爱立也好看!” 将爱立自己原本穿的绿色衬衫看了下,“这件是樊铎匀寄过来的料子吧?这么快就做出来了?手艺看着还挺好。” “是,我妈托我们院里的一个婶子家的侄女儿做的,你要是觉得行,下回也找她做。” 序瑜笑道:“那好,我最近还真要买几块新料子做衣服。” 又不放心地叮嘱爱立道:“魏正那件事,要咬死了只是同学,没有借钱。其他的你如实说就行。” 沈爱立被她搞得有点忐忑,“有这么严肃吗?”她也看过其他同学入党,也就是念申请、宣誓之类走流程。 序瑜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过了今天,你就会拥有更光明的前途!” 忽然问道:“魏正还给你寄信没有?” 沈爱立摇头,“一封也没有,应该已经成功到港城了吧!” 序瑜也点点头,“你和他的事,就算彻底过去了。以后就算给你寄,不管是他家人转寄的,还是谁,你都不要再理。” 爱立笑道:“我都重新谈对象了,怎么可能还会和他有牵扯。哎,你等一下,我想起来,昨天陈纪延给我回信了,你看下。” 序瑜将信接过来,见上头写着:“沈同志你好,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你信里所询问的季泽修,是比我高一届的学长,我们关系尚可。下面将他的一些情况,简略和你说下。泽修兄为人风趣幽默、喜爱读书、理性自持,至于你所提的和女同学的关系问题,据我所知,泽修兄在学校里并没有处过对象,倒是听说,他家里有给他介绍,至于结果如何,我就不得知了。我所知有限,不知能否解答你的疑惑?祝好!” 序瑜和爱立笑道:“看起来,和我是同一种人!”慢慢将信又折起来,放回了信封里,漫不经心地道:“我妈妈说,下周安排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会不会太快了点?” 序瑜摇头,“不算快,从见面到定下来,怎么也得两个月呢!”顺手捏了下爱立的耳朵,“没事,看了这信,我还挺期待的,至少相敬如宾是没有问题的。” 章序瑜觉得,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很多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下午的党支部会议上,首先刘葆樑书记介绍了此次由预备转为正式党员的四位同志,沈爱立的入党介绍人是刘葆樑和陈立严,两人分别说了自己对沈爱立的评价,刘葆樑主要从业务能力这块来谈,还说了沈爱立从人贩子手上救人的事。 陈立严则从业务、生活和工作等多方面,末了道:“最近爱立同志闹出的动静不小,大家可能都有所耳闻,知道我所言不掺假,我是支持爱立同志的转正申请的。” 另外又请了两位厂里的同事说说对沈爱立的印象,沈爱立听是王恂和舒四琴,心里顿时安稳了点。 下一步就是表决环节,然而就在这时候,供销科的袁北山忽然站起来问道:“有一件关于敌特的事情,希望沈爱立同志能当着大家的面解释一下,听说沈爱立同志的对象,逃到港城去了,沈同志还资助了他两百块钱。” 袁北山的话一出口,底下的人立即都屏住了呼吸,刘葆樑都不由看向了沈爱立,同情、支持敌特分子,可不是小事,沈同志要是处理不好,就是他和老陈都不好多说,今个这关怕是难过。 沈爱立心头微微一跳,暗道:“序瑜还真猜中了。”面上却镇定地道:“我想袁同志可能听岔了,我的对象目前正就职于华南工业局,厂里可以写公函去他们单位调查,另外,不知道张同志是在哪里,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听谁说的这一句传闻?我希望能联系上这位同志,当面澄清。” 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袁北山。 她知道源头是王元莉,而王元莉早已经被划为黑分子,袁北山定然是受张柏年的指使,她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接这个话茬。 敢说他受黑分子的唆使? 只见袁北山道:“我是听……”一个“张”字发了半个音就吞了下去,支吾道:“是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向沈同志道歉,是以前在食堂听人谈起过,并不知道是谁。” 沈爱立立即不高兴地道:“希望袁同志以后说话能够慎重一些,今个是我,我确实有对象有单位,能够证明这件事,如果是别人,被袁同志这样莫名其妙地扣个同情、帮助敌特的帽子,难说不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见袁北山不以为意的样子,心里一阵冷笑,接着道:“而且今天对我来说,还是这么重要的场合,要不是我和袁同志没有任何龃龉,我都得考虑,袁同志是否是借机报复。” 袁北山忙窘得再次道歉。心里却暗悔自己这回大意,不该贸贸然就答应张柏年,没给沈爱立使绊子不说,倒是让自己在支部会议上出丑。 沈爱立没有应声,他知道袁北山的道歉并没有诚意,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刘葆樑见事情解释的差不多,开口道:“我们欢迎大家对我们的党员同志多提批评和意见,督促我们的同志们多多进步,但是也要讲事实、摆证据,不能张嘴就来,空口白话,这不仅是对他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这话说得就比较重了,袁北山羞得面皮涨红,想张口,却见刘书记压根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进入了一个流程。 刘葆樑道:“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么下面我们进入举手表决环节,同意沈爱立同志转为正式党员的请举手。” 就见全场都举了手,刘葆樑仔细看了看,见大家都举了手,笑道:“为了程序规范、合规,下面我再问下,不同意沈爱立同志转为正式党员的请举手!”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举手。 刘葆樑笑道:“下面,我宣布,沈爱立同志全票通过!” 沈爱立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袁北山,没想到这人,最后竟也举了手。 散会之后,刘葆樑和她握手道:“爱立同志,祝贺啊,以后在业务能力上要继续提高,给我们厂创作出更好的效益来,最近那个机器保全维修兴趣小组,就搞得蛮好的!” 沈爱立忙道:“谢谢书记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微微缓了一会又道:“真心感谢书记,之前举报那件事上,也是您帮了大忙,感激不尽!” 刘葆樑眼神一缓,意有所指地道:“现在正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初级阶段,我们更要爱惜、保护人才,爱立同志不要怕,保卫科那边我已经沟通过了,目前政治任务虽然紧张,但是建设任务也不能忽视。” 沈爱立明白,刘书记这是让她不要因为一次举报,而瞻前顾后,厂里会适当地对她进行保护,笑道:“谢谢刘书记指点,我明白了。” 沈爱立第一时间去告诉序瑜自己顺利通过的好消息,序瑜笑道:“虽然知道你能过,我上午还是有点紧张,为了庆祝我们爱立又上一个新台阶,这个周末我请你去友谊饭店吃大餐吧!” 爱立忙摇头,“不是说好了,等我升职加薪就请你的吗,但是得晚上,我周末想回家一趟,看看我哥,我哥现在还不能下地,天天在家看书,估计也闷得很,我回去陪他说说话!” 序瑜善解人意地道:“确实,他最近经历的事情也多,那我们就周末晚上约。” 沈爱立没有想到,还没有等到周末,周六晚上,妈妈就坐车过来找她。 一见面,就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嘴巴蠕动着,却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沈爱立心里给她搞得慌慌的,问道:“妈,出了什么事吗?”这一瞬间,她想到,会不会是京市那边的信寄到了家里来,还是哥哥那边和杨冬青又怎么了? 正胡乱猜着,一把被紧紧抱住,就听妈妈断断续续地道:“小妹,你哥……摘……摘,摘帽子了!” 这句话,沈玉兰在公交车上反复默念了无数遍,等真切地将这句话告诉女儿,还觉得仿佛在梦中一样,几年的噩梦,压在她儿子头上的一座大山,就这样移开了。 这几年,俊平经历了多少痛苦、屈辱,这一页终究是能揭过去了。 沈爱立虽然预测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真的发生了,还是觉得庆幸、不敢相信,“妈,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沈玉兰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可是眼泪继续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哭笑着道:“今天上午,俊平原单位和矿上都来人通知了。” 抱着妈妈道:“哥哥是不是也很高兴?” 沈玉兰点点头,笑道:“是,你哥也高兴坏了,让我来喊你回家,明天妈妈多买一点菜,咱们一家好好庆祝庆祝。” 沈爱立立即就收了东西,和妈妈坐公交车回去。一路上沈玉兰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沈爱立能理解她的激动。 一进家属院,大家都在皂荚树底下纳凉,笑着和她们说“恭喜”,等母女俩进了家,李婶子给小扇子摇着蒲扇,一边和刘婶子道:“真是不容易,俊平终于被摘了帽子,这几年玉兰嘴上不说,头上头发都愁白了好些。” 刘婶子道:“也是沈家的一道劫,俊平下放遇到了杨冬青,你看现在离婚了,反而摘了帽子。” 李婶子接话道:“那杨冬青有她后悔的日子,前头他们闹离婚,我还担心俊平这身份,又瘸了,以后怕是不好再找对象,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摘了帽子。”又悄悄地和刘婶子道:“玉兰和我吐了一点口风,俊平这腿怕是能大好,就是怕后面有个意外,俊平受不住,才一直没把话说出来。” 刘婶子眼睛一亮,忍不住笑道:“真的?那杨冬青要是知道了,还不悔的肠子都青了,她这好端端的闹什么离婚,这不是瞎折腾,存心作践自己吗?” 方嫂子也笑道:“可不是,她一个丈夫瘸了,连面都不见,就要闹离婚的,俊平肯定不会再和她有牵扯,我们就不提她二婚的事,就她那眼窝子盛不了一滴雨的样子,以后还能再找个什么好的人家来?” 刘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咱们等着,搞不好哪天还要求到咱这院儿里来!” 方嫂子也跟着道:“我可没瞧过这么痛快的戏,她要是敢迈脚进来,我就敢敲锣打鼓,给她也添点热闹。” 小安安也跟着笑,“安安也打鼓,安安有拨浪鼓!” 众人笑作一团,楼上沈爱立进屋就见哥哥靠在床上,拿着铅笔在书上写着什么,喊了一声:“哥!” 沈俊平抬头,眼睛里像有璀璨的光一样,“小妹,你看看,这是出版社这次给我带来的书,让我帮着校对。”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杜甫诗词编选》,哥哥的本职工作就是编辑。 沈玉兰笑道:“这次过来的姜蓉蓉,是你哥哥的老同事了,给你哥带了好些书过来,说让他暂时先帮忙看看。” 爱立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印象里,好像是以前和哥哥来往较密切的同事,妈妈好像还挺喜欢她的,说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有学问又礼貌。 爱立也将自己转正的消息,告诉了哥哥和妈妈,沈玉兰小声念了几句“神”,和兄妹俩道:“真好,妈妈感觉咱们家充满了希望。”这么多年吃的苦,担的忧,似乎都在这一刻消除了痕迹。 等从哥哥房间里出来,沈爱立问妈妈道:“杨家那边工作的钱给了吗?” 现在再提起杨家,沈玉兰觉得自己都能够心平气和了些,和女儿道:“还没有,左右就这几天功夫了,不怕她赖账。” 这事,最急的是杨春生,眼看着一月之期一天天逼近,愁的晚上都睡不着觉,他来最近正有一个转正的名额,转正以后一个月就能拿到二十六了,等以后升个小组长,还能再涨两块钱。 进了城里,他就不愿因再回去种地,姐姐一直让他们读书,读书不还是为了工作,他转过年就有十九岁了,还能读出个什么名堂来,正经找个工作才是正事。 第二天和人换了班,就坐车回家去。 江梅花和杨老爹一见到儿子回来,就知道他是为了工作那二百块钱来的,杨老爹愁的抽了几口旱烟,和杨春生道:“不是阿大不想出这个钱,是家里拢共就两百多块钱,你家那边还有一张两百的欠条在呢!” 杨春生:“爹,我这工作,是沈家找人买的,现在要是再和人说一声,我这工作说没就没了,临时工虽然才十八,但是现在有个转正的名额,转正了得有二十六呢!” 江梅花也帮腔道:“两百块钱,也就是春生一年的工资,他爹,我觉得这工作还是得买。”见杨老爹不说话,江梅花提醒道:“这是老大呢!过两年也要说亲事了,说不准还能找个城里姑娘,到时候,你还愁啥愁?” 杨老爹立时醍醐灌顶,吧嗒了两口旱烟道:“这工作必须得买!”这不是买给闺女,这是买给儿子的,要是春生留在城里工作,以后也找个工人对象,他们家还愁这两百块钱吗? 杨春生见爸妈同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才问道:“怎么又没见我姐?” 江梅花笑道:“去镇上寄信去了,还没回来呢!”想到这事,江梅花都觉得心情舒畅,那安家寡妇再不同意有什么用,架不住她儿子愿意啊! 杨春生皱眉道:“安少原向部队打报告没有,我姐什么时候过去?” 江梅花笑吟吟地道:“已经打了,等部队里同意,就过去。” 正说着,杨冬青失魂落魄地推门进来,看到爸妈和弟弟,也面无表情。 江梅花皱眉道:“冬青,怎么了?碰到少原他妈了?” 杨冬青望着母亲,眼里闪过茫然,呐呐道:“妈,俊平他摘帽子了,我刚在镇上遇到了他同事杨方圆,说俊平摘帽子了,厂里还体谅他伤了腿,说要将他调去搞宣传工作,以后不下矿了。” 杨冬青没有说,当时杨方圆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戏谑和嘲讽。 江梅花脸色顿时一片煞白,“啥,摘帽子了?还换了工作?” 杨老爹气得又朝江梅花踢了一脚,“我就说你们瞎折腾,这不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江梅花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却按着女儿的胳膊道:“没事,没事,少原以后可是要当团长的,再怎么样,俊平是个瘸子不假,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根,以后能不能要孩子都难说。” 杨春生皱眉道:“事情到这一步,姐你也不要想着俊平哥了,沈家不会再让你进门的,多想也没用!” 杨老爹瓮声瓮气地道:“你们自己不干人事儿,还想着人家把你们当个人不成?就算人家真瘸了,你们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提离婚的话,也比现在好看些吧?”说着,又骂江梅花道:“眼皮子浅的东西,就是盛不住这福气!” 江梅花咕哝道:“我没福气,我们冬青有,当时少原这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要是能等等,冬青也不会闹得要离婚都要回来,等着吧,等少原的报告批准下来,我看你老头子还说不说我眼皮子浅。” 杨冬青看了眼妈妈,张了张嘴,她想说,她原本没想和俊平闹离婚。 如果不是妈妈和她说少原一直等着她,说俊平瘸了以后做不了工,她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回家,甚而被迫闹到离婚的地步。 知女莫若母,江梅花见女儿看她的眼神,就猜到女儿的心思,眼神闪了下,勉强笑道:“俊平就算还在矿上做工,也不过是个工人,少原以后可是要当团长的。冬青,你可得分得清好赖。” 杨冬青嘴里有些苦,自己这回到底是大意了些,被妈妈鼓躁得失了耐心。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盼着早点去随军了。 申城航测局的宿舍里,付长垣一边收着东西,一边问叶骁华道:“这次回去,你那支手表是不是要送出去了?” 叶骁华笑道:“说了年底,就拖到年底再说。” “我看先前那个樊铎匀对小沈同志,也是追得紧,你得多上点心。”见叶公子不以为意,叮嘱道:“你别不放在心上,我这完全是经验之谈,当初我和我对象刚处的时候,差点就被人撬了墙角。” 叶骁华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道:“那我俩反过来了,现在需要被提防着的那个,怕是我!” 付长垣收衣服的手一顿,“这话怎么说?” 叶骁华转动着手上的微型发动机,“嗯,人家已经捷足先登了,但是单位在海南,隔着远,我这眼看不是就要近水楼台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付长垣大为震惊,“什么?还有我们叶公子出马追不到的人?”饶是他都不得不承认,以叶骁华的家世、人品和学历,就是他一个男的,都觉得这位该是女同志们的首选。 又问道:“骁华,你不会真的动了心思截胡吧?” 叶骁华转小发动机的手顿了一下,哼了一声,“就算我动了心思,这事也要看人,爱立这种性格的,你劫肯定劫不过来。” 付长垣奇道:“那你没这心思,怎么还围着人女同志转,我看你还经常给她寄信。” 叶骁华听了这话,立即将手里的小发动机放了下来,有些不得劲地道:“你就能说她俩一定能成吗?那货能不能调回来都两说,反正我和爱立挺合得来,我就乐意跟她交朋友。” 叶骁华想的清楚,在不认识沈爱立之前,他也没有找对象的心思,现在这样和以前也没啥区别。 付长垣摇摇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叶骁华顿觉心里也有几分怅然,到底是晚了几步,让樊铎匀捷足先登了。然而这种失落的情绪不过两分钟,想到马上要回汉城,又振作起来,对付长垣道:“一边去你,别在我这儿唱哀调,这么点事,算什么!” 自己转身去检查,给爱立带的东西。 当两天以后的傍晚,叶骁华再次踏足汉城的地界,都觉得这个被成为火炉的城市,已然亲切了好些。他回来一声招呼都没和家里打,等到了家,就见小胖子在院儿里玩几块木头,喊了一声:“胖墩,来给哥开门!” 小骢听到声音就大喜,“哥哥,你可回来了!”屁颠颠地跑过去给哥哥开门,又朝屋里大喊:“爸妈,哥哥回来了!” 王学成正在看资料,戴着老花镜就出来了,一看正是他那不孝子,轻轻哼了一声,“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徐学凤忙接过叶骁华的行李,“骁华,这次出差还顺利吧?” 叶骁华淡道:“还行吧!” 王学成见儿子这副不成调儿的样子,就来气,“你这口气倒是大,还以为这项目没了你就不转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儿子挑着眉看他,王学成一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徐学凤捣了捣他,“骁华才回来,你那一套暂时收起来,”又朝家里的阿姨道:“大姐,快给骁华做点吃的,垫垫肚子。” 等叶骁华去冲凉了,徐学凤才和丈夫道:“你不要一和骁华说话,就这腔调,谁都受不了,孩子到底还大了,要面子。” 王学成叹道:“你别替他说话,他对上他老子,就是这副样子,”缓了一口气又道:“我现在和老太太一个心思,就是希望他早些成家,有人能管管,等他当了老子,让他也受受我这气。” 徐学凤好笑道:“你看看你,还和自己儿子置气,哎,要不我一会和他提提爱立,看他什么反应。” 王学成点点头道:“行,我这两天想了想,要能制住这小子的,也只有这种性格的姑娘。” 等叶骁华从浴室出来,还没扒两口米粉,就听他后妈道:“骁华,你去申城没两天,我带小骢去医院给奶奶拿药,遇到了人贩子……” 叶骁华一愣,忙看向小胖墩,“过来,哥哥看看。” 徐学凤心里一暖,朝王学成看了一眼,她这个继子,虽然性格乖张了点,品性倒是好的,对弟弟也好,徐学凤对他的婚事不由就更上心了几分。 “小骢没事,给一姑娘救下来了,就是那姑娘当时挨了人贩子不少拳脚。”说到这里,看着骁华道:“这姑娘你也认识,要不你猜猜?” 叶骁华看向徐学凤,“总不会是姜家那俩姐妹吧?还是我单位同事?”他认识的,且家里也认识的,他还想不出别人来。 小骢抢话道:“是爱立姐姐!” 叶骁华脑子一懵,望着小胖墩,“啥?你说谁?” “是爱立姐姐!” 徐学凤搂过儿子,笑道:“就是你认识的那个爱立,汉城国棉一厂的沈爱立同志。” 叶骁华顿时一头的问号,“爱立救的小骢,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任何人和我提过?还有,你们怎么知道我认识沈爱立?” “就是你去申城没两天,不是怕你在外面担心,就没提,前些天,爱立来家里看小骢,一说才知道你是小骢的哥哥。” 徐学凤说完,试探着对叶骁华道:“骁华,这个姑娘,我们一家都喜欢的很,我想你们既然都认识,也不用我们介绍了,你看,什么时候约人家来家里一起吃个饭?” 叶骁华看了一眼他老子,见人假装在看报纸,眼角却偷瞄着他,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没想到,有一天家里竟然还真的给他介绍沈爱立来着,头一次对相看这件事,有点期待,但还是如实地道:“实不相瞒,这一回我们的眼光难得地达成了一致,但是很可惜,爱立同志最近刚有了对象。” “什么?”徐学凤惊讶不已,“怎么会,我先前还问序瑜来着,说没有对象。” “就是去申城出差遇到的,那人我也见过,还行吧!” 王学成这回听他说“还行”,没有贬低对方的意思,眼里不由闪过欣慰,放下报纸道:“老话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小沈同志,我和你姨看着都觉得不错,比我们以前给你介绍的都靠谱,要是你自己也喜欢,就在这事上多费点心思。” 叶骁华头一回见他爸没和他说什么大道理,还有点让他撬墙角的意思,“你觉得,我应该坚持坚持?” 王学成冷哼一声,“我说不让你坚持,你就不坚持了?”咳了一声又道:“这事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叶骁华点头,“当然得听我爸的,您这都是经验之谈。” 徐学凤都给这父子俩闹得脸红,陪着儿子去院里玩儿了。当初她本来也是有对象的,是王学成硬磨着两三年,到底和他结了婚。 屋里,王学成难得心平气和地和儿子道:“你要是不乐意使什么手段,你俩就正常来往,日久见人心,这年头,多的是说不好的事,没准最后你俩能成呢!”王学成是知道自家儿子性格执拗,这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你再给他介绍别的,他也不会有心思,还不如就守着小沈这边。 叶骁华半真半假地道:“行,我都听您的!” 王学成瞪眼道:“你自己的事,你还拿我的话当借口?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徐学凤在院子里听到,都觉得罕见,这父子俩头回达成了一致意见。 周末下午,沈俊平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沈爱立正和妈妈在家里将他的房间,被褥、枕套、衣服之类的都拿出来洗洗刷刷,之前杨冬青走后,家里一直都没空清理,还有很多不必要的杂物,都一起挑拣出来,正忙得一团乱,忽然听楼下李婶子喊道:“爱立,有人找!” 沈爱立身上还套着妈妈的围裙,手上还拿着刷子,出屋朝底下一看,就见穿着一身绿军装的叶骁华站在院子里,正朝楼上望着,有点惊喜地道:“骁华,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啊?你咋知道我家在这,快上来!” 叶骁华提了一个包裹,直接往楼上去,“呐,按照你列的单子,都给你凑齐了,你一会看看。” 沈玉兰忙招呼道:“进来坐,进来坐,是爱立的同事还是同学啊?” “伯母好,我是爱立的同学,叫叶骁华!” 沈玉兰看了一眼家里地上还堆着的杂物,忙道:“不好意思,家里正乱着,你快坐,爱立给人家倒杯茶。” 叶骁华想到爱立之前和他说的,她父亲那边的事,忍不住稍微打量了一下爱立的母亲,见她穿着一身蓝布短袖、黑色裤子,头发绕了一个低髻在脑后,头发里夹杂着一些白丝,十分朴素,和汉城里的婶子们没什么区别,看起来还比较好相处。 笑道:“伯母不用客气,我和爱立是老同学了,熟得很。” 爱立倒了杯茶来,朝妈妈道:“妈,你说巧不巧,这还是小骢的亲哥呢!” 沈玉兰一愣,“是吗?那也太巧了!”沈玉兰一时惊讶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女儿救的竟然是同学的弟弟。 沈俊平摘了帽子后,心情也好了很多,听到有客人来,也拄着拐杖出来,沈爱立忙介绍道:“骁华,这是我哥,”又朝哥哥道:“这是我同学,叶骁华。” 叶骁华爽朗地朝沈俊平打招呼,注意到他伤了腿,略微问候了几句。心里想着,下回过来得带点营养品。 不过一会儿功夫,叶骁华就和沈玉兰、沈俊平聊得热络起来,沈玉兰才知道,女儿和人在申城见过好几回,还带着人去青黛那里吃过饭。 叶骁华也知道了沈母和沈俊平的单位和工种,沈俊平还邀请他去看自己最近校对的几本书。 完全没有沈爱立插话的空儿,沈爱立想着家里乱糟糟的,妈妈还得打扫卫生,也没法招待人家吃饭,邀请叶骁华去友谊饭店吃点心。俩人一出门,沈玉兰就和儿子嘀咕道:“我怎么看叶骁华对爱立,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而且,爱立可没告诉她,还带着一群朋友去了青黛那里。青黛可不是什么好客、好热闹的性格,她估摸着,樊铎匀大概也在,青黛看出这两男同志和爱立的关系来,才想着邀请人家去家里坐坐。 沈俊平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裹,笑道:“我看小妹和他相处起来自然的很,可能只是关系好些。” 沈玉兰望了眼儿子,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家儿子在情感上有点迟钝,中止了这个话题。 等拆被褥的时候,沈玉兰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来,女儿和青黛应是见了好几次,可爱立只告诉她,第一次登门拜访的事。 沈玉兰顿觉心口有些发慌,扶着床沿慢慢坐了下来,谢家的事,爱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呢? 沈爱立这边,一出院门,就和叶骁华道:“你这回帮忙贴了不少票吧,回来我攒齐了还你!” 叶骁华挑眉道:“你都救了我弟,你还跟我客套几张票?” 沈爱立笑道:“那怎么好,我这不成了俗话说的挟恩图报?哎呦,我现在升了一级,手头钱票都够用,你不用担心我闹饥荒。” 叶骁华没接这话茬,反而问道:“你哥这伤要不要紧啊?我看他屋里书多得很,怎么还在矿下面做工?” 沈爱立也没瞒着,叹道:“几年前被划成右`派了,最近可能因祸得福,摘了帽子,还离了婚,就是人受了不少苦。” 叶骁华奇道:“离婚还是福?爱立同志,这有什么说法吗?” 爱立随口道:“没什么说法,我前嫂子,一听他瘸了,立即就跑了,你说是不是福?” 叶骁华立即就明白了,“那这还不是小福,是大福,不然这么过一辈子,可比对着两两相望、两两生厌还可悲。” 爱立笑道:“就是这话,你这回仪器试制还挺顺利啊,我以为你得拖到年底呢!” 叶骁华没说,当初他说的年底,不过是糊弄樊铎匀。 似乎才想起来一样,和爱立道:“是,哦,之前说的瑕疵表的事,我已经和我同学说好了,到元旦左右,准给你拿过来!”说着,看了一眼爱立。 就见爱立高兴地道:“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到元旦我估计也能攒够七十块钱来!” 叶骁华见她眼睛亮晶晶,也觉得心里高兴,开口问道:“信里没好问,王元莉那事,后来解决了没?” “解决了,她刚好牵扯进别的黑分子的事里,被攀咬出来,加上恶意举报、打击我的事,也被划为黑分子了,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沈同志最近转为正式党员了,有没有为小沈同志骄傲?” 叶骁华点头:“当然有,对了,我在申城还收到了藏季海的请帖,你肯定想不到,是……” 沈爱立抢答道:“是婚礼请柬,新娘还是谢微兰。” 叶骁华挑眉,沈爱立笑道:“实不相瞒,谢家那边有个堂哥跑到我们单位来了,和我写信播报了他们在京市的婚宴。”之前还担心谢镜清会不会哪天像谢林森一样突然跑过来,但是过了这么久,她算是看明白了,谢镜清一如既往地,当她不存在。 叶骁华有点担忧地望着她道:“那你生父那边,不也知道你的存在了吗?没有动静吗?” 爱立摇头,微微垂眸道:“没有,我也不稀罕,我妈还不知道这事呢,那边可千万别来,我怕气到我妈!”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她们一家三口正过得有滋有味的,可不耐烦和那边掺和,想想都觉得头大。 就是不知道,谢镜清当初是怀着什么心理,认下的谢微兰? 叶骁华点头道:“确实,我私心里认为,无论是京市谢家那边,还是申城谢微兰那里,你最好都不要再接触,有些污糟事,不是咱们平头小百姓能受得起的。”尤其是现在谢微兰嫁给了藏季海,他总觉得,连带着谢微兰都变得危险的很! 沈爱立诧异地看着他,挤兑道:“你这话倒说得顺溜,还平头小百姓,我是,叶公子,你也是吗?”说到这里,瞪着叶骁华道:“你可没说,你家住三元巷呢!你要是早说,我还不早知道你是小骢他哥!” 叶骁华有些心虚地道:“爱立同志也没问是不是,好了好了,我应该早点和你说。” 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谢微兰和藏季海结婚了,她就是再有什么惹你生气的,你告诉我都行,可千万不要去招惹,姓藏的脑子有问题,谁也不敢说,他到底能做出些什么来。” 沈爱立见他一而再叮嘱,也认真地道:“好的,好的,我记着了。不过,我想,我和那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攀扯。” 两个人一路聊着,就到了友谊商场,衣服都汗湿了,沈爱立和叶骁华道:“还是得有自行车,跑得快点。” 叶骁华笑道:“我第一次来你家,不认识路,不然就骑车过来了,今儿小骢还要来呢,我答应他,下回带他一起。” 一边聊着,一边往三楼饭店去,忽然有位穿着一身黄色碎花短袖连衣裙的女同志,从斜刺里跑过来,拦了叶骁华的路,兴奋地道:“骁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都没听凤姨提。” 叶骁华皱眉,见是姜瑶,略一点头道:“刚回来不久。” 姜瑶立即看向了叶骁华身旁的女同志,眼睛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望着叶骁华笑道:“骁华哥,这位女同志是?” “沈爱立同志!” 又和爱立介绍道:“这是我们巷子里的,姜瑶同志。” 沈爱立也点点头,并没应声,不知怎么的,她感觉到了这姑娘的不友好,刚才这女同志的一双丹凤眼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虽然不过是短短两句话,姜瑶还是感觉到了叶骁华态度的差别,仰头笑问道:“骁华哥,你们今儿是来买什么东西吗?我认识这儿的经理,有些待处理的东西,不需要票,要不要我带你们过去?” 叶骁华有些不耐烦地道:“不是,我们是来吃饭的,姜瑶,先不聊了,我们热死了,先去三楼吹吹风。”说着,也不等姜瑶反应,就带着爱立往三楼去。 上楼梯的时候,沈爱立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姜瑶也正在看着她们,见她回头,还朝她客气地笑笑。 沈爱立也回笑了一下。 等人上了三楼,和姜瑶一起过来的方言嘉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问姜瑶道:“你刚见到谁了,跑得那么快?布也不看了,我可选了两块呢!哎,人呢?怎么也没你们多聊几句?” 姜瑶微微笑道:“遇到骁华哥了,他急着带一位女同志上三楼去吃饭。” 方言嘉笑道:“他家不会又给他介绍新的对象了吧?没事,叶骁华一向对那些女同志都反感得很。回头你去他家玩玩,搞不好又能听一堆笑料。” 姜瑶摇头,这次不像,看俩人相处的模式,倒像是骁华哥更主动些。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等到了商店,两人吹了好一会的风,才觉得凉快下来,沈爱立问道:“刚才那位女同志,和你很熟的样子,你们邻居吗?” 叶骁华不甚在意地道:“小时候的邻居,现在不住我们那,说熟也说不上。”他对姜瑶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他掏马蜂窝,把她吓哭,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他看到姜瑶就绕道走。 沈爱立往前坐了一点,问他道:“不是青梅竹马吗?我怎么感觉那位女同志像是对你有点想法?” 叶骁华摇头,“怎么会,要是真这样,我怎么没见我老头和后妈给我安排相看。”说到这里,和爱立解释道:“我奶奶年纪大了些,最近身体也不好,家里就想着让我早点找对象,隔三差五给我安排相亲,烦都烦死。” 沈爱立认同地点头,“听着,都有点头大。” 叶骁华问她喝什么,点了两瓶饮料,一份桂花凉糕、一份栗子酥,才接着道:“实不相瞒,我一次都没去。” 沈爱立“额?”了一声,好笑道:“那看来,让人头大的还是我们叶同志。徐大姐可真不容易。” 叶骁华额头青筋一跳,“你叫我后妈大姐,那我叫你什么?” “小姨!哈哈哈……”沈爱立先前完全没意识到,见叶同志黑脸,才忍了笑道:“对不住,我之前一直这样喊的。” 叶骁华瞪着她道:“小骢都喊你姐姐了,你以后喊她姨!” 沈爱立笑得脸都酸,“好,好!” 叶骁华郁闷地灌了两口汽水,见她刚才头发都汗湿了,问她道:“你那里有没有风扇,这马上到七八月,更热。” 沈爱立听他提,才想起来,摇头道:“没有,我倒还好,就是我哥大半时间还躺在床上,夏天怕是不好受。” 叶骁华点头,“太热了,也不利于伤口的恢复,一会我俩去看看商场里卖不卖。” 沈爱立笑道:“好!刚好最近杨家,就是我前嫂子家,还了一笔钱过来,给我哥购置个电风扇是够了。”沈爱立觉得这笔钱真是及时雨,妈妈今天和她说,杨春生把钱送来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感觉,没想到这下子就派上用场了。 叶骁华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我家吃顿饭。” 沈爱立摇头:“不要,不要,上次已经去过一次了,长辈在,到底不自在,下个周末,你要是有空,去我那吃饭,我喊余钟琪、章序瑜她们一块。”又问他道:“你认识章序瑜吗?” 叶骁华摇头,“没听过这名字。” 沈爱立暗道,她这小姐妹还真是个百事通,把人家叶骁华摸得透透的,这人还不认识她。 和叶骁华道:“那行,到时候认识一下,我关系最好的姐妹。” 沈爱立话音刚落,就看到对面靠窗那一桌的女同志,衣服和背影都像序瑜,轻拍了一下桌子,悄声和叶骁华道:“好巧不巧,你看,那桌好像就是,序瑜最近正在相亲,我过去悄悄看两眼。” 叶骁华也侧头看了一下,好笑道:“行,你去吧!” 章序瑜刚坐下,正言简意赅地回答着季泽修问她平常在家做什么的问题:“看书、写字。” 对面的季泽修微微笑道:“那章同志的生活属实有点单调。” 抬眼,就见侧边一位女同志一脸兴味地看着他们这桌,还故作不经意般地朝这边走来,有些好笑地问序瑜道:“章同志,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小姐妹?” 序瑜愣了一下,轻轻点头,“有一个,”想到爱立,嘴角的笑意都压不住,“是个小傻子,我们厂的技术员,哦,现在升为助理工程师了。” 季泽修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一句话,不由微微弯唇,“哦?那章同志不妨回头看一下,是不是穿绿色衬衫的那一位?” 章序瑜一回头,就见她小姐妹果然在她身后,见她回头,人还连忙转身。 序瑜有些无奈,笑着朝她喊了声:“爱立!” 等爱立过来,大大方方地向季泽修介绍道:“这位是我同事沈爱立,”又朝爱立道:“这位是我朋友,季泽修。” 丝毫没有被朋友抓包相亲的窘迫和羞涩。 季泽修不由侧目。 沈爱立笑道:“我和叶同志刚聊起你呢,就看着这边背影像你。” 章序瑜顺着她指的方向也看到了叶骁华,略微点头,“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听你提啊。” “前两天,我和他说了,下周末一起去我那吃饭,”又看向季泽修道:“季同志到时要是有空,就和序瑜一起过来坐坐。” 季泽修点头道:“好,感谢沈同志。” 沈爱立也没好打扰他们,道了别,就回桌子了,等一坐下,小声和叶骁华道:“真的是序瑜,真的是她相亲对象。” 叶骁华道:“是我们那巷子里的,季泽修,人民大学毕业,现在在市委上班。” 沈爱立一愣,“和你家这么近啊?” 叶骁华自嘲道:“是,不过我和他不熟,他从小看书学习,我从小上树揭瓦,我爸提起他就忍不住望着我叹气,就连我奶奶,提起他都笑眯了眼。” 沈爱立咂摸道:“听着就和序瑜是同类人。”又察觉到他话语里的一点失落,安慰道:“所以他耐得住性子去做公务员,你就有创作力,适合搞科研。你俩再次为‘三岁看老’这句话提供了佐证。” 叶骁华被她说得心里眼里都是笑意,和爱立道:“怎么办,我就觉得我和爱立同志最合拍。” 沈爱立笑道:“是吧,我也有同感。” 叶骁华这才认真道:“你这姐妹,是不是走仕途的?季家选儿媳的标准可高的很,至少是旗鼓相当,足以匹配的。”他们那巷子里,除了他混不吝,家里没法给他定对象以外,其余的都是老老实实听家里安排,特别是季泽修,修长笔直的一根好竹子,季家对他的期望可不小。 沈爱立又侧头看了一眼序瑜,才道:“大概是走仕途的,序瑜说不出意外,估摸就是这位了。” 叶骁华大概对爱立这位同事的态度,有了一点概念,点头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挺好!”到底像爱立同志这种,凡事问自己心意的,才是他周边的少数。 两个人稍微坐了一会,去看电风扇,友谊商场有海燕牌和华生牌风扇,海燕牌是两档85元,华生牌有三挡的要96块钱,有杨家还来的一笔钱,价格都还好,就是要工业票。 他们在看风扇的时候,姜瑶和方言嘉还在另一个柜台看手表,她们穿的体面、时兴不说,刚才又被商场经理亲自接待,当值的柜员崔淑芬态度也好的很,从浪琴、欧米伽、摩凡陀到天梭,一块一块地拿出来给她看,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 见这女同志忽然盯着电风扇那边看,也侧头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是两三个月前,让她挨批的那俩人。 嘀咕道:“这俩人,没想到还真成了。” 姜瑶耳朵一动,看了眼服务员,“你认识?” 崔淑芬点了点头:“两三个月前,他们也来看过手表,”犹疑了下问道:“同志,你认识那女同志吗?做什么的啊?现在看着可比当时好多了。” 方言嘉看了眼姜瑶的脸色,笑道:“不认识,那男同志是我们朋友,当时怎么了?你和我们说说。” 崔淑芬低声道:“脸都是肿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方言嘉一懵,营养不良到脸浮肿?脱口而出道:“浮肿病?” 见服务员点头,和姜瑶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不可置信,随后不约而同地闪过一点轻蔑的笑意。 方言嘉和姜瑶道:“那这回的事,怕是比他家里给介绍的还好笑,我刚还想着,这女同志以前没见过,从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没想到是贴过来的。”毕竟在她们这个圈子里,不说多富贵,饿成浮肿,也是绝无可能的事。 又和姜瑶道:“你回头去他家坐坐,聊聊,保准家里还不知道呢!” 姜瑶没吱声,问崔淑芬道:“他们看的是哪个牌子的手表。” 崔淑芬那天还写了检讨报告,对这事记得可清楚了,“申城手表,就看了看,没买。” 姜瑶眼里闪过讶然,叶骁华可不缺这点钱,和崔淑芬道:“也拿一块我看看。” 崔淑芬递了一块过去,笑道:“要说准时、好看,还是您先前看的那几支,不过申城手表因为价格低些,也卖得俏。” 姜瑶略看了一眼,手都没有拿一下,就没什么兴趣,和崔淑芬道:“我买一支欧米伽吧,麻烦帮忙开下票。” 崔淑芬忙笑道:“好,这块手表是进口的,不需要票,一共是248块钱。”现在进口手表可不好卖,特别这欧米伽,都放了几个月了,也没卖出去一块,经理早说了,要是卖出去一块,就给她们奖励一张暖水瓶的票。 这边,叶骁华问爱立道:“是不是工业票不够,回头我也给你凑一凑。” 爱立摇头道:“不用,你这回帮忙贴了那么多票,我还没还呢!家里应该能凑得出来。”沈爱立想着,自己再找序瑜、钟琪凑一点。 叶骁华知道她是怕麻烦他,也没有再说,只是道:“我这边也给你凑着,到时候你要是不够,再和我说,到底是你哥顺利恢复最重要。” 沈爱立想想,也觉得是,这么热的天,常躺着怕是容易得褥疮,和叶骁华道:“总感觉很占你便宜。” 叶骁华斜眼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和我算这么清楚,那小骢的事,我要怎么报答你?”想到凤姨和他说,当时爱立还挨了不少拳脚,问道:“你当时胆子怎么那么大?” 沈爱立笑道:“也没有,我提前让门卫去找人了,我都知道这人是要拐小孩,总不能看着小骢被拐走吧?那以后想起来,不是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又道:“你看,现在这多好,有这么一件事,这工业票我也好意思朝叶同志伸手拿了!” 叶骁华纠正她道:“没有这件事,你有需要,也应该和我说,本来就是朋友,你故意要闹这么生分。” 望着她道:“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就怕占了我便宜,你回头还不是朝章同志那边凑票,都能向她伸手,怎么就不能和我伸手,爱立同志,你对朋友也分三六九等啊?” 沈爱立给他绕的没办法,“行,我的错,我道歉,可不可以?” 叶骁华轻哼了一声,挺了挺胸口,“行,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事咱翻篇,希望爱立同志汲取教训,以后不要再这样。”又补充道:“很伤感情的!” 沈爱立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的天呐,叶骁华,你这是戏瘾又上身了?” 叶骁华面不改色地道:“我这是一种委婉表达的方式,让某位同志能够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沈爱立点头配合道:“真是难为叶同志,如此费心。” 这回,叶骁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两人约好,下周末再见,叶骁华就将人送到了公交车站。再次在这里,望着她上车,叶骁华忽然就理解古诗中为何有那么多离愁别绪。 周一中午,和序瑜从食堂出来,爱立就问序瑜道:“昨天你和季泽修处的怎么样?” 序瑜淡道:“还行,看着不讨厌,也能聊几句。” 爱立道:“我听叶骁华说,季泽修也住在三元巷里,从小就优秀的很,他家里人对他期望也很大。” 序瑜点头:“是,现在在市委办公室里工作,可能过两年,能升一点。”其实她爸妈的意思,大概明年就能调为市长秘书。这一步踩稳了,从市到省也是迟早的事。 沈爱立对这些不是很懂,问序瑜道:“那他有说对你的印象吗?” 序瑜顿了一下,“倒也说了两句,说希望能继续再处处,哦,他周末过来吃饭,我把地址告诉他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家长彼此有意,他说愿意处处,估计也是和她一样的心理,接受长辈的安排。 沈爱立道:“没问题,辛苦你周末早上和我一起去买菜,第一回招待我们序瑜的对象,得搞丰盛点。” 序瑜笑笑,不以为意道:“你看着来,没必要刻意。”说着,眼睛朝保卫部那边瞟了一眼。 沈爱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瞬间哑然,心里都替她起了一点苦味。 正沉默着,序瑜忽道:“季泽修让我给他一张相片,你有没有空陪我一起?” 沈爱立想到樊铎匀上次在信里催相片的事,笑道:“我也要照的,樊铎匀催了我几次了,一直没时间。”她到这里来,还没有照过相,原主也有几张小相在,但是总感觉那不是自己。 两个人不谋而合,就跑到附近的照相馆去,一寸的证件照四毛钱,二寸的半身照要六毛钱,两人拍了一张半身,一张证件,又加印了两三张。 沈爱立花了一块五,差不多两斤肉的价格了。 晚上和樊铎匀写信,简单和他提了序瑜的事,道:“我本来听叶骁华说,这位季同志特别优秀,还觉得序瑜和他处对象,也不算亏。可是当中午我俩往大门口走的时候,她忍不住看向了保卫部那边,我才恍然明白,季同志再好也没有用,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写到这里,沈爱立停了笔,望着黑黝黝的窗外发呆,不喜欢,却选择了接受。 小李不知道她的心意还好,只是以为序瑜看不上他,要是知道,还不得发疯。 想了一会,又写到:“希望序瑜以后能顺意,不管是工作上,还是情感上。这两年她对我帮助很多。汉城的天气越发炎热,你那里是不是更热一些,蚊虫是不是越发多了?杨家已经还了买工作的两百块钱,我周末和妈妈商量,给我哥买一台电风扇,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怕热得长褥疮,身体更难受。妈妈也同意,但是却说,剩下的一百块钱,再凑一些,给我买辆自行车,以后周六回家方便点……” 拉拉杂杂写了三页纸,想着等周三去拿了相片,再寄过去。 没想到周三上午,沈爱立刚从车间出来,就遇到了工会那边先前和她对接兴趣小组事情的孟小蔓,和她道:“沈同志,作为机械保全维修兴趣小组的组织者,我们工会给你申请了一些奖励,我刚将东西放到你工位上了,这是单子,你收一下,我就完成任务了。” 沈爱立忙接过来,笑道:“太感谢了,真是意外之喜。” 孟小蔓笑道:“我们准备后面,对每一位参加进来的工程师,都给予一定的奖励,沈同志作为小组长,可得帮我们多宣传宣传。” 沈爱立自是应下,等人走了,才看了一眼单子,发现有一床凉席、一顶蚊帐,高兴不已,凉席刚好给哥哥用,蚊帐给樊铎匀那边寄过去。 她本来还担心夏天,海南那边疟蚊多,他又经常外出调研,夜里怕是睡不好。 其余的是一些肥皂票、暖水瓶票、灯泡票、糖票之类,沈爱立想着这些拿去和人换工业票刚好。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周末一早沈爱立和序瑜先去菜市买肉买菜,又在饭店定了一份剁椒鱼头、一份卤猪头肉,预定十点半去拿。 然后让序瑜陪她去邮局给樊铎匀寄蚊帐、清凉油、艾草包之类,没想到邮局的工作人员说,刚好有她的一个包裹。 很意外地发现是樊多美寄的。 和序瑜道:“樊铎匀说他姐给我写了信,没说给我寄包裹啊!” 序瑜笑道:“说起来,你俩的媒人是不是要算樊多美,她不给她弟去信,樊铎匀是不是不一定会想到联系你?” 沈爱立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 “挺好的,人家姐弟俩都喜欢你,你这还没进门,就得到了家长的认同。”序瑜微微叹气道。 沈爱立听她这话有点奇怪,“怎么说,季泽修家那边还有什么意见?不是说是两边父母让你们相看的吗?” 序瑜摇摇头,“说意见也谈不上,但是大概率,没有你这边好处。他母亲我见过,挺严肃的一个人。”序瑜说的客气了,其实也可以用严苛来形容。 爱立听着,都有些替她担忧,想到那天她看向保卫部那边的眼神,忍不住提议道:“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却见序瑜不甚在意地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些问题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爱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反正我都是一个人,你随时可以来我这住。” 两个人聊着,就拖着包裹回到了甜水巷,远远地就看到有人在门口等着,走近一看,发现是季泽修,手上还提着两盒糕点,两人都有些诧异。 毕竟现在才九点半,她们约的是午饭。 季泽修最先开口道:“我想着,要过来帮个忙,是不是来得早了些?”说着,看了眼手表。 爱立忙道:“没有,我还想着你们早些来,帮个忙呢!” 等开了门,和季泽修道:“你来得太及时了,我们今天想做一个蔬菜丸子汤,要把肉剁成馅,再揉成丸子,你帮忙剁肉正好。” 序瑜眼皮一跳,她让季泽修来剁肉馅?不由看了眼小姐妹,就见爱立对她使眼色,心下一哂,也就没管。 季泽修将糕点递了过去,就撸了衬衫的袖子,准备帮忙,序瑜给他递了一杯茶,“不急,先休息一会,缓口气再说。” 眼睛微微一抬,就见对方修长皙白的手将茶杯接了过去,饶是序瑜也不得不承认,季泽修仿佛连手都端着翩翩贵公子的架势,心里暗道:爱立真是好想法,让这样的一双手来剁肉馅。 爱立先在厨房,将买的菜和肉分类,再回屋将樊多美寄的包裹打开看下,发现里头是西北那边的油糕、枸杞、木耳、香菇、黑瓜子、花生、花椒和两块腊肉、一个风干的羊腿。 和序瑜道:“序瑜,咱们今天凉拌一个木耳吧!” 正说着,就听到叶骁华的声音,“爱立,我来了!” “来了!”沈爱立忙应着去开门,就见叶骁华手里还拎着一瓶酒,爱立接过来一看,还是江省那边的女儿红,问叶骁华道:“我今天不做两个好菜,是不是都对不起这一瓶酒?” 叶骁华道:“是谁,在申城的时候,和我夸下海口,说她手艺好着呢!” 沈爱立道:“行,行,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独门绝技,秘制红烧肉!” “爱立同志既然这样说,那我就不得不期待你今天的成果了,希望名副其实。” 章序瑜第一次看爱立和叶骁华的相处方式,觉得也算开了眼界,混不吝的叶公子,在爱立跟前,倒像是一只乖顺的绵羊,怪不得爱立形容他是一个“好人”! 叶骁华说完,才看见季泽修和章序瑜已经到了,朝大家笑道:“看来,大家蹭饭都很积极嘛!” 季泽修微微笑道:“没想到骁华今天来的也是这里,不然就约着一起来了。” 叶骁华点头,“好说,下回一起。” 沈爱立把菜拿到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序瑜你和季同志先帮忙择择菜,等我把肉切好,再请季同志和叶同志帮忙剁肉馅。”本来是想故意为难下季泽修的,但是叶骁华也早到了,单拎季一个出来,倒显得是她刻意为难他。 沈爱立以前一个人住,跟着视频练了几年,也会几道拿手菜,等浇锅炒糖色的时候,叶骁华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连序瑜都不知道爱立还有这一手,看得出神。 等将红烧肉闷在锅里咕噜咕噜的时候,爱立看时间差不多,让叶骁华陪她去饭店取菜,临走之前,叮嘱季泽修记得剁肉馅。 叶骁华都不由对爱立侧目,等出了巷子,就忍不住问道:“你让拿笔杆的季泽修给你剁肉馅?爱立同志,我发现你是有点为难人的天分在身上的。” 沈爱立不以为然,“难道他以后,就不管做饭的事,全丢给序瑜不成,你不能想象季泽修剁肉馅,我也不能想象序瑜围着灶台转啊!”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以后不需要自己做饭?”叶骁华望着爱立,缓缓地问道。 沈爱立一噎,瞪了叶骁华一眼,“切,这一题超出我这平头小百姓的认知范畴。” 俩人提着食盒回去,季泽修还在剁肉馅,六月的天,头上汗珠顺着脸颊流到白色衬衫里,沈爱立看着,也觉得自己有点造孽,对叶骁华道:“我是不是有点过,不然你去帮个忙?” 叶骁华无奈道:“是不是看他干活,就觉得自己作孽,看我干活,就觉得杀牛合该用牛刀?剁肉就得屠夫上?”他就说,他和季泽修在一块,谁都觉得季泽修该是公子哥,他是纨绔! 沈爱立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有些惊讶道:“你还和人家比上了,人家毕竟是客人,你是自己人,你说该谁剁?” 一句话说得叶骁华默不作声地就撸起了衣袖,朝季泽修道:“泽修,我来,你毕竟头次来,是客人,不好太劳累你!” 序瑜正在清洗木耳,和爱立道:“你说的对,叶骁华确实是个好人。”在爱立跟前,可真是能屈能伸,择菜、剁馅、跑腿,就没有不干的。 让她都恍然觉得,传言有误。 爱立看着和叶骁华谦让的季泽修,问序瑜道:“你俩刚才聊得怎么样?” 序瑜想想都觉得好笑,“他怕是第一回剁馅料,我不敢和他说话,怕他剁到手……嗯?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沈爱立忙去开门,发现是小李,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了序瑜,半开的一扇门一时不知道是开,还是关。 里头序瑜见她神色怪怪的,问道:“是谁啊?” 沈爱立这才反应过来,将门打开,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李同志,今天怎么过来了?” 李柏瑞也听到了序瑜的声音,见她在洗菜,有些奇怪沈同志今个的反常,笑道:“刚到了一封你的信,我看信封上写着上次见过的刘平同志的名字,怕是有什么急事,就给你送过来了。” 沈爱立忙接过来,“那还真有可能是急事,谢谢李同志帮忙!”还想着,要不要让人家进来,又想到厨房里的季泽修,正为难着,就听叶骁华出声道:“爱立,泽修把肉馅剁好了,你看下面要怎么弄。” “你们先放着,我马上来。”沈爱立又硬着头皮问小李道:“李同志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今天刚好邀请了几位同学在家里聚聚。” 李柏瑞和沈爱立近来也算熟了,看出她的为难,笑道:“谢谢沈同志,今天怕是不行,我还有别的事。”他知道,如果沈同志想邀请他的话,可能今天之前就和他说了。 只是有些奇怪,今天序瑜在,听声音,还有两位男同志。 沈爱立听他这样说,心里一松,“这样啊,那就不好耽误你时间,下回咱们再……” “序瑜,你来看看,这肉馅剁得可以吗?”里头季泽修声音温温柔柔地唤着序瑜的名字,透着熟稔和一点点亲昵。 序瑜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搓着黑木耳上的泥。 沈爱立看看序瑜低垂着头,又看看愣住的小李,都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偏这么会儿功夫,李泽修出来和序瑜道:“序瑜,麻烦你帮忙舀点水,我洗个手。” 语气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一样。 序瑜放下木耳,笑道:“好,你等下。”随手就拿起一旁的葫芦瓢,舀了水,阳光下,季泽修抬头望了一眼序瑜,水珠穿过他修长皙白的手指之间,像一副生动的写生图。 李柏瑞缓缓和爱立道了一声:“回见!”转身就朝巷子外走去。 沈爱立望着他的背影,都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发酸,想到钟琪说的,小李苦恋序瑜,却一句追求的话都不敢说。 叶骁华就见不过去取封信,回来就耷拉着脑袋,像受到什么打击一样的爱立,不由问道:“怎么了,谁的信啊?” 沈爱立望着叶骁华,悄声道:“你不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 叶骁华见信还没拆,眉毛微动,“怎么,送信的那位是?”说着,看了一眼章序瑜那边。 沈爱立点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气,她都能听见小李心碎的声音。 叶骁华悄声道:“那位聪明着呢,你别吱声!” 沈爱立浑身一震,忙反应过来,故意稍微大点声和骁华道:“哦,是我前嫂子家那边的信,可能有什么事。” 序瑜听到动静,也过来道:“你快看看。”不过片刻功夫,她已然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是别人的错觉一样。 沈爱立忙拆开,就见信上写着:“小沈同志,你前次来信已经收到,今天来信是告知,冬青即将成婚,下个月初就要前往部队随军……” 沈爱立看到这里,就将信递给了序瑜,“刘平同志通知我,杨冬青要结婚了,我家该去讨债了。” 序瑜皱眉道:“真的这么快啊?” “嗯,刚好,最近家里要买的东西多。”又要买风扇,又要买自行车,这下家里也不用攒钱了,可以一步到位地再来个收音机。 忙和序瑜道:“你去帮忙拌木耳,我把这蔬菜丸子汤做好,咱们就能吃饭了!” 等饭后,送走了季泽修和叶骁华,爱立才和序瑜道:“今天可把我吓一跳,季泽修应该没看出来吧?” 序瑜望望天空,“没事,他知道也没事,”顿了一下,微微低头道:“就是小李,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沈爱立叹道:“成年人的世界可真不不容易,”果然,这不爱的就是不爱。这么瞬间,她都有点同情季泽修,再是什么翩翩贵公子,也比不过保卫科的小李同志。 劝序瑜道:“你和小李也没有可能,你只要谈对象,他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序瑜笑笑,“对,是这么回事,长痛不如短痛。都是成年人,这点挫折,想来也不算什么。对了杨冬青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我妈妈之前说,让我哥矿上的工友帮忙跑一趟,就是杨方圆,和我哥关系挺好的,到时候多带几个人去。” 序瑜点头,“也行。等拿了钱,再给你哥打一副好些的拐杖,物尽其用!” 三元巷王家这边,徐学凤上午陪着儿子在院子里玩,就听到有人轻柔地喊了声:“凤姨!” 抬头一看,见是穿着一身夏绸裙子的姜瑶,手里还拎着两盒糕点,忙笑道:“是瑶瑶啊,今天怎么有空来玩儿?”姜瑶的妈妈和徐学凤是一个单位的,徐学凤一向对姜瑶客气的很。 姜瑶微微弯了眼睛,甜笑道:“想着好久没来看看凤姨和小骢,今天没事,就过来看看。” 徐学凤忙将人迎了进来,“小骢还说瑶姐姐好久没来了,我还想着,哪天带他去你家坐坐呢!” 姜瑶进了屋,就将手里的糕点递过去,“小骢上次说喜欢吃核桃酥,我就带了一点过来。” 徐学凤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手上带的新表,一眼就看出来是欧米伽,心道,这表可不便宜。 望着姜瑶不赞成地道:“下次可不许破费,不然我就不给你开门了。” 见姜瑶朝楼上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徐学凤早就猜到她的来意,微微笑道:“真是不巧,今天骁华去找同学玩了。”姜瑶的心思,这两年她也看出来了,但是姜家人行事太高调,学成不大看得上,更别说和姜家做亲家了,她也就从来没在骁华跟前提过这事。 就是没想到,姜瑶这丫头,一直没歇了心思。 小骢插话道:“是爱立姐姐,我让哥哥带我一起去,他又说下次,上次也是说下次,下次我自己去,我也不带他!”小小少年对哥哥的出尔反尔,非常不满。 姜瑶笑道:“原来是沈同志啊,我上周在友谊商场也看见了他们,我还想着骁华哥怎么从申城回来了呢,没想到没说两句话,骁华哥就急着带沈同志去三楼吃饭。” 年轻女孩子这点打探敌情的小心思,徐学凤一眼就看穿了,不禁有些莞尔。 “是,上周他门一起去了友谊商场那边,骁华还给小骢带了些糕点。” 姜瑶听徐学凤这话不禁有些吃惊,“凤姨也见过沈同志吗?”她原先以为,叶骁华家里对沈爱立的存在毫不知情,毕竟,叶骁华一向和家里反着来,这回说不准是为了气家里人,才找了这么一个穷鬼出来。 就听徐学凤温声道:“见过的,是骁华的同学。” 姜瑶有些不相信地道:“沈同志是骁华哥的同学?我还以为是他们厂里的女工呢!” 她这话,让徐学凤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问道:“哦?瑶瑶怎么这样说?” “我那天买手表的时候,听手表柜台上的同志说的,说先前看到沈同志像是营养不良,饿得浮肿病了。我估摸着,是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姜瑶想到这事,就想笑,她还就不信,王家愿意儿子找一个穷鬼当儿媳。 到这里,徐学凤才恍然大悟,原来姜瑶今天的来意,并不是找骁华,而是给她上眼药来了。 她这边还没吱声,小骢就坐不住了,“我要告诉哥哥,让他给爱立姐姐买点吃的。” 姜瑶脸色一僵,“小骢这么喜欢沈同志吗?” 徐学凤对儿子道:“你瑶瑶姐姐搞错了,爱立姐姐可是正经大学毕业的,现在是工程师,业务能力好着呢,怎么会饿肚子?而且,妈妈和爸爸也很喜欢爱立,如果她饿肚子,不用小骢操心,爸妈会帮忙的。” 后面几句,就完全是说给姜瑶听了。 姜瑶脸上顿时一片煞白,完全没想到,这位女同志竟然入了王家夫妇的眼!想起自己今天一顿拈酸含醋的话,都觉得没脸再坐下去。 一向善解人意的徐学凤,这回倒像是完全不知道姜瑶的窘迫一样,笑道:“改天有机会,我介绍爱立给你认识,可是个好姑娘,不仅小骢喜欢,我们也喜欢的很。”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姜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王家出来的,失神落魄地回到家,正在拆礼品的彭南之皱眉问道:“瑶瑶,不是去了你凤姨家吗?怎么了,叶骁华给你气受了啊?” 姜瑶木木地摇头,“没有,骁华哥不在家,妈,凤姨的意思,骁华哥大概是有对象了。” 望着妈妈,微微咬着下唇,有点委屈地道:“你都不知道,还是个穷鬼,饿得浮肿病,骁华哥竟然看上这种人。” 彭南之也觉得诧异,“你凤姨亲口说的?是工厂里的女工吗?总不会是周边农村的吧?叶骁华能看得上?” 姜瑶微微低头,嘟囔道:“差不多吧,凤姨说他们一家都喜欢这穷鬼。”却是完全不提人家也大学毕业,是厂里技术骨干的事。 彭南之觉得女儿的话,大概有些水分,如果真这么穷,就算叶骁华看的上,徐学凤也不会同意,怕人戳她脊梁骨,给继子找一个村姑。 但是叶骁华有对象的事,怕是真的,一时心里也有些发愁,她家瑶瑶跟在叶骁华后头好几年了,王家那边一直没拿个态度出来,她私下问了几回徐学凤,那边只推说自己是继母,不好插手。 彭南之眼睛微微一转,就有了主意,“行,妈妈知道意思了,等明天上班,妈妈去帮你问问,要真是个穷鬼,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她想着,不行就给那姑娘砸点钱,要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应该好糊弄些。 见女儿还愁眉苦脸的,捏捏女儿娇嫩的脸蛋,温声劝道:“我们瑶瑶小公主不要不高兴,妈妈给你拿点钱,你和言嘉一起去看看电影,或者去商场逛逛,买件衣服。我看你蓉蓉姐最近身上穿的新裙子,就挺好看的。”转身就去房里,给女儿拿了十张十元出来。 等哄了女儿出去玩,彭南之去书房和丈夫道:“瑶瑶和叶骁华的事,你要不要问问王学成?这孩子,这么几年了,还没歇下心思,我们做父母的,再不上心些,这孩子的婚事就给耽误下来了。” 姜靳川皱眉道:“你当王家不知道,他们那边不提,就是没这意思,我早和你打招呼了,不要再让瑶瑶往王家跑,你非惯着她!”姜靳川觉得这事就是该当机立断,拖了这么久,瑶瑶都有执念了,现在再劝,也很难劝转过来。 不禁也有些头疼。 彭南之冷哼了声,不乐意地道:“之前不是你说,叶骁华不错的吗?现在看王家那边不接这茬,又怪起我来。” 却听丈夫平静地道:“能和王家结亲最好,但是不成也没有办法,我听说季家的大儿子最近也在相看,你托人说说,让瑶瑶也去看看。” 彭南之迟疑道:“季家好是好,就是施海燕也太严苛了些,我们瑶瑶真要进了季家的门,在这样的婆婆手底下讨生活,你不心疼?徐学凤到底和我是朋友,人也软和好说话些,她又是继母,更管不到叶骁华的头上去。” 姜靳川摘下眼睛,不耐地望着妻子道:“你不要就盯着叶骁华,人家再好,看不上你家闺女,你有什么办法?” 忽然叮嘱道:“你不要想在叶骁华身上耍手段,不说王学成,就是王家老太太也还在呢,人家可是老红军,要是跑到省里领导那边告状,连我都得没脸!” 彭南之气急,跺了跺脚,强硬地道:“行,行,我不在叶骁华身上想法子,我也用不上你想法子,我自己来!” 被称为穷鬼的沈爱立,还不知道有人打算拿钱砸她。 她现在正为了两百块钱,大太阳下坐公交车回家,一到家,洗了个冷水脸,稍微凉快了些,就和妈妈道:“妈,杨冬青要再婚了,”说着,就将刘平的信递了过去。 沈玉兰将扇子递给女儿,嘀咕道:“你妈妈我也算开了眼界,”等将刘平的信略扫了几眼,就进房递给了儿子,轻声问道:“俊平,这事你看?” 沈俊平想不到杨冬青竟然真的这么快再婚,淡声道:“妈,你拿张信纸给我,我给杨方圆写封信,让他帮忙将借条上的钱拿回来。其他的,就随她去吧。”沈俊平现在想起他和杨冬青的婚姻,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明明婚前乐于助人、善良朴实的杨冬青,怎么会变得这样见利忘义,一心钻进了钱眼里? 沈俊平想,这个问题,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出来出答案来。 沈玉兰望向床头柜上堆着的书,看到最上面摊开的那一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忽觉得平静很多,劝道:“拿回了借条上的钱,这事就彻底翻篇了,我们俊平也开始新的生活了。” 等从儿子房里出来,沈玉兰对女儿道:“你哥单位里的姜蓉蓉,你记得吧?最近来看了你哥三四次。” 沈爱立对这个名字还真有印象,“妈妈,你的意思是?” 沈玉兰点点头,“看你哥哥的意思,咱们不催,慢慢来。”虽然她对姜蓉蓉的印象挺好的,但是沈玉兰算是给杨冬青搞怕了,当初她也没看出来杨冬青是这种人,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光。 沈爱立知道,妈妈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正想劝妈妈不必要这么担忧,却猝不及防地听妈妈道:“你小姨前两天来信,提到了谢家的事,你怎么从来没和妈妈提过?” 沈爱立一懵,“啊?什么谢家?” 沈玉兰望着女儿的眼睛,淡淡地道:“是,就是谢家,你有没有什么想问妈妈的?” “没有,妈,你怎么忽然和我提这个。”沈爱立一时心里有些慌慌的,不知道妈妈是否已经知道谢镜清认下谢微兰的事。 却不妨听妈妈道:“哦?你知道姓谢的是谁?” 对上妈妈平静的眼睛,沈爱立才知道,刚才妈妈是诈她,小姨压根没和她提,稍微放心了一点,“就是我问了小姨,小姨说姓谢,是个医生,别的她说她当时小,也不清楚。” 沈玉兰并没有质疑女儿的话,只是问道:“那现在呢?你有没有什么要问妈妈的?” 沈爱立摇头,“没有,妈,你别多想,我只是好奇问了小姨一句而已。” 沈玉兰轻声叹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以前怕你年纪小,心里受不住,当时我们在蓉城,还算相爱,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们断了来往,你生父后来又有了家庭,他可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你是在妈妈的期待中到来的。” 沈玉兰先前没有告诉女儿,是怕女儿心里产生怨怼的情绪,亲生父亲还在世,却连一句话都没有。 “妈,我知道了,这个问题,我以后不会再问任何人。”她并不愿意揭开母亲的伤疤,而且,已经这么多年,再和谢家论是非,已然没有多大的意义。 晚上,沈爱立给樊铎匀写信,问道:“多云同志,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向小姨开口?只是想到谢微兰冒充我的名义去认亲,又觉得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唉,现在只希望,谢镜清不要找来,这件事就翻过去了。” 又将樊多美寄来包裹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忍不住道:“虽然不过分开一个多月,却觉得好像隔了好久一样。”写完,又一个一个字涂圈圈划掉,怕让他为难。 又重新写道:“我已经振作起来,继续先前关于梳棉机的提案,可惜,最近兼任清棉车间的主任,要管生产任务,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蹲在前纺车间里。黎东生同志那边还给我来了一次信,提及他们最新的研制,我觉得如果不抓紧跟上脚步,可能就很难再追上去。希望早些有新的成果,可以和你分享,期待你的来信,忘了说,今天给你寄了一床蚊帐,是工会给我的奖励,分享一点喜悦给你!” 落款是“希望出人头地的爱立同志。” 但是沈爱立尚不及伤感两天,周二的时候,陈主任找她,先说道:“爱立同志,二厂那边新来了两台外国的梳棉机,工业局的意思,是让几个棉纺织工厂,都派人过去学习学习,你之前参加申城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的提案,不就是梳棉机?我想着,让你过去看看。” 沈爱立心里一喜,“太感谢主任了,不知道要过去多久,车间这边?” 陈主任道:“说是一周时间,车间这边我先代你看着,你先前不是给兴趣小组搞了一个笔记,二厂工会的人听说了,也希望你去那边给他们也讲讲。” 沈爱立点头应下,这是举手之劳的事。 陈立严想了想,又叮嘱道:“过去就好好学,以后代表我们一厂,创造出更好的成绩来。” 等出了办公室,沈爱立第一时间去找序瑜,将去学习的事和她说了。 说完,却见序瑜在晃神,沈爱立轻声问道:“序瑜,怎么了?” 序瑜轻轻摇头,轻轻笑道:“没事,”说着,无意识地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和爱立道:“我妈今天问我,要不要调岗。” 爱立一下子明白她的情绪,“是不是舍不得这里,没事,以后常过来看看就成。” 序瑜轻轻点头,“本来就是早有准备的事,就是到了这时候,反而有点……”她这一走,以后和李柏瑞大概连面都不会见到,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心态。 原来还是会有点难过。 爱立蹲下来,抱了抱她。这件事,是序瑜自己的选择,她知道序瑜绝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她能做的,也只有给她一个拥抱,和序瑜道:“难熬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序瑜默了一会,就整理好了心情,也抬头笑笑,“对,我们还有更光明的未来!”这是她给自己选择的一条路! 杨冬青正收拾着要带去部队的东西,棉布褂子、的确良衬衫、棉哔咔及裤子、雪花膏、蛤蛎油、香皂,还有两块新布,准备等到部队,再裁了做衣服。 等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才发现,还都是从沈家带回来的东西,正出着神,就听二妮幽幽地问道:“姐,你不说留几件衣服给我穿吗?” 杨冬青勉强笑道:“二妮,家里给春生买了工作以后,也没有闲钱给姐买布做新衣裳,姐姐这趟去部队,还要穿两件好些的,等过年回来,姐姐给你带两块新布做衣裳。”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她要是不收拾的稍微好看些,怕是难免被家属院里的妇人们瞧轻了去。 二妮冷哼道:“以前你在沈家的时候,也说给我带新布做衣裳,两年了,我也没见着什么新布,我要是再信你,我就是头猪!”转身就跑外面去了。 杨冬青皱了皱眉,却也没心思理妹妹,自己心里正为未来的不确定性烦躁着。 却听二妮忽然在外面大声喊:“姐姐,你快出来,有人来找!” 杨冬青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来一看,却是杨方圆并矿上的两个工友。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面上笑道:“杨同志,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却见杨方圆拿出了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欠条来,“沈俊平同志委托我,来帮忙要回你家先前借的钱。” “这,这是怎么个说法,我和俊平到底是夫妻一场,他怎么会……” 杨冬青的眼泪说着就要下来,却被杨方圆果断地打断,“我这里有你签字的欠条,还有俊平的委托书。” 杨冬青一噎,红着眼望着杨方圆。 杨方圆对这套早已经免疫,“我们这一路来,还没和村里人露过口风,你这边要是不乐意还的话,或者有什么异议的话,我们可以去找你们村长来说。” 他这话一出来,杨冬青一点想赖掉的心思都没有了,要是杨方圆一闹,她和沈俊平离婚的真正原因,怕是一点都瞒不住,那安家那边怕是立即就给安少原拍电报。 自己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立即就擦了泪,和二妮道:“二妮,你到地里将阿大和妈喊回来,就说,就说是沈俊平那边派人过来了。” 二妮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到他们家遇上事了,立即拔腿就跑。 等江梅花夫妻俩从地里回来,还没有开口,就被杨冬青喊到了房里去,“阿大,妈,这回不能赖,要是他们把我离婚的原因,在村里乱说一通,少原这边,怕是就不成了。” 江梅花觉得心口都堵了一口气,“你说,俊平那样好脾气的人,怎么和你离婚就变得这么心狠了呢?两百块钱对他们算什么,这不要我们一家的命吗?” 杨老爹也苦着脸,对女儿道:“家里这回真拿不出两百了,春生才拿了钱买工作,拿来再凑个两百出来。” 杨冬青咬牙道:“少原走之前给我留了一笔钱,家里再给我凑五十就行,先把这边打发了。” 江梅花一听女儿手里有钱,也不急了,望着女儿道:“冬青,你再想想法子凑五十出来,家里真是没钱了。” 杨冬青却不接妈妈的话茬,冷着脸道:“要是家里凑不出,那我和少原的婚事,就只能算了,你们回头给我重新找个婆家吧!” 说着,也不急了,直接在房里坐下来了。 江梅花没法,喊了声:“小祖宗,妈给你凑去。” 不过一个小时,杨方圆就替沈俊平把两百块钱要了回来,倒是比他想的还顺利些,临走之前对杨冬青道:“我听俊平说,你马上就要成婚去部队随军了,祝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杨冬青惊得瞪大了眼,“俊平,他知道我要去部队?” 杨方圆没有回答他,带着工友走了。心里暗道,俊平和他一样,都是识人不清,这一顶帽子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让他们看清了一个人。 第77章 第七十七 章 杨方圆一行三人来一趟村里,虽然没什么水花,到底也被有心人看见了,比如安家婶子,见这几人不像是来走亲戚,也不像是问路,直奔杨家,停留了不过一小时就走。 还穿着一样的工装,那衣服她以前见过杨家前头那女婿穿过一式样的,心里估摸着就是那边来的人。 左右想想还是不放心,知道问杨家,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告诉她,琢磨了一下,到刘家去了。 桂莲见到安家婶子来,还有些意外,“婶子,是有什么事吗?” “桂莲啊,你阿大在不在家啊?” “在的,在里屋呢,”说着,就朝里屋喊了一声,“阿大,安家婶子找你有事儿。” 刘老爹拄着拐杖出来,“他婶子,怎么了?是地里头的事儿吗?” 安家婶子也没有绕圈子,直接道:“刘老哥,你从前人就最仗义,在村子里大家都说你为人最正直,心眼最好,我知道你和江梅花是兄妹,这些年,您老哥一直很照顾她家,你去汉城看病也是见过她前女婿一家的,麻烦您老哥给我露个底,杨冬青和前头那个离婚,里头到底有没有别的事?” 怕刘老头不说,又忙补充道:“您老哥也知道我一个寡妇拉拔大一儿一女多不容易,好不容易孩子都大了,我也没有别的想头,就想着他们能过安生日子就成。” 想到自己这些年的苦难,安家婶子都有些哽咽,又接着道:“我先和您老哥透个底,我是寡妇,我知道女人的难处,所以我不介意冬青一婚,您要是和我说,她和前头那个离婚没有猫腻,我转身就走。不然,到底一个村的,您也不能看着我们少原往火坑里掉是不是?” 桂莲在一旁听着,心里都叹气,冬青这人,自己做事不地道,还净给她家出难题。前头沈家姑子要平哥告诉她,冬青什么时候再婚,这头,安家婶子又来问,冬青为什么离婚。 她家真是两头不做人! 刘老头沉默了半晌,斟酌着道了一句:“我听杨家说是冬青小产,听沈家说是俊平断了腿。” 安家婶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对着刘老爹鞠了一躬,激动的脸都在抖,“您老哥,今个真是做善事!出了这个门,我决不说是您老哥嘴里吐了半个字。”她就想着,江梅花之前一直说沈家怎么怎么好,怎么这回就因为杨冬青小产,就要闹离婚的地步? 杨冬青才一十出头,正年轻的时候,以后小毛毛还不是一个个地往外面蹦,沈家怎么会为这点事闹离婚。 桂莲就见安家婶子忽然就跑得没了影,问公公道:“阿大,婶子这么急不会是去杨家闹了吧?” 刘老头也担心起来,拄着拐杖到门口,却是见安家婶子往村外跑,心道,这怕是去找女儿商量了。 叹道:“这都叫什么事!” 桂莲淡道:“是冬青不做人事儿,安家婶子也不容易,受了一辈子苦,还不是为了少原和他姐,人家不问就算了,既然找上门来问,您要是不说,以后还不得连我们刘家先人都跟着被骂。” 刘老爹叹了口气,没有作声,拄着拐杖又回了屋里。 这边安婶子却是在晌午的时候,到了镇上的女儿家,安小雨正在家里做饭,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丈夫回来了,没想到却看到了妈妈。 见妈妈头上都是汗,一脸焦急地看着她,忙问道:“妈,咋了,发生什么事了。” 安家婶子拽着女儿的手,就要把人往外拉,“快去给你哥拍电报,那杨冬青离婚,根本不是因为小产被婆家嫌弃,而是前头那个断了腿!” 安小雨也一惊,“少原不是说,杨冬青在那头吃了不少苦,最后小产被婆婆不容,才离的婚吗?” 见到女儿,安家婶子肚子里的怨气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呸,这个不要脸的货,前头那家对她家那么好,人家怕是断了腿,她后脚就要闹离婚,这才回来多久,就和少原处上了,这种水性杨花、见利忘义的女人,说离婚就离婚,以后少原要是遭什么难,她能跟少原过?你快去拍电报!” 安家婶子现在对杨冬青真是恨得牙痒痒,她这么大年纪,都少见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一开始,她就直觉不对,儿子非说人遭了不少罪,不应该跟着别人一样瞧不起她。 好嘛,她杨冬青还能这么不要脸! 安小雨忙道:“好,妈你先别急,我拿了钱就走。” 等这头拍完了电报,安家婶子越想越气,傍晚等女婿下工,带着女儿女婿一起去了杨家,杨家人都在,见到三人过来,江梅花忙问道:“少原妈,是有什么事吗?” 安家婶子耐着性子问道:“冬青在不在家,有点事和她说下。” 江梅花喊了杨冬青出来,一声“婶子”刚喊出来,杨冬青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杨家人都一惊,江梅花最先反应过来,“钱伍花,你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们冬青还没过门,你就打媳妇打倒人娘家来了。” 安家婶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恨声道:“她还想进我家门,她自己是什么货色,你当妈的不知道吗?” 杨冬青心里一咯噔,怀疑是今天杨方圆在嘴里说漏了嘴,也顾不得脸痛,忙解释道:“婶子,你是不是听今天的三个人瞎说了什么,你不要上了当。” 安家婶子再气,到底没有把刘家说出来,将错就错地道:“人家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沈家那个前头断了腿,你后头就闹离婚,你这回家没几天,就和我们少原处上了,都是女人,你这心窝里的一口气,就这么换过来了?” 安小雨也跟着道:“我已经给少原拍电报了,你歇了随军的心思吧!” 话到这里,杨冬青的眼神就冷了下来,回屋拿了一张纸出来,远远地举起来给安小雨看了一眼,就立即收了起来,“这是少原给我写的保证书,说绝对不会负我,你们要是闹得他做了那负心人,我就闹到部队去。” 江梅花听到女儿这话,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她知道钱伍花这回算是掐在冬青手里了。 安家婶子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女人一开始就给她家少原挖了坑,气得一时一口气都上不来,安小雨吓得忙给她顺气,“妈,妈,你别气,少原不会上当的,你放心。”又对杨冬青道:“你要是把我妈气出了好歹,我看少原是要前途,还是要杀了你!” 杨冬青见目的已经达到,姿态又低了下来,哭道:“婶子,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我是一婚,又小产过,您不待见我,但是我对少原是真心的。” 安家婶子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转身出了杨家的门。 沈爱立周四就去了一厂学习,等到了才发现,说是外国的机器,也就是先前华苏合作的时候,苏联运过来的u-450型号的梳棉机,被遗忘在仓库,现在又扒拉了出来。 这套梳棉机,青市黎东生同志那边早已研究过,在刺辊下方加一对工作辊清洁辊就是根据这台型号的梳棉机,而做的试验。 虽然机器不如预想,沈爱立还是觉得这一次的学习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次学习小团队一共有七个人,除了她,还有一厂的卓凡、申欣纱厂的李明悟、毛麻纺织厂的司晏秋、汉城纺织工业局的林亚伦,以及机械厂的曾一鸣。 短短一周时间,他们先将机器拆了一遍,又组装上去,熟悉了梳棉机的每一个步骤。 在她的提议下,大家又花了两天时间重点研究,梳棉机附加梳理部件的部分,其中一厂的卓凡同志听沈爱立说在刺辊下方加梳棉部件,脑筋一动,问能不能在刺辊上方加预梳辊,几个人还详细讨论了可行性和样式,最后找机械厂帮忙赶工了一个预梳辊。 又做了两天的试验,几人都认为有预梳的效果,但是也存在问题,李明悟说:“这不是试验几天就能看出效果的,还是得专门的团队多试验观察,而且他们可能知道我们这预梳辊有没有改进的空间。” 沈爱立觉得可以以他们几人的名义,写一封信给黎东生同志说明这一情况。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临分别的时候,几人还约好有进一步的研究动态,互相分享。 这一次的学习经历,将沈爱立先前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晚上又高高兴兴地给樊铎匀写信:“多云同志,我觉得我又可以了!果然从哪里跌倒就要从从哪里爬起来。这次还认识了几位对梳棉机有兴趣的同行,觉得眼界都开阔了很多。不知道蚊帐是否已经收到,工会这回发的两样东西,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想了想,又把杨冬青再婚的事,和他提了两句,“真是想不到,她真下得了决心,见我哥瘸了,就及时抽身,不知道她知道我哥不仅没瘸,还摘了帽子,会是什么感受,希望她再婚顺利。我哥这边,可能也有了新的姻缘,我妈这回还挺满意……” 又写了上次请序瑜、季泽修来吃饭,小李来送信的事儿。 等信写完,她都听到了厂里的钟响了十下,发现已经是十点了。 第一天一到厂里,保卫部就送来了两封她的信,一封是樊铎匀的,一封是谢林森的。 以前她的信都是小李送的,这次是另一位同志,沈爱立想着,估计小李最近都不想和她多说话。 先看了樊铎匀的,里头竟掉了一张全国的电风扇票出来,沈爱立忙看信,樊铎匀说是知道她想买电扇,和同事淘换了一张。 又见上面写着,“爱立,你的蚊帐寄的太及时,一周以后我又要去一趟黎族橡胶种植基地,上次的蚊帐送给了当地的一户人家,正愁这次要被叮咬。恐又将有半月收不到你的信,望不要担忧,等回单位,会第一时间给你回信。盼望小沈同志有空多写写信……” “怎么,又是樊铎匀的信啊?” 余钟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就道:“你这一周不在,可把我急坏了。” 沈爱立将信折起来,问道:“怎么了?” 余钟琪低声问:“小李是不是和序瑜闹矛盾了?我看小李最近看到序瑜,都绕道走。” 爱立点头,“以前保卫部收到我的信,都是小李送,今天这个是另一位同志送的。” “她俩咋了?” 爱立摇头,“可能觉得和序瑜没有可能,就保持距离了吧。” 钟琪一下子就听出了话音,“序瑜最近是不是在相看对象了?” 见她没有否认,余钟琪也有些叹气,“真是为难我们小李同志,上周六傍晚,我在门口见到有一位男同志来接序瑜下班,应该就是那位了吧,长得还挺高,头发修剪得挺利落的,小李当时也看到了,我还和他说,可能是序瑜的表哥。”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起来,小李和她们还都挺熟的,爱立岔开了话题,问道:“这一周厂里有没有什么新闻啊?” “前天,王元莉和张柏年结婚了,倒有一件新闻,你知道吗?” 沈爱立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余钟琪立即道:“结婚那天,厂里有一两位同志过去了,说是王元莉刚进张家没一会儿,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立即送到了医院,人倒是没事,就是查出来怀孕了。我就说张柏年这种性格,怎么会在这时候娶王元莉。” 沈爱立嘀咕了一句:“她不会是看到张家的条件,气晕的吧?我以前听说张家六口人挤在一十平的筒子楼里。” 余钟琪恍然大悟,“那以她的性格,肯定受不了,这估计婚房都只是用帘子隔着一张床了。” 又道:“当时真是丧了良心,非要给你介绍,这些苦果,现在都是她自己尝着了。” 这事,沈爱立听了一耳朵就算了,没当回事。 想到电风扇票的事,和钟琪道:“你不用帮我攒工业票了,樊铎匀寄过来了一张。” 余钟琪笑道:“他对你倒是上心,上次郭景泰在信里和我说,他给樊铎匀寄了两三封信,那边才回一封过来。” 爱立笑道:“可能是外出调研,回信不及时。” 钟琪摇摇头,“你可算了吧,在我这儿描补有什么用,又不是我寄的信。” 爱立望着她笑而不语,倒难得地把钟琪看脸红了。 打了一下爱立,才和爱立道:“我和郭景泰商量了一下,让他元旦放假过来见下我家人。” 爱立大喜,“这就定下来了,你这速度够快啊!” 钟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到底一十八了,这有对象,结婚的事,自然越早越好,你好樊铎匀有没有什么计划?” 爱立有些丧气地摇头,“还没有,估计两年内都没有吧!”结婚的事,沈爱立压根就没有概念,她还要两年才能再见到樊铎匀,到时候,大形势又不明朗,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沈爱立完全想不到,某人说的两年时间,不过是故意刺激她,一早就在盘算着,哪天她下班了,出现在她们厂门口,吓她一跳。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樊铎匀已经是第三次到黎族这边来,熟门熟路的去他前两次借住的文大山家,一见他来,文奶奶忙出来招呼道:“铎匀又下乡来了啊!刚好今天大山打了新鲜的鱼,我们中午吃鱼片。” 文家六岁的小外孙也哒哒地跑了过来,“叔叔,你的蚊帐可好用了,再也没有蚊子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来咬我了。” 文奶奶又感激又歉意地道:“就是害得铎匀没有蚊帐用了,我们被咬惯了没什么,你乍来我们这,怕是不习惯得很。” 樊铎匀笑道:“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对象厂里最近给她奖励了一顶新蚊帐,她担心我这边蚊虫多,自己没舍得用,寄给我了。”这话音听起来,多少带点炫耀的意思。 文奶奶一愣,笑道:“铎匀真是好福气,找到这么一个又能干又贴心的女同志做对象。” 没想到这一回,樊铎匀一点没有谦虚地道:“是!是挺好的!” 文奶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们年轻人,感情可真好!”樊铎匀来两次,一向都没什么话,人也是淡淡的,家里也就她老太太还能和他说两句话,一直以为是个寡言少语的,没想到这一提起对象来,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樊铎匀摸了摸小孩的头,随手拿了两块三色糖给他,“吃吧!”有时候为了和村民打交道,他每次下乡都带点糖果。 文大山家有五间茅草屋,樊铎匀把行李放在最西边第二间,这间本来是文大山住的,他自己去放杂物的屋里住了。 樊铎匀放好了行李,就要去橡胶种植基地考察,临出门的时候,文奶奶递给他一个香包,“带着,避蛇虫的。” 樊铎匀伸手接了过来,轻轻道了一句:“谢谢!” 等人走了,文二妹才从房里出来,“妈,我刚才听着,是不是樊同志过来了啊?” “是,又去北边那片地看橡胶了。” 文二妹道:“妈,这回咱可得好好招待人家,上次那蚊帐,可让小毛头少受了不少苦。”又朝外看了看,“那位借住在竹楼的女同志,这次是不是也过来了啊?” 文奶奶点头,“前两天就先过来了,唉,你说这事,人家樊同志都说自己有对象了,我看他意思,对自个的对象满意着呢!刚才提起来,眉开眼笑的,那女同志还总是往人跟前凑。” 文二妹也皱眉道:“也许再碰个几次钉子,那女同志就知难而退了呢!” 沈爱立尚不知,有人在海南撬她的墙角,她最近组织兴趣小组,管车间的生产任务,忙的脚都不沾地。 周三上午,工会的孟小蔓过来,将一张表递给她,“沈同志你看下,这是本年度机械保全维修兴趣小组的计划表。”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有十几位技术员或工程师,一人或一天或两天的机器保全维修讲解,比沈爱立想的人数要多一点。 孟小蔓指着最后一行名字给爱立看,“程厂长的意思,等年底他有空的话,也给大家讲半天。” 沈爱立对程厂长的印象一般,因为他作为厂里的总工程师,立身要是很正的话,他小舅子朱自健未必敢有胆子损害厂里的利益,而且事后,还将人调到了保卫部去,在沈爱立看来,这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部门,以后十年中,可能权利凌驾在厂长之上。 此时还是配合地笑道:“要是程厂长都参与进来,肯定会有更多的工程师愿意加入这一兴趣小组。” 孟小蔓也知道是这么回事,有些人可能不在乎工会发的一点奖励,但是肯定会响应领导的号召,她在工会做了这么几年,也看出来,要想在厂里把一项活动长期搞下去,光靠一张嘴可没用,最重要的是厂里领导支持。 哪怕领导只是过来耍耍把式,走个过场。 她对沈爱立倒是真心地佩服,这位女同志一开始可没想那些七绕八绕的问题,只是想帮助别人,给别人一点方便。也就是现在,她才理解,为什么刘葆樑同志不仅介绍沈同志入党,还几次三番地在厂里维护她,老同志确实是慧眼识珠。 毕竟这位真的是心思纯粹,一心一意搞技术不说,还关心别的员工的难处。 不仅是孟小蔓这样想,第一批参加机械保全兴趣小组的基层技术员们,很多都觉得沈爱立人好,不藏私,特别是金宜福,参加了三次兴趣小组的活动以后,感觉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以前有些模糊的点,师傅怎么都不肯开金口指导的部分,忽然间就明朗了起来。 而且,人家沈同志可没要他一分好处! 他师傅万有泉好些天没看到他来家里帮忙,就有些不高兴,在车间里的时候,故意给金宜福甩脸子,骂他:“吃了二两饭,就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有本事你别喊我师傅,你自己一个人琢磨去,我看你能琢磨出个什么粪疙瘩来。” 要是以前,师傅一顿训,金宜福就算当天再累,也会下班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师傅后面去他家干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样样不落下,搞到十点,师傅要睡觉了,他自己饿着肚子踩着影子回家,万有泉还不会给他一个好脸。 今个,万有泉骂这一顿,下班的时候,还特地看了一眼金宜福,见他还不跟过来,有些不高兴地道:“你懒驴拉磨,磨蹭个什么劲儿,还不快点!” 金宜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师傅,我今个的粪疙瘩还没琢磨出来,您先下班吧,我晚点再走。” 把万有泉气得面红耳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后面几天,无论他怎么骂,金宜福都没服软,更别提去他家干活了,万有泉才琢磨出味来,问孙有良道:“那什么兴趣小组,真的那么有用?那女同志的几句话,还能比我们这些几十年的老师傅还厉害?你们别是都被鹰啄了眼,瞎了吧?” 孙有良知道万有泉的为人,也不得罪他,回道:“万师傅,沈工程师自然是没你们老师傅厉害,只是她对修机器有点天赋,人家又会外文,什么书都会看,这什么机器,要注意的点,人家都门儿清。” 万有泉还是不信,冷哼了一声,心道,倒要看看金宜福翅膀能飞多高,最后还不得落他手里,到时候他可没现在好说话! 却没想,金宜福自此以后,别说上他家门,就是一杯茶都不曾给他倒过,这是后话。 倒是沈爱立这边,周五上班,忽然发现工位上有一袋子新鲜的蔬菜,像是早上才从地里摘的一样,问了半天,才知道是金宜福拿过来的,忙去还给人家。 金宜福却怎么也不收,“沈工程师,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就是想感谢感谢你,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都是家里地里种的。” 沈爱立却知道,这些菜可不容易有,每家只有一小块自留地,自家还不够吃呢! 两个人推拉间,还是孙有良过来道:“沈同志,宜福这人实诚,你收了,他心里也安点。” 沈爱立笑道:“那好,回头周末去我那吃饭,我给大家做涮菜吃。” 没想到,后面一周又断断续续的收了几次,什么手工小木凳、药草包、一盒皂荚粉,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她工位上。 序瑜都笑:“谁叫你做好事,还留名呢!” 沈爱立没法子,去找了金宜福、孙有良,让他们和大伙好好说说,她只是做了一点份内的事,大家不必要这么客气,又在小组里和大家说了好几次不要给她送东西,这事才算消停。 转眼就到七月初,沈爱立准备周末回家看看哥哥,倒是在周六上午保卫部拿过来一封信,是青市那边的。 沈爱立没有想到,黎东生那边这么快就给她回了信,她以为这次要两三个月呢! 信上说预梳辊配合针布使用,分梳效果明显,但是容易造成两端积花和绕花,使棉结增多,希望沈爱立这边如果有新的进展,积极和他们联络。 沈爱立尚不及失落,就见后面写了另外一件事,“小沈同志,我最近收到了一封来信,随信附上,我尚未回信,请你阅后再寄给我,也请将你的意思一并告知于我。” 沈爱立忙抽出后面一张纸,发现落款是“谢镜清”。她一开始以为后面一张纸上是试验记录,没想到会是谢镜清的信。 “东生兄:许久未去信问候,不知近况如何?弟有一件私事想请兄帮忙,听谢微兰谈及兄在申城技术交流大会上,比较赏识汉城的一位叫沈爱立的技术员,她正是我流落在外的长女,这一段往事发生在蓉城时期,想兄或有耳闻?爱立同志对弟芥蒂颇深,故来信,是想请兄做个中间人,为我父女二人之间做个回缓……” 沈爱立看到“父女”二字,本能的起了厌恶心理,没有想到,谢镜清没找来汉城,却去信到黎东生那里,让黎东生做和事佬。 不得不说,谢镜清真是有脑子,从谢微兰的几句话中,就能推测出来,她对黎东生的尊敬和敬仰。 沈爱立立即就给黎东生回了一封信:“黎同志您好,来信已收到,对于谢家,家母曾有一句‘此生不再相见!’也是我的态度,感谢您的关心和帮助!” 等中午吃完饭,就立即将信寄了出去,和序瑜说起这件事,还有些义愤填膺,“我当他歇了心思的,没想到将主意打到黎同志那边了。” 序瑜道:“到底是他的女儿,这和伴侣的关系又不一样,斩也斩不断的。你不想理,不理就是,不要生气,划不来。” 又道:“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就不好和黎同志来往,他既然将原信寄给你,也是这个意思,你们的来往,完全就是因为技术交流。” 沈爱立点头:“这个我知道,哦,对,我光顾着生气,还要和曾一鸣、卓凡他们反馈这次的结果,曾一鸣还说,黎同志那边一回信,就要我去找他。” 序瑜微微笑道:“那傍晚你就去一趟机械厂那边,真好,你不过是去学习一趟,倒交了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 又问道:“谢家那边,既然起了心思要认你,那之前的那位叫微兰的同志呢?” 沈爱立摇头,“我听谢林森说,谢镜清说了以后不准再说是谢家的女儿,但他奶奶还挺喜欢谢微兰的,估计没那么容易断关系。” 下午沈爱立犹觉气不顺,又将谢镜清写信的事,告诉了谢林森,和他道:“真不知道谢镜清怎么想的,前面认了谢微兰,现在还想认我,人家还以为你们谢家专掉女儿呢!以后那些吃不起饭的,都去你家大门口候着喊叔、喊爸,不知道他乐不乐意?” 落款是“正在烦躁中的爱立同志”。 生气归生气,等傍晚下工,就立即到机械厂去找曾一鸣,曾一鸣见是她来,笑呵呵地道:“沈高工,你来了,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沈爱立给他搞得哭笑不得,她那次在二厂给清棉车间讲了一点机器保全维修的基本要点,他们就给她冠上了“沈高工”的称号。 “是有消息,但未必是好消息,黎东生同志说,虽然分梳作用明显,但容易产生两端积花,而且修理起来比较困难,很难推广使用。” 曾一鸣倒不意外,“至少,又给他们做了一项排除法,对了,沈高工,你这周末得抽出时间来,咱们去一趟毛麻纺织厂,司晏秋前几天来和我说,她们厂最近老是出黑灰纱,要咱们帮忙去看看。” 沈爱立对这个提议倒不意外,自从去了二厂学习以后,她的周末生活立即就丰富了起来,曾一鸣、卓凡几个一到周末就拉她一起去各自的厂找点难点来攻克,但是这回,这怕不是机器问题啊! 有些好笑道:“这是不是工艺问题啊,我们这杂牌军可以吗?” 曾一鸣挠挠头道:“咱们去给帮帮忙,人多力量大,万一给想出主意了呢!” 沈爱立笑道:“那行吧,你都这样说,我回头问问我们厂的机械保全维修小组的同事,谁有没有兴趣一起来看看。” 曾一鸣笑道:“那是再好不过。”又有些不甘心地道:“等过两周,咱们再去二厂把那苏国的梳棉机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搞点新的花样出来。”他还想着,去他们厂里仓库看看,有没有废旧的梳棉机,也翻出来看看。 沈爱立听他这么说,眼睛都亮了,心里不由都期待起来,这可比她一个人瞎捣鼓好多了。 等沈爱立走了,同事王文生问曾一鸣道:“我看你这周末比工作日还忙,你要是在咱厂里捣鼓技术就算了,怎们还老是和外头的人混一块,净给人家解决问题呢?”在王文生看来,这不就是吃力不讨好,给别人做嫁衣了。 曾一鸣却不以为意,笑道:“实践出真知啊,纯粹是兴趣问题。”其实他知道,不仅是兴趣,还有脾味相投,难得遇到几个眼里都是技术和机器的家伙,他现在每天都盼着周末,等到了周末,浑身都是干劲。 不过令沈爱立没有预料到的是,除了钟琪,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去毛麻厂,钟琪还笑她:“大家谁不想周末好好休息休息啊,你以为都像你,对象离得远,周末恨不得把自己忙飞起来。” 还叹道:“就我,还是看你每周末不见人影,想跟一回凑凑热闹而已。”钟琪觉得,自己的水平怕是只能半桶水晃,先前她还羡慕爱立不是蹲车间,就是蹲资料室,现在还找人一起到处修机器。 而每当爱立喊她,她的真实心理,就是只想好好睡一觉,逛逛商场,在家里发呆都挺好。 拍拍爱立的肩膀道:“爱立同志,你好好加油,我把期待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沈爱立打她手,“钟琪也要加油啊!你想想一旦升中级工程师,工资和粮票又能涨一大截呢,是不是瞬间就有动力了?” 钟琪点头,“确实有了一点点,但是不明显。”因为她知道,中级工程师可不好升,除了有时间限制,得大学毕业工作五年以上外,还得有对厂里比较突出的技术贡献,在纺织类期刊上发表几篇文章。 她觉得除了时间以外,每个多好难。 等到了周末,大家早上八点多就在毛麻厂门口集合,司晏秋给大家介绍道:“我们厂的烟囱在冷风间东南三百米的地方,室外有东南风和气压低时,经常有黑灰纱,最近在纺36支纬纱,要求又比较高,一有黑灰纱,布就不能用了。” 钟琪问道:“试过合成洗涤剂没?” 司晏秋点头,“合成洗涤剂要用循环水,不能用井水,我们想到了在窗户上,用丝瓜筋过滤煤灰,但是具体怎么使用,还没有好的思路,就想请大家帮忙看看,一起想想。” 说着将大家带到洗涤室进风纱窗的后面,“黑灰都是从这个窗户进来的,”地上堆着很多丝瓜筋。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二厂的卓凡仔细观察了一下道:“先需要计算截风面积,然后制造竹架子,把丝瓜筋缚在上面,用细丝固定。” 钟琪提出了疑问:“丝瓜筋怎么保护呢?而且总不能每天换一批吧?那这工程量也太大了点,光丝瓜筋的采购,每天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司晏秋道:“是,我们也在想这个问题,每天还需要清洗。这个丝瓜筋的想法是厂里一个老师傅提的,但是具体怎么搞,大家就一筹莫展了。” 沈爱立忽然想到油纸伞来,忙道:“可以用油刷一遍,丝瓜筋晒干以后,刷层油,又耐腐又便清洗。” 司晏秋笑道:“这个法子倒可以试试,厂里的报废机油还挺多,这个就不需要多大的成本。” 见确实有可行性,几人就着手操作起来。 先算截风面积来,最后算出来有22平方米左右,按现有的竹架子0.83x1.83的尺寸,需要制造十四架,上下各七扇。 几人就动手剥起丝瓜筋来,钟琪和爱立笑道:“这倒挺好玩,比在厂里盯工艺盯机器要好多了,怪不得你每周末都跑得没人影。” 曾一鸣对剥丝瓜筋没有耐心,帮忙用细丝固定,纱厂的李明悟道:“回头也向我们厂反应一下,我们厂里有时候有些纱的工艺要求高,也有因为空气里的杂质而报废的,只是问题少,还没有想法子解决。” 工业局的林亚伦道:“如果这次丝瓜筋真有效果,倒可以写一篇文章,发在华国纺织上。” 司晏秋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回头大家都帮忙润润笔。我再去找几个工人来帮帮忙,不然这丝瓜筋,咱们可有得剥。” 一直忙到快中午,到底是把十四扇都搞了出来,让工人搬到了大太阳底下晒。 还要晒两天,才能刷油,几人都让司晏秋做好试验记录。 司晏秋带几人去厂里食堂吃饭,笑道:“我特地向厂里财物那边申请了一点补贴,今天可都不要和我抢着付票。” 吃饭的时候,林亚伦忽然道:“晏秋,你们厂要是啥时候有瑕疵的毛毯,和我说声,最近家里亲戚要结婚,想着给人送一床毛毯。” 司晏秋忙道:“行,行,到时候通知你们,一般都是年底清库存的时候。”又问爱立和钟琪,“你们厂是不是有个供销科的,叫张柏年的?以往经常拿你们厂的瑕疵布,来和我们这边换毛毯,我听说,他最近娶了一个黑分子。” 沈爱立和钟琪顿时面面相觑,这事竟然连毛毯厂的都知道了? 就听司晏秋道:“他以前追求过我们厂一个女工,后来又闹分手,把人女同志刺激得要上吊,好险给家里人救下来了。就是想不到,他最后娶了一个黑分子,看起来还重情重义的样子。” 她话音一落,钟琪就忍不住道:“那怕是和你预估的有不小的差距,”接着,就将张柏年立志要娶女大学生,私下却勾搭女工,以及为什么两人结婚,结婚当天女方一进张家,就晕倒的事,都说了一遍。 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司晏秋皱眉道:“按这说法,这俩人怕是闹崩也是迟早的事啊?”她没有好意思说,当时张柏年也是追求过她的,只不过她觉得和人处不到一块去,后来又发生了他们工厂女工的事,她才彻底歇了心思。 饭后,沈爱立就和钟琪一起回单位,路上钟琪和她道:“下回你们有活动,还喊我来,我做工艺的,还没想过拿丝瓜筋来做什么,真是群众智慧多。”余钟琪隐隐觉得,要是能一直和这帮人多学习学习,搞不好她的业务能力也能够提高。 这可不仅是实践出真知,关键还有群策群力,这是在厂里压根很难接触到的东西。 爱立笑道:“怎么,我们钟琪姐姐改变主意了,你要是愿意来,那可太好了,我们这几个在工艺上薄弱的很,刚好你来给大家提供新的思路。” 钟琪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半桶水晃的,还被爱立这么看重,当即就感动的一把将人抱住,“爱立,你可真是我的良师益友,每次我泄气的时候,你都会鼓励我。” 沈爱立笑道:“彼此彼此!” 坐了几站公交,钟琪就先下车了,沈爱立想着去家里看看哥哥。上周沈爱立将电风扇票送了过来,如今沈俊平垫着凉席,吹着风扇,在家里一边看书一边做批注。 见到妹妹回来,笑道:“我以为你这周又去哪里修机器了,上午一个西瓜都没舍得剖。” 沈爱立笑道:“天气太热,我自己不想做饭,回家还能蹭个风扇。” 沈俊平将风扇朝妹妹转了一点方向,沈玉兰就将在井水里镇过的西瓜,切好了端过来。 沈爱立坐在凉席上吃西瓜的瞬间,忽然感觉到了一点生活的富裕,感受到了用自己双手创造美好生活的意义,和哥哥感叹道:“吃了这块西瓜,我感觉我更有干劲儿了。” 沈俊平望望妹妹,总觉得妹妹好像活泼了很多,“你现在和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很像,妈妈有一次做了松鼠桂鱼,你一边吃一边说,‘吃了这鱼,我又能学了!’哄得妈妈那周给你做了两次。” 沈爱立觉得这话还真是像自己说的,问道:“几岁时候的事啊?” “你十四岁那年,那段时间樊铎匀刚开始追在你后面跑。” 正聊着,门外有人敲门,沈爱立起身探头一看,就听妈妈介绍道:“爱立,这是你哥哥的同事,姜蓉蓉。”唇角的笑意,让爱立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是一个明眸大眼,看起来很温柔的姑娘,穿着一身黄色碎花棉布裙,和爱立打招呼道:“爱立你好,一直听婶子和俊平说你又聪明又能干。”姜蓉蓉没想到这回会见到沈俊平的妹妹,她很久以前和俊平共事的时候,就知道俊平对这个妹妹很看重。 沈爱立客气道:“蓉蓉姐你好,是我妈和哥哥夸张了。我前两周回来,还听我哥提起你,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呢,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就遇到了。” 姜蓉蓉脸一红,“我,我过来给你哥送几本单位里的书。”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俊平,见他只是微微笑着,一时也闹不清楚他是什么想法。 沈玉兰笑道:“可多亏蓉蓉,不然俊平这在床上怕是躺不下去了,他看起书来,倒能连吃饭都忘记。” 稍微聊了几句,沈玉兰就有心将女儿支开,朝爱立道:“爱立,你出来帮我个忙,家里这门锁最近难打开,你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沈爱立知道这是妈妈故意支开她,忙跟着出来,轻声道:“妈,这女同志看着还挺好的,哥哥这边什么态度啊?”模样儿虽然不如杨冬青,但是又大方又温柔,关键是一看就是个爱读书的,看起来安静又有耐心的样子。 关键的是,和她哥是一路人。 沈玉兰道:“你哥不知道是没开窍,还是没心思。这姑娘,我看着还挺好的。每次来坐一会,稍微聊聊就走。再看看吧!哦,杨方圆同志将那边的两百块钱汇了过来,我想着,给你先把自行车买了。” “这个也不急,等攒够了票再说。”沈爱立不想再朝大家伸手凑票,想着什么时候把票攒齐了再买。 “也行吧,咱们家三个人攒,也快得很,叶骁华最近去看你没?上周他来看你哥,拎了一点营养品,你什么时候去他家,给带过去。”沈玉兰转身,就去柜子最底下一格里,把奶粉和麦乳精拿出来给女儿看,点明道:“你们只是朋友,不好让人家这么破费的。” “不是吧,他还来这一套?”爱立看着就有点头大,和妈妈道:“徐姨人太热情了,我都不好意思去他家。” 沈玉兰听女儿这么说,也笑道:“叶骁华也热情,上次来这,陪我和你哥聊了好一会儿,我还把你小时候的相片给他看了。”要不是女儿早和她们说,正在和樊铎匀处对象了,这小叶,她还挺喜欢的。 “哎,你去看看锁,我再切点西瓜,给蓉蓉送去。” 沈爱立没想到家里的锁,还真有问题,拿着钥匙试了两次,发现是少油了,问妈妈有没有机油,沈玉兰道:“家里没有,你上你李婶子家借点。” 沈爱立立即就下楼去找李婶子,就见一个衣着考究的阿姨站在她们院门口,朝里头张望。 沈爱立以为是谁家的亲戚,笑着问道:“阿姨,你找谁?” 彭南之微蹙了蹙眉,问道:“同志,沈爱立同志是不是住在这里啊?我找她有点事。”她从徐学凤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那姑娘名字叫做沈爱立,母亲在南华医院上班,她托了人打听,知道是一个寡母带着一对兄妹。 这样的家庭,可不就是女儿嘴里说的穷鬼。 看了一眼这家属院,也就是个大杂院,比筒子楼也好不了多少。 沈爱立没想到是找自己的,笑道:“阿姨,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 彭南之愣了一下,眼前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衬衫、黑裤子,梳着两个麻花辫,面色红润,眼睛灵动,看着体面的很,可和女儿说的穷酸样,一点挨不上边。 但是既然来了,还是准备试一试。 微微笑道:“有点私事想和沈同志聊聊,不知道沈同志有没有空,我们找一个地方坐坐。”微微顿了一会,补充道:“这里人多,想来不是很方便。” 沈爱立心里一咯噔,以为是关于谢家的事,点点头,就上楼和妈妈道:“妈,我同事的妈妈找来有点事,我先跟着过去看看。” 沈玉兰正在认真地切西瓜,一块块切的均匀又好看,头都没抬一下,“去吧,晚上回来吃饭。” 沈爱立望了妈妈一眼,妈妈的日子到现在好不容易才平静一点,可不能让谢家那边的人事来烦她,闷头带着彭南之往外走,两个人都巴不得离家属院远一点,一路就走到了江边。 刚刚站定,彭南之就道:“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听说叶骁华最近和沈同志走得比较近?” 沈爱立正在想着如果她提起谢家,自己要怎么应对,不妨听到叶骁华的名字,一时没转过来,关叶骁华什么事? 又重新打量了下眼前的人,皱眉问道:“你是叶骁华的亲戚,不知道怎么称呼?”感觉姜瑶和这人有几分相似! 彭南之没有回答,而是伸手从包里拿了两个信封出来,“听说你家里状况不好,哥哥最近又摔断了腿,想来家里不容易的很,这四百块钱你拿着!” 沈爱立觉得这场面有点熟,试探着问道:“要求,不会是让我离叶骁华远点吧?”她回头和叶骁华说这事,叶骁华会不会鼓励她把这钱拿了? 彭南之一笑,看来还不蠢,准备再吓唬一顿,“我家女儿和叶骁华,自幼青梅竹马,两家本就是世交,都有意结亲,你这边突然冒出来,我们感到很意外,我们希望你知难而退,至于钱的话,好说。” 这是可以加价的意思了。 沈爱立忍住想笑的冲动,别人都是砸个几百万,到她这里,是四百块钱。 本来以为是谢家那边,还怕影响到妈妈的生活,没想到是来搞笑的,问道:“这事,我可能要和叶骁华商量一下,既然阿姨你都找来了,那我这问题,也不算冒昧,阿姨你的女儿是姜瑶同志吗?” 彭南之微昂着头道:“这些你就不必知道了,我们这种家庭,沈同志就是努力垫高了脚跟够,也是很难够到的。倒不如把这四百块钱拿着,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沈爱立贴心地问道:“阿姨,我这要是收了钱,要不要给你写个收据?”她准备逗这大婶两句,就告诉她,自己有对象的事。 却不妨,听这人道:“不用,你拿了钱,老老实实办事就成,不然我闹到你们家院子里去,你们一家也难做人。你妈妈一个寡妇,拉拔你们大也不容易,想必你也不想让她再为你的事操心。”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爱立的眼神立马就冷了下来,点头道:“对,阿姨,你说的对!闹到家里来,确实难做人。”她还想着,这事就当个笑话说给叶骁华听,但是既然这位同志这么说了,想来是不怕自己丢脸的。 沈爱立伸手就将那四百块钱接了过来。 彭南之眼里闪过讽刺,虽然没有瑶瑶说的那么夸张,但是四百块,就放弃了叶骁华,确实和穷鬼没差,连加价都不会,庆幸自己没一次性将包里剩下的四百拿出来。 沈爱立道:“大婶,钱我拿过来了,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彭南之想不到事情发展的这么顺利,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沈爱立都能饿出浮肿病来,想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彭南之点头道:“你记得我的话就行!” “知道,拿了钱,就离叶骁华远点!”沈爱立说完,转身就走了。 却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坐公交车,往三元巷子里去,她是穷,没见过钱,叶骁华见过啊,她倒要问问,这四百块钱够不够买两人的交情。 第80章 第八十章 沈爱立气冲冲地跑到三元巷,刚一在王家门口站定,推着自行车准备出门的叶骁华就发现了她,有些惊喜地道:“爱立,你怎么过来了?我正准备去甜水巷子找你呢!” 忙把院门打开。 沈爱立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两个信封递过去,有些郁闷地道:“唔,你看看,这么多钱,能买什么?” 叶骁华接过来一看,见是齐齐整整的四百块钱,一头问号,“哪来的啊?你前嫂子家还的吗?”他是知道爱立也就是最近手头才宽松一点的,但是怕也没有五十块钱。 沈爱立斜眼望着他,像看白痴一样,“你觉得我前嫂子家有这么齐整的四百块钱?我发现,你当不了屠夫,当个放牛郎还挺顺当的。” 叶骁华想起来,这个屠夫的说法,还是她上次让他帮季泽修剁肉馅,他问她,自己是不是像屠夫来着。 见她脸色不对,愣道:“这话听着,怎么绕到我身上了,这钱哪来的啊?” 沈爱立淡声回道:“牛毛出在牛身上!这是你自幼青梅竹马的小织女妈妈给的,让我以后离你远点。” 叶骁华越发觉出不对劲来,“我哪来的青梅竹马啊?你还不如说我死对头来故意恶心人的,”正色道:“爱立,你就直接和我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沈爱立见他着急起来,顿时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他呛声,怎么恶心姜瑶一家才是正事。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将今个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嘲笑他道:“你看吧,人家给你估价了,你值四百块呢!我没见过钱,叶骁华同志,你和我说说,她这是不是蒙我呢?” 叶骁华自己都有些懵,“你说是姜瑶妈妈?你和我描述一下,长什么样子。”姜家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他看起来像好欺负的吗? “齐耳的短发,左脸这里有颗痣,穿着的确良黑色碎花衬衫,灰色的裤子。挎着一个黑色的皮质包。” 沈爱立指了指叶骁华手里的两个信封,“这就是从那包里拿出来的,我本来不准备收她的,她威胁我,什么让我一家在家属院里难做人,什么我也不想让我妈担心之类的话。” 想到这里,沈爱立都来气:“我真是开眼界了,家里有个当官的,就拿我们这平头小百姓当大白菜呢,以为一砍能倒一片?我什么都没做,她想来威胁我,就威胁我啊?” 叶骁华发现,还真的是姜瑶的妈妈,气得人都要炸,“彭南之她脑子有病啊,我和姜瑶算什么青梅竹马,我家老子可从来没在我跟前提什么姜瑶,到她嘴里,还成了有婚约了!” 沈爱立幽幽补刀道:“你要是和她相看了,你俩就等同于结婚!” 叶骁华一噎,见她脸晒得都红扑扑的,热得一头汗,“行了,你也别气,先进屋凉快凉快吧!” “今天他们都不在家,去小骢外婆家了。”顺手给爱立倒了一杯温开水,“家里还有西瓜,你吃不吃?” 沈爱立摇头,“不吃,气都气饱了。她家是不是很有钱,我看她拿出四百块钱的时候,可得意了。”又叹气道:“哎,我好不容易遇到这种事,就砸个四百。” 叶骁华也觉得有点掉价,皱眉道:“这事估计姜瑶她爹姜靳川不知道,不然不会只拿四百出来,四千也是有可能的。” 沈爱立望着他道:“叶骁华同志,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狗眼看人低,就给你估价四百!” 叶骁华颇赞同地道:“还不够爱立同志一年的工资,有点没有诚意。” 说到这里,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稍微凉快了些,沈爱立才问叶骁华道:“这事怎么办?咋处理?” “不然,我俩现在跑一趟,砸她家大门上,再拍个板砖!” 沈爱立道:“这法子不行,恶心不到她,别把我俩折进去了。” 叶骁华本来就是说给她消气的,点头道:“那交给我老子吧,本来就是他惹出的祸,人家看上我,还不是看我是他的儿子,不然这四百块砸的就是我,让我离姜瑶远点儿。” 沈爱立深有同感地道:“这三元巷,看来也不是那么好住的,叶骁华同志你可得抵抗住鬼魅魍魉的吞噬啊!” 叶骁华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心,我都习惯了。”就是没想到,这些人还跑到爱立跟前来丢人。 “这钱就放我这吧,回头我让我爸拿给姜靳川,这事保准给你一个交代,晚上我请你吃大餐,去去晦气。” 这事聊开了,沈爱立心里也就没那么气,和他道:“今个不成,我答应我妈回家吃饭,你家也没人,不然你去我家蹭饭吧!” 又想起来妈妈说他上周去过的事,“你干嘛还给我哥又送麦乳精,又送奶粉的?下回可不准,我妈让我给你拎过来呢!” 叶骁华摆摆手,“给你哥送,又不是给你送,我和你哥投缘不行吗?你别管这些事,你最近不是一直在忙着跑各个纺织厂里修机器,感觉怎么样?” “还好,今天上午还去了毛麻厂给人家解决黑灰纱的问题,比待车间有意思的多,感觉很多老师傅很有智慧,竟然想到用丝瓜筋来过滤煤灰,我只想到了吃。” 她说的是黑灰纱,听在叶骁华耳朵里却是另一件事,“你这样说,那我以后周末是不是更难找你了?” “我下午应该都能回来,你最近看到季泽修没?我和你说,他可够不要脸的,专门气小李,现在小李都不给我送信了,见到我都绕路走。”沈爱立想到这事都叹气,小李先前帮了她很多忙,现在倒搞得像不认识一样了。 叶骁华听她骂季泽修,微微挑眉,“是吧?我从小就觉得他心思深,可能他和章同志还没见面,就把人的基本情况摸透了,这个小李,他怕是早就知道了。” 沈爱立点头:“以后我们一起聚会,不带他!” 俩个人聊了一会,叶骁华骑车送沈爱立回家,姜蓉蓉已经走了,沈玉兰见女儿带着叶骁华回来,笑道:“不是说你同事家喊你有事吗?这是路上碰到骁华了?” 沈爱立还没开口,叶骁华就道:“是,沈姨,我本来准备去甜水巷那边找她的,没想到半路遇上了。” 爱立道:“妈,叶骁华今天来我家蹭饭。” 沈玉兰不赞同地看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说得叫什么话,”又朝叶骁华道:“你别理她,沈姨今天给你露一手,刚好今天院子里有人钓了几条胖头鱼,沈姨挑了一条大的,给你们做鱼头吃。” 闲话几句,沈玉兰就去忙活晚饭,沈爱立打下手,叶骁华主动和沈俊平去楼下院子里下棋,沈俊平快两个月没有下楼,心里蠢蠢欲动,但还是道:“我这腿,下楼梯怕是还不行。” 叶骁华笑道:“沈姨和爱立没辙,我过来了,还能让你下不了楼?”说着,就要背沈俊平。 沈俊平看了眼妹妹,见她笑哈哈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到底想着出去看看,和骁华道:“不用背,你扶我下楼就行,辛苦叶同志了。” 叶骁华也没勉强,将人扶下楼,俩人在院子里的皂荚树下支了张小桌子下象棋。夏天的傍晚,暑气渐散,晚风里带着几分凉爽。 沈俊平许久没下楼,一下子心情都好了很多,也就没有嫌弃叶骁华是个臭棋篓子。 沈玉兰把鱼头闷在锅里咕噜的时候,探头朝楼下看了一眼,又望着帮忙择菜的女儿,觉得这小叶同志也挺好的,但也知道女儿的执拗劲,一旦谈上了,怕是不那么容易改主意。 问女儿道:“樊铎匀那边最近怎么样了啊?有没有来信?” “有,说是最近要去黎族那边的橡胶种植基地考察,一去又是十来天吧。我把单位发的蚊帐寄给他了,黎族那边生活条件不是很好,蚊虫又多。他姐姐先前还给我寄了点吃的过来,我想着给她寄点汉城特产过去。” 听到樊多美还寄了吃的给女儿,沈玉兰从心里就高兴起来,这证明人家姐姐对爱立也满意的很,笑道:“你寄什么特产?麻糖、麻烘糕、绿豆糕、酸梅膏、莲子吗?这些你买点也行,回头妈妈给你做几瓶子酱菜,问问你李婶子家在牛陂的亲戚家里还有没有豆丝,西北那边估计少水少鱼,再买点腌鱼和虾米寄过去。” 沈爱立眼睛一亮,“妈你可真好,比我想的可丰富多了,那酱菜你帮忙多搞些,回头我也给樊铎匀寄点,他去黎族那边有时候还跟着吃生鱼片,说吃不惯呢!”其实,她还想着给谢林森也寄两瓶。 沈玉兰笑道:“行,我喊你李婶子帮忙,多做一些。” “对了,樊多美还给我寄了很多花椒过来,我下回带点回来,你平时做饭的时候,多放些,去去湿气。”她想着哥哥这腿,以后不知道阴雨天会不会疼。 “行,鱼头快好了,我再炒两个菜就行。你手头放放,下去看他们下棋去吧!”沈玉兰觉得,现在的生活,大概是她这些年过得最舒心的了,儿女工作顺利,爱立又有了对象,俊平这边也快了。 晚上,沈玉兰做了一桌很丰盛的菜,剁椒鱼头、糯米排骨、清炒藕带、腊肉炒藜蒿,凉拌海带丝和丝瓜鸡蛋汤。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上,听爱立聊起最近修机器的事,沈玉兰用公筷给叶骁华夹了两块排骨,“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做起来有点费事,你尝尝!” 沈俊平笑道:“我妈最拿手的是松鼠桂鱼,下回有机会,一定要来尝尝。” 叶骁华忙道谢,望着碗里的排骨,米饭的热气氤氲在脸上,让他有些看不清,忽然发现这好像就是自己小时候想要的生活。 晚饭后,叶骁华要送爱立回厂那边,沈爱立拒绝道:“太远了,你来回得快两个小时了。我坐公交也快的很。” 叶骁华到底将人送到了公交车站,和她道:“姜家这边的事,处理好了,我就和你说一声。” 沈爱立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你也不要故意气你爸,他估计也不知道这事。” 叶骁华不以为意地道:“行,行,我心里有数。” 沈爱立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回王学成比叶骁华还气。 晚上,叶骁华将彭南之的事一说,王学成都愣住了,“你说什么?彭南之让小沈以后不要和你来往?” 叶骁华冷哼道:“我可谢谢您咧,我这好不容易交个朋友,拜您老的福,这脑子有坑的,还跑到爱立跟前丢人现眼来了。”说着,把两个信封递给他老子,嘲讽道:“呐,爱立说她还没见过这么齐整的钱。” 王学成将信封接过来,见里头大概是四百块钱,眉头皱得死死的,和儿子道:“小沈那边,你好好和人说说,这回的事,是我们没处理好,对不住人家。” 徐学凤自责道:“前些天,彭南之是来问我,我当她只是好奇打听,我还留了点口风,只说是南华医院那边的,她竟然都能找到爱立家里去。” 叶骁华不想听他们这些解释,说到最后,还不是无心、身不由己这一套,冷淡地道:“那姓姜的一家我是看不上的,以后也不要再让人上门来,或者我自己出去租房子住也行。” 王学成骂道:“老子还在,你这叫什么话?” 徐学凤劝道:“骁华,你放心,你爸肯定给你把这事解决了,你和爱立该怎么处,还是怎么处。” 等叶骁华上了楼,徐学凤问道:“学成,这事你看?” 半晌默不作声的王学成忽然道:“我们家不可能和姜家结亲,他姜靳川是痴人做梦。” 指着茶几上的四百块钱和妻子道:“这可不是四百块钱,是他姜靳川暗地里要截住我儿子的姻缘,好和我绑在一条船上,就他姜家这从上到下的做派,就差把‘问题’两个大字印脑门上了!” 王学成平时最嫌弃自个那不孝子,这时候看到有人把手伸到他儿子身上,还是觉得心头火难消。王学成是知道长子自幼最烦这些污糟事,所以后来他不从政,而是学技术,他也没有反对,就希望这孩子按他的意愿,轻松一点过日子就行。 没想到,姜靳川还把算盘打倒了骁华头上来! 姜家这边,彭南之把事情办完,先去了趟商场,给女儿选了一双小羊皮皮鞋,又买了两盒糕点,才慢悠悠地回家。 见丈夫在客厅里看报,将糕点递了过去,“路过商场,给你带了盒栗子糕,你尝尝。” 姜靳川慢吞吞地道:“瑶瑶今天去哪了?没去王家吧?我最近有点事,还要王学成那边点头,你们可不要在后面拆台。” 彭南之眼睛微闪,“你放心,我会叮嘱瑶瑶的,再说,瑶瑶心思那么单纯,她最多就是多往王家跑几趟,还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姜靳川听了这话,就没有再说,继续看报纸。 姜瑶到晚饭后才回来,彭南之立即到女儿的房里,轻声道:“妈妈把那穷鬼解决了,我们瑶瑶放心吧!” 姜瑶大喜,双手抓着母亲的小臂,“妈,你怎么做到的啊?” 彭南之见女儿高兴,有些好笑道:“钱呗,你不是说那是个穷鬼,穷鬼最差的不就是钱。” “多少啊?” 彭南之伸出四个手指头,听女儿问道:“四千?” “不,四百!” “妈,这也太便宜了吧,也就比我一块手表贵个一百多,”姜瑶万想不到,这沈爱立也太穷了吧,四百块钱,她就愿意放弃叶骁华? 彭南之看出女儿的疑惑,轻笑道:“她母亲是个寡妇,一个人拉拔大她和她哥哥,她哥哥最近又是断腿,又是离婚的,家里正缺钱吧!瑶瑶,你是长在我们家,不知道外头那些住大杂院、筒子楼的,为了一块几毛钱都能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四百块现钱,他们还不知道要存多少年!” 姜瑶现在完全被这个喜悦包围住了,窝在妈妈的肩膀上,娇声道:“妈妈你可真厉害,这四百块钱从我零花钱里扣。” 彭南之拍拍女儿的手,“没事,家里不缺这点钱,”说着,叮嘱女儿道:“这事,不能让你爸知道了,不然你爸怕是又要絮叨。” 姜瑶是知道自己爸爸的脾气的,忙应下,“妈,你放心,我肯定不说。” 周一,彭南之还担心,王家那边会不会知道了这事,上门来说道,没想到一直到周二都安静的很,就是徐学凤见到她,也是一如既往地喊“彭姐”。 万想不到周三晚上,一直到十点,姜靳川也没有回家,彭南之觉得不对劲,让家里阿姨陪着跑了一趟省政府,得知今天下午监察委员会的人过来,喊姜靳川过去了解一些情况。 这话一出来,彭南之心里就跳得慌,想多问两句,别人也不知道情况。 一直到周四早上,彭南之担心了一晚上没睡,正挂着两个黑眼圈,想着今天去王家问问,就听院门口传来动静,出来一看,发现竟然是丈夫回来了。 忙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靳川,发生了什么事?昨晚吓得我一夜都没敢卧床,我还想着今天去王家问问,是……” 她话没说完,姜靳川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恨声道:“你还敢提王家?” 一把抢过妻子手里的包,从里头拿出两个信封来,就往人脸上砸去,“你倒时有本事,我让你不要招惹叶骁华,你跑去找人家女同志,还拿钱出来砸人!” 姜靳川想到妻子阳奉阴违,气得手都抖,“因为你这个蠢货,我进了一趟监察委员会,要不是这次老王手下留情,你等着吧,我看你们娘俩以后还能过什么好日子不成!” 彭南之不敢置信地道:“那个小贱人,竟然告到王家去了?王家还信她了?你和老王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怎么会……”她原本想着,就算沈爱立有胆子告到王家去,也没什么关系,刚好把瑶瑶和叶骁华的事给挑破,王学成和老姜是多年的老交情,犯不着为这么一个穷鬼而闹意见。 “交情?你也知道我和老王多年的交情,你还敢打人家儿媳妇的主意?”说到这里,冷冷地看着妻子道:“我和老王最后的一点交情,就是这次他放过了我。” 夫妻俩吵架,压根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姜瑶的房门打开,正在看着他们。 这时候,姜瑶忽然出声道:“爸,那我和骁华哥呢?” 姜靳川看向女儿,又猛然朝妻子道:“今年就把她嫁出去!” 姜瑶吓得后退两步,面色“唰”地一下子就白了,带着哭腔道:“爸,你不要吓我。”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姜靳川这次没有丝毫的心软,以前他觉得女儿娇养一些也无所谓,以后也不要她继承衣钵,他对瑶瑶和斯民的期待不一样。 但是没想到,这回他差点因为女儿,而断送了仕途,如若不是他确实不知情,王学成那里到底手下留情了几分,他这次定然是难以脱身。 自己为官以来,一直诸多谨慎,就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如果因为这么一个毛丫头,就栽了跟头,他怕是后半辈子心里都过不了这个坎。 望着女儿红肿的眼,心里不由觉得这个女儿怕是养废了,沉声道:“姜瑶,叶骁华那里,我不妨告诉你,绝无可能。” 看了一眼彭南之,冷哼了一声:“你养的好女儿!”也没再管母女俩,进了书房去。 彭南之见瑶瑶整个人都被吓住,也顾不得脸上的痛,抱着女儿道:“瑶瑶别怕,叶骁华不行就算了,你爸之前还说季泽修最近在相看,这个比叶骁华有前途多了呢!”心里也埋怨丈夫,之前王家那边没有提出反对的时候,她说瑶瑶和叶骁华的事,他明明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碰了硬钉子,倒完全推到她和女儿的头上来,安慰女儿道:“周末,妈妈带你回姥姥家,让你姥姥给你作主。” 姜瑶瑶已然什么都听不进去,又恨又怕,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穷鬼,又想不明白,她和叶骁华怎么说都是一起长大的,难道在他心里一点情分都没有吗?还是说,这回就是王家故意借机打击她爸爸? 现在,就是叶骁华转了性子,她爸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都不会再松口。一时又恨自己到底太心急了些,她一个千金小姐,要解决一个穷鬼还不是容易的很,偏偏这么急匆匆地就让妈妈去找她,着了人家的道。 沈爱立和叶骁华说了这事,就放下没管,最近厂里又赶工一批单子,她们清棉车间因为是头道工序,被催得最紧,她忙着盯车间的生产,怕出什么意外,压根没心思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周中午,卓凡又来给她送信,说毛麻厂那边已经把十四架竹扇刷了油,装上了,司晏秋说效果很好,这两天没有一根黑灰纱。 每天将竹扇拆下来,放在溶有石碱的热水中区洗,煤灰很容易去掉。洗好以后,再晾干刷油重新使用。 卓凡和爱立道:“我觉得这个案例很实用,也很有意思,司晏秋那边准备写一篇文章,去投稿,说你们也可以据此稍微整理一下,在厂里宣传一下,让这个法子扩展开来,争取效益最大化。” 爱立笑道:“行,那我也整理一下,向厂里汇报。”这份报告就一直写到了七点多,眼看外面都起了一层暮色,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煮个青菜粥,再给樊铎匀写一封信。 没想到,刚出厂区大门,就看到路灯下的叶骁华,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爱立有些意外,喊了声:“叶骁华,你怎么过来了?” 正在转着手里小发动机的叶骁华忙抬头,“爱立,你下班了啊,我去你家敲门,发现你没回去,就猜到你没下班。姜家那事出结果了,我来和你说一声,省得你一直憋着气。” 听到叶骁华说“监察委员会”的时候,沈爱立都吃了一惊,“你爸下手真狠,我以为他只是去问问姜家是怎么回事呢!”她万想不到,还闹到监察委员会那里去,这怕是要直接断送姜靳川的仕途,她感觉,王学成这次,怕是不仅仅为她出气这么简单。 叶骁华道:“姜家怕是想通过结亲,把我爸拉拢过去,不过,这回他们吃了教训,以后不敢来找你了,可不要再生气了。”他知道,他家老头子这回这么生气,怕是因为王家将手插到他的身上来了。 沈爱立点头:“和你说过,就忘了!”又心有所感地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真多,像我这种对政治不敏感的人,怕是进了那里,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叶骁华也认同,“你这性子是不行,直来直往的,一点事儿都藏不住。” 沈爱立又道:“大家都羡慕住在元巷的人,我现在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们这刀风剑雨的,也愁人得很。” 叶骁华眼里闪过一点落寞。 沈爱立以为他是自责连累了她,笑道:“这回还是多亏你,不然我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叶骁华笑笑,“还不是因我而起的,不然你也没有这么些烦心事。”他真不知道,原来姜家还存了这种心思。 他特地来跑一趟,沈爱立过意不去,请他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饭间,叶骁华问道:“你哥还有一个月就能下地了吧,是回矿上上班,还是回原单位?” 沈爱立夹了一个小笼包,回道:“我哥说他还没想好,可能还要再考虑考虑吧!” 说到这里,和叶骁华叹道:“他之前戴帽子,就是在原单位,我和妈妈觉得,如果回去上班的话,可能还有这种风险。但是矿上,离家也有点距离。” 叶骁华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可能还是矿上好些,到底都是矿工,大家都朴素一点,之前你哥在矿上做工的时候,不也还好,这摘了帽子,只有更好的。” “你说得对,回头我再问我哥哥怎么想的。” 叶骁华望着她,轻声问道:“樊铎匀那边,最近给你来信了没?” “一直有,他最近去黎族那边调研去了,没十天半月都回不去,那边蚊虫可厉害了,我给他寄了蚊帐和风油精、艾草包之类,听说山上还有山蚂蝗,在农家洗澡,脖子上可能都忽然多了一个蚂蟥,看得我头皮都发麻……”提起樊铎匀,沈爱立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从山蚂蝗聊到黎族的鱼茶、番薯酒、竹筒饭和槟榔。 她说得起劲,叶骁华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听着。等一顿饭吃完,俩人在回去的路上,忽听叶骁华问道:“爱立,你最近会不会都不敢去我家?” 会不会不敢再和我来往?这一句,他压在心里,没有问出口。 沈爱立侧头看他,见他面色淡淡的,一点笑意都没有,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轻轻摇头道:“怎么会这么说?” 话一出口,就想到是不是自己先前吐糟元巷的话,被他听到心里去了? 忙道:“你不要这样啊,我们是朋友,我吐糟别人,自动把你排除在外的,你可别犯轴劲儿。” 叶骁华讶异地挑了挑眉,笑道:“爱立同志,你想哪去了?我是怕你担心被别人再找上门,没胆子来!” 就听爱立道:“一回生,二回熟,下回有这好事,咱俩上交一半,另一半咱俩拿着钱去吃大餐!” 叶骁华眼里又不觉漫上来笑意,“行!”一直将人送到了甜水巷子口,望着她进门去。 和来时的期待和兴奋不同,他忽然开始思考,是否真的要将爱立拉到元巷子里来,如今不过是一个彭南之,爱立都觉得元巷是个可怕的地方。 而他自小,在那里见到的,远不止这一点。 傍晚,樊铎匀从橡胶种植基地回来,一进院子,就见苏知微坐在中间的小木桌旁,微微点头,就准备回自己的屋去。 却被苏知微喊住,“樊同志,我听小毛头说,你这次又带了一顶蚊帐过来,不知道可否割爱让给我啊?” 对着他轻声抱怨道:“我这次下乡来,东西没准备齐,被蚊子咬了几个晚上了,就没睡一个好觉。再这样下去,我可真是熬不住。”边说着话,一双眼睛却像钩子一样,幽幽地望着樊铎匀。 她早打听清楚了,这位只是临时被委派在琼山县工业局,以后还是要回羊城那边的。难得在这么个地方遇到樊铎匀,周围除了土生土长的黎族妇女,女同胞只有寥寥几个,她自认在这里头是拔尖的。 只要够韧性,脸皮够厚,多花点心思勾住这位樊同志,以后跟着他去羊城,还不是早晚的事。所以,即使樊铎匀一直给她冷脸,苏知微也毫不在意。她是家里的二女儿,爹不疼娘不爱的,这婚事,她要自己不主动些,怕是一辈子就只能留在这小县城里。 想到这里,苏知微微微倾了一点身子,露出一截皙白的脖颈,顺着往下,又是一番风光。她这身皮子,在海南可少见的很。 院子旁正在编竹篮的文奶奶一愣,她可知道,这蚊帐是樊同志对象特地寄过来的,怎么好给苏同志用? 樊铎匀听了这话,就皱了眉头:“抱歉,苏同志,这蚊帐是我对象的,不便转借。” 苏知微眼神一闪,面上有些难色地道:“啊,樊同志,我不知道是这样。”但越是这样,苏知微想借过来的心思,就更强烈些。 旋即,微微咬唇道:“我也知道我这要求难为人,到底这边离城里远的很,一时难买到,我们女同志不比你们男同志坚强,没有蚊帐,我这夜里都不敢睡,就怕哪里冒出来个山蚂蝗来。等我这边买到了,就还给你,你看行吗?” 话音已然是半撒娇半祈求,文奶奶继续编着竹子,像是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一样。 倒是进屋烧水的文二妹,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就见苏同志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直直地望着樊铎匀。 同是女人,她很快意识到这位女同志又在耍心眼子。 这边蚊帐最抢手,要是等苏同志买到,这樊同志怕是早就回城里了,那这蚊帐到底还不还?不说还不还,这是人家对象给寄的,要是借给了苏知微,又算怎么回事? 和母亲对望了一眼,文奶奶对女儿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编竹篮。 文二妹都替樊铎匀着急,就怕他碍于面子答应,却不想,听樊铎匀开口道:“抱歉,苏同志,难以割爱,也请你不要强人所难,你去别处问问吧!这家里的两顶蚊帐都借不了。” 这是怕她把主意打到小毛头的蚊帐上去。 苏知微一噎,有些委屈地看着樊铎匀道:“樊同志你误会了,我怎么也不至于和小毛头抢蚊帐吧!” 樊铎匀不置可否,略略点头,就越过她,进了自己屋里。 文奶奶脸上忍不住露了一点笑意,她知道对付这种小妖精,最好的就是不搭理。她们黎族的女儿,自来胆子大,年轻求偶的时候,耍的花招看得人都眼花缭乱。 在她看来,苏知微这点手段,可不够看。 文大山正扛着几根竹子回来,见到苏知微在,兴致勃勃地道:“苏同志,你今天来得可巧了,我抓了一条大青蛇,有小臂那么粗呢,就放在我背篓里,你晚上留家里吃饭吧?我阿妈烤青蛇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烤的香喷喷的,再撒点盐巴,就一口酒,保准你晚上能睡个好觉。” 又朝妈妈道:“阿妈,晚上烤竹筒饭吧,我砍了竹子回来。” 谁知,苏知微脸色顿时一变,望着文大山的眼里都闪过惊恐,“不用,不用,我先走了!”慌不迭地就跑出了文家,像是后面有什么野兽在追她一样。 文大山一愣,问妹妹道:“这苏同志,怎么忽然就有急事了,我傍晚出门之前,她不还说今天有空,特地来我家坐坐吗?我今个的大青蛇看着还挺嫩,晚上用火烤烤,肯定香飘十里。” 文二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哥,他们外面的女同志最怕蛇了,听说上次苏同志在田埂上看到一条蛇,硬是吓哭了,你还请人家吃蛇。” 文大山挠挠头,“她这么怕蛇,她干嘛还下乡来?在城里待着不是更舒坦些?” 这个问题,文二妹先前也不清楚,今个忽然就明白过来,和哥哥悄声道:“大概是为了樊同志来的吧!” 文大山又笑问道:“樊同志回来了没?” “回来了,在屋里呢!” 文大山忙道:“那我去打两碗番薯酒来!” 晚上,樊铎匀做了一个梦,梦见被一条大青蛇拦住了路,这蛇忽然变成了个女人的脸,他正想着怎么一棍子把这怪物打死,就看见爱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幽幽地看着他,问道:“这蛇精是不是还怪好看的?” 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就又听她道:“不然,怎么不见你烤了它吃?” 樊铎匀一个激灵吓醒了过来。黑夜里,摸了摸蚊帐,又摸了摸挂在上面的艾草包,心里就安静了下来。 半个月以后,沈爱立就收到了一封海南来的信,这次樊铎匀重点和她讲述了在黎族吃烤青蛇的经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傍晚,樊铎匀正收拾着行李,明天一早就要回县城里,将给爱立收集的避蚊虫的药草包、番薯块、山兰米和野姜、竹筒单独收放在一起,预备到了县城,就给她邮寄过去。 不妨听到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樊同志在吗?有点事想请教一下。” 是苏知微。 樊铎匀本能地皱了下眉头,开门问道:“苏同志请说。” 苏知微微微抿唇,低头道:“听说樊同志明天也回,我想请樊同志帮忙搬个行李,我这次在这边买了一些鱼虾和番薯,我刚搬了一下,就把手肋红了,你看!” 话音未落,一双葱白如玉的手伸了过来,露出半截俏生生的皓腕。 樊铎匀淡道:“恐怕不行,苏同志去问问其他同事吧!我还要整理些实验记录,先不奉陪了。” 苏知微还要再说,门就“啪”地一下被关上了。 气得咬牙,她刚为了做戏做全套,还真的拎了那两袋东西好一会,把手心都勒红了,樊铎匀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这次樊铎匀一回去,下次再过来至少又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了,万一他突发奇想,和他对象结婚,那她就彻底没戏了。 一直到文大山回来,准备开饭,文奶奶才让小毛头去喊樊铎匀出来,没想到,他一出来,发现苏知微还在。 “樊同志,我一直听说文奶奶做饭最好吃,今天小毛头说你明天就走了,文奶奶给准备了鱼茶,我听着都馋,就厚着脸皮来和你们搭个伙。”苏知微见他终于出来,微微笑道,眼里却是志在必得的光。 樊铎匀略略点头,默不作声地吃饭,对于文大山劝酒的行为,第一回表示了拒绝,“大山,明天得坐车,今天不能奉陪,你自己尽兴。” 文奶奶也在一旁劝大山道:“大山,你别拉铎匀,别误了人家的大事。”她看着苏同志的眼睛,总觉得今天晚上怕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倒是苏知微道:“大山哥,我也想尝尝你家酿的酒,你给我倒一杯呗!” 文大山高兴道:“行,行,我阿妈酿酒的手艺可好了,我隔两天就要喝一碗。”忙拿了一个空碗,给苏知微倒了半碗。 不成想,过了一会,苏知微又朝文大山道:“大山哥,我喝了还想喝,你再给我倒半碗。” 文奶奶劝道:“苏同志,姑娘家可不好喝这许多。” 苏知微轻轻看了一眼樊铎匀,朝文奶奶笑道:“没事,您放心,我酒量好着呢!” 文奶奶见她执意,也没有再劝。 不一会儿,就见樊铎匀放了碗,和大家伙道:“大家慢吃,我先去整理一下行李。” 晚上苏知微毫不意外地喝醉了,文二妹问阿妈:“这可怎么办?” 文奶奶皱眉道:“先帮着扶到你屋里,一会等人醒了,我们再送她回竹楼那边去。” 却不想,一直到夜深,苏同志都没有醒,呼吸绵长,文二妹也就没管,在床的另一侧睡了。到天光微亮,听到鸡叫声,起床才发现床外侧没人,苏同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了。 文二妹准备去院里洗漱,一开门就发现阿妈已经在扫院子了,又听到柴房的门开了,出来的是拎着行李的樊铎匀,还有些惊讶。 就听阿妈问道:“铎匀,你昨晚怎么在这屋里睡了?” 樊铎匀微顿,回道:“大山昨晚来找我聊天,在我那边睡着了,刚好我行李都收拾齐了,就把东西拿了过来,在这边睡了。”说着,又拿了十二块钱出来给文奶奶,“这次的房租和饭钱,给您一家又添了麻烦。” 文奶奶推辞了两下,见对方坚持要给,就将钱接了过来,又有些过意不去地道:“铎匀,我刚烙了两张饼,你路上带着吃吧!” “好,谢谢!” 等人走了,文二妹才和阿妈道:“樊同志可真大方,这钱比苏同志在竹楼那边的食宿钱还多几块呢!” 又道:“我怎么感觉,他今天早上的话明显比平时多呢?还和我们解释,他为什么睡柴房!” 文奶奶好笑道:“你是年轻女同志,他平时当然要避嫌,和我这个老婆子多说几句不是正常的吗?” 又叹道:“铎匀本来就是好心人。”她家女儿出嫁不到三年,女婿就在水底下出了事,留下一个小毛头,人家看她家大山还没成亲,就多养一个娃,好多姑娘都不愿意和大山相看,文奶奶和铎匀唠叨过几句。 人家这是有意帮扶一点呢!不然,怎么不去村里建了竹楼的人家借住,每次过来,都住她家? 文奶奶心里明白,每次樊铎匀过来,也都是尽心尽力地给人家准备饭食。 想到这里,和女儿道:“去把你哥喊起来,今天村里不是说一起去修堤坝吗?别误了时辰。” 文二妹应了,就去敲门,敲了四五下,里头都没有反应,只得大声喊道:“哥,哥,起床了,今天要修堤坝呢!” 苏知微不知道文家的酒这么有后劲儿,睡了一觉又一觉,觉得浑身酸软,挣扎着坐了起来,忽然就觉得不对劲来,看见旁边的男人正光着后背拥着毯子侧身睡着。 心里一惊,很快反应过来,旋即就是大喜,昨晚后半夜,竟真叫她成事了!昨晚,她试着敲门,说身上冷,想过来借床被子,没想到里头的人就给她开门了,她就猜这犄角旮旯里,男人都忍不住寂寞。 她模糊记得,她一进门,刚往他身上贴下,一句话都没有,他就把她搂到了床上去。中间还激动地喊了几声“仙女”,白天那一副冷漠寡言的样子,她都怀疑是他故意吊她的胃口了。 发现床上没有蚊帐,低头就看到自己胳膊上的蚊子包,有些烦躁,这樊铎匀的蚊帐又去哪了?昨晚蚊子可把她咬死了,不会又给小毛头一家了吧? 不行,这一回,她还偏偏就要他这对象寄来的蚊帐,看他还敢不敢不给! 听到文二妹在外面一声接一声地喊,知道这文家人都起来了,时机正好,她要的就是文家人知道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他樊铎匀百口难辩。 看他以后还做不做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想到很快她就能离开这破县城,跟着樊铎匀去羊城生活,心里不觉就一阵激动! 顿时也顾不得身下的不适了,裸着身就跳下了床,将胡乱堆在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也顾不得羞臊,就往身上套,末了,将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又解了开来。 临开门前,又望了眼床上男人的后脑勺,她知道这回自己彻底地拿捏住了樊铎匀的把柄。 他要是敢不娶,她就去告他耍流氓,看他是愿意坐牢,还是娶她! 却不想,房门一开,文二妹就喊道:“哥,你睡得可真死,今天还要……” 文二妹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苏同志,你怎么在这?”眼睛又瞟向了床上的人,顿时吓得后退了几步,指着床上的人道:“你,你和我哥……” 苏知微忙低头,有些羞意地道:“你搞错了,这是樊铎匀的屋!”说着,还伸手拉拢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这一下,那鲜红的印记,让文二妹不由瞪大了眼睛,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使劲摇头道:“不,这是我哥的屋,樊同志住在了柴房里。” 苏知微心下一惊,却仍旧觉得文二妹搞错了,她来这屋找过樊铎匀好几次,樊铎匀就是住这。 有些被触霉头地道:“你不知道吗?你哥把屋子让给樊铎匀了!”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这么会儿,扫地的文奶奶也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问道:“二妹,怎么回事,苏同志住这,那你哥去哪了?” 文二妹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说,微微侧身,将门口让开,就露出里头的床来。 和床上露着光背的她哥! 文奶奶惊得手里的扫帚都掉了,“天神啊!这可怎么是好!” 苏知微见她们一个两个都说是文大山,心里顿时一片惊涛骇浪,三两步跑过去,将床上的人翻了过来。 顿时,震惊得呆在那里,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我明明见他吃完饭,就进了这屋啊,我昨晚喊得明明是樊铎匀啊!” 床上的文大山这时候也模糊醒了过来,犹自回味着昨晚的美梦,不想睁眼,不想屋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就看屋里站了好几个人,不由吓一跳。 正要问阿妈怎么进来了? 却不妨听到一个女同志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文大山,你这个畜生,你设计害我,我要杀了你!你这畜生!” 文家早上的院里,一阵鸡飞狗跳。 7月底,沈爱立将妈妈做好的酱菜,搜罗到的汉城牛陂豆丝、鱼干、虾米之类,和自己买的一些特产,一起寄给了樊多美。 想着谢林森估计在那边也不做饭,就给他寄了四瓶酱菜,并两罐子的辣椒酱。 陪她一起来寄东西的序瑜问道:“你怎么不给樊铎匀也寄一些?” 沈爱立有点苦恼地道:“他最近口味有点奇特,可能爱吃山珍野味,对这家常小菜,怕是没有什么兴趣。” 序瑜笑道:“这话又是怎么说,他告诉你的?” 等俩人出了邮局,沈爱立就拿出今早上才收到的信,指给序瑜看到,你看他写的:“黎族这边爱吃蛇,最近文大山砍竹子,带了一只大青蛇回来,文奶奶将它架在火上反复烤,烤得外焦里嫩,最后均匀地撒上一层盐巴,分了一小块给我,我没有看清它好不好看……” 沈爱立读到这里,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问序瑜道:“谁吃蛇,还看好不好看啊?” 她怎么都感觉,这句话透着怪异。 序瑜眼眸微转,笑道:“可能这烤蛇非彼蛇,也许是条能变幻人形的蛇精呢!” 沈爱立“啊?”了一声,她怀疑樊铎匀在黎族待久了,可能文思泉涌,想给她说志怪灵异事件,又囿于建国后不能成精,而没有编下去。 当晚,沈爱立就在书房里,给他编了一个蛇精美人和书生的故事,“小青幽幽地探出头,问道:‘林才子,你还记得小青吗?侬家在树林里前思后想,觉得相思之意渗入肌理,所以来问一问。’难成想,这林才子肚中正空空如也,饥饿难耐,完全没有听见小青说什么,只想着如何果腹,小青低头的瞬间,林才子就手起刀落,继而架起火来,准备享用一顿美食,可怜小青一片痴心付羹汤。” 编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忽而琢磨出味来,会不会他那“好不好看”的意思,就是她这个蛇精和书生的意思? 又下笔写道:“人家是‘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我俩喝的都不是一条江的水,希望多云同志能够守好自己的锅碗瓢盆,不要让不相干的筷子插了进来,否则小沈同志也只能另起炉灶。望樊铎匀同志无则加勉,有则改之。” 落款是“沈爱立”! 沈爱立觉得,这事还是要早点给他上砝码,不然最后要是搞些黏黏糊糊、牵扯不清的事,平白恶心人。 写完信,又将明天上午关于丝瓜筋膜过滤煤灰的汇报稿,再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全体技术员的面做报告,沈爱立心里还有点紧张。 第二天一早,包括总工程师兼副厂长程立明、机保部的齐炜鸣等,都在台下坐着,听沈爱立关于利用丝瓜筋过滤煤灰的报告。 等沈爱立汇报完,程立明发言道:“沈爱立同志的这个报告,特别有意义,不仅是将丝瓜筋运用在生产中的新颖构思,最重要的是,这是她利用休息时间,主动、积极地参与解决其他友谊工厂的疑难问题,这份主动性是十分难得和珍贵的。” 程立明接着道:“因此,我们主张让沈爱立同志做这个报告,既是将丝瓜筋过滤煤灰的事,和大家做一个普及工作,另外,也是希望大家看到并学习沈爱立同志对工作和研究的积极性、主动性,为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钟琪在下面使劲地鼓掌,让王恂、梁娅等人都侧目,梁娅笑道:“这钟琪,看着比爱立还激动。” 王恂笑道:“她俩最近好得形影不离。” 钟琪却摇头道:“我那天也去了,切实感受到爱立的积极和上进,对研究的热情,我觉得程厂长说得很对,我确实需要向爱立同志的这种精神学习。” 王恂和梁娅都知道余钟琪平时上班只是应卯的,现在听她这样情真意切地说要向爱立学习,都不由面面相觑。 事后,序瑜又主动给自家小姐妹写了一篇文章,《丝瓜筋过滤煤灰背后的故事》,写完送给爱立看,“等毛麻厂那边的文章见刊,我就把这篇文章投稿到汉城晚报上去,我觉得这回大概率能上报。不管怎么样,先露一个小名。” 沈爱立见序瑜由丝瓜筋过滤煤灰,引渡到他们七人小组,将她这一个多月和大家修机器的经历,都串联了起来,通篇文章看下来,就是夸他们七人小组的,其中给她的笔墨又最多。 一个“我们特地采访了汉城国棉一厂的沈爱立同志,据她所说……”的开头,就将她着重引了出来。沈爱立看完,都不由叹道:“序瑜,你这笔可真厉害。” 序瑜笑道:“这是汉城国棉一厂的宣传员写的,当然得偏向咱们厂,他们厂的要是想写,也可以写嘛,我们又不冲突。” 爱立想起来她要调走的事,问道:“你调岗的事,进展的怎么样了啊?” 提起这事,序瑜就不由蹙了眉,“我们全家讨论了一下,觉得我还是应该按计划在厂里多待两年,积累够资历再调动,现在这样根基不稳,不是很好。”而且,她这两天才从爸妈的话音里听出来,这次调动的建议,是季泽修提出来的。 这让她有些反感,她不喜欢他现在就插手她的工作和生活。 而且,还并没有问过她的意见,直接和她父母提的。 章序瑜略过心头的烦躁,和爱立道:“总而言之,我还能在厂里多陪陪我的小姐妹,小姐妹也要加油,让我多写几篇文章。” 沈爱立一把抱住她,“可太好了,我都舍不得你,我一定多多加油!争取赶上小姐妹调升的脚步!” 序瑜笑笑,好意提醒道:“业务的事要抓紧,樊铎匀那边,你还是要去信问问。上次那蛇精,怕是有点情况。” 第83章 第八十三 章 樊铎匀很快收到爱立的信,见上面“另起炉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一类,眼皮不由猛抽了几下,等将信看完,又好气又好笑。 自己不过是提了几句在文家吃烤蛇的事,她就能往蛇精美人上想,不仅干脆给他编了一个蛇精和书生的故事,还连“另起炉灶”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但是也知道,这是对他上心才会有的反应,琢磨着这事还是要开诚布公地和她说一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同事吴清辉来还标尺给他,见他在折着信,笑问道:“铎匀,是你对象寄来的吧?” 樊铎匀点头,“是!” 有些羡慕地道:“你这每次从乡下一回来,光看信怕是都要看个把小时吧?你这小对象,笔可真勤!我以前处的那个,我写两三封,她勉强来一封,都算是有心肠了。” 吴清辉忽趴在他的桌上,凑近了笑问道:“你没和她说苏知微的事吧?”先前俩人一起去的黎族橡胶种植基地,吴清辉早看出来这苏知微,对樊铎匀的那点心思。 颇有经验地提醒樊铎匀道:“我和你说,这事一丁点儿不能提,她们女同志就是能瞎想,你和她说一株野菜,她都能想到背着竹篓的姑娘,我那个就是瞎想闹掰的,而且你们这还是一两年见不到面的情况,你多提一句,都能发生地震,她们伤不伤不说,我们是很难从地底下爬出来了。” 樊铎匀心下有些好笑,他家这位看来也不遑多让,他说蛇,她能想到蛇精美人来。 就听吴清辉又道:“在我看来,这个苏知微还挺不错的,本身是琼山县农垦局的统计员,模样儿又周正好看,一双眼睛望人的时候,真是小意温柔,说起话来也是娇声软语的。可惜,就是樊同志有了对象。” 吴清辉想起来都觉得可惜,咂吧了一下嘴,叹道:“如斯佳人啊!”他一开始都有些动心,后来发现人家眼光高着,他这人有自知之明,就没有往苏同志跟前凑。 樊铎匀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冷漠,和吴清辉道:“你要是信我,以后遇到苏知微最好绕路走。”有这种阴暗心思的女同志,经了这次事以后,很难说不会狗急跳墙。 他并不认为,苏知微会甘心嫁给文大山。 吴清辉笑得有些夸张,“怎么,难不成你以为,她还能从你这里移情别恋看上我?”他虽然也在琼山县工业局上班,但是出身于农村,家里负担还算重,以苏知微的眼光,就算樊铎匀这边不成,也有大把比他。 晚上下班后,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给爱立写了一封长信,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对象,可不愿意让爱立对他有一点点的猜疑和误解,平铺直叙地将苏知微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最后他临走前那一晚的事,也简略地提了两句:“当晚因为意外,我和醉酒的大山换了房间。没想到,半夜那边房间里传来了女声。” 就是现在想来,樊铎匀还觉得有些恶心,万想不到苏知微敢下这么大的赌注。 那一晚确属巧合,文大山来找他聊天,不一会儿困了,许是忘了这屋子已经借给他住了,和他道:“樊同志,我困得不行,不招呼你了,你再坐会儿。” 说罢,自己就脱了鞋,倒床呼呼大睡起来,他想着明天一早就走,不好再来打扰人家,就连蚊帐都下了,到隔壁将就住了一晚。 没想到半夜里,忽然听到隔壁有动静,听声音,已然是迟了。 他和文大山是天黑以后才换的房间,这女同志是奔着他去的。樊铎匀当时就冷了心肠,继续睡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这件事难堪的让人难以启齿。 又写道:“爱立,请千万歇了另起炉灶的念头,你这话让我心里着慌,我会每日三省吾身,如周边有一丁点风吹草动,也会及时向你汇报,我珍视你,胜过我的生命和名誉,绝不会让你的伴侣沾上黑色的污点,永不配站在你身旁。” 又想起她在上一封信里说的姜家的事,不放心地叮嘱道:“上次信中忘了说,姜家的事,既是由叶骁华那边引起,要是姜家再来为难你,你当直接告诉叶骁华,他对姜家知根知底些,定然处理此事来,比你有更周全的法子。不知今年夏间,汉城是否有洪涝,雨季出门还当注意安全。” 落款是:“爱立的多云同志”。 一周以后,爱立就收到了这封信,没想到自己猜的没错,还真是一个蛇精美人的故事,见他这么赤诚,也不准备再说气话吓唬他,预备好好地给樊铎匀回一封信: “感谢多云同志的坦诚,希望多云同志再接再厉,继续保持。前几天我给多美姐姐寄了一些汉城的吃食过去,也给谢林森寄了几瓶酱菜和辣椒酱,不知道吃惯了野味的多云同志是否需要,如果需要可来信告知……” 傍晚章序瑜见她面上挂着笑意,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看你心情很好的样子。” 爱立就将苏知微的事和她说了下,序瑜叹道:“真好,你们这自己处起来的感情,就是比旁人要牢固些,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不能说的东西,这样相处起来也会轻松愉快很多。” 爱立拍了拍序瑜,安慰道:“这周末我做竹筒饭给你吃,樊铎匀说还给我寄了黎族的山兰米、番薯块和竹筒,说在饭里加一点腊肠之类的会更香,周末我多做点,喊钟琪和小……”忙改口道:“喊钟琪来!” “小李”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她及时收了音。 却不防序瑜抬起头来,问她道:“你这回的信是谁给你送的?” “保卫部的小张,”爱立看了一眼序瑜的脸色,才道:“我好些天没见着小李了,我都怀疑他还在不在我们单位?”以前好像经常见到小李,最近她感觉有二十来天,还是一个多月,都没见到小李了。 序瑜面色淡淡地道:“在的,不常到我们那两层去。你不用顾虑我,你该怎么和小李相处,还是怎么处,他人挺好的,是个不错的朋友。” 爱立点头道:“是,小李以前给我帮了好多忙,那好,那周末我喊小李一起去吃饭。” 周三一早,爱立就特地跑了一趟保卫部找小李,等同事将小李喊过来,爱立都忽觉有些心酸,小李瘦了好些,本来合身的工服,现在都像挂在身上一样。 人看起来也没有以前精神,就像是受了什么重创一样。 “李同志,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来我家吃个午饭,我对象给我寄了黎族的山兰米和竹筒过来,我们做竹筒饭吃!” 却见小李摇头道:“怕是不行,我这周末要回一趟老家,谢谢沈同志的好意。” 沈爱立微微一愣,她还没听小李说过他老家的事,一直以为他是汉城的,“那好吧,下回有空我们再约。” 沈爱立走前,想了想又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要好好吃饭的,不要把身体搞垮了。” 小李点点头,道了一声:“好!”望着沈爱立走远,才进了办公室。 沈爱立心里忍不住直叹气,去和钟琪道:“小李最近瘦得真怕人,我感觉他真是可怜。” 钟琪也叹道:“迟早有这么一回的,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小李能早点想开。我前几天还看到小李和朱自健一起在附近那家国营饭店吃饭,我还当他想开了呢!” 又和爱立道:“你别操心了,都是成年人,这点抗打击的能力还是有的,我可特别期待周末的竹筒饭,好好准备啊!我可等着一饱口福了!到时候写信告诉郭景泰,吃到了他发小寄的竹筒饭,可不馋死他!” 爱立笑道:“行,行,保准让你满意!” 周五的时候,西北军区家属院的樊多美收到了一个很大的包裹,发现是沈爱立寄的,和丈夫林以恒笑道:“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比我寄的可重多了。” 林以恒忙走了过来,“我怎么闻到了一点鱼干的香味,你快打开看看。” 樊多美打开一看,还真有一大包鱼干、干虾和虾米呢!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可馋死我了,来这里,我最想的就是汉城的小鱼干了,这回可够我俩吃好几顿的。咦,你看,还有豆丝和腌菜。” 林以恒凑近看了一下,“这腌菜一看就是自己家腌的,小沈同志可真够细心的,知道咱们这吃点新鲜蔬菜不容易。” 樊多美又拿了几包麻糖、麻烘糕、绿豆糕、酸梅膏出来,和林以恒道:“这些,咱们倒可以分一点给你战友,我听说安少原的对象也过来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喊他们一起来家里吃个饭,我给你们做几道汉城菜。” 林以恒笑道:“那安少原可高兴坏了,他那冷锅冷灶的,什么都没置办,新媳妇这几天都跟他吃食堂呢!” “行,那你问他这两天有没有空!我明个一早跟秦婶子他们去城里买点菜回来。” 林以恒道:“他那媳妇,听说以前在汉城食品厂做工,离你家那块不是还挺近的。” 樊多美笑道:“是吗,那搞不好我还见过呢!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以恒摇头,“不记得了,我们都喊她小杨同志。” 周六中午,安少原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就和杨冬青道:“咱们晚上一起去林连长家吃饭,她媳妇的亲戚寄了好些老家特产过来,他说给我们解解馋。” 杨冬青递给他一双筷子,问道:“她媳妇也是乡下过来的吗?长什么样子,说不定我这两天在院里还见过呢!”她来了四天,也听别人说过这个林连长,和少原这种农村子弟兵不同,自己毕业于军校不说,还出身于根正苗红的革命家庭,父亲是京市军区的。 前途比少原他们要好得多! 安少原扒了一口饭,才道:“不是乡下的,听说是中学老师,父母都是烈士,和林连长很早以前就认识。” 杨冬青给他夹了一块五花肉,“你慢点吃,又不急这两分钟,等周末我把锅碗瓢盆置办齐了,以后你就不用去食堂排队打饭,直接回家吃热乎的。” 安少原抬头道:“好,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 杨冬青笑笑,低头吃饭,她以前在家的时候,做饭的手艺还有些拿不出手,她这两年在沈家,倒是跟着沈玉兰后头学了不少,知道烧红烧肉要炒糖色、放大料。 望了一眼安少原,试探着道:“少原,不然你晚上和我睡一屋吧,白天你们训练也辛苦的很,晚上你还睡地上,我心里总有点过不去,”说到这里,微微低了声音道:“我身子早好了。”她来了这么几天,安少原以她身体没恢复好为由,两人一直没有同房,杨冬青心里怎么都有些不踏实。 虽然少原没有完全听信他妈的话,但估计多少也听进去了一些,两人还没有裁结婚证明,她想着,早些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才稳妥些。 安少原正准备说他身体结实,睡地上没事,就听冬青低着头,幽幽地问他:“少原,你是不是心里多少有点介意我以前的事?” 安少原忙放下碗筷,“冬青,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听你的。” 杨冬青立即露了笑脸,“你赶紧吃饭,一会还能休息会,我一会也收点老家的特产出来,晚上不好空着手上门,毕竟我过来了,和你以前一个光杆司令不同,人情往来这些,还是要稍微注意些,不然,遇到那不挑理的还好,要是遇到那挑理的,难免让人印象不好。” 安少原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她说,心里又有些嘀咕,估计是妈妈和姐姐听了沈家那边人的话,冬青对他怎么会不是一心一意,过来这么几天,明明处处都在为他考虑。 忽听冬青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少原,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絮叨,太啰嗦了?” “一点都没有,冬青,我自小就爱听你说话。” 一直将安少原送出门,杨冬青才稍微缓了口气,正准备休息会,想到少原说的,林连长家的媳妇是中学老师,又忍不住去翻自己带来的行李,准备挑一身网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晚上,安少原回来,就见冬青已经换了一身淡蓝色格子碎花长裙,脚上是一双七八成新的咖色皮鞋,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城里姑娘,笑道:“冬青,你这一身真好看,我还没见你穿过。” 杨冬青低头,摸了摸裙子下摆,有些落寞地低声道:“我这情况你也知道的,在村里没敢穿太好看,怕惹人讲闲话。” 安少原最看不得,她看轻自己的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冬青,以后在这里,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用管别人的眼光。” “谢谢你少原,是你将我从泥地上拉起来的,不然,我现在……”杨冬青说着就红了眼眶,俨然是过往的记忆对她来说,过于痛苦。 却不想,很快被拉入一个强健有力的怀抱里,“冬青,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俩好好过日子。”这时候,安少原又心疼自己的妻子,又自责自己之前和母亲、姐姐一样,怀疑冬青是见利忘义,见沈俊平瘸了才离婚的。 他这两天仔细想了想,冬青要真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就算沈俊平瘸了,冬青也定然不会离婚。人家怎么也是工人,吃城市粮的,她自己还在食品厂工作,家里妈妈和妹妹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日子还是比他们杨家村好上百倍的。 定然是那沈家欺辱人太甚,冬青实在受不了那委屈,才被迫无奈离婚的,妈妈和姐姐可能是听了村里人说的那些闲话,受了蒙骗。 而自己不想着解除这中间的误会,反而跟着她们一起质疑冬青的人品,想到这里,安少原心里顿时自责不已。 他压根想不到,杨冬青之所以敢打离婚的主意,就是奔着他来的,还是奔着当团长夫人来的。人家可没想过嫁给杨家村周围,那些无论酷暑严寒都打着赤膊抡锄头的庄稼汉。 杨冬青被安少原安慰了几句,就适时地止住了泪,俏皮地吸了吸鼻子,笑道:“我收拾了一点萝卜干和晒干的紫菜苔出来,想着再搭一盒前两天买的核桃酥,也不算失礼了。” 安少原笑道:“你看着弄就好,林连长夫妻人很好的,不在乎礼轻礼重的。” 杨冬青用网兜将东西装好,转身笑道:“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更注意些才是,总不好一直占人家的便宜。” 这话一下子就说到了安少原的心坎上去,“冬青,你真是和我一个想法,我原本想着,下回去那山下的湖里,看能不能捉几条鱼给林连长家送去,你不知道,林连长家的媳妇,就爱吃鱼。” 杨冬青随口接道:“是吗?那看来她家那边也是和我们汉城差不多,有江有湖的了?” 俩人收拾好,就往后头几排的林以恒家去。 一到林家,屋里已经来了周连长、邢排长、刘排长几个,周家嫂子也在,见到杨冬青,就热络地过来拉着人手道:“这就是少原媳妇吧?前两天就听说你过来了,今个可算见到了。” 周家嫂子忍不住往杨冬青的裙子和皮鞋上看,“这一身可真好看,怕是不便宜吧?少原对媳妇可真舍得。” 杨冬青眸子微闪,笑着喊了声:“嫂子好,”又探着身子朝厨房看了眼,问道:“林家嫂子是在厨房里吗?” 周家嫂子笑道:“是,是,他们小夫妻俩都在里头忙活着呢!要我说,林连长可比我家老周勤快多了,你看,这到了家,还知道帮媳妇干活。哎,你就坐我这。” 杨冬青含笑应下,就听周嫂子问道:“你和少原是同乡吧?都是汉城宜县下头的?” “是,嫂子,我们是一个村的。” 周嫂子一拍大腿,“哎,那还真是巧了,林连长的媳妇,也是汉城的。这到了西北地界,你们两家也算是老乡了。” 杨冬青愣了一下,笑道:“这么巧?”心里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也是汉城的?丈夫还是连长?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樊多美来,暗道不会是樊多美吧? 杨冬青试探着问道:“嫂子,不知道你叫啥?林家嫂子怎么称呼啊?” 周家嫂子笑道,“解大妞,没有人林连长媳妇名字好听,她叫多美,哎呦,你看这名字不仅好听还好记,一听就有文化。” 杨冬青顿时如遭雷击,“多……多美?” 厨房里头的女主人,此时正好端了一盘椒盐大虾出来,望着她们笑道:“人都来齐了啊,菜也快好了,这是少原媳妇吧?长得可真标致。” 樊多美的打扮比较符合军区家属的身份,一身白色短袖衬衫、绿卡其布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绿解放鞋,扎着一个高马尾,就是身前套着围裙,也掩盖不了那恬静、淡雅又干练的气质。 穿着长裙,坐在同样短袖长裤、解放鞋的解大妞身边的杨冬青,忽觉自己这一身显得有些做作,浑身更不自在起来。 樊多美放下手里的虾以后,和杨冬青道:“我昨儿个听以恒说,少原媳妇以前在汉城的食品厂工作,那离我家还挺近的,我家住梧桐巷子那边,我还想着,搞不好我俩之前还见过呢!” 杨冬青不觉就捏紧了手心,浑身僵硬,颤着音道:“是吗?我好像没见过嫂子。” 樊多美见她像是有点害怕的样子,心下有点奇怪,面上依旧笑道:“在这就像自己家一样,少原媳妇不要拘谨,少原和以恒以前还住一个宿舍,关系好着呢!” 又道:“就是我自己,也觉得你看着面熟的很,就像咱们真在汉城见过一样。咱们在这遇见也是缘分不是?” 杨冬青脑袋好像“嗡”了一声,瞬时什么都听不清一样,凭着本能,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 樊多美见她也不接话,就没有再说,和周嫂子他们道:“还有一个菜,就都好了,大家再等等哈,嫂子,少原媳妇是新客,麻烦你帮忙招待招待。” 周家嫂子忙应道:“多美,你放心!” 安少原察觉出妻子的晃神来,轻声问道:“冬青,是哪里不舒服吗?” 杨冬青见樊多美没认出她来,稍微缓和了一点紧张的情绪,侧头向安少原道:“觉得林嫂子还挺好看,一时看呆了。” 安少原笑着看了一眼冬青,眼里的意思是,在我心里,媳妇最美。 周家嫂子恰好看见,和周连长嘀咕道:“你看这新婚小夫妻,感情是真好。” 周连长没说话,他是看过少原打的结婚报告的,知道杨冬青是一婚,俩人还是同乡,要是真这么情投意合,当年安少原还是一个愣头兵的时候,怎么没见俩人结婚。 这种事,他一向是看破不说破,难说少原自己心里没数,有时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菜很快就上齐,红烧排骨、椒盐大虾、油炸小鱼干、辣椒炒肉并几样清炒素菜,林以恒去拿了两瓶酒来,樊多美解了围裙,笑道:“我这还有好东西呢,我弟弟对象寄来的,我们汉城的特色腌菜,我一会倒点出来给大家尝尝。” 等夹着腊八豆、嫩姜的腌菜端上桌,杨冬青整个人像见了鬼一样。她太熟悉这个腌菜了,她前婆婆就是这样,将腌好的嫩姜和腊八豆放一起。 安少原看了她一眼,问樊多美道:“嫂子,这不会是你准弟媳腌的吧?” 樊多美笑道:“应该是她妈妈做的,我弟媳怕是没有这手艺,她是个技术员,听我弟说最近升了助理工程师,大家快尝尝。”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林以恒好笑地摇摇头,自从小舅子处了对象以后,她媳妇比当初和他处对象的时候还高兴,时不时还要找人来聊聊她这准弟媳,人长得好,业务能力好,关键是她弟自小就惦念着的。 安少原也给杨冬青夹了一筷头到碗里,“这看着就开胃,冬青,你尝尝。” 杨冬青却迟迟没敢动筷子,心里默默念叨着:“不可能这么巧,不可能这么巧,明明沈爱立正在和三元巷子的那男同志处着,樊多美的弟弟明明在海南,他们不可能处对象!” 林以恒也夹了一筷子,和多美笑道:“小沈妈妈这手艺还真不错,这一瓶比上一瓶还好吃些!等吃完了,咱们再厚着脸皮向小沈写信……” “哗啦”一声,杨冬青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樊多美忙放下筷子,起身道:“少原媳妇,我再给你换一双筷子。” 等将筷子递过去,忽然想起来,问杨冬青道:“少原媳妇,你认不认识南华医院家属院的人啊?我弟弟对象就住那里,离你们厂也很近的。” 杨冬青这下,一点侥幸的心理都没有了,木木地摇头道:“不认识。” 樊多美又想问她知不知道南华医院,被丈夫拉了一下,朝她摇摇头,樊多美后知后觉地看出少原媳妇的脸色有些不对,像是很紧张一样,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也就没有再提,招呼大家吃菜来。 倒是安少原听到“南华医院”时,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 一顿饭,杨冬青都战战兢兢,樊多美一开口,她就浑身戒备起来,她的不对劲,不仅安少原发现,就是连樊多美和林以恒都觉察出来。 等人走后,樊多美和丈夫道:“少原的媳妇,怎么感觉很怕我一样?” 林以恒洗碗的手顿了一下,“你不是说你家离食品厂挺近嘛,搞不好她真认识你。”他总觉得少原媳妇看多美的眼神,又警惕又戒备,特别是多美一开口,她整个人都如坐针毡一样。 樊多美好笑道:“我原本还想着,来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以后也多一个能说话的人,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又觉得有些可惜,“我也没什么坏名声啊,她怎么会怕我呢?” 林以恒却忽然想了起来,“我听说,少原的媳妇是一婚,会不会是怕你知道她以前的事啊?” 樊多美皱眉道:“这样啊,对了,少原媳妇叫什么名字来着?” “少原总是叫她冬青,冬青的,好像姓杨来着。” 樊多美念了一遍:“杨冬青?改天我写信问下爱立认不认识。” 这边,杨冬青默默跟在安少原后头回家,满心满眼都是,樊多美迟早有一天会从沈爱立那里知道她的事,又想着,樊多美现在和沈爱立是姑嫂关系,以后沈爱立一家会不会也出现在这军区的家属院里? 安少原走了好远,发现冬青没跟上来,她自己好像都没发现一样,又走回去找她,皱眉道:“冬青,你今晚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杨冬青嗫嚅了下,想着这事还是得早些在少原这边打个预防针,低着头,声如蚊蚋地道:“其实,我听过樊多美的名字,确实离我们那近的很,我是怕她知道我是再嫁的,以后在家属院里乱说,让你难堪。” 安少原刚才听到樊多美提“南华医院家属院”,心里就有了一点数,此时听冬青提,并不意外,反而感激她的坦诚,“没事,我们结婚,我是向组织上打了报告的,组织上批准了的,组织都没有意见,要是有人在你跟前乱嚼舌根子,你该骂就骂,别委屈自己。” 杨冬青听他这样说,一下子就扑到了人怀里,把安少原弄得立即紧张的涨红了脸,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这外面呢,可不兴这么闹。要是给哪个兵看到了,明天咱们可就是嫂子们口里的笑料了。” 杨冬青仰着头,俏生生地问道:“外头不行,那家里行吗?” 安少原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 这一晚,杨冬青得偿所愿,和安少原同了房。昨晚少原还和她说,林连长可能很快就要调走,杨冬青的心里一块大石都落了地。目前樊多美还不认识她,就算以后知道了她和沈家的事,她和少原怕是连孩子都有了,少原定然不会再为以前这些说不清的事,对她有意见。 杨冬青以为事情就此稳妥了下来,开始打起精神部署她在西北军区的小家来。 并不知道,这边林以恒和樊多美收拾好碗筷以后,才发现杨冬青带来的萝卜干、紫菜苔干来,俩人将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琢磨了下,越发觉得杨冬青的反应不对,当晚就给远在汉城的爱立,去了一封信。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利用丝瓜筋过滤煤灰》的文章一在《华国纺织》上见刊,司晏秋就拿给大家看,是以汉城毛麻厂的名义发出来的。 今天的聚会在国营饭店里,司晏秋笑道:“我们厂这回还给我发了一笔奖金,为了感谢大家,这一餐饭是万不能少的。” 卓凡笑道:“希望我们大家再接再厉,啥时候也给我们厂弄一篇文章出来。” 林亚伦接话道:“我们工业局里可没啥技术难题,我的目标,就是跟着大家多蹭几顿饭了。” 司晏秋转身从帆布包里拿出来三张布票,“我们厂里还给我发了三张布票,每张有三尺三呢,做个上衣正好,你们谁需要就拿去。” 林亚伦拿了一张,“刚好送给我姐,她前些天还和我说想做件短袖衬衫。” 曾一鸣也拿了一张,“下回我们机械厂有啥票,我也拿来大家分分。” 还有一张,司晏秋塞给了爱立,“你拿着,回去也做一身衣服,你可是我们这里唯一有对象的同志。” 卓凡笑道:“爱立一个有对象的,还每周末和我们混一起。” 爱立叹道:“我这谈不谈,区别不是很大,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见一面呢,不要忙了两年,鸡飞蛋打才好。”倒是想着,这一张布票,可以给妈妈买一块布,做一件衬衫,她最近穿的两件衣服,洗得都快发白了。 司晏秋白了爱立一眼,“可不许说这丧气话,早点结婚给我们发喜糖才是正紧。回头也让我们沾沾喜气。哎,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这么早就找到了对象,我比你还大两岁呢!”想到这里,不动声色地问爱立道:“那个张柏年和他对象怎么样了啊?” 这一问,爱立倒有点懵,“我最近没听说,应该还好吧!”她最近忙的事情有点多,还真没注意到,想着回头问下钟琪或者序瑜,她俩向来对厂里这些小道消息,门儿清。 这时候菜开始上了,几人一边吃一边聊,曾一鸣道:“一会下午,大家要不再去二厂捣鼓捣鼓梳棉机吧,上次那个预梳辊不是不行,咱们再想想,能不能搞点别的。” 卓凡道:“我正巧也要说这个事呢,这事得趁热打铁,等搞出点新点子,又是一篇文章,回头还能上顿馆子。” 几人都笑起来,司晏秋道:“搞得咱们就为了这一段饭一样,”说完,自己又叹气道:“这么说来,这一顿饭可真不容易呢!又要做实验,又要写稿子。” 他们的座位在右手进门第三个,沈爱立这个位子刚好能看见门口进来的人,不妨一抬头就看到小李和朱自健、小张几个进来,像都是保卫部的人。 几人选了大门左边第一桌,一坐下,小李就给朱自健点烟,朱自健还轻轻瞥了一眼小李,说了一句什么,小李脸上立马配合地露出笑来,拿着烟灰缸殷勤地去接朱自健的烟灰。 沈爱立注意到,朱自健像是故意把烟头烫了一下小李,小李却半点没吱声,面上还是笑着。 俨然是马仔的做派。 爱立不由微微皱了眉,心里有点堵得慌。朱自健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果然到哪个部门,都是个祸害,这就祸害到小李了。 她忽然就真正明白了,小李和序瑜的差距,远不是读了几本书、一个学历、几百块钱的问题,而是学历代表的晋升空间和家世背后隐藏着的阶层! 沈爱立有些替小李难过,埋头吃起饭来,却不妨邻座的司晏秋忽然稍微倾了点身过来,和她道:“爱立,对面那一桌是不是认识你啊?一直朝你看着。” 沈爱立抬头,就见朱自健朝自己举杯,沈爱立没有理他,自己拿杯子喝了一口水。余光瞥见小李正舀好了一碗汤,恭敬地放到朱自健跟前。 放下杯子,沈爱立就忍不住深深地呼了一口浊气。 曾一鸣问道:“怎么了?那桌和你不对付?” 沈爱立叹道:“差不多,中间那个,以前是我们车间的副主任,因为和工长一起排挤我,损害了厂里的集体利益,被调到保卫部去了。” 曾一鸣皱眉道:“这种情况,不是该辞退吗?怎么只是调任而已?” “因为他姐夫是副厂长,我们厂的总工程师,大事化小了。” 卓凡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这种事也是常见,想开点,我看他身边的人,也像都是一些一丘之貉,对他毕恭毕敬的,特别那个个高的,溜须拍马还真是有一套,又是给盛汤的,又是给剥虾的,刚看得我都呆了,这孝子伺候老娘,也不过如此吧?” 沈爱立知道,这说的就是小李了,默然了一会,道:“那位是我朋友。” 这一句,让大家一时都沉默起来,忽然明白她的情绪怎么低落起来,卓凡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几位男同志互相望了一眼,都一起看向司晏秋。 司晏秋领会大家的意思,劝道:“都是为了糊口,不容易。填饱肚子才是实在的,你看咱们,又是实验,又是发文章,还不是为了多下几顿馆子,殊途同归嘛。” 沈爱立笑道:“你们不用劝我,我就是为他觉得惋惜。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二厂?” 卓凡刚懊恼自己嘴瓢说错了话,忙道:“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等几人出了饭店,小李透过窗户,朝外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给朱自健倒酒,听朱自健道:“这沈爱立,最近在厂里可是真出风头,老子倒要看看,有没有她走霉运的时候。” 保卫部的小张,看了眼李柏瑞,附和道:“是,一个女同志骨头那么硬,连朱哥的面子都不给,迟早被收拾。” 小李也接话道:“对,朱哥说得对。” 朱自健吐了一口烟,摇摇头道:“我是没胆子动手,我姐夫对我叮嘱的紧,再有下回,我可就要滚蛋了。” 小张道:“到底是姐夫,吓唬吓唬朱哥而已。来,朱哥,再走一个。” 一群人又哄闹起来。 周一早上,沈爱立和序瑜说了毛麻厂的文章已经见刊的事,序瑜立即笑道:“那我现在就去一趟《汉城晚报》报社,争取让她们早些将文章发出来。” 沈爱立忍不住问道:“序瑜,你最近……最近和小李联系没?” 序瑜微微笑道:“没有,大概率以后也不会联系,你们处你们的,不用管我。行吧,我先去了。” “好,路上慢点,这两天正热着呢!别太急了搞中暑。”沈爱立忙叮嘱道,心里却道,小李以后估计也不会再和她做朋友了,今天这事,她总感觉,像是她无意间撕下了小李好看的面具,露出窘迫、落魄的一面来。 “知道,知道,你放心吧!”说着,序瑜就跑自己办公室拿稿子去了。 沈爱立也起身朝车间去,刚好舒四琴发现有一台a006b型自动混棉机发生了故障,郑卫国找了陈舜过来修理。 见沈爱立过来,郑卫国道:“这台机器的水平帘子下部落白花,陈舜刚刚检修了下,是漏底前段铁板与皮子损坏,正在更换铁板和皮子!” 陈舜笑道:“这个问题,之前沈主任的笔记里有系统地提过,更换新的就没有问题了。” 等更换好,陈舜又道:“最近两期兴趣小组的学习,都是关于工艺科的,下一期是制造科这边的梁同志,大家都很期待。” 沈爱立笑道:“是,梁娅是工厂里的老同志了,对很多机器更熟悉一点,大家好好加油。” 陈舜点头,“沈主任,我和孙有良、金宜福几个想请您周末一起吃个饭。” 沈爱立知道他们都住在宿舍,肯定是去饭店吃,几人的工资都不高,难免给人带来不小的经济压力,忙道:“那去我家吧,离得近,刚好我那里还有一些竹筒,咱们吃竹筒饭,上回钟琪她们都说好吃呢!” 见陈舜还要再说,又补充道:“大家心意到了就行,不必拘谨谁请。”又朝郑卫国道:“卫国,你也一起过来,你那天要是有空的话。” 话说到这里,陈舜也没有再坚持。回头和孙有良、金宜福俩个一说,金宜福叹道:“以前是愁着怎么给师傅少送一点,现在这个师傅,却得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让人家收。” 孙有良道:“你也不要心理负担太大,咱们毕竟还年轻,日子还长远着呢,以后沈同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咱们多尽点心就是。” 金宜福立即道:“那肯定!没有沈工,我还不知道在万有泉手里当多少年孙子,受多少磋磨。”说到这里,人高马大的金宜福,不由又红了眼。 孙有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一阵沉默,他们学徒工,谁不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故此,才会对沈爱立这么感激。 周四一早,沈爱立刚到办公室没一会儿,就见序瑜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把一张报纸“啪”地一下放到她桌子上,“你快看!” 沈爱立拿起来,一眼就看到了“汉城国棉一厂宣传科”为作者的《关于丝瓜过滤煤灰背后的故事》,占了三版半个版面,隐隐心里也有点激动,和序瑜道:“姐妹,你可真能干,你这速度可真快,这么快就出来了。” 序瑜挺了挺胸,有些骄傲地道:“那可不,我这可是为小姐妹服务,那还不得有点积极性,”又道:“这张是送报员早上送来的,你先留着,给你们办公室的人看看,回头中午,我俩再去买个十几份。” 爱立好笑道:“要买那么多吗?” 序瑜掰着手指头给她算,“樊铎匀、樊多美、谢林森、叶骁华、你妈和哥哥那边,这都得六份了,买个十五份是最少的。” 爱立见她这样认真,也被带动起来,望了眼报纸上“我们采访了沈爱立同志”那一段,有些兴奋地和她道:“我这还是头一回上报纸,我妈我哥看到了肯定很高兴。” 两人正聊着,保卫部的小张过来给她送了一封信,沈爱立接过来一看,和序瑜笑道:“刚还提起多美姐姐,这就收到了她的信。” 序瑜笑道:“是特地来信谢谢你上次寄的东西吧?你快看看。” 沈爱立打开一看,最高指示下面写着,“爱立妹妹,你好,已经收到了你寄过来的包裹,我和以恒都非常感谢你的心意,特别是汉城的鱼干和腌菜,我可太想念这一口了,可恨当初来的时候,没有多多带些。你这一次寄来的包裹,可算解了我的馋。” 看到这里,和序瑜笑道:“我妈这次可帮了大忙,多美姐姐还很喜欢鱼干和腌菜,嗯?多美姐姐说有件事问我。” 就见信上写着:“此次来信,还有一事想询问你,最近我们军区的家属院来了一位女同志,以前在汉城食品厂做工的,离你家还挺近的。她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我担心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特地来信,问询于你,不知道你是否认识,她的名字叫杨冬青。如果爱立妹妹认识这位女同志,还烦请来信告知相关情况,若是不认识,就请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祝好!” 沈爱立看到“汉城食品厂”就不由蹙了眉,想着不会是杨冬青吧,没想到还真是杨冬青。 一时和序瑜叹道:“世界真小,杨冬青二婚的对象,竟然和多美姐姐在一个军区,俩人还碰上了!多美姐姐向我打听认不认识这个人。” 说着,把信递给序瑜看。 序瑜扫了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也太不巧了,竟然能和樊多美撞上,杨冬青指不定怕樊多美将她以前的事抖搂出来,她在那边抬不起头来!” 又和爱立道:“你就如实告诉樊多美,怎么做,就是她的选择了。” 沈爱立点头,“看这意思,杨冬青怕是还知道了我和樊铎匀的关系,不然不至于在多美姐姐跟前露了行迹出来,怕是她都开始提防人家起来了。行,我现在就写信,中午就寄出去。”她想着,这种小人,还是要告诉告诉樊多美,免得不小心着了杨冬青的道。 一周以来,樊多美就收到了沈爱立的信,信封里还附着一张报纸。心里不由有些奇怪,忙打开信来看,见上面写着: “多美姐姐,你好,来信已收到,对于你问询的问题,感到非常震惊,我想你看完这封信以后,估计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 杨冬青同志是我的前嫂子,两个月前刚和我哥哥离婚。离婚前夕,我哥在矿上出了事故,医生一开始就说,以后可能会瘸。我哥尚没有出院,俩人就在街道办开了离婚证明,当时我听她母亲的话音,大概是想回村相看一位回来探亲的军人。 你可能不认识她,她却是知道你的,你刚准备去西北的时候,她问我你家的房子出不出租,也知道我和铎匀是同学。 以上,是关于杨冬青同志的简略情况。另外还有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和你分享下,我上了《汉城晚报》的报纸,特寄一份给姐姐,关于丝瓜筋的那篇。祝好!” 樊多美看完信,整个人都呆了,让她想破脑袋,她也想不出杨冬青和她是这么一层关系来。 她准弟媳的前嫂子! 缓了好一会儿,想起来爱立说她上报了,忙把那张报纸打开来看,一眼就看到了《关于丝瓜筋过滤煤灰的背后故事》,渐渐有味地看起来。 林以恒从食堂打完饭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媳妇看着一张报纸傻笑,凑近来一看标题,好笑道:“我还当什么小说,你看得这么高兴,这不是一篇讲研究故事的吗?” 樊多美抬头,哼道:“不是,这是一篇关于我弟媳的报道。” 林以恒好奇起来,忙放下饭盒,接过来一看,等看完笑道:“小沈同志真厉害,周末还参与这机器维修七人小组,到处修机器不说,还专挑疑难杂症来搞。” 樊多美有些骄傲地道:“这以后,我再和人介绍起爱立来,就把这报纸递过去,可比我说得还齐全。” 林以恒已然习惯自家媳妇,提起这位准弟媳,就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幸好你只有一个弟弟,不然多几位弟媳,我都不知道靠哪个犄角旮旯里站。” 樊多美也不理他这飞醋,想起来,将爱立的信递给他看,“保准你吃一大惊。” 林以恒挑眉,“难不成,小沈同志要和铎匀结婚了?不然还能有什么让我吃惊的?” 樊多美冷笑一声,“你看看就知道了。” 等看完信,林以恒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和妻子道:“杨冬青前头那个,竟然是小沈的哥哥!” 樊多美点头,“怪不得那晚吃饭,她一见到我,就像被吓得丢了魂一样,你记得吧,我问她认不认识南华医院的人,她吓得筷子都掉了!我还奇怪,她怎么对我像又戒备又警惕的样子,我还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原来是我准弟媳的前嫂子,还是因为这种原因离婚的,她可不得心虚。” 叮嘱丈夫道:“以前不知道这事就算了,知道了这事,你和安少原怎么处,我不管,她杨冬青,是再不准进我家门一步的。” 林以恒却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事要不要告诉安少原?” 樊多美心里泛起一阵冷笑,“怎么说?他是信你,还是信他新婚的妻子?老话都说,劝赌不劝嫖,人家正好的蜜里调油的时候,否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都招人恨!” 半晌又道:“她俩一个村的,安少原家里不知道这事?他母亲都没劝得住,你能劝得住?况且,这都结婚了。” 林以恒长叹了一声,“就是可惜了少原。” 却听妻子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不上谁可惜不可惜的,没有安少原,她杨冬青也未必这么果断地离婚!要知道,当时爱立的哥哥,还没出院呢!”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樊铎匀这边也收到了爱立的信和报纸,先看了信,说给他寄了几瓶腌菜和辣椒酱,“多云同志,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她说让你先尝尝她的手艺。” 很简单的一句话,樊铎匀竟觉得心里有点暖意,一时有些期待起来。 又见她提到樊多美去信问询杨冬青的事,不禁有些意外,没有想到樊多美还能和杨冬青遇上,后一段却是:“小樊同志,随信附上的报纸有惊喜,你要不要找找看?” 樊铎匀打开报纸,看到有一篇单位是汉城国棉一厂宣传科,就猜她指的应该就是这篇。 仔细将那篇文章看了一遍,自己也觉得与有荣焉,吴清辉来闲聊的时候,他还忍不住拿出来炫耀,“我对象和她朋友最近攻克的一个问题,还挺有意思,你看看。” 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吴清辉听到前面一句,还奇怪了一下,樊铎匀向来很少透漏自己的私事,他有对象这事,还是见他最近包裹和信件比较多,大家问了才知道的。 这回倒主动和他说起对象的事了! 等见他将报纸递过来,才发现他的用意,“咋地,樊同志的对象还上报纸了?”心里却不由嘀咕,那得做出多大的贡献来啊。 全篇文章看下来,吴清辉都有些沉默,半晌才道:“你这对象,比你还拼,我现在倒能理解,樊同志怎么对她这么情有独衷了。”在黎族那边,任那苏知微怎样往前凑,都无动于衷。 就听樊铎匀笑道:“她喜欢这一行,希望能做出点成绩来。” 听这话音,今天樊同志是有往下聊的意思了,吴清辉立马来了精神,“在汉城国棉一厂上班,樊同志是怎么和人家认识的啊?” 就听樊铎匀道:“我们是中学同学。” 吴清辉笑道:“原来还是学生时代的感情,怪不得樊同志能抵挡外头的糖衣炮弹。”又道:“话说回来,也就是少年时代的感情,才能撑得住这么远的距离,有进一步的打算吗?” 樊铎匀挑眉。 吴清辉无奈笑道:“我说的是,你们预备什么时候结婚?你们毕竟是异地,早些结婚好些,而且政策上,也方便两边的调动,总不能一直一个在华南这边,一个在汉城吧?” 吴清辉见他不出声,惊讶道:“你们不会还没讨论过这个问题吧?樊同志,你这就不地道了啊!人家女同志既然愿意和你处对象,你们又是认识这么多年了,怕是早就等着你这一句话出口了,你可不好一直不表态的。” 樊铎匀忽然一愣,会是这样吗?爱立答应和他处对象,就做好了和他结婚的准备? 樊铎匀感觉心脏忽然狂跳了几下。 和吴清辉道:“你这周是不是要去白山县那边做橡胶的调研,领导安排我下个月去,我俩换一个吧!” 吴清辉笑道:“怎么,你这是要把国庆空出来?不会是去看对象吧?” 樊铎匀笑笑,“对!” 万一,她确实一直在等他开口呢?他想,这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合适。 周家嫂子晚上请吃饭,杨冬青上回吃了教训,今个穿得稍微朴实了些,白色衬衫、黑色裤子加一双灰色布鞋,和安少原提着一盒鸡蛋糕、一盒核桃酥,准时到了周家。 一开门,周家的一对八岁的双胞胎儿子就扑了过来,“樊姨姨,我们等你很久了!” 俩个小家伙想不到来的是杨冬青和安少原,一时愣住,双双站在门里面和门外的两人对望,安少原好笑地摸了摸俩人的头,“怎么,见到少原叔叔和你们杨姨姨,就没那么高兴了吗?” 里头周大年听到动静,笑道:“大牛,小虎,快让道,给你安叔叔他们进来。” 却不想,俩个小家伙还是不动。 周大年觉出一点不对劲来,这俩孩子以前对安少原可是喜欢的很,怕是最近听谁说了什么,忙过去将孩子拉到旁边来,和安少原道:“估计还没见过小杨同志,以为是陌生人呢!” 杨冬青一进门,就将两盒糕点塞给了兄弟俩,俩兄弟犹豫了一下,到底接了过来,甜甜地喊了声“姨姨好!” 杨冬青眼里闪过一点得意,她先前听说周家的双胞胎和樊多美关系特别近,就想到了这个法子,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没有不爱吃糕点的。 她以前每次从汉城,带点鸡蛋糕回家,弟弟妹妹们都能高兴得睡不着觉,就惦念着这一口吃的。 周家婶子从厨房出来,看到俩儿子一人手里一盒糕点,忙道:“冬青,你这也太客气了,干嘛这么破费,这喊你们来吃一顿便饭,倒像是变着法子向你们讨要东西一样,下回可不许这样。” 杨冬青笑笑,“嫂子,你先别和我客气,我这以后麻烦你的事可多着呢,就看你家大牛和小虎长得这么好,就知道嫂子能干着呢!我以后可得多跟嫂子学习学习。” 说她家孩子长得好,这话解大妞爱听,对安少原这媳妇,一下子也觉亲近了很多,“冬青妹子,你别和我客气,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别的不说,我比你们来得早,对这一块可熟悉着了呢!” 俩人聊了几句,杨冬青又热络地去厨房给人帮忙,解大妞客气了两句,也没再推,笑道:“我家人比不得林连长,这些灶上的活,从来都不碰,倒麻烦妹子,来做客还给我帮忙来了。” 她说起林连长家,杨冬青就不动声色地打听道:“林家嫂子,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我看她和嫂子你也熟得很。” “比你早三个月,四月的时候来的,多美也是能干,一来就去我们这的中学当老师了,人还没架子,我家这俩皮猴的作业,有时候还得请她帮忙。” 这么一说,杨冬青就知道了两家的关系,怕是难以挑拨的,但还是道了一句:“林嫂子可真能干,不像我从小家里农活多,没读什么书,嫂子,不瞒你说,那天在她跟前,就觉得人家不论说话、做事又得体又好看,再看我自己,浑身都冒着土腥味一样,也不知道林嫂子会不会看不上我。” 说到这里,还望着解大妞笑道:“哎呀,我那晚吃饭的时候,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中间还紧张的筷子都掉了。”这几句话不仅解释了那晚她的反常,也无形中给挑拨了一点解大妞和樊多美的关系。 她没读什么书,解大妞就更没读了,听这“大妞”的名字,就知道是农村出身的。 杨冬青这话,正巧戳中了解大妞的心事,一时也有些闷闷的。炒菜的手臂都像没什么力气一样。 她和周大年是同乡,以前在村里的时候,还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周大年,等随军以后,见那些连长的妻子,又漂亮年轻,又懂文化,心里就有几分自卑。特别是樊多美,还是大学生呢,她一开始都不敢和她多说两句话,就怕一开口就被人瞧不起。 后来还是自家男人开解她,说她心眼小,把人往扁了看,人林连长的媳妇可没瞧不起人。她才宽心了些。 现在听冬青妹子也这么说,解大妞又有些别扭起来。 杨冬青见她准备做红烧肉,把五花肉炼了一点油就准备加水闷,忙道:“嫂子,这个我来帮忙吧,我新学的手艺,保准做得好吃!” 解大妞是很少烧红烧肉,见杨冬青说有新的法子,就把位置让给她。 杨冬青又是炒糖色,又是生姜大料一类往里面放,不一会儿解大妞就闻到了香味,笑道:“冬青,你这做法,光闻着就好吃,我家那口子总说好肉都给我做浪费了,你这一手,可得教教我。” 杨冬青对解大妞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她刚去沈家,见沈玉兰这样烧肉的时候,也是这反应,一块肉还能烧出这么多门道来!暗道,在沈家那两年可真没白待。 转身和解大妞笑道:“我一见嫂子就觉的亲切,就像我自己嫂子一样,我有个表嫂叫桂莲,就和嫂子你一样能干,不仅小娃儿照顾的好好的,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我们村就没人不夸的,都说娶媳妇,就该娶这样的,能旺三代呢!” 解大妞被夸的心里喜滋滋的,笑道:“冬青妹子,你这嘴可真能说,嫂子还没这么被人夸过,特别是我家老周,三天两头对着我摇头。” 杨冬青笑道:“咱们女人才懂女人,男人都是看长相,周连长娶了嫂子,才是好福气呢!” 俩人越聊越亲热,这时候听到外面门响,就知道是樊多美和林以恒来了。 平时的话,解大妞肯定立即就出去招呼几句了,今个却是被杨冬青几句话说的,也觉得自己一身土腥味,人家文化人,不知道嫌不嫌弃自个? 犹疑了下,没动。 客厅里,樊多美带了一点糖果过来,受到了大牛和小虎的欢迎,没看见周嫂子,还有些奇怪,问周连长道:“怎么不见嫂子?” 话一说完,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安少原,又听到厨房里两个女人的说话声,知道杨冬青在里面,嘴角不觉泛起一点冷笑。 也没有提一句进去帮忙的话,在一旁给双胞胎读起了故事书。 一直到一桌菜都做好,解大妞和杨冬青才出来,看到樊多美在一旁给孩子读书,解大妞忽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到冬青说文化人嫌弃她们乡下人身上土腥味的话来,到底没上前。 只是朝大家道:“大家快过来坐,今天冬青妹子教婶子做了几个好菜,大家也来尝尝鲜。” 樊多美笑笑,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嫂子态度的不对来,知道这杨冬青怕是在里头出了一点力。 今个除了安少原和林以恒,还有两个排长。杨冬青挨着安少原坐下,她今天不过几句话就把周嫂子争取了过来,又知道樊多美目前还不认识自己,胆子也大了些,试着开口道:“林嫂子,你上次做的那个大虾可真好吃,你什么时候有空,也教教我呗!” 樊多美可不惯着她,“哦,少原媳妇也喜欢吃?我弟媳也可喜欢这道菜了,对了,我刚听周嫂子是不是喊你‘冬青’?和我弟媳的嫂子倒是一个名呢!就是她嫂子姓杨,少原媳妇你全名叫什么?” 杨冬青悔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平白无故,好端端地干嘛提什么大虾。 解大妞正端了最后一道菜过来,听到这话,笑道:“杨冬青,多美,你觉得这名字是不是还挺好记的。” 樊多美面上像是一惊,“这也太巧了吧,和我弟媳的嫂子一个名呢!” 解大妞也觉得巧,“真的啊?”朝杨冬青道:“改明儿,你们回老家,让多美介绍介绍,认识一下,这也太巧了。” 杨冬青早惊得面如石灰一样,听了这话,勉强地应了一声:“好!” 樊多美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叹气道:“周嫂子,这事怕是不成,我弟媳哥哥前段时间摔断了腿,这嫂子就闹着和我弟媳哥哥离婚了,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虽然和少原媳妇一个名儿,人品就完全是掉转个个儿。” 解大妞皱眉道:“哎呦,这女人也太丧良心了,男人断了腿,就不是她男人了?” 樊多美道:“是,我弟媳哥哥可还没出院,人家就闹着离,我现在就盼着,我弟媳哥哥那腿能好,看那女人后不后悔。” 两个排长听得都义愤填膺,“你弟媳家,娶了这么一个嫂子,也是倒了大霉。”他们这些当兵的,私底下就曾讨论过,最不能娶的就是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对象就是爱美爱花钱、不爱做家务、性格脾气差,他们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唯独这不讲义气、没心肝的女人,最不能娶!毕竟他们这出任务,难保每次都全须全尾的回来。要是哪一次自己在战场上受了伤,没死成,这回来一看老婆怕了,怕是都能气死! 樊多美又补刀道:“我弟媳哥哥还是正经大学生呢,因为下放到县里去,才认识的这个嫂子,两人结婚后,又是给钱给票,又是给安排工作的,没想到这女人这样狠的下心肠来。”之前她看爱立浮肿,就稍微打听过一点她家的情况。 知道是沈家婶子人过于厚道,给儿媳妇牵着鼻子走,连累的女儿也跟着受委屈,她当时就对爱立心疼的不得了,但当时爱立毕竟还不是她弟媳,她也不好给人出头,就给铎匀寄了好些吃的,让他给爱立寄去。 就是不知道,她嫂子竟然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杨冬青。 和安少原正喝着酒的周大年,点了这话也有些诧异,“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以后有的苦头吃,”又朝两个排长道:“这里就你俩还没处对象,以后回村里相看的时候,可得睁大了眼睛,仔细打听,千万不能找这种又毒又不要脸的。” 刚说完,不意就看到,对面少原旁边面如土灰的杨冬青,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这位也是二婚,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彼冬青,怕就是此冬青。 他之前就想着,少原这二婚的媳妇,怕是有点问题,没想到这么巧,竟然撞到了林少恒的姻亲那边。 安少原早就捏紧了拳头,脸色铁青,想说事情不是这样,又知道自己这一开口,就等于承认了,那个丈夫断腿就跑了的乡下女人,就是冬青。 今儿这么多人,以后冬青在家属院里,怕是就抬不起头了。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解大妞本来给杨冬青一挑拨,再看樊多美,还觉得浑身哪哪都不自在,就像真的是多美嘴上不说,心里嘲笑她土腥味重一样。 现在听了樊多美说弟媳家的事,又觉得多美这是和她们交心呐,这么窝囊的事,多美都愿意说出来,反而是自己心眼小,自己不如人还反过来觉得是人家瞧不起她。 一把握住樊多美的手,有些歉意地道:“多美,我以前总想着你们学历高、家世好的城里人,肯定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泥腿子,没想到你弟媳一家和你一样心眼儿好,反而被一个狼心狗肺的村姑给祸害了。” 解大妞就是见识短些,人还是朴实厚道的,心结解开了,又关心地道:“多美妹子,你那弟媳家可真不容易,这又是哥哥断腿,又是嫂子离婚的,一家人哪受得住啊?你可得多关心关心她!” 樊多美笑道:“周嫂子,你放心,我弟媳出息着呢,最近还上报了!”说着,就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将报纸拿出来给大家看。 林以恒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也配合地道:“爱立确实能干,人也上进,专爱挑有难度的问题来攻克。” 周大年笑道:“这么听起来,这女同志还有几分咱们军人的作风,不怕苦不怕难来着。” 樊多美轻轻睇了一眼杨冬青,“可不是,我来随军之前,刚好和老林遇到她一次,不瞒你们说,吓了我一大跳!” 解大妞忙问道:“怎么了?出啥事了吗?” 樊多美望着周嫂子,叹气道:“饿出浮肿病来了,把我心疼的啊,她和我弟是同学,我也算从小就认识她,小时候像个洋娃娃一样,几年没见,猛地见她这样,我当时心里都揪死了,包里刚好有几颗糖,都掏给她了。” 周大年皱眉道:“这报纸上说了是工程师啊,怎么还会饿肚子?” 见有人递话过来,樊多美怎么会客气,绘声绘色地道:“沈家婶子是个软和人,好脾气,一个人拉拔大一对儿女,就盼着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这个儿媳呢,自己进了城当了工人,见到了好日子,就……唉……” 林以恒觉得自家媳妇这个“唉”字,就非常有灵性,没看大伙儿都巴巴地朝她看过来,指着她接着往下说。 就连安少原都听入了神,他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 解大妞性格急,问道:“多美,你快说!就怎么了?” 樊多美道:“就觉得自家还在地里刨食的爹娘和弟弟妹妹受苦了,拼命往娘家扒拉,要知道我沈家婶子还在医院上班呢,我弟媳的哥哥也是个工人,一家加上这媳妇,有四个工人呢,还能把她饿得浮肿病。” “真是恁个丧良心,你自个心疼娘老子,你自个想法子啊,你把手还伸到人姑子头上了,这什么杨冬青,也太不要脸了,俺在我们那旮旯里,都没瞅过这样儿的,叫俺看见,俺都想啐她一口吐沫星子。”解大妞一急,把老家的话音都带了出来。 杨冬青脸上一时红一片白一片,这八月底的天了,她竟觉得手脚发冷。 解大妞骂完,想起这和少原媳妇同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少原媳妇,我说的不是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哎呦,你怎么还没动筷子,这红烧肉还是你做的,你快尝尝味儿。” 又招呼大家吃饭,然后接着转头和樊多美道:“多美,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女人,我今个觉得这红烧肉都不香了,刚刚冬青做的时候,我闻着可香了呢!” 杨冬青僵着手伸筷子夹了一个,吃到嘴里却一点味儿都尝不出。 听说这菜是杨冬青做的,樊多美更是一筷子都不夹,和解大妞道:“可不是吗,嫂子,提起这件事,我都气得没胃口,特别是看见这红烧肉,竟觉得有几分反胃来着。” 这话一出来,安少原的脸顿时涨得紫红,这回不是羞涩,而是羞愧难当,闷着头,一口接一口灌起酒来。 周大年和林以恒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当不知道,招呼俩个排长一起喝,周大年道:“今个少原兴致好,咱们也满上。” 一边的解大妞不了解情况,问道:“少原,你是不是听了也气,我看你这一口接一口的。哎,这女人要是在我们这,我可非得当着面唾她一口才解气。” 安少原像没听到一样,周大年看不下去,替他解围道:“娃他妈,你去厨房再整一点咸菜来。” 周大年也不由叹气,看这样子,少原像是不怎么知情,可是如今这媳妇也娶了,报告也打了,都一块搭伙过日子了,这日子,就是怎么样都得过下去了。 解大妞应了,忙起身去厨房。 樊多美轻轻冷哼一声,道了一句:“大家吃,我今个给这个前嫂子整得没什么胃口,”起身跟着解大妞一起进了厨房,俩人接着在里面聊,许是说到激动处,只听见解大妞大着腔调一会一个“杀千刀的”“贱人”之类的词蹦出来。 杨冬青看着猛灌酒的安少原,鼻子不由发酸,她原本以为,这事不会在军区家属院揭开了,没想到,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樊多美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她现在,还不确定樊多美知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杨冬青。毕竟,沈家那边就算听到她二婚了,也不一定知道她嫁给了谁,而且,她在这里碰到樊多美,确属是巧合。 所以,她还不敢和樊多美正面杠上,不然,吃亏的肯定是她。 一时琢磨着,回去怎么和安少原解释,她先前告诉安少原的是,沈家亏待她,婆婆难缠,刚小产就被逼着离婚。 等从周家出来,安少原已然烂醉如泥,被俩个排长搀扶着送到家,等从安家出来,俩个排长自己就琢磨开了,邢排长道:“我怎么觉得今天安连长有些不对劲呢,明明刚开始还和我们有说有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刘排长道:“你还没看出来?林连长家的嫂子,今天可是瞅都没瞅安家嫂子一眼,和咱们上回吃饭的光景可是完全不一样。” 话说到这里,先开口的邢排长道:“今天林家嫂子说的不会就是安家嫂子吧?” 刘排长点头道:“我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上回在林连长家吃饭那事你还记得吧?当时林家嫂子以为和安家嫂子是老乡,还问她熟不熟什么南华医院呢?那晚安家嫂子的表情就很不对劲。” 邢排长恍然大悟道:“林连长心思最敏锐了,他肯定是发现了不对,去信到老家那边问了,这么些天,这信差不多也能回了。” 刘排长赞同地点点头,“你看今晚安连长憋屈、羞臊的,娶了这么一个女人,好看有什么用,还不如随便找一个大字不识的呢!” 邢排长叹道:“安连长这以后,怕是都不好意思再和林连长来往,以往咱们整个军区,就属他俩关系最好,最合得来,他东挑西选的,最后娶了这么一个女人,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不仅俩个排长叹息,就是周大年,也觉得安少原可惜了,晚上和解大妞道:“当初你说,把你堂妹三巧介绍给少原,他还嫌弃人家大字不识几个,现在我看,他当初还不如娶了三巧呢!” 解大妞正用温水抹着凉席,听丈夫这样说,有些奇怪道:“怎么好端端地说起少原和三巧了,虽说三巧是我妹妹,但是也不得不说一句实话,三巧比冬青肯定是比不上的。” 周大年刚刚是有感而发,说出来,就懊悔了,他这媳妇,最没心眼儿了,这要是和她说了此杨冬青就是彼杨冬青,她怕是真会到人脸上唾一口不说,保不准明儿个整个军区家属院都知道了,少原媳妇做的那些事。 这时候听她真心实意地夸杨冬青,附和道:“是,我不过是这么一说说。” 解大妞笑道:“三巧好是好,但也就是乡下那些把式,她搞得转,可不比冬青在城里当过工人,人漂亮又机灵,做饭的手艺还不错。你没看少原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那脸上、眼睛里都是笑呢!任谁一看,都知道他对这个媳妇满意着。” 见丈夫不接话茬,也没在意,自己端了脸盆就准备去倒水。 周大年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妞没转过弯儿来。 却不想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刚端着水到房门口的解大妞,手里的脸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却来不及心疼,反而问丈夫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周大年装作不知道地道:“什么话?我没说三巧不好啊。” 解大妞直直看着他道:“你说少原还不如娶三巧,所以这个冬青是不是就是那个冬青?不然,没道理啊,少原媳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比三巧好,她还能哪里比三巧差?那不就是人品了!” 周大年继续装死,“什么这个冬青,那个冬青的,我都给你绕晕了。” 解大妞被逼得,脑子都好像转得快了些,脱口而出道:“少原媳妇就是那个不要脸的杨冬青!” 见丈夫没有反驳,解大妞喃喃道:“天啊,”一边到丈夫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还当她是个好的,还说三巧比不上她,我家三巧心眼儿又好又实在,可做不出这种事,你说,她就是扒拉婆家贴娘家,有点私心就算了,这丈夫断腿没出院,她这边听了讯就闹离婚。” 又恍然大悟道:“我道她今天怎么好端端地,和我说多美什么瞧不上我一个农村来的,搞得我看到多美都有点不自在,原来是存了想离间我和多美的心啊!上次吃饭,多美就问她认不认识她弟媳那边的人来着,她当时那脸色就不对,她今儿还和我说是什么,看多美看呆了,心里自卑。” 解大妞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将最近的事儿串起来,一下子就分析得八`九不离十,倒让周大年刮目相看了下。 和她道:“这事,多美都没有当着人面挑破,多少顾忌了几分少原的面子,你可别在院儿里给全吆喝出来了。” 解大妞却不以为意地道:“我看多美今儿就是故意的,她就是知道了这杨冬青是怎么回事儿,才当着大家的面,给她难堪。也不能说多美,要是我,我怕是那一碗红烧肉都往她头上盖下去。” 周大年奇道:“你怎么好端端地说红烧肉?” 解大妞道:“那碗肉是杨冬青烧的,我道多美怎么一筷子不吃呢,是我,我也是一块咽不下去,看着就倒胃口。” 周大年道:“行了行了,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出了咱家门,可别漏了口风,以后对上少原媳妇,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别给人脸色看。” 解大妞却是不理他,“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管不着,我们女人之间的事,你也管不上。你和安少原都是连长,我还怕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不成,我可不敢和她处,哪天被割了一刀,你怕是也不会心疼。” 周大年气道:“你,你,怎么又不讲理。”要是往常这种时候,和大妞一说不通,周大年就要生闷气,这一回倒觉得,自家媳妇这耿直的脾气还挺可爱,叹气道:“行,随你吧!” 爱立寄了信给樊多美以后,就没管这茬了。没想到一周以后又接到了樊多美的信,说替她狠狠骂了一顿杨冬青,让她心里也别气,好好工作。 沈爱立看完以后,心里不禁涌出一点感动,和序瑜道:“被护着的感觉可真好!” 序瑜笑道:“那可不,人和人的感情,不就是这么处起来的,樊多美看来对你还满意的很,也是,我的小姐妹这么优秀。” 爱立道:“我的小姐妹也很恨自己不是汉城国棉一厂的,没有我这待遇。” 序瑜笑笑,“那你继续努力,有新的成绩,我再给你来一篇专人专稿,到时候,咱们买上三十份,你给你那些什么航测局、制造局、工业局的同学都寄一份,之前不还嘲笑你来了国棉一厂,就是个修机器的吗?” 爱立笑道:“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没关系,反正鄙视链那里都有的。” 序瑜却不这么想,“我说真的,你这两年再抓紧些,要么升个中级工程师,要么就换一个单位,也去制造局或者工业局去。当车间主任,管生产任务,太浪费你的精力了。我觉得,你喜欢搞技术,应该就朝着这个方向走。” 沈爱立知道序瑜说的这个确实应该考虑,和她道:“好,我最近再在梳棉机上抓点紧。”梳棉机在纺织工业领域占得比重非常大,如果能做出一点点的成绩来,在她们厂来说,也就算有特殊贡献了。 说干就干,沈爱立和司晏秋几个,一连一个多月,周末都蹲在二厂试验给梳棉机刺辊下加一组尘笼给棉罗拉和给棉板,她们觉得效果还行,当即就给黎东生写信。 沈爱立又怕这次结果和上次一样,于是大家又再接再厉,又想出改进刺辊下的大小漏底试试,沈爱立和卓凡都觉得,大小漏底的改进可能比先前的尘笼给棉罗拉和给棉板效果好,但是几人又对漏底的长度产生了不同意见,因为在不同车速和不同原棉情况下,对漏底的要求都不一样。 大家决定试验暂时停摆半月,大家回去再查查资料,看有没有新的法子。 转眼已经到了九月中旬,天气稍微凉爽了一些,沈爱立周末特地约了序瑜一起去逛商场,给妈妈挑了一块浅灰色的棉布,准备让她做一件长袖衬衫穿。 序瑜想买双皮鞋,俩人买完布,就到了皮鞋柜台那边,不想竟碰到了姜蓉蓉,沈爱立正准备打招呼,发现她旁边的俩人是姜瑶和彭南之,一时愣在那里。 忽然想起来,姜蓉蓉和姜瑶都姓姜,不会是姐妹吧?忙问序瑜道:“那俩个你认不认识?” 序瑜点头道:“算认识吧,姜家的姐妹,年纪大些的是姜靳川后面娶的老婆。” “姜蓉蓉和姜瑶真是姐妹?”沈爱立有些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她不会还要和姜瑶扯上什么关系吧?想想都让人头大。 序瑜纠正道:“是堂姐妹,姜蓉蓉是跟着奶奶在乡下长大的,姜瑶倒一直跟在父母身边。” 沈爱立也没觉得好多少,到底都是姜家人,将上次彭南之砸她钱,让她离叶骁华远点的事,说了一遍。 就听序瑜道:“这听着,也像是彭南之能做出来的事情,这几年姜靳川仕途比较顺利,彭南之也是越来越傲慢,收礼也是越来越不手软,就是这四百块,委实有点少,你没同意吧?” 爱立不由一头黑线,“姐妹,重点是四百块吗?重点是……”忽然想起来,自己没和序瑜提过姜蓉蓉,“我和你说吧,姜蓉蓉大概是看上我哥了,我妈和我哥对她似乎也挺满意,这就可能是我准嫂子了,她和姜瑶是堂姐妹。” 序瑜皱眉道:“那确实有点头疼。” 姜瑶也看见了沈爱立,怕妈妈看到了又要给她出气,忙拉着堂姐挡住了妈妈的视线,她现在被爸爸逼得半年内出嫁,可没有心气,再找沈爱立的麻烦。 姜蓉蓉还奇怪了一下,“怎么了,瑶瑶?” 姜瑶笑道:“没事,就是看到了一个以前追求过我的男同志,不想他过来烦人。” 彭南之笑道:“瑶瑶自小就受男孩子喜欢,长大了比小时候还好看,妈妈有时候看瑶瑶,都看得有些晃神。” 姜蓉蓉有些不自在地笑笑,瑶瑶却是从小就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不像她,是在泥地里摔大的,也就是后来读书成绩好,奶奶要求她叔把她接到城里来上学。 对瑶瑶,姜蓉蓉一直都是包容和退让的大姐姐,此时听婶子夸瑶瑶,也附和道:“是,瑶瑶自小就好看,长大了,这挑对象怕是都要挑花眼。”不像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还被人家拒绝了。 沈爱立这边,一直到家,都为姜瑶和姜蓉蓉是姐妹的事而闷闷不乐,想着,自己大概就是命里注定要和嫂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沈俊平现在已经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见她心情好像不好,以为她是工作上的事,问道:“小妹,最近梳棉机的进展怎么样?” 爱立打起精神道:“大家准备学习半个月再说,哦,哥,我今天在友谊商场见到姜蓉蓉了,你和她最近怎么样啊?” 沈俊平笑道:“什么怎么样,我们不过是同事,”顿了一下又道:“我已经和她说了我的想法,这两年我都没有找对象的打算,她这个年纪,应该也等不了那么久。” 这就是没有可能的意思了。 沈爱立试探着问道:“哥,你不会还惦记着前头那一个吧?” 沈俊平摇摇头,“怎么会,我还是睁眼瞎不成,都知道是什么人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我就是想着,我可能对感情还没有开窍,为了找对象而找对象,不过是自找烦恼,等哪天,我知道自己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结婚,再找也不迟。” 沈爱立怕哥哥只是口头上说说,心里仍旧没有放下,想了一下,将樊多美的来信说了。 “哥,杨冬青二婚的对象,和樊多美在一个军区呢!” 沈俊平淡淡笑道:“那怕是没有什么安生日子了,樊多美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他和樊多美同级过,中学时候樊多美就是出了名的烈性子。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沈爱立又问道:“哥,你后面是怎么打算的,是去出版社,还是回矿上啊?” “小妹,你觉得哪个合适些?”这个问题,沈俊平最近想了很多,但还是没有明确的答案,他私心里,自然是想回出版社的。 沈爱立提这个问题,就是想和哥哥好好谈一谈,见他问,就道:“哥,我觉得你应该回矿上,现在环境不好,过两年可能更差些。”特殊的十年即将到来,哥哥有右`派的先例,到时候肯定又是第一个拿他试刀。想着矿上应该稍微安全点。 想了想,沈爱立又补充道:“你要是回出版社,以后一家人可能连个退路都没有。” 这话显然就是半挑明了说,沈俊平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妹妹。 心里却是不敢想,他被下放的这几年,从和文字打交道的编辑,到和石块打交道的矿工,不能说是生活在地狱里,却也是如深渊一样,有时候跟着工人下矿,在黑洞洞、灌着阴冷的风的矿底下,他也曾多次幻想过,自己的人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以前的轨道上。 好像以前的生活,充满了安宁、希望和温暖。 但如果真如小妹说的,形势继续恶化下去,那对他们家来说,沈俊平都不敢往下想。 他比爱立年长六岁,知道妈妈以前和国党高官来往甚密,特别是在蓉城,小妹出生以后,不仅将小妹寄养在时任公安局局长的曾仲才家,而且妈妈还在宋家做过护理,这些资料,有心人稍微查档案、回调就能知道。 但是这一切成为隐患的前提,是形势会越来越严峻,他不知道小妹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但是小妹既然和他这样说,显然不是无的放矢。沈俊平直接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妹,你觉得我们家在劫难逃吗?” 沈爱立算着时间,也不过一年半了,现在再不准备,到时候再想辙,怕就来不及了。她自己倒还好,多少心里清楚,可以根据情况变换来选择,就是比较担心妈妈和哥哥。 按照原书里说的,妈妈在十年里也是受到了批判,沈爱立觉得,妈妈到时候怕是不能再在南华医院待下去。 想到这里,沈爱立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妈妈出门找李婶子,还没回来,她顺手将大门关了起来,回身道:“哥,我觉得很难逃得过,你看这俩年,你和我都先后被划派,被举报,我俩还只是多读了几年书的社会新人,妈妈社会经历复杂,就是追溯到外公那边,还是传教士、牧师,所以我感觉妈妈这边,隐患是最大的。” 沈俊平是亲身体验过,政治身份的转换,给人带来的天差地别的境遇的,虽然心里还有一些不确定,未来形势是否真得会越来越严峻,但是只要一想到,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一家人怕是连个避难所都没有,为他操劳半生的妈妈,又将落入怎样的苦难中,沈俊平心里立时就有了计较。 和爱立道:“宜县矿上那边,都是附近的工人,人员构成比较简单,最近两年,不管外面怎么闹,矿上那边的政治氛围都不浓厚,大家的关注点还是在矿产和生产这块,而且我这回还算在矿上立了功,回去待遇应该也不错。” 矿上最危险的就是发生塌矿,所以大家最敬佩的就是在事故中舍己救人的行为。他在矿上待过几年,知道如果他回去,以后矿上的工人们绝不会因为政治身份而为难和轻视他。 他是长子,之前不仅未能保护家人,妈妈和妹妹这些年还反而因为他,受了许多不必要的委屈。心里不由微微喟叹一声,如果这一辈子他能有一次任性的机会,他想就是自己坚持己见娶了杨冬青。 虽然他私心里,更想留在出版社,做他的本职工作,这些年在矿下,他做了很多次梦,梦见自己重回岗位,来往交流的都是作者、编辑,他们总是有分享不完的书。 但是人不能一直为自己而活,沈俊平觉得,现在应该由他为家人撑起一把伞、保留一条退路了。 沈爱立倒没想到让哥哥做什么割舍,只是觉得,对哥哥而言,确实是留在矿上更合适些。但是沈俊平并不是从未来过来的,他还没有经历过那几年的浩劫,只是私心里,想着为妈妈和妹妹留一处他们可能需要的避风港。 兄妹俩人就在不同的思维方式之下,达成了统一意见。 沈玉兰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了两个篮子,满满一篮子的牛陂豆丝和半篮子的鱼干,指给女儿看道:“爱立,铎匀的姐姐不是说,喜欢吃豆丝和鱼干吗,妈妈又让李婶子乡下的亲戚给收了点,我又做了不少腌菜,下午我俩去邮局再寄过去。” 爱立过来看了眼,笑道:“妈,多美姐姐收到肯定高兴坏了!” 沈玉兰望着女儿道:“人家姐弟俩也是不容易,父母去的早,多美又是远嫁,这想吃口家乡的东西,怕都找不到人给寄去,你既然和铎匀处对象了,我们也算是一家人。” 看了一眼儿子的房门,低声和女儿道:“而且多美还为你出头,将心比心,妈妈给人家寄点吃的,也是应该的。”上一周听女儿说了樊多美骂杨冬青的事,沈玉兰就琢磨着给樊多美再寄点吃的,人家对她女儿上心,她这做妈妈的,自然也该表示表示。 要说以前,沈玉兰虽然也对杨家人客气,但是到底看不上那一家人的做派,不像现在女儿这边的准亲家,她是打心眼里满意。 爱立笑道:“妈,哥哥都知道了,我刚和他说了多美姐姐碰到杨冬青的事。” 沈玉兰压低了声音问道:“没说什么吧?” “没有,淡淡笑笑的,就说多美姐姐大概会给她颜色看。” 沈玉兰这才松了口气,前些天儿子拒绝了姜蓉蓉,她心里还有些失落,就怕儿子还惦记着前头那个,现在听女儿这样说,才终于放下心来。又问女儿道:“铎匀最近有没有来信啊?” “有,说是最近又要去白山县调研,估计得半个月到二十天呢!” 沈玉兰道:“那去的还挺久,你没事的时候,也给人多写写信。”沈玉兰想着,女儿既然已经和樊铎匀处对象了,那就好好经营这段感情,她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情感炽热的时候有,热情退却的时候也早晚会到,感情也需要维系,互相体谅、鼓励、温暖才能长久。 母女俩正轻轻地说着体己话,就听到楼底下小安安大声喊着:“姨姨,姨姨,有人找!” 沈爱立忙出来朝楼下一看,发现是保卫部的小李,有些奇怪,小李最近见到她都是绕道走,怎么忽然来她家这边找她?怕不是有什么急事?忙下楼问道:“李同志,你怎么到这来了,有什么事吗?” 李柏瑞道:“有两位宜县纺织厂的同志过来,说有个关于离心风扇的问题,想和你请教下。” 这句话,怎么听着都有些奇怪,“那怎么过来找我了?咱们厂里不还有梁娅、王恂,比我资历都高多了。”沈爱立可不会觉得,自己到了能代表厂里出去给人解决疑难问题的水平。 李柏瑞道:“他们就是特地来找你的,”见沈爱立有些困惑的样子,补充道:“他们是看到了《汉城晚报》上那篇文章,知道你和毛麻厂的几位同志,有志于攻克各类纺织领域的疑难问题,特地来请你们帮忙的。” “啊?”沈爱立压根没想到,那篇报道,还能给自己找活来,一时情绪复杂。见小李特地跑一趟过来,还是道:“行,你等我下,我马上就来。” 回楼上和妈妈打了声招呼,把樊多美的地址写给了妈妈,就跟着小李往单位去。 一路上,小李都保持沉默,沈爱立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看到他,就想到上次朱自健用烟头烫他手的事,忍不住朝他手看了一下,见那个方向隐隐有个疤。 心里暗骂朱自健不是个东西,狗仗人势,欺负她们小李! 斟酌着开口道:“李同志,最近很少见到你,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和我们说,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突兀,描补道:“我是忽然发现你好像瘦了好多,不知道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柏瑞垂眸,眼里闪过笑意,对爱立道:“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没有比现在还好的时候了。” 转了话题道:“爱立同志,他们这次的问题,好像短时间内不容易解决,你不妨喊你们几个朋友一起去看看,这么多人,要是都不行的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是暗示她,不要一个人抗下来,万一处理不好,可能会连累她的名声。 怕她没听出来,又道:“你要是没解决,他们可能会说报纸上夸大其词,但是要是七个人一起去,大家都分属在各个单位,说出去,人家也只会当这个确属疑难问题,好些人都没有攻克。” 而不会影响她个人的声誉。 沈爱立谢过他的好意,“好,如果要去现场看看的话,我肯定是喊大家一起去。”小李这么一说,沈爱立也反应过来,一开始他们七人小组,确实是兴趣凝聚在一起的,但是上次序瑜以单位的名义发的那篇文章,显然已将这件事与她的业务能力考核挂钩了。 做的好,自然是锦上添花,做的不好,怕是也连累单位的名声。 然而,沈爱立很快发现,小李对这件事的离谱程度,还是低估了些。 很快到了单位,小李带着沈爱立直接去了保卫部,宜县纺织厂的两位同志,看到沈爱立过来十分热络地上来握手。 特别是其中一位叫陆白霜的女同志,对着沈爱立猛夸,什么“无私奉献”“助人为乐”“公而忘私”,搞得沈爱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沈爱立笑道:“陆同志,你太过誉了,不知道这次你们来,是有什么事?” 宜县纺织厂的程潜接过了话题,原来宜县纺织厂为了解决高速运转以后,车间发热量大增的问题,试图加快车间的风扇转速。 但是风扇加转以后,离心风扇的拉杆经常断裂。 陆白霜温声笑道:“我和程潜同志最近刚好在汉城出差,听人说沈爱立同志对纺织机器的疑难杂症颇有研究,所以特地到贵单位来请您帮忙想想办法。” 程潜也道:“是,麻烦沈同志帮忙想想,看是否有什么法子能解决这个问题?” 宜县纺织厂的同志们说完问题后,就一脸期待地看着沈爱立,希望她能立即给出解决方法,却不想听沈爱立道:“不好意思两位同志,我没有看到你们说的东西,暂时也没有一点思路。” 她话音刚落,陆白霜就变了脸色,“沈爱立同志,你们连丝瓜筋过滤煤灰都能想到,听说你还研究梳棉机,风扇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还能难倒你吗?” 沈爱立耐着性子道:“陆同志,我没有看到实物,不知道是怎么个断裂法,我脑子里完全没有相关的印象,我怎么能找到法子?而且,您可能对我有误解,我是喜欢钻研一些问题,但我资历尚欠,不一定说,看了就能给你们想到解决法子。” 陆白霜脸上忽然现了一点轻蔑,“沈同志的意思是,想去我们厂看一看?要我们厂出公函来请您过去?” 沈爱立一懵,“难道不是这么个流程吗?”宜县离汉城虽然不是很远,但是光乘车也要两三个小时,加上等车的时间,来回怎么也得花费一天时间了。他们请她来帮忙的,没有单位批准,难道让她翘班吗? 却听陆白霜道:“那就谢谢沈同志的好意了,我们宜县纺织厂是小厂,可没这多余的钱来请专家,这事就不劳烦……” 程潜忙拉了陆白霜一下,着急忙慌地和沈爱立道:“沈同志,陆同志的意思可能表述不准确,我们厂是新厂,资金不是充裕,就想着,能否请沈同志私下帮忙跑一趟?” 话说得委婉,还是不想给劳务费的意思。 沈爱立能理解他们厂经营不好,资金不够,不想给劳务费,但是不能接受陆白霜的态度,淡声道:“陆同志,今天是周末,我好不容易抽空回一趟家,因为你们来找,特地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回来,你们张口就要我解决问题,我说要看看,你就冷嘲热讽。” 见陆白霜还一脸讥笑的样子,好像笃定她就是要敲他们竹竿一样,沈爱立真是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冷声道:“我和你们不认识,没有什么私人交情,所以我私下不会花费时间在这件事情上,如果你们真想请我去看看,就请给我们单位寄公函,我们单位批准,我就去,不批准我也只能抱歉。” 陆白霜听她说完,掉头就和程潜道:“不过一个助理工程师,我们上门来请,都是给她脸了,程潜我们走,依我看,这就是个骗子,当我没见过工程师啊,真的一心放在研究上面的人,谁会在乎那三瓜两枣的劳务费?” 程潜皱着眉头,脸上隐隐现出不耐来,又不好当场对着陆白霜发作,毕竟这位是厂长的侄女。 沈爱立转身和小李道:“这件事,不必再通知我,如果他们有什么意见,让他们按规矩,给我们厂寄公函来!” 说完,看也没有看俩人,就往外走。 程潜到底觉得过意不去,忙追了过来,歉意地和沈爱立道:“真是给沈同志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回单位就申请,看能不能寄公函过来,今天是我们鲁莽了,真是抱歉。” 沈爱立摇摇头,却是没接她的话茬。 只觉得自己今天倒背运,莫名其妙惹了一肚子气。 而这边,等程潜和陆白霜都出了汉城国棉一厂,陆白霜犹自气愤,和程潜道:“这沈爱立,就是沽名钓誉,什么一心研究,可我看她就是掉到钱眼子里了,年纪轻轻的,一身铜臭味。” 程潜实在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道:“陆同志,那按你的意思,人家不看看,就给你一个法子,那到时候出了问题,到底算她的还是你的?人家认识你吗?你张张嘴,人家就合该给你鞍前马后,跑来跑去地使唤?这是汉城的工程师,可不是地主家的丫鬟!” 他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宜县纺织厂,本来算是个还好的单位,但是没想到被安排和陆白霜一起跑外务,陆白霜自认自己是厂长的侄女,在厂里颐指气使惯了,到外面也经常没有分寸,程潜实在是苦不堪言。 她自己看报纸,说要过来请沈爱立同志帮忙,没想到人家一不如她的意,她就对人冷嘲热讽,就像人家欠她的一样。 今天这么一桩小小的事情,他们都能办砸,程潜气得眼泪都不由在眼眶里打转。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陆白霜被程潜一通话说得,脸都发热,解释道:“我就是看报上说她大学毕业没几年,又热心肠,想着把咱们厂里这个问题解决了,我叔也高兴点。”要是一分钱不花,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她叔还不得好好夸她,说她办事得力! 想到这里,陆白霜不由低了声道:“谁知道报上说的都是假的,什么狗屁热心肠,我们一提让她帮忙,她就想到了钱。要是出钱,我们至于请她吗?这汉城有多少正儿八经的高级工程师?”陆白霜觉得,要是费钱还费力地招待,她干嘛不找一位高级工程师去她们厂看看。 程潜气得哑口无言,他现在都庆幸沈爱立同志刚才没有答应下来,陆白霜这就是特地找老实人欺负。 他们厂资金是不充裕,多的是给不了,他原本是想着到时候向厂里稍微申请一点,意思一下。他们这边态度好些,人家沈同志未必就不同意,现在,事儿没说妥不说,还平白把人得罪了。 程潜觉得自己胸口都要炸,和陆白霜道:“我们这次出差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就先回厂里了,如果陆同志还有什么事要处理,我们就分开行动吧!”他是再不想,陪着这位贵戚四处丢人现眼了。 陆白霜一噎,她出来的少,很多事都仰仗程潜打头阵,程潜不在,这汉城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多待,忙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等俩人上了返程的车,陆白霜还道:“咱们回去,让我叔请他们单位的高级工程师来看看。” 程潜没搭腔,干脆闭目装睡,高级工程师是你想请就请的吗?而且厂长愿意出这一份劳务费吗? 沈爱立气咻咻地回家以后,闲着无事,干脆把妈妈上次给她的一点白菜籽洒在了院子角落里,想着长一点是一点。又拿了几个蒜子出来,在地里埋了起来,期望能长一点绿叶出来,以后当个香头也好。 她搞得正起劲,忽然听到敲门声,忙去开门,发现是叶骁华,手里还提着一兜苹果,“骁华,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叶骁华幽幽地道:“我都以为你忘记我的名字了,我可一个月没来了。” 沈爱立一愣,“有这么久吗?”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自那天晚上他来告诉她姜家的事以后,俩个就没有再见面了。 叶骁华轻轻叹气,到底还是只把他当朋友,他故意一个月没来看她,她竟然完全没发现。没有再说这个话题,看她拿着小铲子,上面还有土,“你在家开荒吗?” “撒点菜籽,种点蒜,”一边让叶骁华进来,一边道:“本来我今天是可以在家吃大餐的,被厂里喊了回来,没想到遇到一个脑子不正常的。”接着,把宜县纺织厂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我今天可能走背运。” 叶骁华却看出了这俩人的来意,“这是看报上写你热心肠,故意来坑你的吧?大概是想用几句好话,哄得你去做白工。” 沈爱立想到这事还有些来气,“其实我都没想到劳务费的问题,就想着,他们厂出个公函,厂里批准我一天外事假,不然难道还要我自己请假过去吗?” 又和叶骁华道:“我当时就想甩脸子走人,到底想着,是在单位里,传到领导耳朵里不好,还耐着性子和她说,要是厂里批准我就去。我才不去,希望她别脑子犯轴,真给我们单位寄公函过来。” 叶骁华心里都有些叹气,爱立就是太实诚了些,要是他估计当场就能挥着扫帚把人打走。 叶骁华见她一脸愤懑的样子,安慰道:“总会蹦出来那么几个不正常的,来你跟前展示展示她脑子的萎缩程度,你看上次姜家把我恶心的,别气了,刚好快中午了,我请你去吃大餐吧?你想吃什么?” 他都有点怀念第一次和爱立一起吃饭的时光,又萌又可爱,撑得就差扶柱子出门了,还能振振有词地和他说,不吃会后悔。 沈爱立忙摆手,“今个不用,我俩自己在家做,我这还有腊肉、腊肠,上次樊铎匀还给我寄了一些黎族的山兰米,应该还有一点,咱们再蒸一点竹筒饭。”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小李来,和叶骁华道:“我再喊个朋友,你介不介意?” 叶骁华道:“怎么会,谁啊?” “小李同志,小李先前帮我的可多了,因为季泽修,现在几乎不和我们来往了,没想到今天去我家喊我回厂的路上,还提醒我,注意宜县纺织厂同志的用意。” 她这么一说,叶骁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爱立估摸还觉得是自个请季泽修吃饭的事,伤害到了小李同志,想弥补下。 他对这被季泽修气坏了的倒霉蛋还有印象,“行,不然你在家做饭,我去你们厂喊。” 沈爱立觉得这样更好,如果是她去,给朱自健看到,怕是还会为难小李,“行,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保卫部的李柏瑞。” 叶骁华和国棉一厂的门卫一说,那边就去通知了小李,等小李出来,叶骁华就说了爱立的意思,小李微微沉吟,就应了下来。 叶骁华笑道:“爱立让我去国营饭店再定两个菜,李同志要是有空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 路上叶骁华开口道:“我和爱立是同学,听爱立说,李同志以前对她帮忙很多,你们应该是朋友?” “算是,沈同志人很实诚,经常喊我去吃饭。”李柏瑞能感受到沈爱立的好意,只是,他现在有别的打算,不适合和她们再走得近。 叶骁华道:“说句冒昧的话,你要是不高兴听,也别往心里去,你们的事,我也知道一点,那个季泽修我从小就认识,从小就一本正经、虚伪得要死,但是说一句心底话,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也放宽心些。” 却不防听小李道:“我知道,谢谢。” 叶骁华挑眉,忽然觉得爱立好像多虑了,这位也不完全是一点城府没有的样子。他忽都有点好奇,季泽修知不知道? 杨冬青来随军有一个多月了,家当都置办得差不多,晚上和安少原商量,请他战友们来家里吃个饭。 却听安少原冷淡地问道:“你想请谁?” 杨冬青试探着道:“当然是喊和你关系好的,周连长,邢排长和刘排长,不都和你走得很近吗?”上次在周家吃饭以后,少原有好些天没和她说话,最后还是她哭着抱着他,说上一段婚姻确实也有她的错,但是她对他是真心的,细数了俩人青梅竹马时期的诸多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到底又将安少原哄得回心转意了几分。 但是隔阂还是有的,譬如现在,她总觉得少原的话里有几分讽刺。 果然就听少原道:“和我关系最好的是林连长,我们请吗?” 杨冬青脸色一僵,忙道:“当然得请,人家也喊过我们吃饭,礼尚往来,我们也该回请一次。”那次以后,她许久没出去串过门,想着看家属院的动静再做打算,这些天,也不知道外面传了什么没有。 她正心虚着,就见安少原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浑不在意似地道:“我都喊吧,看谁到时候能来。早点睡觉吧!” “哎,好!” 等熄了灯,俩个人躺在床上,杨冬青往安少原怀里靠了靠,轻声问道:“少原,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啊?你也知道的,我当时嫁给沈俊平是没有办法,我阿大和妈妈觉得他家条件好,我心里一直都有你的,现在他瘸了,我妈同意我离婚,我要是再不离,就真得和他过一辈子吗?你心里就一点不惦念我吗?” 黑夜里,安少原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杨冬青见他搭话,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觉得自己慢慢磨,少原对她早晚会和以前一样。 安少原却迟迟难以入睡,他知道,自己现在再去思索对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庸人自扰。 只是心里,到底对冬青的品性产生了质疑。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问他,你能确定,瘸的是你,她不会离婚吗? 他知道,他不会确定。三年前,因为沈俊平条件更好,她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嫁给了沈俊平,三年以后,沈俊平瘸了,她转身就离婚,嫁给了他。 到底睡不着,套了衣裳,去操作上跑步去了。 林以恒晚上整理资料,回来的晚,看到安少原在跑步,笑道::“少原,晚上吃多了啊?这个点,还在跑?” 安少原见是他,小步跑了过来,轻声道:“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老林,你陪我坐一会,我心里闷得很。” 林以恒也没吱声,就陪他在路边坐下,问他道:“什么事,心里闷?” “你早知道了对不对,冬青和嫂子弟媳家的事。” 林以恒见他挑明了说,也没有否认,“上次来我家吃饭,多美觉得你媳妇对她的态度不对劲,想着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给她弟媳去了一封信。” 安少原痛苦地抱住了头,“我一点不知道,她说是沈家亏待了她,才离得婚。” 林以恒拍拍他肩膀,“你这都结婚了,日子还是要好好地过,就是我得和你打一声招呼,多美那边,可能对小杨同志有点意见。在我心里,我们俩的关系是不变的。” 林以恒回家以后,将这事和樊多美提了几句,就听樊多美冷哼道:“安少原只是嘴上说说,你等着吧,杨冬青迟早把他洗脑了。”在她看来,安少原这才结婚,肯定不会立即离婚。这时间一长,夫妻俩感情越来越深厚,现在让他痛苦的问题,怕是很快就会消散。 毕竟这回刀没有割在自己身上,很难切肤体会到。 就是等刀割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怕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林以恒又说了安家请吃饭的事,樊多美笑道:“杨冬青肯定不敢来喊我,不信明天你等着看,她要是敢来喊,我就去她家骂我那弟媳的前嫂子。” 林以恒苦笑摇摇头,知道自己媳妇主意大,也没有劝,怕触她霉头,自己被扫地出门。他安少原都贪恋娇床软枕的,不肯离婚,他一个外人,更费不着为他的事得罪自家媳妇。 第二天,一大早杨冬青就起来买菜、买肉,还托人去附近村里给带了一只母鸡回来,准备今天大展身手,一直忙到晚上,眼看着六个热菜都快准备齐了,就等着少原带人回来。 但是直到五点半,还没有人过来。她正想着,要不要去营里问问怎么回事,就见安少原和刘排长、邢排长往她家这边来,心里一定,立即去起锅,炒剩下的两个素菜。 等人进了屋,杨冬青还笑道:“我等你们好一会,没见人来,我还想着,是不是营里有事耽搁了,今天白忙活一场呢!”又和安少原道:“你和周连长说了没,嫂子怎么也没来啊?” 她今天去周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想着周嫂子应该是出门了,中午让少原和周连长说一声,让周嫂子晚上带俩个孩子一起来吃饭。 安少原淡淡地道:“说了,周连长一会就到。” 等菜上齐了,周大年终于到了,就是没见家属。杨冬青忙问道:“周连长,嫂子和大牛小虎怎么没来,我还给俩个孩子做了蒸糕呢!”这蒸糕还是以前她看沈家那边的李婶子做给小孙子吃,学会的,想着今天在周家嫂子跟前露一手来着。 周大年笑道:“你嫂子今天有点不舒服,就没过来了,小杨同志不用客气。”事实是,他来迟,就是刚特地回去喊大妞,但是大妞说什么都不来,说怕自己忍不住,当着安少原的面,给杨冬青一口唾沫星子。那他和安少原不翻脸都得翻脸了。 周大年听媳妇这样说,也不敢再劝,自己一个匆匆过来了。 但是杨冬青只道是解大妞别扭,不好意思来,毕竟自己没当面邀请她,她可能以为自己只是嘴上客气呢! 杨冬青有心交好解大妞,等把一桌饭菜安排妥当,自己解了围裙,带着蒸糕就到周家去。 解大妞一开门,见是她,就皱了眉头。 杨冬青笑道:“嫂子,我今个过来喊你晚上去吃饭,你家里没人,就托周连长和你说一声,可不是我假客气,你快带着孩子去我那吃饭。” 又朝客厅里头的双胞胎道:“大牛、小虎你们看,姨姨给你们做了蒸糕,可香可软了,你们要不要尝尝,”说着,还准备往屋里去。 解大妞实在忍不住,伸手拦住了自己的门。 杨冬青一愣,问道:“嫂子,怎么了?” 解大妞望着她,有些不解地道:“杨冬青,怎么了,你不清楚吗?我不敢让我娃和你多接触,我怕他们学坏了。” “嫂子,你这话说得,我做了什么吗?”杨冬青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解大妞见她还嘴硬,动了动嘴,纠结要不要给她一口唾沫,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没读过书,人傻,不会想到,这个杨冬青就是那个杨冬青?大妹子,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了,我都知道了,你家那门,我登不起,我家这门,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我不欢迎。” “嫂子,这事有误会,我那天就想说,怕大家对林家嫂子的弟媳家印象不好,所以忍着没有开口,以为林家嫂子心疼她弟媳,一时说说,也没说到我头上来,就算了。不成想,我这不解释,嫂子你还误会上了!”杨冬青一点不着慌,借口张口就来,仿佛她真的有不能言的苦衷一样。 解大妞却是一个直肠子,她认准了的事,别人再怎么说,她都觉得是花言巧语,欺负她没文化,脑子转不开。 杨冬青这事,连她家老周,都说是这么回事,还能错的了? 此时看杨冬青,就像看一个骗子一样,“行,行,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和多美去说吧,犯不着和我一个外人解释,要是多美和我说这里有误会,我解大妞和你道歉都行,要是确实就这么一回事,也烦请你要点脸,别往我跟前凑了,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老周说的大局观,我就怕我吐你一口唾沫星子。” 杨冬青一时脸上青青白白的,就听解大妞又道:“真的,你快点走,我快忍不住了!” 她话说完,杨冬青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嫂子,我真的是太屈了!”说着,转身就往外走了。 解大妞冷哼一声,“估计就是这么把少原哄到手的。” 杨冬青背影一僵,返身看了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解大妞,解大妞被她眼睛里的冷意吓一跳,到底觉得自己没错,不要脸的人还好意思委屈来着? 于是,军区家属院里的人,就看着少原新娶的媳妇,端着一个碗,从周家那边一直哭着回去了,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有好奇的跑来问解大妞,解大妞就一句:“她不要脸!” 杨冬青到家的时候,脸上一脸泪痕,也不和人打招呼,径直往卧房去,怀里还抱着一个空碗。来吃饭的几人都不由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安少原,最后是周大年出声道:“少原,你快去问问,到底怎么了?这像是受了大委屈一样。” 安少原忙放下手里筷子,虽然最近他对冬青有点芥蒂,到底还是没狠得下心来,和大家道:“你们先吃,我去看看。”起身进了房里,问道:“冬青,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杨冬青听到安少原的声音,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抽噎道:“少原,我不用做人了,很快整个家属院里的人,都会听信樊多美的话,觉得我是不要脸的贱人。” 她这话一出来,安少原就抓住了重点,皱眉问道:“是谁在外面乱说了?樊多美吗?”在他印象里,林家嫂子不是这种人,她最多当面说,不会背后嚼舌根。 杨冬青无助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安少原拍了拍杨冬青的背,“你别急,慢慢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杨冬青好半晌,才止住了泪,仍旧有些哽咽道:“我好心去喊周家嫂子来吃饭,还……还带了一碗蒸糕给大牛和小虎,没想到周家嫂子劈头盖脸就骂我,让我滚,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否则她就往我脸上吐唾沫星子。少原,你说怎么办,以后……以后会不会大家都这么骂我?” 安少原有些头疼,这件事到底还是爆发了,没有想到起点不是林家那边,反而是周家这边。想到正在一门之外喝酒的周大年,安少原觉得,自己这回娶个媳妇,不仅寒了妈妈和姐姐的心,怕是很快连战友都要对他退避三尺了。 一时有些怔怔然。 半晌才道:“冬青,不行的话,你最近就先别出门。我回头和周连长好好说说,让嫂子在外面不要再提这个话茬。” 想了想又道:“冬青,等回头,我陪你一起去和林家嫂子道个歉,我再和老林说说,让这事翻篇儿过去。”他想,林家嫂子也就是气自家弟媳受了委屈,如果道歉不够的话,他们还可以讨论赔偿的事。 杨冬青见他肯出面,一下子心就定了下来,一把抱住安少原的腰,又呜咽道:“少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安少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嘴里却像含着一块黄连一样,有苦说不出。 等安抚好了杨冬青的情绪,安少原又没事人一样,出来陪周大年几个喝酒,笑道:“没事,外面和人拌了几句嘴,心里还委屈上了,让大家看笑话了。” 周大年笑道:“小杨同志年纪小,难免脸皮薄些,要是我家媳妇受了气,怕是直接得捋了袖子,和人打起来。回头,我还得被政委训几句。” 邢排长笑道:“看来周连长特别有经验啊?想来嫂子这是平时在家操练惯了的,哈哈哈哈!” 大家一时都哄笑起来。 安少原也勉强跟着笑了两声,嗓子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堵了一样,哽得慌。 等饭吃得差不多,安少原又敬了周大年一杯酒,道:“老周,你一会晚走两步,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下。” 听了这话,邢排长和刘排长都很有眼力劲儿地先告辞了,周大年和他二人道:“你们说,这少原不会是想让我媳妇,教教小杨同志怎么和人吵架吧?” 邢排长笑道:“那安连长可得好好再陪周连长喝几杯。” 安少原苦笑,等人都走了,才将解大妞和杨冬青的矛盾简单说了一遍,说完,有些难堪地道:“老周,我知道这事有点强人所难,但是,冬青和我毕竟才结婚,要是在这家属院待不下去,我老娘那边,怕是更容不下她,那她可真就是没活路了。” 他现在才知道,被蒙骗的不是妈妈和姐姐,而是他! 妈妈和姐姐要是知道,冬青这事在家属院都捅破了,怕是会恨毒了冬青。他是知道妈妈这些年在他身上付出的心血的,一个寡母靠着种地,把他和姐姐拉拔大。好不容易熬到他成家,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周大年也皱起了眉头,“少原,我先和你说句对不住,我真不知道你嫂子脾气这么臭,小杨好意去请她吃饭,她还骂起人来了,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一顿。”周大年还真不知道,这杨冬青胆子这么大,明明先前大妞就说会吐口沫星子,她以为大妞是开玩笑不成? 心里又有些琢磨,这杨冬青是不是觉得他家媳妇好骗,没脑子,不会猜出来樊多美说的就是她?这才上赶着去触霉头? 安少原忙摆手,“老周,我知道,这事真论起来,不是嫂子的错,是冬青和我的错,对不住林家嫂子弟媳一家,你可千万别和嫂子说重话,我就是想请你和嫂子好好说说,暂时不要在家属院里说这事。” 又补充道:“我明个就带着冬青,去和林家嫂子道歉,希望她能原谅我和冬青。” 周大年听到这里,心里也有几分同情安少原,本来这回乡探亲一趟,解决了姻缘问题,好好地娶一个媳妇,是件大喜事,到他这里,却像是硬往自己头上扣了个屎盆子。 还是眼看着这屎盆子就要满地摔的样子。 拍了拍安少原的肩膀道:“行,你放心,少原,这事我好好和大妞说,今个的事,真是对不住,回头你也好好劝劝小杨同志,让她别往心里去。” 安少原将人送出了门,转身望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好像刚才和周大年说的那几句话,已经抽光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背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两个多月前的欢喜雀跃,已然了无踪迹,他感觉到有一块灰色的罩子,将他从头到尾罩住了一样。 明明只是一门之隔,他却不愿意打开那扇门。 也不愿意见里面那个人。 第二天一早,樊多美还在做早饭,就听到敲门声,出来一看,就皱起了眉头,朝屋里喊道:“老林,少原来找你!” 说着,也没有让道的意思,就堵在门口,默不作声地望着安少原和杨冬青。摆明了她对杨冬青的态度。 安少原有些尴尬地开口道:“嫂子,我今天和冬青,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 樊多美挑了挑眉,“哦,少原,这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昨晚上,杨冬青从周家一路哭着回去的事,她也听说了,家属院里还都以为是周家嫂子欺负了她杨冬青。 想起这事,有些好笑地道:“一会可不准,从我家哭着跑回去,我担不起那个欺负人的罪名。” 杨冬青的脸又热了起来,但是心里也知道,不解决樊多美这一关,她在家属院,是不会有安生日子过了。没有想到樊铎匀的姐姐,是这样眼里揉不下沙子、又刚烈的性格,竟然丝毫不顾及少原和林连长的关系,当着少原的面,就对她冷嘲热讽起来。 硬着头皮开口道:“林家嫂子,爱立那边的事,以前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和俊平没什么感情,我心里一直有少原,后来他瘸了腿,我妈妈同意我离婚,我就立即离婚了。说起来,我确实愧对沈家,这件事我良心上有愧。” 这时候,在卫生间的林以恒也出来了,看着几人都堵在门口,眼神一闪,劝了一句道:“多美,你看人家都特地来给你赔礼,咱们到底让人进来吧!” 安少原感激地看了一眼林以恒。这一层住着四户,再不进门,一会怕是左邻右舍都探头看过来了。 樊多美一时还真有兴趣听杨冬青怎么瞎编,缓缓地退了一步,让人进来。 等人进来了,清了下嗓子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自己做不出人事儿,还在后面抹黑沈家,不然,我想安连长也不会娶你吧?” 这种难堪之极的隐私被人当面揭穿,杨冬青羞愧得脸都要滴血一样,又怕狡辩,会更得罪了樊多美,只得呐呐应道:“是!少原以为是沈家亏待了我,这也是我故意让少原这么想的。” 安少原垂着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了起来。原来冬青本来就是故意为之的。 樊多美这才朝安少原道:“安连长,你们夫妻俩的事,我们外人管不着,但是我可和你说,我弟媳一家人厚道着呢,我知道我说的话,你未必肯信,等以后你回老家,要是有心,可尽管去南华医院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又补刀道:“其实,你这回确属大意了,结婚这么重要的事,回部队之前,就应该自己先去确认一下。” 安少原默然,如果自己当初真的像樊多美说的,有心去确认一下冬青话里的真假,那还会不会娶她?这么一瞬间,安少原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执念地要立即就打结婚报告,不管妈妈和姐姐怎么劝,都打消不了他的念头。 哦,他想起来了,因为冬青太可怜了!他希望后面半生能好好保护她、呵护她,可笑的是,这一切原来不过是冬青给她设的局。 如果夫妻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从谎言开始,这一段感情,还能走得长久吗?或者说,还有必要长久吗? 安少原半晌才道:“嫂子,这事是我们不对,我们和你道歉,今天来也是想和你商量个补偿的法子,是道歉或是赔偿,都行,我们都决不说二话,就是希望这事儿能在家属院里翻篇,冬青到底还年轻,要是这事传出去,她是没法子在这待下去了。” 顿了一下又道:“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当初结婚,我妈妈和姐姐就是极力反对的,所以,她是没有办法回我老家的。”这几句说出来,安少原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木了一样,他自己都有些怀疑,嘴里这个忤逆母亲的人,是自己吗? 这个被骗的人也是自己吗? 杨冬青也忙道:“我和沈俊平离婚的时候,还了他借我家的两百块钱,他家给我买的工作,我也又退了两百块钱给他家。”杨冬青也看出安少原的不对来,现在却是压根没心思哄他,只希望尽快将樊多美这边解决。 她觉得自己现在和被凌迟也差不多了。 樊多美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你家怕是村里的首富吧,四百块现钱呢!一般工人家庭,怕是都没几个能拿出来的。” 这话再明显不过,安少原转过头,忍不住吁出一口粗气。 杨冬青支吾道:“是少原,把这些年的积蓄都给了我。我瞒着他,还给了沈家。”她这话,掺了一半的假,其中有两百块确实是少原给她的,另一半,是她这些年陆陆续续寄给家里的。 又望向樊多美道:“林家嫂子,真是对不起,是我做人不地道,伤害了沈家人,伤害了爱立。你要是觉得心里有气,我就给爱立写一封道歉信,你看行不行?”她现在压根不敢提,沈爱立浮肿病的原因,还有她自己当冤大头,借给人家一百多块钱的原因。 只得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就希望樊多美这女人能早点消气,她能过个安生日子。 樊多美也懒得拆穿她,“这事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要是真觉得心里有愧,就给该道歉的人道歉去!” 杨冬青忙应道:“好,好,我今个就回去给爱立写一封道歉信。” 樊多美又道:“还有,现在家属院里的人,都说周家嫂子昨个欺负了你,你自己和大家解释去吧!” “一定,一定,都是我的错。” 等将人送出门,林以恒有些好笑地问媳妇道:“这就出气了?” 樊多美轻轻哼了一声,“我气什么,我该骂的当面就骂了,我才不会为了这烂心肝的人,为难自个。” 林以恒道:“就是少原,我看着都觉得可怜,你是没注意,刚你说杨家富裕,能拿出四百块现钱的时候,少原眼睛都红了。” 樊多美道:“他这是气得,这杨冬青肯定还瞒了他不少,这四百块钱,我看至少有一半还本来就是靠着沈家攒起来的。” 顿了一会,轻轻叹气道:“其实我今个也是看在少原的面子上,没为难她,少原倒真是条汉子,一见面就说这事是他俩的错,没有把杨冬青一个推出来。” 林以恒也点头:“是,少原最近为这事,心里压力大得很,我不和你说了,有一天晚上,我还见着他一个人在跑步,像是不把自己累趴下,不罢休。” 樊多美点点头,又道:“这事我以后不说,不代表就没人知道,周家嫂子可是嫉恶如仇的性子,昨晚上大家又都说她欺负了杨冬青,她说不定气不过,早就漏了一点口风出去。” 林以恒道:“这事,我们就管不着了,总归,我们答应少原的,做到就行了。” 樊多美满意地看了丈夫一眼,“有你这话,我这一早起来给你做早饭,也不算那么辛苦了。”又俏皮地和丈夫眨了眨眼,“实话和你说,我现在都有些期待爱立收到信,会是什么反应。不行,我现在就给爱立和铎匀写信去。” 第90章 第九十章 樊多美把信写好,上午就寄了出去,顺道去找周家嫂子一起买菜。 周家嫂子开门见是她,拍了拍胸口,“哎呦”了一声,“多美,是你啊,我还以为那不要脸的又来了呢!我都担心这次忍不住,真往她脸上吐唾沫星子,回头老周要训我。” 边说着,边忙把人让了进来。 樊多美给解大妞竖了竖大拇指,笑道:“嫂子,你可真仗义,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 解大妞却颇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这事放哪里,大家都觉得她不要脸,就是我家老周昨晚和我说,少原求他,让我不要在家属院里说。唉,你说少原这回真是瞎了眼了。” 樊多美接话道:“可不是,少原倒真是一条汉子,没得说。今个一早,少原带着杨冬青来我这道歉呢,明明是杨冬青的错,他觉得也有自己的责任,真是可惜了,找了这么一个女人。” 解大妞道:“我听老周说,少原妈妈还是寡母呢,把他拉扯大可不容易。” “他和杨冬青结婚这事,听说他妈他姐都不同意,他自己非要娶。”这事儿,樊多美想想都有些替安母难受,和解大妞推心置腹地道:“嫂子,和你说句心里话,我爸妈去得早,我现在有时候想起来,没让他们享一点儿女福,心里都不是滋味,少原他,怕是有的后悔。” 解大妞也点头,“我是农村的,我太知道村里那些寡妇的不容易了,不说地里的活做不做得下来,就是夜里都提心吊胆不敢睡熟了,深怕有人敲门敲窗的,唉,这少原不说孝不孝顺,就是媳妇这一桩事,怕都是他妈妈后半辈子的心病,真是为难老人家。” 俩个人聊了一会,就起身去买菜,一出门高指导员家的嫂子就围了过来,问解大妞,“周家嫂子,昨天那是咱回事啊?我看少原那新媳妇一路上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一样。”这事,徐宝珍本来不想管,他家老高非让她问一问,怕一点小事闹大了,影响大家的关系。 解大妞冷笑一声,“她不要脸,”说到这里,又想起老周的叮嘱了,“唉,反正就是我看不惯,算了不说了,徐妹子,你要是想知道,你问少原媳妇去。我是不说了。” 她这话倒是给高家嫂子提供了新思路,见这边问不出来,就跑去问杨冬青。 杨冬青从林家回来,一路上和少原俩个都没话,直到临走的时候,少原才交代了一句:“冬青,你今天把给小沈同志的信写完,明个我俩一起去寄。” 少原也没在家吃早饭,就去训练了,她自己也没心思做吃的,趴在桌子上,准备给沈爱立写信,只是拿在手里的笔,感觉像千斤重一样,怎么都写不出一个字来。 就是“爱立”这俩个字,杨冬青都觉得难以下笔,仿佛一下子就想到最后那一天的事情来。其实说起来,她也就那天算是和沈家人撕破了脸,之前沈家母女俩一直顾忌着沈俊平,对她多少都容忍几分。 或许,她从来没真得向她们低三下气过,所以这一封信,她确实不知道怎么下笔。 忽听有人敲门,以为是少原忘了什么东西,又回来拿,忙起身开门,却看到两位有点面熟的嫂子,一个好像是吕连长家的嫂子,一个是高指导员家的嫂子。 忙将人让了进来,这时候才发现,家里地上还有些脏乱,想来昨儿个晚上少原只是把桌面收拾了,没有打扫地面,昨儿个晚上,少原和她说今天一早去林家道歉,她从起床就没什么心思,都没注意到家里的卫生来。 对着两位嫂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天有些头痛,家里也没收拾,让嫂子们见笑了。” 吕家嫂子笑道:“没事,是我们不请自来,少原媳妇,你别见怪才好。” 高家嫂子也道:“是,少原媳妇,我们就是想来问问,昨儿个是不是和解大妞闹了误会啊?昨儿个好多人都看着你从她家哭着出来。” 高家嫂子见少原媳妇,低垂着头,也不说话,显然是昨儿个气得不轻,叹道:“唉,这个解大妞,虽然是个好人,但是脾气爆,在家属院里和嫂子们吵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把人家气得半死,她自己回头没事人一样,又来找人家说笑。你说可气不可气?你刚来,怕是不知道这么个情况,一个人闷在心里。” 吕家嫂子也柔声安慰道:“少原媳妇,确实是这么回事,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和我们说。” 一听这话,杨冬青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一样,解大妞的鄙夷、樊多美的奚落,还有少原的心存芥蒂,都让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泡在黄连里一样,苦得自己嘴巴都发麻,现在被人稍微一安慰,对她说一两句软和话,杨冬青感觉就像是找到了发泄点一样。 越哭越伤心,最后还伏在了桌子上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晌,想到这儿还有人,才勉强止住了泪,哽咽道:“嫂子们,不关周家嫂子的事,是我的错,是我行事不周全,给人讲闲话,也是难免的。” 高家嫂子见她愿意开口,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少原媳妇,你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头,要是她解大妞欺负人,回头我让我们老高,找周连长好好聊聊,这毕竟是家属院,可不是她们乡下,想撒泼就撒泼,想骂人就骂人,一点分寸都没有。” 吕家嫂子也道:“要是老周那边不说,我们就去找郑家嫂子,让她和政委说一说,看到底还有没有人能管得了这解大妞了。” 杨冬青看出来,这两位嫂子似乎对解大妞也有些不满,斟酌着开口道:“不瞒两位嫂子说,其实我和少原是二婚,前头那家,刚好是林连长家嫂子的姻亲,我和前头那边离婚的时候,有些不体面,我自己受委屈不说,也让人家受了委屈。” 杨冬青说完这话,轻轻看了一眼对面的俩人,见二人对她是二婚的事,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一时倒觉得,她死死要捂住的这块遮羞布,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少原打结婚报告的时候,可能大家就都知道她是二婚了。 有些事,与其提心吊胆地怕樊多美捅出来,还不如她这个当事人先说出口,有人信樊多美的,自然也有人会信她的。 接下来的话,杨冬青就一点没有心理负担了,“那回在周家吃饭,林家嫂子就恰巧提了这事,当时也没指名道姓说是我,我也没好吱声,昨儿个轮到我家请吃饭,我看周家嫂子没来,怕她是脸皮薄,就特地上门去请,没想到周家嫂子劈头盖脸就给我一顿臊,说再不走,就吐我一脸唾沫星子。” 说到这里,杨冬青又委屈地掉了几滴眼泪,她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指着脸骂过,就算是先前和沈俊平闹离婚,沈玉兰最多也只是说她不要脸、没有心肝。今个樊多美也只是阴阳怪气,不像解大妞,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什么恶心东西一样,让她心里实在受不了。 特别是解大妞还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也就是这军区家属院,要是放在她们村,她怕是平时都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人,竟然还瞧不起她! 俩位嫂子都没想到,这还和樊多美扯上了关系,少原媳妇前头那个竟然和樊多美是亲戚,一时俩人都不由对看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为难。 樊多美可和解大妞不一样,不仅是夫妻俩个都是大学生,就是樊多美自个还是烈士子女呢!她刚来家属院的时候,郑政委家、梁团长家都抢着喊她过去吃饭。 她们的男人在私下都叮嘱过,樊多美的背景可能不一般,让她们平时没事都收敛着些,别把人得罪了,回头关系难处,以后说不准还有求到人跟前的时候呢! 就听杨冬青又道:“今个一早,我就去林家,和林家嫂子把话说开了,她那边都说以后不再提了,我就是气自己行事不周全,落下话柄给人骂,是我自个没眼力劲,活该。” 她只说是“说开”,没说道歉赔礼和给沈家写道歉信的事,倒让人觉得,樊多美也不是那么占理的样子。 听樊多美都不在意这事,俩人顿时也缓了神,搭腔道:“少原媳妇,你也别往心里去,说句难听的话,二婚的女人就没几个不被骂的,那些人还守着老一套,早些年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了,离个婚怎么了?” 另一个也道:“就是这话,你和前头那个又没孩子,日子过不下去,不离还能怎么地?” 杨冬青一双眼睛已经哭肿得像桃子一样,望着两位嫂子又抽噎道:“嫂子们,对咱们女人来说,这二婚就是有罪啊。” 高家嫂子心思缜密一点,在她印象里,樊多美这人爱说爱笑的,平时和她们来往,也算是好说话的,不像是那平白欺负人的,这怎么忽然就当着人面说起少原媳妇的短来了? 她和吕家嫂子别是好心来关心少原媳妇,最后还被人当刀使了。 高家嫂子微微垂了下眼,轻声问道:“你离婚后再嫁,也是合理的啊,多美她气什么?怎么还当着解大妞的面说这事呢?这不是故意让你难堪吗?” 杨冬青眼神闪了一下,“我也不瞒两位嫂子了,我那前头的小姑子,就是樊多美的准弟媳,我和那姑娘,处得不好。” 这么一说,大家都懂了,原来以为这姻亲关系远着呢,没想到竟是姑嫂关系,樊多美可就一个弟弟,这怕是不管谁的错,樊多美都要替自家人出头了。 高家嫂子拍了拍杨冬青的手,“这么说,也是没办法,多美就一个弟弟,自然是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少原媳妇,这事我看就这么过去算了,你就当这处吃点亏,老天爷肯定在别处补偿你咧!” 吕家嫂子也道:“你以后要是和解大妞、樊多美处不好,有事也别一个人硬憋着,多来找找我和高家嫂子,咱们有空就一块说说话。他们男人部队里的事多,又粗心大意的,多少有顾虑不到咱们的时候,咱们做军嫂的,本来就比旁人辛苦些,得更坚强些才行。” 杨冬青含泪应下,让两位嫂子又是唏嘘不已。 等从安家出来,吕家嫂子问道:“宝珍,你说这事闹得,我以为就一个解大妞呢,没想到还掺和着一个樊多美。” 徐宝珍道:“可不是,这少原媳妇也只能自己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今个一早老高还要我跑一趟,我还奇怪解大妞这回怎么又发疯,安少原不和周大年关系好着吗?” 吕家嫂子接话道:“可不是,要我说,这事多美出头就算了,还真轮不到解大妞来说,人家二婚怎么了?你说这不狗捉耗子多管闲事吗?” 樊多美将信寄出去没几天,还想着爱立不知道收到没,就有人问到她这边来,“多美,我听说少原媳妇是你弟媳的前嫂子?和你弟媳关系处不好?” 樊多美眸子里含了笑意,“哦,这话怎么说起?” 那人就说是有别的嫂子,去问了少原媳妇的,“哎,我说,这少原媳妇也是不容易,她二婚,本来就怕人讲闲话,这还碰到了你这知根知底的,心里怕是更虚着呢!你啊,听嫂子一句劝,大事化小,小事化小,算了。” 樊多美却是不接这茬,轻笑道:“她自个没做亏心事,她心虚什么?” 樊多美不确定爱立和铎匀有没有收到信,但她确定杨冬青贼性不改。 宜县纺织厂的事以后,沈爱立还担心了几天,怕他们真寄公函来,厂里要是批准,她还真得跑一趟宜县。 她私心里,还真是不想和那陆白霜再打交道。当时自己就不应该说什么寄公函,应该让他们另请高明才对! 等了几天,那边都没有消息,她心也放宽了些。 周六的时候,保卫部给她送来一封多美的信,她还有些奇怪,心想着这回寄去的包裹,估计也没这么快到啊,多美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寄信来了。 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杨冬青上门找多美姐姐道歉的事,而且杨冬青还保证给她家写一封道歉信。 虽然沈爱立并不稀罕杨冬青的道歉,却也好奇,这个女人真得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那信会写成什么样? 序瑜刚好过来找她,和她说国庆节,一起去王家,给小骢过生日的事,就见爱立正看着一封信,面色有点奇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笑问道:“爱立,谁寄的啊?” 爱立见是序瑜,顺手就把信递了过去,“多美姐姐真是厉害,怪不得我哥都说她是出了名的烈性子,杨冬青走的那一天,闹成那样子,她还和我们嘴硬,在多美姐姐这里,倒是老老实实改口了。” 序瑜看完,却道:“那可不一定,这事她要是认下,以后在那边怕是就待不下去,这个女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是耍得溜了,你等着吧,樊多美肯定还会为这事,再给你写信的。” 爱立皱眉道:“她要是在蹦跶,还不把多美姐姐烦死了?” 序瑜又看了一眼信,好笑道:“说不准,也或许西北那边太无聊了,樊多美找到了个乐子呢!而且这乐子,还能给她准弟媳出气,她怕是高兴得很。” 爱立也忍不住笑了,“杨冬青这样的,就得多美姐姐来治,和你说实话,我是真想不到,我哥还没出院,她就想着改嫁,一面都没见呢!多美姐姐要是一棍子就把她打趴下了,还确实有点不过瘾。” 俩人聊了两句,序瑜才说起正事来,“你国庆没有安排吧?我俩一起去一趟王家,昨天我妈回来说,徐姨要她转告我俩,说小骢二号生日,要我俩一起过去玩。” 爱立听是这事,忙应道:“好,上周叶骁华也和我说了,可笑死我了,他说,小骢说了,他要是这回没把话带到,以后他去哪,自个就跟着去哪。” 序瑜也笑道:“那行,二号我俩早上先去友谊商场买点糕点,再过去。”说到这里,又轻轻看了一眼爱立,小骢的生日,大概叶骁华的奶奶也会过来,王家的奶奶,可是一心盼着叶骁华早些成家,她好闭眼呢!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周日,沈爱立、司晏秋几人又到二厂研究梳棉机,继续先前暂停了半月的大小漏底改造问题。先交流了一下各自最近的相关学习,提出了几条建议,都是很快又都被大家一起推翻了。 几人只能又把梳棉机的大小漏底拆拆装装,研究它的构造,看能不能搞出什么突破来,直到中午,才发现又是束手无策的一天。 几人坐在地上,望着梳棉机发呆。 爱立叹道:“要是这个东西能拉伸就好了,可长可短,可大可小,我们哪还用得着为这事发愁。” 曾一鸣听她这话,忽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仔细去想,却又想不出来,刚才脑子里闪过的是什么念头。 午饭在二厂的食堂吃的,沈爱立为了活跃氛围,将她昨天被宜县纺织厂的陆白霜气到的事,拿出来给大家当笑话听,最后叹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不过就是一篇文章,就能引来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曾一鸣笑道:“爱立,这下,我们大家对你的羡慕,可小小地打了个折扣。”说着,还比了一点食指,大家都好笑起来。 林亚伦倒是知道这个宜县纺织厂,和爱立道:“宜县纺织厂虽然是个小厂,但是现在的厂长陆有桥很有责任心,经营管理上面也是一把好手,这厂原本是当地的几个小裁缝作坊、布料厂、原棉厂合并的,前两年我听说他们的效益怕是撑不到第二年,没想到这都第三年了,听说那边研发出好几种新的布料工艺,眼看渐渐上了正轨了。” 沈爱立估摸道:“你们说,那陆白霜和陆厂长都姓陆,不会是亲戚吧?那位女同志的谱可大了,当时真把我气住了。” 司晏秋道:“那还真有可能,听你说都觉得这人傲慢得很。”又望着爱立打趣道:“希望这厉害的陆厂长,早点发现自家小辈的德性,好好管教管教,也好让我们沈高工出出气。” 沈爱立一脸无奈地道:“为了配得上高工的称呼,我还真得加把劲才行。”而且,她想着,万一以后十年在厂里待不下去,她现在多打些底子,做出点成绩出来,以后换单位的事也好操作些。 李明悟却对她很有信心,安慰道:“快得很,咱们这回肯定能搞出点东西来,越困难说明里头越有搞头,到时候爱立同志的中级工程师肯定跑不掉。”最近一个月,大家都看出爱立同志比以前还要上进,每次见面讨论起来,她学习的资料最多,想法也最多,大家和她交流起来,都觉得获益不浅。 快吃完饭,林亚伦提议道:“31号那天晚上,大家都上我家去吃晚饭饭,快到国庆,我姐和我妈都给我寄了不少东西过来。我不怎么会做饭,正发愁着,这些东西要怎么化为能进口的东西,大家刚好过去,给我帮帮忙。” 沈爱立听他这话,顺口问道:“林亚伦,你老家哪里的啊?”大家先前只知道他不是汉城的。 林亚伦笑道:“我是江省人,但是老家现在只有我爸妈在,我舅一家都在申城,我姐当时就去申城上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那里了,后来又在那边成了家。” 沈爱立笑道:“那我们可有口福了,肯定有淮扬菜吃,我妈也是江省那边的,听她说小时候老家的淮扬干丝可好吃了,就是那边老家已经没有亲戚在,现在想吃一口可不容易。” 林亚伦道:“这容易,我下回和我妈说,让她给我多寄一点过来,你带回去给你妈妈尝尝。” 沈爱立倒也没推辞,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了。”她来了这里以后,才知道乡味这个东西,不仅是一份吃食,还有一份由味蕾保存的记忆,她妈妈一直很少提外公外婆,上次在申城,听小姨说了中间的一点故事,想着她妈妈或许是心里一直对两位老人心存愧疚。 这一份乡味,所蕴含的含义又更不一样了。一份淮扬干丝,虽然只是妈妈小小的一个心愿,但后面的十年,估计更难帮妈妈实现,所以沈爱立听到林亚伦提,也没有过多客气。 卓凡道:“瞧爱立说的,我都有点期待了。我早就听爱立自夸手艺好,那天的晚饭可看你的了!” 沈爱立夸张地拍了拍胸脯,“没问题!” 林亚伦又笑道:“如果有家属,也欢迎一并带过来,我那小屋虽简陋,多一个凳子还是放得下的。”又回身和曾一鸣道:“你们厂有没有会木工活的,改天帮我打两个小凳子,这来人,连个坐的都没有。” 曾一鸣有些好笑地道:“我们是机械厂,又不是木材厂,还不如我们给你凑凑小板凳票,你去商场买,来得合适。” 沈爱立笑道:“我那里还真有一张小板凳的票,上次厂里工会给的,我还没用呢!” 约定好31号晚上带给林亚伦。 月末最后一周,临到国庆,厂里的生产任务又比较紧张,爱立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就怕车间出什么意外状况,每天也不蹲资料室了,就在车间里打转,哪里要是有机器坏了,也不用找机保部,她自己先修了起来。 钟琪都有些羡慕地道:“你这可真好,自己就能第一时间抢修,最近机器都是轮轴转,出问题的多,机保部的人也是忙得不见人影,上次我们车间坏了一台,等了三个小时,陈舜才赶过来,把我急得当天嘴里就起了个泡。” 爱立道:“也就这几天,坚持坚持就过去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们车间要是没事,我就给你去看看。” 钟琪立马来了精神,笑呵呵地道:“爱立你可真好,你不仅是我的小福星,而且每次我有困难的时候,你都积极伸出援助之手。” 余钟琪说的是心里话,俩人一起去申城出差,因为爱立的原因认识了郭景泰,摆脱了她烦恼许久的单身问题。跟着爱立跑一趟毛麻厂,又重新燃起了对事业的热情。而且每次,她陷入低迷的情绪,都是爱立积极的鼓励和勉励她,让她重新振作。 爱立笑道:“彼此彼此。” 俩人正聊着,梁娅拿着一封盖着公章的信函经过,一边看还一边摇头,余钟琪问道:“梁姐,哪来的啊?” 梁娅就递过来给俩人看,“宜县那边来的。” 沈爱立一眼就看到了落款的“宜县纺织厂”几个字,没想到车间没出什么状况,倒是宜县纺织厂真得寄来了公函。 只不过邀请的不是她,而是梁娅的。 梁娅这会儿,还有些纳闷,“哎,你们说,我也不认识他们厂的啊,怎么会指名道姓要我去呢?” 沈爱立先前并未将她和宜县那边的事,告诉大家,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万一梁娅想去,她这话说出来就有些怪怪的了。 王恂也探头过来看了一眼,慢吞吞地道:“你要是有空,去看看也行,反正也不远。” 梁娅却摇头道:“这不是我的专长,我准备回拒了。”她虽然是高级工程师,却也知道术业有专攻,她一直做的是并条机这块,对这什么离心风扇可没有研究。 更重要的是,快国庆了,有三天假呢!她已经和家人商量好了去走走亲戚,这宜县那边的问题要是一两天没解决掉,多耽搁几天,她国庆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爱立见她不准备去,才把那天,她和宜县纺织厂两位同志闹得不愉快的事,简略提了几句。 梁娅这才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怪不得邀请我去呢,我职称比你高些,这是想给你没脸,那我更不会去了。”虽然沈爱立是新来不久的,但是大家都是一个部门的,特别是最近,爱立的勤奋、好学、主动,她都看在眼里,私心里很看好这个小辈。 才不会配合外人,来打爱立的脸。 又和爱立道:“我看他们厂这个问题,也不是很急,这还有精神搞这些欺负人的小动作。要我说,就算他们来公函请你去,一次两次的,你也不要搭理,没必要惯着这些人。” 爱立对这倒并不在意,有些感激梁娅对她的回护,“梁姐,我也不想去,那位女同志有点难缠,到时候不管修好还是没修好,那边怕是都有话讲。”她才不想去讨这个霉头。 梁娅点点头,“爱立考虑的也对,我先把我的意思去和陈主任说声。”转身就又进了陈主任的办公室,表示拒绝去宜县纺织厂,只说不是她的专长,她一点不懂这一块,并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和陈主任一并说了。 最后道:“陈主任,爱立可是我们看着成长起来的,我们得护着点,那边要是再来公函请爱立,你可不要为难人家小姑娘。” 陈主任好笑道:“行,就你们是自己人,我就是外人不成?放心吧!” 梁娅笑笑,“是我想差了。” 宜县纺织厂很快就收到了汉城国棉一厂的回信,见上面写着:“梁娅同志说她的专长是并条机这块,对贵厂所提的问题,并没有研究基础,故谢绝了贵厂的邀请,还请贵单位另作他请。” 厂长陆有桥看到这信函上的字,有些莫名其妙,立即找来陆白霜和程潜询问,“白霜,你不是说这梁娅同志对这些疑难问题颇有研究吗?怎么人家说她的专长并不是这个?” 陆白霜也有些傻眼,“我听厂里的许工程师说的,说在《华国纺织》上见过梁娅同志发的文章呢,写得可好了,人家还是高级工程师呢!咱们这问题对人家来说,肯定就是一个小问题。” 陆有桥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才皱眉道:“你先前不是说,你特地去汉城国棉一厂问了情况的吗?还和梁娅同志有作过简短的沟通,说人家想来看看再说,怎么现在又扯到什么文章上去了。” 陆有桥见侄女一时答不上来话,就知道这里头,怕是又和她说的有不小的出入。心里不由叹气,哥哥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也想着稍微看顾些,可是自己侄女还真是那扶不起来的阿斗,他还当她这次开窍了,去汉城出差,还知道惦记着厂里的问题,帮忙请工程师来看看。 没想到这么点子事,她都能办得这么曲折! 转头问一边的程潜道:“上次那梁娅同志真得说要来看看吗?还是说你们压根没去汉城国棉一厂?” 程潜本来还不知道厂长把他叫过来的原因,听到现在,才知道陆白霜又张嘴说瞎话,敢情她以为职称高些,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程潜也没有替她隐瞒的意思,将俩人为什么去国棉一厂,在哪里又怎么和人发生了冲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旁边陆白霜的脸热得发烫,低着头不敢看自家叔叔。 陆有桥气得深深呼了一口气,和侄女道:“行,你先去忙着吧,把你手头的工作好好理一理,后面我找人和你做交接。” 陆白霜脸色一白,“叔,我不是故意的。” 陆有桥并不理她,只道:“你先出去,我这儿还有正事呢!” 陆白霜还想再说,见叔叔气得脸色铁青,也不敢在他气头上开口,想着回家求求奶奶给她说说好话。 等陆白霜走了,陆有桥问程潜道:“你说的那报纸,你手上还有没有?一会抽空给我拿一份来,”急得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又问道:“你觉得那沈同志,能解决我们厂里的问题吗?” 程潜想了一会才道:“她那天说,她可以试试,也并不一定能解决,但是报纸上说,她们有七个人,专挑纺织领域内的疑难问题攻克,我觉得她或许能有法子。” 陆有桥点点头,“行,你去把那报纸拿来给我看看。” 转眼就到了月底最后一天,沈爱立站好了最后一班岗,就匆匆下班,准备去林亚伦家赴约。她中午还回去拿了一点腊肉,想着做淮扬干丝的时候,可以放一点进去提个鲜。 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点馋,不由加快了步子。 不想,她刚一出厂,就有人喊她的名字,却不是三个字,而是两个字,“爱立!” 沈爱立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却半晌不敢回头,生怕那一声不过是自己的幻听。 凉爽的秋风,好像又将刚才的两个音调,缓缓地吹入了她的耳朵里,“爱立!” 沈爱立犹疑地转身,一眼就看到那个人正站在大门右侧,此时正笑吟吟地朝她看着,沈爱立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又跳得快了一点。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暮色刚刚降临的傍晚,晚霞渐渐爬上了西边的天空,在酱红、深蓝、赤紫和赭黄渲染得如一副油墨画的背景之下,他就站在那里。 晚风像是把人心,都吹拂得慢慢欢喜起来。 沈爱立怔怔地站在下班的人潮中,望着那和记忆里渐渐重叠的身影,巨大的喜悦,一点点地攀上她的心头,像一株昙花,积累了一年的气韵,在悄无声息的夜里忽然绽放。 毫无征兆、毫无心理准备,远在海南的小樊同志,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这个惊喜实实在在地将沈爱立砸懵了。 樊铎匀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眼角眉梢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一样,心里也涌起了一点酸涩的情绪。她在信里未曾问他一句归期,他还当她不曾惦记,而其实,或许是知道他归期难定,怕他为难。 一时有些后悔,应该更早一些,想法子回来看她。阔步朝她走过去,多想将人抱在怀里,却只是克制地抬手拂了拂她在风里稍显凌乱的头发。 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爱立,我回来了。” 沈爱立木木地点头,忽觉眼睛有些酸涩,把手里的帆布包扔到樊铎匀怀里,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滚烫。心里暗叹,果然不管多久,小樊同志就是她的死穴。 她刚刚塞包的时候,甚至感受到了他胸膛的温度,直到这时候爱立才缓过神来,小樊同志真得回来了,仍有些不可置信,愣愣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又觉得这话过于生硬,好像不欢迎人一样,补充道:“不是和我说的两年吗?而且回来之前,都没见你在信上提一句?你这定然是蓄谋已久的!” 自己说着说着,很快转过弯来,望着他道:“樊铎匀同志原来你一早就存了心思骗我?什么两年,就是你胡诌的是不是?” 见他不吱声,冷了声调道:“哼!男人啊~”像是嫌弃得不得了一样,好像是说:“果然就是这么个东西!” 樊铎匀眉毛微动,偏他有些心虚,自己当初就是怕她一点不惦记他,特地耍了个小心眼,此时也只能自己咽下这枚小小的苦果。 温声解释道:“这次是和同事换了岗,空出了几天时间。”却也没有提,为了换取这次探亲假,自己又额外多接了一些任务。事实上,他原本的计划是元旦左右,这次提前了两个月, 沈爱立正准备问他这次待几天,就见余钟琪像一阵风一样地冲了过来,“谁,谁,快来让我看看这是谁?”她刚远远地看着爱立和一个男同志站在一块,还想着这身影怎么有点眼熟,心里还嘀咕着,不会是樊铎匀吧? 没想到还真是! 樊铎匀笑道:“钟琪同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钟琪点头:“铎匀同志,没想到真是你!我远远看着就像,还不敢相信来着,”说着问爱立道:“快说,快说,有没有感受到惊喜,有没有?” 余钟琪都替爱立觉得惊喜,这樊同志可比她家景泰会多了,说来就来,一声招呼都不带打的。 爱立有些抚额,本来还准备给他点教训,让他耍心眼子诓骗她,被钟琪这么一打乱,也只好暂时歇了心思。 轻轻瞥了面前的樊铎匀一眼,忍不住笑道:“有!”怎么会没有,心都跳快了好些! 钟琪捂着胸口,有些恨其不争地道:“不行,我要告诉景泰,让他也好好学学,从五月说到十月来看我,这铎匀都来了,他还没个影。” 余钟琪因为感到过于意外,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引得路过的人,都朝这边侧目。 钟琪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识趣地道:“行吧,我不打扰你们了,要是樊同志多待两天,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又拍了拍爱立的胳膊道:“爱立同志,好好享受你的国庆假期吧!”说着,还朝她眨了眨眼,沈爱立顿时大窘。 等余钟琪走了,沈爱立才发现樊铎匀手上是空的,皱眉问道:“怎么一件行李都没有?”想着,该不会是在火车上被偷了吧?现在火车上掉东西是常见的现象,她上次还是一路上和钟琪俩个互相照看着。 却不意听他道:“我下午到的,先把行李放回去了。”他昨天下午在白山县那边忙完以后,立即就坐海轮到了羊城,赶晚上八点的火车,今天下午三点就到了汉城。 放到哪里?不用说,沈爱立都知道是放她家了! “哦,这样啊!哎,不对啊,你哪来的钥匙?”沈爱立忽想起来他的钥匙在她这里,那他是怎么进去的? “你爬墙了?” 樊铎匀一噎,“我手里还有一把钥匙。”说着,摊开手心给爱立看。 爱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所以我说,樊铎匀同志你当初给我的这把钥匙,不会是在申城临时配的吧?” “你那把是我的,我这把是姐姐寄过来的。”樊铎匀有些无奈地道。 沈爱立冷哼一声,并不是很信,却也没再揭他的底,和他说起了正事,“对了,我今晚和林亚伦他们说好了,要去他家帮忙做饭呢!”又看了一眼樊铎匀,“你累不累,不累的话我想你应该乐意跟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这是暗讽他之前,非要跟着去见叶骁华的事。 樊铎匀不准备扫她的兴,顺着她的话就应了下来,“当然!”并没有说其实他已经把菜都洗好了,准备接了她到家就起锅炒菜。 等俩人转身去公交站,不远处的张柏年,才慢腾腾地骑了车过来,望着俩人的背影,看样子这位就是沈爱立在党员转正大会上,说的那位在华南工业局上班的对象了,不仅单位好,长得还真不差。 他还当沈爱立一心科研,无心处对象呢,敢情她不是没有心思,而是压根没看上他啊! 想到沈爱立最近在厂里出尽了风头,他都后悔,当时把介绍俩人认识的事,交给了王元莉来,没有多想想法子,他要是和沈爱立成了,不说过两年单位会不会分一套房子,就是以俩人的工资,在外面租一套房子都绰绰有余。 想到最近一家人挤在二十多平的小筒子楼里,不仅王元莉天天闹意见说住不惯,就是他妹和妈妈也每天都要和他说几句元莉的不是,他听得耳朵都磨茧,现在下班宁愿在外面溜达,都不想回家。 当初要是不搭上王元莉,多在沈爱立这里花花心思,他现在定然不会过这么窝囊的日子。 想到王元莉的肚子越来越大,明年二月份怕就要生产,到时候家里再多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娃娃,一家人怕是更要疯。 张柏年不觉又伤起脑筋来。 一路上,爱立瞅了樊铎匀好几眼,和先前一样黑,人好像还瘦了点,估计最近的调研地生活比较辛苦,琢磨着,这几天好好给他做点吃的,想到这里,很有信心地和樊铎匀道:“今晚上,就让小樊同志尝尝小沈同志的手艺!” 她眉眼里都是得意,樊铎匀望着她这么鲜活的样子,终于不再是相片,也不是记忆,笑道:“爱立,我很期待。”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很期待! 一路人,沈爱立简单地和他说了一下,最近几人绊在梳棉机大小漏底上的事,又道:“我妈妈老家也是江省那边的,她前些天给多美姐姐寄豆丝的时候,还和我念叨着老家的淮扬干丝,林亚伦说下回他妈再寄来,就分我点。” 却不想忽听樊铎匀道:“明天不知道,方不方便去你家拜访下?” 这就是见家长的意思了,沈爱立脸颊微微一红,“行吧,我妈知道我明天回家来着。”就是不知道,她忽然多带一个人回去,对妈妈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林亚伦住在白水巷,离爱立的单位不过六站,公交很快就到站,沈爱立正准备下去,前面的人忽然朝她伸了手来过,倒也没有拒绝,顺势借了一下力。 就是没想到,这手牵上以后,那人就没有松开的意思,沈爱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时手心紧张得都微微出汗。 提前到的司晏秋,怕她找不到,特地站在院子门口等着,远远地就朝她招手,沈爱立也忙挥手,借势获得了手的自由。 这院子比南华医院的家属院,还要大一些,住得人也更多一些,林亚伦住在一楼左边的一间,曾一鸣和李明悟正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择菜,卓凡正在院里的水井旁打水洗菜,见她还带了一位男同志来,司晏秋诧异了一下,笑道:“爱立,虽然林亚伦说可以带家属,你这也不能找个人来滥竽充数啊。” 爱立拍了拍樊铎匀的胳膊,微微昂头道:“这位可不是充数的,和大家介绍一下,我对象,樊铎匀同志,今天刚到的,就带过来和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又向樊铎匀简单介绍了下几人。 先前早在信里,爱立就和他提及过林亚伦、曾一鸣等人,樊铎匀也稍微知道一点他们的情况,笑道:“因为来的突然,爱立不知情,不好毁了大家的约,就带着我过来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林亚伦忙道:“不用客气,欢迎,欢迎。” 几人这才打量起樊铎匀来,司晏秋一眼望过去,就看出这男同志身材比例好,宽肩窄腰,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都像电影画报上的明星一样,洗菜的时候,悄悄和爱立道:“你这对象哪找的啊?我都觉得看着有些晃眼。” 爱立见樊铎匀正和曾一鸣聊天,没注意到她这边,小声和司晏秋道:“姐妹,不瞒你说,我就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就处成对象了。” 司晏秋有些好笑地捂住了嘴,“爱立,你可真逗!” 晚饭有一半是沈爱立做的,红烧肉、淮扬干丝、腊肉藜蒿、凉拌海带丝,司晏秋做了一个清蒸武昌鱼、地三鲜、紫菜蛋花汤,曾一鸣又去饭店买了一份卤耳朵和盐水花生过来。 动筷子之前,曾一鸣道:“这回爱立开了个好头,带来了我们这几人里的第一位对象,也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下回把亚伦的小屋子挤满。” 林亚伦笑道:“欢迎欢迎,我多攒几张小板凳票,保准以后你们带娃过来,都有的坐。”又和大家道:“快尝尝爱立做的这个淮扬干丝,我看这汤倒和我老家的做法差不多。” 大家都尝了一口,樊铎匀也有些惊艳,他一直以为爱立夸耀自己手艺好,是瞎诌的,没想到还真的会。他注意到爱立的刀工也很好,显然确实是经常做饭的,他想以沈家的条件,她妈妈定然都舍不得让她经常下厨。 她那边的家庭,或者说家人,怕是尚比不得沈家的。 印象里十四岁,还爱吃奶糖的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空里,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 沈爱立完全不知道,她不过做了一道菜,樊铎匀都能把她想象成一个爹妈不疼的小可怜。 酒过三巡,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林亚伦起身拉了电灯。和大家笑道:“今个还是我回来最早的一天,我平时都回的晚,洗洗就睡了,电费都省了。” 卓凡好笑道:“你这话说的,搞得在座的谁不是一样,”说到这里和樊铎匀道:“我们有时候都笑话爱立,一个有对象的,整天还和我们厮混在一块儿,樊同志有没有调回来的计划啊?等你回来,我们怕是就难经常见到爱立了。” 樊铎匀微微笑道:“有这计划,但是可能还要过个一年。爱立怕是舍不得不和你们见面,她常在信里说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司晏秋笑道:“虽然我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还是要说,樊同志不和我们抢沈高工,那可真是太好了,哈哈,来,为这个,我们也得碰一杯。” 樊铎匀听她朋友称呼她“沈高工”,眼里闪过笑意,她可没在信里提这事。 举杯道:“感谢大家对爱立的照顾。” 气氛正好,忽听楼上吵了起来,又砸凳子,又摔盆,哐哐当当的,让人想忽视都难。 司晏秋皱眉道:“亚伦,这谁家啊,吵架还砸起东西来?” 林亚伦朝上指了指,“是二楼的张家,六月的时候好像新娶了个媳妇,闹腾了几个月了,要不是现在房子不好找,我都想搬走算了。” 司晏秋正想着,姓张,又是六月娶的新媳妇,不会就是那家吧? 就听林亚伦和爱立道:“他家儿子和你一个单位的好像,我听说是在供销科。” “不会是张柏年吧?”沈爱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林亚伦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我平时早出晚归的,和他见得少,经常骑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衣服穿得还比较时兴。”就是和他家的条件似乎不是那么搭,那家好像和他这屋子差不多大,他一个住着,稍显宽敞,张家可有五口人,再加上新媳妇,就有六口人了。 不知道得挤成什么样。 大家还在猜测是否是张柏年家,就听到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吼,“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从这跳下去,一尸两命,看算谁的?” 爱立立马就认出来,皱眉道:“这是王元莉的声音,竟真得是张柏年家。” 张柏年这个名字,司晏秋和爱立讨论过两回,大家都有些印象,曾一鸣笑道:“真这么巧啊,咱们来亚伦这吃个饭,还赶巧遇到热闹了。” 爱立苦笑道:“还有更巧的,这要跳楼的,还是我以前的室友呢!” 又听楼上声嘶力竭地喊道:“这个孩子就是张柏年的,就是你张家的种,我和姓杨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这老太婆,等你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子,我看你亏不亏心,亏不亏心!” 接着就是一阵爆发式的痛哭。 楼下的几人,一时也面面相觑起来,都看向了沈爱立,司晏秋开口道:“爱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她前对象姓杨,我听说,她把人举报了。”沈爱立就想到序瑜先前和她说的,杨方圆再联系王元莉,定然不是因为旧情复燃,大概率是因为知道了自己被举报的真相。 敢情,杨方圆的报复在这里?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司晏秋眼里闪过兴味,望着爱立道:“那怎么这张家还怀疑她肚里的孩子啊?” 爱立没说杨方圆可能报复的事,只道:“她婆婆这样言之凿凿的,可能是俩人还有联系吧?。” 沈爱立话音刚落,楼上的俩人已经吵到了楼下来,沈爱立刚好坐在窗户边,看见王元莉正拿着一个鼓囊囊的包,作势要回娘家,张柏年的妈妈追在她身后骂:“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你现在走,转头又和我儿说,是我们欺负你?你要走我也不拦着,但你今得天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司晏秋耐不住好奇心,忙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看,曾一鸣也跟了过来,还默默地递给她一张凳子,俩人心有灵犀地坐在门口。 樊铎匀都觉得眼皮一抽,果然和他家爱立是一路人。 王元莉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望着张柏年的妈妈,气苦地道:“你不要乱说,这就是张柏年的种,你问问你儿子,你看他心里有没有数,不是他的,他愿意当这个大冤种吗?” 张母手里还捏着一封信,“不是这姓杨的,人家能又给你寄钱又给你寄票的,还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孩子有没有胎动?” 张母说到这里,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我张家真是做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一个黑分子进来,专门给我家门楣抹黑。” 说到这个王元莉也来气,如果不是张柏年引诱她,再过半个月,她就能遇到杨方圆,完全可以跟着他去矿上生活,舒服自在地过日子,压根不像现在这样,六口人挤在二十多平的筒子楼里,翻个身一屋子的人都听得见。 她现在过了三个月,妊娠反应才稍微好些,有时候张柏年就忍不住,夜里毛手毛脚的,每每都让她羞愤死,总感觉一家子人都在听着他俩的动静。 不明白,当时自己怎么就脑子抽了,上了张柏年这条贼船,就是在自己家,被哥嫂嫌弃几句又怎么样?还不是给吃给喝的,还能把她轰出来扔马路上不成? 她以前就是日子过得太顺,被哥嫂说几句,就觉得家里待不下去。 等她到了张家,才发现嫂子的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完全算不得什么,到底妈妈和哥哥还算护着她,而在张家,从老到小都是她的死对头,恨不能一人一口唾沫,就把她淹死。 原本,她不过再撑半个月,就能遇到杨方圆,他说他们矿上工人朴实得很,他作为右`派都没有受到任何歧视,人家还敬佩他读书读得多。他还说宜县也有纺织厂,她完全可以在那里找个技术工做做。 要不是肚里有个孩子,她早就和张柏年散伙了! 想到这里,王元莉又有了底气,和张母嚷道:“要不是张柏年骗我,我能嫁到你们这猪窝里来吗?也就你家做得出来,儿子儿媳的床和弟弟妹妹的床就隔一张帘子,也不知道是要羞臊儿子,还是要羞臊你女儿?” 这话把张母气得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大家都知道她家住房挤是一回事,被王元莉这么直咧咧地嚷出来,就是张母都觉得臊得慌。 这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有一个婶子劝道:“柏年媳妇,这到底是你婆婆,别回头把人气出好歹来了,你心里过意不去不说,柏年也要和你吵架。” 王元莉却一点不带怕的,当没听到一样,继续道:“要不是你儿子使尽了法子往我跟前凑,你问问他,我王元莉会知道他是哪根葱哪根蒜吗?怎么你们现在倒嫌上我来了?” 又冷笑道:“你们眼光高,专挑女大学生下手,除了我傻,当时瞎了眼,你看谁搭理你儿子,你问问他,沈爱立理他吗?你们专想着攀根高枝回来,也要看看自己什么德性,配得上吗?人沈爱立见到他躲都来不及,就像见了什么臭蟑螂一样。” 她骂得兴起,却不想沈爱立就隔着窗户听她扯,司晏秋几人都不知道张柏年还缠过爱立,都不由看向了爱立。 沈爱立想不到吃瓜还吃到自己头上,有些不自在地和大家道:“别听她扯,我压根没和张柏年说过两句话。就唯一一次,他在大门口堵了我,说想和我一起吃个晚饭,我骂了他两句,我们保卫部的同事过来帮忙,把他赶走了。” 本来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心给爱立挑着鱼肉的樊铎匀,听爱立说完,脸上的笑意尽敛,轻声问爱立道:“哦,怎么没听你提过?” 沈爱立一愣,“今天大家说起,我才想起这事来,当时小李就帮我把他赶跑了,我就没往心里记。” 樊铎匀没有再说,把挑好的鱼肉递给她。 沈爱立见他不说话,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暗暗嘀咕,王元莉真是和她有仇,这怎么和婆婆吵架,还把她捎带上了? 却不知道,她和王元莉本来在一根起跑线上,现在却成为国棉一厂的两个极端,时至今日,王元莉嫉恨她之余,对她也不是不羡慕的。 院内张母被王元莉气得,一下又一下地给自己顺气,“行,是我家柏年高攀了,够不上你这么一块天鹅肉,你要走就走,回头你爱和柏年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我把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今天但凡出了这个院门,以后休想再和我们吃同一锅饭。” 沈爱立觉得张母这一招狠,这年头大家都是一个小煤炉子,又烧菜又烧饭的,买个锅还要工业票,王元莉脑子但凡清醒点,都不会出这个院门。 不然以后,怕是就只能饿肚子了。 果然,王元莉听了这话以后,也不说走了,却仍旧气张母道:“您老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家儿子但凡立身正派些,也不会和我掺和上,保准能娶一个又听话又孝顺的回来伺候你!哦,还像沈爱立那样的能搞业务,能挣钱。” 张母冷冷地道:“你最好确定肚里的崽,是我儿的,不然等娃生下来,我就让柏年跟你离婚。你们婚都结了,你再去告他耍流氓,我倒要看看谁还理你!” 这时候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听到张母这话,都窃窃私语起来,张母今天真是发狠了,完全将王元莉的脸面撕下来,往地上狠狠地跺了几脚。 显然王元莉怀的可能不是她孙子的事,将老太太气疯了,压根不记得还要顾全什么脸面。甚至私心里,她都打定主意,让儿子和王元莉离婚,一个黑分子,如果不是怀了崽,她是压根不可能让她进门的,没想到现在这个孩子,还可能不是她张家的。 王元莉望着张母手里的信,暗悔自己大意,没将信收好,给小姑子翻了出来,还念给张家人听,平白给自己添这许多麻烦。 张家的闹剧结束,司晏秋就端着板凳回屋里坐了下来,心口还有些难以平静,觉得自己真是庆幸,要是当时不是警醒了些,真为了解决没有对象这个问题,而和张柏年处对象的话,现在挤在这楼上,对骂的怕就是她了。 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她可没王元莉这豁得出去的架势,怕是就给人张家完全捏在手心里了。 和爱立道:“真看不出来,张柏年是这种人。” 爱立偷瞄了樊铎匀一眼,轻声道:“我也不清楚,我和他没打过交道。”心里到底觉得樊铎匀刚才的情绪不对,没敢多说这人多么恶心,免得回头又说自己瞒着他。 一直到八点,大家才准备散去,林亚伦将人送到院门口,和大家一一告别,又各塞了一包东西给爱立和司晏秋,道:“我平时在家吃得少,你们女同志做饭做得多些,物尽其用吧!” 又和爱立道:“刚好铎匀最近回来,爱立有空就多做些,以后让铎匀在海南都惦记我们爱立同志的手艺,多往汉城跑几趟。” 大家正说笑着,张柏年带着酒意,脸上醉熏熏地骑着自行车回来,打眼看到司晏秋和沈爱立在他家院门口站着,还以为自己看错眼了,揉了揉眼,发现还真是。 林亚伦也看见了他,不着痕迹地跨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樊铎匀见这男同志推着车朝他们这边过来,就明白了林亚伦的用意,仔细打量了一眼张柏年,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俩人回到甜水巷子,已经八点半,巷子里黑漆漆的,也就借两边人家窗户里漏出的一点光亮,勉强认路,爱立道:“今天出门忘记带手电筒了。” 话音刚落,忽觉什么软软的东西从自己的脚背上爬过去,低头一看,见尾巴还长长的,吓得闭着眼睛尖叫了一声,樊铎匀忙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望着地面问道:“怎么了?” 沈爱立看了一眼地面,有些惊魂未定地道:“好像是老鼠还是黄鼠狼,从我脚上爬过去了!”她也就是在这里,才见到过黄鼠狼,这东西跑得还快,嗖地一下就没了影。 樊铎匀微微叹气,问道:“这一段路这么黑,你平时晚上怎么回来的?”也就是和她一起走,他才发现这个问题,到底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住着,多少有些不方便。 暗自琢磨起来,要不要早些申请调回来。 沈爱立低声道:“很少这么晚,六七点的时候,还有人走动呢!而且我有一个手电筒,今天出门忘带了。”说完,发现自己人还在樊铎匀怀里,微微红了脸:“不然,你把我放下来吧?我最近吃得好,应该还有点重。” 却听某人言简意赅地道:“还行,抱得动!”那语气好像她真还挺重一样。 沈爱立给他气笑了,“拉倒吧你,我体重尚不过百,我谦虚一句,你还当真了?你要是抱不动,那可得好好加强锻炼。” 樊铎匀微微皱眉道:“你先前身体不好,还是要多吃些,胖点更好看点。” 沈爱立倒也没有矫情,点头道:“我知道,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我注意着呢,”又悄声道:“我看你这么抱,也挺累的,不然你背我试试?” 这是她一直想解锁的情侣姿势,以前大学里在操场看电影,总有男同学把对象背在背上,可把她羡慕坏了。 等沈爱立爬到他的背上去,觉得自己今天真棒,一下子解锁俩个姿势,忍不住晃了晃腿,还挺自在地道:“不错,小樊同志的体力过关,望再接再厉,继续勇攀高峰。” 樊铎匀挑眉,“一个背俩吗?” 沈爱立差点被他呛到口水,“我……我是说能坚持得更久些,什么……什么俩?” 樊铎匀见她说话都结巴,眼里闪过笑意,也没有继续逗她,忽就想起吴清辉和他说的,爱立一直等他开口说结婚的事来,一时热意爬上了耳朵,想着,等明天见了她妈妈和哥哥,就和她提这个话题。 等开了院子门,樊铎匀就将她放下来,自己去厨房里烧热水,沈爱立跟着进去,就发现锅台上放着洗好的蔬菜,猜到樊铎匀原本估计是准备和她一起在家吃饭的。她问都没问他,就把他带去和她朋友聚会。 他竟也一句没提。眼睛一酸,问樊铎匀道:“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樊铎匀刚装了水在水壶里,正用火钳挑着煤灰,随口回道:“一周。” 沈爱立微垂了眼睛,面上笑道:“那还挺长的。”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想着,这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几天还是要过得开心些。 没事人一样地问樊铎匀道:“你晚上住哪?我去给你把棉被拿出来。” 却听樊铎匀道:“不用,我下午都收拾好了,就住书房里,我以前过来也是住那。” 沈爱立笑道:“铎匀同志,你可比我想得勤快些,不知道做饭的手艺怎么样?如果也还过得去的话,我简直都期待你早些调回来了。”她刚看了,这人还把她的厨房打扫了一遍,这是多好的室友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樊铎匀本来还想着明天过后再问她,见她主动提起,试探着问道:“爱立,你的意思是,早些结婚吗?” 沈爱立对上他的眼睛,见他还有些紧张的样子,知道这人还是认真的,吓得忙摇手,有些无无伦次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我只是说……只是说,多个室友,樊铎匀,你误会了,对,我说的是室友!” 樊铎匀见她像吓到了一样,微微有些苦恼,现在按政策来说,他只有结婚,有亲属关系才可以申请调动回来,爱立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吗? 又觉得不对,这项政策是大家都知道的,爱立怎么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沈爱立见他的眼里还有些疑惑,好像还不相信她,一时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急着跺脚道:“我随口瞎诌的!” 却听樊铎匀道:“我这次回来,也是想问你这个问题,我原本是准备明天等见了你妈妈和哥哥以后,再问你。” 爱立苦着脸摇头道:“我觉得还有些早,我都没有好好享受恋爱的时光。”私心里,她还觉得结婚好像就无形中多了一层束缚一样。 又怕这话打击了樊铎匀,“希望小樊同志再接再厉,好好表现,争取让小沈同志早些改口。” 樊铎匀明白她的意思,望着她,缓缓地道了一个:“好!” 他等了很久,等到她再次出现,也愿意等她,慢慢改口。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爱立夜里躺在床上,想着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己这样说话是不是有点伤人了?考虑明天起早些,给他做个海鲜粥补偿下? 纠结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等再睁眼,阳光都透过窗帘边缘的缝隙,投射了进来,沈爱立马上坐起来,揉了揉额头,有点怨念地想着,她昨晚准备起早些做早饭的。 到外面一看,院子里没人,倒是厨房里有响动,估摸是樊铎匀在做饭,走过去一看,就见他正在里头切着白菜,衬衫袖子挽在了胳膊肘上,露出了健壮有力的手臂,阳光洒了一束在他身上,沈爱立忽然想到了“蓬荜生辉”这个词。 樊铎匀直觉地转身看了一眼,就见某个头发还乱糟糟的姑娘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笑道:“爱立,你先洗洗,等会就能吃饭了。” “哦,好!”沈爱立应完,才想起来自己脸还没洗,忍不住随手扒拉了一下头发,发现有根辫子的头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头一下木了起来,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多邋遢。 樊铎匀正准备和她说,九点出发去她家的事,就见小沈同志忽然有什么急事一样,一下子就跑开了。 过了一会,梳洗好的姑娘,穿着一件绿色碎花衬衫,灰色的裤子,神采奕奕地走了过来。 樊铎匀一眼认出,这件衬衫正是自己寄过来的布料,衷心地夸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爱立轻瞪了他一眼,“你说的是衣服好看?” 樊铎匀笑道:“人更好看。” 爱立轻“哼”了一声,“希望小樊同志的手艺比说话的功夫,更胜一筹!” 樊铎匀顺溜地接道:“好,小沈同志稍等一下,马上就来!” 早饭是粥和清炒白菜、泡椒小藕带,看到新鲜的小藕带,爱立还愣了一下,“你早上去菜市了吗?” “是,我还买了一斤半的排骨,准备带去你家的。” “嗯?”沈爱立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说第一回上门是要带些东西,但她有些意外的是,樊铎匀竟然还能想到带肉。 这些俗礼,一般都是长辈提醒,她是当初看书知道的,樊铎匀家两套房子都空着,显然也是没有长辈在的。 樊铎匀见她疑惑,解释道:“是樊多美,写信交代我的,第一回去你家,要带些什么东西。”他刚和樊多美说,和爱立处对象的事,那边就在信里面,将这些要注意的细节给他一一列清楚了。 爱立笑道:“多美姐姐真是细心,”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姐姐和我说,杨冬青要给我写一封道歉信,真是奇怪,我到现在还没收到。” 樊铎匀道:“你有空可以写信和她提一下,她在那边估计闷得很,也愿意找点事忙忙。”自家姐姐,樊铎匀再清楚不过,又护犊子,性子又烈。 以前小时候,总说他无趣,什么都用不着她操心,叹气爸妈没有多生一个妹妹。后来他中学的时候,多跟着爱立往家跑几趟,她就发现了,家里桌子上的奶糖就没断过。 可惜,很长一段时间以后,他才发现不是这个姑娘了。 他想,大概爱立不仅是他的执念,或许姐姐也曾经为他们感到遗憾,以至于中学毕业好多年,她还经常和他提沈爱立的消息。 见他这么说,爱立就应了下来,又道:“明天叶骁华的弟弟过生辰,徐姨让我和序瑜一起过去热闹一下,你去不去?” 樊铎匀知道,叶骁华的弟弟就是爱立救下的那个小孩,“我计划明天去看一位朋友,就不过去了,”原本他是想着带爱立一起去的,不过要是和江珩聊事的话,或许爱立不在,更合适一些。 想了想又道:“那我们下午去友谊商场,你明天总不好空手过去。” “不用,我和序瑜约好了,明早在友谊商场先集合。”说着,起身道:“我去拿点辣椒酱出来你,觉得这小藕带不够辣。” 她刚走开,樊铎匀就听到有人敲门,忙起身去开,没想到是一位不认识的女同志,问道:“同志,有什么事吗?” 不想,那女同志见到他,反而一脸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皱着眉道:“同志,请问你是哪位?沈爱立在吗?” 樊铎匀猜测估计是爱立的朋友,点头道:“在的。”稍微侧了一下身子,准备喊爱立,就见正拿着辣椒酱出来的爱立,有些惊喜地道:“序瑜,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假吗?” 章序瑜见爱立在家,脸上神色一松,提了提手上的糕点,“我昨天有份材料没带回去,怕4号上班来不及搞完,顺便给你带了盒糕点,我姥姥亲手做的栗子糕。” 爱立忙道:“谢谢序瑜,”又想起来家里还多了一个人来,“序瑜,这是樊铎匀。” 章序瑜讶然,没想到樊铎匀会忽然回来。面上大方地和樊铎匀笑道:“樊同志你好,久仰大名。” 顿了一下又道:“刚我还吓了一跳,这大清早地,家里竟出现了一位男同志。”说着,还有些不赞同地看瞍了眼爱立,不赞同她留人在家住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樊铎匀自然听出她话音里的冰雹,温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爱立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序瑜,不是这样的。他,他住书房。” 章序瑜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吱声,和樊铎匀道:“樊同志,哪天有空,一起吃个便饭。” “自然,爱立说你们关系很好,我也很想从章同志这里,多了解一些爱立的情况,看章同志的时间。” “行,那就2号晚上吧!我看樊同志这次也未必能久待。”章序瑜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又和爱立道:“那我俩明天就直接在王家集合吧,你下午有空就和樊同志先去逛逛,买两盒糕点就成。” 爱立点头,序瑜让她送自己出去,到了门外和爱立道:“傻子,我知道他书房有床铺,我就是给他点颜色,看他什么反应,你别当一回事。”她不过是怕自家小姐妹,一时被热情冲昏了头脑,犯了不该犯的错,那可就头疼了,就警示了一下樊铎匀。 毕竟樊铎匀这边后面怎么样,还说不一定呢!心里又有些叹气,她前两次见叶骁华上心得很,还想着搞不好俩人还有点可能性。 没想到里面这位还真敏锐,人在海南呢,竟然都住进来了。 又拍了拍爱立的手道:“姐妹,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注意点分寸就行,哦,我姥姥做的糕点记得吃,这一份是特地给你做的呢!” “好,谢谢咱姥姥。”一直到序瑜走,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俩人怎么就几句话功夫,把饭都安排上了。 樊铎匀道:“昨天匆忙,我今天收拾东西,去梧桐巷子那边住吧!” 爱立皱眉道:“不用,序瑜开玩笑的,你在这边就待几天,回去还要洗洗刷刷一遍,得费不少功夫呢!”忍不住用筷子,戳了两下碗里的粥,“你要是有那精力,不如给我包几天的家务,我还能偷懒几天。我可打招呼了,我爱吃辣口的,回头饭不好吃,我可是会挑毛病的。” 樊铎匀压下了唇角的笑意,慢声回了一个:“好!” 说罢,俩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俩个人吃完早饭,收拾好就出门。一路上,沈爱立和樊铎匀简单地说了几句她妈妈和哥哥的喜好,最后笑道:“铎匀,你可得好好表现,争取一次性过关!看好你哦!” 却见樊铎匀好像还真紧张上了,微微抿着唇,耳朵还竖的直直的,像是去解决什么重大难题一样,爱立看得又有些于心不忍,提醒他道:“你连我妈妈做的腌菜,都吃上了,你别瞎担心。” 与此同时,张柏年昨夜稍微多喝了两口酒,一觉睡到九点多,才在妈妈和元莉的吵吵声中醒过来,叹气道:“一大早的,你们又闹什么?” 王元莉冷笑道:“闹什么,我看你妈妈是想闹得我去堕胎!” 张柏年给吓得一激灵,“胡说什么啊?”又朝自己妈妈道:“妈,元莉到底怀着孕,她这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和她置什么气?” 张母气道:“是我置气?我还不是心疼我儿子戴了一顶绿帽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就向着她吧!” 张柏年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闹得头疼,却也渐渐听出味儿来了,问大妹道:“仲婷,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仲婷也有十七岁了,正在读高中,平时都是住校,要不是国庆,她都不想回这个家,皱眉道:“我昨儿回来的晚,不知道!” 张柏年又看向了一妹,“季芳,你来说!” 张季芳才十四岁,年纪到底小些,一五一十地将事儿说了一遍:“昨儿个傍晚,我在家里发现了一封信,是一位杨同志寄给嫂子的,上面问嫂子钱和票收到没,还关心……还关心她肚里的小侄子有没有动。” 张柏年一个巴掌就给王元莉甩了过去,“贱人!” 王元莉顿时气得发疯,抡起一旁的小凳子就朝张柏年砸过去,张柏年尚不及反应,额头被凳子角砸到,血汩汩地就往下滴。 把张母和俩个妹妹吓得一跳,“哎呦,我的老天,出血了,这可怎么办呀?” 王元莉一点都不怂,恶狠狠地盯着张柏年和张母道:“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你们要是谁再敢跟我动手,你看我下回,会不会趁着你们睡觉,拿一把刀在你脖子上比划。” 王元莉从小到大都没被打过,她爸妈虽然有些重男轻女,也从来不往她身上落巴掌,说女儿是娇客,没想到虎落平阳被犬欺,张柏年这个畜生,竟敢对她动手,且不说她还怀着身子。 张母被她凶狠的眼神,吓得忍不住一瑟缩,又担心儿子头上的伤,问道:“柏年,赶快去医院看看吧?这血淌得都不见停的!” 张柏年知道是皮外伤,自己拿手绢把伤口按住,“没事,就是破了点皮,”又朝王元莉道:“元莉,你也不要吓唬人,你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给你一巴掌都是轻的。” 却听王元莉笑道:“张柏年,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你心里有数,我为什么和姓杨的来往,当年我都能踹掉他,我现在还至于和他重燃旧情吗?”指着张母道:“让你妈把那信拿出来给你好好看看。” 说到这里,王元莉忽地望了一圈张母和张柏年,讥笑道:“要是天上掉下来了钱和票,你们捡不捡?”她知道,张柏年骨子里和她是一样的人,一分力气不花得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张母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 张柏年却面色忽然平静了下来,王元莉说的没错,白捡的东西,真是不要白不要。而且他对王元莉也没几分感情,她愿意过就过,她不愿意过,他娶不到大学生,还娶不到工厂里的女工吗? 人家还没她这么多事。 和妈妈道:“妈,这事以后就别提了,元莉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这事儿子心里有数,你们这么闹下去,街坊邻居们笑话不说,要是元莉动了胎气,抹眼泪的还是您老人家。” 儿子这样说,张母就知道他的想法了,心里叹了口气,揽着俩个女儿道:“走吧,跟妈妈出去买菜去,别理他们。” 张季芳懵懵懂懂的,跟着妈妈出门,最后头的张仲婷却想着到底要考个大学,彻底离开这个腐烂的家,一辈子远远的才好。 张父最近带着小儿子回了乡下,一时家里就剩下张柏年和王元莉,张柏年拿了手绢下来看,见血都染透了帕子,皱眉道:“元莉,你这女人可真狠心。” 王元莉冷冷地道:“你打我的时候,我还想着你怕是个冷血冷肝冷肺的畜生呢!” “好,好,打你是我不对,你和我说说,姓杨的一共给你寄了多少钱?” 王元莉心里一冷,这人连这点卖老婆的钱都想要?自己千挑万选,最后还真找了个畜生结婚,眼泪不由涌上眼眶,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无可奉告!” 张柏年笑道:“你这么费心思,人家总不会一两块打发你,十块总是有的,你要是不愿意住这,咱们拿了这钱出去租房子,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愿意住,我乐得在这住。”王元莉这话半真半假,她这肚子眼瞅着就大了,老太婆就是再烦人,到底还在乎自己的孙子,平时吃的方面也不敢多克扣她,要是搬出去住,她还得挺着肚子做饭不说,就是出了事,都没有人在旁边搭一把手。 张柏年道:“行,你要是什么时候改了注意,再和我说。”又想起昨晚的事来,问道:“你昨晚看到沈爱立没?她和她对象来我们这院儿做什么?” 王元莉一懵,“沈爱立?她昨晚在这里?什么时候?”声音都不觉带了颤音。 张柏年捡起了被王元莉砸过来的小板凳,“就晚饭那段时间吧,我回来的时候遇上的,看他们是刚吃好饭要走的样子。元莉,我和你说,你这砸东西的习惯可不好,这东西……” 王元莉脸色瞬时煞白,张柏年后面的话,她已然完全听不见。晚饭的时间,那不就是她和老太婆吵架的时候,她们从楼上吵到楼下,那许多看热闹的人里,竟然有沈爱立? 这一院的人,她都可以不在乎,那些人和她又没有什么相干。 可她唯独不愿意让沈爱立看到! 看到自己嫁给了当初她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人,落魄到大着肚子,还被婆婆骂肚里的种不是自己丈夫的。 张柏年还在絮叨,“光这个月,你就砸坏了两个脸盆,一个暖水瓶……” 张柏年正数着,不妨被王元莉怒喝道:“你闭嘴,你这个废物!你这个骗子,要不是你,我压根不会落魄到被人看笑话。”这个人还是沈爱立,王元莉觉得自己最后一块遮羞布,都彻底被人扯了下来。 张柏年见她眼睛猩红,像是要发疯一样,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摔门出去了。 王元莉木木地环顾了一眼,这简陋得比猪窝好不了几分的家,这几个月的生活就像是笑话一样。两滴浊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下。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沈玉兰今天起了个大早,和李婶子一起去排队买肉买菜,她家是女儿回来,李婶子家却是在申城工作的采芹带对象回来了。 李婶子今天特地换了身新衣裳,整个人都显得喜气洋洋的,兴致勃勃地和沈玉兰道:“采芹说这回,先带回来看看,要是差不多的话,元旦的时候就能结婚了。” 沈玉兰捧场道:“采芹这丫头,动作可真快,一点儿不让你操心,事情都办得有条有理的。” 李婶子也高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对象了,她去申城上班,也不过才半年功夫呢!哎,你家爱立不是也有对象了吗?这么长时间,怎么都没见带回来看看。” 沈玉兰发愁道:“是呢,不瞒你说,我都想看一看,就是人在海南那边上班,和爱立见一面都不容易,我也不好意思提,怕孩子为难。” 李婶子点头道:“那是没办法,不过回头你还是得问问爱立,让他先回来见一面再说。” 沈玉兰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怕是不容易,人家也是有正经工作的,哪能说回就回呢? 李婶子又道:“要我说,小夫妻俩还是在一块儿伴着才好,咱们都是过来人,这其中的道理,玉兰你定然也懂些,要是能调到一块儿就更好了,现在这政策不都是有亲属关系,就可以申请调动吗?爱立这边早些定下来,后面的事才好办。孩子们毕竟还年轻,想不到这些也是有的,咱们还是得提个醒。” 沈玉兰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决定今儿女儿回来,就和她提提这事,到底让樊铎匀先回来一趟看看。 买完菜回来,沈玉兰心里总有些提不起劲来,和儿子道:“采芹这姑娘,真是顺当,毕业就分配到了申城的化工厂,现在又在厂里找了个对象。” 沈俊平猜到妈妈是因为李婶子家今天接待准女婿,心里大概有些许失落,有些好笑地道:“妈,小妹也挺顺的。你想,樊铎匀的家可就在咱这附近,隔不了几条巷子呢!” 沈玉兰想想也是,这边到底还是樊铎匀的老家,他和爱立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不说,还是同学,怎么说都是知根知底的,和儿子道:“唉,我也只是这么顺嘴一说,只要樊铎匀和爱立感情好,远不远的也没啥,咱们和爱立离得近些,以后多少都能帮衬着点。” 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海南太远了,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一见女儿的对象。以前觉得采芹离得远,回来一趟不容易,现在看来,也是比樊铎匀近不少的。 有些羡慕地和儿子道:“你李婶子说,采芹和她对象,能赶上午饭呢,前一天晚上从申城出发,中午就能到家吃饭。” 沈俊平笑笑,随口应道:“那是挺快的。”说着,就起身到走廊上来,朝楼下看看小妹回来没。 不想,意外地看见自家小妹正和一位男同志进了院子,他竟觉得那男同志有些眼熟,脑子里忽然就想起来是谁了,回身和妈妈笑道:“妈,说不准你这话说完,你家女儿也带着对象来家吃饭呢!” 沈玉兰一边切猪耳朵一边笑道:“那敢情好!那妈妈还不得准备七八个菜,就是别到时候全喂了你们兄妹俩。” 正取笑着儿子,就听外头喊道:“妈,我回来了。” “爱立回来了啊,妈正给你卤猪耳朵呢!今天早上和你李婶子抢到了一块,我俩对半分了。”却是头都没抬一下,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沈爱立看了一眼自家哥哥,有些无奈地朝妈妈道:“妈,你看一下,来人了,是樊铎匀!” 惊得沈玉兰手里的刀险些都脱了手,忙拍了拍胸口,“哎呦,可真险,你这孩子,怎么说是樊铎匀来了?”话刚说完,抬头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英俊后生站在自家门口,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眉清目秀、清朗俊逸,看起来又温润又干净。 樊铎匀喊了一声:“伯母好,我是樊铎匀,今天打扰了。” 沈玉兰惊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缓过神来,还真是樊铎匀。立即就喜上眉梢,毫不吝啬地夸道:“铎匀,你长大以后,可比小时候还好看呢!”想到这么优秀的男孩子竟然就是她的准女婿了,刚才还觉得海南离得远的一点不满意,瞬时不翼而飞。 忙让人进来,又让爱立洗杯子给樊铎匀泡茶。樊铎匀道:“伯母,我带了一些排骨和糕点,可能还要麻烦您看放哪里合适?” 沈玉兰这才注意到,樊铎匀提了六样东西过来,有排骨、糖果、糕点、奶粉,还有两瓶茅台酒,皱眉道:“你这孩子,大老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还带这许多东西,真是,这排骨咱们中午刚好加个菜,做个糯米排骨给你尝尝,上次叶骁华还说好吃来着。” 话一脱口,沈玉兰就有些懊恼,人家第一回来家里,自己怎么还提起别的男同志来。 樊铎匀却不甚在意地道:“那应该是很好吃,我在申城也和叶骁华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和爱立很聊得来。” 沈玉兰见他心胸这样开阔,一点不扭捏,心里更喜欢,先前还觉得爱立和叶骁华有些可惜的情绪,荡然无存。这样的人,以后肯定能在其他方面也包容和尊重爱立。 和樊铎匀笑道:“你和爱立、俊平先聊着,我今儿可得好好办一桌菜,给铎匀你接接风。” 沈俊平从拐杖上,空出一只手来,朝樊铎匀笑道:“铎匀,好久不见。” 樊铎匀一愣,他是见过眼前这人的,年少时的记忆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有一次他跟在爱立后面,看着她回家,还被这人拦过,邀他一起打球,后来还问他,是不是喜欢那姑娘,他当时还点了头,说:“是!”这人还让他再接再厉。 没想到竟然是爱立的哥哥。 樊铎匀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像熟透的虾子。 沈俊平意有所指地道:“祝贺,祝贺,咱们又见面了,这一天可不容易。” 樊铎匀也笑了起来,“是,谢谢沈……谢谢大哥!” 沈爱立耳朵一动,好奇道:“你俩认识吗?”又想,他这一声大哥喊得真是毫无压力。 沈俊平有些好笑地道:“怎么不认识,以前可经常送你回家的呢!我俩还打过球来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爱立不是第一次听哥哥说,樊铎匀以前送她回家的事儿,但是她的印象里并没有这件事,想着,今晚上可得好好问问,她以前和樊铎匀见面的那一段。 沈玉兰笑道:“我都没听俊平说过,铎匀,你什么时候到的啊?上周还没听爱立提起来,这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能待几天啊?” 一连串的问题,让爱立都有些好笑,看了一眼樊铎匀,就见他逐一回道:“伯母,我昨天下午到的,先前不确定能不能回来,就没和爱立说,这次能待一周。” 沈玉兰道:“那你这两天,就多过来吃饭,你是不是也好久没吃汉城的菜了?我给你多做几道尝尝。”沈玉兰已经盘算开了,这几天要买哪些菜,做些什么菜式。 却不想听女儿道:“妈,明天我们俩都有事,后天再回来吃饭。明天小骢生辰,徐姨让我过去凑个热闹。” 沈玉兰笑道:“行,行,你们挑个时间,再过来坐坐,你哥这马上也要回单位了。” 沈爱立想起来,他哥这伤也快休养有五个月了,问道:“哥,你现在回去,工作方便吗?” 沈俊平道:“还行,我让杨方圆帮我问了,是矿上的宣传部,写写稿子,应付得来。”转身又问樊铎匀的工作情况。 沈玉兰忽朝几人道:“不然你们去楼下树下面下棋去,这一会儿炝锅,可呛人得很。”说着,还看了儿子一眼。 沈俊平有些哭笑不得,他妈妈哪是怕油烟呛人,怕是惦记着让全院的人都看看她的准女婿,仪表堂堂、斯文逸秀,觉得他妈妈也未能免俗,还真有秀女婿的一天。心里也乐得哄她开心,就让樊铎匀扶他,爱立搬着小桌子下楼来。 不一会儿,刘婶子就来问道:“俊平,这是你同事吗?” 沈俊平立马尽职地当起了工具人,摇头道:“不是,婶子,这是小妹的对象,叫樊铎匀。” 刘婶子一愣,她刚还觉得这后生长得好,想着给自家侄女介绍呢,没想到竟然是爱立的对象,笑呵呵地道:“真好,真好,爱立都带对象回家了。单位在哪啊?是汉城的吗?” 这回轮到爱立回答了,“在华南工业局,是汉城的,先前就住我们这附近,他姐姐是樊多美,婶子你认识吗?” 刘婶子笑道:“听过听过,哦,原来是樊多美的弟弟,那离得还真近。” 不一会儿,整个家属院都知道爱立带对象回来了,不仅单位好,长得好,家还离得近,就是以前这的中学老师樊多美的弟弟。 李婶子还没等到女儿和对象回家,在院里看了几眼爱立的对象,就跑到沈家道:“玉兰,你嘴可真严,一点口风没透。” 沈玉兰笑道:“哪是啊,是这孩子想给爱立一个惊喜,事先一点儿没提,我哪知道啊。” 李婶子笑道:“我看着还挺不错,长得可真好,这附近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伙,对爱立也好,我就盼着,我家那女婿有这一半,那我就满意了。” 大家都是多年的老邻居,李婶子这话说得实在,沈玉兰也笑道:“你家采芹那丫头,脑子好使,挑对象的眼光肯定也不差,你啊,尽管放心。” 中午,沈玉兰花了大力气,整治了一桌饭出来,糯米排骨、腊肉藜蒿、卤猪耳朵、青椒小炒肉、清炒紫菜苔、油炸小黄鱼、凉拌木耳、猪肝丝瓜汤,将樊铎匀带来的酒开了一瓶,除了沈俊平在吃药,没喝以外,每人都喝了一两杯。 俩人临走的时候,沈玉兰一再叮嘱,后天再过来吃饭。站在巷子口,望着俩人上了公交车,才往回走。 望着地上堆积着的落叶,沈玉兰默默算了下时间,已经有二十四年了,她的女儿也找到对象了。 这个男孩子,长得好、家里清白、人口简单,姐姐还很喜欢她家爱立,女儿的姻缘大抵是要比她顺很多的。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轻轻喟叹一声,竟然已经二十四年了,她一个人真得将俊平和爱立拉拔大了。 沈爱立只当妈妈是见她带对象回来高兴,却压根不知道,先前原主和魏正处对象的时候,沈玉兰一颗心都操碎,生怕女儿步了她的老路,这一回见了樊铎匀,沈玉兰的心到底安稳起来了。 沈爱立和樊铎匀逛了一会商场,她准备买些糕点就走,樊铎匀却跑日用品柜台那里,给她又买了一个小手电筒和一把小巧的折叠刀。 路过手表柜台的时候,问爱立道:“你是不是差一只手表?”上次在申城,他就发现了,她手上空空的。 沈爱立笑道:“我已经定了一只,你不用管。” 倒是手表柜台的服务员崔淑芬,对着俩人看了好几眼,一眼就认出了沈爱立来,见沈爱立和一旁的男同志举止还挺亲近的样子,心想着,这女同志倒是厉害,转眼又换了个对象。 她们在商场待久了,一眼就能看出顾客身上的衣服料子来,这一位似乎并不比元巷的那位差。 碰巧的是,沈爱立她们刚走,她就看到了上次买欧米伽的姜瑶来,忙打招呼道:“哎,姜同志,关于你上次托我的事,我这边正有消息和你说呢!” 上次姜瑶给了她五块钱,托她看看,什么时候叶骁华带沈爱立来买手表,就告诉她。 姜瑶听她招呼,皱眉道:“他们把手表买走了吗?” “没有,不是这个,姜同志,我刚看到那女同志跟着一个男同志过来,看样子像是在处对象,俩个人亲近得很,”见她没反应,提醒道:“不是先前元巷的那位男同志。” “真的?”姜瑶眼睛一亮,“你看清了?” 崔淑芬肯定地道:“看清了,元巷那位要更瘦一些,而且是平头,这位长得不一样,皮肤黑不少,不过也挺好看的。” 姜瑶才没心思管沈爱立处得对象怎么样,她只关心不是她骁华哥就行。 和崔淑芬道:“行,上次那五块钱就抹平了,同志你再帮我看着,要是下回有什么新消息,再告诉我,我再给你五块钱。” 这活容易,崔淑芬忙应下,心想着这女同志出手还真是阔绰,就这么几句话的事,就给她五块钱。 这边,沈爱立和樊铎匀到家,天都微微有些黑了,俩人都觉得不饿,一人下了半碗青菜面条,解决了晚饭。 吃饭的时候,樊铎匀提了一句想出去住旅馆,沈爱立摇头道:“没有必要。” 樊铎匀也没有再说。 吃完,樊铎匀收了碗筷,就去洗。沈爱立双手托腮,望着他的背影,想着,要怎么开口,问他十年前的事呢?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樊铎匀洗好了碗筷,又仔细地做了一遍厨房卫生,等彻底清理好,发现爱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笑问道:“在想什么?” 爱立望了他一眼,稍微坐直了些,琢磨着开口道:“就是想问你,关于十年前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听我哥和你的意思,我们好像真得有交集?” 这种感觉很奇怪,身边的人都告诉她,有这么一件事,但是她却好像失忆了一样,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樊铎匀一愣,“是,那年快放暑假的时候,我那学期刚好和沈爱立做同桌,忽然有一天就觉得同桌好像不一样了些,变得活泼很多,爱说爱笑。有一次你问我一道数学题,我解出来以后,你一个人不知道嘀咕什么,嘀咕了半天,后来一本正经地叮嘱我以后不要从政,就做技术科研一类,说我脑子好使,要考华清大学。” 樊铎匀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又接着道:“当时你还挺喜欢吃大白兔奶糖,第一回吃的时候,你还和我笑说,‘这个东西现在就有了吗?’我问你什么意思,你说是奇怪我哪来的奶糖。你还说这里比你老家好,回去就有口热饭吃……” 她的奇怪和与周围环境的不适,他过了很久,才慢慢理解。 一桩桩一件件,听他娓娓道来,好像确实是十四岁的自己,能说出来的话。 回忆了半晌,十四岁那年的暑假,她爸妈刚离婚,她跟着姑姑做火车回芜湖奶奶家过暑假,却在火车上就开始低烧,听姑姑后来说是反复烧了两周。 她自己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好像是一直在睡觉,勉强记得,好像做了很多奇怪的梦,说给姑姑听,姑姑还笑话她来着。 确实想不起来,和樊铎匀道:“我只记得,我那段时间好像是在发烧。” 上次他提,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就猜到她怕是一点都不记得,不以为意地笑道:“可能在你,只是一场梦境,醒来就忘了。” 爱立抬头看他,泛着橘黄色光晕的灯光下,他的脸一半在阴影里,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一点失望或失落,沈爱立却觉得,如果俩人的情况调换,她怕是难以接受。 心里觉得,对他有些不公平。 这样想着,就问了出来,“你不会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吗?就是我一点都不记得。” 却听对面的人轻轻垂眸,喃声道:“我们能再次遇到,已然是命运的眷顾。”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对比之下,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命运已然向他垂怜,他不敢再奢求,它面面俱到。 一下子,像是有什么狠狠击中了沈爱立的心口。好像是穿过了这十年的岁月,望见了当初的那个少年。 就听樊铎匀开口问道:“我一直想知道,你原来生活的地方是在哪里?” 沈爱立默了一会道:“是在未来,大概六十年以后。” 樊铎匀垂眸,轻声问道:“那还会再回去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和颤意。 沈爱立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轻轻颤抖的长睫毛上,像是蝴蝶欲扇起翅膀,却一再忍耐,莫名地让人有几分不忍心,忙和他道:“不会,我在梦里见到过几回原来的爱立,她应该是成为我生活在那个时代了。” 想了想又道:“成为了那个时代的顾如。”她说出“顾如”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觉皱了皱眉,好像是在说别人一样,就像当初她不习惯爱立这个名字一样。 短短半年时间,她竟然就完全融进这里的生活了。 樊铎匀却一时想得多些,来自于未来,所以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历史走向,那么当初劝他不要从政,就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理科成绩好了。 俩人沉默半晌,樊铎匀开口道:“爱立,你早些睡,明天还要出门。” 樊铎匀晚上到底不准备留宿,准备去附近的旅馆。前头是他考虑不周,章序瑜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这虽然是他家,但是毕竟俩人同进同出,外面的人看着在,怕是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等看着他出门,沈爱立才觉出,为什么这个年代的人,从认识到结婚都这么快了。不然真是连独处,都不是很方便,一时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将结婚这件事纳入到进程中来? 望着外面黑洞洞的巷子,觉得他大老远跑回来,还去住旅馆,她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讨厌死这什么人言可畏来,明明他们相处的时候,都是守着规矩来的,一点不曾逾矩,却因为顾虑他人的眼光,而不得不顺从、不得不妥协。 甚至,这些个他人,她都不知道是谁! 但是如果因为这种原因结婚,岂不是在另一种程度上,也是对这个时代社会规则的妥协?樊铎匀是生在这个时代,而她呢? 明知道没有必要,还非得选择去为难他吗? 想到这里,沈爱立猛然起身拉了院门,朝着巷子外头跑过去,看到樊铎匀提着行李,正站在她们单位的对面,对面微弱的路灯灯光,映得他的身影都有几分形单影只的孤寂感。 沈爱立喊了一声:“樊铎匀!” 樊铎匀听到动静,立即回身,有些诧异地道:“爱立,你怎么出来了?” 沈爱立拉起了他的手,“樊铎匀,你不要去旅馆,你就住家里,要是你担心什么人言可畏,咱们明天领证都行。”她想,如果今天晚上看着他有家不能回,自己大概要耿耿于怀很久很久。大不了就早些结婚,明明只是形式上的问题,为什么自己要执着于享受什么恋爱时光,而看不见他的为难处呢? 十月的夜里,已经有些微凉,沈爱立的手却温暖得让樊铎匀感到了炙热。 或许炙热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眼睛,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心脏。 樊铎匀缓了好一会没应声,沈爱立的手越拉越紧,急道:“明明是你家,要走的也是我!” 樊铎匀理智上觉得不应该听她的,但是翻腾的情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松了口,俩人一起回去。 到了巷子里,沈爱立又道:“樊铎匀,你背我吧,我怕又蹿出一只老鼠来。” 樊铎匀蹲下身,等她爬了上去,才皱眉问道:“你怎么没有带手电筒,这里黑漆漆的。” “走得急,怕你跑远了。” 樊铎匀微微勾了唇角,忍不住放慢了步子,他想,为了这样的时光,他怕是回海南以后,要开始每天数着下次回来的日子了。 沈爱立一夜好眠,早上起来,樊铎匀已经做好了早饭,是她昨天要求的海鲜粥。他这次回来有带了不少干贝、干虾和鱿鱼干之类的,她估摸着又能吃很久。 八点多俩人一起出门,她去王家,他去见朋友,在公交站分别的时候,约好晚上谁回来早些,谁做晚饭。 沈爱立先上的车,见他在下面有些不舍地看着她,对自己昨晚留人的行为很满意。本来相处的时间都是从手指缝里抠出来的,还要顾虑这顾虑那的。 九点半到了叶骁华家,序瑜已经在了,还有俩位女客,徐学凤介绍时她的婶子汤红同志和堂妹徐学琳。 小骢看到她,立即就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爱立姐姐,你可算来了,我都以为他们又骗我,没给你带话呢!” 爱立笑道:“怎么会,小骢要是想姐姐,下回跟你哥一起去姐姐那吃饭,好不好?” 小骢瘪嘴道:“我哥不带我,我都说了几次了,他都不带我!”想起来还有些气咻咻的。 “那你下回把他车拉着,别给他出门。”说着,发现没见到叶骁华,笑问道:“你哥呢,怎么没有看见?” 徐学凤给她端了一杯茶过来,“骁华在里面陪奶奶呢,他奶奶今天也过来了,还说一定要看看你,谢谢你救了小骢。” 爱立忙道:“您一家都太客气了,我应该做的。”爱立把带过来的两盒糕点递了过去,又送上了两瓶虾米酱,“我妈妈做的,知道我今天过来,昨天特地嘱咐我带的,说是给您家尝尝。” 徐学凤忙接过来,有些惊喜地道:“骁华爸爸就好这口,以前小骢奶奶会做,这几年老人家身体不是很好,我又没这手艺,他时不时还发几句牢骚呢!可太谢谢沈大姐了。” 两边正说着,叶骁华出来道,“爱立,你过来一下,我奶奶想和你说说话。” 沈爱立忙应道:“哎,好!” 屋里清静很多,床上的老人家看似有七十多了,精神却像是还好,笑着望向沈爱立道:“这就是爱立吧?长得可真好。”说着,就朝爱立伸手。 爱立忙朝前两步,握住老人家的手,王奶奶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好孩子,谢谢你救了小骢,也是救了我这老太婆的命啊!” “没有没有,您真的太客气了。我和骁华是朋友,能帮到小骢,我也觉得很庆幸。” 王奶奶越看她,越隐隐觉得有几分像故人,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我看着都觉得合眼缘,特别像我以前在安城的时候,认识的一位护士。” 不仅像那护士,也有几分像小谢,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来,不会就是那个孩子吧? 就听眼前的姑娘道:“奶奶,那护士叫什么名啊?我妈妈也是护士,38年的时候也去过安城。” “沈玉兰!” 见还真是自己的妈妈,沈爱立笑道:“那还真是我妈妈。” 王老太太激动得立时站了起来,“孩子,还真是你啊,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的一张相片呢!”当时她本来是要回延庆,路上发烧滞留在旅馆,身上钱也用完了,天天盼着组织早些收到信,和这边的同志接上头。 没想到,信件不知是掉了,还是被有心人弄掉了,好几天都没有动静,刚好沈玉兰跟着一只抗日救疗队过来,给她救了急。俩人保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通信,她一直希望玉兰到延庆来,但是没想到最后是小谢来了,玉兰并没有过来。 沈玉兰和小谢闹崩掉的时候,知道她家在蓉城有亲戚,特地寄信给她求助,托她给女儿找一位合适寄养的人家,她就让自己娘家一位表侄养了。 后来她和沈玉兰也渐渐断了联系,并不知道原来她也在汉城。 一旁作壁上观的叶骁华也讶然,竟然还能有这么巧的事? 和爱立道:“孩子,我一说你就知道了,我娘家姓曾。” 这下,惊到的就是沈爱立了,她干爸就姓曾,不由看向了王奶奶,就见老太太拍着她的手,笑道:“孩子,就是你想的。” 两边都顾虑着外头有旁人在,没有多说。曾仲才后来去了海外,显然不便在外人跟前多提起。 就见小骢忽然跑过来道:“爱立姐姐,你和奶奶聊完没有,你来看我的小汽车。” 王奶奶拉着爱立的手,笑问道:“是叫爱立吧?爱立,一会他们都散了,你再陪我讲讲话好不好?”老太太想再问问她们一家这些年的情况,又想着,不好一直把这姑娘绊在这里。 见爱立应下,又捏了捏小孙子的脸,“带你爱立姐姐去吧!” 叶骁华仍陪着他,只有俩人,老太太笑道:“你这回眼光还挺好,我看着也合眼缘。”眼含笑意地和孙子道:“我看这姑娘就是和我们家有缘,你小表叔你记得吗?” 叶骁华笑道:“当然记得,您以前不是和我说过好几回。”奶奶生病以后,总想起以前的事,和他说,现在讲阶级讲成分,好些亲戚都不来往了,以后环境松些,说不准他们还会回来,就怕到时候太久,家里小辈都不识得了,给他说了好些事和人。 俨然是托后事的样子,叶骁华每每心里都难受得慌,面上还是配合她老人家,将家里的姻亲关系,捋了好几遍。 现在,她老人家一说起小表叔,叶骁华就想起那位到海外的曾仲才来。曾经任过蓉城的公安局局长。 老太太手指指向外头道:“是你的表叔,也是这姑娘的干爸,在他家养了好几年呢!这事,还是你奶奶我经手办的。” 忽听孙子道:“奶奶,我现在都后悔,应该早些把爱立带到家来,给你们认识,有这些七拐八拐的关系,我小时候,你们怎么不干脆给我定个娃娃亲。”叶骁华的脸上真有两分苦涩,家里和爱立有这么些缠缠绕绕的关系,明明可以早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如果他在申城的时候,但凡多问几句家里的事,定然会得知她救下小骢的事。 老太太见他神色不对,敏锐地问道:“怎么了?这姑娘被定下了?” 叶骁华苦笑道:“可不是吗,有对象了。” 老太太拍了拍孙子的手道:“可能是缘分没到,我们骁华好着呢,肯定有一个好姑娘等着你。” 又笑道:“要真是给你定了娃娃亲,你那脾气,乐得接受?这事啊,还是要看缘分。”不过,老太太心底也心里也有几分惋惜,要是骁华真和这姑娘走到一起,那仲才那边,怕是她家早晚都能有消息了。 却也知道,这事勉强不得。 爱立这边一出去,大家都朝她看过来,今儿本来徐学凤只喊了她和序瑜过来,但是碰巧遇到娘家的婶子和堂妹来访,也不好把人推出门去,就是有些喧闹了,怕回头老太太有意见。 小骢拉着爱立道:“姐姐,我的小汽车在院子里,你快来。” 徐学凤忙喊道:“小骢,你慢一点,别摔倒了,”又对爱立道:“这孩子,得了这小汽车,喜欢得跟什么一样,前几天让骁华陪他玩,今天看你来了,把你又逮上了。” “没事,徐姨,我陪小骢玩会儿。” 徐学凤点点头,忍不住望了一眼老太太的房间,她刚刚听里头老太太笑了两声,好像还挺高兴得样子。 正想着,她堂妹徐学琳过来问道:“姐,今天姜家的那姑娘怎么没过来?她家不是一向和你家走得近吗?” 徐学凤一愣,“这话怎么说得?不就是正常的走动?” 徐学琳笑道:“彭南之每次看到我,可热络了,我还想着大概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呢!” 徐学凤摇头道:“没有的事,今天是小骢生辰,他想见他爱立姐姐,我就喊了爱立和序瑜过来热闹一下。”徐学凤几句话就表明了对姜家的态度,徐学琳是聪明人,自然就懂了。心里琢磨着,回头要怎么回复彭南之去。 序瑜跟着爱立和小骢到院子里来,悄声问道:“老太太和你说什么没?” 爱立笑道:“奶奶认识我妈妈,说我长得像妈妈。” 序瑜也笑了,“那还真是巧。王奶奶是老红军了,以前去过很多地方,这俩年身体不好,一直静养着,很少见外人的。你一来,她就说要见你。” 她估摸着,怕是不仅仅因为小骢的原因,或许也是叶骁华和自家奶奶提了爱立,老太太一直对长孙放心不下,希望能看到他成家,但是眼下,叶骁华的心思在爱立这里,怕是更难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徐学琳问爱立道:“听说沈同志和骁华是大学同学?那不是认识好些年了?” 沈爱立笑道:“是,有些年了。” 徐学琳又问道:“骁华从来不带同学家来的,估计是不想让同学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以前来的多些,也只在这边见过瑶瑶,还没见过别的姑娘呢,沈同志这是和我们骁华处对象了吧?听说你母亲在南华医院工作,那父亲这边是?” 沈爱立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或者说是过于突兀,哪有来坐客,还问到别的客人脸上的,她要是私下问徐姨,自己还能理解,轻轻看了一眼徐学琳,不轻不重地道:“不好意思,这位女同志,这是我的私事。”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叶骁华冷笑道:“怎么,徐同志是迫不及待来吃我的喜酒是吗?不过,我到时候也只准备请家里人,外人的份子钱一律不收的。” 徐学凤也有些头疼,打圆场道:“小琳,你搞错了,爱立有对象呢!”她一直知道自家这个堂妹和彭南之走得近些,但是在骁华跟前给爱立难堪,堂妹还真是打错了主意。 汤红轻轻瞪了女儿一眼,和徐学凤道:“你妹啊,这么大了都改不掉这刨根问底的习惯,你也别跟她见怪。” 徐学琳也跟着笑道:“我就是好奇,这好不容易看到瑶瑶之外的女同志来,一直没忍住多问了两句,姐你别介意。” 话都是朝着徐学凤说的,却是一点没和爱立道歉的意思,这就是有意欺负年轻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翻脸。 她们这些把戏,叶骁华这些年见得多了,徐家好些人在他手上吃了亏,现在都乖觉些,没想到还有敢在他家闹这出的。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叶骁华瞥了眼徐学琳,“徐同志要是对我或者沈同志有什么叮嘱,不妨饭后找我和沈同志单独说,你的好意我们想好好感受感受。今天是小骢的生辰,章同志和沈同志,都是我家请来的客人。” 到底不想吓到小胖子,不然他怕是当场就要把人骂走。妈`的,什么不长眼的东西,都跑到他家来了。 徐学琳还想再说两句,她毕竟是长辈,叶骁华这么没大没小的。 被母亲拉了一下,汤红朝徐学凤道:“学凤,今天给小骢准备长寿面没有啊?” 徐学凤勉强笑道:“准备了。”却是也没有多的话,心里有些疲于应付。她心里不是不膈应的,堂妹随便乱说话,一点不担心自己这个继母难不难做。 汤红这次过来本来是有事找徐学凤帮忙,饭前,学凤都说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女儿却轻轻巧巧地将人得罪了,面上也有些讪讪的。 估摸着这次提的事儿怕是不成了。 有了刚才的插曲,一顿饭倒安静了许多。中间的时候,徐学凤端来了小骢的长寿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小骢看到长寿面眼睛都一亮,却要把自己的荷包蛋分给爱立,“爱立姐姐,这个给你吃,要不是你,我这回就吃不到妈妈做的面了,谢谢姐姐。” 爱立万想不到小骢这么懂事,心里也有些软软的,和他道:“那小骢更要把这个鸡蛋吃下去了,我们小骢吃了长寿面,以后福气绵长,健健康康,吃了鸡蛋,一辈子和爸爸妈妈团团圆圆。” 一句话说得,徐学凤脸上都忍不住露了些笑意,笑道:“小骢听爱立姐姐的,这个是你的,妈妈后面再给爱立姐姐煮个鸡蛋,好不好?”实在不是徐学凤舍不得一个鸡蛋,她是觉得爱立的祝福真好,今天是小骢的生辰,自己娘家人一点不在意不说,还挑事儿。 怕是只有骁华和爱立,才是真心为他庆祝这个生辰的。 小骢乖乖巧巧地把鸡蛋吃了下去,爱立鼓掌道:“真棒!” 叶骁华也配合着鼓起了掌。 徐学琳眼里闪过讽刺,觉得沈爱立卖乖讨巧的,怪不得能从瑶瑶手上抢人。到底忌惮着叶骁华的话,没敢再吱声。 汤红立即递了一个厚实的红封过去,“给小骢买糖吃的。” 徐学凤忙推辞,见婶子还要拉扯,只得搬出婆婆来,“婶子,今个小骢奶奶在呢,她老人家对我们可是千叮万嘱,不拿不该拿的东西,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汤红说她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徐学凤回道:“正是一家人,规矩才要从里头立起来,婶子你该配合我才是。” 汤红这才没强塞,等走的时候,又拉着徐学凤到一边道:“学凤,这事儿你还得搭把手,帮帮你妹子,你妹夫调到市里来有两年了,她还一直在县里当老师,夫妻两地分居久了,也不是个法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学凤面上笑道:“好,婶子,我回头问问看,但是这事吧,你们自己也得再多方想想法子,争取早些日子把学琳调回来。”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不会插手的。 徐学琳能为了彭南之,不顾虑她这当继母的难处,她还能好心肠地,想着人家夫妻分不分居吗?而且在她看来,葛杨县离汉城也没有多远,夫妻俩个想见面的话,一月也能见两次。 等出了三元巷,汤红批评女儿,“你看那一家对那姑娘都客气得很,你做什么,上赶着触人家的霉头?” 徐学琳道:“我还不是听南之姐说的,说骁华被一个穷鬼缠上了,把瑶瑶气得在家哭了几回。” “彭南之是你姐吗?你姐是徐学凤,你工作的事,她彭南之能给你提个劲吗?人家对你出手阔绰些,你心里就没点数,人家为什么对你出手阔绰,还不是看在你姐的份上?你啊你,就等着吃亏吧!”汤红气得直摇头,觉得自己就算是为女儿操一辈心,女儿自己不开窍,到头来都是白搭。 徐学琳支吾道:“那不是南之姐不认识教育局的人,不然肯定帮我。而且那姑娘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穷酸,皮鞋还是半新不旧的,手上连表都没有一支。南之姐说的也不算是假话,这样的女人,要是没有手段,能从瑶瑶手里抢人?” 汤红气闷得,不想搭理她,有气无力地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正事儿不上心,你想想你今天这态度,学凤会不会帮你吧?” 徐学琳不以为意道:“怎么会不帮,我可是她妹!” 汤红骂她:“那你当人家是姐了吗?你有为她考虑吗?”心里却拿定主意,这回放手不管,让女儿吃个教训,不然以后越发没轻没重,捅了不该捅的篓子。 王家这边,汤红母女人走后,家里的保姆也照顾着老太太吃完了饭,听着保姆念今天的报纸,爱立跟在叶骁华身后来辞行。 王奶奶拉着她手道:“我还没问你妈妈这些年的情况呢,是一直在汉城这边吗?” “是的,奶奶,我们一家是48年的时候过来的。我妈在南华医院工作。” 老太太点点头,“我还在那住过几回呢,就是没碰上你妈妈,不然咱们早些时候就见面了。” 沈爱立笑道:“我妈妈后来在供销科任职,不在住院部那边,估计是和您很难遇到。” 老太太又问起了,她和曾家是否还有联系,爱立摇头道:“没有,我干爸先前倒是留了个地址给我,我还记着,您要不要?” 老太太听她还背了下来,这么多年还记得,忍不住叹道:“爱立,你真是有心了,这许久竟然还记得,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等不到和他见面的那一天了,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你和骁华说一声就成。” 爱立听她这样说,也有些伤感,轻轻点头道:“哎,好,奶奶我记下了。”至少得到八十年代了,那时候干爸都有七十多了,能不能回来都两说。他们这一代人,当初一隔开,就真的是天人两隔。 老太太见她认真地应下来,眼睛笑眯了缝,“真好,兜兜转转,我这把年纪,还能见到你这个小囡囡,你小时候的照片真是可爱,我就想着,这长大了准是一个标致的姑娘,没想到不仅人长得标致,还能干、勇敢又善良,真好!” 叶骁华却忽然觉得,自家小胖子这回能有惊无险,还是奶奶当年种下的善果,不然爱立怕是不会生活在汉城。 他是知道,她亲爸在京市,貌似还是个大官。 又聊了一会,老太太就有些犯困了,叶骁华就带着爱立出来了,爱立这才和他道:“你晚上要不要去我那吃饭,樊铎匀前个到了汉城。” 叶骁华有些意外,知道樊铎匀回来一趟不容易,摇头笑道:“今个就不去了,答应了小骢下午陪他去买玩具。最近老是骗他,生辰倒不好还让他哭鼻子。” 想了想问道:“樊铎匀这次待几天?” “说是一周。” 叶骁华道:“行,那我抽空过去一趟,我俩还算聊得来。” 爱立笑道:“好,那天让他下厨给咱们做一顿饭,谁让他在申城的时候,做人不厚道,给我俩添堵,到时候我再把钟琪喊上。” 叶骁华笑道:“那行,到时候我带两瓶酒来。”却是真起了心思,这次要把樊铎匀好好灌一灌,出一口恶气! 俩人聊着,就到了院子里来,序瑜正和徐学凤陪着小骢玩,听俩人的对话,知道这说的就是樊铎匀。 一时心里滋味有些复杂。别人那边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到了她小姐妹这里,叶骁华和樊铎匀竟然还能做一块吃饭。 不觉都起了去看好戏的心思,就是最近季家那边的事,有点多,怕是抽不开身来。 等俩人告辞,出了王家,序瑜笑道:“我怎么听叶骁华的意思,他和樊铎匀还有点交情的样子?” 沈爱立道:“是,我们在申城一起吃过几次饭,最后一次还有点小不愉快,但是后来骁华和我说,他们成了朋友。在申城的时候,樊铎匀有次做的不地道,非要跟着我去找叶骁华,我想着,这次让他给我们做个饭,当赔礼。” 序瑜道:“你这思路真是没谁。”她一时都不知道是同情樊铎匀,还是同情叶骁华来。换了话题道:“王家老太太看来很喜欢你,我先前没和你说,怕你紧张,这位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离休前,做到了副省长的位置呢!现在逢年过节的,省里都会有领导来问候。不瞒你说,是我的榜样。”事实上,也是家里从小就给她设立的榜样,所以她才会对王家的事这么清楚。 爱立惊讶道:“她这么和蔼可亲,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就觉得人还挺好的。” “那是人家喜欢你,把你当孙辈,你看今天汤红母女俩进了老太太屋没?”和爱立叹道:“上位者就是这样,愿意和你来往,那自然是和蔼可亲,要是不愿意,那可就是你想攀都攀不上的。难得你和王家这么有缘,以后当半个亲戚,常来走动,也挺好的。” 爱立听得恍惚,觉得这个巷子里的事情,离她的生活很远,想到季泽修也住在这巷子里,问道:“你最近和姓季的那位,还有见面吗?” 序瑜淡淡地道:“有,昨天他还来了我家,元旦可能要订婚吧!” 这一句无疑是一声惊雷,把爱立吓一跳,“这么快?这就定下来了?” 序瑜摇头,“不算快,好几个月了。双方都有意,没必要再拖延下去。”又问道:“你一会回哪?” 沈爱立这才想起来,道:“先回甜水巷子那边,你晚上去我那吃饭吧!我出门之前和樊铎匀说了,今天带你去家里吃。”又将昨晚樊铎匀要去住旅馆的事提了几句。 序瑜道:“他考虑的是对的,但是你既然这么想,也成吧,自己注意点分寸,或者早些把结婚证裁了,后面调岗的事也好提上日程来。”她是看出来,自己这姐妹对叶骁华是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而叶骁华呢,是真得将人看顾在心里的。 今天徐学琳不过稍微说了一两句不合宜的话,他都忍不住跳脚起来。今天也就是顾忌着他弟的生辰,不然怕是当场能把人骂哭。 爱立这边早些和樊铎匀结婚,叶骁华那边怕是能早些死心。以后爱立和王家那边处起来,也自然轻松些,不然估计总会有些瞻前顾后的。 俩人到了甜水巷子,樊铎匀已经提前回来了,正撸着袖子,在院子里洗菜。看得章序瑜都叹气,自家小姐妹可真是好福气,这一个俩个的,怕是都恨不得把心窝掏出来给她看。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樊铎匀见俩人回来,和序瑜微微点头,就和爱立道:“今天江珩说想见见你,跟着我一起过来了。” 沈爱立左右看了一眼,奇道:“哦,在哪呢?没看到啊?” “他说去国营饭店加俩个菜,估计一会就能回来,你和章同志先休息下,我这边炒两个素菜就好了。” 沈爱立忙应下,转身给序瑜倒了一杯水,笑道:“我去给他打打下手,序瑜你自己坐会儿,困了就去我房里睡会。” 序瑜挥挥手道:“你去,我刚好想一个人静静,想想事儿,最近我家里闹得很。”等爱立走了,序瑜长长叹了口气,她没说假话,最近家里确实闹得很,为了她和季泽修的事。奶奶想再缓缓,姥姥那边不同意,吵得她头都大,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她们的孙女、外孙女,而是一件筹码。 她们都试图将她打出一副最大的牌面来。 还是爱立这里清静些。 爱立一进厨房,见晚饭都准备得差不多,问樊铎匀道:“你今天回来的像是挺早?” 樊铎匀随口回道:“三点多,今天叶骁华家热闹吗?” “还好,徐姨家的婶子和堂妹也来了,那堂妹看着有些不好说话的样子,”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试探着道:“我这有个笑话的续集,你要不要听?” 樊铎匀听她这口气,就猜这笑话怕是和她有关,一边切菜一边道:“当然,洗耳恭听。” 沈爱立就将姜家上次事的后续说了,又道:“今天徐姨的堂妹,像是为姜瑶打抱不平的样子,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心里正想着,樊铎匀不知道会不会介意这种事,让她以后少和王家那边来往? 不妨就听他语气沉缓地道:“傻姑娘,这件事怎么是个笑话?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爱立愣了一下,低头道:“一开始是有一点,也不是砸钱的事,就是彭南之威胁我,让我一家在医院那边难做人的话,我当时还挺气,就跑去找叶骁华了。不过,后面叶骁华他爸也算是给我出了一口气。” 樊铎匀望着她,缓声道:“你当时应该把钱往她脸上砸。你和王家,和叶骁华本来就是正常的来往,没有占他们分厘的便宜,用不着顾忌什么情面,她们威胁你,你也用不着怕。” 想了想,又道:“我平时不在这边,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和江珩说一声。”他这次见江珩,一是感谢前次秦绵绵的事,再者就是想托他后面稍微帮忙看顾下爱立。 沈爱立微微叹气道:“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我身边总是有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樊铎匀温声道:“没有,生活就是这样,逆境总是多于顺境。不是你的问题,是别人觉得你碍了道,你越往前走,这样的事总是难免的。” 沈爱立轻轻点头,樊铎匀像是看出她先前的顾虑,和她道:“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认为我会怎么想,我们既然已经在处对象,自然也要负担和参与对方的生活。我唯一可能有的想法是,我希望我能够共担你的喜怒哀乐。” 樊铎匀话音一落,就见爱立苦着脸道:“樊铎匀,怎么办,我觉得我被你感动到了,心里都潮潮的。” 准备过来帮忙的章序瑜听到这里,又轻轻挪了步子回去坐着,给她俩人充分的空间。顺道琢磨自家小姐妹“潮潮的”这个词,是否可以放在现在的语境中? 忽然听到敲门声,序瑜朝厨房里俩人道:“我去开吧!” 等打开门,外面站着的人,竟让她觉得有两分面熟,不由思索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江珩见是一位女同志,笑问道:“是沈同志吗?我是樊铎匀的朋友,江珩。” 序瑜摇头道:“江同志好,我是沈爱立的朋友,章序瑜。”顿了一下问道:“你认识陶新民吗?” 江珩一愣,“认识,认识,我们以前是战友。” 序瑜微微一笑,“陶新民是我表哥,我刚看到江同志觉得有些眼熟,应该是在我表哥那边看过你们的照片。” “章同志的记忆可真好!” 樊铎匀听到动静,出来道:“珩哥,这位章同志是爱立的朋友。” 江珩笑道:“真是巧,章同志的表哥和我转业前是一个部队的。” 后来经樊铎匀介绍,沈爱立和章序瑜才知道,原来江珩以前在部队里待了有些年,后来在边境受了伤,转业到汉城来,任这边的公安局副局长。 江珩笑道:“沈同志不认识我,我倒是对沈同志早有耳闻,我手上经过关于沈同志的两个案子,一个儿童拐卖案,一个黑分子案。” 前一个,沈爱立并不意外,后面一个,不知怎么地,她就忽然想通,为什么秦绵绵最后会攀咬出王元莉来,可能是樊铎匀一早和人打了招呼,问询秦绵绵犯罪事迹的时候,多提了一句王元莉这边。 沈爱立忙举杯和江珩道谢,江珩也没有否认,笑道:“我和铎匀可认识好些年了,以前在部队里,他和郭景泰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小沈同志不用客气。我都听铎匀说了,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来局里找我,能帮的我肯定帮。” 事实上,江珩以前是樊铎匀父亲的部下,转业来汉城以后,就和樊多美联系上,所以这回樊铎匀想找人帮忙解决王元莉那边的问题,就想到了他。在申城的时候,就给江珩写了一封信,说了大抵的情况。 等汉城国棉一厂举报秦绵绵放高利贷和剥削、欺诈厂里工人的时候,他就稍微注意了一下其中的细节问题,抽藤摸瓜地带出了王元莉。 晚饭后,俩人站在门口面含笑意地送走了客人,等关了院门,沈爱立就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樊铎匀一眼,问他道:“小樊同志,我今天真是白感动了,王元莉这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见你和我说,原来你说的分享我的喜怒哀乐,就是单纯分享我的,你的事就能对我瞒个一干一净?你说你亏不亏心?” 如果不是江珩今天说漏了嘴,她怕还被蒙在鼓里,想想就有些来气。这人动不动就这样,做什么事都自己闷在心里,他出手给她帮了忙,竟然都能一句不提。 樊铎匀解释道:“这事信上不好说,所以我一直没和你说,”见她还气咻咻的,老实认错道:“确实是我不对,不会有下次。” 沈爱立却不相信,他这话一听就没诚意。上次在申城和蒋帆打架的事是这样,这次又这样,这还是她的事,以后怕是他自己出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难处,都能给她瞒得死死的。 她觉得有必要让他长长记性。 顺手就“咚咚”地在他胸口上狠拍了两下,拍完自己都觉得手震得麻,“小樊同志,你摸摸自己还有没有良心,不要动不动就想瞒着小沈同志,小沈同志是会生气的,希望你以后坦诚做人!” 说着,也不待他开口,又道:“今天晚上你自己反省一下,不要和我说话,我先去洗洗睡了。不要打扰我!” 一直到第一天早上起来,樊铎匀跟她打招呼,沈爱立第一句就是:“反省好没?” 见樊铎匀点头,沈爱立才认真地道:“小樊同志,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为我立一个避风港,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躲在这脆弱、易碎的泡沫里,我希望自己能够有坚硬的外壳、锋利的爪子,足以抵挡外界的风雨。” 又退一步道:“以后我俩真结婚了,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要是提前摔下去了,那我日子还过不过?”特别是后面十年,保不准,他们中间的谁会出事,他现在把这些事瞒的死死的,到时候出事了,自己怕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退一步道:“你觉得,谁还能像你一样这么仔细地为我思虑、谋划?我再拖着一个娃或是俩个娃一婚?母子三人瞅着人家的脸色过日子?” 她越说越不像样,樊铎匀听得头皮都发麻,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爱立,是我不对,我没有做到坦诚,我没有顾虑你的想法,是我狭隘了。”这一次,樊铎匀确然是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自己不应该将她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上,而应该放在盟友的位置。 爱立说得很对,除了他自己,将她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俩人说开了,沈爱立就暂时抛下了这事,和樊铎匀一起回家。 沈玉兰见到俩人回来,面上不觉就带了笑意,“我一早就盼着了,今天包了一点粽子,回头你们带一些走。” 沈爱立将她昨天见叶骁华奶奶的事,简单地和妈妈提了几句,最后问道:“妈,我们俩家有什么渊源吗?”王奶奶昨天的意思,和她妈妈很熟的样子,她想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干爸的原因。 沈玉兰压根没想到,叶骁华的奶奶是曾湘秀大姐,坐在椅子上,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望着爱立道:“是你干爸那边的表姑,以前帮了我很多,我这两天得去看看她。” 爱立劝道:“妈,也不急这一两天,王奶奶精神还挺好的。” 沈玉兰又坐了回去,心里一时情绪有些复杂,当年那一段艰苦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一样,意识到樊铎匀今个也在,忙将思绪压了下去。 笑呵呵地和女儿道:“妈妈今天还买了一条桂鱼,做松鼠桂鱼好不好,你不是馋了好久吗?” 沈爱立高兴道:“妈,真好,我上次在申城都没吃到,人家饭店做的是松鼠黄鱼,就是申城老饭店。” 沈玉兰淡淡笑道:“那家还挺出名,以前我在那边读护校的时候,跟几位同学也去尝过。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你小姨来信了,说预备元旦的时候一家来看看我们。” “真的啊,我还挺想小姨的,那我最近可得好好攒点钱票,到时候好好招呼小伊利。” 沈玉兰笑道:“到时候妈妈给你们做几道江省那边的菜。” 沈爱立想起来上次林亚伦给她的一小包干丝,自己今天还带过来了,忙拿出来给妈妈看,“妈,你看看这是什么?” 沈玉兰一愣,“这不是我们江省的干丝吗?还是老手工做的呢!这可不容易买到,哪来的啊?” “就是我们七人小组里,那个纺织工业局的林亚伦给的,他老家也是江省,家里最近给他寄来的,那天我们吃了一点,他说下回还给我带些。” 沈玉兰忙道:“那你下回也得带点东西给人家,”见女儿应下,又接着道:“以前在江省老家,有个邻居姓贺的,他奶奶就会做一手很好的干丝,今天妈妈也做一道给你们尝尝。” 此时包括沈玉兰和沈爱立,都没有想到这一包小小的干丝,牵扯出一段故事来。 徐学琳昨天被妈妈一顿耳提面命,又想着徐学凤这回可能不会帮她,心里烦躁的很,却又不敢和丈夫说,导致一夜都没睡好,等起床发现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出门了,干脆也拿了包出门去找彭南之。 彭南之见到她来,忙笑问道:“学琳,你不是说今天去王家那边吗?怎么还有空过来?” 徐学琳皱眉道:“南之姐,别提了,遇到了你说的那个穷鬼,惹得一肚子气。” 彭南之眼睛一闪,“到我这儿,就别气了,我刚炖了一点银耳,你也喝一碗甜甜嘴,润润嗓子。” 说着,就起身给徐学琳盛了一碗过来。 徐学琳问道:“瑶瑶呢?怎么没见到?” “和方家的丫头去逛商场了,一放假人影都见不到一个,也就是家里条件稍微好些,不然哪经得住她这么三天两头往商场跑。” 徐学琳听了都有些羡慕,“也是咱们瑶瑶命好,投胎在姐你肚子里,这换作别人家,就是条件好,也未必像你们家这样疼女儿。” 彭南之笑笑,“话说回来,你这回能调回来吧?学凤怎么说啊?” 徐学琳叹道:“能怎么说,还不是一贯的说辞,说会帮我问问看,让我自己这边也再想想法子,我要是能想到法子,还登她家的门,去求她吗?我姐就是嫁得好,这么几年,官腔越来越重,都见不到别人的疾苦了。” 彭南之劝道:“到底是一家子的姐妹,你和她说两句软和话,她不会不帮你的,你这问题,在她那里不算个事,她和教育局那边熟着呢!” 徐学琳闷闷地点头,又道:“他们一家倒很喜欢那姓沈的,她家老太太这次还特地喊了那沈爱立进去聊天,叶骁华陪着。我都替咱们瑶瑶不值,长得好,家境又好,你和姜同志都是明事理的人,他叶骁华真是被蒙昏头了,竟然看不见咱们瑶瑶的好来。” 彭南之也有些气闷,但是想到丈夫的态度,没有接这个话茬,苦笑道:“这话咱们就不提了,回头给瑶瑶听见,心里又要过一阵。” 俩个人正聊着,听到有人敲门,彭南之起身去开门,见是姜蓉蓉,微微笑道:“蓉蓉,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单位放假了吗?” “是,婶婶,过来看下你们。” 徐学琳瞟了眼她手上提着的东西,笑道:“蓉蓉出落的一年比一年好,谈对象没有啊?” 姜蓉蓉微微低头,笑道:“琳姨,还没有。”她没有工作之前,一直都住在这里,对于常来往的徐学琳也是认识的,称呼都是跟着姜瑶喊的。 徐学琳朝彭南之道:“你家风水还真养人,看看这瑶瑶和蓉蓉,一个个都出落得像花儿一样好看,人也大方得体,站在那里娴娴静静的,说气话来也温温柔柔,一看就是家教好的姑娘,那些大杂院里、筒子楼里出身的,真是完全比不了。” 彭南之笑道:“蓉蓉也有出息,在汉城出版社工作,单位还分了个三十平的小房子,她一个人住是够了的。” “那还不是你和姜同志培养得好,蓉蓉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你婶子,我就没有见过比她心肠还好的人。” 姜蓉蓉笑道:“是,婶子对我很好,我读书、工作,婶子都费了很多心。” 费了很多心吗?也算吧!她毕竟只是侄女儿,彭南之夫妇帮她出学费、给她一个住的地方,让她能够从乡里到城里来读书,她前十几年的人生,确实得益于彭南之很多,所以即便她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并不是很愉快,每个月还是会提着点东西过来。 聊了几句以后,姜蓉蓉笑问道:“今天瑶瑶不在吗?我想着约她一起去逛商场的。” 彭南之笑道:“早去了,我在家待着也闷得慌,我看我们一起也去逛逛吧!蓉蓉,你也该买两身新衣裳了,身上这件看着都旧了,婶子不是和你说了好些次了,你爸妈在老家,难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难处就来找婶子。这买衣服的钱啊,是万万省不得的,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得不体面些,不仅单位里的同事在背后笑话你寒伧,就是出去对接工作,人家也会轻视你两分。” 姜蓉蓉面上依旧浅笑道:“婶婶说得是,我都没注意到,谢谢婶子提醒。”却忍不住轻轻握紧了手心,她身上这件裙子不说九成,七八成新总是有的,她工作以后,婶婶总是时不时的言语上说下有困难找她们的话,实际却更像是在敲打她,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不要忘记她们的恩惠。 姜蓉蓉想,她怎么敢忘呢?没有婶子和叔叔,她压根就没有来城里生活的机会,更别说读大学了。这恩惠,大概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了。 心里又有些苦笑,还好那天沈俊平没有同意她的表白,不然就她这样的处境,怕是也拖累他跟着受气。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彭南之临出门前,换了一身衣裳,徐学琳和姜蓉蓉坐在客厅里等她。徐学琳吃着冰糖银耳,和姜蓉蓉道:“蓉蓉,你要不要来一碗,锅里应该还有。” 姜蓉蓉笑了笑,摇头道:“琳姨,不用,我不饿。” 徐学琳望着精致的瓷器,不自觉地叹道:“不知道你婶婶哪里搜罗来的,还真好看,晶莹剔透一样。” 姜蓉蓉淡声道:“是,婶婶很注意这些,花费了不少心思。”所以,她小时候吃饭都怕把碗摔坏了,怀里像捧着个宝贝疙瘩一样,瑶姜还问她,在乡下是不是没用过碗吃饭。 姜蓉蓉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点讽刺。那年她已经有十四岁了,瑶瑶问她是不是没用过碗吃饭。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换了一身紫色的确良衬衫、黑色裤子的彭南之终于走了出来,“哎呀,让你俩等久了,我选了半天,不知道是穿黑色碎花的这件,还是穿紫色的,怕你们等急了,胡乱挑了一件。” 她说得漫不经心,好像半个小时不过几分钟的事一样,姜蓉蓉就知道,只要一进这个门,她今天的时间都能打发掉了。 徐学琳夸道:“好看,这件衣服的颜色还真是少见,你托人在申城带的吧?” 彭南之摇头道:“哪是啊,就在友谊商场买的,你今个也去看看,不贵。” 又问姜蓉蓉道:“蓉蓉啊,你陪着我们俩,会不会觉得闷啊?” 姜蓉蓉摇头,“我今天也没事,婶子。”她确实是没事,一个人待在家里,还有些发闷,不如跟着她们去透透气。 姜蓉蓉迫切地希望,能有些什么东西把自己的时间、生活填塞得满满的,让她没有心思再去想沈俊平的事。 几人到了商场,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姜瑶和方言嘉在选布料。看到姜蓉蓉也在,姜瑶笑道:“蓉蓉姐,你今天也过来了啊,”打量了一下姜蓉蓉今天穿的衣裳料子,才接着道:“我妈总说你眼光好,你来帮我选这两块,哪一块好看些?” 姜蓉蓉像没发现堂妹的眼睛在她身上睃了一圈一样,面上含笑地望着面前的两块布料,一块粉色,一块绿色,都是平绒的料子,这是准备做秋装了。 看到绿色,姜蓉蓉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沈俊平的妹妹来,那次她们见面,沈爱立就是穿的绿色,她还没见过谁穿绿色那么好看的。 抬手指向了粉色,和姜蓉蓉道:“你穿粉色最好看,显得皮肤白。” 姜瑶却仍旧有些纠结,显然并不是很相信堂姐的眼光。 一旁的徐学琳笑道:“瑶瑶,你怎么还在乎这点钱来了,两块都买了就是,你这年纪,穿什么都好看,多穿穿,我们看着都觉得养眼。” 姜瑶听了这话,就看向了妈妈,微微撒娇喊了一声:“妈妈!” 彭南之无奈地摇头,“行,都买了吧!”又朝徐学琳道:“我最受不了她和我撒娇,每次一来这套,我就没法子。” 徐学琳笑道:“女儿都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而且我们瑶瑶嘴巴还这么甜,长得也讨人喜欢,别说是你做妈妈的,就是我每次看了都觉得心里亮堂起来。” 姜蓉蓉听得心里好笑,面上倒是依旧娴静地站在一旁,做她的老本行——陪衬。 方言嘉有些羡慕地道:“瑶瑶,你妈妈可真好,我妈规定我一个月只准买一块布料。这两件都好看,回头你做了新衣服,可一定要穿出来给我看看。” 方言嘉又问道:“蓉蓉姐,你要不要也挑一块?我们认识这儿的经理,还有瑕疵布,不需要票的。” 彭南之也道:“蓉蓉,我刚好票不够,这瑕疵布不要票,你尽管挑两块,我送你。” 姜蓉蓉忙道:“婶子,不用,我自己付就行。” 沈家这边,吃过午饭后,沈玉兰和女儿道:“你和铎匀,下午陪我一起去商场买些东西,我准备这几天就去一趟王家那边,看看叶骁华奶奶。” 樊铎匀道:“好的,伯母,我也准备买点特产,寄给我姐,她上次信里说,你给她寄的东西,姐夫那边的战友,都喜欢吃。”只不过她姐觉得不够自己过嘴瘾的,让他这次回来多买点寄过去。 沈玉兰笑道:“那刚好,我这边又做了一些虾米酱,回头也给多美寄几瓶过去。” 樊铎匀的脸上不由现出几分意外来,因为长江经过汉城,水产丰富,淡水虾米酱是这边常做的一样小食,他还是很小的时候吃过,后来父母去世以后,他印象里,家里餐桌上就再没有过这样东西,此时听沈伯母说给姐姐做了虾米酱,忍不住笑道:“那姐姐肯定很高兴,她估计也有好些年没吃过虾米酱。” 她那么爱吃的人,定然很高兴。樊铎匀忽然觉得,虽然他们姐弟俩关系一直很好,但是有些事,确实连他都不曾想到,先前他就没有想过,樊多美会想家,会想吃老家这边的东西,对于爱立妈妈的好意,心里也生出几分感激来。 就见沈伯母又笑道:“不仅你姐姐有,你也有,今个回去的时候带上。我听爱立说,你经常出去调研,当地的吃食,有时候吃不惯,你带点酱、腌菜之类的,也好下饭。等吃完了你和爱立说,我再给你做些。” 又叮嘱他道:“既然你和爱立处对象了,我也把你当自家孩子看,想吃什么就写信回来,我给你做。你姐姐那边也是一样的。” 樊铎匀轻轻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他和樊多美都习惯独立的生活方式,什么事都是自己动手,以为和别人一样也不缺什么,但是,猛然间有这样的一位女性长辈,殷殷地叮嘱他这些微末小事,他听着听着,忽然发现自己整个人好像都松弛了下来。 没有简单地再说“谢谢”,而是道:“等我吃完了,就告诉爱立,到时候再麻烦您做些。” 听他这样说,沈玉兰笑道:“在伯母这里,就是顺手的事。”沈玉兰知道这孩子自幼失去依仗,现在再看他和爱立这样顺顺当当的,自然也难免对他多心疼两分。 沈俊平笑道:“那我也跟着有口福了,妈妈这回怕是得把祖传的手艺都使出来了。” 沈玉兰轻轻瞪了儿子一眼。 沈俊平忍了笑,和妈妈道:“小妹上次不是给家里一张暖水瓶的票吗?妈妈你帮我买一个暖水瓶,我带到矿上送给杨方圆。” 沈玉兰道:“你说杨方圆,我才想起来,这回你能出来,还有杨家村那边的事,这回也是幸亏人家帮忙跑一趟,是得好好谢谢人家。我今天再买些糖果、糕点,你带着给人家送去。” 听到杨方圆的名字,沈爱立就想起那天晚上在林亚伦那边听到的事,和哥哥道:“哥,我前两天去林亚伦那,见到王元莉了,她婆婆似乎以为她肚子的孩子是杨方圆的。她婆婆拿到了杨方圆寄给王元莉的信。” 沈俊平愣了一下,印象里杨方圆一直是比较清醒、又温润的性格,沉默了一会道:“他可能知道了什么,他也是不容易。” 沈爱立点头道:“他可能是在故意报复,但是杨元莉却借机想骗点钱。对于这种人,没有必要再浪费他的时间。”不然到最后,彻底看清了这个人,受伤害的还是他自己。 会觉得青春和真心错付吧! 沈俊平也明白这个理,“行,我回头劝劝方圆。” 沈玉兰在一旁听着,见兄妹俩聊完才问道:“杨方圆最近有没有可能摘帽子啊?这孩子也是不容易,这回和你一起从矿下出来,也真是有惊无险,不然,真是,让人想想都觉得心疼。” 沈俊平摇头道:“目前还没听说,估计还是比较困难。” 沈玉兰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就是家里的糕点票、糖票不多,不然这回真是该多给人带些东西过去。” 却听樊铎匀道:“糖票我这边有些,我一个人在那边用不上,攒了一些,这回回来,和同事换成了全国通用的。”他原本是担心爱立低血糖,给她换的,现在见沈家这边急用,就拿了出来。 沈玉兰刚要推辞,就听樊铎匀轻声道:“伯母,都是一家人,不见外才好。” 沈爱立也在旁边搭腔,“妈你刚还让人家不要见外,你自己倒先见外上了。” 一句话,让沈玉兰都忍不住笑起来,“行,行,妈妈收了。”沈玉兰心里却打了别的注意,她们老家的风俗,新女婿第一回上门,女方家要是满意,就送块布料,她想着,下午去商场给铎匀买块料子,她找李婶子家的侄女儿帮忙做件衬衫。 也是这么个意思。 下午几人一到商场,沈玉兰就先带着爱立和樊铎匀去卖布料的柜台,挑了一块白色的细棉料子,和女儿道:“这块给铎匀做件衬衫,你看好不好?”见铎匀要说什么,笑着抢话道:“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你这是头一回来。” 柜员也笑道:“那您这回买得可是称心如意布,您这女婿长得可真好。” 沈玉兰笑笑,“可不是嘛,也就是手头没有布票,不然我还想多买一块。” 柜员想了想,笑道:“大姐,不瞒你说,我们今儿到了一批瑕疵布,您要不要看一看?” 沈玉兰笑着摆手道:“谢谢你好意,我下次攒了布票再来,这事最重要的就是意头,不好送瑕疵布的。”又问柜员道:“劳你帮忙看看,要买几尺合适?”说着,又去看起了其他的料子,预备下回再给樊铎匀买一块。 这边柜员就拿了尺子出来,准备稍微给这男同志量下,沈爱立退了两步,让出位置给她。 这时候有几个女客过来,和柜员道:“麻烦帮忙拿下我们刚才买的布料,暂时放在你这边的。” 沈爱立听声音有点耳熟,一回头就看到了姜瑶、彭南之、徐学琳。 对方也看见了她,姜瑶想到之前的事,微微咬了唇,记着爸爸的话,倒不敢生事。 彭南之也准备当做看不见,没想到分不清楚状况的徐学琳,却微微抬了抬下巴,指给彭南之看道:“南之姐,你不认识吧,那位女同志就是沈同志。”又朝沈爱立笑道:“沈同志,可真巧,我们又遇见了。” 彭南之冷着脸,淡道:“认识,之前见过一面,沈同志有让人印象深刻的本事。” 沈爱立好笑道:“彼此,彼此!彭同志让人印象更为深刻,毕竟,我这还是头回见到那么多钱。” 说起这事,彭南之气就不打一出来,这姑娘当面答应她,回头就拿着钱去王家告状,让她家老姜吃了那么大一个挂落,皱眉道:“你行事这般没有顾忌,难道真觉得我拿你没法子?” 樊铎匀听了两句,就知道是姜家的人,忙和沈玉兰道:“伯母,就要这块,我看挺好的。你帮忙让服务员裁下。” 就径直走到了爱立身边,问道:“爱立,遇到熟人了吗?怎么也不见你介绍一下?” 沈爱立知道他的意思,配合道:“不算认识。” 樊铎匀点头,朝几人道:“那诸位找我对象,是有什么指教?不妨也说给我听听。” 他个子高,有一米八七,站在几人面前,天然就有性别上的优势。徐学琳昨个在王家吃了一顿憋屈,今个原本想仗着人多,对沈爱立冷嘲几句过过嘴瘾的徐学琳,一时倒哑了声。 倒是彭南之将人打量了两眼,见这位男同志也是仪表堂堂、芝兰玉树的样子,心下有几分讶然,竟是比季家的长子都不差的样子。 这沈爱立果然是有几分手段,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先前并不算看错沈爱立,这个大杂院出来的姑娘,确然惯会耍心思,不然这跟在身边的男同志,怎么一个比一个优秀。 到底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小沈同志,你这有了对象了,还搭着叶骁华那边,不知道你这对象知道吗?” 沈爱立正准备回她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妨就听樊铎匀冷声道:“这是我和爱立的私事,倒不劳这位同志操心,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不知道姜靳川同志的家属仗势欺人的事监察委员会调查清楚没有?彭同志砸出来的那笔钱,不知道有没有调查清楚来源?”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最想遮掩的事,被人当众说了出来,还是这样轻蔑的语气,在彭南之心里无疑掀起了骇浪,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的人,色厉内荏地道:“你……你乱说什么?不要口没遮拦,随便污蔑人!同志,你这样说话,我可以告到你们单位去的。” 樊铎匀微微耸肩,“随意!不妨告诉彭同志,我的单位是华南工业局。” 沈爱立轻轻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暴露,樊铎匀轻声道了一句:“没事!”又朝彭南之道:“我倒是想提醒彭同志一句,这个年头,最怕名声不好的可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他这样不惧地自报单位,彭南之倒冷静了一些,她先前瞧不起沈爱立,就是知道她不是这个系统内的人,不知道这些规则,不能拿姜家怎么样,所以说起话来肆无忌惮,威胁让她一家难做人之类的。 而眼前这人,不仅丝毫不惧她,还知道她怕的是什么,显然对规则也很清楚,彭南之一时摸不到他的底细,没有再轻易地开口,免得事情脱离了她能掌控的范围。 姜瑶听出这人是威胁她们,要举报她爸爸,脸色也“唰”地一下白了,之前的事,爸爸气还没消,要是她这回再惹事,爸爸怕是都容不了她在家待半年了! 这半年都不够她想法子的,再缩短,她可真没好日子过了,忍不住退后两步,站在了妈妈的后面。 见她们不吱声,樊铎匀轻轻笑道:“彭同志不是爱吓唬人吗?难道凭的不是仗势欺人?这个势不就是姜靳川同志,一封举报信够不够?姜靳川同志再走一回监察委员会,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地回来?或者说,他的仕途自此止步于此?” 樊铎匀想不到,今个竟会遇到姜家人,他这人有几分睚眦必报。她们吓唬爱立,他也想让她们体验一下言语带来的惊惧和恐怖。 彭南之的气焰瞬间门就消了下去,上次的一夜忧心、辗转反侧的经历,还历历在目,理性告诉她,自己眼下不能意气用事。她并不敢赌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说气话,还是手上真有什么东西。 深悔自己低估了沈爱立,不然完全可以用更缜密一些的法子,给她使绊子,而不是这样面对面地和人硬对上。 但显然后悔也晚了。樊铎匀并不是空口瞎说,先前爱立在信里,告诉他姜家的事,他就写信问了江珩,姜家母女行事素来高调,一个,姜家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的。 徐学琳见这年轻人几句话,彭南之就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也有一些诧异。先前她压根不知道,姜靳川被查的事,彭南之竟然一点没和她露口风,枉她以为姜家不比王家差多少,跟在彭南之后头,比对她那个嫁给半糟老头子的堂姐还贴心小意。 没想到姜家只是面上光鲜,内里一包稻草在撑着。心里瞬时有点后悔,早知道姜家这边被查,自己还不如向徐学凤低个头,一心一意跟在她后面,到底将调岗的事办妥了再说。 两边正对峙着,毫不知情的姜蓉蓉走了过来,温声笑道:“瑶瑶,我的灯泡买好了,布料还没有拿到吗?”她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到站在樊铎匀身后的沈爱立。 柜员刚好也从柜子里拿了出来,忙递了过来,“在这,在这。” 姜蓉蓉伸手接过来递给姜瑶,姜瑶这时候也回过神来,轻声和妈妈道:“妈,东西拿了,我们走吧!犯不上和这些人置气,免得降了自己的身份。” 彭南之点点头,眼里含有一点矜傲,转头深深看了一眼沈爱立,万想不到自己还有被这穷鬼气得开不了口的一天。 沈爱立也望了回去,气她道:“欢迎彭同志再带钱来,让我这市井小民见见市面,就是上次那数,委实掉价了些。” 姜蓉蓉这时候也看到了沈爱立和望向这边的沈玉兰,正考虑着要不要打招呼,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现在听了姜瑶和沈爱立的话,又见婶子一脸怒容的样子,心头闪过讶然,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认识了?还是她刚去买灯泡的时候发生了矛盾? 彭南之脚步微微一顿,也没再回头,径直往商场大门走,姜蓉蓉朝沈爱立微微点了点头,跟在了彭南之后面走了。 沈玉兰这才过来,望着几人的背影道:“爱立,这是谁啊?看你的眼神像要吃了你一样?” 沈爱立也没瞒她:“她女儿看上叶骁华了,警告我来着。” 这么一句话,沈玉兰就听明白了,心口不由微微颤了一下,虽然时间门隔了二十多年,已经从民国到了华国,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仍旧会发生。大概不同的是,她独自承受了屈辱,而她的女儿不仅立身比她正,而且还有爱护、关怀她的伴侣。 想到这里,沈玉兰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而可以平和地安慰女儿道:“这样的人哪里都有,你自己立得正,不用怕这些人。” 沈爱立点点头,“妈妈,我知道的。” 沈玉兰想起来刚才还看到了姜蓉蓉,皱眉问道:“姜蓉蓉和她们怎么在一块儿?” “姜蓉蓉是她家的侄女,她家供的读书。” 沈玉兰意味深长地道:“那这恩惠怕是得还很多年。幸好你哥……”说到这里,沈玉兰就没有再说下去。 爱立明白她的意思,和妈妈点头道:“我当时知道这件事,还特地问了哥哥一回,就怕以后和这一家子缠上关系。” 樊铎匀垂了眸子,心里想着,或许自己应该早些调回来。 这一个小插曲,也没有打断她们的采购计划,沈玉兰和樊铎匀还是按照预期,将东西买齐,又回去拿了几瓶虾米酱,爱立就和樊铎匀一起,给樊多美寄过去。 邮局回来的路上,爱立和樊铎匀道:“我上次在这条路上见到的还是多美姐姐,转瞬她就去西北有大半年了!” 命运真是神奇,她来的当天,就恰好见到了樊多美,为她和樊铎匀的再见埋下了伏笔。 却听樊铎匀忽然开口道:“我先前和华南工业局这边说好,要去海南橡胶种植基地调研两年,目前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门。对你来说,会不会太久了?” 沈爱立默默算了一下,66年之前回来就行,脱口而出道:“不会,66年回来就好。” 樊铎匀轻轻掠了一下眼皮,“哦?66年是个节点?” 沈爱立想不到他这样敏锐,犹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会有比较大的变动,我希望那时候我们能在一起,可能会好一些。大概是……” 樊铎匀却忽然感到一阵心颤,出声制止道:“不要再说!”他忽然预感到,这是他们不应该知道的天机,对有心者来说,是绝大的诱惑。一旦漏了一点点口风出去,都会将爱立置于绝境。 他不敢冒一点这样的风险。甚至这个人是他自己!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慌乱,沈爱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就见樊铎匀面色凝重,语气沉缓地和她道:“爱立,不要再说!不要再和任何人说,一个字都不要,也包括我!” 樊铎匀只希望她顺顺当当地过这一辈子。 沈爱立轻轻点了点头,“好!”这件事她自己一直也很犹疑,觉得应该说出来让身边的人有避险的意识,但是又怕打乱了别人本该有的运程。 刚才樊铎匀问了一句,她本想和他商量来着,但显然他已经替她做出了抉择。 十月的秋光像水晶一样澄明,照耀在褐色的树干、苍绿的叶片上,也带出了两分暖意,试图消散人心头上刚才瞬时的一点惊惧,沈爱立轻轻拍了拍他胳膊,安慰道:“不用担心,我都明白的。除了你,我一个字都不会再透漏。” 樊铎匀纠正道:“也包括我!” 沈爱立忙应下来:“好!”见他神色还有几分紧张,有意转了话题道:“那以后小樊同志,可得多给我写信,再有什么蛇精之类的故事,可不准再打马虎眼,一笔一笔地写清楚了才好。” 樊铎匀缓缓地望向她,认真地点头应下,“好!” 俩个人很快到了家属院,沈玉兰正拿了布和尺寸下来找李婶子,和爱立道:“小妹,你和铎匀帮忙把菜洗洗,我去李婶子家托她点事。” 沈俊平在家里整理自己的行李,他这俩天也要回单位去,重点是他的书。想到先前和小妹的谈话,他觉得有些书放在家里也不是很安全。决定除了工具书一类,其余的都分批带走。爱立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哥,要不要人送送啊?你这腿还不是很方便。” 沈俊平笑道:“这边,妈妈把我送上车,到了宜县,杨方圆就会来接我,你放心吧!” 沈爱立想到今天见到的姜蓉蓉,轻声道:“哥,姜蓉蓉知不知道你回矿上啊?” 沈俊平点头道:“应该知道,我已经写信给出版社,告诉他们,决定回矿上去。姜同志定然也会知道。”他这回不回出版社,也有一个好处,暂时避开了和姜蓉蓉的接触,不然怕是两边都尴尬。 沈爱立没有再说,转身去洗菜,洗好放在篮子里沥水,望着水珠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和樊铎匀笑道:“唉,最近我们搞梳棉机的大小漏底改造,我现在看这菜篮子都像漏底。” 樊铎匀问道:“目前问题在哪块呢?” 沈爱立拿着手上椭圆形的竹篮,和他比划道道:“就是尺寸的问题,如果要改造的话,根据运转速度和原棉情况,难以确定一个合适的尺寸,总不能搞一组不同型号的漏底出来,随时换上吧?”这样麻烦不说,成本也要高很多。 樊铎匀看了下她手上的篮子,想了一下,问道:“那是否可以调整成多个尺寸?” 沈爱立懵了一下,“多个尺寸?可调节的吗?可大可小?”可大可小这个想法她以前也曾琢磨过,只是怎么可大可小呢? 望着手里的篮子,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了一个词,“弦长!” 沈爱立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阵跳跃,像要蹦出来一样,将手上的一把青菜放到了篮子里,一边起身一边和樊铎匀道:“我想出来了,先去二厂找卓凡商量一下,你晚上不用等我!”又朝里头的哥哥喊道:“哥,你到了那边,记得写信回来!” 说着,就直愣愣地要出门。 樊铎匀有些无奈,提醒道:“把包带着,不然怎么坐车?” “哦,对,对,还要钱和票,”匆匆回房里拿了包,越想越急,就往外冲。 沈玉兰正从李婶子家回来,还没进门,就见女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问道:“去哪啊,这是?” 沈爱立匆匆地道了一句:“妈,我下周有事,不回来了。” 沈玉兰一脸茫然地看向樊铎匀,“这是怎么了,这么急?” 樊铎匀笑道:“伯母,她最近研究的梳棉机有了灵感,去做试验了,咱们先吃吧!” “这孩子,怎么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真是!” 这些话沈爱立已然听不见,直奔二厂,还好今天下午卓凡在厂里,俩人一见面,沈爱立就道:“可调式,弦长可调式!”她下了公交车一路跑过来,尚还喘着气。 卓凡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激动的都要跳起来,“爱立,我现在就去找曾一鸣,通知其他几位,咱们争取一个小时内集合,你现在先去重新量1181e型梳棉机的大小漏底尺寸。” 一个小时后,几人都到了,大家根据爱立说的“弦长可调式”先画了一个简图,然后又商量起用什么材质的铁皮、用全网眼式还是尘棒网眼混合式,最后由爱立重新按比例绘图,一直搞到夜里十点钟,草图才绘了出来。 大家争相接过去看,都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鼓动一样,曾一鸣道:“我明天就让厂里先帮忙试制一个,这材料都有,估计一周时间门就足够了。” 林亚伦道:“我觉得这次改造大小漏底定然没问题。”他甚至隐隐都觉得,他们这一群人或许真得做出了梳棉机领域内有革新意义的东西来。 但是这话谁都没提,一切还要等试验以后,再交给黎同志那边专门的团队来检验。 几人又商量了一下后续的试验时间门,大家才告辞,往厂门口去,爱立吸了几口微冷的空气,才觉得夜里不然什么时候冷了起来。 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突破,大家都有些难掩激动。晏秋笑道:“爱立,我当你这几天想不到这件事,一心一意跟樊同志好好度假呢!你这样把他一个人丢下,回头人家会不会有意见?” 曾一鸣也笑道:“考验感情的时候到了,呦,我这话说早了,你们看那是谁?” 沈爱立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眼帘,竟是樊铎匀,心头掠过一点欣喜,忙跑了过去,软声问道:“铎匀,你怎么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啊?冷不冷啊?” 樊铎匀朝她伸手,摇头道:“不冷,没有一会儿!看你还没回来,就来看看。” 沈爱立朝大家挥手道:“我先走了哈!回头见!” 几人都和她挥手,“回头见!” 等人走了,司晏秋道:“真好,爱立同志业务、感情两不误,还都有突破性的进展,改天应该让她请我们吃一顿。” 曾一鸣笑道:“这还不是迟早的事,我看这俩人,估计很快就有好消息传过来。不过,咱们这回的大小漏底改造的消息,应该能更快从青市传过来。” 司晏秋接话道:“等试制出来,咱们就让爱立立即给黎同志那边写信,我真是有点期待。” 李明悟望着沈爱立刚离开的方向,道:“我们几个都还好,我看爱立是对这件事有几分执念的,总感觉这里头不仅有梳棉机的缘故,你们发现没,她好像就死磕在这上头,特别是最近一个半月。” 林亚伦也回忆道:“是,而且她现在有时候提起黎同志,表情也有些奇怪,以前你们记得吧,都是一脸敬佩、敬仰,仿佛就是她的指路明灯一样,从上次黎同志的回信以后,她似乎就变了态度,就像是非要做出什么成绩给谁看看一样,我有些说不好。哎,上次那信你们看到没?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别的事啊?” 大家都摇头,司晏秋笑道:“我们瞎猜什么,回头直接问下爱立不就好了,她这人直肠子,能说的话,肯定和我们说,比我们瞎猜不要好。” 李明悟道:“晏秋这回说的对。”又朝曾一鸣道:“一鸣,你那边多催催厂里,尽量早些做出来,大家心里都踏实一些。虽然说,咱们是因为兴趣搞这些,但是能帮到爱立的话,我觉得这事就更有意义一些。” 曾一鸣笑道:“行,行,我回头和那师傅多说些好话,四五天搞出来,咱们给爱立一个惊喜。” 第101章 第一零一章 俩人这边回到家,樊铎匀就先进了厨房,挑了挑炉子里的蜂窝煤,让它烧得更旺些,和爱立道:“晚上我回来煮了点粥,你一会先垫一点,再去睡觉。” 她确实还没吃,神经中枢过于兴奋,竟没觉出饿来,忙道谢,樊铎匀无奈地叮嘱道:“以后去和他们见面,自己先备两块糕点,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现在更要按时吃饭。”他总是担心她忙得不吃饭,要是低血糖犯了,倒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和爱立商量道:“不然,你让章同志多过来住住,俩个人伴着也好些。” 沈爱立点头,“我回头问下序瑜,她倒是愿意,就是看她家里的意思,”又道:“小樊同志,你放心,我会记住按时吃饭的,对了,我明天就得上班了,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樊铎匀有些好笑地摇头,“怎么会,我这两天去那边房子里,稍微规整一些东西。”他今天听爱立说起66年,想着家里还有一些爸妈留下来的老物件,准备收到这边来,让爱立帮忙一起收着。 爱立提醒道:“不仅是值钱的东西,还有对你和多美姐姐有纪念意义的,比如书、画、相片之类,都要收好。”现在一般人收东西都是挑贵重的收,但是以后大家可不管这些东西值不值钱,有没有意义,他们的破坏性是盲目的,可能扫向任何一件物品。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收好,是要别人找不到才行,绝对找不到那种。” 樊铎匀听她这话,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就见爱立肯定地点点头,和他叹道:“就是这样。”以后,抄家可是太常见了。 她一时也有些发愁,瓷器之类都还好,就是书画,她也不知道放哪。 忽听樊铎匀道:“这边房子,地下有个小储藏室,以前是外婆堆放粮食的。他们那一辈经历过战乱和饥荒,我外婆总怕遇到特殊年景的时候,所以建房子的时候就特地留了这么个位置。” 沈爱立一惊,“在哪里?”她住了这么久,一点都没发现。 “在书房里。你要不要来看看?” 樊铎匀就带着她过去,就在书桌底下,樊铎匀把书桌搬开,在最前头一块砖上轻轻踩了一脚,这砖就翘起来,底下是一根铁棍,他稍微一提,就像提井盖一样,露出一个洞口出来。 沈爱立惊叹道:“怪不得一点看不出来,老人家竟然用水泥把这些砖砌在一块了,本来就是一个整体。” 望着里面黑洞洞的,和樊铎匀道:“我有点怕,怕是不敢下去。” 却见樊铎匀按了墙上的一个小按钮,“我外公给里头按了电灯,应该还没有坏。” 话音未落,那个黑洞洞的洞口就亮堂堂的。 之前一直有书桌挡着,沈爱立压根没发现这个小机关,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老人家别出心裁地将它画成了一块砖的样子,就像真的一样。 下面放着一个梯子。 樊铎匀先下去,沈爱立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跟在后面,很快就闻到一股灰尘味,和樊铎匀道:“你不在家,我怕是不敢下来,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被关在里面可就惨了。” 樊铎匀笑道:“是,你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就行,需要放的,我这几天都先放进来。” 爱立发现这个地下室有十来平,她忽然觉得老人家可能不仅仅是想着用来储藏粮食,大概也有避难的用意。里面还有几个高脚凳,上面放着四个樟木箱子,樊铎匀道:“是长辈留下来的一些东西,先前家里没住人,我和姐姐不放心,就把东西收在这里头了。” 樊铎匀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拿出其中俩个约有二十五公分长的小匣子道:“这是外婆和奶奶留给我母亲的东西,我姐姐挑了几样,这些都留给我了,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沈爱立探头一看,瞬时被惊在了那里,就算藏在地下室,这微弱的灯光,也掩盖不了这一匣子的珠光宝气,各式各样的手镯、项链、手链、耳环、戒指,一层层地按材质分码好,底下垫着平绒布。 沈爱立摇头道:“不用,现在也没有机会戴。” 樊铎匀也没有勉强,又给她看了另一个箱子,和她道:“是外公收藏的一些古董和字画。”有瓷器、砚台、镇纸、裱好的字画,一看就知道,他外公定然比较爱好风雅,收藏的东西也偏素净雅致类。 沈爱立忍不住问樊铎匀道:“你家长辈怎么留了这许多东西?”不说这一箱子的字画,就是刚才樊铎匀给她看的首饰匣,光其中一层的七八只玉镯,怕是都价值不菲,每一只成色都很好,并不比妈妈给她的那只差,别说还有那些零碎的玉扳指、戒指、玉佩、金饰之类。 就听樊铎匀道:“我外婆的祖父曾是一品大员,家里孩子虽多,但外婆是最小的孙女儿,在书画上又颇有天赋,很得长辈的喜爱,出嫁的时候,嫁妆很多丰厚,其中房产就有九处,只是后来送我母亲留洋、支持我母亲参加革命,这些家产都慢慢变卖了。” 沈爱立忽然问道:“他们都不在了是吗?那你家还有什么旁的亲戚在这边吗?” 樊铎匀摇头,“这边没有,我外公外婆只有我妈一个女儿,汉城是我妈妈的老家,我爸是京市的,”微微停顿了一会,才道:“他爸爸还活着。” 沈爱立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叫“他爸爸”,问道:“谁?你爷爷吗?” 樊铎匀点头,淡淡地道:“嗯,亲属关系上,是这个称谓,不过我爸妈在世的时候,我们就没有来往。” 他的话就已然显出十二分的冷淡、疏离来,沈爱立想到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不过十几岁,那边竟然都没有过问,确实和陌生人没有丁点区别,也没有再问。 只是想到,他那时候和樊多美怕是过了一段很辛苦的日子,父母一起走了,真的只剩下姐弟俩相依为命。 忍不住轻轻看了他一眼,好像就是她们中学时候的事,然后又忽然发现,她也不见了。不知道十四五岁的少年,是怎么走过那一段时光的? 别人的十四五岁,可能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时候,樊铎匀却过多地承担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痛苦和磨难。 樊铎匀提了一句他爸爸的爸爸,就抛到了脑后,继续打开下一个箱子。 这一箱子里头是一些精致小巧的瓷器,曲颈梅瓶、粉青履莲茶盏、天青釉莲花碗等,件件都精致可爱,沈爱立正恍惚着古代的工艺,忽觉有些不舒服,拉了拉樊铎匀的衣袖,轻声道:“铎匀,可能这里空气不好,我有点喘不过来气,我们上去吧!” 樊铎匀忙扶着她出去,等俩人上来,发现身上都沾了一些灰,樊铎匀让她稍微低下头,给她理头发上沾着的蛛丝网,俩个人靠的很近,一时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屋外好像下起了雨,风声夹着雨声,庭院里的桂花树簌簌有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点桂花的甜香,晕黄的灯光下,沈爱立忽觉出有几分紧张来,有些心悸、头晕,忽然人就朝后面倒下去,把樊铎匀吓一跳,一把捞住了她,只是动作过快,沈爱立一个惯性撞到了他胸膛上去,砸的鼻子都疼,人倒是清醒了点。 “爱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爱立还有意识,声音微弱地道:“我想,我刚才可能紧张得心跳过快了,一下子……” 却不妨樊铎匀也同时说道:“你是不是低血糖犯了?” 立时俩人都愣住了,樊铎匀微微叹气,将人抱到她房里,放到了床上,才空出手来剥了一颗奶糖给她,“粥应该热了,我去给你盛点过来。” 等喝完了一碗热粥,沈爱立好像才恢复了一点力气,抬手摸了一下鼻子,理直气壮地指责道:“樊铎匀,我都怀疑你是石头做的,刚才砸疼死我了。” 樊铎匀有些好笑,一边收了碗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爱立,你刚刚在书房里,说什么过于紧张?我没听清。” 沈爱立立时滞了声,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半晌觉得有点不对劲来,一抬头就见樊铎匀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窘得抓了一颗糖朝他扔过去,凶声道:“出去!” 樊铎匀也不敢把人惹急了,温声道:“那行,我去烧点热水,你先休息会,再洗漱。” 等樊铎匀烧好水,准备喊她起来洗漱,就见人歪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听到外面的鸟叫声,幽幽醒转过来,还有些迷糊自己怎么睡着了,就见外头天光已经大亮。 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估计是樊铎匀给她盖了被子,觉得有人照顾的生活可真好,都不用操心门窗有没有关好,厨房里的火熄了没。 樊铎匀一早就起来做早饭,炖了一些红枣银耳、两个荷包蛋,一份清炒藕片、一份黑木耳炒肉片,沈爱立一眼看去,发现都是补气血的。 樊铎匀问她:“家里还有没有奶粉?你这身体还是要多注意一些,营养要跟上才行。”昨天也就是他在,不然他都不知道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还有一桶,上次我哥也给了我一桶,我还没拆封。你早上还去买菜了啊?那得起多早啊?” 樊铎匀没有回答,而是和她道:“早上还买了一些肉和半副猪肝,你中午和章同志回来吃吧!” 爱立有些过意不去地道:“今天就算了,菜买了不做浪费,明天就不要了,你好不容易休几天假,怎么好让你天天在家煮饭。” 樊铎匀望着她笑道:“没事,我有时候在野外,也是自己做饭,不碍什么事。”他想趁着自己在这边,尽量多给她做些补气血的食材,她和卓凡他们搞的试验,怕是未来一个月都很忙,担心她到时候身体又吃不消。 等爱立到单位,先去生产车间待了一会,就直接去资料室查资料,资料员唐大姐见她来,笑道:“爱立,最近两期的《华国纺织》到了,上面还有你们搞的那个丝瓜筋的文章,就是署名是他们毛麻厂,你可得继续好好钻研,哪一天也在上面发表一篇文章才好!” 爱立笑道:“好,大姐,要是中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唐松妍道:“那敢情好,回头我也和领导说,这里头有我们资料室的功劳,你快去看书吧,我不耽误你了。” “哎,好!”沈爱立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待就直接到资料室关门,等出了门,才忽然想起来,早上忙得晕头转向的,还没和序瑜说吃饭的事,怕人先直接去食堂了,忙往食堂跑去。 不想,在食堂门口就看到了序瑜,忙喊了她一声。序瑜回头见是她,忙把人拉过来,低声道:“别进去,出事了。” 沈爱立这才注意到食堂门口围了不少人,忙问道:“怎么了?” 序瑜声音有些严肃地道:“今天的饭菜出了问题,好几个晕倒了,等医务室的医生来抢救。” 沈爱立皱眉,“这么严重?食堂饭菜出问题,可不是小事啊!几万的工人呢!”这个年代,应该不会有食品安全问题,难道是人为的吗?这个念头刚起,就见后面有人一边喊着“劳烦,让让,”一边往里头挤。 沈爱立和序瑜忙让开,就见张柏年也匆匆地往这边跑过来,好像急得很,一脸大汗的样子。 不一会儿医务室的人也来了,先进行了简单的抢救,就提议把人往医院送去。 沈爱立竟然看到了王元莉也在里头,她状态最差,面色惨白,身上像是在发冷汗。序瑜拍了拍胸口,有些后怕地道:“我今天找你一起吃饭,去了你们办公室和车间,都没看到人,路上就走慢了点等你,耽误了一会时间,不然现在倒下的大概也有我。” 爱立有些歉意地道:“我今天在资料室待了一上午,早上忘记和你打招呼了,樊铎匀喊我们今天中午回家吃饭。” 序瑜一听是这事,高兴道:“那可真太好了,不然咱俩今天中午都得饿肚子。”她早上和爸妈闹了点不愉快,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都饿得人有些着慌。听说有吃的,简直一路小跑回去,爱立在后面喊着让她慢点。 中午的阳光有些耀眼,负责过来维持秩序的李柏瑞,远远地看到俩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立时就轻轻吐了一口长气,微微垂眸,唇角忍不住牵起一点笑意。 樊铎匀的饭已经做好,就等着俩人回来,等木耳山药、青椒小炒肉、猪肝丝瓜汤、腊味蒸豆米端上桌,序瑜心里都是一阵唏嘘,这眼看着,她家小姐妹对象一回来,像是认真过起了日子一样,她都跟着沾光,下了班就能吃到热饭热菜。 孰不知,十四岁的顾如,也曾和樊铎匀说过,这里比老家好,因为一回家就能吃到热饭热菜,当事人不记得,樊铎匀却记了很多年,后来一个人独居的日子里,就慢慢练起了做饭的手艺。 而爱立以为,樊铎匀身上的优良品质,都是樊多美训练出来的。事实却是,在父母去后的几年里,好强的樊多美并不愿意让弟弟多做一点家务,一直试图维持着父母在世时的生活模式。 吃了一点饭,序瑜胃里稍微好受一点,缓过了劲来,叹道:“到底是住得近些好,不然咱们今天都得饿肚子。” 爱立和樊铎匀解释道:“今天可吓人了,中午食堂发生了食物中毒,晕倒了好几个,紧急抢救以后,送医院去了。”又补充道:“我还看到王元莉了,脸色惨白的,她还怀着孕,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序瑜也面有肃容地道:“这事厂里肯定会彻查,不然以后谁还敢在食堂吃饭?我在厂里待了两年,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事。要不是今天中午我等爱立迟了一些,肯定也去吃饭了。” 爱立也点头道:“几万的工人呢,可不是小事。” 听得樊铎匀眉头皱得更紧,和爱立道:“你这几天就先回来吃,我中午看着做点,章同志也记得过来。”这事如果是意外还好,就怕是人为,他想着爱立本来就营养不良,食堂的饭食如果再出问题,怕是这低血糖还得严重些。 序瑜自觉和樊铎匀还不是很熟,一开始还对人家抱了几分敌意,现在可不好厚着脸皮每天来蹭饭。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不用麻烦,我中午带点干粮,对付几口……” 却被樊铎匀打断道:“倒不算麻烦,只是顺手的事,我本来也是准备给爱立做几天饭的,她昨晚又犯低血糖,晕倒了。” 序瑜一噎,这人也太直白了些,一点不希望她记情分一样,真是心里眼里,只有她的傻子小姐妹。有些好笑地道:“樊同志既然这样说,那我可就不客气,真的每天准时来蹭饭了。” 章序瑜望着碗里的白米饭,不知怎么地,心头忽然涌上几分晦涩。 沈爱立正盛着汤,就听序瑜忽然抬头和她道:“这周末季泽修邀请我去友谊商场吃饭,你们要不要也来凑个热闹?”轻声补充道:“会商量一些订婚事宜。” 第102章 第一零二章 爱立懵了一下,她原本还准备说这周末要去一厂,可能没空,没想到序瑜说的是这事。那无论怎样也得抽出一个小时出来,序瑜帮了她很多,她的人生大事,她肯定要帮忙盯着看看。 上次听序瑜说订婚,爱立还感觉不怎么真切,这次都到商讨订婚事宜了,显然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序瑜和季泽修的事正在有序地向前推进,沈爱立忽然有种序瑜要往一个套子里钻的感觉。 想了一下,问道:“日期就是元旦了吗?” 序瑜眼里涌上一点涩意,却笑着点头道:“就定在元旦了。到时候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大概两三桌的样子。”到了订婚这一步,不出意外,结婚就是必然的了,她想着有些事需要提前和季泽修说好,免得后面搞得不愉快。 和爱立挑开了道:“看哪些情况彼此可以接受,哪些不能接受,等同于谈判。” 她面上一如既往的明朗,好像在讨论的不是她的事,她的镇定和话语里的冷淡,连樊铎匀都不由微微侧目。 更别说爱立了,望着序瑜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这是终身大事。”她在“终身”两个字上着重提了音量,她知道序瑜以后注定是要从政的,她的婚姻到后面怕是更难以由着自己心意,但现在一切还没开始,她明明还有选择的余地! 序瑜望着爱立,知道小姐妹是关心她,但有些事就是不能顺人的意,微微笑道:“这是对我来说,最好的对象。”青年才俊、政界新星,人品贵重、家世甚高,对她的家庭和她将来要走的路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对一个略微品尝了一点爱情甜果又正当妙龄的姑娘来说,或许是有几分苦涩的。 序瑜喝了两口汤,试图压下心里的一点如蚌贝磨珠的刺痛和不适。 爱立瞬时哑然。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但是看着序瑜真的踏上这条路,总觉得有几分怅然。 章序瑜见气氛有些沉闷,转换了话题道:“爱立,先前铎匀姐姐,不是来信说杨冬青给你写道歉信吗?信还没有收到吗?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吧?” 沈爱立知道是序瑜不想再谈,配合着接话道:“哦,还没有收到,我估计杨冬青反悔了,她走之前都嘴硬的不得了,一点不承认是自己的错,自己想改嫁,还像我妈妈故意欺负她一样。我现在都有些期待,这封道歉信,她要怎么编,所以我准备和多美姐姐说声来着。” “那你问声,我现在也想听点高兴的事,”序瑜忽然有感而发道:“铎匀的姐姐可真好,以后有机会,我还想认识一下,是在西北军区那边吗?” 樊铎匀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爱立,点头道:“是,估计要在西北那边待两年。”听樊多美的意思,姐夫大概这两年就有往上走的趋势。 说到这里,沈爱立忽然想起来,谢林森留给她的部队地址也是西北军区,多美姐姐来了好几封信了,谢林森那边倒一封都没有,有些奇怪地问樊铎匀道:“谢林森最近是出任务去了吗?我好久没收到他的信,先前寄过去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樊铎匀道:“应该是,他们出任务多数时候是临时通知,等他回来肯定会给你回信。” 爱立点点头,还有上次她吐槽谢镜清的那封信,谢林森估计也还没看到。 下午俩人一回单位,钟琪就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和她俩道:“我等你俩都等了半天了,可算来了。” 序瑜笑道:“怎么了,有什么消息要分享吗?” 钟琪立即“哎呦”了一声,拍了拍胸口,“今天中午可把我吓死了,就中午食堂的事,我刚好在排队打饭,忽然就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好几个倒了下去了,吓得我当时饭盒都差点扔了,真是侥幸,就差那么几分钟,我也吃上了。” 又看着俩人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王元莉今天中午也出事了,她这胎没有保住,到了医院就出血了,说是把床单都染透了,自己吓得直哭。”说到这里,微微叹道:“其实不说她,就是我听着都觉得有几分骇人,吃个饭把娃吃没了。” 序瑜皱眉,那这次的食物中毒,可能比她想得还严重些,问道:“保卫部那边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没?” 钟琪摇头道:“这事现在不归保卫部管,厂里直接报派出所了,来了好几位公安,听说市公安局那边也派了人过来。” 听到市公安局都来了,序瑜道:“那这几天估计就能出结果了,我们安心等着就是。” 钟琪叹气道:“是,现在厂里都有些人心惶惶的,都说不敢去食堂吃饭。” 爱立忙问道:“你中午吃了没,你这几天中午去我那吃吧?” 钟琪笑道:“不用,我家离得近,我妈中午给我送饭,也方便得很。”又问道:“你老实说,不会是樊铎匀在家做饭吧?” 见她点头,忍不住惊叹道:“姐妹,你这是什么运气,我当你俩处对象,都算你摘到星星了,没想到这星星还会做饭。” 序瑜打了一下她的手,“去,去,说什么话?我们爱立才是又闪又亮的那颗星星好吧?没有他樊铎匀,可还有别人能看见,他才算是摘到星星了。”序瑜没提叶骁华的名字,但是在她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遗憾。即使今天吃了樊铎匀做的饭,她仍旧惋惜,她姐妹没有嫁到三元巷去。 以后说不定,樊铎匀还要把她姐妹拐到海南去呢! 爱立给她俩笑死,“拉倒吧你俩,改明儿等你们对象来了,我也问问他们,怎么就把你们这两颗星星给摘走了……” 正聊着,梁娅过来和爱立道:“爱立,你在这啊,陈主任正找你呢,你快去看看,有事来了。” 沈爱立忙收了笑,问道:“梁姐,什么事啊?” 梁娅却不肯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去看看吧,反正不算坏事。就是好事嘛,也说不上。” 她这话倒让爱立心里一下子有些七上八下的。 想着,是车间那边出事了,还是兴趣小组那边有什么事儿? 她一敲门,陈主任就让她进去,里头除了陈主任,还有俩个人,一个是她前次见过的宜县纺织厂的同志,好像叫程潜,另一位男同志,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像是程潜的领导。 心下正奇怪这,就听陈主任给她介绍道:“爱立,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宜县纺织厂的厂长,陆有桥同志。” 沈爱立忙道:“陆厂长好,幸会幸会!”万想不到,会是宜县纺织厂,就是不知道这厂长找她是有什么事?总不会陆白霜是他女儿,特地来给人出气吧?那就有些够无聊了! 却不妨听陆有桥道:“沈同志好,此次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的,想请你去我们厂帮忙看看离心风扇的问题。” 沈爱立一进来,陆有桥就在打量她,看起来像是一位比较利落的女同志,也不待沈爱立开口,就接着道:“上次的事,我都听程潜说了,陆白霜是我们单位的员工,也是我的侄女,我作为厂长和叔叔,为她的傲慢和不礼貌,都要向你道歉,望沈同志切勿往心里去!” 陆有桥的态度很好,要是换作一周前,沈爱立肯定愿意帮忙跑一趟,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抛开陆白霜的事不提,还有梳棉机的进度问题,她现在心里眼里,都是大小漏底的改造问题。并不想在这个关卡给自己接别的活。 宜县虽然不算远,但是来回至少一天功夫,要是问题难的话,可能几天也要待的。 爱立想清楚了关窍,就拒绝道:“陆厂长客气了,劳您跑这一趟,上次可能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引起了小陆同志的误会,当然,这都是些小事,您不必为这件事挂怀。但是我想,陆厂长或许对我也有些误会,我对贵厂的问题也并没有研究,怕是不能为贵厂分忧解难,真是对不住。” 陆有桥见她推辞,并不觉得意外,继续相劝道:“沈同志,我们诚恳地邀请你过去帮忙看看,就算不能解决问题,我们也是心怀感激的,还希望你能够再考虑考虑。” 又望着陈立严道:“陈主任,你可得帮老弟说几句。” 陈立严笑道:“陆厂长,爱立同志并没有说假话,她的专长是梳棉机这块,对贵厂的问题,怕是也束手无策。”他先前就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知道这陆厂长的侄女瞧不起人不说,还想借梁娅来打爱立的脸,要是此时不给陆有桥一点压力,就算回头爱立去了,他侄女还欺负人。 陆有桥知道,陈立严要的就是自己的一个态度。这请工程师去友厂帮个忙,实在是太常有的事,陈立严既然一开始没有一口回绝,现在反倒这样说,是给这小沈同志撑腰呢! 心里越发确定,能让陈立严这样爱护的属下,这小沈同志定然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面上不由叹道:“不瞒你们说,这个问题困扰我们厂很久了,在省城这边也找了好几位专家,但是要么专长不是这一块,要么就是找到了问题,但是找不到解决的法子,我看了那篇《关于丝瓜筋过滤煤灰背后的故事》,我认为沈同志很有钻研精神,擅于观察又有创造力,所以想请沈同志跑这一趟,帮忙看看,就算解决不了,我陆有桥也记沈同志这份人情。” 说到这里,又和沈爱立道:“沈同志,这问题不管大小,只要关系生产,对我们这种县城的小厂来说,影响了效益,就是掐着喉咙的要命事啊!” 陈立严也知道是这么回事,看向了爱立,“爱立,不然你就跑一趟,陆厂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去看看,就是解决不了,也是情理之中,万一刚好你去了就给解决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事,陈立严心里有点数,梁娅或许解决不了,但是爱立应该可以。他最近半年来,仔细观察,发现爱立在机器维修上特别有天赋,手也巧,厂里机器有什么疑难的小问题,机保部能不能解决他不清楚,但是爱立大概率是能解决的。 不然齐炜鸣不会三天两头来给他吹耳边风,想让爱立过去机保部。 沈爱立见陈主任这样说,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半晌道:“陈主任,不瞒你说,我现在梳棉机这块,正有一点突破,这一时真是走不开。” 听到这话,陈立严眼睛一亮,梳棉机的事确实是大事,转身和陆有桥道:“陆厂长,爱立同志最近的生产任务和研发任务都很紧,您看这样行不行,爱立去一天,要是能解决最好,解决不了的话,也不多耽搁了,您看行不行?” 陆有桥立即道:“当然没问题,沈同志这是去给我们帮忙,我们也不能让她耽误了自己的正事。”又朝爱立道:“沈同志,不然你今天就先和我去宜县,要是晚上能解决,我就安排车送你回来,最晚不超过明天中午,你觉得是否合适?” 沈爱立想了一会,知道陈主任这边点头,这事她是推不掉的,顺势点头道:“感谢陆厂长的体谅!那麻烦您这边稍等我几分钟,我去收下东西。” 转身去工位上拿了自己的帆布包,又去隔壁和钟琪道:“我要跑趟宜县,麻烦你晚上下班和樊铎匀说声,我最快今晚,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回来。” 钟琪一惊,“这也太急了吧?宜县纺织厂吗?不是上次那个傲慢的女同志的单位,她又来了?” 爱立摇头,“不是她,是她叔叔,陈主任这边答应了,我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搞不搞得好,我都回来。” 钟琪道:“行,我晚上下班就去和樊铎匀说一声,你放心吧!” 沈爱立跟着陆有桥坐了两小时的车到宜县,真到了才发现,这厂也不能说是小厂,规模估计也有五六千人,比不了汉城国棉一厂,但是在宜县来说,显然也是大厂了。 因为时间急,陆有桥也没有耽误,直接带沈爱立去了车间,和她道:“机器一旦高速运转,车间热量就大增,工人都耐不住,我们厂工程师想到了风扇转速的法子,一开始还好,但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现离心风扇的拉杆断裂掉了。” 真到了这里看到了风扇,沈爱立就觉出奇怪来,这风速再大,还能把拉杆搞断掉?是拉杆材质的问题? 和陆厂长道:“不知道先前断裂的拉杆还在不在?我想看看断裂的情况。” 程潜忙让车间技术员找了一块出来。 沈爱立发现还真断裂了,回头和陆有桥道:“陆厂长,我现在还不能判断出具体原因,估计还得再观察一会。” 陆有桥见她似乎有几分把握的样子,心里定了一些,“好,好,沈同志先忙,我让程潜在这边帮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及时和他沟通。” “好,谢谢陆厂长,您先去忙!” 陆有桥点点头,嘱咐了程潜几句,就先处理其他事去了。这边沈爱立让车间技术员把风扇开到最大试试。 一开始还好,大概两个多小时以后,程潜都盯得眼睛发酸,一看沈爱立,还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时不时在纸上写着什么数据,心想这专业的事,还是得找专业的人,他看这么会儿,什么都没看出来,沈同志的数据都记了大半页。 正想着,忽然就听沈爱立道:“停,停,这里停下。” 程潜也立即来了精神,就见沈同志忙拿起风扇轴盘,看了一圈以后,似乎确定了一个点,又拿出先前的断裂的拉杆来比对,和他道:“大概确定了,先断裂的不是拉杆,而是靠近轴盘的这里,是螺丝的抗弯程度不够导致的。” 沈爱立估摸着,先前大家没有解决,大概可能是受了先入为主观念的问题,以为是拉杆断了,其实是螺丝抗弯不够导致的断裂。 程潜是文科生,也不懂什么抗弯问题,木愣愣地问道:“那沈同志有办法解决吗?” 沈爱立琢磨了一会道:“螺丝肯定是要换尺寸,但是换了螺丝也不一定就可以,可能还需要做一些别的改造。” 又和他道:“一天肯定是解决不了的,这个还需要多次试验、确定,我先画一个草图,你们先试着改看看,过几天你们做出来了,给我拍一份电报,我再来一趟。麻烦程同志和陆厂长说一声。” 程潜心里一喜,这就是有办法的意思了,忙道:“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去和厂长说,再给沈同志把车安排好。” 说着就转身去报告厂长这个好消息,却不妨一出车间,就碰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陆白霜,和她点点头,就准备走。 却被人一把拉住,皱着眉问他道:“程潜,这骗子没解决掉吧?要待几天啊?我叔还真给她脸,还特地跑到省城去请她?” 程潜有些不耐烦地道:“陆同志,你今天返岗了吗?怎么到这边来了,厂长不是说,不是生产部门的工作人员,不准往这边来吗?” 听他说这话,陆白霜就有些来气,她叔把她调离了供销科,要不是奶奶给她说好话,她怕是这次都回不来,但是却被调去管原材料了,这活可太无聊,她待不住,就去找人聊天,听说叔叔从省城请了一位女工程师来,就想着不会是那个沽名钓誉的骗子吧? 特地跑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 和程潜道:“我就来看看,一会就走,程潜你可得和我叔说,不要给这骗子骗了,一天解决不了,就让她走,多待一天,都是白费咱厂里的饭菜和钱。我叔真是,就是不信我,浪费了钱不说,还浪费时间……” 她叭嗒叭嗒的一串串,程潜实在没有耐心听,脱口而出道:“人家两个小时就解决了,我现在去找车把人送走,沈同志事可多着呢,人家最近在研究梳棉机,特地抽了一天出来,来给咱们看看。厂长这回肯定得好好谢谢人家!”说完,也不理她,去找厂长了。 陆白霜傻眼了,“啥?两小时?”那么多工程师没解决的问题,她两个小时就解决了? 第103章 第一零三章 这边沈爱立画完图,问一直在一边帮忙的车间门技术员道:“你们厂效益是不是挺好,我看规模还挺大的。” 技术员小曲憨憨地笑道:“还行,我们厂的福利也是宜县最好的,我们厂长人可厚道了,我们厂里谁家孩子没钱上学,老人没钱看病,都可以向厂里支钱,不要利息,每个月从工资里扣一成就行。” 沈爱立有点意外,她对陆白霜的印象不好,连带着对陆有桥的观感也一般,这次也是陈主任放话,她才免不了走一趟。 现在听小曲这样说,倒觉得自己有些先入为主了,和小曲笑道:“我见过你们厂的陆白霜同志,是厂长的侄女吧?” 听到陆白霜,小曲就摇头道:“沈同志你见过,应该能看得出来,小陆同志脾气不好,老爱得罪人,在厂里人缘可不好,大家被她惹急了,就告到厂长那里,厂长每次训她训得可很了。唉,就是厂长的妈妈一直护着小陆同志,不然陆白霜肯定早被辞退了。” 沈爱立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她就说,谁家员工出门在外这样傲慢的,敢情是当自己家厂子了,不怕被辞退的。 就听小曲又道:“最近小陆同志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把厂长气得够呛,把她从供销科调去管原材料了,我们私下都说,小陆同志被辞退是迟早的事。” 沈爱立笑笑,她倒不觉得,有老太太在,陆白霜就一直有靠山。没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继续和小曲说起他们厂的温湿度管理来。 这边,陆有桥听到程潜说沈爱立有了解决思路,心里大喜,忍不住和程潜道:“真是看不出来,小沈同志这么年轻,还真有几把刷子。”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这边靠近汉城,夏间门气温也是直逼汉城的高温,本就暑热难耐,车间门机器一高速运转,温度更是要把人烤熟一样,今年就发生了好几起中暑事件。 一头是生产任务紧急,一头是工人家属闹事,他忙得两头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等厂里情况稍微好转些,他就下定决心,今年一定得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没想到这次真找对人了。 忙跟着程潜去车间门,就看到自家侄女站在门口,见到他缩头缩脑的,微微皱了皱眉,没有理她,径直朝车间门里头的沈爱立走去。 等近前来,和沈爱立握手道:“沈同志,程潜已经将事情和我说了,真心感谢沈同志的帮忙。”” 沈爱立如实道:“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门,等这边做出来新样式的风扇,还麻烦给我拍份电报,我再过来看看。”想了想又道:“陆厂长是不是担心车间门夏天的温度问题,我刚观察了一会,现在是秋天,车间门里还是有些闷热,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能改造下喷水室。”沈爱立觉得,这厂的温度问题,怕是光靠风扇,是难以解决的。 陆有桥立时愣住,有些急切地问道:“沈同志有法子?不瞒你说,我正为这事头疼不已。” 沈爱立没有给自己揽活,而是谨慎、客观地道:“陆厂长可以去参观下我们厂的喷水室,贵厂正在建设中,以后规模应当更大一些,我个人认为,喷水室越早改造越好,拖到后面,怕是尾大难下手。” 陆有桥一怔,沈爱立这话让他有些意外,本来这次他说是找沈爱立帮忙,实际上求的是汉城国棉一厂的领导,他从程潜那里知道陆白霜得罪了这女同志,人家定然是不愿意跑这一趟,所以先拉下脸去找了副厂长程立明,再让程立明将他引荐给制造科的陈主任。 这事,他知道基本上就是办成了。在制造科那边他的赔礼、道歉、恳求,不过是找人办事明面上基本的程式,并没有在乎这沈同志会怎么想,她的意愿之类。他这趟可以说是有几分仗势压人。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小沈同志不仅没有阳奉阴违,实打实地给他们解决了问题,还不计前嫌地给他们厂的温湿度问题,提出改良意见来。 让自幼在旧社会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陆有桥,心里都有些触动,诚心诚意地道:“沈同志你看,今天已经比较晚了,不如在我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又补充道:“五点多出发,不会耽误你上班的时间门。” 程潜也在一边道:“是,沈同志,这夜路不好走,也有些不安全。” 沈爱立拒绝道:“感谢陆厂长的好意,但确实归心似箭。”她要是今晚不回去,樊铎匀估计会等她一整晚。 陆有桥见她打定了主意,也没有再劝,“既然如此,那我就安排车,送沈同志回汉城。”又想着这毕竟是女同志,夜里可能有些不安全,转身和程潜道:“程潜,你陪着一起去,再从咱们厂的仓库里挑一些成色好的布,给沈同志捎上。” 沈爱立忙道:“不用,不用客气,陆厂长真不用。” 陆有桥摇头道:“小沈同志,你千万不要拒绝,先前陆白霜的事,我心里想想还有些过意不去,沈同志却不计前嫌,我又为难沈同志,让你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帮忙,这点布,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次时间门匆忙,以后小沈同志,要是来宜县,一定要和我们说一声,好让我们有机会尽地主之谊。” 陆有桥一直将人亲自送上了车,看着车开走了,才转身回家。 一到家,发现家里还亮着灯火,母亲还坐在沙发上,有些奇怪地道:“妈,你老人家怎么还不睡,夜里有点凉,不好多坐的。” 陆母道:“有桥,今儿白霜和我说,你请了一个汉城的女同志来厂里解决问题,那女同志不过二十出头,能给你解决什么问题?你可别起了什么花花肠子啊!” 今天孙女儿和她说这事,老太太就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来,有桥自幼就出去闯荡,建国前就开了两家纺织厂,要说有什么骗子能骗到他,老太太不行,她倒是觉得,儿子不会是看中了这姑娘,耍的花招吧? 她心里一着急,就干脆坐在客厅里,等儿子回来。 此时见他不说话,又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和嘉怡感情虽然不好,明面上到底是夫妻,可不好做出什么事来,让外人说闲话,不然你这厂子还怎么管?” 陆有桥听得额头两边的青筋直跳,忍不住开口道:“妈,是白霜又和你胡说八道了是不是?人家小沈同志是正经的汉城国棉一厂的工程师,上过报纸的,人家来了不过两小时,就帮我解决了问题。到白霜嘴里,是不是这就是个骗子?骗子要是都有这能耐,那可真是青天白日的闹笑话了。” “啊?真是工程师啊?霜霜这丫头,怎么好唬我呢?我这急得手心都出汗了,真是这丫头……” 陆有桥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道:“妈,白霜有家,以后让她不要在这边住,我和嘉怡感情没有问题,她走了,嘉怡就回来了。” 老太太一噎,见儿子在气头上,也没有敢多说,嗫嚅道:“行,行,我明个就和她说。” 陆有桥知道她只是嘴巴上应下,想着明天还是得自己和侄女说。 忍不住又和老太太道:“您这样惯着她,是害了她,人家小沈同志和她差不多大,不说业务能力,就是待人处事,都不知道比白霜好多少。她要是能像人家小沈同志那样谦逊有礼、朴实厚道,不要您说,我都会把她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 老太太皱眉道:“你小声些,别把白霜吵醒了,让她心里又过一阵,行,行,她不堪大用就不敢大用,让她在厂里做着,领一份工资就行,我这都给她相看了,等嫁人了就好了。到底是孩子脾气,你也没必要和她太较真。” 陆有桥还待再说,老太太又道:“想想你哥哥,去的早,可就这么一个闺女。” 陆有桥立马哑火。 沈爱立这边一直到夜里十点才到了甜水巷子,车开不进去,沈爱立就让司机在路口停了。 程潜跟着下来送她,和她道:“沈同志,真是抱歉,把你拖到这么晚才回来,这些布料你可得拿着,是我们厂长的一点心意。” 程潜手里提着两大包,沈爱立觉得太多了些,摇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陆厂长太客气了,真用不上。” 程潜笑道:“沈同志,不瞒你说,我们厂长平时吝啬得很,对这些布料看得可重了,这回一是感谢你,二我猜也是和你投缘,你可千万别客气,不然我这回去也不好交差。” 两边正拉扯着,爱立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一回头就看到一束白光,光的那头是拿着手电筒的樊铎匀,正从黑漆漆的巷子里走出来,她就知道,她今晚不回来,这人肯定不会睡觉。 程潜笑道:“小沈同志,你家属过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说着,就把两包东西放到了地上,让司机师傅开车走了,和沈爱立挥手道:“小沈同志,下次再见!” 沈爱立也忙和他挥手,“感谢程同志送我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啊!” 转身和樊铎匀道:“宜县纺织厂的厂长,还送了我两包布料。还好今天有点思路,不然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又和樊铎匀道:“小樊同志,我就知道我不回来,你今晚不会睡觉,你背我回去吧!” 樊铎匀把她背在背上,才道:“你既然让钟琪带话,说了可能今晚或者明早回来,我想应该就是今晚。”如果是明天的话,她就不会说今晚,明早这一句不过是怕他等不到人,担心罢了。 沈爱立笑道:“铎匀,你真是聪明,我还不是怕你晚上担心我,不然我肯定明早回来。”说着,稍微搂紧了一下樊铎匀的脖子,“你冷不冷啊,就穿一件衬衫,夜里好像降温了。” “还好,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咱家是不是还有红豆,红豆粥好不好?” “好,这时节吃红豆,还比较应景。” “铎匀同志,我怀疑你这话里有话,不若明示一下。” “没有,可能是爱立同志有话想说,不如你先来?” 俩人一句一句地,竟斗起嘴来,黑漆漆的巷子里,沈爱立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心,忍不住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倒是让樊铎匀浑身微微一颤。 轻声和爱立道:“以后我不在这边,你晚上尽量早些回来,不然这巷子太黑了,你可能会害怕。” 沈爱立轻轻应了一声,“嗯,你放心吧!我都知道的。”默默算了一下,还有三天他就要走了,有些不舍地道:“时间门还真快,唉,你说怎么办,越处越舍不得。” 樊铎匀心里也微微揪了一下,“我尽量争取元旦的时候,过来这边出差。” 沈爱立瞬时像打了鸡血一样,立马振作起来,“真的?小樊同志你可得加油!” 樊铎匀听出她的喜悦,笑道:“还没有定下来,应该差不多。” 这一句话,让沈爱立这一晚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都精神饱满,吃完了早饭,和樊铎匀告别,就去单位上班。 先巡视了一遍车间门,就去蹲资料室,她昨天上午刚好看到一篇文章,介绍几种铁皮的材质,还没有看完。 等从资料室出来,就见到了钟琪,和她道:“爱立,你是不是又去资料室了,我可等了你好一会,有消息了。” 爱立笑问:“什么消息啊?让你这么迫不及待?” 钟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食堂中毒的事啊,你是不是昨天忙糊涂了,把这么重要的事给搞忘了,我和你说,你绝对想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爱立一拍额头,“不瞒你说,我真是忘了,昨天脑子里都是宜县的事,今天一早醒来,就想着梳棉机来着,快说,谁干的啊?” “王元莉!” 沈爱立这下是真惊讶了,“怎么会是她,她不是自己也中毒了吗?” 余钟琪点头,“出其不意吧?这事是个乌龙,掌勺的大师傅给了她一包老鼠药,让她杀食堂里的老鼠,她塞在兜里,食堂里的阿姨今天闹肚子,让她打菜,她的口袋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药纸包着的,漏到了菜里去。” 沈爱立有点不解,“那她在干活,没到她吃饭的时间门啊,怎么也中毒了?” “偷吃!” 这俩个字一出来,沈爱立感觉被雷到了,毕竟是王元莉,曾经那样高傲的人,现在竟然连偷吃都会了。 钟琪和她道:“她大着肚子,说是婆婆和她关系不好,最近克扣她伙食,她饿的快,身上没力气,就偷吃了几块土豆。就是这事一传出来,感觉张柏年在厂里估计都没什么脸见人。” 沈爱立想到她婆婆怀疑她肚里孩子的事,忍不住道:“她这一胎掉了也未必是坏事。”对这个孩子来说,不用来到这个世界受苦了。 沈爱立忽然觉得,王元莉真是彻底和她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交集。原主的噩梦彻底终结了。 和钟琪聊完,沈爱立就没再想这事,继续搞她的梳棉机。 周四下午,沈爱立刚从厂里出来,就见曾一鸣骑着自行车朝这边飞奔过来,眼睛不由一亮,忙跑过去问道:“一鸣,做出来了吗?” 曾一鸣忙按了刹,从自行车上下来,“对,爱立,做出来了,我就是来通知你,今天要不要去看看?” “肯定要去!” 曾一鸣挠挠头道:“你先回去吃个饭,我再去喊林亚伦他们,咱们一小时后二厂集合就行。”又笑了笑道:“知道你着急,第一个先来通知你。” 沈爱立忙道谢,想起樊铎匀的叮嘱来,倒也没急着这一时,和他道:“你也去我家吃一口再去吧,今天晚上还不知道搞到什么时候呢!” “我吃过了,我从食堂买了俩个馒头,啃完了,我先走了,一会见!” “哎,好,你慢点!”沈爱立话音刚落,曾一鸣就已经骑车跑远了,晚风把他的衬衣都吹的鼓当当的,沈爱立心里也像被风吹满了一样,立刻往家跑,和樊铎匀分享这个好消息。 第104章 第一零四章 爱立一进家门,就发现樊铎匀撸着袖子站在院墙底下,地上又是玻璃渣子又是瓷片,混着泥浆,他手上还拿着砌墙的工具,有些奇怪道:“铎匀,你在干什么?” 樊铎匀见她回来,道:“饭好了,你洗了手就先吃,我今天托隔壁的郑叔去废品站搞了一些碎瓷片、碎玻璃,准备把院墙再加固一下。” 上次她问他是不是翻墙进来的,樊铎匀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后面如果不太平的话,她一个人住着,他怎么都有些不放心。能养一条狗是最好了,但问题是,她自己有时候都没空做饭,养狗的话,怕小狗天天都得饿得汪汪叫,平白扰邻。 目前只能先将院墙上加些碎玻璃。 问爱立道:“这隔壁的赵婶子、周叔、郑叔,你熟不熟啊?” 爱立摇头,“我还没有去拜访过,最近周末不是回家,就是和司晏秋他们一块,平时的话,我看隔壁几家都安静的很,应该都去上班了。” 樊铎匀想了想道:“是,除了郑叔,他们都没有退休,子女应该也都在上班,但是郑叔最近经常去废品站修东西,白天家里估计都没人,明儿个傍晚,我带你去见见,都是我外公外婆的老朋友了,以后有什么急事,你喊他们搭把手是可以的。” 沈爱立点头,“哎,好!” 沈爱立没有料到他这样细心,走过去看了一眼他的工程,和他道:“看着还有好些,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完,你晚些再搞吧,我们俩先吃饭。我今晚还得去二厂,刚才一鸣来和我说,大小漏底做出来了,让我们晚上再去看看。” 听是这事,樊铎匀也为她高兴,“那可太好了,那我们先吃饭。”说着,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洗了手,就去厨房端菜去。 晚饭比较简单,熬的粥,两张鸡蛋饼,一份泡椒小藕带,一份清炒木耳山药。 樊铎匀和她道:“一会我送你过去,我今天去那边房子里,把樊多美先前用的自行车骑过来了。你经常跑二厂、毛麻厂那边,有时候等公交车都得等半天,自行车还是方便些。” “我妈也准备给我买一辆自行车,但是我们一家还没攒够票。” 樊铎匀轻轻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道:“哦,你们一家都在攒票,但是爱立同志却一句没和我提。” 沈爱立一噎,有些好笑地道:“铎匀,你这是找茬你知道吗?先前你不是才帮我换了一张电风扇的票,你自己那边还不知道多久能补上这个亏空,我怎么好还压榨你?” 樊铎匀觉得,这也是自己没有和她说清楚,“那张票不用补亏空,我之前两年票都没有用上,借给同事了,这张也是还回来的。” 就听爱立幽幽地道:“你多换两次票,你同事们就会发现,你这转眼也是有家小拖累的一份子了。” 樊铎匀笑笑:“我之前第二次给你寄东西,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俩人正聊着,忽然有人敲门,沈爱立起来去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短头发、大眼睛,灰白格子衬衫、灰色裤子,看着有几分爽朗,笑问她道:“你好,樊铎匀是不是回来了啊?我今天早上在巷子口好像看到他了。” 沈爱立忙让开,和里头的樊铎匀道:“铎匀,是来找你的。” 樊铎匀起身过来,一时没有认出来这是谁,开口道:“同志,请问有什么事?” 就见那女同志道:“铎匀,我是小茹啊,周小茹啊!你没印象了?” “周叔的女儿?” 周小茹点点头,“你可算想起来了,我今天早上在巷子口看到你,还有些不敢相信,刚下班碰到郑叔,才知道你真回来了。” 沈爱立见是熟人,忙把人让进来,周小茹见他们在吃饭,眼神一闪,微微笑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前几个月这女同志住进来,我还以为你和多美姐把房子租出去了。” 望着沈爱立,笑道:“铎匀,这女同志不会是你家亲戚吧?应该是……对象吧?”又补充道:“我年初还问过多美姐姐,她说这院子不租来着,一开始看到有人住进来,我还有些奇怪,以为是你家的亲戚呢!” 樊铎匀点头,和她介绍道:“这是我对象,沈爱立,”又和爱立道:“爱立,这是隔壁周叔的女儿,小茹。” 周小茹没想到真是对象,忙和沈爱立握手,“沈同志好,没想到真是铎匀的对象啊,小时候,我经常和铎匀在一块玩,现在他都带对象回来了。铎匀,我听多美姐姐说你现在在海南那边工作,这次回来,不会是接沈同志跟你一起去海南吧?” 樊铎匀道:“不是,我只是回来探亲。” 沈爱立见这女同志还挺热络的样子,一时不好打断,面上微微有些焦急。 樊铎匀知道爱立急着去二厂,和周小茹道:“小茹,我们今天还要出门,就不多留你了,改天我再带爱立去你家拜访。” 周小茹忙道:“哎,好,好,是我来得太突然了,打扰了,打扰了。” 等回了自己家,周老爹问道:“小茹,是铎匀回来了吧?” 周小茹有些无精打采地点头,“是,原来住那的女同志,是他对象。” 周老爹一听就笑了起来,“铎匀有出息了啊,都把对象带回来了,他外公外婆要是知道了,肯定乐坏了,以前他外公就和我说,铎匀这性子,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对象,我还和他开玩笑说,不行就把我家小茹给他家送去。没想到,铎匀自己这么出息,这对象不仅带回来,还住进来了。” 周老爹想想都替老朋友高兴,却忽然听女儿道:“那你以前怎么没把我送过去?” 周老爹“嗐”了一声,“你这孩子,我那是说笑话呢,你还当真了?人家古家,那可是书香门第,你看看铎匀他外公外婆,不是弹琴,就是写写画画的,那毛笔让你拿一分钟,你怕是都拿不住,把你送去不是闹笑话吗?” 周老爹自认自己只是一个跑江湖的郎中,那古家夫妻俩,一看就是大家族出身的,就算再落魄,人家的身段还在那里放着,这建国以后,没有什么望族、显贵了,但人家相看的女娃娃,怎么也得是个大学生吧? 又和女儿笑道:“哎,我说,小茹,你看人家樊铎匀都找到对象了,你什么时候也带个对象回来,给我看看?我还等着你招个女婿回来,给我养老送终呢!” 周小茹闷声道:“你当初要是把我送到他家去,隔着一户,和招婿有什么区别?这现成的你不要,现在我可没本事,再给您老拉一个回来。” 这话怎么听着都有些不对味,周老爹皱眉道:“小茹,你今天这话,怎么一口一个‘送他家’的,你该不会是真有这想法吧?” 周小茹气哼哼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有,怎么没有?就您老这眼睛,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说着,也不理爸爸,自己朝屋子里去。 徒留周老爹一个人在院子里琢磨起来。 他们父女俩平时斗嘴斗惯了,他一时都不知道,小茹说的是心里话,还是气话,要是气话就算了,要是心里话,这铎匀都有对象了,这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周老爹心头猛然一跳,立即站了起来,进屋去敲女儿的房门,在房门外问道:“小茹,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这可使不得啊!你可不能起这种心思!” 周小茹把头闷在被子里,不明白怎么就使不得了,明明他们从小就认识,怎么就使不得了? 沈爱立这边,等周小茹一走,就迅速扒完了一碗粥,放了筷子就准备走,樊铎匀笑道:“你别急,带两颗糖放包里备着。”自己倒先把自行车推出了院子,在门口等着她。 看到周老爹出门来,忙喊了一声:“周叔!” 周老爹忙转身,笑道:“还真是铎匀啊,刚小茹说你回来了,我还想着这两天怎么没见你上门来玩。”打量了他一下,笑道:“哎呦,两三年不见,咱们铎匀越长越好。”怪不得自家女儿像是惦记上了。 沈爱立拿了包准备出来,还没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老大爷,和他道:“铎匀,要不我自己过去二厂吧,我们那试验还不知道搞到几点,你家里地上的活还多着呢!我看那院墙……” 话还没说完,一抬头就见一老大爷望着她笑,顿时有些卡壳,和他点头道:“叔叔好!” “小同志好,这是要出门,你们去你们去,回头去我那玩。”心想这女同志看着又好看又伶俐,听她说做什么试验的,定然是个大学生没差。他就说,这古家的外孙找对象,起码得是个大学生。 沈爱立笑着应下,“哎,好!” 周老头见俩人骑着车,一溜烟出了巷子,回家和女儿道:“小茹,你可千万不能起那不该有的心思,人家女同志把铎匀使唤得团团转呢!一看就是感情好着,咱可不能起那心思。” 路上樊铎匀和她稍微介绍了一下周叔,“周叔从小自学的中医,现在在医院药房里上班,我小时候有点小毛病,我外公都是喊他来看,感冒发烧之类的都没问题,他自称是个跑江湖的郎中,小茹是他收养的女儿。” 沈爱立笑道:“他们父女俩看着都很爽利。”又问了几句其他的邻居。 很快到了二厂,樊铎匀和她道:“江珩住这附近,我去他家,你要是十点之前搞好就让卓凡送你到白云巷子第十六号来。” “好,好,白云巷子第十六号,记住了。”说着,就朝人挥了挥手,往厂里跑去。 人都来齐了,她今天竟是最后一个,镀锌铁皮做的大小漏底正在几人的手里传看,见到她过来,司晏秋道:“就差你了,咱们快开始吧!我听一鸣说做出来了,饭都没有心情吃,就跑过来了。” 沈爱立接过司晏秋手里的小漏底,左右看了下,笑道:“我到底还忍着,胡乱扒了两口。” 几人马上开始去车间做试验,一直到两包原棉全部搞完,才到卓凡的办公室整理数据和讨论,这个点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几人叽叽喳喳商讨了一两个小时,得出的结论是除杂率提高不少,生条棉结也有明显下降。 这一结论让几人立时都雀跃不已,卓凡微咳了一声,总结道:“没有辜负咱们的期待,效果是比较明显的,但是不足的点,可能还需要更多的试验,咱们这边也没有条件再做,只能交给黎东生同志那边了。”不管是时间精力、还是原棉材料,他们这野生军都不可能和人家拨款的正规研究团队相比。 沈爱立也道:“我刚观察的时候,发现小漏底的圆弧半径,也可以尝试着改为曲率半径与之相反应渐开线圆弧段,但还是要让黎东生同志这边确认一下,是否有继续往下去试验的必要。” 林亚伦忍不住道:“我感觉这个弦长可调式漏底,就算现在用不上,以后迟早也会运用在梳棉机上。” 几人互相望着,都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只做了一部分试验,但是他们都感觉出,这次的改革非常成功。 大家又互相打气,整理了一会数据,最后交给沈爱立,让她附在信里,一起给黎东生同志寄过去。 爱立看大家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材料,笑道:“不然,我就在这把信写好再走,你们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而樊铎匀这边,见爱立进去以后,就掉转车头去了白云巷子,江珩刚好在家,看到他过来,还有些意外,“铎匀,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陪爱立过来,她去二厂做试验。” 江珩的爱人丁雪云忙给樊铎匀倒了一杯茶,和他笑道:“之前就听老江说,你这对象能干着呢,是单位的业务骨干。我还记得咱们当初在海南那边的时候,铎匀还是个半大的小伙子,转眼樊铎都找对象了,多美怕是高兴坏了吧?” “是,我姐姐很喜欢她!” 丁雪云稍微聊了两句,就去带孩子睡觉了。 江珩才问道:“你有没有考虑,什么时候申请调回来,我看小沈同志也挺忙的,你俩这样长期异地,也不是个法子。” 樊铎匀垂眸,“有考虑,争取在明年年底回来,爱立这边,可能还要麻烦珩哥多照顾一下。” 江珩点头,“这事你放心,前两天你嫂子还说,想认识认识小沈同志,等最近有空,我带她去看看小沈,她们女同志之间更好说话一些。” 这就是会常来往的意思了,“麻烦珩哥费心。”顿了一下又道:“我听说她们单位最近又闹了一起中毒事件,似乎和王元莉也有关系?珩哥,你觉得是意外吗?”樊铎匀那天听爱立说那道菜是土豆块烧鸡,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就算是老鼠药撒到菜上面去,也只会是靠近她的那一小块,一下子毒倒了那么多人,定然是汤汁里有了,打菜不都是从上而下? 王元莉却似乎是每勺都从底下打,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在短时间中毒。 江珩望了他一眼,欣慰他的敏锐,摇摇头,“很难说,这事国棉一厂说是意外,当事人的说法也算圆融自洽。”公安局也没有再做扩大化处理,不然怕是会影响工人的恐慌情绪,而且国棉一厂这边的领导也说他们内部会再处理。 又和樊铎匀道:“不管是不是意外,但都不可否认,食堂出了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我听国棉一厂的领导说,这次事件的相关人员,都不会再在厂里待下去。” 樊铎匀担心的就是王元莉,那天在林亚伦那边听到她和婆婆吵架,发现她已然被逼得有些癫狂,怕她再狗急跳墙,对爱立报复起来。现在听说会离开汉城国棉一厂,心里倒放心下来。 转而和江珩聊起了别的话题,却不妨听江珩忽然道:“对了,你上次说你姐夫叫林以恒,我问了老战友才知道,他父亲是京市军区的,那多美和京市那边?” 樊铎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知道江珩问的是和樊原那边的问题,“樊多美应该会处理,她处理这些事,这些年下来,也算有些经验,珩哥不用担心。” 江珩笑笑,“多美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从小就能把人骂哭,我们那时候见到她,一个个都爱逗她说话。都想着,长大以后,也不知道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没想到,还是部队里的小伙子。” 提起樊多美,樊铎匀垂眸道:“那大概是我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后来那几年,她挺不容易的。” 江珩明白他的意思,“是,多美性子又要强。”父母前后脚离世,唯一的长辈依旧不闻不问,十几岁的女孩儿,带着一个半大的弟弟,从京市到汉城来生火,樊多美是从生火开始学起的。他当年也是不放心,转业的时候申请到了汉城这边来。 正聊着,忽然听到敲门声,樊铎匀立即站了起来,“可能是爱立来了。” 俩人起身去开门,等见到外面站着的人,却让樊铎匀瞬间变了脸色。 第105章 第一零五章 对面的人看到樊铎匀,像是也很意外,怔了一瞬,才笑道:“是铎匀啊,你怎么回汉城了?” 樊铎匀沉着脸,没有理会,转身和江珩道:“珩哥,我先走了。” 江珩张了张嘴,望了一眼段屿白,终是点头道:“好,路上注意安全!回头我就带你嫂子过去看看小沈同志,这事你尽管放心。” 樊铎匀点点头,“劳珩哥费心。”说完,就骑自行车走了,从头至尾都没有再看站在门外的段屿白一眼。 段屿白却朝樊铎匀的背影喊道:“铎匀,今年过年回不回京啊?回去的话,提前和小舅爷说声啊,我给你收拾一间房出来。” 江珩见樊铎匀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才朝门外的人皱眉道:“段屿白,你算他哪门子的小舅爷,他当自家爷爷都死了。你还在这里和他扯这些,不是平白让铎匀更烦腻吗?” 段屿白耸耸肩,笑道:“见面了不问一声,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他还是这别扭的性格,心里气死了,面上一点不带出来,你别说,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经逗。” 江珩望着他眸子微沉,不赞成地道:“段屿白,你这样子,是欺负铎匀!要是多美知道了,你猜她会怎么做?” 这一句话,就让段屿白立即安静了下来,心里也有些发虚。他不怕别的女同志,甚至自家嫁给樊师长的姐姐,他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樊多美。 江珩耐着性子问道:“说吧,你这次怎么过来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还提着行李,一身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样,像是几夜没睡觉一样,皱眉道:“你从京市过来的?” 段屿白点头,“嗯,也没事,就是想着来汉城看看你,”顿了一下才轻声问道:“我这次出任务半年才回来,听说多美结婚了,去了西北军区?” 江珩没想到他是为这事来的,瞬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四月就过去了,林政委家的儿子,进来吧!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没呢,想念嫂子的手艺了。” 江珩瞥了他一眼,淡道:“明天给你补上,你嫂子带娃睡了,我给你下点面条,你吃不吃?” 段屿白点头:“吃!老江,我好几天没睡个好觉,没吃一顿好饭了。” 江珩见他可怜巴巴的样,眼里闪过一点笑意,给他煮了一碗面条,割了一点腊肉放里头,等将面端上来,问他道:“这次待几天,哪天走?” 段屿白大口嗦着面,头也不抬地道:“本来准备后天,现在看到铎匀在,多待俩天吧,我这有几天探亲假,在哪待不是待?我还是觉得汉城亲切些,可能因为你老江在,感觉像家一样。” 江珩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叮嘱道:“你不要惹铎匀,他的态度一直在那里,我和你说句诛心的话,都这么多年了,他还会对你改观吗?” 段屿白的眼泪混着面汤的热气,氤氲了出来,低声道:“那你说我怎么办?当年的事,你知道的,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个意外,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江珩转过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段屿白的初衷不是这样,可是事情已经铸成了,起因确实是因为他。当初古大姐准备招一个保姆照看铎匀奶奶,是他告诉古大姐,自家姐姐被退婚,老家农村那边闲言碎语多,家里准备再给姐姐找一个鳏夫嫁了,他觉得委屈了姐姐,问他姐姐可不可以来照顾铎匀奶奶? 古大姐向来最心善,知道被退婚的妇女在农村的处境,当时就让段沁香过来了,没想到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 见段屿白赤红着眼睛,显然这么多年,心里都没有过这个坎,只得劝道:“你不要想这些,过去就过去了,你过你的日子,他们过他们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太`平些,他们姐弟俩现在也过得很好,多美结婚了,铎匀也有对象了。” 段屿白立时来了精神,“铎匀有对象了?就你们刚才在门口说的那个小沈吗?听这意思是汉城的?哪个单位的?” 江珩点点头,“是个工程师,汉城国棉一厂的。家庭简单,妈妈在医院工作,有个哥哥,在矿上当工人。” “那多美应该很高兴!她一直想要个妹妹。” 江珩点头:“行吧,你吃完了就洗洗去睡,明天再说吧!” 夜里,丁雪云见丈夫进房来,问道:“谁来了啊?娃抱着我胳膊睡,我也没好起来看,我听你还给人做饭了?” “段屿白。” 丁雪云一惊,差点坐了起来,“那不是和铎匀撞上了吗?铎匀没说什么吧?” 江珩叹气道:“没有,就是这回屿白估计要待几天,希望别出乱子吧!” 丁雪云也跟着叹气,“屿白也是不容易,当初他把自家姐姐接过来照顾铎匀奶奶,也是好心好意,谁能想到老实本分的段沁香,后面竟和樊师长搭上了。铎匀奶奶前脚刚走,还没满四十九天,他们后脚就把证领了。” 丁雪云说到这里,忍不住道:“也怪不得铎匀和多美生气,换我,我怕是气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江珩闷声道:“行了,别说了,屿白在隔壁呢!” 沈爱立将信写好,几人互相看了一下,都觉得没问题,加上试验数据,一起装起来,上了火漆。看着鼓囊囊的信封,几人都很有成就感,李明悟问爱立道:“今晚是不是能睡个好觉了?” 爱立点头:“感觉人生像是没有了烦恼一样,哈哈哈!” 司晏秋也跟着笑道:“我还有烦恼,你家对象是不是等在门外,你们几个抽空也给我介绍一个呗,这眼看着又要快过年了,日子不好过呀!” 李明悟望了一眼曾一鸣,“也许有人会毛遂自荐呢!这个月要是没有动静,下个月,我从我们纱厂给你挑几个工程师相看相看,保准年底能解决问题。” 司晏秋笑道:“那可太好了。” 几人聊着,就到了厂门外,果然见晕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位男同志,司晏秋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 沈爱立和大家挥手,“回头见,”就朝樊铎匀跑了过去。问他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有没有冷到?” “还好,我们回家吧!”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期盼和迫切,好像是这夜太寒,有些急切地想要回到那能遮挡住寒意的家。 一路上爱立和他说她们试验结果、寄信给黎东生的事,樊铎匀都有些沉默,最多也只是“嗯”一声,明显和来的时候不一样。沈爱立也就没有再开口,轻轻搂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后脊背上。 樊铎匀身子微微一僵,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从冰窖里带了出来,重新感受到这秋夜尚有一些温度的风。 俩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刚到了巷子里,周小茹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起来,开了一点院门,夜里的风将她吹得忍不住直哆嗦,就见沈爱立坐在自行车后座,搂着樊铎匀的腰,俩个人贴的很近。 周小茹心下不由微嗤,这女人也不怕把樊铎匀锢得透不过来气,抱得那么紧。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知道自己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还没来得及和樊铎匀说自己的心思,人家就有对象了。 而且这对象,看着还不像省油的灯。 不知道男人都喜欢主动些的女人,那女同志和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被她看到,都没有一点害臊的样子,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自己定然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但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有些羡慕,沈爱立那样坦然、坦荡的态度来。 心里也觉得,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女同志才能配的上樊铎匀。自信、爽朗,一点兜不扭捏,听爸爸的意思还是个大学生。 忽然就有些释怀,就算樊铎匀不和这女同志处对象,想来也不会轮到她,都这么多年了,她要是有机会,肯定早早就有机会了,闷闷地关了院门。 回屋就蒙着头睡觉。 樊铎匀一到家,就让爱立去洗漱,自己再去烧一壶热水,爱立却没有去,而是拉着他一起围着炉子坐下,问道:“铎匀,今晚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樊铎匀刚准备摇头说没有,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爱立要坦诚的话,开口道:“是在珩哥那里遇到了不想见的人,段屿白,我名义上的小舅爷,他姐姐以前是我奶奶的保姆,后来嫁给了樊原。” 这关系,让沈爱立一下子有些闹不清,默默捋了一遍,才发现他说的应该是,段屿白的姐姐,一开始是他奶奶的保姆,后来保姆上位了!! 段屿白是小舅爷,所以樊原是他爷爷? 沈爱立试探着问道:“那段屿白的姐姐是不是很年轻啊?” “嗯,比樊原小三十岁。” 沈爱立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姐弟好像和京市那边,一点来往都没有的样子,她先前印象里都一直以为樊家没有长辈在了,原来还有一位尚在人世。 和他道:“既然都不来往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 樊铎匀轻轻“嗯”了一声,又和她道:“最近几天,要是在路上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你也不要搭理,可能是段屿白。”又冷哼了一声道:“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无心之失。” 但是即便如此,也仍旧不可否认,他造成了恩将仇报的既定事实,“当初是他求到我妈那里,让他姐姐来照顾我奶奶,事实上,我奶奶……” 樊铎匀说到这里,忽然眼里像是有泪意,把沈爱立吓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樊铎匀露出这么脆弱的情绪,忙拍拍他后背,“铎匀,如果很痛苦,就不要说了,不用和我解释,我以后也定然不会和他们来往的。” 樊铎匀“嗯”了一声,“后来樊多美就带着我到汉城这边来生活了,谢老首长当初希望我回京去读大学,我在京市读了四年大学,从来没有踏过他家一步,樊多美是从那年,就再也没去过京市。” 晚上樊铎匀和爱立说了好些他们那几年的事,樊多美是怎样从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开始学习生炉做饭、杀鱼腌肉、换灯泡、修家具,“头两年,她特别倔,从不让我动手,后来她上大学,才放手让我学这些。那几年,她把我照顾得很好,自己吃了很多苦。” 沈爱立光听着都觉得心疼,刚没了爸妈的孩子,明明有家有爷爷,却跑到千里之外去独自生活,又要管自己的学业,又要安抚情绪不好的弟弟。 和樊铎匀道:“那人也真是心狠,你和多美姐姐那时候多大啊!”心里越发觉得多美姐姐不容易来,想着以后多给她寄些吃的。 看她这样同仇敌忾,樊铎匀忽觉得那些人和事,确实已然不重要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轻声道:“爱立,我想命运已经在无形中补偿了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那些痛苦只是人生的一些细枝末节,不值得我再为它们烦恼一秒钟。” 他应该将有限的生命和时间,都放在他和爱立共同的未来上。 沈爱立被他深沉又热情的眼神,看得脸发烫,忽然一个温软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她本能地觉察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心头一点点攀升,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道:“我先去洗漱了,你也早点睡!” 一直到躺在床上,沈爱立仍旧觉得心脏狂跳不已,今天只要再晚一分钟,肯定要出事!忍不住拉起被子蒙住了头,没想到谈个恋爱,还这么考验人的定力! 第106章 第一零六章 沈爱立一早就听见院里窸窸窣窣的,有什么动静,挣扎着爬起来从窗户里看了一眼,发现是铎匀在砌墙,天才麻麻亮,开窗户问道:“铎匀,你怎么起这么早,这天好像才蒙蒙亮。” 樊铎匀幽幽地道:“爱立,我睡不着,就早起了。”昨晚她忽然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行为过于唐突,把人吓到了。 一晚上做梦,都是爱立在和他生气,四点不到就醒了,也不敢再睡,怕还做这种梦,还不如起来砌墙。 某人压根不知道,爱立突然跑掉,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见她睡眼惺忪,樊铎匀有些歉意地道:“是不是吵醒你了?”看了眼手表,发现才五点多,“你再去睡会儿吧!一会到七点我再喊你。” 沈爱立昨晚前半夜没怎么睡着,实在困得头疼,点了点头,就回身接着去睡了。朦朦胧胧中做了一个梦,梦见她送樊铎匀去车站,火车开得好远好远,一直到天的尽头,忽然间掉下了悬崖,一个个车厢像推倒叠好的积木一样,哗啦啦地摔得七零八散。 她去找樊铎匀,到处是断了的肢体,血肉横飞,她竟完全不觉得害怕,直想快些找到樊铎匀,快些,再快些,扒开一个个堆在一起的人。 场景忽然换成了墓地,爱立不敢去看那上面的名字,好像只要和墓碑打了照面,那个最不敢承认的问题,就会成真一样。 忽然间,自己被吓醒了,心口还有些哽咽,枕头上湿濡濡的,一摸眼角,竟然还真哭了!心里总觉得这梦不是个好兆头,准备和樊铎匀说,这次的车票能不能改期。 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忙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发现天光已经大亮,外头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听到铎匀在喊她的名字,“爱立,序瑜过来了。” 听是序瑜来了,爱立忙朝外面道:“铎匀,我起来了。”心里猜,不知道是不是季泽修那边又搞了什么事出来? 等她开门,就见序瑜一把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有些急躁地和她道:“爱立,小李被抓起来了。” 沈爱立一懵,“怎么会这样,小李犯了什么事?什么时候的事?” “保卫部忽然接到举报,去搜查李柏瑞的宿舍,然后发现他的宿舍里囤了很多的铜丝铜线、还有清棉机的小巧零件,价格都不菲。” 沈爱立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有些纳闷道:“他又不接触生产车间,哪来的这些东西,我怎么觉得朱自健做这事的概率,远远超过小李呢?” 忽然问序瑜道:“不会是栽赃嫁祸吧?” 序瑜点头,有些急切地道:“栽赃嫁祸是没跑的,他不会做这种事,就是不知道是谁做的,这事要是不查清,小李估计会被打成坏分子。”序瑜说到这里,有些无措地捏了捏双手。 爱立听到这里,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了,要是被打成坏分子,小李就算完了。 序瑜又道:“我昨天晚上下班就听到了消息,来你这儿,发现你们都不在。” 沈爱立这才发现她眼下一片青黑,估计一夜没睡着,忙安慰道:“咱们都想想办法,你先别急。昨晚我和铎匀去二厂了,很晚才回来。” 又问她道:“你早饭是不是还没吃,稍微垫点吧!越急越不能慌,一会咱们一起去厂里。” 樊铎匀也劝了一句:“这事急不得,你们先吃饭,再捋一捋李同志最近有没有得罪谁,忽然被举报,还人赃俱获,显然是有人特地安排的。” 序瑜点点头,接话道:“还要对小李的个人生活比较熟悉,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东西放进去。”说到这里,微微叹气道:“我昨晚想了一夜,觉得应该就是他们保卫部的人做的事,他平时和外面的人接触不多,更不存在说得罪谁。” 沈爱立忽然就想起来,先前朱自健故意用烟头烫小李的事,肯定是这祸害。 把自己的猜测和俩人说了,“但是朱自健为什么要这么害小李呢?” 樊铎匀缓声道:“如果是内部的人,应该就是朱自健和李同志不和,发现李同志对他的话阳奉阴违,也有可能是单纯看不惯李同志。但是如果只是看不惯,应该不至于置人于死地,他是领导,更有可能为难、恶心人。”而不是一棍子打死,这种倾轧的手段,哪里都有。对樊铎匀来说,见怪不怪了。 和她们道:“先不管是不是朱自健做的,这件事昨晚才发生,肯定还在保卫部的管辖范围内,我们要做的是争取时间,尽量在这两天内,把事情弄清楚。如果移交给公安,就更难有转圜了。” 又和她们道:“现在先确定保卫部主事的是谁?其二是小李如何证明自己没做这些事。” 序瑜听着樊铎匀一条条分析,心里也慢慢安静下来,知道自己这回是关心则乱,明明并不是很复杂的问题,心里先前就像是一团乱麻一样,一点思绪都没有。 现在安静下来,脑子也恢复了运转一样,和樊铎匀道:“行,小李这边我去问,我和他们保卫部的人算熟,见小李一面肯定没问题。” 爱立仔细琢磨了一下第一个问题,道:“保卫部现在还轮不到朱自健当家,还是顾大山,这人比较固执己见,又巴不得做出点业绩出来,好出风头,只要火烧不到他身上,他肯定乐得看底下的人先闹起来。”上次她被举报的事,听王元莉的话,还有一点被顾大山怂恿的意思。 樊铎匀垂眸想了一会,开口道:“顾大山这边,我来想法子,你们先去见下李同志,问问这次的事,他心里有没有底。” 爱立想问他是不是去找江珩,这事还没闹到公安局,要是江珩这时候出面,回头厂里这边没控制住,再闹到公安局去,那到时候江珩怕是得避嫌,就不好再出面了,不然被有心人知道,一个徇私的名头是跑不了的。 她觉得江珩这边暂时不麻烦比较好。留做最后一步棋,万一事情控制不住,到了公安局,还有转圜的机会。 但是看序瑜这么着急,爱立也没好当着她的面开口问,怕她心里更着急,想着铎匀应该心里有数。 几人匆匆吃了两口早饭,就到单位去,序瑜带她去保卫部找张扬,爱立对小张有些印象,以前也给她送过几次信的。 张扬见到章序瑜和沈爱立来,还有些讶异,他和李柏瑞走得近,知道他和章序瑜的关系,这个节点,见到她来,张扬觉得自己兄弟先前也不算白费心。 心里的那点忿忿不平,也消了下去,态度很好地问俩人有什么事? 序瑜开门见山地问道:“张同志,你和李柏瑞关系最好,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让我们见一面?” 张扬见果然是这事,点头道:“你们来得早,主任和部长都还没上班,我们底下这些人都好说话,你们快点就行。” 说着就带俩人去,小李暂时被关在一间闲置的小屋子里,里头只有一块门板当床,一张破桌子,一把旧椅子。 她们进来的时候,小李正躺在门板上,闭着眼睛。 张扬喊了一声:“瑞哥,你看谁来了!” 小李睁眼一看,见是序瑜和沈爱立,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动作之快,让沈爱立都有些咂舌,总觉得小李像是有些功夫在身上。 章序瑜看了他一眼,简短地道:“长话短说,这回是怎么回事?爱立的对象说可能能帮上你,你把情况说一下。” 半句没提,是自己去找的人家帮忙。 小李想说不用,又怕他一开口,序瑜转身就走了,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先前朱自健一直觉得沈同志有些碍眼,知道食堂的王元莉和她有些过节,给我交给她一包药,让她趁着沈同志打饭的时候从手缝里洒点进去。” 李柏瑞忽笑道:“但是那天出了意外,她不小心把老鼠药洒在饭菜里了。” 序瑜皱眉,低声问道:“食堂中毒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朱自健怎么就想到你身上了?” 李柏瑞望着她,轻声道:“食堂中毒的事,厂里领导意思要彻查,朱自健怕牵连到他身上,又找人去王元莉那把药拿回来,然后发现不是自己给出去的那包药,而是一包糖粉。”他本来是想给沈同志提个醒,又觉得怕把人吓到,干脆自己就把药换了下来。 沈爱立听明白了,知道这回是小李代自己受过,问他道:“是你把药换了?那先前是什么药?” 小李瞬时脸颊微红,“说是催情一类的药物。” 沈爱立立即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朱自健竟然还起了这种心思,要是自己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只以为是王元莉做的,压根不会往朱自健身上想,就算以后报仇,也只会报复到王元莉身上去。 忙道:“李同志谢谢,这回是我连累了你。” 小李摇摇头,“应该的,你是序……我们是朋友。” 序瑜转了头,缓了缓情绪,又问道:“厂里财物这事,你有办法证明不是自己搞得吗?” 李柏瑞点头,“这些物品只要溯源从哪里来的,我就没有嫌疑。机器零件都是先前车间以损坏的理由,调换下来的,这事每个车间都有记载,费点事就知道是哪个车间、什么时候换下来的,经手的人有哪些。至于铜丝铜线这些,也是厂里仓库那边的疏漏,管理员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行,那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在这里待着吧!” 章序瑜转身就准备出去,却被李柏瑞喊住,哑声问道:“章同志,你为什么要帮我,先前你都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遭的难。” 你并不知道我是因为沈同志,而得罪了朱自健,那你又是为什么来帮我? 沈爱立也望向序瑜,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现在当事人问到正主面前来了,她不知道序瑜会怎么回答。 就见不过片刻功夫,怔住的序瑜就像缓过神来一样,看着小李轻笑道:“我爱多管闲事,你管得着吗?”说完就拉着爱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柏瑞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弯了起来。 这边爱立和序瑜道:“真想不到小李这回竟然是因为我,得罪了朱自健,幸好我跟着你来了,不然我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 序瑜瞥了她一眼,好笑地道:“人家看的又不是你的面子,你不用记情。” 沈爱立一噎,看着她冷冷的脸,无奈道:“行,行,知道是为了你,我这回是沾了小姐妹的光,就是拖累了小李。” 序瑜望了望外面的天,眼里涌上来一点泪意,淡声道:“爱立,他的心意,我这一辈子都回报不了。” 爱立明白她的意思,她和季泽修的订婚宴,就剩一个多月的时间。 和她道:“先把小李的事解决再说吧,那里头就一块木板,这几天渐渐降温了,再多待几天,好人也受不住。朱自健以前是我们车间的,最多从我们车间搞一点手脚,我回去查查生产和机械维修手册,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序瑜点头,“好,中午在你家集合。” 沈爱立到了车间,就问郑卫国,将小李的事稍微和他说了一句,只说是被诬陷,没说中间王元莉和下药的事,“卫国,这事你心里有个大概吗?知道是哪些机器上的东西吗?” 郑卫国皱眉道:“估计还得问下金宜福,他应该最清楚,以前我们车间机器的修理都是他和他师傅来。我去帮你问问金宜福。” 爱立忙道:“那太麻烦你了,小李是个好人,不能平白被人这样诬陷,这搞不好一个坏分子是跑不掉的,把人一辈子就毁了。” 郑卫国听着都觉得心惊,忙道:“我现在就去。” 到快中午的时候,郑卫国手里拿了一本册子过来,交给沈爱立道:“金宜福自己做的维修日志,他本来是想用来总结经验的,没想到这回用上了,里头修了什么,换了什么机器、什么型号都有。” 又递了一张单子给爱立,“宜福把咱们车间的维修记录都摘抄在这张纸上了。” “那真是太好了,太感谢宜福了!”沈爱立接过来一看,日期下面详详细细地标注了,机器、零件型号,只要拿着这张纸和小李那收上来的东西一对比,就能知道那些东西来自哪里。 心里立时就定了几分。 刚好也到了下班时间,就在厂门口等序瑜,序瑜一来,就把胆子递给她看,序瑜脸上也露了笑意,和她道:“这就确定了一半了,另一半我下午再问问仓库管理员,估计得花些钱。” 爱立忙道:“我一会也给你凑一些,花些钱都是小事,这事小李要是解释不清,一辈子就搭里头了。”而且,源头还是为的她,那她真是一辈子心里都难安。 俩人朝甜水巷子走去,一到巷子口,沈爱立就看到,樊铎匀和一个穿着军绿色裤子、白色衬衫的男同志在家门口对峙着,心里隐隐猜测,有可能是段屿白,忙和序瑜道:“我先去看看,好像有些不对劲。” 序瑜忙道:“好,你跑慢点。” 段屿白正劝不动樊铎匀,有些气闷,不意看到一个女同志一脸焦急地朝他俩跑过来,心里立时就明了,笑着问樊铎匀道:“你看,那是不是我们铎匀的对象,可急得呦!” 看得他都想真揍樊铎匀一顿,也不知道这女同志会是什么反应? 第107章 第一零七章 樊铎匀皱眉看了段屿白一眼,眼含警告。 段屿白耸耸肩,他难道还真能做什么不成,不过是过过嘴瘾,不知道铎匀对自己哪来的这么大敌意? 明明自己这些年,一直努力地释放善意,他却好像一直视而不见一样。 这次他也是没办法,死皮赖脸地把老王的活给撬了过来,就希望铎匀能松口。正想着,就见那女同志越来越近,是一个标致的姑娘,古大姐要是看见,肯定会喜欢。 爱立一口气跑过来,到俩人身前才站定,瞥了段屿白一眼,问铎匀道:“怎么不进去,这位同志是?” 段屿白客气地朝她伸手道:“沈同志好,我是铎匀妈妈的老部下,段屿白。”完全没有和樊铎匀在一起时的啷当样,好像真是一位樊家长辈的故人。 如果没有段沁雪的事,确实会是一位故人。 沈爱立一愣,她以为他会提是铎匀的亲戚,没想到会说是铎匀妈妈的老部下,这一句话,显然是给彼此都留了体面。 这是以为自己还不知道他和樊家的那一段糟心事,不知道他是谁。 而段屿白知道她是谁,定然是来前做了功课的,这是特地来看她的?还是找铎匀有什么事? 点头道:“段同志好!”却并没有伸手,一句回应,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大耐心,还是看在那一句老部下的份上,如果说是什么亲戚,她定然是拉着铎匀扭头就走。 段屿白心里明了,看来铎匀把什么都告诉了这位沈同志,按他的性格,会开口说这些往事,这是认定了? 这时候序瑜也走了过来,爱立和段屿白道:“真是对不住,今天我们有点急事,怕照顾不周。”和铎匀道:“咱们回吧,我和序瑜正有事和你说呢!” 沈爱立开门,让序瑜先进去,自己拉着樊铎匀进去,就准备把门关上。 段屿白也不强求,只是朝樊铎匀道:“铎匀,我在外面,有事喊我。” 序瑜皱眉问道:“爱立,这是谁啊?来找茬的吗?” 爱立点头,“差不多。”忙将她和序瑜今天的成果,和樊铎匀说了,最后道:“序瑜的意思,是下午再去找仓库管理员,塞点钱,问下铜丝铜线的问题。” 樊铎匀却摇头道:“怕是光塞钱还不行,朱自健是副厂长的小舅子,那些人既然答应给他办事,多少也是顾忌他的身份。” 序瑜琢磨了一下道:“朱自健那边有权,我们这边如果钱不行,那就只能拿他们的饭碗来说话,什么事会危及到他们的饭碗呢?” 爱立忽然想道:“反口栽赃!他们既然配合朱自健说是小李偷的,咱们就找人告诉他们,朱自健说这是他们自己配合小李,偷拿了东西出来,一同分赃!” 序瑜道:“可以,就是得找一个他们信得过的人去说。” 爱立觉得最好是和朱自健一起的人,这样他们才醒,开口道:“保卫部的最合适,小张不知道可不可以帮忙?” 序瑜想了会儿,道:“应该可以!但是为稳妥些,还是拿钱来试下。这事我来办吧!”她印象里俩人关系一直很好,但现在时间紧迫,还是谨慎些。 又问樊铎匀道:“樊同志,你上午那边有进展吗?” 爱立也看向了他。 就见樊铎匀点了点头,面色却有些严肃的样子,“算是有进展。”就是来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和爱立道:“我上午去找了江珩,让他帮忙查一下顾大山的履历,他以前在北省军区任过营长,后来转业到了汉城国棉一厂任保卫部的主任,我妈以前的一个老部下王元祥同志,现在在北省的军区任职,我和珩哥说好,让王元祥同志和顾大山说和一下。” 说到这里,樊铎匀停顿了一下,和她们道:“那位没来,来的是门口的段屿白。” 序瑜虽然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关系,但是人都到了,樊铎匀和爱立都没让进,显然是有过节的,而且这过节看起来还不小。 立马和樊铎匀道:“要是为难,咱们就不找他!这事我还有别的法子。”不行的话,她就去找季泽修,让他出面去见顾大山。 却听爱立忽然问她:“序瑜,不会是季泽修吧?那小李可能更不愿意了。”要是知道,为了他,序瑜还和季泽修低头,小李怕是宁愿被打成坏分子。 樊铎匀正待开口,外头的段屿白忽然道:“铎匀,我和阿珩、王元祥都说好的,他们都同意了,这事由我出面!” 沈爱立知道,樊铎匀并不想承段屿白的人情,这事想想都恶心人,但是小李这回为的是她,才落到这个处境,她无论如何都该帮忙。 外头的段屿白靠着院门,不紧不慢地道:“铎匀,你要是不答应,我自己就去了,反正这事,我保准给你办好!” 樊铎匀有些不耐地看了眼院门,却忽然发现爱立低着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心下微动,问她道:“今天你们问了李同志没有,为什么会有人栽赃嫁祸给他,是朱自健吗?” 爱立有些犹疑,她知道只要自己说了这事和自己有关,他再不想接受段屿白的人情,都会给他开这个门。 又觉得对不住小李,明明只要她开了这个口,铎匀定然会帮忙。 她皱着眉,却不开口,樊铎匀就猜到了一点,温声道:“爱立,和你有关对吗?即使是外面那个人,在我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为难的。”这是段屿白欠他们的,他先前只是连带着厌烦他,并不想让他偿还一点。 樊铎匀安慰她道:“如果李同志帮了我们,我们更应该帮他解决这次的困难,他帮我们之前,定然都没有任何顾虑。” 不然也不会陷到如今的处境。 他用了“我们”这个词,而不是“你”,爱立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和她一样,承小李的这份人情。 这么会儿,序瑜差不多也搞清楚了,爱立先前那样急,现在却不愿意和樊铎匀开口,显然是不能开,和她们道:“没事,这事季泽修肯定有办法,我去找他!” 爱立一把拉住了序瑜,她知道她今天要是让序瑜出了这个门,那才真是拿刀片刮小李的肉,想想都觉得罪过。 又不想恶心铎匀,她不忍心。 不妨樊铎匀忽然朝院门走去,爱立忙喊了他一声:“铎匀!”跑过去一把将人抓住,“铎匀,不行,是我的事,是我该还的人情,不能让你承担!” 樊铎匀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着急,正准备拉开院门,忽然听到江珩的声音,“铎匀,我是江珩!” 樊铎匀开了门,喊了一声:“珩哥!” 江珩瞥了一眼段屿白,拍了拍樊铎匀的肩膀,“这事是你珩哥一时糊涂,办得不地道,你别往心里去!” 顿了一下又道:“事情你放心,王元祥今天下午就会给你办好,找汉城国棉一厂保卫部的顾大山,保一位保卫部的李柏瑞同志,对不对?” 段屿白要说话,江珩猛地拉住了他,和樊铎匀道:“我就是怕你们着急,特地来和你们说一声。”说着,就拉了段屿白要走。先前给段屿白软磨硬泡,他没有磨过,就答应让他去试试,段屿白一走,他就觉得不对味来,以铎匀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段屿白开口。 如果真开口了,也定然是为了小沈同志!雪云也骂他这事做得糊涂,“他段屿白想补偿,也要看铎匀想不想接受啊!你这事办得,不是硬按着铎匀低头吗?你就不怕古大姐给你托梦,骂你狼心狗肺?” 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铎匀是来求他帮忙,不是段屿白,铎匀要是想和段屿白开口,还不如干脆和樊师长开口呢!他要什么没有? 心里一时悔得肠子都青了,立即就换了衣服往这边跑来,还好赶得及! 段屿白脸色瞬时白了一些,仍旧忍不住喊道:“铎匀,要是回头有事,你再去阿珩那找我,我还要待好几天。” 樊铎匀面无表情,始终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段屿白有些丧气,也没有再说什么,转头就走了。默默算了一下,已经有十年,铎匀没有开口和他说过话了。 院子内序瑜忽然发现爱立红了眼,心下大为触动,她知道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她的小姐妹为她做出了她想不到的妥协和退让,忍不住抱了抱爱立,“爱立,给你们添麻烦了。” 爱立忙压下心头的情绪,轻声道:“序瑜,你不要说这种话,小李也是为了帮我,他看在你的面上,拿我当朋友,我也拿他当朋友。”就是心里觉得对不住樊铎匀,明明他自己那么恶心段家的人,现在却为了她而开了口。 序瑜点头,望着她,诚恳地道:“回头我会和他说,是你和铎匀帮的忙。”他可以不记她的情,却不能不记爱立和樊铎匀的。 樊铎匀进来,也发现了爱立的异常,拉了拉她的手,“没事。”又和序瑜道:“王元祥出面自然更好些,他做这种事,不会出差错,他和顾大山打个招呼是一方面,我们这边也要给李同志搜集好证据,刚才你们说钱的事,还是要多准备一些,我这边还有三百块现钱,序瑜你先拿着,要是不够的话,回头我再和江珩借一点。” “够了,够了,我手里也还有两百多,”她今天早上出门就想着可能会用到钱,带了两百块出来,另外把存折也带出来了。 爱立也忙回房把自己存的八十块钱拿了出来,序瑜不收,说够了,爱立执意要给她,“你拿着吧,多少是我的一点心意,比不得小李为我做的。” 序瑜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再推脱。 三个人简单吃了一点午饭,就分头行动,樊铎匀在家等消息,序瑜去找小张和仓库管理员,爱立去金宜福,让他到时候帮忙出面作证。 下午下班后,几人在甜水巷子里集合,序瑜说她还算顺利,下午和小张俩个一番连骗带诈的,仓库管理员终于说,那些铜丝和铜钱是去年入库的东西,暂时借给朱自健那边,后面他就还过来,他这边还没有做出库的记录,还算仓库里的东西。 爱立道:“仓库每天、每周、每月都有各种盘库存的指标,他既然没在日志上记录,这就还是仓库的,他要是敢不作证,我们就说他监守自盗。” 序瑜皱眉道:“这事就算两边都出来作证,怕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小李没事,很难扳倒朱自健,上次你们一群人在车间看到工人在机器上动手脚,也不过是将他调离生产岗位,去了保卫部。况且这回,他并没有对厂里造成什么损失,只是个人的恩怨,他大可以说是误会,是他行事过于鲁莽,没有仔细确认之类的话。” 虽然现实有些让人丧气,但是爱立也知道,确实是这么回事。副厂长程立明不说是包庇他,明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爱立打起精神道:“不管怎么样,先把小李搞出来了吧!那屋子也不好待,明天咱俩一块去找顾大山?”忽然想起来,问樊铎匀道:“那边有消息了吗?” 这时候就听有人敲院门,樊铎匀道:“来了!” 把门一打开,却意外地是段屿白,脸上还带着几分酒气,“铎匀,这事说成了,王元祥和顾大山说李柏瑞是他姐姐的儿子,让他多看顾一点。明天你让沈同志,直接去找他就行。这事是王元祥办的,我就是来传个话。” 也不等樊铎匀接话,转身就踉跄地走了,明显是喝过了头。 爱立出来看了一眼道:“铎匀,要不然让他进来歇一会儿吧,这要是在路上被车撞到了,总是一桩事。” 樊铎匀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嗯”了一声,抬脚朝人走去。 序瑜悄声问爱立道:“怎么回事啊?” 爱立小声道:“他求铎匀妈妈,让姐姐在樊家做保姆,最后嫁给了樊铎匀的爷爷。” 序瑜有些惊讶,不确定地看了爱立一眼,见小姐妹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才轻声道:“得差二三十岁吧?” 爱立点头。 序瑜讶然,暗道怪不得今天这俩人都不愿意给段屿白开门,段屿白还死乞白赖地要帮忙。 和爱立道:“小李这事,你和铎匀也真是费心了。” 爱立推了她一把,“不准再说这种话,我还觉得对不住小李呢!” 樊铎匀已经把段屿白带了回来,序瑜看了他一眼,就告辞了。段屿白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和俩人摆手道:“你们去忙你们的,我在院子里坐一会,稍微缓缓就成。” 樊铎匀没有应声,拉着爱立去吃晚饭,沈爱立倒是想起来,给段屿白倒了一大搪瓷缸的开水,放在他旁边。 晚上樊铎匀熬了粥,炒了两个素菜,俩人简单地吃完,一起收拾碗筷去厨房。碗筷碰撞声中,樊铎匀忽然问道:“小李的事,和你有关对不对?” 爱立给他递碗的手一顿,低声道:“铎匀,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敏锐。是,这事和我有关系,前几天的食堂中毒你还记得吧?那天本来是朱自健想让王元莉给我下药,是小李把药换成了糖粉,后来食堂那边出了事,朱自健找人把药拿回来,然后发现药被小李调包了。” 樊铎匀脸色瞬时凝重起来,“朱自健想给你下药?什么药?” 沈爱立支吾了一下,摇头道:“不知道。”怕他再问,忙转移了话题道:“你是不是明天的火车?几点钟的?” 樊铎匀边洗碗边回道:“下午两点的火车。” 沈爱立不知怎么就想起来早上做的梦来,今天一天忙糟糟的,差点把这事忘了,和他道:“铎匀,我早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火车出事故了,你能缓两天再走吗?” 沈爱立现在想起来梦里那个墓碑,都觉得心里毛毛的,浑身打冷颤。 樊铎匀洗碗的手一顿,见她表情严肃的很,眼里含了一点笑意,“爱立,你希望我晚两天走?” 爱立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得捶了他一下,“小樊同志,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认真的!请你端正态度好不好!” 又叹气道:“话说回来,何止是两天,我巴不得你不走呢!我都习惯了这饭来张口的日子,不过我说的梦是真的,不是什么想留人的借口!” 却听樊铎匀问道:“那不知道爱立同志,想不想留人?” 爱立闷声道:“想,怎么不想!”这是她对象,她有什么不能说的。 “如果不做饭呢?” “想,也想,行不行?”沈爱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就问你,改不改期?” 樊铎匀却摇了摇头,“不行,爱立,我要早去早回,下次回来争取多待几天好不好?”他这次本来就是和人换班,那边还有很多的事,一周已然是极限,确实不能再多待。 俩人在厨房里为留不留,走不走的事,都勾起了愁绪,已然忘记院子里的台阶上还坐着一个人。 倒是让段屿白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段屿白已然渐渐醒了酒,脑子也清明了些,想起来铎匀目前工作在海南,小俩口还是两地分居的情况,心里不由琢磨了起来,要不要插把手?又想到铎匀怕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心里不由泛起来几分苦涩。 十年了,铎匀和多美都没有原谅他。 第108章 第一零八章 沈爱立也知道,樊铎匀的工作忙,真有事也是没办法。和他道:“那你自己每次坐火车注意一点,去外面调研,也多注意做防护,要是缺什么就寄信和我说。” 樊铎匀点头,想起朱自健的事还是有些不放心,觉得就像是埋在爱立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叮嘱道:“你自己也多注意,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就去找江珩。” 沈爱立应下,“好!以后我就不在食堂吃饭了,自己回来做吧!或者让序瑜给我带一份,你不用担心。” 俩人正聊着,忽然就听院门“咯吱”一声,好像开了。 沈爱立出来一看,就见原先坐在台阶上的人已经走了,和樊铎匀道:“他走了。” 樊铎匀“嗯”了一声。 沈爱立忍不住道:“铎匀,今天的事,我想我应该说一声谢谢!”为了她,他竟然准备向段屿白低头,想了想叮嘱道:“以后都不要再为我的事,为难自己,不然我心里也会难安。” 又接着道:“还是谢谢你。”她知道他今天为了她,准备做出怎样的牺牲,庆幸最后一刻,江珩赶了过来,不然她怕是真得要寝食难安。 自从申城再见面以来,一直是他默默地为她考虑和付出,她一直是被照顾的一方。就是这次好不容易请了探亲假过来,她也不是去宜县,就是去二厂,都是先顾着她自己的事来,更多的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忽然忍不住将人抱住,“对不起,铎匀!我忽然觉得好抱歉,我们的相处中,一直是你一个人在努力,而我一直在原地踏步。” 樊铎匀忽觉脸有些发烫,低声道:“爱立,这是我应该做的,李同志救了你,光是这份心意,我都对他怀有十分的感激。段屿白这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不必往心里去。” 虽然如果是他,他是死都不会向段屿白开口。 但他知道,他的世界不能只有黑和白,他想要过平凡的生活,像这汉城里许许多多每天骑着自行车上班的工人一样,一个简单不用很大的小家,有一个心爱的伴侣,以后或许还会有一两个可爱、活泼的孩子,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生活,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会觉得枯燥乏味。 在他这里,却是奢求得来的。 他感激李柏瑞,哪怕知道,李同志对爱立的维护,是看在章序瑜的面上,他仍旧感激他的一份善意。 他感激,每一个对他爱人释放善意的陌生人。 樊铎匀又温声道:“至于你说的,我们的关系中,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努力,这话我不赞同,你给我的信每月总有五六封,工会给你发了新蚊帐,你立刻就寄给了我,还给樊多美寄吃的,爱立,我并不觉得被忽视,我也看到了你的心意。” 沈爱立抱着樊铎匀,许久都没有说话,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这个时空里,遇到了樊铎匀,是命运对她的特别馈赠。 半晌吸了吸鼻子,轻声和樊铎匀道:“等以后条件允许,我也去海南看你好不好?” 这句即是允诺了。什么样的条件,自然只有是亲属关系成立的时候。 樊铎匀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轻轻应道:“好!” 沈爱立忽然想起来,和他道:“你今天把钱都给序瑜了,我明天和钟琪借一点给你先用着。哦,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小金库,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樊铎匀有些意外,在他印象里,今天给序瑜的那八十块钱,应当是爱立全部的积蓄了。不知道爱立所谓的小金库是什么,一时有些好奇地道:“好!” 沈爱立立即拉着他去了她的房间,在书桌底下一阵摸索,抽出一块狭长窄小的木头来。 一眼看过去,像桌子底下普通的一块木头。 却不妨见她轻轻推开,露出里头金灿灿的一盒小黄鱼来,听她道:“这是我干爸出去之前,留给我的。哦,我干爸叫曾仲才,以前是蓉城的公安局局长,和叶骁华家有些亲戚关系。” 把盒子递给他,自己又转身去放零碎物品的抽屉里拿了一枚圆润的羊脂玉平安扣,“这个给你,也是我干爸送我的,我戴了好些年。”想到那个梦,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又拿了两根小金条给他,“你拿着备用吧!你一个人在那边,要是有什么事,大家都伸不了手。”他家地下室的东西虽然值钱,但到底比不了小金条便携、实用。 樊铎匀收了平安扣,却不准备拿小黄鱼,“这个不用,你自己留着,这是你干爸对你的一份心意,多少是个念想,轻易不要动。” 沈爱立却执意要塞给他,“我干爸给我,就是给我防身用的,我给你,也是这个意思,你出门在外,多带点东西,我也好放心一点。”这东西也就是拿出来用,才能发挥最大价值,一直放在盒子里,不过是平白让她多担一份心。 樊铎匀没有再推辞,和她道:“一根就够了,可以随身带着。”拿在手里掂了掂,和她道:“你也留一根在外面,作不时之需,剩下的都放地下室去吧!” “好!” 等将东西放好,俩人又一起收拾行李。樊铎匀道:“明天一早,我带你去隔壁几家拜访一下。” 爱立回头问道:“要不要带些东西啊?总不好空手上门吧?” 樊铎匀道:“我今天抽空去买了两斤鸡蛋糕,一家送半斤就行。” 沈爱立觉得这样就挺好的,等见他把行李收拾好,就和他道了一声:“晚安,铎匀!” “晚安,爱立!” 这一晚,沈爱立想到人明天就要走,一直睡不着,几次三番想起来去找他说话,又觉得这样的行为过于危险,这样寂静的夜,又混着离愁别绪,太容易发生一点什么了。 到底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老老实实把自己锢在了床上。 第二天,又是顶着一对熊猫眼起床,洗漱好后,就和樊铎匀去拜访隔壁的邻居,先是赵婶子家、然后是会木工的郑叔、最后是在药房上班的周叔家。 周小茹正在家吃早饭,看到樊铎匀带着沈爱立来,微微愣了一下。 沈爱立喊了一声“周叔好,”就看向了周小茹道:“小茹,上次你过去,我正好手头有事,也没有好好接待,改天你不上班,再来我这边串串门啊!我一个人平时也无聊的很。” 她这样热络,周小茹也没好给人家冷脸,客气地应了下来,心里却是不准备和人来往的。 周老头却问道:“小沈同志是在国棉一厂上班?这离家近的很啊,铎匀,你也早些调回来才是,你也别觉得我老头话多,到了我这个年纪,才真觉得,别的东西都是虚的,一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最实在的。” 樊铎匀温声笑道:“好,谢谢周叔!” 周老头又问了两句他姐姐的事,笑道:“转眼多美去西北都大半年了,先前还给我送了喜糖过来呢!这么长时间不见,我还有些想她,她在那边都好吧?” “挺好的,还算适应。” 周老头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心里却是想着,这樊家姐弟俩真是不容易,好歹现在都算定下来了,和铎匀道:“这路啊,都是越走越好的,你还年轻着呢,以后和小沈同志好好过日子。” 樊铎匀知道周叔是一片好意,笑着应下。 沈爱立忍不住看向他,总觉得今天的樊铎匀好像是一个特别温和、柔软的人,面上一直挂着浅笑,似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一样。心里想着,大概这周家和铎匀的外公外婆,以前关系确实很好,他也视周叔为自家长辈。 樊铎匀也没有多逗留,托周叔以后多帮忙看顾一下他家院子,就和爱立告辞了出来。 等人走了,周老头看了一眼自家有些没精神的闺女,轻声道:“你看见了吧?你看铎匀对小沈同志多上心,担心她一个人住,不安全,这临走了,还来托我们给照看照看。闺女啊,听爸爸的,这事,不管你心里头咋想的,咱们都把这念头给彻底掐灭。” 见小茹不吱声,又道:“咱不是那一块的人,你看人家多登对,说说笑笑的,我这老头看着都觉得心里高兴,赶明儿,你也找个这样的人带到我跟前来,我要是看着都觉得高兴,那你就找对人了!” 周小茹皱眉道:“万一人家不愿意入赘呢?” 周老头笑笑,“不入赘就不入赘,对我家小茹好,我看着也高兴就成。” 周小茹心里一暖,面上哼哼道:“这样一个人,还不容易,你等着吧,我迟早带一个回来给你瞧瞧。” 被爸爸好言好语哄了几句,周小茹也不觉得心里那么堵了,小声道:“我也觉得他们俩看着挺合适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得下去。” 周老头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哦,怎么说?” 周小茹才道:“我以前有次回来的晚,看到一个男同志送沈同志回来,”指了指巷子口道:“在巷子口那里看了许久才走,那眼神我总觉得有几分那么个意思。” 周老头笑道:“这多正常,一家有女百家求,看最后谁求去,你要是有这出息,我做梦都能笑醒。” “行吧,等我带人回来,您老到时候别觉得头疼就行。” 上午沈爱立和序瑜一起去找顾大山,顾大山听了俩人的来意,有些意外,昨天军区的王元祥来找他,他心里就有数,知道这回是有人想保李柏瑞。 这李柏瑞,以前跟在他后面,做事还算积极,他本来准备好好培养的,没想到朱自健被调过来以后,横插一杠,眼看着就要把人整完蛋。 就是没想到最后施以援手的,会是章序瑜和沈爱立。 沈爱立将金宜福整理出来的维修记录、机器调换型号的记录单,仓库管理员签字的作证书,都放在顾大山跟前。 和他道:“顾主任,事情就是这样,这事确实不是李柏瑞做的,至于为什么会在他宿舍里查出来,我们想可能是栽赃嫁祸。” 事情是不是李柏瑞做的,顾大山心里当然有数。 昨天王元祥给了他好大脸面,还带来一位他以前的老战友,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当时就应承了下来。此时也不准备为难两位女同志,和她们道:“我这边也收到了一些举证,李柏瑞同志的事,里头应当是有一些误会。” 拿起两份材料看了看,发现整理得还很详细,心里估摸着,有这两份材料,朱自健那边他也能应付过去,心里立时就有了数,和俩人道:“这事,回头我们保卫部再研究研究,仔细查证,定然不会污蔑任何一位同志的清白,你们放心,这事我预计下周一就能出结果。” 听话听音,顾大山连具体的时间都给出来了,沈爱立和章序瑜也知道这事就是定下来了,俩人互望了一眼,沈爱立开口道:“感谢顾主任,几次三番麻烦您帮忙!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等小李出来,请您一起吃顿便饭?” 顾大山挥挥手,这事他既然答应了王元祥,这边倒不好再捞一笔,免得帮了忙,人家心里还不记情,有心想问一句她们和王元祥的关系,斟酌着开口道:“昨天也有一位王同志来和我说这件事,也是你们的熟人吧?” 爱立摇头道:“您说笑了,我们要是能请得动别人来出面和您说项,就不必费心巴脑地准备这些东西了,想来应该是李同志那边的亲戚吧?” 顾大山点点头,要真是李柏瑞的亲戚,那这李柏瑞以后倒好做他的一个副手。心里有了数,又宽慰了俩人几句,让她们放心之类的。 等将人送走,顾大山就拿着材料去找了朱自健,“朱老弟,你看这事搞得?” 朱自健接过来一看,看到仓库管理员的证明,眉心一跳,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咱们厂的两位女同志。” 朱自健立马就猜了出来,“沈爱立?章序瑜?”见顾大山没有否认,笑道:“这俩人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就是还真有两把刷子,竟然让仓库管理员倒向了他们,这事他现在要不松手放过,怕是后面这几人就盯着他咬了。 和顾大山道:“这事里头竟然有误会,咱们就好好查查,我看李柏瑞也是个好同志,一开始也不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顾大山点点头,也把他的意思说了说,“我一向也比较看好李柏瑞,还有最近跟你走得近的那个张扬,都是好苗子,老弟你可要好好带带。” 朱自健面上笑道:“那当然!”心里却琢磨起来,这顾大山怎么忽然好好地就转了口风,前两天,他说李柏瑞有嫌疑,顾大山可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啊。 也知道,不管怎么样,这以后不是那么好动李柏瑞了,自己这次倒是打草惊蛇了。 第109章 第一零九章 周一中午,序瑜和爱立刚到巷子口,就见小李站在自家门口,在等她们。 爱立看了眼序瑜,推了推她,示意她快走两步过去。 序瑜笑着摇摇头,她知道爱立是想让她和小李单独说两句话,但她觉得没有这种必要。 等俩人近前来,李柏瑞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这次被朱自健诬陷,他本来准备和朱自健争个鱼死网破,没想到序瑜和沈同志会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沈爱立发现他换了一身衣裳,人也稍微修整了一下,显得生机勃勃的,心里也觉得有些高兴,“李同志能出来就好,这一次是我应该谢谢你,平白连累你受苦。” 李柏瑞摇摇头,和她道:“朱自健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这边已经搜罗了一些证据,在此之前,如果有事我会提前通知你。” 爱立笑道:“好!进来坐会吧?” “不用了,不耽误你们休息了。”这时候才和序瑜道:“谢谢章同志帮忙。” 序瑜慢声回道:“不必,这回主要是爱立和樊铎匀帮忙,他们费了很大的周折,你要是想记恩情,记他们的就行,我这边,你不必放在心里。”这事过后,她心里也会和自我做一个斩断,以后彼此就真的是路人。 李柏瑞“嗯”了一声,却没说好,还是不好。而是又诚恳地和爱立道了谢,“谢谢沈同志和樊同志为我的事费心,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这次的事,他听张扬说了一点,他们还请动了军区的领导过来给他说和,不然以顾大山的性子,未必会插手压朱自健。 这其中,沈同志和樊同志定然是动用了很大的人情,现在听序瑜的意思,可能还有一些波折,这些事他暂时只能记在心里。 这一次出意外,他倒觉得有些因祸得福,没有想到序瑜会出面帮他,光这一件,李柏瑞都觉得,自己心里又有了光一样。 和俩人道了别,转身就走了。 爱立看了眼序瑜,也没有再说什么,小李能出来就好,人生有许多不可得的东西,相比较失去自由和健康,其他的只是一小部分遗憾。 下午爱立听到厂里的钟敲了两下,想起来铎匀今天应该已经到了海南了,心头忽然涌起一些挂念,忙给自己打气,准备去蹲资料室,看看论文。却不妨保卫部那边给她送来了宜县纺织厂的电报,说那边新的风扇已经做出来了,但还是有些问题,问她什么时候再过去一趟。 沈爱立预备周末上午过去,立即给人回了一份电报。 上次在宜县她就在思考,风扇的螺丝抗弯不行,除了换大些型号的螺丝完,是否也可以改变受力的方向,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怎么改变呢? 起身转去车间也观察他们工厂的风扇来,他们这边因喷水室的系统还好,夏天调温还过得去,目前还没有动风扇的念头。 但是如果宜县这边成功的话,估计领导们也会很乐意在本厂推广。 一边观察一边构思,轮班工长舒四琴和郑卫国道:“我最佩服沈主任,我看她搞个什么东西,经常半点都能不动的,我有时候经过她身边,都怕打扰她。” 郑卫国笑笑,“可不是,这次似乎又是一项新东西,我还有些期待。”沈主任做事一点不藏私、不偷懒,连带着他们技术员跟着她都耳濡目染,业务能力提高不少。 等到傍晚的时候,沈爱立这边有了大致的思路,聚精会神地把草图画出来,想着这事可以再咨询下机械厂的曾一鸣,问问她的意见。 没想到等出生产车间,发现天都麻麻黑了,跑到国营饭店买了两个包子,就回家去拿自行车,准备去机械厂。 走到巷子口,就遇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段屿白,似乎在等什么人一样。 看到她过来,段屿白和她打招呼道:“沈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沈爱立心里立即起了警惕,就听段屿白问道:“铎匀已经走了吗?” “是,前天就走了。” 段屿白点点头,“我明天也回京市了,这次来汉城,很高兴认识你。”说着,还递过来一个小盒子,“这是给沈同志的见面礼,也是我的一点歉意,希望你能收下来。” 沈爱立看都不带看一眼的,知道这人无事献殷勤,怕是非奸即盗,摇头道:“无功不受禄。” 段屿白对她的态度和话,并不感到意外,有些苦涩地和她道:“沈同志知道我是谁?对不对?铎匀连这个都告诉你,显然是认定了你。但你肯定不知道,铎匀小时候,和我关系很好,我经常训练完,就去校场上带他比试。” 顿了一下,才有些艰涩地开口道:“当年的事,我并不知情,等我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一切都不能挽回。”这么多年,他第一回在外人面前提这件事,真到了嘴边,每个字都像千斤重一样。当年他知道的时候,也觉得晴天霹雳,不敢相信,这是他姐姐会做出来的事?明明印象里,他的姐姐胆小又懦弱,所以她被退婚以后,他才会担心她受不了村里七大姑八大姨的那些闲言碎语。 求了古大姐,让她去照顾铎匀的奶奶。 结果就是,这十多年来,无论他怎样弥补,铎匀和多美都不曾正眼看过他一眼,想到这里,苦笑道:“我可耻地以为,这次能借你,打破我和铎匀的僵局。” 说到这件事,沈爱立仍有些生气,“不,你是借我的手,来逼他,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想搭理你,你要他怎么搭理你?”说着,自己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只差一点点,铎匀就真得向这个人低头了,这对他来说,会是怎样的不堪和折磨? 而让他愿意低头的罪魁祸首,却是她,沈爱立想想都觉得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口。她竟然有些难以原谅那一瞬间的自己,没有坚定地拉住他的手。 和段屿白道:“你难道没有想过,最好的道歉方式,就是自此远离他们的生活,不要再出现在他们跟前,你的每一次出现和自以为是的好意,都是在刺激或提醒他们,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段屿白怔怔地看着她,“沈同志觉得,我不应该再出现吗?” 沈爱立肯定地且坚定地道:“是,不管你用怎样的方法,他们都不会感受到你的歉意,事情已经造成,你所谓的道歉也好、弥补也好,不过是试图让自己的良心稍微好受一些。”段屿白或许真得为那件事,而感受到痛苦或亏欠,但是他的歉意对当事人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这么一瞬间,爱立忽然觉得,当年的事,怕是比铎匀告诉她的,还要严重一些。他可能顾忌到逝者,没有和她再说下去。 段屿白的脸色一变再变,他知道沈爱立说的是事实,这些年,他甚至不知道和谁开口去说这件事,也不曾想过,最好的方式是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或者说,是他潜意识里,并不愿意往这一层面上去想,现在被沈爱立戳破他的虚伪、自私,像是有什么精气神,一下子就从段屿白身体里抽走了一样,匆匆和沈爱立道了一句:“对不起!”接着竟落荒而逃。 沈爱立自己也有些烦躁,因为自己的缘故,差点逼得樊铎匀低头。 回家拿了自行车,就疯狂的往机械厂蹬过去,微凉的晚风,稍微压下去了心头的一点燥意,想想没必要为这些事烦神,工作是正经。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宜县那边的问题,其次是他们七人小组,搞完大小漏底之后,可以再试着搞些别的东西。 等曾一鸣跟着门卫出来,就看到她这个天还一头大汗的样子,心里一惊,“爱立,是出了什么事吗?” 爱立笑笑,“没有,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下你,”将宜县那边的问题和他说了一下,又拿出自己画的草图,“一鸣,你帮忙看看,如果在螺丝头与轴盘之间增加一块垫铁,是否可以改变该处的受力性质?” 又指着上面的一个小方形道:“这次主要是解决离心风扇拉杆断裂的问题,我想着再将这上面的圆圈形改为方形,增大阻力,你看合适吗?” 曾一鸣仔细看了下,和她道:“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是这个还得试验了才能知道,是否还有什么没考虑进去的因素。” 说完,又有些懊恼地道:“光从图纸上来看,是没有问题的,我最近是被梳棉机那边打击太多,什么事都想着个,会不会有什么万一。” 爱立笑道:“不妨对我们有点信心,我总觉得这次小漏底的改制,应该问题不大。” 曾一鸣邀爱立去他们厂食堂吃饭,爱立拒绝了,想起来朱自健的事,和他道:“我现在在我们厂都不敢去食堂吃饭了,你记得有次晏秋在国营饭店,请我们吃饭的事吧?” “记得,怎么了?” “那个朱自健,试图让人在我打饭的时候,往我碗里下药。” 曾一鸣吓一跳,“还有这种事,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爱立摇头道:“没有办法,没有抓到现行。”但是她今天听小李的意思,他那边像是已经在收集一些证据。 曾一鸣低头,想了一会道:“你们厂离我们厂也不远,你以后要是晚上没事,不行就来我们这继续钻研机器,顺道在我们这把饭吃了,说不定我俩还能多搞出一些成果出来。” 爱立笑道:“这个提议好,一举两得。” 等到了周末,沈爱立一早就坐车去宜县,刚下汽车站,没想到就碰到了程潜,和她道:“沈同志,我们厂长一早就派我来接你了。” 爱立忙道谢。 这次配合她的技术员还是小曲,先将螺丝头那块改大改方,她还带了好几块厚薄不同的铁片,俩人一块块试,终于确定了其中一块,坚持两个多小时也没有发生一点状况,叮嘱小曲道:“这事后面还要麻烦你多试试,要是有什么问题,让程潜再联系我。” 但是她感觉,应该差不多,不会再有大的问题。 小曲早就觉得这次的改制很成功,但是沈同志十分细致,他只好接着配合她一次次来。 这时候听她说这话,忙道:“沈同志你放心,这个问题一直是我跟进的,我感觉这次绝对不会有问题。”他们苦恼了一个夏天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小曲仍旧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到下午一点左右,沈爱立才从车间出来,她以为会是程潜接待她去食堂吃饭,没想到来的人还有陆有桥,心里不由有些讶异。 陆有桥十分客气地道:“难为沈同志再跑一趟,没想到这次事情会这么顺利,非常感谢沈同志,不计前嫌,愿意到宜县来给我们帮忙。” 带着爱立去食堂包间吃饭,陪坐的除了程潜,还有厂里的总工程师、一位研究温湿度的工程师,以及陆有桥的一位女助理杨荞荞。 杯盏推换之间,聊完喷水系统,又问了一些爱立的私人情况,知道她哥哥在宜县这边的银矿上,笑道:“那以后沈同志,多来宜县,和我们走动走动才是。”陆有桥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他这几年年纪越往上走,越爱交朋友,沈同志小小年纪,为人处世上却十分大度和宽容,让他十分看好。 真是可恨,这不是自家的侄女儿,不然他估计能少白好些头发。 里面气愤融洽,外头陆白霜从同事那边,听到今个沈爱立又来了,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她就说这人是骗子吧!那么个小问题,她跑了一趟没给解决,倒白捞了他们厂那些好布料,叔叔还借了隔壁机械厂的汽车送她回汉城。 要她说,这女骗子就是矫情,那么晚在这边住一晚再回去又怎么样?非要显摆自己多能、多厉害一样,她这辈子怕是都没做过小汽车,倒好意思让叔叔给她安排专车来。 她既然这么不要脸,自己就去给人一点脸,看看她受不受得起。 想到这里,拉了一位准备端菜进去的食堂员工道:“这菜给我,我来上!” 陆厂长自己无儿无女的,大家都认识这位素来在厂里有些骄横跋扈的陆白霜,食堂员工见她要端菜,犹疑了一下,到底给了她:“小陆同志,这菜有点烫,你注意一些,可别把自己烫到了。” 陆白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转手自己去推门,笑吟吟地道:“听说今个招待的是国棉一厂的沈同志,我先前还见过的,当时说话没头没脑的,还望沈同志不要和我一番计较。” 沈爱立见是陆白霜,不轻不重地道:“小陆同志说笑了,你当时和我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你都说是误会,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你再说一遍给大家听听,就知道你是多心多虑了。” 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女同志,这女同志却三番两次闹到她跟前来,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呢! 陆白霜不妨当着她叔的面,这沈爱立也不给她脸,心里不由冷哼一声,也不接话茬,反而继续笑道:“这道菜是我们食堂师傅最拿手的,沈同志大老远来一趟,可得好好尝尝。” 沈爱立坐在主位旁边,本轮不到在她那上菜,陆白霜却径直走了过去,站在沈爱立身旁,一手移桌子上的菜,一手眼看着就要倾斜下去。 程潜眼皮一跳,正待要让沈同志小心一些,那边陆厂长动作更快一些,一把将陆白霜推开,那一盆的泼着一点热油的沸腾鱼,全数撒在了陆白霜大腿上和胸口。 她今天穿了一件薄袄,仍察觉到了滚烫的热意,吓得立即脱了外套,却是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脱裤子,只能生生忍受大腿上的刺痛。 陆白霜震惊地喊了一声:“叔!你干嘛推我?这菜可烫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陆有桥觉得自己的心头火,一下子窜得老高,猛地给了陆白霜一个嘴巴,扇得人一时都没站稳,女助理杨荞荞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并没有上前扶人。 沈爱立惊魂未定地站在旁边,自己不过是回怼了陆白霜一两句,这人就要拿热菜热汤泼自己,太可怕了,忙拿了包,起身就准备走,有些气愤地道:“陆厂长,我先走了!你的家事,你慢慢处理吧!还希望贵厂后续能给我一个交代,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又和陆白霜道:“希望你能永远躲在这个纺织厂里,永远躲在你叔叔的庇护下。” 陆有桥忙让程潜帮忙拉住人,自己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白霜,觉得这人真是无药可救,沉缓地开口道:“白霜,今天以后,你不要再来厂里上班了,我陆有桥聘用不起你!” 陆白霜一边抓着自己的裤子,使劲让它不要贴着自己的皮肤,一边痛苦地道:“叔,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份菜太重了,我一时手没拿稳,痛死了。” 陆有桥却压根不信她的鬼话,刚才她进来,她就防着她来这一手,等真得见到她往沈同志这边走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份菜起锅的时候,才浇了热油的,这要是撒到人姑娘脸上去,不是毁了人家一辈子? 陆有桥望着侄女儿,眼里像结了冰霜一样,“白霜,平时你刁蛮任性、言语上欺负人,我都当你是性格没定,不懂事,可你这回要做什么,我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别想骗过我,这可不是小事!你所凭皆的不过是我陆有桥侄女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迈进我家、迈进这个厂一步!” 他好不容易请人来他们厂看看,今天沈爱立要是给他侄女泼了一身热油,以后谁还敢来他们厂帮忙? 再者,人家姑娘脸上要是留了疤,一辈子怎么办?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这话对于陆白霜来说,不谛于一阵惊涛骇浪,这时候才知道怕来,“叔,我刚才真是手没拿稳,我怎么会好端端地害人呢?你们这许多人看着,我哪有那个胆子?……” 要是换平时,陆白霜确实没这个胆子,但是这次是在她叔的厂里,她原本以为,她做的再过分些,到底是她叔的亲侄女,还能为这么一两个外人把她怎么地? 她叔怎么都会给她兜底,沈爱立只能自己认亏,最多她家赔点钱给沈爱立。 一瞬间就大了胆子,端着热菜就径直走了过来,却没有料到,叔叔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一盆滚烫的菜,泼到她身上去,让陆白霜瞬间认清了形势。 顾不得身上灼烧的疼痛,立即就掉转了话头来。 陆有桥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再搭理,她若是好吃懒做一些、脾气大些,他都觉得无伤大雅,到底是陆家这一辈唯一的小辈,可是如今竟然动了这种恶毒的心思,显见心性是歪了。 况且,小沈同志和她并不能说有什么过节,只不过是几句言语上的磕绊,她竟然就动了这种毁人脸的心思来! 陆有桥这回出其地愤怒,“人家小沈同志是来给我帮忙的,你把人家当什么?封建社会给你端茶倒水的丫鬟吗?今天这盆汤幸好浇的是你身上,要是换作小沈同志身上,人家报警把你抓走,我都不会过问一句。” 陆有桥把话说完,转身就走了,出门找程潜和沈爱立,就见程潜正在好言好语地和沈爱立道歉,“沈同志,这事咱们陆厂长肯定给你一个交代,你好心好意地来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心里是很感激的,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然不说我,就是我们厂长心里都过不了这一关……” 陆有桥立即接起话头道:“小沈同志,今天的事,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抹平的,我自己也非常震惊陆白霜的行为,我定然将陆白霜辞退,并让她正式地向你道歉。” “陆厂长,惯子如杀子,我想这个道理你没有不懂的。” 陆有桥点点头,“是!是!”陆白霜只想着自己给她兜底,压根没想到这一碗热油要是真泼下去,事情根本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即使现在,小沈同志要是真想追究,他也没脸维护陆白霜。不然就和陆白霜一样,仗势欺人了! 这时,那边尚一身汤水,有些狼狈的陆白霜由杨荞荞带了过来,让她给沈爱立道歉,陆白霜望着沈爱立,嘴巴张了又张,心里虽然仍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女骗子,哄得叔好吃好喝地供着,回去还坐专车,她是那坐专车的命吗? 但在叔叔森寒的目光下,陆白霜到底不敢嘴犟,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沈同志,是我对你有误解,是我嫉妒你,我叔从来把我当个皮球,恨不得到处踢,让我别出现在他跟前,对你却礼遇上宾一样,我心里不服气。” 说到这里,索性敞开了说道:“在汉城的时候,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那种能干、自信的女同志,我就是嫉妒,今天这事,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想着让你出个丑,我胆子没那么大的,我不敢把一盆都泼过去,我就是想让你出个丑。” 一盆热汤,她说不敢全泼,她手上又没有刻度线,那多少算是让她出丑的程度,多少又是毁容的程度? 她话说完,沈爱立并不看她,反而看向了程潜和陆有桥,“两位同志也听到了,她自己说了她想蓄意伤人,这并不是什么过家家,那一盆热菜要是泼到我脸上来,我想各位都清楚结果是什么,我希望我去派出所报警的时候,两位能给我做个人证。” 竟然只是因为这么小小的问题,陆白霜就敢肆无忌惮地朝她下手,沈爱立都觉得匪夷所思,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怎么?陆白霜以为自己奈何不了她吗? 陆白霜没想到沈爱立会这么大动干戈,忙看向了她叔,却见陆有桥眼眸沉沉地应了一个“好”字。 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叔!” 县城派出所很快就派了人过来,陆有桥和程潜都跟过来作证,得了厂长的首肯,程潜自然是如实叙述。 公安了解清楚情况后,因为伤害未遂,问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陆白霜的奶奶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老太太有六七十岁,一上来就想抽陆白霜的耳光,不料被公安拦住了,“老太太,这里是派出所,可不准随便动手。”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孙女,才看向沈爱立,语气沉重地道:“沈同志,这事是我们白霜不对,是她黑了心,无端端地就想欺负人,但是我老婆子还是想厚着脸皮,来请求你的原谅,白霜被拘留或坐牢都事小,关键是我家有桥,十三四岁就出去闯荡,混一口饭吃,这么多年下来,极为不容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出一个黑分子或坏分子,影响了有桥的前程啊!” 老太太又道:“沈同志,没有管教好白霜,是我的责任,是我一直娇惯着她,她叔每次要教训她,都是我拦着,这事说到底,也有我的责任,我今年七十四岁了,是看不到白霜混得像个人样了,可是我的儿子,不能因为我的愚昧、短视而毁了前程。所以当我老太婆求你,这事请你大事化小,可不可以?” 说到这里,老太太泪眼婆娑,眼泪纵横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得沈爱立都有些动容,想到了自己的奶奶,爸妈离婚后,每次她暑假回奶奶家,奶奶都在小镇上尽挑新鲜的东西买给她吃,换着花样做饭,那是她心底,最温暖的的一段记忆。 陆有桥有些不赞同地和母亲道:“妈,这事是我们对不住人家。你提这些,是让小沈同志难做。” 这么会儿,陆白霜已然吓得哭了起来,拉着奶奶的手道:“奶奶,你救我,我以后一定听话。” 老太太没有理她,而是乞求地看向沈爱立,“陆白霜就是仗着她叔,才有恃无恐,我可以答应沈同志,以后决不让白霜进我家门,也不会让她再去厂里上班,她该混成什么样就混成什么样,要是违背了这条承诺,你再来告她好不好?我给你立个字据。” 沈爱立到底没有为难老人家,愿意和解,老太太却执意给她立了一个字据。也是今天,她才意识到她把孙女惯坏了,害人的事都敢做得这么光明正大。 陆老太太想要赔偿沈爱立一笔钱,沈爱立坚决没收,闹到派出所是她想给陆白霜一个惩罚,这钱她却是知道是陆有桥出的,对她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况且陆有桥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她。 陆老太太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陆有桥向沈爱立表达了感谢,“沈同志,你是我见过最宽容、大度的年轻人,我为自己的疏忽、纵容感到羞愧,诚挚地希望,以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陆有桥觉得有些遗憾,他本来还想聘请沈同志做他们喷水室改造的工程顾问的,眼下计划都被陆白霜打乱了。 沈爱立也没有再和陆有桥客套,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声:“陆厂长客气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即便陆有桥有意给她递橄榄枝,沈爱立也不敢接。 她只想早些回汉城去。 陆有桥让程潜送沈爱立回汉城,一路上程潜和她道:“沈同志你也别气,陆厂长这回肯定会整治陆白霜的,回头要是有了消息,我给你寄信?” 沈爱立笑笑,无可无不可地道:“好啊!” 这边从派出所出来,老太太就带着陆白霜回到了大儿子家,陆有河是食品厂的工人,妻子却是临时工,只分到一套二十多平的房子,陆白霜一跟着进来,看了一眼锅碗瓢盆乱糟糟地堆在靠近门口的小桌子上,不由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都有霉味一样。 老太太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连自家父母都嫌弃,更是硬了心肠,告诉大儿子道:“这孩子给我惯坏了,要是不想让她吃一口牢饭,别给她过什么好日子,不然下次再出事,我老婆子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去救她。” 一句话把陆有河吓得浑身一激灵,“妈,白霜做了什么,让您说这种话?” 他弟虽然是厂长,却行事做派极为端正,愿意拿自己的工资贴补他们,却不愿意徇私,让他们夫妻俩进纺织厂上班。可是这等着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哪有自己伸手拿工资快活、自在,他每次收他弟的钱,都觉得自己像是在乞讨。 他好不容易求了老太太,把白霜搞进去了。 这眼看着就鸡飞蛋打了? 老太太操心了半天,身上也累得很,摆摆手,语重心长地道:“让她和你说吧!你们要是真为她着想,以后就别再给她兜底,不然她不会知道怕的。她的事,以后也不要再和我说了。”老太太觉得自己对孙女可谓仁至义尽,却惯出来这么个东西,要是毁了有桥的前程,她到地底下,都没法子和老头子交待。 望了一眼孙女,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大儿子家。 陆白霜一抬眼就对上爸爸愤怒的眼神,缩成了个鹌鹑,她知道爸爸一生气就有动手的习惯,所以平时都是赖在叔叔家,不愿意回来。现在看着爸爸的眼眶越来越红,下意识地小腿发抖。 就听陆有河道:“老子和你妈省吃俭用,让你上了中学,在你奶奶跟前说了多少好话,让你进你叔厂里,供销科那么好的工作,多少大学生都去不了,你竟然就这么给毁了?怎么,惦记家里这一口腌菜团子吗?” 说着,忍不住给了女儿一巴掌,“你愿意吃腌菜团子,老子也不会再给你想法子!” 陆白霜又惧又怕,知道她的好日子以后没有了。 这么会儿,才真切地后悔起来,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她们一家花了好些年的功夫,才把她送进叔叔的厂里,过上人人恭维、谦让的生活,自己却在一夕之间,又回到了这个泛着霉味的家。 陆白霜这事以后,沈爱立并不打算和宜县纺织厂来往,倒是那边一周以后给她发了一封电报,说离心风扇改造的特别成功,他们准备给她寄一块锦旗,聊表心意。 沈爱立并不当回事,倒是序瑜听说了,点了点她的脑袋,“就这一块锦旗,这个月的十佳好人好事榜,都有你的名额。”又兴致勃勃地道:“等你这次的梳棉机改制,出了结果,我又可以给你写一篇文章寄到《汉城日报》上去。你以后拿着这些东西,去哪个单位,哪个单位不收?” 爱立笑道:“那倒不能浪费我们序瑜的笔杆子!”一时也有些期待,黎东生同志那边的回信。 而此时,青市纺织研究所里,黎东生正向梅子湘汇报着自己最近的试验,和她道:“这次当真是出乎意外,除杂效果很好,生条棉结率也大为下降。” 梅子湘接过他递来的试验数据,“既然你这么看好,我看这个试验还可以再做一做,你们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完善的地方,东生,你这次去申城出差很值啊,给我们梳棉机研发团队挖到了一只小分队,这些点子,我有时候看着都觉得新鲜。” 黎东生笑道:“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并没有受到系统的关于梳棉机的研发指导,往往能出奇制胜。” 梅子湘把试验数据看完,忽然和黎东生道:“这沈爱立同志对梳棉机这么有兴趣和心得,你有没有考虑把人挖到我们这块来?” 黎东生一愣,笑道:“您有这想法?”但是随即想到谢镜清那边,他们这梳棉机团队明年就预备转到京市去了,沈爱立同志愿意跟着去京市吗? 自己要是贸然提了,后面沈爱立不愿意跟着去京市,那再回原单位也是有难度的,就真得害了人家了。 笑着和梅子湘道:“不然再考察考察,咱们现在经费紧张,多一个人,多一份成本呢!”自己却想着,他倒是可以先写信问一问小沈同志? 这一次黎东生同志那边,许久没有消息,司晏秋都催忍不住催爱立,再写信问一问,是生是死,好歹也给个消息才是,几人凑在一块,又写了一封信过去。 仍旧石沉大海。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沈爱立刚从工会的办公室出来,听走廊上两位女同志道:“今天晚上怕是要下雪,这天要么冰雹,要么冷雨的,最近几天上班,可把我愁死,鞋子到了厂里,没有不湿透的,我都怕我哪天被冻得发烧。” “你买双胶鞋啊?是不是没有票啊?” “可不是,这两天看能不能换一张,不然等天下雪了,前头还好,后头化起雪来,真是没法走路了。” 沈爱立也望了一眼窗外,十二月的天气已经阴冷阴冷的,走在外面,风像从脖子、胸膛开始灌进来,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也就是住得近,要是远,她早上怕是都起不来。想着最近自己也要作身新袄子,马上就过年了。 一回到工位上,就见保卫部的张扬过来,递来两封信和一张汇单。和她道:“沈同志,一封是西北那边的,一封是青市的。” 爱立听到“青市”两个字,忙道谢,知道是黎东生同志那边来信了,立即打开看。 就见信上面写着:“爱立同志,你们好,关于新型大小漏底的试验,目前已经结束,效果很好,我们预备先在青市这边的纺织厂进行小范围的推广……” 看到这里,沈爱立的心就一定,忍不住跳跃了起来,就见后面又写着:“我们目前正以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名义,向纺织科学院为沈爱立同志等申请相关的梳棉机研发参与证书和奖章,聊表心意。” 随信还附有两张照片和一张小便条,照片是安装新型大小漏底后的梳棉机,他们将漏底的材质由镀锌铁皮换成了不锈钢,看起来锃光瓦亮的,在照片里都像是发光一样。 爱立心里忽然就有大石落地的踏实感,有了这一纸证明,不说在她们工厂,就是以后申请调到工业局,也加了一层砝码。 她们几人,真的在这个时代的梳棉机发展史上,留下了小小的印记。 便条上的内容,倒让沈爱立微微蹙眉,黎同志说有个去京市工作的机会,他可以帮忙引荐,问她去不去。 沈爱立心里立时就有了答案,后面几年京市可是全国风暴的中心,去那搞不好就被打成牛鬼蛇神了。 黎同志单独写在一张便条上,显然这是单独问她的,准备后面单独给黎同志回一封信,感谢他的好意。 按耐住雀跃的心情,沈爱立继续打开另一封信,她以为是多美姐姐的,没想到是许久未有消息的谢林森寄来的。 只见上面写着:“爱立,你寄来的辣椒酱和腌菜,我已收到。我这次出任务时间较长,故一直未曾给你回信。谢镜清的信和意图你皆不用理会,这事我会为你处理妥善。另外,我在这边见到了一位女同志,听多美说是你的前嫂子,现在是多美的死对头,经常能看到她被多美骂的,哭哭啼啼地往家跑,想来该在这边待不久了。给你寄了一点食品,希望你注意营养,多多保重。不知你近来是否安好?盼你的来信。” 落款是“哥哥林森”。 沈爱立正看着信,序瑜走了过来,见她桌上有两个信封,随口问道:“是铎匀的吗?铎匀不是说最近回来,哪一天到啊?” “说是明天下午到,这次和三个同志一起过来。” 和她说了梳棉机的事,序瑜也为她高兴。爱立又将谢林森的信给她看,道:“倒是给多美姐姐添了许多事。” 序瑜挑眉,“我看这信里的意思,多美这是猫捉老鼠,玩得高兴呢!” 爱立笑道:“多美姐姐不觉得为难就好。”今天得了青市那边确定的消息,沈爱立觉得自己的心胸都宽广了一些,懒得再和杨冬青计较长短,她现在只盼着下班,和曾一鸣他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下班的时候,真得下起了一点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人的肩膀上、头发上和脖颈里,爱立骑着车往机械厂去,想到包里那封来自青市的信,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等到了机械厂,曾一鸣看她笑意吟吟的样子,立即上前来问道:“爱立,是不是有好消息?” 爱立点头,把信拿出来给他看,“一鸣,试验结束了,马上就开始投产了。”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句话把曾一鸣都说懵了,“这就投产了?”这么多天没有消息,他们险些以为,这次是石沉大海了,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投产的消息。 立马接过信来看,见那边还要给他们发奖章、参与证书,心里也涌起一股热流,有些激动地和爱立道:“我们这支野生军,终于搞出一点像样的东西来了。”曾一鸣知道,这份奖章,对于他们这些或许一辈子就在一个厂里终老的人来说,是一种怎样的认可和惊喜。 曾一鸣立即就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司晏秋他们分,也没有多留爱立,临走前问她道:“樊同志是不是最近要回来了?” “是,明天下午到。” 曾一鸣点点头,“过两天不就是周末了,我们一起去你那吃个涮菜吧?我这里还有家里寄来的一些腊肉,咱们做个咸口的?” 沈爱立笑着点头:“行啊,这天真是要把人冷得僵住了,”铎匀乍然从海南那边回来,也不知道适不适应这天气。 俩人约定好两天后晚上在爱立这吃饭,曾一鸣就仔细地把信放在口袋里,骑着车一溜烟跑了,光看他的速度,都知道他迫不及待和人分享这份喜悦的心情。爱立也裹紧了围巾,骑着自行车回家,天已经有些麻麻黑,一路上冷风把人都吹麻了,像是要往她的四肢百骸里灌一样,沈爱立冷得眼睛都不想睁开。 还有两里路到巷子口,隐隐好像看到了周小茹的身影,正准备骑快些,上前和人打个招呼,头忽然眩晕了一下,沈爱立心里一激灵,立即把车停了下来,有些心慌地朝前喊了一声:“小茹!” 她怕自己的低血糖又犯了! 那一声呼喊却在呼啸的北风声和簌簌的雪声里,被掩盖了下去,前头的周小茹好像压根没有听到,骑着车很快走远了,转身进了巷子。 沈爱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的吓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高烧了,正准备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却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带着车栽倒在了地上。 最后的记忆,是好像看到了程潜。 沈爱立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里,旁边还坐着陆有桥和程潜,一时看着俩人有些懵。 程潜见她醒来,立即站了起来,“沈同志,你可算醒过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沈爱立摇摇头。 很快就从程潜口里知道,自己因为高烧和低血糖晕倒了,他们刚好在这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看到她本来想喊她一起过去吃个饭,没想到就见她忽然晕倒了。 就近把人送到了医院来。 沈爱立心里都觉得有些庆幸,还好遇到了熟人,忙表示了感谢,想起来问他们怎么到汉城来了。 程潜笑道:“先前沈同志提议我们厂的喷水室应该早点改造,我们厂长最近就想到你们厂来参观一下,今个傍晚刚到,好巧就遇到沈同志了。” 陆有桥也宽慰她道:“沈同志,你先安心住着,明早我们去你单位,给你请个假。”说着,还递过来一个饭盒,里头有一个馒头,“你先将就吃点,垫一垫。” 沈爱立喝了一点热水,把馒头掰碎了,一点点吃了下去,感觉好多了,但是现在天已经全黑,还下着雪,她也不敢硬撑着回家,准备明天早上就出院。 劝陆有桥和程潜先回去休息,俩人都不肯,最后还是程潜将陆有桥劝走了,“厂长,咱们明天还要参观国棉一厂的喷水室,您还是要养足精神,沈同志这边后半夜就没药水了,我一个人看着就行。” 好说歹说,陆有桥才去了旅馆。 这边程潜见沈爱立精神状态挺好,也不困的样子,干脆和她聊起了天,“沈同志,我本来最近还想给你写信来着,没想到咱这就又遇上了。” 沈爱立听他这话,都有些唏嘘,诚恳地道:“这一回可多亏你们。”她在雪地里晕倒,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再耽搁一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自己想想都有些后怕。 程潜摆摆手,“证明咱们有缘分,合该叫我们碰到。”顿了一下才道:“沈同志,先前不是说给你说陆白霜事儿的后续嘛!这回我们厂长来真格的,硬是没再让她进厂来,连当个操作工都不同意,小陆同志最近去食品厂当临时工了。” 沈爱立接话道:“临时工也挺好,在县城里,好歹也算有份工作。”她说的是心底话,食品厂算是个好单位,陆白霜要是愿意好好做,转为正式工人,也是迟早的事。 程潜摇头道,“您觉得她能好好做吗?她在我们厂傲慢、怠懒惯了,做事手脚不利索不说,压根不服人管,在食品厂第一天就和人吵架,连着吵了三天,那边就让她回家了。”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沈爱立有些好奇,“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啊?” “杨荞荞告诉我的,她刚好有亲戚在食品厂,杨荞荞可烦她了,以前小陆同志就说杨荞荞长得好,要勾引厂长,事情还闹到了厂长爱人那里,可把杨荞荞气坏了。” 沈爱立也来了兴趣,“她这么不靠谱的啊?” 程潜挠挠头,“不瞒你说,我和她共事几个月,把我气得心口都疼,就拿那回我和她第一次去拜访你的时候,明明是求人办事,她却像是别人都应当应分的一样。上半年还有一次,我们去对接汉城这边的纱厂,有一批货物出了点问题,她非说是纱厂的工人手脚不干净,调换了货物,这事最后还是我们厂长出面才调停了。” 沈爱立笑道:“程同志也是不容易。” 忽听程潜道:“沈同志,这陆白霜就是个混人,这事过了就过了,您这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厂长一直都说您很,人也宽厚、热心。” 沈爱立不由眉心一跳,总觉得程潜这话里有话。 果然就听他道:“我们厂长这次是来参观你们单位的喷水室的,他一路上都和我念叨,本来这事想委托您这边帮忙看看的,没想到给陆白霜一搅和,他是再不好厚着脸皮和您开口了。” 沈爱立忽然笑道:“程同志,你们陆厂长,真应该给你加一份工资。”他这样见缝插针地,处处为他们厂考虑,一开始,她还真当程潜要和她说陆白霜的事,没想到从陆白霜又转到喷水室上来了。 想了想,也没有一口拒绝,和他道:“这事,等你们参观完喷水室,可以让我们陈主任这边给指派一位技术员过去帮忙。” 程潜知道,这话就是有松口的意思了,也没立时就将人逼得给他们承诺,心里想着,到时候让陈主任这边再做一做沈同志的工作,这事看起来还有转机。 又给沈爱立倒了一杯水,沈爱立看着药水吊的差不多了,和他道:“程同志,我这边也没事儿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这夜里冷得很,你在这边睡,很容易冻到,出差在外的,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程潜笑道:“沈同志,我早和值班的护士打探过了,这隔壁房还有一张空床,我晚上睡那边,你这边夜里要是有事,我也好过来稍微照应一点。” 沈爱立听他都安排好了,没有再劝,想着明天早上就能出院,也犯不着半夜再让人去把妈妈喊过来。 没想到夜里又发起了高烧,值班的护士见她脸烧的红通通的,吓一跳,赶紧喊了医生过来。 又将程潜喊了起来。 医生诊断了一下,道:“她这发烧像是合并了细菌感染,就是会反复。” 程潜听说没大事,心里也松了口气,暗想今天晚上自己幸好没走,不然沈同志这边都找不到人。 一直到早上八点,沈爱立才昏昏沉沉地醒来,觉得头有些痛,嗓子也干疼,床前还坐着程潜,立即有些歉意地道:“程同志,你还在啊,会不会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啊?” 程潜从饭盒里拿出两个尚有些温热的包子,“沈同志,你赶快吃点,昨晚你烧的可厉害了。” 与此同时,在火车上的樊铎匀,正在看他们这次出差的计划表,吴清辉探过头来看了一眼,“铎匀,你做事真是细心,竟然还将我们这次行程列的这么轻轻楚楚。” 说着,指着上面排列在下午四点以后的圈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樊铎匀笑道:“这是我留给爱立的时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吴清辉一噎,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道:“你这也不能每天都围着对象转啊,你好不容易申请到这次回汉城的机会,那些老同学、老朋友不要拉一块喝个小酒,侃几句大山?” 樊铎匀摇摇头,“爱立身体不是很好,我想趁着这次回来,给她把营养搞上去。” “啥,你这回来,还要给对象做饭?”一时心里有些震撼,怪不得樊同志的对象,对他死心塌地的,那寄到海南的信,就像雪花片一样,一封又一封的。 敢情凉人私下是这么处的,樊铎匀平时看着清清冷冷的一个人,没想到对对象这么体贴。 同行的李娟听他们聊了几句,心里有些好笑,想不到樊铎匀这么勤快,和他道:“我开口晚了些,我本来还想把我表妹介绍给铎匀的,没想到这么快,铎匀就有对象了。我现在听他说还给对象做饭,简直是扼腕叹息。” 她表妹找对象可挑剔了,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不过也不怪她眼光高,实在是长了一张好皮子,工作也尚可,在她们县的农垦局上班,也算是端着铁饭碗了。 这县里的年轻后生,还不是随她挑。就造成了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眼看着一年年拖下去,年纪也不小了。 最近她看着,家里像是忽然着急起来,托她也帮忙给介绍介绍,她就想起了樊铎匀来,没想到小樊同志有对象了。 吴清辉随口问道:“娟姐,你表妹叫什么啊?现在有对象没有啊?不然给我介绍介绍?” 李娟笑道:“还没有,你要是有想法,等咱们这次回去,我就给你介绍,我表妹在农垦局上班,姓苏……” 听她说到这里,樊铎匀就皱了眉,忍不住出声打断道:“对于这次和化工厂的交流,你们有什么想法?”他隐隐觉得,李娟口中的表妹,或许是他和吴清辉认识的那位故人。 李娟和吴清辉听他忽然这么认真地提问题,俩人一时都面面相觑,到底陪着他,将这次的交流计划又梳理了一遍。 等说完,汉城也到了,樊铎匀提着行李就和俩人告别,“我们后天在化工厂门口见,我这次在家住,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说着,给人留了一个地址,就走了。 等到家,发现门窗都紧闭,厨房里的炉子都冷了,暖水瓶里的水也是冷的,不由有些奇怪,爱立怎么像是有一天没在家住一样? 至于说是只有一天,因为灶台和桌面上尚没有积灰,显见昨天该是还清扫了的。 他先前给她寄信,说了今天下午到,她要是有事,肯定会给她留一张字条,仔细看了一下书房和客厅,什么都没有,立即跑到了国棉一厂找序瑜。 序瑜见是他来找,还有些意外,“铎匀,你真回来了啊?”立即就知道了他的来意,和他道:“爱立昨天发烧又低血糖,在马路上晕倒了,被宜县的纺织厂厂长看见,给送医院了,还没好利索,估计还要挂一天药水。” 樊铎匀得了确切的地址,就往医院去。 爱立又是一波高热过去,人还有些懵,忽然看到樊铎匀出现在自己跟前,身上、头上、肩膀上落了好些雪花,朝他笑道:“铎匀,真好,你回来了!”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樊铎匀见她面色潮红,像是高热烧的,忙立时提起了心,“爱立,哪里不舒服吗” 爱立点点头,朝着拿着暖水瓶进来的程潜道:“还好,就是辛苦了程同志,陪护了我一晚上。”上午她醒来的时候,就托程潜帮忙跑一趟喊她妈妈过来,程潜说她这边上午离不了人,等下午就去。 没想到铎匀及时过来了。 程潜忙摆手,“沈同志你太客气了,我们这都是熟人了,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樊铎匀忙站起来和程潜道谢,让他回去休息会,程潜见沈爱立的对象来了,也就没有再推辞,交代了医生说的注意事项,就走了。 樊铎匀坐在床边,握着她滚烫的手,心里都觉得一阵后怕,竟然晕倒在了马路上,这冰天雪地的,稍微晚一会,他都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又庆幸,还好是在马路上,要是晕倒在家里,估计得等到第二天序瑜上班,才会发现她没去。 沉声和她道:“这次在医院多住几天,好好做个身体检查。” 沈爱立点头,这次也把她吓到了,她以为过了半年多,身体已经调理的差不多,没想到还是说晕倒就晕倒。 问他道:“你是不是刚下火车?午饭还没吃吧?我这边现在也不需要人,你自己回家做点吃的。” 樊铎匀摇头,“在火车上吃了一点,暂且不饿。序瑜说她下班了就来看你,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一会回去给你做。” “小米粥就行,还没有什么胃口。” 医生刚好来查房,樊铎匀又仔细问了沈爱立的情况,见医生说就是低血糖和发烧,心里才放下心。 等他们聊完,一转头发现爱立眼皮又耷拉了下来,和他道:“铎匀,我好困,我先睡会儿。” “好,你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话音刚落,就见爱立昏睡了过去,轻手轻脚地给她拉了拉被子,心里想着,她这状况,到底不适合一个人住。 沈爱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十四岁的自己,勇敢地站在了尚是少年的樊铎匀跟前,将人带出了那条狭长的巷子,还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樊铎匀同学,你不要怕,遇到事可以和我说,也可以告诉老师,越是胆小,那些坏蛋越欺负咱们。” 那一天樊铎匀坚持要送她回家,等看见了她们院子里的皂荚树,和她道:“原来你就住在这里,和我们家隔了两条巷子。” 第二天樊铎匀就给他带了好几颗奶糖,还给她讲解数学题,她发现他很聪明,她在现代照着参考书都看不明白的题,他很快就能算出来,还条理清晰地讲给她听,她忍不住和他道:“铎匀,你以后一定要去考华清大学,你脑子这么聪明,以后肯定能搞出新东西来。” 想了想又道:“可千万不能去当官,太浪费了,也不安全。你可一定要记得哦,不能当官。” 见樊铎匀满口应下,她才放心些。樊铎匀长大后不久就是特殊的十年,要是在这里头一蹉跎,人生最好的年华就滑过去了,万一不幸,遇到什么意外,能不能走出十年,都难说。 她在这边待了好些天,缠着妈妈给她做好吃的,樊铎匀每天给她带奶糖,她还有些担忧,“铎匀,你哪来的糖啊?不会是你偷钱买的吧?这糖可贵了!” 樊铎匀好像听了她这话,有些无奈的样子,和她道:“爱立,这是我从家里拿的,我家里还有好大一包,你要是喜欢吃,我每天给你带。” 她一共吃了快两周的奶糖,有一天她一觉醒来,问姑姑:“樊铎匀今天有没有给我带糖?” 姑姑还笑话她,“你这孩子,怎么做梦都是吃的啊?” 她有些恍惚,“姑姑,樊铎匀是我的同桌啊,你忘记了吗?他家住在我家巷子后面啊,隔着两条巷子啊!” “什么巷子不巷子的,咱们这哪有巷子?你这孩子,可别发烧烧糊涂了吧?你都昏睡了两周了,可把姑姑吓坏了。” 她以为真像姑姑说的,她做了一个有趣的梦,认识了一个很好很友善的男孩子。很快她就忘记了这个梦。 此时病房里,樊铎匀见她偶尔还冒出两句呓语,显然是没有睡踏实,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道:“爱立,别怕,我在这陪你呢!”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程潜和陆有桥又过来一趟,和爱立寒暄道:“我们今天参观了国棉一厂的喷水室,确实要比我们厂先进好些,感谢小沈同志的提议。”他还委托陈主任,帮忙给他们厂调拨一位技术员过去帮忙。 陈主任说会询问沈同志的意见,他想有这两天的情分在,沈同志当不至于拒绝。 沈爱立忙道:“陆厂长客气了,我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提,难为您还放在心上。” 陆有桥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当时的沈同志确实是出于好心好意,只不过后面白霜的事,倒让他不好再提这一茬。 “今天陈主任还特地带我们看了你们厂的挡水板清洁机,听说这里头还有沈同志的一份贡献,可真好,你们年轻人,就是脑子转得快,这个可比我们厂的挡水板清洁机便利好多倍,我和陈主任说了,让他回头和厂里说说,再做一个出来,卖给我们。” 沈爱立忙道:“我只不过是画了个图,主要还是我们厂的孙有良想出来的。” 程潜笑道:“沈同志,我们知道,今天就是孙同志给我们介绍的喷水室。”那孙有良可是把小沈同志好一顿夸,说她怎样不藏私,怎样乐于助人,还见义勇为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一个小孩。 他和厂长都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厂长还特地问了,沈同志是不是对喷水室的构造比较了解,孙有良说,这些对沈同志来说,都是简单的活计,只有她不想搞的,没有她搞不出来的。又和他们说沈同志在他们厂搞了一个机械保全维修兴趣小组,受到了厂里领导的表扬,委派她担任小组组长。 好些技术员,心里都特别感激沈同志。 他见厂长的眼睛,越听越亮,心里就明白,他们厂长还是希望这小沈同志去他们厂帮忙。 临走的时候,就把这事和孙有良说了,不想那孙有良听了他说的为难处,立即就皱眉道:“你们单位怎么还有这么欺负人的同志?沈主任在我们这,口碑可好了,大家都交口称赞的。别说她不想去,就是我听了,都不想她去,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他和人好一番交心,又说了他们厂长辞退了陆白霜的事,孙有良到底和他透露了一点,“沈主任心肠最软,平时我们这边的技术员,想请她吃个饭,她还担心人家回头闹饥荒,改成去她家吃。你们要是实在想让她去,就多花点功夫,她要是觉得不为难,应该就不会推辞。” 程潜很快抓住了重点,“不为难”,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不为难”一是汉城这边厂里放人,二是他们宜县那边,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宜县那边,陆白霜被辞退以后,再没有那不长眼的,眼下即是主要和陈主任这边商量好。 他立即把这想法,向他们厂长反馈,厂长立即就去找了陈主任。 厂长从陈主任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面上还有两分笑意,他觉得,这事应当是大差不差了。 现在就盼着小沈同志早些康复,他们厂的喷水室改造计划,就能提上日程了,笑着和沈爱立道:“沈同志,你这回可得好好养几天,把身体彻底养好了才行。” 尚不知就里的沈爱立,笑着点头,“还好昨天碰到了你和陆厂长,大恩不言谢,下回你们再来汉城,可得让我好好招待一次。”说到这里,和程潜道:“程同志应当是知道我住在哪里的,下回你们来汉城,要是不来我们厂的话,也可以去我家找我。” 程潜忍不住看了眼自家厂长,见他脸上也是笑吟吟的,忙应了下来。 陆有桥这趟过来,解决了一块心病,心里顿觉轻松很多,也有闲心说笑了,和樊铎匀道:“这位就是小沈同志的对象吧?我听程潜说,是姓樊?你们年轻人都是有眼光的,这挑选的对象,看起来都般配得很。” 樊铎匀一早就觉出陆有桥这次,怕是还惦记着爱立给他们厂帮忙的事,但是到底这人才救了爱立,心里也有几分感激,笑道:“这次幸亏了陆厂长和程同志,不然爱立这回就吃大亏了。回头陆厂长这边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但凡我们能帮得上的,定然不会推脱。” 陆有桥忙摆手:“这是我们和小沈同志的缘分,樊同志不要客气。” 他虽然想让小沈同志给他们帮忙,但是这次,又和前次来汉城国棉一厂不同,上次还有些仗势压人,这次却希望以后能和小沈同志保持往来,是以不愿意挟恩以报,而是希望小沈同志自己衡量、考虑清楚以后,决定来不来帮这个忙。 两边稍微寒暄了几句,陆有桥就和程潜告辞,赶着去宜县了。 樊铎匀正准备问宜县那边,她要不要再看看,就听爱立忽然笑吟吟地和他道:“铎匀,我都想起来了。” 见他不明白,笑问道:“你老实说,你那时候哪来的那么多奶糖,是不是偷了多美姐姐的?” 樊铎匀一怔,望着她半晌,眸子里不由也染上了笑意,低声道:“不是,是樊多美特地买给我带着的,她那时候就知道,这些糖是带给你吃的。” “啊?”原来多美姐姐在那时候,就知道她了!原来记得的人,有那么多,先前只有她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想起这一段记忆,沈爱立到底觉得,心里的那一块缺憾,被填平了些。对上樊铎匀,也不会再觉得,没有缘由的心虚和抱歉。 先前听他提起那一段过往,总觉得他说的是别人,和她并没有关系,原来是她自己,将这一切当成了一场梦,在后来的时光中,渐渐遗忘。怪不得姑姑总说她那一次退烧后,经常说些胡话,害得姑姑担心了好久。 等傍晚序瑜来换班,就见俩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爱立笑得都看不见眼一样,樊铎匀望着她眼里也是笑意。 心里不由叹道:这对象回来了,就是不一样,这生着病住着院呢,还能这么高兴! 见序瑜来,樊铎匀就准备回甜水巷子给爱立做饭,序瑜笑道:“行,行,你快去,我保准把你对象看顾的好好的。” 闹得爱立都忍不住伸手打了她一下,等樊铎匀走了,问她道:“明天就是你的订婚宴,会不会有点点紧张?” 序瑜笑道:“怎么会,我还有点期待,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季泽修的妈妈可是个厉害角色,你明天看看她说话做事的风格,我觉得够我学几年的了。” 她把婆婆的严厉、难缠,都说得像是什么值得学习、攻克的难题一样,沈爱立一时也无话可说。 这边,樊铎匀一到甜水巷子,就遇见了周老头,后者见到他,还稍微愣了一下,而后笑道:“还真是铎匀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周叔,我今天回的。” “铎匀,你这比以前在汉城,来得还勤呢!这有了对象就是不一样,前次我可隔了俩年都没见到你的面。哎,怎么没见小沈同志啊?先回去了吗?” 樊铎匀摇头,“周叔,爱立昨天在马路上晕倒了,现在在医院呢!” 周老头一惊,“在哪里啊?要不要紧啊?昨天下午可就下起了雪,这小沈同志不得冻坏了啊?” “还好,发现的及时,立即就送医院了。” 周老头忙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是回来给小沈同志拿东西的吧?你快去,快去,我老头子就不和你唠了,可得好好照顾小沈同志啊!” 樊铎匀点头,这边周老头一回家,就和女儿道:“哎,你说小沈同志,这寒冬腊月的,竟然晕倒在马路上了,真吓人了。” 周小茹正在洗着白菜,放篮子里沥水,听到这话,手里的篮子“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干净的白菜杆和叶片上,立即沾了一层灰。 周小茹不由皱了皱眉,一边把菜篮子捡起来,一边问道:“爸,这是怎么说?在樊家住着的那个沈同志?” 周老头叹气道:“是啊,我刚看到铎匀了,愁眉苦脸的,想想也是愁人,这说晕倒就晕倒,铎匀又离得远,这回还好是被人救了。” 听到真是沈爱立,周小茹一时愣怔住了,昨天傍晚在回来的路上,她是隐约听见沈爱立喊她来着,她以为是沈爱立想和她唠嗑,她并不愿意和樊铎匀的对象走得太近,就当没听到,没想到沈爱立是在向她求助。 还好这回是被人救了,不然自己这过失就大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日上午,医生查房以后,给沈爱立开了一些药,就说她可以出院了。 不过在医院住了两天,再回到家,沈爱立都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像格外亲切些。 就见樊铎匀的行李还放在客厅,显见这两天他自己忙的一点没顾上自个。 心里有点触动,又惦记着序瑜的订婚宴,匆匆洗了澡,换了一身米色毛衣、黑色裤子,外套长款灰色羊毛大衣,就和也稍微收拾了一下的樊铎匀一起坐公交车,去国营第三饭店。 一进大门,就看见序瑜和季泽修站在里头和宾客聊天,序瑜今天穿了一件红色毛衣,外面穿的是米色的大衣,显得气色很好,季泽修是白色的衬衫、搭着v领的灰色毛衣,黑色的裤子,长到膝盖的黑色大衣。 远远看着,真像一对璧人。 序瑜一眼就看到爱立和樊铎匀过来,和季泽修说了一声,就上前来招呼,“爱立,好些没有?医生说今天可以出院了吗?” “嗯,医生说后面注意营养就行。”递了一套茶具过去。 序瑜瞪了她一眼,“说好过来吃个饭而已,怎么还带东西来了。” 爱立笑道:“你让我不要和你客气,你可也不准和我客气,回头你再看看,我上个月让钟琪陪我去友谊商场里挑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带到单位去用。” 序瑜有些无奈,她送的东西,自己怎么都会好好收着的。 季泽修和人聊完,也走了过来,带着两分热络地道:“爱立,我们可好久没见了。这位同志是你对象吗?” 爱立对他上次欺负小李的事,还有些介怀,想着今天是序瑜的好日子,也没有挑他刺。 和他介绍道:“这是我对象,樊铎匀。”又和樊铎匀道:“铎匀,这位就是准新郎,季泽修同志。” 樊铎匀朝人伸手道:“久仰大名,祝贺季同志文定之喜。” 不想樊铎匀的话一说完,季泽修就似有些讶然地道:“樊同志听过我的名字,不知道爱立都是怎么说我的?”说着,还轻轻地看了一眼序瑜。 樊铎匀微微笑道:“青年才俊、谦虚有礼、人品贵重、尊敬女士。” 说的都是好词,竟让人辨不出真假,季泽修也忍不住笑了,“谢谢,感谢爱立的认可,我会继续努力。” 沈爱立都觉得有些牙酸,等走开了,才问樊铎匀道:“你怎么想到的,说的真像那么回事一样。” 樊铎匀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难道要如实说?桀骜、控制欲、多面人?” 沈爱立汗颜,“难为你还记得。”她都忘记自己和樊铎匀说过这些词了。 樊铎匀笑笑,知道她是觉得季泽修欺负了李柏瑞,但他看来,也未必不是一种试探。很难说,这样的人结婚,会不提前了解对象的情况。 尤其是情感纠葛上面。他们的婚姻,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大程度上都是和他们的前途有着较为紧密的联系。 一共四桌,很快就要开席,不妨这时候见到了徐姨和小骢,小骢一看见她,立即就跑了过来,“爱立姐姐,我可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最近怎么也没来看我啊?”想了想又问道:“我哥哥最近有没有去看你啊?” 他每次和哥哥说,要是去看爱立姐姐,就带他一起,但是哥哥总说,最近事情多,没有空过去。 哥哥说的次数多了,他心里反而不信起来,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去看爱立姐姐? 明明之前去的很勤快的!肯定是糊弄他! 他这样一问,沈爱立才想起来,差不多快两个月没有看到叶骁华了,笑道:“没有,姐姐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哥哥了。” 小骢又看向了樊铎匀,“姐姐,这位哥哥就是你对象吗?” 爱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是!”都不知道这个小人儿是怎么知道她有对象的。 这时候,徐学凤也走了过来,摸了摸儿子的头,轻声问道:“小骢,有没有和哥哥打招呼啊?” 小骢立即乖巧地喊了声:“哥哥好!” 爱立忙给徐学凤介绍樊铎匀,徐学凤和爱立笑道:“前些日子,你妈妈来家里看小骢奶奶,可把奶奶高兴坏了,说是好些年不曾见到,没想到还能再见,我还想托序瑜问你来着,最近有没有空,来家里玩玩,你妈妈要是有空,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又望向了樊铎匀道:“樊同志最近是来汉城出差吧?最近要是不忙,就和爱立一起来家里玩玩,你们和骁华都是老朋友了,应当多走动才是。” 心里却不由轻叹,就是她来看,这樊同志也不比骁华差,怪不得骁华近水楼台这么久,也没撬动墙角。 最近似乎还放弃了这想法,周末也不去找爱立了,不是在家陪奶奶,就是在单位加班。看得她和老王都叹气,却也不好说什么。 樊铎匀笑着应下。 正聊着,一位穿着一身中山装一头齐耳短发的女同志走了过来,和徐学凤道:“学凤,你可算来了,我可巴巴瞅着好一会了,都没见到你人影,还以为你今天忘记了呢!” “施姐,你真是瞎说,泽修和序瑜的大喜事,我还能忘了?”说着,还递了一份贺礼过去,怕对方不收,笑道:“不值当什么,我让我爸写的一副寓意好的字,应个景。” “学凤,你这话说的,徐老的字不知道多少人求着要呢,到你嘴里,好像还不是什么稀罕物一样,你啊,可真是阔绰,来参加孩子的订婚宴,出手就是徐老的墨宝,我替小俩口先谢过了啊,东西我收下了,可不会给你退回去的。” 徐学凤笑道:“哪里,哪里,施姐,你喜欢最好了,我这东西也算没挑错。” 这么一会儿功夫,沈爱立就听出来了,这女同志是季泽修的妈妈,序瑜的准婆婆,一时心里起了两分好奇。 怪不得序瑜说是个厉害角色,这和徐姨对起话来,滴水不漏的,每一句都恰到好处,既夸了徐姨的礼物,表达了对徐姨父亲的尊重,又不会觉得是过誉。 她正想着,就见施海燕朝她看了过来,一双锐利的眼睛,微微扫了她一下,淡笑道:“这位小同志看着有些眼生,是序瑜的朋友?” 一旁的徐学凤忙介绍道:“是,施姐,这是沈爱立,和我们家也熟得很,这是她的对象,樊铎匀。爱立和序瑜在一个单位上班,俩人关系可好着呢!” 她这么一打岔,施海燕的面色不觉就温和了些,“原来学凤你也认识啊,这么说,都是熟人,沈同志和樊同志改天要是有空,一起来家里坐坐,我们泽修平时就是人冷清了些,我可盼着多来些年轻人,家里热闹一点。” 沈爱立笑着点头,“谢谢伯母,等回头去您家叨扰的时候,您可别嫌烦才好!” 施海燕热情地握住了她的手,“你这孩子,看着也是爱说笑的性格,我可巴不得你多来来,下回我可得叮嘱序瑜,把你一块带来,你可不准推辞。” 等人走了,忍不住和樊铎匀嘀咕道:“我可算明白了,什么是厉害人,这转脸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一旁的徐学凤也听到了,不认同地看了她一眼。 爱立微窘,立即就不聊这个话题。还好,人已经到的差不多,很快就开始坐席,爱立也看到序瑜的爸妈,看面相都是比较温和的人,序瑜的爸爸说了几句欢迎大家的话,男方这边是季泽修的母亲说话,主要是说了对小俩口未来人生路的寄语。 季泽修面上一直都维持着淡笑,即使是他母亲,在夸赞序瑜美丽、大方,是她看好的小辈一类的话时,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奇怪的是,今天的序瑜也是这个表情。 沈爱立忽然想到了一对瓷娃娃,这俩人似乎都心知肚明,但是仍旧让这场订婚宴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序瑜今天似乎是多喝了两杯酒,快散席的时候,序瑜又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回去就好好在床上躺着,刚好今天不上班,补足点精神。” 爱立见她两颊红红的,有点微醉的样子,轻声问道:“是不是喝多了啊?一会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序瑜笑着摇头,“想什么呢?我爸妈今天在呢,你还担心没人送我回家。” 爱立想想也是,忽然觉得空气有些闷,借口有些不舒服,就和樊铎匀先走了,等出了饭店,呼吸了两口外头的冷空气,脑子好像才觉清爽些,和樊铎匀道:“觉得真累,那样的人以后会成为序瑜的婆婆呢!” 樊铎匀道:“那是对你来说,对序瑜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事儿呢!” 沈爱立踢了踢脚边的雪,“小樊同志,你这句话,让我无法反驳,我现在好困,想回家睡觉,咱们早些回去吧?” 刚在饭店里,樊铎匀就看出她有一些不舒服来,现在听她说,心里有些着急起来,立即带人回去了。 沈爱立一回去就倒床睡下,隐隐听见外头有好些人说话,挣扎着坐起来,发现有晏秋和一鸣的声音,想起来,一鸣和她约好,今天大家一起来吃饭的。 忙穿了衣服出门,就见人都来齐了,正围在廊下洗菜、择菜、切菜,把小院子挤得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看到她出来,林亚伦笑道:“爱立,还是你这里宽敞一些,在我那里,不说没凳子坐,人都不会转身,我看啊,咱们以后固定在你这里做饭算了。” 司晏秋接话道:“我觉得也行,反正樊同志平时都在海南,也不显得我们讨人嫌。”又问爱立道:“前天那么高兴的事,你竟然还在马路上晕倒了,可真吓人,你可别和我说是什么意外,我看就是你平时忙起来,不记得吃饭。” 这事,他们刚才听樊铎匀说起来,都觉得心跳得慌,别这边证书和奖章没拿到,爱立倒出了事。几人刚刚私下商量,以后周末就各自带些东西,到爱立这边来做饭,也是给她补充点营养。 樊铎匀提了暖水瓶过来,问司晏秋道:“前个,你们有什么高兴的事啊?” 沈爱立这才想起来,她都忘了和樊铎匀说这事,正准备开口,司晏秋就抢着道:“这个我来说,樊同志,我们搞得大小漏底改制,已经过了试验阶段,马上就要投产了!” 樊铎匀眼睛也亮了起来,他可是知道爱立对这次的大小漏底改制,所寄予的期待的。 忍不住笑道:“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祝贺,祝贺大家!” 等人都走了,沈爱立和樊铎匀说起黎东生那边邀请她去京市工作的事,俩人都认为这个时节,去京市工作并不是很合适。 沈爱立当即就给黎同志回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感谢了他的好意。 傍晚的时候,被樊铎匀喊起来,吃了点粥,又接着睡觉。 第一天早上醒来,就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冬日的雪花已经在枝头、屋檐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一眼望去,都是白皑皑的一片,樊铎匀竟然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做饭,见到她过来,忙问道:“爱立,头有没有好些?还晕吗?” “铎匀,我已经好多了,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化工厂,得早些出发吧?今天雪这么厚,路怕是不好走。”爱立想着,这次和上次不同,他到底是来出差的,总不好天天围着她转。 樊铎匀一边煎鸡蛋一边道:“嗯,等吃了早饭,我就先过去了。”又问她道:“明天早上炸馒头片,好不好?我晚上去买几个馒头带回来。” “行,你看着来,要是太晚了,就不要去买了,早点回来。” 忽然听有人敲门,樊铎匀让爱立盛粥,自己去开门,是周小茹,和樊铎匀道:“铎匀,我前天听我爸说,沈同志在路边晕倒了?好些没有?” “好多了,昨天就已经出院了。” 周小茹点点头,“那就好,这两天可真冷,我听了都吓一跳,”说着,将手上的一个盖着的瓷盘递了过来,“铎匀,我早上做了一些包子,还热乎着呢,你拿回去给沈同志吃。” 怕樊铎匀不接,直接塞到了人怀里,转身就走了。 沈爱立也听到了动静,见到他怀里的盘子,和樊铎匀道:“小茹还真是客气!” 樊铎匀和她道:“回头咱们也给周叔送点吃的就行,这包子还热着,你趁热吃两个。” 俩人揭开盖子一看,发现有八个,这可不少,都是细白面做的,沈爱立掰开一看,猪肉白菜馅的。 就是樊铎匀,也有些意外起来。也只当是小茹客气,俩人都没有往别处想。 沈爱立一到单位,就被陈主任喊去,先是问了她身体状况,才和她道:“爱立,前两天,宜县纺织厂的同志,来咱们这参观喷水室,希望我们这边能派一位同志给帮帮忙,陆厂长很看好你,和我提了几次,我的意思是,还要看你的意见。” 沈爱立本来就猜到,陈主任找她是这事,早上她还和樊铎匀讨论了这件事,樊铎匀也说看她的想法。 此时开口道:“陈主任,要是暂时过去几天也行,长时间的话,怕车间这边走不开。” 见她松口,陈立严立即笑道:“还是老规矩,车间这边,我先帮你看着,你好好给人家帮个忙。” 又和爱立道:“你还不知道吧?这陆厂长真是能干,就这么跑了两趟,竟然就说动了程厂长,以后咱们厂有赶不完的单子,都交给他们做。现在啊,咱们可是兄弟单位了,所以程厂长和我都希望,你能给人家帮这个忙。” 沈爱立点头,“好,主任我明白了,大概什么时候过去。” 陈立严笑道:“不急,不急,你这边答应了,我就先拍个电报过去,你不是才出院,怎么也得一个礼拜以后。” 又叮嘱爱立道:“平时营养和锻炼都得注意些,爱立这越来越能干,事情就越发多了起来,身体搞好,才有革命的本钱啊!” “好,谢谢陈主任关心。” 听到还有一个星期,爱立也稍微松一口气,先前还担心那边催得急,这铎匀前脚才回来,她要是后脚就去宜县,心里想想,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人。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中午爱立和钟琪一起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小李跟在顾大山后面,看见沈爱立,朝她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钟琪问爱立道:“有些奇怪,最近老是看见顾大山把小李带在身边,以前他都和朱自健走得近些,看这样子,小李搞不好快升职了。哎,今天序瑜来上班了没?” “来了,先去食堂打饭了,在门口等我呢!”她猜估计是上次王元祥来说和的事,顾大山卖人情给王元祥,所以有意要提拔小李? 钟琪又问道:“昨天你去了吧?男方家怎么样啊?婆婆看着好处吗?” 爱立回了神来,和她摇头道:“说不好,季泽修的妈妈还挺客气的,招呼我有空跟序瑜一块去她家玩。” “这听起来,像是周到得很,也挺好的。” 爱立笑笑,并没有说,施海燕这话,是徐姨介绍她以后,才说的。七八成是看在省委秘书长爱人的份上,如果没有徐姨的介绍,她怕是享受不到这待遇。 也算见识到了,那些看起来严厉、冷峻的人,也可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端看她想不想而已。 爱立到门口,序瑜已经在等着她了,手里拿着两个饭盒,递了一个给爱立。 爱立接过来道:“还好你之前没同意调走,不然我现在,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序瑜笑道:“今天给你打的溜鱼块、小炒藕带,樊铎匀这次过来待几天啊?也就是你好了,我才说,前天可把人吓坏了,你这身体还真不是小事,真的要多注意才行。”这一年晕了两次了,调理了这么久,还没有调理过来,也是愁人。 “嗯,我也发愁,可能短期都难好,要仔细调理好一段时间吧!樊铎匀说这回能待十天,但是他这次是出差,也有些忙,希望晚上早点回来,就不错了。” 序瑜点头,“好歹你俩每天早晚都能见到,他就是在汉城上班,也是这个样子。” 爱立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是嘴上略提一句,问她道:“你们昨天几点回去的啊?你没喝醉吧?” 却不防见序瑜的神色微微有些奇怪,只听她道:“快两点的时候,季泽修爸妈留我爸妈喝茶,季泽修送我回去的。” 那人借口她喝多了,非要背着她。 爱立道:“昨天季泽修妈妈,还让我有空跟你一起去她家玩,我和你说,我给她说得还真有几分兴趣,你哪天要是方便,就带去看看。我挺好奇,这种能干的女政治家,家里是什么样子的。” “好,等年底,咱俩抽一天时间,我正愁着一个人过去没话说呢!”又道:“昨天我看见凤姨和小骢了,想起来,你是不是很久没和叶骁华有联系了?” 她一说起小骢,爱立也想起来这事,和序瑜叹道:“我也想起来了,上次姜瑶的事以后,我就感觉叶骁华的态度有些怪怪的,好像是生怕我嫌他麻烦一样,我最近忙着梳棉机的事,也没去他家,是有好长时间没见了。” 心里又觉得,或许不仅仅是姜瑶的事,大概也有那天在他家,徐学琳乱说话,让叶骁华心里有些介意吧! 想到这里,和序瑜道:“毕竟我和铎匀处对象了,骁华可能顾忌到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好多和我来往吧!我心里也有一点矛盾,觉得我和他虽然合得来,但或许保持一些距离,会更合适些。” 序瑜明白她的意思,“顺其自然吧!朋友也有渐走渐散的。你这两天不舒服,是不是还没给黎同志那边回信?” “昨天回了,倒是谢林森那边的信还没回。” 吃完午饭,序瑜去午睡,爱立坐在桌前给谢林森写信,抄了一段最高指示以后,将自己的近况稍微略提了几句,包括近期改造梳棉机漏底成功的事,又说了和宜县纺织厂那边的来往,最后才回了几句关于他上封信中提到的杨冬青的事。 “杨冬青和我哥离婚已有大半年,你们都不必再感到不平或不值,我希望你们不要将宝贵的闲暇时间浪费在这个人身上。南方已经下雪了,不知道西北那边最近冷不冷,先前陆厂长赠送给我两包布料,其中有三块男士的料子,我托人给我哥和铎匀都做了一件衬衫,还有一块卡其布的要厚一些,寄到你那里,你可以托多美姐姐帮忙,找人给做一件衣服。” 想到他上一次出任务好几个月才回来,又写到:“不知道你们出任务有没有安全问题,还当注意,多多保重,期待回信!” 落款是“爱立”。 一周以后,谢林森这边就收到了爱立的信。 见她对他信里落款的“哥哥林森”四个字,一句都没反驳,心里不由窃喜,觉得还好自己勇敢地把“哥哥”两个字写上去了。 战友刘狄见他对着一封信乐呵,笑问道:“连长,又是你那谱妹的信吧?” 谢林森有点懵,“什么玩意?谱妹?你们说谁?” 刘狄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见谢林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要他给解释一下,只好如实说了出来,“哎,你最近不在,你妹子来了两封信,我们都当是你处对象了呢,一阵瞎猜,是那曲小杰,说这不是对象,是……” 谢林森追问道:“是什么?” 刘狄挠了挠头,“是你那谱儿大的妹妹,”说到这里,刘狄也放开了些,接着道:“曲小杰说她平时都不稀的给你写信,最近不知道怎么还勤快了些,接连来了几封信。” 谢林森都被这些人气笑了,“好个曲小杰,让他等着,趁老子不在,给我妹瞎编外号。” 刘狄趁机问道:“老大,前两年没听你提,自家还有个妹子啊?”他当初听曲小杰说,就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地多了个妹子出来,要说感情不好,这老大可又是寄吃的,又是寄穿的。 要说感情好,以前一句也没见提。 提到这事,谢林森也有些郁闷,觉得和自己兄弟也没什么不能提的,就开口道:“还不是我家里那些不靠谱的,把人搞丢了二十多年,前几年来了个冒名顶替的,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认下了,还真像处出感情了,这一个真的,倒提都不提了。” 这事听着都匪夷所思,刘狄懵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听这意思,这一个真的就不认了?就这样了?” 谢林森有些丧气地道:“中间复杂着呢,现在也不是你想认就认的。” 刘狄脑子好使,听这话音就猜到当初估计也不是无意丢的,可能是一开始就不准备养,摇摇头道:“怪不得曲小杰说,这姑娘谱大,要我说,她给你回信,定然都是老大你心眼实在,人家才勉为其难愿意跟你来往的。” 不然,这哪是亲戚,这比仇人也好不了多少啊! 谢林森也没反驳,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爱立就是看他人实在,才和他来往的,谢家的其他人,可想都别想。 刘狄又道:“老大,你这妹子可真不容易,你认都认了,以后好歹多帮点人家。” “可不是,哎,我给你看看,这是我妹子给我寄的辣椒酱,她还说这次给我寄了一块布来,让我做件衣服穿。等布到了,我就去找樊多美,给帮忙找人做成衣服。” 刘狄见他高兴,也跟着说了两句好听话,“老大,你这妹子人可真好,是个面冷心热的,信虽然不给你多寄几封,心里到底还惦记着你,这又是吃,又是穿的。她们在外头,攒三四尺的布票可不容易,这还给你买了布呢!” 谢林森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妹子厉害着呢,是个工程师,这布啊,是她给别的单位帮忙,人家厂长送她的。” 刘狄最近听了好些人说隔壁团的林连长家和安连长家的事,这一会儿听说“工程师”这个词,立即笑道:“那和林嫂子家的弟媳,一样厉害啊!都说她弟媳是个工程师,还上了报纸呢!” 谢林森笑笑,“不瞒你说,我妹子就是樊多美的准弟媳。”就是那报纸,他还没看到,樊多美说寄给林家人看了,等寄还回来,再拿给他看。他这次竟然写信给爱立的时候,竟然忘记再要一份了。 这时候曲小杰也端了饭盒过来,笑呵呵地和谢林森道:“森哥,你那辣椒酱给我倒点儿呗,我馋了好几天了,馋的夜里都睡不着,你今儿无论如何给我倒点。” 谢林森瞪了他一下,“曲小杰,是你给我妹取的外号?啥,叫啥谱妹?我看最不靠谱的就是你,趁老子不在,拿我妹子编排起来了,还想吃我妹子寄来的辣椒酱,你可拉倒吧你!” 曲小杰立即认错,求着谢林森给他尝一点辣椒片,他家是川渝地区的,可爱好吃辣了,这不看见就还好,一看见辣椒酱,眼睛都转不过来弯儿,可谢连长把这东西当个宝,也不开瓶,就放在桌上空显摆。 可把他急坏了。 俩人正拉扯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刘狄忽然问道:“老大,你是说樊多美的弟媳,是你亲妹子?” 一句话把曲小杰也砸懵了,最近家属院那边,林连长家的爱人和安连长家的爱人,闹得可凶了,连带着他们都听到了好些趣事,知道俩人不合的原因,是因为以前安家嫂子欺负了林家嫂子的弟媳,这下俩人在军区家属院碰到了,林家嫂子就要给自家弟媳出口气。 他们这几个,因为平时就爱听这些事儿解闷,知道的更清楚些,樊多美之所以这么生气,还不光光是因为杨冬青对人态度不好,而是杨冬青为了贴补娘家,一味搜刮婆家,把小姑子都给饿得浮肿病。 现在听谢连长的意思,这被饿得浮肿病的小姑子,是他家亲妹子? 谢林森见俩人忽然表情都有些不对,不禁有些奇怪,“咋了,樊多美的弟媳,咋就不能是我亲妹子了?哎,我说你们俩个,不会觉得我妹子配不上樊多美她弟吧?我可和你们说,我妹厉害着呢!她最近搞了个梳棉机漏底的改制,马上就要投产了!” 俩人还是无动于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都想着,谢连长出任务好几个月才回来,估计还不知道,樊多美和杨冬青闹这么狠的具体原因,不然不会有事没事,还和他们一起唠林连长家的嗑。 而是恨不得,去砸安连长家的门了。 谢林森皱了皱眉头,“别来这套,有话快说,别吊人胃口,”又对曲小杰道:“你说,说了就给你开一瓶辣椒酱!” 曲小杰咽了咽口水,望了一眼刘狄,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森哥,你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樊多美老是和杨冬青吵架?” 一听是这事,谢林森不以为意地道:“知道,多美和我说了,这杨冬青是我妹子的前嫂子,背信弃义,我妹子的哥摔断了腿,还没出院,她就闹离婚。多美看不惯她这种人。” 俩人异口同声地“哦豁,还有这事啊,我们没听说啊!天啊,安少原竟然娶了这种女人当爱人!” “怎么,你们不知道?那你们刚神叨叨的,想说的是什么?” 相比较谢林森说出来的,俩人都觉得,他们听到的这事,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了,曲小杰开口道:“我听说,是因为杨冬青以前欺负人,搜刮婆家的钱,把樊多美的小姑子,哦也是森哥你妹子,给搞得饿出浮肿病了,樊多美当时亲眼看到了那姑娘,瘦得就剩一双眼睛一样,脸还是浮肿的……” 曲小杰话还没说完,谢林森忽然递了一瓶辣椒酱给他,“这一瓶都给你,你放开了吃!”说完,转身就走了,步子快得让剩下的俩人都感觉像一阵风过去。 曲小杰拿着辣椒酱,也不急着吃了,问刘狄道:“你说,会不会出事啊?” 刘狄喃喃道:“应该不会吧?”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曲小杰到底不放心,连忙将饭盒放下,和刘狄道:“咱们还是跟去看看,要是去林家还好,要是去安家,那可就坏事了。” 刘狄一听,心里也一跳,立即道:“你去林家那边看看,就是人没去,你也把林连长喊带上,我去安家,就老大那脾气,要是遇到安少原,准给人一顿胖揍,回头怕是一份检讨没跑了。” 俩人立即分头行动。 这边杨冬青刚做好午饭,就等着安少原回来,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到的,心里有些奇怪,怕他是今个有事临时没时间回来。 干脆就用饭盒将他的那一份装好,起身给人送过去。 刚下楼没一会儿,就看到很多人围在一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吕家嫂子也在,忙问道:“嫂子,怎么了这?” 吕家嫂子见是她,一把拉住她的手,指给她看道:“冬青,你来的可正好,少原和谢连长打起来了!” 杨冬青被唬的一跳,并不知道这谢连长又是谁,忙往里头挤去,大家见是她,都让了一条路来,就见俩人打得难舍难分,脸上都挂了彩,少原的脸都破皮了,渗了血珠出来,立即知道这人是真下狠手,忙喊道:“少原,快停下,怎么回事啊?” 她不出声更好,她一出声,本来被安少原打趴下的谢林森,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蹿了起来,一个锁喉把安少原拖趴下,对着他脸狠狠给了两拳。 吓得杨冬青忙喊道:“大家快帮忙,把他们分开啊,这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就打起来了?”最近她家少原正在竞争去京市进修的名额,她都听好几位嫂子说了,这个名额明面上说是进修,其实也就是看下一步谁升副营长。 这关键时候,可不能出差错。 刘狄都急疯了,见她一喊,老大明显更来气,招式都快失了分寸了,这要是把人打出好歹来,回头可怎么交代,急得朝杨冬青吼道:“你别喊了,还不是你,你越喊,我们老大越来气。” 杨冬青嘴唇都哆嗦了一下,“我?怎么是我?我不认识他啊!” 刘狄懒得看她,知道这人欺负的是他们老大妹子以后,他看着都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老大这妹子命苦着呢,被家里人弃养二十多年不说,还被这女人欺负成那样。 不怪他们老大气得找安少原干架,就是他现在都想给老大呐喊助威两声。 要不是怕老大回头挨处分,他才懒得管安少原挨不挨揍呢! 打得都快结成了球,林以恒跟着曲小杰赶来了,硬拖活拉地把俩人分开了,直到这时候安少原还有些不明就里,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见还出了一点血,喘着粗气问林以恒道:“谢林森今天发的是什么疯啊?他不是出任务才回来吗?怎么就朝我撒火来了?” 俩人都不是一个营的,平时接触不多,还是因为以前在林以恒家吃饭碰到过两回,才稍微熟悉一点,刚才这人冲上来就对着他脸来了一拳,他都没弄清楚状况,他又过来了一圈,安少原也给这人挑出火气来。 林以恒正拖着谢林森,回头看了一眼安少原,轻声道:“沈爱立是他本家妹子。” 安少原一噎,立时哑声。不管冬青怎么和他描补,他心里都清楚,沈家那边的事,是冬青理亏。 本来他就有些不好面对林以恒,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再没去过林家,没想到,谢林森还是那姑娘的本家哥哥,怕是刚从哪里得了消息,就来找他干架了。 后头的杨冬青这时候也冲了过来,并没有听到林以恒的话,心里都是安少原的伤,问他道:“少原,疼不疼啊,怎么回事啊?这怎么好端端地就打起来了?” 安少原没有应声,和她道了一句:“回家吧!”就抬脚朝前走了。 杨冬青有些莫名其妙,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谢林森,见这人还恶狠狠地瞪着她,好像和她有什么过节一样,更觉得奇怪了,她印象里压根不认识这人啊! 忙跑了两步,去追安少原。 一进家门,安少原就问她道:“冬青,上次给沈家的道歉信,你写了没?寄出去了吗?” 杨冬青心里一慌,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起这事,支吾了一声道:“没,我还没写好。” 安少原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久得杨冬青都有些憋不住,想问他为什么提这事,就忽听他开口道:“冬青,这信你要是写了寄了,这回或许我们不会有事。” 但是没有,安少原都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被什么愚弄一样,嘴里忽觉得有股铁锈味,吐了一口血水出来。 杨冬青忙惊呼,“少原,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啊?这谁啊?下手这么狠,我回头一定要去找你们领导告状。” 安少原摇摇头,推开了她的手,“不用,我去医务室看看,你先吃吧!” 杨冬青身子一僵,不知道这人怎么又闹起了别扭? 这边,安少原一走,林以恒就和谢林森道:“你怎么忽然就知道了?多美就是怕你冲动,一直没和你说,你倒好,是不是上一秒知道,下一秒就找上人安少原了?” 旁边的曲小杰苦笑道:“可不是,林连长,也怪我多嘴。”曲小杰现在深悔自己为了一口辣椒酱,将这事说出来了。 林以恒摇头道:“回头政委知道了,我看你怎么交差!” 谢林森冷哼了一声,“他安少原连这种女人都娶,还怕丢脸不成?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林以恒劝道:“这到底是女同志之间的事,交给多美就行,你别插手,越插手越乱,今个这事,我就看你最后怎么交代。” 谢林森压根听不进去,他现在都觉得刚才把安少原打轻了,他妹子,在自家被他奶奶、三叔欺负,他没法子动手,只能动动口,在这外头还有那不长眼的敢欺负,他能动手的当然不会再动口。 和林以恒道:“这事,就算告到政委那里去,我也不怕,没理的是我不成?” 林以恒见劝不动,也懒得说,“你等着吧,回头你就知道厉害了!” 当天下午,安少原和谢林森就一起出现在政委的办公室里,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后,俩人都要写检讨报告。 又单独留了安少原道:“少原,最近家属院里关于小杨的说法很多,先前听说和小樊就为这事不对付,这怎么又多了一个谢林森,影响确实不好,你回头问问,这里头有没有误会,和人家仔细说清楚,有对不住的就给人道个歉,没有的话,也尽量得把事情说开了,可不能再这么闹下去了。” 安少原从政委办公室里出来,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他知道这回去京市的名额不会有他了。 要只是和林家有些矛盾,还好说是家属之间合不来,他这一下子和两位连长都闹出了龃龉,上头考察的时候,怕是第一个将他的名字划掉。 一直到天黑,杨冬青都没等到安少原回家,凭直觉觉得这回怕是真出问题了。 又闹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来这边以后,除了因为沈家的事,和解大妞、樊多美处不来以外,和谁都客客气气的,难道这姓谢的是樊家的亲戚,替樊多美打包不平来着? 那也不至于啊!仔细来说,她又没有伤害樊多美,是樊多美自己多管闲事,非要挑她的刺。 等到夜里九点,还没见少原回来,只能硬着头皮去林家问,还好开门的是林以恒,不然要是樊多美,她还真怕被人白骂一顿。 但显然她高兴的早了一些。 林以恒听了她的来意,和她道:“谢林森是小沈的哥哥。” 杨冬青自然知道这个小沈说的是沈爱立,立时就愣住了,反问道:“沈爱立不是沈家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沈俊平都六岁了,记得很清楚啊!” 樊多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笑着和她道:“谢林森是她爸爸这边的,亲哥哦!杨同志,你许久没来,我都忘了问你,你给爱立的道歉信寄出去没?爱立前些时候说没收到啊?” 杨冬青的脚步像是钉在了林家门口,望着樊多美的笑脸,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沈爱立还有个亲哥在这? 一个樊多美不够,老天爷还又分了一个亲哥给沈爱立?自己这是什么运道,以为来了军区家属院,可以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尽是死对头。 还像雨后春笋一样,一茬一茬地冒出来,没完没了。 樊多美见她似乎不在状态,嘴角浮起一点讥笑,和她道:“你上次和少原登门来道歉,我是诚心准备让这事翻篇的,你不愿意,觉得我冤枉了你,你受了好大的委屈,想要大家给你评评理,那刚好,谢林森那边,你也去说说呗!这是亲哥,肯定不会听我胡诌的。” 杨冬青真以为能凭皆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事彻底略过去? 那她可就天真了。 杨冬青望着她,“你早就知道了?” 她没说是她没寄信给沈爱立这事,还是谢林森是沈爱立亲哥这事。但是樊多美都懒得猜,也懒得去问,只是要笑不笑地回了她一句:“你猜?” 樊多美先前也不知道沈爱立和谢家的事,谢老首长生前对她和她弟都很关照,压根没想到爱立还和谢家有这样的渊源,铎匀给她说这事的时候,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很快就想起来,更不可思议的,怕不是她,而是杨冬青。 又怕林森听了杨冬青做的事,过于气愤,砸上人家门去,在部队里造成不好的影响,就先挑了沈俊平那一段来说,给他一个缓冲。 没想到林森这么快就知道了。 相比砸门,揍安少原一顿,在樊多美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樊多美知道今天安少原单独被留在政委办公室里了,她估摸着,这次以后,她估计很快就不会在家属院看到杨冬青了。 毕竟,对安少原来说,这样一个立身不正的媳妇,还能比前途更重要吗? 真好,她最近也觉得闹得有些累了,刚好清静清静。 杨冬青恍惚中,看见樊多美一脸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浑身顿时一激灵,像是天灵盖都吸了一口冷气一样,她立即想到了这次去京市进修的名额问题,少原先前就说,大概就在他和林以恒之间选一个。 但是这个机会对林以恒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因为林以恒是正经军校毕业的,往上升是迟早的事,对他来说,却极为关键了。 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窍,杨冬青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当初她听少原的,老老实实和沈爱立道歉,老老实实向樊多美低头。 谢林森这回对少原动手,就说不过去。 但是她自作聪明,没有听少原的,没将这尾巴断干净,现在竟耽误了少原的前程,也是她的前程! 她当初那么坚决地离开沈家,就是相信少原日后能够更进一步,她确实没有看错,少原在部队里很得领导赏识,眼看着就要往副营长升了,却被她连累了。 杨冬青从林家回去的时候,安少原已经到家了,见她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冬青,你收拾下行李,回杨家村去吧!” 杨冬青张了张嘴,见他一脸冷峻,知道这回她是非回去不可了,事态或许比她想的还严重些,也不敢反驳一句。 果然就听少原道:“你和沈家那边的事,今天政委过问了,说在家属院这边影响不好。” 杨冬青听见自己好像“嗯”了一声。 她费尽心机来到这军区的家属院,没想到,不到半年,竟然就要卷着包袱,灰溜溜地回杨家村。 可这回等待着她的,不光是她的家人,还有少原的母亲和姐姐。 从安少原,到沈俊平,再到安少原,这么些年了,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最后竟然还是回到杨家村!杨冬青悔得心口都疼! 谢林森在信里提起杨冬青,沈爱立以为他都知道了,并不曾想到这人原来只是一知半解,倒是她的一封回信,阴差阳错地在西北军区的家属院,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 最后竟将杨冬青彻底送回了老家。 周二的晚上,她一下班,发现樊铎匀还没回来,就先熬了粥,准备做晚饭。 她这边把菜炒好,见樊铎匀还没有回来,就溜达到巷子口去接他。天已经晴了几天,路上的积雪化开了很多,她慢慢走着,想着晚上和铎匀说的事,不觉就走远了些。 等一抬头就看到小茹骑着自行车过来,小茹见是她,放缓了车速,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沈爱立忽然发现,小茹减速的时候,后面有个男同志也猛地减速,因为太急,动作就比较明显,而且那人的眼睛一直盯在小茹身上。 沈爱立觉得有几分怪异,忙站在路边,假装等人。 过了一会,这男的也经过她的身边,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小茹,小茹转弯进了巷子,他就推着自行车站在巷子口朝里看。 沈爱立终于确定,这人真是跟着小茹的,就是不知道是小茹的朋友,还是什么人? 准备回头和小茹说一声。 正想着,樊铎匀忽然出现在她跟前,“爱立,你怎么站在这儿?冷不冷啊?” “我见你一直没回来,就出来等你了,晚饭都做好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樊铎匀见她手套都没戴,把自己的下下来,递了过去,“因为后天就要走,这俩天有一些事要收尾,明天可能更忙些,你明晚不用等我吃晚饭。” 爱立叹气道:“明晚我还真等不了,陈主任今天和我说,让我明天去宜县那边呢,后天可送不了你了。” 樊铎匀笑笑,“没事,刚好我这俩天也很忙,你安心过去就是。就是到了那边,吃的方面要注意些,要是哪里不舒服,自己和厂里打声招呼,去医院看看。” “知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樊铎匀望着她,有些无奈,上次她也说这话,还不是又晕倒在马路上,吓都把人吓死,自己怎么会放心? 想着回头,还是再托附近的邻居帮忙多照看照看。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等到了家,爱立和樊铎匀说刚才看见,有人尾随小茹的事。樊铎匀一愣,望着她道:“就在我们这条马路上吗?” “是,就我刚才等你的时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朋友?”沈爱立有些不确定地道。 樊铎匀皱眉道:“不管是不是朋友,被尾随这件事,小茹自己定然是不知道的,要是朋友还好,要是居心叵测的,到底有些危险。” 沈爱立听他这样说,立即道:“我真傻,我居然还在想,这是好人、坏人,再是好人,他尾随小茹是真的!” 上次周小茹很客气地送了一盘子白面肉馅包子来,沈爱立一直很记她的情,忙拉着樊铎匀去周家。 周家正在吃晚饭,见她俩来,周老头笑道:“小沈和铎匀,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吃饭没啊?”一边又朝里屋的女儿喊道:“小茹,多备两幅碗筷,铎匀和小沈来了。” 樊铎匀忙道:“周叔,您别客气,我们晚饭做好了,就是有点事,来和小茹说一下。” 周小茹听是找自己,还有些奇怪,放了碗筷,问道:“铎匀,怎么了?” 爱立开口道:“是我有事和你说,我刚不是在路边看到你了吗,就你减速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发现后面有一个男同志,一直跟着你,你转弯进了巷子,他还停了车,在巷子口朝这里头张望。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和铎匀都觉得和你说声比较好。” 周小茹听得头皮都发麻,忙问道:“沈同志,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沈爱立试着描述道:“脸型有点方,细长眼,眼睛间距有点宽,戴着一个黑毛线帽子,有点微胖,个子似乎不是很高。今天穿的是一身蓝色的袄子,黑色的裤子。” 周小茹摇摇头,“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会是谁呢?但绝对不会是我的朋友。” 沈爱立刚一起头,周老头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此时听女儿说可能不认识,忍不住骂了一声:“贼坯子,竟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明儿个就在这路口等着,我看谁这么不要脸。我老头子是活够了,给我逮到了,我不弄死他!” 他家小茹正二十多岁,如花似玉的年纪,这贼坯子定然是起了什么坏心思。 周小茹忙劝道:“爸,你别急,明天看看再说。” 周老头也怕吓到女儿,抿着嘴不吱声,心里却气得直翻腾。 沈爱立想着明天铎匀不在,也帮不上忙,要是真和人对上,周叔这一大把年纪,可能会吃亏,忽然想起来,可以找厂里的同志帮忙,忙道:“周叔,我明天去厂里,和我们同事说声,让他们明天早些到你这边来,搭个手。” 周老头忙拉住了铎匀的手,“铎匀,你这孩子可真是找了个热心肠的姑娘,沈同志,我老头子先谢谢你,不管这回是怎么回事,我老头子都诚心诚意地感谢你!”他膝下就小茹这一个闺女,早些年不知道费了多少心神,把小娃娃给带大了。 现在他也不想着什么享女儿福,就盼着这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猛然间听到有人对小茹动了歪心思,周老头恨不得当场扒了那人的皮。 却也知道,自己到底年龄大了些,快六十了,明天不一定是那贼坯子的对手,心里还有些不甘心,没想到这小沈同志竟也替他想到了。 周老头望着爱立道:“果然老话说的不错,远亲不如近邻,我以前和老古两口子处的好,看铎匀就是自家小辈一样的,铎匀又不在这边,沈同志,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和我老头子说,我也不敢说大话,只能说,多个人给你想办法。” 沈爱立想不到周叔这样客气,“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既然看见了,肯定要和您家说一声,没事自然是最好的,就怕有个一万。” 周老头点点头,“是,是这么个理,谢谢沈同志。” 周小茹也有些意外地看向了沈爱立,她没有想到,这人这样热心,而自己上次听到她喊自己,还当做没听到,害得人晕倒在了路边。 周小茹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嗫嚅着嘴,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开口,一直到俩人快出她家院门的时候,才终于开口道:“沈同志,对不住,你晕倒那天,我好像听见你喊我了,但是我没停下来。后来听到你晕倒了,我心里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你现在还这样好心好意地给我帮忙,我真是……” 沈爱立愣了一下,忽然知道为什么她出院的第二天,周小茹会送那么些包子来了,原来还有这一层缘由在里头。笑道:“没事,那天风大雪也大,你可能听不真切,赶着回家对不对,下回我再喊你,你肯定会回头对不对?” 周小茹忙点头,“肯定,我都觉得后悔死了!” 爱立笑笑,“没事,不用往心里去。”不管这姑娘当时为什么没理她,定然都是不知道她不舒服的,不然后来也不会因为愧疚而给她送那么些包子来。 等俩人走了,周老头和女儿道:“铎匀这对象找的,确实没话说,心善、热心肠,他外公外婆要是在,肯定见了这姑娘,都笑眯了眼。” 周小茹也点头,低声道:“是,我也没想到,我先前对她,还有点不想搭理。” 周老头自是知道女儿的那点小心思,劝她道:“铎匀那边,你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看看人家对咱的这份心意,以后可也不准再动那心思,不然你爸我第一个不答应。” 周小茹急得跺了跺脚,“爸,我知道,我早就没那想法了,”顿了一下,又道:“先前不是你说,咱和铎匀、沈同志不是一块儿的人吗?我就觉得,可能也聊不到一块去。” 周老头笑道:“哎呦,行了,你这丫头,和你爸还打马虎眼子,你就是心病,丫头,你也就是现在年轻,觉得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多么不得了一样,爸爸和你说,能遇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当然是好事,但是不能一叶障目,你看得见铎匀的优点,就看不见小沈的了?” 周小茹读书也不多,但她总觉得他爸这里的一叶障目,是不是用错了? 也顾不得去想,和他道:“行,爸,我知道了,我以后放平心态,和沈同志好好来往。” 周老头点点头,“本来就该这样。”又和女儿说起明晚怎么逮那贼坯子的事来。 这边,沈爱立和樊铎匀一回家,樊铎匀就问道:“刚才小茹的意思,是她那天听见你喊她了?” 爱立拉着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你也别往心里记,本来先前我和她也不过就是见了一两面,那么冷的天,人家不想在路上和我唠嗑,也是正常的。” 樊铎匀有些无奈,就是觉得自己这对象,有时候过于敏锐,有时候又过于心大。他觉得,要是她提前告诉他这件事,今天晚上他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建议她去周家跑这一趟。 但是人心本来就是很难推测的东西,先前他带了糕点上门,委托周叔父女,帮忙照看一下爱立,人家仍旧当她是陌生人,路上都不屑于多停留一会,和她打个招呼。 而今天晚上,因为爱立的一个善意的举动,周家父女倒是主动说,让爱立以后有事找他们帮忙。 虽然说不一定会麻烦上人家,但是爱立一个人住这边,邻居愿意多看顾一些,总是好的。 摸了摸爱立的头道:“爱立,既然周叔今天都开口说了,你以后有事,也不要怕麻烦人家。” “嗯,好,你去盛粥,我去把菜热一下。”说着,转身就进了厨房去,显然并不觉得,自己今晚做了什么一样。 樊铎匀忍不住微微叹气,但他想,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姑娘,才会在所有人都生怕躲避不及的那个傍晚,将十五岁的他,从狭长的巷子里拉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沈爱立起了个大早,跑到厂里去找小李,把事情大概和他说了一遍,请他帮个忙。 小李立即答应了,说会喊张扬一起去搭个手。 出厂的时候,又碰到了金宜福,问她道:“沈工程师,你今天不是要去宜县出差吗?怎么又过来了?” 沈爱立听他问,就把事也和他说了一遍,不料金宜福笑道:“这事应该和我们说嘛,我们这人多着呢,是你隔壁的隔壁那一家对吧?傍晚的时候,我就喊大家一起过去帮忙。你放心出差吧,小事儿!” 沈爱立忙道:“那可太感谢了,回头等我回来,喊大家去吃饭。” 金宜福面上笑着应下,心里却道:那估计没两三桌坐不下。 回头就把这事和陈舜、孙有良、郑卫国等几人说了,大家又通知了机械保全维修兴趣小组的其他技术员。 所以,等晚上李柏瑞和张扬到周家的时候,发现院里赫然站了十来个人,还都是他们单位的,两边一聊,没想到都是沈同志通知的。 张扬最先笑了,“这人这回是往枪口上撞了。” 沈爱立刚到宜县,程潜已经在车站了,见她从车上下来,立即就接过她的行李,问候道:“沈同志,身体好些没?” “好多了,谢谢程同志上次搭手救命!” 程潜笑道:“应该的,沈同志可不要再拿这事说话。” “程同志的举手之劳,对我可是救命之恩,即使嘴上不提,我心里也是要记一辈子的。”所以这趟宜县之旅,是必然得来的。 有些感慨地和程潜道:“还记得我俩头一回见面的时候,真是没想到,后面能发生这么多事来。” 程潜笑道:“这是沈同志和我们宜县纺织厂注定的缘分,您不要觉得我这话是信口胡诌,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和您提过,第一次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可被陆白霜气狠了,压根想不到咱们还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就是他自己,都因为和陆白霜一起见了一次沈同志,被厂长多问了两次话,后来就被调到厂长跟前当助理了。工作虽然比以前在供销科忙得多,但是整天跟在厂里的一把手后头,他觉得自己能学到的东西多,每天都觉得很有奔头。 不然他怕是还在供销科,受那些多少有些关系、派系的同事的气。 沈爱立笑笑,“其实这次也不一定非要我来,我听陈主任的意思,你们是准备就按照我们单位的喷水室来改造?” “是,但是您知道,这项改造对于棉纺织厂来说,可大可小,陆厂长定然是希望请一位信得过的人,您先前给我们搞得离心风扇,就让陆厂长对你很有信心。”又补充道:“沈同志或许不知道,我们参观你们单位的时候,孙有良可是说了好些你的事,我们厂长听了,一心就希望咱们厂的喷水室改造,由沈同志过来搭个手。” 很快俩人就到了纺织厂,这边的技术员已经在等着了。沈爱立这次过来,是单位委派的,还给了她一份喷水室的图纸,她拿出来和几人介绍了一下,具体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让大家先开工。 她和程潜道:“现在都是打基础,这边我们先不用管,我这次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给你们厂好好看一看温湿度这块吧!” 程潜心里不由大喜,“真的,那可太好了,沈同志,咱们从哪开始?”他可知道这事是他们厂长的心病,要是这回极大地改善了,连他的工资怕是都得升一升。 沈爱立道:“主要就是风扇、进气楼、蒸汽这块,不如先去看下轴流风扇吧?我们厂的轴流风扇经常水逆流,我有次和我们同事讨论,可以在后面加一圈白铁板,不知道你们这边是不是这情况。” 程潜忙让技术员小曲带着去看看,一看果然也是如此,扇叶都腐蚀生锈了。程潜看着都觉得有些危险,这可是用电的。 沈爱立道:“我回头画了图纸给小曲,让机械厂帮忙做一些铁板,回头看看效果。” 程潜又带着她去进气楼,沈爱立和他们道:“这里的窗子可以换成百叶窗,然后再这里喷水,可以将室外的高温和干燥的空气,预先进行初步的降温和加湿处理。” 后面她再说什么,程潜都听不同,就见小曲一直在点头,心里不由觉得,他们厂长还是有远见。 一个同样构造的喷水室,确实是不必非执着于请沈同志,但是沈同志能带来的,远远不是一个同一型号的喷水室,她确实是有心给他们厂解决问题的。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和厂长提喷水室改造的时候,就存了让他们厂彻底解决这一问题的用意。 等傍晚,将沈爱立送到了旅馆,程潜特地去了一趟厂长的办公室,把今天的事和他汇报了一下。 陆有桥高兴得忍不住站了起来,接连说了几个“好”字,末了还忍不住和程潜感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小沈同志,当真是热心肠,还好咱们那天,厚着脸皮和陈主任提了这事。小沈同志要是能给我解决这块心病,那我明年夏天可就能睡好觉了。” 又嘱咐程潜道:“她一个女同志,晚上回去不安全,你可得每天都送她过去,回头我让财务处给你多拨一点奖金。” 程潜忙道:“厂长您放心,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这事我肯定办好。” 陆有桥晚上回家,和母亲说起这事,还忍不住叹道:“这小同志,人真是厚道、实在,上次白霜那样欺负她,她这回来,还这么热心肠地给咱们解决问题。” 陆老太太也觉得,先前是她看错了这小姑娘,和儿子道:“等你们搞得差不多,能抽出空来,请人来家里吃个饭,就说是我请的,是我的一点心意。” 见母亲高兴,陆有桥笑道:“行,我回头亲自去说。” 想了想问母亲道:“白霜那丫头,最近怎么样了?” 陆老太太摇摇头,面皮紧绷地道:“你别管她,她不知道天高地厚惯了,还是那个惹事的性子,有得磨,磨不磨得出来还是个事。” 又和儿子叹道:“你说,怎么人家的女儿就这么能干呢?这小沈同志要是我孙女,我真是入土都安心了。” “妈,你又说这种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陆老太太笑笑,她就这么一个孙辈,以后老大和老二百年,还都是这丫头养老送终,白霜这性格,让她怎么放心的下,有河和有桥以后怕是还有得气受呢! 却没有当着儿子的面说这些,免得回头,儿媳嘉怡又以为自己是怪她不生孩子。 沈爱立在宜县这边待了五天,每天由小曲和程潜带着找问题,后一天外面的大问题没有了,又给他们提议关于织造车间,不用喷雾加湿,而用蒸汽喷射加湿。刚好喷水室也搞得差不多,沈爱立建议他们接一根管子,从加热器输汽管一端通到喷水室来。 和几位技术员商讨到很晚,才将具体的方案给搞出来。 本来准备去食堂吃饭,不想陆厂长就等在外头,见她出来,笑道:“沈同志,今儿不去食堂了,我母亲的意思,上次见得匆忙,这次想请你去我家吃一餐便饭。” 沈爱立忙道:“不用,不用,陆厂长您和您母亲都太客气了,不用麻烦,我在食堂这边吃的挺好的。” 陆有桥却道:“沈同志,这菜我早上出门,家里都买好了,本来准备早些和你说的,看你今天一整天都忙得晕头转向的,我也没好过去打扰,就干脆在这截人了。” 程潜也帮腔道:“是的,沈同志,我们厂长等了好一会了,再说,老人家也在家里等着呢!” 沈爱立也觉得不好让老人家白等,跟着一起去了。 同去的还有程潜。 等几人到,陆家这边立即开始上饭菜,显然是早就备好的,就等着人来。 陆老太太一下子握住了沈爱立的手,“姑娘,咱们可又见面了,听说你上次晕倒了,恢复的怎么样了啊?” “好多了,谢谢陆奶奶关心。” 老太太笑道:“不用客气,难为你,为了纺织厂的事,又专门来跑这一趟,我早就想喊你家来吃个饭,又怕耽误你们的事。” 沈爱立谦虚道:“是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份内的事。” 老太太摇摇头,和她眨眨眼笑道:“不是吧?我可都听说了,你这回还帮忙做了好多份内之外的工作。” 这时候菜上齐,老太太又招呼着她吃,席间,陆有桥和沈爱立聊起温湿度调节的问题,老太太等她们聊完才道:“这温湿度,在我们家还真是个问题,到了夏天,有桥担心厂里温度过高,工人中暑,到了冬天,又要担心我的老寒腿别犯了。” 说到这里,摇头苦笑道:“真是热也不好,冷也不好,一天四季,倒去了两季了。” 沈爱立接话道:“陆奶奶,您有老寒腿的毛病啊?我知道一个热敷的方子,挺有用的,我回汉城以后去找找,给您寄过来,您让陆厂长帮忙给您配齐这些草药,敷着试试。” 陆有桥听见这话,眼睛一亮,问爱立道:“沈同志,你家里也有老人吗?怎么知道的这方子?” 沈爱立笑道:“我哥上半年的时候,摔断了腿,我担心他这个冬天,关节会不舒服,就问一个朋友讨的,我哥说还挺管用。”其实这方子,是沈爱立问刘平的,先前刘平爸爸也是因为摔断了腿住院,沈爱立想着,乡下那边说不定会有什么有用的土方子。 就试着给刘平写信问了,刘平很快就给她回了一封信,写了一个草药方子给她,说是村里的赤脚大夫配的。 陆有桥想不到,请沈爱立来吃顿饭,还有这意外之喜。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等走的时候,老太太拉着爱立的手,竟觉得有些不舍,一个劲地和她道:“下回来宜县出差,可还得过来玩啊!”她这风湿的毛病好些年了,自个孙女都从来没放在心上,这小沈同志头回来,听她说这事,就说给她找方子。 不管那方子有没有用,她都觉得心里熨帖。拉着小姑娘的手,都有些舍不得人走,觉得这要是自家孙女多好啊!她真是立时闭眼走,都能安心。 这想法一再萌生,等沈爱立和程潜走了,老太太就和儿子提了出来,“我说,有桥,要不咱和小沈同志,认个亲吧?你说好不好?” 陆有桥被妈妈的提议弄得一懵,“妈,你说什么?”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这事好,回儿子道:“认亲,和小沈!”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转眼就到了在宜县的最后一天,沈爱立看他们改造得差不多了,就和陆有桥提了辞行。 陆有桥还担忧后续试用的问题,爱立笑道:“您这边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位技术员,就是上次给您介绍喷水室的孙有良同志,他对这一块比较有经验。” 陆有桥又是一番感谢。 想到母亲昨晚和他说的话,半开玩笑地道:“我母亲见了小沈同志两回,就非常喜欢,昨儿个晚上,和我说,你要是她孙女就好了,就是个干亲,她都觉得心满意足,小沈同志回头要不问问你家长辈,陆家是否有这个荣幸?” 沈爱立脑子里瞬时一片黑线,完全不懂她和陆有桥的对话怎么就拐到了这里来? 他们不是在说喷水室的事吗?陆家想认她做干孙女?那她和陆白霜不就成了姐妹? 沈爱立想到这里,心里立时就有些不适,前头谢家那边半路认女儿的事,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后遗症,她才不要再认什么亲戚,给自己添事儿。 想了想,诚恳地和陆有桥道:“谢谢陆奶奶和陆厂长,您二位都是极和善的人,能让奶奶喜欢,我也觉得很荣幸。实不相瞒,我自幼就是寄养在我干爸家的,我干爸对我很好,和亲生的也差不离,倒是不好伤他老人家的心。” 沈爱立说的也是实情,她干爸对她很好,那张手打的床,那一匣子的小黄鱼,都足见曾仲才对原主的关心,虽然给的是原主,但是她现在既然已经和原主互换了身份和人生,自然也该承接这一份恩情。 所以,就算没有陆白霜的事,她也并不想认什么干亲。 话音刚落,就听陆有桥笑道:“那我们倒不好强人所难,小沈同志也别怪我冒昧,提出这个想法,也是我觉得和小沈同志很投缘,就算认不成亲戚,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好。”虽然这事是母亲起意的,但是他刚才当着爱立的面问出来,也确然是动了和母亲同样的心思的。 听沈爱立回拒,陆有桥心里虽遗憾,却也知道这事主要看沈同志的意愿,强求不得,转而退而求其次。 沈爱立客气地道:“自然,谢谢陆厂长的厚意。” “再喊厂长就客气了,以后喊陆叔吧!”陆有桥也知道,认干亲的事有些冒昧,况且小沈和白霜的关系,估计她自己也会有些介意,但是想常来往却是真心的。 这次沈爱立在这边待了不过六天,却给他们厂解决了好些隐患,程潜和他汇报的时候,提到轴流风扇逆水到扇片都生锈的事,他听了心里都觉得一惊,这可是安全隐患,要是不及时处理,搞不好就发生生产故障或事故,要不是小沈同志好心,他们这些外行的哪想得到去那里看看。 就算偶然看到了,怕是还得找人来帮忙解决,到底又是一桩事! 而且这还只是沈爱立这些天给他们解决的最微小的一个问题。 一个很不起眼的问题,却越发让陆有桥觉得这小沈同志很有潜力,若是她肯在业务上多钻研,以后定然不会仅仅局限于汉城国棉一厂,她的路怕是他都够不到的宽广。 眼下,沈爱立见陆厂长这样说,也没有推辞,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陆叔!” 陆有桥点点头,“这样才好,你是准备今天下午走,还是明天上午走?” “今天下午,回头您这边喷水室进入试用阶段的时候,您再寄函和我们陈主任说声,让孙有良来帮忙调试一下,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再过来。” “行,我让程潜送你去车站,路上多注意安全,回头有空也来你陆叔这儿玩。” “好,谢谢陆叔!”等出了陆有桥的办公室,沈爱立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过多扯认亲的事,要是和陆白霜成了姐妹,她想想都觉得荒谬。 却不知道,这一声“陆叔”,往后喊了好些年。 不知怎么地,今天陆有桥提认亲的事,沈爱立忽然就想起谢微兰来,上一次听她的消息,还是叶骁华告诉她,收到了藏季海寄给的婚宴请柬的事。 满打满算的,谢微兰结婚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在申城那边怎么样?想着,回头可以在信里问下谢林森。 这边程潜已经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立即上前笑道:“沈同志,转眼你就要回汉城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这几天跟着她到处找问题,让程潜一个文科生都觉得很新鲜,很多东西没有接触之前,觉得很难,接触以后,发现他或许也可以学会。 告诉沈爱立道:“我准备自学温湿度管理技术,说不定过个三五年,也能转行当个技术员。” 沈爱立有些意外,“啊?程同志那你可得好好努力,我都有点期待你早些学成。” 程潜笑笑,“回头有不懂的,还要向沈同志请教请教。” “没有问题,咱们互相学习。” 今天早上沈爱立过来的时候,就把行李带了过来,俩人边聊着,就朝车站去,路上爱立给程潜列了几本温湿度管理的入门书籍,聊得过于投入,也没有发现程潜手里一直提着一个行李包。 等到她上车的时候,程潜将这行李包递过来,她还有些疑惑地道:“程同志,这包哪来的?你的东西?” 程潜望着她笑道:“这是我们厂长让我给你带的,沈同志你不要再推辞,不说喷水室改造,就是这几天你杂七杂八地给我们厂解决的问题,也让我们厂长感激得很了,你要是和我推辞,我可就撒腿跑了!” 沈爱立有些无奈,诚恳地道:“这怎么好意思,上次陆厂长就给了我两包好料子。” “你不收我们才不好意思,沈同志快上车吧,回头别没位子了!” “哎,好,再见!”说着和程潜挥手,却忽然看到杨冬青失魂落魄地从对面的车上走下来,提着一个很大的军绿色行李包。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身上的黄色平绒袄子也有些污渍,像是坐了很久的火车一样。 后头的人见她不走,还推了她一下,不高兴地道:“怎么堵在车门口了?大家还等着下呢!” 杨冬青立即回过神来,让了开来。 沈爱立一时以为自己眼花,多美姐和谢林森都说杨冬青现在在西北啊,怎么又出现在宜县了?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杨冬青也似有所觉,抬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这一下,沈爱立发现她双眼红肿,眼底还有青紫,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哭了一大场。 猛地看到沈爱立,杨冬青的眼神惊慌了一瞬,她这俩天在火车上一直做着噩梦,有时也梦到沈家的人。 晃在头顶的日头,让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是真的沈爱立,不知道沈爱立怎么会出现在宜县,是来看沈俊平的吗? 沈俊平已经去矿上工作了?哦,对,已经七个多月了,沈俊平定然是回去工作了。 杨冬青动了动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不由涌上来一阵羞愧的感觉,率先忍不住低了头,转身匆匆朝车站外面走去了。 脚步有些慌乱。 程潜见沈爱立忽然望着对面出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那位是沈同志的朋友吗?” 沈爱立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不是,就是看着有些眼熟。”时隔七个多月,再次看见杨冬青,沈爱立都觉得恍然如梦,几个月前她们还是姑嫂,现在说不上是仇人,却也能说是对头,命运真是奇妙。 程潜也就没再问,帮她把行李提上了车。 沈爱立到汉城的时候,刚好傍晚,坐了公交车回甜水巷子。还没有到家,就被周叔喊住了,“爱立,你从宜县回来了啊?怎么这许多行李?你放着,我来我来!” 沈爱立一个人提有些吃力,忙道谢,想起来先前小茹被尾随的事,问道:“周叔,上次那事,后来解决了没啊?” 周老头笑道:“解决了,哎呦,爱立,可多亏了你帮忙!第二天就给解决了,你那些工友可真是好人,我留他们吃饭,一个都不愿意,哪天他们来你这串门,我可得把人逮过去喝几杯。” 沈爱立笑道:“周叔,没事,他们人都好着呢!你不用放心里,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啊?” “交派出所呗!栽到我周老头手里,我可不手软。” 周老头将那天的事,仔细和沈爱立说了一遍,什么小李和小张站在巷子口装聊天,什么马路对面几个人,前面几个、后面几个,什么那贼坯子一在巷子口停车,小李就立即把人按住了,让他交代的时候,他扯一些乱七八糟的,后来差点挣脱跑了,还好金宜福早带着几个人等在前面,就防他这一手。 后来见他不肯说,大家一起把他送到派出所去了。 沈爱立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有一件事她算是听明白了,问道:“周叔,听你这意思,这不得有十几号人啊?怎么这么多同志帮忙啊?你家亲戚吗?” 她这话把周老头也问懵了,“嗐,你这孩子,这不都是你喊来帮忙的吗?我说了都是你工友啊!” “啊?都是我们单位的啊?”她记得自己明明就喊了小李和金宜福啊,想着回头去单位问问。 此时和周叔道:“周叔,这事解决了就好,大家都安心一点。” 周老头点头笑道:“是,是,你今个刚回来,冷锅冷灶的,一会来我家吃饭。” 沈爱立忙拒绝,“不用,周叔,我煮点粥就行。” 周老头眼下没说,却是转身让小茹给她送了两张鸡蛋饼过来,和她道:“爱立,我听你同事说,你这回是低血糖晕倒的,要及时吃饭,你就别和我客套,趁热吃。” 又帮着沈爱立把炉子引好了。 临走的时候还想起来,和她道:“爱立,前俩天李同志过来说,有你的信,让你回来了去取。他说是西北那边的,怕是有什么急事。” 沈爱立忙应下,真切地感受到了“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她不过是动了一回善念,生活都方便了很多。 等烧了开水,把鸡蛋饼吃了,就去厂里找小李取信。 顺便问他道:“李同志,我怎么听周叔说,那天有十几位同志啊?我没喊那么多人啊,怎么回事啊?” 听是这事,李柏瑞也笑了,“是金宜福,通知了你们机械保全维修兴趣小组的同事了,大家有空的都来帮忙了。” 沈爱立还真没有想到,大家这么热心肠。有些好笑地和小李道:“那这回,你们不是瓮中捉鳖吗?这人肯定跑不掉啊!” 李柏瑞也笑道:“是!张扬也这么说。” 说着,把两封信递给了她,和她道:“我看有一封信是青市那边来的,还有一封信封上的名字,应当是樊同志的姐姐,怕是有什么急事,前天傍晚就去周叔家说了一声,让你回来就来拿。” “哎,好,谢谢!”她刚好奇怪杨冬青怎么会回了宜县,多美姐大概也就是告诉她这事儿的。 一回到家,沈爱立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拆开黎东生的来信,而是先拆了樊多美的信来,看了几行就不由皱了眉头,谢林森知道了她得浮肿病的缘由,第一时间就冲出去找安少原? 忙接着往下看,就见信上写着,谢林森和安少原打了一架,惊动了军区的领导,在那边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安少原为了前途,让杨冬青回老家了。 怪不得今天她在车站看到杨冬青的时候,发现杨冬青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原来不是回来探亲,而是被赶回来的,那这日子可不好过。 沈爱立心里一时又感动又担忧,没有想到谢林森会为她出气,又知道部队最讲纪律了,怕这一架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 又拆开了青市黎东生的信,看完后有些不确定地又看了一遍,黎东生同志竟然邀请她去青市,参加高速梳棉机多刺辊的研究?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只见信上面写着:“爱立同志,最近我们发现随着产量的不断提高,采用多刺辊或成为研制超高产梳棉机的一种理想方案,目前我们有意组织多刺辊梳棉机的试制小组,梅子湘同志希望你也能够加入。这一次的试制时间,我们预估在一年左右,如果爱立同志愿意加入我们的试制小组,还望给我们回信,我们收到你的答复以后,再另行寄公函给汉城国棉一厂。” 落款是“黎东生”。 沈爱立没想到,会是梅子湘同志提出来,让她过去。 超高产梳棉机,他们这次的意图,定然是超越目前市面上的所有高产梳棉机,是一场梳棉机领域内的真正革新。 沈爱立光是想想,都觉得内心难掩激动,梅子湘同志竟然希望她过去。 这是梅子湘同志啊!华国高产梳棉机研发领域内的领军人物! 黎同志说的很明确,大约是一年的时间,刚好卡在66年的时间节点,事实上,这估计也是未来十年,梳棉机领域内最大的一次技术革新了。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是去青市?沈爱立觉得这事还要和妈妈、樊铎匀商量一下。 先按下不提,转而给谢林森写起了回信。 抄完了最高指示以后,本来准备抬头写“谢同志”,想了想改成了“森哥”!谢林森这样义气,沈爱立觉得喊一声“森哥”也不为过。 “森哥,我今天收到了多美姐姐的信,听说你和安少原打了一架,不知道这事严不严重,你会不会受到处分?我家和杨冬青的事,已经时过境迁,还望你不要再为这事费神,要是耽误了你的前程,那我怕是难辞其咎、夙夜难眠了。请千万记住我的这一句叮嘱,万请你放在心上。” 想了想又将陆厂长想和她认亲的事,略提了几句,“我当场就拒绝了,但是我忽然想到了谢微兰来,许久不曾听闻她的消息,不知你这边知不知道她的近况?如果不知道,就当我没问,我只是临时起意,想起来这个人,不值当你费心思帮我去问。 另外,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和你分享,我今天收到了青市黎东生同志的来信,邀请我加入他们正在组织的,多刺辊梳棉机试制小组。我预备和妈妈、樊铎匀商量一下,再给那边回复。祝好!盼你的回信!” 落款写了“爱立”两个字。 等将信写完,沈爱立再抬头看窗外,发现天都已经黑了。院子里外都静悄悄的,去宜县之前,樊铎匀还在这里住着,等再回来,人又走了。 沈爱立不免生出来两分想念,起身倒了一杯水暖了暖手,接着给樊铎匀写信。 “铎匀,宜县纺织厂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今天傍晚到家了,发现家里空空的,忽然十分想念你!但是我想,我们这种异地的状态,定然是还需要持续一年的。有件事,你听了肯定都觉得匪夷所思……” 将陆有桥想认亲的事和他提了,又征询他对于自己去青市试制梳棉机的意见,“在我自己来说,定然是心动的,可以和我国最顶尖的梳棉机团队共事,而且时间上只需要一年,如果不是地域问题,我想我不会有一点的犹豫。青市离汉城太远了,一年以后,这边怕又是一种形势,到时候我可能还需要重新融入。” 想了想,又写到:“其次就是,我们俩离的也更远了,我都担心会一整年见不到,不说到时候你还记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咱俩还能不能如约在甜水巷子见面,都会是一个问题。” 沈爱立写完,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悲观和矫情,但是一整年确实很久,谁知道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发生? 把信写好,沈爱立才想起来,今天程潜提来的行李包,打开看了一下,这次不仅有布料,还有一些果脯、糖果、饼干类的小零食,可能是上次看到她低血糖晕倒,陆厂长这次给她准备了些吃的。 这次的东西,显然比上次还见心意。虽然说这些小零食不怎样贵重,但是对她来说,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东西。 将吃的单独拿了出来,准备将剩下的布料,明天都一起带回家,明天刚好周末,她预备回家看看妈妈。 在宜县几天,一直睡不好,回来以后,倒是一夜好眠。第二天沈爱立醒来,天光已经大亮,还好是晴天,出门还算便利。 先去把两封信寄了,把要带回去的东西收收捡捡,就坐公交车回家了。 远远地就看到,院子里的那棵皂荚树已然光秃秃,上头有几只麻雀叫喳喳的,倏然就有几分冬日的荒凉来,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见小安安和小伊利在一块跳格子玩。 立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喊了一声:“伊利!” 穿着蓝色小袄子的小伊利一回头,见是她,立刻就哒哒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奶声奶气地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爱立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他抱起来,有些惊喜地道:“伊利,你什么时候来的啊?你爸爸妈妈也来了吗?” “我和妈妈一起来的,昨天过来的,爸爸出差还没回来。姐姐,昨天我们去找你了,你不在家。” “姐姐去宜县出差了,昨天傍晚才到家,和你们错过了。”沈爱立心想,还好她坚持昨天下午回来了,不然这次怕是就要和伊利、小姨错过了。 和小安安打了招呼,就牵着伊利回了家。上楼梯的时候,小家伙还非要帮着她提行李。 姐弟俩到家的时候,沈青黛正在和沈玉兰比划着两块布料,沈玉兰道:“这两块料子都有些老成,给爱立做衣服不合适,我又用不上,你拿去做两件衣服穿。” 沈青黛微微笑道:“那我这回倒沾了爱立的光,过年有新衣裳穿了。” 沈玉兰轻轻睇了妹妹一眼,“少来这一套,你是缺这一两身衣服的人,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怪谢微兰会将小姨认成她妈妈,沈爱立发现俩人站在一块,真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亲姐妹,有五六分相似。 剩下的几分,却是不同的人生境遇、年龄这些问题带来的。 沈青黛正抿着嘴轻笑,一抬眼见到爱立回来,眼睛顿时一亮,朝她伸手道:“让小姨抱抱!爱立,你可算回来了,我刚还和你妈妈说,一会我再去你那跑一趟呢!”她今个穿了一身墨色大衣,里头是卡其色高领毛衣,灰色的裤子,是这个年代常见的颜色,但是穿在她身上,不知怎么,看着就觉得很搭很好看。 沈玉兰和女儿道:“先前你小姨说一家元旦前后过来,没想到你小姨父出差一直没回来,她就先带着小伊利过来了。” 沈爱立随口问道:“小姨父这次是去哪里出差啊?耽搁这么久。” “京市,最近有个公共……”沈青黛说到这里,忽然收了声,苏瑞庆这次是去京市参加儿童疾病预防管理的一个讨论会,作为京市卫生局局长的谢镜清定然也在的,怕姐姐听了会敏感。 改口道:“他们单位的事,我也没兴趣打听,听说是个讨论会,人还挺多。” 沈玉兰果然没听出什么来,倒是沈爱立,听小姨说京市,心里就微微提了一下,岔开话题道:“妈,我这次去宜县出差,那边又送了我一些布料,我全带回来了,你和小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沈玉兰接过来一看,微微讶异道:“这单位出手一次比一次阔绰啊!” 沈青黛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还真是,还尽是一些好料子,这块石青色的,我喜欢,我拿了。” 又指着一块墨绿色的平绒布道:“这块爱立穿着好看,给她做身袄子过年穿,棉花票够不够?不够我回头给你换一些过来。” “够,够,你不用操心。”现在家里就她们三人,钱票这些都比以前凑手多了。 沈青黛笑道:“俊平不在,我才说这话,姐姐你可别打我嘴,这杨冬青走了,我看你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听到这话,沈玉兰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点头道:“实话说,我这心里头,确实觉得轻松了好些。” 她现在啊,不用补贴孩子不说,也不用再三餐赶家来做饭,想偷懒的时候就在食堂对付一顿,早上也不必再早早赶去排队买肉买菜,这个冬天,她自己都觉得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 沈爱立想到昨儿个在车站的事,和妈妈道:“妈,我昨儿个在宜县车站看到杨冬青了,多美姐在信里和我说,她在军区那边家属院和人处不来,她现在的丈夫担心影响前途,把她送回来了。” 沈玉兰瞬时想到了自家儿子还在宜县,有些不放心地问爱立道:“不会又闹离婚,来缠着你哥吧?” 爱立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妈,你想哪去了,哥哥不会这么糊涂的,再说,她现在可是军婚,不是她想离就离的。” 沈玉兰也觉得自己是杯弓蛇影了,苦笑着和青黛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总觉得什么事,她都能做的出来。” 沈青黛笑笑,其实也就是杨冬青不在这边了,不然她这回过来,都未必会住在这院儿里。她虽然没见过她,但是听姐姐信里提了几次,就本能地有些不喜。 此时劝姐姐道:“到底不是你们家人了,这人的苦头还在后头等着她呢!丈夫担心会影响了前程,老家的婆婆不是更担心?姐姐你以为,每个婆婆都像你这样的?这好日子她过不下去,到那当兵的家里头,她能过得下去?回头比比,她心里才有数。” 她姐姐这样好性子的人,杨冬青觉得日子都能过不下去,去了别家,她不信还有谁有她姐姐这好性子的,以后日子不鸡飞狗跳才怪! 但是当着姐姐的面没提,怕她心里又想起那些不高兴的事儿来。 劝道:“姐,这人眼看着是往下坡走,回头我们俊平准带个事事合你眼缘的姑娘回来,你就不要再想了。” 沈玉兰对杨冬青过什么日子并不关心,只要不蹦跶到她跟前来就行,两姐妹又翻起爱立带回来的布料,挑挑拣拣一番,沈青黛默默数了一下,笑着和爱立道:“十二块,这可比人家办喜事的还多些。” 爱立笑道:“有这么多吗?小姨你别说,这里头差点就有个喜事,陆厂长的母亲还想认我做干孙女,我拒绝了,说我有干爸,不好再认干亲。” 沈玉兰折布料的手微顿,“还有这事啊?你都这么大了,再认亲意义也不大,他们怎么想的?” “妈,人家也可能只是临时起意。” 这话却勾起来沈玉兰的一点心结来,和爱立道:“你小时候那一遭,妈妈是没办法,给你认的干亲,这好时好节的,我才舍不得把我女儿让别人家一丁点。这事就算你答应了,回头到我这里,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当年要不是怕谢家那边来抢人,她也不会把爱立送到曾家去,虽然曾家对爱立很好,但是这些年每每想起这事,沈玉兰都觉得心里像刀挖了一块一样。 现在听爱立说,那陆家想认她做干孙女,心里立时就有些不高兴。觉得这一家子过于好意思了些,她养大的女儿,凭什么给他家做孙女去? 爱立见妈妈反应有些大,有些好笑地道:“妈,你尽管宽心,我也不想多认一个爸一个妈的,哪怕是干亲,我也不愿意,我已经和陆厂长说清楚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提这事。” 沈玉兰这才笑起来,“中午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早上我和你小姨去买了桂鱼,再给你做一回松鼠桂鱼。” 沈爱立趁机将黎东生邀请她去青市工作一年的事说了,末了道:“妈,我想问问你的意见,这一去,估计一年不能回来呢?” 沈玉兰道:“我倒还好,我自己照顾自己没问题,再说这院子里都是老邻居老朋友了,真有事,可能比你还顶用些,就是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我有些不放心,再者,你这一去,和铎匀是不是也得一年以后才见了?” 沈玉兰觉得不是很好,爱立现在在汉城这边发展的就很好,没有必要再去青市那边。 青市那边发展怎么样还不好说,别回头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还和铎匀这边出问题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又开口道:“先前,我就想劝你,早些和铎匀定下来,这样两边调动工作也好说些,你这再去青市,后头要是有什么变化,和铎匀团聚的事,又不知道推到什么时候。俩个人就算感情好,也是要常在一块伴着的。”她自己对这事,是最有体会的,一开始谢镜清和她说,最多一两个月就回来,但是后来呢,新人在身边伴得久了,他就再也没回来了。 她不希望,女儿会重蹈她的覆辙,她看着樊铎匀挺好,关键女儿自己也喜欢,现在就一心盼着,俩人能早些定下来,不管是去海南,还是在汉城,到底能在一处待着。 不然年轻人,口头说的,还是心里想的,总不如实际做的。 沈青黛见姐姐皱着眉头,有些好笑道:“姐,你别拿这一套来束缚爱立,爱立,我就问你,你想不想去?你觉得这一趟,值不值得去?” 见爱立点头,就笑道:“这就对了,你自己前程的事儿,听自己的,婚姻啊,感情啊,这些都是会变化的,人生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意,我们常说一个人应该对自己负责,就是在这些事情上啊。” 又转头对自己姐姐道:“姐,孩子们的缘分,要看她们自己相处,你不要太早用这些去束缚爱立,回头爱立吃了亏,可不知道找谁说。” 沈玉兰有些好笑地道:“行,行,听你小姨的,我的想法是老旧了。” 沈爱立知道,妈妈是自己走岔了路,对她的姻缘就格外谨慎些,安慰道:“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都明白的。这事我也会咨询樊铎匀的意见。等他给我回了信,我再回黎东生同志那边,你尽管放心就是。” 沈爱立想起来,她还带回来一包干丝,翻捡了出来,拿给妈妈道:“妈,林亚伦上周给我带的,说是家里又寄了一些过来,这次刚好做给小姨吃。” 沈青黛笑道:“什么好东西?” 沈玉兰和她道:“还真是好东西,老家的干丝,爱立有个同事也是江省的,这干丝的味道,和我小时候吃的很像,我总觉得差不多就是一个味。” 沈青黛不信,“咱们小时候吃的,都是手工做的,我记得贺家婶子做这个的手艺最好。” “你等着,等你吃到嘴里,你就知道我这话不假。”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一到十点,沈玉兰就开始做午饭,刚十一点过一点点,沈家就开饭了,沈青黛挑了一筷子干丝,尝了一口后笑道:“还真是一个味,爱立你这同事叫什么来着?” “林亚伦。” 沈青黛默念了两遍,忽然问姐姐道:“贺家的大女儿,嫁的人家是不是就姓林来着?” 沈玉兰筷子微顿,仔细想了想道:“还真是,我印象里还见过一回,听贺之桢喊他林哥好像。” “妈,你刚才说了贺之桢?” 沈玉兰笑道:“是啊,怎么了,你认识?” “认识啊,我去申城的时候见过,我忽然想起来,当时贺局长还问过你和小姨来着,我忘了和你们说了,他说和我们家是世交,我想着没听你们提过,就没当回事。” 沈青黛笑道:“他这话不算假。就是后来我和你妈妈不在老家待了,来往的少些。” 沈玉兰忽然开口道:“这林亚伦不会是贺之桢的外甥吧?”朝女儿道:“回头你问问林亚伦,要真是贺之桢的外甥,那这干丝,搞不好真是贺家婶子做的。我就说,怎么和我小时候吃的一个味呢!” 沈爱立笑道:“行,妈,回头我看到林亚伦就问问。” 沈青黛望了一眼爱立,忍着没有开口。 等午饭后,沈爱立带着小伊利在楼下跳格子消食,就见小姨朝她们过来,悄声和她道:“你别抽空,你今天下午就去跑一趟,问问林亚伦,要真是的,你小姨我回了申城,就去一趟贺家。” 爱立小声问道:“小姨,这里头有什么事吗?” 沈青黛望了一眼楼上,才和爱立道:“当年向你妈求亲的就是贺之桢,我前些日子也遇见了,这些年,像是还记着你妈。” 沈爱立瞬间就明白了,小姨这是有心要给她妈妈牵红线,沈爱立对这事倒不排斥,就是不知道妈妈会不会愿意。 毕竟她自己孤身过了这么些年了,要是想找个伴,估计早就找了。 和小姨道:“行,我现在就去吧!林亚伦住的离这儿也不远,我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小伊利见她要出门,也闹着要去,沈爱立干脆就带着小表弟一起走了,刚好和妈妈说,“妈,我带伊利去逛逛,一会就回来哈!” 沈玉兰也不疑有他,叮嘱女儿照看好小表弟,早些回来。 俩人坐了几路公交车,就到了林亚伦住的大杂院,刚好今天林亚伦在家,看到她过来,有些惊喜地道:“爱立,你从宜县回来了啊?今天是来玩,还是有什么新想法?我刚好闲着呢!” 爱立笑道:“都不是,是问你一件私事,你认不认识贺之桢啊?就是我今天在家吃饭,我妈说你给的干丝和她小时候吃的是一个味,我们就聊起来了,就说到了贺之桢。我这心里藏不住事,就来问问你。” 却不防听林亚伦道:“认识啊,怎么会不认识,贺之桢是我亲舅啊!” “任职于申城纺织工业局的贺局长,贺之桢,是你舅?”沈爱立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她报的这样详细,倒让林亚伦有些意外,“是啊,你妈妈是?” “沈玉兰。” 她一说这名字,林亚伦也懵了,“你妈妈是沈玉兰,你不是也姓沈吗?跟你妈妈姓?天呐,爱立,你知道吗?我舅舅向你妈妈求过亲。” 沈爱立点头,“我今天知道的。我就是因为这事来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他们还有第二次机会。”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亚伦笑道:“爱立,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妈最近给我写信还说这事,真想不到一包干丝,还能牵出这样的缘分来。”他现在都后悔,应该早些喊爱立他们来家里吃饭,说不定就能早点给他舅舅牵线了。 他舅妈去了好些年,舅舅一直孤身一人,表弟前两年又去了支援边疆建设,目前也就是他姐姐一家偶尔去看看舅舅,平时日子可冷清了。 沈爱立也笑笑,“哎呀,我就是过过嘴瘾,我小姨这次从申城过来,她偷偷和我说的,我妈还不知道呢!”想了想又问林亚伦道:“你下午有没有事?不然去我家玩吧!” “没有,刚好闲得发慌呢!我以为你还没回来,不然今天准去找你,你们在门外等我会,我稍微收拾一下就能出发了。”说着,还抓了一把果干给伊利和爱立,“梅条,我妈妈做的,给你们尝尝。” 沈爱立以为他想换个衣服,就带着小伊利坐在门口晒太阳,梅条有点酸,俩个人都酸的皱着脸。小伊利问爱立道:“姐姐,你能吃几根?” “两根。” 伊利望着手上的一大把,“那剩下的怎么办?”他本来还想分给姐姐吃呢! “咱们回家以后,分给院子里的人吃,大家一人一两根,很快就吃完了。”说着,拿了一块随身带的干净手帕,将俩人的梅条都包了起来,塞给小伊利道:“等回了家,你就给院子里的人分,让大家吃个新鲜。” 小伊利这才放松了一些,将手帕放在了口袋里,又问她道:“这回是要给大姨介绍对象了吗?” 沈爱立耐心地道:“这要问你大姨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 “那肯定不愿意,你们都不愿意找对象,别人又非要给你们找一个,姐姐,我觉得你们大人都好奇怪,就非得找个对象不可吗?” 沈爱立一噎,竟然觉得小伊利说的很对,自己当初都不愿意相亲,现在还给她妈安排起来了,要是给妈妈发现,回头还不定怎么训她。 但是又觉得,妈妈一辈子都很不容易,而且听小姨的意思,林亚伦的舅舅似乎一直有意,说不定俩个人有些缘分在呢!妈妈这年纪,是不好再拖了。 正百无聊赖,沈爱立就听到身后的门开了。 她发现林亚伦不仅换了身衣服,还收拾了两大袋东西出来,忙起身问道:“亚伦,你干啥哦,别说这些是带到我家去的,你可趁早歇了这心思,不然我可连你都不带去。” 林亚伦和她处久了,一点都不怵她,缓声笑道:“都是我妈给我寄的,一点家乡的特产,我平时都在食堂吃得多,我本来也是准备,等周末将这些带去你那开火的。” 后面这话,爱立倒是信。 就听林亚伦又道:“等回头,我妈妈知道和沈伯母是自小的邻居,怕是都让我多带点给沈伯母尝尝。”而且,他这回可不是单纯的拜访,还有给他舅舅打前阵的意思,为此,他还特地花了点儿时间,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 他妈妈说他和舅舅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林亚伦怕自己过于邋遢,影响了沈伯母对舅舅的印象。 沈爱立也就没有再推辞,笑道:“行,那你回头多去我家吃几顿,我妈妈一个人在家,周末也闷得很。” 这个提议正合林亚伦的心意,立即就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周末我们几个要是不聚,我就去找沈伯母聊天。”务必给他舅舅在沈伯母跟前,多留些好印象。 说到这里,林亚伦和爱立道:“对了,住我楼上的张柏年和王元莉最近搬出去住了,我们院子里都清静了很多,不然我周末,都不会在家待的。” 爱立笑道:“那还挺好的,他俩还没有离婚啊?我以为会离了呢!”上次食堂中毒事件以后,王元莉就不在她们单位了,听说那次,王元莉肚里的孩子也没了,没想到竟然还没离开张家,继续和张柏年在一块过日子。 夫妻俩闹到那份上,还能接着过,也是俩个狠人。 俩人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南华医院的家属院,沈玉兰刚从一楼的李婶子家出来,就见到女儿和伊利带着一位男同志过来,笑问道:“爱立,这位是?” 话一问出口,沈玉兰自己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到底是甥舅,眼前的这位小伙子,和年轻时的贺之桢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 果然听女儿介绍道:“妈,这是林亚伦,我和伊利回来的时候,经过他住的地方,就顺便去找他玩,他今天也闲着,我就喊他过来吃个晚饭。” 对女儿的说辞,沈玉兰不疑有他,压根想不到妹妹和女儿的打算,笑呵呵地和林亚伦道:“欢迎,欢迎,我今儿才知道,我们俩家有些故旧呢!贺大姐的儿子,和爱立竟然成了好朋友,缘分真是奇妙!” 小伊利还惦记着手里的梅条,和沈玉兰道:“大姨,这是林家哥哥给我的,我分你两根。” 沈爱立见小表弟从手帕里分了两根梅条出来,顿时一脸黑线,这家伙还真记得她的话。 沈玉兰接过来尝了一口,问伊利道:“是你林哥哥给的吗?” 也不等伊利回答,就和林亚伦道:“是你妈妈做的吧?林大姐在闺中的时候,手艺就很好。” “是,我妈妈也和我提起过沈伯母,说您年轻的时候很勇敢,很有侠义心肠,从护校放假回来,还给我姥姥和姥爷看病、推拿。没想到爱立竟然是您的女儿,回头我妈妈、姥姥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 听到林亚伦提起他姥姥,沈玉兰有些讶异,“哦?你姥姥还健在?身体好吗?” 林亚伦笑道:“挺好的,现在跟着我爸妈住。我给爱立的干丝,就是我姥姥做的。” 沈玉兰忽觉眼里涌出一点热意,没有想到老家的故人还在。当年她一意孤行逃婚离家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贺家婶子,心里有时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遗憾。 贺家婶子很喜欢她,对她很好,只是当年父母没有过问她的意见,就给她和贺之桢定下了一月以后的婚约,让沈玉兰很难接受。 况且,当时她听隔壁的张姐姐说,贺之桢在外求学期间,自由恋爱处了个对象,那姑娘还找来她们那,张姐姐有一回上街还见过,说俩人感情好的很,贺之桢还给那姑娘买了根玉簪子。 连玉簪子的样式,张姐姐都给她描述了出来。让沈玉兰都觉得,像她也亲见了贺之桢给那姑娘买簪子一样。 她想着贺之桢定然和她一样,对这门亲事是有意见的,那边没有提出退婚,估计是不好违背长辈的意愿,她想了一夜,最终决定由自己来中止这场错误。 第一天就留了一封书信,离家出走了,先去了申城,后来碾转和同学到了汉城,在这里,认识了俊平的父亲。 此时,就听跟前长相肖似贺之桢的小同志道:“回头,我和您讨一张相片,给我姥姥寄去,看她能不能猜的出来是谁。” 沈玉兰有些失笑,问道:“你舅舅还好吗?先前我听爱立说,你们几个都还没有对象,那可比不上你舅舅,你舅舅读大学的时候,就把对象往老家带了。” 林亚伦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笑道:“您记错了吧?我妈妈说我像我舅舅,开窍晚,我舅舅大学毕业三四年,才谈了个对象,就是我舅妈。我表弟也就比爱立大两岁。” 沈玉兰一怔,当年贺之桢没有和那个找过来的姑娘结婚? 沈青黛站在楼上,听他们聊了会儿,笑着喊道:“爱立,还不把人带回来吗?” 沈玉兰这才想起来,还没请人去家里坐坐,忙招呼起来,一进沈家的门,林亚伦就把手头的两大兜东西递了过来,“沈伯母,你可别嫌弃,都是我妈给我寄的特产,有些还是我姥姥做的,带点给你们尝尝家乡的味道。” 爱立才旁边补充道:“亚伦说他以后周末,有空会过来蹭饭,妈你也别推,回头做给他吃。” 沈玉兰不赞同地看了眼女儿,和林亚伦笑道:“你看看爱立,可一点也不见外。” 林亚伦从善如流地道:“伯母,我和爱立是很好的朋友,她自然不能和我见外,可不得帮着我说话,不过她这话是真的,我真想着以后来您这多吃几次饭呢!” 沈玉兰不想,这孩子说的是真的,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平时一个人住,也冷清的很,你要是有空就常来,这些东西我就收着了,回头给你做地道的苏菜。” 一直到晚饭后,沈爱立和小姨一起将林亚伦送出了院门,沈爱立才悄声道:“小姨,我和林亚伦提了几句,他高兴得很,搞不好今天晚上就给他舅舅写信去了。” 沈青黛点头,“等我回申城了,我和你姨父,也去一趟贺家。这些年,贺之桢倒来看过我几次,我先前没往这上面想。” 等俩人进屋,沈玉兰已经将碗筷收了起来,正接着水,准备清洗,见俩人回来,问妹妹道:“当年我走以后,贺之桢没有娶那个姑娘吗?张家姐姐不是说,那姑娘都追去了我们那,是贺家叔婶没同意吗?” 沈青黛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姐,你说的是谁?”随即,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忍不住轻轻开口问道:“姐,你就是听了张伽语的话,所以才走的吗?” 声调里却隐隐带着颤音。 她姐姐一辈子不幸的源头,原来还有一部分外界的人为吗?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想起来当年的事,沈玉兰也觉得那时候人有点傻,苦笑道:“是啊,我们那时候在申城读书,听的都是青年要独立自强、要争自由、勇敢走出家庭一类的话,我又听了张家姐姐说贺之桢心有所属……” 说到这里,沈玉兰就有些说不下去,说不悔恨是假的。她那次一走,彻底脱离了家庭和父母的庇佑,年轻的女孩子,涉世不深,其中的难处和苦处,就是现在想起来,沈玉兰都有些唏嘘。 而且也直接造成了,她和父母之间无法弥补的裂痕,父亲过世以后,她一直都懊悔,当年忤逆了他老人家的心意,让他老人家难做人不说,还为她的姻缘问题,忧心了好些年。 沈青黛已然像一只被侵犯的刺猬,恨不得将那张伽语扎出一个个洞来。 只恨自己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事儿,不然当年,她非得上张家门,将张伽语一张嘴撕烂,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影响的是她姐姐的一生,是她父母无法安度的晚年。 而上次她们见面的时候,这人依旧云淡风轻的样,一点儿不见愧疚。想到这里,沈青黛不由冷哼一声,这笔账,她定然会找张伽语去算一算。 沈爱立见小姨表情不对,问道:“小姨,这里头是有什么误会吗?” 沈青黛深呼吸了两口,等情绪缓了下来,才和俩人道:“我那时虽然小,也知道贺之桢并没有对象,姐姐忽然留信出走,两家人都非常震惊,那封信贺之桢也看了,我听他当着大家的面说,要是姐姐不愿意,婚事就作罢,现在外面不太平,让家里给姐姐写信,让姐姐早些回来最重要。” 沈玉兰有些不解道:“那张家姐姐怎么言之凿凿的?她还说我是读了书的,不该像她一样困守在家里,应该出去自己争一份自由。” 沈青黛有些无奈地看了自家姐姐,“那是她自己对贺之桢动了心思,后来张家还遣了媒人去贺家,只不过贺家叔婶没同意。”那时候贺家婶子还来了家里两趟,问姐姐的消息,显然是还等着姐姐回去的。 沈青黛这话一说出来,沈玉兰才猛然反应过来,张家姐姐和她说那一番话时的心思,嘴唇微微颤抖,有些不敢相信。 这些年,有时候觉得自己熬不下去,她偶尔也会想起离家的前一天,张家姐姐鼓励她的话,说她毕竟是读了书,又有技艺在身上,在她们一群小姐妹里,是唯一可以靠着自己走出去的。彷徨、无助时,这些话语曾给了她很多力量。 所以,现在和青黛提起张伽语,她仍旧是称呼一声张家姐姐,她以为张伽语是真心为她好的,希望她能拥有一个不同于老家姐妹们的人生 没有想到,张伽语当年打的主意是贺之桢。她觉得是鼓励、是嘱咐的话语,原来不过是人家精心设计的圈套。 而她却信了很多年,甚而在逆境的时候,还会拿出来勉励自己。 过往的一层温暖、美好的面纱,一旦撕下来,内里却是这样的肮脏和丑陋。 让沈玉兰一时感觉到了冷意,好半晌才缓了心神,问妹妹道:“张伽语后来嫁到了哪里去?” 沈青黛仔细回想了下,“贺家没同意议亲以后,她迅速嫁给了国党的一位军官,做了填房。后来那家人跟着儿子逃到台岛的时候,没带张伽语母女,张伽语后来又再嫁了。有一年我在申城的第一百货公司还遇到过她,带着一双继子女买过年的新衣。” 沈玉兰皱眉问道:“那她前头的女儿呢?” 沈青黛摇头,“不清楚,没有见到过。”她觉得,等回了申城以后,倒是可以去问一问贺之桢,她们姐妹俩是因为父母都不在,所以很多年没有回老家了。 但是贺之桢的母亲一直健在,想来老家那边的人和事,贺之桢多少会知道一点。沈青黛不像姐姐那样好性子,她既然知道,当初她姐姐和她一家悲剧的源头,有张伽语的一份功劳,那怎么样,她也得找到人,好好向人家表达一番她的“谢意”的。 让她知道,欺负人也是有代价的,哪怕已然过了这许多年。 沈爱立宽慰了妈妈几句:“妈,你心里也别再难过,既然当初里头有误会,以后要是能遇见林亚伦的舅舅,你和人家说开就行。” 沈玉兰望了望女儿,淡笑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林亚伦的舅舅在申城,我和他二三十年没见过面了,以后自然也不会遇见。”沈玉兰也不知道,如果当初她没有逃走,她现在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但有些事,错开就是错开,多想也是无益。她的青春不会再回来,走过的路也不会倒回去,变成没走过的。 沈爱立和小姨对看了一眼,见小姨摇头,她就没有说贺之桢那边的事。略陪着小伊利玩了一会,也坐车回了甜水巷子。 沈玉兰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一直到临睡前,心里都有些闷闷不乐,等伊利睡着了,还和妹妹道:“我自己一辈子也差不多过来了,有时候想想,就是觉得对不住俩个孩子,托生在我的肚子里,一个俩个的,都没有爸爸。” 沈青黛劝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歹你把他俩都拉扯大了。” 却不妨听姐姐问道:“这些年,瑞庆经常去京市出差,有没有……有没有碰到过……谢镜清?” 沈青黛微微一愣,抬头就见姐姐苦笑着望着她道:“你应该记得吧?爱立的爸爸叫这个名字。” 爱立的爸爸是谢镜清,除了一开始在蓉城就认识他们的老熟人外,沈玉兰这二十多年来,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次。 在沈玉兰的注视下,沈青黛轻轻点了点头,“见过的,其实这次瑞庆去京市,应该也会见到。他现在是京市卫生局的局长。” 提起谢镜清,沈青黛就想到谢微兰来,她觉得当年的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一家人话没有说开。眼下,决定和姐姐稍微提几句谢微兰,让她心里有点数。 打定了主意,就开口道:“前些年,谢家认了一个女儿,从青市那边过去的,拿着她小时候的信物,她说她叫谢粒粒……” 她正说着,忽然就见姐姐站了起来,问道:“姐,怎么了?” 沈玉兰有些恍惚地道:“爱立小时候,我们也换她‘粒粒’,因为那时候我怀她的时候,怀相不好,吃不下去,她生下来的时候,实在太小了。” 沈青黛拉了姐姐又坐下去,接着道:“这人,爱立在申城出差的时候,我在她们入住的酒店看到了,她一见到我,就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我心里动了念头,怕她是冒充的爱立的身份,手头可能还有你的照片,就试了她一试,发现她果然冒充的是爱立的名头。” 沈青黛索性一鼓作气地讲完了,“这事我告诉了爱立,让她给谢镜清写了一封信,挑明了她才是沈玉兰的女儿。” 沈玉兰还在前一段里没有回过神来,“谢家认下了那个姑娘?” “嗯,不过是放在了谢振的名下。所以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冒充的是爱立的身份,后来我听爱立说,那姑娘说她的养母,是你们在蓉城时候雇佣的保姆,后来在老家收养了她,她养母一直收着爱立小时候的许多东西,许是因为这样,谢镜清相信了她的话。” 沈玉兰眼里闪过讽刺,轻轻摇头道:“不会,他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还不如说是做给我看的,他这人心思最重,那姑娘除非不知情,不然别想蒙过他的眼。” 刚刚以为谢镜清认下了那个女孩儿,她还微微有些讶异,等知道是放在了谢振的名下,沈玉兰忽觉有些恶心,并不想再讨论谢镜清,问妹妹道:“爱立的态度是?” “爱立说,你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不会认谢镜清。” 沈玉兰轻轻点头,“嗯,她下次回头,我再和她说,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不必顾虑我的想法。这孩子,从在我肚子里就没有了爸爸,她现在知道人还活着,要是想去看看,我也能理解。” 沈青黛笑着摇头道:“爱立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和我说,她在信里,把谢镜清骂了好几遍。”话一说完,抬头就见姐姐有些失神,觉得今天一天的事,对姐姐估计心神冲击很大,劝她道:“姐,你也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发现这些事,其实都不算什么。” 沈玉兰“嗯”了一声,打起精神道:“明天我还得去给爱立凑点棉花票,早些给她把棉袄做出来,她这一去青市,我可一年都见不到呢!” 又和妹妹道:“明个中午,我回来早下,你陪我去友谊商场逛逛,我也买些这边的特产,给贺家婶子寄过去。” 沈青黛见姐姐情绪好些,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姐妹俩才睡下。 沈爱立并不知道妈妈的打算,她一下公交车,走到甜水巷子,就在巷子口遇见了金宜福,看到她还打招呼道:“沈同志,你从宜县回来了啊?还顺利吗?” “还好,算顺利,宜福你这是去哪?” 金宜福挠挠头,笑道:“去周叔家,今个下午碰到他,说家里灯泡坏了,我来给他换一个。” 沈爱立笑道:“哦,那你快过去,这天都黑了,不好看清,带手电筒没?” “带了,带了。” “上次我还和你说,请大家来家里吃个饭,你看这两天大家有没有空……” 沈爱立话没说完,就给金宜福打断道:“沈同志,你不要再提这话,这事大家都乐意帮忙,好玩的很,而且我们人多,不费什么事,就先把那霄小给吓坏了,最后逮人,也没费什么力气。” 沈爱立笑问道:“派出所那边,后来怎么说啊?” 金宜福笑道:“查出来了,今天上午李柏瑞告诉我,那边派人来说,这人和周同志在一个单位,听说她家想招一个女婿,就动了心思,托人去说项,但是小茹远远看了一眼,没看上,他自己觉得没面子,隔了大半年了,越想越不甘心,就动起了歪心思。” 说到这里,不由嗤笑了一声,“这人越跟着周同志,越觉得人周同志可爱,心里愈发苦闷,幸好沈同志你发现了,公安在他家里还发现了一点让人昏睡的药。” 沈爱立也吓出一身冷汗来,没想到这个年代,也有这种跟踪狂,问金宜福道:“怎么都要关几年吧?不然小茹这边多危险啊!” “嗯嗯,李柏瑞问了他在派出所的朋友,说是会判五年至少。”又和爱立道:“沈同志,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帮兄弟都说好了,以后大家有事没事,就来周叔家串个门,我们好些人就住厂里,离这儿也就几步路。况且周叔人好,和我们也聊得来。” 沈爱立点点头,“你们费心了。” 金宜福并没有说,他们觉得沈同志一个人住着更危险,来周叔家串门,也给她家看看。免得回头有什么事,大家离得这么近,都不能给搭把手。 却不妨听爱立和他道:“回头我不在汉城这边,我家的院子也托你们有空来帮忙看看,别给什么宵小偷偷住进去了。” 金宜福一愣,“沈同志,你这意思,像是要走很久?是去你对象那边吗?你要调走了吗?” 沈爱立笑道:“不是,可能要去青市待一年,那边的公函还没过来,应该这个月底左右就走了。”她今天和妈妈、小姨聊开了以后,觉得这趟青市之行,自己还是想赴。 铎匀那边应该也是尊重她的意见。 眼下听金宜福说起来周家串门的事,索性就一起托他到时候帮忙也看顾一点。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沈爱立以为樊铎匀的回信,怎么都要十天以后才能收到,没想到周六晚上,小李给她送来了一份电报。 是樊铎匀发来的,“极好的机遇,速回信黎,祝贺。” 寥寥几字,沈爱立却像看到了他当面向她祝贺一样,虽然知道他定然会尊重她的意愿,但是他这样急切地回复她,生怕她错过了这次的机会,沈爱立还是觉得有点感动。 当即就给黎东生回了一封简短的信,“黎同志您好!感谢来信相邀,我本人非常期待能够加入此次的多刺辊梳棉机试制小组,烦请早些另寄公函过来,期待和您在青市见面。祝好!” 写完就准备出去寄,刚好遇到钟琪,问她道:“爱立,你这么匆匆忙忙的,去哪啊?” “寄信,钟琪你找我吗?” “嗯,郭景泰明天到这来,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去饭店吃个饭,”想了想又和她道:“我姨、我舅舅他们都来,这次算订婚了,你和铎匀,可算是我和景泰的媒人。” 沈爱立一愣,想起来,钟琪很早之前和她说过这事来着,笑道:“太好了,我明天肯定去,你给我留一个地址。” 又有些欣欣然地和她道:“还好是最近,不然我可能赶不上,我准备去青市待一年了。” 钟琪笑道:“你决定去黎东生同志那边了?真好,期待你早点完成任务回来,等你再回来,肯定能升中级工程师了!” 沈爱立望了一眼天空,笑道:“钟琪,我也很期待。”她感觉自己好像要跨出她技术生涯的一大步了! 告别了钟琪,沈爱立就先去寄了信,然后就坐公交车回妈妈那边,意外地在饭桌旁看见了哥哥,见到她回来,沈玉兰忙起身添了一副碗筷,和她道:“你先吃这碗面条,我刚盛好,我再下一碗。你哥听我说,你想去青市,就赶紧回来看看你,不然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呢!” 沈爱立忙问了几句哥哥的腿,最近天冷,有没有不舒服,下雪天拄着拐杖走路会不会很累,沈俊平听着妹妹一句接一句地问,心里也觉暖暖的,笑道:“都挺好的,工友们都很照顾我。” 又问妹妹道:“决定什么时候走了吗?” “今天刚把信寄过去,等那边来了公函就走,这次的试制任务比较急,我估摸最晚在月底,也要走了。” 沈俊平道:“挺好的,梅子湘同志带领的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我在报纸上也看到过他们的一些报道,没想到小妹这次能和这样优秀的团队合作,樊铎匀那边也知道了吗?” “知道了,让我早些过去,特地拍了份电报回来。” 沈俊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晚饭后,拿了五十块钱给妹妹,“你带在路上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多带点钱,家里也放心一点。” 沈爱立知道是哥哥的一片心意,也没有推辞,接了过来,笑道:“谢谢哥哥!”想了想,将那天在宜县遇见杨冬青的事,也和他说了一下,沈俊平并不甚在意,淡淡地道:“我和她已经形同陌路,不会再有瓜葛。” 这一段时间在矿上,闲暇时候想起那两年的婚姻,都觉得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一样,他甚而会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和这样的一位女同志结婚?他们俩人之间,可以说是没有共同语言的,生活习惯也有很多不同,那两年他却像是着了魔一样,完全看不见这些不同。 甚而也看不见母亲和妹妹的不易。 现在,他好像觉得蒙在眼前的一块布被撕掉了,头脑清明了很多,让他时时懊悔自己前两年自己的不作为。 沈玉兰拿着一盒桃酥,准备给兄妹俩吃,见他俩在聊杨冬青,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听到儿子这么说,心里就有点数了,拿着桃酥进来道:“我前两天刚买的,你俩尝一块。” 又问女儿道:“手头钱够不够啊?我这里还有两百块钱,先前说给你攒着买自行车的,这一回都给你带去吧!” 爱立笑道:“妈,哥哥刚才才给我五十,你要是手头宽裕,也给我五十,我尽够了。要是不够,我回头再给你写信,我在那边也有组织管的,真有事,我会找组织的,你们不用担心。” 沈玉兰坚持要给女儿一百块,好说歹说的,爱立只得收下。临睡前,沈玉兰又到了女儿房里,爱立有些奇怪,觉得妈妈好像是有什么事和她说一样,忙问道:“妈,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沈玉兰这才道:“上次你小姨,和我说了谢微兰的事,我就是想和你说,你要是想和谢家那边走动,看你自己的想法就成,不用管我的意思。”顿了一下,又道:“虽说我和谢镜清有些龃龉,但你到底也是他的女儿,女儿好奇或濡慕父亲都是很正常的,你想和那边来往或者不来往,都看你的想法,你不用顾虑我。” 爱立有些好笑地道:“妈,谢镜清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我没有任何想法,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了,还想着要爸爸?你多虑了。” 沈玉兰忍不住倾身,抱了女儿一下,“小妹,这些年,妈妈一直觉得很对不住你,委屈了你太多。” 沈爱立拍拍妈妈道:“妈,你不要多想,你一个人拉扯大我和哥哥不容易,至于谢家那边,估计就是注定了,我们没有父女缘分。你不要觉得有心理负担,没有必要!我现在过得很好!” 沈玉兰哑声应了一个“好”字。 第二天,爱立走的时候,沈玉兰叮嘱她道:“去青市之前,再回来一趟,我托李婶子家的侄女,给你做了一件袄子,下个礼拜就能拿到了,青市那边估计更冷,你多带点衣服过去。” 爱立忙应下,沈玉兰一直将女儿送到公交车站,看着女儿上车了,才拢紧了围巾,慢慢往回走。 心里有很多的不舍,但是知道子女长大了,都是要离开父母怀抱的。忍不住想到,当年她离家出走,她的母亲不知道为此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申城,沈青黛带着丈夫苏瑞庆和儿子,正站在一户有着斑驳的赭红色的大门门口,苏瑞庆曲指敲了两下,里头很快就有人应声,赶过来开门。 贺之桢看到沈青黛,微微有些讶异,就见沈青黛笑问道:“贺局长,没有认出我来吗?” 贺之桢忙反应了过来,“怎么会,是青黛啊,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快进快进,瑞庆也来了啊,欢迎,欢迎!伊利个子可长高不少。” 贺之桢忙把人让进来,给俩人沏茶,又给伊利削了个苹果。 沈青黛稍微打量了一下客厅,收拾得算齐整,和他道:“贺大哥,你肯定猜不着,我今天怎么会来这。” 这事,贺之桢确然猜不出来,这些年他去看了沈青黛几次,在今天之前,沈青黛一次也没有来访过,显然是并不想和他来往。 所以,对于沈青黛这次来访的用意,他并不清楚,。 只见沈青黛微微笑道:“我上一周去汉城,见了我姐姐,你定然想不到,她女儿爱立和你的外甥林亚伦,俩人是朋友。你外甥知道爱立妈妈是江省的,给了爱立许多干丝,让她带回去给妈妈吃。我和我姐都觉得这干丝很像贺婶子的手艺,一聊发现还真有可能是贺婶子做的。” 贺之桢听到这里,面上露出了些许讶然,想不到,会在自己家里听到沈玉兰的消息。 上次他在纺织技术交流大会上,看到沈爱立,就觉得可能是玉兰的女儿,本来想问两句她妈妈的情况,又怕人多嘴杂,就没有开口。这事,后来他想想还觉得有些遗憾,再没有比她女儿,更了解她现状的人了。 沈青黛这边,他以前试探着问了两次,她都用“都挺好的”来打发他,彼此心里都有数,想着或许沈玉兰现在家庭、婚姻都很美满,沈青黛不愿意他去打扰,也就没有再开口问过。 没想到这还有更巧的,亚伦竟然和玉兰的女儿成为了朋友。 和沈青黛夫妻俩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没想到咱们的小辈,还能有缘分成为朋友。”这事确实有点意外,毕竟他和沈玉兰算一同长大的,最后也没能处成朋友。 彼此之间断了音信快三十年。 斟酌了一下,问沈青黛道:“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家里、孩子都好吗?她自己的身体好吗?” 如果说,这时候贺之桢的情绪还比较平稳,那沈青黛后面说的话,却让他气得一时难以自持。 “我姐挺好的,她一个人把俩个孩子拉扯大了,也算交差了。她那天见到亚伦,笑亚伦这么久还没对象,说你舅舅没有大学毕业,就把对象带回来了,还带人上街买簪子呢!” 贺之桢一边给沈青黛夫妻俩续茶,一边笑道:“玉兰这不是胡诌吗?她以前可不是这种性格啊!” 沈青黛望着他,语气极为平静地道:“没有,贺大哥,我姐没有胡说,她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当年有人就是这样告诉她的,所以她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贺之桢提着水壶的手,微微一抖,撒了好些水出来,桌子上、他的鞋上都是水迹,眼下却也顾不得这些,有些不确定地望向沈青黛,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不想,沈青黛这时候却不答,反问道:“贺大哥,你知道张伽语住哪吗?或者你知道她在哪个单位吗?”这才是她这次来访的真正目的。 贺之桢点头道:“知道的,我这边有她的地址,我去找找。” 过了一会,贺之桢就抄了一张纸条出来,递给沈青黛道:“是这个,她没有单位,一直在家里照顾孩子。先前为了孩子的事,她来找过我一回。” 沈青黛接过来一看,杨浦路云杉胡同377号,这可离她家不远,倒给她省了脚力。 笑问道:“那陈大哥你这边,有给她帮忙吗?” 贺之桢点头,“稍微帮了一点。”毕竟是老家人,她上门来央求,他也没好一口回绝。 沈青黛要笑不笑地看着贺之桢,开口道:“是张伽语,她告诉我姐姐,贺大哥从大学里带了对象回家,你很喜欢那个姑娘。” “轰”的一声,贺之桢的脑子像炸开了一样,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以为你姐姐她是心有所属,才逃的婚。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自己不来问我一声?” 为什么?沈青黛也想知道,为什么姐姐不去问一声,那么听信张伽语的话!在三十年前,一个女孩子逃婚,对她个人和她的家庭来说,无疑都是一场地震,这场地震,让她姐姐和父母之间,至天人永隔,都没有互相释怀。 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妻子一点点地这桩陈年往事揉碎、摊开来的苏瑞庆,忽然道:“其实我也能懂大姐的想法,她以为你心有所属,这场婚约对你而言是为难的,她要是去问你,怕更会让你难堪,索性以她的一走了之,来解开这个僵局。” 她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这不是事实,这是有心人故意误导她的结果。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贺之桢难以想象,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的荒谬,但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了他身上。而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然到了知天命之年。 而青黛这样生气,显然这些年沈玉兰过得也并不好,忍不住问道:“你姐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只听说她在汉城那边和一个青年结了婚,后来又去了蓉城。 建国以后,他就一点没有她的消息了。 沈青黛脸上显出两分怅然,轻声道:“也不好,遇到的头一个要去抗日,一去不复返,遇到的第二个,家里嫌弃她跟前头有一个孩子,爱立没出生,那人就被喊回家了。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忽然起身道:“贺大哥,我今儿还有事,先走了。回头有空的话,你也去我们那里坐坐。” 贺之桢今天受到了很大的触动,有些心思不属,想留人,也不知道说什么,起身送了沈青黛一家三口出门。 拿了很多糖果给小伊利,沈青黛也没有推辞,和伊利道:“谢谢伯伯!” 小伊利甜甜地道:“谢谢伯伯,欢迎伯伯去我们家做客。我大姨说你家的梅条很好吃,她都吃哭了,你有空给她再寄点好不好?”小伊利那天晚上睡醒,看到大姨坐在床边抹眼泪,就问大姨为什么哭,沈玉兰告诉他,是他给的梅条太好吃了。 贺之桢摸了摸小孩的头,笑着应下。 远远望着一家三口骑车走远了,才回身进家门,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准备烧壶热水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刚才青黛和他要张伽语地址的事。 心里暗道不好,以青黛的性格,怕是打上人家门去了。 忙又将张伽语的地址找出来,抄了一份就坐公交车,赶了过去。 这边,沈青黛按照地址,找到了377号,这回是她自己敲门。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是一个十岁的姑娘,见门外站着的像是一家三口,这个敲门的女同志还很好看,笑着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沈青黛微微笑道:“是张伽语家吗?我找她。” 姑娘立即笑道:“在的,”一边把人让进来,一边声音清脆地朝里屋喊道:“妈妈,来找你的。”沈青黛却没让丈夫和儿子进,和俩人道:“在门外等我会,我说两句话就走!快得很!” 苏瑞庆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沈青黛轻笑着,安抚丈夫道:“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听她说一会就走,萧云就没有关门,又喊了两声妈妈。 沈青黛微微打量了一下萧家,约略三十多平,有个□□平方的小院子,堆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盖着雨布的煤炭、胶鞋、雨伞、木头筐子,屋子里头传来两声咳嗽,沈青黛问萧云道:“家里还有长辈在吗?” 萧云笑道:“我奶奶这两天身体不适,在里屋睡觉,我爸爸今天去上班了,还没回来。阿姨,你和我妈妈是?” “是自小的邻居,前后屋住着呢!”沈青黛声音温温柔柔的,似乎真是来看一位故人。 正是快午饭的时候,张伽语身上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听到萧云喊,立即就出来了,笑问道:“阿云,是谁啊?” 等见到沈青黛,一时有些怔愣,想不到这人怎么会来自己家?面上笑问道:“是青黛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沈青黛笑得极为温和,“张姐姐,我听贺之桢说你住在这儿,离我家不远,我从他那儿回来,就顺道来拜访一下,冒昧打扰了。” 张伽语听是这么回事,以为她们碰巧聊起了她,沈青黛一时起意想来看看她,摇头笑道:“没有,没有,中午在这儿吃饭吧?” 忙让萧云给人上茶,沈青黛就看着萧云端了一杯热茶过来,接过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并没有喝的意思,和张伽语笑道:“张姐姐这日子过得挺好啊,子女看起来很孝顺,这姑娘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吧?成家没有?” 张伽语面上立即有些不自在起来,眼神闪躲了下,“没有,我和四福就阿云一个女儿。”前头那一个,当初她跟了萧四福以后,老太太不同意,她就让给人家养了。 也有十七八年了,那姑娘想来也成家了。张伽语想着,抽空再去看看。 沈青黛点点头,“姐姐这日子过的可真好,听说一直没出去工作,就在家里操持家务?真是享福的命啊!不像我姐姐,一个人拉扯大俩个孩子,这一把年纪了,还上着班呢!” 张伽语见她不提前头女儿的事,面上神色才缓和了一些,跟着笑道:“你姐姐能干着,做姑娘的时候,就是我们那最聪明、能干的,你爸妈也好,送她去申城读书,那时候可要一笔钱呢!我们一群小姐妹可羡慕……” 张伽语正说着,忽然发现对面沈青黛的脸色冷冷的,看她的眼神也像淬了冰一样,心里一怔,轻声问道:“青黛,你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忽听沈青黛冷笑道:“张伽语,我姐姐聪明、能干,所以你觉得她嫁给贺之桢不好?你要她逃婚,出去闯荡,你自己怎么不去?你自己怎么就在这一方天地里缩了一辈子?我不懂的是,你都缩了一辈子了,怎么自己女儿不要,偏要给人家养女儿养儿子的?” 对面张伽语急得立即就站了起来,有些心慌地看了一眼里屋婆婆的房间门,呵斥道:“青黛,你这叫什么话,你今天来我家,我好心好意地让你进门……” 沈青黛也懒得和她装,站起来就把一杯微烫的茶水,泼到她脸上,漠声道:“我为什么来你家,你当我想来?你二婚的夫家,是什么厉害人物不成?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不要脸的、黑心肠的女人,骗了我姐以后,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说到这里,扫视了一下唐家,慢声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靠给别人养孩子,糊弄一口饭吃,那我姐姐的日子,可比你好多了,养的娃是亲生的,俩个都大学毕业了。” 张伽语万想不到,会是这桩陈年往事,嘴唇微微颤抖,望着沈青黛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当年沈玉兰逃婚走,她心里庆幸不已,只是没想到,贺家就是在那样焦头烂额的情况下,也没同意让她进门。 外头的动静,让在厨房做饭的萧云、屋里躺着养病的老太太都走了过来,萧老太太又咳嗽了一声,见儿媳一脸一头都是茶水,头发上还挂着茶叶片儿,皱着眉问儿媳道:“伽语,这怎么回事?” 沈青黛转身看向了老太太,极有礼貌地打招呼道:“老人家好,您这儿媳年轻时候做了一桩亏心眼的事,您要是不忙,也给我评评理。当年我姐姐,本来是和世交家的哥哥要结婚的,张伽语自己也看上了人家,和我姐姐说男方有心上人,怂恿我姐姐逃婚。” 老太太暗道,那还真是一桩亏心眼的事,到底和自家关系不大,这人估计也就扯两句口舌就走了。心里一时稍微定了下来。 沈青黛说到这里,忍不住笑道:“这人说起来,您或许也知道,您儿媳妇最近找人家,给您孙子安排的工作呢,姓贺的那个,也难为她,这许多年了,还能把人家的地址给记在心里。” 这就是暗示她和人瓜田李下了,张伽语急得大喊了一声,“青黛,你不要乱说,我和贺之桢清清白白的,”又和老太太道:“妈,我都和四福过了好些年日子了,您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沈青黛淡声道:“你心里要是清白,哄我姐逃婚做什么?”又朝老太太道:“老人家,她连自己前头的女儿,都能丢下不理,能有几分真心对这后头的孩子,您可千万擦亮了眼睛,把家给看好了,别回头让俩个孩子,被一头豺狼给嚯嚯没了。” 二婚家庭,最怕的是什么,一怕异心,二怕疑心。 特别她男人萧四福别的都好,就是个疑心重的,每每在外头听到一点风言风语,或是老太婆挑唆了两句,他就找她吵架。沈青黛这回是专往她命脉上戳。 张伽语万想不到,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自家开门迎进来的人,竟然就当着她婆婆、继女的面,说这些杀人诛心的话,急得当即就要来拉沈青黛。 沈青黛心里正窝着火,抬手就给了她俩巴掌,“黑心黑肝的东西,你以为我爸妈不在,就没人给我姐讨公道了?” 张伽语被打懵了,站在那里,捂着脸看着沈青黛,见对方气得眼眸子都红了,知道这事,今天她不服软,对方不会消停,心里微微叹气,正准备说两句软话。 这时候,贺之桢也赶了过来,远远地就看到苏瑞庆抱着小伊利站在一户人家门口,心里暗道:“这俩人还真来了!” 忙喊了声,“瑞庆!青黛呢!” 苏瑞庆正担心张伽语会动手,准备随时进去拉青黛走,也没空理他,贺之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两边在对峙着,忙抬脚进去,冷漠地看了一眼张伽语,一把拉住了青黛,“青黛,算了,回去吧!” 张伽语张了张嘴,想不到今天贺之桢也会过来,那么当年的事,他定然也知道了!有些苦涩地出声道:“贺大哥,我……当年……我不是故意的。” 沈青黛甩开贺之桢,戳着她心口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没有烂心肝,你没有坏人姻缘,”和老太太、萧云道:“你们看,她平时是不是就是这样骗你们的?” 贺之桢对上张伽语,一想到当年是她将玉兰哄骗走,心口都一阵发冷,寒声道:“你误了我和玉兰大半辈子,你怎么还好意思来找我,为你儿子讨个前程的?” 这句问话,张伽语答不出,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贺大哥!” 贺之桢充耳不闻,和沈青黛道:“青黛,我们走吧!” 沈青黛点点头,和张伽语道:“我在青浦路金华医院的药房上班,你要是想找我索赔,尽管来!” 张伽语还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沈青黛忽然搬了张椅子,把她家里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一通。 最后拍拍手道:“东西是我砸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走到了门口,仍不忘叮嘱老太太道:“老人家,我说的话,你可千万放在心上,别回头孩子真成了人家嘴边的一块肉。” 儿媳妇受点气,老太太还不觉得什么,谁让张伽语年轻时候做人不厚道,可是看着家里的东西被糟践,老太太气得直捶胸口。 贺之桢淡声道:“回头你们看看这些东西值当多少钱,我来赔。” 张伽语看了一眼一地的零碎,知道自己这回只能是认栽,她前头还找贺之桢给萧大山介绍工作,大山这头还没有转正,她怎么可能会去贺家要这一笔钱? 还怕这事得罪了贺之桢,回头大山那边工作出差池,四福不会饶了她,心里一时愁的什么似的。 再想不到,这么多年的事了,沈家的人还能砸上门来。 这边离萧四福工作的化工厂不远,他中午回家吃饭,一进家门,就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看,院子里乱糟糟的,堆得煤球散落在地上,还碎了好些,立时就皱了眉头:“伽语,这怎么回事,院子里的煤球怎么倒了?碎成这样,还怎么用?” 喊了两声,也没人出来,去厨房一看,冷锅冷灶的,菜都还没炒,心里顿时烦躁起来。 大喊了一声:“人呢?” 萧云忙跑了出来,“爸,爸,你别喊了,妈妈在哭呢!” 萧四福一怔,“怎么回事?和你奶奶吵架了?” 老太太在屋里听见,冷声道:“和我老婆子可没关系,她自己不干人事儿,人家打上门来了,四福,你看看,把家里东西糟践的哦,她还没脸去找人赔。” 萧四福皱着眉问女儿道:“为的什么啊?” 萧云还没出声,里头老太太气不过,干脆走了出来,骂儿子道:“你说说你,千挑万选的,挑了一个这么黑心肝的回来,说出来我都替你丢人,为的什么,为的男人呗!人家这心,可不在你身上,在姓贺的身上,为了嫁这人,还毁了人家的姻缘,叫人家妹妹打上门来了。” 萧四福立即就动了气,骂骂咧咧地朝房间门里走去。 萧家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沈青黛在萧家砸东西的时候,沈爱立正在参加郭景泰和钟琪的订婚宴。 许久不见,郭景泰人看着瘦了一些,沈爱立打趣道:“景泰,你这是不是饱受相思之苦,瘦了这么好些。”郭景泰笑道:“差不离,不过我很快就能脱离苦海,就是不知道樊同志和沈同志的喜事,什么时候才定下来?” 钟琪道:“也就他们俩不急,我倒要看看他们拖到什么时候去。” 却不妨听沈爱立道:“我们也快了。” 这一句话,立时就让俩人都有了兴趣,“哦,什么时候?” “一年以后!”沈爱立想,等她从青市回来,确实可以将俩人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后头俩人的工作也好调动一些。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爱立只当自己过来,吃个便饭,却不想等她告辞走的时候,郭景泰坚持要送她出门,轻声和她道:“我这次来之前,回了一趟京市,听说了一点谢微兰的消息。” 沈爱立一愣,她上周才写信问谢林森来着,还没收到那边的回信。笑着问道:“她回京市了吗?” 郭景泰摇头,在他看来,闹出这种新闻来,她怕是永远不会想回京市了。 和爱立道:“她去申城以后,原本想进申城纺织工业局,那边单位没有批准,她后来进了国棉厂当技术员。” 沈爱立觉得,这也挺好的,技术员是谢微兰的本职工作,后面还有藏季海照应着,日子应当也是好过的。 却听郭景泰道:“陈先晖你还记得吧?先前谢微兰提案抄袭的当事人。” 沈爱立点头,“当然记得,他家侄子陈纪延和我小姨是邻居。”后来季泽修和序瑜要处对象,她还写信给陈纪延问季泽修的情况来着。 就听郭景泰道:“他和谢微兰原来是恋人关系,谢微兰嫁给藏季海以后,没有再给陈先晖写过信,陈先晖情急之下,写信给了京市纺织工业局的领导,询问谢微兰的情况,大家才知道,原来好几年前,俩人就在处对象,大概谢微兰还没有到谢家的时候。” 这事是蒋帆特地写信告诉他的,蒋帆还记恨着当时他们打架的事,第一时间就将这事告诉了他,也是想看他的笑话。 郭景泰直接给他寄了一封订婚请柬过去。他不敢想象,如果当初自己一步踏错,帮助了谢微兰,现在将陷在怎样的一滩淤泥里。 听完以后,沈爱立忍不住问道:“那京市那边,给陈先晖回信了吗?” “嗯,回了,告诉了他谢微兰已经去申城的事,其他的不知道有没有说。”郭景泰估摸是没有说的,大家可能会顾忌一点谢家。 沈爱立问完,又想着这事不管工业局那边说不说,陈先晖知道也是迟早的。 谢微兰把人利用完了,就想一脚踢开,但陈先晖既然会写信到京市纺织局问,怕是也会写信到申城纺织局,而且他本身也是这个领域内的,多少认识些朋友、熟人,谢微兰的踪迹,他迟早能打听到,就是到时候,不知道谢微兰那边能不能承受的住,陈先晖的怒火了。 聊完以后,沈爱立和郭景泰道:“祝贺你和钟琪修成正果,希望下回再见,就是你们结婚的好消息。” 郭景泰也笑道:“好,后会有期。”望着她走了很远,郭景泰才返身回去,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再次相见,他选择了一条和她一样的路。在申城那些天的仿徨、迷茫,不可思议地都像迷雾一样消散了去。 他非常庆幸,那段低迷的时光,遇到了沈爱立这样温暖、明亮的姑娘,让他知道阳光底下的生活,是怎样的明丽和坦荡。 沈爱立一到家,就洗洗刷刷,想趁着天晴,赶紧把家里的被单、衣服、鞋子,都清理一遍,不准备带走的都收起来了。 不想,点左右,小李又送了一封信过来,是谢林森寄来的。信里也说了一点谢微兰的事,还是和陈先晖有关。 陈先晖也寄了信到谢家,信是何姐收的,她见收件人写着谢微兰,地址却是青市的送水镇那边,何姐记得这是谢微兰的老家,就拆开看了。 没有想到,却是一个苦恋着谢微兰的男同志,来信问她为什么没有音信了,说了很多痴情的话,让何姐都看不下去。却是发现,谢微兰结婚之前,就在老家那边处了个对象,她结婚的事,这陈先晖还不知道呢! 谢林森听何姐在电话里一说,就立即出了主意,让何姐给那陈先晖回一封信,把谢微兰结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人家。 爱立没有想到,最先捅破这事的,会是谢林森。 谢微兰最近估计不会有好日子过了,陈家可是还有人在申城的,只要知道谢微兰的单位,陈先晖都不用自己回去,单是委托家里人,都可让谢微兰身败名裂。 对谢微兰的事,沈爱立也就是过了一耳朵,看完信,就继续干自己的活。 忙了一下午,准备晚饭吃点面疙瘩,将就一顿,不妨周小茹过来,喊她去吃饭,和她道:“爱立,我下午路过你家,就看你晾了一院子的东西,晚上肯定不想做饭了,去我家吃两口吧!” 爱立忙要推辞,周小茹却是拉着人就走,晚饭周家准备了两个热菜、两个凉菜,主食是馒头。 周小茹问她道:“我上次听金宜福说,你年底可能要去青市了?什么时候走啊?到时候我送你。” “还不确定,大概是月底,不用送我的,没有多少东西,就是以后家里这边院子,还麻烦你和周叔帮忙照看一下。” 周老头也笑道:“没有问题,邻里一块,这些都是小事,那这个春节,我是看不到铎匀了吧?” 沈爱立笑道:“是,他应该不会回来。” 周老头还有些惋惜,和爱立道:“上次忙着小茹的事,也没有和他好好喝顿酒,下一回还不知道又得什么时候才得见呢!你们年轻人,时间还长着,不觉得这分别有什么苦滋味,到了我这年纪,想见个人,就唯恐担忧着会见不到了。” 小茹听了他这话,有些不高兴地喊了一声“爸!” 周老头笑了一声,“行,行,我不熟。”转头却是不动声色地朝爱立打听起金宜福来。 爱立立即就会了意,笑道:“人挺好的,我记得他家就在郊区,先前还送了我一袋子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可好了,我都舍不得吃。就是逮人的那天,我本来也是去找李柏瑞给周叔您搭个手,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立即就把这事揽过去了。” 小茹还懵懵的,听他们聊,随口问道:“那金宜福的工作怎么样啊?他老是在我们跟前夸爱立你业务能力好,又肯帮人,说他自己好差一样。” “还好,我听孙有良说,以前金宜福在师傅手底下,吃了不少苦。” 这事,周老头一听就懂,和她道:“师傅欺负徒弟,搁哪儿都有,就我们药房里那些小徒弟,他们有时候看着不过眼,还撅他们一顿。” 沈爱立临走的时候,周老头和她道:“回头我从药房里给点抓点预防风寒和补气血的药,你这孩子,这回去青市怕是得忙坏了,身体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沈爱立忙感谢,周老头摆摆手道:“不值当什么。” 等过几天,周叔给她送来了好些药丸、药粉、药包来,叮嘱她哪个是预防风寒的,哪个是头疼脑热吃的,哪个是补气血的,还有防蚊虫的,沈爱立才惊觉这份人情可大了。 忙要给周叔补药钱,周老头笑道:“听我的,不要给,不值当什么。这里头有些药材是我自己收上来的,不费什么钱。等回头在青市那边要是有什么事,就给小茹写信,我们一起给你想想法子。” 沈爱立忙应下,把人送到了院门口,望着周叔的背影,才深切地明白,为什么樊铎匀一直说周叔人好来,自己不过是随手多了一句嘴,老人家就这样记她的情。 想着回头,问妈妈那边还有没有布料,给小茹送两块过去。 黎东生那边的公函在一十一号寄了过来,陈主任问了爱立的意见,听她说愿意,笑道:“这次确实是个好机会,我们的同志能参与研制梳棉机,我们科室和单位也与有荣焉。”又笑道:“就是你这次去的急,年底厂里的表彰大会,你可不能参加了。” 见她不明白,笑道:“黎同志可是说了,你们先前搞的大小漏底改造,已经进入投产阶段了,纺织科学院那边很快就把奖章和证书寄过来,加上你这一年来在其他方面的成绩,厂里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颁发一个年度突出先进工作者称号。” 沈爱立有些惊喜,问道:“主任,有奖品吗?” “当然有,人不在,东西也不会少你的,回头你让人代领了,再给你寄过去。” “好的,谢谢主任!我会继续努力的!” 沈爱立从沈主任办公室出来,就一脸笑吟吟的,起身倒水的梁娅,都忍不住问道:“爱立,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说来也让大家高兴高兴。” 沈爱立现在和大家搞熟了,和大家相处起来,也活泼了很多,笑道:“陈主任说,年底给我颁发一个先进工作者称号。” 梁娅眼里闪过讶异,仔细一想,爱立今年确实表现突出,和她道:“那是值得高兴,先进工作者在我们厂可难得了,全厂一年也就十个名额,我们整个技术部,包括技术监督、机械保全和咱们生产制造科,好些年都没有人拿到了。” 王恂听到他们说先进工作者,忙过来问道:“怎么,今年是爱立拿吗?” 梁娅点头,“这傻妮子,压根不知道这称号有多难得!” 王恂笑道:“我和她说一说有哪些奖品,她心里就有数了。”说着,和爱立罗列道:“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电风扇、收音机、照相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咱们厂拿不出的奖品。” 见她微微张了嘴,王恂和梁娅笑道:“你看,我就说吧,我一说她就明白了!” 梁娅有些失笑,“爱立,你说你整天都在想啥,别人都是看重荣誉,到你这,只看重奖品了,你这姑娘,真是让人说什么好!” 王恂接话道:“她就是这性格,别人是想要,藏在心里,她是写在脸上,心思都用在搞技术上了,不然这回怎么就给咱们科室露这么大的脸!” 王恂自然而然地将爱立拿的荣誉,往他们科室上贴,还嘱咐爱立道:“回头你把奖品抱回去,那奖章可得给我们看几天,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爱立忙应下,“好,好,等回头我就放办公室里。” 中午就立即把这消息告诉序瑜了,序瑜笑道:“回头我给你领了,送到你家去,让你妈妈也高兴高兴。”心里却在琢磨着,等宜县那边的锦旗送过来,这年底她倒可以再写一篇文章送到《汉城晚报》上去。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序瑜问道:“你准备哪天出发?” “我今天和陈主任商量了下,车间的工作还要交接一下,另外我还担着机械维修兴趣小组组长一职,想着走之前,把这边也给安排一下。大概一周左右差不多。”技术员们都对她很好,这事既然是她牵的头,应该善始善终,不能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特别是像金宜福这种,和师傅不对付的,如果维修兴趣小组解散了,以后金宜福估计只能继续回去看师傅的脸色。 几个月的小组学习,显然并不能把人家老师傅的本领,都囫囵个全了。 他们带大家把相关要点过了一遍以后,也只是让大家有个大致的思路和印象,具体操作,还是要靠日常积累下来的经验。 序瑜听了她的想法以后,笑道:“也挺好的,你既然有心,就给大家好好收个尾。”上次周小茹的事情,让序瑜看到爱立在工厂里的影响力,也就是自家小姐妹不准备走仕途,不然这会是非常好的群众基础。 沈爱立点点头,和序瑜商量道:“你觉得让王恂代管怎么样?” 序瑜思量了下,“王恂这人还算可以,比较和善,但是也有些懒散,大家问到他跟前来当然没问题,怕是也很难主动给大家安排学习任务。” “那再加上钟琪呢?钟琪又勤快又热心,王恂负责把把关,其他的事让钟琪来安排。” 序瑜笑道:“要是加上钟琪,我也挑不出毛病来。你回头和俩人商量一下。” 沈爱立想着,这个小组主要是为技术员服务,她觉得王恂和钟琪好,不知道他们觉得这俩人怎么样,先去问了郑卫国、孙有良、陈舜和金宜福几人,把她的想法和大家说了一下,几人听她说了来意,心里都有些意外。 这事原本沈爱立自己和王恂、余钟琪他们说声就行,但是没有想到,她还会来问他们,陈舜微微低了头,没有吱声。 金宜福心里也有几分感激,笑道:“王恂平时对我们挺客气的,也是热心肠的人,我觉得没问题。” 其他几人也开口说没问题,沈爱立笑道:“虽然这事我移交给王恂和余钟琪了,但是大家要是有什么问题,还可以给我写信,回头我在那边定了下来,就给大家把地址寄过来。希望未来的一年里,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都能有进步,早点升职加薪!” 孙有良笑道:“好,期待沈工程师早点回来,到了那边记得给我们写信。” “好!”沈爱立想起来,宜县那边可能后续还会找孙有良,和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去找王恂和钟琪。等她走了,金宜福和几人道:“沈同志这回是真有心,怕我们和新组长处不好,还来问我们的意见。” 陈舜这时候才抬头,微微叹气道:“她知道我们的不容易,怕我们回头还给人欺负了,所以才来问我们的意见。” 孙有良笑道:“她以真心相交,我们也回以真心,大家都还年轻着,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我们回报人家的时候。” 沈爱立却是完全不知道几人的想法,跑去找了王恂和余钟琪,把这件事和俩人都沟通了一下,两边都应承了下来。 又跑去找工会的孟小蔓,让她以后对接王恂和钟琪。一通跑下来,一个上午就结束了,序瑜早打好了饭,在单位门口等她。 看到她出来,笑道:“看来收尾工作也不好做啊!”想了想又问她道:“前几天季泽修和我说,叶骁华的奶奶快到生辰了,市里跟省立都安排了人过去看望,你走之前,要不要也跑一趟,凤姨对你一直还挺关照的。” 听她提王家,爱立有点为难地道:“上次小骢生辰,徐学琳当着大家的面乱说一气,我感觉叶骁华心里也有点想法,他也很久没来找我,我感觉去他家都有些不自在。”徐学琳那次都把意思挑明了,虽然她自己知道,她和叶骁华之间没什么,但是叶骁华可能不是这样想的,她事后想起这事,觉得俩人再频繁地来往,对自己和叶骁华都不是很好。 人家徐姨可能心里都会有意见。 她的想法,序瑜也明白,男女之间的事,这个程度是最麻烦的,说是朋友,另一方并不单纯的将你当做朋友,只能冷处理。 和爱立道:“回头等叶骁华这边也确定了对象,就要好些。”虽然在她看来,以叶骁华的性格,怕是很难把心思从爱立身上移到别人身上去。 爱立这次去青市出差,说不定对俩人的关系来说,会是一个转折。 序瑜笑问道:“你前头不还说想去季泽修家坐坐吗?不然这周过去?” 爱立有些心动,但是想到答应了妈妈走前要回家一趟,只得婉拒了。和序瑜道:“等我从青市回来,再去他家见识见识。”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你以后也要给我多多写信,要是季泽修欺负你了,你可得和我说。” 她知道序瑜虽然看着八面玲珑,但是交心的朋友很少,就怕自己不在这边,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序瑜点了点她额头,“放心吧你,他现在是我未婚夫,不会欺负我的。”顿了一下,又小声和爱立道:“我就是心里那个劲儿,过去了就好了,说不定等你回来,我都能当个官夫人了!” 爱立摇头道:“当夫人有什么好的,你努力走到他前面去,让他给你当秘书才过瘾!” 序瑜想想那场面,有些忍俊不禁地道:“爱立,你可真敢想!”让市委里的天之骄子季泽修给她当秘书! 沈爱立笑道:“主席都说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谁说的准呢?说不定就会有这么一天。” 序瑜笑笑,有些羡慕爱立的自由和随性,这样的想法,理性如她是很难有的。 周末,爱立记着妈妈上次说的话,把一些暂时不需要的衣服,收拾出来带回家。 沈玉兰一早就收到了妹妹从申城寄来的信,见女儿回来,随手递给爱立道:“你小姨真是火爆脾气,去张伽语家乱砸了一通,哎,我心里都愁的慌,不知道张伽语家会不会去告她?”心里头却也觉得感动,没想到妹妹会为她出这个头。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发现小姨是先去的贺家,和妈妈道:“妈,你不用担心,小姨这是朝贺局长要的地址,贺局长肯定也会帮忙善后的。” 听女儿这样说,沈玉兰稍微放心了一些,“那倒是,贺之桢这人行事一直比较周到,你小姨顾不到的地方,他应该能想到。” 沈爱立见她提起贺之桢,面上带有两分笑意,想了想,问妈妈道:“妈,贺局长那边,给你寄信来没有?” 沈玉兰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着女儿道:“贺之桢怎么会给我写信?你这孩子,小脑瓜里尽想些什么呢?” 沈爱立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和妈妈开口,半晌,才试探道:“妈,我听小姨的意思,贺局长这俩年还问过你。” 沈玉兰摇摇头道:“我们都这一把年纪了,不说这些事了。”早些年,她刚带俩孩子来汉城的时候,李婶子也想着给她介绍一个对象,她觉得没有必要,她这一辈子在男人身上吃够了苦头,后半生只想过点安生日子。 沈爱立见妈妈明显有些排斥,也就没有再提,母女俩聊起衣服来,那件绿色平绒布的袄子已经做出来了,沈玉兰拿出来让女儿试试看合不合身,笑道:“挺好看的,你适合穿绿色,显得皮肤白。我们年轻的时候,还能穿旗袍、满绣的衣裳,现在买块料子都不容易。” 又递过来一件灯芯绒的黑色裤子,“这件等开春穿刚好,等回头我看见好看的布料,再给你做两件衬衫寄过去。” 沈爱立想起周叔给她药的事来,和妈妈提了几句,最后道:“妈,上次宜县那边带回来的布还有没有,我想着给小茹两块,总不好白要人家这许多东西。” 沈玉兰却有些不放心,皱着眉道:“药不好乱吃的,你身上带了没有?我拿几颗给李主任看看。”沈玉兰倒也不是不信周老头的好意,只是听女儿说这人以前是江湖郎中,对他的医术有些怀疑。 沈爱立刚好带了几颗过来,原意是想让妈妈帮忙看看价格,要是过于贵重,也不好让周叔吃亏。 沈玉兰忙拿了过来,起身就去医院找李主任了。 沈爱立在家等着无聊,出来陪小安安在院子里跳格子,今天阳光正好,像一层水晶一样洒在她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明亮又温暖。 叶骁华看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出声。觉得这样的时刻,她好像离自己很近,近得像是他一伸手,就能够把人够到。 直到小安安忽然指着门口,和爱立道:“姨姨,你看,是不是姨姨的朋友。”安安记得,她看过这个叔叔和沈家的叔叔一起在树下下棋的。 抬眼见是叶骁华,沈爱立有些惊讶。她本来还在想着,走之前要不要去看看叶骁华,没想到就在自家院门口看到了人。 忙问道:“骁华,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叶骁华叹了一口气,“我不来,你是再不会去找我的!” 这话说得沈爱立有些心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近事情多,前段时间还去了趟宜县,我正准备这两天去找你呢!” 叶骁华敏锐地道:“爱立同志想起来去找我,怕是有什么事吧?快说来给我听听!” 爱立笑道:“我收到了青市黎东生同志的邀请,去那边参加多刺辊梳棉机的试制,大概要一年的时间,想着走之前,和你告个别。” 叶骁华想不到会是这件事,轻声问她道:“什么时候动身?我去送你吧!” “不用,不用,我没什么行李,别回头耽误了你上班。我准备一会去买周三的车票。” “那行,那我先陪你买票去吧!”想起来手里还提着一网兜的苹果和一盒糕点,问她道:“伯母今天在家吗?我是专程来看她的。” “在的,刚去医院帮我问点事,一会就回来了,你这次是来找我妈妈的啊?那你刚刚还蒙我,叶骁华同志,我发现你这人,现在有点蔫坏哎!”沈爱立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这人一见面就蒙她,搞得她心里还很过意不去。 “嗯,我奶奶生辰快到了,她让我来喊伯母那天过去吃个饭。”说到这里,问她道:“爱立,你的生辰是哪天?” “2月23日。” 爱立简直脱口而出,说完以后忽然想起来,这是顾如的生日,原主的生日是8月25日。 一时也没好改口,想着叶骁华估计也记不住。 不妨叶骁华忽然拿了一只手表出来,和她道:“那这只表到的还真及时。我同学前些天寄给我的。” 叶骁华手里拿着的,是一只女款的申城手表。 这事已经过了许久,沈爱立没想到他还记得,笑道:“你记性真好,我差点忘记了这事。” 拿过来看了一眼,和他道:“这不是瑕疵表吧?我看不出来哪里有瑕疵,怕是不只七十吧?” 叶骁华煞有其事地指给她看,“表带这边有好些划痕,我同学特地和我说的,不然我也看不见。”这只手表他四月就拿在了手里,原本以为,元旦之前能送出去,没想到,一放就放到现在。 今天出门的时候,他想着,或许会碰到爱立在家,就带了过来。 沈爱立忙要回去给他拿钱,他也没推辞,跟着人家去,把水果和糕点放了下来,看着爱立给他数了七十块钱。 他把钱收下的时候,发现爱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头皮微微有些发麻,要笑要不笑地看着爱立道:“爱立,你好像很怕我不收这钱,我要是不收,你今晚是不是连觉都睡不着?” 沈爱立心里一咯噔,明显地感觉到,这人语气不对,一抬眼就见他眼眶微微发红。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时的爱立不敢吱声。 叶骁华看着她,深呼吸了一下,才轻声道:“爱立,我要被你气死了,你总是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怎么就没有为我考虑过?”声音里不觉带了一点委屈。 爱立本来不敢吱声的,就怕自己一说错话,把人给伤害了,见他话说到这份上,也开口道:“叶骁华,这个黑锅我可不背,你可不准都赖我,你自己心里没事?你自己心里不介意?”明明他也是介意的,不然徐学琳那次的事以后,怎么没见他再来找她。 他自己都想和她拉开距离。 对上爱立一双像看透了他的眼睛,叶骁华心里一噎,他那是介意吗?他不过是觉得爱立不喜欢三元巷里勾心斗角的生活,一时有些气馁。他自己都嫌弃的生活,嫌弃那些人和事,上次姜家无端把爱立扯进来,他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知道他越是和她来往,往后带给她的困惑和烦恼就越多,她可能会不厌其烦! 到她这里,就是他不想和她做朋友了。 叶骁华意识到俩个人的思维并不在一个频道上。有些叹气,找了把椅子坐下。他不可能和她说,他意识到她排斥他生活的圈子,他并不想将她也带进这一层灰蒙蒙的雾里。 但是今天看到她,就那几十块钱,还和他算得这么泾渭分明的,心里又有些接受不了。明明在申城的时候,甚至在彭南之来欺负她的时候,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 现在却好像和他生分了很多,叶骁华有点难以接受。 理由他也猜得出,不外乎是她有对象了,要和他保持距离。 他叶骁华,稀罕一个对象吗?不就是处个对象吗,怎么就不能和他做朋友了!他都觉得自己为这事,都要被整疯了。 现在只恨,当时在申城的车站,没有狠狠地捶一顿樊铎匀,现在心头火难消。 俩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都各自生着气。 沈玉兰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叶骁华,还有些高兴地道:“骁华,你什么时候来的啊?中午在这边吃饭好不好,我早上买了好些菜回来。” 叶骁华忙起身,笑道:“好的,沈姨,我也很久没来看您了。”转达了他奶奶的邀请。 沈玉兰问了几句他奶奶的身体状况,有些不赞同地看向爱立道:“爱立,你坐那发什么呆?怎么不给骁华倒茶?” 沈爱立立即起身,给叶骁华倒了一杯热茶,又给妈妈递了一杯水过去。 沈玉兰把杯子捧在手里,接连喝了两口热水,稍微缓了一点外头带进来的冷气,才回身和爱立说药的事,“我问了李主任,说药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这一味补气血的,里头像是还掺了人参,咱们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这药你随身带着,下回再头晕,就吃一颗,我上次听你说晕倒在马路上,可把我吓坏了。” 沈玉兰想想都后怕不已,这寒冬腊月的,稍微被发现晚点,她都不敢想。而且这么大的事,女儿起初一句没和她提,还是她从宜县回来,和自己说为什么去宜县纺织厂帮忙,才略微提了两句。 叶骁华心里也是一惊,拿茶杯的手颤了一下,撒了一些茶水出来,忙把杯子放到桌上,有些担忧地问道:“爱立,什么时候的事啊?”他上一次见爱立,还是十月份的时候,并不知道爱立中间还晕倒了。心里都有些后悔,这么久没和她联系。 而他进来这么半天,她连这事,都没和他提一句。 沈玉兰见叶骁华着急,也知道他的心意,拍拍他道:“没事,元旦前的事了,她就是忙起来不好好吃饭,那次刚好又冻得发烧。”沈玉兰想想女儿这么个情况,对她一个人去青市,还有些不放心,叮嘱她道:“再忙也得吃饭,年轻的时候身体底子不打好,以后年纪渐长,更麻烦些。” “妈,上次把我自己都吓到了,我现在可不敢大意,每天都好好吃饭。”又道:“这药,还好让李主任帮忙看了,不然我都不知道周叔费了这么大的心。”她可是知道,这年头人参贵着呢,周叔一句都没提,还和她说不费事,沈爱立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玉兰点点头道:“你上次带回来的布料,还有三四块,下午你回去的时候,都给人家带过去。东西贵重不说,难得是人家的一份心意。” 沈玉兰嘱咐完女儿,笑着和叶骁华道:“骁华,你上次不是说糯米排骨好吃,今天咱们吃这个好不好?” “好,谢谢沈姨!” 沈爱立拿了象棋出来,和叶骁华道:“先来个十盘吧,谁赢得多,谁有理,输了的人,就不要想着讲话了。老老实实做哑巴吧!” 叶骁华现在确实不想说话,俩人就下起棋来。 下到九盘的时候,林亚伦忽然过来了,沈爱立忙起身招待,给他介绍了下叶骁华。而后才问道:“亚伦,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林亚伦还真是抽空来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过来,望了一眼外面正在炒菜的沈伯母,快速地给爱立看了一眼,又收了起来,悄声道:“我舅的信,让我给沈伯母捎来。” 他话音刚落,沈玉兰也把最后一个紫菜蛋花汤做好了,转头和几人道:“你们帮忙收拾下桌子,马上就能吃饭了哈!” 沈爱立一边收拾棋盘,一边仍不忘和叶骁华道:“我五你四,你老老实实吃饭,吃完饭陪我去买车票。” 故意多输了一局的叶骁华点头。 午饭,沈玉兰做的很丰盛,本来就是给女儿践行的意思,没想到先来了叶骁华,又来了林亚伦,把上次樊铎匀带来的一瓶茅台酒给几人开了。 笑道:“刚好咱们一起给爱立践行,下回见面,就得是一年后了。”俊平工作单位离得远,女儿不在家,她这里估计都要冷寂一年。 叶骁华拿着酒杯,心里忍不住苦笑,还有三天人就要走了,却一句都没和他提,自己今天要是不碰巧过来,等人去了青市,他都不知道。 酒过三巡,林亚伦壮着胆子把贺之桢的信递给了沈玉兰,笑道:“我上次给我舅舅写信的时候,提到了在您家吃饭的事,我舅说想感谢您对我的照顾。”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是沈玉兰看到信封上的字的时候,仍旧迟疑了下。 爱立一把接过来,塞到了妈妈手里,“妈,你回头也写信问下贺局长,小姨上次的事怎么样了。” 沈玉兰心里正为这事着急,听女儿这样说,想着确实要写信给贺之桢问一问,青黛的性格,定然是和她报喜不报忧,张伽语家那边要是计较起来,青黛怕是也得头疼。 和林亚伦笑道:“还好你今天来这一趟,不然回头爱立走了,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你,要你舅舅的地址呢!” 林亚伦顺利完成了任务,心里轻松了很多,笑道:“伯母,你忘了,上次我还说,以后要多来蹭饭呢!只有你嫌弃我的时候,没有你找不到我的时候。” 说完,感激地看了爱立一眼,他舅舅就是担心沈伯母不看他的信,才把信寄到他那,让他亲自送过来。 刚才要不是爱立接过去,他想,沈伯母或许当场就让他拿回去。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感觉今天这事,算是开了个好头,俩人到底搭上话了。 叶骁华将几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猜测这里头怕是有点文章,轻声问爱立道:“你们说的贺局长是?” 爱立随口回道:“申城纺织局的贺之桢,是林亚伦的舅舅,也是我妈的同乡。” 叶骁华望了她一眼,忽然觉得,不过两月的时间,他和爱立好像就忽然疏远了很多。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之间必然渐行渐远,以后怕是连这样一起吃饭的光景,都不会再有。 心口忽然微微一颤。光是想到这种可能,他都觉得自己好像被无边的孤独给淹没了一样。 吃完饭后,林亚伦说还要去一趟单位,就先走了,叶骁华提议陪爱立去买车票,等出了家属院,就忽然听他道:“爱立,不管你有没有对象,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永远只是朋友!他宁愿他们永远只是朋友,也不要和爱立成为陌生人。 这么会儿,爱立也不气了,觉得俩人之间的事,怎么都有自己的几分责任,认真地道:“骁华,这事我也有不对,是我一开始就没处理好。” 叶骁华却不认同,苦笑道:“那你要怎么处理,才算处理好?不认识我?还是不认识樊铎匀?”不然,他也想不出来,这事要怎么处理,才算处理好。 见她微微瞪圆了眼,不知道怎么回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叹气,和她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处对象就处对象呗,我迟早有一天也会处对象,这是我和你的承诺,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这一刻,爱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永远都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爱立想不到他会把话说到这份上,心里有些感动,“骁华,谢谢!” 眼睛不觉也有些湿意,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每想到叶骁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处合适,她明白叶骁华对她的心意,所以她不可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享受人家的热情,这样对叶骁华来说,太不公平了些。 可是她私心里,确实将他当做朋友,每次遇到烦恼的事、高兴的事,都想和他分享。 特别像在宜县纺织厂遇到的事,谢微兰的事,张伽语的事,她每每想吐槽的时候,都会想到叶骁华,他一定会理解她的点。 叶骁华摇摇头,不甚在意地道:“都说是朋友,说什么谢谢!”想了想,问她道:“你和林亚伦,怎么像是要撮合沈姨和贺局长的样子,我看你俩说话,都像对暗号一样。” 爱立想不到,他观察的这么仔细,也没有瞒他,和他道:“差不多吧,主要还是看我妈的意思,她要是实在不愿意,自然也是随她。贺局长以前和我妈妈有过婚约,中间因为一些误会,我妈妈离家出走了,她一辈子不容易,要是这个年纪能找到一个对她好的,我和我哥都会祝福。” 沈玉兰的事,叶骁华也听他奶奶提起一点,知道当初为了防止谢家来抢爱立,还将她寄养在曾家。 和她道:“我听我奶奶说,谢镜清一直在京市,活得挺好的,你妈妈是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误,让自己苦一辈子。” 沈爱立立即停了脚步,望着他,微微叹气道:“叶骁华,我就知道,你总能懂我的点,谢镜清过得那么好,娶妻生子,过往的事在他的人生履历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而我妈妈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自苦一辈子?我妈妈就应该过得比他好!” 叶骁华点头,“爱立,我觉得你说的对。”如果他妈妈还在,他也会希望她不要为王学成忙这忙那,就希望她好好养好身体,她付出了大半辈子,最后去世了,王学成还不是转头娶了新人。 俩人这边说开了,气氛一下子就松缓了一点。 沈玉兰这边,等将碗筷收拾好,想起来林亚伦拿过来的信,想了想,还是打开看了。只见上面写着:“玉兰,多年未有音信,不想近次在外甥亚伦那边,听到你的消息。时间一晃三十年,我们双鬓都已染了白发,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的消息,属实快慰。当年的事,已然如昨夜星辰昨夜风,都消散在了时间的缝隙里,此次来信,只是兄长慰问一位故人,不知你的近况如何?盼安!” 落款是“贺之桢”,随后还附有回信的地址。 沈玉兰怔怔然许久,三十年前的事,忽然一桢桢地在她的脑海里回放。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沈玉兰终是抬笔,给贺之桢写了一封回信。 抬头“贺大哥”三个字写出来,沈玉兰怔然许久,实在是恍如昨日,但是时光已经像蝴蝶蹁跹的翅膀,翻飞了山和河。 正如贺之桢所说,他们的鬓边已染了霜色。心里积压了多年的石头,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午后,稍微搬移了一点。 “贺大哥,收到来信,很是意外。当年的事,我深表歉意,给您和叔婶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感谢您不计前嫌,来书问候。近期听闻青黛去找了张伽语,青黛的性格比较冲动,我担心会惹出乱子来,劳烦您稍微帮忙看顾一点,不胜感激!我目前任职于南华医院供销科,一对儿女都已工作,生活上一切安好,感谢您的挂念!祝好!” 落款是“沈玉兰”。 等爱立和叶骁华买完车票回来,沈玉兰已经将信寄了出去,许是想通了这些事,沈玉兰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久违地拿了一套茶具出来,正在家里煮茶。 见俩人回来,起身将叶骁华带来的苹果切了两个,问他们道:“今天车站买票的人多不多?这马上年底了,走亲的比较多吧?要不是爱立这回为的是梳棉机的事,我怎么都要把她拖到年后,才放走。” 爱立这才想起来,今年没法陪妈妈过年了,有些歉意地道:“妈,我忘记这茬了。” 沈玉兰拍拍她的胳膊,“没事,前途要紧,你小姨这事,我想想还不放心,准备最近也申请探亲假,去你小姨那里看看。” “妈,你要去申城?”忽然听她说要去申城,爱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想去看看!”这些年,她为了躲谢镜清,一直窝在这一块,沈玉兰觉得浪费了很多光阴,现在子女都不需要她操心,她想去申城看看妹妹,而且,十几年前,她还听人说,有人在申城看到过俊平的父亲。 沈玉兰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像个笑话,那些不敢、不愿戳开、翻开的往事,她都想在老得不能走之前,把这些事都弄清楚明白。 把苹果递给爱立的时候,才看到她手上带了一只手表,问道:“爱立,你什么时候买的吗?” “不是,妈,叶骁华有个朋友在申城手表厂,这是他托朋友拿的内部瑕疵表,比商场里要便宜三十多块钱。” 沈玉兰轻轻望了女儿一眼,让爱立把手表摘下来给她看看。 所谓的瑕疵不过是表带上有一点点的刮痕,她知道不管这块手表是不是瑕疵表,拿到黑市上去卖,价格都能翻一番。 一语双关地和叶骁华道:“托了不少人情吧?爱立这脑瓜,怕是都想不到你费的心力。” 叶骁华眼含笑意,不以为意地道:“不值当什么,这事爱立和我说了很久了,刚好他们年底清一批库存。”他本来以为这只表怕是到不了爱立手里了,没有想到,在她生辰之前送了出去! 他说的煞有其事,沈玉兰也就不再说什么。 想着女儿这样懵懵懂懂的,也未必不是福气,她自己在情感上一再受挫折,前头爱立和魏正处对象的时候,她还怕这是她们母女的宿命,没想到后来爱立遇到了樊铎匀,就是叶骁华看着都很靠谱。 预备回头,去见叶骁华奶奶的时候,多做些虾米酱、买点营养品带过去。 转身问爱立道:“你那天中午,要不要我去送你,行李拿的动吗?” 爱立摇头道:“不用,妈,要是需要帮忙的话,我去厂里喊小李给搭个手就成。” 爱立说的轻松,等到了周三中午,望着自己前夜收拾出来的两个行李袋,忍不住叹气,准备先移到院门后面,再去找小李帮忙把她送上公交车。 不想,刚出院门,就看到叶骁华从巷子口走过来,爱立远远地就朝他挥手,等他近前来,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我都怕耽误你上班。” 院门还没落锁,叶骁华一眼就看到她身后一大一小的两个行李袋,大的那个有她半人高,她还说没什么行李。 不由皱眉道:“你这叫没什么行李?你准备自己就这么拖着过去?爱立,你是不是过于乐观了些?”就是他都觉得份量不轻,问她道:“你到了那边,有人接吗?” 爱立讪讪然,忙道:“有的,黎同志说会派人来接我。”她本来想着少带一些,但是一年四季的衣服装装,东西就多了起来。还有一些工具书,她怕在那边不好买,一起给带了。 真要出门,她自己望着行李,都有些发愁,准备咬咬牙,给挪上公交车就算胜利。 看到叶骁华,她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和他道:“我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许多东西。” 叶骁华没吱声,蹲下身来,将大的行李袋背在身上,让她自己拎那个小的,两个人就朝公交站过去,一路上和她道:“到了那边,要记得写信。钱票不够,不好和沈姨说,就给我和樊铎匀说,他那边是不是经常去野地里调研,你联系不上?那你直接给我拍电报。” 爱立笑道:“好,叶骁华同志,你自己在这边,也要多注意啊,感觉你的生活有时候也是水深火热的,有什么烦心事,也记得给我写信,咱们是朋友。” 最后一句话,让叶骁华也忍不住笑起来,“对,爱立是我的朋友。”他心里忽然有些许释怀,放下那个执念,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也很好。 一小时以后,俩人就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厅里聊着到青岛那边的事,有一位姑娘原本走了过去,忽然回头,望着爱立笑道:“爱立,真是你啊!我听着声音有点像。” 爱立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姜蓉蓉,笑问道:“姜同志这是要去哪里吗?” 她的称呼明显有几分疏离,姜蓉蓉记得,以前沈爱立一直喊她“蓉蓉姐”的。 心里不由有两分伤感,和爱立道:“我送我堂妹回乡下,她想回老家看看奶奶。”事实上是,最近叔叔要婶婶给瑶瑶相看,瑶瑶一个都不愿意,每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的,叔叔让她把瑶瑶送到老家住几个月。 她们老家在隔壁的西省,条件不是很好,瑶瑶怕是住不惯。但是叔叔的意思,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她们劝也没有用。 姜蓉蓉话说完,才注意到爱立旁边站着的是叶骁华,和他微微点头。 叶骁华没想到是姜家的人,不由皱了皱眉,并没有理会姜蓉蓉,他现在对姜家人,是连面子情都不愿意留。 要不是姜瑶瑶和彭南之招惹爱立,他和爱立之间也不会忽然就有嫌隙起来。他现在看到姜家的人,生理就有些不适。 姜蓉蓉也不以为意,瑶瑶对叶骁华的心思,她早些年就看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叶骁华和爱立是什么关系,却也没有打探的想法,而是转身向爱立问了几句沈俊平的情况。 爱立笑道:“谢谢姜同志关心,我哥挺好的,他的腿也逐渐恢复了,矿上的同事都挺照顾他的。” 姜蓉蓉是来买些吃的,怕姜瑶等急了,略聊两句就走了。等她回到座位上,果然见瑶瑶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道:“姐,你怎么去这么久?我都等急死了,你做事真是磨叽,奶奶是不是也是你这性格啊?我在老家和她肯定处不来,不然你别回来了,陪我在乡下住几个月吧!” 姜蓉蓉本来听闻沈俊平的事,心里就有些怅然,正没耐心哄这个一直被娇惯的大小姐,见她这么说,心里涌上来一层怒意,不轻不重地道:“哦,我碰到叶骁华了,和他略聊了两句。” 姜瑶一听叶骁华,立即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亮着眼睛问道:“骁华哥怎么会在这边?他也要去坐火车吗?他现在在哪?” “不是,像是来送一位女同志,”说着,饶有兴致地指给堂妹看,“呐,在那里呢!那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叶骁华眼光是真不错。” 姜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期然地就看到了沈爱立,沈爱立正抬着手手腕看表,姜瑶立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忍不住轻声道:“骁华哥到底给她买了表。一个连申城手表都买不起的穷鬼,把骁华哥给抢走了。” 姜蓉蓉忽然看热闹不嫌事大,问她道:“瑶瑶,你认识啊?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叔叔说你这次得在老家待四五个月呢,你这一趟回去,再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姜瑶低了头,她知道叶骁华不会乐意见到她,要是当场给她没脸,连堂姐怕是都会跟着看她的笑话。到底没往前头去,整个人却是瞬间蔫吧了一样,无精打采地。 姜蓉蓉觑了一眼,见她消停下来,也懒得再费神,想自己的心事来。 姜蓉蓉一在姜瑶身边站定,叶骁华就看见了她,和爱立道:“你不知道吗?这姜蓉蓉也是姜家的人,和姜瑶是堂姐妹,一丘之貉。”他可不觉得,姜靳川家的风水,能歹竹出好笋来。 爱立无奈地笑道:“还不止呢!这女同志可差点成为我新嫂子,要不是我哥脑子没转过弯来,现在俩人可能都谈婚论嫁了。” 叶骁华真不知道这一茬,总感觉自己这半年和爱立隔阂了很多,掩下去心里的不自在,和她道:“还好没成,是姜靳川把姜蓉从老家带出来的,又是上学,又是工作的,怕是都费了不少力,姜蓉蓉可欠着人家好大一份情呢!以后谁和她结婚,不都得还这份人情。她和你哥要是成了,你对上彭南之都硬气不起来。” 说着,还轻声补充了一句,“这情况,不是比我那次麻烦多了?怎么也没见你抱怨?” 爱立心里有些好笑,“怎么会?彭南之砸我钱的那次一点都不麻烦,而且你处理的还很好。而姜蓉蓉这边的问题,压根让人没法处理。幸好我哥没开窍,不然我怕是抱怨得你耳朵都听出茧来。” 她话说完,望着叶骁华笑,叶骁华给了她一个白眼。 爱立又和他道:“不过姜瑶回老家,你这边也消停了。” 叶骁华点头,“说不定等你回来,我也处上对象了。你在这等我会,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等买了车的,叶骁华又一直把人送到了火车上,看着她安顿好,才下来。 望着火车缓缓地启动,忍不住抬头朝她猛挥,这一别,就是一年以后了。爱立又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长了。 车厢内的沈爱立,也忍不住朝外面的人挥手,离别的情绪,瞬时涌上心头。 一直到看不见站台了,沈爱立才发现对面的大姐一直望着她,见她看过来,那大姐笑问道:“小妹,刚才那男同志是你对象吧?” 爱立摇摇头,“不是,是我哥哥。” 大姐望着她笑道:“你哥哥可够细心、体贴的。我看他刚才还给你买馒头、买鸡蛋。” 爱立笑笑,没再回应,也许是她看多了在火车上拐卖的案例,遇到这样和善、健谈的大姐,心里不觉就起了一点提防。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姐仍旧笑吟吟地道:“你哥长得也讨人喜欢,还没有对象吧?” 见爱立不吱声,自言自语地道:“我家侄儿也是这样细心的性格,可多姑娘喜欢了,就是……”说到这里,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没有再和沈爱立搭讪。 沈爱立微微松了口气,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昨晚收拾东西搞得很晚,现在放松下来,觉得有点头晕,这一趟火车要20个小时,她准备先睡一会儿再说。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哭,不觉皱起了眉头,那哭声却越来越大,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沈爱立被迫睁开眼,就看到对面的大姐哭得泪眼婆娑的。 一边哭一边道:“哪个杀千刀的哦,把我的钱偷走了,这是我苦巴巴的老嫂子,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心疼我这寡妇才给的呢,都是苦命人血汗里抠出来的钱,哪个丧良心的,这么狠的心,这可让我怎么办啊?家里孩子还在等着呢!” 有人问她在哪丢的,丢了多少钱,大姐哭着回道:“一十块钱呢!我回娘家,我嫂子给的,我一毛钱都舍不得花,这是我留着给孩子读书用的,哪个挨千刀的,这么狠心,一下子全给顺溜走了。我好些年都没舍得火车票回娘家看看,下回还不知道是哪年,我的天老爷唉……” 许是伤心狠了,大姐哭几句掉钱的事,哭几句自己命苦。 沈爱立耐着性子听完,大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和她道:“你去问问列车员,这火车到现在还没停过站呢,说不定能找到。”听她说可能能找到,这大姐立即收了泪,望着爱立道:“真得还能找到吗?” 爱立点点头,问她道:“是在座位上丢的,还是在过道上丢的?” 大姐试着回忆了一下,嗫嚅道:“我刚刚去接点水喝,回头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 说到这里,大姐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准时刚才撞她的人顺手牵羊了,立即就起身去找列车员,没想到过了一会又哭着回来,说办公室里刚好没人。 一屁股坐下来,开始说自己的不容易,从三岁死娘,哭到一十八岁改嫁,三十六岁又守寡。 让沈爱立开了眼界,却也没有再劝的心思。知道这大姐是心里苦得慌,借着掉钱的由头,想发泄一场。 在一旁看着她哭完,等大姐收了泪,递给了她一块干净的帕子,大姐倒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摆摆手道:“不用,妹子,你一看就是干净体面人,我哪好用你的帕子。” 沈爱立摇头道:“没事,大姐,你拿着用吧,我带了好几块,你擦擦脸。” 大姐这才接了过来,忙和沈爱立道谢,俩人就聊了起来。沈爱立得知她叫宋春华,是青市的,这次来汉城看望老家的哥哥嫂嫂。 沈爱立听了,心里有些奇怪,问道:“大姐,你怎么会嫁这么远?” “唉,我前头的男人在青市当兵,我跟着过去了,后来男人死了,我就在那边改嫁了,这离哥嫂就越来越远。我哥嫂心疼我,这次我走,还给了我这许多钱,说我一个寡妇还带着俩孩子,不容易。唉,我不容易,他们也不容易。” 说到这里,又开始掉眼泪,喉头哽咽了起来,轻声和爱立道:“不瞒你说,大妹子,我这回回娘家,实在是家里出了事儿,不然我哪舍得这许多路费钱,跑这一趟?” 话说到这里,后面的事,对宋春华好像都顺理成章地倒了出来,“沈妹子,你是个热心肠的,我说了,你定然不会笑话我,唉,我娘家大侄子前头犯了事,进了那里头,我急得夜里都睡不着觉,就想着回来一趟看看。” 宋春华提起这事,又忍不住抹眼泪。和爱立道:“我大侄子,人好着呢,是我哥嫂大半辈子的指望,就是给人骗了,一个女同学给他介绍了一门挣钱的生意,你说这年头,能有什么挣钱的?这出了事,女同学跑得没影儿,我大侄子可不受了灾。” 沈爱立觉得这剧情有点熟,想起来这大姐姓宋,试探着问道:“宋大姐,你这侄子不会是宋岩生吧?” 宋春华一时都忘记抹眼泪,愣愣地看着沈爱立,“大妹子,你怎么知道?” 沈爱立万想不到,原书的剧情都崩成这样了,她竟然还能坐个火车,遇到原文男三宋岩生的姑姑。 对面宋春华还巴巴地看着沈爱立,“大妹子,你认识我侄儿啊?” 沈爱立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对上宋春华热切的眼神,摇头道:“我不认识,我就是听说过这个事儿,你说的那女同学,以前住我们那一块儿。” 宋春华立即道:“我嫂子还去过食品厂找她,说她不在那了,我侄女儿又根据信上的地址,找到她住的地方,发现她和男人离婚了。这女人,倒是厉害着呢!” 沈爱立点头,“是,那你们后头找到没有?” 宋春华摇摇头,“我们去看了岩生,岩生说这事赖不到她,让我们别找了。唉,你说这孩子,人家把他害成这样,他还说赖不到人家。” 杨冬青和宋岩生的事,沈爱立也不清楚,俩人是怎么掺和的,此时也就没有多嘴。她记得十年以后,宋岩生很快就东山再起了。 安慰宋春华道:“大姐,你都说你侄子能干、聪明,等过了这一关,肯定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他的。” 宋春华想不到,面前的妹子,能说出这番话,不仅没有笑话她,还说她大侄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抹着眼泪和爱立道:“谢谢你,妹子,你真是个好人!” 正聊着,列车员来问情况,爱立就开口道:“这大姐说她钱包丢了,同志,你们看看能不能给人家帮个忙?” 列车员就和宋春华了解情况,宋春华一早就瞄准了撞她的人,立即就把列车员带过去,起初那人还不承认,后来说要移交公安,才说是宋春华的钱掉在了地上,他捡了起来。 列车员将钱递给宋春华,一分都没少,宋春华激动得握着人家的手,好一顿谢,等回头到座位上来,又和沈爱立道谢,“大妹子,刚才还好你帮着我想,我掉了钱,心里都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起来,还好你帮忙。” 沈爱立摇摇头,“没什么大姐,钱没掉就好。” “哎,哎,是!”她家里现在就指着这点钱,给孩子上学,急用,要是真掉了,她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许是刚才哭得太累,宋春华很快就睡着,沈爱立也靠在座位上睡了一会,等迷迷糊糊睡醒,发现已经是第一天早上六点了,还有五个小时就能下车了 对面的宋春华也醒了过来,爱立接了点热水,把馒头一点点掰碎,就着热水吃了一个。 见宋春华好像一直没吃东西,把剩下的一个馒头递了过去,“大姐,我这还多了一个,你吃吧!” 宋春华不好意思地道:“不用,不用,妹子,我过一会就到家了。”她刚可看见了,这妹子吃的是细白面的馒头,可贵着呢,她哪好意思吃人家的白面馒头。 沈爱立塞到了她怀里。 宋春华掰了一小半下来,剩下的一半放在了兜里,沈爱立想,或许是带回去给孩子吃吧?心里忍不住微微叹气,这年头的百姓真是不容易。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火车终于到站了。沈爱立立即拖着行李到车门口,一下火车,宋春华就过来帮她,沈爱立此时还不敢把自己的行李交给她,婉拒道:“谢谢大姐,没事,我自己来,外头有人接我。” 宋春华以为她是客气,一把将她的行李拖了过来,问她道:“沈妹子,没事,我看你拖着怪吃力的。” 还好很快到了出站口,沈爱立还想着怎么找纺织局的人,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黎东生和两位年轻的同志,和她道:“爱立,我算着你该出来了。” 又给她介绍道:“这是我们研究团队的李婧文,这位是徐春风,这次也都参加多刺辊梳棉机的试制小组,他们听说你今天过来,都要跟着我来接人。” 李婧文率先朝沈爱立伸手,热络地道:“欢迎沈同志加入我们,虽然我们是第一回见面,我可是经常听黎主任提起你,你们在汉城给我们出了好些主意,早盼着你哪天能过来呢!没想到,还真给我盼到了!” 沈爱立笑道:“李同志过誉了,能来到这里,是我的荣幸。” 黎东生笑道:“对,爱立,你还没来,婧文就问了好些你的问题,回头你们有空好好交流交流,我可盼着有爱立的加入,咱们这回能提早完成任务!” 旁边的徐春风,却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不知道沈同志,这次是一个人来,还是代表你们汉城的七人小组呢?先前大小漏底改造的事,是你们小组一起研究出来的吧?不知道是哪位同志最先提出来的这想法?” 大小漏底改成弦长可调式,是沈爱立最先提出来的,但是沈爱立直觉徐春风说话的腔调,有点咄咄逼人,像是话中有话的样子。 微微笑道:“不知道徐同志有什么指教?” 徐春风淡淡地摇头道:“指教不敢当,就是好奇这回大小漏底的弦长可调式改造,沈同志是怎么想出来的?还是说,是别的同志想出来的,沈同志帮忙打了辅助?” 沈爱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有想过,来了这边以后,好好学习,争取不拖团队的后腿,却没想到她这刚下火车,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质疑她的能力。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黎东生见话头不对,忙过来打圆场,和爱立道:“爱立,你们大小漏底改造的信一过来,春风就抢着去做试验,他早就想和你们汉城的几位同志认识一下了,就是我们团队的经费有限,这次只邀请了你一位过来,以后有机会,还要和司晏秋、曾一鸣几位都认识认识才好。” 又朝徐春风道:“春风,爱立才过来,你要是想和人家请教,也得等人家安定下来再说。” 一番话说得,沈爱立没有那么气了,徐春风似乎也认识到自己的偏激,微微朝后退了两步,指着宋春华脚边的行李,问沈爱立道:“沈同志,这是你的行李吗?” 见她点头,一把就提了起来,走到了前头去。 李婧文小声和爱立道:“你别在意,徐哥是个直性子,心眼是好的。” 沈爱立笑笑,不置可否。 宋春华见这边有人接她,就准备告辞,还给她留了地址,让爱立有空去她家玩,和她道:“我家离海近,有空过来,我带你去赶海玩儿。” 沈爱立笑着应好,一旁的李婧文笑道:“大姐,你这地址离我们单位近得很,回头我就带沈同志过去认认路。” 宋春华就问了他们是哪个单位的,一听是青市棉纺厂的,笑道:“那还真是近,我有时候还接你们棉纺厂的活做呢!那沈妹子回头可得来我家玩!” 宋春华见她答应下来,就先走了。 沈爱立回头发现,徐春风和黎东生同志已经提着她的行李,走出了好长一截路,李婧文笑道:“不急,他们到了前头车站,会等我们的。刚好我宿舍还空着一半,沈同志,你和我住呗?” 沈爱立笑道:“好。” 把人送到宿舍后,徐春风就放下了行李,临走还不忘和爱立道:“黎主任说沈同志很有潜力,希望在未来的工作中,我也能一睹沈同志的风采。” 沈爱立略略点头道:“彼此,彼此!”知道这人仍旧质疑她的能力,认为她是摘了汉城七人小组的桃子,沈爱立都有些哭笑不得,准备回头就把这事和曾一鸣他们说说。 饭后,李婧文帮忙打扫卫生、整理床铺,宿舍是一间半的样式,半间小小的客厅,一间卧室,卫生间都是一楼层公用的,比汉城国棉一厂的条件要差不少。 倒是工作任务比较紧张,多刺辊试制小组已于一周前启动,加上沈爱立一共有九个人,领头的是黎东生同志,另外还有许满莉、秦书宇、刘滨、王成君、周毅。 第二天的早会上,爱立就见到了剩下的几人,许满莉年纪稍微大些,快四十岁的样子,一开口就让人感到亲切,像个姐姐一样拉着爱立的手温声道:“你初来乍到的,对这边还不熟悉,要是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只管来和我说。你大老远来给我们帮忙,我们可得把你照顾好了,让爱立同志对我们青市留下好印象,以后啊,还想再来才好!”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李婧文笑道:“许姐,你这算盘打得可太好了,爱立这才刚和咱们见面,你都下次了。” 许满莉也跟着笑道:“什么下次,我巴不得爱立一直留下来给咱们帮忙才好,就是黎主任说,她不愿意跟着咱么去京市,我这回遇到人了,可得把人家的心口给暖热,说不准一年以后,就跟着咱们一起搬到京市去了。” 沈爱立听了这话,忽然就想起来,先前黎东生写信问她是否愿意去京市工作的事。问许满莉道:“许姐,你的意思是你们团队明年要搬去京市吗?” 见许满莉点头,沈爱立才明白过来,原来先前黎同志写信问她,是否愿意去京市工作,是变相地邀请她加入到他们高速梳棉机研制团队来。 可能顾虑到她和谢家的关系,怕她为难,所以没说是加入他们团队,只问她是否愿意去京市工作。 沈爱立心里有些遗憾,这两年京市可不是好去处,而且他们团队这个节骨眼上回去,怕是后面…… 这话她却不能说出口,想着后面有机会,再和黎同志提几句。 秦书宇性格比较活泼,还和爱立道:“沈同志,我告诉我汉城的同学,说你这次过来,他们还给我寄了一张你的报纸,是关于丝瓜筋过滤煤灰那篇,我们这回是挖来了汉城纺织工业领域的小名人啊!” 大家都争着问他要报纸看,秦书宇说他下回带过来。 气氛一时很融洽,许满莉还提议等周末,大家一起去她家吃饭,给爱立接风。 爱立还觉得不好麻烦人家,推辞道:“许姐,我们这许多人,会不会太给您家添麻烦了?等下月初,我领了工资请大家去饭店吃吧!”沈爱立在汉城的时候,请过两回兴趣小组的技术员来吃饭,人一多起来,她忙得都晕头转向的。 热闹是热闹,就是太给主人家添麻烦了,她看许大姐这年纪,家里估计有老有小的,本来事就多,好不容易周末休息一天。 许满莉拍拍她的手道:“没事,你不要费那个钱,我家就我一个,我说不麻烦就不麻烦。咱们就说定了,周末去我家吃饭。” 事后沈爱立听李婧文说才知道,许大姐年轻时候姻缘不顺,本来处了一个对象的,后来闹崩了,她就干脆不结婚了,一心一意搞业务,是她们团队的二号铁娘子。 怕爱立听不懂,补充道:“一号是梅子湘同志,终身未婚。我刚来的时候,我妈都担心我以后会不会也走上这条路。”问爱立道:“爱立,你也没有对象吧?我看你在汉城的时候,试验报告一份接一份的寄过来,定然也没时间处对象吧?” 却不妨听爱立道:“我还真有对象,就是目前异地。”爱立想起来还没有给樊铎匀写信,自己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他的信了,估计又去调研了。 李婧文笑道:“那铁娘子的称号可戴不到你头上去了。我先带你去熟悉下项目进度。” 目下正在研制平行双刺辊,但是效果尚一般,李婧文带沈爱立做试验的时候,爱立就发现平行的一双刺辊似乎与单一刺辊区别不大。 问李婧文道:“有没有想过,在刺辊上加点什么呢?” 李婧文点头道:“我们大家也在往这个方向考虑,目前还没有好的想法。” 沈爱立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道:“不然加密锯条试试,第二刺辊目前显然是没有起到分梳的效果,我想着是不是可以加密第二刺辊的锯条。” 李婧文听她这话,就忍不住笑了,“昨天徐春风也提了这个想法,我们昨天去接你,就先放到一边了。” 沈爱立却觉得,这事有点触霉头。 果不其然,等中午吃饭的时候,李婧文先打好了饭,看见徐春风,就把爱立的提议和他提了一嘴,不想徐春风立即就像炸毛的刺猬,皱着眉反问道:“她怎么净想出别人提过的?” 李婧文一愣,不由捏紧了手里的筷子,“春风,你这话说的,你和我们说的时候,爱立还没下火车呢?她怎么知道你提过了?”这明明是凑巧的事,她还想说出来,让徐春风知道爱立的能力,放下成见。 没想到这人成见这么深,明摆着的事,还非要给人按个罪名一样。 徐春风没吱声,面上表情却仍旧有些不以为然。李婧文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给气到了,心想还好这一回沈同志没听见,不然自己真是平白给人找气受。 端了饭盒,重新找一张桌子等爱立。 爱立打好饭,见她神色不对,问她道:“怎么了,徐春风惹你生气了吗?” 李婧文望着她,叹了一口气道:“他这人说话真是能气死人,我和他说你上午的提议,他觉得这是他想出来的,你保不准从哪听见了。” 沈爱立昨天就见识了一回,这人气人的功力,现在听李婧文说起,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还有闲心笑问道:“他一直这样吗?那你们平时怎么处下来的?” 李婧文想了一想,徐春风平时也不是这样的,这回明显是有意针对沈爱立。想到这里,和沈爱立道:“你也不用太在意徐春风的话,他这是自己心里有气。”将先前大家在她和程攸宁之间二选一的事,和沈爱立说了两句。 原本这次多刺辊梳棉机试制小组,一开始是定了十个名额的,但是因为上面只批准了九个名额,最后黎主任让他们一起投票。 在汉城的沈爱立和京市国棉三厂的程攸宁之间选一个,程攸宁去年就写信过来,想加入他们,他们这边也考察过了,原本准备这次把人招进来先看看。但因为先前大小漏底试制很成功,她和许满莉、秦书宇、刘滨、王成君、周毅等都偏向选沈同志,最后票数是7比1,只有徐春风选了京市的程攸宁。 她后来听秦书宇说,徐春风和程攸宁是大学同学,徐春风在大学期间还追求过人家,只不过程攸宁没有接受。 这次程攸宁没有来得成,他估计将这事都记在沈爱立身上了。 沈爱立暗叹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知道了徐春风别扭的点,对他的态度更不在意了。忙感谢李婧文把票投给了自己。 李婧文笑道:“我们大家一早就很期待和你见面了,不仅仅是我,回头你和大家多处处,就知道了。” 下午黎东生听说沈爱立也提议在第二刺辊上加密锯条,找沈爱立具体聊了一下,末了问她道:“爱立同志,除了平行刺辊以外,你对多刺辊有没有别的看法?” 沈爱立点头,“除了增加分梳锯条,我想着,是否可以提高刺辊转速的离心力,将纤维中的杂质排除。” 黎东生忽然豁然开朗,点头道:“如果要提高刺辊转速的离心力,可能刺辊本身的直径要改动,咱们接下来怕是得忙起来了。” 这就是认可了沈爱立的思路。 又望着爱立笑道:“爱立,我现在非常庆幸,我们邀请你过来了,我想有你的加入,我们的多刺辊梳棉机试制,怕是能提早完成任务。你今天就这个想法再完善完善,咱们明早开会讨论一下。” 沈爱立忙谦虚了两句,“您过誉了,有您和梅同志带领我们,完成任务定然不是问题。” 第二天的小组会议上,黎东生就将沈爱立的提议告诉了大家,征询大家的意见,李婧文听了心里都一亮,他们这个试制小组虽然说才启动不过一周的时间,但是筹备也有一个月了,除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平行刺辊的想法,大家一点思路都没有。 她心里想起来都着急,没想到沈爱立一过来,就给大家找了一个方向。至少这一个月他们有事做了。 立即就看向了徐春风,见他抿着嘴,不吱声,显然心里憋着气,忍不住笑着和爱立对视了一眼。 晚上,沈爱立先给妈妈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又给樊铎匀写了一封信,将她一来,徐春风就针对她的事说了,有些无奈地写道: “多云同志,我这回真是无妄之灾,我哪知道,我来之前还要和一位叫程攸宁的女同志争名额?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徐春风大家都给我投了票,我还挺意外的。对了,原来上次黎同志问我是否愿意去京市工作,是因为他们团队明年就要搬到京市去。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提旁的,单就谢家在京市生活,我都不愿意过去。许久不曾收到你的来信,最近是否又去调研了?” 落款是“1965年1月26号想多云同志的爱立”。 比沈爱立预料的要快一些,这封信一到海南琼山县工业局,樊铎匀就收到了。看到程攸宁的名字,微微皱了皱眉。 正准备一会给爱立写回信,吴清辉就走了过来:“铎匀,你昨天从白山回来的?这回顺利吗?我都怕你赶不及下周和我去黎族那边呢!” 说到这里,吴清辉挠挠头,和他道:“你想不到,娟姐表妹是谁?” 樊铎匀一怔,望着吴清辉道:“娟姐给你介绍了吗?” 吴清辉点点头,“嗯,我想不到她表妹是苏知微,我俩前个在国营饭店吃了个饭,我看她这回似乎有些愿意的样子。” 樊铎匀抿紧了嘴,半晌和他道:“清辉,你要是信我,看到她,最好绕道走。”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吴清辉觉得这话有些耳熟,问他道:“铎匀,你上次是不是也和我说了这话?” 樊铎匀点头,上次从黎族回来,他就叮嘱过吴清辉。 吴清辉挠挠头,问道:“铎匀,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吗?你不能说的吗?”他自己对苏知微的印象挺好的,人长得好,工作好,说话也是晓意温柔的。 但是铎匀和他提了两次,这中间怕是真有什么事。而铎匀每次又不提,这事定然是不好说出口,且铎匀觉得他不会接受的。 吴清辉不是不听劝的人,认真地和樊铎匀道:“行,铎匀,我心里有数了。” 樊铎匀见他应下,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继续看爱立的信来,没有想到程攸宁也准备去黎东生那边,这件事,谢镜清不知道是否知道? 立即给爱立回了一封信,抄完一段最高指示后,就写道:“爱立,你信中所说的程攸宁,我想或许是我认识的那位,是谢芷兰的姨表姐,一向和谢家走得极近。此事你知道后,心里略微有数就行。至于你所说的,被徐同志针对的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当前首要的是早些完成试制任务,如果徐同志有过分的言行,令你难以忍受,可适当向黎东生同志反应。” 想了想又写道:“我近期即要去黎族村落,许是半月不能收到你的信,等回单位以后,立即会给你回信。请勿挂念,希望在青市的爱立同志,每天都笑口常开!” 落款是“想念爱立的多云”。 这边吴清辉刚回工位,李娟就端了一杯茶过来,随意地问道:“清辉,我手里有两张电影票,后天晚上你要不要和知微一起去看场电影?” 边说还边喝着茶,姿态分外闲适,她知道吴清辉定然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前天他和苏知微一见面,就对知微很满意,回来就问了她很多关于知微的事。 没想到的是,知微这次竟然也点了头,表示愿意再接触接触,小姨那边就让她多费点心,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但眼看着知微一年拖一年的,家里人也着急,想着让知微早些定下来。 为了给俩人创造机会,她特地去买了两张电影票。心里盘算着,要是今天晚上处的还行,这事差不多就稳了。 却听到吴清辉道:“娟姐,谢谢你的好意,我今天晚上刚好要找铎匀,请教一个问题。你自己去看呗!” 李娟微微诧异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勉强笑道:“你找铎匀,还不是随时的事,今晚的电影是《青山恋》,赵丹主演的,听说可好看了。我这不是没空,不然肯定自己去了。” 吴清辉仍旧摇头道:“娟姐,今晚真不行,我们去黎族那边之前,得把这问题处理好了,不然回头数据出了岔子,可就麻烦大了。” 李娟见他像是真有事,也就没再劝。 但是很快李娟就发现了不对,后面接连两天,每次她一提知微,吴清辉就岔开话题,李娟忍着脾气,半开玩笑地问道:“清辉,你老实和娟姐说一声,你是不是没看上我表妹啊?” 吴清有些为难地道:“娟姐,你想哪去了?苏同志这么优秀,只有她看不上我的,哪有我看不上她的,只是我,心里到底还惦记着前头那个,还不想这么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李娟一听,心里立即就不高兴了,指责他道:“我说清辉,你要是不想相看,一早就说嘛,这不是白白耽误我表妹的时间,给你这么一耽误,半月都去掉了。” 吴清辉忙道歉,却是一口咬定,自己心里还惦记着前头的对象,不好耽误了苏同志。 李娟气得嘴里都发苦,不知道怎么和苏知微说这事,当初自己可是跟人打了包票,说吴清辉对她印象很好,让知微这边稍微给他一点好脸,他肯定就打棍随蛇上,扯都扯不下来。 没想到吴清辉这边却忽然转了主意。 拖了俩天,李娟也拖不下去,如实地转告了苏知微,苏知微低了头,没吱声。 这吴清辉,苏知微本来还有些瞧不上,农村出身的,全家最有出息的就他,以后定然是要帮衬老家的。苏知微想想都觉得,这人将来负担重,怕是有得拖累。她本来准备稍微应付应付,跟着他下几次馆子,就将人踢到一边去。 没想到,吴清辉竟然还看不上她。苏知微心里一时又怄又气,要不是发生了和文大山那档子事,她怕夜长梦多,定然不会想着找个老实些的结婚算了。 觉得自己在这些歪瓜裂枣身上跳来跳去的,费这么些时间,还不如当初坚持一条道走到黑。 就锁住樊铎匀! 但是那一晚,苏知微想起来还有些心颤,当时樊铎匀就住在隔壁,她自己虽然很小心,不敢发出声音,但是文大山却是像饿狼一样,是不是喟叹几声,喊两句“仙女”!樊铎匀怕是多少听到一些动静,她不敢再赌。 知道这回要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说,怕是还有可能身败名裂。 想到这里,苏知微的心里打定了主意,决定就死磕吴清辉。这人她知道,现在嘴上说着不愿意,她费两分功夫,还不是巴巴的往她跟前凑。 抬起头来,笑着问李娟道:“姐,可能我和吴同志缘分不够,这事也急不得。先前听你说,吴同志最近要去黎族那边?” “是,小樊刚从白山县回来,后天就得和吴清辉去黎族那边调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知微在樊铎匀身上栽了个跟头,是再不敢把主意打到樊铎匀身上的,她现在一心就想把吴清辉收下,她倒不怕樊铎匀会和吴清辉乱说,既然吴清辉一开始愿意和她见面,那樊铎匀定然没有多嘴多舌,将文家的事和他说。 以前不会说,以后自然更不会说,毕竟等她和吴清辉处的难舍难分的时候,他要是跳出来再说什么,那可就是故意毁人姻缘了。 以她对樊铎匀的了解,知道这人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李娟心里正叹气,表妹和吴清辉眼看着就没戏了,她这个媒人白忙活一场。 却见自家表妹,语笑嫣然地和她道:“姐,我也去一趟黎族那边,前头和吴同志没怎么处过,他可能也不了解我,回头我们多接触接触,我看他挺好的,想争取一下。” 李娟一愣,忙笑道:“你这样想最好了,吴清辉是个不错的对象,人品和工作能力都可以,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听姐姐一句劝,咱们女儿家,该放低身段的时候,稍微低低也没事。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对象,才是最重要的。” 苏知微点头应下,“谢谢姐姐为我的事费心,我都明白的。” 饶是吴清辉打定了主意,要离苏知微远一点儿,但是等他在黎族再次看到苏知微的时候,樊铎匀的话,不知不觉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彼时的樊铎匀尚不知道,他一到黎族,仍旧去文大山家借宿,文奶奶看到他,微微怔了一下,笑道:“是铎匀啊,你好久没来了,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这边了。” 樊铎匀和文奶奶道:“最近一直在白山县那边,这边的基地还要再看看,您不用给我收拾房间,我住柴房就行。” 文奶奶忙道:“哎,好,好!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两根竹筒饭。”文奶奶后来想到樊铎匀临走前,和她说的话,知道那晚的事,他定然是知道的,又难以开口和她说。 现在听到他说不住大山的屋子,心里立即就明白,自己猜的没错。 就是没想到,出了那档子事,樊铎匀还愿意来帮衬他们家,要知道这村里就是竹楼都有两户人家盖了,条件比她家好多了,樊铎匀却宁愿来他们家住柴房,心里十分感激这年轻人的好意。 转身就去厨房忙活起来,想到自家儿子不争气,和那女妖精掺和起来,心里又有些气苦,这些日子以来,大山干活都像丢了魂一样。这眼下樊铎匀过来了,那女妖精不知道还会不会跟着过来,要是在大山眼皮子底下闹腾,那可真是要命了。 在房里绣花的文二妹,也听到了院里的动静,出来看到樊铎匀进了柴房,就到厨房问妈妈道:“妈妈,樊同志又过来了吗?那竹楼那边,不知道苏知微还会不会过来?” 文奶奶舀水的手都没停一下,淡淡地道:“别管她,反正她是不会再登我家的门,就是你哥,回头你劝劝,那事人家都说当没发生,让你哥心里也别再记着,咱们这穷山僻壤的,可娶不起那城里女人。” 文二妹点头应下,出了院门,就去找自家哥哥,好言好语劝了一番,文大山笑道:“二妹,你别担心,你哥心里有数,樊同志还在家吗?我晚上和他喝两杯。” 文二妹忍不住问道:“哥,你不觉得,上次的事,可能是樊同志故意设计你的吗?” 文大山摇头,“和樊同志没关系,是我自己喝醉了酒,赖在了那房里,把人赶到柴房去睡了。酒也是我自己要喝的。” 文大山心里明白,这事还是自己好酒好色,换成樊同志,就是喝醉了酒,都不会和苏知微滚在一张床上。 砍了两根竹子,就收拾了背篓往家去,不想经过小溪旁,看到苏知微正和一位男同志在散步,那男同志他认识,以前都是和樊铎匀一起过来的。 文大山看着苏知微笑靥如花的样子,心头瞬时冷了冷,紧了紧身上的背篓,默不作声地接着往家去。 他脚步停下来的时候,文二妹也看见了俩人,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 苏知微轻轻抬眼,并不将文家的人看在眼里,等人走了,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有些埋怨地和吴清辉道:“我姐怎么说,让你陪我看电影,你还不愿意?怎么,觉得我不合你心意,不想和我来往吗?” 吴清辉瞬时脑子一热,盯着眼前又娇又俏的姑娘,只觉得心口哪里都在微微发烫。 这时候,苏知微轻轻抬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低着头,微微红着脸,嗫嚅道:“你要是对我……对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回头我也,我也不缠着你,你今天给我一个准话。” 一双盈盈秋瞳像是含水一样,默默地看着他。 黄昏的溪水边,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人家开始升起了炊烟,只听得溪水潺潺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缓缓的,叮咚叮咚,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吴清辉的心口上。 苏知微望着他,见他一直不吱声,眼尾微红,却是有一颗滚烫的泪掉了下来。 吴清辉忍不住伸手去给她擦掉,却被苏知微一把抓住,在他虎口狠狠咬了一口。 吴清辉尚不及反应,一个柔软的身子就猛地扑向了他怀里,轻轻软软,带着女儿家的香甜气息,心房一下子就崩塌,先前的一点犹疑、挣扎、观察全都退的无影无踪,只恨不得将人揉到身体里。 嘴唇本能地找到了苏知微的耳朵,微热的气息,在苏知微的耳边一点点地摩挲着,热意渐渐攀升。 苏知微眼眸一暗,知道火候差不多,一把推开了吴清辉,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跺跺脚跑走了。 樊铎匀第二天一早,在橡胶基地看到吴清辉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像是心思不属的样子,和他说话,经常像没听见一样。 忍不住问道:“清辉,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话,吴清辉听见了,笑道:“没事,就是心里想着事儿,铎匀,这下午的活,你稍微帮我记一点,我这有点儿事,下午就不过来了。” 樊铎匀微微皱眉,却也没拒绝,“行,我这边搞好,就去看你那边的生产数据。” 等晚上,樊铎匀看到吴清辉和苏知微在小溪边散步的时候,顿时就明了,这人为什么白天会晃神了,原本是被勾走了魂。 他提醒了两次,吴清辉仍旧要往南墙上撞,樊铎匀自然不会再劝。 抬脚就回了文家,文大山已经搬出来一坛酒,见他回来,立即就招呼他喝,樊铎匀因为吴清辉的事,心里也有点闷,陪着他喝了两碗。 不一会儿,文大山就有几分醉意,和他道:“铎匀,你说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呢?勾汉子勾到我眼皮底下来了,我当她一辈子不会再来这个村,她却仍旧没事人一样地,来勾汉子!” 正赶着小鸡进鸡笼的文奶奶,听到大山这话,立即过来道:“铎匀,大山喝多了,你别介意。”说着,就和文二妹俩人把大山往屋里拉。 樊铎匀晚上睡觉前,想起这事,仍旧有些气闷,点了油灯,给爱立写了一封长信。 第二天托村里的人帮忙带到镇子上去寄了。 爱立一周以后才收到,看到信封上的地址是黎族村落,还有些惊讶,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没想到是苏知微和吴清辉的事,把一向沉得住气的樊铎匀,给气到了。 只见信上面写着:“爱立,我叮嘱了吴清辉两回,他当时信誓旦旦地应下了,没想到苏知微又跟到了黎族村落这边来,吴清辉就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我知道他很快会后悔,等回到单位,他或许就会清醒过来,但到时,事情怕是已经失去了控制……” 爱立明白樊铎匀的意思,他眼睁睁地看着苏知微在他面前算计吴清辉,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爱立立即给他写了一封回信,“铎匀,来信已经收到,你的纠结和担忧,我都明白。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有心算无心,没有算不准的。这个节骨眼,已然是老话说的,劝赌不劝嫖的时候,人家好的蜜里调油,你说什么,当事人也未必听得见去,或许还会责怪你坏他的姻缘。” 沈爱立写到这里,也忍不住叹气,那个吴清辉上次和樊铎匀一起来汉城出差,她也见过一回,人看着挺本分、客气的。 没想到栽在了苏知微手里。 提醒樊铎匀道:“苏知微目前在黎族村落里,你见到了,那文大山定然也是见到的,我听说,有些少数民族的男同志,性子比较勇敢和较真,还请你多注意一点安全,如果两边发生了冲突,一定不要掺和,免得遭无妄之灾。” 又说了一点自己的事,“目前多刺辊梳棉机的研究,正在有序地进行,黎主任认为我的建议可行,我们正在尝试提高刺辊转速的离心力,这边同事关系都处得极为融洽,只是徐同志言语中仍有一些别扭,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盼回信,祝好!” 沈爱立将信写好,立即就上了火漆,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寄了出去。 李婧文问她道:“什么信,这么急啊?我看你上午才收到,这么会儿就给人回信了?” 沈爱立笑道:“对象的信,怕他着急,立即就回了一封简短的过去。” 李婧文笑道:“怪不得,那是得着急,你这周末怎么安排,是待车间,还是想去转转?” “准备去宋大姐家,前些天她给我送了一罐子腌鱼过来,我想着也去看看人家。”沈爱立提起这事,心里还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在火车上,不过是安慰了宋春华两句,给了她一个馒头,回头人家却送了一罐腌鱼给她。 虽然青市靠海,小鱼小虾的比内省地区要好搞一点,但是这个年代,鱼虾可都值钱着,就宋春华给她送的那一罐,拿到黑市上去卖,怕是也能卖出一两块钱来。 沈爱立不好白得人家的东西。 李婧文听她这样说,提议道:“那我周末和你一起去看看,给你带个路吧!” 没想到等俩人按照地址,找到宋春华家里的时候,宋春华正躺在地上,梳着两个羊角辫子的女儿蹲在一旁哭,沈爱立忙上前问道:“怎么了?你妈妈怎么了?” 就听小姑娘道:“我不知道,我妈妈忽然就晕倒了。我哥,我哥去找人了,让我看着妈妈,可是我哥去了好一会了,还不见人来。” 沈爱立看了一眼家里的环境,见冷锅冷灶的,这小姑娘嘴巴也干干的,问道:“你妈妈早上吃东西没有?” 小姑娘摇头道:“没有,今天家里没米了,妈妈说一会去借点过来。” 这时候宋春华的大儿子也带了赤脚医生回来,医生给宋春华看了一下,和几人道:“应该是饿得低血糖了,头晕晕倒的,我先给她吊点药水,回头好好吃饭就行。” 说到这里,医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好好吃饭,说的容易,这宋春华要是能好好吃饭,就不会饿晕倒了。 沈爱立立即从包里拿出了一颗补气血的药丸来,和医生说了这药丸的作用,医生忙道:“这个好,先给她吃吃看,看能不能吞下去,要是能醒,这药水也不用吊了,省点钱买点吃的。”忙把宋春华的头稍微抬起了一点,让小姑娘倒点水过来。 小姑娘很听话地照做了,宋春华像是还有点意识一样,把药丸吞下去了。 医生又让小姑娘给宋春华喂了一点水,见都喝了下去,和几人道:“问题不大,还有意识,过一会就能醒了,小亚,你先烧点热水,煮点东西给你妈妈吃。” 小亚嗫嚅道:“家里没米了!”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还是昨晚喝的一碗野菜糊糊,现在都饿得心里火烧烧的,和医生道:“伯伯,我也头晕,我也要晕倒了,呜呜,怎么办,我是不是要饿死了?” 沈爱立忙站了起来,和李婧文道:“婧文,这边你帮着看下,我去隔壁换点米。”又朝一直站在旁边不吱声的男孩子道:“你先烧水,我一会就回来。”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宋春华很快就醒了过来,闻到了一点米香,唤了一声:“小亚!” 立即就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妈,你醒了,可吓死我了。”又见女儿朝外面喊道:“沈姨,我妈醒了。” 宋春华有些艰难地转头,就看到了沈爱立,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很是意外地道:“大妹子,你怎么来了?” 就听沈爱立不赞同地问她:“大姐,家里这么困难了,怎么还给我送吃的?” 宋春华苦笑道:“大妹子,你那么好心给我帮忙,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不值当什么。” 要是换作平时,家里富裕一点,一罐子腌鱼,确实不值当什么,可是眼下宋春华家里的光景是这番样子。 她把鱼拿去换粮食,怎么都能撑两天。 这时候,十四岁的左学武端着一碗米粥过来,看了一眼沈爱立,轻声和母亲道:“妈妈,你先喝碗粥,沈姨给家里买了一点米。” 宋春华此时胃里正烧的难受,也没再客套,忙接过来几口就喝了,等她稍微缓些,才告诉爱立,本来家里不至于一粒米都没有,因为先前她回宜县,和邻居借了一点路费和盘缠,现在人家家里小孩生病了,等着急用,她这两天立马凑钱还给人家了。 就是哥嫂给的一点现钱,留给孩子们读书用的,不到要命的时候,她都不舍得拿出来花用,准备吃几天野草糊糊,等下个月化冻了,湖面上好打鱼了,她再在工厂里接点拆线头的活做做,日子也就熬过去了。 可是这天冷,野草也不是很好挖到,她都紧着孩子们吃,没想到自己会到下。 先前在火车上,宋大姐那么和善、热情,爱立都以为她是人贩子,没想到家里这么一番光景,她在外面还那么乐观。 她听小亚说,她爸爸本来是当兵的,半年前没有了,家里生活一下子就没了着落,爷爷奶奶一直跟着叔叔过日子,完全不管她们。小亚说她前两天饿得就蹲在爷爷奶奶家的墙根下,奶奶也没喊她进去喝一口水。 她和哥哥说,哥哥让她以后就是饿死了,也不去爷爷奶奶家讨饭,她这两天就没敢去了。 听得沈爱立心疼不已,此时问宋春华道:“大姐,你有没有想过回宜县,户口也迁回去,跟着哥嫂过日子呢?到底有个亲人能搭把手。” 宋春华唏嘘了一声,“大妹子,怎么没有想过,就是我娘家情况,你也知道的,大侄子才出了事,家里也是捉襟见肘的,我们娘仨现在回去,不是逼我哥嫂的命吗!” “那部队里的抚恤金呢?” “还没有拿到。” 沈爱立松口气,至少还有一笔抚恤金,估计能有个几百块钱,她们一家撑几年是没问题的。等两年,左学武就大了,能进工厂做工了。 又宽慰了宋春华几句,留了十块钱和一点粮票,“大姐,你先好好养身体,熬过这个月就好了。要是有什么急事的话,你就来棉纺厂找我,怎么说,咱们也是老乡。” 宋春华点头,拉着爱立的手,许久没有说话,这次要不是沈妹子伸手帮忙,她想自己怕是这个年都过不下去了。 沈爱立和李婧文走的时候,小亚送了她们好些路,还是沈爱立劝她道:“你妈妈在家,还要人照看,你自己也要多休息,姨姨下回再来看你们。” 小亚才停住了脚步,望着她们走远了,才有些不舍地往回走。李婧文和沈爱立道:“小亚今天估计吓到了,你恰好过来帮了她们,她可能就对你产生了一点依赖心理。” 沈爱立来这边第一天的时候,就尝了一番饿肚子的滋味,特别能理解宋大姐一家的不容易,如果宋岩生没有出意外,她想宋大姐一家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窘境。 想着,下周有空再来看看。俩个人回到棉纺厂宿舍楼,宿管阿姨就喊住了爱立,“沈同志,这有你的一封信。” 沈爱立想不到是谁,接过来一看,是妈妈寄来的。 一回宿舍,爱立就拆开来看,妈妈说她即将前往申城,说她换了一些全国通用的票,问爱立在这边,有没有什么急需的东西,等她到了申城以后,给寄过去。又说贺之桢给她写了一封信,说张伽语那边已处理妥当,她预备去拜访一下贺之桢,以表感谢。 爱立看完了信,也略微松了一口气,小姨那边没事就好,而且这事恰好让妈妈觉得欠着贺局长的人情,俩个人能见面最好了。 忙给妈妈回了一封信,说她这边都好,不缺什么。 又给樊铎匀写了一封信,将这事和他说了,沈爱立总觉得,妈妈这次去申城的动机,怕是不仅仅不放心小姨和张伽语的事。那天妈妈告诉她要去申城的时候,她就觉得妈妈的眉眼间有些不一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而与此同时,琼山县黎族村落这边,樊铎匀已然彻底不管吴清辉,每天忙着监测橡胶生产的数据,早出晚归的,有时候文家人都吃了晚饭,他才披着星月赶回来,文奶奶就拿出灶上留着的饭,给他吃。 好几天,文奶奶对着他都欲言又止的,到底没把话说出来。 周三晚上,樊铎匀稍微回来早些,天才麻麻黑,路上遇见从地那头过来的文大山,俩人就一起结伴回家。 快到小溪边的时候,不期然地俩人又见到了苏知微和吴清辉。 不同于前一次,俩人只是在溪边散步,今个许是天有些黑了,村民们都回家歇下了,也或许是因为俩人已然处到情难自禁的地步,他们过来的时候,俩人正在拥吻。 刚好溪边有棵一人合抱的大柳树,俩人就靠在柳树后面,吴清辉的手还有些不老实,伸进了苏知微的衣服里。 樊铎匀和文大山刚好从侧边的小路上过来,一时撞个正着,樊铎匀微微咳嗽了一声,但是俩人可能正情热,竟恍惚听不见一样,吴清辉的手在苏知微的衣服里起起伏伏,文大山甚而都可以想象得见,那只男人的手,是正在揉搓,还是抓捻。 苏知微娇声微`喘,软哒哒地倒在了吴清辉的怀里。 樊铎匀早已面无表情地抬步越了过去,文大山却像魔怔了一样,目眦欲裂地一把将身上的背篓砸在了地上,大喊了一声,“你个不要脸的婆娘,你敢当着我的面做这种勾当!” 一对沉迷在花丛里的野鸳鸯,立即被惊醒,都惊疑不定地看着文大山,吴清辉本能地上前一步,挡在了苏知微跟前。 望着文大山道:“大山,怎么了?有什么事?”因为樊铎匀住在这家,吴清辉也是认得文大山的。 黎族这边风俗不像汉族,处处拘谨,吴清辉以前也撞见过好几对野鸳鸯,此时和苏知微被文大山撞见,尚不觉得有什么。 文大山听他这么问,脸上青筋都像凸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朝吴清辉喊道:“怎么了?这女人钻过我的被窝,和我快活过一夜,你说怎么了?” 喉咙像是撕裂了一样,牙齿咬得咯咯打颤。 一句话,把吴清辉砸懵了,望着文大山,又转头看向了苏知微,就见苏知微脸色通红,双眼含泪地朝他道:“辉哥,他嘴里喷粪!他是谁?我是谁?我苏知微怎么会看上这种脚上沾泥的野人?” 这话,吴清辉相信,毕竟当初知微的眼光可高了,连他都看不上,他这还是人家亲表姐帮着说好话,把知微说意动了,要说知微和铎匀有点瓜葛,他还信。 说知微和文大山?任谁说到他跟前来,他都不会相信! 立即朝文大山道:“大山,你是不是脑子癔症了,知微现在是我对象!你不要乱说,不然我可不饶你!” 文大山本来就气得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和人干一架,此时见吴清辉还不分好赖,立即就将脚边的背篓朝他砸过去,喊了一声,“干你狗日的!”就冲了过去。 吴清辉却是一点不怕,他本来就是农家子出身,自幼也是在田头地里帮着干活的,身上也有一把子力气,两个人立即就缠打在一块来了。 苏知微慌乱得什么似的,想喊人帮忙,意外地看到了已经走过小溪,站在村口路边的樊铎匀,冷眼朝这边看着,并没有上前拉架的意思。 苏知微心里立时就哑火了,也不敢喊他来帮忙,转身朝吴清辉喊道:“辉哥,算了算了,你别和这种野蛮人计较,不值当,打几下给个教训就成了。回头闹狠了,没得让我担心你!” 文大山却仍是缠着吴清辉不放,吴清辉脚下一个踉跄,俩个人就势倒在了小溪里,二月初的海南,溪水也有些冷意,文大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人却像是忽然清醒了一样。 松开了吴清辉,望着苏知微道:“苏知微,你欺人太甚,你但凡在我文大山看不见的地方,勾搭男人,我也不会跑上前去揭你的底,给你没脸!” 文大山知道苏知微这是瞧不起他,压根不把他当男人看! 苏知微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就见文大山平静地朝吴清辉道:“我没说假话,你不信就算了。这到这里,忽然咧开嘴笑道:“这婆娘细皮嫩肉的,果然是城里娇娇小姐,滋味美着呢!” 吴清辉一拳头朝文大山脸上砸过去,文大山这回却没有还手,吐了一口血水,朝吴清辉笑了一声,捡起地上的背篓,大步走了。 苏知微立马跑到吴清辉跟前,摸着他脸上的伤口道:“辉哥,没事吧?穷山恶水出刁民,咱们遇上了也没法子,以后咱们不来这里就是。” 却半晌没听吴清辉应声,苏知微抬眼一看,就见他眸子寒沉沉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苏知微眼泪瞬时就掉落了下来,“辉哥,你不信我?你信我和那种猪狗不如的人苟且?” 吴清辉微微动了一下手,脑子里都是樊铎匀叮嘱他的话,但他知道,一切都迟了,他已然食髓知味,就算她真和文大山有过一夜,他也只能当做没有这回事。 轻轻摸了摸苏知微的头,叹气道:“没有,我怎么会信他?知微,你这边的工作,我替你做,你先回城里吧!” 苏知微抹了眼泪,笑着点了头,“辉哥,你对我真好!”本来她来这边也没事,就是借机来找吴清辉的,现在吴清辉已然认定了她,她也没必要再待,免得节外生枝。 整个人都依偎在了吴清辉的怀里,主动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贴。低声羞怯地问道:“辉哥,你冷不冷,要不要我给你暖暖?” 吴清辉没有拒绝,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他的了。 一直到回单位,吴清辉都没有再和樊铎匀说过话,樊铎匀把工作做完,和文奶奶打了招呼,就先回了城里。 爱立给他寄了两封信过来,一封是回复他在黎族的时候写的,樊铎匀看了一遍,一封信是上一周写的,说沈姨已经去了申城那边,“铎匀,我总感觉,妈妈这次的申城之行,会发生一些事情。她年轻的时候在申城读过书,那边有她很多的故旧,而且贺之桢也在申城。我印象里,小姨来看过我们几次,可是我妈妈却从来没带我们去申城,那里更像是有什么禁忌一样。她先前告诉我去申城,我心里都很讶异,没想到她竟真的成行了。铎匀,你应该知道,我和哥哥不是一个父亲,他的父亲在抗战年代失踪了,但是至今没有死讯传来,当年他和我妈妈一起从申城到的汉城,在汉城定居了两年,这次过去,或许妈妈会再找找他的踪迹。” 最后一段又写着,“铎匀,希望是我多想了,也希望妈妈能够找到她找了半辈子的真相。” 其实沈爱立并不是无事生非,把沈俊平父亲的事又拿出来说,是她印象里,记得好像在书上看到过一两句,沈玉兰告诉沈俊平,有人在申城看过他的父亲。 在原书里,她妈妈是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汉城的,原书里沈俊平曾说过,他的母亲不敢踏足申城。 但是现在剧情已经崩的四分五裂,一辈子都没有去找过真相的人,忽然有勇气去申城,怕是也会有勇气去寻找真相。 樊铎匀忙给爱立回了一封信,先安慰了她两句,“爱立,如果沈姨想寻找真相,自然是好事,说明她有勇气正视自己的过往,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那边有青黛小姨和贺之桢帮忙,你不用过于担心。” 又将吴清辉和苏知微的事,简略地提了两句,“有一天傍晚,我和文大山一起回来,路过小溪旁边,见他俩人旁若无人地亲热,文大山没有忍住血气,和吴清辉打了一架,将事情原委吐露了几句。但是吴清辉似乎并不以为意,我想或许很快,就能听到俩人好事将近的消息。我这边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有望在年底前调走。” 樊铎匀把信写好,就准备起身去寄信,却不妨被李娟拦了下来,问他道:“铎匀,怎么这回吴清辉没有和你一块儿回来,他的工作还没做完吗?” 樊铎匀摇摇头道:“我最近甚少见到他,他都和苏同志在一块儿,娟姐你可以去问问苏同志。” 李娟知道,这是表妹把人拿下了,让吴清辉连工作都懈怠了几分,笑道:“行,行,回头有喜事,咱们都能吃糖了。” 樊铎匀不置可否,点点头,越身出去寄信了。 事实上,樊铎匀收到爱立信的时候,贺之桢已经是第二次回访沈玉兰了,手里提着许多吃的,笑呵呵地和沈青黛道:“都是老家的一些东西,上次听亚伦说,你们喜欢,我让姐姐寄了一些过来,前两天刚好到了。” 沈玉兰有些过意不去地道:“贺大哥,您太客气了,怎么好劳烦贺姐姐?” 贺之桢笑道:“大姐知道是给你们的,不知道有多高兴,和我说好些年没你的音信了,没想到还能联络上,她还给你寄了一封信过来。” 说到这里,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把信掏了出来,递给了沈玉兰。 沈玉兰犹疑了一下,才接了过来,看完以后,眼眶有些湿润,贺家姐姐一点没提当年的事,言辞之间都是关心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说贺婶子还常念叨着她,从亚伦和之桢这里意外地听到她的消息,贺婶子很高兴,做了好些干丝和腊肉,说都是给她的,让她想吃就再寄信来。 沈玉兰缓了一会情绪,才和贺之桢道:“真是太谢谢婶子和贺大姐了。”她没有想到,婶子和贺家姐姐一点都没怪她,反而还这么关心她。 沈青黛在一旁插话道:“姐,你先别和贺大哥客套了,赶紧来帮忙,中午这一餐饭还靠你了,老家的菜我可没法子做。” 等把人哄去了厨房,沈青黛状似随意地和贺之桢道:“哎,贺大哥,你看看我姐在这边待几天,我这日子过的,可真是享福,也算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诸事不用愁的。就是还有五天,她就要回汉城了,我们姐妹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们姐妹之间尚且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何况是他和玉兰? 贺之桢明白沈青黛这一番话的用意,是让他早些行动,可是贺之桢担心自己要是鲁莽行事,会不会吓到玉兰。 上一次她躲了三十多年,这一次,贺之桢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正在犹疑着,忽听沈青黛感慨道:“这梧桐树先前还葱绿绿的,转眼又到了枯枝干桠的时节,时间可真快,一晃又是一年。就连这份自然的馈赠,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享有多少年?” 听在贺之桢耳朵里,就是时光易逝,花开堪折直须折。 贺之桢心下有些无奈,和沈青黛道:“青黛,回头要是你姐姐,又躲着我,这回你可不准一推三不问的。” 沈青黛微微笑道:“行,这回是我挑的头,我负责。” 贺之桢点点头,就朝厨房走去。 沈玉兰正在洗菜,见到他进来,笑问道:“贺大哥,你怎么也来了,这边不用你帮忙,你和瑞庆去喝茶吧!” 贺之桢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一边洗菜一边道:“玉兰,有个事,我想问询下你的意见。” 沈玉兰不甚在意地道:“什么事?你说呗!” 贺之桢望着她,温声道:“当年的婚事,虽是长辈主张,却也契合了我的心意,你留书出走以后,我等了你几年。这件事,在我心里一直觉得殊为遗憾,我们俩都已到了如今的年纪,时不待我了,我想冒昧问你一句,我们之间,是否能续前缘?” 贺之桢开口起了头,沈玉兰就觉得耳热起来,低着头,有些局促不安地听完,想说她没有这类想法,可是对上贺之桢诚恳、真挚的眼睛,沈玉兰犹豫了一瞬。 沈青黛在外面听着,姐姐的沉默,她瞬间领悟。 适时地出来道:“贺大哥,这事让我姐姐再想想呗!”说着,把人喊了出去,自己进去帮忙洗菜、切菜,姐妹俩半晌都没有搭话。 等热油下锅,噼里啪啦地炸了一阵,沈玉兰才反应过来,快速地炒了一个青菜。接着又炒了一份腊肉蒜薹,小锅边的热烟瞬间弥漫在并不大的厨房里,热气氤氲中,沈青黛劝姐姐道:“日子到底是自己过的,你没必要瞻前顾后的,我觉得贺之桢挺好的,对你上心,你自己对人家也不怎么讨厌。这事,你心里头务必要仔细想想。” 又补充道:“爱立也是这么个意思,我俩在汉城的时候,就为这事交流过。” 沈玉兰讶然地看了妹妹一眼,“怎么扯上爱立了,你们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青黛呛声道:“你什么都别说,她想你好,我也想你好,你自己作主了一辈子,怎么就不能听我们一回?” 沈玉兰哑然,没有吱声,接着低头炒菜。 沈青黛也知道不能将人逼急了,以姐姐的性格,你越逼她,她越逃避,低声道:“行吧,你知道我们的想法就行,到底是你的事,还是要看你的意见。” 又替贺之桢说了一句好话,“就算你不同意,也别不和人来往,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贺大哥做人没有可说的地方。”沈青黛现在越看贺之桢,越觉得比姐姐自己找的那俩个靠谱多了,希望姐姐这回不要再执拗。 沈玉兰点头,“嗯,张伽语的事,还是他给你善后的,我心里有数。”沈玉兰想着,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完,再说贺之桢这边的事。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饭桌上,苏瑞庆接连敬了贺之桢好几杯酒,到最后贺之桢压根不敢再接招,怕倒在了苏家。 没想到沈青黛也举杯,贺之桢没奈何,又喝了两杯,沈青黛笑道:“贺大哥,你不用担心,今天在我家住一晚就是。难得咱们聚一块儿,心情还好。” 沈青黛今天是有意把贺之桢灌醉,她知道到了她姐和贺之桢的年纪,做事都瞻前顾后的多,有些话,清醒的时候说不出,借着一点醉意,倒是刚刚好。 她估摸着到了火候,问姐姐道:“姐,今天贺大哥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人家等着你给个看法,你怎么说?” 沈玉兰望向妹妹,又望了一眼贺之桢,一时有些紧张,急得站了起来,朝贺之桢鞠了一躬,“贺大哥,真是对不住,我……” 贺之桢不想,沈青黛会忽然提起这事,忙拦下了沈玉兰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玉兰,你先听我说,我们自幼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没去申城念书的时候,就在我心里,这么些年,我们走在互不相干的道路上,你可能会觉得贺之桢的印象已然渐渐模糊起来,旧事不想重提,但是玉兰……” 贺之桢说到这里,声调忽然低了下来,像是极力压制着情绪,缓声道:“玉兰,从青骢岁月到如今一把年纪,你仍旧是贺之桢心心念念的人,你给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机会,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就是你念一份旧情,是不是也该给我一次机会?” 沈玉兰有些怔住,想不到贺之桢会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些,“贺……贺大哥,我……”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说什么。 一直抱着小碗吃饭的小伊利,忽然开口道:“大姨,我喜欢伯伯,姐姐也喜欢,姐姐说要给你找对象,你不愿意吗?” 沈玉兰摇摇头,随即抬头朝贺之桢道:“贺大哥,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想忸怩,我独身多年,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爱人的能力,承蒙你的厚意,我愿意试试,但是结果如何,我现在也不能给你一个承诺。” 她的话一说完,沈青黛就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手心里都是濡湿的眼泪。她希望姐姐后半辈子过得幸福,她相信贺之桢定然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苏瑞庆将妻子揽在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贺之桢大喜过望,“玉兰,你是答应了吗?还是我听岔了?”他已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他刚好像听见玉兰同意和他试着处处了。 沈玉兰有些面热,点了点头,“是,贺大哥!” 这一顿饭,贺之桢喝得酩酊大醉,晚上宿在了苏家,第一天一早贺之桢醒来的时候,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却不妨听见门外传来玉兰的声音,“贺大哥,你起来没?我怕你今天耽误了上班。” 早上,沈玉兰将贺之桢送到了门口,看着他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沈青黛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姐姐回神。半晌听姐姐问她道:“青黛,你说,这个人真的可以吗?我是怕了。” 沈青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事实确实是,当年爸妈挑选的女婿,比姐姐自个选的好。 沈玉兰苦笑着和妹妹道:“青黛,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沈青黛笑道:“总不会是来看张伽语的吧?你要是想去,我今天就带你过去。她现在给一对继子女当妈,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你说这人可笑不可笑?” 沈青黛说完,见姐姐一点没搭腔,不由看向了她,就听她轻声道:“有人和我说,前些年在申城,看见了俊平的爸爸。”本来她是准备处理好了这件事,再考虑和贺之桢的事,但是昨儿个,青黛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只好顺势先应了下来。 当年她和成大杰在一块的时候,就一度在南华医院任职,医院里很多老朋友都见过成大杰,前些年,她再次听说成大杰的名字,恍惚了好些天。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在战火里死了,不然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他和谢镜清不一样,他性格仗义、豪爽,很有是非观,特别看重血脉亲缘,不然不会因为想给亲人报仇,而再度回到东北去。他走的时候,把两岁的俊平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他们之间有一个儿子,他就算对她没有感情,也还有俊平在。 他要是活着,却不来看一看她们母子,沈玉兰怎么都想不通。这么些年过去了,中间还有一个伤她至深的谢镜清,她对成大杰早已没有一点儿女情长,就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很不值,接连在男人身上摔跟头。 她想找一个真相。 沈青黛沉默了一瞬,问道:“你有想法吗?从哪里着手?” “有,他有一个堂叔住在申城四马路那边,他带我去过一次,我大概还能找到位置,就是不知道,他堂叔还在不在。” 沈青黛点头,“行,我陪你过去,咱们现在就去。”说着,朝伊利喊道:“伊利,妈妈今天急着出门,你去把你的水壶装点水,妈妈先送你去学校。” 小伊利忙应下,带着军绿色小水壶和小书包,跑了出来。 沈玉兰愣了一下,“现在吗?” 沈青黛点头,“嗯,就现在,是死是活,咱们一次性弄个清楚。”沈青黛觉得,不弄个明白,她今天夜里都睡不着觉。 想了想,还找了一把苏瑞庆修补东西的小铁锤,放在了帆布包里。 两个小时以后,俩人驻足在了四马路167号门口,沈青黛上前敲门,很快就有人过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问她们道:“同志,你们找谁?” 沈玉兰问道:“婶子,这是成叔家吗?” 老太太一听,就摇头道:“找成问渠的吗?你们来得太晚了些,早死了,有十来年了。”说着,就准备关门。 沈玉兰心里顿时凉了下来,想着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沈青黛忙上前拦了一下,笑问道:“老人家,不知道您认不认识成大杰,我们是老朋友了,她和我哥都是从东北那边过来的,我记得他叔叔以前住这,特地从汉城找过来的,没想到他叔叔过世了,您知道他的消息吗?” 老太太一听,就笑道:“是我们东北的老乡啊?大杰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哎,也难为你们记性好,还能找过来,大杰是我女婿,今个上班还没回来呢,这也快回来吃午饭了,你们要不进来坐坐,喝杯茶?” 沈青黛忙应下,吁了一口气,笑道:“哎呦,真是成哥家啊,我们都担心白跑一趟。老人家,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还是就您一个在家啊?”边说着,一手拉着魂不守舍的姐姐就往屋里去。 沈玉兰没想到,她以为死了的人,竟然这么不费功夫地就找到了,在申城有一份工作,也成了家。 老太太笑道:“还有我女儿,在床上躺着呢!” 沈青黛热络地问道:“哎呀,嫂子是身体不舒服吗?去医院看了没啊?” 提起这事,老太太就叹气道:“我女儿年轻的时候,是军人,在前线受了伤,身体一直都没好利索。也就是大杰不嫌弃,愿意和她结婚,十年前就是连走路都不行,上厕所都要人扶着,最近天气冷,又病倒在床上了。” 沈青黛微微笑道:“大杰真是仁义,婶子,要是方便的话,您带我们去看看嫂子吧!到底来一趟,也该去问候两句。” 老太太笑道:“好,好,就是她屋里药味儿重,你们要是不嫌弃,就跟我进来,我家子秋以前是热闹的性格,就爱和人聊天,这两年断断续续躺在床上,把她闷坏了,就盼着老朋友们来和她聊聊天。” 沈玉兰忽然问道:“子秋?房子秋吗?” “是啊,这位女同志,你也认识我家子秋啊?” 认识,沈玉兰怎么会不认识,当初成大杰参加了申城这边的东北抗日救亡团,里面有一个比她们小好些的小姑娘,经常黏在成大杰后面,她为这事,还和成大杰拌过几次嘴,成大杰说她心眼比针尖还小,他们这个团里都是从东北流亡过来的,他们这一群人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视彼此为骨肉血亲。 一再和她保证,只是将房子秋当亲妹妹看。 沈玉兰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冷笑,亲妹妹,最后滚到了一张床上? 老太太说着,就带人往里屋去,推开一扇门,迎面就是一股热流,夹杂着很重的中药味儿,沈玉兰的眼睛忽觉暗了一些,屋里靠窗户边有一张床,一个瘦削的女人靠在床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身上是一件灰紫色的皮袄,虽有几分病态,仍旧不失年轻时候的风韵。 房子秋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见到她们,轻轻笑道:“妈,是有客人来了吗?” “是,子秋,是大杰的老朋友,咱们东北那旮旯里的,十多年没见了,还能找到这儿来,你先陪两位女同志聊聊,我去倒两杯热茶过来,今天还挺冷的,难为她们跑这许多路,汉城过来的呢!” 这间房子似乎常有客人来,摆着两把椅子,房间中央还有一个小炉子,上面咕噜着中药,药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房子秋招呼俩人坐,沈青黛觑眼打量了一下屋里,比较简陋,一张梳妆台,一个书架,上头摆了好些小说,估计是女主人看着打发时间的。 倒真是好命,养病养了一一十年,诸事不用操心不说,还有时间和闲情看小说。 房子秋合了书本,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快就盯在沈玉兰的脸上,有些失声地问道:“是……是玉兰姐姐吗?” 沈玉兰并不否认,笑道:“是,子秋妹妹,好久不见,想不到你们还活着。” “轱辘”一声,房子秋手里的书掉在了床边的脚踏上,她想不到,三十年了,沈玉兰竟然还是找来了。在她以为,这一辈子都差不多安稳了的时候,沈玉兰找过来了。 沈青黛见姐姐认识这人,一时也不着急,挑了一把椅子先坐了下来,歇歇脚。 房子秋忽然剧烈地咳嗽,把老太太急得,又是拍背,又是给她倒热水。 沈青黛起身把窗户打开了,和老太太道:“这屋里煮着中药,空气浑浊得很,这门窗都紧闭着,没病的人怕是都要有三分病了。” 房子秋身体不由瑟缩了一下,紧张得一时咳嗽都忘了,看着沈玉兰姐妹俩,连自己的嗓子都找不到一样,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发声了。 一小时以后,成大杰下班回来,老太太就把人往屋里带,“大杰,今个来了两位女同志,说是我们东北的,和子秋也认识,正在子秋屋里头呢!” 成大杰一愣,“是吗?” “嗯,人家从汉城过来的,说是知道你有个叔叔,以前住这儿的,就想着来找找看。一对亲姐妹,姓沈。” 成大杰瞬时停住了步子,老太太还奇怪他怎么不走了,就见自家女婿猛然朝里屋跑过去,在后头笑道:“大杰,人在呢,你急什么嘛?” 成大杰一下子推开了房门,逆着光,看见了沈玉兰站在房间里,正侧着头,冷冷地看着他。 成大杰不由后退了两步,却听沈玉兰温声笑道:“成大杰,祝贺你,娶了你的亲妹妹,骨肉血亲,照顾到了床榻上,耳鬓厮磨的时候,你自己会不会泛恶心?怪不得这么些年没有来找我,你这么个没有人伦的东西,是不敢活着出现在我们母子跟前。” 沉默许久,像不能说话似的房子秋,忽然大声道:“玉兰姐姐,你不要怪大杰,是我,是我连累了他,让他这么些年抽不开身去找你,是我身子不争气,他怕我想不开,才会娶我!” 她身体可能确实不好,这么几句话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沈青黛听着,都替她疼得慌,像是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样。 沈玉兰却丝毫不为所动,拉着沈青黛道:“青黛,我们走吧,我今天就是想来看看,这青天白日的,死人能不能变活人,没想到这年头,什么奇事儿都有,骨肉血亲都能做夫妻,死了的人,变活人都不算稀奇事儿了。” 沈青黛没有吱声,而是低头打开了自己的帆布包,拿出了出门前装进去的小铁锤。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沈青黛把小铁锤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问自家姐姐道:“姐,是这人吗?没有看错吧?” 成大杰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玉兰!”他想不到时隔28年,还能再见到沈玉兰,他没想到,沈玉兰会来找他。 他一直以为他走以后,沈玉兰便将他抛在了脑后。她很坚强,带着俊平在乱世里仍旧能够过得很好。 沈青黛冷哼一声,上前两步道:“成同志你还记得我吗?” 成大杰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同志,“是青黛吗?”相比较沈玉兰,沈青黛变化非常大,当时她不过才几岁,现在已经长成了极妍丽的女同志,比玉兰年轻时的姿容更盛一筹。 沈青黛忽而笑了一下,猛地抡起小铁锤就朝成大杰头上砸去,成大杰立即吃痛捂住了头,鲜红色的血从指缝里汩汩往外冒。 半躺在床上的房子秋,似乎忽然忘记了咳嗽,忙起身朝成大杰奔来,脚上只穿了一双袜子,下半身是一条灰色毛线裤。 “大杰哥,要不要紧啊,我们快去医院,”又转头朝沈青黛道:“沈同志,你这人怎么还动手呢?我都说了这事和大杰哥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沈青黛的小锤子就朝她身上招呼来,“怪你,行,你们苦难鸳鸯,一起挨一挨本奶奶的锤子!不要脸的东西,欺负人欺负到我姐头上来,你在家躺着看小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容易,成大杰要照顾你,我姐一个女人还拖着个小的就容易了?” 沈青黛下了狠手,就往房子秋和成大杰身上抡,招招都铆足了劲,她姐姐的不幸,就是从这个男人开始的,这么多年她都以为,这人早死在战火里了。 他竟然还活着! 房子秋后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锤子,像脊梁骨要断一样,吃痛的叫了一声,成大杰一手捂着头,仍不忘站在房子秋前面,用胳膊隔开沈青黛,硬声道:“青黛,你有气朝我来,子秋身子骨不好,受不住。” 沈青黛气红了眼,忍不住飚粗口,“去你`妈的,一对贱人,谁受得住?我姐受得住?成大杰,你把我姐这辈子害得多苦!害得多苦!你怎么还有脸活着?给这女人当儿子当孙子,供成个祖宗,你也不怕你们成家老祖宗夜里找你问话,你怎么有脸把俊平扔在那,二三十年不闻不问的?” 沈青黛越说越气,就要往成大杰头上再招呼一下,被房子秋抬手按住了她的手,沈青黛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挥开。 身子骨单薄的房子秋被她一下子带到了地上。 老太太这时候也到了,看着屋里乱成一团糟,又看见女婿头上还出了血,吓得三两步跑了过来,忙扶起女儿,又问女婿道:“大杰,这好端端的怎么了,怎么了?” 沈玉兰抱住了妹妹,拍了拍她的背,眼里也有些湿意,“青黛,没事,我都没事,你不要气,不要气,不值当。” 沈青黛渐渐缓和了情绪,深深呼吸了两口,慢慢平静了下来,仍觉心肝脾肾脏都气得疼,朝成大杰吼道:“你没有良心,我恨你没有死在东北,你当年去我家的时候,怎么跟我爸妈保证的?只要你活着,你就不会辜负我姐!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人是鬼?” 成大杰已经一脸血糊糊,低着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吐出半个音。 房子秋像是支撑不住,一手拽着成大杰的衣服,又慢慢滑坐在地上,“大杰哥,我求求你,快去医院看看吧,你出了好多血,这边我来解释,我什么都和她们说,我求你快去医院。” 房子秋一点儿都不敢再磨蹭,也完全顾不得身上、胳膊上被捶得疼痛,见成大杰不动,只得望着沈玉兰道:“玉兰姐姐,你是护士,你给大杰哥看看吧?我说,我都说!” 房子秋抬手抹了眼泪,垂着头,开口道:“当年,大杰哥说了从东北回来,就去找你的,是我,是我绊住了他的脚,我告诉他,我被鬼子糟蹋了,不想活了,大杰哥说……说他娶我。” 房老太太愣了一下,颤抖着嘴问女儿道:“子秋,你说什么?你被鬼子糟蹋了,你明明是处子之身嫁给大杰的啊?那床单,是我收着的啊!” 沈玉兰听见这话,一点都不意外,冷冷地看着房子秋,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房子秋埋头抱住了成大杰的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声时断时续的,像谁在吹着难听的唢呐,让人觉得她像是要断气了一样。 沈玉兰不耐看她做戏,摇头道:“当年的是是非非,意义已经不大,我这趟来,只是想求一个真相,我曾经倾心付出过的人,是人还是鬼?好几年前我就听人说,在申城看见了成大杰,我一直不敢来戳破这个真相。成大杰,当初我选了你,是因为觉得你人仗义、有责任感,就算以后我们没有了感情,你也不会伤害我。” 沈玉兰一时有些说不下去,咬了咬牙,接着道:“你是仗义,是有责任感,只不过对象不是我,成大杰,我们好歹也做了几年的夫妻,我问你一句,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吗?你是担心她想不开,所以娶了她?不是吧?” 见他不吱声,沈玉兰语气肯定地道:“不是,对不对?你喜欢上了这种被依赖、被依靠的感觉,这么一个年轻的温柔晓意的女人,没有你,她就活不下去,她的世界就坍塌了,你是她的英雄,她说她被糟蹋了,为了抚平她的伤口,所以你要夜夜糟践她?” 当年沈玉兰就觉得房子秋性格过于精明,打量她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一点算计,所以她很不喜欢这个小妹妹。 这种人,有危难她会往前头冲吗?她要是有民族大义,这一二十年,怎么会躲在这么一间门屋子里? 当时申城的东北抗日救亡团里,确实有很多一身正气和抱负的姑娘,立志要洗刷华国的耻辱,要将血肉之身抛洒在东北的热土上。 但是,这里面绝对不包括房子秋。 而这么多年了,成大杰不知道吗?他当时已不是毛头小伙了,他们之间门有了俊平,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能没有察觉到房子秋的谎言吗? 他仍旧选择了留下,选择了让房子秋继续编织这个谎言。 沈玉兰瞥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房子秋,“你不用再骗他,他早就知道了,你完全不用再戴着面具生活。” 又冷笑道:“我是护士不假,但我只救人,鬼我没法子下手。” 成大杰忽然脑子眩晕了一下,扶着门框慢慢坐在了地上,望着地面,说了一句:“玉兰,对不起!” 沈玉兰冷淡地摇头,“不,你不要喊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 拉着沈青黛就往外走,沈青黛路过房子秋和成大杰的时候,忍不住还踢了俩人一脚。 沈玉兰忽然回头和房子秋道:“子秋,我要多谢你,将这个人从我身边拉走,我只浪费了三年多的光阴在他身上,而不是十年,二十年,我要谢谢你!” 成大杰终于受不住,靠着墙倒了下去。 等成大杰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旁边坐着房子秋,见他醒来,忙喊了声:“大杰哥,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她动作敏捷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喂他喝水。 成大杰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力气,微微一愣,“子秋,你病好了吗?” 房子秋接过搪瓷缸子,就低了头,苦笑道:“大杰哥,我不瞒你,我没什么病,我就是怕你不要我,做那么一副样子。”上午她听沈玉兰的话,心里想着,这些年,大杰哥估摸也心里有数了,他没有选择离开她,她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成大杰望着她,半晌缓不过来神,脑子里嗡嗡的。 忍不住闭了眼睛。 当年的事,像走马观灯一样地从他眼前闪过。 那一天子秋衣衫不整地跑回了院子里,一头撞在他怀里哭,说她不活了,她不清白了,她们去和同志们接头的时候,被鬼子发现了,她失了身才侥幸逃回来。 他一开始只是想着权宜之计,暂时安抚住子秋,后面等她情绪好了,再慢慢说开。 没想到他们成婚一年以后,有一天他遇到了老乡,在家里多喝了两杯酒,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发现自己手心摸着什么光滑温热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子秋躺在他怀里,身上一丝不`挂,他的手放在了她胸上。 对他来说,不亚于一阵晴天霹雳,他走的时候,告诉玉兰,只要他活着,他就会回去找她。 但是对上子秋泫然欲泣的眼睛,他知道错不在她,他是个男人,而且他们现在是夫妻,子秋可能以为这是她的职责。。 果然就听子秋哭着说,昨夜他将她当成了玉兰,她也想报答他。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他和子秋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这些年,他并不知道当年子秋骗了他,第二次的时候,他在床单上看到了一抹血迹,子秋说是葵水提前来了,弄在了上面,问他会不会嫌弃晦气? 他当时信以为真,压根没想到,子秋会是处子之身。 成大杰嘴里一阵苦涩,这些话,他知道说出来,玉兰不会信他。 1945年,抗战胜利以后,他回去看过玉兰,意外地得知这些年,她也组建了新家庭,多了一个女儿。 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们彼此身边都有了新的人,有了新的生活。他没有出现在玉兰跟前,而是去见了俊平。 那时候俊平已经十一岁,长得很好,是个谦逊有礼的男孩子,他装作路人朝俊平问路,俊平很有礼貌地、很热情地带他过去。 为了表示感谢,他给了俊平十块钱,俊平坚辞没有收。 当时玉兰是蓉城的红人,女儿寄养在曾仲才家,自己在权贵太太身边当护理,俊平不缺这十块钱,就像他们的生活也并不需要他。 所以他仍旧回到了子秋身边。 原来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谎言。他欺骗了玉兰,子秋也欺骗了他。 房子秋忐忑地问道:“大杰哥,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毁了你和玉兰姐姐的姻缘,可是大杰哥,这么些年,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啊!你对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成大杰睁开眼,眼眶已然潮湿,和她道:“对不起子秋,我们离婚吧?你的身子骨既然没有问题,定然也能自己生活。” 房子秋心脏都像骤停了一下,“大杰哥,你说什么?要和我离婚?” 成大杰点点头,“是!我不能再面对你,就像我无法面对自己。” 成大杰这边什么打算,沈玉兰一点都不关心,中午一出成家的门,就拉着妹妹回了家,小伊利已经到家了,正坐在门槛上,巴巴地等着她们回来。 沈玉兰摸了摸小伊利的头,笑道:“伊利,大姨给你下面条吃,好不好?” “好,大姨,我还想加个荷包蛋!” 等把面条做好端出来,伊利吃上以后,沈青黛也进了厨房,问姐姐道:“姐,这事要告诉俊平吗?” 沈玉兰点点头,“俊平也一早就成年了,没必要瞒着他。”说完,问妹妹道:“你今天自己有没有哪里被打到?” 沈青黛摇头,“就是过度用力,胳膊有点酸痛。” 沈玉兰望着妹妹道:“谢谢你,青黛,为我的事,一再让你操心。” 沈青黛淡声道:“我早就想操这份心,可惜我当年太小了,我现在有时候想起来,都会想,为什么妈妈不早几年把我生出来。”她要是再大个几岁,当年定然不会让姐姐留书出走。 又和姐姐道:“这些贱人,咱们见也见过了,打也打了,明个开始,还得好好过日子。” 沈玉兰给妹妹也盛了一碗面,最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我知道,出了那个门,我就放下了。今天辛苦青黛了!” 沈青黛笑笑,“一家子姐妹,我乐意出这个头!” 沈玉兰抱了抱妹妹,真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青黛!”这些年什么苦难都是她一个人扛着,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父母都已不在,还有妹妹给她出头。 她觉得,这件事就像是一个脓包,把它挖开挤干净,再清洗好创口,也就好了,并不会在她身上留一点痕迹。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了,她才有勇气把这个脓包挤破!她以为自己会无法、不敢面对,没有想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竟然出奇地镇定,心里也像是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她终于将这一段过往,彻底地放了下来,能够有勇气,走向新的生活。 沈玉兰没有预料到,她这一趟,将房子秋二十多年的安稳生活,砸成了一堆齑粉,永无复原的可能。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苏瑞庆晚上回来,听妻子说她和姐姐上午做的事,忍不住叹气道:“青黛,你这性格,真是一刻也等不住,也不和我说一声。” 沈青黛笑道:“你这人民的公仆,要是动了手,回头还不得挨处分,我才不和你说。” 苏瑞庆不赞成地道:“下回可不准这样了,要是挨了欺负,还不是挖我的肉。” 沈青黛打了他一下,“行,行,你别贫。我和你说正经的,今天出了这一顿气,我这心里都好受很多。我姐真是倒霉,尽遇到这种畜生。” 苏瑞庆点点头,“她们那个年代,刚讲自由解放,前头没有参照的,也没有什么经验,行事不知道尺度。”想了想和妻子道:“你听过,陈纪延家有个早逝的姑姑吧?” 沈青黛点头,“韦婶子说28岁,胃出血死的。” “当时自由恋爱,处了个对象,浓情蜜意之时写了很多情书给男方,后来得知男方早有妻小,不愿意做小,就断了联系,过两年又遇上一个男的,这回男方倒是很好,但是前头那个得知了不甘心,把俩人过往的情书登在了报上。纪延姑姑羞愤欲死,喝多了酒死的。” 沈青黛听得头皮都发麻,和丈夫道:“还好,我姐还坚强地活着,还把一对儿女拉扯大了。” 苏瑞庆点头道:“是,这样比较起来,也就是人生多点磨难。” 沈青黛告诉丈夫道:“姐姐过三天就得走了,我想着后天上午再请半天假,带姐姐去第一百货看看。” “钱票你手头够吗?要不要我在单位换点?” “够,爱立最近得了不少布票,倒不用给爱立买衣服的,后天我们也就随便看看,你不用操心。” 夫妻俩聊了一会,才拧了灯睡下。 沈玉兰去了一桩心事,就一心一意给妹妹一家做好吃的,一早起来又是鸡蛋饼,又是小笼包,还嘱咐妹妹和妹夫道:“我早上买到了半只鸡,晚上做土豆焖鸡块,你们都早些回来。” 苏瑞庆笑道:“行,大姐,那你晚上多蒸点米饭或馒头,我带一个人回来吃饭。” 沈玉兰只当他想请同事过来,自是应下。 送青黛出门的时候,还和她商量道:“要不要再从饭店里定俩个菜,晚上瑞庆带同事回来呢!” 青黛笑道:“大姐,你看着办就行,都是熟人,不必太客套。” 沈玉兰听她这样说,就准备自己多花点时间,多做俩个菜。 下午正在厨房里炸小黄鱼,听到敲门声,忙应道:“等等,等等,马上来!”以为是隔壁的大姐,她来这几天,隔壁的韦大姐经常来串门聊天。 快速地把最后一个小黄鱼捞起来,就去开门,没想到会看到房子秋在门口,立时就皱了眉,“怎么是你?” 房子秋手里还提了好些东西,“玉兰姐姐,我能进去坐坐吗?”昨天沈青黛说她在青浦这边的金华医院工作,她今天一早就去医院里打听,到了下午才打听到沈青黛的地址。 沈玉兰摇头,“房子秋,我们之间,昨天已经说清楚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房子秋咳嗽了两声,喃喃地道:“玉兰姐姐,大杰哥和我算是走到头了,他今天就去单位开离婚证明,我来这一趟,是想请求你听我解释,这件事和大杰哥没有关系。” 沈玉兰像吞了颗苍蝇一样,冷声道:“房子秋,我们之间完全没有来往的必要,你要和我说什么?说你怎么勾引的成大杰?说成大杰怎么不辜负你?真的,我和你多说一个字,我心里头都恶心。” 房子秋这回倒没有做泫然若泣的样子,咬了咬唇,面色平静地道:“是,是我脱光了衣服,钻在了他怀里,让他误以为已成了既定事实。是我不要脸,明知道你们的关系,还想方设法地把人抢了过来,现在他要和我离婚,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说到这里,房子秋望着沈玉兰,低声道:“但是他很痛苦,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我请求你,玉兰姐姐,一切过错都在我,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他真的不知情。” 沈玉兰不想多说,准备关门,房子秋却把手伸过来拦着,一下子夹到了手,痛得脸都像变形了一样,两边正纠缠着,苏瑞庆和贺之桢走了过来,见门口站着一位女同志,哭哭啼啼的样子,有些意外,苏瑞庆开口问道:“大姐,这位同志是?” 沈玉兰淡道:“成大杰的妻子。”没有预料到贺之桢今天会过来,一时低了头,觉得有些难堪,自己最不堪的往事,就这样被贺之桢撞见了一角。 贺之桢见她低头,像是有什么不好见人的样子,心里猜测,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上前道:“玉兰,要我帮忙吗?” 沈玉兰摇摇头,“没事,贺大哥你先进来吧,晚饭快好了。”说着,又准备关门,房子秋却像是豁出去了一样,仍旧伸手拦着门,“玉兰姐姐,你再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沈玉兰心里有些不耐,苏瑞庆适时地出声道:“房同志,你如果是为成大杰说事的,那你来迟了一步,我大姐已经在和贺大哥处对象了,还请你不要再为难她。” 房子秋倏然一惊,看向了沈玉兰,她以为沈玉兰这次过来,是成心想抢大杰哥的,原来不是吗?沈玉兰已经在处对象了?真像她说的,她只是想寻求一个真相? 房子秋松了手,朝沈玉兰道:“玉兰姐姐,打扰了。” 沈玉兰没有理她,径直关了门。 一时也不知道和贺之桢说什么,匆匆地扔下了一句:“你们先坐,饭快好了!”就钻进了厨房里。 贺之桢刚才已经猜到了一点,和苏瑞庆点点头,也跟着进了厨房,撸了袖子问道:“玉兰,要不要我帮忙?” 沈玉兰低头道:“不用,贺大哥,你出去坐吧!” 贺之桢接过她手上的菜篮子,笑道:“我来得仓促,给你添麻烦了。” “贺大哥,没有,你能来我很高兴!” 贺之桢不动声色地劝道:“玉兰,路上我想着来见你,也很高兴!你不知道,我很久没这么高兴了,可能人上了点年纪,就喜欢回忆过往,但过往让我懊悔的事太多了,高兴的并不多,我今天想着,这日子还是应该向前看,走过的路不必后悔,就是以后的路咱们可得高高兴兴地走。” 沈玉兰眼眶微湿,“谢谢你,贺大哥!”她知道,贺之桢是在劝她,也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这边房子秋回到家里的时候,成大杰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客厅里等她,她一进来,他就递了一份证明给她,“子秋,单位里给我开了证明,明天我们就去婚姻办事处把离婚证裁了吧!” 房子秋摇头道:“大杰哥,我不会离婚,你也没必要和我离婚,我今天去见了沈玉兰,她又有了新对象。” 说到这里,房子秋转过脸来,直愣愣地望着他道:“大杰哥,她心里早就没你了,这是她第三个男人了,只有我,只有我心里眼里都是你,从十六七岁到如今的年龄,子秋心里只有你!” 奔波一天的疲惫、委屈,这一瞬间都倒了出来,房子秋忍不住哭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成大杰,“你却要和我离婚,大杰哥,我只骗了你这一桩事,难道这二十多年了,你还看不懂我的心吗?你和我离婚,你要我以后怎么办?我怎么活?” 成大杰无动于衷,即使得知沈玉兰又有了对象,成大杰也不过是抬了下眼皮,他打定主意要和房子秋离婚,他没有办法再面对她,再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 因为她的谎言,她的蓄意欺骗,自己背叛了沈玉兰。之前他还能骗自己,这是他对子秋的责任,他不能看着子秋丧失活着的勇气。 今天子秋告诉他,自己是装病的时候,这些年的信念,在顷刻之间崩塌,原来他的坚守毫无意义,原来他对子秋的每一份心软、退让和妥协,都是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刻刀子,为了房子秋,他还抛弃了唯一的儿子。 僵持之际,房家老太太端了一碗饭菜过来,“大杰,子秋跑了一天才回来呢,先让她吃口热乎的吧,别回头又病倒了,你又忙前忙后的跟着担心。” 见女婿不吱声,又放缓了声调道:“大杰,子秋当年也是小孩子心性,这丫头性格倔,认定了你,谁也劝不回头,你也别和她计较,都这么多年了,你再有气,也该看看这么些年的夫妻情分上,老话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成大杰抿着唇,道:“妈,这是我俩的事,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给您老人家养老。” 老太太见他听不进去,也没有再劝,等回头女儿把碗送到厨房来的时候,悄声叮嘱女儿道:“你别硬声,你这两天,身段放低些,好好哄哄劝劝,大杰心肠软着呢!把人哄上床,这事就翻过去了,男人都是这么个东西。” 房子秋点头应下,“妈,我知道了。”这些年她一直装病在家里静养,她的生活里只有这间院子和成大杰,要是成大杰真不管她,她想自己也是没法活的。 夜里,成大杰睡在了床下面的脚踏上,预备等天亮就去裁离婚证。 房子秋也没有说话,只是蒙着被子呜呜咽咽地哭,等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成大杰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忽然一个温热的身体,贴在他身上,柔软的唇在他耳畔乞求道:“大杰哥,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怕,你抱抱我!” 成大杰惯性地将人搂在了怀里,房子秋柔嫩的手一点点地攀爬,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俩个人从脚踏上滚到了冰凉的地面上,房子秋也忍着寒意,一声没吭,极尽晓意温柔,她不愿想,此刻在她身上驰骋的男人,是梦是醒。 凉薄、贪欲,她瞧上的男人,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时分不清,这一辈子,她和沈玉兰,到底谁活成了笑话? 黑暗的夜里,房子秋双手搂着男人正在奋力的腰,低声喃喃道:“大杰哥,你已经对不起她了,你不要再对不起我!” 说着,忽然咬了一口男人的肩膀。 成大杰吃痛,仍旧没有停下身下的动作,俩人目光交汇,这一刻,他们已然都是清醒着的。 房子秋知道,沈玉兰或许没有说错,他潜意识里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低姿态,喜欢她的柔软、攀附,喜欢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他要离婚,并不是因为沈玉兰的出现,而是因为,她戳破了这个泡沫,没有再陪他演戏。 “大杰哥,我冷,你疼疼我好不好?” 意外的是,成大杰并没有回应,继续发泄自己的精力。第二天一早,房子秋就发现自己发起了烧,苦着脸和成大杰道:“大杰哥,我发烧了,你带我去医院吧?” 成大杰没有吱声,只是拿了五块钱递给她,在房子秋错愕的眼神下,拎着公文包去上班了。 房子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男人开始报复她! 伸手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泪,就算是相互折磨,至少这个人还是她的。 一周以后,沈爱立才从小姨的信里得知这件事,她没有想到,妈妈竟然真的会在申城找到成大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荒诞,但是真的发生在了妈妈的身上。 沈爱立尚来不及为妈妈的事感慨,李婧文气喘吁吁地跑到工位上来喊她:“爱立,你快去看看,试验出现故障了,新试制出来的刺辊比例不合适,除杂效果还不如前头的平行刺辊。徐春风都气疯了,又在那里骂你瞎出主意,搞什么提高刺辊转速的离心力,害得大家白白浪费半个月的时间。” 沈爱立立即问道:“怎么会呢?这组刺辊的比例,是咱们仔细算过的啊?”忙把信放进了抽屉里,上了锁,和李婧文道:“行,我跟你去看看!”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沈爱立跟着李婧文到了车间门,徐春风正冒火地道:“她说这个比例就这个比例,你们看看,现在这样子,白白耽误我们的试制进度,从提出建议到制造出来,半个月都过去了,就是这么个东西。机器不坏我都庆幸!” 他噼里啪啦一阵,秦书宇听得直皱眉,和他道:“春风,大家谁都有走歪路的时候,咱们这研究,不就是不断地排除错误的方向,找到一条正确的路吗?” 很少开口说话的周毅,也忍不住出声道:“春风,你这样说不合适,给爱立听见了,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人家刚过来,本来就想着好好做出一番成绩来。” 已经听到的沈爱立难受吗? 不,她不难受,一点没有避讳地走了过来,问道:“具体是什么问题?这个比例咱们是讨论过的。” 周毅和她道:“除杂效果差,还不如先前的平行双刺辊,也影响了原本机器的转速。” 机器已经停了下来,沈爱立想再看看具体运转时的情况,让技术员小吴再开一会。 徐春风冷嗤道:“再开再看,也不过是浪费原材料,浪费时间门,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不如你的眼睛吗?还是你觉得,我们故意蒙骗你,没有问题说成有问题?” 沈爱立淡淡地道:“你说是我设计的问题,我的问题,我还不能看吗?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那你告诉我,是哪里不合理?有什么改进的方法?” “你还想改进?这个设计一开始就不成熟,提高刺辊转速的离心力来除杂,你想的容易,有操作的可行性吗?你动这一个转速,牵一发而动全身,机器什么时候崩了,大家就见识到你的本事了!”徐春风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爱立,她竟然还想着继续在这上面费时间门。 看沈爱立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一样。“你想一条道走到黑,是你一个人的事,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门,我们这是研究,不是小孩间门的过家家!” 这就差说,沈爱立没有真才实学了。 周姨和秦书宇都听不下去,试制不顺利是常有的事,但是这回春风的反应特别大,特别暴躁。 秦书宇皱眉问道:“春风,那你的意思,这个就直接罢工了?爱立不看一看,难道听我们说就行了?你这是搞研究的态度?” 沈爱立明白徐春风为的是哪一茬子,语调平静地道:“徐同志,作为试制小组的一员,这又是我想出来的方案,请问我有没有资格和权利,让技术员再开机,给我看看具体的情况?有的吧?那请问你为什么在这里阻止我,说这些口水话,你这难道不是浪费我和大家的时间门吗?还是说只有你的时间门宝贵,只有你的方案值得大家费心思、费精力?” 见他不吭声,沈爱立也不客气地道:“徐同志,从我一到青市来,你就对我有敌意,中间门的缘故,实不相瞒,我也知道几分。但请你不要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这不是第一次了,如果你不能区分好工作和私人问题,我会向黎同志反应,我们不适合共事,请他另做做安排。” 听了这话,徐春风猛地一抬头,就对上沈爱立一双沉静、毫无惧意的眼睛。 沈爱立冷淡地道:“现在,请你让一让好吗?” 徐春风冷哼了一声,“你们爱糟践材料就糟践吧,乐意陪她发疯就陪吧!恕我不奉陪了!”说着,抬脚就走。 沈爱立看都没看他一眼,平静地让技术员小吴再把梳棉机开了,周毅、秦书宇、李婧文三人都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意外,没想到沈同志还是这么刚的性格。 李婧文觉得,这要是她遇到这种事,怕是都得气哭!徐春风这回太欺负人了! 三人都没有走,仍旧陪爱立继续观察,过了一会,沈爱立就发现,试验结果确实如徐春风所说。 她让小吴将梳棉机的运转速度调成低一档的,这一回,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是她忘记了现在梳棉机的锡林速度较低,只考虑到改第一刺辊的直径,而没有相应地降低第二刺辊的速度,使得除杂效果不明显不说,还影响了机器的运转。 将这一发现立马和秦书宇仨人沟通,周毅立即恍然大悟,和她道:“那咱们把第二刺辊速度降低一点试试。”说着,立即就和小吴去沟通降低刺辊速度的事。 调试了一上午,眼看着确实有明显的改进,等到了十二点钟,秦书宇笑道:“咱们想饿肚子,可也不能让小吴跟着咱们一起饿肚子,回头耽误人家下午的班。” 几人这才暂停了下来,周毅和沈爱立道:“我看这个思路绝对没有问题,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第二刺辊合适的速度比,我刚看了一下,降低第二刺辊的速度,或许还有助于排除短绒。”这是意外的发现了。 沈爱立点头,“是,咱们下午接着来吧!” 周毅想了想,安慰她道:“徐春风的话,你也别介意,他可能最近心情不好,行事偏激一点,平时人还是挺好的。” 沈爱立笑笑,如果徐春风再像炸了毛的鸡仔一样,一直输出负面情绪,她就向黎主任反应。 下午李婧文通知了试制小组的其他成员,大家一起在车间门继续试验,几人围绕着梳棉机反复观察、试验,但是到了傍晚,仍旧不能确定合适的速度区间门。 李婧文眼睛都盯酸了,和爱立道:“要不咱们明天再来吧?” 沈爱立摇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我想再继续看看,不然我晚上睡不着觉。” 她显然是憋着一口气的。 李婧文拍了拍她肩膀道:“爱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徐春风说话不过脑,我们都是看得见你的努力的。” 爱立笑道:“没事,眼看着就要有结果了,我想早些搞出来。” 到了凌晨一点钟,李婧文困得直打哈欠,看爱立还聚精会神地记录着数据,硬把人拖走了,但第二天她起来,就发现爱立又走了,心里直叹气。 觉得徐春风这回真是欺负人,回头等他想的提议也失败了,看他怎么说! 好在大家经过反复试验,第二天下午终于确定了合适的速度区间门。 沈爱立拿着笔在纸上写下来的时候,忽觉如释重负,心里也不再沉甸甸的。 许满莉还有些不敢相信,沉默了半晌,忽抱住了爱立,欣喜地道:“爱立,你真是咱们的小福星,这才第一个月呢,我们的试制就有明显的进展了!” 刘滨也笑道:“比我预估的要早一个月,搞不好咱们的试制任务,也能提前一个月完成!” 黎东生今天下午要向梅子湘同志做汇报,等报告结束,梅子湘问他道:“从汉城来的沈爱立同志,最近表现怎么样啊?有没有提出什么新的想法?”她前期去了一趟京市,这两天才回来,还没有见过沈爱立。 黎东生笑道:“有,她脑子转得快,接连提了两个想法,前头的平行刺辊,因为是徐春风先提出的,所以我在信里没和您提,最近她又提出提高刺辊转速的离心力,来增加除杂的效果。” 梅子湘推了下老花镜,笑问道:“开始试制了没?” “大小刺辊刚做出来,上午机械厂才把东西送过来,昨天我听说效果不明显,爱立提出了改进的意见,还在试验呢,我准备一会去看看。” 梅子湘起身,把桌上的文件稍微收拾了一下,和黎东生道:“东生,我和你一起去,这姑娘来了大半个月了,我还没见过呢!” 俩人到车间门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许满莉的笑声,“爱立,回头去我那吃饭,我给你加餐,你可真太棒了!” 梅子湘指着前面,和黎东生笑道:“你听听,看来收获不小啊!” 黎东生笑道:“他们都喜欢爱立,许满莉私下和我说了几次,让我想法子把人留下来。” 梅子湘笑道:“那你怎么想的?这话我记得,我先前也和你提过一回。” 黎东生摇头道:“怕是不容易,沈同志家庭背景有些复杂,不愿意去京市那边。”想了想补充道:“不瞒您说,她是谢家的女儿,并不愿意回去。” 梅子湘一愣,“谢首长家?谢振还是谢镜清的?”梅子湘当年去苏国留学的时候,谢镜清也在那边进修过一段时间门,见过几次面,知道谢镜清现在是京市的卫生局局长。 “谢镜清的,他前段时间门给我来信,想让我从中说和一下,沈同志这边,对谢家比较排斥。” 梅子湘点点头,“行,既然这样,确实不好强人所难,后面看看再说。” 说着,俩人就到了梳棉机这块,李婧文最先看到他们,忙拉着爱立道:“爱立,是梅同志。” 沈爱立转过头来,就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留着齐耳短发,约有五十上下年纪的女同志,一脸和蔼地看着她,笑着朝她伸手道:“你就是爱立同志吧?咱们可算见面了!” 沈爱立忙握住她的手,“梅同志好,我看了好些您的文章,和关于您的报道,非常荣幸这回能来青市,在您的指导下工作。” 梅子湘笑笑,“我可盼着你来好久了,怎么样,今天是有好消息吧?我远远地就听到你们的笑声。” 许满莉道:“梅姨,可不是吗,咱们昨天还在发愁,以为这次的大小刺辊失败了,没想到爱立捣鼓捣鼓,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今天下午,咱们可是有突破性的进展。” 把试验数据递过去,和她道:“您看,这不仅能有效地增加除杂率,而且还能排除短绒,”有些感慨地道:“不过一两天的时间门,这妮子可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许满莉昨天下午,听婧文说了徐春风和爱立拌嘴的事,当时还有些忧心,想着可别把小姑娘给气倒了。这姑娘刚来青市,肯定是想铆足了劲做点成绩出来的,被这么打击、挖苦和讽刺的,回头要是一蹶不振,她们团队损失可就大了。 没想到,这汉城来的小同志,不仅没有一蹶不振,还越发有干劲,熬夜加班加点地做试验,记录数据,倒真得叫她找出问题来。 梅子湘也有些讶异,不过两天的时间门,她一个人就把这个问题给改进了,和大伙笑道:“这回咱们可没请错人!” 梅子湘这句有感而发的话,很快传到了徐春风耳朵里,他没想到沈爱立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连一向要求极高的梅子湘同志都夸她。 心里不由也起了两分佩服。给程攸宁写信的时候,笔下也带出了一点来,“攸宁,我没有想到,沈爱立确然有几分本事,当时那大小刺辊一开始装上的时候,我和周毅几人看得都头大,不过两天的时间门,沈爱立就找到了解决方法。我们第一阶段的试制任务,她一个人完成了大半……” 沈爱立没有想到,过了两天,徐春风会来和她道歉,“沈同志,先前是我狭隘,带有色眼光看人,对你有偏见,我向你道歉。” 沈爱立并不是很想接受,“徐同志,因为你的问题,你让我感受到了单位里的欺凌和冷暴力,获得进入这次试制小组的唯一名额,是大家投票的结果,并不是我个人使了什么手段,所以我无法理解,你对我的敌意。” 她挑破了说,徐春风瞬时愧疚难当,半晌只挤出了一句:“对不起!” 沈爱立摇摇头,这份道歉,她不需要。她刚来青市,并没有得罪过徐春风,而他却仗着自己在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资历,甚而当着同事们的面,一而再地打压、欺辱她,本质上,他就是仗势欺人。 如果她这次没有扭转局面,徐春风会和她道歉吗? 自然是不会。 他的道歉不过是因为她在大家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他若是再针对她、排挤她,明面上已然毫无理由、毫无根据,反而显出自己的私心和狭隘、偏激来。 他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低这个头。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忙完手边的事,沈爱立才空出时间门来,给小姨回信,说了几句对成大杰还活着这件事的看法,就提笔问妈妈和贺之桢的情况,“小姨,成大杰的事,我妈妈不气就好。贺叔叔这边是否也知道这件事,他的意见是什么?妈妈和贺叔叔之间门,不知有无进展?依你来看,还有往下走的可能吗?” 许是这回成大杰的事,给小姨刺激太大,她在信里竟然没提俩人的进展。 而申城那边,沈玉兰早已坐上了回汉城的火车,贺之桢和沈青黛一起送她到车站,火车“呜呜”地启动的时候,贺之桢忽然朝人喊道:“玉兰,我春节去汉城看你!” 车厢里的沈玉兰只是一个劲地朝着他们挥手。 似乎并没有听见。 沈青黛笑道:“贺大哥,你有话也不早点说,这火车都开走了,我姐哪能听得到?” 贺之桢苦笑道:“我哪敢说,我怕我多动一步,都把你姐吓得后退几步。”这时候问青黛道:“成家那边的事,有没有什么麻烦,需不需要帮忙?先前玉兰在,我也不敢多问。” 沈青黛摇头,“不用,我能应付得来。”心里想着,那一对贱人要是敢再上门来,她这回抡得可就不是锤子,而是椅子了! 和贺之桢道:“你和我姐的事,既然双方都有意,贺大哥你多推动推动,不要白白浪费光阴。” 贺之桢点头,所以他预备春节去一趟汉城,见见玉兰的孩子们,争取获得他们的支持。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沈青黛没有预料到的是,周末上午,她刚收到爱立的信,还没有看完,就听到敲门声。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成大杰和房子秋,顿时就变了脸色,冷冷地看着俩人道:“要是找我姐,得去汉城,她不在这边了。” 成大杰递过来一张存折,“麻烦你转交给玉兰,这是这么多年我们的积蓄。” 沈青黛没有接,她甚至都懒得看,嗤笑道:“你当年去过我家的,你觉得我家缺你这点吗?你要是想用钱来弥补我姐和俊平,我告诉你,你一辈子都弥补不了。” 沈青黛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一点轻蔑。 她提起当年去她家见父母的事,成大杰伸出去的手,立时就有些僵硬。沈家当年有些底蕴,沈父又是留过洋的传教士,家具、摆碟都很有讲究,就连招待他的茶具,都是汝窑的一套。 他一个身无分文、寄住在叔叔家的流亡人,如果不是自由恋爱,和沈玉兰之间门,确然不可能走到一块。所以当年,他是对沈玉兰心怀感激的,感激她愿意接受他的情感,愿意给他一个家。 房子秋觑了一眼成大杰的神色,朝沈青黛道:“这事是我不对,但是给玉兰姐姐的苦难已经造成,我们想在能力范围之内,弥补一点,还请妹妹收下。” 沈青黛像听笑话一样,看着他们俩:“谁是你妹妹,你们不会觉得,没有他成大杰,我姐和俊平就泡在苦水里活着一样吧?” 说到这里,微微昂了头道:“那你们就想差了,苦日子我姐都熬过来了,她一双儿女都大学毕业工作了,至于我姐,也好事将近,对象是我爸妈当年给她选的未婚夫,不说身家、前程,就是人品也比他成大杰贵重不知道多少倍,收下你们那不合时宜的怜悯吧!” 沈青黛一想到,这俩人还可怜她姐来,心里就像窝着火,没法出来一样。道了一声,“你们等着!” 就回身去院子里搬椅子过来! 陈纪延刚好骑车经过,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朝这边瞟过来,刚好目睹了全过程,此时见青黛气咻咻地进了院子,又看到这男同志头上还包着纱布,心里一惊,担心沈青黛没个轻重,惹出事儿来,忙朝成大杰他们道:“同志,你们还不走吗?沈大姐不是好性儿的人!你们怎么敢欺负到人门上来?” 就看见沈青黛真拖了椅子出来,陈纪延忙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上前就推搡着成大杰他们快点走,“走,走,走,我们这治安好着呢,别想在我们这惹事!” 房子秋也看见沈青黛的动作,眼皮一跳,拉了拉成大杰的衣袖道:“大杰哥,沈同志性格是冲动得很,我们快走吧!你头上这伤还没好呢,可不能再磕到碰到了!” 成大杰坚持不走,眼看着,沈青黛人就到了跟前来,陈纪延忙把人拦下来,“沈大姐,你冷静一点,你这椅子下去,把人砸晕在你家门口怎么办?”又朝成大杰喊道:“你们不要命的吗?不要命的吗?” 房子秋忙拉着成大杰道:“大杰哥,我们走吧,聊不下去的,算了。”见他不走,换了一招,紧紧地把人揪住,“大杰哥,我腿软,我好像走不了了,怎么办?大杰哥,我只有你了!” 成大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都急出泪出来,默不作声地抬脚走了。 房子秋立时也不腿软了,忙站起来跟上去。 一顿操作,看得陈纪延都一噎。和沈青黛嘀咕道:“这也太假了吧?” 沈青黛狠狠地朝他们背影啐了一口,大声道:“可不是,偏有人就好这一口,这可是人家骨肉一样的妹妹,一对烂心肝的贱人,以后别让姑奶奶我看见你们,我看一次砸一次,就你们还想可怜我姐,去你`妈的,什么烂玩意!” 前头成大杰的背不由佝偻了一点,像一下子直不起腰一样。房子秋怔愣了一下,忙喊道:“大杰哥,你不要听沈青黛瞎说,她是替玉兰姐姐出气,这事怪不到你,是我的错!” 成大杰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没有言语。 等俩人出了巷子,沈青黛就放下了椅子,心平气和地和陈纪延道:“没事,我吓唬他们呢!”她才不会为了这么一对烂人,惹出人命来,就是看着恶心,心烦他们怎么会找上门来。 陈纪延望着她,眼里都是笑意,“沈大姐,要是有事,回头来我家喊一声。” “哎,好,谢谢纪延,今天伊利爸爸在呢!你放心,快回去吧!”说着,拿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演戏过于投入了些,那把椅子真不轻。 此时她因热而越发白皙的脸,贴在脸颊两边的碎发,以及微微喘气的樱桃小嘴,都让她容色胜过往日的妍丽。 陈纪延眼神微滞了一下,沈青黛见他不应声,有些疑惑地朝他看过来,“纪延,怎么了,还有事吗?” 陈纪延忙笑道:“没有,想着有些日子没看到伊利了,今天在家吗?” “不在家,他爸爸带他去菜市买菜了,还没回来呢!回头我让他上你家玩儿。” “哎,好!”陈纪延回身把自行车推了起来,和沈青黛说了一句“回头见!” 沈青黛关了院门,就坐在院子里给爱立写回信,“爱立,来信已收到,你妈妈和贺之桢这边进展尚顺利。贺之桢说春节过后会去汉城,估计俊平这次会见到,这事俊平想来还不知道,回头你提前和他打声招呼。另有一件烦人的事,成大杰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的住址,今个俩人一起过来,递了一个存折让我转交给你妈妈,可把我气坏了,我拿椅子把人吓走了。你没有看见房子秋,你看见就知道,你妈妈败在她手里,真是必然的,这女人就像一株菟丝花,缠人的功夫真是厉害,一把年纪了,矫揉造作起来,看得我都叹为观止,我都想把她踩在脚下跺几脚……” 沈爱立这边,把给小姨的信寄出去以后,就接着搞她的梳棉机,和李婧文、秦书宇、许满莉等几人最后将第二刺辊的速度更精确了些,黎东生同志看了试验记录,和她们道:“再做半个月的试验,如果问题不大,可以试着先在青市棉纺厂里小范围投产。” 秦书宇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咱们这新年一转过来,就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开了个好头。” 李婧文也道:“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很有眼光,那么早就给爱立投票!” 黎东生鼓励大家道:“还得再接再厉,等试制结束,纺织科学院那边肯定给大家发奖章!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赶超时间门,争取一年以内完成。” 晚上,爱立给樊铎匀写信,将她和徐春风爆发的矛盾说了一遍,“我们这次的大小刺辊研制比较成功,预备半月后先在青市这边投产看看。实话和你说,这次大小刺辊的试制成功,我才算在这边站稳了脚跟。不过这些问题都是工作中必然会遇到的,你不必担忧。” 又和他提了几句成大杰的事,“铎匀,你是不是也想不到,还有这么离奇的事,还好我妈妈没有气出好歹来。我想应该还有后续,我最近每天都盼着小姨的来信。这次还好有小姨在,不然我妈妈未必能稳得住。我妈妈和小姨真是两种性格,小姨是从不委屈自己的性格,所以你看,她过得就很好……” 拉拉杂杂地写了好些,等两页纸都写完,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又写道:“你那边最近状况如何,上次听你说吴清辉和苏知微的事,俩人转过年来,是不是已经订婚了?盼来信。” 落款是“2月20号想念铎匀的爱立”! 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就把信寄出去,没想到下午收到了一个汉城那边寄来的包裹,她一开始以为是妈妈寄来的,没想到是叶骁华寄来的。 等晚上在宿舍里打开一看,都是一些吃的,糕点、糖果之类,意外地发现还有两盒巧克力,她在商场里看到过,现在国产的一块巧克力都要两毛五,而叶骁华寄来的是外国的牌子。沈爱立发现底下还有一封信,还有一张报纸。 拆开信一看,只见最高指示下面写着:“爱立,祝你生辰快乐,不知道这封信寄到的时候,你的生辰是否已经过去?你去青市以后,只给我寄来一封简短报平安的信,让我觉得,你在那边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沈爱立看到这里,都不由叹气,这人也太敏锐了,就因为自己没和他瞎侃,他就意识到她遇到事了。 往下看,倒发现叶骁华写了一件她意想不到的事,“我在《汉城晚报》上又看到了一篇关于你的文章,署名是你们单位的宣传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读到?我这边替你买了二十份报纸,随信附上一份。万望多注意身体,盼你的回信!” 落款是“你的朋友骁华”。 沈爱立忙把报纸打开,在第三版看到了《汉城纺织工业的新星——沈爱立同志》,立即都有些头皮发麻,一看就知道是序瑜给写的。 文章从上次的丝瓜筋那篇文章开始写起,说因为那篇文章的登报,然后宜县纺织厂慕名而来,请她帮忙去解决问题,然后宜县那边给寄来了锦旗表示感谢,又写到她们七人利用闲暇时间门搞梳棉机的试制,意外地拿到了纺织科学院颁发的奖章。 接着笔锋又转到她帮助周叔一家抓心怀不轨之徒的事,最后提到她因为表现优异,目前被调去参加高速梳棉机的试制。 以期待她的研制成果,希望大家也能像她一样,积极无私地为华国社会主义事业奉献青春而结尾。 李婧文见她收拾包裹,忽然看起了报纸,忍不住凑过来问道:“是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话说完,她就看见了那硕大的标题,立马抢了过来,和爱立笑道:“这应该放到咱们宣传栏上去,不,应该贴在咱们办公室的大门上,让徐春风同志好好看看,让他瞧不起人,我们爱立同志可是一而再上报纸的,这报纸上都夸你无私奉献、乐于助人,有钻研精神。” 上周爱立顶着压力,熬夜搞试验的事,李婧文都看在眼里,觉得徐春风这回真是欺负人,从在车站看到爱立,就不给人好脸,在车间门里还当着大家伙的面,说爱立的方案是过家家,浪费大家的时间门,浪费单位的材料,她当时听着,都怕爱立哭! 李婧文越看越高兴,直接把报纸没收了,“爱立,这一份给我,我明天就贴在办公室大门上,让走过路过的都看看!” 李婧文想想都高兴,她都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到,徐春风看到这报纸会是什么表情? 让他质疑、欺负爱立,还搞得那么过分,话说得那么难听,就问他怎么有脸的!这报纸上可把她们爱立夸成了一朵花!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李婧文说到就做到,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出门之前还检查了一遍报纸在不在包里面。 爱立听到关门声,才发现李婧文都走了,看了下时间,发现不到七点,一时有些奇怪,怎么今天婧文走这么早? 不仅爱立觉得奇怪,许满莉一早看见李婧文,也有些意外,笑问道:“婧文,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睡不着吗?”她是昨天有个问题没有理清楚,今天特地来早一些搞的,平时这个点,办公室都没人。 “许姐,不是,你看看!”说着,就把报纸递了过去。 许满莉看到标题就忍不住笑道:“爱立又上报纸了啊!这回标题还带了她名字,写的是什么啊?”上回的报纸,秦书宇拿给她们看了,许满莉估摸着,这汉城国棉一厂估计是想借爱立抬抬单位的声誉。 等看到一半,就和李婧文道:“爱立还真是热心肠,跑去人家厂里帮忙,还连带着给人家四处都看了看,怪不得人家给她送锦旗,我要是这厂长,我都想着给她送。” 李婧文又指着给她看道:“你看,这还有写着,爱立帮助邻居抓坏蛋,不仅帮忙提醒,还找同事给人家帮忙。” 忽然想起来上周的事,和许满莉道:“许姐,你不知道,爱立心肠可好了,上一周还带着我去看一位宋大姐,刚好那大姐在家里饿得晕倒了,爱立给人家又是买米,又是留钱的,把那家的小女儿感动的,一直送我们老远,才回去。那场景看得我心里都酸酸的。” 说到这里,声音低沉地道:“徐春风那么欺负她,给她多大压力啊,夜里不回去睡,早上我还没睁眼,她又没了人影,还好这回她扛过来了,解决了问题,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急呢!” 许满莉也叹气道:“是,这回春风是过分的很!回头我私下也说说他,都是一个团队的,他这样,确实让爱立不好做。” 李婧文不认同地道:“没用,许姐,我们都说了他,没用,他这是有心结,觉得是爱立抢了程攸宁的机会。我把这报纸贴大门上,回头也让他看看,看他好不好意思!” 许满莉笑道:“行,要不要帮忙?” “不用,许姐,我一个人就可以,你就等着看吧!” 等到了上班时间,秦书宇、刘滨、周毅、王成君都相继过来了,看到门上贴着的报纸,都驻足看了起来,一时把门口围了起来,徐春风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个场景,以为是单位发了什么通知,挤过来问道:“什么事啊?” 秦书宇回头见是他,笑道:“好事,你也看看!” 徐春风往前一站,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沈爱立的名字,心里不由泛嘀咕,还没看完,就有些面红耳赤。先前他以为她能抢攸宁的名额,不过是借了汉城那边七人小组的成绩而已,没有想到沈爱立是这样热心肠的同志,在汉城那边纺织工业领域,有这么好的口碑。 倒显得,他先前对她的敌意,有些可笑起来。 李婧文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见到徐春风来,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见到果然红了脸,喊了一声前头的许满莉,“许姐,你看!” 许满莉望了一眼门口,见徐春风还真红了脸,低声和李婧文道:“还真是那么回事呢!我先前还当他只是最近为任务的事着急,说话没个分寸,这还真心里有愧。” “许姐,你就是把人想的太好了,那天他和爱立吵架的时候,你不在,你不知道有多气人,要说的是我,我那天非给他气哭不可。我觉得,得给他个教训,让他随便欺负人。” 这事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徐春风看见沈爱立就避开,倒是在试制这件事上更下功夫了,接连在小组会议上,提了好几种方案,但是都被黎东生给否决了,认为没有可行性,搞得徐春风人都憔悴了好些。 而沈爱立的大小刺辊方案,已经由梅子湘同志和青市棉纺织厂沟通,预备交由机械厂制造出来以后,就先在厂里投产看看。 沈爱立暂时松一口气,周六晚上给叶骁华写了一封回信,将她和徐春风的事大略说了一些,末了和他吐槽道:“虽然说,我是这边邀请来的,但真过来了,也就是新人。难免要受一点冤枉气,还好其他同事都很好相处。这边有个李婧文同志,为了给我出气,将你寄过来的报纸,贴在了办公室的大门上,我听她说,那天徐春风看完就红了脸。所以,你也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闯过了这一关。” 又换了话题道:“你寄来的巧克力很好吃,想来不容易买到吧?劳骁华同志费心。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妈妈和亚伦舅舅处对象了,想起这件事,我心里都恨不得放鞭炮,我妈前半辈子太不容易了……” 写到这里,沈爱立忽然想到,以后她妈妈要是真和贺子桢成婚,那藏季海和谢微兰那边,怕是还会接触,毕竟贺叔叔和藏季海在一个单位。 但是现在,也管不得这些,她只希望她妈妈这段黄昏恋能幸福,找一个正常的男人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寄了信,就准备去看下宋春华一家,先前临走时,小亚的那个不舍的眼神,让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忍心。 从叶骁华寄来的包裹里,匀了一斤糖果出来。 李婧文见她准备出门,问道:“是去宋大姐家吗?” 沈爱立点头,“是,想去看看小亚。” 李婧文立即起身道:“我今天没事,跟你一起去看看吧!刚好我这里还有一盒糕点,也带给她们。” 俩人怕中午吃饭,让宋家为难,又去食堂买了六个粗面馒头、两个细白面的,白面的预备给孩子们吃。 到宋家,宋春华正在门口晾晒衣服,见到她们过来,忙放下了手里的衣服,跑过来道:“沈妹子,李同志,你们怎么来了?” 又让小亚去倒杯水。有些歉意地和她们道:“家里糖用完了,真是不好意思,只有一点白开水。” 沈爱立知道,这时候乡下招待客人,有时候就是一碗加了糖的白开水,笑道:“没事,大姐,我们就是想小亚,过来看看她,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啊?家里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上次真是谢谢你们!” “没事,宋大姐,在这里遇到,我们也算是老乡,应该互相搭把手的。” 小亚很快端来了两碗水,轻轻软软地喊了声:“姨姨!” 沈爱立摸了摸她的头,“姨姨给你带糖果了!”说着,就把手里的一斤糖果递过去。 有水果糖、奶糖,叶骁华给她挑的都是贵价的糖果,左学武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糖果他们有些见都没见过,就认识其中的大白兔奶糖,以前他们爸爸还在的时候,给他们买过几两。 他本来以为,沈爱立帮忙他们,不过是碰巧遇到,不好见死不救,以后怕是巴不得离他们这些饿死鬼远一点,就像他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一样,她上周没来,他以为她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没有想到,她今天又来了,还给他们带了这么贵重的糖果。左学武望着妹妹明亮、欢喜不已的眼睛,微微垂了头。 李婧文也把自己带来的糕点递过去。 宋春华感激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年头糖果可贵重了,别说孩子们吃不上,就是大人有时候也不舍得给孩子们吃,这一颗水果糖放开水里,就是一碗待客的糖水了。别说沈妹子带来的,她有些见都没见过,一看就贵的很。 宋春华很快就愁起午饭的事,想着人家这么客气,怎么也不能拿野草糊糊来招待人家,心里一时愁的不得了,轻声嘱咐儿子去邻居家借点腌鱼和鸡蛋。没想到左学武刚准备出门,就给沈爱立喊住了,和他道:“学武,我们上午没事,你带我们去挖野草好不好?我还不怎么认识,你应该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吧?” 又从帆布包里把馒头拿了出来,递给宋春华道:“大姐,我们知道家里粮食紧张,从食堂带了几个馒头过来,劳您中午帮忙热热,剩下的不要搞,我们自己去挖点野菜,回来喝点野草汤就行。” 宋春华接过来,嗫嚅着嘴唇,半天应了一个“好”字。 小亚很快就拿了两个背篓和三把小铲子过来,高高兴兴地和沈爱立道:“姨姨,我也会,我也认得的。” 宋春华笑道:“别看她才七八岁,地里的野草她都认识。” 宋家住的村子附近有山有湖的,小亚和她们道:“现在田埂上的野菜,都给大家挖的差不多了,咱们得去山上挖,那里还有一些,但是咱们只能在山脚下,妈妈说山上有狼,会把小孩叼走的。” 李婧文听着心里都一跳,忙叮嘱道:“那你们平时不要一个人来,多危险啊!” 小亚仰着头,和她道:“姨姨,你放心,平时我都是跟着我哥来的。” 她提到她哥,沈爱立才发现,左学武一直跟在后头,默不作声的,她差点都忘了她们一行还有一个人。 很快到了山脚下,小亚就告诉她们那些野菜可以挖,这时节地里不忙,很多妇人、小孩在挖野菜,几人挖了一个小时左右,也不过得了勉强的一小篓子,沈爱立估摸着炒一顿都不够,真的只能打个汤。 怪不得前头宋大姐能饿晕,要是一天都靠野草糊糊,那可不得把人饿慌死。 看日头差不多,一行四人就准备回去,李婧文牵着小亚在前头跑,沈爱立正准备跟上去,忽然听见左学武喊了她一声:“沈姨!” 沈爱立回头笑问道:“学武,怎么了?” 左学武望着他,紧张得涨红了脸,“谢谢你!等我长大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说完,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就倏地一下子跑掉了。 在他们一家最艰难的时候,自家亲人都没有一个伸出援手,他还记得妈妈在他跟前晕倒,那一瞬间他觉得天都塌了的无助、惶恐,他跑到村里的卫生所,哭着求医生来看看,他准备医生不答应,就给他下跪,无论如何要救妈妈。 他妈妈还没有过上好日子,倒下去的时候,一口饱饭都没吃上,要是就这么走了,他这一辈子心里都过不了这个坎。 没想到,他带着医生回来,就遇到了沈姨带着同事过来,不仅给她妈妈喂了补身子的药,还给他们买了米,留了钱。 十块钱,是这边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是他舅舅一家大半年来,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一半。 十块钱,够他们一家好好地过完这个月了。等天气暖和了,地里的野草又长出来了,湖面上也化冻了,他可以去抓鱼了。他知道,他们一家人都能熬下去了。 沈爱立被他突如其来的感性,搞得一懵,想着许是这孩子心思重,觉得担了她的人情,心里过意不去。 并不把这话当一回事。却不知道,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真得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很多年,在后来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面前。用他已然稍显宽阔的肩膀,替她挡了一程风雨。 一行人回去,就帮着洗野草,又看着宋大姐将野草轻轻揉搓了下,又切得细细碎碎的,和她们笑道:“不然吃的时候,卡喉咙。” 宋春华到底去邻居家买了两个鸡蛋,打了一份野草鸡蛋汤。小亚喝了一口,就幸福得眯了眼睛,和大家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野草汤。” 从宋家出来,李婧文和爱立道:“我平时没接触过农村里的人,不知道他们的生活原来这么苦。这寒冬腊月的,连野草都找不到。”她今天还看到有人在那扒树皮,一层一层的,小亚还和她说:“树皮不是都能吃的,要挑里头嫩的,但是我也不喜欢吃,好难咽下去,我觉得我的喉咙都要刮破了。” 李婧文听着心里都堵得慌。 沈爱立安慰她道:“咱们国家发展很快的,以后大家都能吃饱饭,穿暖衣,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提升业务能力,为华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舔砖加瓦。” 回去以后,沈爱立发现,李婧文忽然努力了很多,也不是说她以前不努力,但是相比现在六七点去单位,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宿舍,明显是俩个状态。 三月初,爱立收到了妈妈的信,说贺之桢来信说,下周会到汉城来看她,她给俊平去了信,希望他能回来一趟。 沈爱立算了下时间,也就是这周了。一时倒有些期待起来。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月初五,沈玉兰一早就去菜市买菜,李婶子看她又是买肉又是买鱼的,问道:“玉兰,今天是俊平回来吗?” 沈玉兰点点头,“俊平回来,另外,还有一位老朋友要过来。” 李婶子笑道:“那你家里今天可热闹些。” 沈玉兰默了一会,和李婶子露了一点口风道:“是我老家的老哥,许多年没见,我上次去申城又遇上了,这次是特地过来看看我和俊平。”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李婶子一时有些讶然,玉兰这么些年都没松口说再找一个,怎么去了一趟申城,就改了主意? 问她道:“想清楚了?孩子们怎么说?” “孩子们还好,这事还是爱立和她小姨起的头。” 李婶子猛地拍了一下手,笑道:“这可太好了,人又是知根知底的,孩子们也同意,妹子,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等人来了,可得带到我家来坐坐。” “嗯,好!” 沈玉兰这边松了口,李婶子回头就和刘婶子、方嫂子等人露了口风,大家都是多年的邻居,这么些年也是看着沈玉兰一路艰难地走过来的,并不像外人那样,觉得她再嫁有什么问题,嘀咕些闲言碎语之类的,反而都替她感到开心。 等贺之桢和林亚伦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各家一早就探头在等着,见贺之桢虽上了些年纪,但是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清俊模样,个子高高大大的,手上拎着许多东西,步子仍轻松自如,见到院子里的大伙,都点头微笑。 大家不禁都觉得爱立这丫头,眼光不错,给妈妈挑的对象,看起来就靠谱得很。 沈俊平已经到了家,正在帮妈妈洗菜,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忙探身出来一看,就见两位男同志过来,回头和妈妈道:“妈,叔叔过来了!”他一周前收到妈妈的信,特地请了两天假回来。 沈玉兰今个穿了一件灰色的薄袄,黑色的裤子,头发梳成了一个低髻,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利落很多。许是心里有些高兴,面上也带出来两分,显得面色红润有光泽。 忙招呼人道:“贺大哥,一路辛苦了,亚伦也来了,快进来。” 贺之桢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和沈俊平握手,“是俊平吧?我听青黛说过你好些回,很高兴见到你!” 沈俊平擦了手上的水,回握道:“贺叔叔好,我也听小妹提了您几次,欢迎您来汉城!”沈俊平一开始在信上看到妹妹提这事,还有些诧异,不知道是小妹和小姨自作主张,还是妈妈自己也愿意。 和杨方圆谈起这事,杨方圆和他道:“这是好事,你妈妈一辈子都不容易,这人又是知根知底的,你妹妹和小姨都极力促成的,想来是个好人。” 道理沈俊平都懂,就是他已经做好给妈妈养老的准备,忽然来这么一下,他失落之余,还有几分担忧,就怕这件事对妈妈来说,又是一场磨难。 现在真看到了贺之桢,倒是能理解小妹和小姨的出发点,这人不仅举止谦和有礼,气质温文尔雅,身体看起来也很康健,而且最重要的是,对妈妈很上心,不过是片刻功夫,就脱了外套,帮妈妈洗菜择菜。 作为儿子,沈俊平都觉得妈妈像是变得年轻有活力了些。而在他的印象里,妈妈一直是寡言少语、常常皱着眉头的,像是生活里总有抹不平的烦心事。可是现在,她看起来很轻松,说说笑笑的,是他很少见到的样子。 忽然明白,作为子女,他和爱立并不能填补妈妈生命里的另一份缺憾。 午饭,沈玉兰准备得很丰盛,筒骨海带汤、清蒸鲈鱼、红烧肉、清炒紫菜苔、肉片炒茭瓜、凉拌木耳,饭桌上沈俊平和贺之桢聊了几句工作,话题就转到爱立身上,聊起爱立最近在青市提了一个多刺辊梳棉机的方案,目前已经在青市小范围内投产。 不仅林亚伦,就是贺之桢都有些意外,笑道:“这事真是值得祝贺,梅子湘同志带领的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里面都是我国纺织领域最优秀的一批人才,爱立还能脱颖而出,真不错!” 林亚伦还不知道这消息,和沈俊平道:“回头我可得去信问问,这么高兴的事,她还没给我们写信说。” 沈玉兰笑道:“爱立以前就有志气,和我说要花十年八年的时间,在单位做出一点成绩出来。”说到这里,起身回房拿了一只手表出来,递给俊平道:“你看看,你妹妹拿了单位的年度先进工作者称号,单位奖励的,她自己有一只,说这只给你。这是前几天她们单位同事给我送来的。” 林亚伦也借过来看了一下,是瑞士的英纳格牌17钻半钢防水大三针男表,这表可不便宜,前两年卖到350元,这两年商业部下调了外国手表的价格,也得要245元呢!他们工资一月五十多,算还可以了,但是想要买这手表,也得攒个俩三年! 嘴上不说,心里羡慕的不得了,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妹妹,不由看向了舅舅,舅舅这次要是出师大捷,那爱立就是他表妹了,四舍五入也是妹妹! 沈俊平没有想到,爱立会把这只手表给他,接过来的时候,眼睛微微有些湿意,先前杨冬青在家里搅钱,让妹妹饿得浮肿病的事,他心里每每想起,都觉得过意不去。但是爱立从来没有和他抱怨过一句,一直宽慰他,现在还把自己这么有意义和价值的奖励送给他。 让沈俊平心里越发不好受。 当着贺之桢的面,沈俊平努力收住了情绪,一直到将人送走,沈俊平才和妈妈道:“妈,这只手表,给铎匀吧!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收?” 沈玉兰知道儿子的心结,有些好笑地道:“都是亲兄妹,你和妹妹还算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前头的事,你也不要都往自己身上揽,也有妈妈的责任,妈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收爱立的钱。” 沈玉兰没有多说,怕俊平回头心里又不好受,她自己也是后悔得很,当时只想着维持小家的稳定,觉得也就是收一两年,帮俊平渡过这个难关,没想到会给爱立的身体,带来那么大的伤害。 上次爱立在雪地里晕倒的时候,她就想到,根源肯定还是前头饿很了。 和俊平道:“上次,她甜水巷子那边的邻居,给配了一些补气血的药丸,我找医院的李主任看了,说还挺好,我想着,回头等她吃完,再拿钱请人家帮忙配一点。” 沈俊平点头道:“好,这钱我来出!” 沈玉兰没有拒绝,知道让儿子尽点心意,他心里才好受些。又和他说了几句成大杰的事,末了道:“这事你知道就行,他活得挺好,娶了当时东北救亡团里的同志。” 沈俊平没有说话,拳头捏的胳膊都阵阵发麻,半晌和妈妈道:“在我心里,他死了28年了。” 他一开口,嘴角露出一点血迹,沈玉兰一惊,“你这孩子,知道就行了,怎么气性这么大!” 忙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儿子,“别气,别气,他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他确实死了。我是想着你这么大了,这事应该让你知道,这毕竟是你……”沈玉兰忽然收了音,“爸爸”俩个字到底没说出口,怕又刺激到儿子。 温声和他道:“要是知道你能气成这样,妈妈怎么都不会和你说的。” 沈俊平望着妈妈,平静地道:“妈妈,我希望你后半辈子能幸福,贺叔叔这边,只要你愿意,我和爱立都没有意见,只要你幸福!请你不要再管我们,不要再顾及我们,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沈玉兰轻轻点了头,等回到自己房间里,忍不住轻声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为命运的捉弄而痛哭,还是为一双儿女的贴心懂事而感动哭。 虽然这么些年,确实有很多的不容易,但是这一刻,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早,贺之桢又过来,邀请沈玉兰和沈俊平去逛友谊商场,他一早就淘换了好些全国票。 甫一见面,他就觉得沈俊平的态度忽然热络很多,昨天他还感觉俊平对他,是持观望的态度,不过一夜,就像是变了想法一样。 贺之桢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中午一行人在友谊饭店吃饭,沈玉兰去点菜的空档,忽听沈俊平和他道:“贺叔,我明天一早就得回单位了,您和我妈妈的事,主要看我妈妈的意愿,我和爱立这边都是乐见其成的。只要我妈妈过得好,她这些年太不容易!” 贺之桢忙拍了拍他肩膀,“俊平,我都知道,你放心,这份姻缘是我贺之桢从年轻时候就求的,你放心,只要你妈妈给我这个机会,我定然会事事以她为先!” 沈俊平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俩人正聊着,忽然有位女同志在他们桌前站定,沈俊平一抬头,发现是姜蓉蓉,就见她笑问道:“俊平,我远远看着像你,真巧,你最近怎么回来了?” 也不怪姜蓉蓉奇怪,毕竟今天是周六。她是因为今天是婶婶的生日,特地请假过来,陪她在这边吃饭。只是人还没到,不然她也不好过来打招呼。 沈俊平客气地回道:“姜同志好,我回来看看我妈妈。”他心里想着事儿,并没有精力和姜蓉蓉客套,姜蓉蓉见他明显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也就点点头告辞了。 心里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主动站在沈俊平跟前了。 沈玉兰点好菜,付了钱票,回头见姜蓉蓉站在他们那桌,不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就撞到了人。立即和人道歉,“同志,对不住,我没看路!” 刚说完,就发现撞到的是彭南之。上次她和爱立、铎匀一块来这的时候,见过一次。 彭南之也认出了沈玉兰,微微昂了点下巴,轻轻瞥了沈玉兰一眼,一旁的徐学琳忽然笑道:“南之姐,这友谊饭店真是不行了,什么人都来这边吃饭,以后咱们还是挑那清静、雅致的饭店去。” 彭南之笑道:“是,咱们下回不来这边了。这里现在真是不讲究得很。” 沈玉兰望着俩人,气得咬牙,贺之桢察觉到不对,立即抬脚走了过来,问道:“玉兰,这是怎么了?” 沈玉兰冷嗤道:“遇到了讲究人,觉得我这种市井小民,友谊饭店不应该接待。”沈玉兰这些年孤身一人,从年轻时候就受过不少冷眼,平时她都能忍气吞声,唯独对上彭南之,这个欺负她女儿的人,心里不觉就有几分火气。 贺之桢立即皱眉,轻轻拍了下沈玉兰的胳膊,让她不要生气,转身朝彭南之俩人问道:“两位同志,这话是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欺辱人呢?还请给个说法!” 从拍胳膊的姿势,彭南之就看出来,这俩人关系有几分亲密,先前她可是打听过,沈爱立的母亲是寡妇,心里立时就有些鄙夷。 在官场上待得久了,她的眼睛也练出来几分,一眼看出来这男同志怕是有点来头,心里倒是不怵,只要不闹到王学成那边,她是一点不怕的。她的女儿因为沈爱立插了一脚,和叶骁华那边鸡飞蛋打不说,还被靳川一生气给送到了西省老家去,她过年都没能见到人。 眼下遇到沈爱立的母亲,彭南之心里头不由带出几分迁怒来,觑了一眼沈玉兰和贺之桢,微微笑道:“原来是母亲珠玉在前,我还奇怪沈爱立姿容平平,怎么就能得好几位小伙子的维护,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您家真是好家风,好传承!” 沈玉兰气得发抖,冲上前去,就给了彭南之一大嘴巴子,“啪”的一声,把周围人都看懵了。 沈玉兰冷冷地道:“前头你仗势欺人,欺负我女儿不算,今天还到我这个做母亲的面前来,诋毁我的女儿,彭南之,我倒要看看,你家多大的官威,多大的权势,能把我们这市井小民怎么地了?我沈玉兰等着!”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沈玉兰怒目瞪着彭南之,恨不得再甩她几个嘴巴子,她家爱立本本分分做人,彭南之凭什么往她女儿身上泼脏水? 她家爱立和叶骁华是再正常不过的来往,人家做父母、做奶奶的,都对爱立交口称赞。 就因为爱立碍了姜瑶的路,她彭南之就欺负到自己跟前来。 这一巴掌甩的太突然,不说徐学琳,就是彭南之也一时懵住了,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玉兰,很快反应过来,瞬时一股无名火往头上直冒,拎起手里的包就要往沈玉兰身上砸。 边叱骂道:“你一个寡妇,自己立身不正,和男人勾勾搭搭的,养这么一个好女儿,有样学样,还不能让人说了?我就是要说,让大家都听听,南华医院的沈玉兰和她女儿沈爱立,是个什么东西,什么货色,敢闹到我面前来!” 贺之桢立即侧身挡在沈玉兰跟前,那包砸在他后背上。 彭南之气疯了,怒气冲冲地就要往贺之桢身后的女人身上砸,刚才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子荡然无存。 这边动静这么大,姜蓉蓉和沈俊平都快步走了过来,姜蓉蓉万想不到自家婶子会和沈伯母发生这么大的肢体冲突,忙拽住婶子,安抚道:“婶婶,沈伯母,你们都冷静一点,发生了什么?我们好好说!” 又朝徐学琳喊,“琳姨,快来帮忙!” 徐学琳这才反应过来,忙过来把人拉住,但是也不敢真得拉住,只是做做样子,彭南之的手仍抓着贺之桢的衣服。 沈俊平毫不客气地将她的手硬生生地掰开,望了一眼姜蓉蓉,直接挡在了彭南之跟前,问妈妈道:“妈,怎么回事?” 沈玉兰气得胸脯起伏,喘着粗气和儿子道:“她仗势欺人,嘴巴不干不净的乱说你小妹。” 这时候涌过来很多人围观,餐厅的服务员喊了经理过来,经理是认识彭南之的,有时候市委会在这边接待客人,彭南之经常作陪,他接待的次数多了,也就认了人。忙询问道:“彭大姐,这是怎么了?您怎么这样动肝火?” 彭南之看见经理,立即指着沈玉兰,颐指气使地道:“小刘,这个泼妇,她无缘无故欺负人,敢甩我巴掌!立马把她赶走!” 沈玉兰冷哼了一声,大声朝围观群众道:“她女儿看上了一位男同志,男同志看不上她女儿,她反怪是我女儿把人抢走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姜靳川的太太,多大的官威啊,让大伙也听听,瞧瞧,姜靳川的太太就能不把咱们市井小民当人了,想欺负就欺负了?这是新社会,是咱们无产阶级当家做主的新社会,你彭南之还想爬到人民的头上来作威作福吗?” 姜蓉蓉立即听出不对来,心里一惊,忙道歉道:“沈伯母,您消消气,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我婶婶绝不会是这个意思!” 沈玉兰完全不搭理她,眼神锐利地望着彭南之道:“你问她有没有,她拿了四百块钱,砸我女儿身上!几次三番地在我女儿面前说些欺辱人的话,我倒想去市里问问,他姜靳川自个的家属都管不好,思想意识这样僵化、腐化、封建化,他能做市委宣传部的领导?那这是要把我们汉城的人民群众带到哪条暗沟里去?” 沈玉兰完全不管不顾,她这些年低调做人,并不代表她不懂这些话术,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冷地望着彭南之道:“我会写信上访,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能管管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太太!” 彭南之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下去,浑身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她以为沈玉兰一个寡妇,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被她口头欺辱两句,也只能忍气吞声,她最近刚好因为女儿的事,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没有想到,沈家母女俩都是这种得理不饶人的,这么一丁点事,就要上访! 一时面皮涨成了猪肝色,就听姜蓉蓉在她耳边焦声道:“婶婶,快道歉,这事绝对不能闹大,绝对不能!叔叔不会饶了你的!” 彭南之心里头已然清明了过来,但是让她对着沈爱立的母亲道歉,她做不到! 她家瑶瑶和叶骁华的事,完全是被沈爱立这个穷鬼给搅黄了,瑶瑶还一心认定了叶骁华,不肯听她爸爸的话去相看,现在被扔在乡下,瑶瑶自小娇生惯养的,从来没受过一点委屈,每次收到女儿的信,说在乡下的日子像坐牢一样,她一颗心都像被刀片搅碎了。 这一切都因为沈爱立而起,沈家就是她彭南之的敌人!她绝不会低头道歉,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她说的都是实话。 想到这里,强自镇定地和沈玉兰道:“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你不要给我和瑶瑶爸戴高帽子,谁问到我这里来,我都敢说我说的是实话。” 沈玉兰还没有开口,就听贺之桢笑道:“既然彭同志这么笃定,自己没错,那我们后面也去市委办公室或者监察委那里问问,是不是我们没听懂彭同志的话,误会了?” 他笑得极为和善,说话的语调也不轻不重,像是在和她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彭南之却瞬时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不由仔细打量了贺之桢两眼。 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是奇怪,这人提市委办公室,是知道她的工作单位,还是随口提提的? 贺之桢说完,也不再理会彭南之,转身问饭店经理道:“请问经理,我们已经付了钱票,是否可以在这里用餐?” 刘经理忙道:“自然,自然,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饭店。”纵然他想偏帮彭南之,也不敢把客人赶出去,这边一看也不是好惹的主。 贺之桢点点头,和沈玉兰道:“这事回头再说,我们去吃饭吧!” 等沈家几人走了,姜蓉蓉又低声劝道:“婶婶,这事不能大意,必须在这里解决了,一旦闹出去,叔叔会生气的,要是影响到叔叔的工作,可就因小失大了!”刚才沈玉兰的话,让姜蓉蓉瞬间起了警惕心,她和沈家人也算是打过交道,知道沈玉兰把女儿看得很重,每每和她提起,都是一脸骄傲的样子。 一位保护女儿的母亲,今天敢在这里打人,明天自然也敢闹到市委办公室里去。到时候不说婶婶自己会不会挨批评,要是牵连到了叔叔,这事就难以收拾了。 姜蓉蓉心里明白轻重,可是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彭南之,并不愿意低这个头。 刚才姜蓉蓉喊出那声“沈伯母”,彭南之就意识到姜蓉蓉和沈爱立一家认识,她想起来上次她们发生冲突的时候,姜蓉蓉也在,却从头到尾没和她提一句自己和沈家的关系,此时听她一再要自己去和沈玉兰道歉,心里不由起了反感。 冷笑道:“蓉蓉,你婶婶挨了巴掌,不能还回去,你不帮我出气不说,还要我和你沈伯母道歉?她是你哪门子的伯母,不如你和婶子说一说?要是瑶瑶在这,定然不会这样干看着我受气,果然这些年是白养你了,关键时候才看见是人是鬼来!” 姜蓉蓉瞬时脸色煞白,忍着情绪道:“婶婶,我和沈俊平以前是同事,认识他母亲并不奇怪,不管您怎么想我,您该知道,我是好意!” 徐学琳犹疑了下,还是劝彭南之道:“南之,这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听蓉蓉的,你们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沈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闹大了对她们没有影响,对你们……” 姜蓉蓉特别烦她,她估摸着今天一开始挑事的就是徐学琳。心里到底清楚,这件事不能连累了叔叔,不然对她们姜家来说,就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虽然气苦,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婶子。 奈何后者完全听不进去,别人越劝,她心里火越旺盛。 沈玉兰这么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有些歉意地和贺之桢道:“今天真是连带你跟着受累,没想到会遇到这人,刚才砸的那一下,要不要紧啊?” 贺之桢给她盛了一碗汤,“没什么,玉兰,你不用放心上。你尝尝这汤。” 沈玉兰尝了一口,苦笑道:“我现在气得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我先喝点茶,缓一缓。” 贺之桢这才开口问道:“我听青黛说,爱立不是和华南工业局的樊铎匀在处对象吗?这姜家是怎么回事啊?” 沈玉兰叹道:“姜家女儿看上了省委秘书长的儿子,这骁华和爱立走得近些,碍了她们的眼吧!这事儿闹了两三回了,上次叶骁华的爸爸还帮着出了口气。我们家和叶骁华家牵扯的有点多,爱立和骁华是大学同学,又意外救了他弟弟,他奶奶和我也是老相识。断不会因为姜家的缘故,就不和他家来往的。” 贺之桢点头道:“是没有这个道理。”心里明白,这姜家就是看着玉兰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些。不然姜家该挑刺的是叶骁华那边,要是叶骁华真有对不住她家的地方,合该去他家找理去。这事儿,无论如何和沈家是扯不上关系的。 玉兰这么些年真不容易,一个人待在汉城,连个搭把手的亲友故旧都没有。要是在申城,不说有他和青黛,就是沈伯父当年也是有好些故旧转到那边去的。 开口道:“你不用担心,汉城这边市委里,我也有些朋友,回头我来问问。” 沈玉兰忙道:“贺大哥,这事你不用插手,好不容易来这边一趟,怎么好劳烦你为这些事烦心,我回头找曾大姐说一声就行。”补充道:“叶骁华的奶奶是北省离休的副省长曾湘秀,我以前在安城帮过她,最近因为爱立的缘故,又联系上了。” 见俊平一直皱着眉,和他道:“是不是看见姜蓉蓉了?这事我和爱立早知道了,她是姜靳川的侄女儿,是他家接到城里来读书的。” 正说着,姜蓉蓉就走了过来,和沈玉兰道:“沈伯母,今个的事,我代我婶子向您道个歉,真是对不住,还请您大人大量,原谅我婶子这一回。”她话说得艰难,她心里清楚,当她代表姜家出现在沈玉兰面前的时候,她和沈俊平就绝无可能了。不管是姜家,还是沈家,都不会允许她和沈俊平再有一点牵扯。 但是今天这个口她必须开。叔叔对她很好,说有再造之恩都不为过,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叔叔的仕途因为婶子的傲慢、无礼而受到影响。 她劝不动婶子,只得自己来。 沈玉兰见是她,微微一怔,叹了一口气道:“蓉蓉,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你是个好姑娘,先前俊平在家休养的时候,我很感激你时常来看他,还给他带那么多书。我并不想让你为难,但今个的事和你没关系,你的道歉我没办法接受,你也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姜蓉蓉瞬时就羞愧得红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才婶子骂她狼心狗肺的时候,她都没有哭,但是这一瞬间,她忽然就没法憋住,匆匆点了头,道了一声:“伯母,对不起!” 头都不敢抬一下,也不敢看沈俊平,转身就走了。 沈俊平第二天一早就要走,沈玉兰叮嘱他道:“你在宜县要多注意安全,腿还没好利索,还要多休养,重活就麻烦同事们帮帮忙,等好利索了,咱们再还人情,都不迟的。” 沈俊平点头,和母亲道:“妈妈,我和姜蓉蓉只是同事关系,您和小妹都不必因为我,而有什么顾虑。” 沈玉兰笑着应下,“好,妈妈会和小妹说的。” 沈俊平并没有直接去车站,而是去找了他在报社任职的朋友。 沈玉兰这边把儿子送出门,就准备去市委,不想一出门就看到了贺之桢,和她道:“玉兰,我就猜得到你今天不会上班,要去哪里?我怕陪你一起过去吧!” 沈玉兰摇头道:“贺大哥,你知道的,这事不好麻烦你!” 贺之桢笑道:“这事我出面,比你出面有用些。这里面的门道,你听我的,不会有错。” 彭南之从友谊饭店回去就一夜没睡,早上看着丈夫出门,到底怕沈家那边真闹出什么动静来,嗫嚅着和他道:“靳川,昨个我在友谊饭店,碰到了沈爱立的母亲,发生了几句口角,她说要去上访。” 姜靳川有些没听明白,皱着眉问道:“什么沈爱立?什么上访?” 说完,忽然想起来,上次那姑娘就叫这个名来着,一时怒火攻心,气得头上都要冒烟,“彭南之,我怎么叮嘱你的,这件事我巴不得息事宁人,你怎么老是在外面捅篓子,你知不知道最近是我工作调动的关键期?” 他在副厅的位置待了多年,最近好不容易看着有往上升一升的可能,上次被约谈,他这裂缝补了许久,眼看着差不多要平了。枕边人又给他惹事,姜靳川现在一点不敢掉以轻心,就怕中间真闹出什么大事来,局面要是失控,他这回真是因小失大了。 恨恨地骂道:“蠢货,老子这回要是再出什么事,老子就跟你离婚!这日子不过了!你立刻去和人家道歉,老子要是再被监察委员会约谈一回,咱们一家都玩完!” 被约谈一回还可以说是误会,要是再来一回,就算他是清白的,同事和领导心里都会有疑虑。姜靳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但是彭南之并不愿意去沈家道歉,纵使丈夫对她怒目而视,她迫不得已拿了包出门,心里头仍旧是不情愿。 姜靳川耐着性子叮嘱她道:“无论如何得把人哄转过来,丢点面子算什么?她们那一块谁认得你?咱们也就打交道这一回,该赔钱赔钱,该赔礼赔礼,南之,你知道吗?你听进去了吗?” “知道,靳川,我听进去了,我就是怕那边已经去上访了,你也早做准备。” 这话让姜靳川额上青筋直跳,咬着牙点头道:“行,你快去道歉,我这边也去找王学成。” 彭南之确实到了南华医院,却没有找沈玉兰,而是开了一点治失眠的药。 让她和沈玉兰低头,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如果老姜这回因为沈家而倒台,那估计也是命里注定的劫难,她多做一点也不能挽回,倒白白让人家看她彭南之的笑话。 打定了主意,彭南之又去商场给女儿买了两件衣服,去邮局寄了过去。 她这边轻松洒脱,姜靳川却是愁的眉头都打结了。先前被约谈,王学成显然就是在警告他了,这一回还是因为同一件事来找人,姜靳川自己都开不了口。 人家都警告了,他还逾线,这不是明摆着不给他王学成面子?但是事到临头,只能硬着头皮想法子解决,绝不能让这事耽搁了他的升调机会。 王学成听了他的来意,沉默了半晌,这事要是给骁华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闹腾,而且最近他听母亲说,沈爱立的母亲当年对她有恩,1938年她能顺利从安城到延庆,完全是爱立同志的母亲帮忙。 姜靳川见他这样子,顿时心里一咯噔,和他道:“学成,咱们是老朋友老同事了,多少年的交情,这事真不是我本意,上回瑶瑶犯错,我为了别她的性子,把她送回西省老家了,这回是南之一时意气用事,口无遮拦。她今天一早认识到了错误,已经去和沈同志道歉了。这事,你看?” 俩个人虽然一个是副厅,一个是正厅,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说,俩人又分属市里和省里,王家的政治资源,也不是姜靳川能够比得上的。对上王学成,他自觉矮半肩。 这事王学成却不愿意答应。不说骁华和母亲的意愿,就是他自己来说,这小沈同志还救了他小儿子,他不帮忙就算了,万没有还帮着人踩她一脚的。 望着姜靳川道:“靳川,我们是老朋友了,一路看着对方走过来的,都不容易的很,这些原则问题,更应该刻在骨子里,先前我就提醒过你,行事要低调。现在闹成这样,我也没办法。看上面怎么走程序吧!” 这就是不愿意搭手,也不会出手的意思。 姜靳川略微松口气,又说了好些话,才从王学成的办公室出来。 心里盼着彭南之那边能堵住人,只要人家接受了道歉,不闹到市委来,这事就算过去了。毕竟说起来只是口角上的矛盾和冲突。 一回到办公室,秘书就提醒他:“姜部长,今天下午还有个招待会议,是新闻出版处那边的,您还需要发言。” 姜靳川点头道:“行,稿子写好了吗?给我看看。” 秘书立即递了过去。 姜靳川大概看了一遍,递给他道:“内容没问题,个别字词再斟酌一下。对了,我一会写封信,你送到我家里。等彭同志写好回信,再带回来。” 快中午的时候,姜靳川看到了彭南之的亲笔信,说已和人道歉,那边面上说着谅解,但是她怕还会使什么阴招,让他多注意些。 姜靳川阴沉着脸,将信一点点地撕碎,扔进了纸篓里。他知道这是彭南之和他耍把戏,他不信她上门道歉,又赔礼又赔钱的,那边会不答应? 立即起身就准备去找人帮忙,务必要将这次的上访压下去,又想起来下午的接待会议,省里领导和市里领导都会过来,他这边倒不能一走了之。 只得耐着性子,主持工作,一下午姜靳川都有些如坐针毡。等傍晚的时候,发现监察委员会来人,姜靳川心里的石头“咚”一声落了地,到底还是来了。 对于这次的约谈,姜靳川的预估上限是会影响这次的升迁,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估范围。 就是王学成也没有想到,一个普通市民的上访,会让姜靳川被停职调查。 完全不同于上次的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徐学凤听到消息,当天晚上就忍不住回家问丈夫道:“这次怎么这么严重?上次还是你出的面,也不过是谈话?” 王学成轻声道:“姜靳川这次估计是撞在风口上了,今年转过年过来,从京市那边就隐隐有些不对,前些日子中央有领导对我们文化战线上开展的批判提出质疑,指出现在有些‘革命派’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台,希望能够赶紧刹车,但是我看风向一点没变。” 顿了一会道:“怕是还会愈演愈烈。” 徐学凤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学成,你的意思是?” 王学成点头,低声道:“风向不对,咱们也得做好明哲保身的准备。靳川先前行事就高调,这个节骨眼,他为了升调的事,还到处托人情、找关系,沈家的上访正好给撕了个口子。最近彭南之要是找你,你心里得有数。” 徐学凤忙道:“我明白的,你放心,这事我稳得住,不会给你添乱。” 又问丈夫道:“骁华那边,要不要和他说一声?他一向对爱立的事,上心的很。” “可以,免得他后头知道了,又和他老子阴阳怪气的,往他老子身上推。” 徐学凤有些好笑地道:“你也有怕的人,骁华不是不讲理的,就是有些可惜,他难得遇到这么上心的一个姑娘。我和你说没?上次在序瑜和泽修的订婚宴上,我看见了爱立的对象,一表人才、举止进退有度,要不是骁华,我都得赞一句爱立好眼光。” 王学成有些叹气道:“听这意思,骁华墙角是撬不动了?回头你也劝劝,让他也开始相看相看,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别的我都不担心,虽然我看他看不过眼,也不得不说他秉性是好的,也算是一块好材料,仔细雕琢打磨,说不准能在工业领域做出点成绩出来,也算不辱门楣。就是姻缘这事,他那轴性子,我还真担心他转不过弯来。” 徐学凤点头,“好,我瞅着时机,和他聊几句。” 徐学凤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刚起床,彭南之就寻了过来,神色憔悴,脸上还有泪痕,心里不由一跳,开口道:“南之,快进来坐,早饭吃没有?” 徐学凤绝口不问她为什么这副样子,也不问她为什么过来,彭南之就知道徐学凤是和她打太极,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拉着徐学凤的手,哽咽道:“学凤,这回你们家老王可得救救靳川,他这升调眼看就是临门一脚的事了,不升就算了,怎么还停职了呢?” 彭南之得到消息的时候,简直晴天霹雳,压根想不到沈家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竟然动了靳川的根本,也是他们姜家的根本啊!她自己不过是在市委办公室里打打杂,做些杂事,靳川要是倒了,她以后在单位里还不是任人搓圆搓扁,这份工作怕是也做不长。 以后一家子的生活怎么办? 而且她还隐隐担心,会不会把靳川下放?彭南之这时候,才像是对自己的处境有清醒的认知,不由一阵胆寒。 徐学凤面上为难地道:“南之,这学成的工作,你知道一向不让我插话的,我也就是在家管管孩子,管管吃喝的,你先别急,吃点饭填饱肚子,咱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彭南之立时哭得更狠了些,“学凤,咱们俩家是老交情了,我知道我这回是强人所难,但我真的没人能求了,你看看……” 这时候,小骢忽然哭着喊妈妈,徐学凤立马打断她道:“南之,你先坐会儿,喝点茶,我去看看小骢怎么了?” 说着,起身就走了,留彭南之一个人在沙发上,哭了两声见徐学凤还不过来,也就收了泪。半小时以后,家里的阿姨上了两次茶,但是徐学凤仍旧没出来。 彭南之也是见惯了官场迎来送往的,心里立时什么都明白了,知道自己就是在这坐一上午,徐学凤也未必会出来,只得起身拿着包走了。 却是不敢回家,不敢面对姜靳川,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南华医院。 沈玉兰听到有人找的时候,还猜测着会是谁? 等见到彭南之,心里就有些奇怪,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不想,彭南之一开口就是和她道歉:“沈同志,先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胡乱攀扯你女儿,也不应该狗眼看人低,拿钱让她离开叶骁华。” 说到这里,眼含乞求地望着沈玉兰道:“沈同志,您年轻的时候,也是参加过革命的,和我们也算是同志,不知道可否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老姜一次,我和你之间毕竟只是口角上的冲突,并没有什么大的冤仇。可是您这一次上访,我爱人被停职查办,一下子就动了我们姜家的根本,对我们来说,真是过于惨烈了。” 沈玉兰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彭南之口里听到“您”字,属实意外了些。 仍旧淡声道:“你爱人被停职查办,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你拿钱砸我女儿,试图让她放弃一段姻缘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或许对别人来说也是影响人生的大事?” 她们站在医院办公楼的门口,人来人往的,彭南之被这样质问,脸面一时就有些挂不住,但她现在非常清楚,不是置气的时候。 低声道:“沈同志,是我不对,是我先前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女儿,您也是做母亲的,您应当能体谅我的心情,我爱人为了惩罚瑶瑶,将她送到了农村老家去,他对您和沈爱立都没有一丁点恶意的,请您也高抬贵手,能否去市委说一下,撤销这次的举报?我这边愿意赔偿您的损失,任何要求,您都可以提?” 沈玉兰摇头道:“不,我不能体谅,我不会为了我的女儿,就去欺辱别人的女儿,我女儿清清白白的姑娘,你张口就是往她身上泼脏水,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接受。” 沈玉兰想起她胡言乱语的话,仍旧气愤难当,“你不过就是想着,我们拿你没法子,被欺负了也就欺负了,你扪心自问,你们这样的人,适合做人民群众的领导吗?” 彭南之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见沈玉兰这边完全说不通,也不求人了,恨声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害我们家,那我们走着瞧!” 沈玉兰淡声道:“恭候大驾!” 沈玉兰回头就和贺之桢叹道:“贺大哥,这事闹得也太大了,我一个普通百姓能让一个副厅级的干部被停职?我以为最多会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会受到警告、批评之类的处罚。” 贺之桢和她分析道:“估计你的上访只是个引子,我听朋友说,姜靳川和他的爱人行事素来高调,本来就一身虱子,被抓漏洞是迟早的事。” 贺之桢有些不放心地道:“玉兰,你要不和我去申城吧,我怕回头姜家这边狗急跳墙,会报复你!” 沈玉兰一点都不怕,和他道:“我不怕他报复,我不过就在医院里上个班,最多没工作而已,孩子们都大了,这份工作我做不做,意义都不大。” 贺之桢见她这样说,又道:“行,我和这边朋友打个招呼,你要是有事就找他们。我在这边也不能多待,幸好两边离的不是很远,下个月我再过来看你。” 顿了一下道:“希望到时候,我能听见你的好消息。” 他这句话一出来,沈玉兰就低了头。 上次彭南之当着贺之桢的面嘲讽俩人的关系,让贺之桢不禁担忧起自己来往沈玉兰这边次数多了,会给她带来些不必要的困扰,想早些把结婚证领了。 此时贺之桢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多说,只是又叮嘱了几句姜家那边的事,让她有事及时给他打电话或者拍电报。 沈玉兰都应了下来。就是领证的事,她还要咨询下儿女的意见。 沈爱立收到叶骁华的信,已经是三月中旬,她断然想不到,彭南之又和她妈妈发生了冲突,更没想到,姜靳川会因为她妈妈的上访,而被停职调查。 明明这一周妈妈也给她寄了信,却对这件事一句没提。 叶骁华在信里和她具体分析了,为什么姜靳川会忽然被停职,让沈爱立这种政治小白,也发觉出一点不对劲出来。 她一直记得66年是个时间节点,而其实这个时候,已然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了,那她手上的事就得再抓紧了。 毕竟未来十年,一切都将停摆。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沈爱立立即给叶骁华回了一封信,请他帮忙留意一下姜家的事,又说了一些她的近况,聊她和宋春华一家的来往。“骁华,我从你给我寄来的糖果中,匀了一斤给宋家,她家的女儿小亚和小骢同龄,很是伶俐可爱,瞅我的眼神,看得我都心疼,我想你若是在的话,对我匀出糖果一事,定然也不会觉得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写到这里,想到未来的十年,王家定然也只是在海浪中颠簸行驶的一叶扁舟,忍不住写道:“从你给我的信中,我对环境感觉到了一点危机,不知道你有无这种感受?许是我敏感、多心一些,还是希望在这山雨欲来之际,你能够做一点准备。请将此事千万放心里,切勿忘记!另请代问奶奶、叔叔、徐姨和小骢好,祝一切安好!” 落款是“你的朋友爱立”。 又给妈妈写了一封信,问询贺叔叔是否已经离开汉城,不知道妈妈对俩人的未来有无计划。告诉她,自己已然得知姜家的事,请她千万照顾好自己,有事记得请王家帮忙。 沈爱立以前倒没想过姜家会报复的事,但是妈妈这次断了人家的饭碗,那边极有可能会狗急跳墙,妈妈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和哥哥定然是很难及时知道,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给序瑜写了一封信,请她抽空去看看妈妈。 沈爱立把信写好,就准备出去寄信,顺带喊李婧文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李婧文正坐在自己桌前画画,她已经颓废了几天,她想的斜向双刺辊方案一直没有落实下来,听爱立喊她,应了声道:“好,我去填饱肚子回来再画。” 爱立过去看了一眼,画上是她们上次去小亚家的那片山,还画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问道:“这是小亚吗?” 李婧文点头,“是,准备下回送给她。”想起自己方案搁浅的事,有些郁闷地和爱立道:“最近脑子像是锈掉了,一点进展都没有,画幅画换下脑子。” 又问爱立道:“大小双刺辊已经投产了,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我看你最近老是蹲资料室。” “有一点,还不成熟,我在想可不可以尝试三刺辊。”他们这次的试制任务就是多刺辊,她想着试过了平行双刺辊、大小双刺辊,是否可以试试三刺辊,但是想法也尚不成熟。 李婧文道:“等周一开组会的时候,黎主任肯定问你,那你说不说?还是等方案更周全的时候再提?”毕竟上次大小双刺辊一开始试制不顺利的事,还让人印象深刻。 沈爱立倒没想到这些,笑道:“我是准备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帮忙想想,集思广益,咱们的任务也能早些完成。”她现在只想着赶紧把这次的研究计划,往前再推一点,不然中间要是出什么事,多刺辊梳棉机的试制因此而中断,那她回头真得懊悔死。 十年的光阴,时间照样滴答滴答地溜走,而周围的一切却停摆,多少人的青春,多少人的热情,在这十年里消磨殆尽,沈爱立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爱立的回答,让李婧文有些触动,她最近看爱立做出了一点成绩,自己也有些着急,又担心自己想的不完善,回头出了问题被徐春风贬低,所以至今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但是反观爱立,上次被那样针对,她急得跟什么一样,就差不眠不休地赶进度了,这次依然以他们的试制任务、以集体利益为先,并不顾虑和计较个人的得失。 想到这里,心里忽有些汗颜,和爱立道:“那我也准备准备,把我的想法也和大家提提,看大家会不会有好的思路。” 接着,就将自己琢磨的斜向双刺辊的事和爱立提了几句,爱立认真听完以后,和她道:“你这个方案确实比较有难度,还得考虑要不要延长机架,如果延长的话,试制成本就太高了,如果不延长的话,又得考虑从哪里着力合适。” 李婧文点头道:“是啊,可是我觉得这个方案有可行性。” 沈爱立也认同,“那咱们周一一起抛出去,让大家帮忙想想。” 事情定了下来,李婧文的心里忽然轻松了很多,问她道:“你最近的信好多啊,不会都是你对象寄来的吧?” 沈爱立笑笑,“不是,我小姨、妈妈、哥哥和朋友,都有寄信过来。”顿了一下又道:“你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对象又有半月没来信了,估计又去哪个山旮旯里调研了。” 周一的组会上,当沈爱立提出三刺辊的想法,对面的徐春风立即就变了神色,他还在纠结双刺辊是否要加分梳板,沈爱立已经跳跃到三刺辊的研究。 李婧文开口之前,看了一眼徐春风,鼓足了勇气道:“我的想法不成熟,先前不敢开口,怕结果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但是爱立和我说,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依靠集体的力量,把这次的试制任务完成。所以我也想把这个方案和大家提一提,请大家帮忙看看,有没有研制的可行性。” 这话一出来,徐春风面色就有些尴尬,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上次针对沈爱立的事。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人,见她面色平静,仿佛并没想到什么不好的记忆一样,徐春风眼神微暗,那件事情以后,沈爱立再也没有主动和他搭过腔。 等李婧文把方案说完,大家也觉得有可行性,认为可以再接着完善。 就听黎东生忽然开口道:“我们试制小组的成员,相聚在这里也是难得的缘分,大家私底下应该加强交流和沟通,互帮互助。另外,我一直没有和大家重申,我们是一个团队,是一个集体,我们聚在这里的首要任务是顺利完成多刺辊梳棉机的试制,希望大家时刻谨记。” 散会后,黎东生将徐春风留了下来,黎东生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对沈爱立有什么意见,又问他根源出在哪里? 每个问题都让徐春风无比难堪,他自然不会说出程攸宁的名额问题,只得回答是他自己狭隘,戴有色眼镜看人,先前以为沈爱立是徒有虚名,不过是沾了汉城七人小组的光。 没想到黎主任推心置腹地和他聊道:“不仅是你戴有色眼镜,一开始沈爱立告诉我她对梳棉机有兴趣的时候,我也是不信的,还考察了她几个问题。春风,不瞒你说,对沈爱立同志的考察,我们是进行了很久的。” 接着又道:“如果不是因为她私人的问题,我们早两个月就想将她调进我们的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而不仅仅是多刺辊梳棉机试制小组。这次将她调过来,也是梅子湘同志的意见。” 徐春风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人事调动,背后还有梅子湘同志的身影。 梅子湘同志争取过来的人,他还一个劲地讽刺、打击人家,徐春风心理顿时一阵羞臊。 黎东生温声笑道:“误会解除就好,以后还要好好共事,爱立性格挺好的,你回头多和人聊几句,这事也就翻篇过去了。” 等从黎东生的办公室出来,徐春风面色通红。秦书宇明知故问地凑过去问他道:“主任是不是有什么活交给你啊?谈了这么久?” 徐春风面上红的像要滴血一样,摇头道:“没有。” 秦书宇笑道:“我当你想出新的方案来了,最近厂里反馈大小双刺辊试用效果还行,我准备一会去投产的车间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徐春风听出秦书宇的揶揄,但是仍旧点头应下。 秦书宇不过是嘴快,提了一句,见他真的答应,还有些意外,笑道:“春风,你不会是着急了吧?” 徐春风没有否认。今天听到沈爱立又想出了新的方案,他心里也有几分着急,他的分梳板方案,尚只有一个概念,也需要去车间多观摩学习一下。此时的徐春风也有几分后悔,大家都在奋力向前,只有他自己将宝贵的时间,放在了内耗上。 一不留神,就落后了一大截。 被沈爱立吐槽的樊铎匀,确然才从白山县调研回来,周一即赶到单位里,收发室那里有他四封信,爱立给他寄了两封信过来,有一封是樊多美寄来的,意外的是,其中还有一封是谢镜清寄过来的。 樊铎匀看到谢镜清的名字,就不由皱了眉头。 到底先看了爱立的信,说她们的大小双刺辊梳棉机已经投产,她最近又有了新的想法,正在完善中。还提到贺之桢去汉城看她妈妈的事。 第二封提到叶骁华给她寄了生辰贺礼过去,她去宋春华家的事,樊铎匀倒没想到,她还能遇见宋岩生的姑姑,后续还常来常往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的爱立到哪里都是个热心肠。 他甚而想到,他们能在这个时空再遇见,会不会就是这傻姑娘平时行善积福积多了? 樊铎匀刚看完爱立的信,把信收起来,吴清辉就走了过来,半月不见,樊铎匀发现他气色很好,神采奕奕的样子。 吴清辉笑道:“铎匀,你还真积极,刚从白山县那边回来吧?这就来单位了!”又看了眼他手里的信封,“对象寄来的吗?” 樊铎匀点头,“是!” 吴清辉递过来一封请柬,“我和知微的订婚宴安排在这个周末,你有空的话,过来吃个饭?”虽然知道知微已经向樊铎匀抛过橄榄枝,但是已经事过境迁,知微现在说起这事,都懊恼的很,还怪他不早点主动,让她走了这许多弯路。 听她这样说,吴清辉心里最后一点疑虑都没有了。对上苏知微先前的心上人,也能够放平心态。 樊铎匀接过来,微微点头道:“好,周末没事的话,我就过去。”上次从黎族村落回来以后,他接连去出差两趟,倒是不知道吴清辉和苏知微已然要订婚了。 吴清辉笑道:“那可太好了,我们单位,我就邀请了你和娟姐,你可一定得去捧场。” 樊铎匀笑笑,却是并不准备过来淌这一趟浑水,基于他对苏知微人品的否定,打定主意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等吴清辉走了,樊铎匀才打开谢镜清的信,看了两行,面上就露出了点古怪的神色,他断然想不到,谢镜清在爱立那边走不通以后,会把主意打到他这里来! 竟然会提出将他调回京市去!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谢镜清的想法,樊铎匀稍微一琢磨,就能猜出几分,他要是回京市了,爱立回去也是迟早的事。 但是谢镜清在信中提及的一句话,让樊铎匀有些侧目,不由又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铎匀,近期风声不甚明朗,你只身在海南,我想来仍有些担心,速速回京为上。你若是有其他的挂碍,我也会帮忙想法子。你若是同意,还望早日来函。” 他的挂碍,不就是爱立? 因为先前爱立和他提过,所以樊铎匀知道,谢镜清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但是他或许不知道,未来京市才是飓风的中心。 他有些意外的是,谢镜清第一时间觉察到了风声,竟然就想着将他安排稳妥,这份心意不知道是看在他和谢家的渊源上,还是看在爱立的份上? 但是这个疑问,他必然是得不到答案的,倒是在给爱立回信的时候,提及了此事,“不知道谢镜清此举是看在我们谁的面子上,我已预备回绝。” 又写到:“你工作的事虽然着急,但是也要注意身体,确保按时吃饭。我这次在乡下给你淘换了一些腊肉和干竹笋、香菇一类,你在宿舍若是无法做饭,可拿去宋家一起改善一下伙食……” 末尾才写到:“你先前来信问我,吴清辉和苏知微的事,我今日刚到单位就收到了吴清辉的订婚宴请柬。并不预备过去,周日我想去一趟羊城,拜访一下华南工业局的领导,商量一下调回汉城的事宜。请切记按时吃饭,希望我的爱立每天都平安顺遂!” 落款是“爱立的多云同志”。 调回汉城的事,樊铎匀心里酝酿了很久,却是第一次明确地将此事提上俩人的议程。 一周以后,爱立收到了樊铎匀和妈妈的回信,先拆开看了妈妈的信。说叶骁华过来告诉她,姜靳川已然确定免去一切党内职务,让她不用担心姜家的报复,他家已经和姜靳川沟通过。 沈爱立看到这里,心里才一块大石落地。又见信的后半部分,妈妈提到贺之桢提出领结婚证的事,“爱立,贺之桢担忧我这边遭一些闲言碎语,提出了这个建议,我上已无父母,惟有一双儿女,特来信问询你的意见。你不要有顾虑,请如实告诉妈妈你的想法,我的人生已过了大半,这一步走不走,对妈妈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不希望因此而让你们兄妹俩人,心里有落差感。” 沈爱立立即就有些坐不住,要不是看到后面说,贺叔叔已经回申城,四月份再过来,沈爱立都准备立即起身给妈妈单位打电话,让她快些把证领了。 她能有什么意见,她当然是同意啊!恨不得放鞭炮那种! 沈爱立坐着沉默了半晌,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没想到贺叔叔这么棒,转眼就劝得妈妈和他领结婚证。 这个年代很多人都不领结婚证,只是办个酒席就算结婚了,特别是妈妈和贺叔叔到了这个年纪,但是贺叔叔还郑而重之地提出领证,可见对妈妈的看重,和对她名声的维护。 光这一点,沈爱立都觉得比谢镜清和成大杰不知道好多少倍! 等缓了情绪,又拆了樊铎匀的信来看,一打眼看到谢镜清的名字还有些意外。上一次看见这个名字,还是黎主任给她写信,说谢镜清请他当中间人说和的事。 后来她告诉了谢林森,谢林森让她不用担心,谢家那边,他来解决。 后面倒是安静了下来,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又蹦跶出来了? 沈爱立最近忙着三刺辊的事,也没空理会这些事,立即给妈妈和樊铎匀写回信,给妈妈的信只有一个中心思想,“妈妈,请您尽快和贺叔叔领结婚证,这是您女儿现在最迫切的心愿,盼望您老人家能帮女儿圆了。” 给樊铎匀的信,肆意地吐槽了一顿谢镜清,“他还真大方,抛出这么大一个诱饵,以为我们会感激涕零吗?真的,这么多年了,他对我和我妈妈,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试图以施舍者的身份出现。可惜很遗憾,我不想当乞丐。 这事我都不想和我妈妈提,免得影响她的心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妈妈和贺叔叔就要领结婚证了,我今天一起收到了你和妈妈的信,我现在庆幸我先看的妈妈的那一封,有这个好消息打底,再看到谢镜清,我才没那么气,我知道我妈妈过得越来越好,他再怎么蹦跶,也影响不到我们。 就是我现在太忙了,没空分心思在这些事上,不然我都想再写一封信,骂他算盘打得好,不应该去当医生,应该去当个会计! 铎匀,我最近关于三刺辊的研究,有了一点点的进展,这次的方案,要比大小双刺辊复杂很多,但是我每推进一步,心里就越发兴奋,我感知到,我真得走在了高速梳棉机研发领域的前沿,这一项研究,或许能够引领后面二三十年高速梳棉机的前进方向……” 写到这件事,沈爱立仍觉心潮澎湃,一时难以收笔,等反应过来,又写了两三页纸,心里有些汗颜,不知道自己这回吹牛是不是吹大了?要是回头效果不好,铎匀大概会嘲笑她。 却仍旧执笔写到:“多云同志可以期待我的凯旋,我也期待多云同志早日将调回汉城的事落实。你是否感知到,你的爱立正在和你一起向美好的未来进发?祝多云同志事事顺意,早些和爱立同志团聚!” 落款是“3月23日想念多云的爱立”。 两封信写完,上了火漆,爱立就出门将信寄走,然后继续蹲车间去了。 沈爱立万想不到,谢镜清这次来信的起因,会是因为她妈妈和贺之桢的事。那个消失了二十六年的男人,会在这么多年以后,仍旧有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京市,谢家客厅里,谢镜清和母亲面向而坐,谈起了爱立的事。 “母亲,我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关于爱立的事。” 他一起头,周老太太就皱了眉头,忍着性子听他接着往下说,就听儿子道:“母亲,这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现在局势不稳,我想让她到京市来。” 周老太太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立即闪过一丝怒意,压了下情绪,望着自己的儿子,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事,慧芳那边同意吗?芷兰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吗?” 谢镜清抬手揉了揉眉心,淡道:“我还没有提,想先问过您的意思。”他知道爱立和她妈妈一样,是个要强的姑娘,要是他费了周折把人调过来,母亲回头和她说两句重话,这孩子定然掉头就走。 所以,他一起了这个心思,就立即来和母亲商量。 周老太太见他这样说,心里就有谱了,摇头道:“我不同意。现在你和慧芬、芷兰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就是我老太婆都不去打扰你们的小日子,你何苦要把这么个搅家精弄过来?她的母亲也还活着,你将女儿弄来,那母亲呢?” 说到后面一句,周老太太目光锐利地盯着儿子的脸。 谢镜清有些不耐地道:“母亲,我和玉兰已经绝无可能,不说我已经有妻小,就是她,也已经有对象。”这件事是谢微兰写信告诉他的,说在申城看到藏季海单位的局长和沈青黛一起去第一百货,随行的还有一位女士,和沈青黛面容极为相似。 她后来让藏季海去打听,得知随行的确实是沈爱立的母亲,而且还是贺之桢的对象,最近贺之桢请了探亲假前往汉城,去了十来天有余。 就听母亲冷笑道:“她还照样是好手段,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风流到找第三任丈夫,贞节这种东西,这个女人从年轻时候就没有,镜清,我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还怪母亲吗?还觉得我不应该拆散你们吗?” 不待儿子回答,又继续道:“我听微兰说,你这些年,一直留着这女人的照片?” 谢镜清已然不记得,当他知道沈玉兰和贺之桢的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此时面对母亲的咄咄逼人,情绪有些烦躁,隐含怒意地问道:“母亲,你难道觉得她应该为我守一辈子吗?凭什么呢?当初是我放弃了她!” 凭什么让她守一辈子? 周老太太冷眼望着儿子,许久才幽幽叹道:“镜清,你在这个节骨眼接女儿回来,你当妈妈不明白你的心思?你不想沈玉兰和这一个成对不对?你想借着女儿的名义,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呢?” 然后呢? 谢镜清自己也没有想清楚,让她做情妇吗?她年轻时候性格就烈,他要是敢提,她怕是一把刀子就能扎过来。 周老太太软了声调,劝道:“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听我的,这个女人和她的女儿,永远没有必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前二十多年,没有你,她们能活得下去,后面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谢镜清冷声道:“母亲,这是我的女儿,对于她的亏欠,我已然后半生都良心难安,您如果想让您的儿子后半生都活在愧疚、懊悔里,您就继续坚持己见吧!” 说着,起身就要走。 周老太太怔怔地看着他,等他快出客厅,才出声喊住道:“镜清,你一直怨恨我对不对?为了那个勾引我儿子的贱人?只要我活着,她和她的女儿一辈子都别想踏进我谢家的门,我不允许这种女人,脏了我家的一块砖!” 谢镜清脚步顿了一下,并没有回身,而是抬脚快步走了! 身后传来一阵瓷器摔地的声音。 厨房里的何姐忙跑过来,就见老太太胸脯起伏得厉害,显然是气到了,焦声问道:“周姨,这是怎么了?镜清惹您生气了吗?您别和他置气,他平日里最孝顺了,就是嘴上不说。哎呦,人走了吗?我还做了他的晚饭呢!” 周老太太摆摆手,有些头疼地道:“小何,你让我静静,你去忙你的,这边一会再收拾。” 何姐忙应下。又劝了两句,才转身回厨房。 心里嘀咕着,明儿个一早还要给森哥儿打个电话,这怎么就扯到把他妹妹接回来了呢?要是真能接回来,森哥儿肯定高兴,但是她可记着,森哥儿和他说,那姑娘不愿意回来的。 她心里估摸着,这事就是镜清一厢情愿,森哥儿妹妹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埋汰这一家人呢!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谢林森接到何姐的电话,还以为是谢微兰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没想到这回是三叔! 因为爱立的妈妈找到对象了? 这和三叔他有什么关系?谢林森都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当年把人说抛下就抛下,这么些年了,自己有妻有女的,人家一个妇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在那战火纷飞的乱世里,还不知道怎么艰难度日。 好不容易熬过来了,眼看着儿女也都稳定下来了,沈伯母想考虑自己的姻缘问题,他三叔还不乐意了? 就这样了,还指望着人家心里有他? 谢林森都想扒开这些人的脑瓜,看看他们在想些什么!谢林森忍耐着,等到了九点钟,抽空跑出来拨通了谢镜清办公室的电话。 谢镜清上午正在办公,助理方东来敲了门进来道:“局长,林森打了电话过来。” 一听侄儿的名字,谢镜清就皱起了眉头,最近林森每次给他打电话,都是为爱立的事。 果然接过电话,就听那边的人语气激烈地道:“三叔,我怎么听说你想接爱立回去?你不要打这个主意,爱立不会同意的。我都和你说过了,她们一家现在过得挺好的,爱立最近在青市搞梳棉机搞得有声有色的,最近忙得很,你不要打扰她,让她安心搞研究,她对这件事期待很大。我都准备……” 谢镜清忽然打断他道:“你说她在青市?” 谢林森叨叨了几句,情绪也稍微缓和点,决定和他三叔好好说清楚,“是,在黎叔叔那里呢!她和我说,她先前提的方案已经投产了,现在这个方案,她抱了很大的期望,想做点成绩出来。三叔,这种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拿这些事打扰她,让她安心搞研究好不好?她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你要是想知道她的消息,给我来信就行。” 想了想又道:“不然下回,爱立给我来信,我就转述给你一份,三叔,她对你和谢家都有心结,你不要强人所难。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喊我一声‘森哥’,三叔,你们上一辈的事情太复杂了,这个结解不开的,这是个死结,奶奶又是那个态度。” 谢林森知道,以爱立的性格,她绝不会愿意和谢家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扯上关系,在他看来,三叔做这些事,纯属给自己找事,对别人来说也是负担。 顿了一下,几乎恳求道:“这个妹妹就交给我,好不好?” 谢镜清有些疲惫地道:“林森,我知道了。”忽地开口问道:“林森,你很喜欢她?”为了她,三番四次地来找他这个叔叔的茬。 那边的人肯定地道:“是,这是我的妹妹,和你们都没有关系。”又补刀了一句,“她也只认我。” 等挂了电话,谢镜清问方东来道:“青市医学院的会议,是不是在下月初?” 方东来立即道:“是的,局长,四月初三。” 谢镜清默了一会,和他道:“你看下行程表,能不能提前两天过去?” “好的,局长!” 谢林森挂了电话,就回去给爱立写信,说了一些自己的近况,又写道:“爱立,最近你的研究计划是否有进展?要及时把好消息传递给我。京市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最近又打电话和谢镜清沟通了,你只管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如果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也要及时告诉我。希望我的妹妹前程似锦,在自己的领域大放光彩。” 落款是“哥哥林森”。 谢林森写完信,又看了一遍,觉得真好,找到了爱立,他有了一个可以牵挂的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虽然隔着很远,但是能够彼此牵挂和爱护,是他和爸妈想了很多年的妹妹。 曲小杰忽然探头过来问道:“老大,又给咱妹写信啊?咱妹的梳棉机搞出来没?” 谢林森推了他一把,瞪道:“一边去你,什么咱妹,咱妹的,那是我妹!” 曲小杰笑道:“老大,不要小气,咱们是兄弟,你妹自然是我妹,就是咱妹太优秀了,这么早早就有了对象,兄弟们可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们只能当哥。” 谢林森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咋了,我妹还不能优秀是不是?我妹可不缺哥,你们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他这一声“森哥”,可花了不少心思,才换来的,这些人一个个的空手就想套狼,美的他们! 刘狄忽然插话道:“老大,我听说这次去京市进修的名额定下来了,是林连长?那是不是意味着安少原角逐副营长的名额失败啊?” 谢林森淡道:“也不一定,不好说,事情只要还没定下来,都说不准。”也许安少原有特别的运道呢,能够在最后一步扳回一局。 虽然这种概率极小,但也不是没有。 曲小杰有些惋惜地道:“这安少原完全就是给他媳妇耽误了,本来我都听说这次的名额大概率落他头上,林连长和我们谢连长都是正经军校毕业的,去不去进修,往上升都是迟早的事,对安少原来说可就不一样了。” 刘狄也道:“该他的,这婆娘还不是他自己瞎了眼娶的?这婆娘把咱妹欺负成那样,她要不是个女的,我都想揍她一顿。” 曲小杰跟着点头道:“说起这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前头我还听安少原他们连的人,说他们连长娶了个贤惠不得了的嫂子,对他们嘘寒问暖的,敢情就是对不同的人换不同的面孔,也真难为她,这么会演戏。” 刘狄又问谢林森道:“我最近听兄弟们说,安少原最近头疼得很,他媳妇和娘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他有时候训练,面上都心事重重的,老大,你说,他这样下去,会不会转业啊?” 谢林森摇头道:“不清楚。” 他对安少原仍旧是有些芥蒂的,他的战友们不知道爱立家的情况,他却是知道的,那样的家庭能把他妹饿得浮肿病,杨冬青确实是欺人太甚。 而这样的人,安少原竟能看得上,在谢林森心里,这姓安的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好鸟。但是抛开杨冬青的事,谢林森也不得不承认,安少原是个合格的军人,在部队里声誉很好,要是因此转业,确实有几分可惜。 曲小杰叹道:“这就是一个娶错了媳妇毁三代的案例,你们等着看吧,安少原的霉运可不会随着他转业不转业的就消散。” 谢林森听得心里不耐烦,“去,去,闲的你们,有空在这嚼舌头,都去给我操练去!” 曲小杰苦哈哈地道:“老大,这不中午吗?咱们这不是苦中作乐,你可不能这么不近人情,看在咱妹面上,今个就让咱们唠个够呗!你不知道,上次你和安少原打了一架后,安少原和他媳妇就是部队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咱们兄弟几个怕你不高兴,一直没敢聊。” 其实不仅是安少原夫妇俩,就是老大的妹妹,在他们这军区也颇有名声了,这都得益于樊多美隔三差五的和人吹自家弟媳。 上次还夸张地把两份汉城的报纸贴在了家属院的宣传栏里,都是沈家小妹的事,什么见义勇为、无私奉献、乐于助人、业务能力顶呱呱,这下整个家属院都知道她樊多美的弟媳多优秀了。 也让那些本来还嘀咕着杨冬青是不是被冤枉的人,彻底闭了嘴。 他们私底下都说,还好杨冬青回老家了,不然这下在军区家属院里,真是没脸见人。 谢林森懒得理他们,自己出去给爱立寄信去了,他完全猜不到,他打电话让谢镜清这段时间门不要烦爱立,谢镜清却脑回路清奇地想要去看看爱立。 沈爱立一点不知道这些人的弯弯绕绕,三月的最后一天,她收到谢林森的信还有些奇怪,怎么好端端地他也提谢镜清,难不成谢镜清还和他说什么了? 但是她最近还真没心思理会这些事,现在整个小组都分成了三批,她和秦书宇、周毅搞三刺辊,许满莉、李婧文和王成君搞斜向双刺辊,徐春风、刘滨负责研制分梳板,大家都甩开膀子向前划,忙得不可开交。 沈爱立完全不想分心在这些乌漆八糟的事情上,她只惦记着妈妈和贺叔叔裁结婚证的事。还忍不住给小姨去信,让她有空在贺之桢面前再敲敲边鼓,让他早点去汉城把证领了。 给谢林森回了一封信,说了一些自己的近况,告诉他自己暂时什么不缺,让他自己勤加训练,出任务的时候也多一分安全。 把信寄出去,就仍旧去蹲车间门。 李婧文急匆匆地过来和她道:“爱立,黎主任正找你呢!你快去看看。” 沈爱立忙去了办公室,就听黎主任道:“爱立,明天我们这边有京市和青市纺织工业局的领导来视察,重点是我们这次多刺辊梳棉机的研制进度,到时候由你给大家介绍,你看行不行?” 黎东生说完,又叹气道:“咱们这研究团队,每年还靠这些单位给拨点款,可得好好接待。” 沈爱立笑道:“好,主任,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准备。” 黎东生看她这样实诚,一点疑虑都没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动了动嘴想提醒她两句,又怕弄巧成拙,到底忍住没提,只叮嘱她道:“也不用多花时间门,就是简单说几句情况就行,咱们毕竟还是归纺织科学院领导的。” 沈爱立心里有数,应了下来。 等她出去,黎东生皱着眉头,朝窗外看了半天,谢镜清求到他这里来,他没有答应。上次爱立在信里就和他说了一句“此生不再相见”,可见她对谢镜清的抵触心理,他和爱立也算认识许久,知道这姑娘心性有几分执拗,不然在汉城的时候,也不会能够利用闲暇时间门研制梳棉机。 他若是帮着谢镜清,回头爱立知道了,难免有些伤感情。 但是他这边没答应,谢镜清又求到了梅子湘同志那里,梅同志考虑事情感性一些,觉得上一辈子的矛盾不应该延续到子女身上,人家到底是骨肉血亲,一辈子不见面也过于残忍了些,主张帮忙让谢镜清见爱立一面。 他也只为爱立争取到,让谢镜清混在工业局的人里面,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他的理由是怕谢镜清的忽然出现,刺激到爱立,回头延误了他们项目的进度。 梅子湘同志也同意,将这个意见转告给了谢镜清。 但是此时面对爱立的信任,黎东生仍旧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李婧文见爱立出来,问她道:“什么事儿啊?是不是试制问题啊?” “不是,是明天有其他部门的领导来视察,主任让我当讲解员。” 李婧文奇怪道:“这次怎么喊你了,以前这活都是许姐接的,她对这套业务可熟了。” 沈爱立不以为意地道:“可能黎主任觉得不好总喊许姐一个吧?也没什么,我估摸一两个小时就够了。” 李婧文却是仍旧觉得有些奇怪,这事就算不喊许姐,应该也是她们几个的任务,爱立毕竟是新来的,对这一块不是很熟悉。心里有些嘀咕,也没好当面和爱立说。 回头问许姐,许满莉一点不知道工业局领导要来视察的事,笑道:“可能主任是想让爱立重点介绍一下大小双刺辊,最近在棉纺厂投产还挺好的,有可能想在青市、京市大范围推广,也说不准。” 李婧文笑道:“要是这件事,确实得爱立出面。” 第二天一早,李婧文提醒爱立道:“穿你那件绿衬衫、杏色的薄毛衣外套,你不是有件灯芯绒的裤子,搭这一身刚好。” 爱立笑道:“你怎么比我还激动的样子?主任说就是走一个过场。” 李婧文摇头道:“主任可能是怕你压力过大,许姐昨天和我说,可能是想将大小双刺辊大范围推广,这可是大事。” 沈爱立有些意外,“怪不得喊我讲解呢!还好你提前和我打招呼,我还准备应付应付就抽身走人呢!” 早上九点钟,沈爱立跟着黎东生在棉纺厂门口,迎接京市和青市纺织工业局的领导,一共有十几号人,两边寒暄的时候,她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站在黎主任旁边。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番寒暄之后,黎东生向为首的两位纺织工业局的领导,介绍爱立道:“这是我们目前多刺辊试制小组的成员,沈爱立同志,不瞒你们说,这可是梅同志要我去信到汉城那边抽调过来的。” 说着,还不忘看了眼左边一位穿着中山装的男同志。 京市纺织工业局的钱副局长,敏锐地捕捉到了黎东生的视线,心里微微琢磨了下,黎东生家里兄长也是部队里的,认识谢镜清并不奇怪,也不知谢镜清有没有提前和这边打招呼,别回头这边还说漏了嘴。 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黎东生的视线,笑着和沈爱立握手道:“沈同志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青市这边的李局长也笑道:“这次的多刺辊试制小组,一开始启动的时候,我们就听说有两个外部的名额,我们单位的年轻同志们可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最后听说从汉城调过来了一位,大家伙都好奇着呢,今个可算见到了。” 名额竞争激烈的事,沈爱立从徐春风那里,已然了解了一部分,此时听李局长提,才知道原来不仅是程攸宁,这边也有很多人惦记着。感觉自己能脱颖而出,真是撞大运。 浅笑道:“各位领导过誉了,是我们主任爱护后辈,和别人谈起来,总说我们的好。我们主任说,我们能够聚在青市棉纺厂搞试制,还要感谢青市纺织工业局和京市纺织工业局对我们的大力支持,给我们提供了强有力的后勤保障,这次能够跟着黎主任接待李局长、钱局长和各位同行们,我深感荣幸,也请大家在接下来的参观活动中,不吝指教。” 面前的姑娘眉眼恬静,面色红润,穿着得体、大方,毛衣针织外套还衬得人有几分温柔、娴静,与梅子湘同志给人的锋芒毕露感不同,她像是一个极普通的姑娘。 言谈举止自信沉稳,显然是对自己领域内的工作,成竹在胸。同时,又不乏谦和有礼,整个人看起来进退有度,行事有分寸。 谢镜清想不到,自己和长女的见面,会以这样的方式,完全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和自己专业领域内的领导交谈。 而他,甚至不能表达一句作为父亲的赞赏和欣喜。 黎东生笑道:“各位领导请进,这次由爱立同志给大家介绍介绍,目前我们项目的进度。这位虽然是我们研究团队的新人,在这次的试制小组中,可是起着主力的作用。我特地让她抽出半天的时间,来给领导们汇报我们的工作。” 钱局长笑道:“是我们叨扰了,打扰了你们的进度。” 黎东生笑道:“汇报工作,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钱局长可是客气了啊!” 沈爱立昨晚就做了一些准备,带着一群人往他们试制车间的路上,就先介绍了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历史沿革,等到了车间,沈爱立指着机器给他们看,指出具体的改制,从平行双刺辊讲到大小双刺辊。 她记着李婧文的话,将介绍的重点落在车间反馈出来的效果上,着重介绍了改制以后的优点。 然后又介绍了目前她们正在尝试的其他几个方案,最后和大家道:“我们主任说,我们当前的首要目标就是早些完成试制任务,如果各位同行对我们的方案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恳请大家不吝赐教,给我们一个学习的机会。” 短短一个小时,沈爱立提起多刺辊梳棉机的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大家都看在眼里,显然先前黎东生同志对她的褒奖,并不完全是出于对小辈的爱护,而是有几分肺腑之言在里头的。 黎东生笑道:“怎么样?我们的爱立同志讲解的内容,大家是否还满意?爱立刚刚说了我想说的话,大家要是有什么意见或想法,还请积极和我们联系,我们现在就想着能够集思广益,早些完成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在华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上,能够奉献一两块砖瓦。” 李局长笑道:“一定,一定,就是这梳棉机一块拔尖的人才,可都给你们收罗来了,我们这些人就是来观摩观摩,来学习学习的。你别说,我刚刚听沈同志介绍,你们现在有三种方案在并行研究,你们这儿真是搞得热火朝天的,这个项目才启动不过两个月,你们的进度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让我这脱离技术岗几年的人,都有些心潮澎湃。” 钱局长望着李局长,有几分羡慕地道:“当初你们青市把梅子湘同志的团队争取过来,可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现在他们一有新的产品,第一时间就在你们这试制,可把我们眼馋的。” 李局长摇摇头,“你们就是不厚道,我们这还没高兴几年呢,这眼看着,人又要被你们抢走。” 钱局长立即哈哈笑,“这事我们可是和梅子湘同志磨了许久,他们在你们这,待得时间可够长的,也该挪挪地了,就比如说东生,家在京市,可是连春节都很难回家的,我们也体谅体谅人家的不容易,是不是?” 中间又有其他的一些随行同志出来打圆场,气氛一时比较热闹。 黎东生又带大家参观了其他的车间,然后请大家去食堂包厢吃饭。 沈爱立的讲解任务完成,到这时候,人也稍微放松了一点,躲在角落里,端了一杯热茶喝了两口,润下嗓子。 百无聊赖中,忽然发现,京市那边纺织工业局的随行人员之中,有一位年约五十的老同志,好像时不时就盯着她看,她每每看过去,人家还很客气地和她点头致意,心里不禁都有些奇怪,总不会是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吧? 等到了包厢里,爱立跟着服务员一起给大家上茶,到了那位老同志跟前,爱立忍不住笑问道:“您是不是觉得我面熟啊?我看您上午经常盯着我看。”这话说的直白,谢镜清倒不好不接话。 面前的女孩子,和她母亲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谢镜清恍惚从她脸上,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在蓉城的那段日子。 他不过才二十八岁,和沈玉兰在抗日救疗队中相识,一路互帮互助,渐生情愫,他知道她前头有一子,彼时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热恋中的人,总是怀着一腔热血,以为所有的世俗的羁绊,都不算什么。 直到老家那边,父母派了人过来,他才意识到,就是这些世俗的偏见,有可能成为他人生路上,某一段的拦路虎。 他告诉玉兰,他去去就回,最多两三个月,一定会到蓉城来和她团聚。 玉兰当时没说什么,一如往常地给他收拾行李。却没想,当时她已经怀有身孕。即使现在想起这一段,谢镜清心里都不由万分愧疚。 一晃二十五年过去,他们的女儿已然是能独当一面的女同志了。 谢镜清将思绪从往事中抽出,微咳了一声,情绪复杂地看着她,温声回道:“是,你和,”忙改口道:“沈同志很像我一位故友,所以冒昧多看了两眼,还请勿怪。” 沈爱立摇头道:“没事,不知道您怎么称呼?”这种和谁谁长得像的情况,也是常见的,沈爱立并不以为意,见两位局长正由黎主任接待,她就干脆坐下来,和这位老同志攀谈了起来。 谢镜清瞬时卡壳,愣了一下,才道:“我姓严,单名一个城字。” 沈爱立又接着问道:“您是一直在京市吗?” “年轻时候去过申城、延庆,后来就一直在京市。”他漏掉了蓉城,怕她察觉出来不对来。 沈爱立笑道:“我还没去过延庆,上次去参加纺织技术交流大会,到的申城,那边可真是繁华,不瞒你说,我头一回见到扶梯呢,听说在民国时期就有了。” 谢镜清见她这样活泼,微微笑道:“是,申城在民国时期,就有不夜城的称呼,我年轻时候在那边读的书,当时的青年,都向往去申城见识见识。” 沈爱立接道:“是,我妈妈也在那边读的书,说申城那时候新思想新思潮的,对她影响很深。” 谢镜清没有接话,眸子微微垂了下来。玉兰也和他说过这话,说他们都是接受了新思想的,倒不必拘于俗套,搞什么媒妁之言,当时他们只请了相熟的朋友,来家里吃了一餐饭,就宣告他们正式在一起了。 这边沈爱立自顾自地道:“当时贵单位的蒋帆和谢微兰同志也在,我们还见过几面,您都认识吧?” 她提谢微兰,谢镜清面上一时有几分不自在,半晌才道:“谢微兰同志已经离开了我们单位,听说去了申城。” 沈爱立当不知道地“哦”了一声,笑道:“这样啊,申城是个好地方,南方的气候也湿润一点,不比北方的干燥,谢同志应该会喜欢。” 正聊着,钱局长忽过来道:“沈同志,我听你们说申城,我忽然想起来,你先前是不是去申城,参加过上次的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 沈爱立笑道:“是,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我们主任,才有机会从汉城调到这边来。” 钱局长点点头,那一场交流大会尚未结束,主办方就给他们单位寄去了两份公函,其中一份是关于谢微兰剽窃提案的事,一份都是蒋帆言语侮辱、毁谤女同志,另外他们还收到了华南工业局寄去的公函,也是对蒋帆的追责。 他们无可奈何,让蒋帆写了检讨,并罚他三年内不能升职加薪。 他记得那女同志好像就叫沈爱立。 钱局长这时候才发现谢镜清在旁边,讶异了下,一开始谢镜清告诉他想跟着来这边参观,说是有一件私事想办一下,不便暴露真名,他心里虽有些奇怪,也没有刨根究底,现在见他似乎和沈爱立在交谈,不由猜测他这一趟的根源,难道是沈同志? 朝他看了眼,笑问道:“沈同志、严同志,是否打扰你们交流了?” 沈爱立笑道:“没有,钱局长,我们只是随意谈谈,您是有什么事吗?” 谢镜清也摇头道:“没有妨碍,钱局长请便。” 钱局长立即和爱立握手道:“是有一件事,我还当向沈同志表示歉意,”在沈爱立的疑惑中,钱局长开口道:“是我们单位的一位小伙子,当时在申城技术交流大会上,和沈同志发生了言语的摩擦,事后我们单位还向主办方去了致歉信,但是当时会议已经结束,想必沈同志没有看到?” 这事,沈爱立还真不知道,闻言笑道:“您客气了,都是小事,贵单位当时已经处理了,您还这样费心,我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她并没有说自己当时是小题大做,而是当着这位局长的面,仍旧觉得蒋帆不对,但是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她算满意,所以不会再计较。 钱局长提起这个话题,显然也是有私心。 由纺织科学院牵头,梅子湘同志领导的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是他们纺织工业领域排得上号的一支技术队伍,里面的人才在纺织工业领域都是拔尖的。 固有的成员他们抢不过来,这位沈爱立同志单位可是汉城国棉一厂。 他们京市纺织工业局要是有意将她调过来,沈同志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先前蒋帆将人得罪了,她心里或许有疑虑。 所以,钱局长甫一见面,就先抛出了橄榄枝,态度十分谦和、友善。 意外地发现,这小沈同志还挺有脾气。倒也不甚在意,毕竟搞研究的人,总有点性格。 面上和蔼地笑道:“还是要表示我们的诚意,以后说不准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沈同志没有芥蒂才好。” 沈爱立忙道:“钱局长,您真是言重了,不会不会。” 这时候李局长和黎东生也走了过来,李局长就笑道:“怎么,钱局长,你挖人挖到我们这地界来了,这可不行啊!” 黎东生接话道:“钱局长,那可真不行哦,我们这多刺辊梳棉机的研制,爱立同志可是主力,我们可不会放人。” 钱局长笑道:“哪里哪里。”却也不否认他的心思,话聊到这里,索性当着大家的面问沈爱立道:“听说沈同志只是暂时调到这边来,不知道这边结束以后,你考不考虑去我们京市纺织工业局?” 沈爱立想不到,钱局长还真是这个意思,眼睛一时都瞪圆了,“啊?钱局长,您怎么会邀请我过去?” 纺织工业局,这是原主刚毕业的时候,很想进的单位,即便现在的沈爱立,对汉城的纺织工业局,也怀有几分念想,相比较于纺织厂,纺织工业局对他们来说,确然是更好的单位。 但是很可惜,地点在京市。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沈爱立的表情就从惊讶转换到遗憾,和钱局长道:“太感谢您的厚意了,但是我因为家庭问题,所以想留在汉城,感谢您的邀请。” 黎东生也想不到,钱向辉会打这个主意,见爱立拒绝了,忙打圆场道:“钱局长,您当我们为什么只是借调爱立过来,就因为这小同志不愿意离开汉城,不然早几个月,梅同志和我就把人调到我们的研究团队了。” 钱向辉笑道:“我还想着,在你们这儿逮一条漏网之鱼,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层缘由,那这等好事,确实轮不到我。” 又朝爱立道:“不过,沈同志,你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可以给我们来信,我们再商量商量。” 沈爱立自是应下,“谢谢您!这份厚意,我都感觉受之有愧。” 钱向辉摇头道:“怎么会,沈同志,你现在进的可是梅子湘和黎东生的团队啊,这一次的试制小组除了黎东生,才八个名额吧?而你是其中之一,不可妄自菲薄哦!” 且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就已经想出一个方案并投产,钱向辉十分看好这小姑娘的前途。 在一边旁听的谢镜清,在听到爱立拒绝钱向辉的时候,还有些意外。他想不到,连京市纺织工业局,她都拒绝,等黎向辉的一句“家庭问题”出来,谢镜清如遭雷击。 等大家都就坐,谢镜清起身和爱立道:“沈同志,不知可否请您移步,说两句话?” 沈爱立忙站了起来,跟着他到了走廊外面,笑道:“严同志,您请说?” 谢镜清直接开口问道:“不知道沈同志为什么不愿意去我们单位?”话一出口,自己也意识到有些唐突,忙描补道:“我们钱局长是诚心相邀,我今天见到沈同志谈起项目,也觉得您是这一块的人才,很希望后面能和您共事。” 被一位长辈称呼“您”,沈爱立觉得有些别扭,笑道:“您喊我爱立吧,您是长辈。” 接着又道:“实不相瞒,我一直跟母亲一起生活,不忍心留她一个在汉城,希望陪伴在她身边,让她安享晚年。我心里是非常感激您和钱局长的好意,但是就我个人来说,暂时不愿意离开汉城。” 她提到母亲,谢镜清的喉咙忽然有些堵塞,好一会才开口道:“爱立,那如果你母亲退休以后呢,你是否愿意过去?” 或许她妈妈没退休之前,就去了申城。沈爱立提起妈妈,不过是借口。 此时听严同志这样说,摇头笑道:“不会,我妈妈不喜欢京市这个城市,永远不会过去。所以,我只能再次感谢您的好意。” 谢镜清递给她一枚古币,“我觉得和沈同志有缘,沈同志留着做个纪念吧!” 沈爱立接过来看了一下,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因为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她倒没有推辞,笑着谢过。 这时候黎东生忽然出来,和她道:“爱立,你在这里啊,快过来,李局长想问问你三刺辊的事。” “哎,好!” 黎东生见她神情如常,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等爱立走开,黎东生拍了拍谢镜清的背道:“镜清,人也看了,你可答应我的。” 谢镜清点头,“东生,爱立,还请你多照顾一点。” 黎东生道:“自然,这个你不用说,我也会做,这孩子很优秀,很有想法,就是性格有些执拗。你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先缓一缓,她现在就是那展翅待飞的大鹏,谁也不知道她能飞的多高,飞的多远。所以你也别怪我不帮你,我这是为国家爱护人才。” 谢镜清苦笑道:“好!”眼里微微有些湿意,今天见了人,才知道有些事、有些裂痕,不是他想弥补就能弥补的,无论是黎东生,还是林森,都将他这个爱立的生父,视为洪水猛兽,似乎会吞噬他的女儿一样。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沈爱立才发现,好像从她进包厢以后,就没再看到严同志,这人倒是胆子大,他们局长还没走,他倒先离席了。 准备回头有空,问问贺叔叔认不认识这个人。她心里总觉得这人有些怪怪的,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家后辈一样,明明她和他不过是今天才认识。 那种复杂的眼神,沈爱立一想起,心头就涌起怪诞感,有欣赏、感慨、懊悔和期待,倒像是先前和她有什么嫌隙一样。 沈爱立想不通,也就没有再去想这事。 散局的时候,黎主任说她今天表现很好,沈爱立忍不住心里喜滋滋,问他道:“主任,他们这回来,是不是也想引进多刺辊梳棉机啊?” 黎东生笑道:“差不多有这个意思。”又问道:“爱立,今天京市纺织工业局的那位同志有和你聊什么吗?我看他表情有些严肃的样子,是不是请你去京市?” 爱立笑道:“是,主任,我今天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们也太有诚意了些。” 黎东生轻声问道:“哦,那你的想法有动摇吗?” “没有,我家的事,您是知道一点的,我还是当时和您说的那句,不会过去。” 黎东生点点头,“不仅是京市纺织工业局,等回汉城以后,你要是改了想法,随时给我来信。” 默了一瞬,又补充道:“我和谢家算相熟,那边要是有什么让你为难的地方,你也可以告诉我。” 爱立忙感谢,笑道:“您放心,这事我自己目前还能解决。” 无论是黎东生,还是谢镜清,都觉得今天的见面算是天衣无缝,没有任何漏洞,却不想这一晚,沈爱立半梦半醒中,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了那枚古币,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些遍,终于确定,这个东西她见过,在她妈妈房间的抽屉里。 握着古币的手,不由微微颤抖,所以那个人不叫严城,他叫谢镜清!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谢镜清竟然会大费周章地跑来见她,怪不得她总觉得严同志看她的眼神,有些奇奇怪怪的。 什么严城,原来是谢镜清,今天所有的怪异之处,忽然都有了答案。 一个小职员,局长还在,就敢自己先撤走,还操心她去不去京市?而且钱局长和他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上司对下属,反而像是对平等相交的朋友。 如果这人是谢镜清,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定然是提前和钱向辉打了招呼的,就是钱向辉似乎并不知道他们俩人的具体关系。 今天他看到谢镜清和她谈话,神色还有些讶异的样子。 至于他们梳棉机研发团队这边,黎东生同志定然也是知道的,还配合着谢镜清做戏。 她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黎主任忽然询问她和严同志的谈话,原来这个人是谢镜清,黎主任想知道他有没有说漏嘴! 沈爱立越琢磨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谢镜清化名严城,跑到青市棉纺厂来见她。联想到森哥前几天的来信,沈爱立猜测可能是他和谢镜清沟通的时候,说漏了嘴,让谢镜清知道她现在在青市这边。 想到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沈爱立都不觉头疼,摸出手电筒看了下时间,发现才凌晨一点钟,将手中的古币放到了抽屉里,又倒回到了床上。 谢镜清的来意,结合昨天俩人的对话,她大体能猜到,想让她去京市。原因,可能就是他让樊铎匀回去的缘由,想在风暴来临之前,让她们都处在他的羽翼之下,但是很可惜,这场风暴的破坏程度,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自己或许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但是在这种时候,他竟然会想到她和铎匀,沈爱立觉得也是很神奇,前二十多年对她的母亲不闻不问,谢微兰出现以后,他已然知道了她的存在,采取的态度仍旧是不闻不问。 现在忽然良心发现,父爱爆发? 沈爱立想,不过是他在人生不同阶段、不同状态下权衡利弊以后,所做出的选择。出发点仍旧是为他自己,她和妈妈都只是他人生路上的过客。 所以,对于他忽然的示弱、示好,沈爱立都无动于衷。 想通了以后,沈爱立很快就睡过去,再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李婧文问她道:“爱立,你昨天的接待任务,完成的怎么样啊?来了哪些人啊?” “还行,黎主任还表扬了我。京市纺织工业局和青市纺织工业局的同志。” “京市纺织工业局的人这次过来,估计还会联系梅子湘同志,我们预估明年年初就搬到京市的,他们过来也不算稀奇。”说到这里,又问她道:“爱立,你真的不考虑和我们一起走吗?” 沈爱立摇头,“不去,京市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个好地方,我和妈妈都不喜欢。” 提到妈妈,沈爱立忽想到,已经进入四月了,不知道贺叔叔什么时候过去汉城,昨天见到了谢镜清,她现在一心盼着妈妈早些领证,彻底杜绝了谢镜清不该有的想法。 预备中午给小姨发一份电报问问。 早上到了办公室,整理了些资料,预备起身去车间。不想这个时候,徐春风走了过来,递了一份试验记录给她,“沈同志,不知道你现在忙不忙,方不方便帮忙看一下?是关于在大小双刺辊上加设分梳板的方案。” 他在平行双刺辊上试用了一下,感觉效果不是很明显,问了其他人,他们建议在大小双刺辊上试试,但是大小双刺辊是沈爱立提出来的方案。 徐春风纠结了很久,觉得自己不应该一错再错,这时候还计较个人的脸面问题,所以一早就在办公室等着沈爱立。 见她忙得差不多,忙走了过来。 听到是新方案,沈爱立倒没有推辞,接过来看了一遍,就事论事地和他道:“如果是加装分梳板,理论上确实更能充分利用二刺辊的分梳面积,我个人觉得,可以试一试。你可以咨询下黎主任。” 说完就将方案递还给他,徐春风接过以后,忙表示感谢,又再次表示了歉意,“沈同志,先前是我不对,没有团队和集体意识,故意欺负人,我再次向你道歉。不知道,我们以后是否能成为朋友?” 沈爱立摇摇头,“我们不会成为朋友,但是在工作上的问题,我们可以正常交流,我不会故意藏私耍心眼,也希望徐同志也能如此。” “一定!” 沈爱立点点头,没有再说,起身去车间了。 徐春风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触动,他原本以为,沈爱立听到他要在大小双刺辊上加分梳板,会对他冷嘲热讽几句,毕竟当时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她没有,心平气和地给了他意见。他也知道,和她做朋友,是自己妄想了,现在这样,已然是沈同志心胸宽阔的结果。 回头给京市的程攸宁写信,也提及了此事,“攸宁,今天沈爱立的态度,让我越发后悔自己先前的莽撞,本来我们可以成为很默契的伙伴,她在梳棉机这块的成绩,确然不输我们原本团队的成员,但是因为我的偏狭、自私,而将这一切都打乱了。我现在正在努力弥补我的过失……” 沈爱立一上午还惦记着谢镜清的事,上午一下班,立即就去收发室拍了份电报,现在电报三分五一个字,沈爱立简短地写了两句:“贺是否已去汉?谢忽至青,已见。” 从收发室出来的路上,意外地遇到了黎东生,想到他昨天瞒着自己做戏的事,心情有点复杂。第一回黎同志和她说起谢镜清请他说和的时候,她对黎同志还存有几分警惕心理,担心他和谢镜清是一伙的。 但是后来,黎同志的态度,让她彻底放心了下来。包括昨天晚上,他还说谢家那边要是为难她,他可以帮忙出面解决。 她心里还有几分感谢。 这么两三个月的相处,她已然是将他视为长辈,可是却在这个关头,他还是偏帮着谢镜清,在她跟前上演了一出真真假假的戏。 黎东生也看到了爱立,立即笑着招呼道:“爱立,过来取信吗?” 沈爱立点点头,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戳破他们的谎言,平心静气地问道:“主任,昨天京市纺织工业局的那位的严同志,就是谢镜清对吧?您是认识他的!” 你认识他,却能当着我的面,当做不认识。 黎东生脚步一顿,对上爱立平静的眼睛,忽有些不自在地道:“是,爱立,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厚道。” 爱立没有接他这句的话茬,她也觉得黎同志这回有些不厚道。 望着他慢声道:“主任,我家的事,你是知道的,实话说,我不想让我的工作和我的生活混作一谈,可能在你,是出于好意,但是对我来说,确确实实是个困扰。” 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感性地道:“这么和您说吧,去年我被举报为反`动派,如果当时不是侥幸避过去,我可能不会去申城,不会见到谢微兰,谢家那边也不会知道我的存在,我从生到死,都和那边没有一丁点关系。” 原主确实从生到死,都和那边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所以,你说谢镜清愧疚、反悔了,有什么用?他对着坟包再怎么哭诉,原主也不会知道。 是她过来,改变了原书的轨迹,但是与此同时,原来的爱立也不在了。谢镜清真正的女儿,至死都没有感受过一点父爱,他现在想在她面前表演,她都不知道,他们谁比谁更假? 此时面前的姑娘眼眸带着湿意,在他面前极力忍着情绪,黎东生顿觉愧疚难当,不由面红耳赤起来。 毫不迟疑地道:“爱立,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虽然我在职位关系上,是你的上级,但是并没有资格代替你做任何的决定,先前你已经向我表达了你的想法,我却没有尊重你的意见,反而做出配合谢同志的决定。” 见她不吱声,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爱立,虽然我在年龄上可算作你的长辈,但是在日常生活中,确然常有不对、不合格的地方,感谢你这次对我的批评和指正。我也厚颜想请你原谅我这次的考虑不周,绝对没有下次。” 又补充道:“我昨晚对你说的话,仍然有效。这次,我也是实属无奈。但是确然对你造成了伤害,所以我请求你的原谅。” 他没有提起这是梅子湘同志点头的缘故,而是全部往自己身上揽了下来。 爱立刚才说的生与死,让他心里倏然一惊,明白她这话的潜层意思。如果当时她没有避过去,等待她的可能是选择结束生命。再想想,谢镜清的举动,确属毫无意义。 而自己对谢镜清的妥协,给她带来的只有困扰,他做了件毫无意义还给人增添烦恼的事。 他说得诚恳,沈爱立也没有再说什么,道了一句:“感谢黎主任的理解。” 这话,听在黎东生耳朵里,可谓是生疏至极。 并不说原谅,而是感谢他的理解。在语义关系上,是说话者将自己置于弱者的地位,这姑娘是嘲讽他以势压人呢! 黎东生嘴里泛起一点苦味来,仔细想想,站在她的位置来看,自己可不就是倚仗着自己是她的领导,能忽悠过去。此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和她道:“这回是我不对,绝没有下回。” 沈爱立点点头,仍旧客气地道了一句:“谢谢!”又问他道:“主任,不知道那位严城同志,目前是否在青市,我想去回访一下。” 黎东生立即牙疼起来。 申城这边,沈青黛隔天就收到爱立的电报,拿在手里,尚有些难以相信,谢镜清怎么好端端地跑到青市去了? 贺之桢和谢镜清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沈青黛立即就明白爱立的用意,谢镜清这时候出现,难保不是听说了姐姐和贺之桢的事。 她是知道谢微兰在申城的,谢微兰的丈夫还和贺大哥在一个单位,可能上次姐姐来申城的时候,谢微兰就发现了苗头。 中午就抽空去了趟瑞庆的单位,和他把这事说了一遍,末了道:“贺大哥不知道过去没有,这个关头,谢镜清要是捣乱,搞得我姐想不开,那我真是能气死。瑞庆,你傍晚下班以后,去一趟贺家,委婉地和贺大哥说一下,领证的事还是早些为好。免得节外生枝不说,就怕谢镜清在里面动手脚。” 顿了一下又道:“这事,你们男同志之间聊,比较合适。” 苏瑞庆忙应了下来,“青黛,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等下班了我就去找贺大哥喝两杯。” 沈青黛笑道:“好,瑞庆,你办事自来靠谱,这回就靠你了。” 苏瑞庆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妻子。他是知道自家媳妇,对姐姐此次姻缘的重视程度,隔三差五地就给大姐和爱立去信,收到信了,夜里还和他嘀嘀咕咕的,有时候他都感觉,大姐姻缘上的不顺,像是青黛的一个心结一样。 苏瑞庆确实没有想差,这事就是沈青黛和她父母的心结,说是她们一家的梦魇也不为过。 有很多次,沈青黛都懊悔自己当年年纪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姐姐一步步地往火坑里迈。 所以这一次,她对姐姐和贺之桢的事,无比上心,虽然是比沈玉兰小十五岁的妹妹,此时却俨然扮演着家长的角色。 过了三天,刚好是周日,爱立跑到收发室去问有没有她的电报,工作人员笑道:“刚好有一份!才到俩个小时呢!”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确实是小姨发过来的,只见上面写着:“贺两日后去,有我在,爱立勿忧。至于谢,你随心处理即可。” 沈爱立不由松了口气,感觉小姨真是靠谱! 将电报收在了自己的帆布包里,现在就由她来给谢镜清一份惊喜好了!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谢镜清提前了两天过来,原定的计划也往前推了一天,到周日这天,他有些疲惫,推了不必要的应酬,准备去拜访以前在蓉城的老友。 他刚从楼上下来,到酒店大堂,忽听一个女同志喊了一声“严城同志”,转身回望,一眼就看到站在休息区域的爱立,正朝着他挥手。 谢镜清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她,心里微微一动,喊了一声:“爱立同志!” 一时不知道,她是特地找到这里来?还是说只是偶然遇见?如果是前者,她定然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心里正猜度着,就见爱立朝他走过来,笑意吟吟地和他道:“严同志,真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你,我以为你们一行人已经回京市了。” 事实上,她在这边等了一个多小时,为了显得这次是偶然遇见,她并没有特地去前台询问,而是决定守株待兔。 谢镜清温声回道:“没有,还要耽搁几天。爱立同志今个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吗?”他猜不到她的来意,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再次见到女儿的喜悦。 沈爱立点点头,有些苦恼地道:“对,我小姨说今天到这边来出差,我来接她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火车晚点了,说是九点到,这个点了,也没见她到酒店来。” 听她这样说,谢镜清心里就信了几分,毕竟如果爱立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怕是不会这样和颜悦色地和他交谈,心里立时放松了几分。 虽然他决定和她见面,但五月份的那封信,让他很清楚爱立对自己的敌意。他还没有做好,和她坦诚相见的准备。 或许说,他无颜以真实身份出现在他的长女面前。 她的小姨,在谢镜清的印象里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只记得她比玉兰小十来岁,以前也只是看过一两张黑白照片,并没有见过。倒是听谢微兰说,和玉兰年轻时候长得很像。沈青黛这次也到这边来吗?还住在这个酒店? 他想,幸亏从爱立这里知道这件事,不然他若是在这边忽然遇见,还以为是玉兰来了。贸然见到,或许会失态。 谢镜清正垂眸想着,就听爱立又道:“我这一直等不到人,刚和前台打声招呼,准备走了,没想到碰到您了,您这是准备去哪?” “我?”话头忽然扯到他身上,谢镜清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正准备说自己要去拜访老友。 对上爱立探询的眼睛,忽然改了主意道:“我只是出来散散步,想看看青市的风景,既然在这里遇到沈同志,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吃个饭?不知道爱立同志有没有时间?”说完,不由攥了攥手,有些紧张地等着她的回应,怕她不同意。 这是他的长女,可是二十五年来,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希望这次过来能和她多处一会。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她能够改变主意去京市。 听他说“相请不如偶遇,”沈爱立就有些想发笑,上一个和她说这句话的是张柏年,被李柏瑞赶走了,但是眼下谢镜清的这个建议,正中她下怀,仰头热情地笑道:“您太客气了,应当我请您才是。” 这就是应下来了。 谢镜清攥紧的手微微松开,也没有和她推拉,温声道:“让爱立同志破费了。”他刚刚才想起来,他的粮票还放在东来那里。但是此时却不好说去拿,怕等他回来,爱立就不见了。 俩个人就近去了国营饭店,一路上沈爱立很客气地和他介绍沿途的人文风景,笑道:“我虽然过来这边也才两三个月,但是我们小组的同事人都很好,一到周末就邀请我出来吃饭,我听他们说得多了,也记住了一点,今天倒好在严同志面前班门弄斧一回。您可别见笑!” 她的态度自然、随意,谢镜清对自己的判断,又确信了几分。她定然是尚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然不会和他这样说笑。 也客气地笑道:“怎么会,爱立同志说得很好,我今天算是饱了耳福。”谢镜清忽然想,如果当年他知道玉兰怀了身孕,还会不会一去不返,是否还会听母亲的意见? 如果他坚持下来了,爱立面对他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现在这般活泼的样子? 谢镜清没有答案,他知道世上没有如果,每个人走错的每一步路,都需要自己承担后果。 等到了国营饭店,沈爱立点了一荤一素,加个汤。不显得小气,也不显得过分的客套,这是她招待一般客人的标配。 等她付了钱票,刚回到座位上,谢镜清就递了二十块钱过来,温声道:“让爱立同志破费了,说是我请,可忽然想起来,出门没有带粮票,倒是身上还有些钱。” 从她点的菜来看,他想她的经济可能不是很宽裕。如果是芷兰,请客吃饭,至少会点四五个菜。 沈爱立自是不会收他的钱,一分一厘都不会要。 笑着推拒道:“您不用客气,我偶尔周末也会来饭店里,给自己加个餐。”将钱又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看似随口地问他道:“严同志,您老家是哪里的?先前来过青市吗?” 到了这里,见她愿意和他一起吃饭,谢镜清的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笑着回道:“我老家是江省的,以前出差也来过青市,爱立同志老家是哪里的?” 沈爱立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笑道:“我不知道我老家算哪里?我出生在蓉城,后来跟着干爸去过申城,最后又跟着妈妈到了汉城。” 似乎怕他不理解,笑着和他解释道:“我出生的时候,是1940年,我生父那时候忽然失踪了,您知道那些年到处在打仗,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流弹砸中,反正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是从来没见过,我妈又要养家糊口,把我送给我干爸家养了。” 说到这里,问他道:“严同志,您说我这种情况,老家算哪呢?我在汉城住了十多年,我自己感觉我就是汉城人。” 她被送养的事,谢镜清第一次听说,轻声问道:“那你几岁回的家?” “家?五六岁的时候吧,那时候不是抗战胜利了嘛,他们就离开蓉城去了申城,后来我干爸工作变动吧,我就仍跟着我妈妈了。您不知道,我干爸对我可好了,我想我这辈子,要是喊爸爸,大概也只会喊他,在我心里,一直把他当亲爸。” 这时候菜上齐了,爱立招呼他吃饭,谢镜清没怎么动筷子,爱立倒也没管他,自己吃的很香,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和谢镜清道:“我前段时间,日子不好过,饿坏了,搞得低血糖,现在每餐都要多吃点,不然怕身体跟不上。” 谢镜清拿筷子的手,一顿,忍不住问道:“怎么会呢?爱立同志的工资,我想当不至于饿肚子吧?”这事,谢镜清听林森说过,但他以为是林森故意刺激他们的,现在听她说起来,才发现原来林森并没有说谎。别说芷兰是在他跟前长大的,没有吃过一点钱财上的苦头,就是他自己,在抗战那几年,也没有饿过肚子。 沈爱立笑道:“原因很多,家里那段时间经济上比较窘迫,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呢,又遇人不淑,处了一个对象,替他借了点钱,搞得自己入不敷出,总不能欠债不还,只好节衣缩食。”她说得轻描淡写,谢镜清却越听越皱眉。 他的遗弃和缺席,在他的意识里,只是一两个词汇,而在爱立的生活中,却因为没有父亲和家族的庇佑,而经受了许多他无法想象到的困难和痛苦。 这一瞬间,谢镜清忽然明白了林森指责他时的那些话。 沈爱立当看不见他的面色变化,笑着问他道:“严同志,您有几个孩子?他们也都工作了吧?” 谢镜清温声道:“我有两个女儿,小的今年大学毕业,大的工作几年了。” 沈爱立笑道:“那您负担也要小很多,家里有俩个子女可是不容易,我妈妈供我和我哥哥读书,就比较辛苦,还好我们都工作了,她负担要小很多。” “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今天还有件关于我妈妈的喜事呢!我今天收到她的电报,说她昨天已经裁了结婚证,您知道的,我生父走的早,我一直盼着我妈妈早些寻觅到自己的幸福。咱们是新时代新社会了,总不能还像封建社会一样,守着贞节牌坊过下半辈子吧!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上她平静含笑的目光,这一个“是”字,谢镜清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万想不到,玉兰孤身这么多年,竟然在这个年纪,还会再婚。明明她以前说,不在意什么形式的。 对面的沈爱立,仍旧继续道:“我妈妈结婚的对象,还是她的青梅竹马,当年我外公外婆给她选的未婚夫,人品可比我生父好多了,对我妈妈又温柔又体贴,我和我小姨都很喜欢他,一早就盼着俩人结婚。等回头我空闲了,还得去商场看看,给我妈妈和后爸,买一份新婚贺礼。” 沈爱立这时候已经放下了碗筷,见他整个人像僵住了一样,迟迟不开口,忽觉有些没意思,望着面前的碗碟,改口道:“谢同志,您认识谢微兰的,那您认识谢林森吗?” 谢镜清正因为沈玉兰的再婚,而心神震动,下意识地摇头。忽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林森,刚刚好像还称呼他“谢同志”,有些震惊又疑惑地看着她。 沈爱立眼里浮现了两分嘲弄,对上谢镜清的目光,淡笑着道:“上次谢林森来,我也是点了差不多的三道菜,他倒是很客气,特地从西北跑到汉城来看我。谢同志,我想您认识谢林森的,您毕竟只有这么一个亲侄儿是不是?” 谢林森惊得险些站起来,喃喃地喊了声:“爱立,”望着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爱立也懒得和他装,淡道:“1号晚上,怎么很难猜的到吗?谢同志不是给了我一枚古币,你送我这枚古币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猜到你的身份,对不对?怎么现在看起来,你又像很意外一样?” 那枚古币在他和妈妈的关系里,肯定有特殊的意义,不然不会俩个人都留着这么多年,他是故意试探她,认不认识。 就是这份试探的用意背后,怕是为的不是她,而是她妈妈。谢镜清的心思,沈爱立自觉猜到了几分。所以,她故意说妈妈已经和贺叔叔领了结婚证,来恶心他! 谢镜清被她打个措手不及,他没有料到,他的长女如此的聪颖,甚至能透过一枚古币,猜到他那不可示人的心思。 沈爱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和他道:“谢同志,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想告诉你,来不及了,无论是我母亲,还是你的长女,都来不及了。四月份的时候我被举报为反`动派,我侥幸逃过,但是你可以当做我死在了那一年。” 她说“死”的时候,表情冷淡,却带着几分伤感和遗憾,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样,谢镜清忽有些不寒而栗。 有些着慌地喊了声:“爱立!” 沈爱立面上讥笑地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不是我侥幸躲过一劫,我的命里就注定,从生到死,不会和你相见。所以,谢同志,我觉得你现在来见我,或者见我的母亲,都毫无意义,你觉得呢?” 谢镜清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爱立,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你的妈妈!” 沈爱立点头,硬声道:“当然,这是个事实,她并没有隐瞒自己的婚姻情况,你们仍旧结合了,你说抛下就抛下她,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你现在愧疚,内心又蠢蠢欲动,你不觉得的可笑吗?那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你没有想过,她可能活不下去吗?可能会出什么意外吗?” 沈爱立越说越觉得这人的歉意,比白菜还廉价,“你可以一走二十多年,甚而认下一个明知是冒牌货的女儿,对人家倾心付出。你既然装糊涂,为什么不装一辈子呢?真的,谢镜清,我想不通你的思维方式,我无法认同的行为,你在我和我母亲身上,真是造孽!我母亲忍受骨肉分离,将我送去曾家寄养,我尚在襁褓里,就被迫离开母亲的怀抱,这都是你造的孽!” 谢镜清面皮赤紫,望着她有口难言,只能一再道歉:“爱立,是我对不住你们!”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抵消我们经历的痛苦?抵消你在沈玉兰和你女儿身上造的孽?真的,你太可笑了。在我母亲和我的心里,你早就死了。” 谢镜清有些无力地道:“爱立,我想弥补你们。” 沈爱立嗤笑道:“不需要,请收下你那可笑的怜悯,我和我妈妈都不需要,她现在很幸福,我后爸待她一片真心。我自己也过得很好,我们都不需要你的关注,也请你离我们的生活远一点。” 说到这里,沈爱立又想起来,接着道:“请不要再在我的熟人面前演戏,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可不想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这样难以示人的生父,你可以不在乎闲言碎语,我还年轻着呢,我还要脸!” 沈爱立站了起来,最后和他道:“我们当你死在二十五年前,你也可以当我们死在二十五年前,你对我们最大的补偿,就是当我们死了。” 说完,起身就走了。 谢镜清摘下了眼睛,拿手帕擦拭了下镜片,越擦镜片上的水珠越蹭的到处都是,渐渐的,眼睛也越发模糊。 谢镜清仍旧一点点地擦拭,直到手帕湿透。他才起身准备离开,却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头磕到了对面椅子的角上,顿时鲜血如注。 饭店里的服务员立即跑了过来,问他道:“同志,同志,你还好吧?还能起来吗?” 谢镜清咬牙点头,挣扎着起来,拒绝了服务员送他去医院的好意,自己一个人走回了酒店。 方东来刚好下来吃饭,忽见自家局长捂着额头,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大吃一惊,忙跑了过来,“局长,这是怎么了?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谢镜清仍旧摇头,却忽觉眼前一黑,人倒了下去。 幸好方东来手快,将他拉住,立即让酒店的服务员帮忙,将他送去了医院。 后续的事,沈爱立一点不知道,她骂了谢镜清一顿,觉得这人要是要点脸,也不会再来烦她。回去给樊铎匀写了一封信,将这事说了一遍,就抛诸脑后,没有再理。 一心搞她的三刺辊梳棉机来。她最近发现三刺辊可能还要配合尘笼刺辊使用,用尘笼刺辊将纤维喂入锡林。 但是只是有初步的想法,还要多模拟和计算。 周一的组会上,她刚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徐春风就道:“我觉得沈同志的想法可行,可以试一试。” 沈爱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者立即就像犯错了一样,忙低了头。 沈爱立觉得这人过于没有主见,前头针对她像个疯子一样,现在说掉转枪口就掉转。她这次的想法很笼统,还比不上上次的,她提出来,只是想集思广益,看看大家有没有完善、补充的方法,不行的话,也是抛砖引玉,给大家多提供一条思路。 果然徐春风说完,周毅就道:“如果加上尘笼刺辊,整个方案的技术问题,就会复杂很多,我建议还是先将三刺辊顺利试制出来,以后再考虑加不加尘笼刺辊。” 许满莉也道:“我也觉得分步骤来,要好一些。不然这一次的任务就会比较繁杂,耽误整体进度。” 黎东生道:“这件事,我个人也觉得可以暂时缓一缓,咱们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沈爱立对大家的反馈,并不感到意外,点头道:“好,那我先把尘笼刺辊暂时放一放。” 散会以后,黎东生留住了她,和她道:“爱立,我昨天下午接到电话,说谢同志发生了意外,住院了,我准备今天去探问,你过去吗?” 沈爱立心里暗道一声:“活该!” 和黎主任道:“不去,我昨天见过他了,该说的都说了,他以后也不会来见我,没有必要再生波澜。” 黎东生见她态度这样坚决,也没有再劝,点点头道:“好!” 下午,谢镜清躺在病床上出神,听方东来说,有一份黎同志来看他,忙打起了精神,让方东来把人请进来。 黎东生一进来,就见他还盯着他身后看,叹道:“老弟,不用看了,爱立这脾气,你可能也见识到了,她说不来。” 谢镜清点点头,“嗯,是她会说的话。” 黎东生见他这样,就知道昨天估计给爱立骂的不轻,和他苦笑道:“这姑娘,前两天连我都骂,骂完以后,朝我要你的地址,老弟对不住你,我就把你地址给她了。” “没事,黎兄,我也想和她多见几次。” 就是估计,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她比她妈妈性子还烈。要是换作玉兰,今天可能就跟着黎东生过来了。 又打起精神和黎东生道:“对不住,黎兄,这回连累你也跟着难做人,给你添麻烦了。” 黎东生摇头道:“是我自己没处理好。话说回来,也就是被骂两句,老弟你到底是了了一桩心愿吧?”黎东生觉得,早知道爱立这样毫无畏惧,还不如一开始就和她说破,这姑娘的嘴巴可厉害,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脸上的热度。 谢镜清苦笑道:“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是我自己强求了。” 黎东生拍拍他的胳膊,又问他什么时候回京市。 谢镜清忽然想起来,爱立骂他装糊涂为什么不装一辈子的话,为什么不接着把谢微兰当她? 多认一个女儿,对谢家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是对爱立来说,情感上确然是十分受伤害,毕竟谢微兰进谢家,冒充的是她的身份。谢镜清忽觉得自己先前行事的荒谬来。 问了黎东生几句谢微兰提案剽窃的事,又问他认不认识陈先晖? 沈爱立认为她和谢家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却不想很快收到了谢林森的信,告诉她,谢镜清忽然发狠,在京市告知大家,谢微兰和谢家并无关系。 倒是让申城的谢微兰那边发生了地震。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谢林森在信里写到:“爱立,这回谢镜清的举动,着实让我意外,先前我那么骂他,他都无动于衷,这回倒像是幡然醒悟一样,愿意彻底将谢粒粒这颗毒瘤切除掉。可真不容易,谢粒粒终于从名义上和我毫无关系了。 想想,我仍旧觉得像吞了只苍蝇一样,希望谢镜清以后不要再犯这种混,就算想认女儿,也起码得找个人品端正的吧?什么蛇鼠都往家里扒拉……” 沈爱立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想到了“蛇鼠一窝”这个词,她埋汰谢家就算了,森哥自己埋汰起来,也一点都不客气。 只见后面又写着:“当初藏季海要娶谢微兰,多少有几分是冲着谢家来的,现在谢镜清亲自出面划清干系,藏季海的算盘怕是立即就哑声了。他和谢微兰的婚姻,我看也玄,你等着瞧吧,谢微兰最近肯定会去京市找老太太,等我接到何姐电话,再和你说后续。 另外,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你姐夫林以恒马上要去京市进修,等回来应该就能升副营长了,这个名额本来是给安少原的。祝我妹妹心想事成,早日完成试制任务!” 落款是“哥哥林森”。 沈爱立没想到,她骂了谢镜清一顿,他倒想起把谢微兰清理出门户来。她对谢微兰的态度比较复杂,谢家认不认女儿,和她没有关系,但是谢微兰冒充的是她的身份,成了谢家的女儿。 这事她想起来,也觉得够恶心人的。 给谢林森回了一封信,说了她半月前已和谢镜清见过面的事,又告诉他,她的妈妈已经正式组建了新家庭,或许这是谢镜清最近跑来见她的原因。 又写道:“我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美帝主义正在越国采取扩大侵略的步骤,边境形势比较紧张,希望森哥加强训练,要是出任务,能够确保自身的安全。我这边目前一切都好,三刺辊研制项目也在有序进行,等有进一步的好消息再给你写信。请千万注意安全,训练的时候不要懈怠。祝好!” 落款是“希望森哥平安的爱立”。 沈爱立写完,就把信寄了出去。 谢林森那边收到,看见谢镜清还跑到京市去了,立时火冒三丈,迫不及待地就打了谢镜清办公室的电话,但是这一次电话并没有到谢镜清手里,在方东来这里就终止了。 方东来客气地道:“谢同志,我们局长最近身体不适,还在静养。您这边要是有什么事,请和我说,我回头转告给他。” 谢林森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我三叔怎么了?” 方东来道:“局长在青市出差的时候,栽了一个跟头,撞了头。”方东来想起那天血糊糊的场面,还有些惊心。局长那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流了那么多血都不去医院,他自己就是医学生出身,心里应该知道失血过多可是可大可小的问题。 谢林森还不知道这事,又问了两句他的病情,听在逐步恢复中,就没再说。顿了一下问方东来道:“东来,咱们也算熟人了,你和我说,他这回怎么好端端地栽跟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怀疑是爱立把谢镜清刺激到了。 方东来笑道:“应当是没有,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您回头要不问问局长。” 谢林森知道在方东来这里问不出什么,就挂了电话。 又给家里打过去,这回恰好是何姐接的,一听到他的声音,何姐立即道:“森哥儿,老太太出门找老姐妹聊天了,还没回来,你是问微兰的事吧?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我和你说,这回你三叔真是下了狠手,压根没给人进大院的门,别说和老太太见面了。” “我啊?我是出门买菜在门口看见她的,拉着我的手长长短短地说了好些,又哭又笑的,说是藏季海欺负她,日子过不下去,特地到京里来让老太太给她作主。让我喊老太太出来,我口头上应着,回头一个字没和老太太提。听说她那天在外面等到天黑,第二天是没来了。” “你说她打电话回来啊?不会,老太太耳朵不好,听电话经常听不清楚,都让我接,我都和老太太说,微兰好着呢!” “哎呦,森哥儿你不用夸我,你何姨明白着呢,你自己好好在那边,吃好喝好,注意安全,家里的事,有何姨给你盯着呢,你尽管放心!” 谢镜清听见谢粒粒倒霉,心里的气稍微顺了点,跑回去给谢镜清写了一封信,嘲讽道:“三叔,你年轻的时候,就只管着自个儿,不管人家母女的死活。现在凑上去,自讨没趣不说,还给人家添堵。你当谁都和谢粒粒一样,把你家看得像个什么香窝窝一样,在我妹眼里,那和贼窝没差,人家躲都躲不及……” 谢林森越写越痛快,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最后落款为“盼你改过自新的侄儿”。他想,等这封信到了京市,他三叔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应该能承受住这么点刺激。 四月二十号,沈爱立终于收到了妈妈的信,说她已经和贺之桢领了结婚证,预备五月的时候,和他一起回一趟老家。 随信还附来两张俩人的合照。照片上的妈妈和贺叔叔坐在一起,面上微微含笑,眉眼明亮,看起来很是般配。 沈爱立高兴地和李婧文道:“婧文,我们周末去宋大姐家加餐,我请客!” 李婧文笑道:“你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儿?” 爱立就把照片递给她看,“我妈妈终于和贺叔叔领证了,婧文,你不知道,我盼了好些天了。”直到收到这封信,爱立的心才定了下来,上次见到谢镜清后,她总担心他在这时候捣乱,把这事给搅黄了。 那她真是要跑到京市,把他家砸了! 没想到,这人回去以后,倒没再搞小动作,妈妈和贺叔叔顺利地领了证。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就去供销社,一口气把她这个月的肉票和糖票都花光了,又回宿舍,拿了一些樊铎匀给她寄来的笋干和腊肉。 她们经常周末过来,宋春华现在到了周末就不出门,见到她拎着许多东西过来,有些不赞同地道:“爱立,你怎么又这么破费?你再这样,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沈妹子虽说是工人,但她自己身体也不好,还随身带着药呢,隔三差五就又是肉又是蛋的往这边拎,宋春华都怕她回头自己不够吃。 李婧文在一边笑道:“大姐,今个不说她,她家有喜事,特地拉着我来和你们一起庆祝的。” 一旁的小亚忙问道:“沈姨,是不是你要结婚了啊?”上次爱立姨姨带了香菇和腊肉过来,说是她对象从海南寄来的,小亚就知道爱立姨姨有对象了。 沈爱立笑着摇头,“不,不是我,是我妈妈。” 宋春华倒有些意外,在她的观念里,沈妹子都这么大了,她妈妈得有四五十岁了吧?还再嫁吗? 她们这边,谁家闺女要是二婚,请客吃饭都是悄悄的,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到沈妹子这里,妈妈再嫁,她还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地要给自个妈妈庆祝。 就听沈爱立笑道:“宋大姐,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的想法。” 宋春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妹子,我们农村人,没什么见识,你可不要见怪。” 沈爱立笑道:“我能理解,可现在是新社会了,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不兴过去那一套,我妈妈和叔叔情投意合,两家都盼着他们在一起,结婚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自然是喜事。”沈爱立真是觉得,比她自己处对象还要开心和激动,她隐隐感觉,妈妈也改变了原书里的命运,她的生活还焕发出新的生机。 见宋大姐还盯着她看,笑道:“生活是自己的,外人说一千道一万的,他们能代替咱们受苦受难吗?还不是咱们自己受着!难道为了别人的几句话,咱们放着高兴的日子不过,非要走那苦哈哈的路?只有我们自己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宋春华听她这么说,心里也好像清明几分,轻声和她道:“爱立,谢谢你和我说这些。”她作为死了两任丈夫的寡妇,这邻里可就没少说她的闲话,所以上次她就是饿晕在自己家,也没朝邻居伸手借一粒米。 中午宋大姐拿出了全部本领,说给她们做一锅腊肉蒸饭尝尝,饭还没好,小亚就靠在锅边,不停地吞口水,一边和妈妈道:“妈妈,真的好香啊,我好饿啊!” 宋春华摸着她头道:“一会就能吃了,”望了一眼在外头洗菜的沈爱立和李婧文,叮嘱女儿道:“小亚,咱们以后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小亚点头,乖巧地道:“妈妈,我知道的。除了舅舅家,就沈姨和李姨对我们最好了。” 妈妈和贺之桢的事告一段落以后,沈爱立这边正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地把三刺辊梳棉机研制出来,早点回汉城,和家人团聚。到时候,估计樊铎匀也回来了。 然而到五月中旬,风向忽然变了,黎主任让大家把手头的工作都整理整理,做好汇报的准备,下周一的会议由梅子湘同志主持。 沈爱立不禁有些奇怪。她们的工作一直都是黎主任和梅同志对接,现在又不是项目的什么关键节点,梅同志怎么会过来? 然而,等梅子湘在会议上传达了中央发布的一项决定,大意是目前各行业都要学习解放军,把政治思想工作放在第一位,迟钝如沈爱立,再一次意识到形势越发紧张了。 梅子湘把《决定》转达以后,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咱们的多刺辊试制任务,得抓紧结束,我和黎主任商量了下,还没有投产的新方案大家抓紧,不排除中止的可能,我们目前的工作重心,主要集中在已投产的项目上,即对大小双刺辊的完善和改进。”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震惊了。 不说徐春风如遭雷击,他的分梳板刚刚小有进度,就是李婧文也有些讶然,她的斜向双刺辊已经搞出来雏形了,就快交由机械厂试制一台出来,看看效果。 这时候,梅同志说有可能中止进度? 沈爱立也握紧了手,担心自己能不能赶得上?她的三刺辊方案进展很好,她以为怎么样都要到年底,应该能赶得及,没想到这么快。 她能赶超历史的进度吗? 梅子湘看了一眼大家的表情,心情有些沉重地道:“我们的多刺辊试制已然很有成效,已经投产的大小双刺辊效果更为显著,我和咱们领域内的其他同志都交流过,认为大小双刺辊有推广的价值。咱们务必要集中精力,把大小双刺辊的项目给夯实、巩固,确保能够在全国投产,提高我们华国目前已有的梳棉机产量和质量。” 其他的话,梅子湘不便多说,她接手高速梳棉机的研制以来,这是第一次接到通知,说要以思想政治任务为先。即使在1958年,1960年,这些国家比较困难的时间节点,青市和东省、纺织科学院都尽量保证她们团队的正常运行。 但是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散会以后,黎东生留了爱立和李婧文,和她们道:“你们也不要灰心,把正在研制的新方案资料工作做好,说不准咱们能走完这一年,大家的方案都能够得到试验和投产。现在,还是遵循梅同志的意见,集中精力抓大小双刺辊的改进,这是要往全国棉纺厂推广的,不能懈怠。” 又和爱立道:“你的三刺辊方案,也要同步进行!不瞒你们说,我觉得这个方案很好,要是能试制出来,定然能在高速梳棉机研发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爱立点点头,“好,主任,我会加快进度!” 她估摸着,可能不到年底,她就能回汉城了。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月的最后一天,爱立收到了妈妈的信,“爱立,我已从江省回来,此次见到了贺家婶子,给她敬了一杯茶,时光真是如梭,我上次归家你尚未出生,转眼已过去二十多年的光阴。婶子送了两块玉佩给你和俊平,说是早些时候就给你们准备的。等你回汉城,我再拿给你。” 贺家奶奶连她和哥哥的礼物都想到了,显然是对妈妈很满意,心里也不禁为妈妈感到高兴。 接着往下看,却意外地看到了姜蓉蓉的名字,“最近姜蓉蓉来家里略坐了会,为上次在友谊商场和彭南之发生冲突的事,向我道歉,言辞之间又问了一句你哥哥,我原本以为,这姑娘是还没有放下,不成想,她告诉我家里为她定了亲,即将要订婚。我想,她或许是想来和你哥哥告个别,我已写信将这事告诉了你哥……” 沈爱立微微皱眉,姜家这时候给姜蓉蓉定亲,不知道是不是拿她换资源? 给叶骁华写信的时候,就提了一句这件事。 叶骁华倒是很快给她回了信,“爱立,姜靳川最近赋闲在家,忙着给家中女儿们找对象,不仅是姜蓉蓉,姜瑶也定了下来,姜蓉蓉定下的那家,你可能有些耳熟,正是藏季海的弟弟。你来信以后,我特地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藏叔平爱慕姜蓉蓉许久,苦恋无果,这次姜蓉蓉却忽然转了口风,她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抵不过是‘报恩’两个字。” 后面,叶骁华问了她几句项目的进度和身体情况,又问她道:“你最近是否还常去小亚家,我听你说起这对兄妹,想稍微帮助他们一点,寄了一些学习用具,你随后帮我转交给他们。祝好!” 落款是“你的朋友骁华”。 叶骁华在信里没提的是,不仅是姜家,就是他家,他爸最近也催他快点定下来,担心家里出状况,他以后连媳妇都娶不到。 叶骁华却并不以为意,梗着脖子道:“你四十多岁都能结婚,我二十啷当岁,我急个什么?” 把王学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盯着儿子的眼睛像要喷火一样,心里倒也明白,他这是没放下爱立,忍着脾气道:“我知道你还没放下,但是我们得向前看,现在的情况你看不明白吗?骁华,爸爸是为你好!” 这是王学成难得和儿子说的一次软话,但是叶骁华照旧不领情,冷声道:“现在更不能找对象,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有那么个时候,人家要和我们划清界线,那不是在您老心上再撒把盐巴吗?您不得心疼死?岂不是又显得您儿子不孝?” 王学成再也忍不住,吼了一声:“滚!老子不想看见你!” 叶骁华耸耸肩,无所谓地骑着自行车出门,找朋友喝酒去了。 王学成气得抚着胸口,徐学凤过来劝道:“学成,你又不是不知道骁华的脾气,这事等等再说吧!就是有一件事,你知不知道?爱立的妈妈再婚了,男方是上次陪她一起上访的贺之桢?” “什么?贺之桢?不是你表弟季海的领导吗?” 徐学凤点头,“是,这件事就是季海告诉我的,说女方是汉城的,问我认不认识。”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季海,总是在人情上动心思,我猜他这回是想动一动位置,想托我帮帮忙。” 王学成立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有些警惕地道:“不行,这事他要是有想法,让他自己出面,我们不能插手。”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了些,放缓了声调和妻子解释道:“我们家原本就欠沈家很多人情,本来就还不清,再麻烦人家,真是说不过去。” 王学成没说的是,他瞧不上藏季海的作风,不愿意和他掺和太多。到底是妻子的表弟,王学成没好说得太露骨。 而且,骁华一直也看不上藏季海,又把沈家看得很重,要是知道,他家为藏季海和沈玉兰开口,怕是回头和学凤关系都要彻底闹僵。 徐学凤听了丈夫的话,面有愧色地道:“他是这么个意思,我就是和你提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拖后腿。”她尚能分得清轻重,这些亲戚但凡托她办事,她都会先询问丈夫的意见,能帮的就搭个手,不能忙的,她是再不会多动一步。 王学成握着她的手,似有所感地道:“妻贤夫祸少啊!谢谢你,学凤!” 徐学凤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心里的最后一点不痛快也消散掉。心里却忽然琢磨起来,被彭南之坑得被罢免的姜靳川,这次接连嫁出俩个姜家女儿,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收回点利息。 后面的两三个月,大家都围绕着大小双刺辊进行各种改制,给第一刺辊配上除尘刀、小漏底、分梳板,给第二刺辊加设一块分梳板、两块分梳板,形成两三个落杂区。 大家将各种可能性,都往上面堆,等两块分梳板都提出来以后,沈爱立估摸着,关于大小双刺辊的改进,应该差不多可以结束。 果然在八月中旬,黎东生说大小双刺辊的改进告一段落,等青市棉纺厂试用以后,再考虑推广到全国去。 到八月底,天气已然十分炎热,沈爱立从车间到办公室,都热一身汗。李婧文见她过来,把手里的报纸递了过去,低声和她道:“爱立,你看,领导人接见海外回来的人了,说会‘以礼相待’呢!我家也有亲戚在海外,不知道会不会趁着这次回来。”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月前主席接见了国党的高级将领。 和婧文笑道:“现在不回,早晚也会回来的。” 正聊着,收发室给她送来两封信,沈爱立接过来一看,一封是樊铎匀的,一封是谢林森的,沈爱立看到信封上的名字,还有些奇怪,他几天前才收到了一封森哥的信,怎么这么快又寄来一封。 想到最近的国内外形势,心里忽然一颤,第一次先拆开了谢林森的信。 信很短,最高指示下面只有三四行字,“妹妹,我近期许要出任务,归期不定,特将一些近期用不到的东西寄给你,包裹随信后到,注意查收。祝我的妹妹永远顺心如意,心想事成!” 落款是“哥哥”。 沈爱立眼皮忽然狂跳,不同于以往,这次的信谢林森明显在称呼上动了点心思。仿佛他们真的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而且,他这几句话,总不免让人往不好的方向想,他定然是感知到,这次的任务可能有些凶险。去年他出任务半年,也没说把什么东西寄给她。 爱立心里涌上来一点不安。这段时间边境一直有摩擦,但是还没到去支援越国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这个时候还有支援巴国,难道森哥这次出任务是因为印巴战争? 信是一周前寄的,现在才到,他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动身,立即起身去拍了一封电报,“哥哥,要好好地回来!等你来汉城看我!” 电报发出去,沈爱立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努力忍着,没有哭。她相信森哥这么能干,肯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好半晌,爱立才平复了心情,接着打开樊铎匀的信。 樊铎匀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他在海南的工作,预估十月左右可以结束,华南工业局那边也已经同意他调到汉城去,对接的单位是北省工业科学研究院。 沈爱立知道这个单位,离甜水巷子有些远,但是好歹每周见面是没问题的。 她自己预估,她差不多也能在十月底左右回汉城。她的三刺辊方案也差不多,黎主任的意思是,最近大小双刺辊的改进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集中小组的资源,以三刺辊方案为重点,争取早些试制出来。 现在已经在完善和改进的阶段,沈爱立预估半个月以后,就可以交由机械厂试制一台。 形势变换的这样快,沈爱立也有些归心似箭。 三天以后,爱立收到了谢林森寄来的包裹,主要是吃的,有鱼罐头、肉罐头、糖果、饼干之类,好几块布料、两双新的女士皮鞋,一个新的军用水壶、一套新的军装和一双军鞋。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盒子,沈爱立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有一份存折,和叠放整齐的一些票证。 她万想不到,他会把存折也寄给她。 当晚就给樊铎匀写了一封信,“铎匀,收到森哥寄来的信和包裹,我心里很是震惊,他似乎将手头的钱票都寄给我了,他似乎知道这次的任务很危急,甚而做了最坏的准备……” 沈爱立写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忙放下了笔,拿手帕捂住了眼睛。 因为谢镜清的事,她对谢林森一直都保持着距离,也就是他和安少原打了一架后,她才改口喊他“森哥”,从头至尾,都是他一直在努力地向她靠近,给她关怀和温暖。 而她,并没有突破心理防备,向前迈进一步。 而如今,很可能他们就再也见不到,沈爱立忽然意识到军人这项职业的残酷,明知道这一去可能不回来,可还是需要义无反顾地往前冲,他们肩负的使命和责任,使得他们很难顾全小我,甚而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要是森哥这次不会回来,沈爱立觉得她心里怕是一辈子都难安。 这瞬间,她发现,谢家给她带来的除了烦扰以外,还有一个很好的哥哥。如果说谢镜清、谢微兰是她人生的祸,那么谢林森就是命运补给她的福气。 等缓了情绪,又继续写信,“铎匀,我大概在十月底也能回汉城,期待我们下一次的见面。剩下的一两个月时间,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地完成手头的工作。” 落款是“盼望见到多云的爱立”。今天的信比较短,爱立手绘了大片的云朵,还画了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小人,手里正牵着一根线,线的那头连接着云朵。 小人正在做出收线的姿势。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月六日,刚好是周一,在组会上,沈爱立汇报完三刺辊试制的进度,黎东生就提出可交由机械厂先行制造一台出来看看,询问大家的意见。 没想到一致通过。 爱立这回心里有谱,觉得也差不多。 不过十天左右的时间,青市机械厂就将三刺辊梳棉机搞了出来,纺织工业局的李局长听到了消息,还带了他们单位的工程师过来观看。 沈爱立都不由屏住了呼吸,随着新机器缓缓启动,她知道无论如何,她做出来了。 徐春风忍不住看了一眼沈爱立,见她虽面色平静,但望着梳棉机的眼里有欣喜有热望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触动,这几个月大家加班加点,终于赶在项目中止之前,将三刺辊梳棉机试制了出来。 其中的技术难度,在他看来,这么短的时间是很难做到的,但是沈爱立不声不响地做到了。 李局长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询问黎东生道:“东生,我们外行也就看个热闹,劳你和我说说,这三刺辊梳棉机的优点凸显在哪里?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看到方案终于落实成实物,黎东生心里也很有感触,被李局长一喊才回过神来,笑道:“李局长客气了,在我们的预设中,这三刺辊系统的两两刺辊之间,以及第三刺辊与锡林之间均有速比,能够使得纤维取向度提高。其二,三刺辊的总速比比单刺辊高25至30,可减少棉束数量,另外三刺辊的除杂面积也要优于单刺辊和双刺辊。具体的数据,还要再看看后面的试验结果。” 黎东生一样一样例举,李呈祥听到耳里,都是生产力。握着黎东生的手,笑道:“那你们可得抓紧,争取在返京之前,将这三刺辊梳棉机在我们青市先推广开来。” 黎东生笑道:“好,好,我们争取完成任务。” 李局长又和爱立道:“小沈同志,我记得这是你提的方案,咱们可得再抓抓紧,力争赶在年底让这三刺辊梳棉机达到能投产的效果,我代表我们青市纺织工业局向你承诺,到时候从我们局里给你们试制小组单独拨一份奖金。” 沈爱立有些讶异,不成想李局长对这事这么看重,谦虚地道:“好,我们努力,争取不辜负您的厚望。” 送走了李局长一行,黎东生回身和大家道:“同志们,这台机器出来,咱们的试制任务算走向圆满了,后面咱们再打打精神,把这次的试制任务好好地收个尾。” 接下来的一个月,大家都埋头在车间,除尘刀、分梳板、小漏底,挨个地往上试,三刺辊的速度比也在不停的调试,力图早些将各项数据稳定下来,送去投产。 沈爱立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心里一直惦记着森哥那边,接连去了两三封信,又给陪着丈夫在京市进修的樊多美去了一封信,樊多美倒是很快回她,说部队里的事不能外泄,等她那边有消息,就给她回信。 樊多美倒是在信里,又说了一件事,安少原这次也出任务去了。 沈爱立看到还愣了一下,先前听森哥的意思,这次去京市进修的名额本来是安少原的,那想必在原书里,安少原是避过了这次任务的,不知道脱离原书剧情之后,安少原的前途会不会发生变化? 沈爱立想了一会,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倒是对樊多美后面说的事,有些侧目,只见上面写着:“爱立,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我这次回京,听说谢微兰的丈夫要和她离婚,谢微兰不愿意。我有次在大院门口看到了她,哭哭啼啼的拉着谢家的何姨,已然一点脸面都不顾。她的事,我一直有所耳闻,这是个狠角色,后面定然还会闹出事来。” 最后又写到:“听铎匀说你年底之前也会回汉城,期待你和铎匀早日团聚,我想你们这次应该会领证了?提前祝贺!两边房子的东西你随意处置,我用得上的,去年就已经带走了,不必顾虑我。盼早日收到你们的好消息,届时会送上贺礼哦!祝好!” 落款是“多美”。 沈爱立没想到多美姐姐这样细心贴意,连这些事都想到了,怕她难下手,提前就和她打招呼。 正想着,李婧文忽然递了一份报纸过来,沈爱立一愣,正准备问她有什么新闻,就见婧文脸色蜡白,沈爱立立即有不好的预感,带着几分忐忑地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即就被“修正主义”“造`反”“小三线”几个词给砸懵了。 这是领导人的最新谈话,标题是《主席说不要怕敌人来》。 李婧文颤声问她道:“这意思是不是造`反有理?” 沈爱立低低地应了声:“是!”一时心里如乱麻,到底还是来了。 等到周一早会,黎主任告诉大家,试制要再加速进度的时候,沈爱立已然毫不意外。 事实上,大家现在还在观看的状态,以为局面不会越走越极端,还存有几分侥幸心理,但是沈爱立知道,很快各行各业都会乱起来。 忽然想起来,很久没有收到序瑜的信了,等散了会,没有忙着去车间,而是给序瑜写了一封信,将昨天的报纸夹在里头。她想,序瑜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到了周六,三刺辊上加设分梳板的试验,也告一段落,大家拿着试验数据,报告给黎主任,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是再做一轮试验,还是再交由机械厂试制投产? 黎东生拿到数据,仔细地翻看,越看越满意,最后干脆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试验效果很好,无论是去除棉结,还是成纱强力都比双刺辊要好很多,我这就去向梅同志汇报,大家等我的好消息。” 沈爱立松了一口气。 等出黎主任的办公室,许满莉招呼大家明天去她家吃饭,笑道:“为了庆祝咱们试制项目的顺利,这回可一个都不准少。” 大家都没有拒绝,就是先前好几次缺席的徐春风也应了下来。 周末一大早,沈爱立就和李婧文一起去许姐家,给她帮忙。一起洗菜的时候,许姐笑问道:“爱立,你这回真不跟着我们去京市吗?是不是家里的对象在等你啊?” 沈爱立点头,“是,许姐,这次回去就领证了,就是太远,不能请你们一起过去热闹。” 许姐笑道:“没事,没事,这回凑不上热闹,等下回有新项目,黎主任准又喊你来,你到时候把人也带来给咱们见见。” 李婧文也道:“回头你们拍照的时候,多加印两张,给我们也寄过来看看。” 沈爱立一一应下,等吃饭的时候,徐春风向沈爱立敬了一杯酒,沈爱立也回敬了他一杯,算是一笑泯恩仇。 许姐看了他俩一眼,趁着热闹、气氛好,开口问徐春风道:“春风,这次程攸宁没来,我们都无缘得见,你俩现在处到什么程度了啊?爱立这回去就领证结婚了,你呢?” 徐春风露出一点苦笑,摇头道:“许姐,攸宁好久没回我信了,我还想着等咱们搬到京市,再去看看她。” 许姐立即安慰他道:“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你不要急,咱们年底差不多也开始搬了。” 沈爱立忍不住插话道:“你们都过去吗?没想过继续留在青市吗?我看青市纺织局的李局长,好像也很想在咱们这挖人的样子。” 许姐给了她一脑瓜崩,“这傻妮子,那是京市啊!除了有家小拖累的,谁不想去?” 沈爱立哑然,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如果她不是知道历史的走向,或许也会动这个心思,而不是将这件事视为洪水猛兽一样。 仍旧提醒道:“现在纺织科学院不都没什么钱了,从发展前景和稳定程度来看,是不是青市这边还更好一些?” 周毅笑道:“不仅仅是待遇,咱们这些年的基础都在这里,而且我们这群人在一块共事好些年了,也有些情分在,没什么大的调动的话,大家可能觉得处一起挺好的。比如你,不也是不愿意离开汉城国棉一厂吗?” 他这样说,沈爱立也能理解,退一步想,这是大家混熟了的地方,真有什么事,也有人搭把手,并不一定比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好些。 心里也退了再劝大家的打算。 许姐举杯和大家道:“为了咱们能聚在一起,喝一杯好不好?期待咱们下回在京市,还能看见爱立!” “好!期待下一回爱立再来!” 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家完全意识不到,这次的饭,会成了散伙饭。 周一的组会,大家都等待黎主任给他们下一步的指令,却完全没有想到,等来的是项目中止的消息。 不亚于晴天霹雳,毕竟下一步就能投产。虽然上一次梅子湘就给他们打了预防针,但是这一次真是临门一脚,只是一句话的事了。 黎东生也很遗憾,沉声告诉大家道:“这是纺织科学院给梅同志下达的指示,现在科学院这边资金申请不下来,很多项目都在被迫缩减,院长说咱们这边大小双刺辊投产效果很好,这次的试制任务就算完成了。” 简单理解,就是上面不拨钱了,他们搞不成了。 黎东生又安慰大家道:“我们的三刺辊已经搞出来了,等后面形势好转一点,就能再启动投产。对我们自己来说,确然已经顺利完成了这次的试制任务,其他的不是个人的人力所能解决的。” 不仅是这一个项目资金的问题,现在就算是他们这边确定可以投产,也不会有几个棉纺厂敢于引进。 每一次新机器投产,都得配套相关的一套技术培训、维修、机器跟进,这些现在都没法保障,黎东生隐隐觉得,不说他们多刺辊试制小组,就是整个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最后的辉煌,可能都止步于上次大小双刺辊的全国投产。 说到这里,黎东生站了起来,和大家道:“下面我正式宣布,多刺辊试制小组已经圆满完成任务!感谢大家,在这十多个月时间里的辛苦付出,虽然有遗憾,但是我相信,我们研发出来的三刺辊梳棉机,早晚会进入棉纺织工业的视野,希望大家在接下来各自的工作中,仍旧能够保持这一阶段奋争上游的劲头,我期待大家在未来取得更好的成绩。”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就地解散,徐春风不无伤感地想,他不过刚将沈爱立视为对手,还没有做出来什么东西,一切就戛然而止了。 十一月初五,沈爱立将自己带不走的生活用品,都送给了宋春华一家,八月的时候,部队送来了宋春华丈夫的抚恤金,一家未来几年的生活不是问题。 沈爱立还给她们留了通信地址,小亚知道她要走,扑在她怀里就哭了起来,“姨姨,等我长大了,就去看你!” 沈爱立摸摸她的头发,“小亚要好好读书,以后给姨姨写信好不好?” 小姑娘哽咽着道:“好,我以后给姨姨写信。” 宋春华也拉着她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大妹子,这一年要不是你,我们孤儿寡母的怕是都过不了这个坎,真是谢谢你。老天可怜我,把你送来了。” 沈爱立抱着她道:“大姐,不要说这话,也是咱们的缘分,好好带着孩子过日子,等以后回汉城探亲,也去我家坐坐。” “哎,好!” 沈爱立要赶下午的火车,没有多留,宋家母子三人将她送的老远,才回去。 和来的时候不同,这一回回去,试制小组的成员都到车站来送她,徐春风也赫然在列,和她道:“沈同志,希望我们还有再切磋的机会,很遗憾这次你不能多待。” 他最近的态度转变,沈爱立也看在眼里,并不准备再和他计较一开始的不愉快,笑道:“其实你的分梳板方案大有可为,徐同志可以再往后面深耕,我想我们后面还会再见的,期待徐同志的进步。” 徐春风向她伸出手,轻声道了句:“谢谢!” 沈爱立略略回握住,“不客气,回见!” 又朝大家道:“感谢大家这一段时间的照顾和帮忙,希望大家多多保重,要是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给我写信,我一定会力所能及地帮忙!” 李婧文和许满莉都上前抱住了她,极为不舍地道:“以后到京市,一定要来看我们!” 沈爱立答应了下来,等坐到座位上,仍朝着窗外,和大家挥手。心里想着,也许这一别就是永远,未来的十年动`荡中,个人的命运沉浮,谁也说不准。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但她知道,未来的路纵然艰辛,但陪伴在她身边的不仅有家人、朋友,还有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爱人。 这一程,他们风雨与共。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又是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沈爱立到汉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一个人苦哈哈地拖着行李往出站口去,上火车的时候,七八个人送她,压根没发现行李这么重,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拖到公交站? 有点后悔没提前和妈妈说声,让她来接一下。正在苦恼着,就听到一声“爱立”,声音里的热切,像裹挟着一股热流一样,直往沈爱立的心口上撞,抬头望过去,就看见铎匀站在那边,朝她挥手。 爱立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起来。当这个人真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些日日夜夜被掩盖起来的思念,忽然就像被白雪覆盖的草种子一样,立即破土而出,疯狂地往上攀升,所有的委屈和想念在此刻都化作了晶莹、温热的眼泪。 樊铎匀见先前还有些垂头丧气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眼睛就亮了起来,不过一瞬,又红了眼眶,还抬脚想朝他跑过来,可能行李太重了,拖着行李,眼泪吧嗒吧嗒地看着他。 樊铎匀心里一急,忙和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就跑进去帮她拎行李。 他一走近,沈爱立就朝他身上一扑,红着眼道:“铎匀,真好,你竟然回来了!” 樊铎匀被她撞得险些往后一踉跄,心里也有些酸胀,忍不住微微用力,将人抱紧了些。十一个月的分离,有时候半梦半醒间都是她的身影,想着她吃的好不好,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受新同事的排挤? 会不会突然又消失不见?等再见面的时候,已经不是他的爱立了。每每想到这,他就一个人对着黑漆漆的床顶发呆一夜,不敢再进入梦想,怕会做类似的噩梦。 感受到姑娘脸上的温度,樊铎匀才有一点真实感,这是他的姑娘。低声道:“我的爱立,好久不见!” 后面站着的工作人员,有些看不过眼,咳了两声提醒他们,沈爱立忙反应过来,抬手抹了眼泪,想到这是六十年代,大家表达情感的方式还很含蓄,松了手,后退了一步,脸有些微红地道:“咱们先回家吧?先去我妈那!” 樊铎匀伸手替她擦拭掉脸颊上还挂着的泪珠,应了声:“好!”把她脚边的行李拎了起来。 沈爱立手上松了,心里也松快了很多,悄悄拉着他胳膊,有些嗔怪地问他道:“铎匀,你回来的事,怎么一句都没和我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你不是说要去一趟京市看看姐姐吗?” 樊铎匀也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温声笑道:“她拍了电报,让我一个人不要过去,说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带你一起去。”其实姐姐的原话是,“你一个人不要来了,爱立不来,你也不用来!” 沈爱立哑然,围着他看了一下,发现将近一年没见,他好像瘦了一点。轻声问道:“铎匀,你这一年是不是忙着赶进度,吃了不少苦啊?” 她眼里的心疼,让樊铎匀微愣,忙道:“爱立,没有,就是那边饮食有些吃不惯,回来就好了!你冷不冷?今年冷得早,这两天可能要下雪。”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针织手套给她,“姐姐给你寄过来的,还有一些其他小东西。” 是杏色的手套,像是手织的。沈爱立立即戴上,在他眼前晃了晃,高兴地道:“你看,还挺好看,回头我也给姐姐寄点东西过去,她上次还给我写信,问我俩什么时候领证来着。” 樊铎匀微微垂眸,望着她笑问道:“那爱立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拎着行李的手心不由微微捏紧,泄露出他此时内心的紧张。 就见身旁的姑娘,仰脸笑望他道:“铎匀同志,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樊铎匀想说,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是到口的话却成了,“看爱立同志的意愿,我尊重你的想法。”又忍不住轻轻补了句:“我的调任还得等领了结婚证以后,才会下来。这次请假回来的理由是,回汉城领结婚证。” 说完,轻轻看了爱立一眼,见她低着头,像是有些为难的样子,心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些,她可能没做好准备,正准备开口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就见爱立面带为难地点头道:“哦,那为了不欺骗组织,咱们这回也只能生米煮成熟饭了,我明天就去向单位打申请报告。” 又问他道:“你那边呢?”这个问题沈爱立在火车上就想过了,看他口是心非的,存心做为难的样子逗逗他。 樊铎匀的嘴角快咧到耳根一样,忙不迭地道:“我这边单位已经盖好了章,就等爱立同志了。” 沈爱立不由对他侧目,这人一句也没提,要不是她刚随口提起多美姐姐的话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问她。 简直被他气笑了,捶了他一下道:“樊铎匀同志,你这人真是别扭,老实说想领证不行啊?不行吗?” 又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铎匀,你下回可不准瞒着我,咱们有事就说,有想法就提,不然我还当你没这想法呢!” 樊铎匀躺枪,她之前说想多享受恋爱时光,他可不就不敢提,刚才不过是借机壮胆,试试她的态度。 没想到她正等着自己开口! 俩个人到家的时候,沈玉兰还没下班,爱立自己去洗漱换衣服,樊铎匀自觉生火做饭,等饭刚做好,就听爱立在房里喊他,“铎匀,过来帮个忙!” 樊铎匀忙过去,一进屋就闻到淡淡的皂香,像甜桂花的味道。见她正弯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面色潮红,一双杏眸像氤氲着水汽,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秋衣外头,套了件宽松的薄毛衣,弯腰低头的时候,隐约勾勒出一点曲线,正赤着脚穿着一双棉布拖鞋。 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樊铎匀觉得她整个人都是温热、娇软的,像是有什么声音在引诱他再往前走一步一样。樊铎匀微微凝了神,不敢再往下想。 爱立见他发愣,把手里的毛巾朝他挥了下,娇声和他道:“铎匀,我没力气了,你帮我把头发擦干好不好?” 女孩声音里不自觉带着点尾音,听得樊铎匀心口一颤。 接过毛巾给她擦头发,许是热水熏过,她的耳朵呈现薄薄的粉红色,樊铎匀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 爱立侧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铎匀,你捏我耳朵干什么?” “有一根毛絮!”樊铎匀的谎话张口就来,见爱立没有怀疑,微微松口气。 沈玉兰回来,看到自家门开着,还吓一跳,等见到饭桌上刚摆好,还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心里立即就是一喜,猜肯定是爱立回来了,不由嘀咕道:“这孩子,也不提前说声,出去一年,还学会自己做饭了!” 正咕哝着,就见樊铎匀从爱立屋里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条半湿的毛巾,看到她看着他,耳朵像是立即就烧红了起来,有些尴尬地喊了声:“沈姨!” 沈玉兰心里有些好笑,小俩口竟然都在,问他道:“爱立洗头发了吗?” 爱立听到声音,忙散着半湿的头发,就跑了出来,喊了声:“妈妈!” 沈玉兰问道:“爱立,铎匀,你们同一天回来的吗?” 樊铎匀笑着回道:“是,我上午,她下午。” 快一年没见,爱立发现妈妈精神很好,面上神采奕奕的,眉眼间都是笑意,衣服也不再是单调的灰色或蓝色褂子,而是穿了一身带点暗花的石青色大衣,脚下是九成新的羊呢皮鞋,整个人看上去像年轻了几岁。 沈玉兰放下身上的包,一把抱住了女儿,“我们的小妹终于回来了!” 爱立也在妈妈脖颈里蹭了蹭,亲昵地喊了声:“妈妈!”真好,这样的妈妈真好!她想原主要是知道,肯定也会很慰怀。 沈玉兰不由红了眼眶,这两年来,女儿明显和她亲热很多,这样的举动,她都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想着樊铎匀在,忙擦了眼泪道:“快吃饭,爱立坐了一天的车,饿坏了吧?” 腊肉炒白菜、爆炒小毛鱼干、青椒炒木耳、鸡蛋丝瓜汤,自家女儿自己知道,很少动手做饭,这一看就是铎匀做的,心里头对这个女婿满意的不得了。觉得自家女儿真是捡到宝了,长得好、性格好不说,还又勤快又能干。准备回头好好叮嘱女儿,和人家铎匀好好过日子。 拉着让铎匀也坐下吃饭,自己去给他们盛饭。 沈爱立和她道:“妈,我们准备后天把结婚证领了。” 沈玉兰盛饭的手一顿,惊喜地道:“真的啊?那后天回来吃饭,妈妈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我明天中午就让李婶子陪我去买一些喜糖喜饼。”这一年来,这事一直是沈玉兰的心结,就怕俩个孩子分开久了遇到什么状况,现在一听女儿说领证了,心里不知道怎么欢喜。 沈玉兰不知道,当初她女儿等着她领结婚证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 吃过晚饭,沈爱立就和樊铎匀回了甜水巷子那边,不然怕明早上班赶不及。 沈爱立发现,家里已经被打扫了一遍,她的书桌和椅子擦得干干净净,被褥也晾晒得蓬松舒软,回到堂屋里,樊铎匀正在给她整理行李。 爱立心里忽热潮潮的,和他道:“铎匀,东西乱着呢,我明早起来收拾,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去睡。” 说着就要过来拉人,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到,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被樊铎匀稳稳抓住,皱着眉问她道:“爱立,没事吧?” “没事!” 樊铎匀拉着她手腕的手,忽然舍不得松开一样,沈爱立觉得被他拉着的地方,像是起了一层薄汗,对上面前人幽暗的眼神,心思再迟钝,也起了一点旖旎的情思。 樊铎匀倒像是缓过神来,忙松开了手,有些歉意地问她道:“有没有捏疼你?” 不想下一秒,一个软软的身子就扑到了他怀里,把他的脖子锢得紧紧的,在他耳边轻声支吾道:“铎匀,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头晕,站不住。” 她第一次说这种谎话,还有些不自在,声音到后面,低得像蚊蚋一样。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她说头晕,樊铎匀的心就提了起来。忙问道:“爱立,是又不舒服吗?”樊铎匀有点懵,今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见她胃口还挺好的,一碗米饭、一碗汤,怎么又低血糖了? 抱着他的姑娘,毫不犹疑地轻轻“嗯”了一声,仍旧道:“铎匀我头晕,我站不住!” 听她真的难受,樊铎匀不及多想,就将人打横一把抱了起来,匆匆往她房间去,丝毫没发现怀里的人,抬眼朝他偷看了一眼。 到了房间里,正准备将人放到床上,“爱立,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倒杯红糖水。”说着,就准备起身,忽然发现脖子上那双柔软的手仍旧紧紧地锢着他,一点都没松开的意思。 樊铎匀不由望了她一眼,却见她眼神立即躲闪了下,低下了头。 就是锢着他脖子的手,反而越发紧了些,像是某人在宣示她此刻的决心。 不过是一瞬,樊铎匀就明了过来她的反常,身体忽然像被电击了一下,从脚底到脑袋都有些胀胀麻麻的,抱着她的手也微微紧了些,哑声微叹道:“爱立,等两天好不好?” 怀里姑娘的脸忽然就通红,仰起脸瞪了他一眼,她都这么主动了,他还能这么有理智?脑袋顿时一热,就朝他嘴咬过去。 樊铎匀吃痛,却没有哼一声,只是将人拥在了怀里。 好半晌俩人都没吱声,爱立一双眸子像是带着朦胧的水汽,娇娇糯糯地和他道:“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今天不行非得两天后?哼,搞不好我明天就反悔了呢!”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面前的人望着她的眼神幽深了很多,爱立仍旧梗着脖子犟声道:“那领证的事,我也要再拖一拖,你既然这么尊重我的意愿,那我还没想好!” 在某人的迫视下,爱立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弱,嘀咕道:“本来就是!”等说完,就听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哦?爱立同志还有想反悔的打算?” “那可不……唔……唔……” 沈爱立很快就发不了声音,他的吻带着点惩罚,爱立一时晕头转向的,只是本能地将他抱紧。 半晌,忽然听他的姑娘娇声问道:“铎匀,真的不行吗?”声音里带着点没有得逞的不甘心。 箍着他脖子,嘟囔道:“不行吗?真的不行吗?”一双小手还不忘在他身上到处乱掐,乱揪,宣泄着她的不满。 樊铎匀低低喊了声:“爱立~” 爱立气得都要哭了,想不到这人自制力这么强,“对,对,我想好了,铎匀你有完没完?你再这样,我现在就反悔了,我才不要和你领……” 后面的话,被嘴唇上瞬间而来的疼痛消了音,沈爱立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的眼神瞬间像是在看仇人一样。 忽然就爆发出一阵哭声,“铎匀,太疼了,呜呜……你欺负人!” 完全没想到,这人会咬她,疼得脑子立时都清明了起来。 这时候,忽然窗外传来砖瓦掉落的声音,像是窗台上的花盆掉了下来,俩人一时都吃了一惊,停住了动作。沈爱立也忘记了哭泣,心里惊疑不定,想着总不会是谁翻墙进来了吧? 墙头上樊铎匀还撒了碎玻璃呢! 沈爱立有些害怕,一边摸着嘴唇,一边小声问他道:“铎匀,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别进贼了?” 樊铎匀望着她,半晌准备起身去看看,忽然听到小猫“喵~喵~”地叫唤了两声,俩人立即都松了口气。 这么一打岔,一点旖旎的情思都没有了,沈爱立现在简直是羞愤欲死,心里琢磨着,还不如真进贼了呢!倒好解救了她! 想撵他走,和他道:“铎匀,你听,那猫又不叫了,不会是外面太冷了,冻坏了吧?你快去看看?” 樊铎匀心里有些好笑,仿佛刚才张牙舞爪,叫嚣着的人并不是她! 外头的桂花树在北风中左右摇摆,三两片枯叶在冷风中飘忽而下,倏尔又落起了雨,一滴、两滴地掉落在小院里,击打在孱弱的枝叶上,台阶上很快就被雨水浸湿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雪花簌簌然飘下,落在地面上,积落在枝头上,在无人关注的寒夜里,一点点地堆积起来,昭示着凛寒的冬日的来临。 屋内的沈爱立羞得脸上又红又烫,一把推开他,拉起了被子,将自己蒙头盖住,瓮声瓮气地道:“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心里却打定主意,以后这事她绝不再开口!谁着急谁是小狗! 樊铎匀望着她,眸子幽深,终究是叹了声气,她对他这么放心,他愈发觉得应该对这傻姑娘负责,温声和她道:“爱立,你早些睡,我去书房了!” 沈爱立瞬时哑火,却不想再输了面子,不吱声,等听到房门开又关的声音,才掀开被子一角,朝外看了一眼,见人还真是走了。 一时怔怔的,不知道今晚自己在折腾啥! 许是身心交瘁,这一夜沈爱立睡得很香,丝毫不知道,睡在书房里的人,一夜没有阖眼,就差跑到雪地里降火了。 外头的雪簌簌地下了一夜,映得夜色都亮堂两分。 早上爱立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天光微微亮,看了眼手表,发现还不到五点。 却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想着可能是铎匀在搞什么,又接着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耳边是樊铎匀的声音,“爱立,得起来了,得去打报告盖章。” 爱立困得都不想睁眼,呢喃道:“铎匀,我起不来。” 樊铎匀催她道:“爱立,快起来穿衣服,今天有事!” 沈爱立压根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坐起来看着他,昨夜到底是晚上,朦胧的夜色和灯光,也削减了一点当事人的羞怯,此时外头天光大亮,再见到他,沈爱立瞬时羞得面色通红,像要滴血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然发现自己昨晚睡落枕了,想喊他帮忙按按,想到昨晚的事,仍旧心存芥蒂,没有和他开口说一句软话,反而瞪了某人一眼。 等起身出屋,才发现昨夜下雪了,院子里的挂花树上挂着一层莹亮细腻的雪,白雪覆盖了整个小院,通往厨房的路却留下了一串脚印,她还隐约闻到了一点粥米的香味,偷眼看着他,不知道这人早上几点起来的? 樊铎匀逮到了她偷看的眼睛,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你去洗漱,我去把饭菜端进来。”他动作太快,沈爱立没有来得及推开,不然这个吻都,她是不会让某人亲到她脸上。 早饭比较简单,俩个荷包蛋,一份清炒白菜、一份泡椒藕带,配上热乎乎的白米粥。 俩人面对面坐着,沈爱立一直低头吃饭,也不知道是羞怯的,还是气恼的,头都不抬一下,仿佛昨晚上那个大胆主动、揪着人不放手的不是她。樊铎匀也不吭声,时不时给她夹菜,堆得小碗都快冒尖,爱立终于些气恼地道:“你不如把菜都往我碗里堆算了。” 樊铎匀这才停了手,温声和她道:“我给你拟好了结婚报告,你一会照抄一份,再拿去单位盖章。” 听到是这事,爱立倒没有赌气,知道这人昨晚也是为她好,她这时候要是说什么难听的话,那真是往他肺管子上戳。 虽然生气,到底还是不舍得把人伤很了,毕竟是她自己挑选的对象,是她在青市的时候,挂念了十一个月的人,为了见这一面,他还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他想的这么周到,连结婚报告都一个人悄悄准备好,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就消散大半,却仍是犟着嘴和他道:“反正以后不准再这样!” 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樊铎匀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是说夹菜的事,见她脸上的表情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心里顿时就明了,但怕她又再恼羞成怒,也不敢反驳,点头应了声:“好!今天事情多,你多吃点。” 沈爱立还没吃完,他就跑去铲到院门口那条路上的雪。 沈爱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早上五点多听到院子里的声音,这人可能那时候就起来给她做早饭,再多的火气也没有了。心里到底不忍,主动和他搭了话,“铎匀,你上午要不要去哪里?我要不要喊序瑜过来吃午饭?还是我们在食堂吃?” 樊铎匀回身望她,见她脸色好很多,心里有些好笑,知道这姑娘是别过劲来了,面上一点不敢显出来,点点头道:“我一会就去买这两天的菜,你喊序瑜一起过来吧!” 沈爱立“哦”了一声。 樊铎匀知道她还有些不自在,等她吃完饭,就主动把他的结婚报告拿给她看,让她照抄一份。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就见其中有一句是“我们俩人情投意合,愿结为伴侣,一起为家庭幸福和华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共同奋斗。”忍不住笑着指给他看道:“这句话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樊铎匀望了她一眼,她的意思是以后的时代,不会有这样的句子?还是说社会的思想意识会发生变化?虽然他心里很好奇,但是对她来的那个世界,他一句都不敢问,不敢提。 生怕她多说一句,就带来某种危机。 此时当没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温声和她道:“这句是结婚报告的标准用语,我找单位的娟姐要来的。她叮嘱我,这句一定要写上,不能粗心大意。” 说到这里,笑道:“虽然咱们的事,想来不会有什么周折,组织早晚会批准,但是喜事总是顺顺当当地,讨个好彩头为好!”说到“喜事”俩个字,他的语调仿佛包含着无限的温柔缱绻,让爱立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问他道:“铎匀,你是不是期待了很久?” 也不待他回答,就叹了声气。老老实实地抄了下来。樊铎匀见她抄好,将这份报告仔细地夹在了一旁的本子里,才放进了她的帆布包里。 那认真谨慎的样子,看得沈爱立又心软又好笑,“你放心,我忘不了的。” 等她收拾好,樊铎匀准备送她出门,见她脖子像是有些不舒服,忙问道:“爱立,怎么了?” “没事,就是昨晚睡落枕了。” 樊铎匀给她按了两下,和她道:“等中午回来,用热水袋敷一敷,好得快些。” 给她把围巾系好,眼看着人就要出门,又生出几分不舍来,一把将人拉了一下,带进了怀里,在微凉的嘴唇上碰了一下,低声哄道:“宝贝,不要气了。”他的气息萦绕在她鼻端,这么一会儿,俩个人好像又有些难舍难分起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嘴唇又贴在了一起。 沈爱立完全忘记了昨夜说不做小狗的话来。 周小茹骑车从她们门口过的时候,见爱立家院门开着,想着可能是爱立回来了,心里立即一喜,就停车下来,准备来问一声。 推开半掩的院门,猝不及防地就看见紧紧抱在一起的俩人,一时眼睛瞪得老大,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进去还是走,正着急着,嘴里灌了口冷风,猛烈地咳嗽起来。 院子里头的俩人吓得一大跳,都朝院门口看过来,见是周小茹,爱立立即羞恼得缩在了樊铎匀怀里。 周小茹也反应过来,脸上红的不得了,忙猛蹬车,一边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一溜烟地就跑远了。 爱立气得直跺脚,冷哼道:“都怪你,有完没完,不要你送,你不准出门!” 樊铎匀给她把手套套上,揉揉她的头顶,轻声道:“去吧,我的姑娘,早点回来!记得把章盖了!” 沈爱立头也不回地道:“知道,知道,忘不了!” 沈爱立一早先去人事科销假,又请他们帮忙盖结婚证明的章,她以为结婚证明只要人事科这边盖章就行,没想到人事科告诉她,还得去保卫科、劳资科、街道办盖章,好在街道办也不是很远,沈爱立上午和陈主任汇报完这次的出差以后,就跑去街道办盖章。 不过一上午的时间,整个汉城国棉一厂的同事,都知道沈工程师打结婚证明了。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陈主任知道她要去街道办盖结婚证明的章,还微微愣了一下,“哦,爱立要结婚了?” 爱立点头,“是,主任,我对象等着领结婚证,好申请调回来。” 她这样一说,陈立严就知道这事的紧迫性,也不打趣了,笑呵呵地和她道:“那你快去街道办把章盖了,早些领证,这事也好早点提上日程。” 又和她道:“我们这边中间收到了一次黎东生同志的信,说你在他们那边表现得很好,等回头那边来了表彰信,咱们厂里肯定让你做报告,你先准备准备。爱立,你最近可是双喜临门啊!” 爱立因耿耿于怀三刺辊试制中止的事,对这次的试制任务还有些遗憾,但是回到单位,好像她已然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成绩一样。 她不知道,大小双刺辊的全国投产,已然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她自己看得更高更远些,然而对棉纺厂的同事们来说,她已然走到了他们企及不了的高度。 陈主任又勉励了她几句,就让她去盖章,特地准许了她一个小时的外事假。 街道办这边很顺利,问了几句,就祝贺她新婚快乐,给盖了章,凑齐了四个章,沈爱立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好事的繁琐,越发衬托出这件事情的仪式感来。 不成想,一出街道办的门,发现外头又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她出来的时候没带伞,这时只能把围巾往头上裹了一下,就骑车往回赶。 快到单位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刹车回头一看,很意外是徐学凤,忙笑问道:“徐姨,您怎么在这?” 徐学凤忙把伞朝她伸了过来,伸手给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笑道:“这天,说下就下,我出来办点事,爱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在青市那边都还顺利吗?” “都还好,徐姨,我昨天才回的,小骢和奶奶都还好吧?” 徐学凤笑道:“都好,都好,小骢一直惦记着你呢,今年过生辰的时候,还说去年是你陪他一起过的,你今个点怎么出来了?是要办什么事吗?” 就听爱立道:“徐姨,我刚去街道办盖结婚报告的章,预备这两天和铎匀把结婚证领了。” 徐学凤有些意外,想不到爱立这么快就结婚了,面上却一点不显,笑问道:“那我们得讨一杯喜酒喝,喜酒定了吗?” 爱立摇头道:“还没有,铎匀这次是请假回来,还得回一趟海南,我们预备春节的时候再请大家热闹一下。”妈妈的意思,想请贺叔叔和小姨一家过来,也就春节的时候,大家可能会有两三天的假。 徐学凤叮嘱她,到时候一定要和她们说一声,她带小骢去凑个热闹。一直打着伞将爱立送到了单位,才转身去坐车。 一路上徐学凤想起爱立就要结婚的事,心里都不住地叹气,等回头骁华知道了,心里大概不好受,又觉得对骁华来说,也是好事。爱立这边定了下来,他也该彻底死心,回头说不准就愿意相看了。 徐学凤尚不知道,骁华早立了一句“永远是朋友”的承诺。 沈爱立一回到单位,刚刚坐下来,序瑜就跑了过来,一见面就朝她冷哼了一声,手上还不消停,又捏她耳朵,又掐她胳膊的,气哼哼地道:“结婚这么大的事,我还是从人事科的同事那里听到的,小姐妹,我发现你这回可真是见色忘义。” 爱立苦笑道:“序瑜,我这不是被逼上梁山,临时起意的吗?我也不知道铎匀会忽然回来,说就等着结婚证,好申请调任。” 她这么一解释,序瑜就放过了她,又看到她围巾都给雪给浸湿透了,忙给她取下来,“刚刚出去没带伞吧?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早,昨晚忽然降温,把我冻坏了,你昨天还到家,是不是还冷锅冷灶冷被窝的?也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不然我就去给你做做卫生,把被晒晒了。” 她说“冷被窝”,爱立就有些不自在,轻声道:“没事,铎匀上午到的,刚好把家里打扫了一下,被子也都晒了。” 序瑜正待点头,眼角忽然扫到,她小姐妹脖颈上一小块一小块暗紫的痕迹,心里立时诧异不已,她虽然仍是姑娘,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忙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她戴上。 爱立忙道:“序瑜,不用,不是很冷。” 序瑜望着她讥笑道:“你个傻子,刚才果然没骂错你,可不是见色忘义,”见她不明白,压低了声音冷哼道:“傻子,你脖子上还明晃晃地挂着印记呢!怎么,这围巾你不想戴啊?” 沈爱立面色通红,忙抢了过来,一圈圈仔细围好。 还有些担忧地问序瑜道:“没问题了吧?” 序瑜好气又好笑地点头,凑在她耳边,问道:“这证还没领,你也太大胆了些?是不是他趁机不轨的?” 爱立摇头,低声道:“不是,是我!而且还失败了!” 最后一句话,让序瑜差点笑出声来,对上小姐妹扑闪扑闪的眼睛,到底没忍住手痒,伸手给了她一脑瓜崩,低声骂道:“真是个傻子!这种事,你也敢主动?还好他心里有点数!” 沈爱立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是犯的什么轴劲,一根筋地非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人家不愿意,她还硬拉着他陪自己胡闹。 有些气恼地道:“唉,可不是,想想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和序瑜道:“可能是一瞬间被某人感动到了,”也有可能是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她自认为这一步也就水到渠成了? 见不过是虚惊一场,序瑜到底还是为自己的傻子小姐妹要结婚而高兴,问她道:“婚宴定在什么时候?” 爱立将和徐学凤的话,又和她说了一遍,序瑜点点头:“也行,到底领了结婚证,他那边才好调回来。”顿了一下和爱立道:“我和季泽修的婚事也快了,预估这个月底吧!” 她和季泽修订婚也快一年,现在说结婚,爱立也不意外,问她道:“你们这一年相处的怎么样啊?”先前在信里她问季泽修,序瑜一般都是用“尚可”“还好”“还行”之类的词,一笔带过。 隔着这么远,爱立都能想象她写这些词时的表情,定然是不怒不喜,没有什么情绪的。 “还好,你知道我姥爷还病着,两边都希望我们早些结婚,也好让老人安心。”序瑜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是在既定的轨道上,再往前走一步。 这事爱立是有印象。快回汉城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爱立好久没收到她的信,还担心会不会俩人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序瑜说是她姥爷重病,家里比较忙碌。 俩人正聊着,钟琪也跑了过来,一来就把爱立抱住,“爱立,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你这一年不在,我都觉得无聊死了,车间的机器也没人帮忙修了,只能苦哈哈地等着机保部的人来……”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些,序瑜都听得好笑,觉得在汉城国棉一厂的日子,大概是她比较放松的两三年光阴,等结婚后,调岗是必然的了,此时不想说出来,影响大家的心情,就按下没提。 等爱立将结婚报告拿出来给钟琪看,钟琪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姐妹你真棒,真得把这颗星星给摘到手了!” 序瑜不同意地道:“打住,打住,我们爱立才是那颗星星好不好,我们爱立这么好的姑娘,就给樊铎匀哄回家了,人家还不知道怎么偷着乐呢,就你俩大傻子,还觉得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三个人笑闹一番,旁边的同事听到只言片语的几句,都知道爱立喜事将近,过来要喜糖。 等到中午,樊铎匀见她一个人回来,还有些奇怪,问她道:“序瑜呢?” “她姥爷病了,病情可能有点重,她今天去医院看看。”又从包里把结婚报告拿给他看,“你看都盖好了!” 樊铎匀笑道:“那咱们下午就去领结婚证吧!我上午想起来,明天周末,人家人民委员会的同志不一定上班。” 沈爱立想说还没拍照片,忽然反应过来,六十年代还不用贴照片。 下午去和陈主任说了声,陈主任又给她批了一下午的外事假。 两个人就到了人民委员会办理婚姻登记,工作人员问了是否双方自愿,确认无误就发了证,沈爱立心里还有些好奇,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樊铎匀、沈爱立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特发此证。” 证件的背景还有“互敬互爱”四个大字。 樊铎匀接过来,凝神望了许久,嘴角一直上扬着,觉得从昨天到现在,都像是一场让人不愿清醒过来的美梦一样,他真得将心心念念的姑娘娶到了。 轻声和爱立道:“爱立,谢谢,我想我此生都无憾了。” 沈爱立不高兴地猛拍了他一下,瞪着他道:“说什么呢?铎匀同志,你这话让人听着,怎么这么没有追求呢?你该不会以为,领了结婚证,你的任务就到此结束了吧?你这思想可不对,任重而道远好吗!” 掰着手指头和他算道:“给我提供更好的生活,创造更好的家庭环境,可都是你的义务和责任,请樊铎匀同志积极重视起来,不要有推卸和懈怠的想法!爱立同志的幸福,可有一半都交到你的手里了!” 樊铎匀望着她气嘟嘟的嘴,眼含笑意地道:“好!樊铎匀同志定不辜负组织的重托!” 沈爱立这才饶了他,仍旧眼含警告地道:“可不准食言,铎匀同志,婚姻不是终点,而是一段新的起点,以后考验你的时候还多着呢!你心里可要有点数!” 樊铎匀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她的头顶,望着她温声笑道:“好,定会对爱立同志的人生负责!”这一句里似乎包含了无限的温柔和缱绻,倒让爱立立时红了脸,转过身道:“行,你有这觉悟就行!”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俩个人领了证,就去友谊商场买糖果、喜饼,樊铎匀这一年积了很多票,回来之前都换成了全国通用的,樊多美也给他寄过来一些,叮嘱他给爱立买几身衣服。 爱立觉得,到底新婚,应该买一些共同的生活用品,把家里填充一下,应应景,跟着他在商场挑选起来。 路过手表柜台的时候,樊铎匀把她拉了过去,让她挑一只,和她道:“国内和进口的都可以,我手里有一张手表票。”不仅是手表票,他还有自行车票、收音机票,因为知道爱立和沈姨都不做衣服,就没有淘换缝纫机的票。 当值的仍是崔淑芬,再看到沈爱立,眼皮一跳,她似乎有一整年没在这边见到这位女同志,上个月姜同志和对象一起来买手表,她还想起这事来。姜同志去年垫付了五块钱在她这,一年了,她都没给人传什么话。 拿了钱,却没办事,她心里一直有些不踏实,就怕回头姜同志把这五块钱要了回去。那五块钱她早买雪花膏、丝巾用掉了,再让她吐出来,崔淑芬觉得不谛于在她心口上挖一刀。 再对上沈爱立,面上带着笑,好声好气地问道:“两位同志,是要看女表还是男表?进口的手表目前是不需要票的,你们都可以看看。” 上次和柜员吵架的事,已经过了一年半,爱立都忘得差不多,见这柜员还挺客气,心里思忖着比她第一回来遇到的那个柜员好多了,压根想不到这就是一个人。 人家客气,爱立也客气地笑道:“我们还没商量好。”转身和樊铎匀道:“要不暂时不买吧,我手上这块还能用,也才用了不到一年。” 崔淑芬也朝她手腕上看过去,一块申城手表,但不是在她这儿买的。 崔淑芬上次写了检讨后,这一年来有眼力劲多了,笑问道:“俩位同志是不是要结婚啊?那手表可是必得买的,这可是大喜事,俗话都说,小孩过年要穿新衣戴新帽,一年好气象,咱们大人,最大的喜事不就是人生大事了,更得好好装扮装扮,也是添些好彩头。” 一番话说得,沈爱立都对她侧目,觉得这柜员在这里可真是屈才了,这以后可是干个体户的好苗子。 樊铎匀自从出了人民委员会,面上一直带着三分笑意,听这售货员说得讨巧,也柔声和爱立道:“爱立,是这么个意思,樊多美在信里还说,让我俩把这些置办齐整了,今天有时间,我们一样一样看看?” 崔淑芬心里“嚯”了一声,听这话,竟是准备将三转一响都凑齐? 这男同志出手还真是阔绰,一般人家结婚,条件好些的买块手表,或者是买块自行车,都是很有脸面的事了。毕竟这些东西不光要钱,还得要票,钱能凑齐,票可不一定凑手。 心里对面前的女同志,都生出几分艳羡来,丝毫不记得先前因为人家浮肿,看不起人的也是自己。 对着俩人笑道:“我还真是头回见你们这样的小俩口,女同志不要,男同志还一个劲儿地劝的。”又望着爱立道:“同志,就是冲着他这份心意,你也应该选一样,到底是新婚纪念,就算是一样的东西,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最后一句话,倒是让爱立心里微动。确实,这是铎匀头一回郑重其事地送她礼物,礼物这东西就不能按实用价值来衡量。 和售货员笑道:“那劳你拿两块国产的手表给我们看看。” 崔淑芬忙拿出了两块来,分别是东风牌和梅花牌手表,又笑道:“进口手表也很不错的,同志你们也看看。” 说着,又拿了两块欧米伽和浪琴手表来。 沈爱立觉得拿一块梅花手表就行,这个表盘秀气,适合女同志戴,樊铎匀却觉得欧米伽好看,执意要给她买欧米伽,爱立忙摇头,和他道:“不行,价格差一倍还多呢!”虽然她俩现在没什么别的负担,但是她自幼领着父母按时给的生活费过日子,节俭惯了的,稍微浪费一点,心里都有些不安稳。 樊铎匀却想给她买最好的,“爱立,这块确实好看一些,”又和售货员道:“就这块吧!” 沈爱立拉他都拉不及,最后到底没磨过他,花了246块钱买了一只欧米伽。 崔淑芬递过手表和收据的时候,忍不住试探着问沈爱立道:“同志,你真有福气,你对象出手这么大方,单位肯定很好吧?” 沈爱立笑道:“是挺好的。”华南工业局,马上要入职的北省工业科学研究院,都是正经的公家单位,就是人太能干,隔三差五就被派出去搞调研,这冬天还好些,等到夏天,估计又得黑一个度。 崔淑芬见她嘴巴紧,也就没有再多问,心里觉得,这女同志命还挺好的,遇到的男同志,一个比一个好,都争着给她买手表。她在这柜台工作了几年,可是看多了要新婚的小俩口到这来,女同志都是一脸欣喜、期待的,男同志听了价格不皱眉、咂舌都算好的了。 更别说国产的不要,还非要给对象买进口的。她们这最贵的也就是欧米伽了。 和她面前的这一对,真完全掉转了个儿过来。先前她还以为这位比不上前头三元巷的那个,现在看来,怕是也不差的。 客气地把俩人送走,心里琢磨着,下回可算是有话能回姜同志了。 俩人又去买了一对暖水瓶、一个红色的塑料镜子、一把桃木新梳子、一对花瓶,五斤糖果和五盒糕点,铎匀给爱立选了三套衣服,爱立也坚持给樊铎匀挑了一身。 最后,爱立自己选了一台收音机,想着以后家里多点响声,也显得热闹一点。 一通买下来,倒真得有点像新婚的样子。晚饭在友谊饭店里吃了一点,这还是第一次俩人单独在外面吃饭,先前每次都是和朋友在一起。 爱立准备点两菜一汤,樊铎匀坚持要凑四个,说是今天要成双,爱立没想到他这人平日里看来极为沉稳的样子,在这些小事上却很是讲究。到底是在意她,才会如此,也就没有和他拉扯。只是嘲笑道:“樊铎匀,你这样,是不是以后给娃取名字也得算五行?”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想他还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道:“这是自然!” 沈爱立哑然。忽然福至心灵,问他道:“今天也是你特地选的日子?” 樊铎匀摇头,轻声道:“不是,结婚的事自然是早一日都好!”特别是昨天夜里她一番闹腾,他差一点就没有走出那间房门,现在想起来,尚觉得昨夜的自己如同被人架在火上烤,身上灼烫得像是要炸开。 恨不得第二天一早就拉她来领证。 所以今天早上他盯着手表,一到七点半,就把人喊起来去单位打报告,一点都没有耽搁时间。 想到这里,见罪魁祸首坐在她面前,悠闲地吃着糖果,心里的幽怨忽然一瞬间就消散了。 问她上次和谢镜清见面的事来。 沈爱立见他提谢镜清,笑道:“你知道吧?我上次点完菜,付了钱票以后,他还递给我二十块钱,可能觉得我就点了两菜一汤,委实有点寒碜。其实这已经是我招待客人的标准了,森哥第一次来,也就这待遇。” 樊铎匀望着她,微微笑道:“他那天定然是身上没有粮票,不然不会让你请的。他这个人性格有点复杂,侍奉母亲极为孝顺,听说是老太太自幼就偏疼他的缘故。对妻女也算尽夫职和父职,但是京市那边都传,他和都慧芳感情似乎比较淡,都慧芳很少去大院那边,也就是逢年过节去婆母跟前应个景。” 顿了一下又道:“连带着谢芷兰也很少去,所以林森和谢芷兰关系也淡淡的。”这是告诉她,为什么谢林森知道她这个堂妹的存在,会那么热络,毕竟京市里头还有一位他真正名义上的堂妹在。 原来是两边很少来往。 爱立自认和谢镜清把话都说清了,对谢家的事也就是听一耳朵,包括同父异母的妹妹谢芷兰,她也没有什么好奇或是见一见的心思,就是想到谢林森,有些忧心地问铎匀道:“铎匀,森哥那边,你也没有消息吗?” 樊铎匀摇头道:“部队里的事,不会那么快放出消息来,晚上我们俩给林森写一封信,将结婚的事也通知他一声,等他回来,定然会立即回我们消息的。” 爱立点头。 很快菜就上齐了,爱立欢欢喜喜地吃完,就和樊铎匀一起回家,洗漱好后,一起坐在书桌前,给谢林森和樊多美写信,樊铎匀给郭景泰也写了一封。 等一切忙好,已经是夜里八点钟。爱立直接起身回自己房间里去,一点没有问他住哪的意思。 樊铎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却不想爱立果然做得出来,自己一跨进门,就把他锁在了外面,樊铎匀无奈地抬手敲门,软声恳求道:“爱立,你开门,我和你道歉,昨天是我不对,宝贝,你不要再生气!” 爱立冷哼道:“铎匀同志,你早点休息,咱们明早见。” 外头的人又敲了好几下,又是恳求,又是道歉的,看起来很有诚意的样子,爱立铁了心肝,充耳不闻。 自己蒙头睡觉。 半小时以后,外头的动静倒是停了,只听见北风呼啸的声音,沈爱立琢磨着,这人估计见她不搭理他,就放弃了,心里一时又有些气恼起来。 忍不住嘀咕,说好的一刻值千金,到她这里,只有一夜又一夜的北风。 气得忍不住在床上打滚,把枕头当樊铎匀,又捶又打,又不想出去找他,觉得一开口就是服输了,就像序瑜说得,以后还不知道被他怎么拿捏在手心里。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窗外又传来两声猫咪的叫唤,心里不禁奇怪,这谁家的猫一天两天的尽往她家窗台上跳。披了外头,就准备出来看看。 不成想,一开房门,还来不及打个寒颤,就被蹲守在侧边的某人抱了个满怀,双脚瞬时被迫悬空。 他像是一直在这等着,衣服上都带了冬夜的寒意。 樊铎匀动作极快地将人抱进了房里,顺手就将房门关上,动作迅速得爱立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有些气恼地又捶又打的肩膀和后背,樊铎匀却毫无反应,目标明确地把人往床上抱。 沈爱立心里一悸,忽然有些慌乱起来,软了声调和他道:“铎匀,我是出来看猫的,可不是出来被当猫捉的,你快放我下来!铎匀,你快放我下来!”眼看着离床越来越近,爱立的声音也急切起来。 头皮立即有些发麻! 樊铎匀抱着人,给她去鞋去袜,将一双冰冷的脚放在了自己的心窝上,贴上他心窝的那一刻,爱立就安静下来,实在是脚冰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要缩回来,他却不让。 俩人正争执着,爱立忽然对上他像是压抑着某种冲动的幽黯眼眸,心头不禁一跳,不自觉地有些慌张起来,昨天她不过是仗着他的隐忍、克制,疯狂挑战他的底线,今天知道这人定然是会将她拆吞入腹,反而浑身紧张起来。 话也不知道怎么说,手也不知道往哪放。 一时垂了脖颈,支支吾吾地道:“铎匀,我有点怕,你去书房睡好不好?” 樊铎匀都被她气笑了,幽幽地问她道:“宝贝,你今天头不晕了吗?身上不难受了吗?”望着某人无意露出的一截白嫩的脖子,顺着往下,还能看见一点隐隐的山峰来,眸色越发黯沉,呼吸也缓了下来。 爱立正待摇头,猝不及防地就被某人封住了嘴,只有“呜呜咽咽”的声音。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沈爱立被亲得晕头转向,半晌觉得好像缺氧一样,“唔唔”地推了他两下。 情急之下,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樊铎匀吃痛,将她放开,眼神已然有几分恍惚,带着一点委屈地看着她,爱立呼吸了两口冷空气,才缓过来,气哼哼地道:“樊铎匀,我刚差点都给你亲晕了!” 昨天明明都挺好的,樊铎匀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状况,又巴巴地凑上来,软声和她道:“爱立,你好了没有?再来一次好不好?” 沈爱立还不及反应,某人的唇又贴了上来,这一次过了一会她稍微挣扎,就将她松开。这么来回几次,爱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缺氧一样,脑袋晕晕的,和他道:“铎匀,我好困,我想睡觉。” 樊铎匀眸子沉沉缓缓地看着她,忙贴心贴意地帮她脱衣服,事情很快就脱离了控制,俩人正在情动中,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沈爱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起身一看,果然底裤有一抹鲜红,苦着脸和铎匀道:“铎匀,我葵水来了!” 这下轮到樊铎匀如遭雷击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爱立也没有法子,亲了他额头一下,有些懊恼地道:“没有办法,”说到这里见他还愣怔地看着她,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忽然有点大仇得报的快感,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觉得自己这时候笑,属实有些不地道,爬过去亲了他一口,“过四天好不好?我们铎匀自制力强,这么几天没有问题的对不对?” 樊铎匀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爱立不知怎么地,像是从里头看出了一点幽怨来,想到自己昨天晚上欲罢不能的样子,心里也有点惺惺相惜,用手摸了摸他头,娇声哄道:“好了,好了,给你亲亲好不好?” 话音刚落,就被堵住了嘴,等换了身衣服,再回到床上,俩人又耳鬓厮磨了半晌,某人才不甘心地搂着爱立睡去。望着怀里的人,许久都没有睡着,他这回回来一是想看看她,二是把证领了,现在事都齐了,他琢磨着早些回海南把调岗的事落实。 只是他发现,这回再见爱立,总觉得她在他面前,比先前还要爱娇些,以至于去去就回的事,他都不忍心再和她开口。 总觉得,他要是说后天就走,她怕是当场就能哭出来。就是他自己,也忽然多了许多缠绵的情思来,并不愿意在这时候和她分开。 哪怕只有几天的时间。 这一夜,樊铎匀为回海南的事,想了半宿。 而身旁的姑娘却睡了一个特别踏实的觉,再醒的时候,忽然感觉脸上有点痒痒的,像被羽毛拂过一样,轻轻睁开眼,就见铎匀正在亲吻她的脸颊。 像蜻蜓点水,又带着点意犹未尽,目光缱绻地望着她。 嗓音含糊地问道:“铎匀,你起了啊?要不要再睡一会?” 樊铎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爱立,你困的话就再睡会,我去收点东西,带到沈……妈妈那里去。” 他话音刚落,一只玉白的胳膊就伸了出来,一把将他拽了下来,听她嘟囔道:“不急,你也再睡一会,你一起来,被窝都冷了。” 去年冬天,她一个人睡觉,往被窝里塞了两个热水袋,没想到昨晚和某人一起睡,发现这就是个小火炉,暖和得她都不想起来。 这个理由,让樊铎匀无法拒绝,多年来保持的部队作息,他自认为已经刻在骨子里,面对娇嗔的人儿,却不由自主地又躺了下来,将她搂在了怀里。 外头的北风依旧在呼啸,室内的人脸颊却红通通的,大有温暖如春的样子。爱立阖了眼,才想起来,他刚刚好像喊了声“妈妈”,她还是第一次从他口里听到这个称呼,他失去自己母亲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一二岁。 樊铎匀忽然发现,爱立将他搂紧了些,还将脸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心里一动,脖颈相依的俩人,很快又不觉缠绵起来。 沈爱立起床的时候,已然是八点半了,前两天答应妈妈今天回家,也不敢再耽搁,匆匆起来洗漱。 家属院子里的邻居们,早两天就听沈玉兰说爱立要结婚了,知道今天爱立领了证就带对象回来,大家一早就时不时地探头朝院里看着,等俩人刚进院子,李婶子、刘婶子、方嫂子都围了过来,拉着小俩口说些逗趣的话。 李婶子拉着爱立的手,笑道:“真好,转眼我们爱立也成婚了,婶子可得讨一杯喜酒喝。”她家女儿采芹去年年底就成婚了,玉兰在她跟前说了好些回,不知道爱立和对象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 李婶子望着樊铎匀笑道:“以后可得跟着爱立,多来我们这边玩。”她这边还没听说人回来,玉兰就告诉她,俩个要结婚了。先前还觉得海南隔得远,这回却听说,人眼看着就能调回来了。先前玉兰还羡慕她女儿找对象,现在只有她羡慕玉兰的份了。 刘婶子笑道:“小樊和我们爱立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我们爱立可真有眼光。”这小樊头一回来,她们院子里婶子们、嫂子们就都聊开了,无论是工作,还是长相,在她们这一块,都找不到更好的来。爱立不声不响的,这一下手就扒拉个最好的回来了。 樊铎匀平时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对这种场面并不是很适应,却见爱立倒自在得很,笑着听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夸。 心里有些好笑,忙拿了糖果散给大家,也笑吟吟地道:“谢谢婶子,谢谢大家。” 沈玉兰听到了动静,立即就跑下楼来,一把拉住了爱立和铎匀,听见俩人已经把证领了,立即就喜笑颜开。 樊铎匀跟着爱立喊了声“妈妈!”这一声,差点把沈玉兰的眼泪都喊出来了,拉着小俩口的手道:“一早就等着你们了,外头冷,赶快先回家喝口茶热乎一下。” 又转身和邻居们笑道:“大伙不急啊,这喜糖喜酒,咱一个都不会少!” 李婶子笑道:“那可不,你自己不请就算了,这回轮到爱立,再不办酒,我们可不答应,这一个院子里住着十来年,爱立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大家都为她高兴。” 大家哄笑了一阵,等沈玉兰一家三口走了,方嫂子和李婶子几个叹道:“今年沈婶子家真是好运道,人丁兴旺起来,这日子眼看着就越过越红火了。” 刘婶子接话道:“可不是,要我说,前头那个杨冬青怕是和她们一家犯冲得很,这人一走,家里什么事儿都顺当起来。” 李婶子摇头道:“犯冲倒不至于,我倒觉得是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就你们说,这杨冬青要是没离婚跑掉,玉兰和贺之桢这回能顺利把这证领了吗?这免费的一个保姆要嫁人,她杨冬青能愿意?” 顿了一下,又道:“不说玉兰的事,就是爱立带这对象回来,家里头多一个不一心过日子的嫂子,还不知道搅和出多少事来,怕是也不能这么顺顺当当的,你看刚才小樊喊了一声‘妈妈’,把玉兰给激动的。” 方嫂子接话道:“樊家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些,说是十一二岁上就没了父母,真是不容易,也不怪乎沈婶子激动,要我隔这么久不喊一声妈,怕是也喊不出来。人家小樊这是真将沈婶子当母亲看了。” 李婶子点头,“玉兰这回也算是苦尽甘来。” 刘婶子忽然问李婶子道:“你和玉兰走得最近,那杨冬青的事,你听她提过没有?这女人和我们俊平离了,后来是又二婚了吧?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李婶子点头,“说是不怎么好,后头的男人是个当兵的,杨冬青在部队里闹事,被赶了回来,家里还有婆婆和姑姐,日子怕是有几分难。” 方嫂子立即道:“该她的!就是不知道,她回头知道沈家这日子越过越红火,心里头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几人在底下聊着,楼上的沈玉兰给女儿和女婿倒了茶水,就递了两个红封过去,和俩人道:“妈妈一早就准备好了,可得收着。”又笑道:“这里头,还有你们贺叔叔的一点心意。” 樊铎匀要推,爱立拉住他道:“收了妈妈才高兴。” 沈玉兰笑着看了一眼女儿,和铎匀道:“就是爱立说的这意思,这回可不准推。”等俩人收了,沈玉兰就转身去准备午饭,爱立要帮忙,沈玉兰忙道:“不用,今个一早李婶子就来帮忙,我都准备得差不多,起锅炒一炒就行了,你和铎匀去你房里坐坐,聊聊天就行。” 沈玉兰知道还要回一趟海南,办理调岗的事,一心想让小俩口多处一会,这新婚燕尔的乍然分开,怕是俩人都舍不得很。 都是过来人,沈玉兰知道这其中的滋味,很能体谅。 先前因为循着礼数,樊铎匀也就进了一次她的房间,给她擦头发,这回就听爱立和他说,她收藏的那信明信片来,找出其中一张椰子树和大海的,笑问他道:“这张是不是你寄的?” 樊铎匀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寄的那张,拿在手里有些怔然,是他第一年到羊城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她,给她寄了一张,当时想,如果她回来了,应该会记得这里还有一个小樊同志。 但是一直没有消息,他就知道自己的痴心妄想又一次幻灭。 爱立见他凝神,侧头问他道:“铎匀,你在想什么,不是你的吗?” 樊铎匀才缓过神来,望着她低声道:“是我寄的,当时不知道你回来没有,寄一张明信片过来试探一下。” 爱立心里立即就有些愧疚,这个她很早就发现了,但是并没有想起他来,有些歉疚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 樊铎匀伸手揽过了她的腰,抱着她道:“没事,小樊同志到底是等到了他的爱立。”想了想,终究和她道:“爱立,我预备明天先回一趟海南,把工作的事早些确定下来。” 沈爱立手里正拿着一个玻璃相框,闻言,手就一滑,幸好樊铎匀眼疾手快接住了。看了眼照片,是十四岁那年的她,梳着一对麻花辫,笑得很甜。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和她道:“这一张带到我们家去吧!” 就见爱立有些不满地问他道:“真得要走吗?什么时候回来?” “一周的时间,慢的话,也就十天左右。” 爱立垂了眼眸,知道这是正事,越早去把工作的事落实,他才能早些回来和她真正地团聚,但是对她来说,还是太急了些,他们不过昨天才领证。 不知道是不是经期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忽然有些多愁善感起来,眼泪说来就来,这么一件事,她还觉得委屈上了。 樊铎匀立即将人抱在了怀里:“对不起,爱立,我很快就会回来。” 爱立哽咽道:“说话算话才好!我真等着呢!” 准备喊爱立来搭个手的沈玉兰,听到里头的动静,眼里闪过笑意,忙走了开去,就怕惊扰到里头的一对小鸳鸯。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樊铎匀这回是周一上午的车,俩个人在家里依依惜别了好一会,爱立还舍不得人走,将他抱得紧紧的,心里像生出无数缠绕的丝线来,仿佛它们一探头,就能把他牢牢绕住,但是她不愿意,她不想意气用事,用儿女情长来羁绊旅行人的脚步。 她知道再舍不得,也得放人走。 双手勾着铎匀的脖子,轻声道:“记得早些回来,咱们春节还得办喜酒,我可不愿意不声不响地就把婚结了。” 想了想,又叮嘱道:“海南那边的一些人情往来和琐碎事,也要及时处理好,不要留尾巴,等你再回来,大概率就是不来往的了。” 樊铎匀一一应下,让她自己在家要按时吃饭,要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俩人两两相望,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牵挂和不舍,爱立抱着他缓缓地吁了一口气,胸口仍旧闷闷的,像有什么东西梗住了一样。 把冒出来的眼泪,在他大衣上蹭掉,不愿意让他看到,免得又让他担心。 而她细微的动作,铎匀都看在眼里,抱着她的手又紧了些。 忽然院门外传来周小茹的声音,樊铎匀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口,就去开门。 周小茹手里头端着一份红糖馒头,怕跑了热气,上头还搭着一层纱布,笑着往铎匀手里塞,“铎匀,算是给你和爱立的贺礼,刚出锅,还热乎着呢!” 说着,转头就要走,前两天撞见小俩口亲热,搞得现在她对上铎匀,还有些不自在。这一年来,她已然完全放下了樊铎匀,和金宜福订了婚约。只是没想到,印象里冷淡、寡言、难以靠近的人,私下里竟然对爱立有那样热烈的占有欲,似乎恨不得把她揉在腹肚里去。 周小茹想到自己那天看到的场景,面上就有些发烫,第一回直观地认知到情`欲这种东西。 樊铎匀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忙道了声:“谢谢!” 等回屋,就将馒头递给爱立,爱立正红着眼,轻轻吸着鼻子,不妨闻到红糖的香甜气息,把纱布掀开一看,有足足的六个,带着鼻音道:“小茹怎么这么客气,等你回来,咱们可得请周叔和小茹一起吃个饭。” 又道:“你带四个在车上吃!”说着就给他往饭盒里装了俩个,剩下的两个用纸包了起来,给他放好。 外头冷,樊铎匀不让她送,爱立站在门口,看着他走了。忍了一早上的眼泪,到底簌簌落了下来。 缓了半晌,才收了情绪,又用温水洗了脸,涂抹了一点雪花膏,看着眼睛没那么肿了,才去单位上班。 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她结婚了,问她要喜糖,爱立早有准备,一把一把地抓给大家。上午工会的孟小蔓还过来通知她去领一床丝质的棉被,这是她结婚,厂里批下来的福利。 梁娅听到了,都有些讶然,放下了手里的尺子,过来和爱立道:“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还是我们爱立这回在青市立了功劳回来。” 王恂笑道:“我结婚的时候,给我发了一对热水瓶,也挺好。” 许如海笑道:“我比王恂晚两年结的婚,当时发了一条毯子,都比不得爱立这个。” 现在不光是丝质被面,就是里头填充的棉花,也得凭票购买,要凑够一床棉被的量,怎么也得要六斤棉花。 大家都有几分羡慕,爱立这一下子可是省了好些钱,让爱立回头领了给她们看看。 大家一番凑趣,爱立因为铎匀回海南的一点离愁别绪,都给冲散了好些,和大家笑道:“好,等铎匀回来,还得请大家吃喜酒呢!” 梁娅道:“一顿可不行,怎么也得给咱们办公室的,单独再来一顿,我们前天下午就商量好了,我们自己带菜带粮去,你给提供个地方就行。”大家又想热闹,又怕这许多人过去吃饭,给新婚的小俩口增添负担,他们就想着自己带点菜和馒头过去。 爱立忙道:“不用,不用,管大家吃一顿还是够的,可不准带。” 梁娅又道:“不过,也得看爱立的时间,陈主任和你说没,你的事儿多着呢,这参与试制的报告会少不了不说,宜县棉纺厂那边都来了两封公函,说请你过去给他们指导指导,主任一直说你还没回来,那边这回指定要你去,一直等着呢!” 爱立摇头,“陈主任没和我提,只说了报告的事。” 正聊着,陈主任过来通知她,要她下周三做报告,叮嘱她道:“可得仔细些,这次不仅咱们厂的员工,还有兄弟厂的。”见她有些疑惑的样子,笑道:“大小双刺辊梳棉机一在全国推广,毛纺厂、二厂那边都引进了,听说是我们汉城国棉一厂同事试制出来的,早就说要派同志过来学习学习。” 事实上,他私下和齐炜鸣聊了好几次,都担心爱立一去不回,自此就留在那边了,毕竟相比较于京市的纺织科学院,汉城国棉一厂可低了好几个等次,水往低处流,人嘛,都是往高处走的。 大家也都能理解,换作他们,怕是也不会回来。 但是这边一直没接收到纺织科学院的公函,他们还以为要到年底才来,没想到先到的会是爱立。 她汇报完,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去找了齐炜鸣,把齐炜鸣高兴的,又提要借调爱立过去的事。 他这回倒没一口回绝,只说要问问爱立的意思。他是觉得爱立若是去了机保部,一个副主任是跑不了的,比在他们这边升得快些,他们这边爱立前头还有一个梁娅,无论是成果还是经验,都比爱立丰富很多。 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 这事,陈立严暂时不准备和爱立提,等后面厂里对爱立的表彰出来再说,到时候又添了一些彩头,她升职的事也更名正言顺些。 此时爱立听还有外厂的人过来,立即应道:“好的,主任,我会好好准备。”心里忍不住叹气,这刚回来,又得连轴转了。 周三中午,她抽空跑了一趟机械厂,将两斤糖果给曾一鸣,劳他给大家分一分,通知司晏秋她们周末去她家里吃饭。 曾一鸣见到她,高兴得不得了,“爱立,我们都以为你得到年底呢!三刺辊梳棉机什么时候投产?” 爱立叹了口气,和他道:“项目中止了,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投产。” 曾一鸣愣了一下,忙安慰她道:“没事,不过是迟早的事,至少东西搞出来了,就放在那里。”又问她道:“铎匀,这回不走了吧?工作定了吗?” “差不多定了,就是还要回去一趟,走下程序。” 曾一鸣笑道:“那快着呢!这一年,我们就盼着你回来,你不在,我们都像是没有冲劲一样,倒是在一块儿吃了不少饭,把林亚伦的手艺都练出来了,他一直嚷着要让他妹妹尝一尝他的手艺,你等着吧,这周末他肯定得露一手。” 爱立笑道:“那可太好了!”对这“妹妹”的称呼,琢磨了一下,她现在似乎是林亚伦的表妹?不知怎么地,她就想到了谢林森来,森哥一直到这次出任务之前,都对这称呼非常在意。 心里还有些伤感,没想到一回单位,小李就给她送了两封信来,爱立还有些意外,笑道:“李同志好久不见,真是劳烦你了!”她走之前,信都是小张送的多些。 而且她知道今非昔比,小李现在是保卫部的红人,她听钟琪在信里和她提过,势头隐隐都要越过朱自健去,也就是朱自健还挂着一个副厂长小舅子的名头,但是保卫部的部长顾大山非常倚重小李,厂里很多事都交由小李来负责。 钟琪说,小李升副主任是迟早的事。 小李微微笑道:“听说沈同志和樊同志结婚了,祝贺。”说着,还递了一份红封过来,爱立忙要推辞,小李笑道:“不收我心里过不去,先前你和樊同志那样帮忙。” 正僵持着,刚好钟琪过来,一把就接了过来,往爱立怀里塞,笑道:“别人的不收,李同志的你可得收,情分在呢!” 小李见她收下,立即就走了。 钟琪低声和她道:“我刚才那话,可是真心实意的,小李对你倒还有几分情分在,我在信里都没和你说,现在的小李可不是以前的小李了。” 又凑到她耳边道:“顾大山的爪牙也不为过,你当他为什么那么得顾大山的信任?连朱自健都搞不下来他。” 末了叹道:“和我们算是不怎么来往了。哎,以前的小李多可爱啊,话不多,人却好得很,眼明手快的,谁有困难,他见到没有不搭把手的。难为他现在还记得你的情分,这红包他给的真心实意,你更得收下了。” 爱立微微垂眼,她理解小李想往上爬的心思,但是就算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序瑜和季泽修的婚期了。 不过一二十天的时间了。 钟琪也是过来给她送贺礼的,一套茶具和一个很精巧的木梳,上头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和她道:“现在这种样式的,可不容易得呢,我收藏了好几年,这回可是忍痛割爱,谁让我的小姐妹这么棒,事业有成不说,又觅得佳偶,让我不割爱都不行。” 把爱立感动的不得了,抱着她道:“谢谢钟琪!” 钟琪也笑道:“你们俩个,我可是从头一路看过来的,想去年咱们在申城的时候,还对着人铎匀,嘀嘀咕咕的,一转眼,这人就被我们爱立收入囊中了,爱立,你不知道,真是比我自己结婚还要高兴。” 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这才叫心想事成啊!” “谢谢钟琪,你真是个小天使。” 钟琪笑道:“那可不,小天使也沾爱立的光,找到了对象,就是我们去年结婚的时候,你们不在,景泰还说等春节过来,要喊你们一块儿聚聚。他也想往这边调,他和他父母关系不是很融洽,想着来汉城过日子。” “那正好,你这边也舍不得离开父母去那边。” 钟琪想到这事,也觉得再满意不过,笑道:“是,他正在那边疏通关系,他父母无所谓的态度,撂话说不会帮忙。最近给我写信说,最慢明年六月也能过来了。” 爱立默默算了时间,六月之前也差不多,“那可太好了。” 就听钟琪又问她道:“你知道谢微兰的事不?我前两天收到景泰的信,听说藏季海和她闹离婚,她不肯,跑了好几趟京市找人帮忙说和,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不知道到底离了没?” 爱立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她也听森哥和多美姐姐说了这事,但是后续还不知道。 和钟琪聊了半天,等人走了,才想起来刚才收到的两封信,上面一封是青市的李婧文寄过来的。 下面一封,信封上的寄件人却赫然写着谢林森!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爱立忙把信拆开来看,就见最高指示下面,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妹妹,我已平安回部队,来信皆收到,尚在规整中,不便多说,容后再寄信来。” 落款是“哥哥”。 字迹也十分潦草,“平安”两个字还打了斜杠插进去的,可能写完了又想起来,加了两个字。但确实是森哥的笔迹。 她估摸着要么是真的忙,要么就是身上受了伤,握不住笔,不然不至于“哥”字最后一笔都没写全乎。 急得立即就站了起来,盘算着,中午就去给多美姐姐拍一份电报问问,再去邮局,把森哥上次寄来的存折和票给他寄回去。 他这回要是受了伤,部队就算能管医疗费用,营养这块,还是得自己多上点心。手上宽裕点,办事也放得开些。 又看了李婧文寄来的信,说她们搬迁的通知下来,月底就要去京市了,让爱立这段时间不要给她们寄信,担心会收不到。等她们到了京市,再告诉她新的通信地址。又说到:“这回最激动的是徐春风,他一直挂念着京市那边的程攸宁,就在我给你写信的今天,他都已经将行李打包好了,我和许姐都笑死。不过,也希望他这次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爱立看了,也忍不住发笑,她觉得以徐春风一根筋的性格,到京市那边对上程攸宁,怕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她听铎匀说,这位程同志行事周到、有规章,听起来就不是没有盘算的性格,能这么久不和徐春风联系,可能就是不想联系。不然不至于一封信都没有。 她猜徐春风可能是单相思。 看完就将信折好,收了起来。放在里自己随身背的帆布包里,自从被王元莉举报以后,她对这些信件都比较谨慎,稍微有一点问题的,就及时处理掉,也再不敢随意地放在桌面上。 中午的时候,序瑜打了饭在单位门口等她,爱立笑道:“不然我俩以后在食堂吃吧,我都一年没回来了,朱自健不至于还针对我吧?” 序瑜轻轻笑道:“他就算有这心思,现在也没这份精力,这一年来顾大山和他算是翻脸了,要不是他姐夫是程立明,他现在怕是连保卫部都待不下去,估计没人给他做这种腌臜事。” “顾大山的性格,怎么会明着得罪程立明的小舅子?” 序瑜解释道:“不是顾大山想,是朱自健想把顾大山拉下马,诬赖他收受贿赂、牺牲厂里工人的利益,前头包庇秦绵绵,后头又包庇周元生,让他们就在单位门口扎根,专盯着咱们工人吸血。哦,周元生也是放高利贷的,上半年被公安抓了,事情闹得挺大的。” 沈爱立虽然对顾大山印象不是很好,但是感觉这个人相比较钱财,怕是更看重自己的官运,应该不会做这种自挖坟墓的事来。 果然听序瑜道:“这事,也不算是顾大山故意包庇,但也说不上多上心。当时朱自健联系了保卫部好几位老员工,让他们出来指证顾大山收受贿赂,要不是李柏瑞在关键的时候,找出来以前保卫部的工作日志中,关于对秦绵绵事件的关注,以及指出证人被收买的事,顾大山这回怕是吃不消。” 爱立以为序瑜对小李的事,不再关注,没想到这里头的细节她一清二楚。 她婚事在即,爱立也没有在这时候提小李。反而问道:“对了,王元莉和张柏年怎么样了啊?” 序瑜微微皱眉道:“我听厂里的女工说,张柏年最近又在撩拨新来的女工,把人家姑娘吃得死死的,对外一点口风都不露,旁人想劝她两句,她也听不进去。还是有一回王元莉和张柏年在马路上就吵了起来,被路过的工人听到了两句。” 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早前张柏年就和王元莉搬出了家里,在外面租房子住。听说王元莉回娘家的时候,那姑娘就去他家过夜。王元莉后来发现了痕迹,就和张柏年闹,不过张柏年仍和那女工来往。” 爱立道:“这种事,那女工自己不说出来,别人也不知道内情,想帮她都帮不了。男欢女爱的事,不像别的事,只要没抓到现行,当事人自己又有意瞒着,一点口风都不露的,谁能知道呢?” 爱立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张柏年在这方面可是有前科的,有些唏嘘地和序瑜道:“就王元莉那性格,我没想到,她竟然能忍得下来。” 序瑜并不觉得奇怪,淡淡地道:“到了这一步,王元莉不忍也没办法,她没了工作,又是黑分子的身份,眼前能抓住的只有一个张柏年,可不得死死地揪住了不放手。” 说到这里,看了眼爱立,还好那一次爱立没被举报成功,不然怕也是境遇艰难。一个黑分子的身份,就足以扼杀一个人所有的前途,不论是工作还是情感上。 这是被社会和时代抛弃的人。 俩人都想到了这一块,沉默了半晌。 序瑜好些天没到这边来,见她屋里还添置了一些东西,平添两分喜气,拿起新镜子看了看,取笑道:“铎匀也真是狠心,新婚燕尔的,竟也舍得走。” “没办法,早去早回,总不能拦着人不给走。序瑜,你困不困,不然陪我去邮局给森哥寄点东西,我今天收到了他的信,回部队里了。” 序瑜对谢林森印象很好,知道这人将爱立当亲妹妹看,忙问道:“没受伤吧?” “我猜森哥可能受了伤,他给我的信很短,我想就是再忙,也不至于连多写几个字的时间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序瑜点头,“是这么回事,我家里还有一些参片、奶粉之类的营养品,我姥爷这情况是吃不进去了,明天我带些过来,一起给谢林森寄去。” 爱立忙道:“不用!你家里老人多,放着也安心些。” 序瑜又劝了几句,见她不收,最后一锤定音道:“两罐奶粉匀给你,你心里过不去,就给我钱。” 爱立中午就没去邮局,第二天带着谢林森寄过来的铁盒子和序瑜匀过来的两罐奶粉,以及一斤喜糖,一并给他寄了过去。 她估摸着上次和铎匀写给他的信,森哥那边还没收到。 谢林森这边确实不容乐观,身上中了两处子弹,幸好是在胳膊和肩膀上,并无生命之忧。 但仍是把曲小杰和刘狄几个吓得半死,时至今日,曲小杰提起安少原,还恨得牙痒痒的,和刘狄道:“这次上面都不准备安排他过去,他偏要主动请缨,自己什么状态心里没数吗?前几个月训练场上,几个连长就他最拉胯,到底真在战场上出事了。” 刘狄望了眼还在昏睡中的老大,低声道:“你声音小点,别把老大吵醒了,你知道咱们老大的性格,不管私底下有什么矛盾,一到战场上,大家都是兄弟,他做不到见死不救。”刘狄对这一点,深有体会,以前几次出任务,他就看出来了。 曲小杰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叹道:“到底是战友,前头还跟安少原打架,后头看着他要被坦克碾压,还不是冲了过去。好歹把人救了条命回来。”就是安少原这回也伤的不轻,后面好不好的,还难说。 不妨听刘狄道:“嗯,我听说安连长这回出院,就得转业了。” 曲小杰问道:“他的腿,真得好不了吗?” 刘狄点了点头,“别的伤还好说,就是撤退的时候,一颗子弹打到了脚踝,骨头碎裂了,医生说再训练是不可能的了。” 这种情况只能转业。 曲小杰觉得“瘸”这件事,听起来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上一个瘸的是谁? 庆幸道:“还好我们老大的问题不严重,休养休养就好了。”安少原因为家庭问题,出任务之前训练得就不甚如人意,他们连长可是一直兢兢业业的,一点都不敢偷懒,还督促他们加强强度来。要是为了救安少原而转业,那可真是太屈死了。 正聊着,病床上的谢林森醒了过来,刘狄立马起来问道:“老大,要不要喝水?” 谢林森摇头,低声道:“我怎么听你们在说安少原?他怎么样了?” “命是救回来了!就是可能得转业。”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哭天抢地的,听得人耳膜子都发震。 刘狄皱了皱眉,到走廊上看了一眼,发现是在安少原的病房门口,一位老太太和一个年轻的妇人,护士正在劝着,那老太太一点都听不进去,好半晌收了音,看着年轻妇人的眼神,像是要杀了她一样。 曲小杰问他道:“刘狄,谁家的啊?” “像是安连长那边的。” 曲小杰两步就走了过来,一眼认出那年轻妇人来,咂舌道:“杨冬青来了啊!”这么会儿,曲小杰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瘸”字耳熟了,这杨冬青不就是因为沈妹子的亲哥瘸了,而闹得离婚吗? 回病房里和谢林森道:“老大,是杨冬青和安连长的母亲,我看安连长这回还没醒,就得被离婚。”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谢林森皱着眉淡声道:“你们别叨叨,安少原这回也是死里逃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心里对安少原虽有些芥蒂,但不得不承认,这人在战场上确实是勇而无畏,把兄弟们的命放在自己前头的。 不管怎么说,不可否认安少原是一位合格的军人。 就冲这一点,他遇到危险,谢林森就不会见死不救,不然对不起身上的这一套军装。 曲小杰急忙道:“老大,我们也就是私底下嘀咕两句,不会在外面乱说的。”安少原再怎么说,也是和他们上过一个战场的兄弟,他现在受了重伤,兄弟们万不会想着看他落魄的笑话。 不然那真是猪狗不如了。 他遇到这么一个婆娘,大家都替他惋惜,明明本该是前程似锦,眼看着就要往上再走一步,没想到这个关头会因为枕边人出幺蛾子,一步错导致步步错。 谢林森见他们心里有数,也就没有再说。 曲小杰又和他道:“老大,有你的一份电报,是京市那边过来的。” 谢林森接过来一看,是他三叔的,问他是回京休养,还是继续留在部队里? 这个问题,他还没想好,怕自己这个样子回去会吓到老太太,又确实一年多没回去,以老太太的年纪,他们也是见一面少一面。 最后还是决定回去一趟,问曲小杰和刘狄道:“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老大,这怎么也得半个月以后啊!你这回受了这么重的伤,可得好好调理,咱们可不能仗着年轻底子好,就马虎大意,以后还是要上战场的,身体可得看顾好了。”他们在部队里见多了旧伤复发的战友,最后不得已转业的情况。 谢林森心里也有数,和他道:“我准备出院以后回家住一段时间,家里来信来催了。” 曲小杰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有些唏嘘。老大没有对象,母亲又不在了,这次死里逃生,家里一个人都没来跟前照顾一下,还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跟前稍微看顾一下。 但都是男同志,粗枝大叶的,比不得女同志细心不说,而且毕竟只是战友。 生死关里逃过来的人,大概都是希求家庭的温情的。 他忽然想起来,今早过来的时候,还收到了一封老大的信,忙递了过去,“老大,是咱妹寄来的,叫爱立对不对?我们都记住了这名。今天上午收到的,老大,真是对不住,给安连长家的事一打岔,我差点把这事忘记了。” 谢林森立即来了精神,让他们把信封拆开,他现在一只手打着绷带,不好动作。 等把信接过来,直接略过最高指示,就见上面写着:“哥哥,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和铎匀领结婚证了。我前两日已由青市到了汉城,铎匀的工作调动还要走最后一套程序,即将入职北省工业科学研究院。迟迟没收到你的消息,不知道是否已平安回来?还请到部队以后,第一时间给我们回一封信,也好让我们及时得知你的情况。盼安!” 落款是“妹妹”。 谢林森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一年半以后,爱立终于承认了他这个哥哥,心里忽然就涌出一股暖流来。 刘狄和曲小杰见他眼里亮晶晶的,忙问道:“老大,是不是咱妹那边有什么好事儿啊?也说给我们听听嘛!” 谢林森笑着和俩人道:“我妹妹结婚了,对象就是樊多美她弟,上周六的事。我得给她寄一份贺礼去。” 刘狄笑道:“老大不急,等回头你伤好了,再好好挑挑,咱妹也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要是知道你受伤了,肯定盼着你好好养伤。” 曲小杰也笑道:“老大你可落后了,咱妹这都结婚了,你还是光棍一个。你这回回家,也相看相看呗!” 刘狄插话道:“老大,咱妹就比你小两岁吧?你可得抓紧了,别的不说,到底有个嘘寒问暖的人。”虽然他们都说安少原娶了杨冬青是走了背运,但是至少这种时候,床头还有个知冷知热的在照顾着。 谢林森没有搭理这俩人,自己琢磨起,给妹妹送什么贺礼合适来,三转一响,樊铎匀肯定给买齐了,衣裳她也不缺。忽然想起来妈妈给他留下的一对手镯,本来说是准备他和妹妹一人一只的,没想到一直没有妹妹,倒都便宜他了。 谢林森想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动。他记得这些东西,他来了部队以后,都交给老太太收着了。这次回去,刚好拿过来,送一只给爱立。 曲小杰见老大不搭理他们,又踱步去走廊上看了两眼,刚好杨冬青朝他们这边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暖水瓶,想来是去水房里打热水。 就是看起来,杨冬青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要不是身形和脸模子还像,曲小杰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肤色黯沉、眼神无甚光彩的女同志,会是安少原那个容貌妍丽衣着讲究的妻子。 先前的杨冬青是什么样子呢?曲小杰回想了一下,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杏眸莹润有光彩,身材纤秾合度,对谁都是三分笑意,站在人堆里都是拔尖的样貌。 当初他们私底下还讨论过,安少原愿意娶一个二婚的,怕就是冲着人家那一张脸去的, 而眼前这人,却和农村的年轻妇人差不离。 许是曲小杰的目光太过明显,杨冬青也抬头朝他看过来,觉得有些面熟,又见他穿了一身军装,猜测应该是少原的战友,轻轻点头微笑。 曲小杰点了点头,就闪身进去。 刘狄问他道:“小杰,怎么了?看见谁了?怎么像是被吓着了一样。” 曲小杰忙低声道:“杨冬青,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打了一个比方道:“像……像周连长家的嫂子。” 刘狄皱眉道:“解大妞?”完全听不懂曲小杰在说什么,杨冬青怎么可能像解大妞?解大妞可是干惯了农活的,不说膀宽腰圆,也是虎背熊腰的,看着就有一把子力气。周连长嘴上不说,他们私下都觉得,也就是俩人是同乡,又有几分幼时的情分在,不然周连长怕是不会和她结婚。 而他印象里的杨冬青,不说容貌,就是身材也是颀长、风姿绰约的,这俩人怎么可能会像?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曲小杰。 曲小杰正要解释,忽听有人敲门。 刘狄没理曲小杰的胡言乱语,立即走过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一位朴素的女同志,忙问道:“请问同志有什么事?” 杨冬青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笑问道:“这是谢连长的房间吧?我听说是谢连长救了我家少原,想来谢谢他!不知道谢连长现在方不方便?” 刘狄立即反应过来,这位女同志是杨冬青,忙道:“不好意思杨同志,我们连长这会儿还在睡着,您的心意我们会转达,您尽管放心。” 杨冬青望里看了眼,见人确实在睡着,点点头,道了一声:“劳烦同志了!” “不客气,应该的,您慢走!” 等把人送走,刘狄才明白刚才曲小杰的意思,低声和他道:“她要不提安少原,我都没认出来。”他刚才无意看到了她提着暖水瓶的手,骨节有些宽大,一看就是经常下地干农活的手。 曲小杰看了一眼,还闭着眼睛养神的老大,悄声和刘狄道:“听说安连长的母亲,性格比较厉害。” 谢林森微咳了一声,俩人立即闭了嘴。 杨冬青一回病房里,婆婆钱伍花就冷了脸,“冬青,你怎么去打个热水,都去了这么长时间?”本来部队里是请一位家属来照顾安少原的,但是钱伍花不放心把重伤的儿子就这么交给杨冬青,这个女人在前头那一家可是有前科的。要是她心狠些,少原怕是没折在战场上,反而折在了病床上。 一想到这,钱伍花心里就嘣嘣的跳,一点不敢掉以轻心。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人,硬着头皮跟着来到了部队。 杨冬青放好暖水瓶,都没有转身,就不轻不重地回道:“妈,我去看望谢连长了,亏得人家谢连长舍身相救,少原这回才能捡回来一条命。” 钱伍花听了这话,就立即皱眉道:“什么叫捡回来一条命?冬青,少原这会儿还没醒,你说话多少注意一些,不要说那不吉利的。” 杨冬青淡淡应了声:“好的,妈!”觉得自己和婆婆也没什么好说的,简直是对牛弹琴,她说人家谢连长舍身相救的恩情,婆婆只注意到“捡回来一条命”。 在她看来,可不就是捡回来一条命,身上中了四处子弹,幸好没伤到要害。想到医生刚说,少原以后会瘸了的话,杨冬青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不明白自己嫁的男人,怎么一个俩个的都遇到这种事。 上一次医生说沈俊平要瘸,她没等人出院,就跑回了娘家,紧接着嫁给了安少原,这回呢?她还能怎么办? 杨冬青看了看自己已然十分粗糙的一双手,不由苦笑,她何曾受过这么多苦? 在杨家村这一年,婆婆把家里两亩半的地都交给她来种,婆婆自己还跟着表叔一家,在山上开了两块荒地。夏天,天不亮自己就要起来拔田里的草,秋天收了稻子,还有芝麻、棉花、红薯、大豆,一样接着一样,每天身上都腻的一身汗。 不说的确良衬衫了,就是细棉布衣裳,她都觉得穿在她身上是糟蹋了。 眼看着到11月了,收了晚稻,她以为自己就能好好歇歇了,没想到地里的事刚搞清,就收到了部队拍来的电报。 少原竟然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伤重不重,少原会不会转业? 焦心了一路,没想到一来就听医生说,少原怕是会瘸。 她知道,少原一旦瘸了,部队是待不下去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不想接受也没办法,就是不知道会转业到哪里去? 她以前在家属院里住着的时候,听嫂子们说过,转业这事也是要疏通疏通的,去供销社、军工厂,还是商业部之类的,待遇差得可多了。 有心想找人商量一下,但是少原还没醒,婆婆又是讲不通的人,她本来有心想问问谢林森,没想到那边人也还在睡着。 要是搁以前,她是不敢出现在谢林森面前的,但是这回谢林森都能不计前嫌地救少原,想来过去的事,在他这里是翻篇了的。 杨冬青正怔怔地想着,就听到病床上的安少原,忽然喊了她一声:“冬青。” 杨冬青忙走了过来,“少原,你可算醒了,把我吓死了!”说着,就要往人怀里扑,给钱伍花一把拉了起来,“冬青,你注意些,少原身上到处都是伤呢,可经不得你这番折腾。” 安少原才发现妈妈也过来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钱伍花忙应了一声,握着儿子的手,抹着眼泪道:“少原,妈可被你吓死了,还好,祖宗保佑。” 安少原心里也有些堵得慌,自从将杨冬青送回老家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辜负了母亲的期望,让她这么大年纪,还要为他的事费心烦神,他原本准备这一趟任务回来,就请半个月的探亲假,回去和母亲道歉。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母亲,微微哽咽着道:“妈妈,对不起!”一年以来的愧疚、不安、懊悔和痛苦,时时啃噬着他的心,在此刻,面对为他操劳半生的母亲,却只道出了这么一句。 而就是这一句话,让钱伍花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自然明白儿子为的什么和她道歉,少原参军以后,样样事都让她骄傲,唯独在娶亲这件事上,他们母子俩发生了冲突。 她先前还以为,少原这样执意认定了杨冬青,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难道沈家那边也有不甚清白的地方? 等杨冬青一个人从部队里回来,少原信里又说,她在部队里住着不开心,钱伍花就猜到,少原怕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杨冬青是个什么货色。 钱伍花是个有主见的,她自己做寡妇苦了大半辈子,深知女人的不易,并不想当了婆婆以后,就去作践别的女人。人已经进了她家的门,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但却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儿媳妇好好改造改造,定然不能叫她再生出在危难的时候,抛夫别家的想法来。 此时握着儿子的手道:“没事,没事,妈妈都知道,都知道。” 同样的一句话,却让杨冬青如遭五雷轰顶,她知道,少原这是后悔了。她千里迢迢赶来看他,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反悔了。 她以为她们一年没见,他再大的气,再多的怨,都消退了,这回又从鬼门关走一趟,过去的事定然就翻篇了。 没想到,他仍旧不能释怀。 杨冬青的嘴里泛上来一阵苦味,混合着铁锈味,丝毫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然咬破了嘴唇。她苦等了一年,以为会等来他的回心转意,却不过是一场空。 忽然就对以后的日子,生出了畏惧来。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樊多美收到爱立的电报,还有些奇怪,等看到上面的内容,是问林森的,立即就给她拍了电报。 前两天,她听以恒说,林森这次伤的比较重,身上有两三处中了子弹,下了战场人就昏迷了,虽然已经将子弹拿了出来,但是情况仍旧不是很好。 她当时听着,就揪了心。 现在看爱立问她,一点不敢隐瞒,就怕后面出了什么不可控的状况,让爱立后悔。 给爱立拍了电报以后,樊多美回家想想,又怕她临时过去,谢林森那边不知道情况,让丈夫给西北军区那边打了个电话,请人转告谢林森一声,说沈爱立近期有可能过去。 樊多美的这一份电报,沈爱立是在周五早上收到的,“森重伤,已归队,你若去,可住我家,钥在森处。” 看到“重伤”俩个字,爱立心里就一“咯噔”,她就猜到谢林森那边情况怕是不乐观,没想到真得是受了重伤,他竟然一个字也没和她说。 立即就拿着电报去找了序瑜,和她道:“序瑜,我想去那边看看谢林森,多美姐姐说是重伤!”要是这一回,真出了什么差错,爱立觉得她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他对她那样关心,而自己却从没有当面喊过他一声哥哥。 而且谢林森父母都不在了,还没有对象,这时候身边估计连个亲眷都没有。 序瑜不想谢林森真的出了事,点头道:“既然知道了,这一趟你肯定得去,照顾不照顾的先不说,就是心理上也是一点慰藉。”顿了一下,又替她头疼道:“但是厂里这边,你最近的工作也挺多,你要不和陈主任商量一下,和他好好说,想请几天假。” 爱立点头,立即拿了电报就去找陈主任,说家里部队里的堂哥重伤,父母都不在了,她想去看看。 她把电报都带了过来,显然没有作假。陈立严微微凝眉,沈爱立有个哥哥在部队里的事,他先前也有耳闻,听说还特地来单位看过她。 不说陈立严本来就有意好好栽培沈爱立,就是现在都讲军民一家亲,她是去看望从战场上受了重伤的英雄军人,他这边自然不会故意为难她,和她道:“别的都好说,就是报告会的事,”说到这里,忙改口道:“行,你先过去,你这事不能耽搁,报告会的事,我再和各个单位打声招呼,再往后推一周。” 报告会的事,也就是程序上麻烦一些,沈爱立这个,怕是去晚了,连面都见不到。 沈爱立自是好一番感谢。立即去人事科那边,请人家开了一封介绍信。又拍了一份电报给谢林森,告诉自己过去的事儿。 中午就去买了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票。 回来的路上,绕道去了机械厂,告诉曾一鸣自己要去西北军区的事,让他和大家说声,等她回来再聚。又叮嘱他道:“让亚伦别在我妈跟前说漏嘴了,是我生父那边的堂哥。” 曾一鸣立即明白过来,和她道:“那我就告诉大家,你临时被派去那边出差了。”就是林亚伦这边,先前得知爱立回来,可激动坏了,这回发现人又走了,怕是得叹气。 曾一鸣倒没和爱立提这一茬,怕她心里过意不去,而是安慰道:“你去了那边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给我们拍电报,大家一起给你想想法子。” 沈爱立忙道:“谢谢一鸣,回头见。”等告别了曾一鸣,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她忽然发现,因为这些朋友,她对汉城这座城市,也多了一层感情和牵挂,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家,是她感受到爱和温暖的地方。 她知道,她的心在这里扎根了。 晚上下班回到家,只简单收了几件衣服,剩下的都是一些干菌菇、腌鱼、腊肉之类的,本来准备给铎匀写封信,想着可能信还没到,他人就回来了,就打消了念头。 在书房里给他留了一张字条,用钟琪送她的那把龙凤呈祥的梳子压着,告诉他自己去西北的事,想着他回来就能看到。 她想,等她这次从西北回来,樊铎匀应该也从海南回来了。 这一夜,爱立睡得都不甚安稳,听着外头的风声,总怕谢林森那边会再有什么变故。 早上四点多就爬了起来,烙了三张鸡蛋饼、煮了五个鸡蛋,预备带在路上吃,现在天冷,放两天问题不大。 等坐上去西北的火车,爱立才想起来,这一天一夜都慌慌张张的,临出门倒记着带钱,却忘记换全国粮票了! 但是人都已经在火车上了,现在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到了那边再看看。 将近一天一夜的火车,等她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了,兰城这边比汉城还冷好些,一下火车,沈爱立就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围巾。 正琢磨着怎么去军区,没想到刚提着行李到出站口,就看见俩个穿绿军装的军人,像是在接人,心里一喜,忙上前问道:“同志,请问去军区怎么走?” 俩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上的相片,忙问道:“你就是沈同志吧?是谢林森同志让我们来接你的。” 沈爱立有些意外,笑道:“两位同志好,我是沈爱立。” 曲小杰和刘狄忙给她看他们手上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沈爱立”三个大字,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笑道:“沈同志,我们可等你好一会了,今天的火车是晚点了吧?我们都怕你一个人先走了呢,那回去,我们可不好和连长交代。” 早两天林以恒就打电话到部队里来,说沈同志近期可能会过来,把他们老大激动的,第二天就让他们轮流在车站候着,今天早上又接到了沈同志的电报,老大就让他们俩个一起过来,还给了他们一张照片。 曲小杰笑道:“沈同志,你比照片还好看些。”照片上都没看出来,沈同志还有两个小梨涡,笑起来可真甜,要是她们有这么好看又能干的妹子,怕是也会三五不时地在战友们面前炫耀。 曲小杰现在完全能理解他们老大的心理,自己当时还给人家乱按绰号,说她谱儿大,是谱妹。 想到这里,曲小杰还有些不好意思。 沈爱立倒觉得,这俩人还挺热情的,简单地认识了下,就直奔主题地问道:“我哥还好吗?” 曲小杰忙道:“还行,沈同志你不用担心,森哥老是和我们提起你,没想到咱这回真见到了。”又问她道:“你怎么知道森哥受伤了啊?”他记得,上次老大写信,说自己平安归队了啊! “我问了多美姐姐,你们认识吗?是林以恒的爱人。” 曲小杰今个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倒忘了森哥的妹妹,还是樊多美的弟媳来着,笑道:“认识,认识,我们都熟着呢!” 心里不由嘀咕道,不仅知道她姑姐是樊多美,还知道她前嫂子是杨冬青。 谱妹虽然不在他们军区家属院,家属院里的人对她可一点都不陌生,忽然嘿嘿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樊多美在家属院的宣传栏上,贴了两张你的报纸,我和刘狄还跑过去看过,沈同志,你可真厉害。” 爱立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立即谦虚道:“是多美姐姐爱护我,让大家见笑了。” 这话,连刘狄都不同,笑道:“我们也觉得沈同志很厉害。那些天把森哥可高兴坏了。” 俩人带着爱立坐上了部队的补给车。 一路上和爱立说了些谢林森的基本情况,又和她道:“幸好你来了,我们正愁着森哥这边怎么办呢!他叔来信让他回京市去休养,就是他这情况,我们都觉得路上怕是都要折腾一番,你过来,他到底能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 等伤口恢复好些再回京,也更好一些。 沈爱立皱眉道:“他应该早告诉我的。要不是我觉得他写的那封信,有点奇怪,拍了电报去问多美姐姐,压根都不知道,他这次情况这么严重。” 不说血缘的亲疏远近,就是她承了他那么多情,他上战场之前,还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寄给了她,光是这一份心意,得知他受重伤,她都必然会来这一趟。 刘狄道:“森哥是不想让你担心,”又给她打预防针道:“他现在就是看着严重,但是医生都说了,时间长点,就能恢复过来,沈同志你一会见到他,也不要太担心。” 沈爱立心里立即咯噔了一下,听这意思,森哥情况还挺严重的?望着车窗外,心里又急了起来,盼着能早点到。 半小时以后,到了军区医院里。 谢林森这边,早上一收到电报,就在焦急地等着,就怕曲小杰和刘狄俩没把人接到,这边离市区火车站可有好一段路,要是不坐部队的车,爱立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折腾才能到这来。 她一个女同志,到这陌生的地方,要是没个人接应,谢林森还真不放心。 眼看着都快十二点了,人还没回来,心里越发着急起来,都想拔了针自己去接人,就听到外头传来曲小杰的声音来,果然见俩人领着爱立进来。 他头上、胳膊上都打了石膏,正半靠在床头,面色看着仍有些发白,和一年半以前她见到的高大、勇猛的谢林森判若俩人。 沈爱立眼泪都快掉下来,先前那样精神、有活力的谢林森,现在虚弱成这样,她直观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来,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一个个正值茂盛之年的年轻生命吞入洞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定然是有很多家庭背负了这一层不幸。 她由衷地感谢,老天对森哥的眷顾,到底活着回来了。 病床上的谢林森看到她,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见她眼睛微红,忙道:“爱立,没事,我好着呢!休息几天就能出院了。” 情急之下,还挥起手来,刘狄忙压住他的手,提醒道:“老大,还打着吊针呢,可不能动。” 爱立也不想徒添伤感,立即抹了泪,试图缓和着气氛道:“我第一回来兰城,这里比我们那可冷多了,本来你说去看我的,没想到是我先来看你了。” 谢林森温声笑道:“我也准备春节去一趟汉城,倒是累你跑这么老远的,工作最近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好,还算顺利。” 顿了一下,谢林森挠了挠头,咧着嘴笑道:“爱立,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谢谢你,我很高兴。” 沈爱立吸了吸鼻子,也笑了,“谢林森同志,虽然我俩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是我很感激,这一年半来,你对我的维护和爱护,感谢你将我当做妹妹,所以我也厚着脸皮,喊你一声哥哥,希望你不会觉得突兀或唐突。”这一段话,她在火车上反复咀嚼了很久,下定决心,等一见到他,就要告诉他,她很高兴有他这样的哥哥。 谢林森高兴得眼睛都瞪直了,“爱立,不,妹妹,怎么会,我很高兴,真的。”顿了一下,又道:“这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和谢家没有关系,你放心,我分得清。”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仍旧为她考虑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沈爱立不觉又红了眼眶,轻声应道:“嗯,好!” 曲小杰见气氛有些伤感,忙插话道:“哎呦,老大,你可没告诉我们,咱妹一直没认你,敢情你先前都在我们跟前吹牛来着呢?可真有你的,把我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心里不由嘀咕,“谱妹”果然是谱妹,听他们这意思,俩人相认也有一年半的时间了,谱妹到现在才认了这哥哥,他们老大可真不容易。 谢林森瞪了曲小杰一眼,和爱立道:“你这回过来,不用住旅馆,就去多美家住吧,她们去京市之前,给我留了把钥匙,前两天打电话过来说,让你来了住他们家。” 因为他没有成家,就没有申请家属院的房子,仍和刘狄他们住在部队的宿舍里。樊多美和林以恒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还有间客房空着。 这回爱立来,倒正好住那边。 爱立觉得住家属院挺好的,至少做饭要方便很多。又问起他的病情来,刚好医生来查房,爱立忙问了是否需要忌口,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医生只说烟酒和辛辣的不能吃,其他的倒没有什么忌口的,营养还要跟上。 爱立立即心里有数,准备这俩天就给森哥煲点汤,刚好她带了好些干菌菇过来。 谢林森皱眉道:“爱立,你就当过来玩几天,这些事你不用操心,医院食堂里的伙食就挺好的,你不用麻烦。” 爱立摇头道:“不算什么事,刚好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她到底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眼底下都熬出一点青黑来,稍微聊了一会儿,谢林森就让曲小杰先带她回去休息,嘱咐她道:“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和曲小杰、刘狄说,不用客气,我们都是兄弟。” 最后一句话,让曲小杰不由挺了挺胸脯。 嘿嘿,得到了老大的认可! 沈爱立点头应下,让他也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他。 就跟着曲小杰去了家属院,爱立问了他菜市在哪里,又问他在哪里可以换这边的粮票,曲小杰忙道:“沈同志,菜市倒是不远,我明早可以带你去,粮票的事你更不用担心了,我们出任务两个多月才回来,手里还攒着粮票呢!匀一点给你没问题。” 爱立忙道:“那可不行,我怎么能占你们的便宜,曲同志,你这边要是多的话,就卖我几斤。” 曲小杰连忙摆手,“这可不行,我怎么能收你的钱,沈同志你真不用和我客气,我们连长都说了,我们是兄弟,在战场上可以为彼此挡子弹的,这点子事算什么?你说对不对?” 一番话说得爱立哑口,准备到时候多做一点饭菜,给曲小杰和刘狄。 等到了樊多美家,爱立发现客房里连被褥都准备了,曲小杰笑道:“是前两天,林连长打了电话来,我们老大就让我铺好了,先前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怕夜里过来太匆忙些。” 又笑道:“沈同志,你先休息,晚上我给你从食堂打点饭菜过来,放在厨房里,你醒了就热着吃。” 又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去那边喊我们,或者问邻居,林嫂子人缘很好,邻里关系处得都很好,大家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都高兴得很。” 曲小杰私心里觉得,要是林嫂子这时候在,怕是早就嚷得整个家属院都知道,她那又优秀又有正义感的弟媳来他们这了。 沈爱立一一谢过,等送走了曲小杰,倒是倒头就睡了过去。 先前精神过于紧张,都不觉得累,现在看到了森哥的情况,心里一放松下来,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一觉睡到凌晨四点才醒,起身到厨房看,发现有俩个馒头,一份白菜,慢慢生了火,热着吃了。 趁着时间早,就去楼下转转,看能不能认识俩个人,换些粮票,省得回头麻烦曲小杰他们。 没想到,一下楼就有个大姐问她道:“同志,我像是第一回见你,你是谁家的家属啊?” 爱立大大方方地道:“我是谢林森的妹妹,不知道嫂子怎么称呼?” 解大妞立即“哎呦”了一声,“谢连长的妹妹,那不就是多美的弟媳吗?是吧?我没记错吧?” 爱立没想到这嫂子,连他们之间的关系,都能理得这么清楚,心里有些讶然,笑道:“是,您是听多美姐姐说的吗?” 解大妞笑道:“那可不,我和多美关系好着呢,我叫解大妞,我男人是周连长。你的事我可都知道,多美就爱和我唠叨你,你去青市搞研究我都知道,哎,多美现在不是在京市,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我来看看森哥!” 解大妞忙道:“哦,看我这记性。”顿了一下又道:“妹妹,我和你说,你这真是来得巧,你知道吧?杨冬青前两天也来了,她男人和谢连长住在一层楼的病房里呢,你碰见没?” 从这位嫂子嘴里再听到杨冬青,爱立都不奇怪了,她有些木然地想,她家和杨冬青之间的那些破事,这军区家属院的人,估计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就听解大妞又道:“你不知道,先前多美当着杨冬青和我们的面,说了她和你们家的事,我还骂了杨冬青,当她有悔意呢,压根没有,她还在这里添油加醋地说,是你们欺负了她,我看这回当看到你,她好不好意思再扯那些没有的事儿。” 爱立道:“谢谢嫂子,我和她很久没联系,没什么好说的,我这回过来,主要是为了森哥的事。” 解大妞听她这样说,点点头道:“那也是,事有轻重缓急,到底让谢连长早些恢复更重要,这些个烂人,不值当费那时间。” 沈爱立不知道的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传闻中的杨冬青的前小姑子来到她们军区了。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解大妞就是趁着娃还睡着,出来买菜的,听到她也要去菜市,就带着一起了,路上又和她道:“妹子,你要不要买只鸡?老母鸡最补身体了,这附近的村子里就有,你要的话,我一会把孩子送上学了,就带你过去。” “真的?那可太感谢嫂子了,我刚好这次过来,忘记换全国票了,还愁着没法买肉呢!” 解大妞笑道:“哎,你遇到嫂子,这些事就不用愁,我回来去问问,看谁愿意卖你一点。” 爱立忙感谢。 解大妞见她一二再地说谢谢,她越客气有礼貌,解大妞就越愿意给她帮帮忙,豪爽地摆手道:“不用,妹子你别和我客气,我和多美好着呢,回头她知道我俩遇上了,指不定怎么高兴。你在这边要是遇到什么事,就来找你嫂子,我住在7栋二楼,第二户就是我家。” 俩个人一路上越聊越投机,解大妞和她说了好些多美在家属院的壮举,什么当着杨冬青的面骂一个叫杨冬青的女人,杨冬青半点不敢吱声;什么在宣传栏里贴她的报纸,人家问起来,她就说这是我弟媳,特地贴出来给大家辨辨是非,是谁谎话连篇,是谁不要脸? 这些事,有的沈爱立听森哥提过一两句,但现在听解大妞说多美姐姐做的这些事,才更为直观地知道多美姐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怎样为她打抱不平,怎样全心全意地维护她的名誉。 这一份心意,她想只能在以后慢慢还了。 等到了菜市,爱立买了一点新鲜的大白菜、山药、土豆,又买了一些干红枣和葱姜调料之类的,就跟着解大妞回了家属院。在楼底下就遇到了曲小杰,他一手拎着米,一手拎着面粉,笑着和她道:“沈同志,这是我们连长让我买的。” 等到家,还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里头有两个馒头,“沈同志还热着呢,你趁热吃。” 爱立又塞给了他:“不用,我昨晚都没睡醒,早上把你昨晚带来的热了吃了。” 曲小杰笑道:“那行,那我留着中午沾辣椒酱吃,最近老大不能吃辣的,他那里的两瓶辣椒酱都给我们了。” 爱立猜,估计就是她寄过来的辣椒酱,之前森哥一点没提,她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准备回汉城以后,多给他寄一些过来,让他分给战友们。 曲小杰临走的时候,又递给她几张肉票,五两、二两、六两的,一看就是从好几个人手里凑过来的,爱立忙道:“这不行,你们也不容易。” 曲小杰挠挠头,“大家伙都关心连长,想他早些好起来。他这回身体吃了大亏,得多补补。” 又诚恳地和爱立道:“你可千万别推,大家的一点心意,等连长好了,我们再蹭他的吃喝,你放心,我们不亏呢!你要是不收,兄弟们心里都不好受。” 爱立只好收下。 八点多的时候,解大妞带她去村里买鸡,是只年的老母鸡,太老了不生蛋了,主人家想卖掉。 爱立又在这边买了十个鸡蛋。 主人家帮忙给她把鸡杀了,她看这家俩个小孩都眼巴巴地看着鸡,鸡血、鸡内脏、鸡头和脖子这些就都没要,让主人家中午做给孩子们吃,等回到家她才发现人家还多给了她两个鸡蛋。 中午用半只鸡做了土豆块烧鸡、又炒了一个腊肉白菜,装了两大饭盒给谢林森和曲小杰他们送去。 曲小杰没想到还有他们的份,忙让她下回不要破费,爱立笑道:“不值当什么,就是顺手的事儿。” 陪着谢林森聊了会天,等曲小杰去洗碗的时候,谢林森和她道:“我回来还收到了家里何姨的信,说谢微兰和藏季海离婚了,这事到底闹到了老太太跟前来,老太太找了谢镜清,他这回态度坚决,说谢微兰和谢家没有关系,那次谢微兰从京市回去,就和藏季海离了婚。” 谢微兰要离婚的事,沈爱立听了好几个版本,没想到终于离成了。 淡淡地和森哥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当初迈出这一步,大概也想过会有这种可能。”只不过赌徒心理,以为自己不会输。 但是藏季海可能也是赌徒心理,想要及时止损。这俩人撞到一起去,日子大概率是要分崩离析的。 爱立忽然想起来问他道:“我听家属院里的周家嫂子说,安少原也在这住着,他和你一起回来的吗?” 谢林森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就在这层楼,他情况又要更差些,我听小杰和刘狄说,他母亲和妻子这次都过来了,不知道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正说着,就听到有人敲门,爱立忙起身去开,猝不及防地发现门外站着的是杨冬青,门内和门外的人同时都愣住了。 杨冬青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举起的手半晌都没有放下来,看着沈爱立,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爱立。 她不是在汉城吗? 沈爱立虽然早知道她在这边,也没有想过她会到森哥这里来,以为俩人最多在路上遇见,还隔得远远的那种,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她也有些不自在。 谢林森见她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动的,朝她喊道:“爱立,怎么了,是谁啊?” 爱立忙后退一步,让了开来,谢林森就看见了杨冬青来,立即就明白了爱立的反常,不由有些皱眉。 不知道杨冬青来找他做什么? 杨冬青觉得自己的腿像是僵住了,迈不动步子。听到谢林森的声音,知道人这会儿醒着,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她这一次要是退出去,下回过来更不好开口,所以虽然沈爱立的存在,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还是硬着头皮进来了。 到了谢林森病床前,言辞诚恳地道:“谢连长,我是特地过来谢谢你的,我们少原的命,要不是你这次拉一把,怕是就丢在战场上了。” 谢林森微微皱眉,到底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道:“不用,我们是战友,要是我遇到危险,安连长也会伸出援手,这是我们部队内部的事,你不用说谢谢。” 他将他的举动定义为军人的职责,也希望杨冬青能听明白,他并不是看在和安少原的私交上。 但是杨冬青没有当过兵,她理解不了,这种能为对方豁出命的行为,仅仅只是因为军人的职责,而不是出于私谊。所以即使谢林森这样说,她仍旧说出了自己酝酿了许久的话。 “谢连长,我们少原这回伤的特别重,医生说即使恢复了,也不能再训练了。”说到这里,眼泪就掉了出来,忙抬手抹掉。 又接着道:“他这情况,我听说转业是必然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他又刚醒来,一天里多数时候都是昏睡着的,我想请谢连长这边帮帮忙,我这一年多都不在这边,也不知道他和谁走得近些,但我想,您和他毕竟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就厚着脸皮来求您。”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是仍站在门口的沈爱立听明白了,这是求森哥给安少原操作一下转业的事。 操作什么?那想来就是单位问题了。 这是森哥的私事,她没有插嘴,相反地正准备出去,让他们俩人谈,不想刚刚抬脚,就被森哥喊住了。 “爱立,你过来。” 爱立愣了些,到底走了过去,“哥,你要喝水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谢林森摇摇头,指着她和杨冬青道:“杨同志,不知道你听到没?她喊我哥,我救安少原是因为身上的这身军装,而脱下军装,我是她的哥哥,我不可能和你们夫妻俩有任何私下的交谊。”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平平淡淡地,似乎不过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而杨冬青却像是被人猛扇了两下嘴巴子,一张脸通红,但是她今天已经当着沈爱立的面和谢林森开口了,就不怕把姿态放得更低一点。 眼里噙着泪道:“谢同志,我为我曾经的行为,向爱立道歉,”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爱立,你也是知道的,我家里那情况,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以前在你家的时候,我也是把你当妹妹看的,我们从没有红过脸,说过一句恶语。当初离开俊平,是我不对,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对少原的感情,是我不要脸,是我……” 沈爱立听得头皮发麻,忙打断道:“你不要再说,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们两家都交接清楚了,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你的内心挣扎,实不相瞒,我觉得挺恶心的。” 又有些好奇地问她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杨冬青在老家种了一年的地,再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过得是什么日子,她唯一的盼头,就是熬这一年,等少原回来探亲,她怀上一个孩子就好了,钱伍花不可能还让她下地干活。 每次被太阳晒得头昏眼晕、被汗水淹渍的皮肤都疼的时候,她就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她的日子迟早会好起来,少原在部队里发展得那么好,说不准能做到团职干部,往上再走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现在,少原要转业了,她自己搭建的海市蜃楼,眼看就要消失在雾里面,她最后的努力,就是争取让少原转到一个好的工作岗位上去。 不切实际的一点脸面问题,在切实的生活压力面前,是不值一提的,杨冬青这一回果断地选择弯腰,力所能及地为自己的生活,做最后的争取。 所以,面对沈爱立的嘲讽,她仍旧无动于衷,而是坚持和谢林森道:“谢连长,听说你老家是京市的,可能不知道农村里生活的苦和难,少原这回又伤的这么重,以后可能都要好好休养,你们是同一战壕里出来的战友,他落到如今的境地,也是保家卫国的结果,但是这里头的人太多了,好的单位不一定会轮到他,你们当军人的有大爱,自然也有小爱,恳请您帮帮忙!” 她又是战友,又是保家卫国的,几个帽子一扣下来,这时候谢林森要是还不同意,连沈爱立都觉得,森哥怕是不想同意都不行。 站在房门口半天的曲小杰,听到杨冬青提他们老大的老家是京市的,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杨冬青不去找吕连长、高指导员他们,明明他听说杨冬青和这两家走得挺近的,敢情是打听到了他们老大的背景。 知道这事,他们老大要是帮忙,能给解决,这就是特地来找他们老大的。 心里都不由感叹,这杨冬青还真会钻营,他们老大是京市谢首长家的儿子,还是这一次,他家里又是电话、又是电报的来问政委他的情况,他才知道。 谁能想到和他们一群人挤在宿舍里,同吃同住的谢林森,会是谢首长的儿子? 他知道这事以后,第一反应就是问老大,就谢家这情况,难道还缺一瓶辣椒酱吗?为什么一瓶辣椒酱都看得像宝一样,不肯给他多吃两口,比他还像穷苦出生的。 此时曲小杰见里面一阵沉默,立即拿着俩个洗好的饭盒就走了进去,和杨冬青道:“杨同志,你这就是难为我们连长了,这一回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兵,哪一个不是我们的战友?哪一个我们连长不想帮?可部队不是我们连长家的啊,再说,要是他真去为安连长的事,去找领导求情,难道不是也减少了其他战友的机会?” 见杨冬青要说话,忙接着道:“杨同志,你要相信部队,定然会公平地安排转业的事,要是不公平,你回头再去找政委说一说,可比我们连长出面要好!” 杨冬青对上谢林森,是求人的姿态,身段放得再低,她都无所谓,可是让她和曲小杰这样的小兵,论长短,她却做不出来了。 一时嘴巴像打结一样,说不出话来。 爱立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森哥不必为这事为难了。 却不想,在这时候,谢林森忽然淡淡地开口道:“不管帮不帮的上,我都不会帮忙,你伤害过我妹妹,我无法摒弃前嫌。” 沈爱立怔怔地看着森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和杨冬青说。 杨冬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谢林森的病房里出来的,又不愿意回安少原的房间里去,一个人在走廊的座椅上,坐了许久,还是钱伍花发现她上个厕所,半天没回来,怕出了什么事,出来找她,才发现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发呆。 皱着眉走过去问道:“冬青,你怎么在这坐着?我不是让你快点回来,我要回家属院给少原拿换洗的衣服吗?” 和她嘀咕道:“这下午太阳真好,天也不怎么冷,你赶紧给他擦洗一下,都这么久了,他身上都是一股味儿了,你自己男人你不心疼吗?你怎么在这磨叽呢?” 听到儿子出事以后,钱伍花对这个儿媳就一直有几分提防心理,这俩天她总觉得儿媳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是哪里,见她还愣怔着,轻声问道:“冬青,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杨冬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婆婆,就见她面色冷冷的,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审视,心里不由一惊,知道婆婆是以为她动了什么心思,忙道:“妈妈,你想什么呢,我是在愁少原转业的事,我刚去求了谢连长,他那边说也帮不上忙,我这不心里烦着,没敢回去,怕让少原看出来。” 听是这事,钱伍花淡道:“这事你愁什么,部队里自然有安排,少原这次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部队不会亏了咱少原,这也不是你操心的事,你把少原照顾好就行。” 杨冬青就知道这个婆婆说不通,婆婆在农村里待了一辈子,一点见识都没有,她要是和沈玉兰提这事,沈玉兰定然是立马就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有些有气无力地道:“好,妈妈,是我多想了,我现在回去看着少原,你回家拿衣服吧。” 她这不想多说的态度,让钱伍花立即不满起来,皱着眉道:“我们庄稼人,什么日子过不了,冬青,你别动那些花花肠子,给我们少原脸上抹黑,这事你问少原,他肯定也说听组织的安排。” 钱伍花觉悟很高,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她家少原连命都可以为国家牺牲,难道还会为了多几块钱少几块钱的事,而让部队为难吗? 杨冬青头都大了起来,完全不想再多说一句,“妈,是我错了,是我犯了左性,您别气。” 钱伍花语重心长地道:“咱有手有脚的,不怕日子过不好,我一个寡妇都能拉扯大俩个孩子,你们年轻小夫妻,只要齐心,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 钱伍花说这话完全是出于好心,她虽然不喜欢杨冬青,到底这人现在是他家少原的媳妇,也希望俩人把日子过好。 但是听在杨冬青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认为婆婆在嘲讽她,好日子过惯了,过不了苦日子! 饶是杨冬青不想承认,心里却也明白,她就是在沈家的日子过得太好了,完全接受不了再回杨家村种地的落差。 越发决定,少原转业的事一定要好好操作一下,趁着现在人还在部队里,还能找人帮忙,等回去以后,那真是求人都找不到人!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杨冬青一走,爱立就和谢林森道:“哥,你不要因为我得罪人,你和安少原毕竟是战友,又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你做的太明显,后头人家说你不讲情分。” 谢林森不以为意地道:“我本来和他就没有什么情分。” 曲小杰也帮腔道:“我们连长本来就瞧不上他们夫妻俩,能不计前嫌在战场上救他,已经是够仗义了,这杨冬青来了两回,嘴头上都说感谢,我看她连一颗糖也没请我们连长吃。” 他没好意思说,先前沈同志没来的时候,一到饭点,他经过安少原的病房,不是闻到排骨汤的香味,就是鸡汤的香味,而他们老大就吃医院食堂里的饭,那饭菜一眼看着就清汤寡水的,他都有些心疼,塞了钱给医院食堂的师傅,给老大单独炖了一份排骨汤。 那杨冬青要真是感谢,俩个人一层楼住着,杨冬青一碗都不能送过来吗? 倒好意思来求他们老大,管安少原转业的事来,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好意思开的口。 杨冬青的为人,沈爱立也知道,见森哥和曲小杰都这么说,也就没有再提,问他们道:“安少原怎么就要转业啊?伤到哪里了啊?” 谢林森淡道:“最主要的是伤了腿,医生说会瘸。” 这话一出来,爱立就觉得不可思议来,和他道:“她和我哥离婚,也是因为医生说我哥会瘸。” 曲小杰立即笑道:“我听说,沈同志你哥后来没瘸?” 爱立笑道:“是,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一点儿看不出来,基本生活也没有问题,就是还不敢剧烈运动。”她哥以前喜欢打球,现在还不敢打,在信里和她说,有时候觉得还能感受到夏天炙热的太阳,都觉得庆幸。 杨冬青的离弃,对她哥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摘了帽子以后,她哥性格也开朗很多,在单位里搞得有声有色的,经常参加单位里的各种活动,有时候他写的稿子上了报纸,也会寄来一份给她看。 曲小杰笑道:“那杨同志真是鸡飞蛋打,倒白白来祸害了安连长。”不然,安少原稳扎稳当的,这次是会去京市进修,回来升副营长,以后还不知道能爬到哪个位置呢! 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迫转业。 谢林森瞪了曲小杰一样,曲小杰立即会意,“知道了,老大,是我乱说话。” 正聊着,部队里的郑政委带着人过来看望谢林森,见到有女同志在,笑问道:“林森,这是家属吗?” 谢林森笑道:“政委,这是我妹妹,特地来看望我的。” 郑政委立即和沈爱立握手,说谢林森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感谢她们家属对部队工作的支持,又问她这回过来,食宿和经济上有没有什么困难,说部队可以提供帮助。 沈爱立忙谢过,笑道:“感谢领导对我们的关心,目前一切都好,尚不需要麻烦部队,谢谢您的好意。” 郑政委笑道:“林森,虽然咱们一直强调要有思想觉悟,但是该提要求的时候,还是得提啊,你们为人民为国家出生入死,生活上的小问题,我们商量商量着来解决。” 谢林森也说没有什么困难,郑政委才没有再提,嘱咐他好好休养,等康复以后,他还要担负更重的担子。 等郑政委他们去了下一个病房,曲小杰才回身问谢林森道:“老大,郑政委这意思,是不是回头要给你升一级啊?俗话不都说,职位越高,担子越重?” 谢林森摇头道:“不清楚,这一次安少原牺牲得更大一些。” 曲小杰却觉得,安少原转业的事是注定的,就算牺牲再大,和他们连长也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了。 想到这里,忽然开口道:“老大,你说一会儿杨同志要是听郑政委问她们有没有困难,她会不会提转业的事?” 谢林森和爱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来,有这种可能性。 果然,等郑政委问杨冬青和钱伍花有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钱伍花正准备摇头,就听儿媳开口道:“政委,我们少原这回是不是真得要转业了啊?我们一家都指着他过日子,他现在这身体怕是做不来重些的活,您看……” 这话一出来,病床上的安少原就变了脸色,语气有些严厉地喊了一声:“冬青!” 郑政委忙道:“少原是我们的好同志,这回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在政策和待遇上肯定都会给出一定的补偿,还请家属同志们放心!” 安少原立即面色通红,忙道:“政委,我服从组织安排,绝无异议!” 钱伍花也道:“是,政委,少原的意思,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想法。我儿媳没怎么出过村,不懂事儿,您别当真,少原一直和我说把部队当家,领导和战友们都很照顾他,他有幸能穿上这身军装,是党和人民对他的信任,这次多少孩子没能平安回来,我们少原能活着回来,就算有什么困难,我们家属都可以克服。” 安少原母亲这一番话,让在场的部队领导都侧目,郑政委握着她的手道:“嫂子,人民群众中正是有像您这样的人,才给我们部队送来这许多优秀的子弟兵,您放心,少原的事,我们定然会好好安排。” 最后这一句话,让杨冬青心里定了一些。 等人走了,钱伍花回家属院给儿子拿换洗的衣服,安少原在病床上闭目养神,杨冬青轻轻喊了两声:“少原!” 安少原似乎都没听见,杨冬青知道他可能是有些怪她。 等婆婆拿了衣服过来,杨冬青就用热水给丈夫擦拭身体,这时候安少原是醒着的,趁着钱伍花去上卫生间门的功夫,杨冬青把她的想法和他提了提,末了道:“少原,咱们现在还在部队里,人在情分还在,我想着关于你转业的事,再找人帮忙看看,要是能调到一个你擅长的、合适的岗位上去,就再好不过了。” 安少原也知道自己转业是必然的,再次和妻子道:“这事,组织会有考虑,我们应该服从安排。” 杨冬青仍不死心地劝道:“组织就安排这一次,要是回头你发现工作不适合,咱们可就打水漂了,这工作的事,还是仔细些才好。” 安少原从十六岁开始当兵,已经有十二个年头,每一步都是靠自己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踩出来的,他自己从来不屑于搞小团体,也不屑于走后门,对杨冬青的提议,本能地有些反感。 又不想说太伤人的话,委婉地说了两句,见她还坚持己见,有些不耐地道:“冬青,你是不是怕跟着我,以后过苦日子?” 杨冬青一噎,心想难道谁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过苦日子? 但是对上安少原的眼神,这话她不敢说,她知道她要是说出来,就不是什么好日子苦日子的问题,而是她能同甘,不能共苦。 忙岔开话题道:“你想哪去了,你要是不想提这事,我就不提。” 安少原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再开口,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而郑政委和梁团长等人一出了医院,就道:“谢家人的觉悟真是高,怪不得能培养出这么好的儿子来!” 梁团长问道:“少原真是可惜,本来我们都很看好他。” 郑政委叹道:“是可惜,有个好母亲,但是自己选对象看走了眼,这个小杨同志我一直有印象。”当初就是他让安少原把人送回去的。摇摇头道:“走窄了路啊!”就是怕有这样的枕边人,以后的路是越走越窄。 沈爱立下午回去,把剩下的半只鸡炖了汤,小火慢慢炖的烂熟,一层楼都能闻见香味,最后大家发现味道是从林以恒家飘出来的,以为是樊多美回来了,隔壁的方嫂子就过来敲门。 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姑娘,穿着较新的袄子和裤子,脚上是一双皮鞋,一看就不像是来打秋风的,方嫂子笑问道:“你是林连长家的亲戚吧?林连长一家回来没有?” 爱立笑道:“没有,就我一个在这边借住几天。” 方嫂子又问道:“那你是他家的?” “我是樊多美的弟媳。” 方嫂子的眼神立即缓了缓,笑道:“是叫爱立对不对?多美和我们说起好多次,” 爱立点点头,“是,嫂子,我叫沈爱立。我来这边看看我堂哥,谢林森。” 爱立看时间门已经四点多,想着再炒一个菜,就没有和方嫂子多聊。 却不知道,方嫂子回头就出去串门,说樊多美的弟媳来了,人可勤快了,在家里给她哥做饭。 她哥是谁?谢林森呗! 家属院里一时都热闹了起来,大家都讨论,安少原这回会不会难做人,前头杨冬青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做的缺德事儿,现在人家哥哥救了她男人,她还好不好意思,继续嘴硬? 有人问到解大妞跟前来,解大妞立即就道:“你说爱立妹子啊?我知道,我见过了,人好着呢,我带她去乡下换只鸡,她看人家小孩看着鸡流口水,就少拿了一些,让人家留着烧给小孩吃。我瞅着那家人感激,多给了她两个鸡蛋,我也没和她说,怕她又还回去了。” 听到人说爱立善良,解大妞立即就接口道:“对,就像那报纸上说的,仗义着呢!” 大家都觉得多美弟弟有福气,找一个这么好的媳妇,怪不得多美那么护着。 外头的事,爱立一点不知道,她最近几天都沉浸在做各种美食里,她不常做饭,动作又慢,每餐要费好些时间门。 傍晚的时候,爱立直接将罐子里的汤,倒到一个带盖子的小铝锅里,另一个饭盒装了满满一下子的木耳炒山药,给谢林森送去。 她一到病房,曲小杰就闻出了味儿,笑道:“沈同志,你是不是炖了鸡汤?这么久了,我们连长终于也喝上鸡汤了。” 他这个“也”字用的,沈爱立都觉得有些奇怪,喊他道:“曲同志,你也来盛一碗喝,我把一锅都带来了,还带了两个碗,刚好夜里冷,你也喝两碗暖暖身子。” 曲小杰见确实很多,就没有推辞。 等谢林森喝的时候,沈爱立又和他道:“森哥,明天吃糯米排骨好不好?我跟我妈妈学的,可好吃了!” 谢林森笑道:“可以,肉票够没?” “够了,曲同志今天给我送了好些过来,应该是你们战友凑的吧?” 谢林森看向了曲小杰,曲小杰端着鸡汤嘿嘿笑道:“老大,大家伙的一点心意。” 谢林森没有和他客套,而是和爱立道:“他给,你就收着,回来我出院了,再还给他们。我寄给你的粮票、肉票之类的,你不是要寄还给我了,能补得上缺口。”谢林森知道,他要是现在推了,回头战友们还不知道怎么费心思给他塞来,还不如先收着,回头再说。 免得给爱立添麻烦。 剩下的几天时间门,爱立就换着花样给他做吃的,清蒸鲈鱼、糖醋排骨、蔬菜肉丸子、红纱肉,吃得曲小杰都舍不得她走了,私下和谢林森叹道:“老大,咱妹怎么这么早就嫁人了,要是早两年来咱们军区,兄弟们还有机会把人留下来,回头等人走了,你就没这口福了。” 谢林森好笑道:“你当我妹是专门在家做饭的?我妹可忙着呢,这回来看我,还不知道耽搁了自己多少正事儿。” 等到周三中午,爱立再过来的时候,就和她道:“爱立,你过来也有四五天了,我这伤眼看越来越好,你也不用担心,早些回去上班吧!” 爱立一边从篮子里拿饭盒,一边笑道:“再过两天吧,你吃的好,好的就快些,我周五下午回去来得及。” 下周三就得开报告会,沈爱立知道自己最多到周五就得走了,还得回去准备准备。 谢林森笑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再过一周也回家待一段时间门,家里何姨肯定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你尽管放心。” 又问她道:“先前你在信里说,黎东生同志邀请你去纺织科学院去,你真的不去吗?” 沈爱立摇摇头,和他道:“不仅是黎东生同志,京市纺织工业局的钱局长,也邀请我去他们那里,哦,就是谢微兰先前的单位,我都拒绝了,”说到这里,看了一下周围,曲小杰刚出去还没回来,爱立悄声道:“哥,不仅是因为谢镜清,还有现在局势不是很好。” 谢林森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爱立轻声道:“你这俩个月在出任务,可能不知道,现在要求各行各业都像军队学习,思想政治任务放在第一位,影响很大,我在青市的试制项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暂停的。” 政治问题,说到这里,谢林森就反应过来。 和她道:“那你留在汉城国棉一厂挺好的,一家人都在那边,你在单位里,也算扎稳了脚跟。” 两个人又聊了些她结婚的事儿,得知爱立春节期间门办酒,谢林森立即笑道:“那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过去,不管去不去,贺礼都会到的。” 正说笑着,曲小杰带了一位年长的妇人过来,和她们道:“连长,这位是安连长的母亲,说要谢谢你。”他刚过来,就被安少原母亲拦着,问谢连长的病房是哪间门。 沈爱立听是杨冬青现在的婆婆,也不由看了过来。 钱伍花手上还提着六个苹果、一罐子麦乳精、一斤左右的糖果和两斤猪肉。 上前和谢林森道:“谢连长,谢谢你这回救了我们少原,我过来好几天,早想来看看你,就是少原那边情况不是很好,一直没有抽出空儿,我这心里一想起来,就觉得过意不去。孩子真是谢谢你,救了我们少原。” 钱伍花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大,儿子就是她的半条命。 要是少原这回回不来,她简直不敢想。 谢林森忙道:“您太客气了,我们是战友,都是应该的,换作是我有危险,安连长也会来救我。东西您可都拿回去,给少原补补,少原比我更需要。” 钱伍花坚决不肯,谢林森也就没有多说,钱伍花见他收下,心里才定了下来。 问跟前的姑娘道:“你是谢连长的妹妹吧?我看你们长得有一点像,我在这边看见你好些回了,每天都送饭来,先前不知道你是谢连长家的。” 沈爱立点头,“我是他妹妹。” 钱伍花笑道:“你这姑娘手脚真勤快,一到饭点,我就看见你来。照顾哥哥,可比我这老婆子照顾儿子还上心。” “您过奖了。”沈爱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杨冬青的婆婆聊天,好在钱伍花聊了几句就走了。 钱伍花一回到病房,就和儿子聊起来,“谢连长的妹妹长得可真讨喜,人也勤快伶俐,每天三顿饭从没有迟来的,我以前还想着,这是谁家的家属呢?谢连长的父母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对好儿女。” 正提着暖水瓶回来的杨冬青,听到婆婆提沈爱立,就头皮发麻,立即打断了婆婆的话,“少原,你一上午都没怎么喝水,我给你杯子里再加点热水。” 病床上的安少原没有理她,而是问母亲道:“谢连长的妹妹?姓沈吗?” 钱伍花随口回道:“我听谢连长喊她爱立,怎么兄妹俩不是一个姓啊?妹妹跟母亲姓吗?那倒是少见的。” 安少原知道这就是沈爱立了。 轻轻望了眼杨冬青,见她低着头给他倒水,哑声道:“冬青,既然撞见了,你抽空去给人道个歉吧!” 杨冬青有些木然地道:“我前两天去道歉了。” 钱伍花微微皱眉,当着儿媳的面没有问,等儿媳去食堂买馒头,就问儿子道:“冬青怎么还得罪了谢连长的妹妹?她不是才过来吗?” 安少原眼睛闪了一下,到底说道:“是沈家的女儿,汉城南华医院的沈家。” 钱伍花抚着头,缓缓坐在了凳子上,沉默了半晌,和儿子道:“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没有益处,你要是想和她过日子,妈妈也没有意见,要是不愿意,也随你!” 安少原双眼望着天花板,没有回答母亲的话。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周四下午,曲小杰去帮爱立买了火车票,爱立则在家里大显身手,将剩下的食材,都做成了饭菜。 等曲小杰过来给她送火车票的时候,忙和他打招呼道:“曲同志,你帮忙和刘狄同志说声,傍晚你俩过来这边吃饭,森哥那边我先过去看会儿。”又道:“可能菜有点多,你们看要不要再喊两三位相熟的战友?” 她也不清楚先前有哪些人给帮忙凑肉票,但是曲小杰肯定是知道的。 曲小杰笑道:“那可太好了!”他们连的兄弟们天天看他和刘狄跟着蹭老大的吃喝,羡慕得眼睛都快红了,这会儿刚好给大家解解馋。 也让大家知道,他们可没瞎说,沈同志的手艺可好了。 等到傍晚,爱立就炖好了筒骨汤,又做了香菇炒肉片、清炒土豆丝、芹菜炒肉丝、木耳炒山药、腊肉炒蒜叶、红烧排骨,各装了一点到饭盒里,准备和森哥一起吃,剩下的都留给曲小杰和刘狄他们。 知道他们喜欢吃辣的,又做了一份香辣腌鱼块。 主食是面疙瘩,这东西简单又管饱,刚好把剩下的面粉给解决掉。 曲小杰和刘狄按时过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位战友,都争着和爱立打招呼,爱立忙道:“欢迎欢迎,我简单做了点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大家将就着吃点,感谢大家对我和森哥的照顾。” 刘狄忙笑道:“沈同志,你的手艺怎么能说将就?要说谢谢,也是我们谢谢沈同志才是,我们大伙儿的心愿都是希望连长早些好起来,你特地过来照顾我们连长,还抽空给我们做饭。我们都觉得不好意思的很。” 两边客气了两句,刘狄怕老大等急了,和她道:“沈同志你快给我们连长把饭送去,他那边正没人在。” 沈爱立笑道:“那我就先过去了,对了,面疙瘩可能不够,厨房里还有两把面条,麻烦曲同志到时候再帮忙下碗面条给大家吃!” 曲小杰自是应下。等沈爱立走了,大伙儿看着一桌子菜,其中一个道:“咱妹可真能干,不怪咱老大每次收到信,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曲小杰一眼就看中了用干红辣椒爆炒的腌鱼块,夹了一块,等咬了一口,就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真过瘾,我都舍不得吃第二块,想留着以后佐饭吃。”他正琢磨这道菜能不能放,就见大家都朝它下筷子,眼看就去了一半。 立时也夹了一块。 另一个士兵道:“就是咱妹小时候有点命运多舛,好好的,怎么就跟老大一家走散了呢?你看连长对这妹妹的稀罕劲儿,我看着都觉得这兄妹俩都不容易。” 他们先前好奇,为什么谱妹和老大不是一个姓,前些年又没听连长提过有这么一个妹妹,就问了几句,谢连长只说是小时候走散了,去年才找到。 这事,曲小杰和刘狄了解的多点,知道谢家那里先前还有个冒牌货在,老大的奶奶至今仍不愿意认这个真孙女。 这两年来,老大对妹妹的关心和爱护,他们都看在眼里,但是谱妹那边一直不温不火的,直到这次出任务回来,他们连长一下子收到了七八封谱妹的信,他们就知道,老大到底把谱妹的心给捂热了。 这次听闻老大受伤,谱妹更是跑到军队来照顾。 他们都不理解,这样好的姑娘,为什么谢家的老太太就是不愿意认? 沈爱立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好在查房,说谢林森的情况好转很多,最近的营养也跟得上,再住两周就可以出院休养。 兄妹俩人听了都很高兴,等医生一走,爱立让谢林森先把汤喝了,自己准备去医院食堂买三个馒头,刚才看着来的人多,怕面疙瘩不够吃,她就没给森哥盛这个。 刚买好馒头,准备上楼,就在楼梯口遇见了钱伍花,手里提着送饭的篮子,俩人面对面遇见,爱立还愣了一下,对上对方的笑脸,忙喊了声:“婶子好!” 钱伍花知道这姑娘就是冬青前头的小姑子,心里情绪有点复杂,拉着她的手,笑道:“给你哥送饭来吗?” “是,婶子!” “你和谢连长是表兄妹,还是堂兄妹?” “婶子,是堂兄妹!” “真好,堂兄妹还能做到这个份上。”钱伍花知道这真是个好姑娘,她先前以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心疼哥哥也是正常的,没想到竟是堂兄妹,这姑娘都能这么细心、体贴,可想平时待人接物该是怎样的周到。 这样的人家,冬青还不珍惜,确实是没有福气。 钱伍花笑道:“我才知道你是汉城的,先前没对上号,我听刘平家的说过你,我们村的刘平你有印象吧?说你给他帮忙买了本修拖拉机的书,还给他家牛娃送了好些吃的。” 沈爱立面上有些怔然,所以安少原的母亲知道她是谁?不由看向这位婶子,就见她面色平静地道:“你们这样品性的人家,是杨家没福气。” 爱立喉咙忽然一堵,安家婶子本来没有必要和她说这些话,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她和杨冬青的关系,但是却毫不介意地对她释放出善意来。可见,这位英雄的母亲,有着怎样坦荡的心胸,这样的家庭,却可能一而再地因为杨冬青,而陷入一滩烂泥中。 沉默了一瞬,轻轻开口道:“婶子,别的都还好说,就是钱进钱出的,您心里要有数,多花点不怕,就是不能花在不能花的地方,外头对这块管着严呢!”这话,是冲着森哥说安少原是个优秀的军人的份上,也是看在安家婶子对她明显有善意的态度上。 杨冬青前面都敢无视她哥右`派分子的身份,搞投机倒把,以后手头活络一些,未必不会无视安少原公职的身份,继续走这一条路。 未来十年形势越发紧张,要是被逮到,一家人被连累都是必然的。 钱伍花握着爱立的手,明显僵了一下,什么地方不能花钱?自然是黑市,什么管着严,那自然不是买东西,而是卖东西。 杨冬青有什么能卖的?她杨家先前没搭上沈家之前,一穷二白的,偶尔还要刘老爹补贴一点口粮。 是投机倒把!钱伍花的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这个词来! 望着沈爱立道:“谢谢你,沈同志,我老婆子真是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要不然,她一点防备没有,杨冬青还不知道把少原往哪个泥坑里带。 对于杨冬青和前头那个离婚的事,她一直就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先前江梅花把沈家人夸得像菩萨似的,都是好脾性的人,怎么这回就能闹到离婚的程度,虽说杨冬青可能嫌弃男人瘸了,也不至于这婚就离得那么急。 就是有心要离婚,完全可以再拖一段时间,看看后面的情况,这么一个福窝说不要就不要? 杨冬青自己说是因为对少原有感情,这话她是不信的,有感情当年怎么不跟少原,嫁到沈家去? 但是她的话,却哄住了少原。沈家的儿子就算瘸了,好歹也是城里的工人,对于杨家村来说,那仍是个福窝。 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沈家早前就对杨冬青有提防,杨冬青和江梅花怕是言语里露出来一点,就给沈家人发现了苗头,赶着让杨冬青离婚的。 沈爱立说完,还怕这婶子以为她挑拨离间,没想到安家婶子望着她一脸感激,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 钱伍花和沈爱立道:“你和你哥,都救了我家少原,你们兄妹都有一副好心肠,合该是一家人!” 沈爱立这才解释道:“我听我哥说,安连长是位优秀的军人,在战场上骁勇无畏,又很照顾战友。我想这样的人,就算转业,定然也能在别的岗位上做得很好,他的前途不会因为转业而大打折扣,所以就忍不住和您提了一句,您不怪我乱说话就好。” 钱伍花忙摇头,“怎么会,沈同志,我心里只有感谢你的份!”钱伍花没想到,沈爱立愿意提醒她,毕竟杨冬青和沈家的关系,这小同志该是盼着她倒霉才是,但是她却心存善意,想着拉少原一把。 爱立担心森哥等她,也没敢多聊,就先上楼去了。 一到病房里,见森哥还在喝汤,笑问道:“是不是太烫了?” 谢林森见他回来,就坐直了些,笑道:“是有点,刚好我想一口馒头,一口汤,不是很急。” 沈爱立立即把馒头递给他,和他道:“哥,我刚在楼底下遇到安少原他妈妈了,安家婶子竟然知道我是谁,”顿了一下道:“我是说,她知道我和杨冬青的关系,然后我没忍住,隐晦地提醒了下,让她当心杨冬青投机倒把的事。” 谢林森差点噎住,喝了一口水,顺了气儿,才问道:“杨冬青还投机倒把?我都没听你说过,不然我早就告诉安少原了,这人最近不顺,完全是被杨冬青连累的,以后转业了,要是再被投机倒把的事连累,安少原就算是完了。” 他可算是明白,“娶妻娶贤”的道理来。 谢林森嘴上说着嫌弃安少原,到底不会看着有这么大一个火坑在,却不和他提醒一声。就像杨冬青说的,他们到底是同一个战壕出来的战友。 爱立道:“安少原他妈妈也挺好的,完全没有因为杨冬青的缘故,对我有什么意见。” 谢林森点头,“看着是挺好。”伸手递了一个馒头给她,“你吃没?要不再吃点?” 爱立接了过来,“还没吃呢!怕曲小杰和刘狄他们不自在,把饭桌让给他们了。” 等爱立打开俩个饭盒,谢林森才发现她今天确实做了好些菜,笑道:“可辛苦我妹了!”他知道,她做这一桌子菜招待他战友,也是替他感谢战友们的意思。 他父母去的早,老太太年纪又很大,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为他考虑过这些人际来往的小事。谢林森心里有些暖暖的,觉得这个妹妹真是老天对他的馈赠。 忽然和爱立笑道:“你小时候要是在我家长大就好了,我爸妈肯定特别喜欢你!” 沈爱立望着他笑笑,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原主的命运大概会不一样吧? 兄妹俩这边其乐融融地吃饭,外头的风寒似乎都隔得很远。 而安家这边,钱伍花一进病房,就和儿媳道:“冬青,你先回去吃饭吧,少原这边,今天晚上我来看着。你明早给他熬点粥,带两样小菜来就行。” 杨冬青这两天为少原转业的事,费了不少心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是找高指导员家的嫂子,又是吕连长家的嫂子,但都不是很顺利。 这时候她就感觉到那么一点人走茶凉的意思来,以前这些嫂子对她多客气啊,一口一个“冬青妹子”的。 心里更是铆足了劲,要趁着还在军区的时候,把少原后面的路给铺好,找一个好单位好工作,能够长长久久地干下去。免得干不顺手被排挤走,那少原只能回家种地去了。她想到种地,心里都发慌。 不敢想象,自己的男人以后会是个种地的! 但是少原似乎对她的想法很排斥,她知道少原最近对她有意见,也不敢明着逆着他的意思来。所以,她私下找人托关系的事,都是瞒着婆婆和少原的。 心里惦记着事儿,每天在病房里陪着丈夫,她都觉得在白白耗费时间,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此时听到婆婆让她回去,如遇大赦一样,立即起身道:“好的,妈妈,那辛苦你在这边,我明天早点过来。” 见少原还睡着,也没喊他,拿了自己的包就走了。 房门一关上,安少原的眼睛就睁开了,看的钱伍花都叹气,想想她要和少原说的事,心里就更愁了。 先让儿子把饭吃了,等把碗筷洗好,才和儿子开口道:“少原,有一件事,我还得和你提个醒,你心里也多少有点数。” 安少原望着母亲道:“妈妈,你说。” 真要开口,钱伍花反而还迟疑了下,觉得这事要是说起来,儿子心里估计更不好受,但是这事实在太要紧了。 钱伍花到底开口道:“我刚在一楼遇到谢连长的妹妹来,我和她聊了几句,说冬青没福气,弃了他们这样好品性的人家,然后你知道这姑娘和我说什么吗?” 安少原摇头,他确实猜不出来,谢林森的妹妹,也是沈俊平的妹妹,会和他母亲说什么? “她说得含糊,但我猜出来了,冬青以前在她家的时候,偷偷地搞投机倒把。” 怕儿子不信,钱伍花把沈爱立的原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儿子道:“我没想错吧?是这意思吧?” 安少原怔怔地点头。沈家那样的家庭,她还投机倒把?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认知到,这个女人的野心。 怪不得她那样利落地和沈俊平就离了婚,原来两边都有想离的心思,算是一拍即合。更有甚者,是沈家不敢再要这样的儿媳。 结合杨冬青最近一门心思,要为他转业的事找关系,安少原忽然觉得,这个人可能早前就走捷径走惯了,已经养成了固定的思维和行为方式。 现实和记忆里的人已然完全不能重叠,那个他年少时期觉得单纯、善良、坚强、勇敢的姑娘,好像永远停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甚而都不舍,将记忆里的人与他的妻子勾连起来。 安少原默了一会,和母亲道:“我这次转业的补贴,都交给您这边收着,以后工资也交一半给您,剩下的作我们的生活费。” 钱伍花点点头,“这钱你不必给我,我一个老婆子,种点田地也就够糊口的,你存在一张存折里,存折放我这就行,你们要是需要急用,就一起过来找我拿,她要是一个人来,我是不会给的。” 这话让安少原越发心头愧疚,他娶了一个这样的妻子,连累得母亲到这般年纪,还为他的事操心。 第二天早上,沈爱立跟着解大妞去早市买了一块筒子骨,又买了一条鲈鱼,一颗大白菜,就回了家。 早饭熬了一点小米粥,清炒了半颗大白菜。曲小杰去和刘狄换班之前,特地过来把粥带过去了,爱立就不用去。把筒子骨汤熬上,就把鱼带到了楼底下的水池旁处理。 方嫂子见她手法生硬得很,她刚想说话,就听她“嘶”了一声,把刀丢了,竟是把手搞破了,忙问道:“妹子,你是不是不怎么杀鱼啊?我来帮你吧!”说着,就把她手上的刀抢了过去。 爱立忙道:“谢谢嫂子,我是很少杀鱼。这不是想着,给森哥做一条鱼吃,换换口味。” “哎呀,你早和我说,我家男人爱吃鱼,我经常去附近村里和人换,保准给你杀得又快又好。” 不过眨眼的功夫,方嫂子就把鱼杀好了,鱼鳞鱼鳃都处理掉了,还问她道:“你要不要切块?” 爱立忙道:“嫂子,不用,我准备清蒸。” 方嫂子就给她放到了篮子里,又问她道:“我听大妞说,你明个就走了?谢连长恢复得还好吧?” 爱立笑道:“还好,医生说,还有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那是还好,我听说,安少原大概还要住一个月呢!最近杨冬青为了她男人转业的事,没少在家属院里找人。”说到这里,方嫂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悄悄和你说,我听我家那口子说,她动作太大,有人就告到了政委那里,怕是回头不好收场呢!” 沈爱立有些意外,杨冬青行事这样没顾忌的吗?安少原这回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部队定然是不会亏待他的,他的级别也在那里,再怎么样,也至少是同级转。 她还真是有野心。 就听方嫂子又道:“唉,这回牺牲了的,还有好些个呢,人家家属都没说什么,就显得她上蹿下跳的,也不怪有些人看不过眼。” 沈爱立奇怪道:“安家婶子不也在吗?她不管的吗?”她看安家婶子像是很明理的人。 方嫂子叹道:“可能老人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吧。” 俩人压根都没想到,杨冬青从始至终把安家母子俩瞒得死死的。 中午,沈爱立给森哥送饭的时候,就把这事和他说了一下,谢林森摇头道:“安少原这回要是一点不表态,回头怕是就闹大了。” 按理,他戴功转业,部队怎么都会有一定的优待,单位和职位都不可能特别差,但是现在闹成这样,高了怕是大家都有意见,以为是走后门的缘故。 和爱立道:“这事应该也快定下来了,等回头我信里和你说。” 又叮嘱了她一些坐火车的注意事项,和她道:“等回头春节的时候,我要是不出任务,就去汉城看你和铎匀。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拍电报。”说完,还不放心地道:“以后可不准再和我客气,咱俩就是亲兄妹,我有事也会赖着你的。” 爱立笑道:“好,那哥哥你这次回京市,终身大事是不是也可以提一提了,你比我还大两岁呢!” 谢林森有些好笑地道:“行,我回头看看。要是遇上合适的,就和我妹说声。”顿了一下,又望着她道:“爱立,谢谢你来看我,我挺开心的。” 爱立笑道:“有你这样的哥哥,我也挺开心的。” 俩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吃过午饭,曲小杰就把爱立送到了火车站,一直等人上了火车,才走。 回去和谢林森道:“老大,你有没有觉得,咱这病房里忽然就冷清了很多。” 谢林森没理他,事实上,他也觉得冷清了很多,以前三餐的点都有盼头,知道爱立会来,每一天都有期待和希望一样,现在就恢复成她来之前的单调和寡味了。 谢林森伤的主要是胳膊和肩膀,躺了半个月,人也好了很多,能下床晃晃了。傍晚没事,就由曲小杰扶着,到了安少原病房里,安少原也正醒着。 房间里照顾着的是钱伍花,见到他进来,忙让凳子,又去给俩人削苹果吃。 安少原和他说了句:“林森,这回谢谢你。” 谢林森淡道:“都是战友,这话听起来就没劲得很。” 安少原笑笑,明白他的意思,大家都是兄弟,说感激之类的话,确实没什么意思。 谢林森见他还笑,忍不住轻轻哼了声,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当初就能瞎了眼,找个那样的对象? 和他道:“听说你这回要转业,家属院里那边动静有点大,你上点心。” 安少原立即神色就黯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才问起谢林森恢复的情况来,谢林森道:“还行,还有半个月就能出院了,你这回伤的不轻,最好多住一段时间,彻底养好,免得以后落下病根来。” 安少原点头应下,笑道:“林森,想不到我们俩还能有这样聊天的时候。” 谢林森也笑了,“到底是战友,不过,说出来不怕你恼,我妹当时可是吃了大亏,我现在都觉得上回把你揍轻了。我妹不容易,从小就吃了很多苦,算了,不说这些,你不会明白的。所以,杨同志找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说我不会帮忙,但是我也不会看着你走霉运。到底是我挨了两枪救出来的人,以后的路,可得好好走!” 安少原眼眶微湿,“好,林森,我明白,我会做到的。”安少原知道,这就是战友情,私下里再有龃龉,谢林森都没有故意给他下绊子,也没有故意看着他倒霉。 他在谢林森身上看到了光明磊落、友爱袍泽这些军人的特质来,这十二年来,他一直努力,希望能够成为这样胸襟坦荡、不惧生死、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军人,就像现在的谢林森一样。 “林森,希望你的路能够走得更远!” “安少原,你也是,咱们部队里的英雄,落到哪里,照样都是英雄!” “好!” 钱伍花看不过去,转开了身子,悄悄抹眼泪,她知道她的儿子非常舍不得离开这里,如果这次没有脚踝上那一枪,他也会跟眼前的谢连长一样,能够走得更远。 等谢林森走了,钱伍花缓了情绪,和儿子道:“刚才谢连长的意思,是冬青求到了他跟前去?” 安少原点头,“不仅是他跟前,还求到了很多人跟前去,林森是来提醒我,注意影响。” 钱伍花眼里立即涌出怒意,但是儿子和她说,他准备给政委写信,说拒绝任何优待,希望政委按政策给他安排,他绝对服从部队的命令。 这一回,安少原已经放弃再和妻子沟通。那天郑政委来看望他们的时候,他就看出了冬青的心思,他当时试着和她沟通,但她完全听不进去,就像先前和樊多美、解大妞俩人闹矛盾的时候一样,他让她给沈家写一封道歉信,她至今都没有写。 他知道,这次也一样,他劝不动杨冬青。 干脆就自己和部队表明态度。 也就是一个月,等他出院以后,就会带着母亲和杨冬青离开这边。 杨冬青万想不到,自己费心费力地找人办事,最后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些事,沈爱立都不知道了,她一回到汉城,积压的事情就一桩接一桩地冒出来,完全忙得脚不沾地。 特别是当陈主任问她,愿不愿意转到机保部去,沈爱立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沈爱立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主任,您怎么会提这个问题?是我哪里做得不合格吗?” 陈立严忙摆手道:“不是,爱立,你想岔了,你这次从青市带回来这么好的成绩,厂里定然是要表彰你的,咱们制造科这边,你待了两三年也清楚,梁娅等了好些年了,论资排辈,下一个都该是她。” 沈爱立听到这里,心里一动,果然就听陈主任道:“你先前搞的机械维修兴趣小组,在齐部长和程厂长跟前,都很露脸,齐部长和我提了好些次,想让你过去。先前我是怕耽误人才,你对机械这块,很有想法,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制造这块不好做,比如你的三刺辊梳棉机,就没能投产。” 爱立这两年来的表现很好,在汉城纺织工业领域都小有名气,他和齐炜鸣私下谈过,等这次的报告会结束后,怕是其他厂都会向爱立伸出橄榄枝。 她不去纺织科学院,可能有地域和家庭方面的考虑,但是放在汉城,他们国棉一厂就不具有这些优势了。 他们可以拒绝毛纺厂和二厂这些单位,那如果是纺织工业局呢? 要想让人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怎么也得表现一点诚意出来。 想到到这里,陈立严和她摊开了说道:“你去机保部,我想最迟明年就能升到副主任。你又是党员,政治前途上一片光明,等到齐部长转岗,机保部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他的位置。” 毕竟,沈爱立在机保部很有人缘,对机械维修这块,也有几分天赋在,加上他和齐炜鸣、刘葆樑都很想让她留在国棉一厂。 陈立严和她道:“这事,你好好想想,你要是愿意,我再去和齐部长说。” 陈主任这番话,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爱立忙道谢,陈立严摆摆手,笑道:“我和齐炜鸣都上了年纪,生产技术这一块迟早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以后可得好好做,我们都很看好你。” 其实,就他们制造科来说,从上到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待人真心诚意,又能干,又不耍心眼子。 这也是他和齐炜鸣想好好拉她一把的原因。 等从陈主任办公室出来,爱立就去找序瑜说这事,看见序瑜正在看报纸,眉头皱得死死的,也不由探头过去看了眼,“什么新闻啊?” 序瑜见是她,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你看,这里头说《罢官》这个剧本是一株毒草,可是先前这个剧本可是被大加赞扬的啊!而且这上头怎么还说剧本里的‘退田’‘翻案’是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呢?这剧本里说的是封建时代的事了,这样解读有些过于牵强了些。” 沈爱立心里一咯噔,她最近忙着照顾森哥,回来又继续准备汇报的事,这几天都没看报纸,没想到十年的序幕已然拉开了。 序瑜继续和她道:“这是上纲上线,这顶帽子太大了,这个剧本创作者的前途,怕是就此中止了。这个风气一旦开启,搞创作的都得焦心了。” 爱立点头:“是。”不仅是搞文艺创作的、搞科研的,就是搞经济和生产的,都是一片倒。 序瑜说完以后,忽然想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和我说?” 爱立将陈主任的话,和她提了一下,序瑜笑道:“陈主任说的对,你现在这情况,去机保部挺好的,小姐妹你升得可比我快,等这事落实了,友谊饭店的大餐,可不能少。” “行,当然没问题。” 俩人又一起去食堂吃饭,序瑜忽然问她道:“铎匀是不是走很久了啊?有两周了吧?怎么还没回来,给你来信没?” “来了一封,说是事有耽搁,但是12月之前是一定能回来的。”沈爱立也没想到,她都从西北回来了,铎匀竟然还没回来,她到家的那一天,发现留在书房里的纸条还压在龙凤呈祥的梳子下面。 还好周一她一到单位,小李就给她送了一封信来。 铎匀说是海南那边,还有一点需要交接的工作,最近吴清辉生病住院,这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序瑜笑道:“那我的结婚宴,他怕是来不了了。” 爱立手里的筷子一顿,轻声问道:“已经定下了吗?” 序瑜点头,“这周日,28号,国营三饭店,没有请很多人,父母的意思,就是两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再喊一些近些的亲戚。” 又和爱立笑道:“单位里,我就准备喊你和钟琪。” 今天已经是23号,爱立怔怔地点头,虽然一直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看着自己姐妹,走到这一步,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握着她的手,好半晌没有说话。 这时候,爱立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发现是朱自健,正拿着饭盒找位子,对上她的视线,就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等到近前来,笑道:“沈同志回来了啊,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大家伙都以为你会留在纺织科学院那边了,都羡慕你的好运道。怎么,那边没有留你吗?” 朱自健先前就听说,纺织科学院那边有意调走沈爱立,他还羡慕人运气好来,可是现在看到人回来了,自然而然地认为是纺织科学院那边不想留人。毕竟那可是京市的纺织科学院,是所有纺织工业领域的技术人才,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 他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回沈爱立没去成,怕还不知道怎么郁闷呢! 刚好最近自己给顾大山养的狗气的,心气儿很是不顺,又知道沈爱立和那条狗关系好着,这遇到了,就忍不住刺人两句。 沈爱立轻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比不得朱主任,进出咱们单位,和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厂子,是您家的呢!” 沈爱立这声音可不小,一点都没顾忌周围还有人,先前药粉的事,她就知道朱自健是咬上她了,和这人连虚与委蛇都没有必要。 她这话说得太直白,一下子周围的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朱自健一噎,没想到沈爱立这从青市回来,嘴巴还更厉害了,一张口就说他姐夫以权谋私。事实上,他姐夫一直对他耳提面命,让他在厂里低调些。 特别是最近一年,他和顾大山别苗头,闹了几回事儿,把他姐夫的耐心都耗完了,直接说不会再保他。他心里有了几分顾忌,以至于在顾大山跟前落了下风。 这会儿,面上没敢和沈爱立硬碰硬,怕回头传到姐夫耳朵里去。只阴着脸望着沈爱立,要笑不笑地道:“我刚是开玩笑呢,沈同志可别当真。” 沈爱立淡淡地道:“朱同志说是就是呗!”转头和序瑜道:“回头这食堂是不能来了,这朱同志一不高兴,还不知道我下回会吃到什么东西呢!” 朱自健眼神一闪,不想上次他给王元莉药粉的事,沈爱立竟然也知道。 一句话都不敢再说,慌不迭地走了。 沈爱立冷哼一声,序瑜开口道:“这姓朱的就是一只老鼠,最近和顾大山缠斗得厉害,我看顾大山早晚把他给整走。你先别管他,明天就是周三了,你的报告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陈主任说这回有外厂的同志过来,我下午再认真整理一下。” 沈爱立没有想到,下午的报告会,司晏秋、曾一鸣、林亚伦、李明悟、卓凡和许青云都过来了,几人一进礼堂,就和爱立挥手。 因为有兄弟单位的同志过来,厂里为示隆重,就将报告会的地点定在了能容纳几百号人的小礼堂里举行,因为即将开始,爱立就没有下台来,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下午三点,报告会准时开始,陈立严做了开场介绍,简短说了一下,沈爱立是怎么被高速梳棉机团队抽调过去的,又说了她在那边的成绩,最后道:“下面的时间门,我们交给沈爱立同志,由她给大家分享此次在多刺辊高速梳棉机试制任务中的一些经验和心得。” 礼堂里立即响起掌声。 沈爱立由平行双刺辊说到大小双刺辊、斜向双刺辊,最后才是三刺辊。每一个阶段遇到的问题和难点都一一提了几句,重点是分享他们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 她知道平行双刺辊和大小双刺辊高速梳棉机,现在很多厂里已经开始在用,她们的研究远没有达到尽善尽美的状态,要是遇到了她们先前没有考虑到的问题,她和人家说一说她们的思路,说不准大家自己就能找到解决方法。 她的汇报结束以后,陈立严又问现场有没有同志想和她交流的,欢迎大家提问。 一时小礼堂里就热闹起来,大家争先恐后地提问。 司晏秋有些讶然地和曾一鸣道:“大家怎么这么兴奋?” 旁边的卓凡道:“爱立去的是顶尖的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这个团队从来没在汉城这边抽调过工程师。” 曾一鸣也道:“而且爱立这次,分享的都是实战的经验,一点没有掺和水分。她愿意分享,大家自然想着多问一点技术问题。”曾一鸣都怀疑,爱立这稿子是不是没给单位领导看过,一点都没有藏私。 陈立严和齐炜鸣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 这时候,忽然有个申欣纱厂的女同志站起来,问她道:“沈同志,据你所说,三刺辊自是比双刺辊要好很多,那什么时候可以投产呢?” 沈爱立温声道:“这个有些困难,因一些政策的调整,我们的试制任务提前被中止了,三刺辊高速梳棉机尚没有投产的计划。” 那女同志有些不屑地道:“既然如此,这算不算一项未完成的项目,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你此次的汇报中?” 沈爱立皱眉道:“三刺辊梳棉机是没有投产,你也可以当做这项项目难产了,但是我们做的研究和试验,都是有数据记录的,不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我分享给大家的目的,是希望大家集思广益,能够一起推动华国纺织工业的进步。” 那女同志耸耸肩道:“我只是觉得,没有投产的东西,大家都见不到,你放在这次的汇报中,是浪费大家的时间门。” 爱立真是被她气到了。 还没开口,就见底下的司晏秋“唰”地站了起来,大声问道:“这位同志,我并不赞同你的看法,你要是觉得浪费时间门,大可以出去,你不要张口就‘大家’‘大家’的,我们不想被你代表着在这里欺负人。我觉得收获很多,我很感激沈同志这样细致地和我们分享她的试制经历,也感谢国棉一厂愿意将此次的报告会开放给兄弟单位。” 李明悟也站起来道:“这是邢同志个人的看法,不能代表我们申欣纱厂的观点,我个人对此次的报告会寄予了很大的期待,而沈同志的报告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感谢沈同志对试制过程中技术难点的分享,让我受益匪浅。” 邢云舒皱了皱眉,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虽然不服气,但是这种场合,她到底也有些顾忌,没有再开口。 陈立严看时间门也差不多,上台道:“感谢兄弟单位的同志们拨冗莅临指导,也感谢沈爱立同志的热心分享,我和刚才那位站起来发言的男同志一样,都感觉受益良多。” 顿了一下,陈立严又接着道:“我们举办这次报告会的本意,是想督促我们厂的员工努力提高业务能力,向华国优秀的研究团队看齐。没想到,兄弟单位的同志们对这次报告会也有兴趣,这是我们国棉一厂的荣幸,我们也想趁着这次机会,增强和大家的交流。我在此也希望和呼吁,以后这样的报告会能够在我们汉城多多召开,一起促进我们汉城纺织工业领域的共同进步!再次谢谢大家的莅临!” 陈立严的话音刚落,邢云舒的脸就红了起来,人家意思很明显,这是他们单位的报告会,他们觉得很好。 梁娅带头鼓掌起来,和一旁的王恂笑道:“陈主任这回,还真护犊子。” 王恂道:“本来就是,我们好意带他们玩,他们还管爱立说哪块不说哪块来着,嫌浪费时间门就别来啊,是你自己要来旁听,还指手画脚的。” 余钟琪也道:“听得我都来气,爱立是好心分享,她还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挑起毛病来了,这脸也太大了!” 王恂笑道:“可能是看爱立太出风头了,心里有些不服气,故意挑毛病。” 梁娅道:“这风头可不是谁想出就出的,首先得自身本领硬,其次是还得有机遇,被纺织科学院的同志看到。我听爱立说,这回试制的名额到最后,是在爱立和京市的一位女同志中间门二选一的,可不容易呢!” 钟琪笑道:“我们爱立真争气。” 报告会一结束,沈爱立立即就去找司晏秋她们,司晏秋一把就抱住了她,笑道:“爱立,我可想你了。” 林亚伦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爱立妹妹,我们可算是再见面了!” 司晏秋笑道:“他这一声妹妹,可酝酿了好长一段时间门了,总算是喊出来了。” 爱立也笑着喊了声:“表哥好!” 李明悟有些歉意地开口道:“爱立,刚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邢云舒就是挑事,我真觉得你讲得挺好的。” 爱立笑道:“本来是有点气,但是看你们都站起来替我说话,也就不气了。” 曾一鸣笑道:“走吧,咱们去爱立家,实话告诉你,我们连菜都带过来了,咱晚上涮锅子吃吧!” 一出了礼堂,几人告诉她,听到单位说国棉一厂推迟的报告会定在了这周三,就知道她回来了,大家都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就没有告诉她,他们都过来。 司晏秋笑道:“咱们这回引了炉子,就能吃。我早上就把锅底熬好了,把汤底带过来了,哈哈,临时放在你工位下面呢!” 爱立忙带着大家去拿东西,幸好现在天冷,东西都没化冻。 等一回去,曾一鸣和卓凡引炉子,爱立和司晏秋洗菜,林亚伦带着李明悟、许青云去国营饭店买了一份红烧肉、一份卤猪耳朵和十来个馒头。 晚上爱立拿了两瓶汾酒出来,笑道:“刚好天冷,喝一点暖和一点,醉了也不怕,晏秋晚上就在我这边住,你们男同志应该都能自己回家吧?” 林亚伦笑道:“爱立,你可不知道,晏秋现在酒量练出来了,她送我们都有可能。” 等酒过三巡,大家问爱立怎么没留在黎东生同志那边,爱立笑道:“舍不得大家,算不算理由?” 补充道:“确实有一方面这个因素,还有我家庭的原因,铎匀也调到汉城来了,估计月底就能回来。” 李明悟笑道:“那很好啊,等你们办婚宴,咱们小组的同志,一个都不会少。” 爱立又将自己可能要调去机保部的事,和几人说了几句,大家都觉得她去机保部,对她个人的发展来说更好。 林亚伦忽然停了筷子道:“对了,爱立,你有没有想过来我们纺织局?我们单位最近可能会空出来一个名额,你要是有想法的话,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下。” 爱立摇头道:“这次不用,我们单位领导对我都挺照顾的,我要是在这边混不下去,再投靠你们。”陈主任和齐部长这次都很有诚意,爱立觉得目前这样就挺好的。 这个关头,还是暂时不挪动为好。 又咨询晏秋,送序瑜什么结婚礼物好,俩个人在毛毯、皮鞋、收音机之间门纠结了很久,沈爱立最后决定送序瑜一双皮鞋,希望她以后的路顺顺利利。 爱立准备挑一个中午带序瑜去商场选一双皮鞋。 周五早上,爱立去宣传科找序瑜,准备说这事,却发现她还没到单位,托宣传科的同事,给序瑜带个话。 一直等到快中午,序瑜还没来,爱立就有些等不住了,又跑了一趟。 发现序瑜还没来。 问她们同事,都说不清楚情况,也没请假。 爱立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刚好快到下班时间门,她回工位收了下东西,就骑自行车去序瑜家。 没想到,还没有到,就在她们巷子口看见了序瑜,低着头,眼睛有些红肿,一把拉住了她,“序瑜,怎么了?” 序瑜定了一下眼神,才看清是爱立,轻声问道:“爱立,你怎么过来了?” “我今天看你没上班,又没请假,就想来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序瑜轻轻吁了口气,忍了许久的情绪,在听到爱立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就有些收不住,红着鼻子和她道:“我爸昨天被监察委员会带走了,我昨晚问了季泽修,说是问题比较严重。” “你爸不是也在市委吗?政策研究室对吧?” “是,前些年写的几篇文章,就揪出来了,说有反`动倾向。”缓了下情绪又道:“我爸这边暂时还没什么,主要是我姥爷,先前我爸每天去医院看他,这连着两天没去,他今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来,上午追着我们问,我妈就说了,老人家一着急,情况立时就危急起来。” 爱立听得头皮都发麻,先前序瑜就说,她姥爷怕是就剩最后几个月了,她和季泽修的婚事才会提前,改在了这个月。 序瑜忽然轻声道:“爱立,我家可能熬不过这一关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一家除了她,都是政府单位的,只要一个有问题,怕是都会被调查。 爱立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忙安慰她道:“序瑜,你先别急,这时候不能急,不管怎么样,先把你姥爷的情绪给稳定下来,再找季泽修问问看,你爸这边的情况,看他能不能找人给帮帮忙?” 爱立记得,季泽修父母官职挺高,一个在省里,一个在市里。 序瑜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点讽刺来,“爱立,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和季泽修还没正式结婚,这个节骨眼,他怕是巴不得我不去找他,离他远远的,能给我透漏一点消息,已经是很留情面了,多的,压根不用想。” 昨晚下班,她从妈妈那里得到了消息,立即就去了季家,季泽修当时还没回来,他妈妈施海燕看见她,立即就变了脸色,面上淡笑着问她:“序瑜啊,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我正准备让泽修回来了,去你家一趟,准备把你俩的婚宴,往后挪一挪。” 她当时就怔住了,她爸前脚被带走,施海燕立即就有悔婚的打算?饶是她这些年也见惯了世态炎凉,但是当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还是难以相信。 就听施海燕直截了当地和她道:“序瑜,你爸现在是这么个情况,宾客也不好来,我想着等情况稳定一点,咱们再商议。” 她先前选择的婆家,竟是这样的一副嘴脸! 她心里异常震动,但是为了爸爸的事,到底没有一走了之,而是耐着性子温声道:“伯母,这事我没意见,您考虑的很周到。” 施海燕倒没有再说,给她倒了一杯茶,让她等一会泽修。 她一个人坐在季家的客厅里,等到了天黑,季泽修才提着公文包回来,看到她在,像是还有些惊讶,问她道:“序瑜,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客厅的灯怎么没有开?” 她回道:“我想问问我爸爸的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季泽修明显地顿了一下,“序瑜,这事我知道,我下午关注了一下,有些复杂,暂时还不好说。你等了多久,要不要喝点茶?客厅的门开着,还挺冷的。” 季泽修忽然看向了桌子上放着的一杯冷茶,茶色都已经黯沉下来。 她摇头道:“不用,我这就走,谢谢季同志。” 章序瑜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人走茶凉这个词,实在是太过于应景了些,和爱立道:“昨晚我一去,他妈妈就说把婚宴推后,其实不是推后,就是取消的意思了。” 停顿了一瞬,轻声道:“我和季泽修的婚事,就此作罢了!” 爱立忙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后背道:“没事,序瑜,取消就取消,本来咱俩就不是很喜欢他,换一个更好。他家那种家庭,你真嫁过去了,那就是跳入火坑里,幸好你俩还没有结婚,我们序瑜还有后悔的机会。我可太感谢他妈妈了,放了我们序瑜一马。” 序瑜被她最后一句话,差点逗笑,吸了吸鼻子道:“对,你说得对,我爸这结果还没出来,施海燕就想着划开界线,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就算和季泽修结婚了,怕是也得离婚,这个婚不结也罢!” 爱立看她情绪好些,和她道:“现在先把你姥爷那边稳住,你爸这边,咱们再想想法子,我想起来,铎匀有个朋友是公安局的,我去问问他看看。” 序瑜道:“先不用,我准备下午去一趟凤姨那,凤姨人挺好的,我问她这事,她不至于和我说。”昨天是她想岔了,以为和季泽修还有两三天就结婚,最亲近的人应该是季家。 没想到至亲算不上,倒是看出来是至疏了。 “行,序瑜,你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铎匀还有几天就回来了,我们人多着呢,你有事别自己一个人往心里憋。” 序瑜望着她笑道:“谢谢,爱立,我感觉到了安慰。” 爱立有些心疼地道:“那当然,我们是姐妹,我当时那些难关,不都是你陪着我过来的,咱们永远是姐妹!” 序瑜点点头,“你下午帮我请下今天和明天的假,再怎么样,我周一也会去上班。” 爱立忙应下,又安慰了序瑜几句,忽然想起来,问她道:“是不是还没吃?我俩去饭店吃点吧?人是铁,饭是钢,你这俩天忙着呢,可不能饿肚子。” 序瑜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应了下来。 等吃完饭,爱立回到单位,就去给序瑜请了假。没想到从宣传科出来,就遇到了保卫部的小张,爱立和他算熟人了,打了个招呼,小张笑道:“沈同志是来找章同志吗?我也是,我给她送《汉城晚报》的汇款单来。” 爱立忙道:“那给我吧,她这两天家里有事请假了,我周日带给她。” 张扬立即留了个心眼,问道:“章同志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哦,她姥爷住院了。”序瑜家的事,比较敏感,爱立并不敢透漏一句,怕给序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她知道,序瑜并不想让小李为她的事操心。 张扬点点头:“那是得先照顾老人。”但是小张知道,李柏瑞一向上心章同志的事,向来是知道一点章同志的消息,都一点不漏地转告给他。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沈爱立刚在工位上坐稳,梁娅就过来和她道:“爱立,陈主任刚还找你呢,像是有什么事,你快去一趟。” “哎,好,谢谢梁姐!” 沈爱立猜可能是转科室的事,等到了陈主任办公室,发现齐部长也在。 陈立严见她过来,立即起身道:“爱立,你看看,齐部长又为你转岗的事,跑来唠叨我,我说你还没回复我,他还不信,非要你过来和他说。” 齐炜鸣笑道:“爱立,你可得早些告诉我好消息,我这心里存不住事,急着呢!” 沈爱立和齐部长也打了好些次交道,知道他爱开玩笑,这么几句话,一下子就缓解了她对新岗位的忐忑,笑道:“谢谢齐部长您对我的信任和厚爱,我愿意调到机保部去。” 齐炜鸣高兴得立时就鼓起掌来,“真好,爱立同志可真有眼光。我们部门的同事要是知道你调过来,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先你这边没应声,部门里我都不敢提,就怕到时候你不来,大家情绪缓不过来。” 可能觉得自己这话不厚道,回头拍了拍陈立严的肩膀道:“您老兄带的制造科自然是个好地方,但是我们机保部也是好地方啊,就是对爱立同志来说,我们还是更合适点,老兄你心里回头可别和我较劲。” 陈立严笑道:“话都是齐部长说的,以后可得好好栽培我们制造科出来的人才。” 这事是陈立严先松口的,此时见爱立真的选择了机保部,并不感意外。现在制造科的任务量逐渐萎缩,反观之机保部,一直稳居国棉一厂核心部门的位置。沈爱立现阶段过去,对她个人前途来说,会有更好的发展。 而他们国棉一厂也能顺利地把人留下,可谓一举两得。 齐炜鸣让爱立等着人事科的通知就行,其他的程序由他来处理。 爱立走出陈主任办公室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恍惚,梁娅问她道:“怎么了?主任找你有什么事儿?” 爱立懵懵地道:“我要调到机保部去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她中午还在忧心着序瑜家的事,这一到单位,倒把自己的路定了下来。 这话一出来,整个科室的人都震惊了,梁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爱立,“怎么会去机保部啊?你可是我们制造科的骨干,陈主任这不是犯糊涂吗?怎么能让你去机保部?” 王恂也探身过来问道:“爱立,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要是不愿意去,咱们去和陈主任说一说,你喜欢研究,适合搞制造。” 爱立知道,未来十年她也只能修修机器,制造这块是不用想了,见大家这么关心她,忙解释道:“这事,陈主任先前就问了我的意见。”沈爱立也不敢多说,含糊地道:“我最近的状况,是想安稳一点,去机保部挺好的。” 她提到“安稳”俩个字,大家以为她是想婚后生孩子,把重点放在家庭上,虽然觉得有些可惜,倒也不好再劝。 这对女同志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梁娅轻声道:“爱立,虽然家庭很重要,但是咱们自己的前途也重要,可不能就此懈怠了。” 爱立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他们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还家庭呢,铎匀到现在还没回来,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和先前没有结婚的时候,一点区别都没有。 准备回头铎匀回来,就拿这事取笑他! 笑道:“梁姐,你放心,我还是会一直关注制造这块的。” 梁娅点点头,她是过来人,知道女性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有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困扰,这时候如果对象体贴、勤快一些,能够帮女同志多多分担,那无论从身体状态,还是心理情绪上,女同志都能够很快过渡。 她先前见过两次爱立的对象,觉得对方还挺好的,希望爱立也早些跨过这一道坎。 张扬把汇款单交给了沈爱立,就立即回到了保卫部,却没看到李柏瑞,问了一圈才知道,顾部长让他去处理一件仓库员工监守自盗的事。 等到傍晚的时候,李柏瑞才一脸疲惫地回到办公室,张扬立即问道:“怎么样?这回难不难搞?” 李柏瑞道:“盗窃的事难度不大,但却是朱自健的人,先前和朱自健串通说我盗窃的那个仓库管理员,叫邱捷的,这俩年他们估计合作了不少次,吞了厂里很多瑕疵布和一些废旧的机器零件。” 张扬道:“那朱自健怕不会让你动邱捷,你最近注意点,免得他狗急了跳墙。” 李柏瑞点点头,“我准备明天向顾部长反馈一下,看看他是什么看法。” 张扬又将章序瑜请假两天的事,和他大致说了一下。 李柏瑞还在想着仓库盗窃的事,听到序瑜的名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才微微凝神道:“她姥爷不是病了有几个月了?这会儿怎么还会请假?” 小张好笑道:“李哥,人家为的什么,你去人家跟前问去,你别在这一个人瞎想,你能想出什么来?” 李柏瑞沉默了一瞬,这一年来,序瑜一直远着他,也不是说躲着他,毕竟偶尔路上遇见,也会和他点头打个招呼。 但是也只限于此,再多一点点都是没有的。有时候他都会恍惚,他被朱自健陷害被关起来的时候,是她忙前忙后,又找人又出钱地来救他的吗? 她的疏离,有时候让他觉得,这件事只是他的幻想? 和张扬道:“我前两天听余钟琪说,她后天就要结婚了,现在怕是也不想看到我。” 这么久以来,李柏瑞的心里,第一次生出畏怯来。他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赶上她的脚步,无法跨越俩人之间那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他甚而不知道如何再出现在她面前,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或理由出现? 张扬见他这样一副温吞样子,立即就急了起来,“李哥,你可别在这时候掉链子,这都是你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就是章同志的想法。” 又接着劝道:“他们只要一天没结婚,你都有可能,你只问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就走到她跟前去,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只要不说烦你,你就算去对了。” 李柏瑞心里一动,轻轻应了一声:“好!” 张扬一喜,往前近了两步,鼓励他道:“哥,你们这事,我觉得是有可能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单相思,章同志心里也多少有你。她是女同志,顾虑得多,你要是不积极、不主动,那就是月老想拉红线都拉不过来。” 又提醒道:“李哥,咱们这种人,可不能信命,信命咱就是那一滩烂泥,咱要是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违法犯罪的事咱不做,其他的,不管是使什么手段,咱争到了,就是咱的本事。” 张扬一直都觉得,他们这些要出身没出身,要钱没钱的,好运好事都不会忽然就砸到你头上来,想要什么都得自己主动争取。 李柏瑞道:“谢谢你,扬子,我明天就去一趟问问。” 周六中午,序瑜刚出门,准备去医院给姥爷送饭,就在门口遇见了李柏瑞,手里提着一兜苹果、一罐麦乳精,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些惊讶地问道:“李同志,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柏瑞望着她回道:“昨天有一张你的汇款单,张扬给你送去的时候,听沈同志说你请了两天假,我就想着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章序瑜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来的人会是李柏瑞。 她想,如果此刻来的是季泽修,她是不是会放下一点心防?毕竟,她家的事他一清二楚,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如果这时候季泽修还愿意帮忙,她就是冲着人品,都会和他履行婚约。 但是,来的人李柏瑞,心里有些自嘲,面上却是微微笑道:“谢谢你,柏瑞,目前不用,是我姥爷的病情有些变化,家里忙不过来,感谢你来这一趟,但是我现在急着去医院送饭,不便留你多坐坐,真是抱歉。” 李柏瑞忙道:“没事,是我贸然打扰了,这个你给老人家带去。”说着,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了过来。 序瑜迟疑了一下,就听李柏瑞又道:“到底是朋友,先前为我的事,你那样帮忙,难道现在这么点东西,你都不肯收我的吗?”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了点伤感。 但正是这一点伤感的情绪,刺激到了序瑜,本来还犹疑的人,立即开口拒绝道:“李同志,真不用,我姥爷现在很多东西都吃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既然已经决定和他远一点,就没有必要再做这种心理的挣扎。 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章序瑜不敢再多谈下去,匆匆地道:“李同志,我不能和你多谈了,现在天冷,饭冷得快。” 李柏瑞点头,“嗯,那我不耽误你了,你快去。” 序瑜点点头,就错身走了。仿佛刚才不过是遇到一个熟人,稍微聊了两句而已。 李柏瑞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出了巷子,才收回了目光,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她家门口。 俩人都没注意到巷子口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见李柏瑞走了,季泽修才让司机往前开。 序瑜正准备上公交车,忽然发现一辆车停在了自己身边,正疑惑着,就见车窗摇了下来,季泽修喊她道:“序瑜,上来,我送你!” 后面的公交车眼看就要开过来,章序瑜没敢耽搁,坐在了后排。 司机问她道:“章同志,是去哪里?” “人民医院。” 一路上俩人都无话,她没问他怎么会过来,他也没问她家里怎么样。倒是司机师傅觉得有些不对劲,知道这位女同志是季秘书的对象,笑着问道:“章同志,我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是吧?” 章序瑜微微皱眉,正要说没有这打算,不妨身旁的人道:“是,预备近期结婚。” 司机又笑道:“那到时候我可得和季同志讨点喜糖。” 季泽修微微笑道:“好说。” 序瑜懒得听他瞎扯,侧头朝车窗外看去。 一到医院门口,章序瑜和司机师傅道了谢,就直接下车。却不妨季泽修跟着她下来了,对上她有些疑惑的眼神,温声道:“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来看望老爷子了,许久不来,怕老人家心里胡思乱想。” 仅这一句话,序瑜就默认了他跟过来,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等到了病房门口,序瑜听了脚步,等了他一下。 病房里还有她母亲罗宛真女士,看到俩人一起进来,立即和病床上的老人笑道:“爸,你看,序瑜和泽修来了。” 病床上的罗老爷子,立即就要坐起来,季泽修三两步朝前把人安抚住:“姥爷,我来扶您,您身体最近怎么样?” “哎,还好,还好!泽修啊,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季泽修一边弯腰扶着老人,一边道:“姥爷,好久没来看您了,然后和您说一声,我和序瑜准备把婚宴往后推一推,等您身体再好些再说。” 章序瑜打开饭盒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昨天的事,她没有和母亲说,怕刺激到母亲,倒是母亲自己和她提,将婚宴的事往后推一推,说爸爸不出席的话,她面上不好看。 她正好顺势应了下来,说会和季泽修说。 这么会儿,季泽修的话刚说完,就听她妈妈道:“泽修,这回真是对不住你和序瑜,委屈了你们俩。” 季泽修望了一眼序瑜的背影,微微笑道:“伯母,都是一家人,我和序瑜的终身大事,还是希望一家人都能齐齐整整地出席,晚一些也是值当的。” 章序瑜听不下去,把饭盒端了过来,和姥爷道:“姥爷,饭还热乎着,咱们先吃饭吧!” 等老人家吃饭,序瑜起身去打热水,罗宛真把季泽修喊到了门口,有些忧心地问道:“泽修,序瑜爸爸的事,你那边有消息没有?” “伯母,这事要做坏点的打算,可能会罢职,但是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如此了。您心里有点准备,老人家和序瑜这边,还需要您撑着呢!” 罗宛真见他这时候还关心序瑜,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叹道:“老章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罢就罢吧,就是可千万别影响了你和序瑜的前程。”罗宛真知道丈夫这回的问题是思想问题,罢职还算是轻的,就怕有一个“敌`特”和“反`动”的帽子扣下来。 想到这里,轻轻地看了季泽修一眼,序瑜和泽修还没正式结婚,泽修若是从自己的前途考虑,和序瑜解除婚约,她也不意外。 大家都是这个系统里的人,这些年,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季泽修似乎没听懂罗宛真话里的试探,宽慰她道:“伯母,你不用担心,伯父那边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和序瑜的前程,还是需要我们自己努力,和伯父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罗宛真不知道他是没想到,还是故意不提这一茬,也不好挑破,和他道:“总之,泽修,谢谢你这时候,还分心在序瑜身上。也和你爸妈说声,真是对不住,因为我们家的原因而临时推迟婚宴。” “伯母,没事,等伯父和姥爷这边都稳定下来,咱们再好好热闹热闹!” “好,好!” 等季泽修要走的时候,罗宛真忙让女儿去送送,低声嘱咐女儿道:“你爸这回出事,人家泽修也算有情有意了,听妈妈的,好好地和人聊两句。” 序瑜心里排斥,却不好戳破他的伪装,只得应道:“好,妈妈,我明白的。” 罗宛真望着俩人一起下了楼梯,回头和老爷子道:“爸,你别担心,刚泽修和我说了,老章这回最多是罢职,序瑜她爸也快到退休的年纪了,罢职就罢职吧,他们俩个小辈好好的就成。” 罗老爷子轻轻摇头道:“宛真,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俩个孩子的路,以后怕是难着呢!”知道女儿也担心,老爷子也没有多说。 但他知道,光是泽修母亲那边,怕是就已经对这桩婚事有悔意了。 季家的这一位青年才俊、政界骄子,要是摊上一个政治背景有墨点的岳丈,怕是路就难走了。 季泽修这个节骨眼还来宽慰他,想来是对序瑜有几分真心。就是不知道,这份真心能保持多久了? 一出医院大门,序瑜就和季泽修道:“季同志,谢谢你今天过来这一趟,费了你不少宝贵的时间。” 季泽修望着她,有些歉意地道:“序瑜,昨天下午的事,我向你说声抱歉,不管我母亲和你说了什么,都不能代表我的想法,这回的婚宴虽然推迟,但是在我心里,只是推迟,等伯父的事定下来,我们再商量日子。” 序瑜冷淡地摇头道:“不必,季同志,我们都是理性的人,你有一个大好的前程,没有必要让我来拖你的后腿。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愿意因为别人的家庭,而影响了我自己的前途。” 面上带了点轻笑道:“这是人之常情的事,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谢谢你今天愿意过来看望我姥爷。” 不想,季泽修忽然问她道:“那如果这个人换作是李同志呢?” 序瑜愣了一下,“什么?” 季泽修嘴角浮上来一点自嘲,“如果是李柏瑞的家人遇到了问题,你也会因为顾忌自己的前途,而和他划分界线吗?” 他今天打听到了章伯父最新的消息,想着她担心,就趁着中午的时间,让单位的司机师傅送他到国棉一厂去,意外得知她今天没有上班,又到了她家里来。 还没有下车,就撞见了李柏瑞站在她家门口。 她和李柏瑞之间的事,在和她正式相看之前,他就知道。 她以为,他们之间只是长辈的撮合,却不知道,在此之前,为了让母亲动和章家结亲的心思,他花费了多少心力。 他走到她的面前,从来不是偶然。 他的想法,他的心思,章序瑜都不想猜,只是此刻,从他的嘴里听到“李柏瑞”这个名字,她才知道,自己一直极力隐瞒的情感,早已暴露在她的未婚夫面前,他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在今天之前,从未在她跟前提及只言片语。 序瑜的心里有些复杂,和他道:“你既是知道,为什么还会和我订婚?” 季泽修望着她,温声道:“序瑜,理性在情感面前,向来只有退让和妥协的份,在你如是,在我……也如是。” 最后三个字,像是音符一样,轻轻地落在了序瑜的心间,有猝不及防的意外,也有不知所措的,一点点悸动。 俩人的目光一时交汇,她的眼里是震惊,是不可思议,而他的眼睛却像一片平静的湖面,并没有半分涟漪,仿佛他说的,只是很寻常的一句话。 季泽修又道:“伯父的事,我一直在跟进,要是有新的消息,我会来找你,你不必去另外问别人。” 她现在是他季泽修的未婚妻,这种时候,她若是跳过季家,而去找别人帮忙,只怕别人更是避之不及。 他不愿意她受那样的冷眼。 一直到季泽修上了车,序瑜都没有反应过来,明明先前他的母亲一副要划清界线的态度,到他这里,却像是不知道母亲的打算一样。 头一次,因为季泽修的话,章序瑜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上午,她仍有些心思恍惚,忽然见爱立提着糕点和水果过来。忙问道:“爱立,你怎么还跑这一趟?” 爱立笑道:“我先前不在汉城,这都回来了,肯定得来看看姥爷啊!” 老人家看到她,笑呵呵地道:“常听我们序瑜提起你,感谢沈同志对我们序瑜的照顾啊!” 爱立笑道:“您客气了,一直是序瑜照顾我,她可能干了,帮了我很多。您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挺好!挺好!”罗老爷子又让序瑜给爱立去洗个苹果。 等把人支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爱立道:“小沈同志,我知道你和序瑜关系好着,最近我们家事情多,有些不顺,序瑜这边,劳你帮忙多看顾、多开导一些。” 又补充道:“别的我都不担心,就是她和泽修的事,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不是很放心,要是他俩真出了什么问题,你和她说,她自己的心意最重要,不要委曲求全。” 这俩句像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了,爱立心里一惊,抬头就对上老人家含着热泪的眼睛,爱立正要劝,就听老爷子道:“我是老革命了,经的事多了去了,我心里有数着呢!这孩子自幼心思重,受了委屈也不说,自己闷在心里。她和泽修,要是俩家都平平坦坦的,就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可这回咱家落了难,就不是那么个事儿了。” 老爷子现在都有些后悔,当时看重季泽修这个人,虽然知道他母亲不是好相与的,却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俩家门当户对,有他们看着,序瑜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是这一转眼,门当户对,就成了抬头嫁女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个当口,要是推了和季家的婚约,不要说再找一个人品、能力不输季泽修的,就是能不能再找到愿意结亲的人家,他心里都打个问号。 已然是骑虎难下。 爱立宽慰道:“您放心,我先前差点被打成反`动分子,序瑜都为我跑前跑后的,我们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她的事,我一定放在心里。” 罗老爷子笑道:“好,好孩子,谢谢你!”他这次病情突然恶化,怕是随时都有走的可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序瑜。 却又不好明着和序瑜交代,怕吓到她,小沈刚刚一进来,他就有心想和小沈说一说。 从女婿出事以来,他这病房立即就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一个来访的客人都没了,小沈同志在这个节骨眼来看望他,显然是听序瑜说了家里的事,没有避嫌不说,反而来看望他,显然是和序瑜真心相交。 有些事,父母长辈不好说,同龄人之间却好说一些。 这时候,序瑜洗了苹果过来,爱立又陪着老人家聊了一会家常,见他有些困,就告辞出来。 一出病房,序瑜就告诉她季泽修昨天来过的事,“爱立,我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及时止损,光这一点,我都不由对他高看一眼。” 爱立也有些感触地道:“确实难得。”季泽修那样有心眼的人,又是在那样的位置上,不会不知道章伯父此次的事情,对他仕途的影响,但他不仅没有避嫌,且还愿意给章家帮忙,至少对序瑜是存有几分真心的。 饶是她先前不喜欢季泽修,此刻也觉得这人有些人格魅力在。忽然明白老爷子今天交代给她的那一番话,是从何而来,老爷子怕是看在他这一份心意的份上,想着让序瑜再和他试一试。 就听序瑜道:“我和他的婚事,再看一看吧,等我爸的事彻底定了下来。” 爱立点头,“是,咱们还年轻,多等一等,多看一看,再做决定也不迟。”想到今天罗老爷子的态度,忍不住提醒她道:“序瑜,最近别的事,先放一放,我们的时间还多着,老人却比不得了,以后想起来,不要有遗憾才好!”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爱立从医院出来,就回了一趟家里。 沈玉兰正抱着被褥下来晒,看见女儿回来,笑道:“小妹,你今个再不回来,妈妈准备一会晒了被子,就去看你了。” 爱立上前,帮着妈妈把被子放到了晾衣绳上。 沈玉兰一边拍打着被子,一边和她道:“我给你攒了一些布票,准备这回去申城,给你和铎匀挑一床好些的被面被套,棉花票我和你哥哥、贺叔、小姨一起攒了些,估摸着够做一床十斤的。等过了年,妈妈就能给我们小妹做一床新棉被了。” 爱立笑道:“妈,我们单位里这回给我发了一床棉被,我还没去领。” 沈玉兰轻轻瞪了女儿一眼,“单位发的是单位发的,这一床是我们的心意。到底是结婚这样的喜事,图个好寓意。当初你哥结婚,妈妈也给他攒了一床,一床好的棉被能盖好些年呢!” 为了给女儿做一床新棉被,沈玉兰已经攒了一年的布票和棉花票。 又和女儿道:“等回头铎匀回来了,我们给他买一辆自行车,先前换的自行车票,本来说是准备给你用的,你用了多美的自行车,这张刚好给铎匀。” 爱立忙拒绝道:“妈,自行车就算了,你给哥哥买吧,他腿不是很好。铎匀的自行车,我们自己买就行。” 沈玉兰不赞成地道:“你们的东西,你们自己留着。也就是现在条件差点,以前你外公外婆,可是从我十四五岁开始,就给我攒嫁妆的。妈妈没有别的陪送给你,一床棉被,一辆自行车咱家还能凑出来。” 沈玉兰望着女儿,软声道:“爱立,这是妈妈的心意。” 爱立忽然心里暖暖的,笑着应了下来:“那谢谢妈和贺叔叔。” 沈玉兰见她应下,笑问道:“铎匀回去有三个礼拜了吧?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说是月底之前,今天都28号了,应该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吧?”她想再怎么推,30号也准能回来了。 母女俩说着就一起上了楼,沈玉兰和女儿道:“你贺叔来信,邀请我们年底一起去申城过年,我想问问你和俊平的意思?他姐姐一家和老太太,这回都过去。想着我们俩家人在申城见一面,不然以后在外头遇见了,一家人都不识得一家人。” 爱立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妈妈,我这边没有问题,铎匀不忙的话,应该也能跟咱们一起过去。”到底是俩家人第一次见面,怎么样都该给妈妈撑个面子,她准备等铎匀回来了,再一起去商场给贺家长辈买点礼品。 沈玉兰又道:“就是你贺叔叔的儿子在支援边疆建设,这次人还回不来,但给我写了几封信来,寄了好些无花果、葡萄干、杏仁之类的,你一会拿些回去吃。” “贺家这位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贺哲明,比你大两岁,你等一会,我把他的信拿给你看。”沈玉兰很快就从房间里,拿了两封信过来。 爱立先接过上面的一封,只见信上写着:“沈姨,您好!听闻我爸爸和您的好消息,我由衷地为你们感到高兴,但是因为我尚在边疆支援祖国的建设,短期内无法回去,故只能以这封信来传达我的祝贺,望您不要介意。听我父亲说,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都是很优秀的青年,我非常期待和他们的见面……” 见贺哲明对两位长辈的结合,也没有不乐意的意思,爱立和妈妈笑道:“看起来还挺温和的性格,等回头他回来了,我们可得见一见。” “哲明也是这个想法,”沈玉兰说着,就将另一封信也递了过来,“你手上这封,是他第一次寄过来的,他最近听闻我们有可能在申城见面,又写了一封信来,想要你和俊平的通信地址,你看看。” 爱立接过来,大致扫了一遍,只见最后一段写着:“沈姨,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征询您的意见,我想给俊平大哥和爱立妹妹寄封信去,若是您觉得合适的话,还烦请您告诉我通信地址,或者让我父亲转告于我。祝您万事胜意,身体健康!” 落款是“哲明”,时间是上一周。 爱立看完,将两封信一并递给了妈妈,和她道:“妈妈,我给他写一封信吧!”贺哲明这样客气,显然是想交好她们,爱立觉得自己也应该主动一点,才不算辜负人家的好意。 见女儿愿意,沈玉兰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那好,这信封你拿着,就是这上头的地址,回来我也和你哥哥说声。我听你贺叔说,哲明在边疆的工作比较辛苦,文娱活动也少,可能会想着多和大家来往来往。” “嗯,好的,妈妈!”爱立知道,这个年代的边疆建设是极不容易的,她听林亚伦说,贺哲明还是自己主动报名的,已经过去了两年,倒是很有韧性。 沈玉兰见女儿一点不排斥,了了一桩心事。她和贺之桢这年纪结婚,最怕的就是两边的儿女们处不好,毕竟不是亲兄妹,自小又不在一处长大,忽然就成了一家人,没有感情是正常的。 但现在看来,两边都有互相认识和交流的想法,到底是朝好的方向发展。 沈玉兰把信收好,喊爱立一起去走廊是择菜。 母女俩正聊着爱立先前在青市遇到宋春华的事,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她们声:“沈婶子,爱立!” 来人是姜蓉蓉。 母女俩都有些讶异,沈玉兰最先反应过来,忙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站起来笑道:“是蓉蓉啊,快来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刚好爱立在家,我早上买了些菜,一会留下来吃饭好不好?” 姜蓉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婶子,真是冒昧打扰了,我就是转到这边来,想着顺道来看看伯母,我这什么东西都没带,怎么好还来蹭饭。”姜蓉蓉听到沈玉兰留饭,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得匆促和冒昧了些。 沈玉兰忙道:“没事,没事,我们也算熟人了,不用这么客气。” 立即就进屋给人倒茶来。 姜蓉蓉和爱立点了点头,“爱立同志,好久不见!你刚从青市回来吧?先前听婶子说你去了青市。” “是,姜同志,你最近怎么样啊?”沈爱立先前在信里,听母亲说过,姜蓉蓉来看了她两三次,第一次是来告诉她订婚的事,后两次就完全是过来略坐坐,闲聊的。 一年多没见,沈爱立发现她比先前瘦了好些,脸都显得瘦削了不少,她都能想象到那灰色大衣的下面,盈盈一握的腰肢。忍不住开口道:“姜同志,你好像瘦了很多?” 姜蓉蓉低头,微微一笑道:“是,最近比较忙,人就瘦了一点。爱立,你和樊同志也快结婚了吧?” 沈玉兰拿了一些无花果、葡萄干出来,和她笑道:“他俩已经结婚了,准备春节办婚宴呢!蓉蓉,你的婚事,是不是也快了?” “是,婶子。” 沈爱立明显地感觉到,她说起婚事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 沈玉兰也感觉了出来,轻声问道:“蓉蓉,你好像不是很高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啊?” 姜蓉蓉不想她们看了出来,有些苦笑道:“婶子,我叔叔婶婶和男方那边,对婚事都催得急,就我自己好像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今天我婶婶告诉我定了日期,我心里就不是很自在,不知怎么就转到这边来了,会不会打扰了你们?”她一直感觉和沈婶子很聊得来,每次她不想说,沈婶子也从不会追问。 温柔得像母亲一样,让她心里烦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来找她聊天,没有想到今天碰到了爱立。想着先前彭南之对不住人家的事,她心里也觉得自己的出现有些突兀。 沈玉兰对爱立摇了摇头,又温声和姜蓉蓉道:“怎么会?你来坐坐,我们家里也热闹些,你和爱立都是年轻姑娘,也聊得到一块去,你俩先坐会,我去把饭煮上。” 沈爱立对姜蓉蓉不是很熟,看着对方明显满腹心事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姜蓉蓉先开的口,“爱立,真是对不住,我心里闷得很,也不知道找谁说,就想来和沈伯母聊聊天。” 爱立也知道姜家的那一点事,姜靳川是姜蓉蓉的亲叔叔,又对她有恩,看姜蓉蓉这样子,就是已经下了决心,准备用自己来报这一场恩。 随口问道:“蓉蓉姐,你还在出版社上班吗?你对象是哪个单位的啊?” “我还在出版社,藏叔平是在市政府里上班,他是徐学凤的表弟,我想你应该认识徐学凤?” “认识,我想我可能也认识藏同志的弟弟,是藏季海吧?我在申城出差的时候,在酒店里远远地见过他几次。”沈爱立一直记得,叶骁华当时可是叮嘱过她好几次,千万不能招惹藏季海,说这人脑子有点毛病。 就是不知道,这位藏叔平是不是和他弟一样?而且她记得藏季海已经有三十五六了,那藏叔平年纪不是更大? 姜蓉蓉道:“他弟弟,我也只是在订婚宴上见过一次,当时他还带着妻子一起过来的,转眼间俩人就离婚了。女方原来是京市一位首长家的女儿,藏季海最近才知道,她是冒认的,现在那边家里不承认她的身份,藏季海这边就和人离婚了。” 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害怕的是,藏家的人对待婚姻的态度很随意,包括藏叔平和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不甚在意他弟离婚,只是一味地嘲讽谢微兰不要脸。 结婚这件事,在他们心里只是一桩利益的交换,一旦发现枕边人的用处没有达到预期,转头就能把人一脚踢开。让她不自觉地猜测,对于藏叔平来说,她的用处在哪里呢? 期待的是,如果藏叔平厌烦了她,是不是也愿意和她离婚?她是不是还有摆脱这一段婚姻的机会? 她想到的,爱立也想到了,望着眼前面相柔和的姑娘,隐晦地提醒道:“蓉蓉姐,你可想清楚了,如果藏家那边不是真心待你,你怎么办?你的后路在哪里?” 姜蓉蓉面色瞬时煞白。姜家不会是她的后路,那她的后路在哪里?就算和藏叔平离婚,叔叔能把她送出去一次,不会送出去第二次吗? 第二次她就会拒绝吗?当叔叔说:“蓉蓉,只有你能救叔叔了。” 她会开口说不吗? 姜蓉蓉的嘴唇一时都失了血色,怔怔地望着爱立,就听沈爱立又道:“蓉蓉姐,我和你透个底,我听说,藏季海的心理可能不是很正常,你如果真的准备和藏叔平结婚,可能也要稍微注意点。” 姜蓉蓉立时瑟缩了下,一把抓着爱立的胳膊,颤着音和她道:“怪不得,我觉得藏叔平的脾气,有时候很暴躁,经常无缘无故地就发脾气,有时候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心里都忍不住发慌,我还只当他年纪大些,脾气古怪点。” 沈爱立不过是觉得,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有家族遗传的可能,就和姜蓉蓉提了下,没想到,藏叔平还真有这个倾向。 立马和姜蓉蓉道:“蓉蓉姐,你清醒点,藏家那就是个火坑,你不要为了什么狗屁的报恩,一头扎进去,你的命可不是他姜靳川的,他要是让你报恩,那就是花钱买你的前途和命,他得花多少钱才买得起?” 见姜蓉蓉怔怔地望着她,爱立又接着道:“你欠他钱,就还钱,欠他人情,就还人情,你可不欠他的命。他拿你去换取政治资源,可没将你当做骨肉至亲,或者说,在他心里,儿女的前途都比不上他自己的前途。这样的人,你没有必要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 姜蓉蓉也想到了,藏季海的第一任妻子突然病故的事,心里的恐惧瞬时无限地蔓延开来。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想过拒绝这桩婚事,她一直认为,叔叔这回确实也是没办法了,毕竟连姜瑶都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何况她只是侄女。 至少藏叔平单位还可以,似乎对她也挺满意。 但是越到后面,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来,不光是藏叔平看她的眼神,让人无端地心生恐惧,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就是叔叔婶婶也从来没有问过一句她的想法,这一回,他们甚至连婚期都略过她,直接定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在这场婚事里,只是一个工具人,一个提线木偶,不知道姜家和藏家要将她这个人和她这条命推往何处? 第一次有人让她拒绝。 这件事她不敢告诉奶奶,怕奶奶伤心,也没有告诉同事,怕平白给人增添笑料,一直压在心里。 就听沈爱立掷地有声地和她道:“蓉蓉姐,你有学历有单位,你完全不用靠姜家生活,就是汉城待不下去,你还可以报名下乡,或者去支援边疆建设,总比嫁给藏叔平好。” 俩人正聊着,沈玉兰端了饭菜过来,和她们道:“一会再聊,咱们先吃饭。” 中午沈玉兰做了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是再正常不过的家常便饭,但是姜蓉蓉吃了两口,就忍不住埋头哭了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和沈玉兰道歉道:“婶子,对不起,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我奶奶。她把我送到城里来,本来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 沈玉兰拍拍她的背道:“没事,没事,蓉蓉,是你把路想窄了。我和你婶婶也算打过交道,他们本来也不适合当官,你的牺牲没有意义。” 姜蓉蓉流着泪问道:“没意义吗?” 沈玉兰认真地点头道:“对,孩子,没有意义。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贪欲、权欲,而牺牲自己。” 姜蓉蓉到底是吃完了这一顿饭,也没有说自己准备怎么办,只是一再地对沈玉兰母女俩表示感谢,等人走了,爱立问妈妈道:“妈,你说她会嫁给藏叔平吗?” 沈玉兰摇摇头道:“不清楚,很多事情,局外人看的清楚,局内的人,往往看不分明。”又和女儿道:“咱们能说的都说了,路怎么走,到底要看她自己,咱们着急也没有用。” 沈玉兰转身就去给女儿收拾杏仁、无花果之类的,让她带回去,嘱咐她道:“等铎匀回来,也给我捎个信,免得我记挂着!” “好的,妈妈!” 爱立怕铎匀下午会回来,没有多待就走了,等到了家,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并没有樊铎匀的身影。 看时间还不到三点,她知道羊城那边到汉城,有一辆车是下午两点多左右到的,到家差不多三点钟,又准备再等会。 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坐下来给贺哲明写信:“哲明大哥,您好,从我妈妈那里得知你的消息,就冒昧给您写了这封信。很幸运因为长辈的结合,我们成了兄妹。我今年年初即被抽调去青市,参加试制任务,本月初刚回来,目前在汉城国棉一厂上班,近期要转到机保部去……” 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状况,爱立又写道:“听闻你在新疆参加边防建设,那边气候温差较大,这个时节是不是很冷?不知道您是否爱看文学作品,还是对科技创新这一块有兴趣?如有需要,我可以给你寄一些相关的书籍过去。祝好,盼来信。” 落款是“爱立”。 写完,刚好是三点钟,人还没有到家,她知道今天是不会回来了,立即就坐不住,去给樊铎匀拍了份电报,“若是已购车票,就回电!”她想着,今天下午人都没有回来,月底只剩明后两天了,要只是耽搁几天都不怕,就怕他那边遇到了什么事儿。 爱立一夜没睡好,周一上午,一到单位,就先去孟小蔓那里领了棉被,拿到办公室里,梁姐和王恂他们都围着过来看,隔壁工艺科的听说她领了床棉被,也过来凑热闹。 梁姐道:“我估摸只有六斤重,但是这被面挺好的,摸着顺滑的很。” 钟琪笑道:“我结婚的时候,凑一床新棉被可费劲了,倒是爱立省事儿,这马上春天盖刚刚好。” 又问爱立道:“铎匀还没回来吗?你们这刚新婚燕尔的,就分开这么久,他也是舍得。” 王恂插话道:“这不是没办法的事,都是有单位的人,听说不是要调回来了,比很多长期两地分居的就要好多了,左右一两个月而已。” 爱立心里也惦记着这事,中午都没和序瑜一起吃饭,就直接先回了家,发现人还没回来,心里就有些失落落的。 序瑜打了饭,很快就过来了,见她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发呆,好笑道:“是不是想铎匀了啊? 爱立点头,“怕他遇到了什么事儿,明明说最迟月底就回来的,这月底就剩一天了。” 序瑜把饭盒递给她,“拍电报去问没?” “昨天拍了。” “那明天就算人不回来,至少会有电报过来。” 爱立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儿。但是第二天一直到傍晚,爱立都没见到人,也没看见他的电报。 心里立时就着急起来,若是再推迟,他肯定会给她拍一份电报,不至于连一份电报都没有,显然是他目前的处境,通知不了她。 爱立又想着,是不是去黎族那边橡胶基地去了? 一晚上急得碾转反侧,第二天一早借了厂里的电话,给京市的樊多美打了过去,正好多美在家,听到她说,铎匀还没回汉城,又没给她回电报,安慰她道:“爱立,你先别急,我打电话给华南工业局的一位叔叔问下情况,说不定是去橡胶基地了,想着很快就回来,就没和你说,没想到绊住脚了。” 等挂了爱立的电话,樊多美立即就给华南工业局那边打了过去,得到的消息却是,樊铎匀已经走完了调岗的手续,目前并无任务委派给他。 那边又帮忙联系了琼山县工业局,帮忙问了一圈才知道,樊铎匀半月前代替同事去了一趟黎族村落,但是因为是私人之间的帮忙,琼山县工业局也没有关注人有没有回来。 樊多美这才觉出不对来,铎匀向来是稳重的性格,如果提前知道去这么久,不会不和爱立打招呼。 心里一时就有些着慌起来,黎族那边又是湖又是山的,蛇虫还多,他前两年刚过去的时候,她还担心的不得了,就怕在山上出什么意外状况。 此时也不敢耽搁,立刻就去军校告诉了丈夫,林以恒忙道:“我和我爸说一声,让他和那边的公安局说一声,派人去看看,多美,你放心,今天晚上肯定就能知道铎匀的消息。” 樊多美想起来,他以前信里提过,每次去都是住在文大山的家里,把这个名字告诉了丈夫。 林以恒点头道:“好,我记下了,多美你先回去,我让爸爸一有消息,就给家里打电话。” “嗯,好!” 但是樊多美等到了晚上九点钟,也没有等到电话,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婆婆吴维珍披着外套出来,见她还坐在客厅里,问道:“多美,还没有消息吗?” “没呢,妈,我这心里真是急死了,您说铎匀这回,是不是真遇到什么事儿了啊?” “不会,不会,多美,铎匀这才刚和小沈结婚呢!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吴维珍上前来握了握儿媳的手,见冰冷冷的,急道:“你这孩子,现在夜里冷着呢,你也不拿给衣服搭下。” 忙塞给儿媳一个暖水袋,“我给你打打电话再问问。” 等电话接通了,吴维珍问道:“老林,铎匀那边有消息没啊?多美等到现在,还没敢睡呢!” 樊多美的耳朵也贴到了电话上,只听那头的公公道:“铎匀去的那个黎族村落里,最近发生了泥石流,引发了山体滑坡,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那个村里已经挖了俩天了,还没找到人。” 樊多美的脑子里立时“嗡”了一声,“怎么,怎么会?” 铎匀才刚和爱立结婚,俩个人的婚宴还没有办,她的贺礼还没有送到俩人手里。 吴维珍挂了电话,就立即扶着儿媳去沙发上坐下,“多美,这种时候越发不能慌,铎匀肯定能回来的,咱们先不急,你爸爸说,他已经委托当地军区的人去帮忙了,肯定能把铎匀找回来的。” 樊多美脑子里一片空白,泥石流?山体滑坡? 吴维珍问她道:“多美,这事要不要和你弟媳说一声?” 樊多美点点头,“要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铎匀真有个什么事儿……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 沈爱立半夜迷迷糊糊地,像是梦到了樊铎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已经到了门外。 爱立立即就醒了,披了件外套就出来开门,外面漆黑一片,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邻家的狗忽然吠叫了两声。 凛冽的寒风,让爱立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素来稳重、周到,从来没让她这样担心过。 这回怕是真的遇到事了。 一大早爱立就去厂里,准备借用下单位的电话,再给多美姐姐那边打过去。 不想,她一到单位,厂长的秘书就来找她,说刚有她的电话,五分钟后再打过来。 爱立立即过去,刚好电话响了,忙接了起来,“姐姐,有消息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樊多美,一下子就红了眼圈,爱立肯定和她一样,担心的一宿没睡。更不敢表现出一点异常来,怕让爱立更着急,温声道:“说在黎族村落那边,最近那里发生了山体滑坡,你姐夫的爸爸,已经打电话给当地的军区,那边听说发生了泥石流,立即就派士兵去救援了,爱立,这两天应该就能找到人了。” 听到真的是出了事,爱立反而异常冷静了下来,问道:“确定人在里面吗?几天前滑坡的?” “不确定,他借住的文大山家,只说是人一直没有回来,三天前滑坡的。” 爱立忙道:“姐姐,他也有可能往山上跑了,那边山上的蛇虫也挺多,你看能不能托当地人去山上找找。我今天就坐车过去。” 樊多美忙应了下来,“好,我今天也过去。”又劝道:“爱立,咱们都不要急,等到了再说,你坐火车也要注意安全,那边天气暖和些,带些轻薄点的衣服。” “好,姐姐你也注意安全。” 挂下了电话,爱立立即就去找陈主任请假,陈主任得知是她爱人出了事,惊讶的不得了,他们这个月初才在她的结婚报告上盖了章,前两天单位里还给发了一床丝质棉被,把办公室里的人都羡慕坏了,梁娅还跑到他跟前来说,爱立这个婚结的可值了。 此时也不好多问,忙给她开了介绍信,让她去人事科那边盖章,又道:“爱立,你先别慌,这事说不准的,说不定是在哪里绊住脚了,只要没找到人,都不能说就一定在里面。这回你不要一个人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人,能陪你一起过去的?” 陈立严知道,如果真的是埋在了泥石流里,那这回定然是凶多吉少,到时候要处理的事情,爱立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问她道:“我记得你入党的家庭关系一栏写着,你哥哥在宜县矿上?不然,我和顾大山说下,让咱们保卫科的同事陪你走一趟?” 爱立摇头道:“不用,主任,我还有个表兄在这边。”她也怕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她一个人怕是都分不开身去找人帮忙。 哥哥在宜县,最快也得到下午才能过来,妈妈年纪大了,怕是知道这个消息,先就稳不住了。她准备去问问亚伦抽不抽的出时间来。 从人事科出来,爱立去了隔壁宣传科,和序瑜打了一声招呼,就骑着自行车去了纺织工业局,林亚伦看到她来,还有些惊喜,等近前发现她脸色不对,忙问道:“爱立,怎么了?” “表哥,铎匀在海南可能出了事,他姐姐打电话过去问,说是山体滑坡,我想今天中午就去海南,想问问你……” 她话还没说完,林亚伦就打断了她,“我陪你一起去,我现在就去开介绍信,你把你的介绍信、工作证都给我,我一会就去买火车票,你先回家收拾,咱们在车站碰头。” “表哥,谢谢!要让你耽误好几天工作。” 林亚伦摆摆手道:“客气的话,咱先不说,先把铎匀找到最要紧,咱们先稳住,具体的情况还得到了海南才知道呢!” 亚伦看着门口还停着自行车,嘱咐她道:“你骑车注意点,别分心。” “嗯,我知道的,表哥!” 林亚伦这边介绍信开的也很顺利,走之前,他给海南那边的同学王振亚拍了个电报,请他到时候帮忙来接一下。 他住的离单位近,回家简单收了两三件衣服,又把准备给爸妈寄去的汉城特产都捎带上,就去火车站买票。 不到半个小时,爱立也过来了。林亚伦和她道:“十点的火车票,咱们先到羊城,再坐船去海南。” 递给她两个还热乎的包子,“我刚路过国营饭店买的,我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早上到现在还没吃,先垫一下。” 爱立确实忘记吃饭了,一早上脑子里的弦就崩得紧紧的,一直提醒自己不能慌,不能急,铎匀还在等着她过去,一点没觉出饿来。 她知道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也没有推让,说了谢谢就接过来吃了。 林亚伦用俩人介绍信和工作证,买了两张卧铺票,上午十点,俩人上了前往羊城的火车。 爱立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叶骁华就到了她单位,意外得知她请了假,就又让门卫喊了章序瑜出来。 章序瑜从门卫那里听到叶骁华的名字,猜到他可能是没找到爱立。果然一出来,就看到他手上还拿着东西,不待他开口,就和他道:“铎匀在海南那边出事了,爱立今天刚出发去的羊城,再从那边到海南,这时候估计已经上火车了吧!” 叶骁华也来不及多问她,就把东西往序瑜手里一塞,道:“章同志,这是我送给他们的结婚贺礼,先放你这,我现在去火车站。” 序瑜知道他不去不会死心,也没有劝。等人走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发现是一对细白如玉的曲颈花瓶,仔细地用绒布和报纸包好。 不由轻轻地喟叹一声,爱立和铎匀刚刚新婚,好些亲友的祝福还没有送到。 当时樊铎匀为了早些回汉城和爱立团聚,新婚第三天就走了,如果是永别的话,对他们俩人来说,都太残酷了些。 叶骁华一到火车站,就问了工作人员,得知前往羊城的火车,已经于一个小时前开了,立即又骑车跑回国棉一厂去,序瑜再看见他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和他道:“说是有泥石流,又发生了山体滑坡,目前还没找到人。” “山体滑坡有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多的我也不清楚,她早上刚从樊多美那里得到消息,和我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叶骁华道了声:“谢谢!” 序瑜摇摇头,和他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她说喊表哥林亚伦陪她一起去,樊铎匀的姐姐今天也从京市赶过去,那边人手差不多够了,是好是坏,很快就有消息了。” 就是序瑜也觉得这事悬得很,在自然灾害面前,生命往往是异常脆弱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命运的眷顾了。 叶骁华仍将贺礼放在了章序瑜这,和她道:“等爱立回来,劳烦你帮我送给她,若是方便的话,也麻烦你通知我一声。” 序瑜点头应下。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叶骁华,真的和两年前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要稳重内敛很多,似乎大家口中那个三元巷的混不吝,和眼前的人是俩个人。 一直到单位,叶骁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月初他刚从徐学凤那里得知,爱立和樊铎匀结婚的事,就想着送他们一个别致的礼物,挑了许久,直到看见这一对洁白如玉的花瓶,釉质很细腻,瓶身细巧,不高不矮,他都能想象到,如果插上一些蔷薇或者月季,该是怎样的可爱和美好。 他想,爱立肯定喜欢,恰好今天上午单位搞年底文艺汇演的排练,他偷溜了出来,准备给爱立一个惊喜,没想到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如果樊铎匀这回回不来,那爱立的生活…… 叶骁华没敢往下深想。 第二天上午,沈爱立和林亚伦到了羊城,又立即到海港,买了去海南的船票。 下午三点,俩人碾转到了海南,一下船,就发现王振亚已经在下面候着他们了,和他们道:“到琼山县的汽车,四点还有一班,到了那边,咱们再坐拖拉机去黎族村落。” 等他们到了琼山县的黎族村落,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几人一路问到了文大山家,文奶奶听说是樊铎匀的爱人,立即就握住了沈爱立的手,眼里涌了泪出来,轻声道:“孩子,你来了,人还没有找到。” 两天一夜的火车、轮船、公交车、大巴车、拖拉机,沈爱立的脸色憔悴了很多,嘴巴也有些干裂,脑子却依旧清晰得很,问文奶奶道:“婶子,大家确定他在那里面吗?” 文奶奶抹了眼泪和她道:“不确定,只是山体滑坡那块,刚好是他平时从橡胶种植基地回来,要经过的路,他又许久没回来,大家就怕是困在里面了。” 爱立肯定地摇头道:“不会的。” 如果压在了里面,她知道铎匀是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老天都让他等到了她,不会在这时候将他弄走。 立即让文奶奶带她去那一块看看,文奶奶问她道:“孩子,你们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们应该赶了很远的路过来吧?”她记得听铎匀说,他对象是北省汉城的,她当时还咂舌来着,问他那坐火车要多远能到? 铎匀说得一天半的时间呢! 面前的女同志却摇头道:“婶子,我不饿,我想先去看看。” 文奶奶也就没有再劝,带着她过去,等到了沟谷那块,林亚伦越看越心惊,这次的滑坡看着有1.5公里长,山石混在泥水里,如果真的被掩埋在里面,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现场有当地村民、公安和军队的人在帮忙救援,林亚伦上前问了一下,说是昨天已经挖出来了一个村民,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爱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公安那边得知沈爱立是樊铎匀的爱人,和她道:“我们这边的救援队看了,也就这一块山脚下,可能有生还者。同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止是你的爱人,这村子里这回一共失踪了五个村民,要是能救,大家肯定想法子把他们救出来。” 爱立望了望两边的山,问道:“那山上有派人去找吗?” 公安回道:“山上目前是有村民自发在找,我们这边现在抽不出人手来,希望你能理解。” 文奶奶在一旁道:“我家大山昨天就带着人去了山上找。” 忽然又下起了雨来,公安让大家赶紧回去,谨防发生二次事故,林亚伦也劝她道:“爱立,咱们先回去休整下,你要是想去山上找,我明天陪你去,再在附近的村子里请些人帮忙。” 这会儿天已完全黑了,爱立知道不是上山的时候,只得跟着林亚伦他们先回去。 他们到家不久,文大山也从山上回来,一进院子就和妈妈道:“大伙白跑了一天,连个兔子都没见到,大林说六个人估计都埋在下面了。” 说完才发现家里还有别人,文奶奶立即呵斥了他一声,“大山,你别胡说!”给他介绍道:“这是铎匀的爱人,小沈同志,那位是她表兄。” 文大山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道:“沈同志,你别当真,那都是茂大林他胡说的,铎匀肯定吉人天相。”铎匀这一回来,还给他们带了喜糖,说和对象结婚了,他们还替他高兴来着,没想到转眼就出了这个事。 爱立忙上前道:“文同志,谢谢你的热心肠,明天可以带我一起去山上吗?” 文大山有些为难地摇头道:“怕是不成,沈同志,你不知道,山上乱石乱枝杈多,还有蛇虫,我们本地人走惯了的,倒不觉得什么,你一个女同志,怕是跟不上我们的步子。” 爱立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她要是执意跟上,只怕会拖累大家的救援速度,也就没有再提,准备明天再另外找人带她上山去。 又问了他一些山上的情况,文大山倒一一和她说了。 晚上,在文家吃的晚饭,爱立拿了二十块钱出来,算作这一段时间她和林亚伦的食宿。 文奶奶忙推脱,“小沈同志,不用,不用,先前铎匀已经很照顾我们一家了,每次来都是住我们家,给的钱比那住竹楼的都给的多,你们这时候正困难,我们怎么好意思还收你的钱,婶子我只恨上了年纪,不能去帮你找人,至于钱,我们真不能收。” 爱立坚持让文奶奶收下,“婶子,感谢你们一家先前对铎匀的照顾,大山同志还这么热心地帮忙找人,您家里也不容易,我和表兄吃的可是实打实的粮食,您要是不收,不是让我们拖累您一家吗?您和大山同志都这么帮忙了,我们怎么好意思?” 文奶奶还要再说,林亚伦道:“婶子,你不用客气,您一家肯帮忙,已经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了,我们在城里比你们挣钱容易些,您尽管放心收下,您要是不收,回头我们有什么事,也不好再麻烦您帮忙。” 文奶奶只得收下,谢了爱立。 晚上爱立就住在樊铎匀借住的那一间房里,被褥都是樊铎匀先前用过的,桌上还放着他的笔记本和钢笔、墨水一类的,她躺在床上,失神许久,强迫自己入睡。 林亚伦那边和文大山凑合了一晚,同行来的王振亚去了隔壁家借住。 第二天一早,爱立四点就起来,到院子里洗漱,发现文奶奶也起来了。 文奶奶和她道:“怕你早上急着出门,我早些起来给你们烙饼。” 爱立和她说了想请人带她去山上的想法,老太太舀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望着她道:“小沈同志,你要是信得过我,我让我家二妹带你去,我家二妹对山上挺熟的,以前她男人上山打猎,都带着她。” 顿了一下,又道:“就是我家二妹是守寡在家的,不知道你们城里人会不会介意?” 爱立忙道:“怎么可能介意,婶子您想多了,不说我这事急,就是平时,在我们那守寡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我母亲也当了很多年的寡妇。”在爱立心里,她生父和成大杰和死了也没区别,她妈可不就是在守寡! 文奶奶听她这样说,心里就放松了下来,忍不住笑道:“那正好,我这就去喊二妹。” 文二妹听了立即过来道:“小沈同志,那我们吃了早饭就出发,我再喊俩个姐妹一起。” 爱立知道这是她自家的事,文二妹帮忙还是看在铎匀的面上,不可能让另外的人再白白帮忙,忙道:“我给大家按天支付工钱,一天一块钱可以吗?” 文二妹一惊,“沈同志,这是不是太多了?”城里的工人一天可能都没一块钱吧?她们不过是带带路。 爱立道:“大家愿意帮忙我就很感激了,早点找到铎匀就好。”他身上怕是没带吃的,又没带额外防寒的衣物,身上昼夜温差大,要真是在山上,还是早些找到为好。 文二妹也知道她急,微微想了一下道:“沈同志不用一块钱,五毛钱就可以,我找俩个熟悉山上地形的婶子,一天五毛钱,没有人不愿意的。”她本来是准备找俩个姐妹搭把手,但是沈同志愿意出工钱,她完全可以替沈同志雇佣俩个经常上山的婶子。 爱立道:“谢谢二妹姐,那别人五毛,你这边我还是给一块钱一天,钱的事咱们先不说,目前找到铎匀最要紧。” 文二妹也就应了下来,匆匆洗漱了下,就去找另外两位婶子。 文奶奶这边道:“小沈,那我给你和林同志多烙几张饼,再烤些番薯带着,你尽管放心,你这回给的钱多,够我们买粮食的。” 爱立感激地道:“谢谢婶子,感谢您一家在这时候这样热心肠地帮忙。” 文奶奶摆摆手,“不说这个,你和铎匀都是好人,这回要是把人找到,我心里也好受些。” 早上五点左右,文二妹就把人找好了,和她道:“现在天还不怎么亮,我和婶子们说了,她们吃了早饭就到我家来集合。” 文奶奶给她们拿了些防蛇虫的药包,把自己的蓑衣让二妹带上,“这两天雨水多,我们这边人是习惯了,小沈你这几天心里着急上火的,可不能淋雨,不然回头发烧就不好了。” 爱立一边谢过,一边让她等林亚伦起来了,和他说下,让他在家里等两边的消息,又交代了今天铎匀的姐姐可能会来的事。 五点半左右,天已麻麻亮,爱立就跟着文二妹和两位婶子上山去。 这边恰好是一座山脉,山峰连绵不绝,这次的泥石流又有一公里长,就算樊铎匀当时跑到了山上来,也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上的山,几人只能决定先从中间找起。 一开始山外围的路还好走,到了山里头,杂石杂草多了起来,爱立有时候还要文二妹拉一把,磕磕绊绊的也是难免,同行的两位婶子就要轻松很多,韦婶子道:“还是前几年,粮食紧张,我跟着我男人来了几趟山里,当时山上的兔子、野鸡之类的还有一些,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徐婶子道:“我还是十多年前,家里实在太穷了,没办法,经常跟着我爸爸上山来,这回……” 徐婶子还没说完,忽然就听文二妹一声惊呼,回头一看,竟是小沈同志滚下去了,忙跑了两步,把人的胳膊抓住了。 韦婶子也忙跑了过来,把人拉了起来,见沈爱立脸上只是有两道刮痕,并不是很厉害,微微松了口气。 一时几人都有些惊魂未定的,这身上树刺枝桠杂石多,不说摔伤,摔破相是极容易的,等缓过劲来,文二妹不由劝道:“沈同志,这山路不好走,不然你先回去,我和婶子们找吧?走慢些都没什么,就是最近下了雨,石头有些滑,你不惯走山路的人,摔倒那里就麻烦了。” 韦婶子也道:“是的,沈同志,你放心,我们收了你钱的,肯定用心给你找人。” 徐婶子点头道:“我们都知道你找的是你爱人,我们不做那昧良心的事,肯定给你好好找人,你尽管放心。” 爱立不光是脸上刮伤,感觉小腿胫骨也有些疼,不敢逞强,把自己带的吃的和药包都留了下来,自己由文二妹先送下山来。 这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她一个人从山脚下往文家走,路过山体滑坡的那一块,有村民的家属一边挖土,一边哭,爱立死死咬着牙,到底没让眼泪滚出来。 铎匀自幼就在部队里摔打大的,他肯定有避险意识,一定不会压在那一堆的石块泥土里。 她到家的时候,像从泥巴地里滚了一圈回来一样,衣服破了两处不说,身上和脸上都是泥巴和草屑,文奶奶和林亚伦都吓了一跳,林亚伦立即跑了过来,“爱立,是不是摔倒了?有没有事啊?” “嗯,摔了一跤,没有大事。” 文奶奶道:“爱立,我给你烧点热水,你先洗一下,这头发上都是泥呢!” 文奶奶正准备去柴房里拿柴火,忽然院门外有人敲门道:“婶子,又有人来找你们。” 爱立回身看去,就见一个女同志和一个当兵模样的人,跟在来人身后,“多美姐姐?” 樊多美刚才就见到院子里站着一个泥猴子一样的女同志,听她喊,才发现是爱立,还没有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爱立,你怎么搞成这样子?” “没事,姐,就是刚在山上摔了一跤。”爱立准备替她把眼泪擦掉,发现自己手上还有些泥,又缩回了手,和她道:“姐,我想铎匀可能跑到山上去了。” 樊多美点头,“嗯,好,咱们去山上找,这回樊……我爸的爸也来了,正在县里和他们沟通,看能不能多抽调些人手过来帮忙。”樊多美也知道,如果是在山下,不会有活着的可能了。 俩人聊了一会这边的救援情况,文奶奶和爱立说水烧好了,让她先去洗洗。 忽然远远地听到汽车的声音,过了一会,车就停在了文家大门前,樊多美和爱立道:“可能是樊原同志过来了,你别管他,他自己非要来的,大概这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孙子吧!” 又气恨恨地和爱立道:“铎匀这回最好没事,不然他老人家百年以后,可没脸见列祖列宗,和他亲儿子!”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樊原从吉普车上下来,一进院子就看见多美旁边站着一个泥猴子样的姑娘,身上的衣服看着就不像是乡下人穿的,心里立即就有了猜测,怕这就是铎匀娶的那个女工程师。 略扫了一眼,就走向了文奶奶,朝她握手道:“您好,我是樊铎匀的爷爷,我听说他先前住在你们这?” “是的,首长!”文奶奶一家都惊呆了,完全想不到铎匀的爷爷会是首长,还开着车来! 樊原又问了最后一次是谁见到的铎匀,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时间点,等一通问下来,确定泥石流发生的时候,他的孙子极有可能就在那段路上,面色立即沉重起来。 文奶奶想着这首长和小沈同志是一家人,就道:“首长,小沈同志最早来的,她昨天就去那边看了,今天一早还去了山上呢!” 樊原不轻不重地看了沈爱立一眼,沈爱立也丝毫没有避让地回看过去,她知道这个人给铎匀带来了很多痛苦,让他和多美姐姐甚至都不愿意提起。 樊原看她眼里一点对长辈的敬畏都没有,就知道自家那只狼崽子,把家里那点事都给人抖落了出来,气得牙痒,恨不得立即把人找出来好好训一顿,转身让卫兵带他去事故地点看看。 樊多美看得心里发冷笑,这时候知道关心了,要不是爱立通知了她,他孙子埋骨在海南,他都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樊多美心里也有些憋闷,转身和爱立道:“你先去洗个澡,咱们一会再说。” 文奶奶也回过神来,忙给爱立往木桶里舀热水,爱立自己拎到了房里去。 等脱了衣服,才发现小腿摔得乌紫一片,胳膊上磕得渗出了血来,还好不多。 外头,樊多美得知林亚伦是爱立的表兄,问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又问了一些昨天的情况,亚伦和她说了爱立的判断。 樊多美点头道:“是,铎匀自小在军队里,参加过好几次野外集训,只要他跑到了山上去,怎们都会活着下来。” 但是她刚来的路上,也看了下,这边群山连绵起伏的,这次的泥石流又很长,一直到那边的高坝上才缓了势,完全不知道铎匀跑到了哪个山头上去。 等爱立洗好澡,换了衣服出来,多美发现她脸上还蹭破了两块,轻轻吁了口气,想着,要是铎匀看见了,还不定怎么心疼。 和她道:“爱立,我仔细想了下,这么几天了,他还没下来,可能是受伤了,一会我和亚伦去附近村里,再找些村民帮忙。” 爱立知道她是想去雇人,和她道:“姐,我今天听文二妹说,工钱可以定一天五毛,我想着,为了让大家有动力,再加几点,找到一条线索奖励五元,找到人奖励五十块,你看可以吗?” “行!就按你说的来。你上午在家先休息会,我和亚伦这就去找人。” “哎,好!” 樊多美又叮嘱道:“樊原那边,你不用客气,完全就是陌生人。” “好的,姐,我知道了。” 可能是樊原找了人来,也可能是这边泥石流的情况,逐级上报了上去,部队派了好些人过来,樊多美和林亚伦也在附近三四个村子里,找了百来号村民上山找人。 但是三天过去了,依然没有樊铎匀的消息,倒是滑坡那边,陆陆续续找到了两个失踪的村民,都没了生命体征。 就是樊原心里的弦都崩得越来越紧。 爱立和林亚伦道:“表哥,你陪我在这边耗着也不是办法,多美姐姐也过来了,我在这边也有伴,不然你先回汉城上班吧?” 林亚伦道:“我请了一周的假,再等两天看看,铎匀没找到,我走也不安心。”而且,他也看出来,樊原虽然说是铎匀的爷爷,但似乎和他们姐弟俩关系并不是很好,他在这边陪着,也是爱立娘家人的意思。 因为救援队队伍日益扩大,琼山县里都得知了消息,最近工业局这边都在讨论这事,局长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就立即找吴清辉来问。 等了解了基本情况,就让吴清辉先行一步过去了解详细的情况,他们这边马上就组织同事去救援,到底樊铎匀在他们单位待了两年,这回为的还是他们单位的事。 吴清辉立即应下,回家和苏知微说了声,就带了钱票准备出门,忽然被妻子拉住了,“清辉,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都是熟人,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见丈夫皱着眉,娇声问道:“清辉,你不会还记着我和樊同志先前的事吧?我不过是先看见了他,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你可不准再瞎想、吃醋的!” 吴清辉摇头道:“不是,我是觉得那边现在不是很安全,不放心带你过去。”他知道樊铎匀和知微之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不过是想到了文大山,那个男人实实在在地,曾经得到过知微。 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再和文大山碰面,甚至是黎族村落那个地方,他都不想再踏足,所以才一而再地和铎匀交换工作,铎匀代他去黎族那边,他则常驻在白山县,本来这回铎匀也不愿意去的,说答应了沈同志,要早些回汉城去。 他刚好临时生了痢疾,就以此为借口,请求樊铎匀再帮帮忙,说他们忙了俩年,眼看工作就要收尾了,不能独缺了这一期的数据,樊铎匀可能是从大局着想,又帮他跑了一趟。 只是不成想,这回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苏知微柔声道:“没事,我躲在你后面,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吴清辉不好明说是因为文大山,如果他开口提了这个名字,俩人之间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就没了。他不知道以后再怎么和她相处。 见她坚持要去,也就没有多说。 苏知微微微松口气,她自然知道丈夫的顾虑,但是听说是樊铎匀出事,她心里就有种复杂的情绪,想跟过去看看自己曾经那样中意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埋骨在了那块地方? 俩人一到黎族这边,就打听到樊铎匀的爱人和姐姐都过来了,吴清辉想去道个歉,不妨俩人上山找人去了,一直等到傍晚,才在文大山家门前的路上,把人等到。 铎匀一直没有消息,爱立和多美都在家里坐不住,就让林亚伦在家里等消息,她俩个跟着村里的几位婶子,就沿着山脚下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但是那一场雨将所有的脚印都冲刷掉了,俩人找了一圈,一点线索都没有,回来的路上心情都有些沉。 距离樊铎匀失踪,已经第五天了。 快到文大山家的时候,忽然被一对男女拦住,爱立在汉城是见过一回吴清辉的,吴清辉也认识她,立即上前和她致歉道:“沈同志,对不起,这回铎匀是给我帮忙,因为我得了痢疾住院,调研的任务又是定死的,就托铎匀给我帮帮忙,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爱立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华南工业局那边说,铎匀已经走完了调岗的流程,但是人还没有回汉城的原因。 因为这是吴清辉私人托请他帮的忙。他本可以不应允,肯定是想着,让实验更完善一些,就点头应了下来。 吴清辉说完,大家都看向爱立,却见爱立迟迟都没有开口。 周围一时静寂得只听得见树杈上两只小鸟“喳喳”的叫声,和远处传来的救援队挖掘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声声敲击在了爱立的心口上。 一句最平常的“没关系”,此时爱立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可是她情感上无法说出这三个字。 怎么会没关系?如果不是因为给吴清辉帮忙,铎匀完全没有必要再来黎族村落,也就不会遇到这次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但她也知道,这次是意外,谁都不知道强降雨会引发泥石流。 苏知微这次过来,不过就是想看看樊铎匀到底出没出事,听说他对象过来了,正想看看他后来找了个怎样的天仙。 这会儿近些瞧着,模样儿确实可以,就是一脸憔悴,眼底一片青黑,也没掩盖住她本身白嫩的皮肤,一双杏眸望人的时候像盈盈秋水一样,又水灵又明亮。心里微微冷嗤,再好看也没有用,上赶着当了寡妇。 而且从清辉开口道歉,到这么会儿,这人一直冷着一张脸,像是她家清辉真对不起樊铎匀一样,有些不高兴地道:“沈同志,这次的事情是意外,我们都不想的,你该不会真把樊铎匀的死,怪在我们头上吧?这顶……”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打断了苏知微的话,苏知微抬头就见面前的女同志狠狠地看着她,她刚听说这是樊铎匀的姐姐? 樊多美红着眼望着她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你说谁死了?” 苏知微捂着脸,叱骂道:“你凭什么打人?那么长的泥石流,你去看看没,冲了几个屋?屋都能倒,他樊铎匀不死,难道还在里面躺着睡觉吗?” 樊多美立即就又给她甩了两巴掌,“凭什么?凭我弟替的是你男人,你不说帮忙、安慰,你上来就咒我弟,你们俩口子按的什么心?还要我说吗?”樊多美恨得不能撕烂了这女人的嘴,她弟弟好心好意给你家帮忙,出了这么大的事,爱立就是真迁怒,难道不应该吗? 想到这里,冷声问道:“我弟因为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你们道个歉,就想让我们开口原谅?我和爱立没骂你家十八代祖宗,都算客气了,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老娘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下,苏知微可不依了,立即就要扑上来打樊多美,樊多美本来就一肚子闷气,恨不得找个人来练手,对着她的脸、胳膊、小腿的下手毫不手软。到底没想着将人打伤,没往人肚子和胸口上招呼。 吴清辉万不想,不过一两句话,两边就打了起来,立即上前拉架,替苏知微挨了好几下,苏知微发现自己跟前有个人形肉盾在,也不怕樊多美,瞅准机会就要给樊多美小肚子一脚,爱立眼睛一瞄到,立即就冲上去,一脚把苏知微踹倒在地上。 问吴清辉道:“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吗?你们的过意不去,就是夫妻俩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地,欺负铎匀的姐姐?” 听多美说没踢到她肚子,爱立才放下心来,朝着那一对傻叉夫妻俩,讥嗤道:“我姐是结婚的人了,万一她肚子里正有小宝宝,苏知微那一脚下去,吴清辉你们一家才算是真正做了个人了!铎匀为了你这样的人,出这么大的事故,我想想都替他不值!”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吴清辉立即耳红面赤起来,拉着苏知微不给她动,“要是打我们一顿,你们能出气,你们打吧!铎匀这回为的是我,是我欠你们的!” 樊多美冷哼了一声,“你想的可真美,打你一顿,就能抵消你欠铎匀的?”樊多美压根没准备动手,刚才不过是气他女人嘴巴不干净,现在说到欠不欠的事,她才不会动手,正准备说,这是他欠铎匀的,轮不到她们来要。 不想,那苏知微可不愿意等着挨打,挣脱了丈夫的手,怒气冲冲地道:“你要挨打,你挨打,他樊铎匀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巴不得樊铎匀死在那里面,她一生的耻辱,都是拜他所赐!至今想起那一夜,她都觉得自己像做了个噩梦一样。 苏知微抚着有些肿胀的脸,恨得破口大骂,“你们想以命抵命不成?樊铎匀他注定就是个短命鬼,你们想赖上我们,可是休想,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我们愿意补偿你们一点,是我们的情分,不愿意补偿,任你到哪里都说不上理去!” 她眼睛里的恶毒,被爱立看个正着,这人和铎匀的恩怨,她一直都知道。沈爱立一下子气得浑身都发抖,问她道:“你是不是觉得,铎匀出事,就没人知道你的破烂事?” 望着苏知微冷笑道:“就在前头那个院子里,其中的一间屋子里,你借着酒意,摸到了房里来,你以为里面住着的是樊铎匀对不对?没想到住着的是另有其人!你当然巴不得铎匀出事,你心里是不是恨毒了他?但是我告诉你,铎匀不会有事!” 缓了口气,又接着道:“那件事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怪不到别人身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强迫你,你没害到铎匀,害到了自己,就成了他欠你的吗?你这是什么逻辑?建国前山上的强盗,都没你厉害!” 樊多美这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原来这女人不是不会说话,她就是故意咒铎匀死。 樊多美现在都不屑于动手,和爱立道:“你也别气,要是早知道是这种货色,我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又冷笑着看苏知微道:“铎匀和爱立是好性子,我可不是。等铎匀找到了,我就去一趟你们单位,替你宣扬宣扬好不好?说说你为什么那么恨铎匀?” 忽然拔高了音调问道:“难不成你脱`光了衣服贴上去的时候,都没发现出异常来,就让人这么吃干抹净了?这也怪铎匀吗?难道你恨铎匀中间没给你们喊人来,给你们鼓掌捧个场吗?” 要是平时,樊多美才懒得和这种傻叉动气,但是父母去世以后,弟弟是她唯一的逆鳞,别说这个曾经存心扒拉上自己弟弟的女人,就是她那个后奶奶,但凡敢骂铎匀,她就敢往段沁香脸上招呼耳刮子! 她们这边又打又骂的,早围了好些人过来,一开始大家还劝来着,现在都不由嘀咕起来。 先前苏知微和文大山的事,只有樊铎匀和文家人知道,文家人从没往外说过,所以苏知微还敢一而再地跑到这边来。 这会儿,樊多美的声音可不小,大家一下子就明白里头的意思来,樊铎匀一直都住在文大山家的,那苏知微那一晚上,不就是和文大山滚了一夜? 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哇嚯,大山真是好福气,这城里姑娘都和他滚了被窝,怪不得到现在还不娶亲,这睡了城里婆娘的,哪还看得上咱们这土旮旯里的?” 又有一个婶子道:“怪不得这苏同志,先前明明住在竹楼里,却见天地往文家跑,原来情郎在那呢,我们大山十来岁就上山打猎抓蛇的,一身肉硬邦邦的,这苏同志肯定食髓知味,离不了人了!” 黎族这边,男女风俗本就比别地开放些,婶子们一下子说起来就没什么忌讳。 再者,这回出事的不光是樊同志,还有他们村里好几位村民呢,已经找出了的三个都没了命,大家一个村的,都有些沾亲带故,本来心里头就有些不好受,听这苏知微还骂人是短命鬼,别说樊同志的家人,就是他们这些本地人,听得心里都憋着气。 婶子们调侃起来,越发不给她留脸。 事情发展到这里,樊多美就拉了爱立回家,“走吧,咱们明天还得去山上呢,可没空搭理这个疯女人。”临走前,轻轻觑了苏知微一眼,这女同志一看就是城里有工作的,一个德行和作风问题,还不够让她卷铺盖滚回家吗? 这边苏知微却被婶子们气得跳脚,“你们别胡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我怎么会看上文大山,一个泥巴地里卖命的人,也就你们当个宝,他在我心里和臭虫没有区别!” 她这话一出来,大家立即都不笑了,这是连他们这一个村的人都骂了,泥巴地里卖命就是臭虫? 吴清辉也觉出不妥来,喊了一声:“知微,不要乱说话!” 可是事态已然往越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最先开口的婶子冷笑道:“那你这女表子,不就给臭虫爬了?这会儿还带着你家这绿王八,来看你相好的臭虫?你可真是个香疙瘩,谁都想蹭上一口,和你亲香亲香不成?” 苏知微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腌臜货,倒好意思编排别人,谁不知道你们这村的女人,平日里最放得开,青天白日的,都能发情,勾着男人往那山上钻去,母猪都没你们有本事!” “哦?敢情苏同志平日都把猪窝里的事,看在眼里,跟着有样学样呢?怪不得这样本事,我们这块地儿,你可没白待!” “可不是,原来是和畜生学的,那倒也不奇怪,怎么睡着这个,还嫁了那个,哎呦,关键她男人还愿意,这顶帽子怕是戴着暖和的很,让人家吴同志都舍不得摘下来。” 婶子们平时说话糙得很,此刻这些话却仍是让自幼在农村里长大的吴清辉,脸上都窘迫得要滴血一样。 吴清辉完全想不到,这件自己最想忽略的事,此刻这上面的遮羞布被这些大婶,撕开了,扯烂了,往他跟前一块块丢来。让他假装不知道,假装没事人都不行。 特别是那一句“绿王八”,就像一把尖锐的刀一样,狠狠地刺在了他的心口上。 已然不记得自己此次来的目的,气得攥紧了拳头,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苏知微见他走了,心里立即一咯噔,立马跑着跟上去,伸手拉人的胳膊,吴清辉却一把将她挥开。 先前骂得最欢的宁婶子道:“你们说,这一对会不会给我们搅和得要离婚?” 另一个婶子道:“咋地,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还不离,这吴同志真是个绿王八不成?” 宁婶子道:“想来是知道的,去年吴清辉就和文大山打过一架,我那晚从山里砍柴回来的晚,亲眼看见了,后来你们发现没,都是樊同志来这边,吴清辉可是很久没来,你们想想是不是?刚我还听说,这回本来该是他来的,他托了樊同志帮忙。” 有人搭话道:“那吴清辉俩口子可是缺了大德,人家男人为的他出的事,他俩口子还有脸跑到人家跟前,说那些风凉话,我看樊同志她姐姐打的都是轻的,要是我恨不得砸了抓花了她的脸。” 宁婶子道:“她们城里姑娘,秀气着呢,可没咱打架那股狠劲儿,我今天都想抓那苏知微的头发,樊同志和沈同志恁是没抓,可把我急得!” 傍晚的闹剧,很快就传到了樊原的耳朵里,立即就到文家找孙女,“你当这是什么地儿?想撒泼就撒泼,想打架就打架?你以为这是你自家的院子呢?你还十四五岁呢?兵崽子都任着你欺负的时候?” 樊多美正在和爱立分析,明天去哪一块,见樊原一进门来,就是对她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有些不耐烦地道:“合着你什么事儿了?人家骂我弟短命,我还要好声好气地和人说‘谢谢’是不是?” 樊原呛声道:“人家管你有理没理,你这传出去了,你就是仗势欺人,你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你现在觉得人言可畏了?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我打个架你就怕了,你自己气死老婆,你怎么不怕?” 樊原气得瞪红了眼,樊多美也红着眼,缓声和他道:“我弟这回要是真出了事,这日子我也不想过了,我巴不得拉着那贱人下地狱去!” 樊原知道,孙女嘴里说的贱人,不是今天和她打架的女同志,而是段沁香。 他不知道,孙女心里的恨意这么大,见她红着眼,死命地瞪着他,樊原先受不了了,转身就准备走,到底又回头道:“你别瞎说,铎匀自小就学了一身的本事,难不倒他。”又叮嘱爱立道:“你劝劝她。” 樊原前脚刚走,文大山就回来了,像是摔了一跤,身上头上都是泥巴,却喜滋滋地递给她们一支笔,“你们快看看,这是樊同志的吧?我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手里抓到的。这东西掩在枯草丛里,要是没这一跤,我真发现不了!” 爱立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下,还有一半的墨水,外观也比较新,应该是新近才丢掉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雀跃。 樊多美也想到了,抬手抹了下眼睛,和爱立道:“他真得跑到山上去了,你说铎匀会不会躲在哪个山洞里,这么些天了,外面又下雨又降温的。” 俩人又问文大山知不知道哪里有山洞? 文大山挠头道:“这还真不知道,我们现在去山里去的少,深山都不敢进,都在周围打转转。” 爱立道:“那咱们明天就顺着大山同志找到笔的地方,再在四周找找。”又和樊多美道:“姐,他真得跑上去了!他肯定还活着!”这几天以来,爱立也有想过,万一他那会儿在走神,在想问题,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常,没有跑走呢? 每每想到这里,心脏都像是骤然停止了跳动一样,让她呼吸困难,不敢再想下去。 姑嫂俩人缓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平静下来,樊多美这时候才发现,不过几天,爱立已经瘦了一圈。她不像自己,急了还找这个吵架,那个吵架的,到底出了口郁气,爱立一直都不声不响的跟在她后面。 有时候夜里自己醒来,总觉得听到身边的人在叹气,好像还没睡一样。可一到四点多,她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准时爬起来,准备上山去。 忍不住轻声和她道:“爱立,我知道你心里急,你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别憋在心里,回头把自己憋坏了,铎匀更要急了。” 爱立摇头道:“姐,我不哭,哭也要哭给他看,让他下回还敢不敢让我担心,不把他找到,我都不会哭。”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文奶奶来喊她俩吃饭,随口问道:“你们刚刚是不是说山洞啊?这山上以前应该有好几处山洞,大山刚出生不久,他爹上山给我找吃的补充奶水,有一回回来和我说,发现了一个山洞,挺宽敞的,还说这以后这鬼子要是打来了,是个逃难的好地方呢!” 爱立忙问道:“婶子,那你知道在哪里吗?大山同志在山上找到了铎匀的一支钢笔,我们想着,他肯定躲到附近的哪个山洞去了。” 文奶奶听人真在山上,心里一喜,“真好,上了山就不怕,山上再危险,也没有那泥石流要命!”那下面找到了三个人,个个都没了命,就是她心里都觉得,铎匀要是没跑上山去,这回怕真是回不来了。 有些歉意地和她们道:“他爹没带我去过,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我去帮你们问问村里那些十岁的老人,知不知道哪里有山洞?” 以前大家打猎,找到一个山洞还能藏藏东西,轻易不会对外说,但是这回是救人,想来那些老家伙愿意开口。 爱立忙道:“婶子,你和老人家说,要是他说的那地方真有山洞,我们感谢他三十块钱,找到了人,再加五十块!” “哎,好,好,你们等着,我这就去!” 一直到晚上十点钟,文奶奶才提着个煤油灯回来,爱立和多美都在等着,一直没敢睡,听到院门响,都从屋里出来。 就见文奶奶笑道:“真有,有三个呢!我让他们明天在山脚下指给你们看,都是十岁的人了,可不敢再上山去。” 爱立和多美都忙感谢文奶奶。 文奶奶笑道:“你们今晚可得好好睡一觉,明天保不准就能有好消息,有得忙呢!” 但是这一晚,樊多美和爱立注定了难以入眠,焦心找了这么几天,总算有了一点消息,知道人没有埋在那堆泥石流里,俩个人的神经都有些亢奋,又怕打扰到对方睡觉,都努力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黎族村落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苏知微和吴清辉,这回吴清辉和她一起借住在村里唯二的竹楼人家,这是苏知微先前每次来借住的地方,吴清辉却还是第一次住进来。 这家的床上还有镂空的雕花,被面被套都是常年为苏知微准备着的,干干净净的,苏知微睡得很踏实,吴清辉却一直无法入眠。 村子里婶子们的话,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反复冒出来,即使这样黑漆漆无外人的夜,他每每想起,都不由面上发热,而枕边人却像是无事人一样,睡得香甜,甚至起了轻微的鼾声。 今天俩人一回来,碍于主人家的情面,他没好立即和她吵架,等他洗好澡进来,她就已经睡着了,似乎今天傍晚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吴清辉到底没忍住,喊了两声:“苏知微?苏知微?” 苏知微半梦半醒地“嗯”了一声,侧身把他搂住,“清辉,睡吧!” 吴清辉心里却越发不得劲,伸手推了她一下,“苏知微,你醒醒!” 苏知微正困着,有些恼意地问道:“清辉,怎么了?” 黑漆漆的夜里,只听得见村子里一两声狗吠的声音,吴清辉听见自己问道:“你和文大山一共有过几次?”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苏知微却是脑子一激灵,立时睡意全无,坐起来问他道:“清辉,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清辉冷淡地道:“对于今天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人家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你半夜去敲樊铎匀的门,结果是文大山睡在里头,你照样脱`光了去勾引,爬了人家的床,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吴清辉单手握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苏知微,文大山比樊铎匀矮一个头,你被他啃的时候,一点没发现不对吗?是不是已然尝到了滋味,想着干脆将错就错?” 苏知微一点没发现吗?她有怀疑的,但是那晚喝了酒,后劲儿有点大,而且文大山确实很卖力,她不愿意去想这人是不是樊铎匀,只想着一晌贪欢。 但是现在,当着吴清辉的面,她自然不会承认那一晚自己隐秘的心理活动,一把打开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道:“清辉,你不要发疯。我现在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爱人!” 吴清辉低声咒骂道:“我的爱人他`妈的是个破烂货!” 他这话一出来,苏知微就甩了他一巴掌,“吴清辉,你清醒点!” 吴清辉却痛苦地捂住了头,“自己往男人被窝里钻的破烂货,我还当捡了个宝回来,疼着哄着,像伺候祖宗一样地供着。” 吴清辉说到这里,赤脚下了床来,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她道:“最后呢?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今天要是不咒骂樊铎匀短命,沈爱立会发疯揭你的底吗?苏知微,你还要点脸吗?你怎么好意思,跟着我跑到这来?”他想问她,下午发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难堪?他会难以做人? 可是这个问题,他已然知道答案,问出口不过是自取其辱! 苏知微死鸭子嘴硬地道:“我为什么不好意思,吴清辉,沈爱立说的,你还真信了,那是她故意挑拨离间!” 是不是真的,吴清辉已然不需要再确认,只坚持问她道:“你和文大山一共有过几次?” 苏知微不理他,躺下来蒙着被子睡觉,现在婚都结了,她可不怕吴清辉,她知道这人死要面子,可没她豁得出去。 苏知微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深深地刺激到了吴清辉,猛地掀开被子,甩了她几巴掌。 两个人就真打了起来,把主人家都闹醒了,点了煤油灯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吴清辉忙道:“没事,我和知微发生了点口角,打扰到您了?” “没事没事,你们年轻人气性不要那么大,老话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早点睡吧,明天大家还要上山找人呢!” 吴清辉应道:“哎,好,打扰您了!” 苏知微不可置信地看着主人家,提着煤油灯又走开了,她的脸都痛的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吴清辉一句夫妻吵架,人家就问都不问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轻敌了,男女之间在力量上就有天然的悬殊,一旦吴清辉和自己动起真格的来,自己压根还不了手。 她只想着,吴清辉不敢和她闹得鱼死网破地离婚,他们订婚结婚的可花了不少钱,说让吴家倾其所有都不为过,她不信吴清辉敢离婚。 可是她没有想到吴清辉会真的和她动手! 她这时候才真的发现,今天傍晚那些婶子们的话,对她生活的影响来。 不妨这时候,吴清辉又冷冷地问她道:“你和文大山,一共有几次?” “一次,就那天晚上,我进错了房间。”苏知微这次不敢再倔,生怕吴清辉的巴掌又落到她的脸上来。 却不想,她这一句坦白,更刺激了吴清辉的自尊心,“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奔着樊铎匀去的,那一晚怕是还给樊铎匀听了墙角吧?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才转头找上我来,就打着主意,让我上当,戴了这顶绿帽子!” 苏知微低声道:“清辉,那都是我们结婚之前的事,婚后,我从没有做过不忠于你的事来!” “那这次呢?你不是为着樊铎匀来的?是不是看到了樊铎匀的爱人,恼羞成怒,故意刺激、恶心人家?你敢说你下午不是故意的?”吴清辉的心彻底冷了下来,她勾引他的时候,那么有脑子,怎么可能当着人家家属的面,说那种短命、死了之类的话,她就是故意刺激、欺负沈爱立。 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樊铎匀!她嫉妒沈爱立得到了樊铎匀! 在他这里,樊铎匀和文大山完全不同,他并不将文大山放在眼里,这个人和自己没有可比性,可是对上樊铎匀,他无端地心理上就觉得碍了人半截。 知道苏知微一直惦记的是樊铎匀,因为被文大山破了身,那一夜樊铎匀可能还听到了些墙角,她这才退而求其次,和他结婚。 心里顿觉像吞了颗苍蝇一样恶心。 后半夜吴清辉睡在了地上,愣是没有到床上去,苏知微后头也冷静了下来,想着先前吴清辉对她也挺好的,真要是闹崩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起身下来喊他到床上睡去,不想,却听吴清辉冷冷地道:“我嫌这张床恶心!” 苏知微立时如遭雷击,恶心的自然不是床,主人家知道她的喜好,从床铺到被单被面,都是干干净净的。她们上午过来,主人家还把被褥抱出来晒了太阳。 恶心的不是床,那就是她了! 就听吴清辉又道:“苏知微,既然你身子和心都有人占着,咱们回县城里,就打离婚报告!”吴清辉说的并不是气话,他觉得他不能再和苏知微搅和在一处,这样没有心肝的女人,自己再和她搅和下去,这一辈子怕都是耽误了。 “清辉,你不要吓我!”苏知微的声音里都带了颤音,吴清辉已经是她退而求其次的人,如果吴清辉和她离婚,她再找能找一个什么样儿的?总不会比他还好,比他还喜欢她! 她现在忽觉出吴清辉的好来! “清辉,对不起,今天是我乱说话,没有顾及到你,可我说的都是气话,我和文大山真是意外,都是樊铎匀害得,我怎么还会惦记着他,你真是多想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你摸摸……” 吴清辉强硬地从她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冷淡地道:“苏知微,请自重!不要再对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今晚我就是上了这张床,也是白上,等回了县城,我就向单位打离婚报告。” 苏知微见他真动了离婚的心思,一时发了疯,扑上去打他,吴清辉丝毫不为所动,他甚至连情绪的起伏都没有。 他的反常,更刺激了苏知微,动静闹得大了,倒是把主人家又吵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爱立和多美一出门,就听到村里人议论纷纷,说昨夜苏知微和吴清辉半夜打架,俩个人又哭又骂的。 把村里的狗都吓得狂吠,主人家见劝不动,回去睡觉了。 樊多美道了一句:“该!这种烂了心肠的女人,我看我还没动手,她自己都能把日子搞崩掉。” 爱立摇头道:“姐,先不管他们,咱们先把山洞找到再说!” “嗯,好!” 这时候文奶奶已经带了三位老人过来,文大山把村里爬山的好手都喊了过来,樊原得到了消息,也匆匆地带了人过来。 琼山县工业局的同事,一早也赶了过来,他们还带了一支民间救援队来,吴清辉昨晚吵架,今天早上倒没缺席,跟着单位的同志一起过来了。就是一直低着头,也不和人说话。 樊多美和沈爱立也看见了他,俩人都当没看见。 很快,等分好了队伍,按照三位老人指的山洞的方向,分了三路上山去。 看着三队都爬了上去,樊原问樊多美道:“多美,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是今天早上才得知有人在山上捡到了铎匀的笔,心里立时就放松了两分。 樊多美淡淡地道:“不劳您费心!”她倒不是拿弟弟的事赌气,她知道,这回不用她喊,他都会过来。难道还能真看着自己孙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没吗?那段沁香可没给他生下半个蛋来!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汉城这边,叶骁华也急得不得了,眼看爱立都走了四五天了,仍旧一点消息都没有,周五中午又跑了一趟国棉一厂。 序瑜一见到他,就知道还是为爱立的事,和他摇头道:“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先前听说黎族那里,十几年前还是刀耕火种的地方,别说电报了,就是通信都不容易,以前樊铎匀一去那边,爱立就好些天都收不到他的信。” 想了想,序瑜又和他道:“不然,你去纺织工业局那边问问,她表哥林亚伦在那上班,现在樊多美肯定已经过去了,林亚伦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他应该请不了那么长的假。” 叶骁华道了谢后,就立即去了纺织工业局,他出示了工作证,纺织工业局的人听说是林亚伦的朋友,就和他道:“他是请了一周的假,估摸这俩天就能回来了,要不你留个地址,我让他回来就去找你?” 叶骁华立即把地址留了下来,想到林亚伦并不认识他,可能对他的来访不会上心,又在后面标注了下“询问爱立和铎匀”。 那人立即道:“问沈爱立同志的啊?那行,等你回来了,我让他立即去找你,叶同志你尽管放心!” 叶骁华笑道:“同志,你也认识沈爱立吗?” “算不上认识,跟着亚伦一起去她们单位,听了一次她的试制汇报,亚伦平时就爱和我们炫耀,说自己有一个厉害的表妹,那次报告会回来,我们都怂恿他把起林亚伦口中的爱立,忽然都有些羡慕起林亚伦来。可以纵意地和别人谈起她,炫耀她的成绩,为她感到骄傲。 等叶骁华晚上回家,徐学凤问他道:“骁华,爱立那边有消息吗?要不要让你爸给那边市里打个电话问问?” “好!” 徐学凤愣了一下,确定他刚才真得说了一个“好”字,又试探着问道:“那我现在给你爸打个电话。” “谢谢凤姨!” “哎,没事,没事!我这就去。”徐学凤起身去打电话的时候,人都是懵的,她刚才不过是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样子,话就脱口出来了。说完就后悔了,以为骁华又会和以前一样嘲讽她,说她公器私用之类的,没想到他竟然应了下来。 他从来不愿意向他爸开口的,这还是她进这个家门以来的头一回。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忙拨通了王学成的电话,“哎,学成,是我,爱立那边还没有消息,你好不好帮忙问一下?哎,是,琼山县,黎族那里,哎,好,等你回来说。” 等挂了电话,徐学凤和他道:“你爸说,他现在就来问,就怕那边下班了,不一定打得通,最迟明早上,也给你问一下。” “嗯,好!” 一直在一旁玩玩具的小骢,忽然跑过来问道:“哥哥,爱立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叶骁华摇头,轻声道:“不是,是她丈夫出事了。” 小骢又问道:“那你要不要去帮忙?你要是去的话,把我存的零花钱,一起带给爱立姐姐。” “好,等我回头去的时候,和你说。” 小骢立即就放下心来,接着去玩玩具,徐学凤看着小骢,忽然就想起来最近骁华还要和秦家姑娘相看的事来,问道:“骁华,你最近忙着爱立的事,秦同志那边要不要往后推一推?” 叶骁华摇头,“不用,是下周三中午吧?我会准时去的。” “哎,是的。”徐学凤见他愿意,也就没有再说,老王和老太太那边,现在都急着骁华成家的事,越早越好吧! 很快晚饭好了,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晚饭。 徐学凤不时看两眼骁华,总觉得他最近变了很多,包括和她说话的语气,对待相看这件事的态度来,明明看着都是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又说不上来个所以然来。 晚上,王学成回来说,电话没有打通,明天再打打看,叶骁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和他爸点了点头,就一个人回房去了。 徐学凤悄悄和丈夫道:“你觉不觉得,骁华最近变了很多,不和你急眼了?” 王学成最近也忙得很,早出晚归的,没怎么注意这个早已成年的儿子,听妻子这么一说,也觉出味儿来。 就听妻子又道:“他看着像是变好了,就好像按照我们希望的样子来了,但是整个人都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怎么说呢,张扬肆意?”似乎情感不是那么浓烈,性格也没有那么棱角分明了,整个人都温和了很多。 王学成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和妻子叹道:“都是有这么一个过程,人都是要成长的。” 徐学凤又低了声音道:“我今天问他,相看的事,要不要往后推一推,他说不用,他会准时去。你知道的,樊同志这回怕是难说,我想着他和爱立可能……” 王学成知道妻子没说出口的意思,“不会,他先前说他和爱立只会是朋友,他这话既然说出来,心里就是有抉择了,这孩子别的不靠谱,人品确实没得说,不会乘人之危的。” 徐学凤点点头,“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边就接着托人给他介绍。”徐学凤知道老太太那边怕是只剩一年的时间了,他们父子俩都想让老人家了了心事。 虽然这事儿急,到底也是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再急也不能马虎,不然回头促成了一对怨偶,那可真是耽误孩子一辈子了。 第二天一早,徐学凤还没出门,王学成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在山上找到了一支樊铎匀的钢笔,人可能在山上,目前正派人上山救援。 徐学凤中午就跑了一趟航测局,把这消息告诉了叶骁华,“哎,骁华,樊同志肯定没事,你先好好上班吧!” 叶骁华点点头,“谢谢凤姨。” 此时黎族这边,山脚下的人等到了十点,才有一队下来,说是发现了山洞,但是里面并没有人。 这一队有几个樊原带过来的士兵,比较有经验,还在周围仔细检查了下,没有发现任何生活痕迹。 和樊原报告以后,略作休整,又去支援另外两队。 很快第二队也下来,说山洞里面黑漆漆的,也没发现人,倒是发现了残骸,可能是建国前留下来的,像是被狼之类的大型动物咬死的。这一下,等在山脚下听消息的村民,立即打消了以后去找这些山洞的想法。 多美这时候看了眼爱立,爱立立即握住了她的手,俩人都知道,这时候,只有她们能体会到彼此的心情。 最后一个,在现在还是希望。 而希望和绝望之间,只是一句话的事。 就在这时候,半山腰上忽然传来士兵的喊声,“首长,人……找到了,有……有俩个,快安排车……要抢救……抢救!” 风很大,但是下面的人仍旧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樊原眼睛一亮,胸口因激动而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立即往前走了一步,朝半山腰大声回道:“好!好!好!”三个好字都像是撞击到了山体,回音震得人耳朵都“嗡嗡”的。 多美转身抱住了爱立,俩个人都没有说话。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是每一天,对她们来说都度日如年,一颗心像泡在了油锅里一样,备受煎熬。 这一句“人找到了”,俩人都立即像溺水的人抓到了可以活命的树枝一样,可以大口地呼吸,身边的风好像吹送来了空气里花朵和青草的清香,才听到远处田地里的老牛慢悠悠地“哞哞”的叫声,才猛然发现身后村庄里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头顶上的日光耀眼刺目,提醒田间地头的人,该回家吃午饭了。 山洞里,樊铎匀正勉强支撑着和救援队交流,将基本情况交代以后,从他们口里得知樊原和姐姐,以及爱立都来了,樊铎匀昏沉沉的脑子立即就一激灵。 他原本答应她十天之内就会回去,没想到拖到了十二月,还困在山上。 每天看到太阳降落,他都忧心忡忡,担心她会不会等得着急了,全然没想过,她竟然在几天前就已经到了这里,此刻就在山脚下等他! 心里一时又愧疚又庆幸,愧疚让她这样担心、着急,甚至不远千里,跑到黎族这个地方来,她头一次来,中间还不知道要费多少波折。庆幸的是,他到底能活着下山,以后还有许许多多的日子,弥补她的这一份千里寻夫的深情厚谊。 樊铎匀立即和救援分队的同志们道:“同志,麻烦你们带我下去,我现在还能走得动。” 因为到了中午,等在山脚下的很多人都回去吃午饭了,卫兵也劝樊原回去吃了饭再来,樊原摆摆手道:“给我拿一个窝窝头就行,我等着人下来。”到底是他的亲孙子,虽然性子轴,但是一家子爷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平时孩子们折腾折腾就算了,真到了这时候,他也焦心的几夜没睡好觉。 想着,这回无论如何,得将人拘在身边看着了。 樊多美倒是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士兵也递给她和爱立一人一个窝窝头,多美倒没推辞,接了过来,递了一个给爱立,“先稍微填点肚子,你这几天熬得很了,人受不住。铎匀一会就能下来了,看到你这样,还不知道怎么心疼。” 爱立接了过来,“没事,姐,我就是气色差点。”话音刚落,就看林亚伦背着背包,朝这边走来,忙问道:“哥,你怎么回来了?”昨晚就说好,让他今天先一步回汉城的。 林亚伦挠挠头道:“我去镇上拍了个电报,和单位说再迟两天回去。” 他到了镇子上,才忽然想起来,这么多天铎匀都没从山上下来,定然是身上受得伤比较重,等找到了人,樊多美和樊原肯定是要回京市的,到时候爱立一个人带着铎匀回去,怕是有诸多不便,他还是留下来搭把手,比较放心。 二十分钟后,刚在半山腰上喊话的士兵爬了下来,和樊原道:“报告首长,我们在山洞里发现了两位同志,汉城的樊同志和本村的汪同志,前几天汪同志被狼咬伤了大腿,樊同志给他做了紧急包扎处理,昨天人才清醒一些,但是尚难以挪动,所以俩人一直在山上没能下来。” 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樊同志身上有多处创伤,倒不至于危及生命,就是目前整个人都处在高热中,需要紧急送医院救治。” 听说还有一位汪同志在,从早上就一直候在这边的一位婶子立马跑过来问道:“是不是叫汪本福?是我家侄儿!” “是,是叫这个名字!” 汪家婶子立即激动的往村里跑,“妈,嫂子,本福还活着!还活着!” 下午四点的时候,沈爱立远远地看着一群人下来了,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多美一把抢过樊原手中的望远镜递给爱立,爱立接过来一看,被士兵半拉半背的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像裹着一层泥浆一样。 爱立的眼睛立即定住了,真的是樊铎匀,虽然要人帮忙,但是他人看着还是清醒着的。 爱立拿着望远镜的手,都激动得忍不住发抖,忙递给樊多美,“姐,是他。” 樊多美也往上看,见真的是铎匀,胳膊和腿看着也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心里稍微定了一些。立即把望远镜往樊原怀里一塞,“行了,人找到了,你快走吧!省得下来看到你,又急眼。” 樊原眼睛一瞪,不高兴地道:“多美,你说什么呢?他是我孙子!我不看一眼,我能放心吗?” 樊多美没有理他,却也没有再说让他走的话,她总感觉这老头这回过来,搞不好暗中憋了什么大招。 但是,她现在也没有心思管他,到底铎匀的事最重要。 再者,就算樊原真有什么想法,她也不怕,左不过就是那些事,反正他不敢拿他们姐弟俩开刀,只有他自己憋气的份! 事实上,樊铎匀的状况不是很好,他已经发热两天了,今天一早醒来脑子尤其昏沉沉的,他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已经第三天,他的热度却一直没有退下去,反而越来越沉的样子。 随着体力的不支,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错过了下山的时机,而汪本福这边短期内更是无法下山,恐惧和内疚一点点爬上他的心头。 他上个月才迫不及待地和爱立领了证,答应要负责她以后的幸福。 爱立还在等着他! 汪本福就看到樊铎匀拿着一块锋利的石头,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下,鲜血立即就涌了出来,他人好像也清醒了点,告诉他:“我可能得先下山,找救援来!” 汪本福忙道:“樊同志,我这条命就是你救过来的,你不用再管我,咱们走一个是一个。” 樊铎匀立即出去给他采了一点果子和野菜来,足够他一天的份量,和他道:“汪同志,如果一天以后,还没有人来,那只能说我已经倒在了半路上,对不住了。” 他的话,直接引渡到了“死亡”这个词。 对死亡的害怕是存在人的骨头里的,汪本福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当时就哭了起来,却道:“樊大哥,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再管我,你先走,你要是活着,就是老天爷怜悯我。” 许是他的哭声太大,徘徊到了附近,找不到洞口的救援队,立即就听到了声音,喊了话,樊铎匀立即出来接了人。 而此时,樊铎匀勉强跟着下到了一半,完全支撑不住,眼睛看人都像是带着重影一样,一直拉着他的士兵,也发现了不对,几个士兵立即轮流把他架在背上,一点点地往下挪动。 山路崎岖陡峭,下面的爱立看得一阵阵心惊,就怕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人从上面摔了下去。 六点的时候,人总算到了地面上,樊铎匀却是靠在士兵的背上,完全站不住一样,多美轻轻喊了一声:“铎匀,爱立来了。” 樊铎匀睁了一下眼皮,就被他的姑娘扑了满怀,“铎匀,你吓死我了,你把我吓坏了。” 爱立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全部濡湿在他的脖颈上,带着一点温热,樊铎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爱立,我失约了!”心里有无限的愧疚和后怕,差一点点,他就再也见不到她。 沈爱立哽咽道:“不算,你活着就不算!”伸手摸他的脸,忽然觉出不对劲来,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烫得骇人,忙喊多美道:“姐,姐!他太烫了!” 她话没说完,铎匀就要倒下去,幸好旁边的士兵一把拉住,樊原立即嘱咐士兵把剩下的一位同志救下来送到医院去,自己就走过去把樊铎匀背到了身上,开口道:“先送上车,直接到医院!” 爱立和多美也跟了上去。 俩人的心思都在铎匀身上,完全没看到樊铎匀下来的时候,吴清辉忽然苍白的脸。 车先到了琼山县医院,一番检查以后,发现樊铎匀全身有多处伤口,他的高热不退,可能并不是受凉引起的发烧,而有可能是病毒感染,医生紧急会诊以后,建议立即送往上一级医院去。 又送到了羊城的人民医院,会诊以后,认同是病毒感染,但是目前尚不确定是哪种病毒,只能做一般的紧急救治先稳住。 樊原立即问,樊铎匀现在的情况,是否可以转到京市那边的医院去,医生斟酌了下道:“如果有条件,可以把人送到京市的协合医院去,做个全面的检查,那里有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 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凌晨了,爱立刚热乎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樊多美怀疑樊原有私心,但是确实京市的医院是全国最好的,和爱立商量道:“爱立,先送到京市的军区医院去,那边医疗条件最好,铎匀肯定能好过来,有我看着,你放心。” 樊多美知道爱立单位的介绍信只开到海南,并不能再跟着去京市。 爱立也知道那边医疗条件最好,虽然心里有诸多不舍,却也不敢拿他的安全打赌,“姐,那就辛苦你了,等我回了汉城,开了证明再过去。” “不急,爱立,有我在呢!我每两天给你拍一份电报好不好?” “好!” 爱立忍不住又抱了一下她,“谢谢姐姐!” 多美替她理了理头发,“爱立,我真高兴,你成了我弟媳,你小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你放心,我一定把健健康康的铎匀给你送回去。” 短短几天内,俩人因为心系同一个男人的安危,而迅速成为彼此从心理到情感上,都最为亲近的人。 樊铎匀很快从急诊室被推出来,爱立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见人上了车,有一名医生和护士跟着,当晚就由樊原和樊多美带到了京市去, 爱立则在这边等林亚伦,樊原走之前,帮她打了电话到琼山县那边,让他们转告林亚伦自己在羊城等他。 周日早上,林亚伦再见到爱立的时候,见她气色比昨天更差,心里不由庆幸,还好自己把行程推后了两天,不然爱立强撑了这么几天,再一个人坐长途火车回汉城,他还真不放心,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舅可得把他扒皮了。 爱立问他道:“哥,大家的工钱付了没有?” “付了,付了。你和铎匀的存折,这回可空了。” 爱立笑道:“没事,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一条命,他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林亚伦又道:“那个汪本福家硬拉着我要了一个你们的地址,说这回是铎匀救了他家儿子。我听说,这回铎匀就是为了救汪本福,才一直没有下山来,怕他身上血腥味重,又把狼招来了,一刻不敢离人。” 爱立也大概猜到是因为这个事,和他道:“好歹俩个人都救了下来,铎匀的坚持是有价值的。” “还好你这回机警,算着他回来的时间,让樊多美打了电话来这边问,不然谁知道人是在黎族村子里出事了。”林亚伦说到这里,忽然和她道:“我走之前,吴清辉来找我,让我转告樊铎匀说自己对不起他。” 爱立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些怏怏的,“不用管,他也就是嘴上说说,铎匀出事这么久,别人不知道不对劲,他也不知道吗?”铎匀先前和她说会在月底回来,至少肯定在28号会离开黎族村落,回去和吴清辉交接。 最迟29号,吴清辉也应该发现不对劲了,那几天琼山县接连几天都是暴雨,吴清辉也是常去基层调研的人,山里面什么情况,他心里没数吗? 最后她都从汉城赶过来了,而吴清辉不过是比他们单位早来半天而已,她听说,琼山工业局的局长一出差回来,就着手询问这件事,第二天就带了人过来。 可能吴清辉来这一趟,还是单位委派来的。 而且那天苏知微那样咒骂铎匀,他也只是面上露出了点不高兴,一点制止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铎匀找到了,虽然人还在高烧,但是爱立想着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没道理人都给他们找到了,老天爷还把他命给收走了? 她心里略微放松一点,倒想起吴清辉的事来,不管怎么说,他这回一个渎职是跑不掉的。他以为铎匀不在琼山县工业局任职,就任他搓圆搓扁了? 想得美!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周一上午十点,爱立和林亚伦到了汉城,林亚伦将爱立送到家,才自己回去,约好下周去她妈妈那边吃饭。 汉城比海南那边冷得多,爱立回来立即去周家换了块燃着的煤球,准备先烧壶热水洗洗,再下点面条对付一口。 周小茹刚好在做饭,和她道:“爱立,你这几天去哪了?刚回来吧?中午就在我家吃,你自己这时候动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呢!” “是,小茹,我去看了下铎匀,今天刚回来。” 小茹先前就听她说,铎匀快调回来了,有些奇怪道:“铎匀这次没跟你一起吗?” “没有,他有事要去一趟京市,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周小茹坚持留下她在家吃饭,让爱立换了煤球就来。 等她走了,周小茹和她爸道:“我感觉爱立刚才没说真话,她这回回来,可比先前瘦了不少,气色真差,我刚第一眼看她,心里都一跳。” 周老头道:“估计是铎匀遇到什么事了,不然今天周一要上班,要是没事,她怎么也该赶在早上之前回来的。”而且走的也很突然,他们两家现在走得近,这一回也没听她说出远门的事。 周老头和女儿道:“左右人没大事,都算不得什么事。” 周小茹想想也是。 吃午饭的时候,周小茹就没再提这一茬,只是说了些最近报纸上的事,说最近真奇怪,怎么不是批评这部电影不好,就是说哪本书不好的,“爱立,你最近看报纸没,这两天还讨论起要怎么研究历史来。” 爱立摇摇头,“最近在黎族那边,没有看到最新的报纸,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 周老头也有些纳闷道:“这史书不都写了两千多年了,现在还要推翻了重来不成?” 爱立提醒他们道:“周叔,这话咱们不能讲,多说多错。” 周老头笑道:“我在外面不胡诌,你这孩子,还真谨慎!谨慎点好,我最近从报纸上看到四个字,‘祸从口出’!” 周小茹笑道:“爸,我知道你这回学的那一处,是鲁迅同志的《狂人日记》,对吧?是不是有这么一段:我横看竖看,这满纸上都写着‘吃人’一字!”说完,又笑问他们道:“我没记错吧?是这么说的吧?” 周叔瞪着女儿,有些不乐意地道:“你这丫头,你爸就不能当回文化人吗?” 爱立被他父女俩给逗笑了,“周叔,您刚才总结的真好!以后,咱们都时刻记着这几个字,搞不好我还能早些升职!” 周老头望着爱立道:“你这孩子,笑话里掺和着真话啊!”他年轻时候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许久,别的本事没练出来,就是最会察言观色。 知道这姑娘是有心提醒他们。 爱立笑笑没再开口。 等从周家回去,沈爱立洗漱了下,就装了个热水袋,钻进了被窝里,这一觉她睡得昏天黑地的,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一天早上七点多了,赶忙爬了起来。 一早就去人事科销了假,又到隔壁和序瑜打了个招呼,序瑜见到她回来,惊喜得不得了,忙问道:“找到人了吧?没什么事吧?” “找到了,他跑到山上去了,有个同伴被狼咬伤了,他一直没敢把人单独丢下来,就是下山的时候,发起了高热,羊城那边确诊是病毒感染,说京市的协合医院有这方面的专家,他爷爷和姐姐就把人带到京市去了。” 序瑜听着,都觉得她这些天不容易,还好人还活着,和她道:“叶骁华来问了你两次,你抽空也去给人回个消息?他还去了纺织工业局那边。” 爱立点头,“好,我中午抽空去和他说一声,亚伦也和我一起回来。” 出了宣传科,爱立转身就去了办公室,大家看她回来,都问铎匀怎么样了,爱立和大家简略说了下,梁娅道:“爱立,你和铎匀是好事多磨,熬过了这一关,以后定然都是顺顺利利的了。” 王恂也道:“还好爱立这回机警,及时打电话过去问了,不然那么个山沟沟里,等上面知道,再派人下来救援,黄花菜都凉了。” 梁娅点头,“所以说,还是要找对伴侣,除了父母,也就爱人才会时刻惦记着你,一点不正常,她都能发现。” 正说着,陈主任就喊沈爱立过去一趟,先问了两句她这一趟去海南的事,听到人找到了,才和她道:“爱立,你转部门的事上周五已经批下来了,你今天下午就可以去机保部了。” 说到这里,陈立严站了起来,朝她伸手道:“沈爱立同志,感谢你过去两三年对我工作的支持,希望你在新的部门,新的岗位上,能一如既往地努力,创造出更好的成绩来!” “谢谢主任,您对我一直都很爱护,我一直都是出自真心的感谢,包括这一次转部门的事,也谢谢您的提点!” 陈立严笑笑,“以后好好努力!” 等从办公室出来,爱立就和大家说了她要去机保部的事,梁娅和王恂都猜陈主任喊她,就是为了这事,听她说起来,也不觉得意外。 王恂和她道:“齐部长一直就想挖你过去,这下可是如愿了。” 许如海也笑道:“可不止齐部长,机保部的技术员们可是都翘首以盼,爱立过去,怕是猴子们觉得自己等来了大王了,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梁娅插话道:“挺好的,祝爱立在新的岗位上,收获更好的成绩。” 爱立上午就把自己的东西收了一下,工作上倒没有什么需要交接的,先前她去青市,车间的事就转交给了陈主任,她从青市回来,陈主任就和她说了转部门的事,车间的事她也就没再接。 原主当初进制造科的时候,觉得整个厂里也就这个科室还能看,机保部完全没眼看,没想到她过来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就从制造科跳到了机保部去。 真真正正要去修几年的机器了。 中午和序瑜在食堂吃了午饭,一出食堂,序瑜就把叶骁华送她的一对花瓶拿了出来,“叶骁华送你的结婚贺礼,我早上忘记告诉你了。” 爱立接过来就被惊艳了,瓷质温润有光泽,十五公分左右,细细小小的,和序瑜道:“很可爱。” “是,我看着也喜欢,放在你家书房里,冬天插一株腊梅,春天插两三朵蔷薇,都别致得很。”序瑜忽然忍不住道了一句,“他真有心,以前想不到叶骁华还能这么细心。” 爱立笑道:“是吗,我毕业以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挺细心的。”察觉到她想买手表,又囊中羞涩,提出可以借钱给她。 序瑜点头,“他和你投缘,行,你快去吧,下午还要回来上班呢!” 爱立立即去坐公交车,四十分钟后到了航测局,她还是第一回来这,觉得办公楼看着还挺气派。 门卫很快就去通知了叶骁华,一听到沈爱立的名字,叶骁华立即拔腿就往门口跑,远远地见她真站在门口,脸上就带了笑意出来。 等到了近前,见人状态还好,开口道:“爱立,铎匀还好吧?” “还好,去了京市调养一段时间,骁华,我听序瑜说你去看了我两次,谢谢。” 叶骁华不在意地道:“都是朋友,不说这些,你和铎匀没事就好!”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他对爱立的执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变,觉得他们彼此各自好好地生活,知道对方的消息就很好。 爱立感激地道:“等铎匀好了,我们再请你和序瑜一起来吃个饭。” “好!” 爱立转而和他聊起航测局来,“骁华,你们办公楼真气派,不像我们厂,像是一块块小砖房一样,看着就寒碜得很!” 叶骁华笑道:“那爱立同志要不要参观参观?去里面见识见识?” 沈爱立一本正经地点头:“要的,要的!” 今天的阳光很好,明亮的像水晶,俩人站在航测局大门口,相视而笑。叶骁华觉得,他们之间,这样就很好。 京市,樊铎匀一住进协合医院里,谢镜清就得到了消息,第一天一早就到医院里来探望,不明白怎么就忽然严重得要到京市来看病? 他进病房的时候,樊铎匀还在睡着,樊多美在一旁看着点滴,看到他进来,樊多美忙站了起来,喊了声:“三叔!” “铎匀这是怎么了?爱立知道吗?” “知道,就是爱立见他一直没回汉城,才给我拍的电报,在琼山县那边的山里遇到了泥石流,幸好跑得快,到了山上去,前俩天我们才在山上把他救下来。” 谢镜清以前在这边任职,后来又经常过来开会,护士长都认识他,刚才看到他过来,立即就和领导说了,不一会儿这儿的钱副院长就带了一群医生过来,“谢局长,您今天怎么过来了?看望亲属吗?” 谢镜清点头,“是,这是我女婿,我昨晚才知道他住进来了,具体情况劳烦你们给我说说?” 樊多美悄悄腹诽,爱立可不承认她和谢家的关系。 钱副院长立即看向了樊铎匀的主治医生,“樊同志身上创口较多,先前又雨季在山上待了许多时候,您知道海南那边疟疾一直比较严重……” 等他说完,谢镜清又问道:“有把握治好吗?” 主治医生立即道:“送得很及时,先前又做了基础的处理,预计十天左右就可以出院。” 谢镜清又拿了病例过来看,重点看了抗疟原虫治疗,比对了下所用的药物,等看完心里就有了数,微微放下心来。 等钱副院长带着医生们走了,谢镜清又和樊多美道:“林森那边刚刚出院,今天估计在火车上了,晚上应该就能到家。” 樊多美正点着头,却不妨忽听他问道:“爱立在这边吗?” 樊多美一抬头,就对上谢镜清询问的眼神,忙回道:“三叔,爱立不在,我们在羊城那边分开的,她原本准备回单位开了介绍信再过来,但是目前铎匀情况稳定住了,我早上给她拍了电报,说等铎匀出院,他就回汉城去。”她总觉得,樊原这回要耍幺蛾子,估计年纪大了,有想把铎匀拘在身边的想法。 铎匀肯定不愿意和樊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她一早就把铎匀的证件给收好了,等人情况好些,立即就给他买车票,让他去和爱立过他们俩人的小日子去。 京市里的这些烂摊子,她可舍不得她家爱立和铎匀掺和进来。 这时候,吴维珍给多美送早饭来,看到谢镜清在,笑问道:“镜清,你怎么过来了?你这消息可真灵通,铎匀昨晚才住进来呢!” 谢镜清和吴维珍略微颔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前,和樊多美道:“我过俩天再来看看铎匀,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你给我办公室或家里打个电话。”顿了一下道:“号码,林森那边都有。” 等人走了,吴维珍有些纳闷地和儿媳道:“多美,谢镜清对铎匀关心得很啊!我以前只当铎匀这边,一直是谢振照顾多些。”毕竟,和多美父母有交情的是谢振,谢镜清一直在医疗系统里,她以为和多美姐弟俩来往不多的。 但是今天看来,完全是和谢振一样,当铎匀当自家子侄来看的。 樊多美并没有告诉公婆,爱立和谢家的关系。现在爱立一家生活得挺稳定的,她并不愿意给爱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无论是都慧芳,还是谢家的老太太,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此时见婆婆有些纳闷,微微笑道:“妈,是还行,谢三叔可能刚好知道,就过来看看。”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吴维珍也只以为谢镜清偶然得知,顺道来看看。 和儿媳道:“他出面打个招呼也挺好的,这医院上下都跟他熟得很,比我们说话好用。不过,谢老三最近怕是有些头疼,都慧芳的妹夫最近被查了,怕是不好轻易脱身。” 樊多美一愣,吴维珍又和她道:“你这几天不在,都慧芳带着她妹妹在我们那大院里,找了一圈人,谢老太太都没出过一回面,我们都说她心狠着。” “那有结果了吗?” 吴维珍叹气道:“你想简单了,最近这个节骨眼出事的,没有哪个还能出来的,免职都算是好的了,现在风声紧,越发没有人敢出头。哎,不说这些事了,铎匀今天状况怎么样?医生来查房了吧?” 樊多美逐一回了婆婆,心里盘算着,京市这样不稳定,怪不得樊原起了留铎匀的心思,越是这样,越要早些把人送回去。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下午,爱立准时到机保部报道,没想到一进去,就见大家都齐刷刷地排着队在那站着,包括孙有良、陈舜、金宜福、郑卫国、许青松,还有好些她看着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人。 看到她进来,领头的齐部长立即道:“欢迎沈爱立同志正式加入到我们机保部,大家鼓掌欢迎!” 大家立即鼓起掌来,似乎还都铆足了劲,震得爱立耳朵都“嗡嗡”的,人也有点懵圈,笑道:“谢谢齐部长,谢谢大家,我感觉是不是过于隆重了些?” 她没想到还有个欢迎仪式,以为最多是齐部长带她去和分管的领导认识一下。 齐炜鸣回身指着大家道:“这不是我的想法,这是大家的想法,你们说是不是?” 金宜福第一个带头喊道:“对,对,欢迎沈同志加入我们机保部!”他这里正愁得慌,没想到沈同志就回来了,真是天降甘霖! 郑卫国也跟着喊道:“欢迎沈同志!热烈欢迎!” 齐炜鸣和爱立笑道:“你看见没?大家伙可早盼着你过来了,以前你是制造科的,大家有事不好多麻烦你,这下嘛,咱们都是自家人了,一个部门的兄弟姐妹,大家都先给你表个态,以后你也给他们多指导指导。” 爱立忙谦虚地道:“不,不,是大家一起学习。” 齐炜鸣指着大伙和她道:“不用我说吧?差不多都认识吧?剩下不熟的面孔,是你去青市的时候,咱们这边新进来的,你待几天就认全乎了。” 到底和她介绍了两句部门的结构,“我们这边一共有四个小组,其中机械维修占两个,还有俩个分别负责安全检查和机械保养维护,你这边先和各个小组成员熟悉熟悉,给大家帮帮忙,至于你具体的工作岗位,稍后单位里有新的安排。” 这话一出来,不止是沈爱立,就是孙有良和陈舜等,都立即意识到,沈同志从制造科调到他们部门来,并不是平调,怕是要升职了。 齐炜鸣说到这里,就散了会,让爱立到他办公室里,和她道:“爱立,我这边有个好消息通知你,你今年又被评上先进工作者了,下周五就是年底的表彰大会,你去年去青市,没有参加,这回可是要上台发言的,你早些准备准备稿子。” 爱立听到这个消息,眼睛就一亮,他们单位先进工作者的奖励可丰厚了。去年她就把那只瑞士英纳格牌的半钢防水大三针男表送给了她哥,把她哥高兴坏了,写信和她说了好些,同事们怎么羡慕的话来。 让她现在都印象深刻,因为她哥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情感比较含蓄的人,很少会这样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心里立即盘算开来,今年不知道会奖励哪些东西?要是适合男同志的,就当做惊喜送给铎匀! 爱立正乐滋滋地琢磨着奖品的事,没想到还有更高兴的事在后来! 就听齐炜鸣又道:“你最近先不要急,给大家帮帮忙,或者是组织一两个培训活动。等表彰大会结束,你的具体工作岗位,就会定下来,你暂时先挑一个工位坐着。” 等从齐部长办公室出来,爱立还有些懵,齐部长今天这话里话外的,是她要升职了? 金宜福一直在等她,见她出来,就过来道:“沈同志,我这边有个关于清棉机的问题,想请教你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是否有空?” 爱立和他来往几回,也算是朋友了,听他这话音,似乎很急的样子,立即道:“没事,没事,我这几天都没具体的工作任务,齐部长让我给大家帮帮忙,打打下手。” 金宜福心里一松,这才叹道:“唉,是清棉车间,有一台豪猪清棉机的打手出了故障,打手不断下降,致使抓棉小车从棉包上顶起,打手轧死,行车轮也脱离地轨。我连续修了两回,都没修好,也不敢再动了,怕再失败会把打手的马达烧坏。” 他这样急,还有他师傅万有泉时不时地过来讽刺几句的原因在,说这不过是个小问题,要是换人上手准一回就解决了,也就是一些酒囊饭袋,占着茅坑不干正事儿,万有泉越刺激他,他心里就越慌,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得这么差劲起来? 这两天夜里急得觉都睡不着。就怕回头真修不好,再给万有泉一宣扬,大家都质疑他的业务能力。 正想着,就听沈同志道:“如果连续出现这种状况,可能就是线路问题了,要改装电气控制线路才行。” 这个难度就比较大,爱立看出他的为难,和他道:“那我现在和你去看看?” 清棉车间她以前管过大半年,机器都比较熟悉,人员也比较熟悉,舒四琴看到她过来,立即笑道:“沈主任,一年都没见到你了,你可算回来了,还管我们清棉车间不?”她这个轮班工长是沈爱立提拔上来的,如果不是沈爱立,她怕还被林青楠压在底下死死的,心里一直挺感激沈爱立的。 爱立摇头道:“我现在调到了机保部去,大概率清棉车间是交给新的助理工程师。” 舒四琴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仍旧笑道:“那机保部的大伙儿可高兴坏了,是他们和陈主任把人抢去的吧?” 跟在后面的金宜福道:“那可不,沈同志还没回来,我们就见天地缠着我们主任,到底让他去和陈主任抢人了。” 爱立笑笑,觉得自己当时给机保部的同事帮忙,真是歪打正着,她完全想不到,日后会从制造科转到机保部来。 到底是来修机器的,也没有多聊,让金宜福带着她检修了那台有问题的机器,确认是线路问题,就开始改装,问题不大,但是费时间。 俩个人正在修着,并没注意到万有泉什么时候晃了过来,万有泉本来是来看金宜福的笑话的,这一台豪猪机器出问题有好些天了,他看着金宜福修一次,坏一次,嘲笑了他几回。 他就掂量着金宜福不会线路改装,自己可没教他这招,金宜福就是去问别的老师傅,那些老家伙也不会告诉告诉他。 万有泉就等着看,金宜福撑到什么时候会来跟他低头,再给他当孙子!不成想今个过来,竟然看到金宜福又动起手来,还和一个女同志有商有量的。 忍不住问旁边的操作工道:“这谁啊?” 舒四琴笑道:“万师傅,这是沈主任啊,人从青市回来了,帮您徒弟宜福修机器呢,这都修好了,在安装了。” 万有福立即面色铁青,沈爱立听舒四琴喊“万师傅”,回头看了一下,她先前就听说万有泉对金宜福有些苛刻,忍不住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就见一个老头背着手气冲冲地走了。 金宜福拧上了最后一颗螺丝,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才开口道:“来看我笑话的,没想到您帮我解决了。” 又和爱立道:“沈主任,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这回,还得在万同志手底下栽跟头。”万有泉憋着气,要给他好看,金宜福心里也憋着一股气,誓死不向这老家伙低头。 爱立好奇道:“别的师傅也不帮忙吗?” 金宜福苦笑了一下,“这一行就是这风气,对自己徒弟好些,都算是积德了,怎么可能还会管别人的徒弟。再说,万有泉明着给我颜色瞧,他们怎么会给他拆台,那不是得罪人吗?” 爱立有些若有所思,如果师傅的业绩考核,和徒弟的业务能力挂钩呢?这些老师傅还敢不敢这样? 晚上,爱立洗漱好后,立即给琼山县工业局写了一封信,仔细描述了樊铎匀出事前后的情况,询问琼山县工业局,吴清辉同志在私下移交本职工作的时候,是否向单位打过报告?樊铎匀没有及时回来,他是否向单位说明情况?如果都没有,他的行为是否有渎职的成分? 然后又叙述了,吴清辉夫妻俩在黎族村落里当着她们的面,咒骂铎匀短命、早死的事,问是否有违社会公序良俗?是否是道德有瑕疵? 最后询问他们单位录用人员的标准是什么? 写好以后,爱立仔细检查了一遍,就装进信封里,上了火漆。从苏知微咒骂樊铎匀的时候,她心里就存了这想法,樊铎匀好心好意地给她男人帮忙,苏知微不说心里感激,就是面上都不带装一下的。 当着她和多美姐姐的面,就敢“死”呀“死”呀的,她都怀疑是先前苏知微对上樊铎匀,没有吃过苦头,以为他们一家子都是泥捏的性子,不会把她怎么样! 又给谢林森写了一封信,她估摸着,按照先前森哥和她说的时间,他这两天应该就会回京市了,请他帮忙去看下铎匀,要是有什么消息,请及时告知她。 她担心多美姐姐那边,会报喜不报忧。虽然猜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只要樊铎匀一天没平平安安地回来,她仍旧有些不放心。 爱立不知道的是,因为吴维珍往医院送了两次饭,樊铎匀被紧急送进京市协合医院的事,很快在大院里就传开了。 这天谢老太太在遛弯的时候,就有相熟的老姐妹问她:“周老姐姐,我听说你家老三去看了樊家那孩子了?情况怎么样啊?” 谢周氏一愣,摇头道:“不知道呢,最近镜清没来这边,我还没听说,那孩子不是在羊城那边吗?怎么送到京市来了啊?”因为老三坚决不帮微兰,以至于微兰最后到底和藏季海离婚了。她和老三为这事,也闹得有些僵,老三前两次来,她都没让人进门。 是以,并不知道樊铎匀的事。 张老太太叹道:“肯定是那边治不好呗,羊城离京市可远着呢!唉,那姓段的小保姆可不做人事儿,要不是她不要脸,樊家姐弟俩也不会这么多年待在外头不回来。” 樊原一家虽不住在她们这一块,但是樊师长娶了保姆的事儿,她们当年可都是见天儿地追着这新闻听的,当时樊原原配去了才没多久,古新玉知道后,气得好些天见人都没个笑脸,立即就带着丈夫和儿女从那边大院里搬了出去,去了军区的家属院住。 后来古新玉和樊卫国俩口子陆续在战场上殒命,她们当樊原无论如何也会把俩孩子接回来,毕竟大的不过十六七岁,过几年就能相看人家了,小的才十岁出头点,都是正需要长辈看顾、指点的时候。 没想到樊原有了新人,完全忘了旧人,带着段小保姆一起去接孩子,把多美气得当时就往他俩脸上砸东西。 多美那丫头也有志气,直接带着弟弟回了北省的汉城去,那樊原和段小保姆竟也没留人,就这么随着人去了。 把她们这些老家伙看得目瞪口呆的,那可是樊卫国和古新玉的儿女啊!以前军队里那些老家伙最看好的一对年轻人,都预测樊卫国以后一个师长是没跑的,古新玉没准能做到参谋长!以前大院里谁家不羡慕樊原,儿媳和儿子个顶个的厉害。没想到夫妻俩一走,留下一双没成年的孩子,受那小保姆的委屈。 古新玉一个女人,和男人一样在军队里拼军功,行事利索,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要是知道樊原敢这样对待她俩孩子,还不得把樊家都给砸了。 她们这些老婆子,当时都为这事气得抹眼泪。 那小保姆还是古新玉看着可怜,招来照顾她婆母的,最后竟鸠占鹊巢,把她家一双小儿女挤到了汉城那边的老家去。 张老太太又问谢周氏道:“周老姐姐,铎匀的媳妇,是我们这一块的不?还是汉城、羊城那边的啊?你家一向和她们姐弟俩走得近,这回多美和你说没?”大家都知道,这些年樊原完全不管这姐弟俩,一直是谢振在关照,就连多美的婚事,也是谢振生前就给牵的线,这回多美刚跟着丈夫回京,第一个拜访的就是谢家。 这些事谢周氏都不瞒着,她们也都耳熟能详。 谢周氏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别说樊铎匀的媳妇是哪的,就是樊铎匀结婚的事,她也不知道啊! 有些不自在地道:“哎呦,这年纪大了,小辈们的事,都不喜欢和我们老婆子讲了,铎匀结婚这么大的事,多美这丫头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又道:“会不会是定了婚期,还没正式结婚啊?” 张老太太道:“可能是最近的事儿吧,我那次在门口遇见多美和她婆婆,问她们去哪儿,多美说要去商场里,给弟媳选一样结婚贺礼呢!” 谢周氏听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心里不由犯嘀咕,准备今个等森哥儿回来,就问问他,铎匀到底是便宜了谁家去?这大院儿里,可有不少人打过铎匀的主意,这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 两三年前,女儿就和自个提过,说都慧芳的妹妹慧湘托到她跟前去,想让川岚给铎匀和她家攸宁丫头牵个线,安排相看一下。 川岚当时没好推脱,就给多美写了一封信去,多美回信说不插手弟弟的姻缘。以她俩家的关系,这也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了,川岚就没有再提。 没想到,前儿个川岚来看她,又和她提了这事,说是最近都慧湘的男人被查,家里正急着给攸宁定亲。 都慧芳又去找川岚,帮忙撮合铎匀和程攸宁的事来,川岚这回倒是硬着头皮拒绝了她三嫂。 还和她抱怨来着,“妈,以前弟妹看着不是挺精明的人,怎么现在糊涂到这份上,现在这京里头,谁不避着她妹妹一家,这个关头她还想让我撮合铎匀和程攸宁,这不就是有意利用我哥对铎匀的那点情分,逼得铎匀低头吗?我才不做这蠢事!” 川岚还叮嘱她,“妈,回头弟妹要是找到你跟前来,不管她说多少好话,这个事你都不能接。不然,不说铎匀愿不愿意,就是多美那边,怕是自此都对我们有隔阂,这丫头护着她弟弟护得凶,都慧芳这时候敢把主意打到她弟头上去,她回头就能跟人翻脸。” 谢周氏听女儿这么一说,也知道这事是提都不能提,先前程家无事的时候,樊多美就不愿意掺和弟弟的婚事,这个节骨眼更不可能给自家拉拔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来。 她先前听说老三去看铎匀,还想着会不会是慧芳托他去的,为了自家姨外甥女的婚事? 没想到铎匀都成亲了。 谢周氏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家,见到小何在院子里晒被褥,和她道:“小何,你在外头听说没,樊原那孙子结婚了?”她知道小何这边消息灵通,她们保姆私下联系得多,这大院里头的事,小何杂七杂八地都知道一点。 何姐拍被子的手,微微一顿,笑道:“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其实这事,她是知道的,森哥前些时候和她说过,说他妹子结婚了,对象就是樊铎匀,樊多美的弟弟。 她还知道,森哥儿这一回住院,小沈同志还去了兰城看望他,给他做了几天的饭,又是筒骨汤又是鸡汤的,森哥儿说把他都养胖了。 她一听就觉得这姑娘心眼子实在,不搞那些虚的,确实把森哥儿当哥哥看。心里也为这姑娘感到高兴,还准备以后等小沈同志有孩子了,就给孩子做两双虎头鞋,让森哥儿寄过去。 此时,对着老太太,何姐面上有些疑惑地问道:“哪家的姑娘啊?是咱们院儿里谁家的亲戚吗?” 谢周氏见她也不知道,皱眉道:“我也就今天才听说的,也不知道是便宜谁家去了,铎匀这孩子,我一向打心眼里喜欢,可惜芷兰那边,我做不到主。以前微兰没结婚的时候,我还想着把微兰和铎匀撮合撮合呢,在微兰跟前还露过口风,不过铎匀忽然去了羊城那边,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把俩人拉在一块相看。现在不知道是谁家这么好福气。” 樊家这孩子,没有人见了他不喜欢的,生就一副好模样,人也聪明稳重,以前大家可没少夸古新玉和樊卫国养了一对好儿女,两姐弟小时候长得像年画上的小娃娃一样,比她自家孙子看着还讨喜。 何姐听得眉心直跳,能便宜谁家,还不是你自己家! 就是一直不知道,老太太还起了撮合谢微兰和樊铎匀的心思,就谢微兰那心眼子比筛子都多的性格,老太太自己不嫌弃就算了,还想祸害人家樊铎匀,也不怕他爸妈夜里给她托梦? 老太太见她也不知道,也就没再扯这事,转而问起晚饭给森哥儿做什么吃的来。 何姐一一例举给她看,“筒子骨藕汤、红烧肉、白菜炖粉条,我早上还留了俩个馒头给他,周姨,您看可以吗?” 谢周氏笑道:“行,行,够他吃了,我晚上吃多了不好消食,吃点白菜就行,森哥儿这回可受苦了,也没一口好吃的,一个人在医院里住了快一个月,怕是人都瘦一圈。” 何姐劝慰她道:“您别担心,回来我给他好好补补。”心里却道:“森哥儿可一点都不苦,要不是小沈同志只待了一周就回去了,他这回怕是连家都不想回!” 谢林森是晚上八点多到家的,何姐就在客厅里边打着毛衣边等着他,看到他回来,仔细地端详了些,有些心疼地道:“这回真是受苦了,都一个月了,这石膏还没拆呢!” “没事,何姨,都是皮肉伤,就是瞧着吓人,好得快呢!” 何姐瞪了他一眼,“本来就是凡体肉身,皮肉伤还是小事不成?”也知道这是军人的职责,没有多说,转身就给他盛了了一碗汤,“森哥儿,你先喝碗汤热乎一下,我去给你把饭菜热一下,有你爱吃的红烧肉呢!” 谢林森问道:“老太太睡了吗?” “睡了,本来想等你的,夜里太冷了,熬不住,我哄着她先去睡了。” 等谢林森吃的差不多,何姐才和他道:“小沈同志还没和你说吧?铎匀现在在协合医院呢,听说从羊城的医院直接送到京市里来的。” 谢林森愣了一下,“这么严重吗?” “应该也不至于要命,我听林家的保姆说,医生说能醒的过来,这俩天是多美在照看着,她婆婆给送了两次饭,整个大院儿里都知道了,今天老太太还来问我,听没听说铎匀结婚了,我只摇头说没听过。” 谢林森问道:“怎么回事啊?爱立没过来吗?”爱立怕是刚从兰城回汉城,铎匀就出事了,两边折腾,她自己身体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何姐摇头道:“应该没有,听说是遇到了泥石流,幸好铎匀动作快,跑到山上去了。”见他着急,又劝道:“森哥儿你先别急,要是想去看看,明早上再去,你自己身体还需要休养,这坐了一天的车了,先休息休息,明天再说。” 谢林森也知道不急在这一时,吃完了饭,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谢林森就提了水果和糕点准备到协合医院去,老太太看到他出门,就问了声,得知他去看樊铎匀,立即就拿了包道:“我和你一起去,听说这孩子这回从泥石流里捡了一条命回来,凶险得很!” 谢林森和何姐对视了一眼,何姐上来劝道:“周姨,医院那边远着呢,森哥儿去就尽心意了,再说镜清不也去了吗?你别回来把自己累到了。” 老太太坚决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也有几年没见到这孩子了,得去看看。” 谢林森见她执意要去,也就没有多劝。 樊多美看到他祖孙俩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忙问道:“谢奶奶,您怎么也过来了?” 谢周氏道:“听说铎匀住院,我心里头不放心,就跟着林森一起来看看,你们姐弟俩真是不容易,你这边好容易定下来了,铎匀这边又差点出了事。” 樊多美说了铎匀这边问题不大,老太太点点头,忽然觉得肚子不舒服,想去卫生间,多美就带她去了。 等樊多美再回来,就看谢林森在看铎匀的病历本,多美轻声问道:“林森,你自己身体怎么样啊?” 谢林森不在意地道:“皮肉伤,养养就好了,铎匀这边,医生怎么说?” “还好,昨天夜里就醒了,我早上问了医生,说是情况不是很严重,再住几天就可以回家调养。” 俩人正聊着,床上的樊铎匀醒转了过来,哑声问姐姐道:“姐,给爱立拍电报了吗?” 樊多美见他醒来,立即就走了过来,“还没,我准备中午就去,你别急。”又问他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樊铎匀说要喝水,樊多美给他倒了半大杯温水。 等喝完,樊铎匀才看见谢林森来,还有些奇怪地问道:“林森,你怎么在京市?” 谢林森指了指自己还打着石膏的胳膊,“负伤,别喊林森,得喊大舅哥,爱立还去兰城照顾了我一个星期呢!估计刚回汉城,你那边就出事了。” 樊铎匀微微皱了皱眉,和姐姐道:“姐,医生说我那天可以出院吗?我想早些回汉城,爱立估计等得急。”她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最近又这么奔波,他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樊多美有些无奈地道:“再怎么样,也得几天以后吧?你这情况稳定了,爱立多少放心些,我中午就去拍电报……” 樊多美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听谢家老太太喊了声:“森哥儿!” 三人完全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站在了病房门口,此时见她面色铁青,都猜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谢林森“嗯”了一声,“奶奶,怎么了?” “你是谁的大舅哥?你这孩子不要乱说话,你芷兰妹妹正正经经的清白姑娘,还没有对象呢!可不是那些土旮旯里随意冒出来的,一点都不讲究的人,你别胡口就跟人攀扯上了,回头让人家听见了笑话不说,你看你婶子那边答不答应!”谢周氏胸口的怒气,像是一波一波浪潮一样,都快把她整个人吞没。 她怎么都没想到,樊铎匀能和姓沈的那对母女扯上关系,明明那么远,一个在汉城,一个在羊城! 而且听森哥儿的意思,他们这些人都知道沈爱立和她谢家的关系,通通瞒着她这个老婆子。 她就想,怎么不论是多美,还是老三,都不曾和她提过铎匀结婚的事,原来娶的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她一辈子都没看上沈玉兰,觉得就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浪荡货,没想到倒养出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女儿来,竟攀上了樊原的孙子。 这也就是古新玉和樊卫国去的早些,但凡这俩人还有一个活着,她这没见过面的孙女,都能在大院儿里横着走。 谢林森立即不高兴地道:“奶奶,你这叫什么话,爱立哪里不清白了?哪里不讲究了?单位里的先进工作者,两度入选月度十佳好人好事,连京市纺织科学研究院都抢着要的人才,哦,就是那个谢微兰想够都够不到边儿的地方。” 谢林森越说越气:“我三叔都能给我插个冒牌货当妹妹,还不兴我自己认一个?她是我一个人的妹妹,我稀罕着呢!和谢家其他人都没关系!”不怪爱立不想来京市,就老太太的这态度,都能把他气得头顶冒烟。 凭什么要让爱立受这种委屈,就是他奶奶都不行! 樊铎匀也沉声道:“您不必担心,她会扒上来占谢家的便宜,事实上,她对您和谢家都是避之不及的。为了不和你们扯上关系,京市纺织科学研究院邀请她入职,她都没有同意,就像您排斥她一样,她也视谢家为洪水猛兽。” 他刚醒,一口气说许多话,微微有些接不上来劲,多美立即给他倒了杯水,“铎匀,你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来说。” 等铎匀稍微缓点,樊多美就站起来,平心静气地和谢老太太道:“谢奶奶,在你心里,爱立不过是一根野草,一块土疙瘩,巴不得甩远些为好,但是在我和铎匀心里,她是我们家至关重要的一份子,我们都爱她,还请您日后不要在我们跟前指桑骂槐的。” 又道:“是,先前您和谢伯伯对我们姐弟俩都很照顾,这一份人情我和铎匀一直记在心里,但是和爱立没有关系,她并不欠您的,您在我们跟前说爱立的不是,我们无法接受。您是我们的长辈,但我想说尊敬也是彼此相互的。” 这话就是摆明了站在沈爱立这边。 老太太气得身上都发颤,她在自家儿孙面前,倚老卖老惯了的,对上樊家的这俩孩子,多少顾忌着点脸面,不敢破口大骂。 她望着站在她面前的樊多美,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年老三站在她面前,面色隐忍又痛苦地和她说,沈玉兰是个好女人,让她不要往沈玉兰身上泼脏水一样。 二三十年前,她还算年轻,还有时间和精力调`教儿子,和那狐狸精斗法,但是现在,她已然老了,而且和沈玉兰不同,沈爱立怎么都是有她谢家一半血缘的亲孙女。 听她们的意思,这是个很过这孩子很优秀,他想把这孩子调到京市里来,放在跟前好好栽培。 她当时以为,这不过是老三夸大其词,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接纳这个孩子。 可是现在,樊家姐弟俩都言之凿凿。她知道多美这丫头的性格,眼睛里是揉不得一点沙子的,对她相依为命的弟弟更是看得格外的重,要是那种狐媚子、举止轻浮的姑娘,多美是断然不会这么护着的。 难道真是她错了吗? 对上面前三个,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小辈,老太太忽觉有些疲惫,像是有什么心气儿漏了一样,缓声和孙子道:“林森,我有些头疼,你扶我回去吧。” 她说不舒服,谢林森就算心里再怄气,也不会不管她,到底是奶奶,转身和樊铎匀道:“你好好休养,争取早点回去,别让我妹妹着急。” 刚才谢林森的一句“大舅哥”,就让谢老太太暴跳如雷,樊铎匀想讽刺他,哪个是他妹妹?但是想到刚才谢林森维护爱立的话,终是没有给他难堪,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一直到出了医院大门,冬日的阳光照在了人身上,老太太才像缓了一点劲来,望着远处在风里轻轻摇晃的红枫,怔怔地和孙子道:“森哥儿,你不知道,当年沈玉兰,差点让我没了一个儿子,我这心里啊,是恨毒了她。” 这一件事,二三十年来,谢周氏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过,就是有时候和老三聊天,也从来没有提过一句。 那一把黑色的勃朗宁,至今想起,像是仍然悬在她家老三的头顶上,每每午夜梦回,她都要惊得一身冷汗,没有人能理解,当时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情。 谢林森皱眉道:“为什么呢?就因为三叔要娶她吗?” 听到“娶”字,谢周氏就不由讥讽道:“哼,怎么娶?她不过二十岁,就跟人无媒无聘地生了一个儿子,前头这个说是在战场上死了,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万一哪天又回来了呢?你三叔还做不做人?俩男争一女吗?不说你谢家的祖宗,就是我周家的祖宗都要跑来骂我这出嫁女不孝,生养出这么一个败坏门风的儿子来!” 老太太顿了一下,又道:“再者,你三叔刚留学回来,就有人来上门提亲。那几年军阀混战,地头蛇一茬茬地往上冒,遇到那不讲理的,你就是送一匣子小黄鱼都没有用。那家子姓卢,家里老幺儿就是拿枪杆子的,在我们那一块横行无忌,我迫于无奈答应了这门亲事,说等你三叔回来就履行婚约。” 谢林森皱眉道:“奶奶,您怎么能答应呢?我三叔和我爸肯定都不会同意。” 老太太嗫嚅了下,她家祖上是当官的,谢家这边也是书香世家,前半辈子在她跟前说话的人,都是轻声细语的,那卢家来提亲的人生就一股子匪气,腰上还别着枪,当时她小腿肚就打颤,哪敢推个一二四五六的? 和林森解释道:“我当时想着往后拖一拖,总有他家败势的时候,我也没敢和你三叔说,就说这边提亲的多,家里疲于应付,让他先不要回来。任由你三叔在外面晃荡了几年,没想到他竟然和那姓沈的小娘皮混在了一块,对外还称是夫妻。消息传到老家来,那姓卢的一家岂是好相与的,当时就要扒了你三叔的皮。” 谢林森问道:“那后来呢?”他现在的三婶也不姓卢。 “我和卢家老太太解释,年轻人好玩,那不过就是镜清在外胡闹,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女人。” 老太太说起这一段往事,心里还揪得很,那时老头子已经去了三四年,老大在搞地下党组织工作,常年不在家,老三又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味只知道和人硬碰硬,如果不是都家及时伸出了援手,他们母子两怕是当时都交代在卢家的手里了。 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卢家人蛮横,多少士绅亲戚往他家说情都不行,你三叔这边也是死犟着不低头,那一次就要把你三叔带走下大狱,是我……是我跪了下来。” 老太太说到这里,眼眶立即就红了起来,“我也知道,卢家不是一桩好姻缘,继续下去,怕害了你三叔一辈子。好在你三叔皮囊好,又是留美的医学博士,看上的人家大有人在。都家也在其中,我后来就求了都家,当时都家的小舅子是国党李将军跟前的第一得力人,由都家回缓,取消了和卢家的婚事。只是都家女儿尚小,不过十七八岁,等了两三年才成婚。” 谢林森这才明白,怪不得老太太一直对三婶很客气,敢情是她娘家救了三叔一命。 也理解了为什么这些年,三叔对老太太言听计从的。原来根由在这儿,当年他的一意孤行,让老太太吃够了苦头。 谢林森虽然跟在父母身边长大,也知道自己的祖籍在江省那边,算是望族,老太太定然是顺风顺水了大半辈子的,一生唯一栽过的跟头,大概就是在这件事情上。 “奶奶,后来卢家呢?” “他家那拿枪的老幺,后来听说在蓉城被当地一个姓曾的一枪崩了,那个女儿像是在四十年代跑到了国外去,一家子算是散了。不然不说你爸,就是老家的人,也不会饶过他们。你三叔经了这事,性子倒沉稳了很多,没两年也去了延庆,参加革命去了。” 这一段往事,说起来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但是当时的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只有老太太自己心里知道。她找不到卢家报仇,又不恨镜清行事不周全,只恨沈玉兰勾引了她儿子,引出这么一段祸事来。 谢林森猜到了老太太的心理,和她道:“奶奶,你怪不到三叔和爱立妈妈头上,这事他们也没有预料到。” 时至今日,老太太依旧听不进去这句话。不怪沈玉兰,难道怪她吗? 和谢林森道:“我不喜欢沈氏的女儿,只因为这是沈氏养大的,如果这孩子和微兰一样,自幼是个孤儿,我也愿意接到谢家来,自是看待得比微兰还要亲热。”她和老大夫妻俩一样,一直想要个孙女,但她和都慧芳一直处得不冷不热的,连带着芷兰也很少到她跟前来。 所以谢微兰上门来认亲的时候,她猜到有可能是假的,仍旧是愿意认下来,长得又好,人又乖巧、聪明伶俐的,就是她想要的孙女儿。 谢林森时至今日依旧想不明白,“奶奶,你对谢粒粒那样上心,人家不过是利用你,你难道心里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人吗?” 老太太不以为意地道:“一个丫头片子,利用就利用呗,她最多就是在我这儿借点声势,还能做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大了,我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她嘴巴甜,人也能干讨喜。” 谢林森瞬时无语,原来老太太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想爱立的事,她定然也是明白的,只不过一个人想要迁怒,你说再多,也是枉然。 歇了再劝的心思,只道:“您的态度是您的态度,我的态度是我的态度,她就是我妹妹,亲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您以后别再我跟前叨叨她的不好。”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就听孙子又道:“我劝不过您,您也别劝我,咱们就这么着吧!” 老太太对着自己亲孙子,也没法有脾气,问他道:“森哥儿,我再问你一句,铎匀和她怎么认识的?她知道铎匀和咱家的关系吗?” 谢林森真是被气笑了,“人家是中学同学,是樊铎匀追到申城去,把人追到的。她妈妈二十多年来都不往谢家跟前露一次脸,你觉得,她会让女儿特地和我们家沾上关系?奶奶,只有谢微兰当咱家是一块肉骨头,爱立怕是把咱家当狼窝的!” 老太太嗫嚅道:“我就问一问而已。”也罢,到底这孩子是镜清的亲生女儿,她和铎匀结婚,也是冥冥中的缘分。 谢周氏忽然想起来,镜清先前来看望铎匀的事来,“她和铎匀结婚的事,你三叔也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三叔先前还在青市见过她一回。” “长得像你三叔吗?” “应该更像她妈妈,嘴巴和下巴像三叔。” 老太太试探着问道:“你有她的照片吗?” 谢林森一顿,觉得给奶奶看看,也没有什么,“在家里,等到家我拿给你看。” 俩人一到家,何姐正准备问樊同志怎么样了,就见林森回房拿了一张照片出来,老太太拿在手里,怔怔地看了半晌。 谢周氏一眼看过去,就喜欢得不得了,明眸杏言,樱桃小嘴,笑起来乖乖巧巧的,眼神看着就是个正派、体面的孩子,不像微兰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精明和算计,也不像芷兰的眼睛里,总有几分狡黠和疏离。 这孩子笑起来,就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这是她的孙女啊! 老太太的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悔意来。 何姐切好了苹果,也凑过来看,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啊?长得可真俊,就这嘴巴和下巴,我怎么看着还有像镜清呢?和川岚也有点像。” 何姐话一说出口,就意识到了,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悄悄看了眼老太太,见她还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不由看了眼森哥儿,就见森哥儿点了点头。 何姐也没敢当面问,等半下午,老太太在睡午觉的时候,才悄悄问森哥儿道:“怎么就想起来,问你要小沈的照片了?” 谢林森笑道:“今天偶然间听到我们说爱立,知道铎匀的结婚对象是爱立了,和我们争了两句,不知道回来自己怎么就想通了,问我要爱立的照片看。” 何姐瞅了眼老太太的房门,低声道:“我看老太太这回,像是有点后悔的样子,你注意到没,她当时捏着相片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会,我想着,到底是血缘上的亲孙女,没有看了不喜欢的。” 谢林森挠了挠头,有些头疼地道:“现在说这些也迟了,前头他们执意认谢粒粒的事,把爱立伤很了,上次我三叔和她见面,她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就这么着吧!” 他也不想着两边撮合了,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呗! 房间里的谢周氏,正睡醒了,准备出来倒杯水喝,听到俩个人的谈话,心里像被针刺了一样的疼,先前她以为,那姓沈的小娘皮,能养出什么好闺女?怕是都及不上微兰的十分之一来。 但是,今个真得看了照片,她才发现,是微兰及不上这孩子的十分之一,光是那一双眼睛,她就看出了温暖和善意,一看就是心底明亮、澄澈的孩子,怪不得多美和铎匀、森哥儿喜欢,就是她看了,也忍不住想亲近亲近这孩子。 这时候,才知道冒牌的和真的之间,是有天壤之别的。 只是,这时候再说后悔的话,已然来不及了。 不管京市谢家一家怎么五味杂陈,汉城这边,爱立倒是一如往常地过日子,齐主任让她给大家帮帮忙,她就跟着机械维修小组的技术员,到处修机器,每天手上都因为沾了机油,弄得黑乎乎的。 连序瑜和钟琪都笑话她,每天弄得脏兮兮的,像个脏猴子,没有以前白净可爱。 出乎意料的,倒是很快和机保部的同事们打成了一片,就是今年新来的新人,也敢到她跟前来,问一些比较小白的机械常识。 她倒不嫌麻烦,抽空就给人讲一讲,后来想着,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有空儿,编一本纺织工业机械入门常识手册。 就主要把各个车间的机械简单介绍一遍,喊了孙有良和陈舜几个帮忙,大家一人分一个车间。 本来机保部大家都是各忙各的,偶尔回到办公室来,都是休息打盹的,现在齐炜鸣常常看到,大家凑在一块交流起来,一问才得知,沈爱立带着他们编手册。 齐炜鸣也有些技痒难耐,和大家道:“你们编,我给你们誊抄汇总加纠正。” 这事有了齐炜鸣加入,立马连技术监督部门和生产技术部都知道了,都说等他们搞出来了,以后再有新人进来的时候,就给他们学习学习。 陈立严还有些吃味地和齐炜鸣道:“我就说吧,你这回从我这挖走的,可是一员大将,现在热闹都是你们机保部的了,倒显得我们制造科这边冷清了起来。” 齐炜鸣乐呵呵地拍着他肩膀道:“都是好兄弟,一家人不说俩家话,就是也该我们热闹了!” 最后一句嘚瑟的话,把陈立严气得够呛,“呦,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啊?我还以为你会安慰我两句呢,敢情你这老小子,现在就看我笑话了!” 齐炜鸣见人急眼了,忙收敛了一点,“没有,没有,我刚才说得不对,说得不对,感谢你老兄,给兄弟帮忙,都沾了你老兄的光。” 陈立严见他这样,心里越发的堵,后悔当时答应得那么爽快,应该拖延拖延才对,又想着,年底的表彰大会在即,这是爱立转岗最合适的时候,趁着表彰大会的热乎劲儿,在厂长跟前露脸,提升职也好说一点。 和齐炜鸣道:“这还是看在爱立前途的份上,不然你看我放不放人。” 齐炜鸣笑道:“是,是,”又忍不住道:“托你老兄的福,这回年底的表彰大会,出风头的是我们机保部了。” 俩人算了一下,今天已经是12月14,离年底的表彰大会,只有三天了,聊起来沈爱立这回作为先进工作者的代表,上台发言的事来。 同样重视这件事的,还有序瑜,等到了12月15日,序瑜一早就到了甜水巷子里,给爱立选衣服,“我周五那天也不想缺席,可是没办法,我姥爷那天有个小手术,我实在放下不下,只能先帮你把衣服选好,算是变相的给我小姐妹加油了。” 爱立忙道:“没事,还是你姥爷的事情重要,这边表彰大会一开完,我就去医院看看你姥爷。”序瑜姥爷的身体,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这次动手术也是迫不得已。爱立想着过去搭个手,就怕到时候有什么意外状况。 序瑜在她的衣柜里看了看,问她道:“你结婚的时候不是买了一身绿呢子大衣?就穿那件,搭一条黑色卡其布的裤子,圆头咖色皮鞋。” “哦,那件我好像昨天收起来放在箱子里了,我来找找,我这俩天可能是没睡好,做事总有些晃神,不知道怎么就放进箱子里了?” 序瑜取笑道:“还不是铎匀没回来,你心思都在京市呢!” 等爱立找出来,序瑜立马让她穿上,笑道:“这个颜色衬肤色,其实你穿亮些的颜色好看,可惜现在挑块好看的料子,都难得很。你稿子准备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爱立立即递给她,序瑜仔细地看完,和她道:“感谢这一块,可以再丰富点,工会会长、副厂长、厂长也要写上,就写在日常工作中,感受到了领导们的关怀。” 爱立见她又风风火火的,一点没先前的消沉,问她道:“你爸那事,定下来没?” “季泽修说是免职,最终结果还没下来。倒是多亏了季泽修,不然现在我爸那边的消息,我是一点都打探不到。”现在形势越来越紧张,大家的口风越来越紧,泽修是因为工作的缘故,能接触到一点这方面的消息。 爱立点点头,这回免职就是最好的结果,对序瑜不会有大的影响。 序瑜和她道:“幸好去年要调我去市里的时候,我没同意,不然这下子,我大概也跟着遭殃。前头姜靳川不是被免职了,彭南之原来是在市委办公室里做基础文职的,现在也被牵连了。我现在也想不到什么前途了,只要能稳定地拿一份工资就行。” 她爸的事,磨了有一段时间了,她现在心里也没有别的想法,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期望小了,烦恼也就少了。 爱立正要宽慰她两句,序瑜忙摆手,笑道:“也没什么,我姥爷说,人生就是起起伏伏的,我这才二十多岁,且走且看吧!”而且,这一回,她也算看见季泽修的闪光点,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如果没有她爸这回事,施海燕也不会在中间摆一道,季泽修怕是也不会把话和她挑开了说,更有可能,就算他挑开了说,她也未必会信,以为只是他作为一名政客,惯用的言语上的伎俩罢了。 如果按照原先的轨道往下走,她和季泽修大概率是一辈子的怨偶的。 转而问爱立道:“铎匀什么时候回来啊?多美那边不是说,恢复得挺好的吗?” “应该快了吧!”沈爱立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多美姐姐是说恢复的挺好的,但一直没提哪天回来,她也不敢催,就怕铎匀没彻底好,就急着回来,留下什么隐患就麻烦了。 序瑜笑道:“恢复得好就行,你也别担心,说不定铎匀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京市这边,樊铎匀确实是想给爱立一个惊喜,和姐姐商量今天下午出院。 樊多美微微皱眉道:“医生的意思,是让你再多住俩天,你这还没好全乎,就要坐一天的火车,我不是很放得下心,过俩天再说吧?你这样回去,爱立也不高兴。” 然而,这件事是樊铎匀思量了许久的,从他第一天夜里醒来,脑海里就一直是他昏迷前,爱立快哭了的样子,他心里就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回去,昨天听医生说他基本不会再有危险,他就想出院了。 和姐姐道:“我买卧铺的票,也不过是照旧睡一天。”虽然姐姐每俩天给爱立拍一份电报,但是到底见不到面,他怕爱立担心,怕她一个人在家里哭,而且,他也很想他的姑娘。 樊多美见他执意要回去,也知道他是惦记着爱立,劝也劝不过来,轻轻叹气道:“行吧,我一会去给你把火车票买了。”大家都说她性格执拗,其实她知道,铎匀比她还要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年段沁香和樊原的事情一爆出来,他再也没和樊原、姓段的姐弟俩说过话,就连开口都不曾。 有时候,这些人跳到她跟前来,她还忍不住讥嗤、嘲讽两句,但是铎匀一直将他们漠视到底。 他喜欢爱立,一等也是好多年,她知道他的性格,所以这些年一有爱立的消息,就写信告诉他,最后到底是让他如愿了。 想到这里,多美也有些欣慰,和他道:“我还给你们买了一些结婚礼物,都是你们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我让婆婆中午带过来,你一起带回去。” 又问他道:“林森那边,要不要我去说一声,可能他也有要带给爱立的?” 樊铎匀摇头,“不必!”谢林森和爱立来往,是她俩的事,他们要是掺和起来,谢家老太太还以为爱立真想占她家什么便宜呢!他可舍不得他的姑娘,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诋毁。 等上午医生来查房,樊铎匀就说了想下午出院的打算,医生斟酌了下,倒也没说不能出院的话,嘱咐他回去还要多休息,要是有异常状况,及时去医院就诊。 樊多美听医生这样说,也稍微放心了些。回家拿他的工作证和介绍信去买火车票,介绍信是由琼山县工业局给他紧急开的,注明了就医治疗以后,将会入职地点在汉城的北省工业科学研究院。 回医院的路上,又去饭店给铎匀买了四个白面馒头,让他带在路上吃。 这么一耽搁,等再回到医院,已经是十点钟了。正想着,铎匀估计没有药水了,没想到一进病房,就意外地看到了俩个不速之客。 段沁香和樊原! 病床上的铎匀,微垂着眸子,脸色冷冷的,樊多美却看见他捏紧了的拳头,心里一跳,忙过去拍了他一下,“铎匀,你还在输液呢!手快放开!” 见他手背上没出血,才微微松口气,转身问樊原道:“你们过来干什么?”她连一句称呼都没有,明确地表示了她的不欢迎。 心里想着,还好自己回来的及时,不然平白让段沁香这女人恶心铎匀。他是男同志,不好和段沁香一般见识,她可不用避讳这些! 瞥了一眼站在樊原身侧的女人,她回来京市有一段时间,这还是头一回遇见段沁香,她本身就长得好,生活条件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快到四十的女人,面皮子仍旧娇嫩,看起来比自己都大不了几岁一样。 此时穿着一身合体的灰色短袄、黑色长裤,黑色皮鞋,微微落后一步,有些拘谨地站在樊原后面,好像她们姐弟俩是什么豺狼虎豹,张口就能把她吞了一样。 看得樊多美心头都作呕。 樊原瞪了一眼孙女,“你那什么眼神,什么你们,你们的,你这孩子,一声爷爷不会喊吗?” 却见孙女当着他面,翻了个白眼,把樊原气得够呛,“多美,你都是结婚的人了,又不是几岁的女娃娃,怎么还这么没大没小的?你的教养呢?” “那您六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他怎么好意思带着段沁香出门,樊多美想想都觉得难为情。 段沁香轻轻拉了一下樊原,示意他不要冲动,上前嗫嚅着嘴,轻声道:“多……多美,我……你爷爷就是想来看看铎匀,没有别的意思。” 她不磕巴以后,说话好像也顺了些:“铎匀这回出这么大的事儿,你爷爷担心坏了,就是回了京市来,晚上睡觉还总惊醒,你爷爷想着,要不这回铎匀就留在京市吧?到底他在边上,多少能看顾一点,你们看呢?” 樊多美早就知道,樊老头子打了这个主意,还想着怎么一直没见提,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冷笑道:“哦,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你想让铎匀住进樊家?那你走吗?” “我……我……我都行!”段沁香像是憋红了脸,这最后三个字是看着樊原说的。 见段沁香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忸怩作态的样子,樊多美竟然久违地提不起来斗劲儿,饶是如此,她说出来的话却仍让樊原勃然大怒。 段沁香原以为这话,会让樊多美偃旗息鼓,没想到却听她有些为难地道:“你不走怎么行呢?这瓜田李下的,旁人不得说闲话吗?脸面这个东西你们十几年前就丢得一干二净了,可是铎匀还年轻着,怎么能和那些污糟事扯到一块去呢?你说是不是?” 这一段话,把段沁香骂懵了,断想不到,樊多美竟然这样目无尊长,瞧不起她是正常的,樊家从古新玉到这俩个小的,就没一个瞧得起她的,她也不在乎,可是连自个亲爷爷,樊多美也敢胡乱编排! 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老樊!” 樊原气得,抬起了手就要扇孙女巴掌,“你个小畜生!” 病床上的樊铎匀立即起身,护在了姐姐跟前。 这一幕,樊原很熟悉,十年前,他想着接他们回家,多美也是又哭又骂的,他准备把她拎起来带走,铎匀像个狼崽子一样,站在了自己姐姐跟前。 看着他的眼神,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慌,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要命的仇人一样?也是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这俩孩子对他的心结很深,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化解的,也就随他们的意,让他们去了汉城,暗地里托江珩和谢振帮忙看顾点。 后来,多美到了相看的年纪,也是他和谢振一起给选的相看对象,起初他还担忧,她会不会一个都看不中,会不会因为不愿意回京市,而连相看都不愿意相看? 没想到,她和林家的孩子有缘分,真得成了婚。 多美回来以后,他又惦记着铎匀来,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琼山县那边的泥石流,真是把他吓到了,他想着,无论如何得把人留下来,护在身边看着。 他本来就亏欠卫国,不想连卫国的儿子都亏欠。 此时,樊原望着身上还穿着病号服的孙子,又看了眼倔强地抬着脸看着他的孙女,这一巴掌,怎么都没敢下手。饶是他这时候再气,也知道自己这一巴掌下去,怕是和这俩孩子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叹了口气道:“铎匀,现在不比先前,局势比较紧张,我希望你能够留在京市,一家人多少能互相照应点?你和小沈俩个单独在汉城,我完全不放心。”他找以恒的父亲问过了,这小沈一家也是独门独户地在汉城,要真是有什么事儿,这小夫妻俩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 小沈这姑娘,他上次在黎族那边,他就看出来,这姑娘对铎匀是真心实意的,而且他还听老林说,小沈是个技术员,今年还参加了纺织科学研究院搞的高速梳棉机研发项目,和铎匀也算旗鼓相当,他心里对这个孙媳妇满意得很。 他到了这把年纪,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希望仅剩的俩个小辈好好的。趁着现在他脑子还算清楚、身体还康健的时候,把小辈的路给铺好。 却见铎匀仍旧摇头道:“不必!” 樊原立即就急起来,“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跟个犟驴一样?京市不比那汉城好吗?多少大学生想留都留不下来?你说你执拗个什么劲?” 段沁香看了一眼焦躁的丈夫,又看了一眼站在多美前头不作声的樊铎匀,不由往前走了两步,轻声轻语地道:“铎匀,你爷爷想让你留在京市,你要是担心小沈那边,我们也可以帮忙给她在这边找一份工作,小沈还没来过京市吧?她肯定会喜欢这边,你考虑看看好不好?” 樊多美听得眉心直跳,什么叫爱立没来过京市,会喜欢这边?这话怎么听着,像她家爱立没见过世面一样? 还有,什么叫他们给帮忙?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想施舍给我家爱立一份工作?” 多美话音刚落,就见铎匀忽然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搪瓷水杯向段沁香砸去,骂了一个字:“滚!” 搪瓷水杯没砸到她脸,被樊原抬手挡住了,倒是杯子里的水,泼了段沁香一脸的,原本还穿得体面、合宜的段沁香,水顺着她的脸颊、头发往下滑落,整个人立即就有些狼狈起来。 不仅樊原愣住了,就是多美也愣住了。 樊原冷声质问道:“铎匀,你干什么!沁香怎么说,也是你……是你长辈!”“奶奶”俩个字,樊原说不出口。 樊多美眼里闪过了然,知道他自己也心虚,冷冷地讥笑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随便编排爱立,当谁都像她一样,见到人家吃好点、穿好点的,就舍不得挪步了,她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你当我们听不出来,还想着让我们忍不成?她配当我们的长辈吗?她算哪门子的长辈?” 樊原的怒火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瞪了一眼身边的女人,段沁香立即低了头,有些委屈地道:“我就是说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樊原不耐地道:“你住嘴吧!”心里有些后悔,上午耳根子软,把她带了过来。本来今天他准备自己一个过来,是她非说,一起来显得有诚意些。再者,铎匀出这么大的事,她都不来看看,面上也说不过去,还一再和他保证,一定不会逞口舌之快,一定顺着多美的意思来。 没想到,她和多美一见面,就吵得像乌鸡斗眼一样。 多美这时候也缓了情绪,低声道:“樊老同志,你不要痴人说梦,想着什么一家团圆,不可能的。咱们这个家已然是覆水难收,你好好地跟你的小保姆过后面的日子吧!我和铎匀也有我们的日子要过。” 她的语气有些悲凉,明明小时候,樊老同志还是她最爱的爷爷。时至今日,她但凡对上他,不是讥笑、就是嘲讽。 段沁香还在转着车轱辘话:“铎匀,多美,我们是好意,想着一家人团聚。” 樊多美不耐看到她这一张脸,微微皱眉道:“你消停消停些吧!姑奶奶不想陪你演戏。” 樊原立即抬脚走了出去,背却没有来时那么挺拔了,樊多美忍不住移开了眼睛。 段沁香看了一眼樊多美,忙追了上去,“老樊,老樊,你等等我……” 樊多美低声和铎匀道:“这回能把他气个好些天,也不会烦到我们跟前来。不过,来不来的都不要紧了,反正你下午就回去了。” “姐,你不想理他,以后就不要理。” 樊多美笑笑,和铎匀道:“你别管这些,回去好好和爱立过日子!”樊多美摇摇头,她比铎匀大三岁,有些事她知道得比铎匀多些,事情不能按非黑即白了算,至少,他们的血缘关系就切割不了。 见铎匀点头,就转了话题和他说起,这次给他准备的行李来。 而段沁香这边,匆匆忙忙地追在丈夫身后,一直到医院大门口,老樊才停了下来,段沁香气喘吁吁地道:“老樊,你怎么和孩子们生气,真是和个倔老头一样,哎,怎么不走了?你不是说上午还有事?” 樊原没有理她,他忽然意识到,多美在对他用激将法,他本来是过来劝铎匀留在京市的,给多美三言两句一说,事儿没办成,自己就先跑了。 心里微微喟叹一声,到底是继承了她妈妈的脑子。 段沁香见他忽然还笑了起来,忙问道:“老樊,怎么了?” 樊原望着她还挂着水迹的头发,伸出手摸了一下,叹道:“没什么,委屈你了。” 他的手掌又大又糙,刮到她脸皮,还有些疼,段沁香不自在地道:“在外面呢!” 樊原抬起的手滞了一下,“行,你先回家,我有事,得去找一下老林。” 竟是也不等她,自己坐着吉普车走了。 段沁香不由皱眉,觉得他这样子,比刚才樊铎匀砸水杯的事,还要让她来气,但是也没有办法,虽然外人看来,他们老夫少妻的,肯定是樊原疼着、宠着、护着她,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就是个一点不懂体贴的老蛮牛。 但是,相比较她们村子里那些姐妹来说,她已然是过上了,她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想到这里,心口的郁气,稍微平息了点,自己朝公交站走去。 转眼就到了12月17日,是汉城国棉一厂开年底表彰大会的日子。 爱立昨晚,也不知道是为发言的事紧张,还是想着铎匀的事,一直快十二点都没睡着,早上六点半又醒了,干脆就起来了。 外头地面上铺了一层白白的霜,冻得地面踩上去都是“饹馇饹馇”的,爱立忽然想起来,今年的雪好像比去年迟好些,不知道京市那边,现在冷不冷? 昨天没有接到按时接到多美姐姐的电报,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发过来?想着,等中午去保卫部那边问问。 把炉子里的煤球换了两块,然后把粥煮上,就去梳洗换衣服,梳麻花辫的时候,仔细地把头发梳得蓬松茂密些,等编好辫子,觉得比先前要显精神一点。 看看时间才七点不到,粥还没好,干脆把先前多美拍来的电报,都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嘴里数着,“一张,两张……” 忽然听到敲门声,还有些奇怪,想着是不是序瑜过来了,是不是她姥爷的手术临时取消了? 忙朝院门口喊道:“来了,来了!” 等打开院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愣是半晌没缓过神来。 铎匀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爱立同志,你的多云回来了。”他的手指带着一点冷意,碰到爱立的脸,才发觉自己冰到她了,忙缩了回来。 爱立一头扎在了人怀里,把他的腰抱得紧紧的,这么会儿,感受到他衣服上的寒意,才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人真的回来了,不是她的臆想。 不过是月余的分离,但是对她来说,等待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樊铎匀心里也有无限的缱绻情思,微微低头,亲吻她的头发和额头。在山上最后那俩天,他在高烧中,迷迷糊糊地想着,要是他回不来,爱立怎么办? 他才刚和她领证,言之凿凿地说,要肩负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如果得知他的噩耗,她该怎么办? 每每这个时候,他心里就是一激灵,好像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爱立,我回来了!” 隔壁的院门“哐当”一下打开,爱立怕被人看见,有些难为情,忙拉着他进了院子来,反手将院门关上,才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见人比她在黎族看得还要瘦一些,精神也不是很好,有些担忧和心疼地问道:“樊铎匀,你好全了没有?姐姐都没和我说你要回来!你不会是偷着跑回来的吧?” 她就怕他急着回来,在电报里从不敢问他的归期,可是现在看样子,他怕是还没好利索,就跑回来了。 樊铎匀早防着她的这一句提问,温声和她道:“我有医院的出院小结,爱立同志要不要看一看?” 爱立忙伸手问他要,樊铎匀就拿出来递给她。爱立不由挑眉,东西放在包的最上面,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应付她的。 轻轻瞪了他一眼,樊铎匀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爱立接过来一看,见确实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说近期还要多注意休息,有不适及时就医,才放下心来。 和他道:“你最近先不要去单位报道,等身体调理好再说。”心里盘算着,请周叔再给他看看。 自周叔给她配过两回药方以后,爱立就比较信他,觉得调理身体这块,周叔的业务能力比南华医院的医生怕是都要好些。 就听樊铎匀和她道:“爱立,这包你打开看看,都是姐姐送我们的礼物,你看看有什么东西合用,我先去洗漱一下。” 他这么一说,爱立才知道这是姐姐托他带回来的。她刚才还奇怪来着,这包装得鼓囊囊的,他带了什么带这么多? 打开一看,发现有一套缎面的床上四件套、一床浅红色的毛毯、一对搪瓷脸盆、一对搪瓷水杯、还有六只搪瓷碟子,一块红色、一块绿色灯芯绒布,剩下的还有一些京市的糕点、糖果。 等她把糖果拿出来,发现底下还放着一个扁平的红绒布包,打开一看,是一枚绿宝石金戒指。 忍不住微叹了一声,姐姐真是想得周到,她这些东西,就是给铎匀操办婚事的意思了。说是长姐,也不过比铎匀大三四岁,却完全肩负起了樊家长辈的职责来。 这时候铎匀也洗漱好了,见她才出神,问道:“爱立,怎么了?看什么这么认真?” 爱立把手里的绿宝石戒指拿给他看,铎匀瞥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我奶奶的,我姐以前留在身上当纪念的。” 爱立忙仔细收好,和他道:“姐姐送得也太多了。” “她说我们刚结婚,这些东西都用得上。” “结婚”这个词刚从他嘴里出来,爱立就发现,他望着她的眼神忽而变得幽暗起来,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两回,她已然能觉察出,他这变化是为什么。 心里一时也有些怦怦跳,不自觉就低下了头,一个吻不期然地就落到她的脸上,继而到唇上,一切好像再自然不过。 到这时候,压抑了许久的思念,才像逐渐通过这个吻奔涌出来,像无数缠绕的丝线,将俩人紧紧地缠住,一点点地倾吐出对彼此的惦念和爱意。 爱立有些呼吸不过来,轻轻捶了他一下,娇声和他道:“可不许再闹我,我今天还有任务呢!” 将今天要代表先进工作者上台发言的事,和他说了。 樊铎匀没忍住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心里想着,还好自己坚持早两天离京,刚好赶回来见证她这样荣耀的时刻。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午是国棉一厂年底的表彰大会,下午是文艺汇演,都安排在了足以容纳小一千人的礼堂里。 这个地方,爱立是第一次来,上次还是一个多月前,她刚从青市回来,就是在这里做的报告。 笑着和铎匀道:“我当时还以为你赶得及来听我的试制汇报,没想到会是一个月后的表彰大会。”当时她以为,铎匀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会拖到一个月以后,但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再多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爱立见他又有些歉意的样子,微抬了下巴和他道:“你不要说什么过意不去的话,以后可有得是机会让某人好好表现,多云同志要努力才行啊!” 樊铎匀温声应道:“好,定不负所托!” 沈爱立望着他,想牵手来着,觉得这个场合不合适,又缩了回去。有些叹气地和他道:“铎匀同志,你不知道,我可是我们厂里的小名人,得注意影响。” 樊铎匀立即道:“是我连累了爱立同志,对不住!” 沈爱立给他说的不好意思,瞪了他一眼。 樊铎匀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发挥,想起来在申城的时候,她一慌张,嘴巴就嘚嘚的说些掩耳盗铃的话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对上他,就不会那样紧张了。 俩人刚进去,正找着机保部的位置,齐部长就眼明手快地拦住了俩人,笑问爱立道:“这位同志,我瞅着眼生的很,是你爱人吧?” 爱立忙介绍道:“部长,这是我爱人樊铎匀,今天刚好从京市回来,我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樊铎匀朝齐炜鸣伸手道:“齐部长好,常听爱立说起您,感谢您对我爱人的照顾和提携!” 齐炜鸣忙道:“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心里都不由暗叹一声,爱立这眼光可以,这男同志一看上去就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的。 想到正事,立即有些歉意地和他道:“你俩今天怕是不能坐一块儿,我昨天忘记和爱立说了,爱立的位置在第一排呢!” 又朝爱立道:“座位上有席卡,你过去就看到了,快去快去,小樊这边我来招待。”小声叮嘱她道:“机灵点,我刚才看了,你旁边坐的是徐厂长,混个脸熟去!” 爱立这时候也没和齐部长客套,把铎匀交给了他照看一下。 刚好王恂和钟琪也前后脚进来,看到樊铎匀,忙笑道:“齐部长,您今个也忙,我们和樊同志熟着呢!我们来招呼就行。” 齐炜鸣确实还有些事,和樊铎匀道:“回头你们的喜酒可得喊我!” “一定,一定!” 爱立一在第一排站定,就看见了自己的位置,旁边的席卡确实写着“厂长徐坤明”。而且人已经坐在了座位上,看到她过来,还笑着问道:“是沈爱立同志吧?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爱立正愁着要怎么搭讪,忙道:“您好,您好!没想到能遇见您,太荣幸了!”她这话并不纯是客套,也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头,徐坤明虽然是厂长,更多的是负责对外事务,厂里的生产任务都是程立明在管。 所以,朱自健才敢借着他姐夫的名头,在厂里耀武扬威的。 上次小李被诬陷,求助无门的时候,她动过越级告状的念头,事情后来虽然托王元祥帮忙解决了,但她仍决定要找机会,在徐厂长跟前混个脸熟。没想到后来去青市那边待了快一年,险些把这事忘记了。 徐坤明年约五十上下,今天穿着一身八成新的灰色中山装,面容和蔼,见这女同志对上他并不拘谨,还很活泼热情,也微微放松了些,“我们单位有沈同志这样人品、业务能力兼优的员工,才是我的荣幸。虽然咱们俩是第一回打照面,但我对沈同志可不陌生,先前就在咱们厂里的宣传栏和汉城的报纸上,都有看到过沈同志的事迹。” 这就是那两张报纸,带给爱立的意外收获了。 别的员工做得再好,也是由分属的领导一层层地往上报,等到徐坤明这里,他能记个名字就不错了。但是沈爱立的业绩,是徐坤明无意识中发现的,特别是那两张《汉城晚报》上的文章,署名的单位又是“汉城国棉一厂宣传科”,他就是自己没有及时看到,别人也会读给他听。 这就使得他对沈爱立的印象格外深刻,所以这次,底下的人问他由谁代表先进工作者发言的时候,他就划定了沈爱立的名字。 沈爱立想不到厂长还真知道她,心里微微一动,笑道:“是我的荣幸,一毕业就能够进到这样的大厂来,是您和前辈同志们的辛勤开拓,让我们青年能够在国棉一厂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和价值。” 顿了一下,又道:“我去申城参加交流大会和青市参加试制任务的时候,都感觉到我们厂无论在技术,还是在管理上,都有自己比较明显的优势,感谢您和厂里的领导们,为我们创造了这样好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 这是爱立发言稿里的词,所以她现在说起来,并不怎么打磕绊。 徐坤明也是经常去各个工厂参观的,知道她话里的虚实,温和地笑道:“能得到沈同志这样的评价,是我的荣幸,就是沈同志每次出差回来,也要指出我们没有顾虑到的地方,我听说,你去宜县纺织厂,给人家挑了好些不足,可不能厚此薄彼……” 俩个人的位置都在第一排,坐在后面的人,只要抬头都能看到俩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朱自健来得比较早,刚一直在和保卫科另一位副主任孙友福聊天,这一看,心里立即就沉了下来。 李柏瑞这条疯狗,这次紧紧咬住了仓库失盗的事,但是仓库管理员他是必得保的,这人手里有仓库遗失物品的明细,要是他敢松口不保,这人后脚就能把他贪污掉的东西一点不拉地抖落出来。 姐夫那边又告诫他,最近行事低调点,说徐坤明不知道怎么想的,现在忽然不往外跑了,开始关注厂里内部事务,看样子,是有意将厂里的管理和人事调整一番。 自己要是不注意言行,露了什么尾巴出来,姐夫说他怕是保不住人的。 姐夫这边发话不保他,仓库那边的事,他更不敢出差错,不由后悔,前面和顾大山硬碰硬,将事情拖了下来。 在上个月不过是自断一臂的事,拖到现在能保命就不错了。 他有意想让孙友福帮忙搭个手,拉他这一把。 但是孙友福还有几个月就退休了,一直不接他的话茬,他正想着,要不要砸点现钱进去,砸多少合适?不妨一抬眼,就看到徐坤明和沈爱立聊了起来,心里暗道了一声:倒霉,竟真教沈爱立搭上了徐坤明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和沈爱立之间,在车间闹的那一次矛盾,倒还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后头他试图给沈爱立下药的事,竟然让沈爱立知道了,这就让他不得不提防了。 事实上,爱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徐坤明让她提意见,她不便立即就提食堂,怕引起领导的不快,只说哪里都好,自己真没什么意见。 徐坤明知道她是不敢说,劝道:“沈同志不要有顾虑,要帮助厂里和你一起进步才是,自家人更不能说两家话。” 见徐厂长不是客套,而是真有改进的想法。她就斟酌着说了食堂食品安全的问题,拿上次食堂中毒的事举例,又说在青市那边看到食堂还有安全监督员,专门盯着厨房的安全卫生问题。 上次的中毒事件,造成十几位员工住院,一位女员工流产,他当时就让顾大山去报了案,最后虽然查出是乌龙,但是这件事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上了《汉城晚报》不说,他也被卫生局的领导喊去问话,耳提面命他要注意食品安全问题,这在他还是头一回。 后来每周三,他都会和工会会长、医务室的医生、食堂管理员和炊事员中的卫生组长去检查食堂卫生,但是收效甚微。 他听说,今年一年仍旧有很多员工不放心在食堂就餐,宁愿多花费一点时间,回家自己做,有的干脆就吃一两口自己带的冷饭菜。 他也清楚,食品安全问题,不是他说安全就安全的,上次的影响实在是太坏,短时间内都很难消除。要真是能彻底打消大家的疑虑,解决食品安全隐患,无论是对单位员工,还是对他们国棉一厂的对外形象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但是他觉得,这个问题,怕仅靠安全监督员一个人是很难解决的,将他的疑虑和沈爱立说了一下。 “沈同志,我想,若是设置一个固定的岗位,等安全监督员和食堂工作人员处久了,难免会造成岗位虚设的现象。” 爱立想了一下,忙道:“厂长,如果这个安全监督员是轮换的呢?就是由各个科室的工作人员轮岗,是不是更好一些?每人就中午一个小时,我们不设固定岗位,可以将这一个岗位的工钱,拿出来补贴轮岗人员一餐午饭,这样大家也会更有动力一点,您意下如何?” 这个建议,徐坤明觉得可行,且并不会造成大的财务支出。 笑道:“沈同志的这个建议很好,我就说你先前是谦虚,你看你这一提,不就给我们厂解决了一个难题!食品安全问题是大事,上次的意外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食堂安全监督员的事,我后头和人事科、工会、食堂管理员那边商量一下,沈同志要是有什么新的想法,也可以直接来我办公室找我,我欢迎得很哦!” 其实,除了宣传栏和报纸,他还听陆有桥提过几回,一个劲地说这姑娘实诚,给他们宜县纺织厂解决了不少安全隐患。 所以,他今天看到她,就想着来问上一问。 最近外头闹得动静大,主席说内部有修正主义,那些学校里的学生都闹起革命来。从现代以来,每次闹革命,打头的就是学生和工人,要是继续往下去闹,工厂里怕也不会消停。他琢磨着,这一段时间,抓紧把厂里的人事调整一下,别在关键时候出了什么纰漏。 爱立见他真得在思考,心里一松,现在朱自健能对她下黑手的地方,只有食堂。她可不想每次去食堂吃饭都胆战心惊的。 俩人聊到这里,时间也差不多,主持人宣布大会正式开始,先由徐厂长和大家汇报厂里去年一年的对外的业绩,然后由刘葆樑同志汇报这一年的党支部工作、工会的许会长汇报这一年里为员工谋取的福利。 最后交由副厂长兼总工程师程立明宣读这一年获得先进工作者称号的员工姓名,第三个就是爱立。 程立明读完以后,接着道:“这十位员工里面,有些是两度获得这一荣誉,有些是第一回,无论是老一届,还是先一届,我们希望这十位员工都继续保持奋进的势头,也希望这回没有入选的同志们能够奋力追赶,争取在新的一年里更上一个台阶……” 程立明的发言结束以后,就是爱立代表先进工作者发言。 爱立上台的时候,机保部和制造科的同事都铆足了劲鼓掌,樊铎匀也被这个氛围感染,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为他的姑娘鼓掌。 “很荣幸今天能够代表年度先进工作者,站在这个台上发言。我和台下坐着的大家一样,只是汉城国棉一厂,最为普通的一名同志,我可能多一点点的运气,所以站在了这里,但是我想,与其说是运气,更不住说是厂里各位领导和科室、车间的同事们对我的帮助和支持,让我这一路能够走得更顺畅一些……” 台下的钟琪忽然轻声和王恂道:“恂哥,我太为我的小姐妹骄傲了,爱立太有出息了!” 王恂看了一眼台上正侃侃而谈的姑娘,笑道:“可不是,就是因为太优秀,让隔壁的机保部惦记了俩年,到底把人抢过去了。不然这回出风头的可是我们制造科。” 钟琪“嘿嘿”笑道:“以后端午、国庆的,我们车间机械再出故障,我可不怕了,名正言顺地去找沈同志帮忙。以我和爱立这交情,怎么都得我们车间优先吧!” 王恂没忍住给她泼冷水道:“那可不一定,正因为有交情,才得把你往后推一推,不过,要是爱立当上个副主任,就不一样了,她没得空,不还有底下的技术员,随便给咱指派一个就行。” 钟琪道:“哎,她过去,机保部那些技术员们可高兴坏了,特别是金宜福,爱立没回来之前他耷拉个脑袋,像一株活不久的向日葵一样,现在又神气活现的,整天跟在爱立后头转。” 俩人又聊起最近机保部,从部长到底下的技术员都给爱立指挥得团团转,搞机械常识手册的事,王恂道:“爱立真是上进,就没见她有停下来的时候。她拿这个先进工作者,我算是心服口服的。” 钟琪有些好笑道:“谁不服?你要是跟她去厂外修机器,你会更服气。谁周末还不休息一天,给自己找事做?” 这时候爱立的发言,已经到了尾声,是一连串的感谢: “今年年初我即去青市参加多刺辊高速梳棉机的试制任务,有近一年的时间,并不在工厂里,感谢制造科的陈主任对我工作的支持和帮忙……感谢党支部书记刘葆樑同志,对我生活和工作上的鼓励和指导,在我生活中遇到困到的时候,及时伸出援助之手,并且多番嘱咐我要在做好思想工作的同时,一定要提升业务能力……感谢徐厂长和程总工程师、工会的许会长为我们创造了良好的工作和生活环境……” 最后又道:“我相信在徐厂长和诸位领导的带领下,未来的一年,我们汉城国棉一厂定然能再跃上一个台阶。谢谢大家,我的发言结束。” 许是有些激动和费力,这一串话说完,爱立的脸微微有些红晕,越发衬得人淡眉秋水,颜若芙蓉,遥遥地向台下一看,就对上铎匀的视线,不知怎么的,让对方看到在单位里胡侃的自己,竟忽有些不好意思。 却不知道,台下的樊铎匀满心满眼里都为他的爱立骄傲,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她在工作中的风采,前一次还是在申城的时候,他为她对机械制造的热情而感到意外,没想到印象中爱吃奶糖的姑娘,长大以后,竟这样热衷于机械制造。 奶糖和机械,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东西。 而这一次,他同样讶异,在他面前娇娇柔柔的姑娘,原来在工作中是这样的勇敢和自信。 随着这如雷鸣般的掌声一样,樊铎匀的心里也渐渐涨满了起来。 为他的爱立感到骄傲。 表彰大会快散场的时候,徐坤明起身和爱立道:“感谢沈同志向我们提出的建议,我后面会找各部门跟进一下,也希望沈同志以后多多给单位提意见,不要有压力,这是在帮助我们进步!” 爱立忙道:“您客气了,我见识少,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徐坤明转而又问了几句她的工作,忽然想起来一般,和她道:“宜县的陆厂长和我提了好几次,让你去给他们帮帮忙,你回头和你们部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抽空去一趟?” “哎,好!”这事先前梁娅也和她漏过一两句,但是最近她接连请假,陈主任一直没和她提来着。 这时候工会的许会长过来找徐厂长,爱立便先行出去找铎匀了。 钟琪和王恂都陪着铎匀在门口等她,看到她出来,钟琪问了她这次先进工作者的奖励选什么,爱立笑道:“选了块手表!” 钟琪立即就意会,这是给樊铎匀选的。转身问樊铎匀道:“铎匀,你这回回来,怎么着,也要劝爱立休息休息几天吧?”她和爱立走得近,知道爱立最近又是去照顾堂哥,又是担忧铎匀的,奔波劳累不说,怕是也没有休息好,这从海南回来十来天了,气色也没有见好转。 樊铎匀笑着点头,“自然,我回来了,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他说得肯定,仿佛对这一件事早就有了打算一样。 钟琪忽然有些羡慕地和爱立叹道:“可真好,我们爱立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都羡慕坏了,不知道郭景泰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爱立安慰她道:“不是说四五月份吗?也快了!” 因为惦记着要去医院看望序瑜姥爷的事,略聊了两句,爱立就和钟琪、王恂告辞了。 俩人回家,简单吃了点饭,爱立就提着水果和麦乳精准备去医院,铎匀要陪她一起,爱立不赞同地道:“你不准去,医生都让你多休息!难道身体出了医院就自动好了吗?我可不许,你老老实实地在家里休息,晚饭我回来做!” 想了一下,又道:“要是我到六点还没回来,可能是有突发状况,你自己先吃点糕点,对付一口。” 对上他有些不情愿的眼神,爱立没办法,主动在人嘴唇上亲了一下,樊铎匀又亲了回来,一时俩人都有些意动,爱立到底硬了心肠道:“你在家好好休息,我搞好就回来。” 说罢,逃似地提着东西跑了,樊铎匀看得都好笑。 这边,爱立到医院病房里,发现里头没有人,问了护士,知道进了手术室还没出来。 忙赶了过去,却见序瑜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问她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伯母今天没来吗?” 序瑜正低着头,听到她声音,心里微微松缓一点,回道:“我姥姥最近可能压力太大了,也倒下了,我让妈妈和她都留在家里休息了,这边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问她道:“上午还顺利吧?” “还好,没出什么状况,铎匀早上到家了。” 序瑜立即笑道:“真好!我的小姐妹这回可彻底放下心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我都不忍心说你。” 她话刚说完,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序瑜忙过去问情况怎么样? 医生先叹了口气,序瑜和爱立心里立即就“咯噔”一下,果然听医生道:“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手术失败了。在手术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低估了病人病情的恶化程度……” 后面的话,序瑜都听不进去,愣愣地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两三天的时间。” 医生说的很平静,但是序瑜却觉得不亚于晴天霹雳,她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小手术,姥爷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序瑜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爱立立即抱住了她,“序瑜,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姥爷还在等着你呢,你得坚强起来。” 爱立也知道,这时候让她坚强起来,有些残酷,可现实却是序瑜必须得扛住。 已然没有人再能够为她遮风挡雨,家里老人还等着她去安抚。 序瑜忙擦了眼泪,又问了医生后面的注意事项,托爱立去通知她妈妈和姥姥,来见姥爷最后一面。 后面等季泽修下班过来,情况也都稳定住了,爱立才回了家。 临走的时候,季泽修还和她道谢,爱立摇摇头:“不用,序瑜一直对我很照顾,我做的这一点,实在算不得什么。” 季泽修温声道:“不,意义不一样,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来自亲友的温暖和鼓励。” 他以前一直觉得,沈爱立不过是和序瑜走得近些的女同事,等以后序瑜换了单位,怕是就不会再来往得这样密切。 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看见她陪在序瑜身边。 很明显沈爱立知道序瑜家里最近的变化,连他都是下班后才过来,但是她中午就到了。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能处到这份上,这在他看来,是很意外的一件事。 就听沈爱立回道:“我们是姐妹,我和她之间真的不用说这些。我周末再过来看她,要是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托人到国棉一厂喊我。”她知道季泽修是市长秘书,不是说想请假就能请假的,行动可能没有她自由。 序瑜爸爸的事还没定下来,姥爷又出了事,家里怕是得乱做一团了。 还好季泽修这边稳住了,没有出现什么状况,不然对章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季泽修一直送到她医院门口,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地,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从他坚决不和序瑜退婚以后,母亲隔三差五地总有一大段长篇大论等着他,不外乎是他的前途,季家的前途之类的。 仿佛序瑜的父亲一出事,他就该快刀斩乱麻,立马跟人撇清关系一样,今天早上母亲得知他要来医院看望序瑜姥爷的时候,又皱着眉头说教起来。 他实在不耐,回了一句:“妈妈,我不是机器,我是个人。” 施女士气得立即拍桌子,说:“你只顾虑你自己,顾虑到你的心上人会不会受委屈,你顾虑到你的母亲吗?顾虑到你的弟弟吗?难道我们都不是人,都是机器吗?” 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涌上来一点讥讽,“如果出事的是我,您也希望序瑜快刀斩乱麻,立刻和我撇清关系吗?” 对上母亲有些不自在的眼神,他并没有一点争辩赢了的轻松,反而因感受到人性的冷漠和自私,而觉得彻骨的寒意。 他不愿意让序瑜体验到这种感觉,更不愿意那个导`火索是他! 所以,他最后一次告诉母亲,“我不会和序瑜解除婚约,如果您这边有什么异议,可以登报和我断绝关系。” 此刻,望着沈爱立已渐模糊的背影,季泽修想人和人到底是有差异的,有人选择落井下石,也有人愿意雪中送炭。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天已经全黑了,小院里漏出些微弱的光亮,樊铎匀坐在书房里看书,听到院门有动静,立即就起身出来。 见她脸冻得红通通的,忙拉着她进厨房里,先给她把手搓红了,才让她在炉子边暖手。 爱立解下围巾,发现最外面那层都给寒风吹得硬邦邦的,和铎匀嘟囔道:“还好今天没骑车,中午有太阳还好些,晚上天黑了,风里都像夹了层冰一样,这一截路都把我吹得脑袋发木。” 要是骑车回来,手怕都要冻出冻疮来。 樊铎匀倒了一杯水给她,“手术不是很顺利吗?”按理说小手术不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他本以为她最迟三四点就能回来。 爱立喝了一口热水,身上的寒意好像才驱散了点,有些沉重地和铎匀道:“失败了,老人家就剩两三天的时间,序瑜下午哭都不敢哭,家里现在全靠她撑着了,看得我都心疼死。”但是这种事,旁人也帮不了,最多只能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搭把手而已。 轻声叹道:“以前是六个长辈宠她一个,现在是她一个人肩负这一切了。还好季家这时候没掉链子,季泽修到底还能帮点忙!” 樊铎匀在她们的订婚宴上也见过一回季泽修,“季泽修要是有心经营,他和序瑜的姻缘应该会有转机,就是阻力怕是也有一些。” 爱立知道他的意思,“她姥爷先前和我说,要是序瑜以后两难的时候,让我劝她听从自己的心意,不要为难自己。”又和他说,周末再过去帮忙的事。 说完才发现炉子上煮着粥,问他道:“你怎么还没吃?” “我想着你差不多也快回来了!我把菜切好了,下锅炒一下就行。” 爱立没让他动手,自己系了围裙,和他道:“到底是第一天回家的人,可不准你动手。我在森哥那边做了几天饭菜,速度倒练起来了,今天我来炒,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你帮忙搅俩个鸡蛋。” 自己转身拍了俩个蒜瓣,切了一点葱末,这时候樊铎匀搅好了鸡蛋,爱立伸手接过来,先往锅里倒了一点油,待锅烧热就倒入鸡蛋,“滋啦”一声,立马就溢出香味来。 十几分钟后,一份黑木耳炒鸡蛋和一份白菜炒腊肉,就先后出锅了,考虑到铎匀还在吃药,她一点点辣椒都没有放。 晚饭,俩个人就围在厨房里的小方桌上,旁边的炉子在咕噜咕噜地烧着热水,氤氲着一点白汽,屋外的小猫“喵喵”地叫了两声,很快又不知跳到了哪里去,只听得见爪子落地时,踩到枯枝叶的“咯吱”声,樊铎匀看着爱立吃的微热的脸颊,心里忽然就静了下来。 忽然感觉他们现在和普通的小夫妻俩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时刻,他已然等待和期盼了很久。 爱立划拉了半碗粥,才觉得没有那么饿得慌了,放缓了动作,和铎匀道:“以后我们俩在家吃饭的时间多,在院子里种点葱蒜吧?等天气暖点,再撒点生菜籽,这个我印象里比较好种一些,不需要管的。” 她话说完,就见樊铎匀忽然笑了一下,像是有些抑制不住一样,爱立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说种菜你笑什么?” 樊铎匀微微笑道:“你说种菜,我忽然就想起我外公来,先前我外婆在院子里种点青菜,收成不好,第二年我外公翻了书,发现红薯好种,种下去就不用管,浇浇水就行,红薯叶也能当菜吃,我们就改种了红薯,到了收成的那一天,外公让我到隔壁郑叔家去借了个秤过来,又让我姐喊了周叔过来帮忙,说送他几根红薯,让他带回去烤着吃。” “那你们收了多少?红薯是比较好种。” 樊铎匀端起了手里的碗,和她比划道:“这么多!” 爱立愣了一下,“一碗吗?”又不确定地问道:“几两吗?” 见铎匀点头,爱立一下子就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们简直太搞笑了。这么大一块地,就几两吗?”她都能想象到当时老俩口和姐弟俩一脸不可置信的尴尬场景。 又安慰他道:“不怕,不怕,我看小茹有经验,院子里种了不少菜,咱们到时候请她帮忙指导一下。” 又和他说起了正事来,“我明天起早些,去买些筒子骨回头,给你炖汤。你这半个月,什么都别想着做,先在家把身体养好。当时琼山县工业局的局长都说了,他会出一份公函给北省这边的工业科学研究院,将你的事情说一下,你先不用急着入职。” 说到这里,放下了筷子,和他道:“我写了一封信寄到琼山县工业局了,关于你出事前后的一些情况。” 铎匀还有些奇怪,就见她有些气愤地道:“我和姐姐在黎族那边的时候,还和吴清辉夫妻俩吵了一架,当时两边还动起手来了,我觉得吴清辉这回做得不地道,你给他帮忙的,延期没回,那段时间琼山县又接连强降雨,他不说和领导汇报,自己也该过来看一下吧?最后我都到了,他人都没来。” 爱立咬牙道:“而且,苏知微嘴里还尽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听得人恨不得把她压在地上打。”又望着樊铎匀道:“你还真是交友不慎,怎么会给这种人帮忙,险些还搭了命进去!” 铎匀摸摸她的手,“也不是给他帮忙,是想着让这项实验呈现出最好的结果,最后一组数据很重要。”看她还气咻咻的,软了声调道:“爱立同志别气,别气了,以后我都不会了。” 这次也是把他吓到了,先前三四年,他也常去野外,遇到毒蛇、豺狼这些也有过,但是事后都不曾后怕过,只有这一次,他忽然想到,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爱立怎么办? 是他朝她走近,将人拉到了身边来,俩个人有了感情,又哄着人家领了证,一步步都是他在推动,将这个姑娘变成了他的姑娘,如果他忽然抽身离去,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他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将她推往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去,他是再不敢这样大意了。 和爱立道:“爱立,对不起,这次是我一再食言,害得你还担心了这么久。” “算了,你以后小心做人就是!虽然说做事瞻前顾后的不好,但是铎匀,怎么办呢,咱们在一块了,可不就成了彼此的拖累?” 樊铎匀摇头道:“不,是牵挂!”有些无奈地望着她,“爱立,你怎么会想到拖累这个词?” 沈爱立低头,“我就随口说说。” 樊铎匀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如果是这样的拖累,那我愿意早些担负些这份责任,并且希望无限期地延续下去。” 捏的动作,很快就变成了摩`挲,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然后是嘴唇,一切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又仿佛早有预谋,爱立一时沉浸在朦胧的灯光和一片混沌中,意识被他推着一点点地往前挪,直到一双手忽然覆在了身前,眼看着人要带她到更深的夜色中去。 爱立微微轻`喘着推开了他的胳膊,低声道:“不行,医生说要好好休息,动情伤身!” 樊铎匀原本被某种情绪扎染得幽深的眸子,瞬时清明了过来,巴巴地看着爱立。 爱立硬了心肠,凶巴巴地和他道:“樊铎匀同志,你不准想七想八的,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樊铎匀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又消沉了一点。 爱立又重复了一遍:“好好休息!”说着,忙跑了,自己去洗漱去了。 等她洗好,准备上床,发现人早就在被窝里了,望着自己的眼睛,想看着待宰的小羔羊一样,心里立时又心疼又警惕。俩个人到底亲亲热热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一直到爱立喘`息着喊停,樊铎匀才收了爪子,他也不敢过于得寸进尺,怕惹得爱立不高兴,把他赶到书房去,也是有可能的。 爱立窝在他怀里,和他道:“我妈妈说,今年在申城过年,贺家长辈、亲友都会过去,算是俩家人见个面,认个脸熟,问我俩的意见?” 铎匀道:“我自然是跟着你的。” 爱立就说了她自己的想法:“我是想着,过去给她撑个脸面,我写信问了哥哥,他说也会去。” “好,那这周末你要是从序瑜家那边回来得早些,咱们就先去商场买点东西,那边有哪些人啊?” 爱立和他仔细地说了贺家的人员情况,俩个人依偎在一块,絮絮说了好一会儿,爱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樊铎匀把他往怀里搂了一点,脸贴着她的头发睡了。 爱立睡了这个月以来,最安稳的一个觉,一觉醒来,外头天光已经微亮,看了眼手表,还好才六点半,立马就要起来。 铎匀问她道:“怎么了爱立?” “要去买筒子骨,去迟了就没有了。” 铎匀知道她最近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有些心疼地道:“我去买,我刚好睡不着了,你接着睡会!” 爱立摇摇头,“说了让你好好休息,这个点也不算早了,我一会就回来了,你不要急着起来,我一会把粥煮上,回来再炒一个菜就行。” 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在他耳边轻声道:“早点好才是正紧,难道你想天天晚上和我吵架吗?”说完,自己先满面绯红起来。 果然,这话说出来,樊铎匀不和她拉扯了,乖乖地躺回去了。 爱立忙洗漱了下,把粥煮上,就去菜市买菜。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一进院门就听到厨房里有动静,走近一看,果然樊铎匀在厨房里煎鸡蛋,有些不满地和他道:“都说了让你好好休息,我来,我来!” 铎匀盛了俩个煎鸡蛋起来,“我想着你也差不多回来了。”见她买了筒子骨,还有一些白菜、茄子干、豆角、土豆这些,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爱立道:“你不要搞,我中午回来做土豆焖饭,你上午把汤炖了就行,这个要费些时间,我回来就有些来不及。” 又道:“等午饭后,我俩去散步一下,顺便给姐姐拍一份电报过去,不然她在京市那边还着急着。” 樊铎匀自是应了下来,她提到京市,他就想起谢家来,和她道:“我在京市的时候,谢镜清和谢家老太太都来看了我,都知道了你的结婚对象是我。” 爱立笑问他道:“那会不会,连原本想送你的份子钱,都收了回去?” 又和他道:“没事,反正咱们也不缺。现在我妈妈也和贺叔叔结婚了,我也不怕谢镜清找来,哦,我猜我那回骂了他一顿,他也不会再找来。相安无事,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呗。” 樊铎匀见她这样说,也就没再提。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 上午,爱立一去单位,孙有良就说刚齐部长来找她。爱立忙去他的办公室,齐炜鸣先笑道:“爱立,昨天的发言不错啊,面面俱到,我看徐厂长也挺高兴的,还特地问了你的岗位问题。” 当时各个部门的领导都在,徐厂长一开口,他就立即说了,沈爱立升副主任的申请已经递交到了程厂长那里,等着他的审批。 徐厂长立即笑道:“立明,动作稍微快些,年前也让人家小同志高兴高兴,过个好年。” 程厂长当时就表了态,说下周一准给批下来。 上头两位厂长都表了态,齐炜鸣也没再和爱立卖关子,告诉她下周即会接到人事部那边的通知,又和她道:“昨天下午,徐厂长还和我说了一件关于你的事,宜县的陆厂长一直想请你过去,再给他们厂看看机器,你看看最近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爱立立即想到铎匀和序瑜这边,现在都需要她帮忙照看一点,就和齐部长说了她最近手头有些事,大概一周以后可以。 得了准话,齐炜鸣笑道:“也不是很急,那就一周以后,我先给那边去一封公函,将情况说明一下,也显得咱们对这事重视。哦,对了,你的先进工作者的奖励,今天可以去工会那边领了。” 爱立忙道谢,出了办公室,就直接去了工会,今年有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可以选,爱立仍旧选了一块瑞士英纳格的男士手表。 中午迫不及待地拿回家给樊铎匀,“新婚礼物,是不是很有纪念价值?” 樊铎匀确然很高兴,嘴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是,感谢爱立同志,非常有意义。” 周末一早,爱立就起来去医院,没想到在一楼就碰见了季泽修,手上还拿着一些收据,看到她过来,轻轻点了点头,“序瑜姥爷,凌晨六点走了,一会就送到殡仪馆去。” 序瑜正扶着妈妈罗女士下楼来,看到爱立,眼眶也有些泛红,到底忍着没哭,和她道:“爱立,我一会和妈妈要去殡仪馆,我姥姥还麻烦你帮忙送到家里去,她上了年纪,受不了这样的场面。” 爱立点头,“好,我送姥姥回去,你放心忙你的,我在你家等你们回来,再走。” 序瑜握了握她的手,知道这种时候,已经不是“谢谢”俩个字,可以表达的了。 等序瑜几个上了车,爱立就带着她姥姥坐公交车回家,一路上老人家都低头垂泪,爱立劝了她几句,老人家摆摆手道:“孩子,他走了,我怎么都要哭的,不哭更不好受呢!” 爱立倒不好再劝,陪着她回去,给她下了碗面条,老人家推说不吃,爱立劝道:“您最近劳神伤身的,可不能再亏了肚子,您要是撑不住,序瑜更担心呢!” 老太太也想到了外孙女一个人,忙了这许多时候,自己不能再拖累孩子,到底勉强吃了半碗面条,放了筷子和爱立道:“唉,老头子这时候走,也未必不是解脱。”握了握她的手道:“好孩子,谢谢你过来帮忙,序瑜不容易,她没有兄弟姐妹,这时候也只有我娘家一个侄孙在帮忙,其余的一个都见不到。” 爱立劝道:“困难都只是暂时的,您把身体养好,以后还有序瑜孝敬您的时候呢!” 老太太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这一辈子也活够了,不想着什么享福不享福的,就是希望序瑜自个能和泽修好好过日子,她们小俩口好好的,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就是老太太也觉得这俩孩子后面路难着,要是季家还有结亲的打算,这次就不至于连一个长辈都不露面。 所以纵使,这些天季泽修跑前跑后的帮忙,她仍然察觉到季家人的态度。 爱立陪着她聊了一会,老人家有些困,回房里去睡了。 爱立担心序瑜他们忙一上午没空吃饭,煮了一点米饭,厨房台面上还放着有些蔫巴的蔬菜、洋葱、土豆这些,可能是前两天买的,还没吃完,简单地炒了两个素菜,放在锅边热着。 一直到下午一点多,序瑜她们才回来。 同行的除了季泽修,还有一位男同志,爱立猜应该就是序瑜姥姥那边的侄孙子,序瑜那位在省委保卫部工作的表哥。 序瑜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问了一声序瑜姥姥的状况,爱立回道:“姥姥吃了半碗面条,睡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爱立说完,半晌没听到罗女士接话,正懵着,就见一直微低着头的罗女士,眼泪忽然又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显然不知什么时候,又陷入到失去至亲的悲痛中。 序瑜扶着她去沙发上坐下,爱立给她倒了杯水,好半晌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勉强吃了半碗饭,倒是序瑜认认真真地吃了一碗饭,爱立知道她是即便心里难受,也会劝勉自己要振作的人,默默地给她夹了一点菜。 饭后,帮忙把碗筷洗好,爱立才开口告辞。 序瑜坚持送她去公交站,紧紧挽着她的胳膊,眼神有些茫然地和她道:“爱立,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飘在半空中的那种感觉,脚踩不到地面,手抓不到一根牢固的树枝,只能在风里飘。” 爱立有些心疼地道:“序瑜,没事的,你不会是一个人,不管别人怎么样,你还有我,再难,咱们也能熬过去的,现在不说别的,只要还有一份工作,都不是最难的时候。” 序瑜轻轻点头,“是,我周一就会回去上班。” 爱立道:“也不用那么急,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和我说,我手里还有些积蓄……” 正聊着,忽然就看到了季泽修的母亲迎面走过来,施海燕见她眼睛下面一片青黑,面上也有些寡白,有些本能地不喜,面上仍客气地问道:“序瑜,你昨天看到泽修没有?他一夜未归,我去他单位问了,说是昨天下班就走了,你……” 序瑜打断了她,“他在我家,昨天我家中有事,他留下来帮忙。” 施海燕一听人果真是在章家,立即就不高兴地道:“你说这孩子,前天和我吵了两句,这有事都不知道往家里捎句话了,不清楚的,还以为我们母子俩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就闹崩了呢!” 序瑜不耐地道:“伯母,你和季泽修之间,要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俩仔细说道,我们这些外人,怕是不能帮你们辨孰是孰非,我今天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转身和爱立道:“咱们走吧!” 沈爱立点点头,“伯母,您也别和季同志在外头吵了,您是他母亲,想训儿子,关起家门来,谁也不知道。这在外面吵起来,总是面上不好看。您一家都是在政府上班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比我们小老百姓,要不要脸的都无所谓。我和序瑜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您也消消气。” 这就是拐着弯骂她不要脸,跑到这来丢人现眼。 施海燕气得直冷笑,“序瑜,这也是你的意思?” 章序瑜嘴角不由掀起一点嘲讽来,“伯母,您今天到我家来,说这一番话,我还没理解您的意思,您说是我的意思吗?” 是你自个挑事,现在问是不是我想挑事? 施海燕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不可否认,我当初的眼光很好,你确实和我很像,如果一切顺利,以后也会是泽修仕途上的好帮手,但是,序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非昔比了。” 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可惜地道:“我想以你的聪明,你该是明白的,你和泽修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往下走了。” 她的尾音里似乎还带了一点怜悯,章序瑜微微笑道:“诚如您所说,咱们都是明白人,我和季泽修之间的婚约是怎么回事,我想您心里最清楚,那您自然也知道,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会放手?您该劝的不是我,我以为上次见面之后,您就明白了这一点?” 爱立知道序瑜是在说气话,不过倒真得气到了施女士,只见施海燕面色立即涨得像猪肝色,有些难以相信地看着序瑜,“你对他没有感情?”她想不到这个姑娘冷心冷肺成这样,泽修这样的儿郎,章序瑜都能不动心? 序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笑道:“伯母,您怎么会问这种让人为难的问题?我不能耽搁了,我得走了,您先带泽修回家吧!”妥妥地演出了一副贪图权势的嘴脸,把施海燕气得够呛,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施海燕没想到自己还真是看走了眼,她先前只以为章序瑜性格清冷,是个拎得清的,以后会是泽修的贤内助。 没有想到,这个姑娘太拎得清了,太分得清形势了,泽修为了她和自己吵架,而反观她,整副心肝都是冷的,对泽修只有利用! 等出了巷子,爱立见序瑜轻轻地吁了口气,继而冷哼了一声道:“没想到她跑到我家门口来欺负人了,她敢蹬鼻子上脸的,我也敢恶心恶心她。至于季泽修那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嗯,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咱们才不忍她,不能让我的小姐妹白白给人欺负,他季泽修舍得,我还舍不得呢!咱们又不靠他季家过日子!” 序瑜一下子被她逗笑了,“那怎么办,要是以后没钱吃饭了,我小姐妹可得养我!” 爱立忙道:“那当然,咱们以前都说好的,你富贵了,我去你家蹭饭来着,那咱们要是真调了个个儿,我肯定也会管章序瑜同志的!义务和权利总是相等的,该我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含糊,不然以后享受权利的时候,不是也得打折扣吗?我可不傻!”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序瑜轻轻抱了下爱立,“真好,我还有小姐妹做后盾!”虽然她知道,爱立并不是那种凉薄的性格,不会在她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但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真真切切地从爱立嘴里听到,又是一回事了。 章序瑜有些无奈的想,或许最近的一连串变故,让她变得敏感、多疑起来。 眼睛忽然有些热意,忍不住把头埋在了爱立的肩膀上,微微闭了眼睛,也只有在她的傻子小姐妹面前,她才敢这样随心所欲地释放出自己的真实情绪,才感觉到自己能够喘过气来。 等缓了情绪,脑子又恢复了清明,才和爱立道:“谢谢爱立同志的鼓励,我感觉好多了。我这边你暂时不用再操心,我能应付得过来,你先好好照顾铎匀,真有事的话,我会和你说。” 爱立嘴上虽然说不必理会施海燕,但是想到人现在是朝序瑜家去的,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咱们就这样走了,施同志会不会去找你妈妈唠叨?”序瑜妈妈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整个人都陷在巨大的悲痛中,先是丈夫出事,再是慈父去世,如果序瑜这边再出变故,对她妈妈来说,又是一重打击。 序瑜却肯定地摇头道:“不会,季泽修在,他不会连这点问题都处理不了,就是我估摸着,我现在回去可能会和他们母子俩面对面碰上。”虽然她并不惧施海燕,但是今天她还真没心力吵架,她也怕自己会收不住情绪,让事情往不可遏制的方向发展。 现在并不是和季泽修退婚的好节点。 序瑜心里忽有些自嘲,她这人一向冷静自持,就是这种时候,她仍旧存有理智,想着给自己保留一条退路。 爱立听了她的担忧,立即提议道:“那咱俩去附近逛逛吧!你最近累得很,没必要在施同志身上浪费精力,让季泽修一个人头疼去吧!” 序瑜也是这个想法,“你陪我去买点水果罐头吧,我姥姥爱吃这个,她最近胃口也不好。” 爱立自是没有不应的。 附近有个小的供销社,只有两种水果罐头,售货员介绍道:“一种是糖水苹果罐头,这一批来的是次品,3毛5一罐,不要票的,还有一种是糖水红果罐头,这个是正价售卖的,4毛5一罐。” 爱立问序瑜道:“那拿几瓶红果罐头?看着还可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序瑜会要红果罐头。 序瑜摇头道:“拿苹果罐头吧,要两罐,这个便宜些。” 爱立愣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序瑜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最好的,从来没见她在钱上捉襟见肘过,无论是原主借钱给魏正,还是她哥住院的时候,序瑜一拿就是大几十或一百,眼睛都不带眨的。 忙和售货员道:“再拿两瓶红果的。”她身上没有罐头票,把序瑜手里的罐头票递给了售货员,自己付了9毛钱。 序瑜抢都来不及,爱立道:“姥姥爱吃,咱们多买两罐,看她想吃哪一个,再者,我看阿姨这两天也没什么胃口,吃点甜的心情好一点。” 等出了供销社的大门,序瑜怕爱立误会自己缺钱,和她道:“也不至于连两罐罐头都买不起,就是心里忽然没有安全感,想着要节省一些了。” 爱立点头道:“是该节省些,序瑜,你爸爸那边需要疏通吗?”她想起来她手上还有一些小黄鱼,这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出来给序瑜急用。 “我问了季泽修,目前不用,贸然找人疏通,怕还会适得其反。落势的时候,财越发不能露白,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怕还会节外生枝。” 苦笑着道:“如果不是季泽修帮忙,我家这回连个能递消息的都没有,我刚和他妈妈说的,也不完全是气话。在这个关头,我是不会主动和季泽修解除婚约的,我对他确实存有几分利用的心思。” 爱立却不这么认为,“你是将自己和季泽修划分得过于清楚,这件事如果换作发生在我身上,铎匀能帮上忙,我自然也希望他给帮帮忙,这和人品没有关系,你和他之间门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欺骗和隐瞒。” 原本还隔着一个小李,但是现在季泽修已然完全知情。 章序瑜这些天,心里确实闷得慌,两个家庭的担子,一下子就压在她一个人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就连姥爷去世,她也不敢放开了哭,怕越发惹得妈妈收不住,姥爷的后事也不可能完全交由季泽修和表哥帮忙。 她急需找一个人、一个合适的空间门释放自己的情绪,倾吐自己的痛苦。 俩个人走得极慢,这一段从供销社到序瑜家附近公交站的路,她们走了二十多分钟,看着爱立上了公交车,才提着水果罐头回家。 不成想,季泽修竟然还坐在客厅里,她微微朝客厅里扫了一眼,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忽然就松了口气。 她这个微小的动作,被季泽修一眼就抓住了,微推了下眼镜,轻声问道:“序瑜,你是在找我妈妈吗?她先回去了,你妈妈也回房休息了,我在这等你回来。” 序瑜听他这话,就知道今天没吵得起来,可能是施海燕进了她家,发现今天是不适宜吵架的日子,自己先撤了。 “我和爱立去给姥姥买了几瓶罐头,这俩天真是麻烦你了,现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事,你要不也回家休息一下?” 季泽修起身站了起来,“好,你也多休息,家里这边要是有什么事,托人到市委那边,和我说一声。伯父这边我会一直跟进,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面前的姑娘微微低着头,俩人认识这么久,她一直是昂扬、充满斗志的样子,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向来只有冷静和审视,这是第一回,他看见她柔弱的一面,季泽修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伸了过去,在她的头顶上顿了一下,到底没忍住,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刚还在晃神的序瑜,瞬间门就抬起了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似乎用眼神在谴责他的唐突。 季泽修面上镇定地道:“有片叶子。” 序瑜的眼睛就看向了他刚才的那只手。 季泽修不自在地把手往身后缩了一下,章序瑜都看不过去,微微别开了眼。见季泽修走,就跟在后面送他到了大门口。 人已经站在了门外,序瑜都做好了转身关门的准备,不想他忽然和她道:“我母亲那边,你不要在意,这件事我很抱歉,给你增添了压力,但是序瑜,我希望你能看在季泽修这个人的份上,而不会选择后退。” 仅仅是因为这个人是季泽修,所以你选择不后退。 序瑜没有立即回答他,显然,季泽修要的也不是她的回答,他只是在和她陈述他的想法。 这一句话,让章序瑜看着巷子,出神了很久,一直到罗宛真出来倒水喝,看见女儿站在院门口,望着门外出神,忍不住喊道:“序瑜,在看什么呢?泽修走了吗?” “哦,走了,妈妈,你睡了没?我和爱立买了几瓶罐头,你要不要吃一点?” 罗宛真摇摇头,“留给你姥姥吧!刚才泽修妈妈也来了,你刚好出去了,泽修告诉她,你姥爷今天凌晨走了,她宽慰了我几句,就先回去了。” “好的,妈妈,我有空去拜访一下。” 爱立回到家的时候,刚好三点多,铎匀和周叔在院子里聊天。 看到她回来,周老头立即笑道:“爱立,你不用太担心,我刚给铎匀看了看,在饮食上调理一下就成,没什么大问题。” 爱立一听这话,心里放心多了,忙谢过了周叔。 周老头邀请他俩晚上上他家吃饭去,樊铎匀说要去看一下爱立的妈妈,周老头也就没有再说,只让铎匀有空多去他家坐坐,就告辞了。 俩个人稍微休整了下,就动身去友谊商场,刚好铎匀带了几张奶粉票回来,买了两罐一级红星奶粉,两块四一罐,又看了下肉罐头,种类还比较多,鸡肉、猪肉、羊肉、牛肉的,爱立意外地看到还有猪油罐头,和铎匀道:“买两罐纯猪油罐头吧,这个做菜可以用。” 但是猪油罐头比肉罐头还贵两毛钱,要一块五。 又去买了一些水果糖和大白兔奶糖,樊铎匀说给她也买一斤大白兔奶糖,爱立笑道:“不用,买半斤桔子片软糖吧!这个吃起来也挺好的。”桔子片软糖才两毛四,大白兔奶糖要两块五一斤。 最后樊铎匀给她买了半斤大白兔,半斤桔子片软糖。 爱立和他道:“咱们还是得节省点,留点糖票,办婚宴的时候,还得给客人发点糖果。” 樊铎匀笑道:“没事,到时候再买几张糖票吧!” 俩人到南华医院家属院的时候,沈玉兰也刚才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不少菜和肉,看到小夫妻俩,叹气道:“我看你们上午没来,下午又没等到人,就去你们那边找你们,没想到看院门锁着,问了你们隔壁的周叔家,才知道你俩刚刚出门来这边了。” 怕俩人回来找不到人,她又急慌慌地从甜水巷子那边,往这边赶。 不过是前后脚的事,沈玉兰今天一天等得焦心,跑得也够呛。 到底是看到女婿回来了,心情也好些,和他道:“可算回来了,前头我听亚伦说了,可真吓人,还好这回运气好。”林亚伦和沈玉兰说起的时候,稍微保守了一点,只说京市那边医疗条件更好,樊铎匀的爷爷想让他去做个彻底的检查。 沈玉兰压根不知道,人是紧急从羊城送到京市去的,饶是这样,沈玉兰第二天还是跑到国棉一厂那边去问了,爱立把樊多美的电报拿出来给她看,她才放下心来。 此时把铎匀仔细打量了下,叹道:“比上个月可瘦了不少,都好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啊?” “妈,我都好!您放心!” 沈玉兰看着人精神状态还好,也就没有多说,笑道:“行,行,你俩先坐会,我来做饭吧!我今天一早去买了一斤排骨回来,还有两条鲫鱼,中午炖个鲫鱼汤吧?”鲫鱼她都处理好了,本来准备带到那边做给女儿吃的。也就是现在是冬天,能放得住,不然这么来回折腾,鱼怕都得变味儿了。 爱立让铎匀去她房间门里休息一会,自己去帮忙剥蒜子,沈玉兰问了两句序瑜家的事,她知道这姑娘和女儿关系好着,俩人一向走得近。 听说她爸爸最近被审查,心里都吓一跳,先前儿子被划为右`派,可把她一家吓得不轻,俊平戴了两年多的帽子,她的心就为这事提了两年,也就是这个院子里都是处了十几年的邻居,大家也都比较宽厚,她一家才没被排挤。 这放在别的家属院里,怕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和女儿道:“那序瑜最近可真是不容易,她爸不被重新划成分还好,要是被划到五类去,一家子更愁。你能帮也就帮一点,妈妈从年轻时候就闹革命,这里面的事儿,到现在也没有真得看明白过,我们自己做事凭良心就成。” 以前都说婚姻自主,青年一代要摆脱家庭的束缚,她真得走出了家门,才发现这些只是口号。但是那时候年轻,并不太懂,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现在说“地、富、反、坏、右”是黑份子,压在人民头上的大山,但是她自己的儿子是最本分不过的读书人,心里眼里也只有那几卷书。 上次爱立被举报,在她看来更是匪夷所思的事儿,闹革命闹到她一双儿女身上来了,沈玉兰不得不对现在的局势,保有疑虑。 所以,她并不会一听到被审查,就让女儿离序瑜远些,反而觉得,应该在别人危难之时,伸一伸援手。 爱立没想到自己妈妈这样通情达理,笑道:“妈,你放心吧,我都和序瑜说了,让她有事只管和我开口。好些事儿我先前都没和您说,怕您担心。这几年序瑜帮我挺多的,我上报纸的那两篇文章,也是她写的,我被举报的事,也是她通知我的,我们俩的缘分深着呢!” 沈玉兰点点头,“挺好的,交个好朋友,彼此都有助益。我年轻的时候交的朋友也多,就是后来为了躲谢家,搬到这边来,好些人都渐渐没了联系。先前去申城,时间门都比较紧张,我想着这次去那边看看,还能不能联系上。” 爱立忙道:“妈,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我和铎匀说了,年底和你一起去一趟申城,我俩刚从友谊商场买了些东西,到时候一起带着。” 听女婿也愿意去,沈玉兰自然高兴,就是有些担忧地道:“铎匀好不好奔波的啊?他还是要多休息吧?” 爱立问妈妈大概什么时候过去? 沈玉兰道:“估计元旦左右,你贺叔叔说那段时间门不是很忙。” 爱立算了下,还有十天,和妈妈道:“那应该还好,周叔说他现在就是需要饮食上调理一下,我正想问问您,做哪些菜合适?” 沈玉兰切菜的手顿了一下,不说女儿的厨艺怎么样,就是时间门上,她工作那么忙,估计也兼顾不过来。 想了一下,和爱立道:“不然,我过去住几天吧?我这边年底,工作不是很忙,早上去迟些问题不大。” “不用,妈,现在天多冷啊,你早上跑这么远,得起多早啊!” 沈玉兰不以为意地道:“我这个年纪,本来就觉少,早上四五点就睡不着了,起来买菜、做饭刚好,铎匀爸妈都不在了,你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说照顾人,也不知道是他照顾你,还是你照顾他。” 见女儿不服气,笑道:“行吧,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妈妈现在也没有什么旁的烦恼,就希望你们几个都好好的。” 沈玉兰打定了主意,任爱立怎么劝都没用,最后还和爱立道:“你放心,等铎匀好了,妈妈立即就走,可不会赖在你们小俩口那。” 好吧,这一句让爱立彻底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也不敢说了。 晚饭就吃得比较早,刚到五点,红烧排骨、鲫鱼豆腐汤、木耳山药、腊肉炒豆角就上了沈家的饭桌。 沈玉兰把菜端上来,就把房门关了,不然冷风灌进来,一会儿就得全凉透。灯光下看着女儿和女婿,心里不觉就涌上来几分高兴,以前她一直担心女儿的姻缘问题,好不容易魏正走了,爱立又认识了铎匀,俩人又一直异地,她总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现在好了,小俩口都在汉城工作,偶尔周末还能来家里陪她一起吃顿饭。 沈玉兰的心病是彻底没了。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晚上,沈玉兰到底跟着过来了。 樊铎匀和爱立回房以后,问爱立道:“会不会太辛苦妈妈了?” 爱立叹道:“没有办法,当时再说下去,就是我嫌弃她过来住了,我也不敢说话。最多还有十天的时间,咱们也要去申城了,听妈妈的吧!我看她高高兴兴的,可能觉得能给我们帮上忙。” 妈妈过来,沈爱立确实要轻松很多,早上不用担心睡过了头,来不及去菜市买菜了,也不用操心给铎匀做什么食物好,妈妈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周一早上她起来的时候,妈妈已经买好了菜回来,早饭也做好了。 小米粥、红糖馒头、小炒藕条、腐竹肉片,还有沈玉兰自己腌的酱菜。 吃早饭的时候,沈玉兰还和爱立道:“我炖了筒骨藕汤,你中午和铎匀再炒个菜就行,我下午可以早点下班,晚饭我回来做。” “好,妈,你不要着急,我做也可以的,我们可以吃晚些。” 沈玉兰笑道:“你昨天不是说最近要升职了吗?好好忙你的,家里的这些事儿,妈妈保证给你搞得好好的。”儿女最近都顺利,女婿又从羊城调了回来,沈玉兰昨晚上躺在床上,想起这一桩桩事都高兴得很,乐得给女儿帮帮忙。 樊铎匀插话说,其实他也可以做晚饭,遭到了沈家母女的一致反对,都让他不要动手,在家好好养身体。 沈玉兰临出门前,还不放心地叮嘱铎匀道:“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你们工作任务本来就重,可得把身体养好了,不然后面一忙起来,更是吃不消,你身体好了,不说爱立,就是我都放心些。” 又补充道:“你不要和我客气,既然你和爱立结婚了,那我就是你的妈妈。” 樊铎匀听得心里一暖,道了声:“好的,谢谢妈妈!” 沈玉兰笑着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地去坐公交车上班了。 回头给贺之桢写信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夸自己的女婿,“之桢,我觉得爱立真是出息,找了一个这样好的儿郎回来当丈夫,我心里真是满意得不得了。还好我只有一个女儿,不然我都要愁上哪儿再找一个这样的孩子回来……” 沈玉兰虽然忙了些,但是单位里走得近些的同事,都发现她最近心情好得很,但凡问起来,沈玉兰就道:“我女儿最近结婚了,我可不得高兴。” 人家又问,“看这样子,沈大姐你对女婿满意得很啊?” 这话简直问到了沈玉兰的心坎上来,能不满意吗?不说家里的条件、人品样貌,就说为了爱立而想方设法地从羊城那边调到了汉城来,仅仅这一桩事,沈玉兰就对樊铎匀满意得不得了。 女儿结婚了,还在自己身边,和从前并没什么两样,想去看就能看到,偶尔还会带着女婿一起回家吃饭。 再没有比这更让沈玉兰满意的了。 到了快八点的时候,爱立也换了衣服去上班,临出门的时候,樊铎匀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预祝我的爱立今天顺利升职!” “谢谢多云同志,等待爱立同志的好消息吧!” 沈爱立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服,淡蓝色的呢子大衣,黑色的裤子,同色的小羊皮皮鞋。都是结婚买的,先前铎匀不在这边,她也没心思穿,都放柜子里了。今天早上她刚起来,铎匀就给她拿了这一身过来。 她就想到昨晚上,俩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樊铎匀忽然和她说:“爱立,以后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家里就我们俩个人,又没有别的拖累,不用过得太节省。” 她当时心里就微微一动,有些奇怪地问他道:“你怎么会好好地说起这个?别人都巴不得自己爱人节省点,怎么到你这里,还劝着我花呢?” 樊铎匀把她搂在了怀里,轻声道:“因为我的爱人,连大白兔奶糖都舍不得吃,只愿意吃两毛钱一斤的桔子片软糖。” 她当时瞬间哑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他都放在了心里。和铎匀说起了她以前的生活,父母离婚以后,她一直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就怕下个月的生活费,父母没有准时打过来,要饿肚子。 俩个人聊着聊着,她就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一早起来,铎匀就把衣服拿好了,和她说:“不要放着,要多穿穿,等有新样式了,这些就换掉。” 她气得直瞪他:“现在物资匮乏,可不许浪费!” “爱立同志多穿就不会浪费,在我们攒够布票之前,穿旧,就更不会浪费了!” 沈爱立一时都被他噎住,只得老老实实换上。 爱立以为她今天来得算早,没有想到,还没到办公室,就听身后有人喊道:“沈主任,我可把你等到了,赶快救命!” 爱立回头一看,是机保部今年上半年新来的林青山,这大冬天的竟然一头汗,奇道:“青山,怎么了?” 林青山喘着气道:“沈主任,昨天夜里,a076a型单打手成卷机坏了,我夜里修了两回,不是紧了就是松了,今天周一,一会程厂长他们就要来巡回了,这机器还停着呢!” 他急得不得了,舒四琴看着他急得一头汗,给他出主意道:“你去找沈主任,这个别人都不一定拿得准,她肯定没问题,她管过我们车间,机器都熟着呢!” 他就赶忙来找人帮忙了,但是他是新人,和沈同志还没搭上过两句话,不知道沈同志愿不愿意帮他? 正忐忑着,就听沈同志道:“你别急,你还没告诉我,是哪里的问题?” 林青山忙拍了一下头,“我真是急糊涂了,是天平罗拉不转了。” 爱立立即跟着他去了清棉车间,一路上,林青山和她仔细说了情况,是天平罗拉防轧装置失灵,上面的凸钉从圆盘孔中滑出来了,应该是昨天夜里操作工喂入棉时没有注意,夹了硬杂物进去。” 爱立问林青山道:“那硬杂物清理了没有?” “清理了,就是清理后,传动齿轮仍旧在圆盘轴上一直空转,我只好重新拧紧防轧装置上的凸钉,就是怎么都装不好,要么动不动就滑了出来,要么就干脆不滑,今早上又进了一次硬杂物,它没滑出来,把天平杆打坏了。” 说到这里,有些焦急地问沈爱立道:“沈主任,你能修吗?要是平时也没这么急,就是程厂长一会来,发现问题还是昨天夜里的,拖到现在,肯定对我印象不好。我喊了陈舜在帮忙,也没搞好,我想着你以前在清棉车间待得多,就求你帮忙了。” 爱立笑道:“那你真找对人了,这个我还真修过。那个凸钉,需要多大的力度拧紧,我也说不好,只能靠自己把握。” 林青山点头,“是,我知道,这个是熟能生巧的问题。” 俩个人到了清棉车间,舒四琴看到来的是沈爱立,笑道:“你们机保部现在都指着沈主任一个人了啊?这大大小小的问题,你们搞不定的,都找她来!” 林青山有些汗颜地道:“可不是指着沈主任救命吗?” 爱立也没和他们多聊,先过去看了一下,见已经换了天平杆,就先把防轧装置的凸钉拧紧,反复拧了几次,让林青山仔细观察她转了几次,和他道:“这个也不能一蹴而就,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再试试。” 又帮着林青山把机器装起来,让操作工试了一下,发现没有停车,应该不至于过松。又让操作工加厚了棉层,发现天平罗拉停止转动,但是清理了棉层以后,又正常运转。 林青山立即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急得一身汗出来。一个劲地感谢沈爱立,爱立笑道:“没事,多练几次手就好了。 等沈爱立一走,林青山又感谢舒四琴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舒四琴笑道:“你是今年才来,你要是早来半年,就知道沈主任有多厉害了,而且还不藏私,愿意教大家,你要是真想提高业务能力,多跟在她后面问问。” 又提醒他道:“你没看陈舜、孙有良、郑卫国他们早转正了,还不是沈主任前,沈主任后的。” 林青山忙道:“舒大姐,我早看出来了,就是和沈主任不熟,先前没好意思找她帮忙。” 顿了一下又道:“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很多不懂的,也想着多请教请教人,可是那些老师傅都不带搭理我的,我自个师傅你问他一个问题,他就一句:‘你一个专科生还要问我一个没文化的?’我臊都臊死了!” 舒四琴笑道:“没事,都这样,熬熬就好了,你这情况算好了,比如今天这样的事,还有沈主任来给你帮忙,陈舜他们可熬了好些年。” 林青山有些感慨地道:“我听说沈同志这回有可能升职,要是能把机保部这种风气改改就好了。”单位里给他们指定师傅,按理说带徒弟,也是师傅们的工作内容之一,但是机保部的徒弟们,大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师傅算好的,不会明着暗着的问他要什么东西,但是也不会好好带他就是,你问他什么,都是冷嘲热讽的。 舒四琴和他道:“那可说不准,说不定沈主任也有这个想法。” 这边,爱立从车间出来,前脚刚到办公室,后脚小李就给她送了一张汇单过来。 爱立忙道谢,笑道:“我听钟琪说,你最近忙得很,怎么还有空管这些小事儿?” 李柏瑞开门见山地问道:“章同志最近又请了两天假,我想问问,她家里,最近还好吗?” 听是序瑜的事,爱立没有瞒他,叹道:“不是很好,她姥爷昨天凌晨去世了,家里长辈都缓不过来。但是序瑜说,她今天会过来上班。”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八点半了,“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单位了吧!” 小李道了谢,又低声和她道:“朱自健应该在厂里待不久了,我们找到了他偷盗单位东西的证据。” 沈爱立心里一乐,“真得啊,柏瑞你可真棒!” 她这样喜形于色,小李也忍不住笑了,指着汇单和她道:“是京市那边寄过来的,昨天下午我去你家,发现没人,就一早给你送来了,你快看看吧!” “哎,好!” 爱立以为是多美姐姐,或者是森哥寄过来的,没想到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方东来”? 有些奇怪,她印象里,好像不认识一个叫“方东来”的人啊? 一时也没有多想,准备中午拿回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再说,说不定里面还夹着信呢! 送走了小李,孙有良就过来和她道:“沈同志,你可回来了,齐部长刚来找你,人事科的同事刚也过来了。”低声和她道:“我们大伙都说,估计是你升职的事,批下来了!” 爱立忙去敲了齐主任办公室的门,里头还有一位女同志,见她进来,立即就站了起来,说了声:“恭喜沈同志,我可是给你送好消息来的。” 爱立接过来她手里的公函一看,机保部副主任。 心里一颗大石落地。 爱立还没从齐部长办公室出来,整个机保部都已经开始沸腾起来,金宜福嚷嚷得最大声,“我以后可理直气壮地找沈主任帮忙了,以前还担心耽误了她的工作,以后可是顺理成章地有困难找领导了。” 陈舜笑道:“你怎么不说把自己业务能力提高提高,少给你领导添些麻烦。” 大家都哄笑起来,都说金宜福这想法不对,刚进来的万有泉,听了几句,看着有些猖狂样儿的金宜福,冷不丁地道:“你现在在这上蹿下跳的,真以为能有你什么好?老话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当心沈主任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金宜福明面上从来不跟他硬碰硬,免得被人说:“吃水忘了挖井人!”他和万有泉之间的龌龊,除了机保部几个要好的同事,他也从来不和外人说起。 此时笑道:“您老人家这回想错了,沈主任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她肯定直接和我说。要是我真得不合格,工作不积极,拿我开刀给大家一个教训,我也认了。” 万有泉冷哼了一声,咕哝道:“眼皮子浅的东西,人家一个瓜,一个枣儿的,就巴巴地跟上去了,你师父我带了你这么些年,可没见你这乖孙样儿,先前怎么不见你说,我骂一句、训一句的,你也认了呢?” 这是还怪金宜福不够驯服了。 金宜福气得紧紧抿了嘴,就怕一张口,就骂:“老东西,你太不要脸了!” 旁边陈舜看不过去,拍了拍金宜福的肩膀,和万有泉笑道:“万师傅,人家沈主任可没吃宜福一个瓜儿,一个枣儿的,你听错了吧?” 一句话顶的万有泉面皮紫涨,哼了一声,就出了办公室,去车间了。心里嘀咕着,这国棉一厂建厂也有十来年了,他倒要看看,不过一个副主任,就能把机保部换天了不成?看这些猴孙蹦跶的,过不了多久,不还是得乖乖的听他们这些老家伙的话。 你要学的是吃饭的本事,不拿出孝敬亲爹的架势来,凭什么让人家白白教你? 大家见万有泉气哼哼地走了,又劝了几句金宜福,“别气,别气,反正你以后和他打交道也是越来越少。不值当再和他生气。” 金宜福点点头:“不气,孙子都当过了,被说这么几句算什么。” 孙有良道:“沈同志升副主任挺好的,以后带我们搞什么培训、机器制造的,都名正言顺些。” 他话刚说完,沈爱立就和齐炜鸣一起从办公室出来了。 齐炜鸣见大家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笑道:“你们的消息够灵通的啊!”把人事那边的通知,正式地和大家说了一遍,末了道:“沈主任未来的任务,任重而道远,期待她带领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好的成绩。”说到这里,齐炜鸣自己先笑了起来,“其实咱们已经有一点点成果了,编机械常识手册也算一桩嘛!” 又望着大伙儿道:“呐,人我是给大家挖过来了,后面就看你们自己上不上进了!” 大家都嚷着:“谢谢齐主任,我们一定跟着沈主任好好学习!” 沈爱立忙道:“是大家一起学习才是,我可能是占了多读书、会外文的便宜,论起实际操作来,在场的很多人都比我丰富,希望在以后的工作中,大家能不吝赐教,共同进步!” 大家都鼓起掌来,齐炜鸣笑道:“你别理他们,他们皮厚得很,有事自然去找你。你快去规整规整,把东西搬到办公室去吧!” “哎,好,谢谢主任!” 齐炜鸣一走,孙有良几个立即过来给沈爱立搬东西,副主任的办公室并不大,大概十来个平方,里面有一套办公用的桌椅,俩个待客的椅子和一张茶几。 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是爱立觉得已经很好了,至少是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她写东西或者看书,都更安静些。 大家一起帮忙打扫了卫生,等爱立把东西都规整好后,孙有良才道:“沈主任,你年初一走就是快一年,这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和陈舜几个都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爱立忙道:“那去我家吧!” 陈舜笑道:“我们都猜到你这样说,这回我们自己带菜,你可不准再破费,不然我们下回可不好再起这个话头。” 爱立笑道:“好!那地点选在我家。” 几人都答应下来,约好周末一起吃饭。 中午一下班,爱立把人事科拿过来的公函塞在包里,飞似地往家跑,一进家门,就掏出来塞到了樊铎匀的手里,“铎匀,我真升职了,还涨了二十五块钱工资!”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樊铎匀刚看完,她整个人就往他怀里一扑,“铎匀,我棒不棒?”还忍不住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樊铎匀搂着她的腰,笑道:“当然,我对爱立同志刮目相看!” 沈爱立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多云同志也要好好加油才行啊!可以比爱立同志落后一点点,但也不能太多啊!”她还用手指比划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点”。 “好,我听爱立的。”想了想,又笑道:“其实,从我们在申城第一回见面,我就已经对爱立同志刮目相看,我没有想到你长大以后,会从事机械制造。”所以后来看到她在会议上侃侃而谈,又自信,又有热情的样子,心里不是没有波澜的。 她长大以后,成为了一个自立自强的姑娘,即使混在一众纺织工业领域的新星中,仍旧能一眼看到她的光芒。 爱立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好笑地问道:“唔,那你以为我长大会做什么?” 樊铎匀认真地想了想,“文艺类或者教育类相关的工作?你以前就很能说,说起道理来一串一串的。”十四岁的爱立是比较能说,只不过后来人就稍微沉默一点。 不想和他说这些,免得他又记在心里,只和他道:“我动了机械这块,想着算门手艺,以后好歹能糊口。”没想到阴差阳错到了这边,倒刚好派上了用场。 这说起来,还和她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妈有关系。爱立懒得再去想这些事,兴奋地抱着铎匀蹦了两下,“哎呀,铎匀,我的工资涨到七十块了,是我以前的两倍呢!” 樊铎匀忽然觉得,幸好自己这次没瘸腿缺胳膊的,不然这会儿可抱不住人。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爱立还沉浸在难以自抑的兴奋中,和铎匀叨叨道:“一开始的时候,还在愁着吃饭的钱,想买一只手表都攒了大半年,没想到现在一月的工资就等于一只手表的价格了。” 樊铎匀奇怪道:“什么手表只要七十?”他印象里手表最低也要一百块,爱立平时工作也很忙,并不曾去黑市上买过东西,甚至连黑市在哪里,她可能都不知道。 “是叶骁华有个同学,在申城手表厂,我那只申城手表就是瑕疵品,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就是表带上有些划痕。” 樊铎匀沉默了一瞬,也没有当着她的面戳破,说了一句:“骁华有心了。”就转移话题道:“我们去吃饭吧?今天上午珩哥过来了一趟,他是听姐姐说我出院回来了,就来看看,他最近去了一趟山里办案,给我们带了一些冬笋、菌菇和一些腌鸡、鸽子过来,明天让妈妈看看,怎么做着好。” 他提起江珩,爱立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朱自健的事来,和他道:“今天小李告诉我,朱自健被逮到偷盗单位财物的证据了,应该快被赶走。” 樊铎匀心里一动,“李柏瑞同志说的吗?只是赶走吗?单位不会报案?” 爱立摇头道:“不清楚,他姐夫毕竟是程立明,顾大山在上报之前,多少会看一点他的面子吧?” 先前小李说药粉的事,樊铎匀就给朱自健记了一笔,这种人如果只是赶出厂去,以后未必不会再有回来的可能,心里立时决定,下午去见一下李柏瑞,问问具体情况。如果证据充足,完全可以将朱自健送去牢狱里,财物过大的话,关个十几年是再正常不过的。 和爱立道:“这事,我想和小李谈一谈,朱自健对你的敌意过于明显,小李上次出事,还是你和序瑜帮的忙,万一朱自健以后又起来了,难免会连你和序瑜一起报复了。” 爱立想想也是,以后情况复杂,搞不好朱自健就能再混回来。 铎匀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你最近三餐都在家里吃,晚上下班,尽量早些,要是天黑了还没忙完,我就去单位门口接你。” 这是怕朱自健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爱立点头,樊铎匀摸摸她的头发道:“没事,我现在回来了,会好好保护我的爱立。” 爱立也忍不住笑起来,和他道:“以后咱们要是有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送去学点武术防身吧?” 樊铎匀一时愣了下,在此之前,他还没有想过,以后会和爱立有孩子这件事,一个香香软软的孩子?樊铎匀光是想到她可能的存在,心里都不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一样,眉眼间立时都是笑意,望着爱立道:“那我得努力了。” 爱立顿时明白他想到了哪去,瞪了他一眼,嘀咕道:“可不准想七想八,樊铎匀,你现在的任务还是在家休养!” “好,会尽快完成任务!” “谁让你尽快了啊?” 俩人斗嘴闹了几句,爱立都没注意到樊铎匀见缝插针地给她夹菜,就是奇怪怎么今天饭还没吃一半,就觉得有点撑,等看到樊铎匀又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来,才恍然大悟,“这筒子骨是妈妈炖了给你补身体的,又不是给我的,你怎么尽往我碗里夹呢?” “因为我想一会出去散散步消食,怕爱立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爱立并不信他的话,到底看着外面阳光好,俩个人一起出去散步,刚出门的时候,爱立就想起来还要去邮局取包裹。 把汇单拿出来给铎匀看,“京市的方东来,我印象里并不认识这个人。” 俩个人带了证件去邮局,工作人员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出来。 爱立拿在手里,闻着还有点药材的味道一样,俩人有些疑惑地把包裹带回了家,打开一看,发现有一套茶具,包装得很仔细,可能怕摔坏了,爱立看了一下,是南省那边的醴陵釉下彩,花样是这个年代时兴的牡丹花,却是出自现代大家之手,价格不菲。 另外还有一些药丸和药材,而且都一包包分类好了。 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才在里面找到了一张纸,却是药材的使用说明书,哪些是野外紧急避嫌备用的,哪些是调理身体煮汤和泡茶的。 爱立有些纳闷地道:“这一套茶具像是送我们结婚的贺礼,这些药丸、药材像是给你用的,谁寄的呢?怎么也不说是谁呢?” 樊铎匀倒是把那封手写的说明书,看了又看,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和她道:“可能是谢三叔寄来的,像他的字迹。” 他以前和谢三叔通过信,对他的字迹有些印象。 爱立沉默了一会,才漠然地道:“该是送你的,怎么就寄到我单位来了?” 樊铎匀也觉得这是送他的,无论是茶具,还是药材,以他家和谢家的交情,都算是比较合宜的礼物。 若是送女儿的贺礼,无论怎么样,也该添一两样女孩子用的东西。 大概是怕爱立不接受他的东西,因此谢三叔只是以故交长辈的身份,聊送一点表心意。 铎匀道:“你要是不想收,我们就退回去吧?我身体好得也差不多,不缺这一点。”说着,就要把东西再装回去。 爱立按住了他的手,“咱们都收下,我才不会因为和他怄气,亏了自己呢!这些你都用得上,我巴不得你身体早些好。”顿了一下又道:“对谢家的事情上,我们各管各的,你不用担心我的想法。” 谢家和她没有关系,可和铎匀那边又不一样,她们姐弟俩毕竟承了谢家一些人情,软声和铎匀道:“你也不要觉得为难,最重要的是我们俩的关系,不管是谢家,还是什么王家、李家的,我觉得都没必要让我俩为难。” 这一段话,让樊铎匀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知道爱立最看重的是和他的感情,忍不住把人搂在里怀里,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了,爱立同志。”樊铎匀总觉得这俩天的生活幸福得让人怀疑真实性。 他们之间,一开始是他使了小心思的,她总是羞怯、被动的一方,除了上次领结婚证的前一晚,一直都是他主动得多,是他推动着俩个人的关系往前走。 以至于,他有时候也会有疑惑,不知道爱立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几成? 而这次他从京市回来,她的回应是这样的热烈和直白,让他整个人时刻都偎在火炉旁边一样,心里一直热烘烘的。 忍不住把人搂紧了一点,仍觉得不够,似乎想把人揉进骨髓里,又怕弄疼了她,不敢再加大力度。 爱立倒没推开他,只是把双手挣脱了出来,环着他脖子道:“我妈那边先不说吧,她最近正高兴着。”忍不住和铎匀嘀咕道:“我对谢镜清和妈妈之间的事,一直都存有疑虑,总觉得妈妈单身这么多年,当年怕是被谢镜清伤得很深。” 看了铎匀一眼道:“你知道吧?伤得越深,证明曾经也是很热烈地爱过的。我一直希望妈妈能够彻底地走出来,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每次谢镜清的名字一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都不禁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马上,她们一家人就要去申城和贺家人见面了,她不想破坏她妈妈的心情。 这一个京市来的包裹,在爱立这里,引起了一点点烦忧,而在京市那边的谢家,都慧芳正在家里翻找着这一套茶具。 问家里的保姆有没有看到,“就是镜清从南省出差带回来的,上面是牡丹图样的,我记得放在书房的,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 保姆摇头道:“大姐,我不知道的,谢同志的书房,平时都是他自己打扫的,他没有嘱咐,我从来都不进去的。” 都慧芳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皱了皱眉道:“行吧,你先去忙吧,等镜清回来,我再问问。”她家攸宁最近相看得还行,约了过俩天去男方家坐坐,慧湘愁着手边没有合适的礼物,在商场里现买的,又显得不够重视。 她就想到了镜清最近从南省带回来的这一套茶具,又雅致又体面,且寓意又好,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直等到了晚上,天黑了,谢镜清才从单位回来。 都慧芳忙问他道:“镜清,你上次从南省带回来的那套釉下彩的茶具,放哪了啊?我怎么没找到?” 谢镜清微微愣了一下,“那是我买来送给铎匀的,已经寄出去了。” 都慧芳有些不高兴地道:“好好地送樊铎匀茶具做什么?攸宁最近在相看,我本来准备拿去给她做人情用的。”她托谢川岚俩次给攸宁和樊铎匀牵个线,樊多美那边都不愿意,她本能地就连带着对樊铎匀也不喜。 谢镜清淡道:“那是我特地给铎匀选的结婚贺礼。”圆满、浓情、高洁、如意,是他对这俩个孩子的祝福。 都慧芳还不知道樊铎匀结婚的事,懵了一下,“铎匀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啊?这事我怎么一点没听说。” “是他的中学同学,不是京市的。” 那也就是无甚根底的? 都慧芳皱眉道:“是汉城的吗?自己谈的?樊原和多美也同意吗?”多美这丫头,硬是从汉城又嫁到了京市来,一看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要给樊原和段沁香看看的,怎么会同意自己的弟弟,就这样娶了一个无甚根底的姑娘? 再者,樊原也同意了?她是知道,樊原一直希望这俩孩子留在京市的,如果娶的是汉城的姑娘,以后回京的概率就更小了。 虽然明面上樊原像是不管这俩个孩子,到底是他樊家的血脉,听说这次樊铎匀出事,樊原连夜出了京市,去海南那边的山沟沟里找人。 谁还敢说,这是樊家不要的孩子?现在大家都说,祖孙三个不过是在斗气而已,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 所以,最近攸宁的姻缘不顺,慧湘又想到了樊铎匀来,虽然这个孩子本身也不错,但是她们更看重的是他背后的樊家。 只要俩个孩子结婚了,樊原无论如何也会对程家伸出援手。 都慧芳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叹气,丈夫一向不喜欢掺和这些事,但是这回出事的是自己妹妹家,镜清再是不喜她动这种心思,她也得拉妹妹这一把。所以去找谢川岚给俩个孩子牵线,就是没想到,樊多美那边一而再地拒绝。 程家虽然眼看着要败势,但是攸宁是个好姑娘,样貌、学历、工作都拿得出手。她多少觉得樊多美姐弟俩有些不识抬举,连着被拒绝了两次,慧湘那边还想让镜清再出面说和,就是她都不舍得攸宁再热脸去贴冷屁股了,转而想法子又给攸宁重新介绍了钱家的儿子。 现在听说樊铎匀娶的是汉城的一个无甚根基的姑娘,大概率是比不上攸宁的家世的,一时都觉得有些滑稽,面上也不觉就带出两分讥笑来。 谢镜清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多美很喜欢,樊师长也很喜欢,那是个好姑娘。”甚至,就连自家老太太看了爱立的照片以后,最近态度也软化了很多,他昨天去看她,她还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爱立的事。 这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都慧芳,几乎脱口而出道:“哦?比攸宁还好吗?”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她这时候提攸宁,摆明了她先前的心思,但是想到以丈夫的性格,大概不会理会她这种拈酸的话。 却没料到,谢镜清肯定地道:“是,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孩子!” 他说的斩钉截铁,倒让都慧芳都反应不过来,按捺下了心里的不悦,微微笑道:“镜清,你这话说的,你要是说比攸宁好,我还认了,难道比我们的芷兰还好?还有比我们芷兰善良、单纯的姑娘?” 但是她话说到这份上,丈夫都没有听见一样,坐在椅子上,像是陷进了某种思绪中去。 都慧芳这时候,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来,镜清竟像是认识这个姑娘,在他心里比芷兰还好。心头猛然一跳。不觉就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段往事来。 心里打定了主意,得去问问,和樊铎匀结婚的姑娘是谁? 而爱立这边,和铎匀说开了,也就将事情抛到了脑后,下午带着先前钟琪送她的一套茶具,高高兴兴地去了单位。 没想到一进厂里,就遇到了朱自健,俩人相向走来,想当看不见都不行。 沈爱立冷了脸,面无表情地准备错开,没想到朱自健开口道:“沈同志,祝贺祝贺啊,听说你升了副主任,这升职的速度和坐火箭差不多啊,比制造部的梁娅、王恂都升得快,哎,我有些好奇,不如你和我说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沈爱立皱着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要笑不笑地看着她,眼神里带了一点阴鸷。 她猜测,可能是这人最近被小李逼很了,逮到人就发疯。 不轻不重地回道:“那还要多想朱同志手下留情,让程厂长给我批了升职的单子。”很难说,她和朱自健的矛盾,程立明不知道,先前她不过是厂里基层的技术员,程立明自然不屑于帮着小舅子针对她。 但是,齐部长给她申请升职的事,她自己知道都有好一段时间了,一直没见批下来,还是表彰大会那天,徐厂长也过问了,程立明才松了口。 朱自健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倒是我朱自健应该感谢沈同志,从清棉车间的副主任到保卫部的副主任,这眼看着马上要滚蛋走人,可是每一步都要沈同志的身影在里头。”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调里不由带了一点寒意,又低了声音道:“以后沈同志还是少走夜路为好,我觉得太不安全了,你说呢?” 沈爱立顿觉一阵不寒而栗,面上仍镇定地道:“朱主任你怕是搞错了吧?有程厂长在,我想我走了,你在这国棉一厂,怕还待得牢牢的。至于你说的走夜路,承蒙您的提醒,我几乎可不敢再走夜路了。” 这是有意摘清自己,和他被赶走的事并无关系,现在朱自健是条疯狗,沈爱立可不敢故意激怒他,免得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但是心里却打定主意,朱自健的事,她一定要捅到公安局那边去,不把他关进去,她怕是真不敢走夜路了。 朱自健看她明显有了惧意,心里顿觉没趣,到底是一个女同志,吓唬两句就破了胆子,忽然笑道:“好说好说,祝贺沈同志高升!” “谢谢!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朱自健张开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爱立略点点头,立即朝办公室走去。没有第一时间去机保部,反而是去宣传科找了序瑜,低声和她道:“朱自健发疯了,你最近也注意点,我看他是把小李的怒气,转移到我们身上了。”小李喜欢序瑜的事,在厂里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都心知肚明,上次小李出事,序瑜还出了面。 朱自健定然也知道的。 叮嘱序瑜道:“你最近下班早点,不然就在我家住几天,我妈妈最近也过来帮忙,在书房住着,你的房间还留着呢!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话,我们俩不拘谨这些。” 序瑜因为家里最近有白事,和爱立说最近都不便去她家,连中午午休都不去了。 序瑜笑道:“没事,我这几天尽量早些回去。家里还要我照看一点,我回头约着钟琪一起下班,你放心就是。” 爱立道:“那你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看你最近累得气色都不好了。” 序瑜摇头道:“怎么都要过三个月,这是风俗,你也别劝。” 爱立也就没再说,拉着序瑜去她的新办公室看看。知道她升副主任的通知正式下来了,序瑜也为她感到高兴,和她开玩笑道:“这下我小姐妹,真得能养活我了,我心里都觉得有安全感多了。” 爱立点头,和她道:“工资上调了二十五块,你要是没安全感,这二十五块我就单独给你攒着,开个存折,每月存里头去。本来我能升职,也是你写了两篇文章,让我在厂里露了脸,怎么都有你的一份功劳在。” 序瑜笑笑,“我本来就是宣传科的,给谁写不是写,给你写,我乐得高兴。” “序瑜,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序瑜弹了一下她脑门,“继续努力,我看你迟早升个正主任,这机保部对你来说,确实比制造科还合适些,同事关系要处好。” 俩个人在这边聊起来,机保部的人员构成来。 而与此同时,刚出外勤回来的李柏瑞,一进单位大门,就被门卫大叔喊住了,“柏瑞,柏瑞,刚刚有个姓樊的同志来找你,说找你有急事,让我和你说一声。” 李柏瑞一下子就想到了樊铎匀来,这个姓并不多见,他认识的只有樊铎匀,问大叔道:“樊铎匀吗?” “对,对,就是这个名,我就记得姓樊了,一时把名字忘记了。” 李柏瑞立即就转身去了甜水巷子。 樊铎匀正在家里收拾谢镜清寄来的包裹,准备把那些药材再请周叔看一下,听到敲门声,立即就过来开门,发现来人正是李柏瑞。 “樊同志,我刚回单位,听说你今天来厂里找我?” 樊铎匀点头,“不知道李同志方不方便进来小坐?有点是想和你商量下。” “自然,求之不得。” 俩人就到了家里,给李柏瑞倒了杯茶水后,樊铎匀就直奔主题地问了朱自健的事。 李柏瑞知道他是因为沈爱立,才会过问这件事,也没有隐瞒,详细地说了他们搜到的证据,“重点是仓库管理员那边也松了口,指证朱自健偷盗单位财物,并且仓库管理员还交出了被盗物品的详细明细。朱自健就是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樊铎匀沉声问道:“李同志,这件事据你看来,单位里有没有移交公安的可能?” 李柏瑞摇头,和他分析道:“顾部长是比较谨慎的性格,只要程厂长还在位子上,他是定然不会得罪人的,我猜大概率是厂里自己处置了,可能会要求朱自健退还所得非法财物,然后将其罢职。”这样既将朱自健踢出保卫部,又留了情面给程立明。 不管程立明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要记顾大山的人情。这对顾大山来说,是两全其美的事。 樊铎匀又问道:“那可不可以,由仓库管理员捅到厂长那里呢?” 李柏瑞愣了一下,“樊同志的意思是?” “我有一位哥哥在公安局,叫江珩,不知道李同志有没有听过?朱自健的事情既然有物证有人证,按照规矩,本来是该就近移交派出所处理的。” 李柏瑞有一位叫孟达的朋友,也是公安系统里的,樊铎匀一说江珩的名字,他就知道是汉城公安局局长,立即来了精神,忙道:“没有问题,仓库管理员那边已经和朱自健闹崩掉,要是越过了程立明,直接捅到徐厂长那边去,徐厂长不会坐视不理,大概率是会选择去报案的。” 俩个人就聊了下后面的程序。 李柏瑞临走的时候,樊铎匀递给他一笔钱,和他道:“我听爱立说,你最近正是比较关键的时候,可能会有需要。” 李柏瑞不过是迟疑了一瞬,就接了过来,“当我借樊同志的,后面会加利息,一起还上。” 樊铎匀道:“李同志不必放在心上,你和爱立、序瑜都是朋友,你手脚放开一些,对她们也是一种保护。” 李柏瑞点点头,没有再说,郑重地和樊铎匀握了握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周三早上,爱立刚到厂区门口,就看到朱自健低着头走在俩位公安人员的中间,旁边还有保卫部的李柏瑞和张扬。 李柏瑞也看到了她,微微点了点头。 爱立立即让到旁边,让他们先过去。前天晚上,她就听铎匀说了要报案的事,没想到那边动作这么快。 朱自健的余光瞥到了沈爱立,不由朝她看了一眼。 沈爱立也对上了他的目光,这一次她不躲不避,朱自健的眼神却不再现凶狠或阴鸷。反而像是涌出了两分懊悔和羡慕。 他和沈爱立的交集,最初是在清棉车间,她是刚升为助理工程师的沈主任,他是由学徒出身的技术员一步步升上来的副主任。 林青楠按照惯例要给这个愣头青的新主任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沈爱立一点不买账,两边的矛盾就愈演愈烈,最后损害了厂里的集体利益,被沈爱立带着一群技术员抓个正着。 他一直怀疑,那一次不是偶然,是沈爱立故意布局的,就等着他们入坑。 再后来,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故意坑害她,没想到信错了人,让李柏瑞这个狗杂种坏了事不说,还将这件事,捅给了沈爱立知道。 他们三人之间的矛盾,就再也难和解。 他本来背靠着姐夫这棵大树,可以在汉城国棉一厂混到退休。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而反观沈爱立,和他势不两立以后,及时避开他的锋芒,去了青市一年,等再回来,他就给李柏瑞这条疯狗拉下了马,对她再不会有一点危险。 而她步步高升,不过俩年时间,由技术员升为助理工程师,现在又升为机保部副主任。是目前所有部门里,最年轻的副主任。 他那天问她这里头是否有什么门道?并不全是故意挑衅,而是真得有几分好奇,她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人,凭什么让陈立严和齐炜鸣这样帮她?就连徐坤明都明着替她讲话! 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但是他也不需要想得明白了。他马上就要为自己当时的肆意妄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俩边即将交错而过的时候,朱自健的唇角浮现一丝苦笑。 沈爱立无动于衷,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进了厂里。 一到机保部,就看到同事们围在一块儿叨叨的,隐约听到“公安”和“朱自健”之类的,本该值夜班的金宜福也在,看到她过来,立即和她道:“沈主任,你刚看到没有,保卫部的朱自健被公安带走了!” 沈爱立点头,“我刚好在大门口看见了。” 金宜福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涉嫌偷盗,胆子也真是大,这闹到了派出所里,怕是没个几年出不来了。我昨天是夜班,早上交接过后,本来正准备回宿舍去,看到了保卫部的人带着公安进来,就跟着过去看了一下。朱自健当时都吓懵了,公安问他的时候,他竟然没喊冤,这事我估摸着不离十。” 没一会儿,序瑜也来找他说这事,和她道:“按理说,顾大山不会把这事捅出去的啊?” 爱立关了办公室的门,低声和她道:“是铎匀和小李商量了,让仓库管理员捅到了徐厂长那边去。铎匀是怕朱自健狗急跳墙,找我的茬,小李那边,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俩人都想着将这条疯狗送进去吧!” 序瑜原本就猜,这里头肯定是有人推了一把,没想到会是樊铎匀和李柏瑞,和爱立道:“挺好的,这样,我们俩以后也不用一直再提着心防着了,就是不知道公安那边,这次会怎么定案。” 爱立倒不担心,“铎匀有个朋友在公安局,你记得吧?就是先前小李被诬陷的时候,我们托他找的王元祥。” 她一说,序瑜就想了起来,“记得的。” 又和爱立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爸昨天被放回来了,只是免职,我爷爷奶奶一下子放心多了,就是姥姥看着也好了一点。这回,泽修估计在里头帮了点忙,单位里批判的声音也消了下去。” 爱立忙道:“那太好了,叔叔没事就好,免职也就是少拿一份工资,人没事就好。”最重要的是,没有被划到五类去,对序瑜的影响就不大。 序瑜点头,“头上没有帽子,到底人心里轻松一点,经济紧张一点都不怕。” 俩个人正聊着,金宜福说齐部长找她,序瑜忙道:“你先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有消息你再通知我。” 爱立点了点头,立即就去了齐部长的办公室。 她一进去,齐炜鸣就拿了一份公函给她看,和她笑道:“是宜县纺织厂的,你看看。” 爱立接过来一看,措辞很是客气,说一直在等她回来,得知已经回来了,非常高兴,期待她早些过去帮忙之类的。 那边看起来有点急的样子,可能是又出了什么问题,和齐部长道:“部长,不然我这俩天过去吧!”铎匀这边,暂且有妈妈帮忙照顾着,她早些去一趟,赶在元旦之前回来,刚好和妈妈一起去申城。 齐炜鸣笑道:“也行,那我今天就给那边拍电报。”又和她道:“你到了那边,尽力而为吧,也不要压力太大。先前你不在厂里的时候,陈主任还推荐过王恂、许如海去,那边都婉拒了。陆有桥就是看你人实诚,就盯上你了。” 沈爱立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笑道:“好,谢谢部长,我量力而为,不行的话,也会老老实实说的。” 中午回去,爱立先和铎匀说了朱自健被带走的事,问他道:“你和江珩那边打招呼了吗?” 樊铎匀点头,“珩哥会关注这事,那边派出所一定会秉公办理,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有珩哥压着,就是程立明出面找人,也不会减刑。” 又和她道:“我问了珩哥,十五年是至少的。” 爱立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就是八十年代了,朱自健要是再敢为非作歹的,怕是就得吃枪子了。 俩人聊完朱自健的事,爱立忽然想起来,明天自个就要去宜县,忙和铎匀说了这事。 樊铎匀点头道:“也好,早晚要去这么一趟,早去早回。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要是不在这边上班,我就回梧桐巷子那边的房子住去,也省得妈妈每天来回跑。” 沈爱立道:“那也好,宜县这边的问题,不管我能不能处理好,我都会在元旦之前回来的,也就一周左右的时间。” 樊铎匀揽着她,笑道:“不怕,要是到了时间还没回来,我就去宜县接你,可比你去海南找我,要近太多了。” “好!” 他说起海南,爱立忽然道:“算日子,琼山县工业局也该收到我的信了,不知道会不会处理?”她刚从海南那边回来的时候,铎匀还在京市住院,她想起吴清辉俩口子的所作所为就气闷,憋了口气要给俩人一个教训。 樊铎匀刮了刮她的鼻子,和她道:“应该会处理,钱局长是比较正派的人,收到信,肯定会调查处理。” 自从吴清辉和苏知微结婚以后,他就有意疏远了他,吴清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和他有些疏离,俩人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上。 他这回虽是给吴清辉帮忙,但更多的是看在试验本身上,希望新品种的橡胶培育,能够得出一组更确切的数据。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对吴清辉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失望或不值得之类的情绪,只是听爱立说起,吴清辉俩口子还和她们俩动起手来,就难免有些动气了。 他当时生死未卜,爱立和姐姐俩个还不知道怎样的焦心,吴清辉和苏知微在这个关头还欺负人,就是过于丧良心了。 事实上,爱立写的那封信,早在几天前就到了琼山县工业局钱局长的手中。钱局长当时也去了黎族那边救援,看到信封上的地址和名字,就知道是樊铎匀的爱人寄来的。 拿到信,还有些奇怪,不知道沈同志怎么会给他写信,难道是樊铎匀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等把信打开,发现信里说的不是樊铎匀的情况,而是吴清辉的渎职和道德品行问题。 樊铎匀是由华南工业局那边派来帮忙新品种橡胶试验基地的事,当时为了争取他过来帮忙,自己还和华南工业局的林局长交涉了很久。 好说歹说,最后把人调了过来。这俩年,樊铎匀对试验基地的事,一直认真负责得很,到最后,都已经走完了调动程序,即将入职北省工业科学研究院,还是因为挂心橡胶试验基地的事,无偿帮忙去了黎族那边,险些丧命。 他事后,还特地为这事向华南工业局和北省工业科学研究院那边寄了公函,做了详细的解释。 没有想到,吴清辉在中间还做出了隐而不报和恶意中伤的事来。 立即就找相关人员,详细询问此事的情况,还派了人去黎族那边调查。 得到的结果和信里所言分毫不差,琼山县工业局内部很快就召开了会议,就此事进行了讨论。最后一致决定开除吴清辉的公职。 吴清辉收到人事部的通知的时候,不啻于晴天霹雳,万想不到,自己对樊铎匀的嫉妒、对苏知微的纵容,最后会酿成这样的大祸。 而他被开除公职不过一周的时间,先前苦苦哀求,不愿意和他离婚的苏知微,立马就提出了离婚。 态度转换之快,变脸之迅速,让他都叹为观止,他对苏知微的最后一点情分也消失殆尽,从民政局领了离婚证明出来,转身就去了苏知微所在的农垦局,揭发她私生活混乱,行为不检点。 当苏知微那张脸上现出不可置信和晴天霹雳一般的表情的时候,他隐隐地觉得心里有些痛快,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他前面二十多年的努力,都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沈爱立和樊铎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现在的爱立正操心着去宜县的事,不知道那边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技术难题。 也不会想到,她刚到宜县的汽车站,就在里面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自从爱立说陆家有认干孙女的想法,沈玉兰对陆家一直有些不喜,昨晚听爱立说又要去那边出差,就忍不住皱了眉,问女儿这次是解决什么问题,女儿说公函上没说,她更不满了,嘀咕道:“怎么连问题都不说一下的,这不让人干着急吗?也就是把你们单位领导哄好了,说借调人就借调的。” 爱立想了一下,陆厂长大概确实是和徐厂长关系挺好的,这次她出差的事,还是徐厂长提醒的齐部长。 和妈妈道:“我这次能升职,估计也有陆厂长在徐厂长面前美言几句的原因吧,妈,你别担心,认干亲的事,陆厂长不会再提的。” 沈玉兰这才没再嘀咕,倒是考虑起来,女儿第二天要出门,早饭得做得丰盛一些,到那边,还不知道几点才吃上午饭。 爱立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妈妈又是鸡蛋饼又是馒头的,忍不住问道:“妈,我们三个吃的完吗?” “馒头你带俩个,剩下的留给铎匀中午吃。”又和樊铎匀道:“铎匀,我一会回去,就去请院里的李婶子、刘婶子帮个忙,把你家卫生打扫一下,保准你下午过去,屋子干干净净的。” 爱立提醒妈妈道:“妈,那边快俩年没人住,估计灰多得很,你给两位婶子多送点喜糖、喜饼。” 沈玉兰应道:“知道,知道,这些事,你妈妈都有数,你就放心吧!你自己可别忘记了时间,到了30号无论如何得回来,我们四个的车票,我都买好了。” 爱立笑道:“妈妈,我要是没回来,铎匀都会去接我的,你放心吧!” 沈玉兰点点头,看着时间不走了,忙拿了包出门上班去。临到院门口,又嘱咐女儿坐车注意安全。 爱立吃完早饭,把碗筷收拾好,也准备出门的事。把自己的行李又检查了一遍,樊铎匀在一旁提醒道:“工作证、介绍信、钱、票都要再看一下,别收漏了,对了,你饭盒带了吗?” “哎呦,你不说,我还真把饭盒忘了。”等从樊铎匀手里接过饭盒,爱立发现饭盒里好像还有东西,心里有些奇怪,难道妈妈给她装了吃的? 她馒头还没装啊! 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七块巧克力,不由看向了铎匀,就听他道:“一天一块,吃完了,就该回家了!” 这事看起来有点幼稚,爱立忍不住笑了出来,“铎匀,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奇怪,好像我一点不爱回家一样?” 铎匀没有回她,有些不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早去早回!” 爱立也看出他的不舍来,轻轻抱着他道:“你自己在家养好身体是正经,旁的事你先别操心了,等我回来再说!”说着,脸还在他胸口蹭了蹭,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贪恋他的怀抱来。 樊铎匀把人也抱紧了些,轻轻地应了下来:“嗯,好!” 等她上了去往车站的公交车,看见樊铎匀还站在下面看着她,见她看过来,还朝她挥手,心里想着,还好自己只是去宜县,不是去什么远的地方,不然这眼泪都要给他勾出来了。 快十一点的时候,沈爱立带着一个小行李包在宜县汽车站下车,程潜已经在等着她了,一年不见,程潜好像看起来稳重很多,衣裳的料子明显也贵一点,此时灰色毛衣外头是一件九成新的呢子大衣,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显然这一年,程潜在新岗位上做得挺好的。 看到她下来,程潜立即就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包,笑道:“沈同志,好久不见,有一年多了吧?我们厂长可把您盼来了。” 沈爱立笑道:“是,程同志真是好久没见了,你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她记得,她去青市之前,程潜已经由供销科调到了陆有桥身边当助理。 这个岗位若是做得好了,以后升个经理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还挺好的,一开始不是很上手,现在好多了,听说沈同志升职了,祝贺祝贺!” 爱立没和他拐弯,笑问道:“程同志,你和我露个底,这次你们厂里是什么机械出故障了啊?陆厂长也没在信里提一嘴,我这来的路上,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就怕修不好,回头白白浪费你们的时间。” 程潜笑道:“沈同志,您言重了。”倒也没和爱立卖关子,告诉她道:“还是温湿度问题,去年夏天,我们工厂的中暑人数要明显下降很多,但是车间里仍旧有些难熬,特别是精纺车间和细纱车间,我们厂长想着再请您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法子?” 顿了一下又道:“这事,我们厂长是只信您的,别人过来只是针对一个送风或喷水之类的具体问题,给解决就算完事了,事实上,问题还在哪里,我们厂长这才一再给你们单位去信,希望您能来看看。” 他这样一说,爱立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陆厂长在信里没提是什么问题了,敢情是让她自己来找问题的!本来她就有些忐忑,想着陆厂长这么催,应该不是小问题,好嘛,这下连问题都要她自己找。 这事一听,范围就大得很,一周时间真不一定能搞得完,这陆厂长还真是逮着她一个人使劲薅羊毛了! 俩人正聊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小沈同志!” 沈爱立侧身一看,是一位五十左右的婶子,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她在宜县,除了宜县纺织厂的人,似乎没有认识的人了? 直到目光触及到她手里提着的军队的绿行李袋,和站在不远处拄着拐杖的一位穿绿军装的男同志时,爱立忽然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安少原的母亲。 旁边那个男同志应该就是安少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原文中的男二,上次去兰城的时候,安少原一直在病房里躺着,她并不曾见过。 剃着和森哥一样短的头发,穿着一身绿军装,虽然拄着拐杖,仍旧不失军人的风范,眉眼俊朗,身姿挺拔,可能是因为大病初愈,人看起来有些瘦削。 这时候安少原也在看着她,朝她点了点头,爱立也点头回应了下。 忙和面前的婶子打招呼道:“婶子好!你们也回来了啊?安连长恢复好了吗?” 钱伍花上前两步来,有些热情地握住了她的手,“小沈同志,真是你啊!我刚看了好半天,还以为是看错了。”又回道:“好了好了,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我们就回来了。小沈同志,我真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前头的事,还没有谢谢你给我们提了醒。” 她家儿子的新单位,最是忌讳投机倒把了,要不是小沈同志提了醒,他们谁能想到冬青先前就有这样大的胆子。 为了规避她再冒险搞投机倒把,少原这次不准备带她到县里去,就让她跟着自己在老家生活。 爱立笑道:“婶子,你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我哥都说安连长是个很完,就想起来没有看见杨冬青,不由朝安家婶子身后看了一眼。 钱伍花笑道:“没看见冬青对不对?” 爱立愣了一下,不想安家婶子看出了她的疑惑,也没有瞒着,点头道:“是,我记得她跟您一起去的军区,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吗?”安少原这次回来,应该就是转业了,军区家属院的房子自然得退掉。 钱伍花看了一眼旁边的程潜,到底没好说真话,“少原让她先回来把家里收拾一下,这不年底了,还要置办些年货,不然临到年脚底下回来,怕是忙不过来。”事实上,是杨冬青在部队里闹得动静大,影响不好,少原和她沟通了一次,让她早二十天前就回来了。 走得时候哭哭啼啼的,让她看着都心里烦闷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容不下儿媳妇。 爱立又问道:“婶子,那安连长这次是转业了吗?不知道新的工作岗位是哪里啊?” 说起这个,钱伍花脸上又有了笑意,“在宜县的商业局,任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 沈爱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黑市归他管了,虽然比不上在军队里挣军功,但是在这个年代,就过日子来说,算是好单位了。 钱伍花又看了眼沈爱立旁边站着的年轻人,问她道:“小沈同志,你到这边来是?” “婶子,我是来宜县纺织厂出差的。” 一旁的程潜插话道:“我们厂长聘请沈同志过来,帮忙看看厂里的机器。” 钱伍花忙夸道:“小沈同志真有本事,”本来想说以后少原在县里住了,让她有空来家里玩,但是想到杨冬青,心里叹了叹气,这话到底没说出口来。 一直到两边挥手再见,安少原才走了过来,钱伍花和他道:“来出差的,去宜县纺织厂,估计要待几天吧!这沈家的姑娘,真是厉害,是人家厂长特地请过来的,刚才那小伙子说,他们厂长请了好些次,才把人请过来。” 安少原这一年也听了很多关于沈爱立的事,点头道:“确实厉害,以前她姑姐在家属院里也常说,还上过两次报纸。” 钱伍花小声道:“要我说,冬青真是不惜福,这姑娘一看,就知道家风不错。” 看了一眼儿子,心里到底忍不住道了一句:“要我说,冬青这性子,从前到现在就没变过,以前不惜福,到了我们家照样不惜福。少原,以前的事,妈妈也看开了,但是你这都转业了,就在我眼前儿待着,我是不准冬青再乱来的。咱们说好了,她就跟着我在村子里过日子,你心里要有一杆秤,别到时候和你哭几句,你又心软。” 安少原点头道:“好,妈,这事我听你的。”就是他自己,也不敢把杨冬青带到县里来生活,平时他上班,不怎么在家,万一杨冬青趁着他不备,跑出去投机倒把,他怕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这时候,安少原已经意识到,他和杨冬青之间,已经没有一点信任可言了。 俩人到家的时候,家里大门紧闭,门上还上着锁,显然杨冬青并不在家,钱伍花不由皱了眉头,杨冬青先回来,自己就把钥匙交给她了。 他们回来之前都拍了电报,说今天到家,这会儿,不说热饭热菜的,竟连门都进不去。 安少原道:“可能去她妈妈家了,我去看看。” 钱伍花心疼儿子腿脚不便,和他道:“少原,你在门口先等一会,我上杨家去问问看。” 等到了杨家,江梅花在家里做饭,看到她过来,面上淡淡地问道:“亲家,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俩个人自从杨冬青第一回从军区家属院回来以后,就没有和和气气地说过话。 钱伍花也见怪不怪了,和她道:“亲家,我来找冬青,她在不在?家里的钥匙在她身上。” 江梅花猜测女婿可能也回来了,倒没为难钱伍花,“今个上午去镇上了,人还没回来,钥匙倒放在了家里,你等下吧!” 等拿了钥匙出来,江梅花没忍住问道:“少原也回来了吧?转业的事定了吧?什么单位啊?” “县里的工商局。” 工商局是什么单位,江梅花不知道,但她听清了“县里”俩个字,总归是县里的公家单位,面上立马就带了笑意出来,“亲家,你中午和女婿一起过来吃饭吧?你家里冷锅冷灶的,现在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呢!” 钱伍花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们在镇上小雨那里吃过了。” 江梅花又道:“那晚上过来吃饭吧?” “过俩天吧,回头你和冬青说,我先回去了,少原腿脚不便,在门口等着呢!” 钱伍花前脚刚走,杨老爹后脚就回来了,江梅花过去和他道:“你说我们冬青是什么命啊,怎么找得对象,一个俩个的都是瘸子呢?” 她先前就是嫌弃沈俊平瘸了,看着少原前途好,怂恿女儿和俊平离了婚,前头钱伍花闹成这样,冬青到底和安少原结了婚,哪成想,这好日子没过几个月,冬青从部队那边回来种地不说,少原也因为瘸了而转业了。 江梅花想起这桩事,心里头肠子都悔青了,不知道自己和冬青折腾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同样是瘸子,沈家到底婆婆和小姑子都好说话,她家冬青在那边,能做半个家的主,连带着他们这一家老小都靠着沈家,过上了好日子。 安家这边呢?少原以前看着是好,对冬青言听计从的,可是这一次两次的,把冬青从部队家属院那边赶回来,江梅花就看清了,这个女婿是个主意大的,冬青怕是做不了他的主。 不仅丈夫的主做不了,婆婆和大姑子那边更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正烦恼着,看着女儿拎着两手的东西回来了,她忙接了过来,“怎么才回来?你婆婆和你男人都到家了,刚过来把钥匙拿走了。” 杨冬青一听,立马从她妈手上,把肉和鸡蛋糕抢了过来,和她妈道:“妈,那我先回去了!”说着,就立马往家跑。 不说江梅花,就是杨老爹望着一眨眼就飞走的肉和鸡蛋糕,都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这么大的闺女,算是白贴他安家了!” 江梅花怕老头子回头又找她撒气,劝道:“到底第一天回来,冬青是个孝顺的,以后东西不会少了家里的,哦,对了,我刚问了钱伍花,少原这回要去县里当干部了!” “真的?”杨老爹一听,面上也带了笑意来。先前还皱着的眉头,立马就舒展开来,“你别说,冬青还真有本事,找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能干!” 俩人此时丝毫没有意识到,不管安少原是在部队里当军官,还是去县里当干部,杨冬青都是在家里种地的命! 爱立这边,一到宜县纺织厂,就跟着程潜,以及上次来招待她的曲技术员一起,先去参观了改造过的喷水室。 和沈爱立先前设想的一样,程潜和她介绍道:“后来我们这边,请了孙有良同志过来两次,做了一些调整,据他说,和国棉一厂的效果差不多,我们厂长才放心了。今年夏天,确实有比较明显的效果,车间温度比前年要好很多。” 程潜顿了一下,接着道:“前两年夏天,我们这边车间中暑人数有十几个,不说厂长头疼不已,就是员工也满腹牢骚,别说工作积极性了,能完成每天的任务都算不错的了!今年只有精纺和细纱车间,各有一个操作工中暑。” 程潜没好意思说,就是因为效果太明显了,他们厂长才对沈同志念念不忘,一直和徐厂长那边说,希望沈同志从青市回来,就来他们这边再给帮帮忙。 等参观完,爱立也觉得挺有成就感的,自己的设想从图纸变成实物,还运用在生产上,切切实实地给宜县纺织厂解决了问题,这种感觉很奇妙。 和程潜道:“让陆厂长放心,我既然过来了,肯定想着给厂里解决问题,就是现在我还没实地看过情况,也不能确保说,一定能找到办法。” 程潜笑道:“我们相信沈同志,一定没有问题的!” 一旁的曲技术员也道:“我也相信沈同志没有问题的,去年你可带着我们找了好些问题,这回不说彻底解决,优化肯定没问题的。” 沈爱立有些无奈,心想到底是陆厂长派来的人,这就给她把高帽子戴起来了,她要是不好好给人解决问题,回头面子上都过不去。 等从喷水室出来,程潜又带着沈爱立去食堂吃饭,陆厂长已经在食堂的包间里等着她了,同坐的还是上次的几个人,总工程师秦峰、研究温湿度管理的张工程师,以及助理杨荞荞。 看到沈爱立和程潜过来,陆有桥忙站起来招待,“爱立同志,真是好久不见,我听徐厂长说,你这次去青市参加试制任务,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啊,祝贺祝贺!” “谢谢陆厂长,感谢您的厚意,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才来,真是对不住!” 陆有桥不以为意地道:“你人不在汉城,想赶来也没办法啊,理解理解,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厂里这回还要爱立同志多帮帮忙。” “我一定尽力!” 饭桌上,陆有桥让张工程师说了今天夏天,他们这边车间里的温湿度情况,又让爱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有什么需要帮忙和支援的,尽管来找他。 工作上的事说完以后,陆有桥又问了爱立个人的情况,得知她上个月结婚,准备春节办酒席,忙道:“那到时候可一定得通知我一声,我说什么也得去讨一杯喜酒喝。” 爱立以为他只是客气话,笑道:“好的,好的,到时候您要是有时间过来,那真是我们的荣幸了。” 饭后,爱立就跟着程潜和曲技术员一起从前纺、清棉车间一个个查看过去,观察它们的温湿度设置和机器运转时的温度变化。 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沈爱立才把车间查看完,心里大概有了底,和程潜道:“确实是精纺车间和细纱车间的问题更严重一点,我想着,明天看下这俩个车间的送风系统,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来。” 程潜看她这么快,就有了一点思路,笑道:“我就说沈同志肯定没问题,我们厂长要是知道,您这么快就有思路,肯定都恨不得把你留在我们单位了!” 又有些遗憾地道:“就是我们这庙太小了,不然我都想替我们厂长留人,我冒昧问一下,如果是副总工程师,您看不看得上?” 沈爱立有些好笑地道:“不是单位的问题,主要是地点的问题,我妈妈和爱人都在汉城,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定然是不会换单位的。”她不知道程潜的话是不是试探,但是她目前是不会离开汉城来宜县的。 铎匀在黎族那边遭遇泥石流以后,她猛然觉察到生命是脆弱和短暂的,目前已经有一份算合适又有前景的工作,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她更希望能和铎匀待在一块儿,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程潜有些意外地道:“沈同志你还结婚了啊?你这一年不是都待在青市吗?” “上个月,从青市回来领的证。” 程潜有些感叹地道:“您这可真是工作和生活两不耽误。” 沈爱立笑笑,“为了我爱人能早些调回汉城来,就先把证领了。” 她这样说,程潜就明白,她定然是不愿意来宜县的,准备回头就和厂长把这事说了。 晚饭简单地和程潜在食堂里吃了,从食堂出来,程潜忽然问她道:“沈同志,您还记不记得陆白霜啊?” “当然记得,我印象里,你和我说过她去了食品厂工作对吧?” 程潜笑道:“是,一开始做得不顺利,我们都以为她过几天就得被辞退,没想到她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倒坚持下去了,现在是那边包装车间的小组长。” “那也挺好的。”爱立现在想起来,她和陆白霜的矛盾,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仔细想想,大概当时这姑娘没怎么经过事儿,性子骄横、任性,后头吃点苦头,可能就收敛了一些。 就是她自己给人当了一回磨刀石。 程潜又道:“陆厂长这边说话算话,一直没让她再进厂里来,听说陆老太太那边,都和她家减少了来往,不然她估计不会改得这么快。” 爱立淡淡地道:“陆老太太是真的疼她,想要别别她的性格。”不像杨家,江梅花还教唆着杨冬青往歪路上走,这回安少原转业回来,杨家母女那边还不知道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可惜现在他们不在部队,没有人再给她说八卦了,倒少了一桩乐趣。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周五上午,爱立先去了细纱车间,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车间采用的是下送风上排风的模式。 待了一会,就感觉到不合宜来,不仅是工作区域的气体由下及上,热量在上方徘徊,而且下方污浊的空气也会经过工作区域,增加大家吸入飞花的可能性。 让曲技术员把送风系统的图纸拿给她看了,发现有四条下送风风道。 和张工程师商量道:“是否可以将下送风风道改为下排风,利用原来的200个出风口,作为排风口,再在总排风口安装一台离心风扇。” 张工程师很快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这样改的话,会造成排风口的飞花增多,堵塞排风口,我们先前使用上排风,就是有关于飞花的顾虑。” 事实上,细纱车间采用下送风上排风是比较常见的,但是一般的大厂还有别的补救措施,而宜县纺织厂车间面积小,温度和飞花问题就更为严重一点。 沈爱立琢磨了一会道:“是否可以在总排风口挖一个水池,喷出水幕,把排出空气中的飞花,都收集在水池中,安排人员定期捞出,这样不仅增强了安全,又收集了棉花。” 张工程师沉默了,他一直只在设备上打转,没想到还能在外面挖一个水池。半晌点头道:“这样确实会能改善问题。” 这个方案改动难度不大,所需成本也不高,俩人找总工程师秦峰聊了以后,都觉得可以立即下手整改。 方案给出以后,爱立就没管这边的事情,又去精纺车间看了下。 一直忙到天黑,程潜过来喊她去吃饭,俩个人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看到里面放着的六块巧克力,她才发现一天都已经过去了。 吃了一块,将剩下的五块先收了起来。 找出了一个问题,爱立心里也放松了一点。打饭的时候,也有心思观察宜县纺织厂的食堂伙食了。 先前她一直由程潜带着,觉得饭食好一点是正常的,这边可能打了招呼,今天看了下别的工人打的饭菜,发现可能比国棉一厂的还好些。 又从窗口往里张看了一下,发现厨房也很整洁、干净,和程潜道:“你们食堂管理员还挺负责的啊!” 程潜笑道:“我们厂长也经常在这边吃饭,和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管理员可不得多上心一些。” 又指了指出口处的一张桌子和她道:“那边还有个意见簿,管理员可不敢糊弄。” 沈爱立忽然就想到,要是她们徐厂长也在食堂吃饭,上次的中毒事件怕是给他的心理阴影更大,忍不住笑道:“陆厂长真是有心了。” 程潜与有荣焉地点头:“我们厂长很有干劲的,对内管理、对外交涉能力都很强,我自己来说,跟在他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 顿了一下道:“我觉得,他唯一不顺的,可能是子嗣方面,一直没有孩子,这可能也是先前老太太比较惯着陆白霜的原因。” 爱立问道:“怎么不考虑收养一个呢?” 程潜这一年多一直跟在陆有桥身边,对他的家事也了解一下,轻声和爱立道:“听说是他爱人不愿意。” 爱立点点头,表示能理解。有些人可能不喜欢孩子,也有可能是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与此同时的京市,都慧芳刚到家,问保姆小许道:“镜清还没有回来吗?” “谢同志还没回呢,哦,对了,都同志,这儿有你一封信,是下午送来的。” 都慧芳接过来一看,是汉城那边寄过来的,她先前拍了电报让哥哥在北省工作的一位朋友帮她打听一下樊铎匀的爱人。 她甚而都不需要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光是“樊原的孙媳妇”这个称呼,就足以让人准确地找到她。 当下,立即拆了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两块剪下来的报纸,也没有管,先看了信,不过看了前面几行,心情就沉了下来,竟真的是那个女人的孩子,1940年11月出生的。 都慧芳顿时一点侥幸的心理都没有了,她记得镜清就是1940年春从蓉城回来的,那年初夏,俩家父母为他们定下了婚约。 当年谢镜清在外面和女人同居的事,在老家闹得沸沸扬扬,她也隐约听了一耳朵,母亲一开始和她说,准备和谢家结亲的时候,她还不甚愿意,向母亲说起了这桩事。 母亲当时还笑话她,说这都是时髦的男女在外头玩的新把戏,谢镜清只要回了家来,外头的那些女人,说的再天花乱坠,无媒无聘的,都是一场空。只要没有子女,谢家压根不会承认那女人的身份。 后来妈妈又让哥哥去看了的,哥哥回来说那女人只有一个儿子,身边并没有第二个孩子,妈妈才彻底放下心来。哥哥办事向来稳妥,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出差错呢? 而且,这个孩子,最后竟然嫁给了樊铎匀,镜清定然也是知情的。他那天还说,在他心里,这是最好的孩子。 怪不得谢川岚和樊多美都看不上攸宁,原来还有更亲的在前头呢! 他们倒会安排,竟把这姑娘嫁给了樊铎匀,以谢家和樊家姐弟俩的关系,这不就等于把这姑娘护在了眼皮子底下! 想到这里,都慧芳心口忽然一窒,缓缓地坐在了沙发上。 保姆小许问她几点吃晚饭,她摆了摆手,“等镜清回来吧!” 说完,把两张剪裁下来的报纸,仔细看了看,还上了两回报纸,这背后难道没有谢家或樊家的推动? 在芷兰身上,镜清都没有这样上过心。 这一等就等到晚上九点,谢镜清看到她坐在客厅里,饭桌上还摆着饭菜,汤水都已经冻了起来,忍不住皱了皱眉:“许姐今天有事吗?怎么碗筷没有收拾?” “是我让她先回去的。” 都慧芳抬头,轻轻看了眼站在跟前的男人,已经五十如许的人,身姿依旧挺拔,眉眼依旧刚毅,和他大哥相比,他身上又多了一些书卷气。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望人的时候一双眼睛像酝着一层亲和的光一样。 和他定亲的时候,自己不过十七八岁,对待这一桩婚姻,也是有幻想和憧憬的,二十年来,他们俩人也算相敬如宾。 刚开始的那几年,她有时候也会想起他年轻时候的那一桩荒唐事,但是结婚这么多年了,她冷眼旁观着,他再没有犯这方面的错误,说一句洁身自好并不为过,她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以为过去的事就彻底过去了,蒙在她心头上的这一层阴翳,也早已淡化和稀释,但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会走近她的生活! 谢镜清刚好还没吃晚饭,正准备收拾碗碟去厨房里热一下,就听坐在沙发上的妻子道:“镜清,你和我说一句实话,铎匀的婚事,是不是你做得主?” 谢镜清拿碗碟的手一顿,回头看向了妻子,见她面上隐有怒气,心里瞬时就了然。 摇摇头道:“慧芳,他们结婚的事情,我也是这次铎匀住院才知晓。” 这一句话说完,他等着妻子的诘问,但是想象中的问话一直都没有出现,他诧异地看了眼沙发上的妻子。 都慧芳也在看着他,他刚才的镇定和平静,让都慧芳如梦初醒,谢镜清一直不曾当面和她说过这个姑娘,这意味着,不仅在她这里,就是在谢家来说,这个姑娘也是不存在的。 如果她当着他的面,把这一块遮羞布扯开,她的芷兰自此就要多一个有血缘的姐姐! 几乎是一瞬间,都慧芳清醒了过来,微垂着眼和丈夫道:“我以为是你做的主,我先前还想着让川岚撮合一下攸宁和铎匀。” 她退缩了,她以为丈夫也会一如既往地对此事绝口不提。 但是没有想到,她话音刚落,谢镜清就缓声道:“慧芳,有一件事,我一直准备和你说,和铎匀结婚的那个姑娘,是……” 都慧芳冷冷地打断他道:“是你的孩子,对吗?” 谢镜清点头,“她比芷兰大四岁,现在在汉城那边,这件事我并不是有意瞒着你,我也是去年才得知。” 都慧芳冷笑道:“从去年到今年,也不算隐瞒?如果今天不是我提起这个话头,你会想到告诉我吗?谢镜清,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姓沈的那个女人,将这个孩子瞒得紧?不然我不就是被我的丈夫骗了二十多年?” 谢镜清没有说话,都慧芳以为他理亏,又进一步道:“我只生了芷兰这一个,芷兰可没有什么姐姐妹妹,你不要什么人,都往芷兰跟前领。” 谢镜清抬手揉了下眉心,有些无奈地道:“爱立从来没有想过回谢家,你不必担心。” 这话让都慧芳立时暴跳如雷,“我担心,我担心什么?是我犯的错吗?是我在外头和人无媒无聘地生了个孩子吗?谢镜清,这件事,你怎么好意思和芷兰说出口?” 那一句“无媒无聘”深深地刺痛了谢镜清,望着她淡声道:“慧芳,这是我犯的错,我没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但是我的错并不在和沈玉兰相爱生女,而是当时想当然地以为,新青年男女的结合并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至于多年以后让人以此诟病沈玉兰的品行和爱立的存在。” 对于和沈玉兰结合的事,谢镜清至今都不后悔,当年他们一起组织抗日救疗队去安城,他深深地被沈玉兰的美貌、善良、真诚所吸引,俩人迅速坠入爱河,互诉心肠、坦诚家世以后,仍旧决定结合。 这是他一生中最为激情和烂漫的时光,他从不为他们的相爱和结合而后悔,只是当知道他们当年还有一个孩子时,为自己给沈玉兰带去的苦难而后悔。 都慧芳一噎,她冷冷地看着谢镜清,“你的意思是,你和沈玉兰是真心相爱而结合,那我算什么?捡了她沈玉兰的漏吗?谢镜清,我可是江省都家的长女!当年多少人上我都家来求娶?” 谢镜清淡道:“都家对我有恩,但我和沈玉兰的事,一直都未曾向都家隐瞒。” 都慧芳的心头忽然涌上来一层深深的无力感,是,不怪他,他没有隐瞒,她的父母看重了他谢家的门楣,看重了谢镜清留美医学博士这个身份,为她和谢镜清定下了婚约。 心里憋着的一口气,忽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都泄了下去,都慧芳把头埋在膝上哭了起来。 她和谢镜清结婚二十余年,忽然冒出来一个孩子,她接受不了。 恍惚中,她听见丈夫沉沉地叹了口气,和她道:“慧芳,我只是想和你把这件事说开,爱立不会进谢家的门,她甚至都不愿意见我,你不必多虑。一切和以前并无不同。”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怎么可能会和以前不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还嫁给了樊铎匀,只要樊原还在,这个姑娘也迟早会跟着樊铎匀到京市来。 樊原的孙媳妇,都不需要谢家说出口,有心人都能打探出她和谢家的关系来! 而且,等人真的到了跟前,镜清会不认吗?老太太会不认吗? 但这些话,都慧芳都没有说出口。丈夫说的对,他并不曾隐瞒沈玉兰的存在,甚至正是因为他和沈玉兰的事激怒了卢家,谢周氏才会托都家从中回缓,并在事后定下了她和谢镜清的婚约。 甚至,她隐约觉得,如果当时谢家知道还有这个女儿的存在,她和谢镜清的婚事都不一定会如约完成。 好半晌,都慧芳才缓了情绪,问丈夫道:“这个姑娘的存在,老太太知道吗?”她和老太太这些年虽然来往不多,但是知道谢镜清很孝顺母亲,老太太若是不愿意认,丈夫就是不愿怕是也会忍下来。 “也是最近一年才知道。” 知道了一年,却毫无动静,都慧芳立即就明白了婆婆对这件事的态度来,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就听谢镜清又道:“爱立和铎匀是中学同学,他们俩的婚事,我确实不曾插手,铎匀也是最近一年才知道爱立和我的关系。” 都慧芳眼里闪过嘲讽,对这件事并不相信,“那契机在哪里?你见到了沈玉兰?还是沈玉兰来找你了?” 她并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事,谢振视为半子的樊铎匀,就恰巧遇到了谢镜清的女儿,并自由恋爱了?她更愿意相信,是这姑娘到了适婚的年龄,沈玉兰打听到了谢镜清的消息,托到了他跟前来。 却意外地听丈夫道:“不是,是谢微兰,她在外面打着谢家女儿的旗号,在申城那边被爱立的小姨撞破了。” 都慧芳忽然笑了起来,“所以这么多年,沈玉兰一家知道你在京市,知道谢家,都没有来找你?”真的有这样傻的女人?知道谢镜清在哪里,还辛辛苦苦地一个人养孩子? 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先前不管老太太怎么闹,谢微兰怎么求,丈夫都不愿意给藏季海寄一封信过去,铁了心地要和谢微兰撇清关系,原来是真得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且不是谢振的女儿,而是他谢镜清的女儿! 他之所以不愿意帮谢微兰,不过是不想伤了亲女儿的心。 谢镜清低头,淡淡地道:“是,就是现在,她们也不准备和谢家有任何的瓜葛。沈玉兰……也再婚了。”这是除了母亲以外,谢镜清第一次和人说起沈玉兰再婚的事,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眼里闪过一瞬的泪光。 而这一瞬,恰好被因过于惊讶而抬头的都慧芳看见了。 她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今天晚上没有忍住气,她要是让人多打探一下,就会知道沈玉兰也结婚了,那她今天晚上,和镜清闹得这一出又为的什么? 都慧芳的心里,立时平静了下来,和丈夫道:“明天周六,芷兰可能会回家来,你记得早些回来吃饭。” 也不管谢镜清有没有听见,起身准备回房休息,忽然看见刚才放在沙发上的信和报纸来,当着谢镜清的面揉成了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 明晃晃的信封,在谢镜清跟前闪过。显然今天晚上俩人的这一番谈话,与这一封信有关系。 那里面有爱立的消息。 随着房门关上,谢镜清走到茶几旁边的垃圾桶跟前,弯腰把那一团皱巴巴的纸张捡了起来,看见了关于爱立的两篇文章。 等看完,又仔细地用手指捋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来,小心翼翼地将两张剪报夹了进去。 生父那边的爱恨情仇,爱立毫无感知,她正风风火火地忙着给宜县纺织厂解决温湿度问题。 周六一早,她就跟着程潜、曲技术员去了精纺车间,发现这边不仅仅是排风、送风的问题,高速精纺机的高温根源还是在车弄里面,由里到外的发散。 尤其是机器加速以后,热量快速就升了起来,不仅引起车间温度升高,还造成气流混乱、飞花增多等问题。 爱立把不同的精纺车间逐步观察比较了下,现在是冬天,她靠近高速精纺机都觉得热乎的很,想想要是夏天,可不得把人热中暑了。 怪不得,陆厂长对这件事这样上心,还是冬天呢,就催着她来看。确实是越早解决问题,心越定一些。 不然要是明年夏天天气格外炎热些,对工人和工厂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和曲技术员道:“曲同志,麻烦你记录下立面温度的测量。” 程潜看着他们这就忙开了,想着昨天的事还没有汇报厂长,立即告辞了一下,去了一趟厂长办公室。 当陆有桥得知,昨天沈爱立就给细纱车间的问题提出了解决方案,立即高兴得站了起来,和程潜道:“我就知道爱立肯定有法子,哎,现在想想,你当初和白霜真是误打误着,给咱们厂拉来了一个福星。”侄女在工厂里俩年,惹的大大小小的问题不少,但是到底还算做了半件好事,把爱立拉到了他眼前来。 程潜笑道:“我还试着问了沈同志,愿不愿意到咱们这来,沈同志说她的爱人费了很多周折,最近才从羊城那边调回了汉城来,所以她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离开汉城。” 陆有桥点点头,表示理解,“新婚小夫妻嘛,感情好是正常的。我年轻的时候,刚和我爱人成亲那会儿,也是一天都舍不得分开,那时候出个差,心里都像被一群蚂蚁咬着疼一样。”就是现在,因为俩人多年来没有孩子,母亲那边意见很大,他和嘉怡之间,也三天两头的闹矛盾。 问程潜道:“你最近怎么样,有成家的打算吗?” 程潜挠挠头道:“不瞒您说,还没有碰到合适的对象,而且我想着,先立业后成家。”他是家中老幺,上头哥姐都成婚了,父母也不曾催他。 他心里想着,怎么都得等单位给他分个房子再说,不然这时候成家,连个窝都没有,可不是委屈人家姑娘吗? 陆有桥心里微微一动,笑道:“可以考虑看看了。”又和他道:“爱立这边,你好好招待,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你直接来和我说。” “好,厂长您放心,我保准完成任务。” 陆有桥笑笑,又和他道:“你一会去财务部那边支一百块钱,明天是周末,你带爱立去宜县周边逛逛。” 程潜高兴地应了下来,“就是我看着沈同志正鼓足了干劲,不一定愿意休息。” 陆有桥笑道:“你就说,是我说的,让她不要着急,这些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她这次过来看了这边的情况,心里有个大概,回头再给我们想想法子就成,这离夏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程潜忙应道:“哎,好!”他知道,厂长这是看沈同志给解决了细纱车间的问题,做事又积极,才松的口。 先前人没来的时候,三天两头让他给汉城国棉一厂寄公函的,可正是厂长本人! 程潜回到精纺车间的时候,就看到几个人正忙得团团转,程潜就先没打扰他们,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给大家打下手。 经过一上午的测量、比较,沈爱立发现根据立面温度的测量,高速精纺机车弄里面,要比离地1.4米工作区域的温度高1—6c以上,和张工程师道:“我觉得改善车弄里面的通风问题是势在必行的,您觉得呢?” “沈同志的意思是?” “在车弄里面进行均匀下排风试验。” 得到肯定的回答,张工程师立马就有些激动地道:“这个试验不好做,我先前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考虑到难度,就迟迟没有动手。” 吸风管的长度、直径、多少个吸风口、安装位置这些,都是问题。 光是这其中一项试验,就不知道要耗多少天。 他想到的,爱立也想到了,她还想到了自己饭盒里剩下的五块巧克力,今天晚上再吃一块,就剩四块了。 稳了稳情绪,和张工程师道:“麻烦是麻烦了点,咱们先一样一样来吧!” 俩个人拿尺测量起车弄里面的数据,商量起来吸风管体积的问题来。 一直忙到晚上,又商讨明天的任务,这时候程潜才开口道:“明天咱们休息一天,我们厂长说了,让我带沈同志去宜县周边逛逛看看,让沈同志不要着急,我们厂长也知道问题有些麻烦,这次解决不了,您下次再过来就是。” 爱立正准备开口,张工程师也在一旁附和道:“沈同志,欲速则不达,休息一天无妨的。” 曲技术员也道:“是的,是的,沈同志来了宜县两次,除了咱们厂,怕是哪里都还没去过吧?我们宜县山好,水也好,沈同志去逛逛挺好的。” 爱立听到“山好”,就想起她哥在宜县郊区的矿上来,她还从来没去看过她哥,也就没有再推辞。 等跟着程潜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和他道:“程同志,明天早上,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带我去下附近的供销社,我想买些东西。” 程潜立即问道:“是生活物品吗?可能我们仓库里就有一些,我给沈同志申请下呗?”他们这边也备有一些常用的生活物品,给偶尔来出差的客人用的。 “不是,我是想去一趟宜县的银矿,我哥哥在那边上班,我想着明天有空,就去看看他。” 平时一直听他报喜不报忧的,也不知道哥哥在这边的生活到底怎么样?既然明天休息,不如趁机去看看哥哥。 程潜立即道:“这个容易,银矿离咱们这也不是很远,明天一早咱们先去供销社,然后我带你去矿上。我估摸着,八点半出发,十点左右就能到。” “那可太麻烦你了,怕要耽误你一天的时间。” 程潜笑道:“没事,不瞒您说,我还没对象,这周末也是一个人在家睡大觉,和沈同志去逛逛,也挺好的。” 爱立忙感谢道:“那就劳烦程同志了,其实我也正愁着,一个人怎么过去呢!” “那地方我去过,明天咱们俩个先坐一段公交车,再走半个小时就差不多。” 说着,又和爱立约定了明早八点在她住的旅馆下面集合。 此时的爱立并不知道,在哥哥的那一间小屋里,她见到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俩个人。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周日早上,沈爱立跟着程潜,在供销社里买了两盒糕点、一斤糖果、两瓶罐头,后两样的票,还是程潜给她捎来的。 俩人就在供销社旁边坐了公交车,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就下车了,接着步行半小时,到了矿上的生活区。 爱立上前和门卫说找沈俊平,门卫问了俩人的关系,又看了爱立的工作证以后,放了她和程潜进来,让她去接待室找工作人员播报一下。 十分钟后,生活区就响起了,“沈俊平同志,沈俊平同志,请速来接待室,有人找!” 连续播报了三遍,那女同志这才轻轻打量了下沈爱立和程潜,问道:“你们是沈同志的朋友吧?你们今天是不是都说好了,一块儿来找沈同志啊?” 沈爱立以为这“你们”说的是她和程潜,笑道:“我是他妹妹,这位是我同事,我第一次来这边,让他帮忙带个路。” 得知是沈俊平的妹妹,这女同志立即笑道:“沈俊平同志在我们这一块儿可出名了,去年五月份塌矿,他还下去救人呢,没想到自己险些没出来,连我们厂长都夸他是个英雄。” 爱立笑道:“是,去年把我们吓坏了,还好最后有惊无险。” “我们这边,还给沈同志出了宣传报呢!哎,你等着,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前些时间好像还看见来着,准备回头捎给沈同志的。” 爱立忙道:“那太谢谢了,我和妈妈都没听哥哥提过这事。”她不来这一趟,还真不知道,哥哥平时在信里,主要就是问她的情况,叮嘱她哪些地方需要注意,哪些情况怎么应对。 而对他自己的情况都是诸如:“近日生活和工作上都尚可”、“我这边最近一切都好”之类的两三句概括掉。 正找着,接待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沈俊平站在门外,朝里头问道:“刘同志,是谁来找我啊?” “哥!” 这一声“哥”,着实让沈俊平意外了,刚刚猛一推开门,正逆着光,一时没有看清里头的人,这会儿眼睛稍微适应了下,就发现自家小妹正站在里头,朝他盈盈笑着。 沈俊平没想到会在矿上看见爱立,忙走了进来,问道:“小妹,你怎么来了?” “哥,我来这边出差,刚好今天有空,就来看看你。”一年多没见,哥哥的腿看起来已然大好,走路的姿势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爱立望着他就高兴起来。 接待室的刘同志,这时候也把宣传报找了出来,递给沈爱立道:“刚好,你们一起带回去吧!做个纪念。” 沈爱立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刘同志,麻烦你了。”打开看了一眼,红纸黑字,标题是《塌矿中的英雄沈俊平》,最底下还有单位的公章。 沈爱立心里一动,这份宣传报可得好好收着,回头就贴在哥哥的住处,让人一进门来就能看到。 刘同志客气地道:“没事,没事,有空常来我们这玩啊!” 等出了接待室,程潜和爱立就跟着沈俊平去他的住处。爱立向哥哥介绍了程潜,沈俊平和人寒暄两句后,又问了几句樊铎匀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才开口道:“我已经和单位请了探亲假,预备30号回汉城的,你这边要是到那天还没走的话,我俩就一起回吧!” 程潜插话道:“那估计小沈同志是没走的,我们厂里这次的问题有些棘手,我们还想着让她下回再来一趟呢!” 沈俊平笑笑,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也算看出来了,这程潜同志对妹妹可是客气得很,话里话外都是妹妹很能干的样子,他心里也觉得与有荣焉。 嘴上倒是谦虚地道:“爱立在宜县这边,还要麻烦程同志帮忙多照看一点。” 程潜应答如流地笑道:“当然,小沈同志可是我们厂长一封一封公函催过来的,我们厂长都叮嘱我了,可得好好招待。” 爱立有些好笑地道:“程同志,你不用这么夸张,这是我亲哥,不用给我做面子。” 她是发现了,程潜这人嘴巴特别会说话,先前当着安家婶子的面,也是把她一顿猛夸,她站在旁边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程潜笑道:“也不是做面子,事实情况本来就是这样,我这多说两句,沈同志也放心点不是?” 沈俊平接话道:“是,我们也想多知道一点小妹工作上的事。她这两年还好些,以前可不爱和我们说这些。”特别是自己得了浮肿病,一句都没和家里说。 这件事,至今想起来,沈俊平都心存愧疚。 眼看着,快到了沈俊平的住处,爱立正问着房子多大的问题,就听哥哥忽然开口道:“今天还有位朋友在,小妹你一会儿看见了,不要惊讶。” 爱立本能地觉得,这话听起来有几分不对劲,什么叫她不要惊讶?她为什么要惊讶?是她认识的人?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姜蓉蓉,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姜蓉蓉现在快结婚了吧?怕是不会跑到这边来,她记得姜蓉蓉好像说她这个月中旬要结婚的? 忍不住问道:“哥,谁啊?我认识吗?” “宋岩菲。” 沈爱立懵了一下,还真是有点惊讶呢! 沈俊平顿了一下又道:“上半年的时候,我去县医院里拿药,下楼梯的时候,被她妈妈撞到了,我当时还拄着拐杖,把她妈妈吓到了,生怕我有个好歹,赶忙把她喊了过来。” 当初宋岩生刚被抓走,还没量刑的时候,宋岩菲就根据杨冬青的地址,给她写了一封信过去,希望她能凑点钱,帮忙疏通一下,但是信寄出去以后,就石沉大海。 她妈妈去了食品厂没找到人,她又跑了一趟信上的地址,见到了沈玉兰和沈俊平,得知杨冬青已经和丈夫离婚,立即转头就走了。 这次俩人一在医院打照面,就都愣住了,宋岩菲额前的刘海有些自然卷,沈俊平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当时试探着喊了一声:“宋岩菲?” 宋岩菲淡淡地点了点头,沈俊平的那一副拐杖很好认,她也认出来了。 此时沈俊平又接着道:“她爸爸当时摔伤了腰,正在县医院住院,我得知她们愁着医药费,就帮衬了一把,今天特地把钱送过来了。和你们刚好是前后脚过来,我就让她先坐一会,来接你们了。” 宋家的情况,爱立从宋大姐嘴里也稍微得知一点,问道:“哥,你借了多少啊?” “十五块钱。” 宋家这俩年估计还得攒钱给宋岩生寄去,这十五块钱攒了大半年,也差不多。 沈俊平又道:“人倒是很客气,还带了一袋子的红薯来,可能怕我腿脚不便,非要自己拎过来。” 一边说着,几个人就到了沈俊平住的那栋家属楼前,沈俊平因为先前腿脚不便,领导特地给他安排在了一楼,此时门正开着,宋岩菲拿着抹布在给他打扫卫生。 沈俊平忙朝前两步,抢过了她手里的抹布,“宋同志,你怎么还帮我干起活来了。” 宋岩菲道:“我看你还没抹完。”她来的时候,沈俊平刚好在做卫生,接了她,又立即去接人,她看着这卫生没做完,就随手拿了起来。 沈爱立发现,宋岩菲可能比她小几岁,脸庞上还带着两分稚嫩和青涩,此时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沈俊平忙介绍道:“小宋同志,这是我妹妹,沈爱立,这位是她的同事,程潜同志。” “爱立,这位是宋岩菲同志。” 爱立笑道:“宋同志好,没想到在这见到你,我上次去青市出差的时候,在火车上遇到了宋大姐,后来周末经常去她家搭伙吃饭,也听宋大姐说过你。” 在宋大姐口中,这个侄女成绩很好,去年刚好要高考,五月份的时候忽然哥哥出了事,她后来就没进考场,回家跟着父母种地了。 宋岩菲眼睛一亮,“你就是我姑姑说的,小沈同志?”她姑姑今年给她们寄了一回信来,说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同志,刚好来青市这边出差一年,帮了她家很多,小亚和学武也都很喜欢她。 那封信寄来,她爸妈才稍微放下了心,上次姑姑回来避重就轻地说了自己的情况,但是她们有眼睛,看着她的衣裳和面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亚的爷爷奶奶一直嫌弃姑姑是一婚,不待见她,姑父又刚去世,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带着一双儿女在青市那边过日子,说句举目无亲也不为过,真要是有什么事,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哥哥没出事之前,爸爸还想着把姑姑接回来。 可是现在,她们再心疼也没有办法,哥哥刚进了牢里,家里为了这事,已然一贫如洗,把仅有的一十多块钱都给了姑姑带走。 姑姑走的那天晚上,她半夜醒来,还听见爸爸坐在堂屋里哭。 此时对上沈爱立,由衷地感谢道:“沈同志,真得很感谢你,我姑姑不容易,可是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完全帮不了她什么,谢谢你!” 说着,宋岩菲的眼里就涌了一点热意出来,到底把眼泪忍了回去。 自从哥哥坐牢以后,她们家的日子真得太难了,被村里人鄙夷、瞧不起不说,一家人又担心在农场改造的哥哥,又焦心远在青市举目无亲的姑姑。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些事,她都觉得日子实在太难熬了,但是没有办法,再难也得熬下去,哥哥和姑姑都在等着她们搭把手。 爱立忙道:“没事,是我和宋大姐投缘,她也帮了我很多忙。” 宋岩菲诚恳地道:“小沈同志,谢谢你,”又朝沈俊平道:“沈同志,我把钱放在桌子上了,就压在搪瓷杯下面,今天就不多打扰了。” 沈俊平看了一眼搪瓷杯下面压着的一小叠钱,都是几毛几毛的,最大的面额似乎才一块钱,知道这一家人攒这些钱不容易,和宋岩菲道:“小宋同志,吃了饭再走吧,你们村离这边远着呢,你现在回去,怕是得下午两三点才能到。” 爱立看了一眼她的鞋,鞋面上灰扑扑的,这一路可能都是走过来的,忙道:“是,小宋同志,吃了饭再走吧,刚好咱们一起做个伴。” 她话还没有说完,宋岩菲就挥着手,说:“不了,不了!”边说边朝外头走。 爱立忙把手里的一盒糕点递给哥哥,“哥,给她带回去吧!” 沈俊平接了过来,朝前两步塞到了宋岩菲手里。两边又推拉了一会儿,宋岩菲到底收着,带走了。 沈俊平这才回来,和妹妹、程潜道:“你们快坐,我给你们倒杯茶吧!” 爱立这时候才打量起哥哥的住处来,大约有三十多平米,小两室,一间做卧室,一间简单地布置成了书房。 书房里还打了一些简易的书柜,沈俊平见妹妹朝书架看,就笑道:“这边的工友帮忙打的,我准备回头把家里的书,都搬到这边来。” 这是打定了主意在这边常住了。 爱立随意拿起了书桌上的一本书看,沈俊平笑道:“这本是杨方圆的,他有时候会来我这边看书。” 说起杨方圆,爱立就想起了王元莉来,问哥哥道:“他后来没和王元莉来往了吧?” “早没有了,那边今年上半年还给他写了两封信来,哭诉自己生活困难之类的,杨方圆当着我的面把信烧了。我听说,王元莉被你们单位辞退了?” “是,去年食堂里发生了一次中毒事件,是她造成的意外,我也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她刚从青市回来,意外就接踵而至,她也没心思关注这位曾经的室友的近况。 隐约记得,好像钟琪和她提过,王元莉夫妻俩搬到了外面去住,张柏年又勾搭起厂里的女工来? 爱立又问道:“杨同志的帽子,还没有摘下吗?” 沈俊平摇头,“还没有,他家有海外背景,估计比较难。”事实上,最近杨方圆的态度有些萎靡不振,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他这看书了,他上次还听人说,杨方圆爱上了喝酒,有时候上夜班,白天就在宿舍烂醉一天。 以前俩人都是右`派,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隔阂,现在他摘了帽子,又从黑峻峻的矿洞底下卖苦力的工人,重新变成了在办公室拿笔杆子的办公人员,最近半年里杨方圆言语和态度里的微妙变化,沈俊平也不是一无所知。 只不过,沈俊平自己也当过右`派,知道他心里的彷徨和苦闷,从来没和他计较过,俩人以前是在塌矿中`共过生死的朋友,沈俊平一直希望杨方圆能早些走出这一段低谷期。 和妹妹道:“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喊下杨方圆,让他中午过来一起吃个饭。” 爱立忙道:“哥哥,我陪你一起去吧!刚好你带我参观下这边。”又看向了程潜,“程同志,你要不要一起?” 程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在沈同志这边发现了一本好看的书,我在这边给你们看门吧?” 沈爱立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封面,发现是《勇敢的心》,这本书哥哥曾经也借给她看过,她还觉得不好看来着,看来他们男同志之间,趣味相投。 沈俊平忙道:“当然可以,程同志,这书架上的书,你都可以看,没有关系。” “哎,好,谢谢!” 沈俊平就带着妹妹去工人的宿舍去走,沈爱立才发现哥哥住的这块都是领导干部的家属,后面工人宿舍去,一眼看过去,条件就要差一些。 沈俊平道:“那次塌矿,肉`体上受了些苦,倒是政治前途上光明了些。” 爱立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事实上在原书里,并没有发生这一桩事,哥哥也是摘了帽子的,只不过剧情的走向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哥哥以为是他勇于救人才会摘了帽子。 也是这一出在原书里并没有提及的塌矿,让哥哥和杨冬青最终以离婚收场,全书剧情到此告崩。 爱立想了想和他道:“我这次刚到宜县的时候,碰到了杨冬青的丈夫和婆婆,她丈夫转业了,现在在宜县工商局任职。”她想着,以后杨冬青可能也会在宜县县城里生活,说不定哥哥和她还会遇见,提前和哥哥说一声,让他心里也有个准备。 沈俊平点点头,忽然问妹妹道:“你刚说认识小宋同志的姑姑?怎么会这么巧?” “在火车上遇到的,刚好座位在一块,她在火车上掉了钱,我就给她出了主意,宋大姐人也挺好的,后来还送了我一罐子的腌鱼,我就去她家拜访了下……” 等爱立和哥哥说完了她和宋大姐一家的交往,意外地发现哥哥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就想起,刚刚她过来的时候,宋岩菲拿着一块抹布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的场景。 有些试探性地问道:“哥,你和宋同志是朋友?” 沈俊平摇头,“算不上吧?不过是恰好在医院里碰到,看到他们一家有难处,就帮了一把。” 对上妹妹打探的眼神,有些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小妹,你想哪去了,真得只是顺手的事,就像你帮助宋春华一样。而且,人家去年才高中毕业,比我小十岁呢!” 爱立倒没觉得十岁有多大的差距,冷不丁地在哥哥身边看见一个女同志,也不能怪她多想。 俩人聊着,就到了杨方圆的宿舍前,沈俊平一个人进去喊人,让妹妹等在外面。 一进去,沈俊平就闻到了一股酒气,微微皱了皱眉,走到杨方圆的床前,就看他半仰在床上,人倒是还没睡着,地下放着一瓶一锅头。 沈俊平开口道:“方圆,你中午去我那吃饭吧?我妹今天来看我,我一会找食堂的师傅,帮忙多炒俩个菜。” 杨方圆半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见是沈俊平,就坐了起来,和他摇头道:“不去了,你看我这邋遢的,别吓到你妹妹了。” “没事,都是熟人了,刚好你把酒带着,咱俩也喝一杯。”又补充道:“我妹上个月领了结婚证,咱们一起喝一杯,给她庆祝一下。” 半晌,杨方圆才点了点头,和他道:“我先收拾一下,过会自己过去,这样可得把咱妹吓到。”他最近心里烦闷,有点醉生梦死。 沈俊平笑笑,“那你可快点,我妹刚和我一起过来了呢!” “行,行,你快带咱妹回去,我一会就到。” 沈俊平这才出来,和爱立道:“刚起床呢,一会自己过来。” 杨方圆在里头听到,微微松了口气。自己在这个矿上待得心灰意冷,沈爱立的来访,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汉城,想到了自己曾经光鲜的衣履和体面的工作,本能地就不愿意以这副样貌去见这位汉城来的访客。 沈爱立听哥哥这么说,倒也没在意,俩个人又转道去了食堂,沈俊平和厨房的大师傅打了个招呼,请他帮忙做一份木耳炒鸡蛋、水煮肉片和两样时蔬。 越好半小时后来取。 等哥哥出来,爱立好奇道:“这边大师傅还挺好的,我们单位的师傅,可不愿意给我们开小灶。” 沈俊平笑道:“这边是在郊区,附近没有饭店,大家做的又是苦力活,请师傅帮忙开个小灶是正常的,回头给大师傅把肉票、菜钱补上就行。”就是菜价要比外头高个几毛钱,算是辛苦费。 爱立一路看过来,发现有茶炉室、理发师、澡堂、医务室,生活还挺便捷的,这边步行半小时就有公交车,去县里也算方便。 沈俊平还和她介绍,这边正在筹备图书室,沈爱立忽然福至心灵般地和哥哥道:“哥,你闲暇的时候,不如写点东西,或做些翻译吧!”不然,十年待下去,真是埋没了哥哥的才华。 沈俊平笑道:“我也有这个打算,就是还没和你说而已,我想创作一部以矿上工人为主人公的小说。” 爱立提醒他道:“哥,你慢慢写,写完了也先不要急着给人看,好好打磨,过几年再说。” 去年兄妹俩就为这几年的环境,深谈过一次,沈俊平明白妹妹的意思,“好,小妹,等我写出来,请你和妈妈帮忙看看。先前,哲明大哥那边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说起他们在边疆的生活,我们还聊起以此作为创作素材,写一两个短篇看看。” 又补充道:“我们自己自娱自乐。” 爱立和他道:“序瑜的爸爸因为先前的几篇文章,最近被免职了,家里担心了好一会儿,还好没有被扣什么帽子。” 沈俊平点点头,“我在这边,也收到了以前同学和同事们的一些信,知道了一些外面的情况,现在想起来,幸好我当初听了你的话,没有回出版社去。” 爱立宽慰他道:“风暴迟早会过去的,咱们就把这段时间当打基础吧,说不定,哥你就在这段时间里创作出了一部佳作呢!” 毕竟在原文里,哥哥在出版界可是很有一番成绩的,现在不在出版社待,改行创作也不算埋没人才了。 沈俊平笑道:“承小妹的吉言!” 俩人到家,程潜还陷在那本小说里,看得如痴如醉。看到他们回来,忙将书合了起来,问沈俊平,能否将这本书借回去看看。 沈俊平笑道:“自然可以,我下回回县里,再找你去拿!” 正说着,几乎和他们前后脚的,杨方圆也到了。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爱立立即客气地笑道:“杨同志好,许久不见。” 沈俊平望着面前的杨方圆,都有些忍俊不禁,这么一会儿,站在他面前的,可和刚才躺在床上的酒鬼判若两人。 换了一套七成新的浆洗的干干净净的中山装,脚上是一双不沾一点灰土的黑色千层底棉鞋,手上还拎着一瓶红星牌玫瑰香红葡萄酒,除了眼底下的青黑,泄露了他最近睡眠不好以外,他和沈爱立印象中那位温文尔雅的青年杨方圆,并无二致。 不由觉得,先前是不是哥哥夸张了些,这看着还挺正常的啊! 杨方圆一进屋子,就和沈爱立点了点头,笑道:“听说爱立同志最近有喜事,我特地带了一瓶红酒过来添点喜气!” 爱立笑道:“谢谢杨同志,我还没喝过这类的红酒,刚好尝尝鲜。” 沈俊平知道他平时都喝的白酒,这红酒显然是刚刚听到爱立过来,、特地找人淘换的,和爱立笑道:“小妹,为了不辜负杨同志的厚谊,今天咱们多喝两杯。” 又和杨方圆道:“方圆,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宜县纺织厂的程潜同志,爱立这次就是到他们单位来出差。” 杨方圆打量了一眼程潜,发现比他和俊平要年轻几岁,从衣着到举止都带着一点意气风发的样子,杨方圆一时有一点点的不适应,勉强和他握了握手,却是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说。 反而转身问起爱立最近的情况来,爱立避重就轻地道:“我刚刚从青市回来,那边的试制任务本来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但是因为政策上的调整,我上月初就回来了。至于工作,这个月刚换了部门,还在适应中。” 本来还担心程潜会像平常一样,开启疯狂夸人模式,很意外的,程潜并不怎么说话,只是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杨方圆温声笑道:“你哥以前常说你有拼劲,你比我们还小几岁呢,前途正好,可得好好努力。不能像我们一样,白白蹉跎了大好的光阴。” 爱立劝勉他道:“我刚还和我哥说,退一步想,福祸是相依的,让他在这边好好沉淀、积累,艰难的时光总会过去的。” 杨方圆对爱立的乐观并不认同,轻笑着道:“我和你哥刚到这边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觉得这种日子很快就会过去,对未来还有几分憧憬,可是转眼间,三四年的时间一晃就没有了,除了增加身体的劳累和痛苦,这三四年间,我并不觉得收获了什么。” 又强调道:“这是很可怕的,对一个正值青壮年的人来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从指缝间溜走,会怀疑生活和生命的意义。”也会怀疑自我存在和自我价值,后面这一面,杨方圆没有说出口了。 程潜刚才听沈家兄妹的谈话,知道这位还戴着帽子,忍不住劝道:“我观杨同志收获了强魄的体格?老话都说身体和健康才是最大的财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杨方圆却并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哦?这样说,程同志也想体验一下我们的生活?” 他这话里的刺,一下子把剩余的三个人都扎懵了。 程潜见他不高兴,有些意外,他说这话真是出于好意,不知道杨方圆怎么像对他有敌意一样,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了解情况,就贸然插话,要是说的话不合适,杨同志不要放在心里。” 沈俊平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杨方圆,起身打圆场道:“程同志,没事,方圆只是忍不住想发个牢骚。” 又朝妹妹道:“爱立,你和程同志在这先等着,我和方圆去食堂把菜端回来,你帮忙拿几双碗筷出来。” 等人走了,爱立和程潜道:“他最近可能心情不好,程同志你不要放在心里。”她自己心里却忽然觉得,刚才看杨方圆的第一印象可能是错觉,生活的磨难,到底让曾经温文尔雅的青年,积郁于胸,平添了一腔愤懑和颓丧。 程潜不甚在意地摇摇头道:“没关系,是我不了解情况,随便插话。” 不一会儿,杨方圆就和沈俊平把菜端了回来,还有八个馒头,大家都祝贺爱立新婚,希望她未来的路越走越顺。 只是略动筷子不久,杨方圆就又一杯杯喝了起来,还忍不住和爱立道:“你哥这才叫因祸得福,下矿救人被砸断了腿,得以摘了帽子,还混到了宣传部去写几篇文章,和先前在矿下受冷受热受惊吓,完全是俩个境遇了。” 这话让爱立一时没法接。望了一眼哥哥,就见哥哥朝她摇头。 程潜听了,却觉得这杨方圆说得是混账话,人家下矿救人,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这是多大的勇气和胆量,得到组织上的肯定,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微微笑道:“我说一句杨同志不爱听的话,可能有些人觉得沈同志是运气,我却觉得这运气放在别人头上,别人也未必敢接,再者岗位不分贵贱,往小了说,都是为养家糊口,往大了说,都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杨方圆来之前,就在宿舍喝了几口白酒,现在又添了几杯葡萄酒,已经有些醉意,几乎脱口而出道:“程同志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最好,毕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沈爱立心里立即有些不悦,杨方圆这是说程潜“夏虫不可语冰”,程潜到底是陪她一起来的,不轻不重地道:“杨同志,这话就有些欺负人了哈,当谁没读过书啊!” 沈俊平只能再次打圆场道:“方圆今天贪杯,喝多了两口,程同志别往心里去。” 程潜摇摇头,面上一直微微笑着,似乎没听出来杨方圆话里的嘲讽来。 一顿饭忽然就变得沉默起来,到最后,爱立和程潜就干脆默默吃饭,沈俊平也有些后悔喊杨方圆过来,要是妹妹一个人过来倒没什么,到底还带着同事一起来的,连累人家跟着受气。 回头妹妹还不知道怎么跟人赔礼道歉。 沈爱立临走前,想到杨方圆把哥哥从矿底下拉出来的情谊,忍不住劝了一句:“杨同志,酒还是要少喝,喝酒伤身不说,你们时常在矿下作业,还是要多注意一些安全。” 杨方圆笑笑,也没应她,只是朝她挥手告别。 回去的路上,爱立才想起来,杨方圆这次连王元莉的名字都没有提,隐约觉得,他变成这样,可能和从王元莉那里受到的打击有关。年轻时候倾心爱过的恋人,变得面目可憎,可能让他对人生、对未来都产生了负面情绪。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有很多这样的人,因为受不住外界环境的高压,和周边人情的冷落,而怀疑人性和人生,从而选择了自我放逐。 但是当这个人是她身边的熟人时,心里难免有几分唏嘘。 回来的路上,爱立和程潜道:“真是谢谢你,陪我跑了这么远的路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受了一顿气。” 程潜不在意地道:“沈同志,我俩就不用客气了,实话和你说,我这两年陪着陆厂长各个地方转,也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像杨同志这种也见过几个。就是有些不理解,他对我的敌意来自哪里?” 又补充道:“他看我第一眼,眼里就有些不喜。让我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面目可憎。”程潜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跟在陆有桥身边这么长时间,练出的不仅是嘴皮子,还有眼力劲儿,杨方圆对他的排斥他都看在眼里。 更别说后面言语上的争锋相对了。 爱立也察觉到了杨方圆对程潜的态度,再联想到哥哥告诉她的情况,猜杨方圆对上一眼看去就有几分神采飞扬的程潜,可能有一点别扭心理,委婉地道:“他最近不是很顺,可能程同志看起来挺顺的。” 程潜讶然,对上沈爱立的眼睛,见她不是说笑的意思,也没有说笑地道:“如果真是这样,其实我建议,你哥哥和他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他和沈爱立算是熟人,私下交流也还好,知道她是比较耿直的性子,今天看她哥哥可能和她差不多,就多嘴说了一句。 沈爱立垂眸想了一会,和他道:“他们俩先前是室友,去年发生了塌矿,我哥下去救他,自己反而被砸到了,是他坚持把我哥拖出来的,算是有过命的交情。” 所以她理解哥哥,看着杨方圆萎靡不振,想拉他一把的心理。 程潜想不到这俩人还都这样重情重义,“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同志莫怪才好。” 沈爱立忙道:“没有,没有,我知道程同志是好意,”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你知道,有时候我们知道有这种可能性,但总是希望不会真得发生这样的事。他们算是共过患难的朋友,不会在危难的时候看着彼此就此掩埋在黑暗里。” 不说是哥哥,如果将杨方圆换成是序瑜,她也不会因为对方境遇、心境的转变,而疏远、躲避对方。 序瑜的人品她很清楚,是她最信任的姐妹。 但是杨方圆身上确实有几分狂悖不羁,从他先前报复王元莉的方法就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很受世俗道德的约束。 爱立换了话题道:“不过,程同志,你这一年变化可真大,我在车站一见到你,就觉得你身上有股勃勃的干劲。” 程潜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不瞒你说,我以前只想着多挣一点工资,跟在厂长身边,算是开拓了眼界,人生有了更长远的规划,整个人从心里都觉得有奔头多了。” 爱立笑道:“挺好的,说不定二十年后,你的成就并不比陆厂长低呢!” “承沈同志吉言。你看,前面就到公交站了,沈同志,咱们下午没事,你要不要去县城里逛逛?我们宜县有好些还不错的特产,比如银鱼干、铛铛菜、豆丝,我们这的豆丝并不比犀陂的差,但是这个东西得去乡下淘换,供销社卖的都不是最好的。” 他这样说,爱立倒有了点兴趣,想着可以买一点回去,给妈妈和铎匀尝一尝,问道:“这边离附近的村子远不远啊?” 程潜愣了一下,“有点距离,咱们现在去,怕回来得天黑了。”忽然又想到:“不然去黑市转一转吧?那边常有村子里的人过来卖,我买半斤糖换一些,给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人逮到,也没得说。” 爱立笑道:“我还从来没去过黑市。”她忽然想起来,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宋岩生和杨冬青常去的地方吧?她现在都不明白,这里头有多大的利润,能让宋岩生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往里头冲? 程潜想了想道:“那咱们买了糖就过去。” 等俩人从供销社出来,程潜又和她道:“其实先前我们这边,如果只是卖点鸡蛋、米面之类的,一般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人管得也不是很严,没想到让有些人壮了胆子,捣鼓起手表、收音机一类的来,我听说,去年就有一个倒卖手表的,被带去劳改了,听说要在里头待好几年呢!” 爱立忽然猜测,这个人不会就是宋岩生吧? 程潜带她穿过了两条巷子,就到了有个稍显宽阔的巷子来,里头很多人都提着个篮子,蹲在边上,露出一点篮子里头的东西,也有的就直接把东西放在了跟前。 有卖红枣、菜干、鸡蛋、鱼干、虾米的,也有卖鱼卖鸡的,爱立正好奇地看着,程潜忽然指着右前方俩人,示意她看。 爱立以为是卖豆丝的,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那卖东西的女同志手里拿的好像是罐头,正在和一个婶子介绍着,“这是苹果罐头,一块钱一罐,不要票。” “供销社只要四毛五。” “同志,供销社那是要票的价格,我这是不要票的价格,而且我这日期都是新鲜的,你不好压价的。” “嘿,你个小姑娘,做生意倒会得很!”这位婶子最后到底花了一块钱买了两罐,又问她道:“你这手表卖不卖?” 那姑娘明显顿了一下,很快用衣袖把手表盖了起来,“不卖!” 那婶子又道:“姑娘,你这手表不会就是卖罐头挣的吧?那你可挣钱的很啊?” 姑娘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买好就走呗,怎么话这么多?” 爱立觉得这女同志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她脸用围巾兜住了一大半,也看不出来是谁。 就见那婶子眼里闪过一点不高兴,微微提高了声音问道:“姑娘,你怎么有这么多罐头啊?不会是要处理的瑕疵品吧?要是吃出了什么事情来,我可到这里来找你的!” 姑娘立即不高兴地道:“你瞎说什么,怎么可能是瑕疵品,这都是最新生产出来的,你看这日期都新鲜着呢!你吃出问题找我,我经常来!” “那你明天这个点在吗?” “傍晚在,六点到六点半!” 爱立听得都有些皱眉,问程潜道:“这怎么像是一点都不怕的样子?”还大有让人来找她的意思? 就见程潜的眉头也皱得死死的,低声道:“是陆白霜!”他和陆白霜共事过一段时间,经常给她气得脑门发木,后来有一段时间,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就绕道走。 所以刚刚远远地看着那人,他就认出来几分,等到近前一些,发现还真是。 沈爱立立时懵了,她想不到那样骄傲的陆白霜会跑到黑市来,似乎并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就大咧咧地在这卖东西,她听着这俩人的对话,觉得陆白霜搞不好回头就被这婶子给举报了。 程潜拉了拉她,“咱们先走吧,陆白霜和我算熟,别回头把我认了出来。”要是认出来了他,以后她投机倒把的事事发,还以为是他举报的呢! 他可不想惹这尊菩萨。 等走出了巷子,爱立问道:“她不是在食品厂上班吗?你还说她耐住了性子,做的挺不错的。” 程潜挠挠头道:“是我想多了,她可能觉得食品厂的工作,便于投机倒把,这才好好干起来了。”又发起愁来,“沈同志,你说这事,我要不要告诉我们厂长啊?” 爱立想了一下道:“要的吧,她一看就没什么经验,要是经常来这边倒卖东西,怕是迟早出事来。要是她的事影响到了你们厂长,不是也影响你的前途?” 程潜气得跺脚,叹道:“这还真是位祖宗。”和爱立道:“沈同志,不然我现在就去找厂长吧,免得夜长梦多,我看她那儿还有不少,刚好让厂长逮个现行。就是对不住你,不能陪你在这边逛了。” 爱立摆摆手道:“我俩之间还客气什么,我自己回旅馆就行了,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事儿!” 程潜走了两步,又有些不放心地道:“沈同志,不然你跟我一起吧?你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是很放心,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厂长可不饶我。再者,我想着你陪我一块,也算做个证的意思,不然厂长回头没逮到现行,他家老太太还以为我故意冤枉人呢!” 到底这事儿捅出去可大可小的,程潜自己心里也怵得慌,厂长那边还好说,不会是非不分,就是他家老太太先前那护短的态度,他还真有些怕,别回头他反而吃挂落了。 爱立也觉得自己现在回旅馆没啥事,和他道:“那行,那我陪你一块。” 俩个人到陆有桥家的时候,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到他俩过来,立即让他们稍坐,自己转身去书房喊儿子。 陆有桥一听是,程潜和沈爱立一同过来,还有些意外,忙出来了,刚张口准备问他俩怎么到这边来,就见程潜急慌慌的,欲言又止的样子,忙问道:“程潜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不是让你今天带爱立同志去逛逛吗?” “是,厂长,我带着爱立同志在县里逛,想着淘换一点豆丝给她带回去,意外……看到了陆白霜同志在卖罐头!听她意思,还经常在那边卖一样,我想着别回头出了什么事,您一家还蒙在鼓里,就特地来和您说一声,您看这事?” 陆有桥一懵,“卖什么罐头?她卖什么罐头?她哪来的罐头?” 程潜委婉地提醒道:“厂长,小陆同志现在在食品厂工作,可能是食品厂里的罐头。” 陆有桥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倒卖厂里的东西,可和倒卖鸡蛋不一样,这还涉嫌偷盗,白霜要是真这么糊涂,一顶帽子可少不了她的! 忙和沈爱立道:“沈同志,今天真是招待不周,劳你在这边先坐一会,不要急着回去,晚饭就在这边吃,我们刚好聊一聊后续的工作,你看如何?” “陆厂长你先处理这事要紧,我在这边等你和程潜回来再说。” 陆老太太刚进去给俩人倒茶,猛然听到陆白霜倒买倒卖,茶也来不及端了,直接走了出来,问儿子道:“白霜这丫头怎么这么大胆子?她父母缺了她吃喝不成?” 陆有桥也没时间安慰母亲,只道:“您先在家里等着,我去去就回,”又道:“妈,沈同志这边还在,您帮忙招待下。” “哎,好,好!” 等儿子走了,陆老太太急得在家里走来走去,和爱立道:“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放心呢!我们不给她钱,是想别别她的性子,她倒动起了投机倒把的歪脑筋。” 爱立劝道:“可能是手头急,一时没办法,不过投机倒把被逮到了,到底比较麻烦。” 陆老太太道:“可不是吗,我们这儿管得严呢,被拉出去挂牌子游街都是有的,你说这孩子,这不是成心给她叔脸上抹黑吗?你说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也敢去投机倒把?” 老太太都不敢想,要是真被抓住了,不说这孩子自己的前途,就是她叔叔的前途,搞不好都要受她的影响,心里焦躁得不得了。 爱立又劝道:“您先别急,等陆厂长把她带回来再说。”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急也没有用,到底不在家里转来转去了,给爱立把茶端了过来,和她道:“爱立,我家白霜要有你一半能干、聪明,我就是现在立时下去见她爷爷,我心里都踏实。” 爱立和这老太太也不熟,找了话题道:“家里只有您和厂长俩个在吗?” 老太太像回了声道:“哦,我儿媳妇今天有事回了娘家去,还有个小方在家,在厨房里头忙吧!” 爱立猜老太太口里的小方,应该是家里的保姆。 老太太说到这里,忙去拿了一些糕点和糖果过来招待爱立,“爱立,这栗子糕、桂花糕,味道不错,你多吃些。” 爱立拿了一块起来,尝了一口,“是挺好吃的,谢谢陆奶奶。” 老太太笑道:“有桥早上刚去买家来的,还新鲜着,我听有桥说,你年底结婚了?对象是哪的啊?” “是,陆奶奶,是我中学,也算是汉城的。” “工作呢?” 爱立回道:“也在汉城这边,北省工业科学研究所。” 这一听就是个好单位,陆老太太有些羡慕地道:“孩子,你可真让人省心。” 俩人聊了一会,陆有桥和程潜就带着陆白霜回来了,程潜手里还提着个篮子,爱立猜里头是还没卖完的罐头吧! 陆白霜也看到了坐在里头沙发上的沈爱立,俩人目光相对的一瞬,陆白霜的脸忽然就涨成了猪肝色。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被自家叔叔骂几句,在纺织厂里丢脸对陆白霜来说都是常有的事,所以这回被叔叔和程潜从黑市带回来,她除了最初的惊讶、烦躁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直到在叔叔家看见了沈爱立。 她跟在叔叔后面,一副等待着被骂的苦大仇深样,沈爱立坐在奶奶旁边,面前摆着栗子糕、桂花糕和一些贵价糖果,无论怎么看都是被主人家热情招待的贵客。 俩人的境遇不说天差地别,也有几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在,陆白霜瞬间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不明白沈爱立怎么会在叔叔家?上次她们明明都闹到了派出所去,怎么叔叔还像是和沈爱立关系很好的样子? 她在打量沈爱立,沈爱立也在打量她,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花呢子大衣,底下是一双像是穿了很久的黑色皮鞋,鞋面看着都皱巴巴的,对于曾经骄傲的陆白霜来说,稍显的有几分落魄。 沈爱立这才明白,大抵现在的陆白霜是缺钱的,所以她动起了往黑市倒卖东西的念头。 但是她想的太简单了些。她这样高调忍不住性子,可能钱没挣到手,人先进去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陆有桥,沉声问道:“陆白霜,你说实话,你这些罐头都是哪来的?” 陆白霜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不想让沈爱立看她的笑话。 陆老太太瞥见儿子越发铁青的脸,而孙女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立即就急了起来,“都这时候了,你还犟什么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该庆幸你叔叔在这时候还愿意拉你一把,就你那脑子,回头进去蹲大牢了,我看你才知道怕!” 老太太急得还动起手来,扭着孙女的耳朵,这时候显然已经不存在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陆白霜捂着耳朵,小声道:“是我们供销科的同事,给我的。” 老太太有些狐疑地问道:“人家为什么给你?天下有这样的好事?他自己工作不要了,你这孩子,你是不是私下答应了他什么?”老太太心里都不禁跳了起来,白霜既然都到黑市捞钱了,人家看中的肯定不是她的钱。 她一个姑娘家,人家既然不是看中钱,难道是…… 老太太望着孙女的眼神,不由晦暗起来。 毕竟是亲祖孙俩,陆白霜一看奶奶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头皮发麻地道:“奶奶,不是,人家是女同志,你别往那方面想,是我,答应她拿罐头和纺织厂换布。” 说到这里,又低了声道:“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厂里想着换些布给员工发福利,我告诉她,我叔是纺织厂厂长,能给我拨一批瑕疵布。” 陆有桥冷声问道:“那你拿了罐头,去哪里给人换布?你和纺织厂里谁联系了?供销科,还是仓库管理员?”他这一年多来完全没有搭理过这个侄女,她心里怕是也清楚他的态度,不会真找到他跟前来,那她找谁换布? 这年头光有钱可买不到布,而且食品厂要换的可能还不少,她去哪里弄这么些布来? 陆有桥越想越气,沉声道:“你快说!” 陆白霜瑟缩了下,颤着声道:“是……是供销科的王元庆,他手里刚好有一批瑕疵布,是厂里准备低价送到供销社的。” 陆有桥想不到,这还顺着藤子,摸出自己厂里的一个瓜来。 老太太听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面色冷淡地道:“你这一出一进,想来赚的也不少,以后去劳改,也用不着我给你寄钱了。” 陆白霜有些不满地小声嘀咕道:“你们不要动不动就拿劳改、坐牢来吓我,我不过就是卖几瓶罐头。”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她声音虽小,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爱立和程潜都不由面面相觑,她这和人家卖几个鸡蛋可不同,是真正的倒买倒卖,一旦被纠察队发现了,坐牢是肯定的。 老太太见她这样执迷不悟,连教育她的心思都歇了下来,和儿子道:“随她去吧,我明天就去那边蹲着,她要是再卖,我第一个去举报她,也好把咱们家和她撇清了干系去。” 陆有桥淡声道:“王元庆那边你不用想了,纺织厂的布,你也不用想了,食品厂要是想换东西,让他们派代表来谈,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想法子补吧!行了,带着你的罐头走吧!” 俩人完全不想再管的态度,让陆白霜莫名地心慌起来,有些挪不动脚,哀求道:“叔,你帮我这一回,我下回不敢了。” 陆有桥摇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回头要是进去劳改,我就会登报和你断绝关系。你的事也拖累不到我。” 陆白霜望望他,又看向了奶奶,见俩人都冷着脸,连劝都不劝她了,心里才后怕起来,拉着老太太的胳膊道:“奶奶,叔不管我,您不能不管我,我……我就是最近手头缺钱缺狠了,再不想法子挣点钱,后面窟窿越来越大,您孙女就真的要给二赖子做媳妇去了。” 老太太心里一动,把胳膊从孙女手里抽了出来,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白霜看了一眼沈爱立,正犹豫着,陆老太太见她这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都这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现在想起来要脸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什么德行,这里谁不知道,趁着人多,给你想法子是正经!” 陆白霜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她看叔叔和奶奶谈她的事,一点都不避及着沈爱立,人家搞不好在她没来之前,就知道她的这些事了。 她捂也是白捂,这才小声道:“我先前没和您说,怕您担心,我爸经常对我动手,我心里瘆得慌,就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我工资没转正之前才十八块钱,现在也才二十四块钱,房租六块钱一个月,再加上吃饭,就完全不够用。” 陆白霜越说声音越小,“我就找人借了一点点钱,一开始十块、十块的借,后来就是二十、二十的借,我自己拿了本子记了,没有两百块钱。我想着,您这边什么时候来看我,我和您要一点,这钱也就还上了。” 沈爱立听到这里,就大概明白了,陆白霜这借的怕是高利贷,果然就听陆白霜道:“没想到最近那人和我说,是大加一的利息,七算八算的,竟然快五百块钱。” 陆老太太听到这里,都没了耐心,这个蠢货,一看就是被算计了,偏偏白霜以前过得太顺当,一点经验都没有,老大夫妻俩估计是和自己怄气,竟也放手不管。 让白霜捅出了篓子来! 这个烂摊子,老太太也不准备给孙女收,前头自己那样叮嘱,她还敢大手大脚地花钱,钱不够就朝人借,就是心里算着自己会给她垫底,自己这次要是松了口,更是壮了她的胆子。 和她道:“这钱,你自己想法子去吧,我和你叔是没有的。我提醒你一下,这人是专门坑骗你,你还不了就去找公安,看他们怎么处理。” 陆白霜彻底吓懵了,自己卖罐头也卖不成,换布更别想了,奶奶要是连这钱都不借给她,那她怎么办?给那个二赖子当媳妇吗? 想到那二赖子站没站形,说话都要把她从头到脚斜睨一眼的色坯样,心里的最后一点侥幸都荡然无存,拉着奶奶的胳膊,急得都哭了出来,“奶奶,你可不能不管我,陆家可就我一个孙女!” 老太太有些冷酷地道:“怎么不管你?我不是给你指了路,让你去报公安吗?你借了他多少钱,和你爸妈要去,多的就别管他。” 纵然孙女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老太太仍旧没有松口,沉声道:“白霜,你已经二十五了,早就成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今天我们这边还要招待客人,你先回去找你爸妈吧!” 一直到从叔叔家走出来,陆白霜的眼泪都没有断,她已然想不到自己在程潜和沈爱立跟前丢脸的事,她现在满心里都是这五百块钱怎么办? 一开始汪全民没让她打借条,前些天才补的借条,之前汪全民也不用那种色坯一样的眼神看她,虽平时也没个正形,但对她一直都挺客气、和善的,说都是小钱,不用急着还,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再说。 她心就放了下来,越借越多,最近年底,爸妈让她负责添置家里的年货,她就又去找了汪全民,开口借三十。 汪全民递了一张借条过来,说好歹在他这借钱也有一年了,从来没见她还过,他也不是催着她还,就是打个借条放心点,为了省些麻烦,就一次性打一张借条算了。 她本来就没准备赖账,接过来看了一下数目大抵对,就签字按手印了,过后汪全民就变了态度,把她从头打脚打量起来,像是在看一件货物一样,她本能地不喜,不高兴地让他注意点,可别在她身上打不该打的主意。 不成想,汪全民忽然让她仔细看下借条,又讥讽道:“大小姐,你去年一年和我借了两百块钱,加上这次的三十,一共就是两百三,大加一的利息,十二个月利息就是两百七十六,合上本金一起就是五百零六块钱,你一个月工资不过二十来块钱,你拿什么还?还不许我打量了?以后有你喊哥哥好的时候!” 越说,看她的眼神越轻佻,让她浑身都忍不住打颤起来。 特别是她的两百三十块钱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五百的了?她脑子都是懵的,还问他道:“怎么是十二个月的利息,我明明一个月才十块、二十块?这三十块钱刚刚借的,怎么就算了十二个月的利息呢?”她自己算了一下,三十块钱一个月就有三块钱的利息,十二个月就是三十六,她前脚刚借钱,后脚就得换一倍不止? 却不料,汪全民斜睨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吗?我不是一次性借给你的吗?你这都签字按手指了?再反悔可就不好看了。” 她当时一颗心如坠冰窖一样,不敢想,汪全民竟然在借条上动了手脚! 就听他又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我看你长得还行,刚好我还是个光棍,你要是愿意嫁给我,这五百块就是我的聘礼!” 陆白霜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想到那天的事,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现在奶奶和叔叔不管她,爸妈那边别说拿五百块钱了,就是一百块钱,都能把她半条命打掉,她怎么办呢?真嫁给汪全民吗? 她越想越害怕,哭得浑然忘我,也没看路,也没看车,就在马路上边走边哭,好像只有哭泣这个行为,能稍微减缓一点她的无助和惶恐。 所以,当有人喊她的名字,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什么帮忙的时候,对陆白霜来说,不啻是天籁之音。 只是当她泪眼朦胧中,模糊地看见这个人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姜斯民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忙擦干了眼泪,和他道:“谢谢你姜同志,我……我没什么事,我只是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心情有些不好。” 姜斯民微微笑道:“我今天刚好没什么事,不如陪陆同志走一走吧?” 陆白霜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她认识姜斯民,还是在纺织厂供销科任职的时候,有一次姜斯民带着人来厂里参观,她负责讲解厂里一季度的供销情况。 姜斯民的儒雅、礼貌、周到、谦逊、亲和都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只是随后她去汉城出差,回来就是一系列的变故,再见到姜同志还是今年十月份的时候,偶然在供销社遇到,姜同志还请她去国营饭店吃了午饭。 那一次以后,她心里对他就生了一点涟漪。 后来俩人也见过一两次,但都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姜斯民就说有事,要先走一步。她都忍不住想,姜斯民那次请她吃饭,或许只是出于礼貌,随着日子越长,她心里的小火苗也越来越微弱,眼看着就要熄灭。 可是今天听到他说陪她走走,陆白霜心里那摇摇欲灭的小火苗,又“腾”地一下子燃烧得更旺了些。 俩个人走到了桥边,日头已经渐渐下坠,风里也逐渐添了些寒意,姜斯民问她道:“陆同志,会不会有点冷?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吧?” 陆白霜摇摇头,她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红晕,和姜斯民道:“不用,姜同志,我觉得吹吹风,我心里也安静一点。” 就听姜斯民道:“我一直想着再约陆同志出来吃饭的,但是前一阵子刚好去外地出差了,最近才回来,还想着这俩天去拜访一下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这话无疑就是表露心迹了。 陆白霜脸上的红晕更胜了,“是,一直没换。” “哦,我想冒昧问一下,我刚看陆同志哭得很伤心,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顿了一下,又道:“陆同志不必有顾虑,能为你解忧是我的荣幸。” 王元庆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浮现在陆白霜眼前,她知道这事不能拖,不然雪球越滚越大,此时对上姜斯民期待的眼神,咬了咬唇,终于是说出了口:“姜同志,我是被骗了!” 姜斯民望着眼前低着头,又开始抽泣的姑娘,嘴角忍不住轻轻扯了一下,越发柔声地问道:“是钱还是感情方面啊?若是后者……” 陆白霜一慌,立马抬头道:“不,不,我是被骗钱了!” 她话音一落,就见姜斯民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脏不觉又“砰砰”跳得厉害,忙伸手按在了胸前。 姜斯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浅声笑道:“傻姑娘,欠钱不是多大的事儿,我帮你还吧!” 这一刻的陆白霜,彻底沦陷在这个男人的温柔攻势之下。 而陆白霜走后的陆家,依旧是愁云密布。 陆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儿子道:“有桥,白霜这事,你看?” 陆有桥沉声道:“怕是有人故意给她设的套子,她在外面那么高调,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她是我陆有桥的侄女。”这套子的背后,自然指向的是他陆有桥。 他膝下无子,嘉怡和母亲行事又向来谨慎,有些人想走他的门路,都无从下手。陆家这个桶里,惟有白霜这一块短板。 在外人眼里,陆家就这么一个孩子,他陆有桥定然是视陆白霜为亲生骨肉,有心人就难免会在陆白霜身上动心思。 这是陆有桥最担心的事儿,所以前两年母亲和他软磨硬泡,要把白霜安排在纺织厂的时候,他点了头。 就是想着,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要是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发现,能想法子应对。 后来看陆白霜行事越发骄纵,无法无天,逐渐歇了再管她的心思,没想到倒给有心人可趁之机。他再不管她,也不能看着她给二赖子做媳妇。 沈爱立和程潜对看了一眼,就都站起来告辞,陆有桥摆摆手道:“说好了,你俩今天在这边吃晚饭的。” 陆老太太听儿子说是有人故意坑害白霜,心里急得不得了,刚才她对白霜那样疾言厉色,不过是想让她长长教训,不要每次行事都这样没个顾忌。 此时听爱立俩人要走,忙道:“爱立,程潜,你们和白霜也算熟了,我老婆子厚着脸皮,也请你们帮帮忙,给出出主意,不能说真眼看着这孩子给人坑害了去。” 又有些歉意地道:“前头,她自个走弯路,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她也受了教训,希望你们别再往心里头去。” 这话明显是对爱立说的,爱立摇头道:“陆奶奶,前头不过是小事,我早忘了,您不必忧心。”隔了一年多,她确实忘的差不多,只不过对陆白霜仍旧没什么好感,她感觉陆家有这么一个侄女,以后的麻烦怕是还不少。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陆老太太和陆厂长可以看着陆白霜吃苦头,看着她捉襟见肘地过日子,但定然是不忍心看她误入歧途的。 但是,显然陆白霜对她自己,并没有清晰的认知,别的本事不见长,捅篓子的本事倒是长得快。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此刻沈爱立对上老太太,也只是说宽慰的话。 老太太高兴地道:“哎,好,好!爱立,真是谢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拉着爱立的手,就舍不得放,心里想着,这要是自己的孙女,那她陆家才真是有福气。 程潜很有眼色地问道:“沈同志,这事你怎么看啊?” 爱立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以前也借过大加一的高利贷,签字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大加一’是什么意思,幸好后来我有个朋友发现了蹊跷,立即带着我去把钱还了。后来那个借高利贷的被公安带走了,我想陆白霜同志这边,肯定不能按照利息还那边钱。” 而且这事后面,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指使?如果后面没人指使,这次的事和她那次差不多,先还上钱,稍微加些利息,也就平息了。就怕后面有人指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到底是陆家的家事,爱立没有再说下去,将这个皮球踢了回去,问陆有桥道:“陆厂长您见多识广,这种伎俩,我想您心里应该已经有了主意吧?” 陆有桥点头,“先报公安吧!” 程潜惊讶了一下,如果报公安,调查下来,陆白霜倒买倒卖的事,不一定能藏得住,除非是厂长愿意给她打掩护,忍不住问道:“厂长,需要我通知供销科那边配合一下吗?” 陆有桥摇摇头,“不用,那边要是问下来,如实告知!就是王元庆那边,你回头去和人事部通知一下,把他调到车间去,他要是不愿意,自己离职也行。” 又和母亲道:“白霜这个孩子,不吃点教训和苦头,性子是转不过来了,妈,您也别心疼,我们自己舍不得下手教训,外头总有人让她知道厉害。这次,您就放手别管了。” 陆老太太仍旧不忍心地道:“有桥,到底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要是有了案底,以后的路怕是就更难走了。” 陆有桥道:“妈,我有分寸。” 老太太见儿子执意,也就没有再说。 陆有桥转身和家里的保姆,说了一下晚饭准备早些。就和爱立、程潜说起精纺车间的温湿度问题来。 得知爱立预备在高速精纺机的车弄里面做吸风管试验,笑道:“那怕是得花一阵子功夫吧?” 爱立如实地道:“是,我和张工程师商量了下,先按部就班来,总不能因为觉得麻烦、困难,就望而却步。” 陆有桥点点头道:“你们慢慢来,要是能成功,就给咱们厂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费点时间也不怕,爱立同志,你这次再待几天看看,把这边的情况摸熟了,回头想到法子,给我们寄信来,我再找你们徐厂长和齐部长说一说,把你借调过来几天,你看行不行?” “没问题,陆厂长,承蒙您这么信任我,我也希望能帮你们厂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饶是陆有桥担心着陆白霜这边的事,听到沈爱立这话,脸上都不由带出了几分笑意来。 转而关心起她和程潜上午去哪逛了,得知是去矿上看了她哥哥,笑道:“爱立同志,咱们一回生,二回熟的,我舔着脸,说一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下回可得把你哥哥带来我家坐坐,也给我们认识认识。” 沈爱立忙道:“陆厂长,您太客气了。”想着回头问一下她哥,她哥一个人在宜县这边,要是有急事,都找不到人帮忙,多认识个人也好。 陆有桥摇头,“是爱立同志做人做事,让陆某都刮目相看!”不说先前她给自己帮的忙,就冲着今天她和程潜俩个看到陆白霜搞投机倒把,立即就来告诉他这一件事,他都对她另眼相看。 先前她和白霜俩一度闹到派出所去,可见她当时的气愤程度,今天她只要转身去市场管理委员会那边说一声,白霜怕是立即就被带走了。而且事后,谁也不会想到这事是她干的,但是她没有,她选择了和程潜一起来告诉他。 她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给白霜一个教训,她却没有那么做。 而是给白霜留了一条生路,这个情分,白霜不记,他都是记得。 就是白霜自己不争气,不吃个教训,下次照样没记性。陆有桥并不准备把这事轻拿轻放,他甚至好奇,是谁这样大动干戈,把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出了陆家以后,陆白霜的事情,沈爱立就没再上心。 一心一意地倒腾起吸风管试验的事情来,经过和张工程师、曲技术员的反复摸索和试验,倒是很快缩小了吸管体积和吸风口数量的大致范围。 期间,关于吸风管的安装位置,张工程师和她反复模拟、确认,但是一直都没有定下来,等到29号傍晚,眼看着第二天沈爱立就要走了,张工程师有些不死心地道:“沈同志,不然你缓两天再走?” 爱立还没回答,程潜就帮腔道:“老张,你这不为难人吗?沈同志是真有事,她去申城的火车票都买好了,可不能耽误。” 又道:“再说,人家这是抽空来给我们帮忙的,总不能把人家自己的正事都耽搁下来了吧?” 老张有些讪讪地道:“唉,沈同志你别在意,就是这吸风管的试验,我搞得正在兴头上,你这一走,我心里就有些没底,说话就没经过脑子。” 爱立笑道:“没事,我能理解张同志的心情,我先前参加多刺辊梳棉机试制的时候,项目中止了,我心里也是不得劲的很,不过咱们这个,又不是中止,只是分开头行动而已。” 对面的张工程师点头道:“是,是,幸好赶在沈同志回去之前,把吸管体积的范围大致确定了下来,后面的事我们自己再摸索摸索,到时候给您寄函过去,还请您再帮忙看一看?” “当然可以的,我要是有新的想法,也给程潜同志寄信过来,让他转交给您。” “哎,好,好!感谢沈同志这几天的帮忙,预祝您明天归程顺利。” “谢谢!” 等和张工程师、曲技术员告别以后,程潜才问道:“沈同志在青市参加的试制项目是中止了吗?我以为你是圆满地结束了任务才回来的。” “是,最后一个三刺辊项目,已经初步试制出来了,但是纺织科学院那边说后续的资金和人手都很难到位,就暂停了。” 程潜轻声道:“那还挺遗憾的。” 沈爱立点头,事实上,不仅是当时她心里失落落的,就是现在想起这件事来,她心里仍有些不好受,但是事已至此,并不是她个人的人力可以解决的。 倒是想起来,马上就到一月了,李婧文和许姐她们应该已经搬到京市去了,怎么还不曾把地址寄给她? 忽听程潜和她道:“沈同志,告诉你一个消息,你肯定想不到!” 爱立见他神色有些复杂,一言难尽的模样,有些奇怪地道:“什么事?关于陆白霜吗?” 程潜点头,和她道:“昨天傍晚,我去厂长家,给他送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还没进门,就听到陆白霜的声音,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来求厂长帮忙解决高利贷的事的,没想到等进了客厅,才发现还有一位男同志在,这位男同志我还认识。” 程潜说到这里,想到昨晚的场景,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这俩个人竟然凑到了一块去,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爱立忍不住问道:“是谁啊?不会是借高利贷的吧?他还敢去陆厂长家啊?” 程潜摇头,有些叹气地道:“不是,不仅不是,和借高利贷的相比,俩人的身份说一句天差地别也不为过,是宜县县委办公室主任姜斯民,沈同志可能不认识,姜同志在宜县还挺有一些声誉的,他是扎扎实实地从一步一步基层做起的。”他还听厂长私下和朋友说过,说不定过几年姜斯民就能坐到宜县县委书记的位置。 “姜斯民?”沈爱立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就听程潜接着道:“沈同志,你定然是想不到,他为什么会和陆白霜在一块儿?” “陆白霜不会找他帮忙了吧?她去县里举报了放高利贷的?” 程潜没有再卖关子,和她道:“俩人处对象了,姜斯民同志给陆白霜解决了这件事,我估摸着,应该是还了本金,他的身份,那边人怕是也不敢朝他要利息。” 程潜想到自己昨天傍晚看到的场景,有些哭笑不得地和爱立道:“昨天我一进去,就看见陆白霜脸上挂着笑,她看见我,还抬了抬脖子,好像自己找了姜斯民做对象,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一样。可我是个男同志啊,难道还羡慕她有机会嫁的好不成?你说,陆白霜这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陆白霜迫不及待想炫耀的心情,他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姜斯民这样的人,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了。 就是姜斯民这样的人,却和无脑、冲动、骄纵,又刻薄虚荣的陆白霜处起对象来,程潜怎么想,都觉得这事过于匪夷所思。 忍不住嘀咕道:“沈同志,你说,姜斯民这种搞党政工作的人,难道看不出来陆白霜的脾性吗?竟然会和她处对象?” 沈爱立并没见过姜斯民,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看程潜一副一颗好白菜被陆白霜拱了的样子,心里不觉有些好笑,笑道:“程同志,幸好你是男同志,你要是女同志,我都以为你是看上姜斯民了!” 程潜挠挠头,“我对这俩个人都算熟悉,昨天听到他俩处对象,真是觉得有些荒诞。” 沈爱立问程潜道:“陆厂长什么态度啊?” “陆厂长对姜斯民还挺客气的,但是并没有收他送的礼,只说陆白霜的事由她父母作主,他不过是隔房的叔叔,俩家这两年来来往也并不多,让姜斯民不必和他这样客气。” 这话听着,就有些生疏了,像是并不愿意和姜斯民扯上一点关系一样。不然怎么样,都该寒暄几句,让俩人以后好好处之类的。 又问程潜道:“那老太太呢?” “推说身体不舒服,并没出来见。” 陆厂长的态度,沈爱立倒不意外,但是老太太竟是连见都没见,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和程潜道:“要是陆白霜真和姜斯民在一块儿也挺好的,以后至少有人给她兜底了,不用什么事都来找陆厂长。”县委办公室的主任,确实是个好对象。 说着就朝食堂的方向走,程潜喊住了她,“沈同志,咱们今天不在这吃,去国营饭店吧?前几天劳沈俊平同志招待了我一顿,也让我有机会招待你一顿!” 爱立忙道:“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 程潜笑道:“其实,是我自己嘴馋,想国营饭店的红烧肉了,劳沈同志陪我一起吧!而且这个月,厂长还额外给我拔了一笔招待费,我这还没怎么用呢!你可不用给我省!” 爱立也就没有再推,俩个人去了国营饭店。 程潜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清蒸鲈鱼,加两份时蔬,爱立笑道:“程同志待客的规格,可比我大方多了,我第一次请我堂哥吃饭,就点了俩个菜加一份汤。”后来请谢镜清吃饭,也是这个标准。 程潜笑道:“哦,沈同志还有堂哥吗?也是在汉城工作吗?” “不是,在部队里。” 俩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爱立一抬头就看见门口又进来两位同志,其中的女同志她还认识,正是陆白霜,悄声和程潜道:“你看,那个是不是就是姜斯民?” 程潜回头看了一下,点头道:“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爱立也没想到,这都快回汉城了,还能碰上这样的热闹。 姜斯民也看到了程潜,带着陆白霜就走了过来,陆白霜面上有几分不情愿,又不便说出她和沈爱立的矛盾来,慢腾腾地跟在姜斯民后面。 等俩人到了跟前来,爱立才看清了姜斯民的长相,意外地发现和姜蓉蓉长得挺像的,但是她印象里姜蓉蓉好像是家中独女,她要是有一个这样的亲哥,姜靳川怕是不敢就这样把她送去藏家联姻。 正想着,就见姜斯民朝程潜伸手道:“程同志好,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又望向爱立道:“这位同志是?”他穿着一件黑色呢大衣,里头是灰色的毛衣,露出蓝色衬衫的领子来,本身个子又高,看起来倒确实显得一表人才。 说话的语气也不温不躁的,莫名地就给人一种成熟、稳重感。 沈爱立忽然能理解,先前程潜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来,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没有城府的,会找陆白霜做对象,确实有些奇怪。 问题是,她都觉得奇怪,陆厂长本身可是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硬生生地从社会底层里拼搏出来的,他会觉得不奇怪吗? 此时对上姜斯民的寒暄,程潜忙站了起来,客气地和他握手道:“姜同志好,这位是我们厂长请过来帮忙的工程师!”他知道沈同志和陆白霜的矛盾,猜测沈同志大概是不想理会陆白霜的对象的,就只策略性地应付了下姜斯民。 姜斯民听程潜说是别的单位的工程师,想着以后也没有机会打交道,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再看这女同志面上也是淡淡的,并不准备和他们做交谈的样子,他也就识趣地没有多停留,略微寒暄两句就带陆白霜去别的桌子落座了。 等俩人走开,爱立才轻声问程潜道:“这姜斯民,不会是汉城的吧?” 程潜点点头,“我隐约听说,他父母也是市委里的干部。本身能干,家里背景又好,我们厂长都猜他过几年怕是要高升呢!” 市委里的干部?爱立猜测,大概还真是姜靳川的儿子,是姜瑶的哥哥,而不是姜蓉蓉的哥哥,不过他和姜蓉蓉却更像一点。 如果真是姜瑶的哥哥,姜靳川会同意儿子娶一个县城工人家庭的女儿? 彭南之对上她时,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这样的家庭,会接纳陆白霜这样的姑娘吗? 沈爱立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程潜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沈同志认识这位姜主任吗?” 爱立坦白道:“如果他父亲是姜靳川,那我可能认识他家,除他以外的人。实不相瞒,我们俩家还有些矛盾。” 程潜沉吟了下,问道:“那我方不方便问一下,是什么类型的矛盾啊?”又忙道:“沈同志要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啊!” 爱立微微笑道:“也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姜靳川的爱人仗势欺人,有一次和我妈妈还发生了冲突,我妈妈气不过,举报到市里去了,后来可能还有别的问题,省里监察委员会调查了两次,后来姜靳川就被免职了。” 程潜心里道:那这矛盾可不小,都要闹到举报的程度。 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沈同志刚才说,他父亲被免职了?”这年头普通人被划上思想错误的帽子,都吃不消,若是姜斯民的父亲思想上出了问题,怕是对姜斯民也会有一定的影响! 爱立点点头,“如果他确实是姜靳川的儿子的话,那就是这样没错。” 程潜隐约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仔细想想,又抓不住。这时候菜上齐了,招呼爱立先吃饭,“沈同志,你可得尝尝我们这的红烧肉,我感觉比我在汉城吃到的还好吃,你快尝尝!” “哎,好!” 而陆白霜和姜斯民这边,挑了一个离程潜那桌比较远的位置坐下,姜斯民让陆白霜去点菜,和她道:“白霜,挑你喜欢的吃,我觉得你比我两个月前看到的,还要瘦很多,多吃一点才好。” 陆白霜一听他说话,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接过他递过来的钱包,毫不客气地去窗口点了三菜一汤。 等她重新落座,姜斯民才问陆白霜道:“白霜,刚才那位女同志,你认识吗?” 陆白霜摇摇头,轻声道:“不认识!” 姜斯民微微挑眉,“哦,那我看你刚才看她的眼神,似乎不是很喜欢的样子,难不成是因为程同志吗?” 陆白霜吓一跳,有些不满地道:“斯民,你可别乱说,怎么把我和程潜扯一块儿去了,我和程潜也就是在一块工作过而已。” 姜斯民循循善诱道:“那你和那位女同志,有什么过节不成?” 陆白霜没有办法,怕他真误会自己和程潜有什么关系,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那人是沈爱立,汉城国棉一厂的助理工程师,先前我和程潜去国棉一厂请她来我叔的厂里,帮忙解决一个问题,我……我当时态度不好,得罪了人,后来我俩见面都不说话。” 她可不敢把她和沈爱立之间的那些龃龉说出来,经过了这么久,她也知道自己当时理亏,这些事要是当着斯民的面说出来,斯民怕是都会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陆白霜想想,都有些后怕。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那么针对沈爱立?把好好的工作折腾没了不说,连奶奶和叔叔都不再管她。 要不然,她这次带斯民过去,奶奶定然高兴得不得了,而不会连面都不愿意见。 “斯民,你可别瞎想,我以前就是脾气差些,经常得罪人,不过感……感情上清清白白的,别说处对象,就是相看都没有过一回。”她以前住在叔叔家里,感觉自己就真的是叔叔的女儿一样,眼光也不觉高了很多,对奶奶试图给她介绍的那些男同志,并不愿意多看一眼。 她话说完,却半晌没听到姜斯民的回应,抬头一看,就发现对面的人正看着程潜和沈爱立那一桌,眼神明显停在了沈爱立的脸上,不由有些焦急地喊了一声,“斯民!” 姜斯民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问她道:“白霜,怎么了?” 陆白霜有些不高兴地道:“你怎么没听我说话,还朝沈……那边看去了?” 姜斯民垂了眸子,淡声道:“因为你说她是沈爱立,我俩个妹妹都认识一个叫沈爱立的女同志。” 陆白霜立即有些紧张地道:“是你妹妹们的朋友吗?” 姜斯民摇摇头,“算不上。”在小妹那里,是一点算不上的,说是死对头还差不多,在大妹那里,大概算是故旧吧?不过大妹的婚事,他和爸爸一早就想好了的,并不是她自己能作主的。 他在大妹的信里,第一次看到沈俊平这个名字,就提高了警惕,只是当时沈俊平摔断了腿,他想大妹不至于这样糊涂,就算真的俩人情投意合,说到爸爸跟前来,爸爸也会以他瘸腿的理由将这件事压下去。 没想到沈俊平算识趣,并没有高攀他家的意思。 想到大妹,姜斯民的心又沉了沉,蓉蓉竟然在结婚前几天,偷偷报名往边疆去支援建设,幸好那张表格给瑶瑶看见了,家里及时拦了下来,不然等人悄无声息地跑了,他们家怕是没法和藏叔平交代。 姜斯民想到家里的那一茬子烦心事,再对上陆白霜那一张明显挂着蠢相的脸,心里愈发有些烦躁,但是想到他家现在的境况,眼前这位已经是他能在宜县寻觅到的最合适的对象,又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压下去心头的郁躁。 温声道:“白霜不会现在就担心姑嫂关系吧?我小妹是很和善的性格,就是比较爱买衣服,我大妹其实是我堂妹,在我们家寄住了几年,即将要结婚了,对象是省税务局的干部,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喝喜酒。” 他这话说的浅显直白,爱买自然等于家里有钱,寄住的堂妹都能嫁给省里的干部,可以想象他的家世有多好! 果然,对面的陆白霜越听眼睛越亮,觉得自己这回误打误撞的,真是挖到宝了。 竟然丝毫不曾想过,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会看上她?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30号上午,沈爱立一早就起来收拾行李,八点左右的时候,准备去旁边的国营饭店买俩个包子吃,没想到一下楼来,就见程潜已经在大堂里等着她了,笑道:“程同志,你今天怎么还跑一趟?我没有什么行李,你不用送我的,免得白白耽误你的时间。” 程潜递给了她两个用油纸包着的包子,又将手里的一个布袋子递给了她,“是我们厂长特地嘱咐我来送沈同志的。” 爱立接过来袋子一看,发现里头装着的是豆丝,估摸有三斤重的样子,有些意外地道:“程同志,你哪里找到这些的,昨晚咱俩分开的时候,天可都黑了。” 程潜笑着回道:“不是我找的,是厂长,一早拿到厂里来的,让我给你捎来。我俩那天在他家吃饭的时候,不是说去换豆丝,意外碰见了陆白霜吗?他可能就记住了,让他爱人找人换了些。沈同志带回去和家人尝尝,看比较犀陂的豆丝怎么样?要是喜欢,你下回来之前,我就去乡下给你换好。” 听是陆厂长的爱人帮忙换的,爱立有些受宠若惊地道:“也太给陆厂长家人添麻烦了,我还没有见过他爱人,倒先麻烦上了人家。” 程潜笑道:“陆厂长还让我和你说,等沈同志办酒席的日期定了下来,也和我们这边说一声才是。” “好,好!不过就是亲朋之间热闹一下,还麻烦程同志转告陆厂长,心意到了就好,可不准备礼,我们不收的。”她本来只以为陆厂长是说场面话,和她客气两句而已,没想到回头还特地叮嘱程潜来提醒她,这样看来,后面倒是不好不和人说了。 程潜应道:“好,沈同志放心,话我肯定带到!”就是厂长听不听的进去,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程潜执意要送她去车站,爱立怕耽误他的时间,立即回房把包子吃完,就拿着行李下来,跟他去车站了。 俩人到的时候,沈俊平还没有来,程潜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把那本《勇敢的心》拿了出来,递给爱立道:“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麻烦沈同志转交给你哥哥。” 又笑道:“我今天早上起来,看了日历才发现,今天还是腊八节呢,沈同志早些到家,刚好和家人一起过节。” 沈爱立有些好奇地道:“还没问过程同志,有对象没有啊?你去年和我说,一个吃饱,全家不饿,今年这个‘全家’里,多一个人没有?” 程潜立刻有些苦大仇深地道:“沈同志,你看我这整天晃荡的样子,像是有对象的人吗?” 顿了一下,和她道:“沈同志,我和你说两句心里话,有一件事,在我心里头压了几天了。就是前几天我们厂长也忽然问我找对象的事,可把我吓一跳,我差点以为要给我介绍陆白霜呢!” 当时他们厂长那打量、审视的眼神,看得他心里都有些毛毛的,他总觉得,厂长下一句就要开口和他说:程潜,你看白霜怎么样? 爱立有些好笑地道:“现在不怕了,陆白霜也有对象了,陆厂长就算有心,也不会再提。不过,程同志你现在事业小成,确实可以找对象了,不好辜负了这大好的青春啊!” 其实,沈爱立觉得,陆厂长搞不好真起了这个心思,她这次过来,就隐约感觉到,陆有桥是把程潜当接班人在培养的。如果陆白霜是个正常的姑娘,品行、性格都还过得去的话,程潜要是能和陆白霜走到一块也挺好的。 只是看程潜这样子,对陆白霜的心理阴影,怕是比她还大。 程潜挠挠头道:“也可能是我自己瞎想,陆白霜同志再怎么说,都是陆厂长的侄女。”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厂长再不管陆白霜,到底还有老太太在,陆白霜但凡争气点,钱财方面,老太太也不会少了她的。 俩人正聊着,沈俊平匆匆地提着行李过来了,看到程潜在,忙和他握手道:“上次实在是招呼不周,我看程同志爱看书,又拿了两本过来,以后要是有空,也欢迎程同志上我那玩。” 程潜忙把书接了过来,“谢谢沈同志!” 望着沈家兄妹俩,摸了摸后脑勺,开玩笑道:“这下麻烦了,一下子认识了两位沈同志,以后在一块儿,可不好称呼。” 爱立笑道:“程潜,以后咱们就喊名字吧,不用再这么客气!” 程潜笑着应了下来。 等把沈家兄妹俩送上了车,程潜就回了单位去。陆有桥见到他回来,问了一声:“爱立同志上车了吗?” “上车了,她这次和她哥哥一起回去,她哥哥还给我带了两本书来。” 陆有桥接过来看了一下,一本《艳阳天》,一本鲁迅同志的杂文,“爱立同志的哥哥,看起来是位文学青年啊?” 程潜笑道:“是,我听沈同志提过一嘴,她哥哥以前在出版社工作的,后来似乎戴了帽子,下放到咱们这的银矿上当工人,去年那边发生了塌矿,他冲下去救人,被砸断了腿,然后厂里和原单位商量了下,给他摘了帽子,现在在矿上宣传科工作,也算是本职工作。” 陆有桥听得有些唏嘘不已,和程潜道:“她家父母教育的好,两个孩子都出息不说,还有一副热心肠。”白霜要是个有脑子、有想法的,被打成右`派,他都觉得与有荣焉,不像现在,因为高利贷搞得走投无路,人家稍微给她点甜头,就巴心巴肺地去跟人处对象了。 陆有桥想到姜斯民来,心里就有些泛冷。 饶是他,都想不出来,给陆白霜设套的人,会是姜斯民。 先前姜斯民明明前途一片大好,怎么会动这个脑筋? 忍不住问程潜道:“程潜,你在外面,有没有听到关于姜斯民的情况?程潜,你跟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不瞒你,自家的人,自家清楚,姜斯民要是不遇上什么难处,怕是压根不会多看白霜一眼,所以我不相信他会因为白霜个人而和她处对象。” 不仅不相信,陆有桥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纵然姜斯民背后有家中长辈帮衬着,但是他自己要是没两把刷子,能在宜县县委里立柱脚跟吗?而且,县委里头的领导个个都对他青睐有加,大家都说怕是过不了几年,姜斯民就是宜县县委里头的一把手。 这样的人,会看中陆白霜? 程潜想了一下,开口道:“厂长,我还真知道一点,您肯定想不到是谁告诉我的。” 他可不敢在上峰跟前卖官司,立即接着道:“昨天我和沈同志在国营饭店吃饭,遇到了姜斯民和小陆同志,姜斯民过来和我打招呼,后来爱立同志私下和我说,姜斯民看着像市委里一位叫姜靳川的领导。” 陆有桥点点头,“姜斯民的父母确实是市委里的。” 程潜又道:“厂长你可能不知道,姜靳川下台了,其中的原因还和爱立同志家里有些牵扯。姜家和爱立家里有些矛盾,爱立和我说是姜家仗势欺人,可能两家闹得比较厉害,她妈妈去市里举报了姜靳川,其中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最后姜靳川就下台了。” 陆有桥完全没想到,这事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愁着去哪查探姜斯民的动机,不料姜家还和沈家扯上了关系。 既然俩家有这样的渊源,那爱立怕是多少对姜家的事情知道一些,问程潜道:“爱立兄妹俩这回急着回去,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说是要去申城探亲,明天的火车票。” 陆有桥立即后悔起来,没有早点问程潜关于姜斯民的事,不然这会儿,自己想知道的,怕是都能有答案了。 和程潜道:“你立即给她写封信去,让她回来就和我们说一声,我去汉城拜访一下。” 他总觉得姜斯民这次所求不小,想去那边查探清楚,心里好有对策。 爱立和沈俊平到家的时候,刚好是午饭的时间,沈玉兰知道俩人今天回来,早就做好了饭等着。 俩人一出现在家属院门口,就有人朝楼上喊道:“玉兰,爱立和俊平回来了。” 先下来的是樊铎匀,接过了爱立手中的行李,问她道:“这次还顺利吗?” “还好!”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给他,“呐,今天的一块,送你吃吧,我怕吃多了牙疼。” 沈俊平看她俩嘀嘀咕咕的,有些好笑地喊了一声:“妹夫!” 樊铎匀立即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大哥!” 沈俊平拍了拍他肩膀,“祝贺铎匀,这回顺利回汉城来,你身体好些没?”当年那个跟在妹妹后头的小男孩,到底是得偿所愿,名正言顺地和爱立同进同出了。 “好多了,谢谢大哥!” 沈玉兰看到俩个孩子,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快洗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又和女儿道:“我今天上班,中午的饭菜都是铎匀做的,我这回来,也就烧了个紫菜蛋花汤。” 爱立忙把程潜给她的豆丝单独拿出来,“妈,陆厂长送的,程潜说是挺好吃的,你看看!” 沈玉兰拿出来看了一下,“是挺好的,等晚上我做些给你们尝尝。快洗手吃饭吧!” “哎,好!” 樊铎匀帮忙端菜,沈玉兰很快就把几人的饭盛了出来,锅盖一打开,爱立就闻到很香甜的味道,仔细一看,发现还是八宝饭。 和妈妈道:“妈,真香,我好些年没吃过八宝饭了!” 沈玉兰笑道:“难得今年腊八,咱们一家在一块儿,我想着煮一点给你们尝尝。今天早上,我还收到你贺叔叔的信,让我们不要忘了时间,小妹,一会吃完午饭,你再陪我去一趟友谊商场,我想着给多美也寄一点年货过去。” 铎匀忙道:“妈妈,不用,我姐姐那边什么都不缺。” 沈玉兰道:“我知道不缺,到底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事你就别管了,你下午和俊平在家里下象棋。”不缺虽然是不缺,她想着,樊多美毕竟是一个人在京市过年,娘家长辈又不靠谱,给她寄一些汉城的年货过去,她看着心里也高兴。 樊铎匀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再提意见,反而道:“妈,你这边票要是不够,就和爱立说,我这回从京市回来,我姐姐给了我好些票。” 沈玉兰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好,我和爱立商量着来。” 饭后,沈玉兰要洗碗,沈俊平接了过去,“妈,我来吧,你和小妹早去早回。” 沈玉兰也没和儿子推拉,拿着包就和爱立出门了。 下午三点钟,姜蓉蓉登门拜访的时候,俩人正在家里下起象棋,听到敲门声,沈俊平就过来开门,看到门外的姜蓉蓉,一时都有些不敢认,他一年多没有见到她,发现她瘦得吓人,忙道:“姜同志,快进来坐!” 姜蓉蓉不想,沈俊平会在家,踟蹰了下,轻声问道:“婶子在家吗?” “我妈妈和爱立去友谊商场了,还没有回来,你进来坐会儿吧?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姜蓉蓉摇头道:“不了,我下回再来吧!” “那我送送你!” 姜蓉蓉忙摆手,像是有些受到惊吓地道:“不用,不用,我不过是路过这边,顺道来看看婶子,沈同志不用客气。” 沈俊平微微皱了眉,他知道姜家给她安排了婚约,她似乎不是很愿意,此时见她这样子,定然是最近心思比较重,和她道:“姜同志,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婚事要是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和我开口,我……我们毕竟是同事一场,也算是朋友。” 姜蓉蓉先前面上还有些惊慌的神色,此时听了沈俊平的话,面色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温声道:“谢谢你,沈同志,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我会和婶子开口的。谢谢!今天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她好像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和平静,朝沈俊平挥挥手,就下楼了。 沈俊平在二楼看着她出了大院的门,才进了家门,樊铎匀和他道:“大哥,不是来找你的吗?” “不是,是来找妈妈的,就是人看着瘦了很多,第一次看到,我心里都一跳。” 樊铎匀有些不放心地道:“要不要再去问一问,这个点,总不会是上班路上,顺道来的,怕是有什么事。” 沈俊平猛地拍了一下额头,“我怎么忘了,我是请假回来的,今天也不是周末,出版社也要上班的。” 立即起身,批了外套道:“我去看看,家里你看一下。” 樊铎匀又提醒道:“大哥,你带点钱。” 然而等沈俊平追出来,已经没了姜蓉蓉的影子。 倒是在公交站上看到了小妹和妈妈,爱立还奇怪道:“哥,你不会是来接我们的吧?” 沈俊平忙把姜蓉蓉刚才来的事,和她们说了一下,沈玉兰和女儿道:“蓉蓉这个时间来,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爱立问道:“她是不是已经和藏叔平结婚了啊?” 沈玉兰摇头道:“没有,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上周末去王家看了骁华的奶奶,和骁华也聊了两句,听说本来是中旬结婚的,蓉蓉忽然病倒了,住进医院里了,结婚的事,也只能往后推。” 沈玉兰本来还想着,最近去看看姜蓉蓉的,又怕遇到姜家的人,平白惹了不痛快,就一直犹豫着,没有成行。 有些不放心地和女儿、儿子道:“她这个节骨眼来找我,估计是想让我给帮帮忙的,”忙把手上的东西往儿子手里一塞,“不行,我得去看看,这姑娘和我投缘的很。” 沈玉兰一看到姜蓉蓉,就想起她年轻时候走过的那些弯路。姜蓉蓉不来找她就算了,她也不好插手姜家的事,但是她既然来找了,沈玉兰可就不顾忌什么姜家不姜家的,她只知道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在寻求帮助,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 爱立道:“妈,我和你一起去吧!哥,你回去吧,我和妈去就行。”她哥既然对姜蓉蓉没有想法,这种时候还是别出面了,不然人家姑娘因为自尊,都不会接受他的帮助。 沈俊平拿着一手的东西,动了动嘴,还没开口,妈妈和妹妹都已经又上了公交车,从他跟前消失了。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樊铎匀见沈俊平提着好多东西回来,问道:“大哥,爱立她们呢?遇上了姜同志没有?” 沈俊平摇头道:“没有遇上,小妹和妈妈去找姜同志了。” 樊铎匀皱眉道:“爱立和妈妈知道姜家的地址吗?”而且,就算知道,要是真和姜家人对上,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彭南之和姜靳川怕是恨毒了爱立和妈妈。 他想到的,沈俊平这么会儿也想到了。可他是真不知道姜蓉蓉住在哪里,和樊铎匀道:“不然,我去一趟出版社,问问先前的同事们,知不知道她家的地址?” 樊铎匀把象棋收了起来,“行,我陪你一起去吧!”他们明天就去申城了,贺之桢上午来信,说江省老家那边的人都已经到了申城,他们这边可不能临时出什么状况。 樊铎匀拿了钱票就和沈俊平一起去了北省出版社,大家看到沈俊平过来,以为他是回来看看大家的,都笑着问他最近怎么样,沈俊平心里担心姜蓉蓉的事,直接问社长在不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就带着樊铎匀一起去了社长办公室。 曹均看到沈俊平过来,忙问道:“哎呦,是俊平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沈俊平曾经是曹均最看好的后辈,因为沈俊平一直和他走得比较近,先前他被戴了帽子,俊平因为替他说话、鸣不平,也就跟着遭殃。 曹均恢复工作以后,很快就在单位里重新提了沈俊平的问题,准备给他摘帽子,没想到刚好沈俊平下放的矿上也来了公函,商讨给他摘帽子的问题,两边一拍即合。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最后竟然没有回出版社来,而是选择待在了宜县银矿上,曹均曾经还特地去沈家拜访,和他为此事详谈了一番,见他打定了主意,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手。 现在见他工作日到出版社来找他,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有什么事?毕竟,如果是私下拜访的话,沈俊平是知道他家在哪的。 沈俊平担心着姜蓉蓉那边出事,也没有瞒他,开口道:“曹老师,今天姜蓉蓉来我家找我母亲,我母亲刚好外出了,两边没有遇上,后来我母亲担心她出事,就急着赶过去了,我有些不放心,想去看看情况,但是不知道姜家的地址,不知道您这边可否帮忙征询下人事部的意见,能否查下姜同志的档案?” 他这样急切,曹均心里就微微一动,姜蓉蓉已经请了半个月的病假,社里只当她是身体不适,难道背后还有别的事吗?此时也来不及多问,立即站了起来道:“我现在就带你去人事部。” 社长亲自把人带过来,又说事情比较紧急,虽然沈俊平没有明说,但是大家听他话音,都猜到可能是担心姜同志想不开,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所以人事部那边很快就把姜蓉蓉的档案找了出来,查到亲叔一栏里叔叔的地址,是仁民路谷雨巷子333号。 沈俊平知道了地址,正准备和樊铎匀一起离开,不想社长助理小秦过来和曹社长道:“社长,姜蓉蓉同志的家人过来了,带着姜同志的委托书,说因为她一直卧病在床,特地来代她开结婚证明,两家人想在元旦第二天把结婚证领了。因为不是本人过来,所以我特地来请示您的意思?” 平时这事,都是小秦代社长审核和盖章的,但是这回毕竟不是本人来,再者,他刚刚隐约听到沈俊平此次过来,就是为了姜蓉蓉的事,所以他一点不敢马虎大意,特地来问一句。 沈俊平忙道:“曹社长,您可千万不能给这证明盖章,姜蓉蓉同志本人并不愿意。您不信的话,等回头她回来上班,您一问便知。”现在领结婚证,只要手续、材料齐全,是可以委托代办的。 他和杨冬青的离婚证,就是由母亲带着委托书和相关证明去办的。 曹均不由一惊,立即皱了眉头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家长违背她本人的意愿,让她嫁人?这可是知识分子家庭,还会犯这样的错误?”又问助理道:“来的是谁?” “说是她婶子,还给我看了她的工作证,是市委办公室里的同志。” 曹均转身和沈俊平道:“行,你快去姜同志那边看看,好好劝劝,我这边今天是不会在证明上盖章的,明天我就让工会的同志去姜家看看姜蓉蓉,听听她的意见。” 沈俊平立即松了口气,忙和曹社长道谢。 曹均望着他,有心想问他和姜蓉蓉的关系,但是想着事情紧迫,也没有问出口,让他先过去了。临走前,又嘱咐沈俊平道:“让姜同志不要着急,她是有组织有单位的人!” 自己则跟着助理来见姜蓉蓉的婶子,彭南之听是姜蓉蓉单位的社长,立即把需要盖章的结婚证明递了过来,温声道:“社长好,这是姜蓉蓉同志托我来办理的,孩子们想挑个喜庆的日子把结婚证领了,但是她最近病得严重,不便亲自过来,我就代她跑一趟。” 曹均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摇头道:“这位同志,不是我不通融,是开结婚证明这事,是有公章制度的,需要本人亲自来办,不能委托。还请您谅解。” 彭南之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维持不住,仍旧不死心地道:“社长同志,我是在市委办公室工作的,定然不会说假话,俩个孩子情投意合,早就定了亲,现在不过是想着挑个好日子先把结婚证领了,您看给通融通融呗!” 曹均仍旧摆手,“这位同志,你自己既也是公职人员,想来对这些政策更了解一下,你怎么能带头破坏规矩呢?这可不行,这份证明只有姜蓉蓉同志亲自拿过来,我们才会考虑给不给盖章。” 姜蓉蓉亲自过来?彭南之心想,要是蓉蓉愿意过来,她何必跑这一趟,这丫头犟得很,前头还看不出来,最近这一个月可在家里闹得凶,竟然还想偷偷报名去支援边疆建设! 现在又装病,不肯办酒席,她和老姜商量了下,酒席办不办都不要紧,关键的是得把结婚证领了,只要领了结婚证,姜蓉蓉和藏叔平的婚事就是尘埃落定的事了,后面姜蓉蓉再折腾,也是他藏家的事,和他们姜家没有关系。 本来瑶瑶嫁给军区王参谋长家的儿子,他们父亲俩后面不行就投奔女儿女婿去,但是没想到的是,王家竟然在这个节骨眼悔婚了。 现在蓉蓉这边的婚事一定要保住,不然结亲不成,反而还和藏家生了嫌隙。 彭南之又和曹社长磨了两句,见人一直不松口,也不敢再待下去,只说,明天就让姜蓉蓉来盖章。 出了出版社,彭南之已然一肚子气,立即就坐了公交车,准备去医院把姜蓉蓉好好骂一顿,她们夫妻俩养了姜蓉蓉快十年,现在又给她介绍了这么好的一桩婚事,她反而不知感恩,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好像她们夫妻俩多对不起她一样! 彭南之越想越气! 而沈家母女俩并不知道姜蓉蓉这半月来,一直在住院的事,俩人坐了公交车,就往姜家去。先前爱立听序瑜提过,说姜家就住在她家附近。但是具体的住址并不知道,母女俩准备先去序瑜家问个情况。 没想到,在半路上,爱立忽然看见有个穿着灰色短棉袄的姑娘坐在路边,望着旁边的一棵树,目光有些凝滞。 忙拉住了妈妈:“妈,那是不是姜蓉蓉?” “是!” 母女俩立即在附近一站下了公交车,沈玉兰一路小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姜蓉蓉的胳膊,“蓉蓉,你怎么在这啊?我刚回来就听俊平说你来过,孩子,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沈爱立很快也赶了过来,见真是姜蓉蓉,心里都一惊,面前的姑娘瘦得都有些骇人。她刚就是看背影有些像,现在看到正面,才发现原先还有些圆润的人,现在瘦得就剩骨架一样,加上姜蓉蓉本来个子就高,越发显得视觉冲击强烈。 可想而知,这一个月她饱受了怎样的心理煎熬。 姜蓉蓉望着面前的沈玉兰和沈爱立,见她们都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心里微微一暖,眼泪瞬时就止不住,低了头轻声道:“婶子,我怕!” 沈玉兰忙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孩子,你和婶子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姜靳川夫妻俩强迫你嫁人?” 姜蓉蓉也不想在她们跟前哭,只是眼泪抹了又出来,竟然是怎么都止不住,沈玉兰递了一块手帕给她,“没事,没事,有什么事婶子能帮的,婶子肯定帮你!” 姜蓉蓉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强自把眼泪止住了,哽咽着道:“婶子,我本来想去边疆,但是给家里发现了,和市里分管这件事的领导打了招呼,说我和奶奶相依为命,老人年事已高,随时都会撒手走了,让那边无论如何不能给我批,我现在逃都逃不掉。” 姜蓉蓉的情绪,早几日就在崩溃的边缘,现在听到沈玉兰轻声细语地问她,心里的委屈、不甘、惶恐,一下子都冒了出来,断断续续地和沈玉兰道:“婶子,藏叔平昨天来医院看我,说喜酒我要是不想办就不办,但是不管我能不能出院,下个月2号都会去婚姻办事处把结婚证裁了,我……我怕他,我一对上他的眼神,身上就忍不住发抖。” 藏叔平每每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先前她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等沈爱立告诉她,他弟弟藏季海有心理问题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不是她自己疑心病重,而是藏叔平看她的眼神,确实透漏了这样的讯息出来。 今天上午,婶子递给她一堆医药费的单子,又让她在一张欠条上签字,说家里现在境况不好,这次她住院,又是单人病房,又是看护的,花了不少钱,让她婚后记得还。 她当时听得心里不舒服,想也没想,拿起笔就签了字。等签完才发现不对来,纸得的第一面是欠条,第二页却是结婚证明,刚刚婶子把第一页纸往前抽了一点,她签在了第二页上。 心里立即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来她还奇怪,藏叔平说领结婚证,可是她还没找单位开结婚证明,怎么领证?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虽然她早前就防了一手,将自己的重要证件都藏在了自己贴身的衣服里,但是只要单位和街道办给她在结婚证明上盖了章,就算少一两样证件,藏叔平的结婚证怕是都能领下来。 她急得立即在病床上都躺不住,她要是真和藏叔平结婚了,这条命怕是都葬送到了藏家去。也就是到了这时候,她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如果她不逃,不要说下半辈子,就是一年她也未必能熬得下去。 中午等看护去食堂给她打饭,她自己偷偷地换了衣服,坐了公交车到沈家去。 她想不到别人,只想到了沈婶子,她想这时候如果还有人能救她,只有沈婶子了。没想到的是,沈婶子竟然不在家,反而碰到了沈俊平,面对他的关心,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的处境来。 爱立忙道:“蓉蓉姐,你别怕,我现在陪你去人民委员会那边,他们要是真不批,咱们就直接让边疆那边给你们单位寄公函来。” 姜蓉蓉眼睛一亮,“爱立,可以这样吗?” 爱立回道:“我有个哥哥就在那边支援建设,我今天就给他拍份电报,说你自愿前往边疆支援祖国的建设,但是这边人民委员会不批,请他帮忙问下,能否让建设兵团发份公函来,就说已经收到了你的报名信息,特寄征调函来,到时候你再拿着这个去市里,他们肯定给你批!” 现在支援边疆建设,是国家大力支持的,只要姜蓉蓉本人愿意,单位也没有意见,人民委员会没有理由不给批,不然姜蓉蓉完全可以上访,说办事人员阻挠社会主义建设。 姜蓉蓉听到她们给出了这样的主意,心里立时就定了下来,情绪也缓了些,和沈家母女俩人道谢,“婶子、爱立妹妹,真是谢谢你们,我本来都想着,大概一条命都交代在藏家了。” 沈玉兰拍了拍她的手道:“不要瞎想,你又不欠他藏家的,你叔婶答应了人家什么,让你叔婶自己去还去。” 顿了一下又道:“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你不过是吃了几年他家的米粮,你叔叔不还是你奶奶养大的,他还的是你奶奶的恩,你被听他和你扯那些有的没的。” 姜蓉蓉轻轻点了头,她现在已经不想听叔婶的,把自己赔进去。但是情感上,又做不到将叔婶的事抖到市里去,毕竟叔叔将她从老家接出来,供着她读中学、读大学是真真切切的,而且奶奶年纪确实也大了,她要是去市委里举报,老人家怕是第一个受不住。 爱立忍不住问道:“蓉蓉姐,你都瘦成这样了,你叔婶也没有改变主意吗?那姜瑶呢?她嫁了吗?” 姜蓉蓉摇头,“瑶瑶定亲的那家,反悔了,所以叔婶这边对我和藏家的婚事更为上心一些。”就差按着她头,把她往藏家送去了。也就是现在是新时代,她也是有单位的人,不是藏叔平和叔婶能随便搓圆搓扁的,但她投鼠忌器,反而让自己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她自己能想到的,就是逃离这里,远离叔婶和藏季平。 爱立又和她道:“蓉蓉姐,边疆那边条件很苦的,男同志刚去都很难适应,你真要想清楚了,一旦过去了,不是想回来就回来的。” 姜蓉蓉摇头,“我不怕,我自小在农村里也经常帮着奶奶下地干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怕种地,不怕干农活,也不怕边疆的寒暑,她只希望自己能得到自由。 爱立见她主意已定,就带她去了市里的人民委员会,找到了支边的窗口,姜蓉蓉递了自己的证件过去,和工作人员说想去支援边疆建设。 这边的工作人员,是被姜家和藏叔平打了招呼的,一看到姜蓉蓉,就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这女同志,怎么又来了呢?你家里不都说了,老人年事已高,时间门不多了吗?而且你这又是有正经单位的,干嘛一个劲地想往边疆跑呢!” 爱立拉了姜蓉蓉过来,问里头的工作人员道:“难道不是自愿就行了吗?同志,她是身体不行,还是成分不行?别的人怎么不见你问她们的家庭情况?难道你们对志愿者还分两套标准吗?她奶奶还有儿子、儿媳、孙女、孙子在跟前照顾着,她哪一点不合要求?” 里头的女同志,顿时急红了脸,“我说不行就不行,这事都已经和她交代清楚了,咱们还来呢!” 爱立不客气地道:“支援边疆的政策是你制定的,你说不行就不行?行,那我倒要去市委问问,今天这事,是不是就是同志你做主就可以的!” 爱立说着,就拉着姜蓉蓉走,窗口里头的女同志急得立即站了起来,让她们等一等,说给她批。 爱立睬都不带睬的,因为她们的助纣为虐,姜蓉蓉差一点点就真的被迫嫁给了藏叔平。再者,她还想用这事,为姜蓉蓉争取一个好些的地方。 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她听哲明大哥说,他所在的农一师十二团挺好的,姜蓉蓉要是去了那边,也有熟人照顾一点。 姜蓉蓉见爱立态度坚决,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也没有理会后面的女同志,脚步坚定地跟在了她后面,直接到了□□室。 找到里面的接待人员,把她想去支援边疆建设,但是窗口的女同志一直不给她办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家有一位亲戚是省税务局的副局长藏叔平,我婶婶是市委办公室里的彭南之同志,他们都不愿意我去支援边疆建设,和窗口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 接待人员愣了一下道:“姜同志,这样说来,你可以在汉城生活的很好,为什么要去支援边疆呢?” 姜蓉蓉微微一顿,“我想趁着年轻,身体好的时候,为祖国的建设奉献更多的力量,如果我留在汉城,不过是碌碌无为地度过后半生。”她没有说想逃避和藏叔平的婚事,不然今天怕就不是给她解决去支边的事,而是转到藏叔平和叔婶违反党性党规的事上来。 她到底不想因为她,而给奶奶带来更深的绝望。 她开口以后,沈爱立和沈玉兰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她后头,给她无言的鼓励。 接待人员理解了事情的始末以后,转身去拿了一张支边表格来,等姜蓉蓉填写好后,亲自带着她去了支边的窗口,看着里头的女同志给她发了《支边批准书》,并告诉她最近一批志愿者前往边疆的时间是下个月五号,让她三号在门口集合,领一些物资和火车票。 又和姜蓉蓉道:“姜同志,至于你反映的问题,我们后续会仔细调查,如果发现个别工作人员确属有违规的行为,组织上定然会严加处置。” 这时候爱立忽然道:“同志,因为你们工作人员的渎职,耽误了姜蓉蓉出发的时间,先她一批的同学已经被分派到了建设兵团农一师十二团,这边可否帮忙安排一下,让姜蓉蓉也去一师?” 接待人员没有立即应下来,只是道:“我们会酌情考虑。” 爱立又补充道:“实不相瞒,这位同志,姜蓉蓉这样迫切地想去支援边疆,就是受了她对象的鼓励,她对象就是在一师十二团,本来俩人是极有可能分派到一块的,但是现在因为你们工作人员的渎职,姜蓉蓉的分派地点还不知道在哪里,你知道边疆那么大,不同的兵团之间,怕是一年都见不到一两次,这事无论如何你们得帮忙解决!” 接待人员眼里闪过了然,暗道:怪不得这姑娘家里条件这样好,还不顾家人的阻挠,一定要去支边,敢情是对象在那里。 笑道:“好,我会将这一情况向领导反应,你们放心!” 从市人民委员会里出来,姜蓉蓉拿着手上的《支边批准书》,整个人都是懵的,又想哭又想笑,拉着爱立和沈玉兰的手,一个劲地道谢,她想不到自己愁成那样的事,原来只要豁出去,态度强硬一些,就能得到解决。 沈玉兰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和姜蓉蓉道:“蓉蓉,你现在还有没有别的住处?回姜家怕是会节外生枝。”如果到了五号,姜家把姜蓉蓉关在家里,错过了前往边疆的火车,后续又有的麻烦。 沈玉兰一说,爱立和姜蓉蓉也都想到了姜家这个隐患,爱立和她道:“不然你在我家住几天吧?明天我们一家就要去申城了,你刚好趁着这几天把身体好好调理一下,不然你这样子,怕是还没到边疆,就在路上病倒了。” 姜蓉蓉有些犹疑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沈家母女俩愿意为她和人民委员会的同志交涉,已然让她感激万分,她心里并不愿意再麻烦人家。 爱立宽慰她道:“没事,房子在国棉一厂对面的巷子里,我一会送你过去吧,你可以住书房。就是我今晚开始就不在那边住,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隔壁的周叔一家帮忙,也可以去厂里找章序瑜,我一会回去和她们打下招呼。” 沈玉兰想到她只身出来,随身的换洗衣服都没有,和她道:“我一会去家里给你拿两件衣服,明天上午再去商场里给你买两身,剩下的等你到了边疆去,给我寄个地址过来,我攒了布票,再给你寄过去。” 沈婶子替她考虑的这样周到,姜蓉蓉心里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摇摇头道:“不用的婶子,我先前在出版社旁边租了一间屋子,生活用品都在那里面。” 也就是上次瑶瑶来看她,在她那里看到了支边志愿者的填写表格,叔婶才强烈地要求她搬回去住,她以房租还没到期,只带了两件衣服回去,其他的东西都还在屋子里头,现在想来,真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沈玉兰道:“那我先陪你去那边,把东西收好,房子等我从申城回来再帮你退,免得打草惊蛇。咱们现在还得快点过去,要是你叔婶发现你不见了,怕是会找过去。” 姜蓉蓉一听,立即也不敢再和沈玉兰客套,赶忙带着她们去了自己租的房子里,快速地收了一些衣服,那些她花了高价买的书,只带了俩本走。 沈玉兰见她眼神不舍,轻声道:“等回头,我帮你退房的时候,都搬到爱立那边给你放着,以后你回来了,再给你搬回去。” 姜蓉蓉摇摇头道:“婶子,不必麻烦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以后条件好些,我再添置就是。” 沈玉兰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叹道:“走吧!” 锁门的时候,隔壁邻居伸头出来问道:“蓉蓉又要走吗?什么时候回来啊?” 姜蓉蓉眼含泪意地道:“李姐,我要走了,如果我叔婶过来找我,麻烦你告诉他们,我从来没有回来过!” “哎,好,我知道了,蓉蓉,你多保重!” 姜蓉蓉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了院子,就把钥匙交给了沈玉兰,请她后面帮忙再把其他的衣服,给她寄过去。 三人一直到甜水巷子里,姜蓉蓉才有自己逃脱了的真实感。 沈玉兰让她先睡一会,自己去厨房里给她做晚饭,爱立看姜蓉蓉脸色疲惫得很,也没有打扰她,过去给妈妈打下手了。 沈玉兰一边揉面,一边和爱立叹道:“还好蓉蓉是今天过来了,要是明天过来,咱们一家都在前往申城的火车上了,她一个人对上那些狼,还不知道怎么办!” 爱立望着母亲带着笑意的脸,忍不住问道:“妈,你好像对蓉蓉姐的事很上心,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事无巨细地都替姜蓉蓉考虑到了,包括退房、换洗衣服,甚而是书籍的处理都想到了。 沈玉兰揉面的手,微微一顿,叹道:“其实我是通过她,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当年我一个人从家里出来,经历的磨难,走过的弯路,就是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是我到底熬过来了,现在能帮她一把,我就感觉,自己当年受得苦,好像都减少了一些。” 说着,沈玉兰又摇头笑道:“我们做这一点点,不过是举手之劳,能费多少功夫?但是却可以切实地改变一个姑娘的人生啊!” 爱立明白妈妈的意思,她自己曾经在大雨滂沱中,被浇得浑身湿透,现在就想在雷雨天,给别的姑娘撑起一把伞。 笑道:“妈,这样说来,我觉得你受的那些苦,忽然都很有意义。” 沈玉兰不以为意地道:“意义什么的,不好说,至少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望向女儿道:“收获也很好啊,有了你和俊平,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然很圆满。” 谁家的孩子像她家的这俩个?她这个年纪再重新组织家庭,兄妹俩不但不反对,还极力地促成她和贺之桢的事,现在又为了全她的脸面,一起跟着她去申城见贺家人。 沈玉兰想到这里,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翘,儿女有这一份心意,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然很值得。 听妈妈说是自己的选择,沈爱立就忽然想起陆白霜和姜斯民的事来,和母亲大致说了一下,末了道:“妈妈,我怀疑姜斯民应该是姜瑶或者蓉蓉姐的哥哥。” 沈玉兰道:“那你一会问下蓉蓉,如果是她哥哥的话,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蓉蓉现在的处境?” 沈爱立对此并不抱乐观的态度。 沈玉兰擀好了面条,又帮着爱立收拾好了明天要带去申城的东西,才和爱立道:“我去把面条下锅,你去喊下蓉蓉起来吃饭。” 姜蓉蓉一直睡得不甚踏实,听到脚步声,就立即起身来。爱立笑道:“蓉蓉姐,你先吃点面条,过一会再睡。” 姜蓉蓉这一天情绪起伏大,中午饭又没吃,现在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有和她们客气,大口地吃完了一碗面条,怕自己吃多了,夜里睡不着,才放了筷子。 许是刚吃了面条的缘故,她面上带了两分红晕,整个人看起来比下午的时候,气色要好很多。 沈玉兰叮嘱她道:“你安心住在这边,千万不要客气,每天自己想着法子做点好吃的,把身体调理好最要紧,边疆的生活,苦着呢!” 姜蓉蓉点头应下,“谢谢你婶子,你和爱立对我的帮助,我会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沈玉兰摇摇头,“不用,你过得好,就是我心里最大的安慰。” 姜蓉蓉忍不住轻轻靠在了沈玉兰的肩膀上,心里有万千言语,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她没有想到,会在非亲非故的沈玉兰身上,感受到这样大的善意。 爱立给她递了一条手帕过去,等看着姜蓉蓉平复了情绪,才问她道:“蓉蓉姐,姜斯民是你哥哥吗?我在宜县碰到了他。” 姜蓉蓉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是,是我堂哥,是我叔叔和前头婶子生的,比我大两岁。现在在宜县县委里上班,沈同志怎么会遇到他?” 爱立就将他和陆白霜谈对象的事,简略说了一下,不想,姜蓉蓉听完以后,极其冷静地道:“那他肯定是蓄意为之,或许,那位陆同志借钱被坑骗的事,都出自他的手笔。” 她现在对姜家的人,除了奶奶以外,都没有好感,这位堂哥,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温文尔雅、斯文有礼,又有抱负的青年,但是当她写信向他寻求帮助的时候,他的回信却是和叔婶的言辞一样,都希望她能帮姜家度过这一次的危机。 很可笑,他一个县委办公室主任,都认为姜家的运势需要她的献祭。 先前爱立和沈婶子就开导过她,让她没有必要以牺牲自己来报答叔婶的提携之恩,说她的牺牲是毫无意义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希望她能选择保全自己。 而她一直信赖、濡慕的哥哥,却让她牺牲自己来满足叔婶对权势的贪欲。 看完信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姜斯民和叔婶一样道貌岸然,他们一家从头到尾,都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可以交换政治资源的工具。 也就是那一封信,让她下定决心,彻底逃离这一切,听从爱立的意见,前往边疆支援祖国的建设。 但是没有想到,她的计划会被姜瑶中止。 此时听到爱立说,那位陆同志是宜县纺织厂厂长的侄女,立即就道:“军区里的王家退了姜瑶的婚事以后,我感觉叔婶和姜斯民都有些失了分寸,都迫切地希望能扒上什么靠山,以保证他们的现有生活。所以我觉得,姜斯民和那位陆同志处对象的动机,并不单纯。” 沈爱立听她这话,微微垂了眸子。果然真像陆厂长说的,陆白霜借高利贷的事,是有人故意给她设的套,背后的目的是陆厂长。 姜蓉蓉在甜水巷子里,安安心心地和沈家母女俩聊天,而另一边,彭南之找她都快找疯了,她从出版社到医院来,一路上积蓄了一肚子的怒气,想要和姜蓉蓉说,做人要讲良心,嫁给藏叔平,难道还委屈了她不成?人家藏叔平怎么说也是税务局副局长,如果没有她和老姜从中撮合,就凭她姜蓉蓉,能遇到这个层面的人吗? 而且藏叔平对她可是上心的很,她闹出了这么多事来,藏叔平也没对她说一句重话! 彭南之觉得,这一桩姻缘怎么看,都不算委屈她姜蓉蓉,这姑娘却过于不识好歹了些,这回竟然直接跑不见了。 在医院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以后,彭南之也不敢停歇,立即赶回了家里,准备将此事和老姜说一说。 不成想,竟然在自家门口遇到了两位年轻人,其中的一位她看着还有些面熟,像是沈家那儿子,姜蓉蓉先前动了心思的那人! 立即就怒上心头,拉着沈俊平问道:“你说,姜蓉蓉在哪里?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派出所,说你包藏祸心,把我家姑娘藏起来了!” 沈俊平毫不客气地掰开她的手,皱眉道:“请你搞清楚,我们也是来找姜蓉蓉的,刚刚才被姜靳川给赶了出来,你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想想,姜蓉蓉可能会去哪里?” 彭南之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也没空和他耍嘴皮子,立即进去和姜靳川说了姜蓉蓉失踪的事。 姜靳川不以为意地道:“她能去哪里?反正边疆她是去不成的,要么回了她自己租的房子里,要么回了老家去!”她要是想离开汉城,怎么都要单位开介绍信,姜靳川并不担心。 彭南之又问道:“门口那俩人是怎么回事?” “说是来看蓉蓉的,我告诉他们蓉蓉不在,让他们走了。” 彭南之隐隐觉得不对,“老姜,你说,蓉蓉那丫头会不会想不开,自己犯贱做傻事啊?”同是女人,她其实也能理解姜蓉蓉对藏叔平的抗拒,特别这一个月来,姜蓉蓉瘦得连她都觉得心里有些怕。 姜靳川拿着报纸的手一顿,望了望彭南之,见她神情凝重,心里忽然一跳,站起来道:“我们去她单位那边看一下!” 待出门来,发现沈俊平俩人还在,姜靳川不由皱眉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沈俊平淡声道:“等见到姜蓉蓉我们就走了!” 姜靳川冷哼了一声,“怎么,现在想娶她了,我告诉你晚了,她的婚事早定了下来,万不会再给更改的。” 沈俊平不置可否,也不和他扯皮,就跟在姜靳川和彭南之后面。 姜靳川夫妻俩着急找姜蓉蓉,也没心思管他们,任由他们跟着到了姜蓉蓉自己租的房子这边,姜靳川猛敲门的时候,隔壁的邻居出来看了一眼,见是姜蓉蓉的叔婶,皱眉道:“找蓉蓉吗?蓉蓉早搬走了,好些天没回来了!” 姜靳川又去了出版社,得知姜蓉蓉并没有回来开介绍信,心里头不由沉了沉,夫妻俩人从出版社出来,很默契地朝江边走去,试图发寻找姜蓉蓉的身影。 到这时候,沈俊平的心也提了起来,担心姜蓉蓉会做傻事,帮着在江边问人,有没有看到一位穿着灰袄子的短头发姑娘。 樊铎匀看了一会,拉住急得一头汗的沈俊平道:“看来姜家也不知道姜蓉蓉在哪里,而且我看他们的样子,今天爱立和妈妈应该也没来找他们,可能是和姜蓉蓉在路上遇到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沈俊平和樊铎匀离开江边的时候,天就已经麻麻黑了,等俩人在南华医院站下车,头顶的星星都出来了,但是家里仍旧黑灯瞎火的。 沈玉兰和爱立都没有回来。 沈俊平立即又准备再出去找人,樊铎匀拉住他道:“肯定是和姜蓉蓉遇上了,咱们等一等,先把晚饭做了吧!” 沈俊平还是有些不放心,和樊铎匀道:“铎匀,我再出去找找吧,听她叔婶说,本来是在人民医院住院的,看看人回去没。”今天跟着姜靳川夫妻俩一路到江边的时候,他心里不由一阵惊涛骇浪,不敢想象,如果姜蓉蓉真得寻了短见,他怕是一辈子都后悔今天下午没有把人留住。 他虽然对姜蓉蓉没有男女之情,但以前也是来往比较多的同事,特别是他摔断腿在家卧床养伤的那一段时间门,姜蓉蓉给他带来了很多书,他心里一直挺感激她的。 樊铎匀见他神色仍有些慌慌的,就道:“行,那你过去,不管找不找得到,八点左右也得回来,那时候妈妈和爱立应该都回来了,肯定有消息。” 沈俊平点头,“好,我八点肯定回来。” 没想到,在公交站上,他正准备上车,就看到爱立和妈妈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眼睛不由一亮,两步跑了过去,“妈,小妹,找到人了吗?” 沈玉兰点头,“找到了!回家说吧!” 听说找到了人,沈俊平提着的心立即放了下来。个人一起回家,樊铎匀正在做饭,看到人回来,问爱立道:“找到了吗?” 沈爱立点点头,“在路上碰到了,下午我们带她去办了支边的手续,下个月五号出发去边疆,怕姜家那边从中作梗,就让她住到甜水巷子那边去了。” 樊铎匀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出发去边疆的时间门是固定的,姜家那边找不到人肯定不死心,那天搞不好会去堵人。” 爱立没有想到这一点,忙道:“那我找小李他们帮个忙,让他们帮忙把蓉蓉姐送上火车。” 樊铎匀道:“我去吧,你今天跑了一天了,晚上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坐一天的火车呢!” 爱立想,她一个女同志这么晚找小李,也确实不是很方便,就没和他推。 沈玉兰洗了手,就接过了樊铎匀手里的铲子,“这事不急,铎匀吃了再过去,我们晚上下面条吧,我和爱立在那边没敢吃,想着给蓉蓉多留些粮食。” 沈玉兰在做饭的时候,爱立将姜斯民和陆白霜谈对象的事,和樊铎匀说了一下,末了道:“蓉蓉姐说,姜斯民是有预谋的,我想给程潜写封信,把这事说一下,让他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告诉陆厂长吧?”姜斯民明显是想借陆家的钱势,在宜县县委里再进一步。 现在姜家怕是有些捉襟见肘,姜斯民才退而求其次,想攀上陆家。 樊铎匀点头,“这样就行,陆白霜的事,你不好多管,让他们自己看情况,再决定怎么办。”俩人就去她房里写信来。 爱立写完信,樊铎匀忽然问道:“爱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陆厂长愿意接受这个侄女婿呢?毕竟姜斯民算是个优秀的青年,又是宜县政界的新星,要是和陆白霜结婚,对陆家也会有助益。” 爱立摇头道:“不会,陆厂长人还挺正直的,不喜欢这些鬼魅魍魉的伎俩。” 樊铎匀点头道:“那咱们明天就把信寄出去。” 外面沈玉兰和儿子道:“你小妹想着蓉蓉一个人去边疆,人生地不熟的,今天和信`访室的领导说了,希望能把她分派到哲明那块去。” 沈俊平点头,“挺好的,哲明人热情得很,在那边也驻扎了好几年了,各方面情况都熟一些,多少能给姜同志搭把手。” 沈玉兰手上炒菜的动作一顿,侧头看了儿子一眼,见他这话说的一点不含糊,心里那句问话,就没有再问出来。 她想,他们一家和蓉蓉的缘分,大概就止步于此了。 沈玉兰煮好了面条,一家人热乎乎地吃完,就开始分工行动,爱立和沈玉兰留在家里收拾大家明天的行李,沈俊平陪樊铎匀一起去了国棉一厂。 小李接到门卫的通知,听是樊铎匀来找他,立即就带着张扬跑了出来,他想樊同志这么晚来找他,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他过去帮忙。 等到了厂区大门,发现樊铎匀还带了一位男同志过来,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下,知道不是他想的那些情况。 两边做了介绍以后,樊铎匀就开门见山地道:“有一件事,想麻烦李同志和张同志。” 小李忙道:“樊同志快说,什么事儿?” 樊铎匀就把姜蓉蓉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自己一家明天就要去申城,可能五号尚未回来,托他们五号帮忙把人送到火车上去。 小李点头道:“行,没问题,到时候我们多带俩个兄弟过去,等火车开了再走。” 张扬也道:“这是帮人的事儿,我们先前也就不知道,知道了肯定好好帮衬着,这俩天我跟金宜福也常去周师傅家坐坐,看看那边的情况,你们尽管放心。” 樊铎匀客气地道:“麻烦李同志和张同志了。” 俩人都说不算什么事儿。张扬没好意思说,他最喜欢接这类活儿,感觉很有成就感。上次他们和机保部的十来位同事一起帮周小茹逮那个跟踪的霄小,逮到以后,大家都高兴得很,机保部那几个住单位宿舍的,半夜还不睡觉,跑过来串门,找他和李柏瑞说,以后要是有这样的事,可不能漏了他们。 送走了樊铎匀和沈俊平,张扬立即就去找孙有良几个来,把事情大致和他们说了一遍,大家都摩拳擦掌,自告奋勇地要出一份力,张扬笑道:“那行,那明天我们先和姜同志接头,让她有事来找我们。” 而与此同时的姜家,姜靳川急得在屋里踱来踱去的,彭南之今天光是北省出版社就跑了两趟,压根提不起来一点力气,瘫坐在沙发上,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面前的茶几。 上头摆放着的一套绘着几朵山茶花的细白瓷茶具,是她托人从景德镇那边带回来的,以前是她的衷爱,只有家里来贵客的时候才会摆上,最近是因为藏叔平来的多,就一直摆着,没有收起来。 此时瓷面上反映着一点点橘黄的灯光,亮得她心里一阵烦躁,像是在提醒她,藏叔平迟早会过来。 人不见了,他们怎么交代? 藏叔平已经答应,只要他和姜蓉蓉成婚,他会帮忙打招呼,不会再追查老姜其他的问题,还会帮老姜盯着看哪里有合适的位置,把老姜安插进去。 彭南之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烦乱,蓉蓉要是真找不到,回头老姜没有办法,怕是又会在瑶瑶身上动脑筋。 先前给瑶瑶定的王参谋长家的儿子王朗,不仅家世好,自己也上进能干,在部队里是个副营长了,也就是29岁了还没有对象,家里父母急得慌,到处托人给介绍对象,她听到消息,立即就意动的不得了。 是军队里的,就算以后姜家出了什么事,对瑶瑶的影响也不大。她托了好些关系,对方父母也急着解决儿子的姻缘问题,到底把婚事定了下来。 这一门亲事,是她做母亲的对女儿的一点私心,想要她的瑶瑶能够一直生活在安全的港湾里。她把自己的想法仔细和女儿沟通了,瑶瑶到底分得清好赖,点头应了下来。 但是没想到,王朗最近出任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上门来退亲,她和老姜说了两句这是王参谋长亲自应诺下来的,不成想,那王朗竟然扔下了一句:“我在部队里有大好的前程,并不想有一个会拖后腿的岳家。” 她和老姜当时都面红耳赤,仿佛心里最隐秘的东西,被人揭开来,暴露在太阳底下。 虽然事后王参谋长夫妻俩特地上门道歉,但是这门婚事却是作罢了。 原先有蓉蓉顶在前头,家里的事,和瑶瑶并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姜蓉蓉不见了,彭南之就怕老姜会把瑶瑶拉出来顶上,心里又急又怕,此时偷偷觑了两眼丈夫,并不敢吱声。 然后怕什么,来什么,就听老姜忽然道:“南之,你说,我们是不是把孩子逼急了?万一真做了傻事怎么办?蓉蓉是个好孩子,又乖巧又听话,怎么这回对藏家的婚事这么排斥呢?你说她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沈家那儿子?” 彭南之冷淡地道:“她是吃了几天饱饭,骨头就犯贱,副厅级别的干部都不愿意嫁,要跑去给矿工当老婆?” 姜靳川听她这话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反驳她,而是和她商量道:“蓉蓉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别真把孩子往死里逼了,瑶瑶这孩子已经放下了叶骁华,藏家这边,要是把对象换成瑶瑶呢?藏叔平会同意吗?” 彭南之“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语气激动地道:“靳川,瑶瑶绝对不行,她是我俩的亲闺女,你难道要亲手把她送进火坑里吗?我和你姜靳川可就这么一个孩子。”她自己享了大半辈子的福,现在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她的瑶瑶,要是瑶瑶过得不幸福,她折腾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姜靳川很快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眉心直跳,盯着她问道:“你刚说藏家是个火坑?你先前不是说,这桩婚事,除了藏叔平年龄比蓉蓉大几岁,没有哪里不好的吗?” 这个月,他看蓉蓉瘦成那样子,心里也有些动摇,是她说:“孩子小不懂事,以为感情能当饭吃,她们做长辈的,得给孩子把好关,不能看着蓉蓉错失藏家这一门好姻缘。” 又说:“虽然我们是想通过这桩婚事,给姜家和藏家拉上关系,但是到底,这桩婚事不算委屈了蓉蓉,除了俩人没有感情外,我想不到蓉蓉不愿意的原因,但是感情婚后再培养培养就是。” 此刻,在姜靳川隐含怒意的注视下,彭南之淡淡地开口道:“蓉蓉稳重,能和藏叔平处好关系,瑶瑶毕竟小几岁,人又娇气,连我们做父母的,有时候都受不了她这脾气,找个年纪相仿的还有心劲儿和她磨合磨合,和藏叔平却是万万不行的,别到时候结亲不行,反而结仇了。” 彭南之心里,却并不像面上那样平静,枕边人真的动了牺牲瑶瑶的心思,她现在对什么藏叔平,什么姜家的前途,一点都不再关心,反而盘算起,要多给瑶瑶攒钱私房钱出来,万一老姜后面发疯,执意要瑶瑶顶上这个坑,她就把瑶瑶送到老家去。 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她,对自己的孙女还是挺上心的,再者,瑶瑶在那边生活了大半年,各方面已然能适应,只要钱够,瑶瑶在老家也能生活的很好。 姜蓉蓉失踪的第一天,姜靳川和彭南之就离了心。 彭南之盘算好瑶瑶的后路以后,又温声和丈夫道:“蓉蓉肯定是去那里躲了起来,江边的人都没看到她,那就是没去江边,只要人活着,你还怕找不到人吗?” 姜靳川见她谈起蓉蓉和藏叔平的婚事,一脸轻描淡写,忍不住又问道:“瑶瑶不可以,蓉蓉就可以吗?” 彭南之也懒得再装,淡道:“我不是说了吗,瑶瑶可不是好性儿的姑娘,你指望她婚后跟着丈夫夫唱妇随,那是不可能的,再说,瑶瑶可不欠我俩的,是我们把她生出来的,我们得对她负责!” 姜靳川语气平静地反问道:“那蓉蓉欠我的,还是欠你的?她是我哥哥的遗腹子,我在我哥前发过誓,会待她如亲女。” 彭南之眼里闪过讽刺,到底不想激怒丈夫,微微垂了眼,“靳川,你不要和我钻牛角尖,我先前对蓉蓉可挺好的,她在我们家住几年,我从来没说半个‘不’字吧?现在不是没办法吗?” 又劝道:“再者,我劝你将蓉蓉嫁给藏叔平,为的不还是斯民吗?斯民一个人在县里,咱们要是不搭把手,他在县委主任的位置上,什么时候才能挪一挪?靳川,你可不能往我头上扣高帽子,我对你姜家父子俩,可是掏心又掏肺的。” 这话说完,彭南之又不动声色地补充道:“我求的是什么?不过是一大家子人顺顺利利,我家瑶瑶能沾一点家里的光,过点衣食不愁的日子。” 她这是告诉姜靳川,瑶瑶是她的底线,她绝不容许他把主意打到瑶瑶身上来,心里却是暗下决心,明天就把瑶瑶送到乡下去。 妻子一番好言好语,姜靳川的气不觉就消了下去,问妻子道:“那藏叔平那边怎么办?” “把蓉蓉找回来就是,我明天接着去出版社问问,她要是想出汉城,总得开介绍信,”说到这里,彭南之忽然站了起来,“靳川,你说,她会不会又报名去支边了?” 姜靳川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有可能,你明天去问问,再打听下,最近一批志愿者去边疆的时间门。” 沈家这边,临睡前,沈玉兰想想还有些不放心,和爱立道:“姜家这几天肯定到处找蓉蓉,蓉蓉最好还是别出门,我明天再给她送些吃的过去。” 爱立道:“行,妈妈,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就是咱们得早点,十二点的火车呢!” 31号,沈玉兰起了个大早,把这个月剩下的肉票都买了肉,考虑到蓉蓉的身体,她这回专挑肥肉要,又买了一些大白菜和鸡蛋,喊爱立一起,连带着家里剩下的酱菜、腊肉、米面,一起送到了甜水巷子里。 姜蓉蓉看到她们来,还有些意外,“婶子,不是说今天就去申城了吗?怎么还和爱立跑这一趟?” “下午的车票,想着你这几天还是不出门好些,就给你把吃的置办齐了,你安安心心在这边住几天,爱立已经和单位里的同事打了招呼,5号会送你去火车站……” 正说着,院外忽然有人敲门,几人都是一惊,就听外头的人喊道:“姜同志在吗?我是国棉一厂的。” 爱立笑道:“妈,是张扬。” 忙应道:“来了,来了。” 等拉开院门,发现正是张扬和金宜福,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张扬挠挠头道:“昨天樊同志和我们说了以后,我们想着,趁上班之前,先来和姜同志打个招呼,让她后面有事只管来找我们。” 爱立忙让他们进去坐坐,金宜福摆手道:“不了,不了,马上就要上班了,我们就是来和姜同志打声招呼。” 爱立又喊了姜蓉蓉过来,给两边介绍了下,张扬和金宜福把来意又说了一遍后,就告辞走了。 姜蓉蓉望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和爱立道:“你们厂的同事,真是热心肠。” 爱立笑道:“是,蓉蓉姐,你不用和他们客气,他们特地来说,也是希望能帮到你,你后面要是需要置办什么东西,就托他们帮忙一下。” “嗯,好!” 沈玉兰又叮嘱了她几句,最近要关好门窗,注意调理身体之类的,就带着爱立立即往火车站和樊铎匀、沈俊平汇合了。 与此同时的姜家,彭南之也已经带着女儿出了门,王火车站的方向去。 姜瑶有些犹疑地道:“妈,我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一会爸爸要是发现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彭南之摇摇头,宽慰女儿道:“他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舍得生气,你这回去了乡下,可不能像上次那样,再惹你奶奶生气,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你还是心疼的。” 到底怕女儿说漏了嘴,又叮嘱道:“你奶奶要是问你姜蓉蓉的事,你就说她好着呢,最近家里给她找了一门亲事,她不怎么愿意,我和你爸也没办法,只能随了她的意。” 姜瑶望着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妈,你这回背着爸爸,把我送到老家去,不会是因为蓉蓉姐不见了,爸要拿我撒气吧?” 彭南之眼里的锐利立即就消散了,摸了摸女儿的头道:“可不是吗,我就是怕你爸拿你撒气,这段时间门家里闹腾得慌,你在这边待着也是受委屈,不如去乡下住半年。”彭南之到底不愿意让女儿知道,她的爸爸想把她往火坑里推。 怕没经过事的女儿,心里受不了。 又轻声嘱咐道:“瑶瑶,那两百块钱你省着点花,现在家里条件差些,可不能再大手大脚的花钱,等熬过了这一段时间门,你想买什么,妈妈都给你买。” 姜瑶眼里闪过不以为意,并不觉得家里艰难到需要她节省花销的地步,面上倒是乖巧应下,想着,等钱花完了,就给妈妈写信。 爱立和妈妈几乎和姜家母女俩前后脚进候车室,沈爱立望了一眼俩人旁边的牌子,发现是去西省的,姜瑶身边还有一个皮箱,应该是彭南之送女儿走。 爱立轻声问妈妈道:“妈,你说姜靳川不会想让姜瑶顶蓉蓉姐的婚事吧?不然彭南之怎么这时候把姜瑶送走?”她这时候,不应该正疯狂地找蓉蓉姐吗? 沈玉兰淡道:“一家子没心肝的,什么事做不出来?只希望蓉蓉这次能顺顺利利地上前往边疆的火车,以后天高皇帝远的,姜靳川就是再有什么坏心思,也落不到这姑娘身上来。” 爱立点头道:“张扬他们对这事上心的很,蓉蓉姐这回肯定能顺利去边疆。”又把先前张扬和金宜福几个帮周小茹抓跟踪者的事,说了一遍,沈玉兰听得都有些忍俊不禁,末了和女儿道:“爱立,你在单位里的人缘,比妈妈想得还好。” “可能误打误着,刚好碰到了一群热心肠、有正义感的人。” 沈玉兰点头道:“是,这个社会,有坏人,也总有好人。”她遇到了成大杰和谢镜清,也遇到了曾湘秀大姐和家属院里的老邻居们。 爱立在单位里遇到了王元莉这样的室友,也遇到了章序瑜、金宜福这样的朋友。沈玉兰和女儿道:“等咱们从申城回来,你把序瑜和金宜福他们都喊过来吃顿饭,妈妈过去给你们做。” 爱立笑道:“妈,你忘记了啊?等咱们回来,我和铎匀的喜酒也该办了。” 沈玉兰笑笑点头。 中午十二点,几人上了前往申城的火车,沈玉兰和沈俊平一个车厢,爱立和樊铎匀坐在一块,等火车启动,爱立忍不住笑道:“一年半前,在前往申城的火车上,我可想不到会遇到你。” 樊铎匀莞尔,握了握她的手。 爱立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村庄和树木,轻声道:“那次过来,除了同行的几位同事,都是陌生人,这一回,咱们在申城也有好些熟人了。” 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彭南之送女儿上了火车,心里的一块大石就落了地,出火车站的步履都轻松了很多,但是这种心情,随着越到家,越浅淡,不由烦躁起如何应付丈夫的追问来。 姜靳川确实在家里等着她,他一早准备喊妻子去一趟市委支边的窗口,问下蓉蓉的消息,但在家里没找到妻子,问保姆,得知人一早就带着瑶瑶去了火车站,心里立即就知道她打的主意来。 先前她把藏叔平夸得天花乱坠,,蓉蓉不愿意就是不识好歹,他昨晚不过提了一句,蓉蓉要是不愿意,不然问问瑶瑶,她就迫不及待地把人送走了,她怕的是什么? 她自己的女儿作践不了,他哥的女儿就活该跳这个火坑? 彭南之到家的时候,就见丈夫坐在沙发上,显然是在等自己。 硬着头皮道:“靳川,昨晚瑶瑶说想回老家看她奶奶,我一早就把她送到车站去了,你早饭吃了没?”又四顾了下,想找下保姆,没看到人,问道:“徐姐不在吗?” 姜靳川淡道:“不在,我今天给她休了半天假,让她回家去了。”说到这里,眼神冷冷地看着妻子道:“今天家里就我们俩个人,你和我说一句老实话,藏家为什么是个火坑,为什么瑶瑶就嫁不了?” 彭南之不高兴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瑶瑶爱耍性子,照顾不了人……” 姜靳川抬了手,打断她道:“你要是不说个所以然来,瑶瑶就是逃到了老家去,我也把她给带回来。” 听到他还打她女儿的主意,立即红着眼道:“你要是敢把瑶瑶带回来,姜靳川,我就和你离婚,瑶瑶跟我!” 姜靳川不为所动,仍旧看着她,彭南之扭了头,也知道离婚只是她的气话,不情愿地道:“藏叔平前头那个私下说,他心里有些问题,喝了酒就有些狂躁,轻了就骂几句,重的时候会动手。” 顿了一下又道:“下手没个轻重,有一次拿了一把水果刀出来,要捅人,他前头那个才吓得要死要活硬要离的。” 姜靳川一只杯子就朝她头上砸了过去,“这样的人,你还硬要蓉蓉嫁?她就算不是你的孩子,也是我姜家的孩子,是我哥唯一的孩子!” 彭南之没有傻站着让他砸,躲了开去,望着地上那只碎的四分五裂的白瓷茶杯,淡道:“唯一的孩子又怎么样?这些年你过问过吗?她还不是在我手底下过日子?你先前都不管,你现在想当好叔叔了?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能不嫁吗?你的前途不重要了,还是斯民的前途不重要了?” 姜靳川被问住了,他目前虽被免职,但也知道风声越发紧了,以后的情况越发不好说,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前途,但是斯民,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彭南之见他似有意动,缓了语气,状似苦口婆心地劝道:“靳川,就算我有私心,我也是和你站在一条船上的人,那是你亲侄女,你当然舍不得,这些坏事都由我来做,她以后就算埋怨,也只会怨我,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好不好?” 又道:“但是我觉得,藏叔平敢肆无忌惮地对前头那个动手,是因为她没家世没背景的,蓉蓉又不一样,她不仅长得好,有正经的工作,性格也稳重、行事有分寸,又比藏叔平小十五岁,藏叔平怕是宠着都来不及,再说,她还有我们呢,藏叔平就算胡闹起来,肯定也不敢太过分。” 姜靳川终究是没敢应下来,摇了摇头道:“南之,你疼瑶瑶,不舍得她受磋磨,可蓉蓉也是我姜家的孩子,还是我母亲的命根子,我要是把她往死里逼,那就等于在逼我母亲了。这门婚事,我回头和藏叔平说,就算了吧!” 彭南之心里有些不甘,观察了下丈夫的脸色,接着劝道:“夫妻之间打闹都是正常的,我说对瑶瑶来说是火坑,是因为瑶瑶的性子,闹起来肯定没法收场,蓉蓉懂事,不会有这种情况,你尽管放心。” 姜靳川没再理会她的说辞,而是问道:“南之,蓉蓉现在在哪里?” 彭南之也想着把人找到再说,皱眉道:“我去市委支边那边问了,今天换了一个人值岗,只推说支边的名额不便外泄,无论我怎么说,都不松口。我倒是问了出来,下一批去边疆的日期是五号,实在不行的话,咱们五号就去火车站堵人?” 姜靳川没应下。 彭南之又道:“你说她没让单位开介绍信,又不在自己租的房子里,能去哪儿呢?同事家里吗?” 正思索着,就听丈夫忽然道:“也有可能在沈家?”他昨晚从江边回来,就有些疑惑,为什么沈家那儿子,昨天忽然跑到他家来找蓉蓉,还赖着不走,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显然是蓉蓉先前将家里的事,和他们漏了嘴。 沈家的人这样紧张蓉蓉,蓉蓉会不会找他们帮忙呢? 他一提,彭南之也想到了,“那咱们一会去南华医院,先去家属院问问,要是问到蓉蓉在,我也不找沈玉兰,我直接去她单位闹,说她家儿子包藏祸心,引诱我家即将要结婚的姑娘,还私自把人带到家里过夜。” 这样闹,不仅毁了蓉蓉的名誉,对沈家来儿子来说,一个流氓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姜靳川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不仅要断了蓉蓉的后路,也是借机给沈家一个教训。这样的毒手,就是他都想不到。他头一次,认真地审视起这位枕边人来。以前他仕途顺利的时候,她最大的缺陷只是耽于享乐了些。 他并不知道,他的妻子还有这样深沉、狠厉的心思,他若是真坚持己见,要瑶瑶替蓉蓉嫁过去,她怕是都有法子把他和斯民刮一层皮下来吧? 彭南之对上丈夫幽深的眼睛,推了推他,“靳川,想什么呢?咱们快走吧?” 姜靳川到底想着,先找到人再说,先去了南华医院的家属院来,听到他们问沈玉兰一家,李婶子忙道:“玉兰啊?一大早一家人去申城认亲了,儿子、女婿、女儿都去了,你们有什么事?等回头玉兰回来,我帮你们转告。” 彭南之忙笑道:“大姐,没什么事,就是我家孩子快结婚了,我想请沈玉兰去喝一杯喜酒。” 李婶子望了她一眼,面上笑着问道:“你家贵姓啊?”不说玉兰什么话都和她说,就是一个家属院住着,她可知道,这么多年来,玉兰也就和她们医院里头的人来往的多些,这忽然冒出来的什么喜酒? 别不是玉兰和她提过的姜家那姑娘吧? 正想着,就见面前的女同志问她道:“大姐,你昨天下午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灰袄子的姑娘来这边啊?是我家姑娘,她说来说过了,我心里头不怎么相信,你知道的,现在这些孩子,能偷懒就偷懒,不比我们这一辈的人,重视情分些。” 她这话说的虚虚实实的,李婶子倒是明白过来,还真是姜家那姑娘的叔婶,立即笑道:“没见到啊,昨天玉兰和爱立去友谊商场,逛到天黑才回来,提了好些东西呢,说是带给亲家的,哎呀,她家最近好几桩喜事呢,怕是喝不成你家的喜酒。” 彭南之和姜靳川仍旧不死心,从家属院出来,又拦着一个人问了,恰好是方嫂子,也只说沈家一家人都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俩人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而姜蓉蓉在甜水巷子里头,踏踏实实地睡了一整天,除了三餐时间起来做点饭以外,都在补觉。 爱立这边,上午十点多,到了申城火车站,今天申城是晴天,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风刮在人脸上,也似乎较往常少了两分凛冽,显得平和些。 一行人还没有到出站口,远远地就看到了贺之桢和苏瑞庆在朝她们挥手。 爱立轻轻侧头看了一眼妈妈,见她眼里都噙着泪,显然是有些喜极而泣。轻声道:“妈,你跑两步吧,你看贺叔叔等得都快望眼欲穿了。” 沈玉兰嗔了女儿一眼,嘴上没应,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和热恋中的人没什么区别。 等走近了,贺之桢第一时间接过了沈玉兰的小行李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眼里的热望,就是外人看着都觉得灼得慌。 落后几步的爱立轻轻拉了一下樊铎匀的胳膊,踮起脚跟,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看贺叔叔多高兴啊,我感觉他好像都显得年轻了些,和我们前年来开会时,可完全是俩个样子。” 又和他道:“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餐厅里吃饭,他还问我认不认识沈青黛,说和我家是世交,我还当他瞎诌的,谁知道,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呢!” 樊铎匀见她一脸好奇地盯着前头的人看,有些莞尔道:“得偿所愿,自然是高兴的。”而且,本来以为一辈子都没有可能的事,在暮年之前,意外地实现了,贺之桢的情感,定然是来得比年轻人还要猛烈和炽热。 再到申城来,樊铎匀心里感触也很深,就是在这个城市,爱立答应和他处对象,他还记得那一瞬间,像有一株精心培育了很久的花木,终于破土而出,伸出了尚显柔软的触角,让他觉得从此以后,需要拿所有的热情来回应和呵护。 气色不是很好,眼下还有些青黑的姑娘,正一脸兴味地和樊铎匀道:“现在看来,当时贺叔叔第一回和我聊天的时候,我就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说不定我妈和贺叔叔早就在一块了。”她发现中年人的恋爱,不但不含蓄,反而比他们还热情、奔放一些,心里越发觉得,当初和小姨极力撮合贺叔叔和妈妈,真是最正确不过的事,心里都忍不住为自己鼓掌! 一旁的沈俊平听得都有些无奈,笑着和樊铎匀道:“铎匀,我都觉得小妹和你处对象以后,性格像是活泼了很多。她以前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一心沉浸在那一堆机器上,有时候我给她写信,她还嫌我啰嗦。” 樊铎匀心里微微一跳,看似附和地道:“以前她不关心外界的事情,我当时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你不说,她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 沈俊平听得一乐,想想也是,越发觉得自个妹夫走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朝前两步,和小姨父打招呼去了。 樊铎匀转身问爱立道:“你早上只吃了一个鸡蛋,饿不饿?心里有没有发慌?” 爱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没有,能扛得住。” 樊铎匀仍旧不放心,从口袋里拿了一块奶糖出来,“不能大意,你这情况,就得多注意些,先垫一下吧,一会到贺家,估计还要寒暄一阵才能开饭呢!” 爱立看着突然伸到她面前的奶糖,见他还有些担忧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道:“铎匀,我的低血糖好久没犯了,你总是这样上心,都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瓷娃娃?” 樊铎匀不置可否,“最近行程比较满,怕你身体撑不住,还是要仔细一些。”他想这一趟过来,可能不仅仅只是见贺家的长辈,以贺之桢对这一桩婚事的重视程度,定然还会将他们引荐给一些亲朋故旧,没几天估计都不会消停。 先前他出事那段时间,连累得她身体都跟着有些亏空,容不得他不担心。 爱立刚接过糖,贺之桢就过来和他们几个逐一握手,“家里老太太一早就等着大家了,我刚还和你们小姨父说,不知道火车会不会晚点,没想到还提前了十几分钟到。” 沈俊平几个都喊了一声:“贺叔叔好!” 贺之桢笑道:“就怕你们三个小的,临时有事来不了,没想到这回我运气好,你们几个都来了。” 这话说得姿态很低,沈家兄妹都明白他希望能和他们处好关系的心理,沈俊平忙道:“贺叔叔你客气了,我妈妈说这回奶奶和姑姑都在,我们怎么都该过来的!” 沈爱立也笑着应道:“是,这回也就差哲明大哥了,等回头我写信和他说,我们在申城见面的事,他肯定都羡慕坏了。” 贺之桢眼含笑意地望着爱立,又拍了拍沈俊平的肩膀,问樊铎匀道:“我听你们妈妈和亚伦说,你这回可凶险的很,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坐了这么久的车,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都好,贺叔你放心,还要谢谢亚伦,前头陪爱立跑了一趟海南。” 贺之桢笑道:“这话我可不带,一家子兄弟姐妹,不说这些。” 苏瑞庆在一旁笑道:“行,我们快回去吧?你们小姨今天六点就把我催了起来,我说火车得十点多呢!我出门的时候,伊利也要跟着,还是他妈妈硬给抱回去,把他带到隔壁陈家玩去了。现在怕是都在家里伸长着脖子等着你们呢!” 爱立笑道:“我这回给他带了好几样玩具来,等回头他见了肯定高兴。” 几人正准备去坐电车的时候,爱立忽然看到前头有辆黑色小汽车上下来一位女同志,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脖子上围着一截米色的围巾,身上是一件杏色羊绒长款大衣,卡其色的裤子,底下是一双咖色的皮鞋,因为还挺好看,不由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发现是一位故人来。 忙拉了拉身边的樊铎匀,“铎匀,那是谢微兰吧?” 樊铎匀也朝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道:“是她。” 就见谢微兰正伸手朝车里头,扶下了一位面容有些严肃的女同志来,看年纪有五十上下,谢微兰面上笑意吟吟地和这女同志说着什么,俩人后面还跟着一位男同志拎着行李。 看样子,谢微兰该是来送人的。 谢微兰似乎没看见她们,等两边错开以后,爱立轻声和樊铎匀道:“先前听姐姐和森哥说,她和藏季海闹离婚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到底还是离了,现在看来似乎过得还挺好的。” 在她看来,步履轻松,身姿挺拔,看人的眼神虽温和却带了两分强势,俨然是上位者的姿态。 至少离开藏季海,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困扰。后面应该是有些际遇的,毕竟先前为了不离婚,她可往京市里头跑了好几趟,要是离婚对她没什么影响的话,她怕是不会那样苦苦挽留。 樊铎匀道:“藏季海不是和贺叔叔一个单位吗?等回头有空,咱们问问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藏季海想离婚,肯定得单位里审批同意才行,贺叔叔肯定知道。” 爱立笑道:“今天可是元旦呢,是个好日子,咱们先不为这些事费心。” 樊铎匀笑道:“是,是1966年的元旦了。” 前头沈俊平喊她俩快些,俩人忙加快了脚步。 等他们在贺家附近下了电车,被派出来接人的林亚伦就跑了过来,接过了沈俊平手里的行李,笑道:“姥姥猜你们快到了,让我来接你们。” 爱立也有一个月没见到他,笑道:“本来我还想着喊你一起过来,就是前头几天去宜县出差了,等我回来,我妈妈说,你一个人先过来了。” 林亚伦笑道:“是,我走之前去问了舅妈,说你去了宜县,怎么样,这回是什么问题,顺利吗?” “还行,还是温湿度的问题,还有个高速精纺机的吸风管试验没做完,估计还得去一趟。” 林亚伦笑道:“下回你问问,要不要也带我去看看,我还挺好奇的。” 爱立听他这话,立即笑着应道:“那陆厂长肯定很欢迎,我也求之不得,表哥,我和你说实话,每次我一个人去,我心里都没什么底,就怕回头搞不好,要丢人,俩个人好歹能壮壮胆。” 沈俊平忽然忍不住笑道:“那可别说你俩是表兄妹,不然万一运气不好,没给解决问题,丢人可丢到一家了。” 这话让沈玉兰都忍俊不禁起来,樊铎匀帮着爱立道:“不会,他们还有个七人小组在背后呢!” 几人聊着,就到了贺家门前来,大门上贴着一副新对联,门头上还挂着一对喜庆的红剪纸灯笼,上面有喜鹊登梅的图案,林亚伦指着俩个灯笼道:“我姥姥剪的,还给你和铎匀剪了几个,让你们回头办喜酒的时候,也挂上。” 听到门外的动静,等在里头的伊利最先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爱立的腿,“姐姐,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爱立弯腰准备抱他,然后发现有些吃力,再一看怀里的小伊利可长了不少,爱立捏着他脸道:“我们伊利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姐姐都抱不动了。” 伊利笑道:“姐姐,我妈妈也说抱不动我了,你牵我手就好。”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在樊铎匀身上打转。 爱立笑道:“这是姐夫,你以前见过一回的。” 伊利笑道:“我记得的,那次姐姐来出差,”又朝着樊铎匀,甜甜地喊了一声:“姐夫好!” 樊铎匀立即塞了两颗奶糖给他。 门里头林亚伦的妈妈贺亦棉搀扶着母亲出了屋来,是一个很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梳着旧式的发髻,穿着一身蓝平绒布的袄子,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千层底棉鞋,就是鞋上的纽襻,该是老人家自己做的,样式很好看,像一小朵山茶花。 这一看就是一位能干、手脚利索的老人家。 贺黄氏看见她们几个,先就笑得眯了眼,上前来拉住了爱立的手,温声问道:“你就是爱立吧?亚伦来了两天,就和我唠叨了两天你们在汉城的事,我可算见到人了,旁边这个是你哥哥?” 爱立笑道:“是的,奶奶好,”又拉着樊铎匀道:“这一位是我爱人。” 贺黄氏望着他俩笑道:“知道,知道,我都听亚伦说了,叫铎匀对不对?” 樊铎匀忙应道:“是,奶奶,您记性真好!” 老太太笑着摆摆手,拉着爱立的手道:“孩子,快进屋来吧?外头冷得很,路上还顺利吗?我都和你小姨说好了,今个你们住这边,亚伦他们一家住他姐姐那边去,晚上我们好好聊聊,你长得和你妈妈年轻时候真像,都是一副好模样,我听你贺叔和亚伦说,人也能干,是不是?” 爱立忙道:“是贺叔叔和表哥夸奖了,奶奶,您别信他们的,您上次让我妈妈带给我的玉,我很喜欢,谢谢奶奶!” 后头的贺亦棉拉着沈玉兰的手,轻声笑道:“看把老太太高兴的,这回你们过来可得多待几天,咱们一家也好好团圆团圆。” 沈玉兰笑道:“我倒还好,就是孩子们工作都忙。姐姐你这次要是得闲,不如也跟我们去汉城待几天?” 贺亦棉笑道:“行,咱们后头再说,今天你们在家里先休息休息,明天就得忙起来了,妈妈说你前头和之桢也没有办酒席,趁着这回,可得好好热闹,要我在老饭店里定了几桌酒席,咱们那边的亲朋故旧,怕是来不少呢!” 一直在旁边没有吱声的沈青黛,忽然和姐姐道:“我给张伽语也寄去了一张请柬。” 沈玉兰有些不赞同地看了妹妹一眼,“你啊!” 沈青黛笑道:“这么个喜事,当然也请她高兴高兴。” 贺亦棉也跟着道:“青黛都和我说了,我觉得她做的挺好的,我和她这些年也一直有信件来往,可不知道她当年还在你和之桢之间插了一脚。咱们不说,她倒好一直装着没事人,有事没事的还给我寄信来,可不惯着她!”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沈爱立隐约听到她们说什么张伽语,轻声问小姨道:“小姨,是我知道的那个张伽语吗?” 沈青黛点头,“前头我去她家闹了一场,你贺叔叔本来是给她继子介绍了一份工的,也和那边厂里打了招呼,表示不愿意再当担保人。人家本来愿意招人,就是看你贺叔的份上,现在见明显两边是闹僵了,自然就没给他转正,找个理由让人回家了。” “那后来呢?张伽语过来找贺叔没?” 沈青黛淡笑道:“怎么没有,不仅找你们贺叔,还跑到我单位去和我道歉,我不愿意接受,她还想找我领导说情,明显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我不得不退让。” “小姨,你当时没有难做吧?” 沈青黛摇摇头,眼里闪过讽刺,“她以为我当着领导和同事们的面,不敢撕破脸皮?真是打错了算盘,她既找上门来,我就敢把她张伽语做的那些龌龊事儿给抖给大家听听,她毁了我姐的姻缘,让我姐在外头磋磨半生不说,还遗弃自己的亲生女儿,转头为继子的工作来求我,她算什么苦情人?” 她当时说完,就连医院里的领导都歇了劝的心思,只是告诉张伽语,要是再闹下去的话,就请安保同志把她带出去了。 张伽语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爱立好奇道:“她连自己女儿都不要啊?” “嗯,前头和一个国党军官生的。” 爱立算了下,应该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建国前丢的话,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怕是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越发觉得自己妈妈当时不容易起来,她当时可是带着俩个孩子呢! 贺亦棉听她们姨甥俩说完,和爱立笑道:“你小姨,自小就是个泼的,想让你小姨吃亏,可不是桩容易的事儿。我们那时候都想着,也不知道她长大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没想到竟然抓到了你姨父这样好性儿的。” 爱立也笑道:“是,我姨父性子可好了。”温温吞吞的,怕是连一句重话都没和小姨说过,小姨任性的时候,他还帮着描补。 沈青黛抬了抬下巴,朝前头正在和贺之桢聊天的樊铎匀示意了一下,“铎匀我看着,和你姨父差不多,他头一回上我家门,我就看出来了,你选他,我也不算意外。不过话说回来,骁华人真是热情,我和你说没,那年他离开申城之前,还来家里看了伊利。” 爱立摇摇头,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和小姨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也挺好,人看着没什么定形,骨子里倒实诚得很。” 几人正聊着,沈玉兰过来喊她们去落座吃饭。 沈青黛和爱立耳语道:“咱俩这桩姻缘撮合得不错,老太太对你妈挺满意的,你一会就知道了。” 午饭贺家准备得很丰盛,不仅有淮扬那边的特色菜,还从饭店里点了几个卤菜带回来,贺亦棉介绍道:“白袍虾仁、蟹粉狮子头、三套鸭都是奶奶特地给你们做的,让你们尝尝鲜,别的都还好,就是这鸭子,妈妈可费了点功夫,你们快尝尝。” 贺亦棉一句话就点出自家对沈家兄妹的重视。 沈玉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妈,您这么大年纪,怎么好还这么劳心劳力的?他们毕竟都是小辈。” 爱立知道,该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忙笑着开口道:“奶奶,我们这次就是来看看您和姑姑一家,吃的住的,随意一点就行,您可不准再为我们费神了,回头要是把你累倒了,我们心里多过意不去!” 贺黄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别听你们姑姑瞎说,我身体还好着呢,也给你们做些家乡的饭菜,别说你们这些孩子,就是青黛都好久没吃过这味道了吧?” 沈青黛立即坐直了身体,笑道:“是,婶子,从我妈妈过世以后,就没有吃过了。” 贺黄氏温声道:“等吃完了饭,你们休息一会,晚上我给你们做炒汤圆吃好不好?” 沈青黛应答如流地道:“婶子,你一说我就馋了,我好久没吃过炒汤圆了,我给你打下手吧!” 贺亦棉嗔了她一眼,“哪用的着你,我在这呢!而且你这手,和做姑娘时候也差不多吧?指腹上一点薄茧都不见,这几年是不是都没怎么下过厨房?。” 旁边的苏瑞庆忽然碰倒了自个的酒杯,家里的保姆忙拿了一块抹布过来擦,苏瑞庆忙说:“抱歉,抱歉!” 贺亦棉忍不住打趣道:“青黛,你看看,你一说下厨帮忙,可就把瑞庆担心的!” 苏瑞庆不好意思地道:“她平时也就做点给孩子吃,油炸物还没试过,怕回头把婶子磨好的糯米粉都给浪费了。” 贺亦棉笑道:“放心,用不上她。” 沈青黛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一眼丈夫,大家看夫妻俩互动,都忍不住笑起来。 爱立忽然注意到,大家都在调侃小姨夫和小姨的时候,林羡薇脸上似是有些苦笑,许是她也发现了自己此时的不合时宜,忙低头掩饰了下,轻声细语地哄旁边三岁左右的小娃娃吃米饭。 爱立轻声问左手边的林亚伦道:“你姐夫今天没过来吗?” 林亚伦点头,“姐夫最近被调去写稿子了,他们闭关几天,来不了。” 爱立心里一跳,望着林亚伦道:“你姐夫单位是?”这个年头闭关写稿子,总不会是什么采风活动,怕是有组织、有预备的批判性文章。 “哦,在《解放与自由》杂志社。”林亚伦说完,见爱立不是很明白的样子,笑道:“隶属于市委机关的刊物。” 爱立暗道:果然如此! 林亚伦并不知道她所想,指着桌上的一盘狮子头道:“这个好吃,和我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我在汉城,有时候夜里馋的慌,做梦都是我姥姥做的狮子头,外面可吃不到这个味。” 爱立夹了一个,尝了一口道:“比我先前吃过的都好吃,肉味很香,还有点甜味。”立即从碗里分了半块给樊铎匀,“铎匀,你也尝尝。” 林亚伦看得牙都酸,和她道:“这可不行,这回回汉城,我也得好好找个对象,”又和爱立道:“我看曾一鸣和司晏秋俩个怕是好事将近了。” 爱立笑道:“是吗,我这一年不在,还错过了这事啊?” “有一次晏秋发烧,周末没出来和我们聚会,一鸣找到了她单位宿舍去,带她去了医院,忙前忙后的,我们和卓凡、许青云几个就看出来了。” 爱立笑道:“那回头咱们私下聚的时候,可得好好盘问盘问她俩个进展到哪一步了?” 饭桌上,林亚伦的父亲问了几句沈俊平和樊铎匀的工作,得知一个写稿子,一个搞科研,忍不住笑道:“那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之桢、亚伦和爱立不都搞科研的,我和文江都是写东西的,哦,文江就是亚伦的姐夫,最近被市委指了任务,所以今天不得不过,还请你们见谅。” 他提起女婿,爱立就看了一眼林羡薇,见她始终微低着头,哄孩子吃饭,仿佛她父亲说的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这时候别说是爱立,就是贺亦棉、沈玉兰都察觉到这姑娘情绪不对了,沈玉兰招呼道:“羡薇,我帮你看会小宝宝吧!你也吃点,你姥姥费了不少心思,你也趁热尝几筷子。” 林羡薇勉强笑道:“舅妈,没事,小宝吃饱了,我马上就吃,你坐了一天的车,累得很,不用管我。” 贺亦棉脸上的笑意敛下去一点,和沈玉兰道:“你吃你的,我去带小宝玩会儿。”说着,就要起身去抱小外孙女。 三岁的小一乔立即摇手,软乎乎地道:“姥姥,乔乔不想玩,乔乔想看你们吃饭。” 贺亦棉伸手把外孙女抱了过来,“好,那姥姥抱着乔乔看,让妈妈吃一点饭饭好不好?” 乔乔立即脆生生地应了一个“好!” 乖得沈玉兰都忍不住摸了一下她肉嘟嘟的小脸,贺亦棉朝爱立和樊铎匀看了一眼,和沈玉兰笑道:“别稀罕我家的,我看你家也快了。” 沈玉兰摇摇头道:“随他们自己,俩个人最近工作都挺忙的。羡薇,文江这回要几天能回来啊?”她五月份来这边的时候,也没见到人。 林羡薇忙放下筷子,有些歉意地道:“舅妈,这回真是对不住,我也不清楚,十天半月或者一个月的都有可能。” 沈玉兰点点头,“没事儿,年轻人工作重要,等他有空再见也不迟,你快吃饭,咱们这边人手多,乔乔我们看着就行,你也好好歇歇,放松放松。” 沈玉兰话音还没落,本来还笑着的林羡薇,忽然就红了眼眶,忙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 沈玉兰和贺亦棉对视了一眼,贺亦棉轻轻摇头,沈玉兰心里就有数了,哪个年代都有受气的媳妇。怕让婆婆担心,和贺亦棉俩一人一句,陪婆婆说笑起来。 等饭后,大家去院子里喝茶,贺亦棉和沈玉兰帮着保姆收拾碗筷的时候,才轻声道:“文家那边家里规矩多,我也是这回过来才知道,所以和之桢说,我们一家住到文家去,我也好好和羡薇婆婆沟通沟通,要是实在不行,后头就让羡薇搬出来住。” 她说沟通都是客气了,其实就是想着压一压金文英的气焰,让她以后行事别太过分。 说到这里,贺亦棉和沈玉兰叹道:“先前她婆婆看着还好,现在不知道是女婿高升得了重用,还是乔乔是个女娃娃的缘故,她婆婆对羡薇挑剔得不得了。菜叶上有个沙子没洗干净,她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饭要是做得慢些,又说羡薇手脚不勤快。弟妹,我和你说句实话,我都想让羡薇离婚算了,她有工作,又有我们的帮衬,日子怎么样都过得下去。” 沈玉兰道:“大姐,再看看吧,要是文江是个好的,小俩口搬出来,这日子也还能过。” 贺亦棉点点头,“嗯,我这回来,不把这事解决了,都不放心回江省去。” 又有些羡慕地和沈玉兰道:“我听亚伦说,你家这女婿好得很,家里姐姐也很喜欢爱立。” 沈玉兰点头笑笑,“是,那姑娘对铎匀和爱立都护得很,常给爱立寄吃的过来,我怕爱立想不到这些事上,也经常替她准备点汉城的特产,让她给人家寄过去,樊家就他们姐弟俩个,这姑娘爱人是军队里的,先是在西北,现在在京市里,我想着她一个姑娘在异地他乡的,可能想着一口家里的吃食。” 贺亦棉拉着她手道:“是这么个理,不说投桃报李,我们将心比心些,这姻亲关系才能处的好,我现在就盼着,羡薇她婆婆能说得通,不然我可舍不得我女儿在她手底下受磋磨,再者,这都什么时代了,文江还是研究党政政策的。” “大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和我们开口,我和之桢也帮着想想法子。” 贺亦棉笑道:“好,我俩都是从小一块踢毽子的姐妹了,我跟你客气什么?厨房这边我来帮忙就行,你快去休息一会,傍晚咱们吃过晚饭,再去江边走走。” “哎,好!” 俊平和亚伦、瑞庆几个围着院里的小石桌喝茶,沈玉兰看铎匀在廊下和之桢讨论着什么,俩个人似乎说得正在兴头上,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也就没过去打扰,转身回房里找爱立去了。 沈爱立正坐在桌前写信,看见妈妈进来,笑道:“妈妈,你看,他们给我和樊铎匀准备的棉被,竟还是一床新的,这可让我怎么好意思睡?” 沈玉兰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单被面,发现都是新的,笑道:“搞不好还是这回你姑姑他们过来,新买的,以后这也是你和铎匀的家,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纸,“是写给哲明的吗?” 爱立点头,“是,想着早些把蓉蓉姐的事和哲明大哥说一声,回头蓉蓉姐到了边疆那边,有人照应提点一下,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沈玉兰笑道:“你该喊哲明二哥。刚你们姑姑说,明天中午在老饭店有几桌酒席,可能会有一些贺家的亲朋故旧过来。” 爱立笑道:“那家的菜还挺好吃,这一回估计得花不少钱。” 沈玉兰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叹道:“你怎么尽想着吃了,我是让你有点心理准备,我和你贺叔叔毕竟是再婚,可能外面的人有些打量……” 她想,当年谢家对她的拒绝和誓不接纳,可能对她的影响比较大,以至于她刚听大姐说,要给她和之桢办酒的事,潜意识里就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虽然今天过来,老太太和大姐都给了她足够的重视和脸面,但想到要对上那些亲朋故旧,或探询,或瞧不上的眼光,仍旧有些紧张。 她自己倒没什么关系,在决定和之桢结婚的时候,就想过了这些问题,但是这回儿女和女婿都在,她怕自己会让孩子们感到难为情和丢脸。 沈玉兰正有些忐忑地想着,就忽然听女儿道:“妈,你不要觉得再婚就怎么了,我觉得你和贺叔叔很合适,很般配,你们能走到一起,我和哥哥们都很替你们开心,你只要在意我和两位哥哥的想法就可以了,别的人,和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以后过日子,还不是我们一家人过吗?” 沈玉兰心里一暖,忍不住抱着女儿道:“谢谢我的爱立。” 爱立安慰她道:“妈,我觉得你一直很勇敢,从年轻的时候到现在,都很勇敢,是我的榜样。”特别是今天她听小姨说,张伽语把亲生女儿遗弃的时候,越发体会到当年那个环境,女性独自养娃的不易来。 沈玉兰抱着爱立的手又紧了紧,觉得这大概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等妈妈缓了情绪,爱立和他道:“妈,这马上过年了,咱们也该二哥寄些年货过去吧?他那边建设的任务重不说,天气又冷,日子估计难过的很。” 沈玉兰笑道:“好,咱们明天或者后天就去第一百货公司看看,我想着,再给乔乔买件小袄子。” 晚上送走小姨一家和姑姑一家以后,爱立又陪着奶奶说了一会儿话,看老人家有些困了,才和铎匀回房睡觉。摸着手感顺滑的新被面,和樊铎匀道:“我下午给哲明哥哥写了一封信,明天早上你提醒我一下,得把信寄出去。” 樊铎匀点头应下,和她道:“关于谢微兰的事,我下午问了贺叔,他说谢微兰和藏季海离婚以后,认了芦海区委宣传部的主任当干妈,后来自己也调到了芦海区团工委工作。” 爱立奇怪道:“贺叔叔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这个干妈很有名气吗?”她原先以为贺叔叔可能只知道谢微兰和藏季海离婚的一些始末,没想到,竟连她认干妈、调工作的事都知道,与她印象中的贺局长可不甚相符。 樊铎匀握了一下她的手,发现有些凉,就放到了胸口给她捂,一边道:“也可以这样说吧,这位林主任的丈夫就是申城《解放与自由》杂志的副总编辑,而一年前林羡薇的丈夫文江刚好在芦海区委宣传部工作,是这位林主任向《解放与自由》杂志社举荐文江,文江才调到了杂志社去,所以贺叔对谢微兰的事也有所耳闻。” 爱立听完,不无感慨地道:“谢微兰真是挺厉害的,你发现没有,她每次身处逆境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了?但是她每次都会以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式,重振旗鼓。” 在技术交流大会上被爆出抄袭,证据确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眼看就要丢失工作,她立马就把自己嫁给了藏季海,寻求一份稳定的庇佑。 她自己都相信,一旦和藏季海离婚,她谋求的富裕、安适的生活就会在眨眼间灰飞烟灭,不然先前也不会接连跑了几趟京市,请求老太太给她作主,她当时的低姿态,爱立至今都记忆犹新。 但她转瞬给自己找了个干妈,无缝衔接地让自己从富家太太转换为政要的女儿,双脚不曾掉落悬崖不说,还摇身一变,从技术员变成了团委宣传员。 爱立又和樊铎匀道:“我现在觉得,她能从一个小镇孤女,叩开京市谢家的大门,并不是一个意外,你看,谢家关了门,这不又有申城的林家给她开了门。” 樊铎匀和爱立道:“贺叔说,当时那位林同志得了肝病,住在传染病医院里治疗,谢微兰似乎也恰好得了传染性肝炎,俩个人在里面认识的。” 爱立想想,以谢微兰的性格和她当时的处境,若是知道林主任的身份,怕是不惜一切代价,和人搭上关系。而且,她前头在谢家老太太那里,已经实操过一次,这一回搭上林主任,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爱立真心有些佩服地道:“她真厉害,我现在都毫不怀疑,给她一个合适的支点,她能把地球撬起来。” 樊铎匀摸摸她的头道:“她现在在申城这边生活,和我们也搭不上边,咱们先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爱立忙应下,和铎匀说起棉被的事来,问他有没有注意到,俩个人又从棉被说到了明天喜酒的事。事实上,在爱立心里,这不过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顿喜酒,她和樊铎匀聊起,也只是想到吃的方面,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老饭店里,碰到意料之外的人。 而另一边,东边房间里的沈玉兰也正在问贺之桢,“我听大姐说,羡薇那边婆家不是很好说话,你这几年也没注意吗?” 贺之桢摇头道:“羡薇是我亲外甥女,我怎么会不注意?”轻叹道:“其实,我找文江谈过几次,他每一次都说会和家里沟通,他也确实做到了,并不算敷衍我,但是每次都只是稍微缓和个几天,这一年来又调到新单位去,工作上就更忙了,羡薇说日子还能过,暂时不拿家里这些事来烦他。” 沈玉兰皱眉道:“你啊,也不和我说这事,你真当文江不知道?不过是看羡薇能忍,就不想得罪母亲罢了,他母亲更是会看儿子脸色行事,儿子越不管,她行事起来更是不用顾忌,委屈的还不是咱们家姑娘。” 想了一下,和贺之桢道:“这事,你先别操心,我回头和大姐家那边要是不收敛点,让羡薇回来就是。” 贺之桢抱了抱她道:“玉兰,谢谢!” 沈玉兰摇头,有些好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到底对上丈夫含情脉脉的眼神,低下了头去。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到底是为沈玉兰和贺之桢结婚补办的酒席,沈玉兰换了一件米色毛衣,外面穿了一件灰色毛呢大衣,脚上是一双新的蓝色小羊皮皮鞋。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爱立看着都觉得今天的妈妈好像年轻了好些。 贺亦棉一早过来,看到沈玉兰的衣服,还有些不甚满意地道:“你们说现在,想买件红色的呢大衣都买不到。” 贺黄氏笑道:“玉兰穿什么都好看,”说着,递给沈玉兰一块红纱巾,“添点颜色,我那儿其实还有些好布料,老派的扎染、刺绣手艺,就是这回没带来,回头给你做两件褂子。” 沈玉兰忙道:“妈,不用,现在都不好穿得太显眼了,你看之桢连讲究些的呢子大衣都不穿,就几件粗呢的衣服,您先收着,以后给羡薇她们用。” 贺黄氏笑道:“好,那我先留着,以后给爱立和羡薇做衣服。”三十多年前定的一桩姻缘,到底落实了下来,老太太望着跟前眼下也有了皱纹的儿媳妇,左看看右看看,心里还是满意的不得了。 握着沈玉兰的手,眼里有点泪意地道:“玉兰,要是你爸妈知道你到底成了我们家的儿媳妇,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贺亦棉忙喊了一声:“妈,今天可不许把玉兰惹哭,一会眼睛肿了,可不好看。” 贺黄氏笑道:“是,今天不说这个。”忽然想起来什么,望了院子里一眼,见文家的人都没来,微微皱眉道:“亦棉,羡薇没来吗?怎么还没看到人?” “哦,妈,早上乔乔有些流鼻涕,我就让羡薇带她在家烤会儿炉子,出出汗看看,中午直接去饭店就成。” 贺黄氏点点头,“天冷了,孩子还得仔细些,不然婆家说话事小,孩子遭罪才揪心。” 沈玉兰也赶紧道:“大姐,让羡薇先紧着乔乔,我们这边不过就是吃顿饭的事儿,别累得她着急忙慌的。” 贺亦棉笑道:“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笑意却并不达眼底,顿了一会,和沈玉兰道:“今天可不准让之桢穿那几双旧皮鞋,怎么都得换双新的,一年旧到头,结婚还不能穿双新的吗?” 沈玉兰莞尔,“大姐,你放心,今天我都给他尽量挑新衣新鞋穿。”之桢在衣着上向来比较低调,也就是去汉城看她,可能是顾及她的面子,稍微穿得讲究些。 不一会儿沈青黛一家也到了,许是不愿意抢姐姐的风头,沈青黛今天穿得很朴素,灰色的袄子和黑色的裤子,贺亦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忍不住夸道:“你们姐妹俩这张脸啊,穿什么都好看。” 沈青黛把有些冻僵的手,塞到贺亦棉咯吱窝底下,笑道:“大姐,你不知道,前年在申城,还有人把我认成了我姐呢!我就想着,以后会不会也有人把爱立认成我来?”早上的风有些过于凛冽,沈青黛说这几句话,嘴唇还冻得微微发抖。 贺亦棉摸了摸她的手,见她今天连手套、围巾都没戴,想是出门急的忘记了,忙喊爱立去给她装一个热水袋,这才道:“你们仨是像,有时候看着,都恍惚觉得像是套娃一样。爱立这年纪还稚嫩些,你这朵花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 又低声在沈青黛耳边笑道:“你和姐姐说一句实话,瑞庆在外头是不是经常吃醋,回去和你摆脸子吗?” 沈青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些无奈地道:“姐,你真是想多了,我在医院药房里工作,每天就那么两三个同事,而且我这性格,人家还没起意,怕就是被我吓跑了。” 贺亦棉望着她摇头道:“你啊,是心气儿太高了,底下的浮尘都看不见。”浮尘看不见,幽暗处的眼光,怕是也不屑于看见。 爱立拿着热水袋过来,见她们说的热闹,立即问她们在笑什么,贺亦棉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爱立微微叹道:“唉,我都想做一只小蜜蜂,在我小姨周边飞一飞,就是我怕拍死我的不是我小姨父,而是我小姨!” 这回把贺亦棉都乐到了,有些嫌弃地推着俩人道:“合该你们是一家的,不唱戏都浪费了你们姨甥俩的大才,你们去饭店那边装喜果盘子去,别在这边捣乱了,再说下去,我非得给你们姨甥俩带到沟里去不可。” 又把自己的围巾给了沈青黛,“你先戴着,我这边还有一副,这么冷的天,不戴围巾,风都往脖子里灌,心口都是冷的。” 沈青黛也没和她客气,笑呵呵地道:“姐,我都觉得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你和我姐对我左一声叮咛,右一声嘱咐的。” 听她这样说,贺亦棉也想到了三十多年前的事,脸上也不觉带了一点笑意,和她道:“到底还是成了一家人。”就是越发恼火起张伽语来,和沈青黛道:“等有空,我也去看看张伽语。” 又喊林亚伦把糖果、瓜子、花生、红枣之类的拿出来,跟着沈青黛一起去饭店装喜果盘子,小伊利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乔乔,这时候也跑到贺亦棉跟前来,皱着一张小脸,苦巴巴地道:“贺姑姑,你怎么没把小乔乔带过来啊?” 沈青黛笑道:“他昨天一看见这个小妹妹就喜欢的不得了,一早起来,就和我说,让我今天不用管他,他要带乔乔玩。” 贺亦棉摸了摸伊利的头,眼神柔和地道:“伊利,你先跟你妈妈过去,乔乔中午就到了。” 等沈青黛走了,贺黄氏借口让女儿给自己选身衣服,把女儿喊到了她房里去,关了房门后,望着女儿的眼睛道:“你和我说句实话,是乔乔不舒服,还是文家那边,在闹什么幺蛾子?” 贺亦棉眼神一闪,忙笑道:“妈,你想到哪去了?是乔乔……” 贺黄氏摆摆手,打断了她道:“你也别蒙我,我看你这样子,就猜到了。今天我们贺家办喜事,羡薇的事先不说,等明儿个,我跟你一起去一趟文家,我倒要看看他文家待姻亲是个什么章法。” 顿了一下道:“有件事,我和你说在前头,这事要是彻底闹崩了,得把乔乔要过来,我们带到江省去。” 贺亦棉心里一跳,有些着急地道:“妈,你怎么好好说起这个来了,羡薇那边不是什么大事,哪就用得着,闹到这个份上来。”虽然她自己也有这个打算,但是可不敢在母亲面前露一点苗头出来,就怕回头把母亲气个好歹来了。 贺黄氏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轻轻地看了女儿一眼,平心静气地道:“我就是老了,心里还明白着呢!今天这样的日子,文家一个人都没来,你和我说,闹不到这个份上?自古娘舅最大,羡薇可就这么一个舅舅啊,和他文家隔着不到半小时的路吧?” 人不来不说,一句话也没有。 贺亦棉低了头,呐呐地道:“妈,我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嘛!想着过几天再说。”她昨天晚上回到文家,金文英面上还带着笑意,等到了睡前,她想着和女儿说一声,明天起早些,到这边来帮帮忙。 没想到走到女儿的房门口,就听到里头金文英对着女儿冷嘲热讽的,“羡薇,不是我难讲话,咱家到底不是客栈,回来就有现成的热水热饭,你这出去一天又一天的,家里的活谁来做?文江不在家,你别连个规矩体统都没有。你要是不收敛些,回头我说到你妈妈跟前去,没脸的可不是我……” 她当时就没忍住,推了门进去,就见小乔乔窝在羡薇怀里,一脸害怕地看着金文英,羡薇自个低着头,紧紧地抱着孩子。一看这样的场面就是常有的,连小乔乔都吓成这个样,心里心疼的不得了。 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当时就问金文英,她女儿是哪里做得不好,让金文英也和她说道说道。 好嘛,金文英真就鸡毛蒜皮的事儿,说了一箩筐,什么厨房的活计,几年了都不长进,煮饭不是多一碗就是少一碗的;什么待客不够礼貌热情,吃饭的时候,文江的舅妈和她打招呼,她还坐着不起来;什么文江下班回来,好言好语地和她说话,她一个笑脸都没有。 末了金文英还道:“亲家,你也别觉得我难讲话,你以后也是做婆婆的人,我也不和你见外,我是拿羡薇当亲生女儿待的,就是年轻媳妇嘛,总得调`教调`教,这文家以后都是交在她手上的,我难免要多说几句。” 她当时就回道:“是,我以后也是当婆婆的人,可我当的这婆婆怕是和老姐姐你不一样,老姐姐你有福气,儿子就和那焦仲卿一样,是衙门里的人,你这要是不把儿媳妇调`教成刘兰芝,三更起床,五更织布的,哪配得上文江呢?我可没老姐姐你这福气,这不,儿媳妇连个影儿都没有不说,大学毕业的女儿倒在人家家里当起婆子来了。” 她当晚就带着丈夫和儿子,从文家搬了出来,去旅馆住了。 贺黄氏淡道:“乔乔是羡薇的命,我把话先说了,乔乔我们要了,文家就别想再拿捏羡薇。” 贺亦棉郑重地点点头:“好,妈,我今天就和她说。” 爱立几个到了饭店,就布置起喜果盘子来,一共有六桌,占了老饭店一楼的一半空间,沈青黛和爱立打招呼道:“今天估计敬酒的多,一会咱们得给你妈妈挡几杯,她不怎么能喝,今天可不能喝醉。” 沈俊平笑道:“小姨,你这不是为难小妹吗?小妹酒量更差,是不是,铎匀?” 樊铎匀不禁弯起了唇角,“是,前年五月,我们就在这里喝了一点酒,她人到江边就迷糊起来,问什么答什么!”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顾如,也就幸好当时江边风大,叶骁华他们又稍微离得远了两步,大家才没有起疑心。 沈青黛笑道:“那爱立和她妈妈一个样,今天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俊平笑道:“不用,小姨,我和铎匀来吧!” 爱立听了这话,忙摆手道:“不行,我可以喝,铎匀还在吃药,可不能喝酒。我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喝七八杯没问题的。” 沈青黛手下抓糖果的动作没停,略抬了下眼皮,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有什么好争的,不行不还有你们贺叔叔吗?要是真把你们妈妈灌醉了,受累的是我们不成?不还是你们贺叔叔。” 说着,就数了数糖果的份数,发现苹果少带了一包过来,和爱立道:“你陪我去供销社买几个苹果,亚伦和铎匀你们三个在这等着,现在都十点半了,一会客人可能就陆陆续续来了。” 林亚伦笑道:“好的,小姨,我家的亲戚,我一般都认识。” 等出了老饭店,沈青黛就问爱立道:“我听说铎匀这次生病,还在京市住了一段时间,谢家那边有动静吗?” 爱立也猜到,这次过来,小姨可能会问谢家的事,和她道:“谢镜清给铎匀寄了一些药材到我单位来,还有一套价格似乎不菲的茶具。我还没和妈妈说,怕影响她的心情。” 沈青黛点点头:“这些事,先不和你妈妈说,等过了春节以后再看看。谢镜清这样子,像是歇了找事的心思了。” 爱立看了一眼小姨的侧脸,轻声问道:“小姨,你知道谢微兰最近的情况吗?她和藏季海离婚了,还认了一位区委宣传部的主任当干妈,自己也调到区团委工作了。” 沈青黛眉毛微挑,有些讶然地道:“她还怪厉害的,申城的哪个区?我回头问问你小姨父,他们卫生局有时候也会和各个区委有工作往来。” “芦海区,一位姓林的主任,她的丈夫是《解放与自由》杂志社的副主编,昨天铎匀问贺叔叔知道的。” 爱立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问小姨道:“小姨,你说,今天藏季海会不会过来啊?他和贺叔叔是一个单位的,又是主任和局长的关系。”她和谢微兰之间的关系,贺叔叔并不知道,所以这次怕是也会给藏季海下请柬。 但是藏季海该是从谢微兰那里,知道她和谢家的关系的,就怕这人今天会不知分寸地乱讲话,影响大家的心情。 沈青黛也想到了这个隐患,皱眉道:“我倒把这个人忘记了,不然前几天就该和姐夫打声招呼的。”又安慰爱立道:“也没事,到底姐夫是他的上峰,他也不敢真乱说什么。” 爱立对此仍抱犹疑的态度,“小姨,你不知道,藏季海心理不是很正常,就怕他一时发疯,自己都控制不住,以前叶骁华告诉我的。他哥也有这方面的问题,他哥在汉城税务局,最近要娶我哥以前出版社的一个女同志,把人家姑娘吓坏了,宁愿去支边,也要躲掉这门婚事。” 沈青黛道:“那行,我一会让你小姨父多盯着他一些。”又问道:“你说的那个姑娘,是叫什么蓉蓉的吗?我以前好像听你妈妈说过,当时还以为她能和你哥凑一对呢!” 爱立点头道:“是,我哥可能被上次的婚姻搞怕了,现在不敢再轻易的谈对象,更别说结婚了,我看他结婚的事,还有得拖。” “你哥前头那个杨冬青,不是二婚了吗?最近有消息没?” “有,她丈夫转业了,回了汉城的宜县,进了工商局下面的市场管理委员会,之前谢林森受伤住院,我去兰城看他,在那边遇到了杨冬青现在的婆婆,和她婆婆聊了几句,提醒她注意杨冬青投机倒把。” 沈青黛忍不住笑道:“她要是真敢动投机倒把的心思,那回头可就是自家人抓自家人了,不仅自己要进去,怕是她丈夫也得被她从新岗位上扯下来,不过话说回来,她比之谢微兰,也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谢微兰执着于认亲,她执着于嫁人,俩个人的眼光都好得很。” 爱立心里暗道:那可不嘛!杨冬青是原书女主啊! 和小姨道:“也就是杨冬青想走的路,我家和安家都很不认同,要是遇到一个愿意支持她的家庭,怕是过些年,她杨冬青在汉城的黑市里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 沈青黛不认同地道:“黑市的水深着呢!上头打击的厉害,光有钱可不行,她要是做得大了,谁愿意护着她?举报者遍地都是,庇佑者若是没有人引荐,可是一个都找不到的。” 保护伞吗?爱立想起来,杨冬青后来是有保护伞的。在书里,宋岩生坐牢的那几年,杨冬青好像搭上了一个一家都当官的,儿子是宜县革委会副主任,妈妈是市里的领导,老子是汉城宣传部的一把手。 宣传部?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姜斯民是谁了! 后来宜县的革委会副主任! 原书里,杨冬青在宜县搭上了姜斯民这趟顺风车,后面的开展就顺风顺水,十年以后,革委会倒台,因为宋岩生出狱,她的事业不仅没有折损,反而更上一层楼。背地里的行当都转到明面上来了。 但是目前剧情线已被她扯成了一团乱麻,理都理不开,连姜靳川都被迫下台了,失去了姜靳川这个靠山,姜斯民后来还能顺利地当上革委会副主任吗? 再者,现在杨冬青还能不能和姜斯民搭上线,她都觉得成了个问号。 沈青黛和爱立道:“等下回有她的消息,你在信里也和我说说,当个乐子听。我每天在药房里,日子属实无聊了些。” 爱立笑道:“好!” 俩人聊着就到了供销社,买了一袋苹果就出来了,刚到门口,忽然有个男同志伸手拦了一把,“沈姐,你怎么在这?” 沈青黛凝目看了一眼,发现是隔壁的陈纪延,微微笑道:“是纪延啊,我和爱立过来买点水果。你怎么在这?” “有个朋友在附近的医院住院,我来看看他,到这买些罐头。” 陈纪延这时候才看见沈爱立,和她打招呼道:“沈同志来申城了啊,好久不见。” 若不是小姨喊出了陈纪延的名字来,爱立一时都没认出来,笑道:“陈同志好,前头托你查证的事,还没有感谢你,谢谢你热心帮忙。” 陈纪延微微凝神想了一下,“哦,是季师兄的事吗?不知道那位女同志和季师兄最后处成了吗?” “算是成了,已经订婚了。” “那就好!” 沈青黛看了一眼手表,打断他们道:“纪延,我们今天还有事,可不能多聊,回头再说哈!” 陈纪延立即笑道:“好,沈姐,你和沈同志先去忙!” 等稍微走远了些,爱立问小姨道:“我怎么感觉他变了很多啊?以前看起来还有几分刚毕业的青涩,现在似乎成熟稳重了些,人看起来都很有派头一样。” 沈青黛不以为意地道:“比你贺叔叔还有派头吗?可能他在单位里混得如鱼得水吧!” “他现在有对象了没?” 沈青黛摇头道:“好像还没有,前一段时间他妈妈还托我再给他做媒来着,我可找不到第二个外甥女来,就托掉了。” 爱立笑道:“做媒的事,是麻烦的很。”按她小姨的性格,若不是自家亲的,怕是不想操这份心。 俩人都并不知道,身后的陈纪延,一直望着她们转到了另一条街道去,才转身进了供销社。 俩人回到老饭店的时候,就见小伊利和乔乔正在门口玩球,林羡薇在一旁看着,爱立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就见小乔乔跑摔倒了。 林羡薇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把乔乔抱了起来,紧张地问道:“宝宝,有没有哪里痛?” 乔乔可能觉得好玩,咯咯笑着,又从妈妈怀里溜了下去,往地上一倒,“哎呀,妈妈,我一点都不痛,我只是和哥哥在玩游戏。” 边说着,还边装着把袖子拉下来的样子,“妈妈,我一点都不痛。” 爱立脑子一懵,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但她知道这孩子好像是在模仿谁?不由看向了自家小姨,就见她也看着小乔乔皱眉。 林羡薇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涨的通红,虎着脸打了一下女儿的胳膊,凶道:“乔乔,你瞎闹什么?还不起来!” 那一下打得可能不轻,小乔乔立马就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妈妈,吓得不敢说话。 林羡薇又后悔起来,轻轻把女儿抱了起来,“好了好了,妈妈不该打乔乔,乔乔不哭,妈妈带你去吃糖果好不好?” 小乔乔伸手把妈妈的脖子抱住,软乎乎地应了个“好!” 乖巧得爱立看着都心疼,就见林羡薇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沈青黛上前一步把乔乔抱了过来,“乔乔,姨姨带你去吃苹果好不好?你看,姨姨刚买的苹果,又大又甜,挑一个最红的给我们乔乔吃好不好?” 乔乔高高兴兴地跟着沈青黛走了,小伊利也跟了上去,爱立问林羡薇道:“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林羡薇摇摇头道:“没事,就是觉得不应该凶孩子,脾气一时没控制得住。”自己抬手抹了眼泪,和爱立道:“你也先进去吧,里头已经到了一些客人,刚好去认识认识,我一个人在外面静一静。” 爱立点点头,“表姐,你也不要过于自责,妈妈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是正常的,小孩忘性大,没事的。” 一句话倒把林羡薇的眼泪又勾出来了,爱立也不敢再劝,先进饭店了。 发现自家这边的几张桌子已经坐了一半人,大家正三三两两地聊天,看到她进来,贺之桢立即把她招了过去,指着面前快坐满的一桌人道:“爱立,你看看有没有认识的?” 爱立笑问道:“是贺叔叔你单位的同事吗?我瞧着好几位都有几分面熟,想着是不是先前在技术交流大会上见过?”她说完,就见一旁的樊铎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贺之桢笑道:“是,中间那位戴帽子的是老任,当时你们那组的主持人,说对你印象深刻着呢!” 沈爱立忙道:“任叔叔好!” 任经传笑着问道:“爱立后来和黎东生同志那边有书信来往吗?他当时可是很看好你!” 爱立笑道:“有,我去年在黎主任那边待了快一年,参加多刺辊高速梳棉机的试制任务。” 任经传有些惊讶地道:“这个项目,爱立也去了啊?当时听说有两个外部名额,我们单位还想着在申城这边的纺织厂选拔一位同志过去看看,没想到黎同志回信说,已经定了下来,没想到其中一位就是爱立啊!” 爱立笑道:“是,先前说是有俩个名额,但实际上只调了我一个过去,我后来听黎主任说,是资金有些紧张的缘故。” 任经传笑道:“早知道他是出于这方面考虑,我们就让贺局给他支援一点了。” 两边正说笑着,就见斜刺里,忽然有位同志过来道:“哎呦,大家都来齐了啊,我当我今天来得最早呢!” 沈爱立回头一看,见是藏季海。 藏季海也看到了她,微微点头笑道:“这是沈爱立同志吧?咱们又见面了!” 贺之桢忙道:“季海来了啊,爱立、铎匀,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单位的主任,藏季海同志!” 沈爱立面上淡淡笑着,应了一声:“您好!先前徐学凤阿姨还问我来着,来申城有没有见到您!” 藏季海倒是意外了,她抬出徐学凤来,他不由面上就更客气了些,“沈同志原来还认识学凤表姐啊,那前头应该和我说一声,上一次你到申城来,我怎么都该好好招待的。”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爱立微微笑道:“我上次来申城之前,没和凤姨说,等回去了,才和她说起这事来。”她听叶骁华说起过,藏季海对他们家一直是有所求的。 她到底是怕藏季海在这样的场合发疯,影响了大家的心情。她昨晚听铎匀提了一两句,因为先前藏季海包庇谢微兰提案抄袭的事,贺叔叔把他在副主任的位置上压了两年,至今都没有抬手让这件事翻篇过去。 爱立估摸着,藏季海搞不好对贺叔叔意见也很大,在这样的场合不给贺叔叔脸面,也是极有可能的,为了以防万一,她就把徐姨抬了出来,想着无论如何,今天得把人稳住,过了今天,他爱说什么都不怕了。 藏季海点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我当时在与会人员的名单上看到沈同志是汉城过来的,就多注意了下,没想到绕来绕去,你竟成了贺局的女儿,这真是太巧了!” 说到这里,又“哎呀”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什么事一样,开口道:“当时在延庆酒店的餐厅里,贺局找你和樊同志聊天的时候,我还以为贺局长只是关心关心年轻人,没想到你们早认识了呀!” 说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沈爱立的脸色。 沈爱立不知道藏季海说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试探和打量的用意,但是他的笑并不达眼底,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所以沈爱立对他的说辞,也就是点头笑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也就是现在藏季海已经和谢微兰离婚了,不然怕是这样表面的平和,他们都很难维持下去。 毕竟以她和谢家的关系,曾经定然是藏季海和谢微兰这一对前夫妻俩心中的一根刺。 当初藏季海选择和谢微兰结婚,即是看在谢微兰是谢家女儿的身份上,想借此搭上京市谢家,没想到没有借到势不说,还平白惹得一身骚。 若说藏季海一点不迁怒于自己,沈爱立是不信的。毕竟如果没有她的出现,谢微兰的身份定然如旧,藏季海的如意算盘也能打得叮当响。 她想到谢微兰,藏季海也想到了,当着贺之桢和诸位领导同事的面,他压下去并没有提。 贺之桢又挨个给她和亚伦、樊铎匀介绍起他们单位的同事来,大家都夸起贺之桢和沈玉兰好福气来,说俩人的子侄后辈都是华国的优秀人才。 贺亦棉看着他们这边谈兴正浓浓,和沈青黛笑道:“你看把之桢高兴的,以前人家在他跟前夸起哲明来,他就算心里头高兴,嘴上也总是说什么‘谬赞’、‘当不得您夸’这样的话,把哲明气的呀,经常写信给我抱怨他爸,现在有玉兰在一边劝着,之桢倒没以前那样严肃古板了。” 沈青黛也笑道:“是,姐夫以前是有些严肃。” 贺亦棉朝落座的宾客打量了眼,问沈青黛道:“张伽语没来吧?” “没有,还没看到。她估计也没脸来。” 贺亦棉就拉着她道:“那你去跟我认认我家的亲戚,把爱立和俊平也喊过来,我给她们介绍介绍。这回来的都是这些年在申城,还和之桢来往的。关系远一些的,都没有通知了。” 沈青黛就招了爱立兄妹和樊铎匀过来,和爱立耳语道:“藏季海那边没出状况吧?” 爱立摇头,“没有,我把叶骁华家抬了出来,他对骁华家一直有所求,不会轻易得罪。” 沈青黛点点头,“不管抬谁,他今天安静下去就可以。你也跟着你姑姑认认贺家的亲戚,以后也就常来常往了。” 爱立笑着点头。她想,有藏季海这个定时炸`弹在,谢家的事,她怕是得和贺叔叔提前打个招呼,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贺家亲戚这边,氛围就更轻松一些,婶子和嫂子们都拉着爱立的手,夸她和她妈妈一样好看,又说樊铎匀看着就一表人才的,说她眼光好之类的。 叔叔伯伯们就问沈俊平和樊铎匀的工作单位,得知他们一家都在汉城,问他们有没有往申城调的想法。 有个婶子道:“一家人还是在一块儿好些,之桢和玉兰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总算走到了一起,这往后的日子,可不得一天掰成两天来过,要我说,还是早些搬到一块来,要是有什么难处,趁着之桢不在这边,你们赶紧说说,让大家都给你们想想法子。” 贺亦棉笑道:“大家的心意都是好的,但是孩子们工作刚起步,在各自的单位也做得挺好的,可不好说调动就调动,过几年玉兰也就退休了,到时候再看看孩子们的想法,再请在座的诸位帮帮忙!” 沈爱立目前确实没有调到这边来的想法,也跟在贺亦棉后头说:“我姑姑说的就是我想说的,谢谢各位叔伯和婶子,我们想着先积累些经验,再找机会调到这边来。” 年纪最大的一位伯伯道:“没问题,先前都是之桢帮我们,他可从来没和我们开过口。就是哲明这孩子,申城不待,还跑到边疆去了,让我们想帮都帮不上。” 贺亦棉笑道:“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儿子还是女儿,大了都不受老子娘管了。” 贺亦棉这话像是有感而发,不仅爱立发觉了,沈青黛也发现了,等打完了招呼,沈青黛就把爱立拉到一边道:“我怎么没看见羡薇?还没进来吗?” 爱立刚以为小姨把乔乔还给了表姐,这时候才发现,乔乔和伊利正在老太太身边玩,并不见林羡薇的身影。 “好像确实没进来。” 沈青黛忍不住皱了眉,和爱立道:“我刚在门口看乔乔那个样子,怕是文家对羡薇动过手,还被乔乔看见了,你一会有空问问她,到底你俩年纪相仿些,她对着长辈不好说,对你,可能没有那么多顾虑。” 顿了一下,又道:“羡薇的性格,到底比不得她姥姥和妈妈,要是被她妈妈知道了,可不会轻饶了文家。” 爱立应了下来,有些委婉地道:“小姨,这好像不是你的性格,这些事,你平时怕是问都不带问的吧?”小姨虽然面冷心热,但是这个热也仅限于对自己亲人的事上,对上旁人,她的心仍旧是冷的。 沈青黛有些诧异地抬了下杏眸,望着爱立缓缓笑道:“现在她也喊我一声小姨了。贺家这样满意你妈妈,在我心里,这就是我姐姐的家了。” 爱立觉得小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闪过什么流光溢彩一样,美得让她心里都忍不住一动,也就是这个年代,衣服都灰扑扑的,不然她小姨的光彩怕是更胜一些。 “小姨,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妈妈更像姐姐。”连贺家的这些事,都替她妈妈操心。 沈青黛莞尔,“我也一直想着,自己是姐姐,你妈妈是妹妹就好了,我肯定把她管得死死的。”正说笑着,见丈夫在朝她招手,忙道:“行,你一会和羡薇聊聊,我先过去坐了,你小姨父喊我呢!” “哎,好,小姨你去吧!”爱立说着,环视了下几张桌子,见大家已经落座得差不多,羡薇表姐还没进来,心里微微叹气,就出门去找人了。 她走得急,到门口的时候,险些撞上刚进来的三个人,忙说了一句:“抱歉!抱歉!”然后就退让到一边,让他们先进来。 没想到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打量的眼睛,见她看过来,还微微笑道:“好久不见!” 外头阳光正炽热,洒在朱红色的门框上,和跟前这女同志的背上和头上,将她照耀得肤色更加白皙,深邃的眼睛似也带了两分暖意,沈爱立没有想到,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会碰到谢微兰! 俩边还没撞到的时候,谢微兰就认出了沈爱立,此时脸上微微带了一点笑意,和左手边的一位中年女同志道:“姆妈,我遇到了一位朋友,您和文同志先过去坐,我一会就来好吗?” 那位女同志瞥了沈爱立一眼,点点头道:“去吧!”说着,就率先朝二楼走去了。 沈爱立想不到,谢微兰还要和她寒暄?她们俩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谢家。谢玉兰要和她打听谢家的事吗? 看着干妈上了楼梯,谢微兰才看向沈爱立,笑道:“爱立,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会出现在申城,是来看贺局长的吗?”她语气平静淡然,仿佛真得只是遇到了一位曾经的朋友。 她站在自己面前,语笑嫣嫣、落落大方,一如沈爱立印象中那个优雅、自信、高贵的谢家千金,仿佛多美姐姐和森哥在信里描述的那位在大院门口哭泣、求助的人,并不是眼前的这一位一样。 并不见一点往昔生活里,不如意的影子。仿佛她谢微兰原本就是含着金钥匙出来的。 容不得沈爱立不佩服,此时客气地应道:“是,谢同志好久不见。” “沈同志现在有空吗?不知可否聊几句?” “如果你是问我谢家的事,我很抱歉,无法奉告!” 谢微兰摇摇头道:“只当故旧,随意聊两句,不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 爱立考虑到妈妈和贺叔叔在,也不想和她在门口拉扯,微微点头道:“行,我们到外面聊吧!” 俩人一前一后地出来,在饭店门前左侧一棵大树下站定,谢微兰先开口道:“你后来和谢家有联系吗?” 沈爱立觉得这个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摇头道:“并不曾联系。” 谢微兰苦笑道:“你可能听说了?前些日子,三叔不知怎地,忽然告诉大家,我和谢家并无关系,事情传到申城来,藏季海执意要和我离婚,我急得几天都不曾合眼,跑到京市去了几趟,让奶奶给我作主,没想到连大院的门都进不去。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身体就出了问题。” 谢微兰说到这里,轻轻地看了眼爱立,有些自嘲地道:“你看,我这样豁出去想要抓住的东西,在你这里,一点都不稀罕一样。爱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她原先以为,谢镜清那样急切地和她撇清关系,是为了接沈爱立回去。 12月初的时候,她还在电话里探了奶奶的口风,和往常不同,奶奶这次沉默了,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听到“沈”这个字就怒气冲冲的,而且,从哪以后,她再打电话过去,奶奶一次都没接过。 她当时日夜焦心,但是谢家最后一个愿意庇佑她的人,都缩回了手。对于谢周氏,这些年她虽然一直心存利用,但是也未尝没有几分真心。 毕竟这是她成年以后,遇到的待她最和善的一位老人,所求的亦不过是,能在她跟前彩衣娱亲罢了。 沈爱立没有回答她可笑不可笑的问题,而是对她所说的“稀罕”发表了不同见解:“不是稀罕不稀罕的问题,是我们的选择不同。实话说,如果没有谢家,你在申城无法生活吗?技术员是你的本职工作,就算没有任何人的帮衬,你在申城落脚也没有问题,但是我想,谢同志的野心怕是不会止于解决温饱问题吧?” 谢微兰望着面前眼睛明亮又坚定的姑娘,不禁低头微微一笑,“真的,爱立,我发现你很清醒,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和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样。我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命运将我们调换,我真的是谢家流落在外的女儿,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而谢家会认我吗?” “你恨他们吗?” 谢微兰愣了一下,“谁?” 沈爱立轻轻抿唇道:“谢镜清,谢林森,还有你曾经的奶奶。” 沈爱立话音刚落,就发现谢微兰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但她面上仍旧是笑着的,只听她道:“坦白说,是恨的,如果他们愿意帮我一把,我不至于被藏季海这种疯子,始乱终弃。” 沈爱立皱眉道:“恕我直言,和藏季海结婚,是你自己的选择吧?以你的聪慧,先前一点没察觉他的异常吗?” 谢微兰不置可否,反而望着爱立,意有所指地道:“他还和你继父在一个单位,你们还是防备一些为好,这是个疯子。”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爱立,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 爱立觉得,她在故意吓唬自己,摇摇头道:“感谢提醒,但是这个人和我们怕是没有多大关系。” 这话,让谢微兰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疯子是说不清道理的。”边说着,边朝楼上挥了挥手,沈爱立也抬眼望去,发现是刚刚跟她一起过来的男同志,正站在二楼临街的窗口,朝楼下望着。 爱立轻声问道:“这是你现在的对象吗?”之所以说是对象,是因为这个男人看谢微兰的眼神很柔和,像是看情人的眼神。 谢微兰笑着摇头,“算不上吧!我现在的妈妈最恨有妇之夫出轨,我和他注定了只是露水姻缘,事实上,我以后都不会有结婚的打算了,”转头和爱立笑道:“我从青市的白水镇一路走到京市,叩开谢家的门,这之间,我靠了太多男人了,蓦然回首,忽然发现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在关键时候还会成为我的绊脚石,至少我遇到的都是这样!” “包括先前的陈先晖吗?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陈先晖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一个提案给你?” 谢微兰淡道:“他一个老`右,在送水镇那个犄角旮旯里待得都要发霉了,我那时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好年华,他心甘情愿帮助我的。不过,他也给了我致命一击,我沦落到和藏季海为伍,也有他一大半的功劳。” 她这样坦白,爱立觉得有些诡异,“你怎么会和我说这些?”她刚才不过是一时起意,问了一句,压根没想到谢微兰会回答,还说得这样详细。 谢微兰望了她一眼,脸上现出一点疲惫的神色,低头道:“因为我觉得太累了,我好像戴了太多的面具,我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自己?我曾经冒充了你的身份,活了好几年,爱立,请你相信,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所以,我也希望,在你心里,我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沈爱立知道,自己这是被谢微兰当成树洞了。 就听谢微兰又问道:“你和樊铎匀结婚了吗?我听说,他年前险些出了事故?” 沈爱立点头,“我们11月就结婚了。” “真好,你过上了我已然想都不敢想的一种生活,祝福你们,好了,今天不能多聊了。我妈妈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谢微兰说着,又抬头朝楼上的窗口看了一眼,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和爱立道:“我可不能让我妈妈等太久,她这人耐心不是很好。” 沈爱立忽然喊了一声:“谢微兰!” 谢微兰回头,笑问道:“怎么了?” 沈爱立喉咙一堵,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听见自己最后说了一句:“藏季海在里面一楼。” 谢微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过来,朝爱立近了两步,低声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爱立,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而且我对他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 沈爱立被她的话吓得一跳,她感觉谢微兰好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刺激一样,但是面前的人,转瞬又恢复了先前淡然自若的样子,很平静地和她挥手告别。 仿佛从头到尾,她真的不过是偶遇了一个朋友一样。 但是沈爱立想,谢微兰的提防心这样重,怕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看着谢微兰的背影,爱立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不知道谢微兰这样在权与利的漩涡中挣扎,为的是什么? 一直到谢微兰进了饭店大门,沈爱立才想起来,自己出来是找羡薇表姐的,这会儿左右看了看,都没有看到人。问了下门口的门童,说是朝左边走了,爱立一路找过来,最后在这条路的拐弯处看到了人,林羡薇正靠在墙上,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大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爱立喊了一声:“表姐!” 林羡薇见她过来,惯性地擦了下眼角,爱立发现她手里白色的手帕已然湿透,忙把自己的递给了她。 轻声问她道:“表姐,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啊?我看你今天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你要是有什么事,可得和家里说,咱们家现在这么多人在这边呢!肯定能给你想出法子来。” 林羡薇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望着爱立,想说自己没事,可是唇角还没露出笑模样来,眼泪又掉了出来,先前她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可是昨天晚上,妈妈和她婆婆在她面前就撕破了脸皮,妈妈更是连夜从文家搬到了旅馆去。 她一直想隐藏的东西,已然无所遁形,彻底暴露在娘家人眼皮底下。 此时面对这位新表妹的关怀,终是露了一点口风道:“我和文江自去年就常闹矛盾,我婆婆也知晓,不但不劝自己的儿子,反而起了作践我的心思。” 爱立试探着问道:“那乔乔今天在饭店门口模仿的,是他们对你动手了吗?” 羡薇呼吸一窒,立即抬起头来看她,见她皱着眉,面上并没有嘲笑的意思,才轻轻点了点头道:“上个月,文江回家,我们因为孩子,拌了几句嘴,他当时把一条湿毛巾扔到我脸上来,我手里正拿着孩子的洗脸盆,就把盆朝他脸上砸去。我婆婆听到了动静就过来,想扇我巴掌,我怀里正抱着乔乔,躲避的时候,滑了一跤,婆婆就在我胳膊上拧了几下,把乔乔吓哭了……” 林羡薇说到这里,不禁又哽咽起来,当时的委屈、愤怒都已经消退很多,但是乔乔那晚的哭声,却时常在她脑海里回荡。从那以后,她对文江和整个文家的心,就死了。 只是舍不得乔乔,她要是和文江离婚,文家肯定不会给她带走乔乔,但是文家并不喜欢这个孩子,把乔乔一个人留在文家?她光是想想,都觉得一颗心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爱立忙拍了拍她的背,“表姐,你不要怕,我们都在呢,文家以后欺负不了你,贺叔叔和姑姑肯定都会给你作主。” “爱立,我想离婚,可是我舍不得乔乔,她还那么小。” 沈爱立抱着她道:“表姐,没事,我们把乔乔带走,不行就带到汉城去,我们养着。你不要自己一个人吓唬自己,姑姑肯定不舍得你这样受委屈。”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爱立又劝道:“表姐,你别觉得文家就一定能留住乔乔,咱们也可以争取。”顿了一下道:“表姐,你刚才说和文江感情不好,是因为家庭矛盾或性格这些,还是有什么外界因素吗?”她记得,亚伦说过表姐是自由恋爱的,按理说,不会这么几年,夫妻俩就相看两厌了啊? 林羡薇开了话头,后面的事,说出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轻轻吁了口气,有些嘲讽地笑道:“你可能知道,搞文艺工作的,总是容易吸引一些小姑娘,在她们的想象中,自己是被爱神的箭射中了,俩人是天赐良缘,对方是否有家室,有孩子,都不在她们的考虑之列。一开始文江还算收敛,只和我说,是这些姑娘一厢情愿,他自己绝无这类想法。” “后来呢?” 林羡薇缓声道:“是最近一个半月,他的变化非常明显,开始注意穿着不说,经常一个人对着一个盆或一本书,就莫名地笑了起来,这个月,我在他身上还发现了……” 林羡薇忽然有些说不出口,淡声道:“他有了别的女人。爱立,昨晚我婆婆和我妈妈吵了一架,说我对她儿子一个笑脸都没有,可是你知道吗,别说笑脸,我没有一看见他就吐,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 说到后面,林羡薇的声音忽然激烈起来,显然内心深处,对文江的出轨,排斥不已。 爱立拍了拍她背道:“表姐,你也别动气,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离婚是必然的了,你没有必要为这样一个人,浪费自己的青春和心劲,乔乔咱们肯定能带走。该心虚的是他文家,有苦往肚里咽的也该是他文家,你越投鼠忌器,他们越敢用乔乔来拿捏你!” 爱立忽然觉得,如果不是妈妈和贺叔叔的事,这姑娘的委屈,娘家人还不知道多久才会知道?一辈子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林羡薇不觉就把爱立抱紧了些,这些烂事儿,在她肚里转了千百回,说又说不出口,咽又咽不下去。 第一回在娘家人跟前吐露出来,心里像松快了好多,而且她开始意识到,她是可以带着乔乔离婚的。 林羡薇抹了眼泪,和爱立道:“爱立,要是能带走乔乔,我什么都不怕,我要和文江离婚。” “表姐,贺叔叔和姑姑肯定会帮你的,你不要怕!”爱立听她说,婆婆打她的时候,小乔乔也看见了,心里都觉得瘆得慌。在一个三岁孩子跟前,伤害她的母亲,文家人简直没有心,这一段婚姻对表姐和乔乔来说,都没有存续的必要。 见林羡薇缓了情绪,爱立道:“咱们先回去吧,一会就说你眼睛里进沙子了,咱们俩在外面吹了半天才好。” 林羡薇“噗嗤”笑了出来,“傻妹子,你当她们傻吗?不过,我自己心里有了决断,也不怕给妈妈和姥姥看见我这副样子了。” 爱立点头道:“是的,表姐,咱们是一家人,在外头受了委屈,在家里哭两声很正常的,不瞒你说,你这两天状态不好,大家都看出来了,小姨和姑姑都在商量着你的事呢,又不好直接问你,怕你脸皮薄。” 林羡薇低了头,脸上露出点苦笑。她以为自己瞒的很好,没有让大家看出来,没想到大家早就看在眼里了,替她担心着,还不敢问到她面上来。 林羡薇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她在文家这样委屈自己,委屈她的孩子,很没有意思。 人一旦想通,就发现先前自己的担忧和顾虑只是作茧自缚,反而把自己困在里头了。 俩个人回到饭店的时候,桌上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了,贺亦棉看了女儿一眼,什么也没说,拉着爱立的手道:“你奶奶就等着你和羡薇呢!要你俩坐她边上去。” 贺黄氏看见她俩一起过来,忍不住和儿媳道:“你看,多像一对姐妹花,我一直盼着之桢有个女儿,和羡薇俩个能作个伴,以后有事儿啊,能有商有量的。”女儿家不比男孩子,在婚姻里受得委屈多着呢,要是有个能说心里话、能商量事儿的姐妹,也不至于什么都一个人闷在心里。 乔乔看见妈妈,一下子就扑过去,把妈妈的小腿抱住,“妈妈,哥哥教我唱歌了,还说我唱的好听,我今天不想回家,可以跟哥哥住舅爷爷家吗?”这还是 这并不是第一回,乔乔向她表达自己不想回家,以前每次她怕婆婆不高兴,也怕给舅舅添麻烦,从来没有应下过,但是这一次,她想满足自己的女儿。林羡薇摸了摸女儿的头,笑道:“可以,乔乔,那你要听舅爷爷和舅奶奶的话,好不好?” 乔乔高兴地应了下来,“好,妈妈,乔乔一定听话,乖乖吃饭,乖乖洗手洗脸,做个好孩子!” 把一桌子人都逗笑起来,贺黄氏又忍不住把孩子抱到了自己怀里,在小乔乔的脸上蹭了蹭,和外孙女道:“羡薇,你先吃,外头的饭菜,我都吃不惯,我陪着乔乔吃饭就好。” 贺亦棉和沈玉兰都劝母亲多少吃一点,贺黄氏抱着小重孙女,意有所指地道:“我一看到乔乔啊,心都化了,你们要是肯把乔乔放在我跟前养着,就是待在申城,我也能待得住了!” 沈青黛听了这话,不由看了一眼爱立,就见爱立轻轻点了头,沈青黛脸上就带了一点笑意出来,笑道:“婶子,您要是真待在申城,那我可得三五不时,就上你家来打秋风,解解馋。” 贺黄氏笑道:“那敢情好,我们乔乔也多看看青黛,长大以后啊,和青黛一样标致、能干,那我可就站了大便宜喽!” 沈青黛一语双关地和一旁的贺亦棉道:“大姐,好了,这回你不用担心了。” 贺亦棉立即心领神会,笑道:“青黛,咱们先好好吃饭,你要是有喜欢吃的菜,我后头学了也给你做。” 贺亦棉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在饭桌上就更活跃起来,和沈青黛俩个说起逗趣的话来,把一桌人都笑得肚子疼,小乔乔不明所以,也窝在老太太怀里“咯咯”地笑,林羡薇看着大家,唇角也微微翘了翘。 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酒过三巡,沈玉兰和贺之桢去敬酒,爱立和沈俊平在后头陪着,到了工业局那一桌,藏季海盯着沈玉兰看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沈爱立,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沈俊平看到了,举杯朝他敬了过去,起了话头道:“先前听说藏同志也是汉城过来的?” 藏季海站了起来,笑道:“是,我偶尔也会回去,我还有一位哥哥和母亲在汉城。” 沈俊平点点头,“藏同志的哥哥,我想我可能知道,是藏叔平同志吧?我先前听说,我们出版社的姜蓉蓉同志,和藏叔平同志最近要结婚,藏同志到时候回汉城吗?” 藏季海笑道:“应当是已经结了,我预备春节回去一趟。沈同志认识我嫂子?” “我们算是同事,姜同志人很热心,在单位里风评很好。” 这么一打岔,藏季海完全给沈家兄妹俩搞懵了,一个认识学凤表姐,一个还认识他小嫂子来着,看样子关系都亲近得很。 虽然说小嫂子是姜家送上门来的,但是和他对谢微兰不同,他看哥哥对姜蓉蓉还看重得很,许诺了姜家人不少好处不说,姜蓉蓉闹了许久的别扭,不愿意结婚,哥哥也没把人怎么样,反而一直很有耐心地哄劝、安抚着,婚期一拖再拖。 这在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毕竟他们兄弟俩从来没对猎物有这样的耐心,这就让他重新认识了姜蓉蓉在他哥哥心里的地位。 藏季海此时不由掂量起来,自己有没有必要为了升主任的事,投靠副局长那边,而得罪贺之桢? 原本他还在考虑着,要不要在贺之桢和沈玉兰来这桌敬酒的时候,借着酒意似真似假地将沈玉兰和谢家的那一桩事儿抖搂出来,让贺之桢在宾客面前颜面大失,以此作为向副局长的投诚。 但是现在,他作为退路的汉城那边的几条线,竟然都与贺之桢扯上了丝丝缕缕的关系。这让他在行事之前,就不由多了一层顾虑。 他原先以为,贺之桢一时昏了头,娶了一个无甚背景的半老徐娘,还是谢镜清当年不要的,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人,竟然也暗中给贺之桢增添了助益。 藏季海正在琢磨着,贺之桢已然和这桌的同事寒暄完,朝他敬酒,藏季海尚没反应过来,酒就已经下肚,看着贺之桢夫妇去了下桌。 同桌的同事还在夸着“佳偶天成”、“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俗话。 他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沈俊平临走前,还和藏季海道:“要是藏同志到了汉城,有空的话,不妨到我们家来坐坐,在南华医院家属院,你到了那边,一问就知道了。” “哎,好,一定拜访!” 等离得远些,沈俊平问妹妹道:“刚才那位,和你们有过节?” 爱立想不到哥哥这样敏锐,低声道:“是,哥,回头我再和你说。”爱立心想,不止你有个操事的爸,我也有个不靠谱的生父,惹出这么一摊子事来,还好藏季海今天没发疯。 快到一点的时候,宾客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只有几位贺家的亲戚,还围在老太太跟前说笑。 沈爱立几个小辈跟在贺之桢和沈玉兰后头,在门口送客,等送走最后一波工业局的同事,爱立望着藏季海的背影,不觉松了口气,樊铎匀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他不敢的!贺叔叔在申城待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根基在这边。” 从今天的来宾上,樊铎匀就大致猜到了些,有统战部、宣传部、财政厅、工商局、科学院、大学,还有公安系统的。 沈俊平挑眉道:“铎匀也知道?” 樊铎匀轻声道:“算知道一些。” 沈俊平立马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来,觉得自家妹妹告诉了铎匀,却没和他漏一点口风,有些吃味地道:“小妹,这就有些厚此薄彼了。” 爱立正准备张口,就见贺叔叔忽然朝饭店柜台那边大声招呼道:“哎,文江,在这边!” 就见贺叔叔和她妈妈道:“玉兰,这边你先招呼下!我去把文江喊过来。”就去前头柜台那边找外甥女婿去了。 爱立朝那边看了一眼,等看见那个被贺叔叔叫住的男同志,心里不由一惊,谢微兰说的“露水姻缘”几个字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里,竟然是文江! 沈玉兰见女儿脸上表情很奇怪,出声问道:“小妹,怎么了,你也认识文江吗?” 沈爱立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指着文江,半晌才呐呐地道:“妈,他是谢微兰的姘头!”说完,爱立就想起来,妈妈好像不知道谢微兰是谁? 不想,就听妈妈淡淡地道:“谢粒粒吗?” “妈,你怎么知道谢粒粒?” 沈玉兰望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道:“你小姨和我说的,你小时候的乳名,就叫粒粒,我还知道谢家认了她做女儿。”又望着丈夫那边道:“文江怎么会和谢粒粒搭上线啊?不是一个在京市,一个在闭关写稿子吗?” 事情完全缠绕成了一个死结,爱立觉得谢家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了,“妈,谢微兰先前嫁给了藏季海,最近才离的婚,认了文江的上峰做干妈!而且,今天这个人,可不是来喝咱家的喜酒的,他是陪谢微兰和那位干妈过来吃饭的。” 顿了一下,又道:“刚刚我在门口碰到谢微兰,问这位男同志是不是她对象,她明确地和我说是露水姻缘。” 沈爱立今天一直对着藏季海严防死守的,就怕他捣乱,毁了她妈妈和贺叔叔的大喜事儿,没想到,临到送客这一步,却是文江蹦出来了。 不过,把他逮个现行也好,也免得后头到了文家再费口舌。 就是沈爱立怎么也想不到,文江的婚外恋对象会是谢微兰,这时候,沈爱立都不得不再次感叹,谢微兰真是个厉害的女人。拿下的男同志,一个比一个厉害,而且听谢微兰的意思,她对文江不过是过家家,并没有一分真心在里头。 此刻,沈爱立的脑子是混乱的,开口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此刻站在门口送客的,不仅有她一家人,还有林亚伦在! 她话音一落,林亚伦就已经朝文江和他舅舅那边走过去了。 文江全然没有预料到,妻子的舅舅今天会在老饭店吃饭,他最近和妻子几乎都不说话,前几天又被抽调去闭关写稿子,并不知道贺家会忽然改了主意,在老饭店补请几桌喜酒的事。 被贺之桢喊住,还愣了一下,正在和他解释,今天是陪区委宣传部的林主任过来吃饭,林亚伦的拳头就忽然砸到了他脸上,眼镜立即被打了下来,掉在地上摔碎了。 高度近视的文江缓了一会,才发现打他的人是林亚伦,有些怒气攻心地道:“亚伦,你闹什么,我今天在陪领导吃饭呢!” 林亚伦冷笑道:“哦,陪领导还是陪姘头?文江,我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烂人!我昨天还想,你妈妈这么对我姐,你知不知道,原来你文家一家从里到外都是烂的,透着腐朽味!我姐竟然掉到了你家这样的粪坑里去!” 林亚伦想想还不解气,猛地在他胸口捶了几下,文江身体偏瘦弱些,立即就有些吃不消,找贺之桢求饶起来,“舅舅,你快拦住他,这里头有误会。” 贺之桢皱着眉,拉了拉外甥,“亚伦,这话怎么说?” 林亚伦也没有说是听爱立说的,只道:“舅,我姐早知道了,他们刚一进来我就看见了,想着别坏了您和舅妈的喜事儿,就没吱声。” 文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羡薇的舅舅和舅妈在这边办喜酒,自己和谢微兰、林主任一起进来的时候,就被人看到了。 他还想到了,刚才谢微兰遇到的那位女同志,会不会就是贺家的亲戚,谢微兰这人行事素来没有章法,是不是在这女同志跟前,暴露了他们的关系来? 文江捡起地上的眼镜,几乎没法戴,却是能勉强看清门口站着的女同志,正是刚才谢微兰口中的朋友,此时这女同志,好像也在朝他看着。 心里立即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边林亚伦冷冷地放话道:“文江,我姐得跟你离婚,乔乔得归我姐,你要是有意见,我就到你单位找领导说道说道,让你领导给我姐做做主,我就想着,你们研究政策的,对婚内找姘头,又是怎么个看法?” 文江皱眉道:“亚伦,你不要乱说话,我和羡薇好着呢,这里头有误会,我今天真是芦海区宣传委的林主任过来吃饭的,我现在不能和你多聊,我下来加菜的,林主任还等着我呢!” 怕林亚伦不依不饶地继续纠缠,文江又添了一句道:“亚伦,胡闹也得有个范围,这边都没有的风言风语,要是闹到领导跟前来,影响了我的前途,羡薇怕是也不会轻饶了你,羡薇一向对我工作的事很支持,要是知道你在和么胡闹……” 他正说着,那边林羡薇已然看见了这边,径直走了过来,等到近前的时候,问道:“亚伦,怎么了?” 文江剩下的话就卡在里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了。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林亚伦看到姐姐过来,低声道:“姐,那个姘头就在楼上,你要不要看看?” 林羡薇摇头道:“不用,和她有关系的人不是我。” 文江嘴上说得再清白,真得和林羡薇对上,即使镜片破碎,眼前人的表情,他也不敢多看一眼。 只是道:“羡薇,今天亚伦和我闹了些误会,我还得陪林部长吃饭,你帮我和亚伦好好说下。”说完,就迈着步子准备走。 林羡薇喊住了他,平静地道:“文江,没有误会,事实就是如此。我要和你离婚,乔乔归我,你可以再结婚,再生孩子。你若是同意的话,现在我不会拦你,你只管忙你自己的事情去。你如果不同意,我们可能还得费你一点时间。” 文江皱着眉,十分不耐地道:“羡薇,你不要胡闹!我们好好的离什么婚?我现在真有事,你别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我的前程。” 他这副嘴脸,这两个月来,她最熟悉不过,她每次提出疑惑或质疑,他就是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她多说一句话,就耽误了他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林羡薇此时不敢看舅舅,也不敢看弟弟,只望着文江道:“今天之前我就知道了,或者说一个月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决意和你离婚。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带走乔乔。不然,今天怎么说也是个好日子,我正好也找你前头的领导和现任的姘头仔细说道说道,她不想和你结婚吗?” 见她真有找林主任的意思,文江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眼眸沉沉地看着跟前这个似乎比他平静很多的女人。 林主任最恨生活作风不正的男同志,为此,微兰在他跟前叮嘱过很多回,让他注意言行,不要在林主任跟前露了行迹,免得不好收场。 所以,此时听到羡薇要闹到林主任跟前去,文江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人稳住,缓了语气道:“羡薇,你说什么都行,我都答应你,你真要是跟我过不下去,想带走乔乔也行,但是今天真是对不住,我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林亚伦打人的时候,爱立几个就都过来了,听到文江应了下来,爱立猜到他不过是想把这场面给应付过去,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立即朝饭店结账窗口的服务员要了一张纸和笔来,递给文江道:“口说无凭,你写一份离婚协议,愿意让乔乔跟着她妈妈生活,也好安羡薇表姐的心。” 沈爱立一走过来,文江就看清楚了,这正是谢微兰刚才碰到的那位朋友。 文江紧紧抿着唇,望着沈爱立手里的纸和笔,沉默不语。 沈爱立抖了抖手里的纸张,出声提醒道:“要喊微兰下来吗?不然你问问她的意见?不过,她可能也要问问林主任的意见吧?这样的话,简单的事情会不会搞得过于复杂了?” 文江知道,她在威胁他,如果他不写,她就把事情闹大。 二话不说,接了纸笔过来,“唰唰唰”地写了一份离婚协议,表示如果万一和林羡薇感情破裂,导致离婚,愿意让林羡薇带走女儿乔乔独自抚养。 爱立又找了服务员要了印泥过来,还让文江在末尾注明他的单位。 文江写完,冷冷地看了一眼沈爱立,沈爱立却毫不怵他,半真半假地和他道:“我和微兰认识好些年了,彼此知根知底的,就是先前不知道,她的对象,刚好是我表姐的丈夫。” 文江这回连“清白”俩个字都说不出口。 爱立又接着道:“微兰受过很多伤,文同志,你辜负了我表姐,总不好再辜负微兰,早些结婚办喜事才是。” 就是谢微兰只要脑子不发昏,都不会嫁给这么一个见色忘义、抛妻弃子的男人! 林羡薇虽然不明白,爱立怎么会认识文江的姘头,但是此刻,直觉爱立在帮她,立即跟着道:“我现在就拟一份离婚报告,既然你最近也不用闭关写稿子了,咱们俩这两天就在单位和街道办把离婚证明的章盖了,回头去民政局的婚姻办事处,把离婚证领了。” 文江犹有不甘心地喊了一声:“羡薇!你不要再胡闹。” 林羡薇却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曙光,一点和他辩驳或吵架的心思都没有,只想着快些从这个人身边、从文家那汪寒潭里解脱出来,摇头道:“文江,我一早就存了离婚的心思,你今天去忙你的事吧,我怕你再耽误下去,你们前主任要下来看看,你怎么这么会儿,还没回去了。” 文江看她表情坚定,后知后觉地发现,周边无论是贺之桢,还是沈玉兰,竟一个都不劝她,显然这回妻子闹离婚,不是一时意气用事。 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皱着眉道了一句:“你等等我,我和林主任说声,就下来。” 林羡薇不置可否,嘴边浮上来一点蔑笑,她曾经看中的男人,也不过就是这么个东西,畏惧权势,也贪恋女色。 贺之桢从头至尾,都没有插话,等文江走了,才问外甥女道:“真得要离婚吗?” 林羡薇点头,“舅舅,我想得很清楚了,只要文家给我带走乔乔,我死也要离。” 贺之桢道:“那明天就打离婚报告吧,早些盖章,一会我和你妈妈陪你去文家,把东西收一下,以后就不要回去了。” “好,谢谢舅舅!” 这时候贺之桢才问爱立道:“文江的情人是谢微兰?” 爱立点头,“是,贺叔叔,刚才我无意中发现的。”爱立想着,今天回去,还得和贺叔叔好好说一下,她们和谢微兰、藏季海之间的事儿。 贺之桢点点头,对外甥女道:“先回家吧!” 等文江再下来,林羡薇和贺家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问了服务员,才知道都走了。 谢微兰刚见他神色不对,也跟了过来,微微笑道:“遇到谁了,这么着急忙慌的?” 文江瞥了她一眼,有点不高兴地道:“是你告诉的刚才那位女同志,我们的关系吗?” 谢微兰想了一下,猜他说的应该是沈爱立,微微皱眉道:“关沈爱立什么事?” 文江没见过沈爱立,却也知道沈玉兰有个女儿,就叫这个名字,心里暗道:果然如此! “她是我爱……妻子的表妹,今天我妻子的舅舅在这边办婚宴,我妻子一家也在。” 他一个“爱人”都不敢当她的面说出口,谢微兰眼里闪过讽刺,问他道:“咱们在这边陪着姆妈吃饭,大白天的,还犯法吗?有什么可指摘的吗?你妻子听了别人一两句闲言碎语,就要和你怎么样吗?” “是,她要和我离婚,”说到这里,文江忽然抬头看着谢微兰道:“微兰,你希望我离吗?” 谢微兰眼神毫不闪躲,甚而觉得有些可笑,“怎么会问我,文江,你愿意离吗?这个女人和你之间还有一个孩子,真正的贤妻良母,你愿意离?” 见他不吱声,谢微兰冷笑了一声,道了一声:“失陪!”就转身上楼陪干妈吃饭去了。 她就猜到文江不愿意离,却又要在她跟前装得对她一往情深一样,她偏不让他如愿,大家不过都八斤八两,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离不离婚关自己什么事,还想让自己愧疚、感激不成? 谢微兰觉得男人有时候就是有点恶心人,明明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还非要装得对情人是真爱一样。 回到楼上来,林岫云问她道:“文江是有什么事吗?” “姆妈,他妻子的舅舅今天在楼下办婚宴,不过,现在都走了。” 林岫云停了手里的筷子,皱眉道:“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也不早说,还陪我们来吃饭?我记得他妻子的舅舅是纺织工业局的贺局长吧?” 谢微兰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可能他闭关几天,没回家,不知道消息。” 林岫云却不这样想,一般办婚宴肯定是提请就定下来,再给宾客去请帖的,文江不知道都说不过去,但是她们今天来老饭店吃饭,也是文江提议的,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问谢微兰道:“他妻子也在吗?” “应该是在的,他说刚看到了他妻子,才下去的。” 林岫云看了看跟前姿容殊丽的干女儿,想到最近这俩人来往得比较频繁,不轻不重地道:“微兰,你知道我的态度的,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条堂堂正正地做人,要是有一天,你闹生活作风问题,闹到我跟前来,那真是林岫云的脸了。” 谢微兰知道干妈这是在敲打她,忙笑道:“姆妈,您想到哪去了,我和您说一句心里话,我前头那桩婚姻,算是把我伤透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的。” 林岫云握了握她的手,“倒也不必这样,遇到合适的,姆妈给你作主。微兰,你条件好,姆妈给你找个老实、正直的,以前的那些噩梦,不会再出现。” 谢微兰滚烫的眼泪,滴在了林岫云的手背上,林岫云微微叹息一声,“孩子,都过去了。” 俩人也都没有了再吃饭的心思,林岫云起身道:“行,我们也回去吧!这红烧肉还没吃完,带回去吧!” 谢微兰忙擦了眼泪,笑道:“嗯,好,姆妈你等下,我下去和服务员拿两块荷叶或油纸来。” 她一说完,就见干妈点了点头,显然是满意这个提议。谢微兰心里一松,知道自己猜对了。如果是她,肯定就多花几分钱,买个瓷碗装着,但是干妈节省惯了的,她刚就试着提了一下用荷叶来包。 谢微兰再下去,连文江也走了,她径直走到服务员跟前,说要两块荷叶或两张油纸。 服务员让她稍等,立即去拿了。谢微兰站在原地等着,这时候,忽然察觉到好像有人在打量她,忙回头来看,就见一位中年女同志,真得在看她。 谢微兰落落大方地上前,微微笑道:“阿姨,我们认识吗?” 沈玉兰摇了摇头,又忍不住问道:“你认识张伽语吗?”她刚把包落了下来,一个人回来拿,准备走的时候,看到这个姑娘从楼上下来,一开始猜测是不是谢粒粒,没想到等她走近些,发现她和张伽语年轻时候有些像。 心里立即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谢微兰听到这个名字,立即就浑身僵硬,嘴唇微微发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阿姨看。 她当年被丢弃的时候,已经有七八岁,能记事了,她不仅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叫张伽语,她还知道自己的父亲叫卢大海,她本名叫卢怀薇,所以当谢镜清问她愿不愿意改名叫“谢微兰”的时候,她说她愿意。 “怀薇”和“微兰”,更像是她的前世与今生。 从来没有人知道,在她七八岁之前,她并不是孤儿,也是高门大院里的千金,跟着聘请来的女教师读书的。 谢微兰仔细看了眼面前的阿姨,发现沈爱立和她有几分相似,轻声问道:“你是……沈玉兰?” 沈玉兰点头,“你是谢粒粒?” 谢微兰也点点头,“是,您认识张伽语?” “她在申城,地址好像是杨浦路377号!”沈玉兰记得地址,是因为这两天妹妹和她提过,贺家大姐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谢微兰皱眉道:“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你们很熟?你知道她丢了一个女儿!”谢微兰眼尾微红,声音里隐有哽咽。 从被遗弃的那一刻,谢微兰就没有再想过和这个人有联系,猛然间得到她的消息,一瞬间爱恨都交织在她的胸腔里。 从改名为“谢微兰”以后,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可怜过,她一路走过来,见到了很多送水镇上的人见都不曾见过的东西,过上了一种她从前绝想不到的人生。 但是此刻,她想到了七八岁的自己,下雨天站在大树下,等她的妈妈来接她,雨越下越大,她身上的衣服湿透了,雨水从她的脸上滑下来,她感觉到了冷,她的胃饿得发痛。 她学会了乞讨,她在那里等了一个月。 她的妈妈都没有来找她。 一个月,一眼都没有来看过她。 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小乞丐,是婆婆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送她去手工作坊里当学徒,但是婆婆后来也饿死了 这些年她学会了利用自己的眼泪,博取他人的好感或同情,她已然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真正哭是什么时候,为的什么事? 但是这是她到了京市以后,第一次感觉到了悲伤和痛苦,为那个站在大树下淋雨的姑娘,她头一回当着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的面,流下了眼泪。 沈玉兰七七八八地也猜到了一点,“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父母家是邻居。” “谢谢!” 这是谢微兰对沈玉兰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用手绢擦了眼泪,接过服务员递过的两块荷叶,脊背依旧挺直地上了二楼去。 沈玉兰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张伽语真是作孽。 等回到家,沈玉兰就看见青黛和爱立带着俩个孩子在院子里踢球,把遇到谢微兰的事,和她们说了。 沈青黛听完,就把手里的球扔给了伊利,皱眉道:“怎么会这么巧?竟然是张伽语的女儿,冒充爱立去谢家认亲,还真得认成功了。” 又问姐姐道:“你告诉她,张伽语的地址没有?” “告诉了。”沈玉兰想起那姑娘最后的眼泪,叹道:“其实她也很不容易,小小年纪被母亲遗弃,那时候正乱着,她能活下来,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张伽语真是作孽。” 沈青黛道:“张伽语那性子,只想到自己,其实她当初要是咬着牙,把这女儿好好拉扯大,现在估计也不用在人家里做老妈子,伺候一家老小的,说不定,早跟着这个女儿享福了。” 又问爱立道:“她今天和你说了什么?我看你俩一起出去了。” “问我和樊铎匀结婚没,然后我问她文江是不是她对象,她说是露水姻缘,又说她会报复藏季海。” 沈青黛道:“这是个厉害的,我看藏季海迟早要栽在她手里,文江怕是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沈玉兰这时候才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大姐一家和丈夫都不在家里,问道:“之桢他们去文家了吗?” 沈青黛点头,“过去了,婶子也非说要过去,和羡薇婆婆说道说道,我让瑞庆、铎匀和俊平过去帮忙了,怕闹得太僵,两边会动手,就我和爱立在家看着俩个孩子。” 沈玉兰皱眉道:“早知道他们出了饭店就去文家,我就让你帮我回去取包了,我怎么也该跟着一块去的。” 沈青黛笑道:“不用,贺大姐一个就够羡薇婆婆头疼的,搬东西的事儿有男同志,你去也不过是陪着跑一趟。” 说是这样说,沈玉兰到底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一直到傍晚,贺之桢他们才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林羡薇的表情看着还好,进了院子看到女儿,就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亲。 唯独没看到林亚伦,爱立问樊铎匀道:“表哥怎么没回来?” 樊铎匀还没开口,沈俊平就抢答道:“他骑自行车慢一点,在后来呢!就是先前家里给羡薇表妹买的,这一回,姑姑把要了回来。” “文江还没到家吧?” “没有,他妈妈倒是一口应了下来,说明天就会让她儿子打离婚报告,发誓赌咒的,说一周之内就让俩人把离婚证领了。” 沈青黛微嘲道:“她怕是不知道自己儿子签了协议,以为还能拿乔乔来拿捏羡薇,等文江回家,有她后悔的。”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林羡薇把女儿放在姥姥怀里,出来和爱立笑道:“谢谢你,爱立,要不是你今天开导我,我可能不会知道,原来家里会这样支持我。”顿了一下又道:“我先前以为这一步会走得格外艰辛,没想到艰辛的还有我做决定的那一刻。” 原来捆缚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爱立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表姐,等回头把离婚证领了,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你不要觉得勉强在一起会对乔乔好,不会的,小孩子最敏锐了,她也最爱妈妈,你受了委屈,她也会觉得难受。” 林羡薇点点头,上次金文英当着孩子的面,对她下手,她就意识到这场婚姻勉强维持,并没有什么好处,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乔乔。 爱立又道:“你这两天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两天,家里人多,有什么事,大家都能给你帮帮忙。” 俩人正聊着,林亚伦在外面喊,爱立忙过去开门,就见他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外,一双手冻得通红,爱立忙问道:“亚伦,你怎么没戴手套啊?” “唉,在老饭店里,看到文江的时候下掉了,不知道随手放到哪了,走的时候又没想起拿。今天风可真大,这一路可把我冻麻了。” 林羡薇忙给弟弟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姐弟俩都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但是林羡薇明显感觉到,那个自己记忆里尚显稚嫩的弟弟,已经能为姐姐撑腰了。 樊铎匀问道:“文家没有追上来吧?” 林亚伦摇摇头,“没有,文江要是敢来,我肯定再揍他一顿,妈`的,什么东西,说的好听还是研究上面政策的,给《解放与自由》杂志写稿子的人,自己一点觉悟都没有,我看他这路也未必能走得远!” 贺亦棉在屋里听他说话,走到客厅里来道:“只要你家顺顺利利离了婚,以后他好还是不好,都和咱家没关系。” 爱立听了这话,心里忽然一动,问林羡薇道:“表姐,文江写稿子有笔名吗?”她就是想到文江现在都被喊到特殊的写作班里,闭关写稿子,可想而知是极受领导重视的,如果他一直这样,以后离上头的精神自然更近了,后面十年该是了不得的人物。 但是自己对文江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林羡薇点头道:“有的,他常用的一个笔名是伍金,他在他妈妈那边的孩子里排名第五,金是他妈妈的姓。” 爱立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握着羡薇表姐的手道:“他的路肯定越走越宽敞,表姐,不能让他连累你和乔乔,这次得抓紧把离婚程序走完。” 林羡薇微微愣了一下,她感受到了爱立握着她的手在发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一样。 忙应道:“好,我明天就去把离婚报告打了,爱立,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好意。”虽然她不是很明白爱立忽然而来的害怕,但是她从爱立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和关心,她想可能是爱立在哪里听到过“伍金”这个名字。 虽然文江人品不是很好,却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她的公公本来就是民国时期颇有些盛名的文化名人,家学渊源,再加上文江本人在写作上的天赋,他受重视、或是被更多的人看见,都是迟早的事。 但是文江写的东西,她并不怎么看,也许是触及到比较敏感的部分,因言论不当而受到批判,这几年来屡有发生,林羡薇想,可能是爱立看过文江写的东西,故而提醒她。 爱立却不是这个意思,反而相反。 实在是“伍金”这个名字把她吓了一跳,当初看书的时候,因为这个名字看起来像“五金”,她还嘲笑作者偷懒,把一个造`反派的名取得像修水管的一样,因而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按原书的轨迹,不到明年,“伍金”这个名字就在全国报刊上大红大紫,一跃成为申城文化届的名流,被大家捧得很高。 但是,账总是要算的!十年以后,那时候乔乔多大?还在上初中,她的前途怎么办? 现在是羡薇表姐离婚最合宜的时机,如果羡薇表姐这次没抓住机会,和文江离婚,以后怕是更不容易离,等待她和乔乔的就不知道是怎样的命运了! 贺亦棉又过来嘱咐女儿,“你自己去单位里把离婚证明开了,然后中午我去找文江要离婚证明,这个事儿,早些办下来,我就带着乔乔回江省去,你也不要舍不得,乔乔在这边,他们可能还有不该有的盼头,等后面事情平息了,我再把悄悄带过来,专门给你看孩子。” 林羡薇忙道:“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要不我也申请转单位,看能不能去汉城,亚伦在那边,舅妈一家也在那边,我过去也有个照应。” 她是中学教师,相对而言,换单位要容易一些。 沈玉兰听到这话,忙道:“那可太好了,你要是过去,也不用租房子,就在我家先住着,爱立和俊平的房间都空着,”又朝贺亦棉道:“就是大姐你过去,也有地方住,房子虽然不大,也算个稳妥的落脚地儿。” 贺亦棉忙道:“玉兰,你说的这什么话,你好心接待我们,我们还挑房子大房子小吗?羡薇一个女同志,过去有你照应着,是再好不过的。” 不过此时,贺亦棉心里还有些犹疑,就是女儿在澄江中学教的挺好的,是个好单位,有必要为了躲文家而避去汉城吗? 文江到家的时候,本来还在儿子儿媳房里盘点东西的金文英,看到他回来,眼睛不由一亮,立即拉着他胳膊,指着空荡荡的房间道:“文江,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你媳妇要造反啊,带着她爸妈、弟弟和舅舅把她的嫁妆都拉走了,什么衣服、鞋子类的,谁也不稀罕她的,就是连……连咱家的一口铁锅和自行车都给拉走了。” 这些东西里,要说金文英最舍不得的,还是自行车,那是文江上下班要用的啊,这次文江要去机关闭关几天,自行车就放家里了,没想到偏就这么巧,林羡薇被娘家撺掇得在这个节骨眼闹离婚,文江那小舅子拿到了钥匙,二话不说就把自行车骑走了。 文江扫了眼自己的房间,发现被褥、窗帘之类的还在,他的几件衬衫、毛衣还放在衣橱里,但是乔乔和羡薇的东西,却是一件都没有了,连乔乔晚上睡觉爱抱着的一个小娃娃,羡薇都带走了。 本来堆得有些满的十来平的房间,一下子就空旷起来。 文江有些无力地问道:“妈,羡薇说了什么吗?”他想不到林羡薇这样能隐忍,明知道他出轨了,却一直隐而不发,一旦闹起来,就是离婚的地步。 提到这个,金文英就来气,眼皮一翻,有些嘲讽地道:“能说什么,离婚呗,我当时就答应她了,她想拿乔就让她拿个够,我看她这回怎么收场,我们文家可不惯她这毛病!” 到这时,金文英都不相信林羡薇真想离婚,仍旧认为她不过是耍把戏想吓唬吓唬自己,让自己给她妈服软! 贺亦棉想得美! 金文英忽然有些奇怪道:“哎,文江,你怎么好像知道她要闹离婚?怎么,她跑去你单位找你了?告我的状了?不是我说,她妈妈住我家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有当客人的自觉,我不过是说了林羡薇两句,她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说我是焦仲卿的妈!” 金文英年轻的时候,《孔雀东南飞》故事特别流行,被改编成话剧、评剧、粤曲、电影,而无论是哪个版本,焦母都是恶毒婆婆的角色,迫害儿媳刘兰芝,以致最后儿媳和儿子双双殒命,是她们那一代恶毒婆婆的典型。 所以,金文英特别不能忍受贺亦棉把她比成焦母,她自认不过是对林羡薇稍微严格了些,但是自家儿子前途正好,林羡薇能嫁到她们文家来,是她的福气,却还不争气地生了一个小囡囡。 她严格一些又怎么了?又没让林羡薇和文江离婚,林家人自己还拿乔起来了。 见儿子不说话,金文英又絮叨道:“我不管,你这回可不准去贺家接她,就把她晾在那里,我还答应了她们,说你一周之内把离婚证明办好,大江,你明天就去单位打报告。” 文江皱眉道:“妈,我没想和羡薇离婚。” 金文英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你傻啊,谁说真离了,咱们这是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以后她林羡薇还不知道在我们母子俩面前怎么蹬鼻子上脸呢!你听妈的,这回可不准去接她,她要是想回来,得先到我跟前认个错。” 文江没有接话,反而问道:“乔乔呢?她们带回来了吗?” 金文英摇头,“没有,你别担心,到底是我们家的娃娃,她林家就是养一年两年的,那也是跟你姓文。” 文江轻声道:“妈,这次羡薇不是开玩笑,她是真要和我离婚。” 金文英狐疑地看了眼儿子,“大江,你这是帮着你媳妇,在这蒙我吧?我和你说,你这回无论如何得站在妈这边,平时你说让我少使唤她,我都能听你的,这回可不行,她贺亦棉就直接指着我鼻子骂我是老妖婆,脑子里还有封建思想的余毒,把我气的啊,你妈现在心口还跳得慌呢!” 见儿子不吱声,金文英又自说自话地道:“再说,谁家闹离婚,不闹个三年五载,最后还偃旗息鼓的,我还没见过头回说离婚,第二天就离掉的。” 文江也没有心思和母亲解释,扔下了一句:“我去贺家找羡薇!”就走了。 金文英追出了两步,见儿子还真去了,气得不得了,等丈夫回来的时候,还忍不住抱怨道:“你说林羡薇,才嫁进我们家几年,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谁家媳妇像她这样,文江都没提离婚,她提什么离婚?是我们文家对不住她,还是文江对不住她了?真是给她的脸!” 文登州一听到儿媳妇要离婚,立即就火冒三丈,对着老伴吼道:“我让你收敛点,收敛点,你非要欺负人,你自己煮饭,一碗不多,一碗不少的?谁多盛了一勺子,这锅饭不就没了准数?你就闹腾吧,这样的儿媳妇你都不要,我看你让你儿子,给你取个仙女儿回来供你使唤才算好!” 转身也往贺家去了。 父子俩几乎前后脚到贺家,但是林亚伦一看是文家人,立即就把院门给重新拴上,一句废话都不想和文家父子俩说。 文登州最后在门外叹道:“之桢,咱们是老朋友了,俩家何苦闹到这份上呢?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你看,把话说开可以吗?” 又道:“亲家,不孝子不懂事,还请你们看在我老头子的面上,开门把话说开,文江和羡薇之间,到底还有个孩子呢,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啊?” 贺亦棉在里头冷冷地回道:“文家老头子,我就给你一个准话,你儿子在外头找了个姘头,俩人好了个把月了,你马上就能抱孙子了,我们羡薇是给人家让路呢!你可别不知道好歹,我们没去单位举报他生活作风问题,都是看在乔乔的面上了!” 文登州一时面红耳赤,看向了自家儿子,见他低着头,却一句都不辩驳,知道儿子这是真给人家拿到短处了。 一时气得,牙齿咬的咯咯响,在贺家门外头,就忍不住朝儿子踢了一脚:“你怎么对得起羡薇,你让我怎么面对羡薇舅舅?” 文登州长长叹了一声,到底没脸再说情,转身走了。 贺家里头,见外头没了动静,一家人就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吃起晚饭来,今天是爱立和沈玉兰下厨,爱立做了一份蔬菜肉丸汤、一份醋溜小藕带,沈玉兰做了一份清蒸鲈鱼、宫保鸡丁,又炒了几个素菜,一家人就着馒头和稀饭吃起来。 小乔乔把一张小脸都埋到了白面馒头里,抓着热乎乎松软的馒头,和妈妈道:“妈妈,真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 沈玉兰笑道:“那乔乔在舅奶奶家多住几天好不好?” “好,乔乔要一直住在舅奶奶家,妈妈也要住在舅奶奶家,有好吃的,还不用干活儿,能陪乔乔玩。” 童言无忌,贺亦棉和沈玉兰听得,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沈玉兰摸了摸乔乔的小脑瓜,笑道:“好,那舅奶奶就作主,把乔乔和妈妈都扣下来,不给回家了。” 吃过晚饭,大家开门送沈青黛一家回去的时候,发现文江早已经走了。林羡薇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夫妻走到这一步,她已然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晚上,等把乔乔哄睡了,林羡薇走到爱立夫妻俩房前,敲门道:“爱立,睡了没?” 爱立忙开门道:“还没有呢,表姐,你快进来,外面冷着呢!铎匀去找贺叔叔下棋了,我一个人在呢!” “就是那位谢微兰的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和我说一下?”她纯粹是好奇爱立怎么会认识文江的姘头? 爱立忙道:“哎,好,你快进来。”将谢微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从她们在申城第一次相遇说起,到藏季海和谢微兰离婚,谢微兰认林岫云当干妈,以及她亲口说和文江之间只是露水姻缘。 爱立简略地把她所知道的谢微兰,向林羡薇叙述了一遍,末了才道:“表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张伽语这个人,是姑姑和我妈妈她们老家的朋友。” 林羡薇还真知道这个人,“我知道,我妈妈这些年一直和她有通信,先前她为儿子的工作来找舅舅时,我刚好也在。”她对那位阿姨,还有些印象,看起来比较温婉、柔和的性格,一看就是在家里以丈夫或婆婆的话为主的。 所以当时张伽语带着儿子走后,舅舅有些为难地叹气的时候,她还帮着说了两句话,说她可能在婆家不是很容易,一心盼着儿子出息些。 舅舅当时告诉她,这儿子是她丈夫前头的孩子,自己还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位阿姨,对继子也能上心到这份上,还抹下脸来找舅舅帮忙。 后面舅舅好像到底给帮了忙的。 问爱立道:“这位阿姨和谢微兰有什么关系吗?” 爱立轻声道:“她是谢微兰的生母,今天我妈妈在饭店里看到谢微兰,觉得和张伽语长得很像,就问了她一句,没想到真是张伽语的女儿,就是在小时候,被张伽语遗弃了。” 林羡薇一瞬间脑子都有些不够用,忙喊道:“爱立,你停一下,你的意思是张伽语有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把这姑娘遗弃了?然后她嫁给了别人,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亲生子?” 爱立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所以感觉谢微兰从那时候开始,可能就变得目标性比较强,行事可能也没什么道德上的顾忌。” 林羡薇忽然笑道:“我感觉文江会在她手上栽一个大跟头。” 她和文江由双方长辈介绍认识,然后恋爱、结婚,前后也有四五年的时间,她自认对自己目前名义上的丈夫,还算有几分了解,这是一个多少有几分自傲、自负的文人,他可能会认为谢微兰一旦跟了他,自此就会死心塌地。 但实际上,谢微兰与绝大多数循规蹈矩地成长起来的华国女性不同,她的人生信仰或信条与传统的女性美德或人文道义皆毫不相关。 她整个人都游离于规则之外,这样的女人,对文江这类自以为是的男人来说,往往会带来致命一击。 知道了这是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同志,林羡薇心里最后一点疑惑都没有了,和爱立道谢道:“爱立妹妹,谢谢你这样事无巨细地告诉我,”连自己和谢家的牵扯都没有隐瞒她,林羡薇想了一下道:“明天上午我去单位打离婚证明,然后下午我们一起去逛逛第一百货吧!你和铎匀结婚,我连贺礼还没有给你们选好,你明天陪我去看一看好不好?” 爱立忙道:“不用,表姐,你先把自己的事情忙好,这些小事,咱们以后再说。” 林羡薇苦笑道:“我就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尽快把这一阶段熬过去。” 听表姐这样说,爱立也觉得逛街对于女性来说,是最好的解压方式,笑道:“那咱们明天把铎匀、表哥和我哥都一起喊上,让他们给咱们凑票、提东西。” 林羡薇笑道:“好!” 这时候樊铎匀回来,林羡薇就告辞走了,铎匀问爱立道:“表姐对文家那边,还是先前的态度吗?” 爱立点头,“还挺坚决的,可能是对谢微兰有些好奇,过来问我一下。” 想了想,和樊铎匀道:“我今天听表姐说,文江有个笔名,叫‘伍金’,你知道吗,这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这几年正是风云际会,很得上头领导的看重,以后怕是靠一支笔就能爬得更高。表姐现在和她离婚,是最合宜的时机,不然以后怕是奈何不了他,他若是不愿意离,那就生生捆住表姐了。” 爱立只是忍不住和樊铎匀吐露一点心声,没想到她说完,就听樊铎匀道:“我知道这个名字,我在报纸上看过,前年有一部历史电影的批判,就是由他带头的。” 爱立震惊了!她想起来前年序瑜曾经和她讨论过一部名叫《罢官》的电影,当时序瑜还说作者上纲上线,帽子扣的太大,原来那篇文章是文江写的! 心里忽然涌出强烈的后怕来,她以为文江离成名还有一两年,没想到他已然冒出头了,和樊铎匀道:“咱们这一次,一定要帮羡薇表姐把婚离了,不然……”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铎匀不让她吐露未来的事,但是如果羡薇表姐这次不能成功脱身,十年以后,一旦清算起来,不仅是羡薇表姐和乔乔,怕是连贺家和林家都会受牵连。 樊铎匀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爱立,你不用说,我明白。” 爱立望着樊铎匀沉沉的眸子,心里忽然就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力量一样,立时就安静了下来。双手把他脖子抱住,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铎匀,谢谢,我感觉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林羡薇出门前,大家都给她鼓励,连小乔乔都跟着大家伙说,“妈妈,加油!” 林羡薇贴了贴女儿的小脸,带着写好的离婚申请,去了单位。 今天本来是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教师大会,等会开完,林羡薇就喊住了校长,把自己的离婚申请递了过去。 校长和副校长看到她的离婚申请,都大吃一惊,在他们的印象中,林羡薇的家庭似乎还挺好的,爱人觉悟也高,经常在报刊上看到他的名字,俩人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学校领导第一反应就是要劝阻她,说的不外乎是“家和万事兴”、“夫妻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一类。 林羡薇温顺地听他们说完,接着拿出了文江写的那份离婚协议来,温声道:“诸位领导,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是我们早就同志甚至答应,离婚后将孩子给我,可见他对离婚的决心,我和他一样,已然深思熟虑过。” 又想到爱立给她出的主意,接着道:“不瞒诸位领导,孩子这回就跟着她姥姥回老家去了,我和文江同志都想着,早些把离婚的事情办下来,孩子的户口刚好也一道迁回去,免得以后两家人生分了,这些事儿越发不好办。” 这就是说,怕文家以后出尔反尔,不把孩子给她。 学校的领导们,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要离婚的夫妻双方这样冷静的,竟直接商量起孩子跟谁来。 而且男方连离婚协议都拟好了,别说,文江同志不愧被称为杂志社的笔杆子,这协议条晰缕顺的,让人一眼就看得明白。 学校党委书记是位女同志,意味深长地道:“林老师,你可想好了,这离婚容易,再复婚怕就是没那么容易了,你一个女同志带一个两岁的孩子,以后难处怕是多着呢!” 副校长也试探着问道:“林老师,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和我们说一说,大家一起给你出出主意。” 林羡薇苦笑道:“不瞒诸位领导,我婆婆和我妈妈为我们的事,就差动手打起来了,再拖下去,亲家都成仇家了。我和文江同志确实是性格不合,没有再继续共同生活的条件,两家长辈也都希望我们早些离婚。” 副校长道:“我先前听同事们说,你们可算是模范夫妻,夫唱妇随的,林老师,夫妻之间闹矛盾是常有的嘛!” 林羡薇拿出了杀手锏来,“诸位领导,其实文同志这边,已经打好了离婚证明,要我一周之内,和他去婚姻办事处把离婚证领了。古话都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我要是再拖下去,明儿个我婆婆都得唾到我妈妈脸上来。” 爱立让她得一口咬定是性格不合,夫妻双方自愿离婚,且双方长辈都热切地盼望他们离婚。 这样,领导们就算再想劝她,也得掂量掂量,他们适不适合再打着为她好的大旗,而不给她盖章? 磨了一个半小时的嘴皮子,校长到底给她在离婚证明上盖了章,林羡薇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简直觉得如释重负。又接着去了街道办,把章盖了。 回家的脚步都轻松了很多。 等到家,得知妈妈和舅妈也从文江那里拿到了离婚报告,林羡薇高兴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同意?” 贺亦棉道:“爱立说了,一提他的姘头,再说告到他领导那里去,他准会同意的,我们过去旁的话也没说,就按照爱立的说辞,让他看着办。”虽然中间也费了一些周折,还和他们单位领导见了面,但是只要拿到离婚证明,这些都不算什么。 要不是不想让乔乔有个“生活作风问题”的父亲,贺亦棉这次绝不会这样饶过文江,但是与其斗气,更重要的是让她的女儿全身而退,以后带着乔乔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沈玉兰又道:“其实,文江要是愿意写个和乔乔断绝父女关系的证明,就更好些,但是今天我们怕把人逼急了,文江要是改口不愿意离婚,就难免有些得不偿失,所以今天就没提。”沈玉兰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她自己就在这件事情上吃了亏。 爱立生出来以后,她一度就非常担心谢家会来抢孩子。 贺亦棉道:“没事,咱们一步一步来。文江不愿意断绝父女关系,不还有金文英吗?她肯定还以为咱们在拿乔,回头诈一诈她去,搞不好她愿意代儿子写个呢!” 贺亦棉望着两份离婚证明道:“咱们下午就去把离婚证领了,然后一起去逛逛第一百货,办些年货,给羡薇买些日用品,再给乔乔买两身新衣服,庆祝庆祝!” 林羡薇笑道:“我昨晚还和爱立说,今天去逛第一百货呢!那咱们大家一起去吧!” 沈玉兰笑道:“你们年轻人去,我和你妈妈在家给你们整一桌好菜出来,咱们晚上再开瓶红酒,一人喝一杯。” 贺黄氏也在一旁凑热闹道:“咱们今晚上从饭店叫一桌,大家一起去逛商场去。”老太太又抱着小乔乔道:“乔乔,你说好不好?给你买衣裳去?” “好,乔乔还要吃糖人!” 贺黄氏忙应道:“好,给乔乔买,咱家这么多人挣工资拿钱呢,乔乔想吃什么都可以。” 老太太这话就是说给外孙女听的了,贺亦棉也接口道:“等你妈妈调到了汉城去,姥姥就带着乔乔去舅奶奶家住好不好?” 乔乔软糯糯地应道:“好,乔乔可高兴了。” 林亚伦逗她道:“乔乔,来,给大家笑一个!” 乔乔立即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一小口米粒般的牙齿来,把大家都逗乐了。 等吃了午饭,一家人就出动,陪林羡薇去领离婚证,然后将其中的一张纸交由林亚伦,让他给文江送去,其他人就转道去了商场。 正是年底,来办年货的人很多,大家怕挤到了老太太和乔乔,把俩人护在中间,一家子四代人,脸上都笑盈盈的,委实让人瞩目。 成大杰不过朝那边瞥了一眼,一时就收不回眼神。 正在选布料的房子秋,问了他两次,哪块布料好,他都没应声,就侧身朝他看了一眼,“大杰,怎么了?” 成大杰紧紧抿着嘴,死死地盯着那一群人最后头的一位年轻人。 房子秋一开始没看到沈玉兰,只知道他盯着一位年轻人看,推了推他道:“大杰哥,怎么了?那个年轻人你认识?” 房子秋也不由多看了两眼,见眉眼俊朗,身形匀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但是印象里似乎并不认识。 正奇怪着,就见自己丈夫像失了魂一样,朝那个年轻人走去,忙追了上去。 沈俊平正在和樊铎匀聊着,要不要在这边多买两把手电筒,给小妹备着,忽然被一位大叔拉住了胳膊,见并不认识,面上仍笑问道:“同志,有什么事吗?” 成大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来一个声音。 房子秋见丈夫表情很奇怪,像是很痛苦、悔恨的样子,又抓着人胳膊不放,对面的年轻人已然皱了眉头了,忙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爱人就是可能看你像一位故人,一时情绪有些激动。” 沈俊平听是这么回事,微微笑道:“不碍事。” 此时,前头乔乔看到玩具,跑快了两步,大家都跟了过去,沈俊平望了一眼樊铎匀。 樊铎匀立即会意,拉住了成大杰的胳膊道:“同志,对不住,我们家人跑到那边去了,我们得跟上了。”说完,就把成大杰的手拽了下来。 房子秋一个劲地道歉,沈俊平摇头笑笑,“没事!”转身就准备去找乔乔她们,却忽然听到旁边的女同志低声道:“大杰哥,你怎么了?咱们不认识人家啊!” 沈俊平和樊铎匀的脚步,瞬时都一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位男同志。 成大杰嘴唇嗫嚅着,喉咙却像是被堵塞了一样,发不出来音,望着沈俊平,竟是滚出了热泪。 沈俊平看他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妈妈从来没有瞒过他,他的生父叫成大杰,去年还告诉他,这个人并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好好地活着,在申城又成了家。 望着似乎眼含热泪的成大杰道:“真巧,这位同志跟亡父竟是一个名字。” 本来还不明所以的房子秋,立即抬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了沈俊平,呐呐道:“你,你是……俊平?” 沈俊平平静地摇头道:“你们认错人了,铎匀,我们去找妈妈吧!” 俩人直接从成大杰和房子秋跟前走了过去,房子秋一个心都砰砰直往外跳,一会看看成大杰,一会看看越走越远的沈俊平的背影,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中。 这位竟然是大杰哥的儿子!他长这么大了!是这样丰神俊朗的一位青年,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房子秋尚未缓过神来,就听见“砰”的一声,丈夫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立即大叫着:“大杰哥,你怎么了?救命啊!来人啊!” 前头沈玉兰听到后面的动静,有些疑惑地朝后面看了一眼,问刚过来的儿子道:“那边怎么了?” 沈俊平淡淡地道:“好像是有位同志不小心摔倒了,一会商场里的人就会过来吧,怕是得为赔偿的事扯皮,妈,咱们离远些,别一会把奶奶和乔乔冲撞到了。” 沈玉兰忙道:“是,那咱们先不给乔乔看衣服,去日用百货那边看看去。” 贺家这边其乐融融,文江晚上到家,却垂头丧气,如丧考妣,金文英看到儿子这副样子,以为是为他媳妇不回家烦神,不高兴地道:“大江,你不要这样没出息,林羡薇稍微拿乔一下,你就被她拿捏住了,这样可不行,以后这家里,岂不是任她一个姓林的称王称霸了?” 昨天晚上,文登州和文江从贺家回来,都一言不发,金文英只以为俩人是没在贺家讨到好的缘故,压根想不到,儿子离婚的事在一天之间就毫无挽回的余地。 金文英以为两边还在纠扯,她断定林羡薇不会真得离婚,毕竟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文江个人的条件,都是百里挑一的,林羡薇只要没有昏头,就定然不会离婚。 再者,就算林羡薇昏了头,不还有她妈妈贺亦棉在,还有她舅舅贺之桢呢,再上面还镇着贺黄氏呢!这里头但凡有一个明白人,这婚就离不了。 直到现在,把儿媳家的亲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金文英才不得不承认,丈夫当年给儿子提议的这门亲事,其实还真是不错的,儿媳家那边的亲戚都是识大体的。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过于护短,哪有女儿去人家做媳妇,不受气的?事到如今,她仍旧不觉得自己对林羡薇有哪里过分的地方。 文江有些疲惫,从公文包里把那份离婚证拿了出来,递给母亲道:“妈妈,我和羡薇真的离婚了,以后她就不是你的儿媳妇了。” 金文英望着儿子手上薄薄的一张纸,入眼的“离婚证”个黑字异常醒目,上头确确实实地写着她家大江和林羡薇的名字。 离婚理由是“双方感情破裂”,子女处理一栏是:“一女文一乔跟随女方生活,”财产处理一栏是:“无”。 最后一项其他协议,写着:“双方面议生活费由男方拿出两百元,每月40元,分五月付清。从一月十五日至五月十五日止。” 下头是一个半的骑缝公章。 金文英拿着离婚证明的手,止不住地抖,“乔乔,乔乔也归她了?” 文江坐在了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屋梁道:“是!” 金文英气到:“大江,你糊涂啊,那是咱们文家的孩子!你怎么能让林羡薇带走呢!” 文江有些嘲讽地道:“妈,你不是说,不管乔乔在贺家住多少年,始终是我们家的孩子吗?她们爱养,就给她们。” 金文英一时哑口,瘫坐在了椅子上,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儿媳妇怎么就真的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儿媳妇那不声不响的性子,怎么就敢干出离婚的事来,林家和贺家的人,竟一个都不劝吗?她心里想不通,就问儿子来。 文江苦笑道:“是她妈妈和舅妈闹到我单位来,让我无论如何得把离婚报告给打了。妈,我和你说了,羡薇要离婚。” 这时的金文英,已然如丧考妣来!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金文英一晚上碾转反侧都没睡着,想的都是从前和儿媳的相处来。她也知道,自己是有些难讲话的,对儿媳的要求是严格了些,姐姐总说她也就是碰到了林羡薇,要是换个脾气大些的,怕是早就和大江搬出去住了。 事实上,她对这个儿媳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不然当时就不会同意俩人的婚事。 父母都是公职人员,舅舅还是申城纺织工业局局长,自己是教师,儿子刚结婚的时候,她和邻里街坊说起林家来,心里难免都有两分骄傲。 和她们文家正是门当户对的。 就是儿媳性格太好了些,她难免有些得寸进尺,有时候对上儿媳来,隐隐想逞一逞做婆婆的威风。就是那次,看到羡薇给大江兜头浇了一盆水,她没忍住,对儿媳动了手,事后想起来,心里也有些心虚,怕儿媳告到娘家去。 没想到林家和贺家一直没动静,她心里才安一点,欺负起儿媳来,也就越发没了顾忌。 知道文江在外头,可能有些情况,她不但不帮着儿媳,还话里话外的刺激她,看着她面上青青紫紫的,竟然觉得还挺好笑。 这下儿媳真走了,以后家里的事怎么办呢?她娘家以前虽也富裕,但是她妈妈去的早,应酬交际和管理仆人这块,并没有人教她,到了婆家以后,前头有婆婆管着,后来婆婆没了,她整日里和保姆斗得乌鸡眼一样,在这一块弄了不少笑话出来。 每次出门,邻居们都问她:“文英,梳子找到了没?是你家保姆偷的吗?”“文英,馒头数目对上没有,是保姆偷吃的,还是老鼠吃的啊?” 次数闹得多了,丈夫对自己很有些意见,她自己也觉得难为情,对请保姆这事,自己都觉得有些紧张和烦躁。 好在羡薇很快就进了门,家里的这一摊子事都交给她来做,使唤起来比保姆还顺手些,从不敢和她大小声儿。 这么几年,已然习惯了,现在再想到找保姆,想到街坊邻居望着她的略带打量和嘲笑的眼神,金文英立即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又想到了乔乔,到底是自个的孙女,她嘴上虽然嫌弃儿媳妇生了个女儿,但是到底在自个身边长大的,最近大了一些,能跑会说的,家里都跟着热闹许多。 不过俩天没见到,她心里就惦记起来,这以后要是年不年的才见到一回,那可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想到这里,忍不住用手推了推丈夫,“登州,乔乔就真给林家了?我可不同意,要是在林家长大,以后别说奶奶了,怕是爸爸她也不认啊!这怎么说也是我们文家的孩在啊!” 妻子一晚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的,扰得文登州心里也烦得很,也一直只阖着眼,并没睡着,此时听见妻子问他,忍不住气道:“那怎么办?接回来,你管她吃喝拉撒?” 金文英一噎,她年轻的时候就没管过孩子的吃喝拉撒,那时候文家条件好,光是给大江,都雇了俩个保姆的,自己一点可没沾过手,现在她就是想管乔乔,也是有心无力。 “不然,登州你去一趟贺家,和贺之桢说一声,让林羡薇回来,我也不和她吵架了,之前的事儿就算过去了。再说,不过就是拌几句嘴,她哪来的那么大气性,说离婚就离婚了,你说杂志社和学校那边,怎么就都同意了呢?这工作做得也太不负责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文登州气得胸口又起伏起来,到底没忍住道:“你儿子都养小妇了,人家为什么不离婚?” 文登州越想越气:“人家林家也是书香名门,姻亲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规规矩矩教养出来的女儿,正经的师范大学毕业,端的是教师饭碗,你们这么作践人,还让我去找贺之桢?我文登州这张老脸,都给你们母子俩撕下来扯成尿布了!” 金文英愣愣地看着他,“登州,你什么意思?什么小妇?谁的?” “还能是谁的?我文登州一辈子光明磊落,从无不可示人之处!倒教养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你说……是大江的?”金文英一只手就抓住了丈夫的胳膊,“大江怎么这么糊涂,这要是被人举报作风问题,他的前途可就没有了!” “前途?他要什么前途,没妻没子的,他要前途做什么?” 金文英立即就躺不住了,披了件外套,就到儿子房前来,敲了两下门,里头文江也没睡着,起来开门问道:“妈,怎么了?” “大江,你怎么这么糊涂?养小妇的事你也敢做?你前头不是和我说,那些女同志你一个都不理的吗?怎么就被迷了眼了?” 金文英前头还骄傲,她家大江些大江的桃花运,希望儿媳心里有数,大江可不是非她不可。 但是,外头那些能给男人当小妇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就算她看不上林羡薇,也知道这些女人连林羡薇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见儿子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金文英忽觉脑袋一阵眩晕,“你为了那小妇,要和羡薇离婚?她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啊!相貌、学历、家世,哪一样拿不出手?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你就是不喜欢她,还有乔乔呢!” 文江只是一味地低着头,事情是他自己做的,但是真扯到明面上来,他也觉得羞愧难当,特别是面对母亲的责问,文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江,你明天一早就去单位请假,然后去贺家,好好和羡薇再说说,怎么也得把人劝回来。” “妈,明天再说吧,你也快去睡吧,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着急也没有用。”文江不想再聊,直接把房门关上了。 这一夜,文家三口人都一夜未眠。 而贺家这边,熄灯以后,爱立问樊铎匀道:“今天在商场里,是怎么回事啊?你们碰到谁了?我看哥哥后来情绪一直有些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樊铎匀没有瞒她,“遇到了成大杰,他许是看到了妈妈,然后认出了大哥,把大哥胳膊抓住了。” 爱立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成大杰?我的天呐,怪不得哥哥一天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又问道:“我好像还看到有个女同志,是他现在的妻子?” 樊铎匀点头,“应该是。” 见爱立瞪大了眼睛,提醒她道:“大哥心里估计烦着呢,你可别问到他跟前去。” 爱立摇头,“我知道,今天真是太险了,还好你和哥哥俩个反应快,说是有人摔倒了,要和商场扯皮,不然妈妈和成大杰碰上,难免又是一桩事!”而且,当时奶奶也在这边,要是真碰上了,妈妈可能会觉得很为难。 “铎匀,你说成大杰会不会找到这边来啊?哥哥一看就是很优秀的青年,那成大杰和房子秋并没有子女,我感觉他看到哥哥,心里估计会有点想法。” 爱立觉得这个人还真不如当年在战场上没了呢,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现在对上自己的儿子,都无颜说出自己是他的父亲。 樊铎匀凝眉道:“他可能会找上小姨,小姨肯定不会说的,你不用担心。”又道:“我们俩明天去趟小姨家,和小姨打声招呼。” 爱立点点头,窝在樊铎匀怀里道:“铎匀,我觉得现在真好,我有什么事,都能和你商量,再不用一个人发愁。” 樊铎匀不由把她抱紧了些,“我也觉得很好!”有人和他事无巨细地分享生活,诉说她的喜怒哀乐,他觉得自己的生活都充盈了很多。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体验到那种在人海中的孤单感了,轻声和爱立道:“我觉得乔乔很可爱,咱们以后也养一个女儿吧!” 他提这个话头,爱立就立即警惕了些,从他怀里滚了下来,把俩人中间的被子压了一条线,提醒他道:“可不准想东想西!” 樊铎匀望着俩人中间泾渭分明的线,有些委屈地望着她道:“那什么时候可以想东想西?” “得等……等办了喜酒以后。”爱立估摸着,那时候他的身体估计好得差不多了,药估计也不用吃了。 见他还有些不甘心地看着自己,琥珀色的眸子又带着几分受伤的样子,忍不住软了声调道:“好了,好了,乖,亲一口,快睡吧!” 月光透过蓝色的玻璃窗照到地面上,凛冽的寒风在外头吹着枯枝,樊铎匀的唇带着微微的凉意,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 爱立以为只是蜻蜓点水,没想到越吻约深,到最后大脑一片空白起来。 心里动摇的不得了,以为今天晚上大抵就要遂了某人的意,没想到在最后关头,樊铎匀自己停了下来,把她搂着睡了。 爱立正懵着,想问又不敢开口,怕这是某人给她设的陷阱,就等着她自己主动投降。 她知道这事一旦开了口子,后面就越发不可收拾,暗暗咬牙,到底忍住了。 漆黑的夜里,樊铎匀忽然听怀里的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忍不住问道:“爱立,怎么了?” 沈爱立瓮声瓮气地道:“我觉得真是造孽!也不知道坑的是你,还是我?” 樊铎匀嘴唇微翘,安抚她道:“乖,亲一下就好了!” 沈爱立气得在他身上揪了几下,摸到他劲瘦的腰,手又停不下来,来来回回地摩挲着,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癖好的,气也消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俩人刚洗漱好,到了客厅里,就听到外头的敲门声,“哐哐”的,但是大家都很淡定地坐着,并没有人有起身开门的意思,正奇怪着,就听到外头喊道:“亲家姥姥,亲家舅舅,麻烦你们开个门,让我和羡薇说两句!” 沈玉兰正端了一盘葱油饼和花卷过来,和女儿道:“是文江的母亲,估计是知道离婚的事了,一大早就跑来闹腾。”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淡声道:“她爱敲就敲,左右这大门结实着呢!”又朝儿子道:“之桢,一会你上班去,可不准搭理她一句!” 贺之桢点头,招呼爱立和铎匀道:“快坐,咱们先吃吧!你妈妈一早就起来做的,刚出锅呢!” 爱立问道:“咱们今天不等姑姑她们吗?” 沈玉兰笑道:“你姑姑昨天就说了,怕今天文江的人上门来闹,她们不想应付,上午就来迟些,让我们自己先吃。”沈玉兰说着,递给了儿子一个花卷,轻声问道:“俊平,昨晚没睡好吗?怎么像是没精神一样?” 沈俊平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妈,可能我昨晚多喝了两杯酒,夜里就不怎么睡得着。” 沈玉兰嗔了儿子一眼,“你啊,平时也不怎么能喝酒,在家里还好,在外面可不能贪杯。” 贺黄氏笑道:“不碍事儿,年轻人嘛,能喝就多喝些,像我这年纪,贪那一口也不敢多喝,就怕血压高了起来,又给你们添事儿。”又轻声和俊平道:“一会吃完饭就去补觉去,在自己家里,怎么舒服怎么来,可不准委屈自己!” 沈俊平笑道:“不用,奶奶,我一会跟小妹她们去一趟小姨家,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贺黄氏笑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精力好些,我跟着你们闹了两天,今天可跑不动了,得在家歇歇。” 沈玉兰笑道:“可不是吗,我也不行,妈,您今天教我做三套鸭吧,您给我指点指点?” 贺黄氏自是笑着应了下来,这时候忽然发现门外没有声音了,笑道:“我说吧,外头那么冷,羡薇前婆婆那娇气样,可不会久待,我猜啊,肯定是知道文江养小妇的事了,指着我们羡薇回去把人拉拔回来呢!美得她!” 这边一家人在屋子里头,吃着热乎乎的早饭,外头的金文英冷得手都打颤,不敢再敲门了,刚刚没注意力道,现在觉得整个人都像木了一样。 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 在贺家门口跺起脚来,还没等到贺之桢出门去上班,金文英实在冻得受不住,又怀疑这么久羡薇都没出来,可能不在这边,而是跟着她妈妈在酒店住了。 她印象里记得是离这不远的一家酒店,立即上了公交车,朝酒店那边去。 贺亦棉一家,为了躲金文英,一直到十点,才从酒店出来。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大厅的金文英,这里比外头暖和多了,金文英也能坐得住,到底把人等到了。 贺亦棉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的用意,直接当没看见,喊亚伦和丈夫把羡薇和乔乔护好了。 金文英看到她出来,忙喊道:“哎,亲家,羡薇,我有事找你,你等等!” 贺亦棉催羡薇走快些,自己慢了两步,拦住了人道:“停,停,可别再乱喊,咱们现在可没什么关系,你等着你儿子给你找一个仙女儿回家使唤,你再上那女同志家门,去喊亲家。” 金文英望着前头跑得快没影儿的儿媳,着急道:“亲家,这话怎么说的,孩子们不懂事,对不住羡薇,我一定好好教,可不能就这么散了啊,还有乔乔呢,不看在文江的面上,也得看在乔乔的面上啊!” “乔乔?”贺亦棉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你还敢和我提乔乔,你们欺负我女儿的时候,怎么不看在乔乔的面上,手软一些?现在你儿子犯了错,我女儿不想跟他过了,你跟我提乔乔?文江怎么不看在乔乔的面上,不在外头乱鬼混呢?” 贺亦棉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我林家费尽心思养大的女儿,可不是给你们这种人作践的,没什么好说的,离婚证都领了,你要是有意见,就去民政局说吧!” 看女儿抱着孩子走远了,也不想再搭理她,冷声道:“你也不要打乔乔的主意,你刚看到没,乔乔理你了吗?她一看到你,就窝在了妈妈怀里,她怕你着呢!你与其在这边浪费时间,不如让你儿子和他的姘头,早些给你们文家再生一个,至于乔乔,白纸黑字写着,以后是我们林家的孩子了。” 贺亦棉说完,见公交车快到了,立马快跑了过去,跟着女儿上了公交车走了。 从车窗望着后头呆若木鸡的金文英,贺亦棉头回觉得畅快来,现在知道她女儿的好了,晚了!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她听爱立描述,就知道文江那姘头厉害得很,以后这一家人还不知道怎么被整治,金文英后悔的日子多着呢! 林亚伦垂着眼睛,捏了捏拳头,他姐姐在文家受了这么多委屈,却一直都是有苦往肚里咽,文江还不做人,这么践踏他姐姐的真心,浪费他姐姐的青春。 要是给文江一个教训,他心头这口浊气难消。但是当着姐姐和乔乔的面,他并没有提一句,而是暗自琢磨起来,准备回汉城之前,好好地给文江套个麻袋揍一顿解气。 小乔乔也探头朝外看了一眼,见奶奶没有追上来,眉眼弯弯地露出一对整齐的小虎牙来,拍着小手道:“没有追到乔乔,没有追到乔乔。” 贺亦棉忍不住捏了捏外孙女的脸蛋:“比你妈都聪明着呢,知道离这人远远的,你妈啊,还得爱立小姨劝才知道。” 小乔乔仰着脸道:“姥姥,乔乔以后都不用回奶奶家了,对不对?” 贺亦棉点头,“是,乔乔以后就跟着妈妈、姥姥和姥爷好不好?” “好!乔乔怕奶奶,妈妈也怕!” 一句话就让她妈妈低了头来,贺亦棉并没有看女儿,而是哄着乔乔道:“以后,姥姥、姥爷还有太姥姥都保护乔乔好不好?” “好!” 到了弟弟家,贺亦棉就拉着沈玉兰道:“玉兰,我想着,等春节过了,就跟你们回汉城看看,要是合适,我就带着乔乔搬到汉城去算了,正好今年5月,羡薇她爸爸也就退休了。” 沈玉兰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咱们把妈妈也接过去住。就是房子小些,住还是住得下的。” 贺亦棉笑道:“挤挤才热闹。”见爱立几个都不在家,问道:“爱立去哪了?” “去她小姨家了,俊平说还没去过,一早几个就出门了。” 林亚伦笑道:“怎么都不等我一下,我也从来没去过小姨家啊!” 贺亦棉笑道:“你要是想去,现在就去呗,谁还拦着你的腿了不成?” 沈玉兰忙把地址告诉了他,林亚伦戴了帽子和手套,就朝沈青黛家去。 贺亦棉摇摇头道:“也就比爱立大两三岁,你看,还像个孩子一样。” 沈玉兰笑道:“年轻人就是这样,才有朝气,我们看着也喜欢不是,没必要拘谨孩子。”又把小乔乔抱了过来,“乔乔,小肚肚饿不饿啊?舅奶奶给你做米糕糕吃好不好?给我们小乔乔再撒点桂花,可香喽!” 小乔乔立即小嘴“叭叭”了两下,一副小馋猫样,把大家都乐坏了。就是早上看到金文英,心情不是很畅快的林羡薇,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亚伦从贺家出发的时候,住在四马路167号的成大杰,也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门。 他拿出那块刚买的新手表时,房子秋没有吱声,这本来是她说买来给他做五十一岁生日的礼物的。 但是成大杰又放了回去,而是把家里的存折揣进了口袋里,房子秋忍不住出声道:“大杰哥,你是去见俊平吗?他对你意见深的很,你这样过去,我不是很放心。” 成大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房子秋心里一跳,立即噤声。 从上次沈玉兰姐妹俩找来以后,她和丈夫的关系就一直不冷不热的,她听妈妈的话,试着做个好妻子,开始学习做家务,也尝试着去外头找工作,试图挽回丈夫的心来。 但是当初埋下的那根刺,显然并不是那么好拔的。 最近一个月来,大杰哥对她粗鲁很多不说,有时候还会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常常让她不寒而栗。 昨天大杰哥愿意陪她去办年货,她还以为大杰哥想通了,愿意和她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又遇见了沈玉兰和俊平来。 眼看着丈夫的脚就要迈出房门,房子秋的眼睛不由又瞥向了他装着存折的口袋,那里不仅是他们全家的积蓄,还是他们夫妻俩的养老钱。 而且,今年入冬以来,丈夫的身体就明显差很多,大病虽没有,小病却是一直不断的。房子秋对家里的这笔存款,比先前就看重得多。 此时,看着丈夫的口袋,她私心里是想把这笔钱留作急用的,不然大杰哥要是倒了下来,他们这一家子怕是连温饱都没法保障了。 房子秋抿了抿唇,壮着胆子,委婉地道:“大杰哥,俊平要是不收,你也别意气用事,以后等俊平气消下去了,咱们再给他就是,不然要是他不要,扔掉了,落在别人手里,你这些年的辛苦,可就都付诸流水了。” 成不杰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别说开口回应了,就是连一个眼神似乎都不屑给她,径直抬脚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房家老太太看见女儿焦急地跟在女婿后头,心里立即了然,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气地笑道:“大杰,我早上买了一条大鱼,中午给你们做鱼头豆腐吃,你可早些回来吃饭。” 对着岳母,成大杰又是一个态度,点了点头,应道:“好的,妈妈!” 等院门关起来,房家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也就收了起来,拍了拍女儿的手道:“没事,中午回来就没事。到底是亲儿子,这乍一见面,肯定是想着见一见,聊一聊的。” “妈,不是光见面,大杰哥又把家里的存折带走了,你说,这不又是给人家送钱去了吗?家里拢共就这么多钱,一下子全给了,我怕后头咱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钱上医院去。” 房家老太太却很是镇定地道:“你放心,他这钱就算出手,那边也不会要的。上次我就看出来了,那沈玉兰骨头硬着呢,前头都没要这钱,这过了大半年了,更不可能要了。” 房子秋却不是很放心,昨天从商场回来,丈夫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一晚上都没睡,和妈妈道:“我就怕那边不收,最后拉扯着,别把这存折给甩了,给不相干的人捡去了,而且我也怕他给沈俊平气出好歹来,自从上次破了头以后,他身体每况愈下的。” 老太太见女儿忧心忡忡的,提醒女儿道:“子秋,都道至亲至疏夫妻,前头大杰对你确实没得说,咱们也拿真心换真心,但是现在,大杰明显和你不是一条心,你也要为自己考虑才是。” 房子秋皱眉道:“妈,我心里就大杰哥一个,我才不会离开他。” 老太太叹道:“你想哪去了,我是说大杰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怎么也得存点钱防身。妈妈跟着你们过了一十多年的安稳日子,也算值了,就是你自己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母亲是这个意思,房子秋点头道:“妈,我知道了!”她自己也知道妈妈说的没错,大杰哥确实对她疏远了很多,她甚至毫不怀疑,有一天大杰哥就像当年在沈玉兰跟前消失一样,也在自己跟前消失了。 她没有沈玉兰的能耐,要是大杰哥不管她,她自己怕是生存都困难。 这时候又后悔起来,这些年一直装病,没有生个娃下来,不然,现在大杰哥就是看在娃的份上,也不会跟她这样生分。 这边林亚伦按照门牌号找到沈青黛家的时候,就见小姨家门口正站着一位大叔,手抬了好几次,像是想敲门,却始终没磕到门板上去。 林亚伦有些奇怪地道:“同志,你找谁?” 那大叔望了一眼林亚伦,摇了摇头,抬脚就走了。 林亚伦微微皱了眉,也没有管他,自顾自地拍着门,朝里头喊道:“小姨,小姨,在家吗?” 一连喊了好几声,里头都没有人应声,林亚伦猜他们可能出门了,想着在门口坐着等一会看看,就见刚才那位同志正回身看着他,见他没敲开门,又走了回来。 问他道:“沈青黛是你小姨?那你妈妈是?” “我妈妈姓贺,同志您怎么称呼?” 那人顿了一下道:“我姓成。”说着,竟也坐在了门口,“同志,你认识沈俊平吗?” 林亚伦点头,“认识,那是我表哥。”他话音刚落,就见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存折来,递给他道:“同志,可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沈俊平吗?” 林亚伦瞄了一眼,就忙摆手道:“这可不行,回头要是掉了,我可说不清,同志你自己再等等吧,他们可能很快就回来了!”这时候,林亚伦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怀疑这人和舅妈可能有些关系,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青黛小姨这来,还让他把存折交给俊平大哥。 林亚伦不动声色地问起成大杰的情况来,成大杰倒是乐意说,有些林亚伦没问的问题,他自己也说了出来,比如他的老家是哪里的,以前家里有哪些人,哪一年从东北流亡到申城来。 得知林亚伦在汉城工作,表情有些复杂地道:“我以前也在汉城工作,”顿了一下又问道:“俊平他现在做什么工作?成家了吗?该是有孩子了吧?” 林亚伦摇摇头,“俊平大哥前两三年不是很顺,以前是在北省出版社当编辑的,现在在宜县矿上工作,还没有成家。” “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家,是家里没有房子住吗?还是成分上的问题?”除了这两个问题,成大杰想不到,俊平至今为什么没有结婚。 不妨却听跟前的小伙子道:“都不是,先前我哥结婚了的,但有次塌矿,他冲下去救人,把自己的腿砸断了,那女同志听到他以后会瘸,就立即离婚改嫁了,还好我哥福大命大,腿到底没有瘸。” 成大杰一惊,“他腿还断过?” 林亚伦点头,“都是前年的事了。” 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前头的婚姻里,他们有孩子吗?” “没有!”说到这里,林亚伦没忍住问道:“这位同志,你是我表哥的什么亲戚啊?” 成大杰低了头,“我,我是他……” 这时候巷子口,忽然传来沈俊平的声音,“亚伦,你也过来了啊!小姨去买菜了,我们刚刚带伊利去供销社买罐头了,你看还有一把小木枪。” 林亚伦应道:“是,哥,这还有一位同志找你呢!” 先前成大杰坐在林亚伦的左手边,沈俊平刚进巷子,并没有看清,这时候林亚伦站了起来,倒把成大杰让了出来,沈俊平看是他,不由皱了眉头。 爱立立即就猜出来人的身份,轻声问铎匀道:“是成大杰吗?” 樊铎匀点点头。 这时候,沈俊平已经到了小姨的家门口,离成大杰不敢一米的距离,成大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存折递了过去,“俊平,请你收下,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沈俊平把两只手举到胸前来,朝他摇手,不以为意地道:“不用道歉,既然当初已经做了决定,选择了那边,现在就没必要后悔。” 他和小妹就是担心成大杰找到贺家去,让妈妈面上不好看,他们一早才到小姨家来,想着提前和小姨打声招呼,要是成大杰找过来,就告诉他,不要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直接和人碰上了。直接把话说清楚道:“您和我一辈子都是陌生人挺好的。在我记忆里,父亲已经过世多年,以后还请不要再来打扰。” 成大杰呐呐道:“俊平,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过得不好,对不起!” 对上成大杰饱含热泪的眼睛,沈俊平竟觉得有些好笑,“成同志,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在我前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过父亲这个概念,而现在我自己都能当父亲了,您觉得,您的出现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成大杰羞愧地低下了头,沈俊平自问自答道:“没有,对不对?没有任何意义不说,而且你的出现,还会给我母亲的生活带来困扰,所以我希望,您能克制住自己这一并不理性的行为,不要再出现在我们跟前。” 成大杰点点头,嗫嚅道:“俊平,这折子你拿着,你还没有成家,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沈俊平丝毫不为所动,摇头道:“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找我的亲人和朋友,并不需要一位陌生人的关心,感谢您的好意!您以后不要再过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帮助。” 成大杰伸出去的手,一时僵在了那里。望着对面眼神冰冷的孩子,心里涌上无限的愧疚和痛苦,像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 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是他的孩子,此时却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而这恶果,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先前以为,俊平跟着他妈妈会过得很好,衣食无忧、诸事顺遂,但是事实上,他的孩子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断过腿、被逼着离婚,从出版社的编辑到矿上的苦力,这中间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不平,然而在俊平最困难的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不仅没能给孩子一点实质性的帮助,甚至连安慰都没有做到 对俊平来说,自己死了或是活着,确实没有一点区别。 成大杰到底把存折塞到了沈俊平的大衣口袋里,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抬脚就走。 沈俊平却执意不收,仍旧还给了他,道了一句:“父既不慈,子亦不必孝,我们两不相欠。”说着,就拉着林亚伦进了门,关门的时候,又道了一句:“您若是想弥补,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家人的生活,沈俊平不甚感激!” 林亚伦先前虽隐约猜出来,但是现在看到这样的场面,仍旧觉得他舅妈和哥哥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个人现在想弥补、想道歉,可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消弭俊平大哥无父的前三十年人生吗?能消弭因他的失踪,而给舅妈带来的厄运和伤害吗? 不说沈俊平,就是旁观者林亚伦都觉得这人的糊涂和搞笑来。 等关了院门,爱立劝道:“哥,你也别气,话说了就好,他以后脸皮再厚也不会过来的。” 林亚伦摸了摸后脑勺道:“这个人是不是昨天商场里摔倒的那个啊?我刚看他的脚,走来还不是很方便的样子。” 樊铎匀点头,“是,昨天怕妈妈看见了心情不好。” 爱立招呼大家先进屋坐,她去给大家倒茶来。没想到等拿了杯子出来,就发现院门底下,似乎有刚才的那张存折,忙喊道:“大哥,他把折子塞进来了!” 沈俊平皱着眉,忙打开院门,拿着存折追了出去。巷子里已然连一个影子都没了,沈俊平望了眼手里的存折,沈青黛买了菜回来,看到他在巷子口四处张望,奇怪道:“俊平,你在找谁呢?” 沈俊平把手里的存折递给她看。 沈青黛一下子就猜出来,挑眉道:“是成大杰?” 见俊平点头,冷哼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还找到我这来了,你别烦这事,东西放我这,我有法子!”说着,就把存折从沈俊平手里拿了过来,和他道:“你今天好好在小姨家玩一天,别操心这些事。” 沈俊平轻声道:“小姨,这事你别和我妈说,我不想她再为这个人,多烦一点点心。” 沈青黛微微笑道:“行,小姨心里有数。” 沈青黛一时琢磨起来,哪天再去成大杰家砸一通合适,这个人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上次都说不要他的钱了,竟然又跑了过来。 然而,这一趟却是不用沈青黛跑的了,当天晚上,她刚送走爱立和铎匀,准备洗漱了就去睡觉了,不想房门被拍得阵阵响,忙道:“来了来了,等一下。” 不想,门外站着的人是房子秋,沈青黛的脸上立即就覆了一层阴霾,有些嫌弃地道:“怎么又是你们啊?有完没完,有完没问啊?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多恶心我一个字,你们成家的存折,我可就给扔到炉子里去烧了!” 房子秋却已然顾不得什么存折不存折了,哭着道:“沈同志,请你告诉我玉兰姐姐和俊平在哪里,大杰,大杰哥他快不行了。” 沈青黛心里一凛,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房子秋,见她双眼通红,脚上还穿着居家穿的棉鞋,问道:“怎么了?有事说事,别往我姐身上扯。” “大杰哥,吃了半包老鼠药,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快,快不行了,我想着,让他走之前看一眼玉兰姐姐和俊平。” 苏瑞庆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和妻子道:“青黛,你看,要不要通知大姐和俊平?” 沈青黛回道:“我姐那边不用,他成大杰是死是活,跟我姐一点关系都没有,瑞庆,你去和俊平说一声吧,至于去不去的,随俊平自己。” 房子秋心里一松,“谢谢,谢谢!” 沈青黛让她留了医院的地址,就和她道:“你先回去吧,至于俊平去不去,我们管不着,反正我们会通知到。” 房子秋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俊平怎么能不去,他是大杰哥的儿子啊!” 沈青黛冷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是沈俊平的妈妈?行了,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 房子秋到底怕她,不敢多说,心里却是想着,沈俊平就算再生大杰哥的气,现在大杰哥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他还真能狠的下心来,连自己的亲爸爸都不管吗? 她正出神,就听沈青黛又喊住了她,“你等下,把你们家的东西拿走!” 房子秋把存折拿在手里,心里稍微定了一下,抹了抹眼泪,轻声问道:“玉兰姐姐,真的不来吗?” 沈青黛不想和她废话,直接把人往门外面推,“走,走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走,怕是连成大杰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还有,麻烦记得,以后就是死爹死娘的,也别往我家来报丧,我们可没什么关系,你再来恶心人,我可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 房子秋听她说“死”字,眼泪又掉了下来,想到丈夫的情况,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回了医院去。 而沈俊平还没上公交车,就被自家小姨父追了上来,听他说成大杰快不行了,沈俊平却异常的平静,和小姨父道:“这个人和我没有关系,他既生而不养,我自然也不用床前尽孝。” 苏瑞庆听他这样说,点头道:“行,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你们小姨的意思,不要告诉你妈。” 沈俊平点点头。 爱立望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哥,你还有我们!” 沈俊平望着她,笑了一笑,“没事,确实没事。只不过是解了一桩陈年旧案。”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爱立几个到家的时候,沈玉兰正在客厅里做着针线,笑道:“到底知道回来了,我都以为你们今天晚上住小姨家了呢!” 爱立把围巾解了下来,笑道:“小姨想留我们来着,我们不是怕给她添麻烦吗?这么多人,又得拿两床棉被出来,回头拆拆洗洗的,有的她麻烦。” 沈玉兰正点着头,见儿子面上沉沉的,像不是很高兴一样,笑问道:“俊平,你那眉头怎么皱得这么深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一句话出来,沈爱立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哥哥,然后挽住妈妈的胳膊道:“妈,是我惹出来的事,今天大哥和小姨父下棋,我一时技痒难耐,在旁边提了几句意见,他不高兴着呢,一路上骂我是个臭棋篓子,净给他捣乱。” 沈玉兰嗔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啊,观棋不语真君子!”心里却是不信的,俊平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更别说还一路从青黛那边气到家里来。她刚才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但是女儿明显是有意隐瞒什么的样子。 孩子们不想说,沈玉兰也没有再问,而是配合着念叨了女儿一句。 沈爱立笑道:“是,妈,我下回就知道了。”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枚胸针来,“妈,我和你说,今天小姨给了我一枚胸针,你看看,小姨让我办喜酒那天戴上。” 沈玉兰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串珍珠蝴蝶式样的胸针,并不是很打眼,胜在做工精致和珍珠明亮,往女儿衣服上比划了一下,笑道:“确实还不错,你小姨十来岁的时候,对这些东西最是上心,她给你,你就收着吧!”那时候爸妈都还在世,家里经济条件尚可,并不会缺妹妹买首饰的钱,她倒是攒了一点小东西。 又问铎匀和亚伦道:“你们今天在小姨家吃饱没?今天我跟着你们奶奶学做了套鸭,灶上还留着些,你们要不要再吃一点?” 林亚伦摇头笑道:“舅妈,可不行了,我们在小姨家都吃饱了,姥姥去睡了吗?舅舅还没回来吗?” “奶奶去睡了,之桢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绊住脚了,早上还说今天没有应酬,会回来吃晚饭的,到这个点了,都没见人影。” 正聊着,院门口传来贺之桢的声音,沈玉兰忙去开门,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 贺之桢摇摇头,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进去再说吧!” 一进院子,看到孩子们都在,连亚伦都在,笑道:“呦,怎么都在?也都刚回来吗?” 沈玉兰接过了他的围巾和帽子,笑道:“也就比你早回来个几分钟,今天去他们小姨家玩了,之桢,你吃没?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 沈玉兰端了饭菜过来,问他道:“今天是有事吧?” 贺之桢点点头,才说了今天回来迟的原因,是因为藏季海被举报贪污受贿,连受贿明细和日期都一样样地列了出来。 沈玉兰看着他洗了手,递了干净帕子过去,才问道:“谁还天天盯着他不成?不然怎么这么清楚。” 爱立提醒道:“妈,就算天天盯着,也只知道他和谁来往,可不知道藏季海收了些什么东西。” 女儿一提醒,沈玉兰就反应了过来,“是谢微兰吗?” 贺之桢点点头,“谢微兰亲自把材料交到了我手上,前后脚还交了一份到监察委员会去。”可能是怕他们内部包庇或者是拖延,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对这件事,爱立倒不意外,先前谢微兰就说她最近会报复藏季海,问贺叔叔道:“叔叔,这份材料有用吗?” 贺之桢摇头道:“我和副局长查看了一些,大概情况比较属实,傍晚的时候,藏季海就被监察委员会的人喊去调查了。” 他和副局收到这份材料的时候,并没有知会藏季海,所以下午监察委员会的人过来的时候,藏季海还以为是单位谁犯了什么事,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去。 贺之桢想到这里,和妻子道:“藏季海先前就包庇谢微兰提案剽窃,我对他一直不是不信任,这两年把他升职的报告一直压着没批,不然这回我大概也要被问责。” 沈玉兰道:“那这回藏季海大概是很难再回到原岗位了吧?” 爱立插话道:“几乎不会,举报的内容都不用全部属实,只要其中有一件查证属实,他不仅回不到原单位,还得坐牢,如果数额巨大,怕是枪毙都有可能。” 而且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监察委员会出面,不过一天的时间,藏季海完全没有机会找援助,谢微兰这次当真是给人沉重一击。 贺之桢借机教育小辈们道:“你们也得引以为戒,不能接的事、不能碰的东西,可一点点都不能沾手。”顿了一下又道:“对任何违背原则和党性的事情,都不要抱有一点点幻想,你们还年轻着,路还长着呢!” 爱立几个都应了下来,又聊了几句,就各自去洗洗睡了。 等熄了灯,爱立和樊铎匀道:“谢微兰真是说到做到,她前两天才和我说会报复藏季海,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樊铎匀道:“估计还不止现在这么一点呢,她这次实名举报,自然是经过她干妈林主任同意的,后面申城的报纸估计也会追踪这件时间,藏季海极有可能被树为典型,代价就是藏季海都无法想象的了。” 如果没有特别深的恨意,谢微兰不一定会做到这一步。 夫妻决裂,甚至置之于死地。 爱立就想到叶骁华和她说的,藏季海有病的事来,但是就算这么恨,当初藏季海要离婚的时候,谢微兰还死活不愿意。 她感觉,谢微兰可能把名利这些东西,看得比自己本身还要重要。 正想着,就听樊铎匀又道:“刚刚你诌瞎话的时候,妈妈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并不相信,但是又没有戳穿你,可能是猜到成大杰来找大哥了。” 爱立叹道:“希望以后别来了,我大哥比我还不容易,这些年,又是成分问题,又是婚姻问题的,现在冒出来一个人塞一张存折给他,就想当他的爸爸?你看我们喊贺叔叔,也不过是叫一声叔叔而已。” 又问铎匀道:“你说,成大杰这回不会真没了吧?” 樊铎匀想了一下道:“说不好,我以前看过报纸,说现在的老鼠药还能用做救命的药,但是要控制好剂量,如果他服用的不是很多的话,应该不至于丧命吧?” 此时隔壁,林亚伦也在问沈俊平,“表哥,我听我妈说,你们以前都以为他死了?他真的这么多年来都没去看过你吗?” 沈俊平摇头道:“其实,我小的时候,他好像来看过我一回,他找我问路,还硬要塞给我十块钱做感谢费,你知道那时候的十块钱,并不是一笔小钱。我就仔细打量了他,发现他很像妈妈给我看过的照片。” 沈俊平说到这里,有些苦笑道:“我以为他是没认出我来,只是以为我和他孩子长得像,才找我搭话,我告诉他,我叫沈俊平,我妈妈是沈玉兰,但是他听了以后,只是笑笑,并没有我期待中的反应,我就想,我可能认错了。” 但是,现在再回想起来,当年来看他的人,明明就是成大杰。他回来过,却并不准备认他,沈俊平一想到这个可能,都觉得匪夷所思,他的生父竟是这样一个毫无担当、毫无责任感的人。 林亚伦沉默了一会,又试探着问道:“大哥,如果他这次没能熬过去,你会不会去看看?” 沈俊平冷静地摇头道:“我跟他说的,并不完全是气话,也是真话。亚伦,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因为他的失踪受了很多苦,他明明知道我们在哪里,却没有想过伸一伸援手,对我和我的妈妈来说,他完全是一个抛弃者。如果不是我母亲坚强,他现在未必还能看到我这个儿子。” “大哥,你也不要多想,既然事情已经这样清楚明了,咱们以后和他接着泾渭分明就行。” 沈俊平点头,“是,不管他是生是死,在我心里,我的父亲早死于十年前。” 林亚伦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他在矿上的生活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时候,房子秋也到了医院里,夜里的寒风把她吹得浑身都像冰块一样,可是她已然顾不得冷不冷,下了公交车就往医院跑。 丈夫倒地的那一瞬间,又在她脑海中回放,本来还好好站在她面前说话的人,忽然就砸在了地面上。 她哭着跑过来看的时候,大杰哥的嘴边竟带了一丝笑意,轻声告诉她:“子秋,是老鼠药!你以后自己照顾自己了!”他的声音一如以前的温柔,如果不是他嘴角挂着解脱般了的笑意,让她觉得恐惧和害怕的话,那么这一瞬间和以往无数个温暖的时刻,并无什么不同。 她甚而怀疑这是他对她的报复!但是当时,她已然顾不得这些,她只想着,大杰哥不能有事,他不能出事! 立即就找了邻居把他送到医院来。 她等在急救室外,慌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是妈妈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背,让她安静了下来,然后和她道:“子秋,你不能急,咱们现在事情还多着呢,大杰这次的情况,怕是得费些钱,存折还在沈家吧?你听妈妈的,你跑一趟沈家,把存折要过来,另外,再问问那边要不要来看一下,情况不妨再说得严重些。” 她本来有些犹疑,是妈妈说:“要是大杰一觉醒来,看见俊平在,心病肯定立即就没了,没了心病,他这病也就好了一大半了。”但是没有想到,沈俊平和沈玉兰这回并不住在沈青黛家,沈青黛说是会转告,但是按照沈青黛的性格,肯定不会说的很严重,沈俊平那边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来? 房家老太太指使女儿跑这一趟,可不仅仅是希望女儿拿回存折,还希望沈家那边能来个人帮忙。 要是女婿这回真救不过来了,后面可有一系列问题等着人处理呢,她这么大年纪,除了菜市,出门都不认得地儿,子秋又是二十多年没问过事的。老太太不由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家人身上,想着那边到底还有一个大杰的亲儿子在。 就是有再大的恨意,想必也不会连老子最后一面都不见吧? 房家老太太完全低估了这些年,她女儿和成大杰,给沈玉兰母子俩带来的伤害。 等看到女儿一个人回来,不由朝她后头看了一眼,见并无一个人,忍不住皱眉道:“子秋,那边的人,一个都没来吗?沈俊平也没来吗?他可是大杰的亲儿子啊,连老子的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房子秋摇摇头道:“他们都不在沈青黛家,沈青黛说会去通知沈俊平,说沈玉兰是肯定不会来的。”把手里的存折递给了母亲,“这个,她们给我了。” 房家老太太赶紧拿了过来,塞进了自己棉袄内侧缝的一个口袋里,有些发愁地和女儿道:“医生还没出来,希望大杰这回没事才好,不然我们母女俩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房子秋怔怔地看着急救室的门,她现在还想不到以后,只希望大杰哥这次能平安无事。 她对成大杰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装了这么多年的病来骗他,可是现在望着急诊室的门,她不由在想,她真的爱这个男人吗? 如果爱他,为什么要一步步地将他逼到如今的境地? 房子秋靠在过道的墙上,缓缓地蹲了下来,过道里的冷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老太太看着女儿,有些不放心地道:“子秋,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会,你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可不能在这时候病倒了。” 房子秋心里不由苦笑,她装了这么多年病,连她妈妈都忘记,其实她没病的。 这时候急救室的门打开了,老太太立即上前问道:“医生,我女婿情况怎么样啊?没什么事儿吧?” 医生叹道:“老人家,您先稳住,我们这边对病人做了紧急的催吐和输液处理,但是情况不是很理想,我是出来问你们,这包老鼠药,你们原本是放在哪里的?是没拆封,还是就放在地上给老鼠吃的?” 房子秋望向了妈妈。 房家老太太忙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本来是一包,我先前用了一半,今天白天想起来,就把剩下的半包放在了厨房的桌子底下,原本想着加一点花生米进去拌一拌,但是忙忘记了,就只是敞开放在地上了。” 她晚上洗好碗筷,就自己回房睡觉了,迷迷糊糊里听见子秋哭得歇斯底里的,把她吓一跳,立即披了衣服来看,以为是小夫妻俩闹矛盾动了手,没想到进来一看,就见女婿倒在了地上,已经不省人事。 问了子秋,才知道女婿把那半包老鼠药吞了下去。 此时,老太太有些忐忑地问道:“医生,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吧?” 医生顿了一下道:“我们看他还有中了鼠疫的迹象,这包老鼠药有可能被老鼠吃过了。”事实上,如果只是吃了老鼠药,那催吐以后,再注射几天维生素k,问题就不是很大了,但是现在的病情却很难控制。 房子秋望着医生,强忍着眼泪道:“医生,那还有得救吗?” 医生道:“还不好说,目前情况比较凶险,我们能试的办法都试了,只能看今天晚上病人能不能撑得过去了。” 房子秋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以前大杰哥常陪她到医院来,没想到她第一回送大杰哥来,就可能把人落在这里了。 房老太太瘫坐在了地上,所以她的老鼠药没有毒死老鼠,反而可能要了女婿的命? 这一夜房家母女俩守在成大杰的病床前,都不曾闭过眼,快到凌晨点的时候,成大杰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嘴里喊着:“俊平,俊平来了吗?” 房子秋摇摇头,“大杰哥,你醒了?没有,他还没到,他小姨去通知他了,可能没找到人,大杰哥,你怎么样了啊?” 成大杰望着房子秋,喃喃地道:“他不会来的,他当我死了。” “大杰哥,你不要这样说,俊平只是说气话的,等你好了,咱们好好对他,他肯定会回心转意的,大杰哥你听到没有,你不要再睡了,我好害怕,大杰哥……妈,妈,你快去喊医生来!” 然而等房子秋说完,再去看成大杰的时候,他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值班医生来看了看情况,又查了各项指征,有些沉重地道:“不是很乐观,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第二天早上,当沈青黛开门,看到一脸死寂般的房子秋的时候,情绪很复杂,她知道成大杰大概率是没有熬过去。 不然已经拿走了存折的房子秋,这时候应该陪护在病床前,而不是守在她家门口。 房子秋的脸上还挂着泪渍,看见沈青黛出来,轻声问道:“俊平真的不去看一眼吗?大杰哥……早上走了!” 沈青黛点点头,“俊平已经知道了,他不会去,人既然已经走了,以后也烦请你不要再上门来了。” 房子秋这一回没有过多纠缠,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身后的沈青黛“啪”地一下关了门,和丈夫道:“刚又来了,没想到人还真的没了。” 她说的没头没尾的,苏瑞庆却是一下子就听懂了,收拾公文包的手顿了一下,“老鼠药吗?那得很大剂量,他是存了死志?” 沈青黛对成大杰就这样走了,还是有些意外的,唏嘘道:“这时候觉得愧疚,无颜面对孩子,前面十年是怎么想的呢?俊平没来之前,他不是照样和房子秋过得好好的。” 苏瑞庆道:“孩子没出现在跟前,还能自欺欺人,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孩子过得肯定还挺好的,自己给他选了一条更好的路,但是真到了跟前来,知道俊平这些年的磨难,他但凡有点心,这道坎也就过不下去了。” 事实上,确实如苏瑞庆所说。 先前,沈玉兰来了那次以后,成大杰就一直有很重的心理负担,昨天又从林亚伦那边得知俊平这些年的情况,成大杰更是愧疚得不能自已,晚上去厨房拿暖水瓶倒杯热水的时候,就鬼使神差地把桌子底下的半包老鼠药吃掉了。 然后到房间里,告诉房子秋,“我们夫妻二十多载,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但是我愧对俊平这个孩子,是这一辈子都没法偿还的了,我活着不过是时时刻刻提醒这个孩子,爸爸对他的遗弃和抛弃。” 顿了一下又道:“子秋,我没有提沈玉兰,是因为确然,我在后面爱上了你,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我欠的东西,只能用命还了。” 话说完,人就倒了下去,对房子秋来说,这一刻来的太突然,太始料未及。 她的丈夫竟然会愧疚到选择自戕。 如果当年她知道最后会是这个结果,还会千方百计地从沈玉兰手里把人抢回来吗? 房子秋不敢想,但她隐隐知道,她是不敢的,这份恶果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她抢来的这二十多年的欢愉生活,竟像浮生一场大梦。 此时沈青黛和苏瑞庆道:“成大杰没了,以后房子秋怕是有得苦头吃,她二十多年来都躲在家里看小说,怕是早就没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就是二嫁,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谁愿意娶个太太回家?” 苏瑞庆点点头,“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你今天也抽空去一趟大姐家,把这事和大姐说一声,老话都说人死如灯灭,过往的是是非非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让俊平也不要再想,好好过他自己的日子吧!” 沈青黛点点头,“嗯,我知道,大姐都还好,这人死不死的没什么区别,就是觉得,对俊平来说,成大杰就是死了,留给他的伤害也是难以消弭的。”又和丈夫道:“虽然有这些恼人的事儿,好歹俩个孩子还是顺顺遂遂的,我姐也算苦尽甘来。” 苏瑞庆点点头,问妻子道:“爱立和铎匀他们是几号回去来着,我们单位最近给大家争取了一点红布,我想着要是来得及的话,给爱立抢一块。” 沈青黛笑道:“7号才走呢,还有两天,要是来不及,我回头给她寄过去,也是一样的。” 第200章 第两百章 沈玉兰从妹妹那里得知成大杰走了的时候,也不过是微微愣了一瞬,就接着做手里的活儿,舀了一勺红糖芝麻放在糯米粉里,包好以后揉成了一个球,又放在手心压平。 动作熟练又流畅,似乎刚才不过是听妹妹唠了一句家常而已,内心并无一点涟漪和波动。 过了一会,和妹妹道:“一会走的时候,你带几个芝麻饼,这芝麻馅,可是妈妈费了好些力气捣的,我又加了一点红糖在里头,你闻闻香不香?你带几个给瑞庆和伊利尝一尝。” 沈青黛配合地凑过来闻了一下,笑道:“一会热开了,肯定更香。”沈青黛到底忍不住轻轻看了眼姐姐,见她低着头,认真地做着手里头的活计,极力维持着平静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起来,不愿意再提这个人,转而和姐姐说起瑞庆要给爱立抢一块红布的事儿。 沈玉兰一边压着糯米圆球,一边笑道:“那好,等抢到了,我托院里李婶子家的侄女,给爱立做一身好看的衣裳,红色配你给她的珍珠胸针,是再好不过的。你和瑞庆结婚也不过才十来年,转眼爱立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沈青黛笑道:“是,要是她姥姥、姥爷看到,肯定很高兴,比我结婚时候还要高兴呢!” 略微聊了两句,沈青黛因为还要上班,就带着热乎的红糖芝麻馅饼从贺家告辞了出来,沈玉兰把妹妹送到大门口,替她整理了围巾,才看着她朝公交站走去,倚在门口,半晌都没有回神。 她想不到最后成大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觉得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荒诞和滑稽。 她起初以为自己看中的是一位凡人中的英雄,愿意为了家国而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一腔热血、忠肝义胆,但其实现在想起来,这不过是一位懦夫。 他对不起她,不想面对她的谩骂和指责,就选择避而不见,让她以为他死在了战场上。连一句交代的话都不曾有,一躲就是三十年。 现在见到俊平,无法忍受俊平的冷漠和良心的谴责,就起意寻死,以求得解脱。她甚至怀疑成大杰并没有真死的勇气,那半包老鼠药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这样的一个人,确实不值得她浪费一分钟的时间来伤神,沈玉兰转身回了院子里,刚好看见儿子起来了,把儿子喊到了厨房来,轻声道了一句:“医院没救过来,早上人没了。” 沈俊平对这事并不怎样意外,轻轻点了点头,“好的,妈妈。”顿了一下道:“我们就当他在三十年前就死了。” 沈玉兰见儿子确实不曾伤怀,心里也就放心了些,和他道:“你和爱立、铎匀,后天就回汉城了,今天要不要去商场买点东西,带回去给单位里的工友?他们去年一年还挺照顾你的。”去年上半年俊平还需要拄着拐杖,日常生活上的事,有很多都是大家给帮的忙。 妈妈这样一提醒,沈俊平就想起来,杨方圆的皮鞋坏了,偏他在穿鞋这件事上又讲究得很,说头上的帽子他已经管不着,无论如何不能再委屈了脚的,只穿申城的飞鹿牌皮鞋,别的他都穿不惯。 沈俊平想到他这话,都有些无奈,和妈妈道:“我给杨方圆带双皮鞋吧!他先前那双坏了,再买几个小灯泡带回去,矿上最缺这个。” 沈玉兰点头,“好,你和杨方圆关系最好,记得再买两双袜子,不好单送鞋的!” 吃饭的时候,沈玉兰说起俊平要去买双皮鞋,问和女儿、女婿和亚伦道:“你们今天要不要也去第一百货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给同事、朋友带的,难得来一趟。” 爱立也想着给序瑜、钟琪买些东西,忽然想到今天就是五号了,是蓉蓉姐前往边疆的日子了。 沈玉兰也想到了,和女儿道:“你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耐穿耐脏的料子,给蓉蓉买一块,我给她找人做一身寄过去。”又补充道:“倒不拘着好看,要耐糙耐磨些,她那边的活计估计有点重。” 爱立忙应了下来,和妈妈道:“希望今天蓉蓉姐一切顺利,等我们回汉城,二哥应该也已经收到我的信了吧?” 沈玉兰夹了一个饼给女儿,摇头道:“那还真不一定,边疆那边交通又不便,怕是没有个十天半月都难到,不过在蓉蓉到边疆之前,你二哥肯定是能收到信的。” 一旁的贺黄氏就问起蓉蓉是谁,沈玉兰忙给婆婆讲了一下事情的始末,贺黄氏叹道:“这姑娘也真是不容易,可得让哲明好好帮帮忙,就是边疆那边辛苦的很,她一个姑娘家过去,怕是有得苦头吃呢!” 沈玉兰接话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是个孤女,上头能为她作主的只有老家的一个奶奶,老人家年纪也很大了,她怕是不想让老人家为她着急。” 贺黄氏摇头道:“这叔婶心思这么毒,以后绝没有好果子吃,这姑娘躲远点也好,不然以后还跟着吃挂落!”贺黄氏越发觉得自己这儿媳和孙女心地良善来,这样麻烦的事情,非亲非故的都愿意给人帮忙,不仅出力,还又搭钱又搭粮的。 回头等女儿过来,贺黄氏和女儿叹道:“也就是当年张家那丫头在里头横插了一脚,不然玉兰要是和之桢早些结婚,这日子和和美美的,孩子们也都有爹有娘的,哪用受这么多苦。” 贺亦棉笑道:“张伽语的报复,现在才来了呢,她自己不行好事,连自己的女儿都遗弃,那姑娘长大以后,可是个狠角儿,没她好果子吃的。”顿了一下和妈妈道:“就是文江的那个姘头。” “啊?竟然是她的女儿?当年卢家的人还来镇上找过她们母女,不过那时候张伽语已经改嫁了,张家人说,张伽语舍不得把这姑娘给卢家人带走,大家就都帮她瞒着。” 贺黄氏有些不明白地道:“你说张伽语,要是自己不想养,怎么不给卢家呢?再者,她给送养也行啊,那兵荒马乱的,她把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娃给遗弃掉,不是存心要害这女娃娃的命吗?” 这到底是亲生的呢! 贺黄氏唏嘘不已,贺亦棉道:“妈,这些坏良心的,你哪知道她怎么想的,反正以后,她是别想再进我家门的。”就是贺亦棉也没有想到,张伽语母女俩都掺和上了她们贺家的姻缘来,老的搅和了之桢和玉兰的婚事,小的搅和了文江和羡薇的婚事。 但是,这一回她可不怪谢微兰,她甚而觉得,是这姑娘阴差阳错地让她家羡薇早一步脱离虎口来。 有些感慨地和母亲道:“她这个女儿,可比母亲厉害些,您看着吧,文家迟早也会给她搅得天翻地覆来。” 贺黄氏道:“这姑娘小时候命苦,长大了,身边也没个正经的长辈指导,这歪路再走下去,害得还不是她自己,一个女流氓的罪名,就够她吃不消的了。” 贺亦棉道:“她吃够了苦,现在怕是就想一个劲地往上爬,不使些手段,她一个没学历没背景的,怎么爬上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贺黄氏拍了拍女儿的手道:“玉兰当初带着俩个孩子呢,可没做出张伽语的事来,你看现在,俩个孩子都是大学生,学历、人品样样拿的出手,她和你弟弟的婚事,我是打心眼里乐意。” 贺亦棉笑道:“是,是,您老当年有眼光。” 贺黄氏笑笑,“我现在也没有别的盼头,就希望你们姐弟俩家里都和和顺顺的,真要是遇到事儿,互相搭个手,也就过去了。” “妈,我知道您的意思,您看孩子们处得都好着呢!” 早饭后,爱立就和铎匀、哥哥、林亚伦又去了一趟第一百货,哥哥和林亚伦去看皮鞋,爱立想给序瑜买一支钢笔,和樊铎匀道:“她先前有支华孚钢笔,是她生日时,她姥爷送的,用了好些年了,早念叨着换一支。” 如今的华孚已经更名为英雄,稍微好些的英雄牌的571要6块钱一支,100型号的得18块钱,樊铎匀提醒道:“挑些日常用品吧,她可能会更需要一点。” 爱立愣了一下,望着手中的钢笔,不由捏紧了一些,她想到了序瑜给姥姥买次品罐头的事,理性上她知道铎匀说的是对的,但是感性上,她还是希望序瑜能再拥有一只这样的笔。 这在以前对序瑜来说,是很容易得到的一件东西,有些舍不得地道:“买这个吧,她应该会喜欢。”一支好的钢笔可以用好些年,这次不买的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送一支这样的笔给序瑜。 铎匀见她坚持,不由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那再买一瓶墨水吧!” 爱立最后选了100英雄12k金笔。 然后又去给钟琪挑了一条丝巾,给周小茹和司晏秋各带了一把红色塑料梳子,给姜蓉蓉挑了块绿色的卡其布。买好了这些东西,爱立就觉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林亚伦和沈俊平也把皮鞋、手电筒这些买好了,正好过来和她俩集合。 爱立看到他哥还买了双女士的胶鞋,奇怪道:“哥,这是给谁的啊?” “带给宋岩菲的,先前我在医院里看她穿着棉鞋在雨里头跑,今天刚好这胶鞋有一批瑕疵品,不要票,就带了一双。” 沈俊平丝毫没有隐瞒他的想法,但是爱立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印象里,她哥似乎不是会主动关心女同志的性格。 爱立委婉地道:“你无缘无故地送她一双胶鞋,怕是她未必敢收。” 沈俊平直愣愣地道:“那我说是你送的?” “行啊,随你!”她现在确定,她哥可能确实是对这姑娘有了一点好感,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爱立也没有戳破哥哥的心思,怕说了出来,反而适得其反,让哥哥自己犹疑、退缩了,就这样顺其自然,让他自己发现自己的心意。 几人从百货商场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对母女,其中的妈妈一直对着爱立看着,爱立也不由看了回去。 眼神交汇的瞬间,爱立猜测到了她的身份,不怪乎妈妈看见谢微兰,能认出她是张伽语的女儿来,因为确实太像了。 一旁的萧云问继母道:“妈妈,你认识这位姐姐吗?” 张伽语略微回神了些,勉强笑道:“看着有些像一位故人。” 沈爱立没有隐瞒,“我妈妈是沈玉兰。” 听她这语气,张伽语就知道这姑娘是知道自己和她妈妈的恩怨,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姑娘,你认识我?”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谁? 沈爱立点点头,“是,阿姨,你认识谢微兰吗?她和你长得很像。” 张伽语有些疑惑地摇摇头,“她是我的亲戚?”还和她长得像?那是她娘家那边的亲戚,那应该姓张啊! 沈爱立脸上不由带了两分讥嗤,望着张伽语,轻笑道:“你可以这样告诉你身边的女儿,谢微兰是你的亲戚。”爱立说完,也不待她开口,就准备朝外走。 沈爱立觉得谢微兰很惨,如果不是有一个这样的妈妈,她后来未必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但是这个人,甚至连她的存在都忘得一干二净。 张伽语忽然如遭雷击,她猜到了,她猜到了谢微兰是谁!快两步拦住了沈爱立,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沈爱立望着张伽语的眼睛,皱着眉问道:“你确定你想知道?你要知道吗?” 张伽语忽然松开了抓着沈爱立的手,往旁边退了两步,“不,不用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沈爱立没有理她,她觉得按照谢微兰的性格,处理完藏季海的事,大概就会来找张伽语了。 萧云轻轻拉了继母的衣服,“妈妈,这是谁啊?” 张伽语一时没有回答,望着沈爱立一行人的背影,心头不觉狂跳,怀薇那个孩子认识沈玉兰的女儿,那怀薇知道她也在申城吗? 张伽语一想到这里,头皮忽然有些发麻,和萧云道:“小云,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先回家吧!” 萧云望了眼跟前的自动扶梯,有些舍不得,她每次来这边,就喜欢坐这扶梯,但是也不好违拗继母的意思,点了点头:“好的,妈妈,那我们下回再来吧!” 等张伽语带着萧云刚到自家的那条巷子口,就看到有位穿着朴素的女同志在挨个看着门牌号,张伽语心里立即涌起不好的预感,站在巷子口,不敢动。 萧云喊了声道:“妈妈,是哪里不舒服吗?” 前面的女同志听到了声音,回过头来问道:“你们好,请问你们知道秦大力住在哪一户吗?” 萧云忙道:“在最里面的一户,你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了,他家的门上还有一块碗口大的朱漆。” 女同志道了谢,就往前头去了。张伽语发现自己刚刚小腿都在发抖,轻轻吐了一口气,才走到了自己家门口,院门虚掩着,等推开门发现家里好像来了客人,大山正在和人说着话。 张伽语正纳闷着,往里走了几步,就见有一位女同志正站在她家客厅里,背对着大门,穿着有些考究,张伽语眼尖,一眼就发现她脚上那双皮鞋,少说也要七八块钱,看鞋面还新的很,估计上脚还没有半个月。 忙朝里头问道:“大山,家里来客人了吗?” 萧大山对这位继母一向不咸不淡的,特别是这女人答应给他找一份工作,最后他还没转正,她就又给他搞没了,这些天他待在家里,每每看到这个女人,心里就烦躁得很,此时听她问,也只是“嗯”了一声。 张伽语面上讪讪的,猜测可能是大山有意的女同志,特意邀了人来家里头坐,但是她看着这姑娘这一身行头,就觉得和他们家不是一路人,大山怕是够不上。 继子向来对她不是很待见,张伽语也不好说什么,转身和萧云道:“云云,你去给这位女同志倒一杯茶,我去买些菜回来。”又朝客厅里的人道:“同志,难得来一趟,中午在我家吃午饭吧?” “好,谢谢阿姨!” 她声音清泠泠的,像深山里的幽泉在叮咚叮咚,格外的悦耳,但是听在张伽语耳朵里,不由感觉到了两分冷意。 这时候客厅里头的人,轻轻转身,朝张伽语微微笑着。 是一张很明艳的脸,肌肤胜雪、明眸善睐,一颦一笑好像都卡在了人心窝里,还带着一点与她的年龄不甚相配的妩媚。 这是一张极讨人喜欢的脸,也是一张她一眼就认出来的脸,那一颗泪痣的位置,和怀薇的一模一样,那张脸也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萧云也惊呆了,愣愣地问哥哥道:“大哥,这位女同志是?” 谢微兰朝萧云伸出了手,温和地笑道:“你好,我叫谢微兰,可能是你的……姐姐?” 萧云现在完全明白了妈妈刚刚在商场里的异常,她们萧家只有她和哥哥俩个孩子,这谢微兰长得和继母这样像,九成九是继母和前头丈夫的孩子。 “你不是丢……丢了吗?” 谢微兰眼里的笑意更盛,“是,我小时候走丢了,但是现在我大了,对我的身世仍旧记得一清二楚,知道生母是谁,知道生父是谁,听说你的继母和我生母同名,就来看看,没想到真这样巧。” 张伽语怔怔地望着跟前的亲生女儿,嗫嚅着嘴道:“怀……薇,怀薇,你当年跑哪去了,妈妈找了你很久,都没有找到,一双眼睛都快哭瞎了……” 谢微兰笑着打断了她道:“您怕是记错地方了吧?我在那棵大树下,等了一个多月,当了一个多月的乞丐,还和小脏狗抢饭吃,后来身上都是虱子。” 她说一句,张伽语的呼吸就慢一拍,对上亲生女儿带着嘲讽的眼神,有些无地自容地低了头,“我,我不知道,我要是……” “你要是知道,就怎么样?把我接回家吗?还是干脆就把我扔到深山老林里,喂狼吗?” 明明谢微兰是笑着的,可是萧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些害怕地喊了声:“大哥!” 萧大山皱眉道:“在呢,快给你姐倒茶去!” 萧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大哥,“哥,她……她……” 萧大山不耐地道:“她什么她,难道人家上门来,你一杯茶都不给人家喝吗?”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明明就是来找妈妈麻烦的啊!萧云跺了一下脚,转身进了厨房里找杯子。 张伽语勉强定了定神,走了两步到客厅里,望着女儿道:“微兰,你是听沈玉兰说的吗?你可能记错了,沈玉兰一向和我有些不对付,她的话做不得准的,不是我不要你,是你爸爸那边,他们跑到了国外去,把我们娘俩扔了下来。” 谢微兰早猜到她是这副说辞,有些好笑地道:“您再提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刚不是说中午留我在这吃饭吗?这话还作数吗?” 张伽语忙道:“当然,当然,那你和大山聊会,我这就去买菜,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说着,忙提了菜篮子去菜市了。 谢微兰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垂了眼皮,萧云恰好端了茶过来,谢微兰顺手接过,道了声:“谢谢!” 萧云有些怕她,见她没有继续发难的意思,才小声问道:“姐姐,你这回过来是?” 谢微兰挑眉,“怎么?不欢迎吗?” “不,不是,就是看妈妈好像有些怕你。” 谢微兰望着这个大约比她小六七岁的姑娘,笑道:“她当然怕我,她在暴雨天把我丢下,差点没让雷把我劈成两块,她当然怕我。你和她关系很好?” 萧云点点头,“妈妈对我很好。” 谢微兰望着她青涩的脸蛋,微微笑道:“你是幸运的。” “姐姐,那你这些年一直在申城吗?现在在哪里工作?你成家了吗?” “不在申城,现在在区团委工作,不算成家。” 萧大山插话道:“大姐,你刚刚和我说的国棉三厂的工作?” 谢微兰点点头:“我这两天抽空过去给你说一说,你过一个礼拜,去找清棉车间的魏新华主任,就说是我介绍来的,一个临时工,问题不大。” 萧大山的脸上,立即满是笑意,“谢谢大姐,你真本事。” 谢微兰摇摇头,“不算什么。”她也不算骗萧大山,魏新华听说是她介绍来的,肯定愿意让人来试试,但是她没说的是,这份工作对萧大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张伽语很快就提着菜篮子回来,不仅有肉,还有鱼。中午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萧云觉得和过年也差不多了,轻声问妈妈道:“妈,要不要喊爸爸回来吃饭啊?他还没见过姐姐。” 张伽语忙摇头道:“别耽误你爸爸的工作,下回吧!” 谢微兰略略夹了两筷子,张伽语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谢微兰摇摇头,“我尝不出来。” 她确实尝不出来,她今天吃什么到嘴里,都像无味一样,就像再见到这个人,也是很无味的一件事。 她现在报复这样的人,太轻而易举了,甚至都不用多动脑子。 张伽语又道:“那你尝尝这鲫鱼汤,妈妈给你舀一碗?”说着,就拿了一个碗舀鱼汤。 谢微兰接过来的时候,手微微松了一下,一碗鱼汤连着碗砸到了一桌的饭菜上,汤汤水水,还夹带着粗瓷碗的碎片。 萧云惊呆了,这一桌子菜可是她们家过年才能吃到的,忙站起来想把碎瓷片收拾起来,谢微兰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你们吃,我先走了。”说着,就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公文包。 张伽语忙起身追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怀薇,你现在住在哪里?” 谢微兰睨了一眼跟前,头上已有一些白霜的妇人,淡道:“在我姆妈家,怕是不方便接待你。” “是收养你的人家吗?” 谢微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错身出了门,张伽语在后头追了几步,又不敢再上来拦她,只是试探着问道:“怀薇,你下回还会来吗?” “怀薇,你是不是恨妈妈?” 谢微兰一个字都没有回,径直走出了这条巷子,站在巷子外的时候,忽然回身,望着她的生母,轻轻笑着道:“当初您送了我一份大礼,我也给您备了一份大礼,希望您会喜欢。” 张伽语心里忽然狂跳不已,大声喊道:“怀薇,对不起!” 谢微兰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说了一句真心话,“那年我不过七八岁,你将我推入了地狱,我受过来了,你看我现在像什么?像不像索命的恶鬼?” 她的眼眸瞬时涌上来一片猩红,眼里的滔天恨意,把张伽语吓得面色发白,喃喃道:“怀薇,对不起,我当年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想岔了,你不要恨我,你不要恨我……” 谢微兰走了,离开了青浦路377号,结束了这一趟带着一些荒诞意味的寻求之旅。 她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觉得人生都有些无味起来,唯一让她觉得有趣的是沈爱立,只有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她好像能感知到一点色彩来。 她竟然有些想和沈爱立分享,她看到了自己的生母,她对这个人展开了报复。 第二百零一章 新的旅程(二更合一)…… 爱立到家的时候,告诉妈妈今天在商场遇到了张伽语,沈玉兰还有些奇怪地问女儿道:“你怎么知道是她?你又没见过。” 爱立回道:“她可能觉得我像你,一打照面,就一个劲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看她和谢微兰也挺像的,就猜了出来。” 沈玉兰随口问道:“她一个人吗?” 爱立摇头,“她身边还有个十岁的姑娘,看起来和她还挺亲近的,挽着她胳膊,是她后头生的女儿吗?” “不是,是男方这边前头的孩子。我听你小姨说,她对前头的两个孩子还挺好的,还托你贺叔叔给她继子找工作来着。对了,你们今天没起冲突吧?” “没有,妈妈你别担心,就是我问她认不认识谢微兰,她后面猜出来谢微兰是谁,吓得脸都白了。” 林亚伦在一旁笑道:“舅妈您担心什么?今天我们哥仨陪着爱立呢,就是发生冲突,也不会是表妹吃亏。” 沈玉兰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地道:“你们到底比张伽语小上好些,要是真吵起来,还真不一定闹得过她。” 贺黄氏教训外孙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气性大,张口闭口‘上手’‘打架’的!没出事还好,万一遇到那脑子不清楚的,下死手的,你们可不得吃亏?” 林亚伦挠挠头:“姥姥,我知道了,我就是随口说说,您看,我也不是那种爱打架的啊!” 贺黄氏仍旧不放心地道:“出门在外的,可不能张扬,就是遇到气不过的事,也得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林亚伦点头,爱立也帮着说话道:“奶奶,表哥很靠谱的,之前还陪着我去海南找铎匀呢,一路上给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也就是在家里人跟前,才说话没个把门。” 贺黄氏笑着拍拍爱立的手道:“他是你哥哥,可不得把你给照顾好了,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训他的可不就是我,而是他舅舅了。”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沈玉兰又问他们道:“今天你们东西买齐了没有?别是光顾着和人怄气了吧?” 林亚伦道:“齐了,舅妈,你看我们这两手都沉甸甸的,对了,咱们明天有啥活动吗?” 沈玉兰笑道:“你姥姥上午还说呢,明天咱们得去拍张全家福,回头给哲明也寄一张过去,”又和女儿道:“你和铎匀也拍几张合照,回头放在家里相框里。” 贺亦棉在一旁笑道:“玉兰,你还说爱立,你和之桢是不是也没拍?” “大姐,我和之桢都这个年纪了,哪好还像他们年轻人一样,讲究这些。” 贺黄氏笑道:“都得补上,在我跟前,你们都还是孩子呢!多照几张,回头我也给老家的人看看。” 贺黄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就是哲明这孩子,一个人跑得这样远,我听他在信里说,那边的人洗头发有一点碱面都好得很了,他有一回就用肥皂试了下,一头的腻子,怎么洗都洗不掉。” 贺黄氏说着就笑了起来,又和儿媳道:“那个叫蓉蓉的女同志,不是也要过去了吗?你们回头给她寄东西的时候,可得记着寄一袋洗发水过去,女同志的头发还是要好好洗的。也不能买好的,就一毛三的蛋黄洗发膏就行,免得打眼了。” 爱立把给姜蓉蓉买的卡其布的料子拿给妈妈看,“这是库存堆着的瑕疵布,不用票,价格还算合适。” 沈玉兰笑道:“我先前也给你二哥买的布也是绿色,等做好了,给他们一块儿寄去,也省得俩人多跑一趟。” 贺黄氏也过来看,摸了摸料子道:“是挺结实的。回头我也给这姑娘做个护耳朵的帽子,我去年给哲明做了个,他说比外面买的暖和。” 爱立笑道:“奶奶,你心肠可真好!” 老人家笑道:“不然怎么会和你妈妈投缘?” 贺亦棉笑道:“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咱们明天的全家福在哪里拍?我听羡薇说这附近就有一家,摄影师技术挺好的,但是等得久些,要一周才能拿到相片,化工厂那边也有个照相馆,那家快些,四天就可以取相片了。” 几人就商量起去哪里合适来,爱立见妈妈去厨房蒸米饭,立即跟了过去,悄悄和妈妈道:“大哥还给宋岩菲带了一双胶鞋,说是这姑娘雨天里还穿着棉鞋跑。” 沈玉兰舀米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光女儿的这一句话,她脑海里立即就浮现出大雨滂沱中,宋岩菲撑着黄油纸伞在跑,她的衣服和外头的枯树枝是一个颜色,唯一不同的是那张无论在暴雨里还是晴天,都带着几分青涩的脸和明亮的眼睛,雨水浸湿了她脚下那双黑色的棉鞋,进医院大厅的时候,一路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水迹,她脸上的困窘和冷得发抖的小腿,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为什么会看在眼里,自然是从她进来前,他就注意到了。为什么会注意到? 那自然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沈玉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就见女儿点了点头,“妈,我猜我哥是有点苗头的。” 沈玉兰没忍住,笑了出来,拍了一下爱立的头,“你这孩子,以前对这些事儿,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现在怎么这么感兴趣来了?” 爱立轻声道:“妈,我上次就看出来了一点,我哥和人家在医院里遇上,借了15块钱给她,那姑娘过了大半年来还钱,又是带红薯,又是给哥做家务的,我总觉得这俩人有那么点意思。” 爱立想了一下,又道:“妈,你想,要是宋岩菲借的是村长家的钱,她去还钱的时候,还会帮人做家务吗?是不是送了一袋红薯就走了?” “妈,你再想一下,如果我哥看到大院里李婶子家的采芹,穿着棉鞋在雨里跑,他会给她带双胶鞋吗?不会吧?”沈爱立总觉得,人一旦对上自己有好感的人,就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关心对方的举动来,在他自己看来,还以为只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沈玉兰想想也是,朝儿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和女儿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那姑娘你见过,你觉得怎么样啊?” “还挺好的,我以前听她姑姑说过,读书成绩很好,因为被宋岩生的事连累,就缀学在家了。就是年龄小些,今年才二十一二吧?” 沈玉兰笑道:“你哥要是愿意成家,我心里也定一点。”顿了一下和女儿道:“我听你说,现在杨冬青又回到了宜县来,总担心那边要招惹出什么事儿来,你哥又是什么都瞒在心里的性格,要是成家了,俩个人互相照应着,我心里也放心点。” 沈玉兰把米饭蒸上,又有些担忧地和女儿道:“现在都大中午了,蓉蓉今天也不知道顺利上车没?” 爱立道:“妈,这会儿车肯定都开了,有小李、张扬和金宜福他们几个在,保准把人顺顺利利的送走,他们几个都机灵着呢,胆子也大,就是和姜靳川夫妇俩对上,也不怕的。” 沈爱立知道小李和张扬几人的性格,知道他们对上姜靳川和彭南之问题不大,就是再多个藏叔平,也能靠人多势众把姜蓉蓉送到火车上去。 她没有预料到的是,来的人中还有原本该在宜县的姜斯民。 姜蓉蓉这边,越到出发的日子,她心里越发焦灼。自从住到甜水巷子来,她一次都没有出过门,就连3号去市委门口领物资和火车票,都是金宜福帮她去取的,这些天家里的蔬菜,也是隔壁的小茹早上帮忙给她带些回来。 自从十来岁,从老家西省到汉城以来,这是她生活得最有安全感的几天,接触的人都是满怀善意,世界美好得她都难以理解,竟还有叔婶和姜斯民、藏叔平这样的人。 四号晚上,她一夜没睡着,躺在床上碾转反侧,她知道,如果明天自己能顺利坐上前往边疆的火车,以后的人生中定然还会遇到许多像玉兰婶子、爱立和小茹、金宜福这样的人,但是她要是没能顺利出发,那等待她的大概就会是一团浓稠的化不开的黑雾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她四点就起来检查了下行李,又煮了一点面条和几个鸡蛋。刚刚收拾妥当,小李、张扬和金宜福、孙有良、周小茹几个就过来了。 她今天没有穿自己的衣服,而是和小茹换了一身,头上带着绿色的护耳帽,围巾围住了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们卡着时间,只提前半小时到车站,预备等姜蓉蓉上车,大概再有个十来分钟,车就会开了。免得和姜家人扯皮太久,徒增风险。 是以,他们一行到的时候,站台上已经围了很多人,基本都是父母亲友一大家子来送行,所以他们几个走在一块也并不显得突兀。 小李和张扬护着姜蓉蓉,小茹和金宜福落后他们一截,希望能靠姜蓉蓉的衣服,转移姜家人的注意力。 果然刚刚进了车站,就有人一把拉住了周小茹的胳膊,姜蓉蓉紧张得头都不敢回,径直往前走。 周小茹抬头望了一眼抓她胳膊的年轻男同志,面上有些疑惑地问道:“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姜斯民立即放开了手,斯文有礼地道:“不好意思,同志,我把你认成我妹妹了,她有件和你一样的外套。” 周小茹略略点头,“没事。”说着,就跟金宜福往前头走了,姜斯民看着她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元旦那天,他一回家,就听爸爸和继母说,大妹从医院里跑走了,找不到了。继母多方打听,才知道支边的名单上有大妹,并且已经报了上去,没法更改了。 爸爸的意思是既然大妹不愿意,不如就取消和藏家的婚约,但是他却是知道,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他们主动和藏叔平提,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若是姜家主动取消,那第一个对付姜家和他的,就不是爸爸曾经的政敌,而是藏叔平。 别的不说,姜家的账是最经不起差的,藏叔平随便捏一个举报的理由,都能让姜家至此万劫不复。 他第一时间就稳住了爸爸,避重就轻地和父亲道:“蓉蓉是不是还放不下沈俊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没有藏家这门婚事,以姜家和沈家的恩怨,大妹也是绝不能嫁给沈俊平的。爸,你以为取消婚约是为大妹好,但是或许只是将她往沈家更推一步而已。” 当时继母也在一旁敲边鼓,爸爸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最后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说:“先把蓉蓉找到吧,如果她誓死不愿,也不能硬把她送过去,到底是我们姜家的亲骨血,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儿!” 他也知道过犹不及,当时没有再说,却是打定注意,一定要让大妹和藏叔平顺顺利利地把婚礼办了。 但是他已经在这边等了一个小时,并未见大妹的身影,刚才看到一个和大妹衣服一样的女同志,她还以为是大妹,没想到认错了人。 这时候,姜靳川和彭南之也到了,问他道:“斯民,还没看到蓉蓉吗?” 姜斯民摇头,“还没有。”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这一趟火车就要开了。 彭南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现很多女同志都用厚围巾把脸捂严实了,想找人也分不清谁是谁。忙和姜斯民道:“看脸是找不到的,只能靠手里的箱子和衣服辨认了,蓉蓉有两个箱子,一个是人造皮的蓝色大箱子,这是我送她的,还有一个她自己买的柳编的小箱子,我去她租住的地方看了,这俩个箱子她都带走了。” 电光火石之间,姜斯民忽然想到,刚才那位女同志似乎也有一个藏蓝色的人造皮箱子,就拎在跟她同行的男同志手里! 姜斯民立即朝前头张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在13车厢旁边,那位女同志正在把手里的行李箱递给另外一位女同志。 忙指给继母看道:“阿姨,那是不是蓉蓉?穿藏蓝色旧袄子的那一个。”那袄子大了一些,穿在她身上并不是很合身,松松垮垮的不说,还浆洗得有些发白。 他当时瞥了一眼,就没有往蓉蓉身上想。 虽然现在大多数人的衣服都不甚合身,但是这里头并不包括他们姜家的子女。即便蓉蓉只是自己的堂妹,在家里的受宠程度比不上瑶瑶,但是几件合身的衣服而已,彭南之还不至于在这上面苛待她。 特别是最近蓉蓉又和藏叔平订了婚约,别的不说,家里肯定是给她买几身好看的衣服的。 他没有想过,短短一个月蓉蓉会瘦成这样,说一句瘦骨嶙峋都不为过,所以他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其次,他也没有想过,先前在信里还和他十分亲近的大妹,现在会对他们家提防至此,不仅自己偷偷报名去边疆,还会在出发的这一天做各种伪装。 再者,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样大费周章地帮助她避开姜家。一直以来在他心里,蓉蓉只是倚靠他们家才得以在汉城生活的孤女。 姜斯民朝这边快速走过来的时候,周小茹正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姜蓉蓉,和她道:“蓉蓉姐,我给你带了六个馒头,里头夹了点酱菜,听说要十几天才能到目的地呢,你带在路上吃。”又往姜蓉蓉口袋里塞了几颗糖,“嘴巴没味的时候吃一颗。” 姜蓉蓉眼睛微微有湿意,和他们几个道谢。 张扬道:“我们答应了沈同志的,肯定得把你平平安安地送上火车,姜同志你不要怕,我们等车开了再走。” 姜蓉蓉点点头,“非常感谢大家这样热心帮忙,也麻烦你们帮我转告爱立和玉兰婶子,我到了边疆一安定下来,就会给她们写信。” 周小茹应了下来,又和她道:“蓉蓉姐,你以后要在那边有什么困难,也写信回来,我们一起给你帮帮忙,大家认识一场,就是朋友了。” 姜蓉蓉点头,不敢再耽搁,忙和大家挥手作别,临上火车的时候,忍不住望了一眼刚才堂哥站的位置,很不巧的,就是这一眼,对上了姜斯民探询的眼神。 姜蓉蓉立时像被雷劈中了一样,颤着音和周小茹道:“小茹,他看见我了。” 周小茹拍拍她的胳膊,“不怕,你先上去,我们就在这车门口守着你,不会让他过去的。” 姜蓉蓉点了点头,忙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这边姜斯民确认穿着蓝色旧棉袄就是蓉蓉以后,立即带着爸爸和继母赶了过来,见她上了车,忙和旁边站着的工作人员道:“我是宜县县委的办公室主任,我妹妹因为和家里闹了些矛盾,一意孤行地要去支援边疆建设,但是家里长辈正病重,我们想让她缓半个月,跟下一批志愿者一起出发,麻烦同志你帮忙把她带下来和我们谈谈可以吗?” 边说着,边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 张扬也递了自己的工作证过去,“同志,我是国棉一厂保卫部的,这位同志他说谎,姜蓉蓉同志无父无母,寄居在他们家,他们就给人包办婚姻,把一个十岁的姑娘,硬许给了一个老头子,姑娘差点跳河,被我们保卫部的同事路过救了下来,我们知道了她的事情,特别同情,所以来护送她前往边疆,开始自己的生活,没想到她的叔婶和堂兄还追到火车站来了。” 金宜福也道:“同志,你可不能信他的,你要是帮了他们就是助纣为孽,活生生地把一个女同志逼向死路啊!” 列车员听得一头雾水的,但是他大体明白了过来,这里头的事情,把工作证都递还了回去,看向姜斯民的眼神,带了点鄙视,“同志,我们列车员没有权利把乘客赶下车,如果里头的乘客是违法了,你可以到公安局报案,让那边的同志来和我们对接工作。” 姜斯民不死心地道:“那我上去和她说两句话行吧?”大妹自来最重视奶奶,他只要说奶奶重病,他不信大妹不跟着他下来。 周小茹忙道:“不行,你不准上去,你们一家人一肚子坏水,你肯定会威胁蓉蓉姐,不然你上去干嘛?你给她钱还是票,你直接给列车员,让他交给蓉蓉姐就行了。” 姜斯民皱眉,想着直接越过周小茹上车去,不想身前又站了三个男同志。 张扬道:“我们都是来送姜同志的。”保护的意思不言而喻。 彭南之听到这里,有些气愤地道:“你们这群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这是我们姜家的人,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金宜福要笑不笑地道:“大婶,你没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吗?这是新社会了,难道我们还能看着你们把人姑娘逼死?” 张扬也插科打诨地道:“听说你们家还有个女儿,你们要是觉得男方家好,怎么不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啊?不过就是给人吃了几口饭,人家姑娘的命就是你们的了?地主老财的算盘都没你们打得精,听说一家子还是公职人员呢!” 金宜福接话道:“是啊,要不然我们去市委打探打探,市委里的工作人员都是这思想觉悟吗?” 彭南之气得面色铁青,万想不到,在最后关头会遇到这么一群混不吝来。 两边正僵持着,火车忽然鸣笛了,列车员忙提醒大家快上车,姜斯民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头冲,给李柏瑞和张扬死死地拉住了。 彭南之也要往里头冲,金宜福准备拉人,彭南之立即大喊:“你要耍流氓吗?” 吓得金宜福不敢伸手,周小茹却是直接把人拦住了。 列车员忽然问金宜福道:“那女同志叫什么名字,我帮你们和车长说一声,一路上给帮忙看着。” 金宜福一喜,忙道:“叫姜蓉蓉,同志,这姜同志真是不容易,不是我们伸一把手,现在怕是连口`活气都没有了,你一会看到就知道了,被她叔婶逼得,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还真烦请你们路上帮忙看顾一点!” 列车员忙应了下来,关火车门前,还鄙夷地看了一眼姜家三人。 彭南之胸口气得直发抖。 这时候火车缓缓地启动了,姜蓉蓉的座位就在车窗边,这时候也坐了下来,朝小茹和金宜福几个挥手,眼泪不知不觉就滚落了下来。 她终于自由了。 站台上的周小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一个劲地朝着姜蓉蓉挥手,喊道:“蓉蓉姐,等到了,要给我们写信啊!” 彭南之气愤地道:“姜蓉蓉,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你怎么对得起叔叔和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栽培?你当边疆是什么好地方吗?有你后悔的时候,你看我们……” 姜靳川拉住了妻子,呵斥道:“南之,慎言!”又朝侄女道:“蓉蓉,要是想回来,就给叔叔写信,叔叔给你想法子,你不想嫁就不嫁,叔叔本来就是来和你说这事的,你不要再有心理负担。” 姜蓉蓉已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叔婶一个字,而是和周小茹几个道:“谢谢你们!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帮助!永远……” 伴随着火车的“轰隆轰隆”声,姜蓉蓉的声音被拉得很远,完全听不见了,她也正式踏上了前往边疆的旅程。 第二百零二章 一更 第二天一早,爱立换了一身绿色的羊绒大衣、搭着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圆头小皮鞋,爱立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她记得这一年的夏天,革命还会革到女同志的头发上来,不准超过肩膀,问樊铎匀道:“铎匀,要不然我今天去剪头发吧?” 樊铎匀正在整理这次过来,淘到的几本外文书籍,闻言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想剪短发?等夏天吧?现在天气正冷着呢!” 爱立想想也是,“那在端午节前吧,不然到了夏天,剪头发都得排长队了。” 樊铎匀拿书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惆怅的样子,轻声问道:“头发也不行吗?” 爱立望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在肩膀上比划了下道:“太长不好,到这里比较合适。” 樊铎匀点点头,“你留短发也好看,要是短发的话,是不是应该多买些发夹?” 爱立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不用,黑铁夹子就行。”说着,就在镜子里比划起自己短头发的样子来。 这几句话,樊铎匀就明白过来,环境越发严苛了,握着爱立的手道:“我们今天多拍几张照片吧!” 许是最近没有烦心事,吃得好,睡得也好,爱立的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些,近距离看着皮肤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嫩温软,一双眼睛像晨间氤氲着水汽的山间清泉一般莹亮清透,这是26岁,扎着两根麻花辫子的爱立。 虽然他知道,他们还会互相陪伴很多年,但是现在,他希望自己能一直记住这一时候的爱立,在他28岁这一年,这是他最心动的姑娘。 她灵动又有朝气,善良又仍有棱角,对自己、对未来都抱有无限的憧憬和期待。这是26岁这一年的爱立。 爱立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道:“行,咱们就当拍结婚照了,你穿那件羊绒毛衣吧?搭蓝色衬衫好看。”不过多看了两眼,她就收回了眼神,对着镜子涂脸起来,心里却忍不住叹息,虽然俩人结婚证都领了,但就是现在,她有时候看着铎匀,仍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沈爱立都想不到,竟然真的把这朵高岭之花摘在了手里,自己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樊铎匀有些疑惑地问道:“爱立,怎么了?” 爱立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你今天还挺好看的。”忽然认真地问他道:“铎匀,你知道你长得很好看吗?” 樊铎匀望着她笑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长得是爱立喜欢的样子。” 爱立心口一窒,“你怎么知道?”对于自己见色起意这件事,沈爱立一直是有些心虚的。 樊铎匀笑而不语,毕竟她十四岁那年,他们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她就和他说过,“樊铎匀,你如果一直这样好看,以后会有很多姑娘愿意嫁给你的。” 他当时不动声色地问她:“要怎么才能一直长得好看呢?” “要好好读书,有文化,还得锻炼,保持好的形体吧?” 在申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在没有认出他的情况下,多看了他几眼,他就发现,自己长得还是爱立喜欢的样子。 爱立还追着他问,樊铎匀慢腾腾地回道:“因为以前,你亲口对我说过这句话。” 沈爱立小心翼翼地问道:“哪句?” 樊铎匀淡声道:“你说,‘樊铎匀,你要是一直长得这样好看,我长大以后肯定排着队也要嫁给你!’你还说过,‘你就是按着我的审美长的,完全卡在了人心尖上!’” 沈爱立窒息了,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樊铎匀,她怎么不记得,她十几岁的时候还干过这事?怪不得人家隔了这么多年,还从海南跑到申城来找她! 但是她记得,她小时候确实是很活泼来着,当时也许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口无遮拦了。 樊铎匀把嘴巴微张,对自己的话有些不敢相信的人儿,揽在了怀里,轻声问道:“爱立,那现在呢,还是卡在心尖上吗?”他的声音极轻,极缓,带着点蛊惑的味道,爱立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樊铎匀一下子把人抱紧了,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爱立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 沈爱立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可能是被某人套路了,捶了人一下,气咻咻地道:“樊铎匀,你现在心眼真多!” 樊铎匀抱着她道:“我也想把现在的爱立印在脑子里,爱立一辈子都在我的心尖上!” 虽然俩人已经到了同床共榻的地步,但是乍然间被他这样表白,爱立还是有些羞怯地低了头,靠在他胸前瓮声道:“说话算话才好!” “自然!” 都说有情饮水饱,俩个人一大早来了段互诉衷肠,等收拾好出房门来,沈玉兰一眼就发现了俩人的气色格外的好,笑道:“今天可是穿得最精神的一天。” 沈玉兰也换了办喜酒那天的一身衣服,就连贺之桢身上也是件细呢大衣,脚上是一双新皮鞋。可见大家对这次全家福的重视程度。 沈玉兰笑道:“为了让你们贺叔叔换这么一身,我可费了好些嘴皮子。” 贺之桢听了这话,面上不觉就带了两分笑意来。 贺黄氏看到爱立和樊铎匀,不觉眼前一亮,笑道:“你们年轻人就该仔细捯饬一下,穿两身好看些的衣服,这可比吃酒那天还好看。” 正聊着,贺亦棉一家也到了,小乔乔穿了身红色的小袄子,是先前在第一百货新买的,贺亦棉笑道:“这件衣服本来是留着乔乔过年穿的,她妈妈非说,今天就给她穿了。” 林亚伦笑道:“就是现在照相馆里都只能拍黑白照片,我们乔乔要是拍彩色照片,肯定更可爱。”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贺之桢忽然道:“我认识一位法国大使馆的记者朋友,一直说给我拍几张彩色照片,我们上午去照相馆拍,然后我顺道去大使馆那边请他到家里来,给我们拍两张彩色的。” 沈玉兰忙问道:“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啊?” 贺之桢摇头道:“不会,他经常在街头拍照,他们那边这一块资源要富裕一些。” 贺亦棉忍不住揶揄道:“之桢,之前可没听你说这事,你这回是为了我们乔乔,还是为了乔乔的舅姥姥啊?”她这个弟弟向来不会为自己的事,去麻烦人家,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要麻烦朋友来家里照相来。 贺之桢竟然也不反驳,一本正经地笑道:“大姐,自然是都有。” 等出发去附近的照相馆的路上,贺亦棉悄悄和母亲道:“妈,你看之桢现在,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几岁,对家里头的事,都比以前上心了些,也肯花心思了。” 贺黄氏淡笑道:“现在有人在他跟前念叨这些了,他就是为了少让玉兰操心些,他自己也得上心,你看着吧,等以后爱立、俊平或者哲明有孩子了,他操心的可不会比玉兰少。” 老太太顿了一下又道:“他这是越忙越高兴,越忙越有盼头。” 贺亦棉回头瞅了一眼后头,见之桢正轻言细语地跟弟媳介绍路边的新建筑,耐心的样子,让她这个姐姐都忍不住叹息,和妈妈道:“他这真是临到白头,还了了夙愿。” 贺黄氏笑笑:“姻缘就是这样,羡薇的事你也别着急,她刚从文江这个火坑脱离出来,先让她自己静一静,以后说不准能遇到更好的呢!” 贺亦棉忙道:“妈,那你真是把我想岔了,我才不会催羡薇再找对象呢,她乐意一个人就一个人,乐意找对象就找对象。实话和您说,她在文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却愣是一句没和我提,我现在可不敢再给她找婆家,巴不得放在自己跟前好好护着。” 贺黄氏点点头,“羡薇的性格,还是得好好别一别,太容易吃亏了。” 贺亦棉点头,“嗯,她现在在申请调到汉城去,我找了本家的几个哥哥帮忙,问题应该不大,预计最迟九月就能去汉城工作,以后和爱立、亚伦离得近些,她们兄弟姐妹之间多交流一些,看能不能好一点。” 照相馆离贺家不过两站路,一行人没有坐公交车,步行二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先拍了一张大家的全家福,又爱立一家拍了一张,最后是爱立和樊铎匀拍了两张。 老板递给爱立一捧塑料月季花,让爱立捧在胸前,和樊铎匀照了一张全身像。俩人又照了一张并排坐着的半身像。 樊铎匀还坚持要求爱立再单独拍一张单人照。 贺之桢和沈玉兰也拍了两张合照。 又给乔乔拍了一张单人的照片。小乔乔特别高兴,全程都笑得眉眼弯弯,甜的人心都化了。爱立都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从照相馆出来,贺之桢和姐夫一起去拜访了他那位法国朋友。 其他人又去了附近的豫园逛了下,刚好碰到申城邮电工人艺术飞车队在里头表演,一家人又去凑了个热闹。 她们来的早,人还不算很多,尚有两三个位置,老太太、沈玉兰和贺亦棉抱着孩子坐了下来,剩下的人都挤在一边看了。 爱立这时候才想起来,和樊铎匀道:“咱俩是不是还没去看过电影?”这年头的年轻人谈对象,都爱去电影院,电影票几分钱一张,并不贵。但是她和铎匀俩个,先前一直异地,还没进过电影院。 樊铎匀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笑问道:“那等回汉城,我带你去看?你想看什么片子?” 爱立想了一下最近听说的几部电影,好像有《天山的红花》《山村姐妹》《红色背篓》《地道战》《宝莲灯》《英雄儿女》《沧海遗珠》《巫山梦断相思泪》《哑女情深》,忽然觉得好像听起来都挺好看的样子。 问樊铎匀道:“你想看什么?” 樊铎匀微微笑道:“我一直对电影没怎么注意,看你想看什么?” “那《地道战》吧?应该蛮好看的。”她小时候就爱看这类片子,她印象里好像就是六十年代拍的,应该还可以。 樊铎匀瞬间哑然,他记得以前吴清辉、郭景泰都和他说过,处对象的时候,一定要带对象去看文艺片,越煽情越好,可是他家爱立,好像反其道而行之,对文艺片不感兴趣? 有些无奈地摸了摸爱立的头,庆幸自己当时当机立断追到了申城去,不然以他家爱立的开窍程度,还不知道俩人来回多少封信,才能处熟络呢! 爱立听到他好像叹了声气,正准备问他是不是觉得这片子太闷了,忽然看到了陈纪延也朝这边过来。 他身边还有一位长得挺清秀的女同志,皮肤有些黑,留着齐耳的□□头,身高比陈纪延矮一个头,俩人离得不远不近,看这架势,像是在相看的状态。 女同志的性格似乎挺好的,一直在笑着说什么,反观之,陈纪延的脸上一直淡淡的,时不时简短地附和两声。 陈纪延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是沈爱立喊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见是沈爱立,面上闪过一些意外,很快就笑道:“沈同志,这么巧,我们又遇到了。” “是,陈同志,真巧,我和我家人来这边照相,这是我爱人樊铎匀同志。” 陈纪延忙和樊铎匀握手,热情地道:“樊同志好,一直听瑞庆大哥和沈大姐说起你,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了。”末了才介绍身边的女同志道:“这位是《申城日报》的记者袁敏同志,袁同志,这位是汉城的沈爱立同志,是我家隔壁邻居沈大姐的外甥女,汉城纺织领域有名的年轻工程师。” 爱立忙道:“不敢当,不敢当,陈同志你真是过奖了。” 袁敏忙和爱立握手道:“你们好,很荣幸认识你们,是来申城出差的吗?” 爱立回道:“不是,是来探亲的,明天就回去了,刚看着这边热闹,就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了你和陈同志。两位同志是不是好事将近?” 袁敏有些羞涩地微微低了头,嘴角是带着笑意的,明显是对沈爱立的打趣并不反感,也就是说,她对陈纪延确然是有几分好感的。 爱立想,她这么一戳破,陈纪延大概就会顺势应下来吧! 意外的是,陈纪延听了这话以后,脸上的笑意,立时消退了很多,温声纠正道:“沈同志,你误会了,我和袁同志只是朋友。”竟是迫不及待地撇清了和袁敏的关系,像是生怕沈爱立会误会一样。 这一句话出来,不仅是沈爱立愣住了,就是袁敏也愣住了,刚刚才爬上脸颊的一点点绯红,瞬间消散,抬头望着前头舞台上正在做准备工作的表演人员,完全从刚才朦朦胧胧的氛围中抽离出来。 虽然并没有挪步子,但无论是她忽然抬头看舞台的动作,还是她的面部表情,都显出与陈纪延的疏离和不熟来。 爱立看在眼里,都有些心疼这姑娘,觉得陈纪延也是奇怪,既然不喜欢人家,干嘛还不提出来,还陪着人到这边来看表演,这简直就不是怕人误会,而是生怕别人不误会他们一样? 现在这急于撇清关系的姿态,倒像是反悔了。 樊铎匀看出气氛的不对劲来,试着打圆场问袁敏道:“袁同志主要负责《申城日报》的哪个板块啊?是经济还是民生?” 袁敏客气地回道:“民生。” 爱立很快把话题接了过来,笑问道:“那是不是得经常下基层?” 袁敏微笑着点头,“是,有时候得去村里,有时候是工厂。”对于沈同志和她对象的好意,袁敏也有所感,大大方方地和人聊了起来。 爱立这才明白,为什么她的肤色也有点黑来,笑道:“听着挺有趣的,但实际上是不是还挺辛苦的?” 袁敏摇头道:“算不上吧,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记者,所以我觉得还好。” 谈起自己的工作,袁敏的情绪立即好了些,还问了几句爱立的工作来,得知她还参加过多刺辊梳棉机的研制,笑道:“我前一段时间刚去申城的国棉三厂,听大家说新投入使用的双刺辊梳棉机还挺好的,没想到沈同志也有份研制啊!” 可能是出于工作的敏锐度,袁敏还问了一些他们在青市研制梳棉机的情况来,末了和她道:“现在国际梳棉机技术正在发生变革,我们国内的高速梳棉机研制效果就很好,我也有关注过这一块,听三厂的总工程师说,你们本来还试图研制出三刺辊梳棉机,后面怎么样了啊?” 至今提起三刺辊梳棉机来,爱立都觉得很遗憾,摇头笑道:“目前是暂停的,可能以后会重新研制吧!” 这时候表演正式开始了,俩人也就没有继续交流。 整个表演时间并不是很长,一个小时左右,等表演结束,爱立想着还要回家照彩色相片的事,就和陈纪延、袁敏告辞了。 临分开前,袁敏还和她道:“非常期待你们三刺辊梳棉机有新的进度,要是有消息,不知道沈同志方不方便给我寄一封信?” 爱立想不到袁敏还真对这件事这样上心,笑道:“好,一定!” 等走远了些,爱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纪延和袁敏的方向,俩人现在离得比刚才还远一些,似乎也在道别。 忍不住问樊铎匀道:“你说啊,这姑娘看着还挺好的啊,怎么陈纪延还不情愿的样子?” 樊铎匀也回头看了一眼,“可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也或许是缘分没到。” 这时候俩人都不曾往别处想,就是觉得陈纪延可能还不着急结婚的事情,想慢慢等和自己合拍、有缘分的人出现。 第二百零三章 难宣于口(二更)…… 而这边,袁敏诚恳地和陈纪延道:“陈同志,谢谢你今天愿意出来陪我逛豫园。” 袁敏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笑道:“你先前太过于绅士有礼了些,让我产生了误会,以为陈同志是愿意和我处处看的,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感谢陈同志今天陪我来看飞车表演,浪费你的宝贵时间了,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这是她和陈纪延的第二次见面,一般能见两次,至少说明双方都是有意的,所以今天一开始,她对俩人的见面抱了极大的期待。 她对陈纪延很有好感,但是现在发现对方无意,她也并不准备多做纠缠。 陈纪延微微低着头,有些歉意地道:“对不住,袁同志,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女同志,我和我的家人都很欣赏你,原本也希望能和你进一步接触,但是今天,当沈同志问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目前还没有办法处理好自己的一段感情,真是抱歉,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袁敏心里一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原因,他的坦诚和坦荡,让她心里不由地对他的好感更上一层楼,想着自己到底不曾看错人。 缓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冒昧问一下,陈同志所说的‘一段感情’,是你上一任对象吗?还是……” 陈纪延摇头,有些苦涩地道:“未曾宣之于口,也难以宣之于口。”怕是永远都不会说出口,这两年来妈妈给他介绍了好几位女同志,他都以这种或那种的原因拒绝了,唯独到袁敏这里,就连沈大姐都说看过她的报道,是个很厉害的姑娘。 妈妈一听,无论如何让他和人见一面,等真见了面,他发现袁同志不仅性格活泼开朗、很有善心和同理心,而且业务能力也很强,按理来说,该是一位和他志同道合的同志。 所以当妈妈说安排了俩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想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总不好一辈子不结婚的。 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这边,袁敏进一步问道:“对方不知道?” 陈纪延点头。 记者的敏锐嗅觉,让袁敏立时好奇起来,“陈同志不像是内敛的人,所以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不说出来你们俩人之间怎么会有可能呢?是不能说吗?还是绝对没有可能吗?” 陈纪延再一次点头。 袁敏还想再问,但是觉得,如果她一次性把事情搞清楚了,以后陈纪延见到她,可能会有心理压力,及时止住了,微微笑着朝他伸手道:“感谢陈同志对我的坦诚,希望我们以后能做朋友。”既然他和那位绝无可能,迟早也得结婚的不是,自己就还有机会。 陈纪延也笑了,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很快就放开了,“好!” 袁敏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好笑,但是越发肯定这是个并没有什么两性感情经历的人,一段少年时期的暗恋,在她心里并不足为惧,毕竟大家都是从青骢岁月走过来的,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经历。 但是这在她看来,这是很不成熟的一段感情,那时候大家都太小了,性格不成熟不说,人生经历也很单薄。 她相信,等陈纪延和她多处处以后,就会发现她的优点来。 袁敏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她仅仅依据陈纪延感情经历单薄和大学毕业不久,来判断他所说的“一段感情”是在校园内发生的。 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此。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不仅仅是少年人的内敛和羞涩,还有成年人心知肚明的禁忌和伦理。 沈爱立对陈纪延相看的事,也不过是好奇了一下,很快就抛出脑后,高高兴兴地和奶奶、妈妈拍照片的事来。 一行到家的时候,贺之桢已经带着他的法国朋友罗伯特过来了,正坐在客厅里喝茶,贺之桢还拿出了一些昨天家里做的桂花糕出来招待人家。 见一家人都回来了,很热情地帮他们拍了一张全家福。 又额外给贺亦棉、沈玉兰、沈爱立三对夫妻各拍了一张合照,老太太还抱着小乔乔拍了一张。全家福的背景在客厅里,夫妻合照选择在庭院里的松树下,爱立和樊铎匀的这张照片稍微拍的亲昵了些,爱立站在前头,微微倚靠在樊铎匀身上,一只手从肩膀上伸过去,由樊铎匀握住。 罗伯特说拍得很好,一看就是新婚的夫妻。 贺黄氏留人在这边吃午饭,亲自下厨做了一些拿手菜,沈玉兰、贺亦棉和羡薇给她打下手,爱立就负责带小乔乔在院子里踢球玩。 离开文家以后,小乔乔越来越活泼,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好些,她们玩的热闹,罗伯特抓拍了一张。 铺着青灰色石砖的小院里,有一株松树,冬天它的松枝唰唰地在地上落了一层,穿着绿色呢子大衣的年轻姑娘,正伸出脚来踢球,对面的小女娃娃穿着一身新艳的红色斜襟袄子,头上梳着一个朝天辫,正一脸紧张地盯着对面的球。 如果是黑白色,这张照片并不算出彩,但是换成彩色,光是绿和红的鲜明对比,在这一时期的华国也是罕见的。 所以后来除了给贺之桢两张以外,罗伯特自己也一直保存着一张,这张临时起意抓拍的照片,以后还出现在了他个人的传记中。 这已然是后话了。 眼下,贺家十分热情地招待了罗伯特,等把人送走,爱立和樊铎匀就在房间里整理起自己的行李来。 不想,贺亦棉扶着贺黄氏进来,递给了爱立一双蓝格子绒布面的千层底棉鞋,上头的钮扣是月季花的样式,爱立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忙夸道:“奶奶,您手也太巧了,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鞋子。” 老太太摇头笑道:“就你嘴甜,你小时候还能没穿过好看的鞋子?也就是现在找不到手艺人做这些,你和铎匀结婚,我老婆子按理也该给你做一双,是个意思。” “谢谢奶奶,我很喜欢。”爱立确实很喜欢,不说鞋好看不好看,就单论这一份心意,她也感激的不得了。她名义上虽然是贺家的孙女,但是和奶奶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奶奶却还是这样费心费力地给她做鞋 贺黄氏笑道:“回头有空,我再给你做一双单布面的,夏天穿。” 爱立忙道:“不要了,奶奶,这针线活费眼睛的很,有一双就很好了,你可不准再给我做。”又朝贺亦棉道:“姑姑,你也劝劝奶奶,这一双我都觉得很劳累她了。” 不成想贺亦棉道:“是,妈妈你别做了,夏天的单布鞋,我来给爱立做一双。” 沈爱立简直哭笑不得。 等姑姑和奶奶走了,爱立把鞋拿给樊铎匀看道:“这真的是我收到的最有心意的一双鞋,我都怕回头舍不得穿。” 樊铎匀笑道:“老人家的心意,可不是让你搁起来的。” 爱立想想也是,转身把鞋收到了箱子里,又和他道:“今天袁敏和我说起青市那边的事来,我忽然想起来,李婧文和许姐先前还让我俩多拍两张合照,回头给她们寄几张过去看看。这都到了腊月底了,她们应该已经在京市安定下来了,这次回去不知道能不能收到她们的信?” 樊铎匀问道:“都去了吗?徐春风也去京市吗?” 爱立点头,“徐春风是肯定去的,他先前不是为了程攸宁针对我吗?程攸宁可在京市呢,你说他怎么会不去?就是我和婧文都感觉,他怕是单相思。” 忽然想起来樊铎匀也认识程攸宁,问他道:“你先前不是和我说那位程攸宁同志是都慧芳妹妹家的女儿?那你认识吗?” 樊铎匀一时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半晌道了一句:“算是认识!” 沈爱立立即觉察出他的不对劲来,认识或是不认识,还需要仔细想一想吗?往他跟前走近了两步,轻声问道:“哦?不如你展开说说,这个‘算是认识’是怎么回事?” 樊铎匀对上她别有深意的眼神,有些好笑地道:“我们是一个大学的,她好像比我晚两届,谢三婶曾经托人向我姐姐提了两句相看的话。” 沈爱立惊了,“相看?你和程攸宁?徐春风的暗恋对象,怎么和你扯上关系了?” 樊铎匀认真地纠正她道:“和我可没有关系,我又没同意这件事,我们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时姐姐和他一提,他就立即拒绝了,所以他可不算认得程攸宁,只不过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爱立好笑道:“樊铎匀同志,我忽然发现,你在京市里可真是个香饽饽啊,前有谢微兰,后有程攸宁,你怎么就一点都没动摇呢?”毕竟他当时还没找到她啊,而这些姑娘都是实实在在可触碰到的人。 代表着的是稳定、美好的婚姻生活啊! 樊铎匀摇头道:“那有什么办法,心里就是排斥相看这件事啊,排斥爱立同志以外的所有人!”事实上,在没找到爱立之前,他并没有成家的念头,甚至想过,大概一辈子都会纠结那个姑娘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那一年他的精神出了问题,想象出了一个这样的人? 这些心路历程,他并不准备告诉爱立。 沈爱立踮起脚跟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道:“樊铎匀同志,你可真棒!” 爱立这边在收拾着行李,谢微兰也在收拾行李,不过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干妈林岫云的。 她并没有骗萧家的人,她最近确实是住在干妈家,因为干爸姚鹏去出差了,干妈就喊她在家里小住几天。其实谢微兰知道,这是干妈在有意约束她私下的生活。 更确切地说,是防止她工作以外的时间和文江见面。就像杜绝小儿女早恋的可能性一样,干妈也希望杜绝她和文江牵扯的可能性。 文江打离婚报告的第一天,干爸就回来和干妈提了几句,俩人可能都想到了文江近来和她来往比较密切的事情,干妈话里话外都希望她和文江保持距离,并说以后会给她介绍更好的对象。 这是隐约知道她和文江的事,却并不打算追究,而是希望她迷途知返。 对上这样一份久违的善意,她怎么会拒绝?更何况,得知文江和沈爱立家有牵扯,她本能地就像远离这个人。她可以在陌生人面前继续烂糟糟地生活,却不愿意再让沈爱立看到她这样糟糕的一面。 所以,当干妈提出让她过来小住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几天,她每天本分地准时上下班,晚上回家陪干妈吃饭。文江来单位里找过她一次,她并没有见。 就是想不到,干妈会被突然派到京市出差去。 谢微兰正出神着,就听干妈问她道:“微兰,我不在家,你若是想住这边,就接着住。你干爸怕是还有半个月才回来。至于藏季海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帮你打听了,大概是会重判的。” 谢微兰轻轻“嗯”了一声,等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才问她道:“姆妈,你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放进去的?” 林岫云起身过来看了一眼,“没有了,挺好的。你做这些事,一向细心。”顿了一下又望着谢微兰道:“我自己唯一的孩子是扶不起来了,我也不指望他以后混出个什么样儿来,只要不被枪毙,我都谢天谢地,但是微兰,我们母女俩有缘分,我希望你能走得远些,你懂吗?” 谢微兰点头,“姆妈,我明白,是你救了我,不然我现在大概已经跳了江去。” 林岫云摇摇头道:“那就不值当了,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困难,不仅是你,我这半生也有遇到常人想不到的困难,但是熬过来就好了,微兰,你的路还很长,解决了藏季海的问题以后,我希望你能重新思考下自己未来的路,不能再糊里糊涂的,你眼看也快到三十了,婚姻暂且不说,事业上也要有规划才好。” 谢微兰点点头,“姆妈,我这几天会好好考虑,谢谢您一直这样耐心地纠正和指点我。” 林岫云摇摇头,“早些去睡吧,明早还得送我去车站呢!对了,我这回去京市,你有什么想带的吗?” “姆妈,给我带一串糖葫芦吧!” 林岫云忍不住笑了一下,温声道:“好!”握了握她的手,“你还年轻着呢,以后的路肯定都是顺着的了。” 第二天一早,谢微兰送走干妈,正一个人在站台上发呆,不想转身就就遇到了沈爱立一家。沈玉兰正握着女儿的手,在叮嘱着什么。谢微兰忽然有些羡慕来,同样是被丈夫抛弃,她的生母选择遗弃她,沈爱立的母亲坚持把她拉扯大了,还教的这样好。 有主见、有学识、有礼貌,她以前看中的男同志喜欢,她敬仰的前辈黎东生同志也喜欢,她后来还听说京市纺织局的钱局长到青市考察交流的时候,也向沈爱立伸出了橄榄枝。 她和沈爱立走向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她站在幽暗的地底下,而她生活在明媚温暖的阳光里。 沈爱立也看见了谢微兰,她没有想到会在离开申城的最后一刻,和谢微兰在这里遇见。 谢微兰首先打破了沉默,问沈爱立道:“你们今天回汉城吗?” 沈爱立点头,“你是来送人的吗?”再次对上谢微兰,她心里也有些复杂,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谢微兰说了一句:“嗯,期待我们还能再见面。”说完这话,又转向一边的沈玉兰道:“阿姨,我能握下你的手吗?”她很想知道沈爱立妈妈的手,握起来会是什么样的触感? 沈玉兰有些意外,但是她现在并不讨厌这个姑娘,把手伸了过去,谢微兰伸手的瞬间,又缩了回去,笑道:“不了,阿姨,我的手太冰了,怕冰到你了。”她觉得自己的手太肮脏,不想玷污了人家。 沈玉兰不明白她怎么忽然转了注意,但也没有追问,轻声道了一句:“姑娘,多多保重!” 谢微兰点点头,“谢谢阿姨!” 这时候火车来了,爱立也就和妈妈、谢微兰告了别。沈玉兰问谢微兰要不要一起走,谢微兰摇头,沈玉兰也就先走了。 一直到火车开远,谢微兰才慢慢往回走,看了一眼西边渐渐像蒙着一层淡淡酱色的晚霞,她沿着车站的路,慢慢地走,慢慢地走,只有这一刻,好像才是属于谢微兰的时光。 也就是这一刻,谢微兰忽然下定了决心,要和过去告别,她要重新选择一个不一样的生活,走向一段新的人生。:,, 第二百零四章 一更 谢微兰从车站回到单位,没想到在单位门口就遇到了文江,避无可避,谢微兰也就抬了头和他打招呼。 声音有些慵懒地问道:“文同志,你今天怎么有空到这边来?” 今天要起早送干妈去车站,她昨天夜里一直担心自己睡过了头,一夜都没睡好,松懈下来后,就觉得头有些疼,此时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文江。 “谢同志,我想和你单独聊两句,你看今天下班以后方便吗?”文江听说林主任今天出差去了,是特地来找她的。 谢微兰撩起眼皮,轻轻看了他一眼,她现在并不想再和这个人过多牵扯,微微笑着问道:“那文同志觉得哪里方便?你家可以吗?我下了班以后去你家拜访?” 文江不意她会提出去他家拜访来,立即卡了壳,“微兰,你知道我父母在家,我刚离婚,他们怕是比较敏感……”家里现在还一个劲地劝他把羡微哄回来,特别是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妈妈又和他说想乔乔了,让他快去贺家和羡微说清楚。 若是这个时候他带着微兰回家,妈妈怕是立即就猜到他并没有复婚的打算,也猜到他和微兰的关系来,定然不会给微兰好脸色。微兰又不是好脾气的人,到时候事情怕是会失控。 谢微兰冷漠地打断了他道:“不欢迎我吗?那怎么办呢?文同志要见我,连合适的地方都没有吗?我现在住干妈家里,文同志要来吗?” 文江见她话里话外都是嘲讽和拒绝,也有些着恼地道:“微兰,我因为你而离婚了!” 这话在谢微兰听来,好像她是什么负心人一样? 谢微兰似笑非笑地道:“哦?那要我怎么做,和你结婚吗?还是你现在就是来找我求婚的?” 见文江不作声,谢微兰面上不由浮上来几分讥嗤,“文江,请你搞清楚,我谢微兰并没求你为我做过什么,也不存在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离婚这件事是怎么和我扯上关系的?据我所知,并不是你主动要求离婚,而是你妻子要离婚的,她为什么离婚,自然是你在婚姻中犯了错误,可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文江也觉察出他这话有些不合适来,好声好气地道:“微兰,是我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可是你为什么,忽然之间一副要跟我撇清关系的样子呢?” 谢微兰微微侧过了脸,并没有因为他态度的转换而退让一步,淡声道:“文江,先前我们之间的事情是你情我愿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我不乐意了。” 文江听了这话,瞳孔一缩,像是被伤害到了一样,低声问道:“微兰,为什么?” 他是真喜欢她的,他在这个女人身上见识了从没领略过的风景,她面上优雅大方,姿态高傲、目中无人,但是私底下魅惑、娇媚又小意温柔,是他从没有遇到的一种女人,骤然间听谢微兰要和他扯清界线,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一对上谢微兰似笑非笑的脸,文江到底不愿意再放下身段和她拉扯,冷声道了一句:“是我冒昧打扰了。” 谢微兰没有回他,只是略略抬了下巴,淡淡看了他一眼,骄矜的姿态做得十成十。 谢微兰以为她这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会让文江知难而退,但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个男人最喜欢她这副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 只是这一眼,文江抬起的脚,又缩了回去,有些魔怔地问她道:“微兰,如果我和你求婚呢?”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请求。 谢微兰心里一怔,有些好笑地道:“文江,你犯什么失心疯,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你心里头没数吗?你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心里头没数吗?我和你结婚?” 谢微兰并不要他回答,轻轻启口道:“然后一起沉沦吗?”她的语气异常冷静,显然说的是心里话。 文江想不到她会拒绝,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道:“你先前选中我,难道不是喜欢我吗?” 在文江心里,一个女人不要名、不要利地和他这个有妇之夫在一起,自然是因为爱情! 谢微兰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但是看文江脸色不对,也没有继续刺激他,怕最后把文江激的失了分寸,反而得不偿失。 面上有些无奈地道:“文江,此一时彼一时,我姆妈让我离你远点,她希望我以后清清白白的做人,她和干爸现在就怀疑你的离婚和我有关,文江,不仅我的前途,你的前途也是捏在他们手里的。” 这是提醒他清醒一点,不要轻易妄动。她见识到了藏季海这种疯子以后,一点不敢轻视情绪不受控制的人。 文江也缓了态度,“微兰,你知道,我对你是有心的,我希望你能等我。当我再往上爬一点,我们可以吗?” “然后呢?当你的情人吗?文江这是流氓罪!” “结婚!我们结婚!”这一次,文江说的斩钉截铁,但是谢微兰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知道他是拉下脸皮说这句话的,现在激怒这个男人,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她选择了沉默。现在干爸和干妈都不在家,文江以为就可以拿捏住她。 等干妈和干爸回来,他自然不敢再往她跟前来。 文江一直等不到回应,以为是她一时懵住了,他心里还是自负地认为,当他向谢微兰求婚时,谢微兰不会拒绝的,不说他如今蒸蒸日上的势头,就是原先,谢微兰也因为仰慕他的才华而和他在一起,万不会不愿意当他的妻子,而愿意当他的情人? 在文江的心里,谢微兰是在自己人的范畴内的,所以当下并没有对她步步紧逼,而是略带温和地撂了一句:“你要是遇到事了,随时来找我。”然后就走了。 谢微兰觉得这个人有点好笑,大家闺秀一样的妻子,他看不上,反而来和她说长道短的。 真心这个东西,当初陈先晖就曾捧到她面前来,然后她没有继续回应,陈先晖就要把她推到悬崖底下。 她走到如今这一步,陈先晖真是功不可没。别说文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可不稀罕他的真心。 火车上的爱立和樊铎匀也正在讨论谢微兰和文江,“铎匀,你说,谢微兰会和文江结婚吗?” 樊铎匀摇头道:“说不好,双方都是离异状态,结婚也不是没有可能。”就是文江的家庭大概率是不愿意接受谢微兰的,且文江本人也算不得什么良人,谢微兰大概清醒一点,都不会走这一步路。 爱立却知道,谢微兰要是和文江结婚,那至多风光几年,以后等待她的可不会是什么好日子。但是如果随着文江越来越受提拔,站的位置越来越高,谢微兰还会拒绝吗? 在原书里,“伍金”这个人会成为后面十年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只不过随着疯狂的时代落幕,他的境遇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趟回程,许是因为樊铎匀在身边,爱立比较放心,所以她一大半的时间都是昏睡的,等8号上午,火车到站的时候,她才觉得人好像清醒了一点。 沈俊平和林亚伦在火车站就和他们分了手,沈俊平要再坐车回宜县,林亚伦也要回自己的住处。 爱立望着她哥急匆匆的背影,问樊铎匀道:“你说哥哥这回,是急着回单位,还是急着回去送那双胶鞋,也不知道能不能送的出去?”按理说,怎么也该在家里吃顿饭再走的,等他到宜县都得中午了。 樊铎匀笑笑:“大概是能的。”如果那位女同志收了下来,大概和大舅哥的关系也渐渐明朗了。 樊铎匀伸手把爱立手里的箱子也接了过来,“我来吧!你饿不饿?回去想吃什么?” “咱们随便吃点吧,回去收收捡捡,做做卫生也就到中午了。” 没想到,俩人一进家门,发现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很整齐,各个角落都被仔细打扫了,比他们走的时候还干净一些,显然是姜蓉蓉做的。 书房里的桌子上还有一封信,是姜蓉蓉留给他们的,只见上面写着: “爱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边疆的火车上了,感谢你们一家对我的帮助,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还在想,如果没有遇到你们,我现在该出现在哪里?我想可能是医院的病床上,也有可能是藏家,谢谢你们让我重获新生。等到了边疆,我会积极地工作和生活,为祖国的发展和进步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我想那里实在是我最好的去处了。等到了边疆,我会第一时间给你们写信回来。再次感谢你们一家对我的帮助。” 爱立想去周家问问姜蓉蓉最后顺利上车没,忙打开行李箱,把送给周小茹的梳子找了出来,樊铎匀提醒她道:“现在周叔和小茹肯定都在上班,怎么也得到中午呢!” 爱立想想也是,她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蓬头垢面的,现在也不适合立即就去单位里找小李他们。 樊铎匀劝道:“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你先洗漱一下,中午周叔他们就回来了。”等烧好了热水,爱立去洗漱,樊铎匀自己转身出门去菜市里买菜了,准备晚上请周叔和李柏瑞几个到家里来吃饭。 不想,中午爱立还没到周家,小茹反而来敲她家的门了,一见到爱立和樊铎匀,就笑道:“我算着日子,你们今天回来的,中午一下班,就骑着车赶回来了,蓉蓉姐前天顺利走了。” 沈爱立心里一松,“姜家那边来人没?” “来了三个,有个是他堂哥吧?就要上火车去直接把人带走,还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了,差点把列车员给唬到了,还是张扬和宜福俩个,把他家不要脸的事说了出来,列车员才没给他上车,还说这一路上会帮忙照看一点蓉蓉姐。” 周小茹一口气就把事情说清楚了,爱立忙给她倒了一杯水,“这次真是辛苦小茹你和宜福他们了。” 周小茹爽朗地道:“没事,他们乐意的很,他们管这叫行侠仗义。”忽然又道:“哦,爱立,我想起来了,李柏瑞说宜县那边给你寄了封信来,到了两三天了,让你回来了去拿。” “哎,好,小茹,我现在就去,你和周叔说下,晚上都来我家吃饭,我一会喊李柏瑞、张扬和金宜福他们晚上也来。” 等周小茹应了下来,爱立就去单位里找小李取信。 俩人见面,爱立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李柏瑞摇头道:“都是朋友,爱立你不必这样客套。今天这边又来了一封你的信,是京市寄过来的,你刚好一起拿去。” 爱立接过来一看,是李婧文寄来的,忙和小李道了谢,让他和张扬、金宜福说一声,晚上一起来家里吃个饭。 等回了家,爱立先看了宜县程潜寄来的信,是问她姜斯民的事,并且让她回来以后,给他们去份电报。这封信的日期是12月30号,她那天也写了一封信给他们,就是说姜斯民和姜家的事,想来程潜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 为了以防万一,准备下午再去给程潜拍个电报。 又看了李婧文的信,这封信很厚,捏在手里就很有份量,打开一看,还有他们几人在搬离青市纺织厂之前的合照,以及到了京市纺织科学研究院的合影,忙递给樊铎匀看,“真的到纺织科学研究院了,大家估计都累得够呛,看着比先前都瘦一点,特别是徐春风。” 爱立原先以为徐春风瘦了下来,是因为近期累得,等看了信以后,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瘦是没错,但不是因为搬家搬单位,而是因为程攸宁。 李婧文说徐春风兴冲冲地来到了京市,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程攸宁,人家女同志也见他了,说自家最近状况不好,爸爸在被审查,让徐春风和自己保持距离,别被她连累了。 徐春风当即就担心的不得了,找他们借钱换票的,硬凑了两百块和三十斤粮票给程攸宁送去。 程攸宁一番感谢之后就接了,但是第三次,徐春风再去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程攸宁跟京市纺织工业局的一位同志订婚的事,春节就要结婚了。 徐春风听了消息以后就病了一场,这几天才稍微好些。 李婧文还问爱立认不认识这个同志,叫蒋帆。 爱立看到这里,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蒋帆她当然知道,在申城参加交流大会那次,还因为嘴里不干不净的,和樊铎匀、郭景泰打了一架,当时出面处理的还是藏季海和贺叔叔呢!忙喊樊铎匀道:“铎匀,你知道程攸宁和谁订婚了吗?” 樊铎匀问道:“我们认识的吗?总不会是郭景泰的哥哥吧?” “是蒋帆!” 樊铎匀听是这个人,淡声道:“那有她后悔的,蒋家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蒋帆也不算什么好人。” 顿了一下又道:“现在程家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在京市住院的时候,就听姐姐提了几句,蒋家在这个节骨眼还愿意和程家结亲,大概是蒋帆自己点头同意的,他娘老子没有拗过他。” 爱立叹道:“就是徐春风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期待了那么久,还以为能有个好结果呢!” 樊铎匀笑道:“你昨天不还说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说是这样说,到底徐春风抱了很大的期待,还是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你看他当时为了维护程攸宁,和我闹了多久的矛盾啊,这才刚到京市,就给他判了死刑。” 樊铎匀提醒她道:“长痛不如短痛,徐春风早些认清,也是好事。不然现在程家那么大个烂摊子,他一个工程师,往里头填的再多,也不过是往湖里扔石子,一个响都听不见,他没有搅和进这滩浑水里,已经是最大的幸事。” 爱立想想也是。信的最下面,是李婧文留给她的通信地址,忙抄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当即就坐下来给李婧文她们回了封信。简单说了下自己和樊铎匀领结婚证的事,又说了自己从青市回来以后,就升为机保部的副主任,春节和樊铎匀办喜酒之类的。 末了又问李婧文她们的近况,在京市是否适应。 等把信写完,爱立和樊铎匀感慨道:“虽然不过离开两个月,我却感觉我们在一块搞研制任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离开青市,大家的际遇就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爱立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问樊铎匀道:“你刚刚说程家出了事,那不是都慧芳的妹妹家?谢家没有出手帮忙吗?” 樊铎匀望着爱立,摇头道:“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是证据确凿的话,不说谢家,其实谁都没有办法的,程家现在想的,大概是趁着这一艘船还没有彻底沉沦下去的时候,找到冒进和投机者,将家里的子女安排妥当。既是联姻,也是资源的二次整合。但这是下下策,一旦程家彻底倒台,程攸宁和蒋帆的婚事还不好说。” 沈爱立也知道这个道理,季泽修和序瑜的婚事就是如此,订婚而已,只要没到结婚这一步,两家都不算真的捆绑在一块。 此时的爱立想的还要更多一点,她有些怀疑程家的颓势会成为一张多米诺骨牌,这一个小小的量变,可能会为京市的局势带来另一番变化。 那么,下一个首当其冲的,极有可能就是程家的姻亲,谢家了。 第二百零五章 犯冲(二更合一)…… 谢家的事, 到底和她关系不大,唯一有联系的人是森哥,森哥又在部队里, 前不久才在战场上立了功回来, 怕是快升级了,完全不用她担心。 沈爱立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让樊铎匀陪她去给宜县那边拍了份电报,将她回来的事和程潜说了一下。 俩个人又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定了一份红烧肉和一份黄豆烧公鸡。上午樊铎匀去菜市的时候, 已经没有肉了,只买到一块筒骨, 只能炖个筒骨藕汤。 回来的路上, 樊铎匀和她说, 准备这俩天去工业科学研究院报道。他最近身体好了很多,爱立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就是工业科学研究院离家远得很,虽然在一个城市, 也还隔着长江呢,樊铎匀入职以后, 怕是得经常住单位宿舍。 但是爱立想, 就算一周见一两次,也比以前年不年的见一两次好太多了。 和铎匀道“你明天再去医院检查下,要是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你就去报道。” 樊铎匀笑道“好” 等回了家,俩人就准备起晚上的饭菜来, 因为周叔和金宜福、张扬都爱喝酒,他们特地多做了几个下酒菜,樊铎匀掌勺, 爱立打下手,动作倒也快得很。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在家里招待朋友,也有暖居的意思。 等六点多,大家就陆续过来了。 最先到的是张扬和李柏瑞,李柏瑞一直是面色清清冷冷,话不多的样子,张扬和他完全是两个性格,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和沈爱立道“沈同志,你不知道,姜同志那堂哥可是狠角色,竟然准备上车直接把人拉下来,我瞅他那意思,还准备威胁姜蓉蓉来的,幸好列车员没给他上去。” 金宜福也道“那堂哥真不是个东西,姜靳川最后都松了口,说不让姜蓉蓉嫁给藏叔平了,那堂哥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还好姜蓉蓉同志决定去边疆,不然留在这边,迟早给这一家人啃的骨头都不剩。” 李柏瑞站在一边,也问道“沈同志,你见过姜同志的堂哥吗最后火车开走的时候,他脸色很不好,我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可能还使出别的手段来。” 爱立回道“在宜县的时候见过一面,他现在和宜县纺织厂陆厂长的侄女在处对象,陆厂长可能觉得他别有所图,来信问我知不知道姜家的情况。” 金宜福道“他这种人,连隔房的堂妹都往火坑里推,能是什么好人但是我记得陆厂长的侄女,好像也不算什么好人吧她是不是来过我们单位,和沈主任你吵过架” 爱立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金宜福摆手道“那咱可不管她,王八配,挺搭的。” 李柏瑞接着问道“他不是宜县县委办公室主任吗他想搭上陆厂长,大概是手头有些紧吧以他的工资,正常花销肯定够了,那就是贿赂的钱不够他可能是想往上再挪一步也可能是给他爸爸筹钱。无论是谁缺钱,他们需要的定然不是小数目。” 爱立觉得醍醐灌顶,顺着小李的思路往下推,陆家要是给他出了这笔钱,那在外人眼中,陆厂长就彻底和姜斯民绑在一条船上了。 反之,如果陆厂长不支援他,定然会被姜斯民记恨,以后他若是和原书里的剧情一样,成为宜县革委会主任,陆厂长定然讨不了好。 张扬摸着下巴道“李哥,听你这样一说,这个家伙一肚子坏水啊找个对象还有这么多小心思。像我们辛辛苦苦地往上爬,还不是为着以后找个好对象,自己能配得上人家,好嘛,这姜斯民完全反过来了,竟然利用对象往上爬,这样的人把他自己都不当个人,怪不得对堂妹也这样下得了狠手。” 金宜福深有同感地道“我看这一家子,除了姜蓉蓉同志,就没一个正常人。” 爱立仔细想了一下,确实是,在这种唯利是图的家庭里长大,孩子很难不长歪吧在他们的成长背景中,已然习惯了用钱和权来解决一切问题,当没有了权势,手头又捉襟见肘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是怎么捞钱,然后再用钱把自己推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如果人生被这两样东西束缚住了,大概是很难体验和感知到细腻的情感和生命里的一点小确幸。 这时候小茹也过来了,爱立立即带她到了自己房间里,将那把红色塑料梳子拿给了她,“本来是准备中午给你的,说话说忘记了。” 周小茹忙道谢,“真好看,这个颜色可不好买到。”又问道“爱立,你为什么要帮姜同志啊我听她说,还是你们带她去的信`访室,办的支边报名手续。”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最开始是我妈妈想要帮她,蓉蓉姐和我妈妈比较聊得来,我妈妈觉得她没有爸妈,被叔婶拿捏在手心里,挺不容易的,就伸了把手。” 周小茹笑道“爱立,我实话和你说,一开始我知道你是铎匀的对象,我还有些不喜欢你呢,觉得铎匀那种性格,怎么就忽然处对象了,肯定是你手段多,把人勾搭上手的。” 沈爱立眼神微闪,隐约猜测,当初小茹大概也是对铎匀有好感的,怪不得那年大雪天,自己喊她,她像没听见一样,头都不回一下。 但是现在小茹既然说了出来,自然是那一段隐晦的心思,已经时过境迁了。 就听小茹又道“现在看来,铎匀也太有眼光了,怎么就在人群里单单把你挑出来了”她现在真是心服口服,如果说,爱立帮自己只是临时起意,那么帮姜蓉蓉可完全不是了。 出钱出力不说,还给人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确保姜蓉蓉能顺利到边疆去,脱离苦海。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事,她怕是都没有勇气给人帮这么大的忙。 沈爱立和周小茹开玩笑道“我也告诉你实话,还真是我勾搭上他的,我俩那时候是中学同学,我见色起意,和他说你长这么好看,等我长大排着队也要嫁给你他估计想着,我们毕竟是老同学,怎么也要给我排在第一位。” 周小茹听得忍俊不禁,“爱立,可真有你的,那时候你们多大啊,你就把人占住了,怪不得这么些年,多美姐姐说他连相看都不愿意,敢情一直在等你呢” 沈爱立笑而不语,这里头的事,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了。换了话题问小茹道“你和金宜福处的怎么样” 小茹低头笑道“挺好的,人细心,也仗义,我和我爸都挺满意的。工作单位离我家还近,我爸私下和我说,这和入赘区别也不大。” 沈爱立笑道“那上次那个跟踪你的霄小,可算是牵了一桩好姻缘。” 小茹摇头道“仔细说起来,我和宜福的媒人,还是你和铎匀呢等我们结婚那天,你们可得多喝两杯。” 爱立笑道“好” 等俩人从房间出来,周叔也过来了,爱立和小茹忙去厨房端菜,樊铎匀拿了两瓶汾酒出来,一直到八点多,大家才散去,小茹坚持帮爱立把碗筷洗好,才回了家去。 晚上,等熄了灯,爱立问樊铎匀道“你小时候和小茹玩的多吗” 樊铎匀摇头,“没有什么印象,我爸妈在世的时候,我在军区里待得比较多,对那边印象深刻一点。” 爱立也就没有和他提今天小茹的话来,觉得有些事情模糊一点就挺好的,没有必要理得那么清楚。和他聊起宜县陆厂长和姜斯民的事来,“铎匀,你说陆厂长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的信了吧” “按时间肯定是收到了,但是陆白霜不是脑子清醒的人,要是劝,肯定是劝不过来的。” 爱立却不这样想,“陆厂长对付这种事,应该手到擒来,他一路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上来的,处理这种事,应该有经验。” 陆有桥确实是收到了沈爱立的信,这封信在3号就到了程潜手里,他当时看完,就去了陆厂长的办公室。陆有桥这才知道,姜斯民家里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不说,还试图用儿女联姻来改变现状,甚而是把隔房的堂妹给逼到了边疆去。 他虽然不想管陆白霜,但是到底不能看着自家侄女落到这种人手里。他连有血缘关系的堂妹都能下狠手,还指望他对非亲非故的白霜,手下留情吗 陆有桥当即就去了一趟哥哥家。 陆有河见到弟弟过来,还挺高兴和意外的,忙把人请进家里坐,夫妻俩又是斟茶,又是拿新买的年货来招待客人。 陆有桥并没和哥哥寒暄,开门见山地道“白霜现在处的对象,我托人去汉城问了,他爸爸因为犯了纪律问题,被停职在家,家里为了拉拢关系,逼着伯伯家的女儿嫁给税务局副局长,把人家姑娘逼得差点跳江,后来偷偷报名去支援边疆建设了。白霜的脑子,我不说你们都知道,一根筋通到底的,什么事情都不会在脑子里转一圈,她压根不会是姜斯民的对手。话我带到了,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临走之前又道“不然,你们提前告诉姜斯民,白霜的婚事我不会管,婚礼那天我也不会出席,你看看他怎么做” 这意思就是,姜斯民之所以和陆白霜处对象,完全就是奔着她叔叔去的,这是把陆白霜当踏脚石了。 陆有河虽然贪财,但是对弟弟的话还是听的,见弟弟这次还特地为这事来找他们一趟,显然这姜斯民不是什么好人,白霜要真是跟了他,后头指不定还怎么拖累家里。 夫妻俩个一琢磨,当天夜里就去女儿的住处,并没有粗暴地谩骂或是殴打,而是平心静气地告诉陆白霜,她叔叔说她都是有对象的人了,一个人再住在外面不合适,让她回家住去。 白霜听是叔叔的意思,也不敢反抗,这些天斯民和她说了好些回,让她多听叔叔的话,不能把人惹生气了,不然回头连他都跟着吃挂落不说,要是县里有活动碰上了,叔叔当着他同事和领导们的面,不理睬他,他面上怕是挂不住。 陆白霜现在正一头陷在热恋中,对姜斯民言听计从的,听是叔叔让她回家住,就乖乖跟着爸妈回去了。 第二天,陆有河就去找房东退了房,还破天荒地拿了两百块钱出来给女儿,和她道“你现在到底和姜斯民在处对象了,以后谈婚论嫁是难免的,听爸妈的话,把这两百块还给人家,不然以后给婆家知道,你在婚前就花姜斯民的钱,人家难免会低看你几分,连累得你爸妈都跟着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夫妻俩人态度十分温和,似乎完全是为女儿以后的婚姻幸福考虑,陆白霜还有些受宠若惊。 等女儿拿了钱,陆有河叮嘱她道“让姜斯民给你写个收据,就说是我说的,怕你把钱私自花用了,必须拿个收据回来。” 陆白霜被爸妈的态度搞得晕乎乎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和颜悦色,但是希望她以后在婆家有底气、能抬得起头来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老老实实地拿着两百块钱找到了姜斯民,把爸妈的话复述了一遍。 姜斯民只当是陆家重视陆白霜和他的事,就把收据写了,钱却不收,让陆白霜自己留着花。 陆白霜这次没敢留,她现在在家里住,可没地方藏这两百块钱,爸爸要是发现她私吞了,怕又会打她。 姜斯民见她坚决不收,也就顺势留了下来,他现在手头是有些紧,两百块钱抵不了大用,却也够他花销一阵子的。他现在和陆白霜处对象,平时逛供销社、进国营饭店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陆白霜高高兴兴地把收据拿回去给爸爸,陆有河接了过来,就变了脸色,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你个蠢货,捡块破石头,还当个宝,你叔叔托人给你打听了,那姜斯民家早就败了势,现在就想巴住你这个蠢蛋,好搭上你叔叔。” 通过这次的事,陆有河发现,他弟弟再怎么不喜欢白霜,到底也是把她当亲侄女的,白霜这一处对象,他就悄没声息地打听男方的人品,一旦有了弟弟还管着他们一家的认知,陆有河也不气女儿把纺织厂工作搞丢的事了。 难得耐着性子和女儿道“外头那些人比咱们看得清楚,知道你叔叔就算再气你,咱们也是一家人,白霜,你听我的,从现在开始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以后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别白白给人当了踏脚石,把你叔叔也带到阴沟里去了。” 陆有河的妻子曹霞,也在一旁劝道“白霜,你叔叔要是倒了,那咱们家才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陆白霜听得晕乎乎的,不明白爸妈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有些愣愣地问道“爸妈,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和斯民分开” 曹霞语重心长地和女儿道“那姜斯民真不是个好的,他为了拉拢高官,就把自己堂妹送过去给人当婆娘,那姑娘不愿意,差点跳了江,他也不松口,硬把人给逼到去支援边疆了。白霜,这样心毒的人,能对你有几分真心,你怕就是人家手心里的一只小蚂蚁,轻轻一捏,就把你小命给捏住了,听爸妈的,以后别和人来往了。” 陆白霜试探着问道“这是,叔叔的意思吗” 曹霞点头,“是” 陆白霜双眼发蒙,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自己并不想同意,但是对上爸爸虎视眈眈的眼神,也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陆有河夫妻俩可不管女儿怎么想的,完全把人给看住了,连食品厂的门卫都打了招呼。 从那天以后,姜斯民就联系不上陆白霜了,去她的住处,发现人早已搬走,去她单位里,门卫一看是他,就说陆白霜不在。 姜斯民微微一琢磨,就猜到那天的两百块钱有蹊跷,可能是陆有桥的意思。 抽空去了一趟陆家,但是陆有桥也避而不见,他在纺织厂大门口把人堵到了,只说找不到陆白霜,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特地来问一声。 陆有桥笑道“姜主任,我先前就和你说过,白霜有爸有妈的,她的事轮不到我管,我还真不知道她在哪呢你要不去她家问问。” 姜斯民假意问了陆白霜家的地址。 陆有桥毫不犹疑地告诉了他,末了又道“姜同志,我对你和白霜是乐见其成的,你这样的优秀青年,白霜那个丫头能攀上,是她的福气,就怕你在她身上费这么多心力,白白浪费了你的时间不说,还耽误了你的前程。” 姜斯民微微笑道“陆厂长,您言重了。” 但是回头,姜斯民并没有按陆有桥所说的地址去找陆白霜,陆有桥的态度很清楚,他若是再一意孤行,继续钓着陆白霜,就算回头真结婚了,陆有桥也不会认他这个侄女婿。 但是陆家的态度转变得这样快,姜斯民直觉这里头有人掺和了一脚,他不用仔细想,就能猜出来是沈爱立做的。 前头是帮助蓉蓉逃到边疆去,后头是坏他和陆白霜的事,这沈爱立很是和他们姜家犯冲。,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二百零六章 二更合一 姜斯民当晚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将他在陆家这边碰壁的事说了一下。但是重点并不是陆白霜,也不是陆有桥,而是沈爱立。 陆白霜虽然是他的第一选择, 但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先前只是觉得陆白霜好拿捏一些,再者陆有桥也确实有些本事, 在宜县这些厂长里,算是最有头脑的。 若是能得到陆有桥的帮助, 姜斯民觉得自己在宜县政界大概是稳的了。现在陆有桥明确表示对他的排斥来,他也不准备再在陆白霜身上下功夫。 实际上, 他对这个贪婪、无脑的女人, 并没有一丝好感, 应付到今天,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件极为忍耐和克制的事。 陆白霜毕竟只是侄女,又不是陆有桥的亲生女儿, 两者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没有叔叔会捏着鼻子任劳任怨地给侄女收拾烂摊子。 他若是继续套路陆白霜, 搞不好会得不偿失。 对他来说, 陆白霜这边不成并不算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给藏叔平一个交代 蓉蓉一声不响地跑到边疆去了,藏叔平现在恼火得很。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人都走了,他们还能追到边疆去吗他们连蓉蓉会被分配到哪里都不清楚。负责支边的人, 现在口风严的很,彭南之去问了几次,那边都说不能透漏。 以前爸爸在任的时候, 打听一个人的去向,对他们姜家来说,从来都不是个事儿。这一次的挫折,让姜斯民愈发觉得上头有人的重要性来。 所以,他们现在更不能得罪藏叔平,不然以后找人帮忙都找不到,那才真的是举步维艰 当时在火车站,他听那几个护着蓉蓉的,和列车员说他们是国棉一厂的工人,第一时间门就想到了这是沈爱立安排的人 先前他们有想过是不是沈俊平把人带走了还去了宜县矿上打听,得知沈俊平早两天就去了申城,这才打消了念头。 一点没往沈爱立这边想,现在想来,蓉蓉那几天可能就躲在沈爱立家里 藏叔平既然要一个说法,让他去和沈爱立要好了。 姜斯民觉得,自家可能和沈家人相克,他爸爸被沈玉兰举报而免职在家,小妹因为沈爱立而错失叶骁华,大妹先是被沈俊平迷惑,后又被沈爱立哄到了边疆去。 这一口恶气不出了,他心里头实在是怒气难消。 至于怎么出气,姜斯民不准备自己动脑子,他想藏叔平那个疯子会有办法的想到这里,当即又给藏叔平写了一封信,把姜蓉蓉和沈家三人的渊源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包括他们帮助姜蓉蓉成功逃离汉城这件事。 而爱立这边,窝在樊铎匀怀里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起来,还和樊铎匀道“虽然在申城有你和妈妈,但我还是在家里睡得踏实点。” 樊铎匀笑笑,“我也是” 俩人简单地吃了早饭,爱立嘱咐铎匀今天要去做体检,“你得把体检单给我看下,要是没问题,你才准去工业科学研究院报道” 樊铎匀笑道“好一定遵守命令,爱立同志放心” 爱立这才戴了围巾和手套,高高兴兴地去单位上班了。她迫不及待地和序瑜分享,她在申城遇到谢微兰的事。 一到单位里,先去人事科销了假,从人事科出来,就直接去隔壁找序瑜,却意外地从宣传科的同事嘴里得知,序瑜前两天托余钟琪来给她请了假,说是她姥姥身体不好。 爱立听完,心里不禁有些疑惑,因为昨晚吃饭的时候,李柏瑞并没说起这事。小李一向对序瑜最是上心,每次序瑜家出事,他比谁都着急,这次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准备去工艺科找钟琪问问情况。 不想,她还没到工艺科,就被半路冒出来的林青山喊住了,林青山见到她就像见到救星一样,那夸张的表情,让沈爱立想到了以前的金宜福,好像自己是能起死回生的医生一样。 林青山确实是等着她救命的,“沈主任,你可回来了,快救救命,有一台豪猪机械的角钉帘子坏了,因为先前已经修过多次,现在已然完全不能修补,只能制造新的,但是我一点都不会,我去找师傅,师傅一直让我再钻研钻研,我有时间门钻研,可是生产任务没有时间门等我钻研啊” 林青山说着,都快带了哭腔,他和轮班工长都快急疯了,找了师傅好几次,师傅到后来连正眼都不瞧他的,直接把他晾在一边。自从上次a076型单打手成卷机的天平罗拉防轧装置失灵,他找了沈主任帮忙以后,本来对他不冷不热的师傅,这下子彻底不管他了,话里话外都是他能出师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当时他值的夜班,一夜没弄好,马上程厂长就要来巡回了,他能让机器一直停摆吗 事后,沈主任帮忙修好了,师傅反而怪他坏了规矩,说他跟陈舜、金宜福几个学坏了,竟然绕过他去找沈爱立帮忙。以后再有什么问题,他去找师傅,师傅每次都冷嘲热讽地说“你自己钻研呗不行的话,不还有沈主任吗” 前面几次,师傅不帮忙,他就去找陈舜、孙有良他们帮忙,但是这次的角钉帘子已经坏了一天了,找陈舜他们帮忙,都说他们也只会修补,还没有制造过,先前也没遇到这种情况,让他只能等沈主任回来。 还好金宜福和他说,沈主任今天就会回来,不然他怕是急得都要撞墙了。 爱立听他说完,不由皱眉问道“你师傅是谁”爱立对他还有些印象,是去年新来的,目前还跟在师傅后面。 “叶同志。” 爱立追问道“叶茂春”他印象里这个老师傅平时不声不响的,性格似乎不是很好,独来独往的样子。 见林青山点头,爱立先记了下来,忙跟着林青山去清棉车间门,仔细看了下问题,原来的角钉帘子皮带断裂了好几处,已经没有办法修补,确实只能制造新的。 林青山已经按照角钉的规格裁好了帆布,并弹出了皮带位置线。 爱立将下面的步骤演示给他看,“得先将皮带的光面拉毛糙,然后涂上胶水,和帆布胶接起来。” 随后,爱立又在皮带上弹出皮带纵向中心线,根据角钉棒的位置在皮带上弹出横线,在横、纵线的交叉点,用电钻打眼,然后将角钉棒与皮带、帆布用螺钉连接起来。 等做完这些,爱立提醒他道“你看,皮带和帆布接头处的几根角钉棒得等帆布和皮带胶接好以后再装上去,帆布搭头和皮带搭头要前后错开,不适合在同一位置上。” 见林青山听明白了,爱立让他把新的角钉帘子装上去,和他道“这个并不难,但是你没上手过,可能不会,我们部门现在编的机械常识入门手册里好像是有这一部分内容的,等后头出来了,你学习一下。” 林青山一个劲地感谢,沈爱立摇摇头道“没什么,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等沈爱立走了,舒四琴看林青山还盯着角钉帘子发呆,眼眶还红红的,有些好笑地道“沈主任回来,你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她人很好的,不然你们机保部的同事,也不会一个俩个朝齐主任嚷着,把人从制造科抢过来。” 林青山苦笑着道“舒大姐,不瞒你说,如果不是沈主任帮了我这两回,我感觉我在厂里都没法待下去了。”师傅自己不管他,还不允许他向别人求教,那要他怎么办等着被辞退吗 舒四琴安慰他道“刚来都是这样的,我听说你们部门不是在搞机修维修手册吗等搞好了,你仔细学习一下,搞不懂的就问陈舜、孙有良他们,他们要是也不懂,你就大大方方地去找沈主任,脸皮厚点,东西学到手里,才是自己的,以后就不怕那些师傅们给你脸色看。” 林青山点头,“舒大姐,谢谢你,一直鼓励我、帮助我,还给我出主意。” 舒四琴笑道“悄悄告诉你一句实话,我从操作工当上轮班工长可也是沈主任提拔的。咱们这都属于遇上好人和好时候了,你师傅不管你就不管你呗,你回头跟着沈主任好好学就是,早晚能出师的。” 林青山点点头。 沈爱立这边一到机保部,大家就围了过来,都说她可算回来了,陈舜笑道“沈主任,元旦的时候,咱们厂里任务重着呢,大家都担心要是哪个车间门的机器出了大状况,你又不在,可怎么办才好幸好这次,大家都平安度过,有惊无险。” 郑卫国也道“是,不然您现在可看不到我们一个个乐呵呵的样子。” 金宜福拍了一下郑卫国的肩膀,笑道“你们这些人一边去,沈主任这才上班第一天呢你们就在这儿吓唬人,回头她可别见到我们就头大。” 爱立笑问道“咱们编的纺织工业机械入门常识手册,是不是差不多了等这个搞出来了,咱们再一起学习学习,业务能力提高了,大家就不担心出意外状况了” 她刚看到林青山就想起来,早点把这个手册编好,大家自己先学一学,然后再由老带新,多实践几次,大家也能迅速入门,把机保部的工作效率给提高起来。 孙有良笑道“已经编好了,齐部长一直说等你销假回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爱立和大家说笑两句,就径直去了齐部长的办公室,齐炜鸣看到她来,立即就把桌头上的机械常识手册拿给她给,“爱立,你快看看,我和陈主任都觉得挺好的了,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爱立翻看了下,基本覆盖了他们工厂的机械种类,下面列了可能出的问题和维修方法,有的旁边还标注了这一问题谁最擅长。 然后她很尴尬地发现,她的名字出现在了约三分之一的机械下面,忙指给齐部长看,“部长,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还是大家都想偷懒,直接把问题踢到我这来了” 齐炜鸣笑道“没事,以后你教了谁,你就在下面把这个人的名字也加上,名字一多,你的名字就不那么显眼了。” 爱立一头黑线,她怎么觉得,齐部长也这么不靠谱呢不过,还是果断地在“a076型单打手成卷机的天平罗拉防轧装置失灵”的旁边加上了林青山的名字,又在其他地上加上了金宜福、郑卫国、孙有良、陈舜几人的名字。 齐炜鸣看的好笑不已,和她道“看来大家是一个都逃不掉。” 爱立把名字标注完,开口道“部长,我想着,等这手册正式汇编好以后,可不可以在我们部门举行技术竞赛,由老带新,师徒二人分为一组,但是不考核师傅,而是考核徒弟,及格线以上咱们就给奖励,及格线以下的师徒就打散重新组合。” 沈爱立觉得,现在他们机保部的师傅对徒弟有绝对的压制权,使得很多前辈心理极度膨胀,压榨、欺负新人,不仅让年轻的技术员处境艰难,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生产的效率、从陈舜、孙有良到金宜福、林青山,这样的事一直屡禁不止。 她想着,这次干脆就借学习维修手册的由头,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掉。 齐炜鸣对这些事也是有所耳闻的,前头也和老师傅们谈过话,但是大家都听不进去,他也一直为这事头疼。此时听她一说,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行,就按你说的来。” 齐炜鸣接着又道“这本手册,你这边要是没有意见的话,我就拿给徐厂长看了。” “部长,怎么是徐厂长,不是程厂长吗”她们工厂是总工程师生产负责制啊,这事直管的领导不是程立明吗 齐炜鸣顿了一下,微微笑道“也和程厂长汇报的,徐厂长上次主动提了几句。” 爱立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前徐厂长不是管对外业务的吗厂里的事一直都是程立明在管的,怎么现在徐厂长像是有意要插手厂内事务来,而且还管到她们生产部门的事来 沈爱立见齐部长并不准备和她多说,也没好意思问,准备私下问问序瑜来,序瑜可是厂里的风向标,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她的眼睛和耳朵。 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准备去工艺科找钟琪的,不成想,钟琪径直到机保部找她来了,和她道“我刚在车间门里遇到你们机保部的同事,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 爱立忙从包里拿了一把红色塑料梳子给她,“呐,随手给你带的,过年了添点颜色。对了,钟琪,序瑜家姥姥住院的事,你知道吗” 钟琪点头“知道,她前两天去我家,让我给她请个假,她姥姥和姥爷感情很好的,一下子走了一个,另一个就有些茶饭不思的,我听序瑜说元旦那天在家里晕倒了,赶忙送到了医院去,听说这回不是很好” 爱立听了都替序瑜发愁,“希望她姥姥这回没事,不然对序瑜打击就太大了。” “序瑜叮嘱我别和小李说,所以小李还不知道,你也别说漏了嘴。”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昨天小李没和她说序瑜家的事,敢情是小李这回也不知道。爱立能理解序瑜的想法,小李每次对上她的事,都非常上心,但是现在定然是不好再让季泽修误会。 俩人都沉默了一会,钟琪倒和爱立说起了另一件事,“朱自健的事判了,十五年的牢狱。听说朱自健的爱人这次在程厂长家哭得死去活来的,但是这件事程厂长可不敢出头。” 爱立觉得有些奇怪,“厂里对程厂长没有什么处理或者谈话之类的吗”按理来说,朱自健先前在车间门纵容操作工损害集体利益那次,就该被辞退,但是程立明把他调到了保卫部去,一旦追查起来,一个徇私包庇,程立明是逃不掉的。 钟琪悄声道“怎么没有,你可能还没发现,最近徐厂长逐渐插手厂里的事了吧而且我听王恂说,可能会从别的厂里调来一位副总工程师,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以前一直没有副总工程师,现在忽然调来一位,定然是要逐渐代替程立明了。 钟琪反问爱立道“你这次还顺利吗贺家那边的亲戚怎么样有没有难讲话的” 爱立笑道“你想哪去了,那边主要的亲戚,不就是林亚伦一家,有林亚伦在,你说难不难处挺好的,奶奶挺喜欢我妈妈,两边就相处的还算融洽。”顿了一下又道“我这次还遇到了谢微兰,她现在不在工厂当技术员了,去申城的芦海去团委工作了。” 钟琪笑道“她这转变还挺大的,我听景泰说,是和藏季海离婚了吧” “嗯,已经离了,不仅离了,她还举报藏季海受贿,听说有受贿明细表,藏季海蹲大牢是免不了的。” 钟琪微微叹道“她还真是一点不会吃亏的人。我现在想想,咱们前年出差的事,还像刚发生在眼前一样,转眼我们三个都结婚了,她还离婚了。”她乍见到谢微兰的时候,还颓丧了好久,觉得自己和人家一比,实在是过于差劲了些。 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先是谢微兰提案剽窃,然后是谢微兰为了逃避问责而搭上了藏季海,再到现在,谢微兰离婚,彻底离开了纺织工业。 而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跟着爱立一起提升业务能力,目前已经提交了中级工程师的申请,她觉得此次的概率还比较大。 想到这里,问爱立道“你今年准备申请中级工程师吗” 爱立听她提起来,叹道“我工龄还不够,没满四年呢得明年才能申请。” 钟琪笑道“也就晚一年而已,你才升了副主任,涨了一波工资,也挺好了。” 爱立点头“是”她想起,序瑜说涨了工资以后,在友谊饭店请客吃饭的事来。 中午回家,先问了铎匀今天去医院体检的事,听他说一切都好,才和她说了序瑜家的事,樊铎匀道“那下午你下班以后,我陪你去一趟序瑜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嗯,她姥姥要是没事还好,要是问题大的话,对序瑜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了。” 樊铎匀道“咱们先别着急,等见到了人再说。” 傍晚俩人到序瑜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门是锁着的,又去了人民医院,问了住院部的护士台,知道了序瑜姥姥的病房号。 序瑜正在看着姥姥的输液瓶,看到爱立拎着几瓶水果罐头来,忙站了起来,“昨天回来的吗” 爱立点头,“姥姥情况怎么样啊” 序瑜摇摇头,轻声道“不是很好,可能就这几天了,医生说是器官衰竭。” 爱立拍了拍她的后背,序瑜轻轻吐了口气,和她道“我姥爷走的那天,我就怕她会撑不住,没想到真叫我猜到了。” 序瑜红着眼睛道“也许是好事,她能去那边看我姥爷了。”爱立忙抱住了序瑜,她觉得序瑜最近真是太不顺了,家里的事一桩接一桩的,全部都压到了她肩头上来。 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爱立正低声劝着,季泽修拎着公文包过来了,和爱立、樊铎匀简单打了两声招呼,然后递给序瑜一个饭盒,“你先吃点,我从单位食堂打的,刚好让司机把我顺路送过来的,中间门没怎么耽搁,应该还是热的。” 爱立也道“你先吃,我们也不急着走,吃完再聊。” 序瑜摇头,“我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我缓一会再吃吧”边说边背过身,把眼泪擦掉了。再转过身来,仿佛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姑娘,刚刚她的软弱和眼泪都只是季泽修的幻觉一样。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当着沈爱立和樊铎匀的面,并没有多说。 爱立见季泽修没有走的意思,怕自己打扰了俩人,简单宽慰了序瑜几句,又说她明天晚上再来,就和樊铎匀告辞了。 等出了医院,爱立和樊铎匀道“铎匀,你看见刚才季泽修的表情没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俩个人处到现在还不温不火的,也不知道后面能不能走得下去” 樊铎匀却不这样想,“你没发现吗序瑜家出事,季泽修第一时间门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自然是序瑜,他能出现在这里,并且还给序瑜带了饭,本身就能说明序瑜的态度了。” “你的意思是,她愿意接受他的帮忙” 樊铎匀道“也可以说,她愿意给他机会,愿意试着和他相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二百零七章 二更合一 沈爱立夫妻俩一走, 季泽修望着序瑜眼下的一片青黑,想着她最近照顾姥姥,估计夜里都没怎么睡, 轻声道“序瑜, 你最近比较辛苦,饭一定要准时吃, 不然哪天累倒了,伯母和伯父都跟着担心。” 说着, 给序瑜倒了一杯水。 序瑜伸手接了过来,她这时候才稍微打量了一下季泽修, 发现他最近似乎也瘦了一些, 心里隐约猜测, 不知道是不是她家里的事情连累了他双手握着搪瓷杯,轻声问道“你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我爸爸的事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季泽修摇头,温声道“市长单独和我谈了,我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的声音不急不缓, 似乎在加强这句话的说服力。 但是,序瑜心里仍旧不信, 他们俩个订婚的时候, 泽修单位里也来了一些人,这回她爸爸因为言论不当问题被罢免,领导定然是要重点关注泽修的思想问题。 他身上扛着的压力怕是不会小。 章序瑜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重新考虑下和泽修的关系爸爸刚出事的时候,她扒着人不放, 未免没有将人当救星的意思,后来确实也被他的坦诚打动过。但是现在,在已然意识到自己给他带来麻烦的时候, 章序瑜不由想起他妈妈的话来,真的要这样拖累他吗 序瑜正想着,就听季泽修道“我去找主治医生问下情况,序瑜,你先把饭吃了,现在在家里人心里最重要的是你。”顿了一下,又道“只要人在,别的都不必怕。” “泽修,谢谢,这几天也带累你忙得不得了,你一会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等季泽修转身出门,章序瑜发觉自己好像立即就放松了一些。继而意识到,其实到目前为止,她和季泽修之间还是有些疏远和隔膜的。 她既然并非季泽修不可,那么若继续将他绑缚在身边对他来说,是否太不公平了些 序瑜摸了摸病床上姥姥的手,她以前大概是不会有这些困扰的。先前爸爸的事没有定下来,她是存着几分利用人的心思,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她若是继续拖下去,影响了他的前途,那就是恩将仇报了。 这边季泽修找了主治医生,问了一下姥姥的情况,知道所剩时间不多,微微叹了口气。 再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序瑜坐在病床前,握着她姥姥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一只铝制饭盒依然放在床头柜上。 季泽修不由微微皱了眉,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序瑜” 序瑜回身,见他朝饭盒看着,似乎才想起来,他刚刚叮嘱她吃饭来着,说了好几次,她却一直没有动。 等再拿起饭盒,里头的饭菜已然冰冷,有些抱歉地和季泽修道“我一会带回家去热热吧一会妈妈就来换我了。” 她话音刚落,罗宛真女士匆匆地赶来了,见到准女婿也在,一直紧绷的脸上,微微露了点笑意,“今天泽修也来了啊那刚好你送序瑜回家吧这边我来看着就行。” 章序瑜拿了季泽修带过来的饭盒,跟着季泽修出了病房门,才问他主治医生那边怎么说 季泽修如实回道“大概就在这两日” 章序瑜对这个结果也早有猜测,所以才一直没敢去问,现在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季泽修意外她在为姥姥的事伤身,也没有打扰她,俩人默默地并排走着,感受着越发凌寒的北风,季泽修怀疑可能要下雪了。 却听序瑜忽然和他道“泽修,谢谢你最近对我和我家的帮助,我想了一下,我这样拖着你,对你并不公平,我想我们之间,不如不如算了吧”最后一句说完,章序瑜感觉到了久违的放松和解脱。 季泽修顿了脚步,望着她的眼睛道“序瑜,你这是和我商量,还是已经决定了,只是通知我” “是我的决定。” 季泽修望着她,微微捏紧了手,声音仍旧不轻不重地道“理由我想知道理由,你不必说为我考虑的话,如果真是为我考虑,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序瑜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季泽修,认真地道“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感觉对你没有什么感情,泽修,非常对不起,我不愿意再勉强我自己,感谢你这两年对我的关心和帮助,也非常感谢你在我家出事的时候,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但是很抱歉,我不想再勉强我自己。” 季泽修淡笑了一下,望了一眼在寒风中摇摆的树枝,冷淡地道“那你怎么不继续利用下去呢你家的事不是还没有结束吗” 章序瑜硬着头皮道了一句“对不起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说着,就径直抬脚往公交站走去,季泽修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喊她,也没有追上去,在这寒冬的傍晚,眸色阴沉得像是黑暗即将布满整个天空。 序瑜一直往前走,一点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她知道季泽修一定在看她。但是他的深情厚谊,她确实无法回报,也不想再这样拖累他。 家庭的变故,让他们已然不再是彼此最合适的伴侣人选。 一直到上公交车,章序瑜才发现自己手里头还拿着刚刚他送来的铝制饭盒,下公交车的时候,随手留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边季泽修到家的时候,发现妈妈施海燕女士正在客厅里坐着,见他回来,有些不高兴地道“泽修,你今天去了章家吗这人一不顺起来,什么都不顺,就像罩着霉运一样,泽修,不是妈妈想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但是章序瑜真的不是你的良配,妈妈希望你” 季泽修打断了她,“妈妈,我和章序瑜暂时分开了。” 施海燕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儿子面色不好,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应该是真的,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泽修又道“我在单位申请了一套房子,这个周末就会搬过去。” “泽修,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是章序瑜怂恿你的吗”这话说完,施海燕想起来,这俩人分开了,皱眉道“你是怪妈妈不想再和我们一起生活。” 季泽修点点头,“您可以这样理解。” 扔下这句话后,季泽修就回了房间,徒留施海燕一个人在客厅里,心情五味杂陈。这个儿子自幼就和她不甚亲近,她原先想着,找个懂规矩的儿媳妇回来,至少以后婆媳关系在大面上不会差。 没有想到,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然因为自己挑选的儿媳妇,而和儿子的关系越发疏远起来。 第二天晚上,爱立去看序瑜姥姥的时候,听她说,已经和季泽修说了分开的话,爱立沉默了好一会,才和序瑜道“你若是觉得相处起来有压力,就不要勉强自己,好的感情,应该是能够让你放松,而不是紧张的。” 序瑜微微笑道“爱立,我发现你现在对感情的事,还挺懂的样子。” “大概是经历过的原因吧,会有一点点的感悟。”停顿了一下,爱立又试探着问道“那小李那边,要告诉他吗” 序瑜摇头,“不用,爱立,我从不后悔我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没有必要。”接着放缓了声调道“和季泽修订婚以后,我确实是放空了自己,想着和他好好处处看的,实话说,如果没有这场变故,我大概会按计划和他结婚。我现在想去尝试另一种生活。” 父亲的事,对她的影响多多少少是有的,她已经不期待从国棉一厂宣传科调到市委里去,现在只想着守住这一份工作,和爸妈、爷爷奶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爱立想了一下,和序瑜道“不说小李吧,我感觉季泽修未必会这样轻易放下,他这个人目标性很强,不是轻易气馁的性格。” 序瑜提醒她道“自尊心也很强,我和他把话说清了,他不会继续纠缠的。” 爱立却觉得,感情的事和别的事不一样,在感情面前,人可以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季泽修也未必能免俗。但是序瑜最近为着姥姥的病情,烦心的很,爱立也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而是问序瑜道“最近家里花销大,你手头的钱够不够我给你带了两百块钱来,你留着备用吧” 序瑜没有推辞,抱着爱立道“有小姐妹帮忙,我一点都不需要对象。” 爱立笑道“行,行,那我多多努力争取做我小姐妹最坚强的后盾” 周一早上,齐炜鸣带着新鲜出炉的最终版纺织工业机械常识入门手册,敲开了制造科陈主任的办公室门。 “哐”地一声,把新鲜出炉的完整版汇编手册放在了陈立严的桌面上,乐呵呵地道“老兄啊,真是让你割爱了,这爱立同志到了我们部门来,我们这原来死寂沉沉的机保部,都给她盘活了,连我都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忙得脚不沾地。” 陈立严笑道“你知道就好,可得好好把人护着。” 一听这话,齐炜鸣就立即严肃了起来,“老兄,你得到了什么消息,还和爱立有关不成” 陈立严抬了抬下巴,让他把办公室的门关了,然后才低声道“前头爱立刚升助理工程师的时候,我不是安排她到清棉车间当主任吗那时候朱自健是副主任,为了给爱立一个下马威,伙同轮班工长一起故意损害车间的机器,让爱立完不成生产任务。没想到被爱立带着技术员们逮个正着。” 齐炜鸣点头,“这事我有印象,后来朱自健不是去了保卫部吗” 陈立严点头,“那次以后,俩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这次朱自健进大牢,不知道外头怎么传的,说是有爱立的手笔在里头。” 齐炜鸣皱眉道“这不是胡扯吗爱立忙着呢,哪有时间给他们保卫部干活啊,这不是顾大山把人搞进去的吗” 齐炜鸣说到这里,忽然反应了过来,“这谣言不会就是顾大山传的吧他自己要对付朱自健,真把人搞下去了,又怕程立明报复,就把爱立推了出来” 陈立严不置可否,“这不好说,我今天也是听到王恂和我提了两句,说现在工人们都传,是爱立和保卫部的李柏瑞举报的朱自健。朱自健的爱人听了这话,还闹到程立明跟前去了,说是有人故意陷害朱自健。” 齐炜鸣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程立明不会真信吧他到底还担任着副厂长和总工程师的职务呢,我想起来了,先前爱立转为机保部副主任的报告,程立明那边就压了很久,后来还是徐厂长当面过问了此事,程立明那边才给批了下来。爱立这姑娘满脑子都是机器,我看她对这些钩心斗角、倾轧的事,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齐炜鸣急得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然后和陈立严道“我觉得这事,还是得在党委书记刘葆樑同志和徐厂长跟前,都打个招呼,别到时候真有什么乌漆八糟的事,还就真把爱立给带进去了” 陈立严道“刘葆樑那边我去说,徐厂长那边,你瞅准机会也稍微提两句。” 齐炜鸣点头。 等从陈立严那边出来,齐炜鸣就直接去找厂长徐坤明,把汇编手册拿给他看,装作闲聊一般地道“已经给程厂长看了一遍,那边没提什么意见,您再看看。” 徐坤明先前就听他们说过这事,见真编好了,笑道“听说是你最后把关,我还有点期待你们这群搞技术的,最后搞了一本什么样的书出来。” 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机器型号罗列得很全面,有些疑难问题,还配有绘图,旁边空白处还另外标注着哪位技术员擅于解决此类问题。 笑问齐炜鸣道“这后面的笔迹都像是一个人的,不会都是爱立同志标注的吧我看这沈爱立的名字都在最上面。” 齐炜鸣笑道“是,前头她不乐意大家只写她一个人名字,一口气加了好些名字在上头。沈同志这次还提出了一个考核的办法。” “哦,你说说”相比较技术类的东西,人事管理方面的事,更对徐坤明的本职,而且他最近恰有整治单位内部人事的想法。 齐炜鸣就将爱立的想法转述了一遍,中间浅浅地提了一下,“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机保部这块,一直有老师傅欺生的现象,我先前想了好些办法,都没有扳过来,沈爱立过来不过一个多月,就想出法子来纠正这个现象,厂长您看合适吗” 徐坤明笑道“沈爱立同志在人事管理上,还挺有想法的,先前关于食堂食品安全的问题,她也提了一个很好的法子,我准备翻过年来,就在我们单位先试试看。这回这个以师徒为单位进行考核的办法,我听着也不错,可以试行看看效果。” 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了,齐炜鸣立即就笑了起来。 到这时候,齐炜鸣才道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不瞒您说,我和陈立严一直都很看好沈爱立同志,但是这个姑娘眼里只有机器,人也毕竟耿直、没什么心眼,听说前头发现朱自健损害单位利益,闹到了程厂长跟前去,把人得罪的不轻,以至于这次,朱自健偷盗单位财物而被判刑,大家还传是沈爱立同志举报的。” 朱自健和程立明的关系,徐坤明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个时候,齐炜鸣提这件事的用意,笑道“她不需要圆滑,也不需要掩盖锋芒,我们单位就需要这样做实事的同志。” 齐炜鸣笑道“那要是真有什么状况,厂长您可得看顾一点。” 见徐坤明点头,齐炜鸣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回了机保部,齐炜鸣把爱立喊进了办公室,和她说了最近厂里说她举报朱自健的传言,见她果然一头雾水的,又和她道“你要是听到了,也不要忧心,我和陈主任找了徐厂长和刘书记。” 爱立忙道谢,她想不到,最后自己竟然给顾大山背了黑锅,她都怀疑这谣言就是顾大山传出来的,最近序瑜家里忙得不可开交,她和钟琪也抽空去帮忙,压根没有留意到厂里的这些事。 越想越觉得肯定是顾大山,自己怕程立明报复,就把自己推了出来。 晚上到家的时候,就和樊铎匀说了这件事,樊铎匀分析道“程立明会不会针对你还不好说,毕竟朱自健偷盗单位财物的事是证据确凿的,另外,就算程立明想针对你,也得找到你的问题啊你现在在机保部,暂时没管车间的生产任务,他不好找到你的把柄。” 爱立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放松了下来。 后面半个月,也没见程立明做出什么,爱立也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转而和樊铎匀说起,今年这个年要怎么过起来。 因为沈俊平中间来信说,春节他要值班,就不回来和爱立夫妻俩一起过节了。爱立觉得哥哥一个人在单位过年冷冷清清的,而且,汉城到宜县也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实在没必要让哥哥一个人过年。 爱立当时拿到信,就和樊铎匀吐槽道“我哥肯定是觉得打扰我俩,妈妈不在,他就干脆不回来了。” 樊铎匀笑道“他既然不愿意回来,那咱们去宜县好了。” 爱立觉得是个好主意。 除夕这天,爱立和樊铎匀起了个大早,揉面粉做面条、炸糯米圆子、藕丸子、香菇肉丸子、蒸馒头,俩个人忙的团团转,等把这些做好,俩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地,坐车去了宜县银矿生活区。 这次没有要广播播报,爱立直接带着樊铎匀到了哥哥的住处,沈俊平正在家里做卫生,准备晚饭就去食堂里吃大锅饭,看到妹妹和妹夫过来,都怀疑自己眼睛花了,懵了一会,才把人迎到屋里来,“爱立、铎匀,你们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年三十吗” 樊铎匀笑道“大哥,爱立觉得你一个人过年太孤单了,我们俩又没什么事,就顺便到你这边来看看。” 爱立意有所指地道“哥,你要是什么时候成家了,不是一个人了,我才不管你在哪过年呢,现在嘛,我还得尽尽做妹妹的责任,你看,我和铎匀给你带了好些吃的,你这里不是有锅有炉子嘛,咱们稍微再加工一下,一桌年夜饭就齐了。” 沈俊平笑道“那好,那我再把杨方圆喊过来,他今年也没能回家过年。” 爱立忽然想起来,他先前在申城买的那双胶鞋来,笑呵呵地问道“哥,那双胶鞋,你送给小宋同志没有啊” 沈俊平的脸上意外地红了,点头道“送过去了,我说是你送的,她就收了下来。就是问了我一句,你和她又没在下雨天见过,你是怎么知道她没胶鞋的” 沈爱立心里一动,觉得宋岩菲这姑娘还听聪明的,笑问道“哦,哥,那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 沈爱立和樊铎匀对视了一眼,俩人都笑而不语,宋岩菲问出这个问题,很明显就是知道这双胶鞋其实是沈俊平买的。 不然,沈爱立又没在雨天看到过她,怎么知道她没有胶鞋 爱立又问哥哥道“那后来,你俩见过没啊” 沈俊平指着角落里的鸡蛋道“她前两天给我送了十个鸡蛋过来。”他知道她家里情况不好,当时就说不要,没想到宋岩菲说,这是还胶鞋的钱,她先还一点,说完人就跑走了。 这个年头,农村里都指着家里的一点鸡蛋去供销社换煤油、火柴的,宋岩菲大概是把自己家比较能拿的出手的东西,给她哥送过来了,爱立鼓励道“哥,人家这么客气,那你回头也再给人送点东西过去呗” 不想,沈俊平却摇了摇头道“她毕竟是个女同志,来往多了,总是会落人话柄。”其实沈俊平心里不是一点不知道的,当宋岩菲微微红着脸,接过那一双胶鞋的时候,他心里忽然就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这姑娘的心意。 但是他和宋岩菲毕竟差着有十岁,自己又是结过一次婚的人了,不好再耽误人家姑娘的前程。 所以想着,以后还是要克制一下自己,尽量避免来往。 爱立猜到哥哥为什么这么别扭,但是感情的事,不是你说克制就能克制的,也没劝他,转而和他说起年夜饭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二更合一 爱立问哥哥,除了杨方圆还有没有其他的同事要喊的? 沈俊平笑道:“大家过年能回去的都回去了,”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我一会去问下范至诚,他是我们矿上新来的员工,经常来我这看书,不知道他今年回家过年没?” “行啊,哥,那我晚上多蒸一个人的米饭。” 樊铎匀帮沈俊平整理书架上的书,爱立就帮哥哥把家里卫生简单做了下,清扫卧室的时候,在书桌上看到一本敞开的日记,正皱眉这一家怎么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不期然地就在上面看到了宋岩菲的名字。 其中有一段是:“她接过胶鞋的时候,脸上忽然浮上来一点红晕,这一抹红晕在二十出头的姑娘脸上,是最相宜的,灿若云霞,艳如秋果,如果不是家里出意外,她应当有一个更明亮、绚烂的未来。与之相比,反而显出我形体与灵魂上的粗鄙和质陋来……” 此时书房里传来哥哥的声音:“小妹,你来看看,是不是比先前看着要整洁多了?” 爱立忙把日记合上,走了过去,见书架上的书按高矮重新排序了,柜子上的浮尘都被擦拭掉,确实让人耳目一新,就是很多书都翻得有些旧,看来这边平时常有工友过来看书。 有些担忧地道:“哥,我刚在你房间里看到一本日记本,你这边人来人往的,感觉不是很好。” 沈俊平刚准备说没有关系,忽然想到妹妹先前被举报的事,那时候的妹妹大概也是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的,忙认真地道:“好,我这俩天就把它处理掉。” 爱立道:“你要是能藏好也行,算了,还是烧掉一劳永逸!哥,不能有侥幸心理。”原主的日记事件,让她感觉这年代,只要是日记都不会安全。 沈俊平见妹妹郑重其事的样子,忙表示一定会烧掉。 中午大家简单地煮了一点面条吃,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年夜饭。沈俊平先前还淘换了一点木耳和蘑菇、小鱼干,准备过段时间带回去给妹妹的,这会儿全拿出来丰富年夜饭了。 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沈俊平去喊杨方圆和范至诚过来吃晚饭,没想到范至诚不在宿舍,杨方圆倒是在,正和几个工友围在一起玩纸牌,听到是他妹妹、妹夫过来了,忙把手里的纸牌放下,和其他几人打了招呼,就和沈俊平一起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还从自己床底下的箱子里,拿了一瓶雪花膏递给沈俊平,“先前我姐寄东西给我夹在里头的,我也用不上,回头给那个小宋同志吧?她上次来给你送鸡蛋的时候,我看她脸冻得都起皮了,是叫小宋吧?” 沈俊平愣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是宋岩菲,点头道:“让爱立什么时候有空,给她拿过去吧!” 杨方圆点点头,随口问道:“俊平,你和那个小宋同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沈俊平想了一下道:“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吧?以前只是打过照面,后来在县人民医院里遇到,看她需要帮忙,就搭了把手。” “她这年纪不读书了吧?” “听说本来应该去年参加高考的,今年出了点状况,就退学了,帮衬着爸妈在家里种地。” 杨方圆一怔,“种地吗?”他当时看着,只以为是家里条件差点,没想到还在家种地,“她那么瘦瘦弱弱的,我还真想象不到,她那肩膀上担个几十斤柴火或稻谷的样子。” 他在附近的村子里看过,农忙的时候,担子上可不止几十斤,一百斤都是常有的,那姑娘看起来,自己都没有一百斤吧? 沈俊平也很难想象,轻声和杨方圆道:“她还年轻,过个几年,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俩个人没聊几句,就到了住处,爱立看到哥哥回来,忙道:“哥,你这的碗不够,你能不能去食堂借几个过来?” 杨方圆笑着应道:“我去,我去!我顺道去看看今天食堂里有没有什么好菜,带一份回来!” 等人走了,沈爱立看到哥哥手里还拿着一瓶雪花膏,笑道:“哥?怎么出去一趟,还带了瓶雪花膏回来?谁给你的?” 沈俊平顺手把手里的雪花膏塞给妹妹,“杨方圆姐姐寄来的,杨方圆用不上,说把这个给小宋同志,你看有没有空给人捎带过去?她家离这边不是很远,到了县城坐公交车二十分钟,就差不多能到了。” 沈爱立望着手里头的雪花膏,想到上午看到哥哥写的日记,那一句“粗鄙和质陋”,其实是有些妄自菲薄的,但是她明白哥哥的意思,是觉得自己经历了一段糟糕的婚姻,也有过一段糟糕的右`派帽子经历,对上鲜妍的如同刚出水的芙渠花一样的姑娘,有些自惭形愧起来。 爱立试探着开口道:“哥,明天咱们也没事,不如一起去宋家看看吧?” 沈俊平想也不想地就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和铎匀可以去那边玩,附近还有个山,我以前和方圆去过一次。” 爱立闷声应了下来,继续炒自己的菜,过了一会到底忍不住道:“哥,每个人都有权利重新选择和开始的,你不要觉得经历了一些不是很好的事,好像你整个人就差劲了一样,不是的,在我心里,你依旧是很好、很纯真的人。” 是啊,她哥怎么不好呢?喜欢上一个姑娘还担心自己会玷污了花的纯洁,而自觉地退避三尺。他的怯而退步,源于他对自身的不断反省和审视,这样的哥哥,是完全配的上任何一个纯洁的灵魂的。 沈俊平望着妹妹,有些温和地笑道:“谢谢小妹,你很少和我说这样的话,你现在比以前会表达很多。”却是只字不提宋岩菲,爱立还想再说两句,就见杨方圆回来了。 杨方圆手里捧着十来个碗,最上面的碗里还有几个茶叶蛋,和沈俊平几人道:“我看食堂里的师傅在煮茶叶蛋,就买了几个过来,还挺香的,说是用夏天收集的荷叶、莲蓬放在里头一起煮了。” 爱立闻了一下,是很香,笑道:“我本来准备把哥哥这的几个鸡蛋给煮了的,这下倒剩了几个鸡蛋,明天早上给大家蛋饼吃吧?” “我知道旁边有块地有野生的小葱,一会我和俊平去拔点回来,明早上做香头。”杨方圆看着爱立摆了一桌子的蔬菜和半成品的丸子、圆子的,笑道:“也就是我没耐性,不然倒是可以抽空在俊平这边做做饭。” 爱立见他这次的心态似乎比上回好很多,笑问道:“杨同志,你这春节都不回去吗?” 杨方圆摇摇头,微微笑道:“不回去了。”尾音里却是不自觉地就染了两分寂寥,爱立再看去时,他已经拎了一个水桶去外面的水井里打水,像是有意回避和别人的交流。 沈俊平悄悄和妹妹道:“方圆的爸爸去年也走了,他姐姐年前的时候跟着姐夫下放到青市那边去了,大概还没有稳定,所以他今年不便过去。” 爱立顿觉刚才自己的问话有些突兀,杨方圆哪是不想回去,他是没地儿回了。 她先前总觉得虽然现在形势紧张,但是再过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所有的疼痛在她这里是大打折扣的。说白了,她一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看待这段特殊的历史。 但是他哥和杨方圆的人生,他们的困惑、苦难和愤懑,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他们的日常生活里,最美好的黄金岁月也是实打实地被耽误了。 特别是杨方圆,一顶帽子,让他由翻译外文书籍的知识分子,成为宜县矿底下流着黑汗的工人,不仅未能在父亲病床前尽孝,而且直到父亲临终前也未能让其安心,爱立想,这大概会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吧? 和哥哥道:“哥,他是真不容易,咱们到底一家人一直都在一块。”互相有个帮衬不说,心理上也是有极大的安慰的。 沈俊平点头道:“是,他刚到矿上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温润贵公子的气质,这么几年下来,喝酒、抽烟、打牌是样样都会了,人也不像以前那样讲究,最近他父亲的逝世,对他打击也不小。” 他隐隐地感觉,杨方圆是对未来、对人生,都没有什么憧憬和期待了,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 想到好友的颓丧,沈俊平提议道:“明天咱们一起去爬山吧?我和杨方圆先去城里供销社买些副食品带着,然后我们在山脚下集合,就是我刚说的那个山。” “行啊!” 爱立一起做了一顿很丰盛的年夜饭,炸糯米圆子、红烧肉、油煸小黄鱼、香干炒芹菜、鸡蛋炒木耳、凉拌藕片、肉片炒山药、香菜拌胡萝卜丝,爱立还炒了一份花生米给他们下酒,最后又用红烧肉的汤加了点水来烫粉丝。 酒过三巡,杨方圆可能喝的有点醉意,伏在桌上哭了起来,沈俊平并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在他后背一遍一遍地轻轻拍着。 爱立发现外头的月光格外的皎洁,带着几分寒冬的清冷,但是它并不能安抚一个受伤的灵魂。 不过几分钟,杨方圆就缓了情绪,又没事人一样地和沈俊平喝酒,樊铎匀身体好得差不多,一周前就已经停了药,今天晚上也破例喝了几杯。 这边吃过以后,沈俊平和杨方圆又去食堂凑大锅饭的热闹,让妹妹和妹夫晚上住他房子里,自己则去杨方圆宿舍凑合了一晚。 爱立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想到白天哥哥的日记和杨方圆的痛哭,心里就有些闷得慌,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到了六月,情况会比现在更为严重。 樊铎匀一把把她搂了过来,哄道:“快睡吧,明天就是新年了。” 爱立有些恍惚地想着,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也是新的开始,没必要过于杞人忧天。 第二天一早,樊铎匀见她明显有两个黑眼圈,有些无奈地道:“一会让大哥看见,还以为这床太硬了,让你一晚上没睡好。” 爱立叹气道:“我倒想他真问我,我就说是因为他不陪我去宋同志家,我一晚上心里都存着事儿。我觉得我哥真是别扭,你说前头他不喜欢蓉蓉姐,对人拒之千里就算了,现在明眼人都知道,他对小宋同志是有好感的,他自己心里头都清楚的很。” 樊铎匀见她真着急,笑道:“那不然,咱们推一把?其实彼此如果都有意,已然是命运的馈赠,没有必要人为地增加问题。” 爱立听他这样说,心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和樊铎匀道:“一会等哥哥回来,我就把你这话告诉他。” 正聊着,沈俊平和杨方圆就一起回来了,沈俊平和妹妹道:“咱们吃乐早饭就一起出门吧?你和铎匀给宋同志送了东西后,就和我们在山脚下集合。” 爱立道:“行,家里有没有糖果啊?我带一点,毕竟初一呢!” 沈俊平从柜子里找了半斤出来,“还是你上回带来的,一直没用上。” 早饭后,爱立就和樊铎匀按照哥哥给的地址,找到了宋岩菲家。 他们一路过来,看到村里很多人都在四处拜年、走动,还想着宋家人不知道出门没有,没想到等到了宋家,发现一家三口都在家里,看到有人过来,还挺意外的样子。 许是大年初一,宋岩菲穿了一身六七成新的蓝布袄子,梳着两根麻花辫子,等看清楚来的是沈爱立俩和一位男同志,极为惊讶,忙把人带进屋里来坐。 爱立把带过来的半斤糖和一瓶雪花膏递给她,糖果宋岩菲倒没有推,但是雪花膏她怎么都不愿意收下,让爱立留着自己用,爱立笑道:“雪花膏也不是我买的,是我哥哥同事给的,我哥让我送过来。” 听到是沈俊平的意思,宋岩菲没有再说什么。 宋家有几件土坯屋,还好屋顶是盖着瓦片的,下雨天倒不怕,屋子里头收拾的很整齐,一看主人家就是很爱干净的,但是他们坐下之前,宋岩菲的妈妈还是又拿了块布把凳子擦了下。 她妈妈听说是沈俊平的妹子和妹夫,热情的不得了,一个劲地说前头多亏了他们兄妹俩帮忙,不仅是借钱给她老伴看病,还有沈爱立在青市看顾她小姑子一家的事。 爱立忙道:“婶子,你不必这样客气,都是缘分,刚好遇见了。” 宋岩菲端了两碗水过来,爱立接过来一看,发现里头还有没融化的白糖,喝了一口,和宋岩菲道:“我们今天和我哥哥,还有他一位同事一起去爬山,就在你家附近,所以过来看看,宋同志,你今天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过去?” 宋岩菲踌躇了一下,倒是宋家婶子道:“小妹,你就一起去玩玩吧,今天家里也没什么事。” 宋岩菲见妈妈这样说,就跟着沈爱立夫妇俩一起出门了,宋家夫妇还给她们装了几个烤红薯,让她们路上吃。 等女儿走了,宋老爹才皱着眉问老伴道:“桂花,你说沈家兄妹都这样热情,对我们家这样看顾,是觉得先前杨冬青对不住人,还是看上了我们家小妹?” 曹桂花笑道:“人家都和杨冬青早没关系了,还替杨冬青弥补我家不成?大概一开始是好心吧,现在这又是胶鞋,又是雪花膏的,你说是不是为了小妹?” 儿子出事以后,女儿的婚事就成了老俩口的心病,但是对于沈家,宋老爹还是有些犹疑,毕竟自己家和人家差距大着呢!而且,沈俊平又是二婚的,比他家小妹还大十来岁。 曹桂花见老伴皱着眉,劝道:“小妹心里有数,她平时最不让家里操心的,你在她跟前,可别摆着这么一副脸,让孩子心里有负担。” 宋老爹叹道:“行,行,我知道了,要是岩生在家里头,这些事儿,咱们还有个人商量,你说这孩子,当初怎么就好好地搞投机倒把呢?” 曹桂花听他提起儿子,又是这些话,有些心烦地道:“别车轱辘话,来回念了,都去农场了,过五六年也就出来了,还好先前杨冬青把钱要回去了一部分,不然岩生把钱全进了货,没个十年都出不来。” 老夫妻俩又静静地坐在家里,望着门口,俩人甚至都能听见隔壁邻居家的欢声笑语,越发衬托得宋家的静寂来。自从儿子出事以后,村里人几乎都不会上他们家门,路过不骂两句,都是客气的了。所以,当初老头子摔伤住院的时候,如果不是沈俊平伸手帮忙,他们真是借都借不到钱。 曹桂花想到这里,和老头子道:“你说现在这样子,小妹在周围都是嫁不掉的,这沈俊平要是对小妹有心肠,就是岩生也会同意的。” 宋老爹没有吱声,当初岩生投机倒把,就是为了这个妹妹,想让她有钱读书,有钱去城里上大学,小妹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竟然因为岩生,小妹连大学都没有上成,要是岩生知道小妹嫁给一个大十岁的男同志,还是二婚,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想。 这边,沈爱立和樊铎匀带着宋岩菲到山脚下的时候,沈俊平和杨方圆已经等着在了,远远地看到三人过来,沈俊平的表情就有些复杂起来。 杨方圆倒没发现,很高兴地和宋岩菲道:“小宋同志,咱们又见面了,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谢谢杨同志关心。”说着,抬眼朝沈俊平看过去,“沈同志好!” 沈俊平点头,“宋同志好!” 沈爱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哥哥道:“那咱们现在出发吧?看俩个小时能不能下山来,咱们再去县里头吃饭?” 这段山路不是很难走,因为山并不是很高,而且山上的树根蜿蜒出了地面,刚好可以借力,个别难爬或者狭窄的地方,樊铎匀都拉下爱立,或者牵着她走。 爱立本来还担心宋岩菲来,没想到这姑娘一路上健步如飞,说一句如履平地也差不多,爱立好奇道:“宋同志,你以前经常爬山吗?” 宋岩菲笑道:“是,以前我和哥哥常来这边,我哥哥喜欢冒险,但是每次回去都得被我爸妈训半天,他们爬我们遇到狼或者蛇什么的,狼还没遇到过,我哥倒给我烤过蛇肉吃。” 杨方圆笑道:“你哥胆子是真大,小宋同志有没有想过再回学校念书呢?” 沈俊平也看向了宋岩菲,她如果有这想法,他可以资助一点。 却见宋岩菲摇了摇头,“不读了,和我爸妈在一块就挺好的,我家田里的活计还比较重,爸妈身体都不是很好。”她要是再不帮忙,一家人连口果腹的食物都没有。 几人一边聊着,迎面就遇到了一块瀑布,许是冬天,干旱了很久的缘故,瀑布的水不是很大,在阳光下水花迸射着五彩的光,耀得人眼前都有些发懵。周围的空气都带着一丝丝水汽,清新了很多。 瀑布对面就是一棵大树,底下还有几个石凳子,宋岩菲拿出了背着的几根烤红薯,分给大家吃,轮到沈俊平的时候,快速地递给了他,就走到了爱立的跟前,笑道:“从家里灶台底下才扒拉出来的,你们吃个新鲜。”她早上吃的就是红薯,现在并不想吃,就在一旁坐着,拿着树枝写字。 爱立拿了两颗糖给她,“我哥他们刚去供销社买的,这个桔子片还挺好吃,就是有点粘牙。” 宋岩菲笑笑,露出一口米粒般白净的牙齿,好看的让爱立都有些晃眼。这一刻,爱立忽然感觉,这样的一个妹子,别说宋岩生护着,他哥哥觉得自惭形愧了,就是她都联想到了纯洁与美好这两个词。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沈爱立,还有杨方圆,本来正拿着红薯和沈俊平讨论起红薯品种的人,一回头就看见那张原本被北风吹得起皮的脸,此时像是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带着这个年纪才有的青涩和和稚气,又像是初夏的清晨荷叶上轻轻颤动的露珠,一下子就晃到了人的心里。 爱立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一下樊铎匀,和他道:“你陪我去桥底下看看,这水底下有没有鱼?”等起身,又喊杨方圆道:“杨同志,你既然不吃红薯,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杨方圆望了望手里的红薯,笑道:“好,那我一会回来再吃。” 爱立回头望了一眼大树底下的人,她想,机会已经给她哥创造了,如果她哥依旧自惭形秽,那真的是活该单身了。 爱立想不到,事情在不经意间,会朝着与她期待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她希望她哥突破自我禁锢,勇敢正视和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她哥三言两语把一个尚在懵懂中,正忐忑地憧憬着爱情的姑娘,刺激得面红耳赤,当即就要走人。 “沈同志,我听爱立姐姐说,是你让她给我送的雪花膏,谢谢!”小姑娘的声音又羞涩又娇软。 沈俊平硬邦邦地回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杨方圆的意思,也是他的东西。” “所以,你是替他给我送?”宋岩菲的声音有些颤抖和委屈。 “差不多。” 小姑娘垂了眼眸,轻声问道:“我需要去谢谢他吗?送他十个鸡蛋可以吗?” “我想应该可以!” 眼泪已经挂在了眼睫上,宋岩菲生生忍了下来,觉得此时的自己有点可笑。:,, 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 任性妄为 宋岩菲到底有些不甘心,微微咬牙道:“那先前沈同志送我一双胶鞋,我回送十个鸡蛋是不是太少了些?那双胶鞋我还没有上脚,一会下山,劳烦沈同志等我一下,我把鞋拿过来还给你!” 沈俊平这边也在做着心理斗争,听出宋岩菲语气里的坚硬和愤懑,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噙着泪的眼睛。 见他看过来,她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转过了脸去。 沈俊平顿时有些发窘,急道:“宋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宋岩菲耐着性子听他说,可是对面的人半晌没有说后面的话。 她缓了情绪,轻声问道:“沈同志是觉得我很可怜,然后喊你的家人、朋友一起来帮助我、救助我?无论是那双胶鞋,还是雪花膏,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对吗?” 怎么会是同一个意思? 沈俊平知道她这句问话背后的用意,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大概率就决定了俩人以后是否还会再见面? 他真的做好了,以后再也不见这个姑娘的准备吗? “小宋同志,你才二十岁出头,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性,你的困境只是一时的,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救助,我真心地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宋岩菲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是你的想法,并不是我的想法。” 缓了一下,又一语双关地道:“而且你怎么定义‘更远’和‘更好’?你对一个尚在温饱上挣扎的人说:‘你不需要食物,不需要……你应该等更好的?’那你怎么知道她现在想要的食物,对她来说,就不是最好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现在想要的感情,对我来说就不是最好的? 这一句把沈俊平问住了,是啊,他怎么知道,自己对于她来说,就不会是最好的选择?沈俊平沉默了,这确实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他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法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 一时之间门,俩个人都沉默了,宋岩菲觉得心里苦的像吃了一大块黄连一样,剥了一个桔子片糖塞到嘴里,如果不是爱立姐姐和她姑姑的关系,她现在怕是立即就走了。 桥底下的爱立望了一眼碧波荡漾的幽潭水面,这大冬天的哪有鱼?她真是为了给她哥制造机会,为难自己了。 杨方圆和樊铎匀倒是兴致勃勃地探讨起哪块水域深些,哪块浅些,约着等到了春天,再过来垂钓。 爱立瞅了一眼水面,景色确实是好看的,这一潭水被周围的树叶拱绕的一片深绿,温暖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驱走了几分冬天特有的寒峭,心里不由默念,希望她哥这回争气一点。 杨方圆和樊铎匀聊了几句,这底下是否真的有鱼,就忽然见一条鱼跃出水面,杨方圆笑道:“还是一条鲤鱼,新年第一天,是个好兆头。” 等几人从桥底下上来,爱立就发现她哥和宋岩菲隔得有点远,完全不像是聊天的样子,更别说她预想中“绯红的面”和“低垂的眼”了。 直觉俩个人刚才聊得不是很融洽,不用想也知道,问题出在她哥身上。人家宋岩菲要是没有一点想法,今天就不会答应和她们一起来爬山。 爱立对于哥哥的不争气,真是十二分的无奈,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宋岩菲笑道:“底下还真有鱼,刚有一条鲤鱼跃到水面上来,我们都说是个好兆头呢!等天气再暖和点,咱们带些钓鱼的工具过来。” 宋岩菲也微微笑道:“爱立姐姐,爬到山头大概还有半小时,咱们快些上去吧!” “好!” 后面半程,宋岩菲走在最前面,很尽责地给大家介绍这边的一些植物,看到有冒头的野菜,还蹲下来拔了一点放进刚才装红薯的兜里。仿佛她这趟过来,只是给大家做向导,顺带找点野菜的。 沈俊平时不时朝她的方向扫两眼,但是到底直到下山,也没有再主动和宋岩菲说一句话。看得爱立都着急,当着宋同志的面,又不好明说她哥。 不过十一点多,几人就从山上下来了,宋岩菲收获了满满的一兜野菜,爱立邀请她一起去县城里吃午饭,这回宋岩菲坚决拒绝了,临走的时候,和杨方圆道:“杨同志,听沈同志说,那瓶雪花膏是你送我的,真是十分感谢,但是我也用不上,下回给你送回去。” 一瓶雪花膏,杨方圆并没看在眼里,见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笑道:“小宋同志,真的不用,这是我姐姐寄给我的,估计她放错了,你们女同志用合适,再说我今天不也吃了宋同志家的红薯?” 宋岩菲笑笑,一根红薯可抵不上一瓶雪花膏的价格,准备回头给人送去就是,此时也就没有再说。而是挨个地和大家道别,包括沈俊平,仿佛对她而言,他和杨方圆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得爱立都忍不住叹气,看来她哥大概率是错失这个姑娘了。她还挺喜欢宋岩菲的,有主见不说,还很有韧性,家里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她并没有怨天尤人、消极怨怼,而是积极乐观地面对,宋大姐说她读书也挺好的。 在爱立眼里,俩人还挺搭的,但是姻缘这种事,哥哥自己不主动,别人硬推也没有用。 几人去了县里国营饭店吃饭,因为昨天吃的比较好,今天这餐只点了一份溜肝尖、四喜丸子和一份炒青菜、一份紫菜蛋花汤,杨方圆要付钱,樊铎匀抢着付了。 坐下来等上菜的时候,爱立见她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叹气,意外地看到程潜正跟一位男同志说说笑笑地进来了,立即喊了一声:“程潜同志!” 程潜看到她和沈俊平,眼前一亮,“沈同志、樊同志,你们都在啊!” 两边忙介绍了下,程潜旁边的同志是他表哥方路远,在汉城玻璃厂工作,特地来看他的。爱立就邀请他们俩一起坐,又加了一个红烧肉、一个鱼头豆腐。 大家闲聊几句后,爱立问程潜有没有收到她的信和电报,程潜笑道:“都收到了,我们还给你回了一封信,可能你还没收到?” 又和爱立道:“我准备一会把我表哥送到车站,就去陆厂长家拜个年,爱立,你要不跟我一起去?我们厂长还说,等年后要去汉城看你,表示感谢的。” 这话就让爱立有些不好推辞了,樊铎匀接话道:“那爱立,我们一会就跟程同志一起去一趟吧,我常听你们说陆厂长,也有些好奇。” 程潜又朝沈俊平和杨方圆道:“沈同志和杨同志也一起去吧?我们厂长喜欢热闹,也喜欢交朋友,肯定很欢迎大家去坐客。” 沈俊平却觉得有些突兀,杨方圆对这些人情世故更没有兴趣,俩人都拒绝了程潜的好意。倒是程潜表哥方路远得知沈俊平在宜县银矿上工作,想去看看,饭后就跟着沈俊平和杨方圆走了。 一路上程潜问爱立道:“爱立,你信里说的那位姜同志,后来去了边疆吗?” “应该已经到了,5号从汉城出发的。我让单位里同事帮忙送她上的火车,说是当时姜斯民也到了车站拦人,好歹列车员没给他上去,对了,陆白霜同志这边怎么样啊?” 程潜笑道:“陆厂长收到了你的信后,就找了陆白霜的爸妈,然后他们就把陆白霜拘在了眼皮子底下,这都有二十来天了,听说姜斯民那边也没再找她,大概率是放弃了。” 程潜倒是想到一个问题,“爱立,既然是你同事送的姜蓉蓉,那现在姜斯民是不是知道,是你在中间门做了一点事,会不会对你报复啊?” 爱立笑道:“我们家和他们家本来就算是有仇的,多一桩少一桩也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 程潜转而问起樊铎匀身体的恢复情况来,他先前听沈俊平说了几句,知道他差点藏身在泥石流里,樊铎匀客气地回道:“感谢程同志关心,已经痊愈,到新单位报道了。” 几人聊着,就到了陆厂长家,一到院门口,就听到陆厂长家还有别的客人,还有陆家老太太的声音。 陆有桥听到程潜的声音,忙过来开门,等近前看发现还有沈爱立,程潜又介绍了樊铎匀,陆有桥忙和樊铎匀握手,表示欢迎。 这时候客厅里的人声音越来越大,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几人依稀听到“白霜”“跑走”之类的字词,沈爱立轻声问道:“陆厂长,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您家里正忙着吧?” 陆有桥皱着眉叹道:“是白霜爸妈过来了,我们不给她和姜斯民继续接触,没想到她干脆跑的没了影,她爸妈问到这边来,把白霜奶奶气到了。” 正说着,就听里头传来一声女同志的尖叫声:“妈!妈!有桥,你快来!妈晕倒了!妈!妈!” 陆有桥听到是妻子许嘉怡的声音,立即冲了进去。 爱立几个都吓了一跳,忙跟着进去,就见老太太晕了过去,一位女同志正半抱着人,显然是老太太刚才晕倒的瞬间门,把人接住了。 陆有桥忙问道:“怎么好端端地晕倒了?妈,妈?” 陆有河慌得手足无措,对着这许多人,到底没说真话,只道:“我们……正说着白霜留了信,说……说去找姜斯民,妈妈就忽然气得不得了,骂了一句,就气晕过去了,现在怎么办啊?”要是真把老娘气出好歹来,别说白霜了,就是他这个哥哥,有桥怕也是记恨的了。 陆有河现在越发后悔没把女儿看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樊铎匀往前走了一步,“陆厂长,我以前在部队里学过一些急救手法,不然我先帮忙看看?” 陆有桥见他面上冷静的很,立即道:“樊同志,还请你帮帮忙!” 樊铎匀就让陆有河夫妻俩把老太太放平,保持了头低足高的体位,并让陆白霜的妈妈把老太太的衣领解开,然后观察了下她的呼吸和心跳,发现呼吸、心跳都是有的,缓了口气,和陆家人道:“应该就是情绪激动晕厥过去了,先按下人中穴和脚底的涌泉穴试试。” 按了两下人中穴,老太太就悠悠醒转了过来,陆有桥微微红着眼睛,有些哽咽地喊了一声:“妈!” 老太太望了一眼小儿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第一句话就是和陆有桥道:“不管那个丫头,是死是活,随她去吧!” 陆有桥点点头,“妈,你先不要急,咱们慢慢说。” 老太太没应他,朝陆有河夫妻俩道:“你们要是不想我死得早些,以后就别来刺激我了,这丫头的事,我和有桥是管不了了,你们回去吧!”怎么管?事情都闹到了这一步,就算把人找回来,也于事无补。 只能随她去了。 把老太太刺激成这样,陆有河夫妻俩心里也后怕不已,缩成了鹌鹑一样,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支支吾吾地让老太太好好休养,注意身体,然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老太太望着长子和长媳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接过小儿媳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稍微缓了点劲。 从小儿子嘴里得知,是爱立的爱人救了他,立即感谢樊铎匀,又一个劲地拉着爱立的手道:“你爸妈可真有福气,有你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找的对象也好,不像我家这个孙女,不把我气死都是我家祖上积福了。” 陆家的家事,爱立不好多问,只劝道:“陆奶奶,您也别急,一大家人都在呢,什么事大家都能商量。” 老太太摇了摇头,到底说了出来,“年三十,她爸妈看她最近乖得很,就放松了警惕,她竟然就留了信跑了,把证件也带了,说要和人结婚去,连结婚报告一早就瞒着她爸妈打好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养大的孙女,一心要往火坑里跳,她也没有办法,只当没有这么个人了。 沈爱立和程潜面面相觑,都觉得真不愧是陆白霜,“任性妄为”这四个字,从来就没从她身上消失过。陆家有这么个女儿,也是倒了血霉了。 陆有桥这时候让妻子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沈爱立这才打量了一眼陆厂长的妻子,是一位很端庄温婉的女同志,忙感谢道:“先前还麻烦您帮忙换了好些豆丝给我,真是太感谢您了。” 许嘉怡微微笑道:“不用客气,有桥说你常给他们单位帮忙,是一位很能干的女同志,我一直跟他念叨着,让他什么时候把你带家里来吃饭,我也好见一见呢!” 许嘉怡还知道,当初婆婆是有意要认这个姑娘为干孙女的,她当时是无所谓的态度,今天一看,确实比陆白霜要好很多,和人交谈起来,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不说,而且很知礼,见到自己第一件事就是道谢。 淘换豆丝,对她来说只是件小事,但是自己的心意被别人看见、记住,也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 相比之下,他们对陆白霜就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一家人一再告诫她离姜斯民远点,姜斯民接触她,是奔着她叔叔来的,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跑去找人了。 其实,这回不管老太太怎么想的,她是当没有这个侄女了。 想到这里,许嘉怡和沈爱立笑道:“可得留在这边吃了晚饭再走,让有桥给你们安排个车,不用担心坐车的事。” 陆有桥也道:“今天多亏了小樊同志,不然我们慌里慌张的,一趟医院肯定要跑的,这大年初一的,医生都不一定值班。”要是晚了点,拖成了中风,那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心里也彻底地和陆白霜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划了界线,姜斯民既然一心要通过陆白霜来绑住他,他就让姜斯民看看,他陆有桥到底是什么人! 陆有桥转而问起樊铎匀的工作来,又问他怎么在部队里待过,樊铎匀简略回答了下,自己父母以前是京市军区的。 陆有桥又问程潜,今天怎么遇到了沈爱立,得知她们是来看哥哥的,笑道:“应该把爱立哥哥一起喊过来的,吃个团圆饭才是,让程潜去把人找过来。” 程潜立即就去了。 沈俊平被程潜拉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爱立陪着陆家老太太和许嘉怡聊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六点半,爱立和樊铎匀才坐上陆有桥安排过来的汽车,回汉城去了。 等人走了,又哄着老太太回房睡了,许嘉怡才问丈夫道:“白霜那边,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我可先和你说好了,她以后就是红白喜事,都和我没有关系。”说着,就盯着丈夫的脸看,观察他的神色。 就听丈夫道:“我们夫妻俩是一个想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从头到尾,我这个叔叔没有半点亏待她,该劝的地方劝了,该拦的地方拦了,她还要一条道走到黑,谁也没有办法救她。” 许嘉怡这时候才和丈夫道:“今天爱立他们在,大哥没说实话,妈妈之所以被气倒,是因为白霜可能怀孕了。”她先前不想听陆白霜的事,躲到了书房里去,准备出来倒杯茶,就听婆婆说了一句“孩子?”然后人就晕倒了。 此时乍听到这个消息的陆有桥脑子也有些发懵,“什么?谁的孩子?姜斯民的?” 许嘉怡点头,“应该是姜斯民,先前你们没拦着的时候,她和姜斯民每天见面,而且她一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年轻男女之间门,独处得长了,就是容易出这种事!” 陆有桥深深吸了口气,“这下,他们俩真是得偿所愿了,结婚是必然的了。”顿了一下又道:“你后面和家里打好招呼,大哥大嫂、陆白霜和姜斯民过来,一律不准开门,别把老太太再刺激个好歹来。” 许嘉怡点头应下,也有些后怕地道:“今天幸好爱立夫妻俩过来了,咱们后面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他们办婚礼的时候,你看着挑一份合适的礼物,稍微厚一点,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一趟汉城,吃个喜酒。” 许嘉怡点头。 而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陆白霜,此时正拿着医院的化验单,看着上面的“妊娠”俩个字,觉得胃里好像都在翻江倒海,苦着脸问姜斯民道:“斯民,怎么办啊?” 姜斯民冷着脸,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结婚这一条路,不然陆白霜要是告他一个流氓罪,他的仕途到顶了不说,可能还会面临着牢狱之灾。 深悔自己先前大意,没有注意分寸。那天俩人在陆白霜的住处,气氛正好,他就顺手推舟,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想着把人彻底绑住。 没想到陆有桥会对他们的婚事如此排斥,让他意识到再继续下去,可能不仅得不到陆有桥的助力,反而还适得其反,把人彻底得罪了。于是就歇了和陆家结亲的心思,现在的陆白霜对他来说,已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是这张狗皮膏药是撕都撕不下来了。 按了按额头,压下去了心里的烦躁,淡淡地和陆白霜道:“咱们按计划吧!你前头不是都打了结婚报告吗?我明天也去把报告打了。” 陆白霜听到他说结婚,忐忑的心微微定了下来,问他道:“那酒席什么时候办呢?到时候你爸妈会过来吗?斯民,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你的家人。” 姜斯民淡道:“我们这突然结婚,他们怕是抽不出时间门来,而且你这肚子也不能再拖了,早些把婚结了吧!”免得被有心人抓住了他的把柄。 陆白霜听公婆都不过来,显然是对她不重视,心里有些不高兴,又问道:“那酒席呢?” 姜斯民淡淡地看着她道:“你叔叔不愿意你嫁给我,你不知道吗?咱们要是这时候办酒席,你确定不是闹笑话吗?” 话是这样说,但是陆白霜总感觉,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结婚,而且似乎还有些不耐烦和嫌弃?这种感觉,从昨天晚上她告诉他,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没有惊喜,没有雀跃,他就那样淡漠地看着她。陆白霜没敢再往下想,而是轻轻地点头道:“那酒席就往后推一推吧!” 姜斯民眼眸里闪过轻蔑和讽刺,她确实有个好叔叔,不然这一回光凭一个没成形的孩子,他可不会娶她。:,,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二更合一 爱立和樊铎匀到汉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了。外头还飘起了雪花,俩人一到家,就立即烧了热水洗漱,樊铎匀发现爱立的手冰冷冷的,让她多泡会脚再睡。 爱立看他忙前忙后的,有些不舍地道:“怎么办,铎匀,你后天下午就得去单位了,我一个人在家可能还不习惯。”工业科学研究院离这里远的很,单趟都要转三趟公交,俩个多小时,早上去还好些,晚上有时候下班迟,想回来都没有公交了。 樊铎匀在单位申请了双人宿舍,和爱立说好一周回来两次。 此时,樊铎匀捏了下她的脸道:“我三天回来一趟,等后面看在那边能不能申请单独的宿舍,你以后有空也可以过去住。” 爱立勾着他脖子叹道:“只能这样了。”他们俩个都还年轻,都有自己要奋斗的事业,铎匀不愿意让她迁就他,她也不愿意铎匀为了她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等洗漱好,躺在床上,爱立忍不住和樊铎匀吐槽道:“你今天看到小宋同志的脸色没?特别走的时候,我看她一副快哭的样子,你说我哥,到底在执着什么?” 爱立想起这事就叹气。前头她妈妈也特别喜欢蓉蓉姐,然后她哥说自己暂时没有再成家的想法。 好嘛,蓉蓉姐被藏家和姜家逼得去了边疆了。 现在她特别喜欢小宋同志,她哥也对人有好感,却又莫名其妙地别扭起来。 樊铎匀劝道:“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小宋可能太好了,让你哥觉得有压力?” 爱立摇头,“我不懂,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可是我不能理解他的思路。人家小宋已经一十一岁,早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他别扭什么?” 其实樊铎匀也是能明白大舅哥的想法,但是不能苟同他的做法,如果这件事换成是他,他应该会和女方开诚布公地谈一次,确定彼此的心意和想法以后,再做决定,而不是单方面就把这件事堵死了。 爱立叹了口气,和樊铎匀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和他聊一下,要是实在说不通,也没有办法。” 樊铎匀应了下来,问她道:“你对姜斯民和陆白霜的事有什么看法?”他今天听说姜斯民可能会报复爱立,心里就有些担忧。 爱立想了一下道:“我看陆家人的意思,大概俩人结婚是必然的吧?陆家彻底放弃这个女儿?”其实对陆白霜的结局,爱立不用想都知道,大抵逃不过被抛弃或者两败俱伤。从她认识陆白霜以来,这位女同志一直任性又冒失,自恃着家里有人给她兜底,行事就从不考虑后果。 但是有些事情,家里并不能无限次地给你兜底。 樊铎匀在她耳边轻声道:“她可能怀了姜斯民的孩子。” 爱立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樊铎匀,就见铎匀点头,很肯定地道:“陆老太太晕倒之前,我听到里头提了一句‘孩子?’应该没有听错。” 爱立皱眉道:“那这回可就不仅仅是自己给自己挖个坑了,而是亲手把自己埋到坑里,还盖了土,陆家人就是想拉一把,也无从下手。姜家那样的人家,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忍不住和樊铎匀叹道:“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她竟然给自己选了这样的一条路。我先前听程潜说她和姜斯民没来往的时候,还想着这姑娘总算是清醒了一回。” 樊铎匀道:“是,姜斯民连自己堂妹都能下狠手,他会对陆白霜手下留情吗?但是现阶段,大概会看在陆厂长的面子上,不会做得太过分,以后就不好说了。” 爱立想了一下,今天见到的陆白霜的爸妈,忽然开口道:“其实也有可能,是姜斯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感觉陆白霜爸妈不是容易服软的人。” 第一天一早,爱立一觉醒来,发现窗帘透了亮光进来,外头像是已然大亮,咕哝道:“铎匀,咱们睡过头了。”说着,忙拿起手表看了一眼,发现才五点多。 樊铎匀察觉到她的动静,轻声和她道:“昨晚下了大雪,窗户上映得比较亮,你再睡会儿吧!” 爱立在他怀里拱了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俩个人热了一点馒头,喝了一碗小米粥,就商量着今天先去序瑜家拜年,然后去叶骁华家,最后去找林亚伦来家吃晚饭。 爱立还是穿了那件绿色的大衣,樊铎匀给她戴好了围巾,刚到院门口,爱立想起来从申城带回来的钢笔,一直还没送给序瑜,忙跑回去拿。 俩人坐公交车到了序瑜家附近,先去供销社买了两盒糕点、两样水果,本来樊铎匀提议买罐头,但是爱立怕序瑜触景生情,序瑜姥姥以前最爱吃罐头了,最后还是买了苹果和一大把香蕉。 路上爱立和樊铎匀道:“希望序瑜新的一年能顺一些,去年下半年她真是太不容易了,先是爸爸被免职,然后是姥姥和姥爷相继去世,季泽修那边到最后还分开了。”爱立想到序瑜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眉眼淡淡,似乎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总有些心疼她。 她已然脱离了她预想的人生轨迹,下一步要落到哪里,谁也不知道。 不期然地,快到序瑜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季泽修在敲门,爱立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问樊铎匀,就听他道:“确实是季泽修,以他的性格,断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况且都已经走到了订婚这一步,如果序瑜家没有出事,俩人这时候连婚礼都办了。 是傻子才会同意分开。季泽修这样目标性很强的人,更不会犯这种糊涂,一辈子只有一次,只要走岔了一条路,以后都不会再有第一次机会。 章序瑜出来看到是季泽修,真不知道说什么,就看到爱立夫妻俩也来了,忙接了上去。 爱立把钢笔和水果、糕点递给她,“上次从申城给你带的,差点放忘记了。” 序瑜把钢笔拿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谢谢,我很喜欢。”这支钢笔十几块钱是要的,对爱立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序瑜猜测,可能爱立不是放忘记了,而是本来是准备当做结婚的贺礼送她的。 这时候序瑜的妈妈听到动静,看是爱立和准女婿,忙笑道:“遇到一块了,序瑜快带爱立和小樊同志进来坐啊!”又朝季泽修道:“我就想着你大概今天过来,一早就去菜市买了鱼,今天给你们做个水煮鱼片吧!” 季泽修看了一眼序瑜,就见序瑜微微低着头,像是仍旧在看手中的钢笔,忙和罗宛真笑道:“罗姨,你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送给您和叔叔的。” 罗宛真摇头道:“泽修,罗姨和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再往我家送东西,你和序瑜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前头罗宛真招呼樊铎匀和季泽修进了院子,爱立在后头悄声问序瑜,“你和季泽修的事,阿姨还不知道吧!” 序瑜点头,低声回道:“没说,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和季泽修的婚事,怕泽修家里不同意,我要是说了,我怕……” 爱立握着她手道:“那就先不说,”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看季泽修这样子,是不会同意和你取消婚约的,在这种情况下,你爸妈大概率也不会同意你的决定,你这边缓缓再说。” 序瑜和爱立说了一句心里话,“这份婚约,对我来说,自然是有很多好处,但是对他来说,就太不公平了些,而且,爱立你知道的,我和泽修之间最多也只能称得上熟悉,其他的却是再没有的。” 爱立一下子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是觉得回报不了他的感情?所以觉得有负担。” 序瑜轻轻点头。“再者,我们若是结婚了,必然会影响到他的前程,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耽误他。”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自己都算不得是季泽修的佳偶,而且,她现在也没有什么联姻的必要,一个可能在工厂待到老的人,并不需要一个政界骄子做伴侣。 所以,不如放彼此自由。 此时的爱立觉得人生真是玄妙,先前序瑜和季泽修要订婚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劝序瑜三思而后行,现在序瑜要和季泽修取消婚约,她又希望序瑜打消念头。 里头罗宛真见她俩一直不进来,朝院门口喊道:“序瑜,快带爱立进来吃苹果,”又和季泽修笑道:“这俩个天天在单位里见面还不行,这放假遇到了,还要嘀嘀咕咕说点私房话。” 序瑜的爸爸章任远笑道:“年轻人之间,有话聊是好事。” 罗宛真想想也是,最近家里诸事不顺,女儿心里头大概憋了很多事,有个能聊的、愿意分享心事的人,总比她一个人闷在心里好太多。 这是爱立第一次见到序瑜的父亲,身材高大、长相儒雅,见人带着三分笑,眼里并没有一丝阴翳,仿佛先前的遭遇并没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 这是一个很乐观的人,爱立想,有这样的父亲,等十年以后,序瑜家定是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章任远一眼就看到女儿手上拿着的英雄牌钢笔,朝爱立伸手道:“我听序瑜妈妈说,这一段时间,小沈同志给我们家帮了很多忙,实在是感激不尽。” 爱立忙伸手过去,“叔叔您客气了,我并没有做什么,倒是以前序瑜帮了我很多,我们是姐妹,一点小事您不必放在心里。” 章任远摇摇头,意有所指地道:“今年除了泽修以外,大概只有你们来看序瑜。” 一句话里,就道尽了人情冷暖,这对于曾经春节三天,门庭若市的章家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 这话让罗宛真心里也五味杂陈,这段时日沈爱立为了她家的事,跑前跑后地帮忙,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拉着爱立的手道:“先前家里事多,也没好好招待过你们,今天可得在这边吃了午饭再走。” 樊铎匀有些歉意地道:“谢谢叔叔和婶子的好意,但是我们还准备上午去一趟叶骁华同志家。” 章序瑜也开口道:“爸,今天爱立和铎匀有事就算了,下回哪个周末我喊她俩来家里吃饭。” 罗宛真笑道:“那行,下回序瑜你提前和妈妈说,妈妈可得好好准备。” 在章家稍微坐了一会,爱立和铎匀就告辞出来,准备去三元巷叶骁华家。 季泽修陪着序瑜把人送到了公交车站。 回去的路上,章序瑜主动开口道:“泽修,谢谢你今天过来,还在我爸妈跟前帮我圆谎。” 季泽修摇头笑道:“序瑜,先前你提的事,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我们没有分开的必要,如果两年以后,你还是这个想法,我们再商量取消婚约的事。”两年的期限,是因为章家接连走了两位老人,两年内都不宜嫁娶。 章序瑜轻声道:“泽修,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耽误自己的时间。” 季泽修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温声笑道:“不是耽误,这两年是为我自己争取的时间。”缓了一下又道:“序瑜,我们俩的相看,一开始并不是我母亲的意思,而是我的意思。是我有认识你的想法,所以托人在我母亲跟前说了你。”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可是每一个字好像都砸在了章序瑜的心口上,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只听季泽修又道:“序瑜,是我想发设法地走到了你的身边,所以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或有心理负担,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处心积虑地图谋到的。” 在他的目光下,序瑜的脸不可遏制地红了,“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是因为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对方又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再给我,给我们一点时间,看在我朝你走近的这条路,并不算容易的份上。”说到“不算容易”几个字,季泽修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喟叹和自嘲,听得章序瑜忽然都有些过意不去。 鬼斧神差地就点了头。 季泽修的眼眸里闪过笑意,和她道:“咱们也回去吧,你爸妈可能吧都等急了。”又问道:“你最近在单位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聊起工作,序瑜要放松很多,和他说了最近手头的工作任务。 从院门口朝巷子里看过去的罗宛真,一眼看到的就是俩人边走边聊的场面,忙回房和丈夫道:“你刚说俩个孩子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你自己看看,我们不在,他俩聊得可好得很。” 章任远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妻子,“哦?”他还真有些意外,这季泽修还真有几把刷子,又把序瑜哄过来了。和妻子道:“那刚才是我看错了,可能是小俩口闹了别扭,这就好了。” 罗宛真瞪了丈夫一眼,“你真是一惊一乍的,非说俩人之间出了问题,把我给吓一跳,年轻人闹别扭是再正常不过的,就我冷眼看着,这泽修对序瑜是真放在心上的,光这一点,我对泽修都满意的很。” 章任远笑笑,“我对她俩也是乐见其成的。”能护得了他女儿,又有几分真心,确实没什么好挑的。 这边爱立到三元巷的时候,已经十点钟了,俩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正在送客的徐学凤看到了,立即就招呼道:“爱立,你可算来了,我都有好些时候没见你了。”又和樊铎匀笑道:“听说樊同志调到汉城来了,祝贺祝贺。” 爱立忙把手上的糕点和罐头递过去,“徐姨,我们来看看奶奶和小骢。” “都在,都在,快进来吧!”等关了院门,笑道:“小骢还说你们要是不来,让我明天带他去看你呢!” 里头小骢听到声音,一溜烟就跑了出来,看到沈爱立,惊喜地喊了一声:“爱立姐姐,你可算来了!我让哥哥带我去看你,他说你最近很忙,没有空。” 说到后面,小骢还有些委屈巴巴的,又朝樊铎匀打量了一眼,问道:“你是爱立姐姐家的?”前头他们和他说,爱立姐姐的丈夫出了事,害他都担心很久。 樊铎匀笑道:“是,小朋友好!” 小骢很热情地拉了樊铎匀的手,往家里走,一边喊哥哥道:“哥哥,爱立姐姐一家来了,”一边和樊铎匀道:“我哥哥也快有对象了,是个姓秦的姐姐。” 徐学凤有些无奈地瞪了一眼儿子,和爱立道:“才见过两次,小骢就瞎说。” 爱立笑道:“小骢也急着要嫂嫂了。” 徐学凤笑笑,家里确实着急,老太太眼看着就快不行了,不然骁华估计不会这么顺着家里的意思去相看。 叶骁华在奶奶房里,听到动静,就走了出来,和爱立点了点头,问樊铎匀道:“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樊铎匀回道:“挺好的,已经在新单位入职了,省里的工业科学研究院。” 叶骁华点点头,帮着凤姨给俩人倒茶,徐学凤又开口留了爱立和樊铎匀吃饭,转身就去厨房帮忙了。 小骢悄声和爱立道:“姐姐,我哥只给你们倒茶,别人来了,他都不出来看一眼的。” 爱立摸了一下小骢的头,也小声地回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你哥哥和他们不是朋友。” 叶骁华瞪了弟弟一眼,小骢气哼哼地转过了身子,用屁股对着他。 叶骁华也不会真和弟弟计较,转而和樊铎匀道:“我元旦的时候,去过你们家,发现你们都不在。” 爱立笑道:“我们去申城了,我妈妈和贺叔叔2号办的喜酒,我们一家都过去了。”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和叶骁华道:“骁华,我们这次还遇到了谢微兰,你记得吧?嫁给藏季海的那位。”这一声骁华,仿佛让叶骁华又回到了前年的四五月份,他们在申城的延庆酒店见面的时候。 爱立的话匣子眼看就要关不住,樊铎匀看着都有些好笑,自己坐下来喝茶。 叶骁华望着爱立兴致勃勃的样子,眼里也涌上来一层笑意,点头道:“记得的。” 爱立就叨叨叨地将谢微兰和藏季海离婚、继而认了芦海区宣传部的林主任当干妈,随后举报藏季海,以及她妈妈意外发现谢微兰长得像老家的一位邻居,没想到真是邻居家女儿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完以后,朝厨房的方向悄悄看了一眼,她记得藏季海是徐姨的表弟,有些踌躇地问道:“徐姨知不知道藏家的事啊?” 叶骁华点头,“知道一点,虽然是亲戚,但是凤姨心里有杆秤,对这些事分的比较明白,你不必担心。” 爱立接着和他道:“姜蓉蓉去了边疆,是上个月底,我和妈妈带她去报名的。她当时病了一场,来我家里说了这件事,我妈妈看着不忍心,就帮了她一下。” 叶骁华一愣,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樊铎匀。 樊铎匀点头,帮着爱立补充道:“应该已经到了,5号从汉城出发的。” 叶骁华笑道:“爱立,你可真勇敢,从姜斯民和藏叔平手里抢人,这可不容易。”前头听说藏叔平和姜蓉蓉的婚宴取消,他还以为是姜靳川想通了,到底做了回人,没想到其实是爱立的手笔。 爱立轻声道:“其实我觉得这时候适合来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我看你脸色这样凝重,我不会捅了马蜂窝吧?” 叶骁华眉毛微微一动,笑问道:“你自己觉得呢?”很快安慰她道:“没事,我回头让我爸帮你盯着点,你这也算做了好事。”姜斯民和藏叔平都不算是心胸宽广的人,爱立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两边怕是都不会善罢甘休。 按照姜家人的德性,肯定是将事情往沈家这边推,但是目前藏叔平没有空管这事,申城那边传来消息,说藏季海这次可能要坐十来年的牢,藏家目前已然自顾不暇。 不妨听跟前的人又道:“骁华,我和你说,我得罪姜斯民的可不止这件事,还有他自己的姻缘,也给我搅和了一下。” 叶骁华额头的筋都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忙让她说了一遍,等她把陆白霜和姜斯民的事说完,望着她忽然笑道:“爱立,我觉得在他们心里,你肯定比我还混不吝,我可没干这些事。”心里忍不住叹道,还好爱立结婚的对象是樊铎匀,俩个人至少有一个是稳重点的,不然这马蜂窝捅了一个又一个的,可不好收尾。:,, 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更 爱立挠挠头道:“也就是我碰到了,要是换作是你碰到了这些事,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你难道会不管?” 叶骁华头一回理解,他以前每每捅了篓子,他爸和奶奶听他辩解时的心情来。知道她做的没错,但是又不愿意她给自己带来危险。 但是爱立和他又不一样,他做的那些事只是宣泄心中的不满,而爱立是真的在帮助别人。 叶骁华忽然都不敢想,如果是他碰到了这些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甚至不敢想,如果爱立一早就告诉他这些事,他会做些什么? 他想,定然是配合爱立,把这火苗拨得旺些,让它燃烧得更彻底些。 想到这里,叶骁华笑着回道:“爱立,那不然,下回遇到这种事,你提前和我说声,我觉得还挺好玩。” 爱立忍不住笑道:“好说好说,骁华,我就知道你能懂!” 叶骁华淡淡地看了他们夫妻俩一眼,“哦?这时候想起来咱们是朋友了,那前头铎匀在海南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们俩没一个人和我说一声。” 这是连樊铎匀一起声讨了,樊铎匀有些理亏地道:“情况紧急,后来从京市回来,又到申城去了。” 叶骁华朝着他冷笑了一下,并不相信他的措辞,这个人以前没回汉城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和他说,要是爱立遇到了什么情况,俩个人互通下消息。 好嘛,现在他人到了汉城来了,就把这句话给忘记了! 和他俩道:“这事你俩做的就是不地道,这是怕我以后上门打秋风还是怎么地?我以后遇到了问题,还能不能找你们帮忙?” 爱立笑道:“知道了,下回我要是缺钱了,第一个就找你。” 又和他道:“我不找你,你家的大旗我可没少用,骁华,我和你说,我妈和贺叔叔办婚宴的时候,藏季海也来了,先前他包庇谢微兰剽窃,贺叔叔把他在副主任的位置上压了两年,又因为我,他没如愿攀上谢家,我怕他那天在婚宴上发疯,就说徐姨还问过我认不认识他之类的,好歹把人唬住了。” 叶骁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一点,樊铎匀看她俩就像在看小学生吵架一样。 这时候,徐学凤端了一些糕点过来,“爱立,家里大姐做的桂花糕,刚刚出锅,你们尝尝。” 小骢立即跑过来道:“妈妈,好香啊!” 徐学凤拉着儿子道:“你洗了手再来,不然你爱立姐姐一会都要笑话你的!” 小骢乖乖跟着去洗手了。 到了厨房里头,徐学凤问儿子道:“刚才你哥和爱立姐姐在吵什么?” “说爱立姐姐有事不喊他帮忙,他不高兴着呢!” 徐学凤心里微微一叹,爱立确实是个好姑娘,就是和她家骁华没缘分,她现在就希望骁华能和秦家的女儿修成正果来,不然老太太那边,怕是等不及了。 这边曾湘秀的看护过来和叶骁华道:“骁华,奶奶醒了,问你是不是沈同志过来了?” 叶骁华忙站了起来,喊爱立和樊铎匀道:“你们俩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奶奶吧?” 等进了曾奶奶的房间,爱立发现她比前年要瘦好些,已然有灯枯油尽的征兆,老太太望着爱立笑道:“听说前头你爱人出了事,都好了吗?” “好了,奶奶,您身体还好吗?”她的声音很轻,爱立仔细分辨,才判断出她的意思来。 曾湘秀点点头,“好着呢,”又看向樊铎匀道:“你妈妈是古新玉?” 樊铎匀一怔,“您认识我妈妈?” 曾奶奶闻言,面上带了几分爽朗的笑意,“认识,怎么会不认识,我们汉城出来的穆桂英,”事实上,古新玉在战场上陨落的消息传到北省来,还是她带队去的古家,慰问古新玉的双亲,没想到沈玉兰和谢镜清的女儿,最后嫁给了古烈士的儿子。 握着爱立的手,轻声叮嘱道:“小俩口以后好好过日子,等你干爸回来,喊我家骁华去认个亲。” 她的手已然瘦骨嶙峋,手背上还有很多针眼。老人家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爱立眼睛有些酸酸的,郑重地点头道:“您放心!” 曾湘秀又笑道:“看着你们俩个和和美美的,我就想着,我家骁华什么时候也拉个孙媳妇到我跟前来,给我看看?” 爱立哄她道:“奶奶,我听小骢说,快了,您肯定很快就能看到。” 曾湘秀笑着点点头。老人家聊了几句,精神就不是很好,爱立和樊铎匀就跟着叶骁华出来了,爱立有些唏嘘地和叶骁华道:“奶奶比先前精神差了很多,倒还惦记着你成家的事。” 叶骁华淡道:“这是她的一块心病,我从小就不靠谱,她不放心我一个人过日子吧!”如果奶奶走了,他大概也是会搬出去住的,奶奶知道他的性格,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小家。 几人刚从曾奶奶房间里出来,就发现客厅里又来了新客,徐学凤看到叶骁华出来,忙道:“骁华,快来,勉如和她妈妈来了。” 叶骁华怔了一下,对这俩人的到来有些意外,第一时间想去看旁边的人,但是理智克制了他的行为,往前两步,朝秦勉如伸手道“秦同志好!” 秦勉如大大方方地握住了叶骁华伸过来的手,“叶同志好,我们想着来给叔叔和阿姨拜个年,没想到你今天在家里。” 徐学凤试探着问叶骁华道:“骁华,奶奶睡了没?要不要带勉如进去看看奶奶?”当初爱立第一次来,骁华可就把人带到奶奶跟前了。 叶骁华回道:“凤姨,奶奶精神头不是很好,刚休息了。” 徐学凤立即明白了骁华的态度,面上帮着转圜道:“我差点忘记了,昨晚小骢在家里玩到十二点多,吵得他奶奶都没怎么睡。” 秦勉如忙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奶奶了,下回等奶奶精神头好些,我们再来看奶奶。” 秦勉如的母亲王玉京也笑道:“下回是一样的。” 徐学凤点头,朝王玉京道:“王大姐,我这边正得了一块好料子,你来帮我看看做什么样式的衣服好看?” 临走之前,又和秦勉如介绍道:“这两位是我们家的朋友,沈爱立和樊铎匀,你们年轻人坐一块聊聊,骁华,给勉如倒杯茶。” 这么一会儿,爱立发现,叶骁华和徐姨的关系似乎融洽很多。 两位长辈一走,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秦勉如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沈爱立道:“沈同志,你们和骁华的奶奶也认识吗?”她刚刚看俩人跟着叶骁华从他奶奶的房间里出来,但是这么会儿功夫,叶骁华却并不愿意带自己进去。 秦勉如稍微一想,就明白在叶骁华的心里,这俩人可比自己重要多了。 在沈爱立看来,这是一个体态微丰、面如桃花的姑娘,一双瑞凤眼天生带着几分温和的气质,特别是笑的时候,整个人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望着她的时候,似乎带了几分试探和打量。 微微笑道:“是,秦同志,我妈妈和曾奶奶是故旧。”她只提长辈的缘分,并没提她和叶骁华是朋友。 但这并没让秦勉如放松下来,女人的直觉让她感觉,叶骁华看沈爱立的眼神不一样。他看别人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一点漠然,仿佛那些人都和他没有关系,也不会有关系,但是看沈爱立的时候,眼神明显要柔和很多。 让她一个局外人都觉得,他对这位女同志是有耐心的、是关心的。 一个男人对异性有耐心,要么真的是很聊得来的朋友,要么就是喜欢,她想不出来第三种可能性。 樊铎匀也看出来这女同志对爱立的打量,不动声色地分了半块桂花糕给爱立,“爱立,你尝一尝,要是喜欢吃,我们有空也在家里试试。” 叶骁华问道:“你们的婚宴时间定了没?” 爱立咬了一口桂花糕,和他道:“预备在正月二十四,就我们单位旁边的国营饭店,到时候你记得过来。一会从你家回去,我们就去那边预定一下。” 叶骁华点头,“好!要是那天需要人手帮忙的话,提前和我说。” 旁边的秦勉如心里一松,笑着和爱立道:“沈同志要结婚了啊?祝贺祝贺!” 爱立笑着回道:“已经结婚了,先前我对象不在汉城,最近想着趁春节,请走动的比较多的亲友简单吃一餐饭。”她本来想顺势邀请秦勉如那天跟叶骁华一起去,但是又不知道俩人处到哪一步了,怕说了反而给人增添负担,就没有提这个话头。 秦勉如笑问道:“沈同志和樊同志是怎么认识的啊?你们和叶同志都是朋友?”得知沈爱立已经结婚,秦勉如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爱立笑道:“我和铎匀是中学同学,和骁华是大学同学。秦同志在哪里工作?” “我是在汉江区那边一所小学里当老师,那你和樊同志不是很早就认识了?真好,这算不算青梅竹马?” 旁边叶骁华见她俩聊起来,喊樊铎匀去下棋了。 等吃过午饭,爱立就和樊铎匀一起告辞,叶骁华跟着出来送他们,走到了巷子口,爱立才开口道:“回头你和秦同志要是处得合适,一起带过来吃饭。” 叶骁华笑笑,“好!”又道:“姜斯民那边要是找你们麻烦,记得和我说,不准再瞒着。” 爱立笑着应了下来,“知道,知道!你放心吧!” 叶骁华看着她俩上了公交车,才转身回去。徐学凤见他回来,忙道:“骁华,刚才勉如说想去宏山大礼堂看电影,你下午要是没事的话,陪勉如一起去吧?” 徐学凤说完,就见骁华微微皱了眉,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很无聊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怕他当着人家女同志的面直接拒绝,让人女同志下不来台。 这时候小骢跳出来说,“哥哥,带我一起去!我也想去看电影,再给我买串糖葫芦。” 徐学凤正要训儿子,不妨听骁华道:“行,那就一起去吧!” 秦勉如也道:“人多热闹点,阿姨你去不去?” 徐学凤忙道:“我和你妈妈在家聊天,可不去凑这个热闹,你们年轻人去吧!” 等上了公交车,爱立问樊铎匀道:“你觉得骁华和那位秦同志,能不能成啊?我看那女同志还挺有意向的样子。” 樊铎匀想了一下道:“不好说,但是骁华的奶奶时间大概不多了,老人家又一心盼着孙子成家。” 爱立点点头,叶骁华大概会想了了老人家的心愿,和樊铎匀道:“我看徐姨对秦同志挺满意的,其实说起来,她各方面都挺好的,是小学教师,工作算稳定,性格看起来也爽朗大方,是个爱说话的人。” 樊铎匀笑笑,这个世上类似的“挺好的人”多了去了,感情的事,不可能只看性格和人品,如果不合眼缘,再好的人也是白搭。 和爱立道:“要是真成了,咱们到时候送一份厚礼。”但是他今天看叶骁华和这位女同志相处的样子,似乎这份礼送出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爱立点点头,私心里,她其实还是希望叶骁华能找一个彼此倾心的对象。她忽然就想起来,以前她和叶骁华说,要是随便挑一个对象,以后老了两两相望,唯有生厌,还不如找个喜欢的人,能一起数脸上的皱纹。 他这样纯真的人,合该配上一个理解他、懂得他的伴侣。:,, 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二更 俩人到林亚伦住的院子的时候,林亚伦刚好也到了院门口,两只手上提着一堆东西,看到爱立和樊铎匀,立即笑道:“可巧了,我正准备去你们那蹭饭,在你们那住一晚来着。”现在爱立成了他表妹,他可不和她客气。 爱立望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道:“表兄,你手上这些,不会都是给我们的吧?” 林亚伦点头,“单位发的,我平时不做饭,放到我这又没用,你要是觉得有负担,我下回喊曾一鸣和晏秋他们去你们那吃涮锅,咱们人多,造个几次,就没有了。” 樊铎匀笑道:“那劳烦表兄你开个门,让我们把水果放下来再走?”俩人路上买了点苹果和牛肉罐头,想着他平时要是想在家里吃饭,下点面条或者煮点米饭,用罐头拌拌就能吃。 林亚伦看了一眼她俩手里的东西,“下回来哥哥这,可没必要带东西,怎么带来的,怎么带回去。这次过年,就不和你们多扯。”带着俩人进屋去,又问道:“俊平大哥没回来吗?” 樊铎匀回道:“没有,我和爱立年三十去他那了,昨天晚上才回来。” 爱立接话道:“亚伦,你不知道,我哥可别扭了,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比他小十岁,看着挺好的,他非说不想耽误人家,把人家姑娘都快气哭了,把我也愁坏了。”爱立一急,表兄也不喊了。 林亚伦笑道:“大表哥性格就是这样的,不该多想的时候爱多想,需要多想的时候,又懒得去想。”上次成大杰吃了老鼠药去世,他还担心大表哥会有些接受不了,没想到,大表哥一点事儿没有,害他白担心一场。 和爱立道:“你别急,我明天没事,也去宜县银矿看看他,他这遇到合适的女同志,还不乐意,我这正愁着找对象呢,我妈给我定了死期,让我年底无论如何得把这事定下来。” 爱立笑道:“以表兄的条件,我看找对象问题不大,也就是你平时有点空,就和卓凡、李明悟几个混在一块,耽误了找对象的事,回头我和铎匀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你今天想吃什么?我们还从大哥那儿带回来一点菌菇和鱼干,做个菌菇肉丸汤?再去饭店里买一份剁椒鱼头,你不是最爱吃这个?” “行啊,你那还有没有舅妈做的虾米酱,给我带一点到单位呗,我们同事都爱吃,我去申城之前,答应给他们带点吃的,后来给我姐的事气的,完全忘记了,大家现在都谴责我言而无信。” 樊铎匀笑道:“还有两瓶,你都拿过去,妈妈家里,应该还有几瓶,等妈妈回来,你再和她说。” 几人边说着,就出了门来,林亚伦刚把门锁上,就听到楼上传来摔门的声音,和爱立道:“还是上面那一家,今天俩个回来了。”张家的门怕是再这么摔两回,就得报废了。 爱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王元莉和张柏年一前一后地从楼上下来,王元莉气汹汹地道:“孩子,孩子,是我不能生吗?我又不是没怀过,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儿子的问题?” 上头张柏年的妈妈也不甘示弱地回道:“是我儿子的问题?王元莉你也说得出口,你嫁进我们家几年了,连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就知道吃干饭,我看你们再没孩子,早些散伙了事,当谁家稀罕你个黑分子?” 爱立小声问林亚伦道:“他们还没离婚吗?”她以为王元莉早和张柏年过不下去了,她先前听钟琪说,张柏年又搭上了厂里新来的女工 林亚伦压低了声音道:“还没有。前段时间我听院儿里的婶子说,本来是要离婚的,离婚报告都打了,愣是没离。” 院子里头的张柏年不耐烦地和王元莉道:“一年就在家里待这么两天,你也能和妈吵上,她说两句怎么了?你就不能当左耳进右耳出吗?老人家想要孙子有什么错?” 王元莉冷眼看着他道:“说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为什么没有孩子,你心里没点数吗?你凭什么让我忍?我为什么要忍,张柏年,请你搞清楚,我没把你的事抖搂出来,已经是很客气了。” 她这话一出来,楼上的婆婆不敢吱声了,自家儿子立身不正,当妈的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搭上这么个狐狸精回家,还甩都甩不掉。 闹了这么会儿,院子里的人好些都开了门或者窗户,朝她俩看着,就等着王元莉说出什么爆炸新闻来。 张柏年却是丝毫不怵,冷眼望着她道:“那你说啊?你现在回去说啊?你看我妈妈会说什么?” 王元莉冷笑了一声,一脸讥嗤地看着这个男人,“你当我不敢说,你妈妈得知儿子不……”王元莉刚开了头,不想眼角余光瞥到了林亚伦家门口站着的人。 一身绿色细呢子大衣,黑色的裤子和皮鞋,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婚后的沈爱立看着比以前圆润和温婉些,气色也好了很多,面若桃李,唇似丹霞,那双杏眼都比以往灵动不少。 听说沈爱立现在已经升为机保部的副主任,而她却沦落到在玻璃厂当临时工,负责处理碎玻璃渣子,很快又反应过来,装作理围巾,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快步出了院子。 沈爱立也在看她,一件五六成新的蓝布袄子,脚上皮鞋头部的皮都被磨损了很多,这是以前的王元莉绝不会穿的,但是现在应该是她最好的衣服,才会在过年的时候穿出来。 两相对比之下,王元莉的窘迫一目了然。 显然王元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院子,逃离了背后的视线,似乎多一秒,对她都是一种惩罚,张柏年还不服输地在她身后冷言冷语道:“你怎么走了?你怎么不回去和我妈一条一条地说?我看是你没脸,还是我没脸?” 等到了院外,王元莉望着身旁犹自骂骂咧咧的男人,她想,她的厄运似乎就从她答应给张柏年和沈爱立牵线的时候开始,最后没坑到沈爱立,反而把自己搭进来了。 有些心累地道:“张柏年,要点脸吧,沈爱立在里头。” 张柏年立时就消了音,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怎么不早说?”又接着低声道:“她现在是单位里的红人,这个机保部副主任还是徐厂长点头的,不然她得罪了朱自健,程立明可没那么好说话,这人运气也是真好。” 是运气好吗?王元莉忽然想到,一直走正道的人,遇到的自然也都是好人。如果自己当初不举报杨方圆,可能现在又是一个境遇,就是被打成黑分子以后,守住底线,去矿上找杨方圆,也比现在好很多。 这一刻,王元莉又动了和张柏年离婚的心思。和他道:“我想回趟娘家,看看我妈妈,你去不去?” 张柏年立即摇头,“我可不想陪着你去受哥嫂的冷脸,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呗!” 王元莉又道:“我今天不回去,住妈妈家,明天回去。” 张柏年立即从口袋里拿了两块钱出来,递给她道:“那你买点东西带回去。”语气竟是比先前好了很多。 王元莉面色冷冷地接了过来,她看张柏年的样子,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大概又是把那个小女工带回去约会,淡声道:“你有空的话,把家里的被套床单洗下,我觉得脏得很。” 张柏年听了这话就有些不高兴,想说她两句,到底又噎了回去,怕她搅和了自己的好事,点点头道:“行,你放心吧!” 俩人就在公交站分开了,张柏年转身就朝国棉一厂的方向去。 却不想,王元莉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宜县银矿找杨方圆了。 院子里头林亚伦和爱立道:“王元莉那次流产以后,一直没有孩子,她婆婆急得很,经常和院子里的婶子们讨论,怎么容易怀上孩子,我有时候周末在家里,经常听她们聊起这事。”又道:“张柏年的妹妹们还挺争气的,有个二妹叫仲婷的,听说成绩很好,今年考大学应该没问题。” 爱立却知道,今年没有高考了。这门选拔考试,被归为“四旧”一类,被认为是为资本主义复辟服务的,是培养资产阶级和修正分子的温床,需要被砸烂、砸倒。大家一致认为宁可埋没几个天才,也不能培养出几个反`革命。 这个姑娘的未来的命运,大抵就是进工厂当工人,或者是随大流下乡。 就是不知道王元莉的路,以后会怎么走?按照她的性格,定然是不会在张家久待的,等六月以后,局势有极大的变化,她怕是也会做出新的选择。 爱立没有想到,因为这次俩人的偶然相遇,刺激得王元莉当时就有了做出改变的想法,并且很快付诸于行动,还没有等到六月,她就已经准备离开张家了。:,,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三更 第二天一早,爱立和樊铎匀送林亚伦去汽车站,然后俩个人到友谊商场逛了一会,不想在日用百货区碰到了秦勉如,正和同伴在挑着肥皂盒。 秦勉如率先打招呼道:“沈同志,真巧,我们又遇到了,你们是来挑结婚用的东西吗?” 爱立笑道:“是的,秦同志,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爱立忽然觉得她身边的女同志看起来有些面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就听秦勉如介绍道:“这是我表姐,邢云舒。表姐,这是国棉一厂的沈爱立同志,这位是她爱人。” 她一说名字,旁边的樊铎匀立即就想了起来,淡淡笑道:“怪不得看着面熟,申欣纱厂的邢同志对吧?爱立,上次你做多刺辊梳棉机报告的时候,邢同志还和你交流过。” 爱立也想了起来,当时她在报告会上,说了一些三刺辊的事,邢云舒就说三刺辊并没有投产,她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场面一度比较尴尬,她只记得这女同志和李明悟都是申欣纱厂的,并不记得名字。 此时邢云舒略略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全当没看到她一样。爱立也就没有打招呼,直接和秦勉如告辞了,然后接着和樊铎匀去选碗筷,她想趁着结婚给家里添点新碗筷,平时单位里的同事和晏秋他们常过来吃饭,碗筷有时候不够用,还得向小茹家借。 等人走了,邢云舒才问秦勉如道:“表妹,你怎么认识沈爱立?”她提到这个名字都有些嫌弃。 “她们夫妻俩和叶骁华是朋友,昨天在叶家见到过,表姐,你也认识啊?” 邢云舒点头,淡淡地道:“她和李明悟来往的比较多,我以前常听李明悟说起。”然后,因为自己在沈爱立的报告会上,当众质疑嘲讽她的报告,李明悟现在见到她都像没看见一样。天知道,她当初之所以针对沈爱立,就是为了李明悟。 想杀一杀沈爱立的风头,结果却闹成这样。 秦勉如知道,表姐一直对同单位的李明悟很有好感,早两年的时候,她还想过,表姐会不会和李明悟处对象,没想到两年了,这俩人也没有什么动静,大概率是不成的了。此时见表姐低垂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轻声喊道:“表姐?” 邢云舒回了神来,有些愤愤不平地和表妹道:“我才知道她结婚了,一个有婚约的人,和男同志接触,都不避讳一点。”自己要是知道沈爱立结婚了,当时完全没有必要针对她,也不会和李明悟闹成这样。邢云舒想起这事,心里就烦躁的不得了。 她和李明悟同一批进申欣纱厂,实习期就处得比较好,算是李明悟在单位里最聊得来的女同事,后来李明悟被派去二厂学习苏国的机器,在那场学习交流会上认识了国棉一厂、二厂和毛毯厂、机器厂的几位同志,一到周末就一起出去找问题或者研究梳棉机。 她就开始从他嘴里断断续续地得知了国棉一厂的沈爱立,每每谈起这个人,李明悟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 特别是沈爱立完成了多刺辊梳棉机的试制,李明悟似乎比她本人还要高兴,在科室里邀请大家一起去国棉一厂听沈爱立的报告。 她心里不服气,就跟着一起去了。那场报告会上,随着沈爱立报告的展开和深入,李明悟看向报告台上的眼神也越发明亮,她当时心里就一咯噔,到后面交流环节,没忍住就站了起来,故意挑刺,想让沈爱立下不来台。 也想让李明悟看见自己。 但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竟然是毛毯厂的司晏秋,第二个就是李明悟,后面别人再说什么她都没听见,脑子里都是李明悟说的:“这是邢同志个人的看法,不能代表我们申欣纱厂的观点。” 秦勉如试探着问道:“表姐,你前头不会怀疑李明悟喜欢沈爱立吧?” 邢云舒苦笑道:“也许并不仅仅只是我的怀疑,而是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然,李明悟至于从此再也不理她吗?沈爱立是他的朋友,自己就不是了吗? 秦勉如踌躇了一下道:“表姐,不瞒你说,其实我昨天看到她出现在叶同志家里的时候,也有过怀疑叶骁华是不是喜欢她?” 邢云舒立即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秦勉如想了一下道:“叶同志看她的眼神很温和,你没有见过叶骁华,你不知道,他从来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人,就是看他弟弟,他的眼睛里也还有几分逗弄的意思,但是看沈爱立就不一样,好像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好的,就是这种感觉。” 邢云舒总结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情人”两个字让秦勉如有些许不适应,纠正道:“表姐,叶同志正在和我相看呢,而且沈爱立不是都结婚了吗?你看她爱人,看起来也是很优秀的样子,有没有可能李同志和叶同志一样,只是单纯的欣赏她?” 邢云舒不吱声,半晌才道:“我也说不准,但是表妹,你知道吗?那种眼神会让人嫉妒。”想到自家表妹正在和叶骁华相看,也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问道:“你昨天和叶骁华处的怎么样?” 秦勉如脸上立即起了一点红晕,“还好吧,带着他弟弟一起去看了场电影,看完就回他家吃了晚饭,他话不是很多。”但是她想,愿意和她一起去看电影,至少也能说明对她的态度了。 此时王家,徐学凤也在悄悄地问儿子这个问题,“小骢,你和妈妈说说,昨天你哥哥和秦家姐姐处的怎么样?” 王小骢皱着眉道:“妈,我哥一看就不喜欢秦姐姐,你看不出来吗?” 徐学凤一愣,“是你哥说什么了吗?” 王小骢摇头道:“我哥没说什么,他昨天一下午都没说什么,就问我要几根糖葫芦,要不要喝汽水,要不要吃板栗这些。” 等把衣服穿好,小骢又补充道:“他和爱立姐姐在一块可不是这样,妈妈,你没看到,他昨天和爱立姐姐聊天的时候,压根就没我插话的机会,而且,哥哥去找爱立姐姐的时候,从来不愿意带我一起去。”小骢说到这里还有些委屈,他到现在都没去爱立姐姐家吃过饭,哥哥都去了好几回了。 徐学凤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小骢可真聪明!”连小骢都能看出来的事,她这个大人还看不分明,以为骁华愿意和秦勉如接触,就是表示认可了。 喜欢和不喜欢,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 等从儿子房间里出来,徐学凤就到书房里和丈夫道:“学成,骁华和秦家女儿的事,我看是没什么戏。”接着就把小骢的话,和丈夫说了一遍。 王学成点头道:“既然这样,秦家那边,你就委婉拒绝,这孩子可能是看奶奶身体不好,想着圆了老人的心愿,但是婚姻大事,还是要他自己喜欢才行,他要是找了个不喜欢的,回头他奶奶才更不安心。” 缓了一下又道:“这事我去说吧!”说着,就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去敲儿子的房门。 叶骁华开门看是父亲,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王学成一看他这态度和语气,就有些来气,“怎么,一声爸都不能喊吗?” 想到正事,到底耐着性子道:“虽然说家里希望你早些成家,但是也不能随便选一个,得情投意合的才行,这样才有夯实的感情基础,才有可能在顺境或逆境中都能携手与共,一辈子那么长……” 叶骁华打断他道:“谁说结婚就一定是一辈子?那你不是过了两辈子了?” 王学成一噎,冷哼了一声,“你爱怎么就怎么吧!你老子是管不了你!”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叶骁华面无表情地关了房门。 徐学凤见他无功而返,有些好笑地道:“你平时的耐性呢?怎么对上骁华,每次都说不上两三句话?” 王学成叹气道:“你没听他说话,不把他老子气死,都是他手下留情。” 徐学凤意有所指地道:“孩子还有劲和你斗嘴,还不好吗?” 王学成想想也是,前头有几天,骁华可闷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倒又神气活现起来,看来心里是有主意的。 早饭以后,徐学凤又旁敲侧击地和叶骁华说起这事,叶骁华冷静地回道:“凤姨,我只是看她脾气、性格都还可以,想着试试看,我要是想着随便挑一个,昨天就直接带她去见奶奶了。” 徐学凤立即松了口气,问道:“那你现在觉得勉如怎么样?要不要再处处?” 叶骁华道:“再看看吧!不行的话,我再和你们说。” 徐学凤忙应了下来。 下午,樊铎匀要去单位,爱立把人送出院门,提醒他别忘记周三要回家。正说着,就见李柏瑞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递了一份电报给她,“早上收到的,从边疆那边来的,应该是姜同志的。” 爱立一喜,忙接了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已抵疆,与贺同团”,爱立立即笑道:“蓉蓉姐已经到了建设兵团了,还和哲明大哥接头了。” 樊铎匀也很高兴,和李柏瑞道:“算是新年来的第一个好消息。也不枉前头柏瑞和张扬、金宜福同志辛苦一趟。” 李柏瑞笑道:“不算什么,姜同志平安到达边疆就好。” 爱立忙拍了隔壁周家的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茹,周小茹高兴得都要跳起来,“太好了,蓉蓉姐真的自由了,有没有地址啊?我要给她写信。” 爱立笑道:“有的,和我二哥碰头了,可以直接寄给我二哥,再让他转交。”小茹立即就回家写信去了。 李柏瑞笑道:“我也回去告诉张扬和宜福他们,大伙儿肯定都很高兴。”临走之前,犹疑了一下,问沈爱立道:“爱立,序瑜最近还好吗?” 爱立点头,“还好,她爸爸已经回家了,状态还好。” 李柏瑞笑笑,“那就好!那回头见,我去找张扬和宜福。” 爱立看他回去的步子好像都轻松了很多,和樊铎匀道:“本来一心同情小李,现在觉得季泽修也很不容易,不知道最后序瑜会选择谁。” 樊铎匀揉了揉她的头,“也有可能谁都不选呢?她现在家里的事稳了下来,感情到底是要遵从本心的,这次她爸爸出事,对她来说,也是一次重新审视自己和未来的机会。”又和她道:“爱立,等过了正月再剪头发吧?” 爱立笑道:“好!到时候喊序瑜一起去,就和她说,剪掉三千烦恼丝,她应该不会有异议。”她现在都能想象到,她这样一说,序瑜大概直接跟着她去理发室了。:,,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蒙骗(一更)…… 送走樊铎匀后,爱立就去了单位资料室,保管员唐松妍看到她,笑道:“爱立,你可好久没来了啊,听说去了青市一年?” “是的,唐大姐,您这边还好吗?” 唐松妍温和地笑道:“好,都挺好的,这次来看什么资料啊?我给你找找。”她听说这个姑娘升为机保部的副主任了,陈立严和齐炜鸣俩个在扶持后辈这件事上,算是没得说。 爱立笑道:“唐大姐,我今天是来看报纸的,看下《文汇报》和《人民日报》,对了大姐,咱们这边有申城的《解放与自由》杂志吗?” “有的,你去前头第个架子上,就有《解放与自由》,《文汇报》你知道在哪的吧?” “知道的,谢谢大姐。” 爱立抽了最新一期的《解放与自由》杂志,并没看到文江的名字,转而看《文汇报》,也没有找到,倒是被一份报纸上显目的标题《突出政治》引起了兴趣,拿起来扫了一眼,不意就看到了“一句顶一万句”,突出伟人的话“句句是真理”,表示“突出政治,一通百通”。 看得爱立头晕眼花,大体就是政治决定一切,从资料室出来,天已微微黑了,去食堂买了俩个馒头,准备晚上对付一口了事,没有带饭盒,食堂的工作人员给了她一张油纸包着,不想刚出食堂,就被人撞了一下,俩个馒头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那人立即道歉,爱立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供销科的袁北山,这人在她党员转正大会上,受张柏年和王元莉的指使,当着大家的面,说她同情、支持敌`特分子魏正,也就是当时她已经和铎匀处对象,侥幸躲过一劫。 这么会儿袁北山也认出来她是沈爱立,面上有些尴尬。说要给爱立重新买俩个,沈爱立皱眉道:“不必了,掀了皮还能吃,外面虽脏,里面可不脏。” 袁北山一时面红耳赤,等沈爱立走了,没忍住“哼”了一声,嘀咕道:“看你装模作样的,能装得了几时。” 这一幕恰好被金宜福看见了,刚刚看到沈爱立,他本来就准备上前打招呼,然后就看到了袁北山在背后翻白眼的举动,等袁北山打好了饭菜,正高高兴兴地找座位的时候,也装作不经意地猛撞了下袁北山的胳膊。 袁北山眼看着他的粉蒸肉和醋溜土豆丝,“啪”地一下全盖在了地上,顿时呼吸都一窒,很不高兴地看向了金宜福,“怎么回事啊?会不会走路啊?” 金宜福也忙道歉,“我刚真没注意,不然我给你重新买一份吧?” 袁北山听他说重新打一份,火气立即就消了下去,就听他又道:“什么不要?同志,这可不是俩个馒头,这是一份肉呢,您怎么这么大方?” 他提到俩个馒头,袁北山立即就想起刚才自己撞到沈爱立的事,人家也没要他赔,这人可能恰巧看到了,一时也没好意思分辨。 金宜福见他不吱声,忙又道歉了两声,自顾自地说:“那真是谢谢同志你大量,真是对不住,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一步了。” 等人走了,袁北山才想起来,这人连地上的饭菜都没给收拾,当着食堂人的面,没好骂脏话,一口气憋着嗓子口,不上不下的。 金宜福转身就去宿舍找张扬了,把食堂发生的事和他们说了一下,张扬道:“哦,你说的是供销科的袁北山吧?这人和张柏年走得近,蛇鼠一窝,和沈主任一直有些过节,有一次张柏年在单位门口拦住沈主任,还是李哥把人赶走的。” 又补充道:“听说沈主任党员转正大会上,袁北山还跳出来说他通`敌,思想觉悟不够,不赞成她转为正式党员,后来是沈主任要他拿出证据来,他自己又说不出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事后被记过了。” 金宜福“嚯”了一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当袁北山怎么好端端地在背后‘呸’人,张柏年那狗东西,你们保卫部也不管管?” 张扬好笑道:“怎么管?”被骗的年轻女工估计怕丢人,嘴巴都严的很,外人也就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又没有实际的证据。 金宜福道:“迟早有他吃枪子的一天。” 张扬心里却不由琢磨起来,说没有证据,其实是前头没人找到保卫部来,顾大山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主动管,一旦有人告张柏年,张柏年是铁定跑不掉的。 爱立这边一出单位,发现又飘起了雪花,一口气跑到了家里,发现林亚伦正靠在她家门上,冷得直跺脚。 爱立颇为意外地道:“亚伦哥,你从宜县回来了?” 林亚伦道:“冻死我了,爱立赶紧开门,进去再说。” 爱立忙开了门,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啊?怎么不去厂里喊我?” “刚到,发现家里没人,就准备去你们单位问问,然后就看到你从马路那边跑过来,就没挪步子了。”说着,叹道:“爱立,你不知道我在宜县遇到了谁?” “你不是去见我哥了,总不会遇到小宋同志了吧?” 林亚伦摇摇头,“这俩人的事后面再说,我看到了王元莉,天知道就这么巧,我和她就能在宜县银矿上遇到,还在大门口碰到的,我听她说找杨方圆同志,就留了个心眼。大表哥去给杨方圆买皮鞋的时候,还是我陪着去的。” 他可知道杨方圆是谁,还知道杨方圆被扣了帽子,下放到宜县银矿当工人,都是王元莉干的。 这女人竟然还敢找过来! 林亚伦一想到上午的场景,都觉得匪夷所思,他早上戴着一顶护耳的毡绒帽,还围了围巾,王元莉大概没认出他来,也有可能是压根没想到会在宜县矿上遇到一个大杂院里的邻居。 他听她说出了杨方圆的名字,就站在门口没进去了。 门卫询问她和杨方圆的关系,她说是同学,又要查她的证件,她拿不出来,门卫就不放她进去,王元莉递了一包烟过去,那门卫才说去把杨方圆喊出来。 等到杨方圆出来,一看是她,立即转身就要走,王元莉一把把人拉住了,声泪俱下地说自己对不起他,希望他能原谅自己,又说自己现在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张柏年怎么作践她、侮辱她。 最后还说,她是抱着寻死的心来找他的,如果杨方圆不愿意原谅她的话,她回头就跳长江,一了百了,让江水洗刷掉她的罪孽。 林亚伦说到这里,和爱立叹道:“爱立,她说跳江的时候,我都想着,杨方圆不会就被唬住了吧?你猜杨方圆说了什么?” 爱立回道:“肯定不会原谅她,杨方圆被下到宜县银矿,王元莉功不可没,后面又欺骗他的感情,骗取钱财。”杨方圆原本想报复她的,让张家人误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但估计后头不想与这种人继续纠缠,就收手了。 王元莉还误以为,他并不知道举报自己的人是她,认为杨方圆仍旧对自己有情。 爱立说着,给表哥端了一杯热茶,拿了一盒饼干出来。 林亚伦捧着茶杯暖了暖手,接着道:“是,杨方圆才不会管她跳不跳江,而是问她,他原谅她以后呢?她希望自己做什么?” 也不等爱立接话,林亚伦自己就说开来了,当时王元莉竟然吞吞吐吐地问杨方圆能不能接受她,她想和张柏年离婚。 把杨方圆气得眼睛都红了,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稳了情绪道:“绝对不可能,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说话,都觉得恶心,王元莉,你不要觉得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谁举报的我,不是你吗?你害我顶着黑`五类的身份被人唾弃,被下到矿上来做苦工,你现在竟然有脸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再续前缘?” “你不怕我半夜睡醒,直接把你掐死吗?” 王元莉被吓得当场脸色就发白,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爱立听他说到这里,问道:“那后来怎么收尾的啊?” 林亚伦道:“杨方圆让她以后不要再来,他在这里动手打人,可没人给她做主。” 爱立道:“王元莉真是有胆子,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敢去找苦主,杨方圆没有打人,都算是客气的了。” 林亚伦点头,“后头王元莉走了,我就去找大表哥了。”林亚伦没好意思说,其实当时杨方圆还用比较难听的话骂了王元莉,什么“破烂货”“恬不知耻”之类的。 把王元莉骂的当时就受不了,转身跑了。 爱立忙问道:“宋同志的事,我哥怎么说啊?” “我和他提了几句,他说是他狭隘了,应该询问当事人的意见。这事,只要一个有突破,就好办。” 林亚伦吐槽完,就要走,爱立知道他一个人回去冷锅冷灶的,吃饭不方便,忙留人吃饭,下了面条,加了一点腊肉提鲜,又煎了俩个荷包蛋卧在面上,等吃完饭,送林亚伦去公交站,叮嘱他正月24号记得过来吃喜酒。 等把人送上车,她才撑着雨伞,慢慢往回走,许是下雪,外面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快到巷子口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巷子的拐弯处,传来一对男女的争吵。 女的声音很低,但是在这格外寂静的夜里,爱立还是大约听清楚,她说的是,“你要我怎么活?她把我们逮到了,我以后要怎么做人?”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做人”俩个字又不觉提高了音量。 只听男的哄道:“小祖宗,你声音小点,别给人听见了,她看到就看到了,她不敢乱说的,回头我把她打发了,和你结婚,你不用担心,我们俩结婚是早晚的事。” 虽然男的声音,压的也很低,但是爱立也听出来了,似乎是张柏年的声音。 猜测估计是他送女方回单位宿舍,俩个人在路边就吵起来了。 爱立拿高了一点伞,朝那边看了一眼,刚好有半面围墙挡着,并没看见人。如果不是俩人说话,她从这边走过去,压根都不会注意到那个地方有人。 就听女的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你快点,你……你总是不注意,万一我哪次怀……那个了怎么办?” 听到这里,爱立就没了兴趣,快两步走过去了。 她猜测,大概是王元莉今天在杨方圆这边受了刺激,回去以后还把丈夫和情人当场捉到了,然后现在张柏年哄着情人说,要和她结婚。 就是这女工不知道是谁,她一年不在厂里,也没发现张柏年和谁走得近。准备等明天上班了,问问序瑜,序瑜大概会知道。:,, 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桔子片(二更)…… 同样受到刺激的还有杨方圆,骂走了王元莉以后,他浑浑噩噩睡了半天,他最近值得夜班,夜里下矿的时候,还在想着,要是再塌一次矿,把他埋在地下,也算是他的命了。 等第二天早上,从矿底下爬上来,看到新升起的太阳,照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习惯了黑夜的眼睛,被太阳光刺激得淌了一点眼泪。 杨方圆抬手用袖子抹掉,直接往生活区的宿舍走,没想到一到宿舍底下,就碰到了宋岩菲,正踌躇地望着面前的宿舍楼,面色有些纠结的样子。 杨方圆不知道她怎么过来了,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想理人,闷着头往宿舍楼里走,反倒是宋岩菲喊住了他,“你好,杨同志!” 杨方圆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找俊平吗?他住在前头的砖房子里。” 宋岩菲摇头,“不是,杨同志我是特地来找你的,谢谢你送我的雪花膏,我想想还是觉得过意不去,都说无功不受禄,我给你带了一点红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叠钱,一分的,一毛的面额,这一小叠,大概也没有一块钱,但是她递给了他。 早晨的阳光刺激得杨方圆的眼睛,又涌出了泪意,他缓缓伸手接了过来,哑声道:“宋同志,谢谢你跑这一趟,钱我收下来了,至于红薯,我这边不方便做饭,用不上,劳烦你再带回去。我们也算是朋友,以后你要是有事,可以来矿上找我。” 又补充了一句道:“我平时除了做工,也挺闲的。” 宋岩菲点点头,看他把钱收下,心里放松了一点,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拎着红薯告辞了。 杨方圆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的眼泪,缓缓地滑了下来,淌过乌漆麻黑的脸颊,就像是在他黑峻峻的心口,划过了一道光亮。 他并不愿意收这一小叠钱,但是他知道,他不收的话,可能会伤害这姑娘的自尊,红薯却是万万不敢受的,可能是她自己的口粮,克扣了这么一小袋出来。自己要是收了,回头可能她就得饿肚子。 这发生在宿舍门前的一幕,拯救了一个濒临死亡的灵魂,他不再想着,哪天被压在矿底下,慢慢停了呼吸,而是回到宿舍,拿了衣服去浴室洗了一个干净的澡,再去食堂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去理发室,理了头,剃了许久未剃的胡须茬子。 理发室的镜子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干净的自己,一如四五年前,唯有眼角多了一点褶皱。 杨方圆回到宿舍睡了一个黑沉沉的觉,接连几天,他身上都焕发了勃勃的生机一样,沈俊平惊讶地发现,他忽然不再酗酒了,也开始注意自己的精神面貌了,十分高兴好友的转变,只以为是王元莉那次来,歪打正着把人刺激得恢复正常了。 当杨方圆提议他们再去溪水村附近的山上走走的时候,他稍微犹疑了一下就同意了。 溪水村正是小宋同志在的村。那天亚伦表弟和他剖析了下小宋同志的事后,他心里一直有些踌躇,想着是该去和小宋同志谈一下。 亚伦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姑娘,而小宋同志那边,可能还觉得他是嫌弃她哥哥坐牢这件事。 亚伦还说,小宋同志哥哥的事,肯定对她姻缘影响很大,宋家想要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更有可能会有不怀好意的霄小,趁机打小宋同志的主意。与其让她独自一人挣扎,把她护在身边不好吗? 是啊,不好吗? 正月初十,俩人约了去爬山,在门口碰头的时候,彼此都有些意外,因为俩人都收拾的很齐整,杨方圆还穿上了沈俊平送他的那双飞鹿牌新皮鞋,沈俊平有些讶异地道:“方圆,爬山最费鞋了,你怎么不挑双旧的?” 杨方圆笑道:“许久不出门,想着捯饬得像个人样。” 到了溪水村附近,俩人也不说爬山,异口同声地说不然去村子里走走,趁着正月,家家户户都囤了一点东西,看能不能淘换一点鸡蛋、菌菇之类的,给家人里寄回去。 等到了村里,自然而然要去宋家看看,宋岩菲的母亲曹桂花是认识沈俊平的,也知道他对女儿的心思,看到人来,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招呼俩人坐。 沈俊平道:“我和同事过来爬山,顺便想着来宋同志家看看,不知宋伯父,腿恢复的怎么样了?” 曹桂花笑道:“挺好的,就是今天老头子带岩菲去农场看她哥哥去了,不然看到沈同志来,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前头真是多亏你帮忙。” 沈俊平又委婉地问了一下,“小宋同志不考虑回校上学吗?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我……” 曹桂花打断了他,忙摆手道:“不,不,岩菲不读了,谢谢沈同志的好意,她姑姑前头也问过她,她说不读了。”春华男人的抚恤金下来了,第一时间就让外甥学武写信回来,问岩菲还要不要读书,岩菲说她不读了,家里这样子,她也没什么心思读书。 其实,她和老头子琢磨了一下,不仅仅是家里情况不好,还有岩生坐牢的事,岩菲就算考上了,政审一关也是过不了的,他们还跑去县里问了,说是现在政审一年比一年严格,他们女儿这种情况,大概率是过不了。 岩菲不过是怕他们伤心,故意说没心思读而已。现在听沈俊平有意资助岩菲去读书,她立即就拒绝了。 宋岩菲不在家,俩人略坐一坐,就起身告辞,沈俊平从随身背的帆布包里,拿出了半斤糖果,意外的是,来到宋家一直没说话的杨方圆,竟也从包里拿了一袋子糖果出来。 而且还是一斤奶白糖,这糖要5毛一斤,沈俊平带的桔子片软糖,不过才2毛5一斤。 曹桂花眼睛一闪,忙推辞不要,俩人的一个都没留,硬是让他们带回去了。 等晚上老头子和女儿回来,当着老头子的面,只说今天沈俊平和一位姓杨的同事来家里做客,带了糖果过来,她想着家里没什么好东西送人的,就没有收。 等老头子睡了,曹桂花到女儿房里,轻声道:“小妹,沈同志来咱们家带糖,我能理解,那位杨同志带的糖,可比沈同志的还贵呢!” 宋岩菲问道:“沈大哥带了什么糖?” “桔子片。” 宋岩菲就想到她那天在山上的大树下,心里苦的吃了一片桔子片糖的事,“妈,他还说了什么?” 曹桂花望了女儿一眼,轻轻叹道:“说想资助你继续上学,我拒绝了,说家里这样,你也没心思读书。” 曹桂花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小妹,那个杨同志,你和他熟吗?” 宋岩菲摇头,“不熟,前头爱立姐过来给我一瓶雪花膏,后来听说是杨同志的,我凑了一块钱给他送回去了。” 曹桂花点点头,“嗯,咱们对人没那心思,可不能多拿人家一分钱的东西。”这句话就是间接说,他们老俩口已经知道女儿和沈俊平的事,且是默认了。 宋岩菲心里一阵鼓跳,半晌红着脸道:“妈,沈大哥那边,似乎觉得自己年纪大些,又结过婚,话里话外都是怕耽误我一样。” 曹桂花微微一怔,想不到沈俊平心思这样正,和女儿道:“妈妈不瞒你,前头我和你爸也介意这事,但是就冲着他对你有这份保护的心思,妈妈作为过来人来说,觉得这个人还行,就算你哥哥在家,也不会怎样反对。” 宋岩菲越发低了头道:“可是他现在躲我躲得厉害。” “他要真躲的下去,今天就不会来咱家,你等着,他今天没见到,下回肯定还来。”就是这人脑子不怎么灵光,自己来就算了,怎么还带了男同志来。 叮嘱女儿道:“矿上那边,你暂时别去,我看那位杨同志,怕是也有一些……”后面的话,曹桂花没好说。 但是宋岩菲自来聪慧,一下子就懂了,脸上露出了一点诧异,她和杨同志拢共见了不过三次而已,这人还是沈大哥的朋友! 忙和妈妈道:“那我不去那边矿上了,杨同志要是再来,妈妈你就说我不在。”就是不知道沈大哥现在又是什么想法。 宋岩菲有些忐忑地摩挲着手指。 曹桂花笑道:“小妹,早些睡吧!”她家小妹这样好,那人肯定舍不得看着她嫁给别人,不然那真是圣人了。:,, 第216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话不投机(三更)…… 正月十四的下午,张扬给爱立送来了两封信,一封是从边疆的二哥寄来的,另一封是京市森哥寄过来的。爱立先拆了二哥的信,打开一看,发现里头还套着一个信封,是蓉蓉姐的,怪不得信封摸着挺厚的。 大概是为了省一张邮票。 爱立先看了二哥的信,“小妹,年前接到你的信后,就一直留意着这一批志愿者的名字,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人,我还以为姜同志没有顺利抵达边疆,准备给你拍一份电报问问,没想到第三天,我们团来了一位新同事,说是在路上病倒了,下了火车以后,在医院里住了两天,正是姜同志。目前已帮助她在这边顺利安顿下来,你和沈姨尽管放心……” 后面又问了她和樊铎匀结婚的事,说从边疆那边给他们寄了一些棉花过来,够做一床六斤的被子。 接着又看了蓉蓉姐的信,简略地叙述了她从汉城到边疆的经历,整整历时十八天,才到建设兵团农一师十二团。说是快到的时候,犯了低血糖,所以在医院里住了两天,爱立看到这里,不由皱眉,蓉蓉姐身体这样不好,去边疆怕是短时间内都适应不了那边的活。 接着看后面,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只见她写道:“爱立,你二哥真是一个好人,不仅帮助我在这边安顿下来,置办齐了护耳的毡绒帽、到脚的棉大衣、胶鞋,还帮我和附近的一位牧民家说好,每天给我留些牛奶,我写这封信的时候,身体已经比离开汉城的时候要好上一些……” 最后一段是:“目前一切无忧,是我期待中的新生活,感谢爱立妹妹和沈婶子,也烦请妹妹帮我转告金宜福、张扬、李柏瑞和周小茹诸位同志,感谢大家对我的帮助!” 落款是“重获新生的姜蓉蓉”! 爱立看完信,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到底这件事尘埃落定了下来,蓉蓉姐在那边开始新的生活了,二哥果然靠谱! 又忙拆了森哥的信,只见最高指示下面写着:“妹,我的伤已差不多痊愈,预备近期回部队,在此之前,准备南下看下你和铎匀,已经买了正月十五的车票,大概十六号上午到,不用来接我,没有什么行李。不多赘述,面聊。” 落款是“哥哥”。 爱立看了下他写信的日期,是初六就写的,路上估计耽误了两三天,到今天才收到,还好来得及去车站接人。准备明天一早就把书房里的被褥晾晒一下,还得起早些买些菜回来。 十六号是周六,刚好铎匀晚上也回来,周末可以一起去逛一逛。 正在盘算着去哪逛好,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一下,接着序瑜就推门进来,手上还拿着小半袋的板栗,递给爱立道:“我们科室里的同事家里炒的,拿过来和你一起吃,你尝一个,挺糯的。” 爱立伸手接了过来,还没有剥开一个,就见序瑜随手把门关上,并不像是单纯来给她送板栗的样子。 正待要问,序瑜已然附到她耳边悄声道:“那个女工是织造车间的陈白苓。” 爱立看了她一眼,见序瑜点点头,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张柏年私会的那个女工。那天晚上她听到俩人的对话以后,第二天就问了序瑜,序瑜说她先前也听说了,但不记得是谁。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天,序瑜竟打听出来了。 爱立印象里并不认得一个叫“陈白苓”的姑娘,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来厂里的啊?” “去年才来的,长得很好看,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眼睛水汪汪的,嫩得像一簇水仙花一样,就是你看到,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听说一开始张柏年来找她,大家还劝她提防点,后来张柏年不在人前找她,大家都以为张柏年歇了心思。”没想到,竟真叫他勾搭上了。 “序瑜,这回你怎么知道的啊?她俩不会闹出什么新闻了吧?” 序瑜笑道:“是我自己发现的。也是凑巧,我刚好去车间那边张贴上个月的‘十佳好人好事’,然后就看到了张柏年从跟前经过,皱着眉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就回头看了一下,恰巧看到陈白苓望着他的背影,眼睛里还含着泪。” 爱立剥了一颗板栗道:“这听起来,像是闹崩的样子。”想到那天晚上,她依稀听到了“怀孕”什么的,忙把嘴里的板栗咽了下去,“你说,不会真怀孕了吧?” 序瑜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要是真闹出事来,王元莉也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格。” 爱立道:“我那天去找亚伦哥,恰好听到王元莉和婆婆吵架,似乎是怪她一直没生个孩子,然后王元莉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这事并不怪她,可能是张柏年有什么毛病,要是陈白苓真怀了张柏年的孩子,怕是张家人高兴的很。” 序瑜看到她桌上的信封,随口问道:“谁寄来的啊?” “边疆那边,我二哥和姜蓉蓉寄来的,另一封是森哥寄来的,说是正月十六就到汉城来了,我准备那天上午去接他一下,先前他胳膊受伤,估计不好拿行李。”爱立才不信他没什么行李,大概又是给她带一堆东西。 序瑜笑道:“他第一次来这边的时候,你听到是谢家人,排斥的不得了,你看现在,你俩和亲兄妹也没差。” 爱立笑道:“确实是此一时彼一时。” 序瑜望着桌上的信封,忽然想起来,和爱立道:“你知道叶骁华在相看的事吗?我前两天和季泽修一起去买灯泡,然后在友谊饭店里看到了他和一位女同志在吃饭。” “知道的,初二我不也去他家拜年了,刚好看到了,叫秦勉如,她有个表姐,还和李明悟是同事,都是申欣纱厂的。” 序瑜忙道:“原来是她啊,人我对不上号,你说名字我就知道了,我们小学还是同学,她爷爷奶奶是老革命,父母都当了老师,她好像后来也当了老师吧?” 爱立点头,“是,听说是在汉江那边的一所小学,具体名字忘记了。她人看起来还挺开朗活泼的,铎匀还和我说,要是真成了,到时候我们送一份贺礼去。” 序瑜摇头道:“我看很难,那天俩个人似乎闹得不是很愉快,我看到叶骁华,本来准备上前打个招呼的,然后就见他忽然冷了脸,不知道和秦勉如说了什么,起身就走了。”当时秦勉如看着都快哭了的样子,起身想去追,大概是没拉下脸来,到底没追。 在她看来,幸好没追上去,以叶骁华的性格,一般真生气就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事。就是有些奇怪,秦勉如说了什么,能把叶骁华气得当场走人。 毕竟听爱立的意思,这俩人似乎见了好几次了,应该是双方都有意的样子。 序瑜问爱立,爱立也不清楚。 其实这件事,不仅序瑜好奇,徐学凤也好奇,明明初二她问骁华,要不要回拒了秦家那边,骁华还说再看看,也就是有意再相处的,没想到初十,骁华就很果断地和她说,和秦勉如不合适。 徐学凤当时看他脸色不好,没敢问,忍了几天,到底在十四这天晚上问了出来,“骁华,秦勉如的妈妈今天白天来家里做客,聊了你和勉如的事,我只说你们性格不合,她妈妈一个劲的说你们俩个有误会,你好不好告诉凤姨,是哪里不合适?” 叶骁华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徐学凤动了动嘴,到底没好再问。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秦勉如的妈妈又提了两盒糕点来上门,话里话外都是俩个孩子有误会,徐学凤昨天试探了骁华的态度,此时对上王玉京,心里也有个谱,面上惋惜地道:“大姐,我问了骁华,他还是说俩人性格不合,说不到一块去。孩子都是好孩子,但是姻缘这事,最讲眼缘了,可能俩个孩子气场不合。” 王玉京心里像吞了块黄连一样,人家都说到这份上,按理她应该立即起身走人的,但是想到家里的女儿,王玉京只得接着坐着,叹道:“唉,学凤,我们是老同学,老交情了。不瞒你说,我也问了勉如,说是那天俩个人聊到了前头见过的那位沈同志,勉如这孩子不会说话,可能说了两句不好听的,把骁华气到了,我想着,左右不算什么大事,你说呢?” 听是和爱立有关,徐学凤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扯上爱立了?她妈妈和骁华奶奶是老朋友了,她和骁华又是同学,我们俩家这几年来走动的比较多,这孩子下周就办喜酒了,我还愁着送什么贺礼合适呢!” 王玉京吞吞吐吐地道:“听说是国棉一厂的?勉如的表姐也认识,我外甥女告诉勉如,她先前中意的一位男同志,似乎喜欢这姑娘,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勉如问到了骁华跟前吧?” 徐学凤觉得事情肯定不是像王玉京说的这样,如果只是单纯问问,骁华不至于这么大动肝火,大概是秦勉如非议了几句爱立。 到这时候,徐学凤差不多把情况搞清楚了,爱立在骁华心里,怕是和小骢差不多,和秦勉如的事,确实是没有回缓的余地。 当即客客气气地和王玉京说了好些好话,但是对骁华和秦勉如继续处处的事,却是半点都不松口。 王玉京吃了一肚子的闷气回家。 到家里就问女儿道:“你和我说,只不过聊了两句沈爱立而已,骁华忽然就发了脾气,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我把你的话和徐学凤说了,她立即就明白了一样,话里话外都是你和叶骁华不合适,勉如,你肯定没和妈妈说实话。” 秦勉如支吾道:“我就问叶骁华,沈爱立是不是不太注意男女关系?是表姐和我说,她经常周末跟着一群男同志去各个厂里修机器,感情好的不得了。” 秦勉如的声音越说越弱,早知道叶骁华对这个人这么护着,她就不贸贸然地试探他的态度了。 表姐前些天一直和她念叨着,沈爱立男女关系混乱,她心里就记着这事,和叶骁华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就把话题往她身上引了来。 她想,叶骁华愿意在看电影之后,还和她继续接触,俩人的关系差不多就算稳了,就想试探一下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是不是比沈爱立要重要一点? 但是,她不过起了个话头,说她表姐也认识沈爱立,但是似乎对沈爱立有些误解。 他就问:“什么误解?” 她委婉地道:“说她行事不怎么注意分寸,经常和一群男同志去修机器,关系处得过于亲近,让人诟病。” 叶骁华当即就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要笑不笑地看着她,问她道:“什么诟病?有伤风化吗?” 她脑子一抽,说了一句:“男女关系混乱。” 对面的叶骁华,脸色立即就变得阴鸷了几分,冷冷地看着她,丢下一句:“是我的错,不该和秦同志见面,害你让人诟病了,以后不必再见面!”就走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他走得特别快,很快就出了餐厅,她想上前去解释,都找不到人。 王玉京听女儿说完,气得都恨不得扇女儿一巴掌,“你这孩子,到关键时候怎么这么没脑子,徐学凤当时就说了,他们两家关系好着,从老一辈就有交情,这些年走动的还多,你这话说的,不就差指着人鼻子骂她不检点了吗?” 秦勉如咕哝道:“表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也觉得有一点,不然叶骁华和李明悟怎么都会这么维护她?” 她就是听了表姐的话,想试一试叶骁华是不是也对沈爱立有想法,但是现在想来,她的话确实有些不合适。 王玉京气道:“你这是被邢云舒当了枪使,这门亲事作罢不说,我们这一点老交情,也都给你嚯嚯完了,我以后是再没脸上王家的门!” 晚上,徐学凤也把这事和丈夫说了,王学成听后,淡道:“本来我们还操心骁华为了老人的心愿,会不会勉强自己,这秦家的姑娘忽然来这么一出也挺好,你看,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徐学凤无奈道:“行吧,那我再从我那群同学中间问问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王学成道:“缓一缓吧,别把孩子逼太紧了,明天我和妈妈说一说,让她放心,这事我俩肯定包下来了。” 徐学凤笑道:“那最好了!不然再这么下去,我可就没几个同学了。”:,, 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来访(二更合一)…… 王学成和妻子道:“他有这个心就成,就是秦家的姑娘,不知道编排了爱立什么,能把骁华气得当场就翻脸?” 徐学凤想了一下道:“大概是男女关系吧,王玉京和我说,她外甥女看上的一位男同志也喜欢爱立,年轻人聚在一起,大概就爱说些含酸拈醋的话,秦勉如要是在骁华跟前编排爱立这方面的问题,那就不怪骁华给她冷脸。” 王学成好笑道:“你就觉得不会是爱立的问题?” 徐学凤叹道:“爱立什么性格,你还看不出来,你看她处对象以后,来我家吃饭都不敢,前年小骢生日,还是我托序瑜喊她来的,就那么一次,还给徐学琳说了些混账话,后头我都不好意思喊她过来玩。” 她说的这些,王学成也知道,叹道:“就是我们骁华没这个福气,不然我们现在也不用愁这些事。” 徐学凤笑道:“那你要看这福气从哪方面来说,我倒觉得骁华经历这次挫折以后,人要比以前稳重很多,放在两年前,你敢想象,他会这样配合地去相看吗?” 王学成想想也是,叹道:“各有利弊吧!” 正月十五,爱立一早煮了些汤圆,又放在冷水里凉了一会,最后裹了两层蛋液、一层面包糠,放在锅里炸,炸好以后,送了一些给小茹,又各装了十来个到两个饭盒里,带给序瑜和钟琪吃。 面包糠是她先前在申城的第一百货公司看到的,买了两包。 收拾厨房耽误了些时间门,等她到单位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序瑜也匆匆地往这边走,忙停下来,等了她一会,笑道:“你今天怎么也迟了?” 序瑜笑道:“早上我妈非要做汤圆,一直弄不好,我就过去帮忙,然后我也不会,弄得乱糟糟的,后面俩个人急着上班,还是我爸在家里给收拾。” 爱立拍了拍包里的饭盒,“我给你带了汤圆,怕煮的一会就糊了,炸了一些。” 俩人正走着,序瑜忽然拉了一下爱立,示意她看和她们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姑娘,爱立看了一眼,是个肤色很白的姑娘,脸蛋俏生生的,一双眼睛像含着一汪秋水一样,二十岁左右,应该是刚高中毕业进来的。 这姑娘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眼神有些空洞,像陷入了某种思绪中,外界的人和事都映不到她的眼里去。 爱立立即就明白过来,应该就是陈白苓,问序瑜道:“现在钟琪是在管织造车间门的生产任务吧?” 序瑜点头,“是,待了有一段时间门了。” 爱立把一个饭盒塞到序瑜手里,“还热乎着,一会到工位上就吃掉。我把另一盒送给钟琪去。” 序瑜喊住她道:“中午一起吃饭,在食堂门口等我。” “哎,好!” 见她跑得没了影,序瑜低头看了一眼饭盒,嘀咕道:“可比以前勤快不少,以前可没性子做这些。” 这边爱立,在工艺科找到了钟琪,把饭盒递了过去,“炸了几个汤圆,带给你尝尝。” 钟琪笑道:“刚好,我早上吃了个鸡蛋就出门了,正饿着呢!”钟琪说着看了一下后面的办公室,见他们主任还没到,忙夹了一个放嘴里。 爱立小声问道:“陈白苓的事你知道吗?” 钟琪鼓着腮帮子点头,“知道一点,我平时最喜欢和女工们聊天,我们车间门的事,我能不知道吗?这姑娘这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昨天还被轮班工长批评了,说再这样就记过一次。”陈白苓和张柏年的事,本来大家都不知道,就是这两天这姑娘总是魂不守舍的,有一次还对着张柏年的背影哭,被工长看见了,说到了她这里来。 爱立和她道:“王元莉去找了她前头的对象,刚好亚伦哥去看我哥,在银矿那边撞上了,感觉这俩口子最近大概就要分崩离析的样子。” 钟琪点头,“怪不得你忽然提起陈白苓来,这姑娘挺好的,就是人比较单纯,人家家里头俩个哥哥,都是当兵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给他一顿暴揍,我看他这回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钟琪忽然问她道:“哎,你这次去申城,见到谢微兰没有?” “碰到了,她现在调到芦海区团工委里写稿子了,还挺好的,哦,她举报了藏季海,藏季海大概这次脱不了身。”爱立想着,妈妈应该也回来了,应该知道藏季海的消息。 钟琪又问道:“从技术员调到文职岗位,还是区团委,应该没那么容易吧?是有什么际遇吗?” “听说是得了肝炎,在传染病医院里隔离治疗的时候,遇到了芦海区委宣传部的主任,认了她当干妈,帮忙转过去的吧!” 钟琪道:“其实我原本怀疑,她是不是有新对象了,没想到是干妈,谢微兰确实是能干,希望她这次好好珍惜机会。” 爱立笑笑,“大概是会的。今年春节,郭景泰没来吗?” 钟琪摇头,“没有,说三月就能调过来了,对接这边的纺织工业局,以后可能和林亚伦是同事,我就让他一次性搞好才过来。本来我还想着,不然我去一趟京市,但是他不愿意我跟着他回家受气,我就没去了。” 爱立知道,郭景泰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好,估计怕父母给钟琪脸色看。 笑道:“也挺好的,以后他来了这边,你们俩自己过日子,房子准备租在哪里啊?” “还在看呢,我想着就在你们甜水巷子租一个就挺好的,离纺织工业局也不是很远,你有空也帮我问问,有没有出租的房子?” 爱立忙应了下来,“我晚上回去,就和周叔、小茹说一说,这一块周叔都熟得很。” 京市这边谢家,何姐正帮着谢林森收拾行李,一床毛毯上面,放了一层奶粉和牛肉罐头,又放了两块布料,再上面是两层的点心匣子,里头是槽糕、桃酥、驴打滚、酥皮、绿豆糕、牛舌饼、江米条。 何姐叮嘱道:“森哥儿,你到了汉城,就得把糕点拿出来,早些吃了,别回头放坏了。” 又和他道:“你自己的行李,我给你单独装在这个手提包里,路上的吃食也放在里头可以吧?带几个窝窝头?” 谢林森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他准备把妈妈留下来的镯子,分一个给爱立的,问道:“何姐,我妈留下来的镯子,是在奶奶那里收着吧?” 何姐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森哥儿说的是那一对金手镯,“在的,在的,我前两年还看到过。说是你妈妈刚过门的时候,你太奶奶找的江省最好的银楼,给她打的一对儿。” 谢林森忙点头,去找老太太去了。 谢周氏听到孙子提儿媳的那一对镯子,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和他道:“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我准备你成家的时候,再拿给你媳妇。”顿了一下又道:“要一对吗?” “要一只。” 老太太点点头,回房里拿了一个匣子出来,和孙子道:“一起拿过去吧,就说都是你送的贺礼。” 谢林森接过来打开一看,正中间门是一只镯子,和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还有一对绿宝石的戒指、耳环和项链。 谢林森轻轻应了一声,又开口道:“三叔和三婶的事,您也别操心,他们自己处理就是,您自己多注意身体,等部队不忙的时候,我就休年假回来看您。” 谢周氏点点头,“我都好着呢,你只管放心,忙你的去吧!”说完,又坐回藤椅上去了,闭着眼睛晒太阳。 等何姐把人送上了车,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老太太站在门口,问她道:“森哥儿上车了?” “嗯,周姨,上车了!” 谢周氏点了点头,“上车就好,上车就好!”转身回了屋里去。 何姐却看她悄悄抹泪,心里也不由叹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老太太对森哥儿是没得说的,森哥儿在她跟前大腔小调的,她从来不会见怪,要什么也是给什么。就是森哥儿在部队里,一年也回不了两次,这次还在战场上重伤,把老太太吓坏了。 早两天听说森哥儿要走,就开始偷偷抹眼泪。私下还和她说,“森哥儿这一走,又是一年,都不知道我这还有没有命再看到。” 当时把她说的,心里都一酸。 此时上前劝道:“周姨,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这在家里待着,你一个人越想越伤心,出去和大家说说,心情就好了。我可答应了森哥儿,得把你照顾好了。” 谢周氏摆了摆手,叹道:“提不起来劲,不去了。” 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邮差的声音,何姐忙出门把信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信封上的人名,竟然是谢微兰从京市寄来的。 拿给老太太道:“周姨,是微兰的信,您要不要看一下?” 谢周氏接了过来,让何姐把她的老花镜拿过来,展开信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这丫头说她离婚以后,过得都挺好,觉得以前麻烦我比较多,和我道歉,又说她现在在团工委工作。” 老太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因为信的后一段写着:“奶奶,以前是我不对,被利欲蒙蔽了眼睛,看不到您对我的心意,如果我那时候踏踏实实地在您膝下尽孝、好好过日子,后头也不会有这些波折。我在申城意外地遇到了我的生母,她给别人当妈妈,尽心尽力地帮她的继子女找工作、安排相看,说一句母慈子孝并不为过。可是她在一个雷雨的天气,把我遗弃在一棵大树下……” 谢周氏叹了一声,见后面还提到了爱立,“我元旦左右,在这边看到了您的长孙女,和她聊了几句,您可能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门,我甚而想到,如果我在申城那次没有提案剽窃,没有被她的小姨认出来我冒充的是她的身份,那么我和她会不会成为朋友?奶奶,我知道,这些事都没有‘如果’。” 信的最后一段是:“奶奶,我目前已经去申城的监察委员会举报了藏季海贪污受贿,这一段婚姻里,他对我实在是有些恶劣,等这事了了以后,我想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不敢说做一个像爱立那样光明、正直的人,但我希望以后的每一步路都是能见人的。奶奶,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维护和帮助,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落款是“微兰”。 谢周氏看完以后,半晌才和何姐道:“小何,微兰这孩子真是不容易,你看看。” 何姐接过来看了一遍,和老太太道:“周姨,这信看着比以前几封信都诚恳很多,要是真的改过自新,好好做人,也不枉您先前疼她一场。” 谢周氏道:“这孩子现在才和我说实话,前头那个照顾爱立的刘氏估计是收养她的人,她亲妈把她扔下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记忆,她要是早些和我说实话,我……” 谢周氏忽然顿住了,要是微兰早些说实话,自己能怎么样?也能够推心置腹地待她吗?她自己都不敢确定,倒是现在,经历了这么些事,她对这孩子反而真的生出两分怜悯来了,和何姐道:“你帮我回一封信,我念你写。” 何姐忙应了下来,等写完以后,何姐望着其中一句:“孩子,我已年衰岁暮,朝不虑夕,你若不以鄙,当常有笔墨来赠。”和老太太道:“周姨,您这是?” 谢周氏淡道:“她以后若是走了正道,也算我积德了。” 接过何姐写好的信看了看,笑道:“小何,你这一笔字当真不差,小时候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吧?” 何姐苦笑道:“是,跟着爷爷学的,就是后头我父亲死得早,家产被叔伯抢了去,我妈只能带着我改嫁给了家里的一个佃户。”后来她长大,就在村子里成了婚,丈夫没几年得了痨病死了,她都以为自己要在村子里守一辈子寡,后来村子里一个当兵的,把她介绍到谢家来当保姆,这一留就十几年了。 谢周氏叹道:“还好你会写字,我现在是看不清楚字了,要是没你这个帮手,回封信都不容易。” 何姐问道:“那我现在去把信寄了?” “嗯,去吧!”等何姐出门了,老太太想着,不知道她给森哥的东西,这次能不能送的出去? 爱立这边,第二天五点就起来去菜市买菜,然后擀了一点面条晾着,自己吃了昨晚从食堂买的俩个杂粮馒头,然后就戴好围巾和手套,起身去车站接人。 出门的时候,还碰到了小茹,小茹笑道:“爱立,你这是去哪啊?穿得这么厚实。” “我有个堂哥今天过来,我去车站接人。” 小茹笑道:“那可得赶快去,哦,对了,你昨晚不是让我爸给你留意下附近的房子,说你同事想租吗?我爸昨晚就去问了,巷子最后头的那一家说是准备租出去,老俩口要去部队里投奔儿子。” 爱立忙道了谢,说下午就让钟琪来看看。 等到了车站,忙去问了工作人员,京市的火车几点能到,那边说还有半个小时差不多。 半个小时以后,她看着里头有人群朝出站口走,猜可能就是森哥的那一班火车,果然很快就看到提着右手提着俩个包的森哥,身上还挂着一个帆布包,忙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去里头接人。 她一过来,谢林森就看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快两步走了过来,“小妹,不是说,不用来接的吗?耽误你上午的工作。” 沈爱立接过来他手上的两个行李包,笑道:“你还说你没什么行李呢?这些东西是路上捡来的不成?” 谢林森笑笑,倒也没和她抢,让她拎着了,问她道:“铎匀恢复的还好吧?” “挺好的,已经去新单位上班了,今天晚上回来,森哥,你这次来等待几天?” “三天吧,对了,我想去看下安少原,听说他转业的地方离汉城近的很,叫……” 爱立接道:“在宜县的商业局,说是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他回宜县的那天,我刚好在汽车站遇到他和他妈妈,听他妈妈说了两句。” 俩个人坐电车到了国棉一厂站下车,到了家,爱立就给谢林森下了早上擀好的面条,又煎了一个荷包蛋,“我在申城的时候,闲着没事,和我妈妈学的擀面条,还学会了做汤圆,明天早上给你做,你一会吃完先补个觉,中午我给你做一个扬州炒饭。” 谢林森笑道:“行,你看着安排,”又看了一眼手表,才九点十分,和爱立道:“你先去单位上班吧,我一会就补个觉,你不用陪我。” 爱立交代了他两句卫生间门和暖水瓶的位置,就去上班了。 一到单位,金宜福就道:“沈主任,刚才齐部长正找你呢!你快去看看。”爱立忙到了齐炜鸣的办公室,“部长,你喊我?” 齐炜鸣笑道:“对,对,汇编手册的事,两位厂长都说没问题,关于学习考核的事,徐厂长也很赞同,我和陈主任商量了一下,觉得下周一开始,组织大家学习,每个周六下午,给技术员们开小班。” 爱立点头,觉得没什么问题,稍微提了一点建议,“不然课堂学习以后,再让老师傅们带大家到车间门里,将下午的学习内容,实地和大家讲解下?不然大家课堂上听懂了,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可能又是一头雾水。” 听懂和会动手之间门,还差着一大段距离呢! 又补充道:“我们不强制,让老师傅们自愿报名讲解。”事实上,这事也没法强制,若是强制的话,老师傅们怕是更加抵制,而她和齐炜鸣不可能手把手地教每一个技术员,最后实践教学还是落实到老师傅们头上。 问题是,老师傅们大都都比较保守,把自己手里的技术看得和命差不多,只能先试着说动几个好说话的,把氛围带动起来,后面再由齐部长游说老师傅们帮帮忙。 怕是还得向厂里申请一点奖励。 齐炜鸣也想到了奖励这点,笑道:“行,我和徐厂长说,申请一点奖励,就咱们厂自己的瑕疵布就行,这事问题不大。” 俩人又开始商量起,课堂学习和实践教学的具体安排来,忽然听到办公室外面传来喧闹声,正疑惑着,金宜福敲门进来道:“齐部长,朱自健的爱人来找沈主任。” 爱立一愣,“她找我做什么?” 齐炜鸣皱眉道:“大概还是觉得,是你举报了朱自健吧?这事你不要出面,我来处理,你就在我办公室坐着,我倒要问问,顾大山怎么就把人送到了我们机保部来?” 爱立还想说话,齐炜鸣摆手道:“这女同志正在气头上,要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吃亏的还是你,朱自健的事本来就和你没一丁点关系,你别理他们,越理越得寸进尺。” 齐炜鸣没说的是,他怀疑是顾大山那边不敢得罪程立明,就把爱立推出来当靶子,给人家出气,他顾大山想得美! 齐炜鸣出门的时候,还反手把办公室门锁了,叮嘱金宜福道:“别让沈主任出来。” 最近生产任务不重,机器故障也少了很多,此时办公室里有十来个人,看到齐炜鸣过来,都忙和那位女同志道:“你别闹了,我们部长来了。” 听说是机保部的部长,那女同志还叫嚣道:“我不要见你们部长,你们部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找沈爱立,我要她给我哥说法,她凭什么诬赖、乱举报人?我家孩子爸,不过就是和他有那么一点点小过节,她至于非要把人置于死地吗?她心怎么那么狠呢?这事谁来说,都没用,我就要沈爱立给我哥说法!”马鑫朵越说越气愤,好像朱自健真得受了什么大冤屈一样。 齐炜鸣沉声道:“你要沈爱立给你什么说法?先不说这事是公安查办的,证据确凿的事,就是退一步说,朱自健偷盗集体财物的事,是我们单位保卫部发现并报警的,你凭什么把屎盆子扣到沈爱立头上?” 马鑫朵不高兴地望着齐炜鸣,“你们是一个部门的,你当然帮着她说话。我和你没话说,我要找沈爱立。” 又补充道:“她今个不出来,我今个就不走!” 齐炜鸣气笑了,眸子沉沉地望着面前的女同志道:“你凭什么不走,凭谁?” 马鑫朵眼神闪了一下,自然是凭她姐夫是程立明,她可不怕这什么主任还是部长的,她家老朱被判了十五年,这一家子吃喝用穿的,不可能全指着大姑姐手里漏几个。她本来还为这事发愁,然后有人和她说,举报她家老朱的是沈爱立,俩个人之前有一点小过节。 她去打听了,一个年轻的女工程师,还升了主任,一个月工资估摸得有六七十,她可不得把握机会,把这沈爱立扒下一层皮来。:,, 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死不休(二更合一)…… 齐炜鸣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面无表情地和旁边的陈舜道:“你去喊顾大山过来,他凭什么把人放进来?让他们保卫部把人带走!” 马鑫朵立即大声喊道:“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沈爱立,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出来见人?我家老朱哪儿得罪你了,让你这么把人往死里害?” 这一两句话,把齐炜鸣气得脑子一炸,指着她身上穿的细呢子大衣道:“朱自健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家属心里没数吗?你吃肉买衣服的时候,就没想想那钱是从哪来的?到底是谁要把人往死里害?我齐炜鸣今个就把话放这了,只要我在这里,你别想在我们机保部欺负人,就是他程立明来了都不行!” 又朝旁边的陈舜道:“快去,把顾大山给我喊来!” 因为朱自健的事,齐炜鸣本来就有些瞧不上程立明,妈`的,这欺负人还欺负到他们部门来了。等今儿这事过去,他一定得去刘葆樑和徐坤明那里告他一状! 旁边的郑卫国也实在是忍不住,和齐部长道:“这人就是故意来找茬的,仗着有人给她撑腰,不管别人死活。” 孙有良也道:“是,部长,这女同志不怪朱自健自己自食恶果,反而怪到沈主任头上来,这也太欺负人了!”何止是欺负人,简直心肝就是黑的。 林青山想了想,也站出来道:“她就是看沈主任是个年轻女同志,脸皮薄,好欺负,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她们朱家人心里怕是比谁都明白,闹这么一出,估计就是想讹钱。” 马鑫朵一点不怕,她就是仗势欺人怎么了,她就是想讹钱又怎么了?她姐夫是厂长,这些人都是看着她姐夫脸色吃饭的,不然她今天也进不来这国棉一厂。 听他们一个俩个的给沈爱立出头,望着面前的几人冷笑道:“怎么,沈爱立这个小娘们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不管老的少的都帮着她,这药没少吃吧?” 齐炜鸣冷冷地望了一眼马鑫朵,和孙有良道:“你现在就去派出所报警,我就不信了,她一个黑分子的家属,想污蔑人就污蔑人了?”本来他是不想把厂里的事闹大,影响他们厂的名誉,但是程立明作为副厂长都这样没分寸,纵容自己家属来闹事,他一个机保部部长,替他操那些闲心干什么? 他也闹大给程立明瞧瞧,看谁是软柿子! 听说要报警,马鑫朵眼神闪了一下,强撑着道:“你们这样包庇一个人民群众中的坏分子,你们厂长知道吗?” 齐炜鸣冷笑了一声,淡道:“这位同志,我不妨告诉你,我齐炜鸣就是辞职不干,我今天也得把你这事给解决了!厂里不给解决,公安还不给解决吗?” 马鑫朵一噎,她没想到这机保部的部长是个硬茬子,她以为大家看在姐夫的面上,没人会敢给沈爱立出头,只要她态度强硬点,这趟是稳赚不赔的。 她预想到的场面是和沈爱立拉扯骂架,真动起手来,她也是不怕的,她个高身子也壮,一般瘦弱的年轻姑娘不是她的对手。 自己肯定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只要胆子够大,性子够泼,至少能在沈爱立身上搞个一百块钱出来。 就是没想到,不仅没见到沈爱立,反倒被他们部长给缠住了,强自稳了稳心神道:“你说报警就报警?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公安来了我也不怕。” 齐炜鸣没吱声,搬了把椅子坐下,等保卫部的人来。 不到一刻功夫,保卫部的副主任李柏瑞就带着人来了,和齐炜鸣道歉道:“齐部长,今天我们部长刚好有公事外出了,真是对不住!我来处理可以吗?” 齐炜鸣心里有数,顾大山这老小子是不想趟这一趟浑水,派了李柏瑞来,不过李柏瑞来也是一样的,朱自健的事不就是他一手经办的吗? 也没和李柏瑞置气,指着还坐在地上的马鑫朵,将她闹事的始末说了一遍,李柏瑞就让人把马鑫朵带到保卫部去,马鑫朵听了这话,立即就撒泼打滚。 齐炜鸣让大家都后退几步,给她腾出场子来,张扬还顺手把机保部的门关了,怕吵了其他科室的同事。 马鑫朵见一个劝她的人都没有,心里忽然有点着慌,迟疑地看了一眼围观的人,见大家面上都冷冷的,明显都是维护沈爱立的。她再闹也不过是白给大家看了丑态去,有些不自在地坐了起来。 张扬语气不耐地问道:“马同志,请问现在能走了吗?你是在这里等公安过来?还是去保卫部等?”他刚来的路上撞到孙有良去派出所,立即让保卫部的人给他借了一辆自行车,派出所离这里近的很,不到十分钟就能来人! 马鑫朵没看他,而是看向了李柏瑞,老朱这回怎么进去的,其实她心里门儿清。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站起来就要抓李柏瑞的脸,没想脚下被谁绊了一下,摔了个大马趴,马鑫朵趴在地上就咒骂起来。 李柏瑞看了一眼张扬伸出去的脚,和他道:“把人带走吧,留在这里影响了大家办公。” 俩个人刚刚把马鑫朵拉起来,外头就传来孙有良的敲门声,“齐部长,公安来了!” 被张扬拉着的马鑫朵不由一瑟缩,老朱被判以后,她看到公安都低着头,也就是想着姐夫是厂长,这厂子里没人敢动她,才壮着胆子来闹事,想不到齐炜鸣一点不给姐夫面子,竟然真的让公安来抓她。 嗫嚅道:“我就是想来问沈爱立一个事,同志,我没闹事,都是误会!” 来的公安也算是熟人,雷大年和孟达,齐炜鸣将事情原委和两位公安说了一遍,雷大年皱眉道:“这位同志,你爱人是犯了罪,才被判刑,你要是有什么不满,也该是等你爱人出狱以后,找他出气,怎么平白无故就来欺负人?” 顿了一下又道:“退一步说,就算是沈同志举报的你爱人,她只要没有诬告,就是帮我们揪出人民群众中的坏分子,是英雄,怎么,你还怪起英雄来了?” 孟达道:“行吧,这位同志,请你配合我们去一趟派出所。”又和齐炜鸣说,让他们派俩个同事作为证人,跟着他们跑一趟。 这时候,金宜福看前头公安来了,就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放了沈爱立出来。 沈爱立刚在里头,把马鑫朵的话听得七七八八,一口气冲到马鑫朵跟前,“你凭什么胡乱污蔑人?你们夫妻俩看我好欺负就逮着人欺负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败坏我名誉好些天了,你不找我,我还想去找你!” 马鑫朵并不怕她,朝她翻了个白眼。 沈爱立没理她,朝两位公安道:“公安同志,我要报警,这位女同志到处乱说我诬告朱自健,败坏我的名誉,这事派出所管的吧?” 孟达点头,“管的,那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做笔录吧!” 爱立忙和金宜福道:“宜福,麻烦你中午去一趟我家,告诉我堂哥,我中午有事回不了,晚上回来给他做大餐。” 金宜福忙应道:“沈主任,你放心,你堂哥这边,我来招待。” 爱立点点头,道了一声:“谢谢!” 等人走了,齐炜鸣立即就去找了陈立严,把朱自健爱人来闹事的事和他说了,“你说,这事程立明不知道吗?她闹了多少天了,程立明不但不管,还把人放到厂里来了?真当这厂子是他家开的啊?不行,老陈,这口气我都咽不下,我得去找徐厂长说道说道。” 陈立严立即起身道:“行,我陪你一起去,还是我把爱立安排到清棉车间去当主任,才碰到的朱自健。”陈立严现在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如果没派爱立到清棉车间,她自然不会和朱自健闹矛盾,但是按照朱自健的行事作风,派谁去,不都得被他压榨一圈。 这个蛀虫说到底,还是程立明扶持起来的。没有程立明在他后头撑腰,他一个副主任敢欺负主任? 陈立严和齐炜鸣道:“当初爱立逮到朱自健纵容手底下人,损害集体财物的时候,按规矩,朱自健就应该被辞退,而不是调岗这么容易。这件事上,程立明说他没有私心,是万说不过去的。” 齐炜鸣立即道:“单这一件事,就能看出程立明明摆着是维护朱自健。要是当时就把朱自健辞退,后面他还能偷盗仓库里的东西吗?” 俩人到了徐坤明办公室里,就把朱自健怎么在厂里为非作歹、程立明一直包庇,现在又纵容家属来闹事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齐炜鸣道:“徐厂长,朱自健的事,别人不知道,他程立明不清楚吗?他怎么好意思,还让家属来闹事?这是要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徐厂长沉声道:“这事你们向党委书记刘葆樑同志反应过没有?”又补充道:“刘同志马上从第二书记转为党委书记,通知已经下来了。” 陈立严道:“先前和刘书记提了两句,今天的事还没有说。” 徐厂长点头道:“这事得开党会讨论,行,我先去问问程立明,看他是怎么个说法。然后再去找刘书记。” 又问齐炜鸣道:“顾大山没有出面吗?家属进来闹事,他们保卫部吃干饭的?” 齐炜鸣可不帮顾大山瞒着,“我派人去请他来主持大局,没想到人不在,说是出去公干了。” 徐坤明皱了皱眉头,自然明白顾大山这是顾忌着程立明的面子,和齐炜鸣道:“小沈同志那边,你们关注一下,别把小同志吓到了,这事厂里肯定给她一个交代,我们绝不可能让我们的同志在自己单位里被外人欺负了。” 有徐坤明的这句话,齐炜鸣立即就放下心来,安安心心地和陈立严走了。 这时候,沈爱立、李柏瑞和孙有良也都到了派出所,马鑫朵一开始见到公安瑟缩了下,后头又不知道怎么壮起来的胆子,又开始振振有词,好像真是沈爱立做了什么陷害朱自健的事一样。 这会儿到了派出所,孟达撩了一下眼皮,问她道:“你觉得朱自健的事是误判?是污蔑?确定吗?你要是不确定还信口开河的话,就是污蔑了,得负法律责任的,你清楚的吧?” 马鑫朵立马不吱声了。 孟达这时候才问道:“你听谁说是沈爱立诬赖朱自健的?又是谁告诉你沈爱立任职于国棉一厂的机保部?” “我……我本来就知道,我以前听老朱提过她。” “哦?朱自健怎么说的?” 马鑫朵立即警惕起来,望了一眼低着头做笔录的孟达道:“公安同志,这是我和沈爱立的事,你怎么问到我爱人身上来了?这和我爱人没有关系!”老朱已经被判了十五年,要是再因为自己乱说话,造成刑罚追加,那怕是没个二十年都出不来了。事实上,对于老朱和沈爱立的恩怨,她心里头是门儿清的。 孟达笔都没停一下,慢条斯理地道:“我问你答,你说沈爱立和朱自健有恩怨,他们有什么恩怨?” “就是工作上的摩擦。” “你说的具体些,你现在不回答,回头我们问沈爱立,问国棉一厂的员工,大家不还是都抖落出来,我劝你还是一五一十地如实说,早些走完程序早些回家。”就是如果真是有意污蔑沈爱立的话,不关个几天,是甭想回家的。 马鑫朵不吱声,孟达很有耐心地看着她。 爱立这边,也在被雷大年问同样的问题,立即就将她和朱自健的矛盾说了,并且包括朱自健试图在食堂给他下药的那次。 现场孟达和雷大年的脸色立即就凝重起来,对这件事具体追问了起来,其中关键的人证李柏瑞也在现场,爱立说完,他就补充了朱自健交代他将药粉交给王元莉的始末,孟达立即让同事帮忙去玻璃厂把王元莉带过来。 事情到这里,马鑫朵已然面如死灰,紧紧地咬着嘴唇,仿佛一松开,就泄露了自己的心慌一样。 下药这件事还是她给老朱出的主意,就是李柏瑞竟然背叛了老朱,不然后来能有她沈爱立得意的时候?食堂中毒事件以后,老朱找了王元莉要回药粉,才发现被李柏瑞调了包,他们也不担心沈爱立会报警,毕竟从头到尾沾手的是李柏瑞和王元莉,和老朱没有关系。 沈爱立要是敢报警,他们就能反过来告她污蔑,有姐夫在后头撑着,最后坐牢的还不知道是谁。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老朱是黑分子,人为地就矮了半个头,就算老朱咬口说沈爱立污蔑,并不会有人信他,相反会重视沈爱立的证词。 除非是王元莉咬口和老朱没有关系,马鑫朵正怔怔然地想着,就见王元莉被公安带了过来。 原本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王元莉,一进来就看到了沈爱立和李柏瑞,眼里的慌乱更甚。公安找到她的时候,只说有一桩案子需要她协助调查,她还想是不是张柏年被人举报流氓罪了。 现在看到沈爱立,忽然明白过来,大概是朱自健先前给她的那包药,除此之外,她和沈爱立之间没有任何瓜葛。 果然就听孟达问她是否曾经受朱自健的唆使,预备给沈爱立下药,王元莉忙解释道:“没有的事,那不是药,而是一包糖粉,我是和沈爱立有些过节,想捉弄她一下,给她的饭菜加点糖。但是那天沈爱立没有来,所以那包糖粉我并没有用上。” 孟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朱自健曾经确实托李柏瑞,给了你一包东西?” 王元莉觉得这话有些歧义,但是对方确实也没说错,是给了她一包东西。 这边正做着笔录,忽然有一群人走了过来,孟达抬头一看,发现是他们倪所长陪着市局的江局长过来视察,立即站起来敬礼。 江珩看了一眼沈爱立,转向倪所长问道:“什么案子,这么多人在?” 倪所长忙道:“报告局长,是国棉一厂朱自健的案子。” 江珩皱眉道:“这案子不是已经宣判了吗?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倪所长看向了孟达,孟达立即道:“报告局长,我们对这个案子有新的发现,正在调查中。” 江珩点头道:“这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把案情相关人员留下,其他人让回去吃饭吧!” “哎,好!” 倪所长立即让局里其他同事帮忙给李柏瑞、孙有良几个做笔录,加快进度。孟达让沈爱立又详细叙述了一遍她和朱自健结怨的始末,然后让她在证词上签字画押,就让她走了。 半小时以后,因为李柏瑞牵涉到和王元莉交接的一环,还需要留下来继续调查,爱立和孙有良录完口供以后,就被送出了派出所。爱立正感谢着孙有良,“有良,给你添麻烦了,陪着我耽误半天工,去我家里吃饭吧?” 孙有良刚听她说家里来了客人,忙推道:“下回,下回,等沈主任有时间,我和宜福几个一起过来。”正说着,孙有良提醒她道:“沈同志,前头那位同志,是不是在等你啊?” 爱立有些疑惑地抬头,就看见森哥站在前头等她,忙快两步跑了过去,笑问道:“森哥,你怎么过来了?” 谢林森和孙有良点了点头,才回道:“是你同事来给我送饭,我问了几句,知道你在派出所里,就来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事。”他一听说爱立中午有事不回来,就觉得不对劲,单位离家这么近,爱立就算没空做饭,难道不能给他打一份饭来吗?怎么会委托她同事来送饭? 起初那位金同志还不愿意说,他说自己认识江珩,金宜福才说了出来。 爱立此时也猜到,刚才看到江珩应该不是偶然,而是森哥把人喊过来的。忙道:“没事,就是有人故意找茬,你不用担心,森哥,你午饭不会还没吃吧?我回去给你做蛋炒饭!” 转头又喊孙有良一起,笑道:“有良,你也别客气,这么会儿,我也做不出来什么大餐,炒碗蛋炒饭而已。”现在已经一点多,她想食堂也没吃的了,不能让人家跟着帮忙一趟,回头还饿了肚子。 孙有良见盛情难却,就跟着去了沈家吃饭。 饭后,谢林森把带来的糕点分了一斤给孙有良,“本来就是带给大伙儿尝尝的,这东西不耐放,孙同志,你带回去让大家帮忙吃点。” 孙有良很不好意思收,但是谢林森和爱立都执意要给,孙有良只好带着一斤糕点走了,心里忍不住感叹,沈主任的堂哥对她可真上心,这大老远从京市带来的糕点,为了帮妹妹还人情,说送就送。 等送走了孙有良,谢林森才问妹妹,是怎么和朱自健结怨的? 爱立也没想瞒他,把事情简略地复述了一遍,等说到朱自健还曾试图给她下药,谢林森不由皱眉道:“如果这件事最后有证据的话,朱自健就算不被枪毙,也得把牢底坐穿。” 也就是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爱立愣了一下,其实细想起来,她和朱自健之间,起初不过是一点小摩擦,但是朱自健仗着自己姐夫是副厂长,一直咬着她不放,就是去坐牢了,他爱人还能闹到她们机保部办公室来,最后竟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真是说一句,不死不休都不为过。 谢林森见她蹙着眉,安慰道:“没事,小妹你不用怕,这事有江珩在,他肯定给主持公道的。”姓朱的家属可以在国棉一厂仗势欺人,但是公安局可不是给她闹事的地方。 又哄爱立道:“你吃一块这驴打滚,我特地给你带的,你要是喜欢吃,回头我让何姐再给你寄。” 爱立接过来咬了一口,笑道:“还挺好吃的,可不麻烦何姐寄,等以后有机会,我自己去京市吃。” 谢林森又从自己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匣子,递给爱立道:“呐,送你结婚的贺礼,喜欢不喜欢,都得收下。” 爱立擦了手,才接了匣子过来,一打开就被里头耀眼的金镯子和绿宝石首饰给唬住了,忙盖了盖子推给森哥,“你可别夸张,这也太贵重了。你以后自己留着娶媳妇用,我每天和机器打交道,用不上这些。” 谢林森往她怀里一塞,“说给你的,就给你的,这是哥哥给你的嫁妆!” 爱立好笑道:“你不会是偷了你奶奶的小金库吧?不然你哪来这些东西?”森哥性格大大咧咧的,不像是会收藏这些东西的人。 谢林森摸了摸鼻子,道:“偷倒没有,是我妈留给我的,一直放在奶奶那,我这次找她要了两样过来。”指着匣子道:“那个手镯,我妈妈给我留了一对,我俩一人一个。那套项链耳环嘛,是我太奶奶留下来的,你先结婚,就给你了!” 爱立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但是今天马鑫朵的事,搞得她脑子也有些晕,一时没反应过来,其实他太奶奶留下来的东西,应该是他奶奶保管的。 谢林森怕她还追着问,忙道:“你是不是快上班了,你先去吧,下午别急着回来做饭,我们吃晚些就是,我下午再在家补个觉!” 爱立心里其实还有很多话要问他,关于程攸宁,关于都慧芳,但是看确实到快上班的时间了,也就没好再耽误,先去单位了。:,, 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落忍(二更合一)…… 临走的时候,爱立还叮嘱他道:“等我回来做饭,这边东西你不熟,别想着动手。” 谢林森忙应下,等哄走了爱立,忍不住轻轻吐了口气,可真不容易,爱立竟然会怀疑这套首饰是他偷来的,她脑子可真能想! 就是她都想到是不是他偷的,这么不靠谱的一种可能性,都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奶奶送她的? 其实不仅是爱立,就是他初看到匣子里多出来的首饰的时候,也有些意外。这一套首饰,已经很能表明奶奶的态度,但是先前的伤害已经造成,说修复关系已然没有多大的意义。 事实上,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倒不如就这样两边含混地处着。谢家长辈传承下来的东西,芷兰那边可不少,爱立只有他这次带过来的两样,其中一样,还是他妈妈留给他的。 他私心里是希望爱立能把这套首饰留下来。 爱立这边还好糊弄,她对谢家的情况不清楚,他说什么,她大概也就信什么。但是樊铎匀不一样,小时候他们是一起在泥地里打滚的,谢家的事,铎匀心里头门儿清,等他晚上回头,瞅一眼,心里大概就有了数。 这样的首饰,可落不到自个手里来。谢林森正琢磨着法子,忽然想起来,和珩哥约好了,下午再过去一趟。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解决那个姓朱的家属造谣的事。谢林森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一点半,立即起身去派出所找江珩。 江珩看到他来,立即就起来迎了两步,把今天的案子和他详细说了,等说到朱自健下药的事,谢林森道:珩哥,爱立说这个药应该是被李柏瑞销毁了的,她的意思也不想连累到李柏瑞,这件事情你觉得怎么处理合适?” 江珩道:“这件事我刚才就跟进了,如果找到药物的来源,确定是朱自健或其家属购买的,就差不多能定案。” 谢林森点点头,“麻烦珩哥。” 江珩摆摆手,“你跟我客气什么,我也不过是秉公办案,再退一步说,就是看在铎匀的份上,小沈同志这边,我也会尽心尽力管的。”顿了一下和他道:“就是没想到,最后铎匀娶的是你三叔的女儿。” 谢家这边,明显还知情了,不然林森不会到沈爱立这边来坐客,对她的事还这么上心。 谢林森笑道:“我也没想到,一开始我还朝铎匀打听爱立来着,他直接回我说不认识,无可奉告!后来才告诉我,和爱立俩个是中学同学。”就是这事巧的,估计在三婶眼里,还以为是三叔给爱立介绍的铎匀。 江珩忽然想到段屿白和他说起过程家的事,问林森道:“我听说,最近你三叔的连襟被审查,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对你三叔没什么影响吧?” 江珩说的委婉了些,段屿白在信里和他说,都慧湘的丈夫被撸职是肯定的,大概率还会被扣上帽子,上头对他的事很看重,听说他写的那篇文章被领导点名批评是“毒草”。 谢林森没有问他听谁说的,左右这一件事在京市不是什么秘密,摇头道:“不知道,”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生硬,又补充道:“应该没什么影响,我三叔一向不过问程家的事,就是三婶最近跟他闹得凶。” 江珩笑道:“能理解,这种时候,两边都是亲人。” 谢林森点头。 其实他刚才没有和江珩说实话,本来程家的事是影响不了三叔的,但是三婶为了帮自己妹妹,又是给程攸宁介绍对象,又是跑前跑后地找人把她妹夫捞出来,他估摸着,三婶在外头怕是没少给人许诺、打包票。 不然,程攸宁和蒋帆的婚事不会这么顺利,她现在话说的容易,等后面人家真找你兑现了,还不是都落到三叔头上来,怕是三叔都得焦头烂额。 但是这些事,不是他一个隔房的侄子能管的,左右以他爸爸的功勋,庇佑老太太晚年是没有问题的,他自己也在军队里,掺和不到这些事情上来,随着三叔和三婶折腾吧! 江珩又问谢林森道:“听铎匀说,你前头在战场上负了伤,恢复的怎么样?这次过来,除了看望小沈同志,还有没有其他的计划?需不需要我帮忙的?” “恢复的还好,准备近期归队了。”又道:“宜县这边还有一个我们刚转业的同志,是和我一起从战场上下来的,他情况更严重些,就办了转业,我这次来,顺道去看看他。”对于安少原的转业,谢林森每每想起,还觉得有些遗憾。 特别是安少原在最后,竟然要求领导按规矩来,不要给他特殊待遇。如果没有杨冬青在家属院里瞎搅和,安少原原本会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江珩听说是和他一个战场下来的,问道:“伤到哪里了,需要转业?叫什么名字,我看我认不认识。” “脚踝中了子弹,转业前是连长,现在转到宜县商业局了,叫安少原。” 这个单位,对以连长级别转业的军人来说,比较一般。江珩思索了下,并不曾听过这个名字,笑道:“那行,你走之前跟铎匀一起来我家吃个饭,你既然到汉城来了,可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又望着他笑问道:“要不是为了小沈同志,你这回到汉城来,是不是都不准备和我打声招呼?” 谢林森笑笑。 江珩道:“行吧,我还要回局里,不和你多说,你走之前记得去我家里一趟。” 谢林森跟着他一起从派出所出来,看着江珩骑着自行车走了。谢林森想着晚上樊铎匀回来,就直接去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瓶酒,又去国营饭店定了俩个菜,免得爱立下班回来,手忙脚乱的,今天光单位的事就够她忙的了。 爱立这边确实够忙的。下午一到单位,就先去了保卫部,看到李柏瑞也回来了,心里才放下了心,和他道:“柏瑞,真是对不住,又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李柏瑞温和地笑道:“都是朋友,爱立你不用客气,能帮上你的忙,我心里也很高兴。”他确实为能帮上爱立而高兴,这是序瑜最好的朋友啊! 顿了一下又和爱立道:“我私下问了雷大年,说这回他们所长重视的很,朱自健可能会被当做这片区的一个典型,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追溯下来,程厂长那边怕是也得担干系。” 爱立知道,这是江珩帮的忙,和李柏瑞漏了两句江珩来,想着,他到时候面对程立明或者是顾大山的时候,心里有个数,也好应对下。 李柏瑞听她提了江珩的名字,立即就悟了过来。他估摸着,马鑫朵那边,派出所定然是能处理好的,这回就算程立明出面,也没有用。 等爱立回到机保部,就被齐炜鸣喊到了办公室,说的也是马鑫朵的事。 “爱立,朱自健家属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和陈主任已经报告了徐厂长,他当即就去找了刘书记,哦,对了,刘书记由第一书记转为党委书记了。” 爱立有些意外,这是党组织上会调查程立明的意思? 要真是这样,程立明可不经得住查。不然当初朱自健就不会从车间副主任被调到保卫部,而是应该被辞退,后面也就不会发生集体财物被偷盗的事。 单从朱自健这件事情上来说,程立明是负有包庇、纵容和识人不清的责任的。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了,虽然她和程立明从来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但因为中间梗着一个朱自健,程立明对她大抵多少是有一些意见的。从前头压着她转副主任的申请,一直不批,就能看出来。 爱立真心实意地和齐炜鸣道谢,“谢谢部长,您和陈主任真是为我的事操了很多心。先前我升职的事,也是您和陈主任帮忙。” 还有刘书记,她能够入党并顺利转正,刘书记也帮忙很多。而她自己,到目前为止一瓶罐头、一兜水果都没给人送过。 齐炜鸣摇头笑道:“这是我们职责内的事,你不必多想,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就行。” 说到这里,齐炜鸣又道:“前头说手册学习考核的事情,两位厂长都是答应的,你和工会的孟小蔓对接下,让她帮忙统计下制造科和咱们部门的助理及以上的工程师,看谁愿意来给技术员们上课。这活儿她做熟了的,还是麻烦她来。” 爱立忙应了下来,临走的时候,齐炜鸣又和她剖心置腹地道:“你心里不必有压力,这是厂里会为你作主。你还年轻,遇到一些挫折是难免的,我们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想都没想过的挫折,熬过去就好了。”这次对爱立来说,其实是强权的压制。 她一开始的反抗或许是一种无知无觉,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事情演变到如今的局面,她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这时候她的意志力若是弱些,选择妥协,或者就此愤世嫉俗,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两种可能性,齐炜鸣都不希望在她身上看到,这是他、陈立严和刘葆樑都看好的后辈,极有可能是他们的接班人。他私心里希望,爱立能够一直保持一颗处子之心。 爱立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再次感谢。 等出了齐部长的办公室,金宜福、孙有良立即就过来问她,爱立笑道:“没事,齐部长说厂里会给我作主,你们也不用为我担心。” 金宜福道:“那就好,沈主任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和我们说。” 爱立笑道:“好,谢谢,真的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爱立给他们搞得都有些感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在单位里也有了很多朋友。相比较刚来时,序瑜笑称自己为独行侠,回家都找不到人帮忙送一程,还是序瑜找的小李帮忙,她现在也有一帮自己的朋友了。 因为要去工会找孟小蔓,爱立就没和大家多聊,等她一走,金宜福和孙有良道:“你们说,这回程厂长会不会找沈主任麻烦?” 旁边的林青山凑过来道:“他怎么有脸找?没理的是他家,来闹事的事是他家的家属,他有什么脸来找沈主任麻烦?” 金宜福拍了他一下,“你还是太年轻了,没经历过捶打,这事闹到派出所去,回头朱家要是吃了亏,程厂长不找沈主任麻烦,他爱人也会替朱自健家出这个头。”他听说,朱自健在厂里能横着走,他姐姐可没少出力。 林青山不服气道:“那沈主任吃亏的时候,程厂长怎么当个没事人一样,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现在自己家吃了亏,就要来兴师问罪吗?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 陈舜淡声道:“他是厂长,沈主任只是一个工程师。” 林青山哑然,拳头却是捏的紧紧的,嘀咕道:“这都新时代了,程立明还敢搞官僚作风?不外乎外头那些学生天天嚷着要造`反、要革命,我都想跟着他们……”他们这些新人被老师傅欺负就算了,毕竟想着跟人家学手艺,沈主任什么事都没做,又不求厂长什么,他凭什么帮着自家人欺负人? 金宜福拍了拍他肩膀,“沈主任有法子,咱们先别瞎担心。”他今天去甜水巷子里给沈主任堂哥送饭的时候,和人聊了两句,谢林森同志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这事他是有办法的。 要是到时候谢同志那边不行,程立明真把沈主任怎么样了,他们就去工会抗议,还不信真没人能管程立明了。 爱立并不知道同事们的打算,轻车熟路地到了工会,不想孟小蔓不在,工会的同志说她去织造车间了。 爱立又直接找去了织造车间,钟琪刚好从车间里头出来,看到爱立,眼睛一亮,“爱立,我正准备去机保部找你呢!我中午在食堂听说,朱自健的爱人闹到你们机保部去了,没什么事儿吧?”她吃完饭还跑到爱立家去了,发现家里也没人,就猜可能在派出所还没回来。 爱立拍拍她的手道:“淡定,没什么事,我还顺便举报了马鑫朵造谣、污蔑,够她喝一壶的。” 钟琪狠狠地点头道:“嗯,就该这样,这夫妻俩仗着背后有人,一个劲地欺负人,你又不是非在程立明手下吃饭不可,不行的话,你就申请去一厂、四厂,不还有纺织工业局吗?再不成,宜县棉纺厂的陆厂长肯定抢着要你去,咱不愁工作!” 爱立被她一骨碌念叨的,心里暖暖的,笑问道:“孟小蔓同志在吧?我刚去工会找她,那边说她在这里。” 钟琪点头,朝车间里头望了一眼,悄声和她道:“过来找陈白苓的,她们工会副主任也来了!大概为的就是她和张柏年的事。我就想着,咱们厂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她和张柏瑞的事瞒不了多久。” 这不就惊动了工会,现在还当是陈白苓受骗,但是她观察了一下,这小姑娘不像是不知道张柏年的情况的,大概是真动了感情,后面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爱立道:“那我在门口等一会,齐部长让我来找孟小蔓同志,有点儿事……” 正说着,孟小蔓跟着工会副主任江又萍出来了,爱立忙上前问道:“孟同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齐部长让我来和你说下汇编手册学习的事。” 江又萍笑道:“小蔓,那你跟着这位同志先去忙,我和陈同志先去办公室,你忙好过来就是。” 爱立这才发现,后来还跟着陈白苓,步子慢腾腾的,像是有意拉开和前头俩人的距离,一直低着头,看不出来神色,跟在江又萍后头走了。 爱立把齐部长的话转述了一遍,末了问孟小蔓道:“孟同志你看,大概多长时间能把名单统计出来,我也和我们部长说一声。” 孟小蔓想了一下道:“俩天时间差不多,到时候我排好课时表,就给你们送过去。” 钟琪见她们说完了,轻声问孟小蔓道:“小陈说了没?” 孟小蔓摇头,小声道:“一直说俩人不过就说了两三次话,嘴巴严的很。我们主任想着还是要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一次,让她知道里头的利害,这年头可不好玩那一套,这可是耍流氓!” 有些叹气道:“你说这小姑娘,我们是为她好,她倒觉得我们在害她一样,等以后闹出人命来,那真是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钟琪和爱立对望了一眼,俩人都觉得,搞不好现在肚子里就揣着小崽子了。 孟小蔓越说越头疼,和钟琪俩人道:“难道张柏年会离婚娶她不成?真是白白把自己的人生搭进去了,就是她这边不松口,我们想帮她,也帮不了,真是没办法。” 爱立想到今天在派出所看到的王元莉,觉得张柏年离婚娶陈白苓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先前这夫妻俩都有分道扬镳的意思,陈白苓要是聪明点,搞不好真能挤下王元莉上位。 孟小蔓没有多留,约了两天后给爱立送课时表,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钟琪这时候问爱立有没有给她问问房子,爱立忙拍了一下额头,她竟然把这事搞忘记了,和钟琪道:“我隔壁的周叔,帮你打听到了房子,我们巷子里头的最后一家,老俩口要去部队里投奔儿子,你晚上下班以后,要不要去看看?那个点,老俩口应该在家。” 钟琪忙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晚上我在大门口等你。” “哎,好!” 没想到,等到傍晚的时候,爱立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就见原本该在大门口等她的钟琪,一路跑过来和她道:“爱立,张柏年被人堵在门口打了,那人人高马大的,长得还有点像小陈,我猜可能是她两个哥哥中的一个。” 爱立有些惊讶地道:“那张柏年这回可不好收场。” 钟琪点头,“不结婚是平不了的,陈家这意思,明显是要把事情往大了闹,张柏年要是敢不结婚,一个流氓罪就跑不了。” 爱立赶忙收好了东西,和钟琪一起出了门,才问道:“俩个在外头没吵起来吧?这要是一吵,大伙儿可就全知道了。” “没有,陈家的人估计顾忌着妹妹的脸面,只说张柏年欠钱不还,逮到人就是一顿揍。要我说,张柏年这名声也是臭大街了,不是他爸爸的一点情分在,领导们怕是早就把他辞退了。” 爱立道:“他自身业务能力也强,不然在供销科也不会站稳脚。” 钟琪点点头,“这倒也是,就是烦人的很。” 正说着,就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捂着脸,急匆匆的样子,不是张柏年是谁!大概是去厂里的医务室。 张柏年也看到了沈爱立和余钟琪,忙侧了脸,当做没看见一样,走过去了。 倒是让爱立看到他脸上的伤来,估摸着没个十来天都不好见人的。 钟琪轻声道:“就他还知道丢脸?也是奇了。” 爱立笑笑,没吱声。 等俩人到了家,樊铎匀还没回来,爱立给森哥介绍了下钟琪,就带着钟琪去找了周叔,让周叔带着她去见房东。 自己则准备做饭,不妨听森哥闲闲地和她道:“你煮点米饭,炒个素菜就行,我在饭店里定了一个剁椒鱼头,一个红烧排骨。” 爱立望着案板上的肉,有些无奈地道:“森哥,我一早还去买了肉,本来准备给你做红烧肉的。” 谢林森笑道:“明天吃吧,不过明天我准备去一趟宜县,看看安少原,大概下午才能回来。” 爱立忙问道:“那你带一点奶粉和罐头吧,你这么大老远的来看他,空着手也不好看。” 谢林森摇头,“买点苹果就行,那些都是带给你吃的。”难道他大老远从京市背过来,送给杨冬青吃吗?他可不干这蠢事,之所以去看安少原,还是看这人是条真汉子的份上,担心他转业后过得不好,又不会和组织上说。 这才想着去看一看。到底是他们部队里的英雄,要是过得不好,他心里也有些不落忍。:,, 第220章 第二百二十章 找人(二更合一)…… 樊铎匀到七点半才到家,爱立从厨房里听到敲门声,立即跑过去开门,笑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天出外勤,结束的早些。”正说着,一抬头就看到谢林森站在厨房门口,微微抬着下巴,朝他看着。 看到谢林森也在,樊铎匀还有些意外,出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谢林森笑道:“怎么,意外吧?当初我问你认不认识一位姓沈的女同志,你怎么回我的?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出现在你家吧?”谢林森今天跟江珩聊天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件陈年往事,当时自己收到樊铎匀回的电报,激动的不得了,好嘛,上面只有两个字——“不知”! 差点没把他气出心梗来。 爱立笑道:“森哥要回部队了,来看一下我们。” 樊铎匀想起这件事,也没忍住笑了一下,“行,森哥,这件事算我对不住你!” 谢林森冷哼了一声,“樊铎匀你这态度转换的够快啊,现在知道我是大舅哥了?”等他近前来,忍不住捶了他肩膀一下,捶完想起来这人也才病愈,问道:“最近身体好了没?” 樊铎匀点头,“彻底好了,要不要去院子里过两招?” “打住,你好了,我还没好,我这还养着呢!” 樊铎匀皱眉道:“那你这么急着回部队,那边有新任务吗?” 谢林森挠了下头,“没有,怎么说呢?在京市待着烦的很,想着不如早些回去,耳根子也清静点。” 等吃晚饭的时候,谢林森才和俩人说起家里的事来,“三婶最近不知道抽得什么邪风,三天两头回来找老太太哭诉,说她都家可没有对不起我们谢家的,说老太太不能见死不救。” 樊铎匀问道:“谢奶奶怎么说?” 谢林森哼道:“能怎么说?奶奶推说她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些事不归她管了,让三婶找三叔商量。” 私下里,老太太有些不满地和他抱怨道:“她都家救了我们母子,我也把老三赔给她们了,这些年,她养的芷兰到我跟前来过几回?她自己一年来几回?谁家儿媳妇像她这样?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老太太也知道他看着这些烦,让他不想待就早些回部队去。 说他走了以后,她和何姐俩个,把大门一关,天天出去遛弯儿。 爱立给俩人倒酒、夹菜,并不掺和这个话题。谢林森说了两句,也就没有再说。 爱立倒是问起程攸宁的事来,和森哥道:“我在青市的时候,认识一个同事,就是奔着程攸宁去的京市,没想到他刚到,程攸宁就定下了婚约。” 森哥看了一眼樊铎匀,“程家的女儿啊?我没什么印象,铎匀应该有印象吧?”他这次回去刚好听姑姑来抱怨过,说三婶还让她给樊铎匀和程攸宁牵线。说前头人家已经拒绝了一次,三婶竟然还提。 樊铎匀面不改色地道:“我也就知道她是程家的女儿。” 沈爱立看了俩人一眼,有些好笑地道:“你俩打什么哑谜?不就是程攸宁差点和樊铎匀相看过?多大的事。” 谢林森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多美姐姐和我说过啊!”多美姐姐的原话是,这件事到她那里就截止了,她把推回去了,以后要是听到谁在自己耳边说这事,让自己不要和铎匀置气。 不得不说,多美姐姐为了弟弟的幸福,真是操碎了心。 谢林森这才道:“和蒋帆定了婚约,这事是三婶一力促成的,蒋帆的姥爷一直在协合住院呢,看三叔的面子上吧!但是我感觉这事也不好说,蒋帆不是受人摆布的性格,他自己要是不喜欢,这门婚事不一定能成。” 而且,如果不喜欢的话,俩个人结婚意义也不大。 爱立想,程家把女儿嫁到权利中心的决心这样大,徐春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的,当时程攸宁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理,接受了徐春风的钱票? 爱立想了想问了一句,“程家这回是为什么被查啊?我先前听说程元朗是在农业部任职。” 谢林森顿了一下道:“牵扯的比较久远,是三十年代的时候,不是就有左右路线之分,当时为了防止走错路,上头出了一个政策,表示土匪应杀戮其领袖,当时接管南省和西省边界的军队偏听偏信,铸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现在被追究起来。” 爱立想,那确实是谁都救不了,也不怪都慧芳发疯一样四处找人帮忙,特别是几个月以后,对程家来说,怕不仅仅是一程风雨,而是暴雪和冰雹了。 就是那时候的蒋家也未必有这个魄力,敢接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危难来时,对大多数人来说,自保是本能。 爱立转而又问起森哥明天去宜县的事来,和他道:“我和铎匀明天要去置办一些婚宴上的糖饼,就不陪你一起去了,你要是在那边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宜县棉纺厂的陆厂长,我们和他挺熟的,或者找他助理程潜也可以。” 谢林森笑道:“我去去就回,能出什么事?你们别瞎担心,糖票够不够?我就想着你们最近可能要买糖果,给你们带了几张来。”说着,就起身去自己随手背的包里,拿了几张票出来,这还是他在京市里和人置换的全国票。 爱立留了一张给他,“你明天可能用得上,先留一张。” 谢林森也没和她推,想着用不上的话,再带回来给她。 晚上爱立去洗碗的时候,谢林森和樊铎匀在书房里,说了今天去派出所的事,“我已经找了珩哥出面,他说问题不大,就是你和爱立俩个,在这边遇到这么些事,怎么从来不在信里和我说一声?” 也就是他今天刚好在,不然爱立还不知道要和姓朱的一家人怎么扯皮。 樊铎匀望着他道:“爱立的性格,你不知道吗?能不麻烦人,都不愿意麻烦。先前李柏瑞被朱自健诬赖,她都想着和朱自健鱼死网破算了,也不要我找段屿白帮忙。” 谢林森一愣,“怎么是段屿白,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知道樊家的这一段陈年往事的,不说铎匀,就是多美在京市里遇到段沁香,不骂一顿都是她有教养了。 怎么可能会求到段屿白那里? 问樊铎匀道:“段屿白找到了汉城来?去他的吧!”看樊铎匀这个样子,这件事压根就没告诉樊多美,谢林森私下琢磨,等回头他就给樊多美写一封信。那些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跑到汉城来恶心人,还要铎匀开口求姓段的? 看樊多美抽不死他! 谢林森缓口气道:“别的我们俩也没必要扯,现在爱立是我妹妹,她自己也喊我哥的,”说到这里,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樊铎匀,“她的事,我是管定的,以后再有事,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把你那些糗事一件一件地写信告诉我妹。” 樊铎匀有些好笑地道:“我有什么糗事?” 谢林森斜眼看了他一下,“五岁的时候,看到姐姐手里的烤蛇,吓得哇哇大哭的是谁?六岁的时候,被人小姑娘在脸上吧唧一口,哭着问樊多美自己以后是不是要娶她的是谁?” 樊铎匀听的一脸黑线,朝窗外看了一眼,见爱立还在厨房里头洗碗,应当并没听见,微微松了口气。 谢林森朝他吐出了三个字:“樊哭包!” “行,你赢了!” 谢林森笑道:“这还差不多,”又叮嘱道:“我说真的,本来就是一家人,咱们父母辈就是生死之交,咱俩现在又成了郎舅,有事要是不互通一声,关系还不得越走越远,我还想着以后老了,训训外甥,过过当舅舅的瘾呢!” 樊铎匀有些好笑地道:“知道了!” 这时候爱立站在厨房门口,大声问他俩明早吃什么?省得她明早再一个个问。 谢林森朝窗户外喊道:“面条,就今天上午这个!”转头又和樊铎匀道:“铎匀,要说咱俩这运气,都是没爹没妈的人,你可比我有福气,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天天给你洗手做羹汤了,哎,我妹手艺真好。” 先前小妹从兰城回去,不仅是他,就是曲小杰和刘狄都有些不适应。要是小妹没对象,他还能和她商量着,给她在部队里找个对象,他出任务回来就能去她那儿蹭饭,现在也只能想想了。 樊铎匀淡笑道:“爱立的手艺,还是去兰城看你的时候,锻炼出来的,以前我可没怎么让她下厨过。”他在家的时候,都是他来做饭,爱立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一般都是吃食堂,平时可没机会给她锻炼厨艺。 去西北军区那一周,天天就忙着做饭了。 谢林森愣了一下,轻声道:“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樊铎匀说了一句真心话,“你为她做的,不也没有一件件都和她说。”如果不是谢林森在中间回护,爱立大概多少要受一点谢家的气。 但是这个堂哥把所有对爱立和她妈妈的诋毁、轻蔑都拦了下来,愿意为这个并不曾一起长大的妹妹和叔叔、奶奶吵架。 谢林森笑道:“其实说起来,我和爱立比较投缘。我第一回来汉城看她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所以,后来从她嘴里得知,他们只是堂兄妹,他仍旧把她当亲妹妹看,他想,可能是爱立符合了他对自己妹妹的一切幻想。 有自己的事业、坚强勇敢、善良乐观,是一颗明亮耀眼的小星星。 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六点半就起来给大家做饭,樊铎匀让她再睡会,他起来做饭就行,爱立笑道:“你来回奔波也累得很,而且森哥说了喜欢吃我擀的面条,你今天算是沾了森哥的福。” 她梳头发的时候,樊铎匀忽然问道:“妈妈是不是快从申城回来了啊?是这两天吧?” “是后天,这回奶奶和姑姑都过来,亚伦说到时候去接她,你不用担心。还好她们单位夫妻两地分居的每年有一个月的年假,一年倒可以去申城两三次,不然她和贺叔叔可真不容易。” 爱立和樊铎匀出房门的时候,谢林森已经跑步回来了,头上都是汗,和俩人打了声招呼就去洗漱了。 吃完早饭后,爱立又用油纸包了两块糕点,放在他包里,“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人,饿了就先垫一下,要是出什么意外状况,可以去宜县棉纺厂找陆厂长。” “知道了,你放心吧!” 上午十点钟,谢林森到了宜县车站,一下车就问人县商业局怎么走,宜县并不是很大,不到半个小时,谢林森就出现在了县商业局门口,看着一排小平房,想着这就是安少原现在工作的地方,谢林森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门口的门卫看他穿着一身绿军装,站在门口,走出来问道:“同志,你找谁?” “请问,安少原同志是在这边工作吗?” “找安主任啊,是在我们这,就是今天他好像还没来,今天周末呢!” 谢林森忘记这茬了,“那您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我想想,我好像听谁说过来着,”门卫大叔想了一会道:“好像在食品厂那一块,哦,我想起来了,在食品厂对面,同志,不然你去那边问一问?” 谢林森忙道谢,问了食品厂的路,二十分钟以后,看到了食品厂,正准备向一位看似等人的女同志问路,忽然就见她猛地朝他身后跑过去,对着一位女同志甩了一巴掌过去,犹不罢休,还要上手揪人头发。 谢林森忙上前把人拉开,皱眉道:“同志,你怎么好端端的打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打人的女同志喘着粗气道:“解放军同志,你可别乱护着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大白天的,她就好跑到我家来勾引我丈夫,给她一个嘴巴子,都是我陆白霜轻饶了她!” 听是这种事,谢林森不觉皱眉,这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正准备朝她俩好好说,忽然发现被打的女同志,竟是熟人。 杨冬青正准备回家,被人猛地扇了一嘴巴子,脑子都是懵的,气愤地看着陆白霜道:“陆同志,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姜同志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就是有点工作上的事,你怎么平白无故说打人就打人?” 陆白霜翻了个白眼,冷叱道:“你甭想蒙我了,我打听过了,你一个村妇,不过跟着丈夫在城里头过了两天好日子而已,你有什么工作,需要找县委办公室主任聊?”边说着,边要拉上谢林森,让他评理。 谢林森冷眼瞧着,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这种事,你们自己处理。” 他可不管杨冬青的闲事。 他脸色冷冷的,跟刚才出手帮忙的态度完全不同,杨冬青愣了一下,也把人认了出来,一时面红耳赤。 她在西北军区的时候,是见过两次谢林森的,刚才乍一遇上,只觉得面熟,压根没往他身上想,毕竟按常理来说,谢林森完全不会出现在宜县,可是他不仅出现了,而且还出现在她家门口。 恰巧就撞上她被陆白霜这个神经病污蔑的场面。 想到这里,杨冬青心里对陆白霜的怨气更大,“陆同志,你如果想知道,我和姜主任说了什么,聊了什么,请你自己回去问他,你要是再乱污蔑人,我可就报警了!你刚才打我的巴掌,我看在你是孕妇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但事情可一不可二,你要是再这样胡搅蛮缠,我杨冬青也不是任人揉搓的泥球。” 听到“孕妇”这个词,陆白霜心里一“咯噔”,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杨冬青,不知道她是听斯民说的,还是自己猜出来的? 她本来想着,等她和斯民领证两个月的时候,再和外头说自己有孕的事,那时候肚子也不过三个半月,大家也猜不出来什么。 但是现在,她和斯民领结婚证刚满打满算才一个月,被人指出有孕来,她心里立时虚的很。也不敢和杨冬青再硬碰硬,扔下了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杨冬青再过来看谢林森,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站在原地怔了怔,就朝家里走去。 一到家里,正在小院里晒着胡萝卜丝的钱伍花就发现了她脸上的巴掌印,皱眉道:“冬青,你不是出去买盐了吗?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杨冬青淡道:“被一个疯子认错了人,打了一巴掌。” “谁啊?你怎么不喊人?我和少原不都在家里?” 杨冬青低头道:“她跑的太快了,我都没看见人长什么样。” 钱伍花看她不想说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问,意有所指地道:“你要是在这边待不习惯,我俩就搬回村里去,左右少原一周也能回去一次。” 她本来就不愿意让杨冬青搬到县城里来,冬青的妈妈三天两头地跑到她家里,和她说:“大姐,别的我也不多说,就是这夫妻俩总是隔着这么远,这冬青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呢?少原也看着也有三十了,这再拖下去,我都怕被人戳脊梁骨,说我杨家的闺女耽误了你安家传宗接代啊!” 钱伍花知道江梅花的意思,这是明里暗里说她不给儿媳妇和儿子见面,外头的人说她闲话。她当了多年的寡妇,被说几句闲话并不怕,就是觉得,江梅花这话里也有几分道理。 总不能干看着俩人一直没有孩子。想了又想,钱伍花就干脆带着杨冬青一起搬到了县城里来。 想着有她在跟前看着,冬青定然没有搞投机倒把的机会。 钱伍花没有想到的是,不过短短半个月,杨冬青就已经在宜县的黑市上混得如鱼得水,还顺利地和县委办公室主任姜斯民接上了头。 就是她前俩天去找姜斯民商量事的时候,因为黑市的事,不好当着陆白霜的面说,怕她回头说漏了嘴,俩个人就去了书房,不成想,竟让陆白霜误认为她在勾搭姜斯民! 前天当着姜斯民的面,陆白霜面上正常的很,还很和气地喊她吃水果,和她拉家常,她就说起自己住在食品厂附近,没想到这人今天竟然就等在这儿找茬。 还好巧不巧地被谢林森看到了。 杨冬青想到刚才自己被陆白霜指着骂的场景,都觉得头皮发麻。 此时听到婆婆阴阳怪气的话,也懒得理睬,“嗯”了一声,就去厨房把买的盐放好,用冷水洗了个脸,却越发觉得被打的那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安少原刚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动静,就到厨房里来看了一下,见她半张脸都肿了起来,不由皱眉道:“冬青,谁干的?” 杨冬青摇头道:“没看清。”她不敢说出陆白霜的名字,不然她和姜斯民合伙做生意的事,就瞒不住安少原。 她对这次做生意的事,很有信心,姜斯民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家里爸妈又是市委里的领导,肯定不会再出现前头宋岩生那种事,而且这回和宋岩生那次又不一样,那次是她出钱,宋岩生出力。 这次是姜斯民出钱出人脉,她负责出力就行。 她和少原的关系,从他转业以后,就一直淡淡的,她不得不为自己的以后多考虑考虑,等攒够了钱,少原要是和她离婚,她也是不怕的。 经过沈俊平和安少原,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她的后半辈子,与其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安少原先前对她再深情,现在不也是相看两厌。 此时对上安少原有些愤怒的眼神,心里竟觉得有点可笑,前头那么嫌弃她,现在还心疼上了?当做洗脸,转过了背去。 安少原见她没事人一样地用冷帕子敷脸,缓声问道:“冬青,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 杨冬青敷脸的手顿了一下,望着他笑道:“少原,你想到哪去了,我不过才来县城半个月,天天跟着妈在家里做些针线活,能惹什么事。” 见他面上还是不信,微微低头叹道:“就是刚才在这边碰到了你战友,一想到你转业这事多少也是受我连累,心里有点不好受。” 安少原一怔,“我战友,谁?” “谢林森,就刚刚在咱们巷子口,我准备和他搭话,发现他人就不见了,不然肯定把人带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安少原就跑了出去。 杨冬青心里一咯噔,忙道:“少原,我都找了,人早不知道去哪了,你脚踝还没好呢,可不能使劲跑!” 但是安少原早就跑的没了影,杨冬青深悔自己刚才为了圆谎把谢林森搬了出来,这要是俩人真碰上了,那今天的事……:,, 第221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二更合一 安少原一听到谢林森刚出现在他家巷子口, 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来找自己的。心里忽然涌出无限的热切、感动和期待。 又担心他没找到自家,着急回部队就走了。 在军队里的过往,一帧帧地在自己的脑海里闪过,这一条两米宽、长约两百米的巷子, 平常上下班经过的时候, 不过觉得只是短短的一小截路, 但是今天安少原却觉得这条巷子好长, 巷子的另一头好像离他很远。 他的脚踝还不能大用力,跑几步就有些吃力,心里正焦急着, 忽然听到有个声音不轻不缓地道“行了,别跑了,还没好透呢, 再跑几步,以后可就真瘸了” 安少原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子口的谢林森, 不由笑了起来,眼睛却酸酸涨涨的,缓缓地朝他走过去。 俩个以前在军区家属院里还互相砸拳头的人,时隔一年在宜县见面, 已算是故友重逢,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安少原朝前一步, 一把揽住了谢林森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谢林森也拍了拍他的后背,头微微抬了一下,努力将眼底的湿意压下去。转瞬即风轻云淡般地望着安少原笑道“我就猜到你要是知道我来了,肯定会出来。” 安少原一愣, 听冬青的意思,刚才谢林森应该是没看到她啊 “你看到冬青了,那你怎么不跟着她过来” 谢林森没回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中午有空吧请我去饭店吃顿饭吧粮票我带了,你不用回去取,直接走吧” 这时候,钱伍花也跟着儿子后来出来看,安少原忙朝母亲喊道“妈,午饭不用等我,我和林森出去吃” 见是谢林森来了,钱伍花笑道“去吧,去吧,一会吃过了饭,来家里坐坐” 谢林森笑道“婶子客气了”却是并没有应下来。 去的路上,安少原笑问他道“怎么忽然来了这边是来看沈同志的吗” 谢林森点头,“趁着病假,过来一趟,闲的无聊,我看这宜县离汉城也不远,就来这边逛逛。” “哪天到的,什么时候走要不要在宜县住一天,我带你逛逛” 谢林森摇头,“不用了,昨天才来的,再待个一两天就走了,我还是陪我妹吧” 安少原心里了然,一共就待个两三天,还抽了一天的时间到宜县来,说不是专程来看他的,这人自己怕是都不信,也没有当面戳破他,转而问起了部队里的事来。 等到了国营饭店,安少原让谢林森点菜,谢林森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腊肉炒蒜苔,两碗米饭。自己付了俩人的粮票,让安少原付的钱。 安少原笑笑,这人想帮自己减些负担,又怕伤了他的自尊。 谢林森这时候才问他道“在这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帮你向组织上反应。” 安少原摇头,“没有,都挺好的,工作繁琐点,但还算顺利。” 谢林森忽然问道“你认识县委办公室的姜主任吗”他刚听那个什么陆同志,就是这么说的,但是具体什么名字,他没上耳朵。 安少原点头,“县委办公室的姜斯民同志吧县里开会的时候遇到过,你听沈同志说的吗我有次在宜县也碰到过沈同志,好像来这边出差。” “是,这边棉纺厂的陆厂长,跟她挺熟的。” 谢林森琢磨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那你平时和姜斯民有没有什么工作上的来往” 他这一个问题问出来,安少原给他倒水的手,不由一顿,轻轻看了他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是沈同志要找这位同志帮什么忙吗我在县委里认识一位朋友,不然请他帮忙搭桥一下。” “那倒不用,就是听爱立提起来过,想起来都在宜县,就问你一句。”谢林森心里却琢磨起来,看安少原这样子,和姜斯民一点来往都没有,那杨冬青跑到他家去干什么还被姜斯民的爱人当街扇耳光,还要揪头发的。 今天的事,也就是没闹起来,不然安家在这一块儿,都没脸住下去。这杨冬青还真是能惹事,走到哪里,惹到哪里。 今天听那姜斯民爱人的意思,杨冬青大概是和姜斯民独处了,如果没有私情,那就是背着人商量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呗 安少原可不能再被她连累,如果这份工作搅和没了,难道让他们军区的英雄真的回乡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后半辈子吗 想到这里,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安少原,旁敲侧击地问道“你妈妈她们跟你一起过来的吗家属安排好工作没有” “还没有,她们也就是年前才过来,不过半个多月。冬青以前在食品厂工作过,想着再让她进这边的食品厂看看,临时工应该问题不大。”所以他们才把房子租在了这一块儿。 谢林森点点头,那这杨冬青还真有些本事,不过半个月,就和县委里头的人搭上了线。 安少原望了他一眼,等着他的话茬。刚才谢林森一再提到姜斯民,他心里就隐约有点猜测,见谢林森像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的样子,面上不显地问道“你在巷子口遇到的冬青吗她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被个疯子打了,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估计是怕给我惹麻烦,问她她也不说实话。” 缓了一下,看着谢林森问道“是和姜斯民有关吗”刚才林森可能在巷子口问路,偶然看到了杨冬青和人起冲突,怕她难堪,才没有跟着去他家。 谢林森放下了水杯,哼笑道“安少原,你这脑子,转业真是可惜了。” 安少原笑笑“行吧,你照实告诉我,今天是怎么回事” 谢林森正了神色道“这事,你自己琢磨下吧,是姜斯民的爱人打的,她怀疑杨冬青和姜斯民不清不楚的,杨冬青说她不过是和姜斯民谈工作上的事,你刚又说她还没工作。” 谢林森这是说的委婉了,就算杨冬青在食品厂的工作落实了,也不过就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她有什么告诉要去和县委的领导沟通 见安少原垂着眸子不吱声,谢林森道“本来是想着,不然等吃完饭再和你说,你说我这大老远跑一趟,又不是存心来让你心堵的。” 安少原淡淡笑了一下,“不是闲着无聊过来逛逛的吗” 这时候服务员把饭菜端了上来,谢林森递给安少原一双筷子,笑道“我那是不想让你太破费招待我,我今天可是错过了我妹妹做的红烧肉,来找你吃饭的,这一碗红烧肉,咱俩可得好好吃完。” 一顿饭吃的很缓慢,俩人都没有再提杨冬青的事,安少原问起部队里大家的状况来。 谢林森道“和你走之前,没什么变化,林以恒还在京市学习,我养病也还没归队。对了,你后面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给我写信,大家一起给你想想办法,到底一起上过战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不准来虚的。” 安少原应下,“好,你以后要是换了地址,也给我来信说一声。” 谢林森点头,“我妹在汉城,我肯定一年得过来一次的。” 安少原点点头。 一顿饭吃完,谢林森就要回汉城去,安少原将他送到了车站,分别的时候,谢林森从包里把在供销社买的一斤糖果和一盒糕点递给了他。 安少原正推着让他带回去给妹妹,忽然间,谢林森朝他敬了一个军礼。 谢林森的动作太快,安少原猝不及防地就热泪盈眶,立即朝他回了一个军礼。 谢林森留了一句“好好过日子,保持联系”转身就上了车,忍了许久的眼泪,到底是涌出了眼眶。 车开走以后,安少原努力缓和着情绪。 等他回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钱伍花看见儿子回来,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怎么没把谢同志带来家里坐坐” “他赶火车。”把手里的糖果和糕点递给妈妈,“林森带来的。” 钱伍花叹道“你也真是的,人家大老远跑一趟,怎么还好让人破费。”又朝屋里头儿媳妇喊道“冬青,这糕点你拿过去吃吧糖果你留半斤给你弟弟妹妹。” 杨冬青从屋里出来,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了下去,看了一眼安少原的脸色,试探着问道“谢连长怎么没跟着你来家里坐坐” 安少原望着她道“冬青,我有事想和你聊一下。” 杨冬青看他这样子,就猜到谢林森把今个上午的事和他说了,点了点头。 夫妻俩人进了屋里去,钱伍花正在捣着一点正月十五剩下来的芝麻,预备给俩人做点芝麻馅饼吃。 等俩人进了屋里去,微微叹了口气。 杨冬青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被安少原喊到屋里来,一点也不慌,不紧不慢地道“少原,是我没和你说实话,我是看你一个人上班,家里三口人吃饭,就想着早些把工作的事落实下来,就托人找了县里的领导,看能不能帮帮忙” 安少原打断了她,“冬青,我们离婚吧” 一句话,顿时像平地激起千层浪,杨冬青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少原,你说什么你要和我离婚” “离婚”两个字说出来,杨冬青心里都一阵跳的慌。她刚和姜斯民搭上线,如果这个节骨眼离婚,她一个离异的妇人留在城里头,闲言碎语不会少不说,以后街坊邻居要是再看到她经常和男同志来往,一个“作风问题”的帽子大概就给她扣严实了。 但若是回杨家村去,那做生意的事,想都不用想。 在杨家村,你但凡出个村子,都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你看,更不要说到县里来了,介绍信都是个问题。 杨冬青心里正乱糟糟地想着,就听安少原又道“结婚时置办的东西,都归你,我的转业费也分一半给你,也有几百块钱,食品厂那边的工作先前就说好了,你要是想留县城工作,这边的房子已经交了半年的房租,你可以先住着。”妈妈本来就不愿意来县城,还是为了他们俩口子过来的,他们要是离婚了,妈妈肯定想回村里去。 他一个人也没有必要租房子,住单位宿舍就可以。 杨冬青见他不仅态度坚决,还把俩人离婚后的事,都想得一清二楚,知道这回再说什么软话都没有用,侧过了头硬声道“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找姜斯民只是为了工作的事。” 安少原无奈地笑了一下,食品厂临时工的事,他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去上班,她完全没有必要再为了这桩事,大费周折地找到姜斯民那里。他压根不用仔细想,都知道她找姜斯民为的什么事。 这是她执意要为自己选择的人生。他不可能把母亲拉着,跟她入这趟沉船。 淡声道“冬青,我明天就去单位打报告,也麻烦你抽空回一趟村里,把报告带过来,我们这两天把离婚证裁了,如果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和我提。” 杨冬青冷笑道“没有,你安排的很好,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村里”她知道少原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婚的,她多说也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就是光靠少原答应分她的钱,她未来几年日子也不会很愁。 再者还有一份食品厂临时工的工作。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很多,半月前她们过来的时候,婆婆说到底春节,多带点吃的过来,也有点春节的氛围,所以她们的行李主要是米面粮油、干货、腊肉一类的,她自己的东西,只有一瓶雪花膏和几件换洗衣服。 所以现在,很简单一个小包裹,就打包好了。 经过院子的时候,钱伍花看她带着行李出来,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冬青,这是要去哪” 杨冬青脸色平静地道“妈,我回村里让干部给我开离婚报告,少原要和我离婚。这是我最后一次喊您妈了,谢谢您先前对我的爱护。” 钱伍花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好端端地儿子和儿媳就要离婚了,“冬青,你俩是不是拌了什么口角啊你和少原俩个在一起也不容易,你们年轻人就是脾气犟,听妈的,别说气话,出去逛逛再回来。” 又问杨冬青手头钱够不够 杨冬青看了一眼屋门,从头至尾,少原都没有出来,没说送她,也没有向婆婆解释。 她的第二段婚姻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杨冬青赶着回镇上的车,没有再和婆婆多说,转身出了门。 钱伍花赶紧进屋里问儿子,“少原,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地就要离婚了你不是都给冬青在城里找了工作吗这没头没尾的,怎么就说到离婚上头来了”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她虽然不满意这个儿媳妇,但到底少原已经和人结婚了,她还是希望小俩口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安少原望着窗户,苦笑道“妈,她刚来县城就搞投机倒把。” 钱伍花脑子一“嗡”,“怎么可能少原,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你是从哪里知道冬青又搞投机倒把的” 安少原轻声道“是谢林森告诉我,今天上午打冬青的人是县委办公室主任的爱人,她怀疑冬青和她丈夫有些首尾,所以蹲在我家巷子口这边来打人,冬青解释说她和姜主任是在聊工作上的事情。” 安少原说到这里,嘴角带了点嘲讽,“妈,什么工作上的事,还要避着人家的爱人聊” 钱伍花想,总不会是什么机密,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事。 钱伍花有点不明白,问儿子道“冬青不过才来半个月,怎么会认识什么主任而且我俩天天在一块儿,她也就偶尔去供销社逛逛,买点小东” 钱伍花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声,她想起来了,冬青出去的频率可不低,有时候一去就是一两个小时。 她一直想着,儿媳毕竟是年轻姑娘,不可能像她一个老太婆一样,天天闷在家里也能闷得住,出去转转看看,也是正常的。 就是有一回儿媳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她才问了一句,儿媳说是路上碰到有个老人家摔倒了,就帮忙扶了一把,把人送到了家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 她当时听儿媳连人家的门牌号都说了出来,也就信了这话。 再加上,儿媳每次出去回来,都会带点小东西回来,一袋盐、一盒火柴、几块鸡蛋糕,或者是一点煤油,她也就真的以为,儿媳只是去供销社转转,买点零碎的东西。 原来,竟然是去投机倒把吗 她和少原千叮万嘱的,冬青竟然还会动这个心思。钱伍花的心里立即冷飕飕的,后背都起了一点冷汗来,有些失神地抓着儿子的胳膊道“早点离,咱们家禁不住她这么折腾。”自己苦了半辈子,拉扯大了少原和小雨,不指望着他们怎样出人头地,就希望俩个孩子能顺顺利利地过日子。 杨冬青的心太野了,一点不管少原和安家的死活。从她嫁进门来,自己可没在吃穿上克扣过她,也就是那一年为了别她性子,让她在家种了半年地。 说是种地,也不过是让冬青搭把手,苦活累活不还是她自己做了。 钱伍花觉得这个姑娘的心真不是肉长的。 安少原看母亲有些慌乱的样子,安慰道“妈,你别担心,我这次已经下定决心和冬青离婚,她刚刚自己也同意了的。过几天,她把村里盖章的离婚报告带过来,我们就去把离婚证裁了。” “哎,好,少原,这回不是妈心狠,是咱家真不能走上这条路,她只要在黑市上被逮一回,你的工作也就没了。”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的爱人都搞投机倒把,以后谁还相信少原能把这工作做好 钱伍花更不敢想,会不会被批判、坐牢之类的。 好半晌,钱伍花又和儿子道“少原,我明天也回家一趟,把你姐夫叫来,冬青下回再来,绝不会是一个人来,她爸爸肯定带着人过来,让你给他家一个说法。”说不说法的,都是借口,杨家来讹钱才是真,当时候要是闹得凶了,打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少原是在战场上受伤才转业的,光转业金加各种伤残补贴,都有六七百块钱,再加上先前他攒的钱,百块是有的。 虽然存折在她手里,但是这些钱,冬青是清楚的,按照杨家人的习性,不把少原的裤兜扒个底朝天,怕是不会罢休。 安少原知道母亲担心的事,和她道“我答应冬青,把手头的所有存款,包括转业补贴都分她一半。” 钱伍花拍了一下儿子的手,叹气道“你把人心想的太简单了,她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分走一半你拿命换来的钱,你松口的太容易了,就怕杨家人后头会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要更多,不行,我明天一早就得回镇上,把你姐夫和姐姐喊过来帮衬着点。” 少原的伤还没彻底好,万一杨家的人闹起事来,在拉扯中把少原的旧伤加重了,那她真是把杨家人杀了都不解恨。 安少原见母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里一阵阵钝刀子割肉般的疼。在母亲眼里,不啻于以最坏的心思来揣度杨家人,而他当时竟然被情感遮蔽了眼,只觉得冬青是冬青,杨家人是杨家人。 现在走到这一步,他才蓦然发现,只要冬青愿意,她始终是杨家的一份子,杨家也有权利拿她作伐子来对付他。 安少原冷静地和母亲道“妈,杨家人要是不来闹事,我就按前头说好的分一半给冬青,她要是带着家里人来闹,我只分她我们夫妻存款的一半,转业补贴一分都不会给她。” 钱伍花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儿子的婚姻,最后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有些不忍心地和儿子道“也许是妈妈把人想坏了,你和冬青到底是有感情的,或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安少原点头道“没事,妈,我心里有个数也好。”事情到了这一步,多做一点准备,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不可能再像两年前一样,全心全意地相信冬青的为人处事和人格品德。 他也不可能再为了她,让自己的母亲跟着担心。 钱伍花看着儿子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都替他苦得慌,和他道“你也别多想,走到这一步,咱们也不愿意,但是事与愿违,也是没办法的事。” 安少原点头,转了话题道“妈,你放心就是,这桌上的糖果和糕点,你明天都带到姐姐家去吧,小外甥肯定高兴的很。” 钱伍花笑笑,配合着儿子道“是这回也让你姐带着孩子过来多住几天,你当兵以后,你们姐弟俩也见的少。” 钱伍花现在只希望,老杨家的人这回能做个人,别把她儿子心里的最后一点光都给浇灭了,不然就是儿子好说话,他们也别想从她手里多扣出一个子儿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算账(二更合一)…… 谢林森回到甜水巷子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爱立和铎匀正在井边打水洗白菜, 看到森哥回来, 笑道“森哥,可天都快黑了,你再不回来, 我都要担心你是不是在宜县出什么事了” 谢林森笑道“上午找人费了点时间, 耽搁了会。”就是到现在,谢林森想到自己见到的那一小排几间商业局的房子,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他最初对安少原有比较清晰的印象,还是刚升连长的时候, 和林以恒讨论, 团里他们这几个年纪相近的连长, 哪几个往上走的可能性更大些。 当时林以恒就说出了“安少原”这个名字,说他不仅身体素质过硬,而且很有军事头脑, 性格又稳重,再磨练几年, 一个团长是跑不了的,团长以后,再往上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评价太高了, 所以在谢林森的心里,其实一直都对安少原高看一眼, 想到安少原如今的境遇,谢林森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爱立一边把洗好的白菜放在竹篮里沥水,一边笑着招呼谢林森道“森哥, 你快洗手,咱们这就能吃饭了,粉蒸肉是我做的,水煮鱼片是铎匀做的,知道你爱吃辣的,我特地让铎匀多加了几颗小米辣,你一会尝尝看。” 等谢林森转身去井边舀水洗手,爱立拉着铎匀到厨房里,轻声道“我看森哥像是提不起来什么劲一样,你要不去问问” 樊铎匀点头,拿着一块擦手的毛巾出去,递给谢林森道“见到人了吧怎么样” 谢林森点头,“见到了,”说到这里有些一言难尽地道“还撞到了杨冬青被宜县一个主任的爱人打了一巴掌,我还上前去劝架了。” 爱立刚好端了菜到堂屋去,听到这事,忍不住出声问道“为的什么呀”安家到县城里去,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两个月,不至于一去就得罪人,还闹到明面上来。 谢林森擦了擦手,道“其实我怀疑,杨冬青可能故态复萌,又开始搞投机倒把。”谢林森把杨冬青当时辩解的话复述了一遍,和俩人道“她不过半月前才到的宜县,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得找县委办公室的主任,还避着人家的爱人说。” 听到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爱立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说的应该是姜斯民。原书里姜家在十年里一直稳当的很,姜靳川是汉城宣传部的一把手,姜斯民坐到了宜县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姜家也成为杨冬青在宜县黑市最大的保护伞。 她先前还想着,原书的剧情已经四分五裂,杨冬青是否还能和姜斯民碰上头 没想到,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就和姜斯民搭上了线。姜家现在怕是缺钱疏通关系,就动了心思在黑市里捞钱,姜斯民不可能自己动手,找一个胆子大又不容易被怀疑的人帮忙,才是首选。 有谁比宜县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的爱人还合适杨冬青和姜斯民俩个,怕是一打照面就一拍即合。 让爱立没有想到的是,杨冬青经历了这么多事,在黑市里捞钱的想法,竟然一直不曾动摇过,只要能有一点发家致富的机会,她都恨不得牢牢地抓在手里。如果她能顺利度过后面的几年,说不准到了十年代,她仍旧能够和原书里一样,建立起自己的商业帝国。 就是她自己怎么想,怎么做都无所谓,安少原那边怕是吃不消。 想到这里,爱立问森哥道“你和安少原提了吗” 谢林森点头,“提了几句,他这人其实心思敏锐的很,有时候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顿了一下又道“我看他的样子,该是意识到了杨冬青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谢林森忍不住叹道“我看着都替他着急,要是杨冬青闹得大了,不说他的前途了,就是手里这一份工作怕是都保不住。” 樊铎匀安慰他道“我听爱立说过,安少原有个很明事理的母亲,定然不会看着儿子往这条路上走的。” 谢林森想起来还有些烦躁,和爱立道“不说这些了,咱们先吃饭吧” 爱立立即将剩下的菜端了过来,谢林森看着水煮鱼片就很有胃口,笑道“我在部队里很少吃鱼,以前刚当兵的时候,有次正在吃鱼,忽然被通知紧急集合,一急起来,差点给鱼刺卡了喉咙,后来就很少吃。” 爱立笑道“我们汉城有长江经过,水产最丰富,明天我俩去买一点腌制的武昌鱼,这个没有刺,你吃起来放心。” 谢林森忽然想起来江珩喊他去吃饭的事,和樊铎匀道“珩哥让我们一起去,你明天得去单位了吧” 樊铎匀应道“你和爱立一起去吧,刚好爱立还没去过珩哥家,我一会把地址抄给你们。” 晚上临睡前,爱立把森哥送她的首饰拿给铎匀看,和他道“森哥说送我结婚的礼物,我想着,是不是过于贵重了些,这个镯子说是他妈妈留给他的,这套宝石首饰是他家里长辈留下来的。” 爱立乍一眼看到这套宝石首饰的时候,并没反应过来,但是事后忽然想起来,森哥太奶奶留给他的东西,那不是谢家传承的吗这样有家族意义的东西,她一个家族之外的人,怎么好收 有些为难地和铎匀道“我知道森哥是好意,但是这套首饰,意义太不一样了,我想我不应该收。” 樊铎匀看了一眼里头的东西,问道“林森说是长辈留下来的哪位长辈” “太奶奶。” 樊铎匀立马明白中间的关窍,他说是太奶奶,没有说是他妈妈,所以这一套首饰在他太奶奶故后,应该是传到了他奶奶手里。 所以,这并不是谢林森送给爱立的东西,而是他奶奶送给爱立的结婚贺礼。 这样就能说的通,为什么林森在一只既有纪念意义的手镯之外,还要额外送一套这样昂贵的首饰,因为这是谢奶奶的心意。 樊铎匀把这件事理顺以后,默了一瞬,开口问爱立道“林森送你的,你也不愿意收吗” 爱立点头,“嗯,先前我妈妈都说了和谢镜清,死生不必相见,这么多年来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想没必要打破这种平衡。” 是的,爱立也察觉到了这套首饰背后,试探的含义。 樊铎匀见她打定了主意,就没有再说这套首饰是谢奶奶送的,免得增添了无谓的烦恼,和她道“那森哥走的时候,你还给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他说一下,他应该能理解。” 爱立点点头,俩人又聊起婚宴当天需要注意的事项来。 宜县这边,钱伍花一夜没怎么合眼,脑子里都是儿子离婚的事,早上四点多就爬起来生火做早饭,五点多的时候,安少原从房间里出来,发现妈妈已经出门了,灶上温着稀饭和一个鸡蛋。 这鸡蛋还是年前,妈妈从老家带来的。妈妈离开村子里的时候,舍不得把那只母鸡杀掉,就捉到姐姐家去了,说刚好让小外甥放学,给鸡捉虫吃。 想到这里,安少原嘴边不由带了一点笑意,不管怎么样,他还有一心为他考虑的母亲,还有心里记挂着的姐姐和外甥,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简单地吃完了早饭,带着昨晚写好的离婚报告先去单位找局长签字。 商业局的连局长看到他的离婚申请,还有些吃惊,劝了几句,安少原都说“确实是感情破裂,也不好再耽误人家。” 连局长沉吟了会道“安主任,你这报告我可不能这么随笔一划,就给你批了,我先前看过你的材料,你结婚还不到两年吧和爱人又是同乡,想必是有感情基础的,你再考虑考虑,看看能不能克服眼下的问题,把这日子再过下去。老话都说,夫妻是千年修来的缘分,离婚这事,可要思而后行啊” 想了想,连局长又劝道“安主任,我记得你爱人还没有工作,你这和人家离婚了,人家日子怎么过你是部队里出来的,想必在部队里抗险救援都是冲在第一线的,对毫不相干的人都能肝胆相照,对自己人更要体谅一些才是。” 安少原一时有口难言,他知道,局长这是惯性地将女性视为婚姻中的弱者,所以觉得冬青和他离婚以后,可能日子会过的艰难。 安少原有些自嘲地想,事实上,是他不敢耽误了冬青的前程。 想了再,还是开口道“局长,您误会了,我转业以后,和杨冬青同志对生活的观念越发不一致,以至于感情破裂,我们的家庭之间也有很深的芥蒂,所以我们俩人协商后,一致决定离婚。” 连局长见他态度坚决,思路清晰,并不像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叹了口气,还是给他签了字,套上了笔帽以后,和他道“你一会去街道办那边,人家肯定也会劝你。” 安少原笑笑,感谢了他两句,就和连局长请了假去街道办。 果然到那里,人家又是一顿劝,最后见他油盐不进,又听说女方也已经打了离婚报告,到底给他盖了章,只是最后还劝他“生活费上你可得多给人家一些,人家女同志没有单位,离婚以后,日子不容易。” 安少原点头。 等离婚报告的章都盖好以后,已经是下午点钟,他想着妈妈和姐夫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就直接回了家里。 路过饭店的时候,进去买了一份红烧肉,准备给小外甥解解馋,然而刚进了巷子,就听到一阵激烈的吵闹声,稍一凝神,发现声音是从他家那个方向传来的,忙快两步往家去。 院门只是虚掩着,就见岳父正拿着烟袋杆子指着他姐夫骂“你个小娘养的,我家冬青和他安少原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管闲事,去,滚一边去,别一会我手痒,砸了你头,还怪我没提醒你” 他妈妈忙护着道“杨老头,这是我安家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女儿能带着兄弟姐妹闹上我家来,我女婿就不能帮着他妹夫了理都是你杨家定的不成” 冬青妈妈又道“亲家,我们也不是存心过来闹事,到底是想着小夫妻俩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怎么就闹到离婚的地步呢我家冬青对少原的心思,我是再知道不过的,要不是为了少原,她也不至于和前头那个离婚,你可得帮忙劝劝少原才好。”杨冬青回家只告诉家里人,少原以为她生活作风上有问题,坚决要和她离婚,她自己也觉得在安家待的很煎熬,想离婚算了。 所以,江梅花这次来的主要用意,是劝少原打消离婚的想法。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也要为她们杨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此时,钱伍花听到她提杨冬青前头离婚的事,气不打一处来,“江梅花,是沈家的儿子要跟她离婚吧到这时候了,你还拿她为了少原才离婚的话来蒙我。” 缓了口气,又道“你女儿做了什么,你当娘的心里不清楚吗她没和你说,少原为什么要和她离婚吗” 江梅花皱眉道“不是说少原误会了她和别的男人多说了几句话吗这里头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儿不成”其实她怀疑,事实可能不像女儿说的那样简单,极有可能冬青真是跟人有一点首尾,才让少原非离婚不可。 不然她想不出来,这俩人怎么好端端地要离婚。她压根没往女儿投机倒把的事情上想,只觉得是俩人的感情出了问题。 钱伍花见她表情不像作假,可能真的不知道冬青投机倒把的事。心里不由暗叹,冬青瞒的可真深,连自己父母都不吐露一点。 钱伍花并不打算给江梅花解惑,现在冬青和少原的婚还没离,要是给左右邻居听到“投机倒把”这几个字,她安家都得跟着倒霉。 只是半真半假地和江梅花道“是少原怕耽误了冬青的前程,这婚早离,你家早些能顿顿白面馒头,你们要是实在不愿意,耗的可不是我家少原。” 这话听在江梅花耳朵里,越发觉得是女儿另攀了高枝,安家人不想说出来,伤了少原的脸面。 怪不得先前说离婚的事,女儿的态度就有些奇怪,说什么“你们到了安家也别闹,少原要是真想离,你们就把离婚报告给他,让他把证领了算了,钱的事,他答应给我一半,很不少了。” 她当时还觉得冬青拎不清,现在看着钱不少,以后真离了,可就是坐吃山空。 现在又听钱伍花说什么怕耽误冬青前程的话,立即就歇了几分劝和的心思,想着女儿既然愿意离婚,说明下一个肯定更好。 江梅花一冷静下来,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安少原,眼神闪了一下,还是做了做样子道“少原啊,你这孩子,怎么就闹得非要和冬青离婚的地步呢” 安少原喊了一声“妈,”又朝杨老头道“爸,你们今天过来是冬青的意思吗” 杨老头看到安少原,立即把脖子一梗,“别假惺惺,你都要冬青离婚了,喊什么爸妈怎么,就准你安少原欺负我闺女,不准我们为闺女讨个公道啊” 安少原平静地问道“爸,那您的意思是” 杨老头冷声道“什么叫我的意思当初是不是你上我杨家的门,表示要和冬青结婚冬青跟了你就是二婚,现在再离婚,我们冬青的名声就彻底坏了,以后定然也不会有人再敢上门来提亲,这么一个老姑娘放在家里,吃喝用穿哪样不花钱,你得管” 杨老头句句女儿不容易,却半点没有劝和的意思。说这么些,不过是想多从安少原身上榨出钱来。 安少原一时不知道是为冬青可悲,还是为自己可悲 她到底是由着杨家人拿她做筏子,来和他要钱。五五分她能分到四百五,她还有一份食品厂的工作,不说二十年,至少未来十年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安少原压下心里头的情绪,朝杨老头道“杨叔,钱的事,我已经和冬青商量过了,我们手头的存款对半分,您要是不放心,回头我们领离婚证的时候,可以在上面的财产处理一栏写上这条。” 杨老头不高兴地道“什么叫对半分你还有工作,离了婚照样能娶个年轻女人,我们冬青呢一辈子就毁在你手里了,以后就指着这几个钱过日子,当时来我家提亲的时候,你一口一个保证对冬青好,你就是这么保证的说离婚就离婚,到这时候了,一点钱还要抠搜一半” 不说安少原什么想法,一旁的安小雨气得肺都要炸了,“老叔,什么叫一点钱,这是几分几毛吗咱们村里,多少人家一年到头都存不了五十块钱你管这叫一点钱” 钱伍花望着杨老头道“那依你意思,怎么分合适” “分分分,分分分的,我闺女的后半辈子,你们怎么不分一半走要我说,你俩的钱,全都给冬青带走,左右你有工作,以后还能再攒着,冬青可就指着这点钱过日子了,你们到底夫妻一场,少原,你可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啊,我闺女要是活不下去,老汉我第一个就撞死在你家门口” 一听全部都要,钱伍花气得差点闭过气去,幸好安小雨在旁边看着,忙喊了一声“妈,我们在呢” 钱伍花这才稳了稳心神,缓缓换了口气,才开口道“杨老头,那是少原拿命换来的,做人要讲良心。” 杨老头咂吧了口烟袋,不吱声。话说到这份上,他就不准备往回收。 江梅花听自家老头说,要全部给冬青带走,还诧异了一下,在家里不是说好要七分的吗怎么这会儿,老头子又改了主意忙拉了一下老头子,想提醒他别把事情做的太绝,后头把人惹毛了,七分都不行。 杨老头用烟袋锅,打开了江梅花的手,“拉什么拉,没看我正在给闺女找公道吗少原他妈,我的说法就这,你们要是不同意,老汉我就不走了,你们可别净想着欺负人,还不赔偿的好事儿。” 说着,干脆就坐在了院子里的小凳子上。 这是村里无赖的手段,钱伍花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安小雨忙给妈妈拍背,让她不要生气,“妈,少原在呢,你别担心。” 钱伍花焦心地看了眼儿子,就怕儿子对冬青还有感情,一心软真就答应了,这杨家人还真是吃骨头都带吐皮的。她家少原拿命换来的钱,他们竟然想一口气全卷了。 钱伍花实在没忍住,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这么个人家,她家少原就算后半辈子打光棍,这婚也得离了。 安少原看了一眼杨老爹,面无表情地和他道“杨叔,你来这套对我不管用,钱的事我和冬青商量,她要是同意离婚,就把离婚报告带过来,我俩去婚姻办事处,她如果不愿意,那这婚就先不离,我也没有再结婚的打算,几年不离,几十年不离,对我都不碍事。” 这下江梅花急了,冬青可说了,钱伍花那里的存折上有个百的,不管五五分还是七分,可都是一大笔钱啊 这要是婚不离了,安家对冬青不冷不热地处着,就是不给一个子儿,谁也说不了钱伍花半个字,毕竟安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娘又不会和儿子分家,存折给老娘拿着,再正常不过的。 而且,她也怕耽误了女儿后头的事。 和杨老头道“老头子,少原既然执意要离婚,咱们死拖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依我看,还是遂了少原的意,免得到时候夫妻俩真成了仇人。” 她句句看似为安少原着想,安少原却是知道,她这番作态,为的还是后头好跟他讨价还价。昨天下午,母亲还和他说,许是她把人心想坏了,杨家人未必就会如此不堪。 但是现在,撕开姻亲关系,这一层虚无缥缈的面纱,冬青的父母,比妈妈想的还要不堪。 果然就听江梅花道“少原,你也知道,我们冬青不容易,前头跟了你,我还想着你俩能好好过日子,以后有个一儿半女的,我们也就放心了,没想到你俩结婚不到两年,就闹成这样。” 顿了一下又道“我也算是看出来了,冬青说的没错,你是铁了心要离婚。我们也不为难你,你想离也成,就是冬青以后的生活,你多少得照顾一点。” 安小雨听到这里,已经一点脾气都没了,她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这杨冬青的父母,都是掉进钱眼里的人。 一不问为什么离婚,二不问能不能不离婚,张口闭口,算计来算计去的,只有钱。 也怪不得杨冬青一心要搞投机倒把,这样的父母,女儿不掉在钱眼子里,那才真是奇了怪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分道扬镳 安小雨不由看向了自家弟弟, 准备他要是松口让步,就过去给他一巴掌, 把人打醒再说。 他就算不顾自己, 也得为妈妈考虑。妈妈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可不是让他给杨家做孝子贤孙的。 见儿子小康抱着个石臼在地上捣鼓着,转身和丈夫道“大铭, 一会看好小康,别给磕碰到了。” 孙大铭立即明白妻子的意思, 怕一会儿会打起来,忙将儿子抱到了堂屋门口的台阶上, 叮嘱他道“小康, 你就在这儿玩, 前头人多,一会别摔倒了。” 安小雨见丈夫把儿子安排妥当了,心里稍微放心了一点。 就听少原开口道“杨叔, 我还是那话,钱的事, 我和冬青平分我们夫妻的共同存款,一人一半, 冬青她还有食品厂的工作, 这个是已经安排好的, 她要是不想要, 回头就给我姐。杨叔和婶子今天要是不想出这大门,尽管在这里坐着,你们大老远来一趟,我家也没有赶客的道理。” 江梅花见他一点不松口,到底不敢和安家硬碰硬, 轻轻拉了拉老头子的胳膊,“他爹,你看这事” 杨老头“吧嗒”了一口烟,有些无奈地道“少原,你这娃子忒不厚道了,你真是坑了我们冬青啊,你让她以后怎么办”杨老头也知道自家这次不占理,前头态度强硬,不过是想着先声夺人,趁着安少原对冬青还有几分情意,把人唬弄过去。 安小雨不想看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呛声道“老叔,你这说的,冬青以后就要饿死一样食品厂的工作,杨冬青不要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也想看看这城里拿工资的工人,是不是比咱们村里种地的人家过得还苦些” 杨老头眼珠子一转,朝安小雨冷冷地看了一眼,沉声道“食品厂的工作人家已经定了我们冬青,怎么,你们安家这就翻脸就不认人了离婚证还没裁,你们就不把我们冬青当个人看了” 安小雨可不惯着她,“你们自己不把女儿当人,还怪到人家头上小夫妻俩自己已经商议好了离婚的事,你们老两口带着这群小的来,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都不知道啊我弟好欺负,我安小雨可不好欺负,别说他不同意,就是他同意,我也把他打得不同意” 安小雨这话说得异常强硬,从进门以来都把安家人当软柿子捏的杨老头,都不由重新打量了一眼安家的这个女儿,蛮横地道“你一个出嫁的女儿,怎么手伸的这么长还管起兄弟来了,看把你能的” “我弟不归我管,归你管我可不朝我弟伸手要一个子儿” 钱伍花给他们吵得头疼,心口都像是喘不上来气一样,不耐烦地朝杨老头道“我家小雨的事,不用你老哥操心,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早些把离婚证裁了吧,钱的事,俩个孩子都说好了的,你们杨家要是有意见,去告少原也行,拖着不离婚也行,左右错不在我们少原,也误不了我们少原什么事儿,你们和冬青商量着办吧” 她这话就叫江梅花心里一“咯噔”了,担心这离婚的原因,真是女儿犯了错。忙道“离,五五分也行” 杨老爹瞪了江梅花一眼,瓮声瓮气地道“三七分,我们冬青七成。” 钱伍花望着杨老头冷笑道“绝不可能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你看你杨家能不能多拿我少原一分钱”不是想着让儿子顺利把离婚证领了,她现在都想拿笤帚,把这些人赶走。 江梅花望着钱伍花,又试探着道“那四六” 少原道“五五,只会五五分,麻烦婶子你告诉冬青一声,让她明天在镇上公社等我,我明天一早就过去,把离婚证的事办了,说好的钱,我到时候也会带给她。” 杨老头还要再嚷几声,江梅花一把拉住了他,“老头子,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别让冬青为难,人家这是铁了心了,你别说了。”怕老头子反应不过来,还悄悄扭了一下他的胳膊。 杨老头立即明白,这里头怕是有事,清了清嗓子道“行,那你和我们冬青说”说着,眼神还往安家四处打量,显然又在盘算起他家里的东西来。 杨老头吧嗒着烟锅,犹不甘心地道“家里的东西怎么算是不是也五五分” 安少原面无表情地道“冬青陪嫁过来的东西,她自己带走,剩下的东西,都是我妈妈置办的,和冬青没有关系。” 杨老头微微咳了一声,掩盖了自己的不自在,当初冬青和安少原结婚,他们想着是二婚,安少原又心里眼里都是冬青,不陪嫁东西,安少原也不会说什么。 所以是一样东西也没置办,冬青带着她自己的几身衣服就过去了。 这时候,杨家的老幺麦穗,指着安少原刚带回来的红烧肉道“爸爸,肉” 钱伍花皱了皱眉,和儿子道“少原,给麦穗” 等把杨家的人打发走了,钱伍花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好半晌才缓上气来,心里想着,杨家人再来闹两次,她这条命都得给他们气没了。 安少原也站在院子里出神,显然被杨家人闹得身心俱疲。 安小雨劝道“妈,少原,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离婚就是,你们都别为这事烦心,没有必要。”又问他们晚上想吃什么,利索地套了围裙,就准备去生火做饭,还不忘打发一旁捣着石臼里的芝麻玩的儿子道“小康,去和你姥姥玩会儿。” 小康立即就抱着小石臼,哒哒地跑到了姥姥跟前,“姥姥,捣点芝麻吧,我还想吃汤圆。” 钱伍花摸了摸外孙的头,笑道“好,明天早上姥姥就给你做汤圆吃,”顿了一下,又问道“小康,想不想吃红烧肉,姥姥明天给你做好不好”她知道,刚才儿子肯定是想着小雨一家今天过来,特地去饭店买了一份红烧肉。 但是她知道,杨家要是一点好处没得到,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走了。她看着这一家人,实在是烦心的很,就是把她小外孙的红烧肉打狗了。 小康迟疑了一下,咽了下口水,小声道“姥姥,康康吃两块就可以了。” 钱伍花心疼地把小外孙抱在怀里,温声和孩子道“没关系,姥姥多买点,康康可以多吃两块。” 孙大铭笑道“妈,小雨说不能给他多吃,还小呢,怕回头闹肚子。” 钱伍花笑笑,“那康康多在这边住几天,姥姥给你做肉丸子和排骨吃好不好” 和小外孙聊了会,钱伍花的心里也缓和了点,这才问儿子道“少原,钱的事,你怎么打算五五分吗” 安少原望着小外甥摇头道“不,妈,我的转业费不分给冬青,就是我们先前的存款两百一十块钱,都给她。剩下的钱,我想给姐姐和姐夫在县城里买一份工作,以后安安就在县城里读书吧” 孙大铭听了这话,忙推辞道“少原,真不用,我和小雨在镇子上也好得很,我们在那边待习惯了,乍到县城里来,可能还不适应。” 安小雨也在厨房里听到了,忙出来道“少原,你不要操这个心,我和你姐夫日子好得很,我刚才说要抢食品厂的工作,不过是故意吓唬杨家。”缓了一会,又补充道“你今天没给杨家让步,我心里都得劲的很,我们日子能过,你别往我们夫妻俩身上操心。” 钱伍花看在眼里,意有所指地道“你姐姐姐夫都不是那种贪心的人,只要日子能过,他们就知足的很。你要是有这心,手边留点钱,等你姐姐和姐夫需要的时候,再出个手就是,不急在这么一时半会儿的。” 夫妻俩人又推了几次,最后钱伍花一锤定音地道“随你姐姐吧,就是我也想在村子里待着,等你和冬青的事了了,我就回村里去,养点鸡,种点菜,给我们小康改善伙食。” 安少原也就没再多说。 第二天一早,钱伍花让女婿陪着儿子回镇子上,怕杨家人得知转业费不分,又闹将起来,少原一个人扛不住。 送儿子出门的时候,钱伍花还不忘叮嘱道“少原,人心不足蛇吞象,在你看来可能只是让了一步,在别人看来,是他们还有得寸进尺的机会。” 安少原点点头,“妈,你放心,我心里头有数。” 俩人快到镇上公社的时候,安少原远远地就看到了杨冬青,身姿笔直,面上清清冷冷的,并没有哪怕一分的纠结或不舍。 对于这一段婚姻,安少原觉得自己像误闯进了迷雾中一样,稀里糊涂地结婚,又莫名其妙地离婚,现在回想这不到两年的婚姻生活,俩个人的关系,似乎从冬青第一次随军以后,就发生了变化。 其实那个时候,他的脑海里也闪过离婚的念头,但是到底没有下得了决心。 这时候,杨冬青也看到了安少原,轻声和母亲道“妈,少原来了。”她今天早上只让妈妈陪着她过来,没有让爸爸也来,怕激化了两边的矛盾,没必要在这一天还和安少原闹得不愉快。 江梅花立即上前和安少原道“少原,冬青把离婚报告带过来了,你昨天答应的事,可得说话算话。” 安少原淡道“婶子,这事我和冬青说。”径直走到了杨冬青跟前,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个信封递给她,“这里头是我们俩人的共同存款,都给你,我转业补贴的事,不在我们夫妻财产划分之内。” 听到这话,江梅花立即就不乐意了,“少原,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昨天可是口口声声说五五分的,你怎么” 安少原打断了她,“婶子,昨天口口声声要全部的钱,这就是我们夫妻共同的全部财产。”他这话虽然是朝江梅花说的,却是看着杨冬青,他知道,江梅花不过是代替冬青和他讨价还价。 顿了一下又道“冬青,转业费我留给我妈妈和姐姐,这个信封里是我能拿出的全部。” 杨冬青没有伸手,微微垂了眼睛道“少原,我想不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是我对不住你,瞒了你很多事,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说到最后,杨冬青的眼角还带了泪。 安少原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看着她道“冬青,你要是没有异议的话,就进去吧”不知怎么,他现在看到杨冬青的眼泪,会想到鳄鱼的眼泪。心里不无自嘲地想,如果她现在还试图用眼泪来让他妥协或退让,那真是打错了主意。 杨冬青有些愕然地抬头,嘴巴嗫嚅了一下,却知道自己不好说有异议,轻轻看了一眼母亲,江梅花立即会意,开口道“少原,我们昨天说好了的,是所有钱五五分,你这一下子就把大头去掉了,对我们冬青来说太不公平了。你也知道,冬青以后日子不好过,你们到底夫妻一场,你又是重感情的人,依我看还是按原来的分合适些,你说呢” 江梅花说完,眼含期待地望着安少原。 安少原没有理会江梅花,直直地望着杨冬青问道“冬青,这也是你的意思吗”又提醒她道“这事我和你的事,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孙大铭也看出来,杨冬青自己不吱声,指使她妈妈来替她说话,觉得自家小舅子,遇上这么个女人,真是要了命了。忍不住帮腔道“杨同志,你要是没什么要说的,不然就去和少原把证领了吧我们这还赶车呢” 安少原进一步问道“或者,你今天不准备领离婚证” 话说到这份上,杨冬青也只能开口道“少原,我们说好的五五分,包括你的转业费,你知道我这情况有多难,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也请你为我多考虑一点。” 她这话一出来,安少原忽然就笑了,眼底却浮现了一点点凉意。 望着杨冬青道“冬青,如果我上次没有从战场上回来,部队里给的这笔钱,也该是有我妈妈一份的,她给了我一条生命,我难道不为她的后半辈子考虑,而为你考虑吗你又何曾为我考虑过一分一毫呢” 但凡你为我考虑过一分一毫,今天我们也不至于走到离婚的地步。 谢林森说的没错,安少原确实是很敏锐的人,有些事,只是看他愿不愿意去想,从昨天,杨家人出现在他家,指着他的母亲和姐姐、姐夫骂的时候,在安少原心里,杨冬青就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维护杨冬青的利益,还是维护他家的利益,其实已经不用过多考虑。 安少原看了眼手里的信封,不紧不缓地道“冬青,这封信封里的钱,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一点情意,你如果有异议的话,恕我不奉陪了。” 江梅花提着心问道“少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奉陪了” 孙大铭翻了个白眼,“不陪你们演戏了,爱离不离,我小舅子要不是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会好言好语地和你女儿提离婚、提赔偿她自己心里也不虚的慌” 不说江梅花,就是杨冬青听了这话,眼皮都一跳,立即伸手把信封接了过来,和安少原道“是我想多了,安同志,我们进去把离婚证领了吧” 不过二十分钟,两人就领了各自的离婚证明,上头“财产处理”一栏上明晰地写着“双方已协商完毕”。 从公社里头出来,杨冬青看似诚恳地朝安少原道“少原,你是个好人,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到现在这个局面,我也不敢再说乞求你的谅解,希望你以后的路能够一切顺利。” 安少原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杨同志,后会无期。”转身就和孙大铭走了。 杨冬青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来一点惆怅。其实单从感情上来说,她对安少原,还是有几分情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这点情意,在四五年前,她决心嫁给沈俊平的时候,就已经所剩无几。 她想,如果是四五年前,她头一段婚姻,嫁的就是安少原,她和他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五年前,她选择了沈俊平,五年以后,她的第二段婚姻也宣告破裂。 江梅花见人走远了,才皱着眉问女儿道“冬青,你和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头和人有了首尾不然这安家的人,话里话外都是你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一样” 杨冬青心里正烦着,对妈妈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些冷淡地道“妈,你想多了,谁都没有,就是我以前在沈家的事上骗了安家,他们动不动就拿这件事说项。” 江梅花忙让女儿把信封打开,看看里头有多少钱。 杨冬青估摸着该有三百,等打开才发现,不过两百一十块钱。 还不够当时沈家给她买汉城食品厂工作的钱。心里有点懊恼,早知道昨天爸妈去安家的事,会触怒安少原,她就该按捺下性子。 她本来以为,安少原想和她离婚,是被逼无奈,不想因为她投机倒把的事而丢了工作,但是她笃定安少原对她还是有几分情分的。 就像先前,她一而再地让他不高兴、失望,他也没有真的对她怎么样,还是默默忍了下去,这样的一个男人,她以为不会在钱财上和她计较。 所以,当爸爸提出要找安家理论的时候,她没有强硬地阻止,只是让他们别闹得太难看。 江梅花把女儿手里的信封拿过来一看,发现里头竟真的只有两百一十块钱,撇撇嘴道“哎呀,冬青,你这婚离得真是太亏了,早知道安少原这么抠搜,我当初就不该劝你和俊平离婚,沈家人对你可没这样抠搜过。” 杨冬青不想再讨论这件事,左右她现在和姜斯民合伙做生意,以后也不会缺这几百块钱,和母亲道“妈,你不是答应了二妮和麦穗,今天回去给她们带一份鸡蛋糕吗供销社就在旁边,我们先去把东西买了吧” 江梅花嘀咕道“本来以为四五百块钱,给他们买块鸡蛋糕尝尝,这么两百块钱,哪经得住花啊” 杨冬青漠声道“买吧,我答应了二妮,不买的话,回头她要和我闹的。” 供销社就在前头五百米的地方,俩人很快就到了,杨冬青忽然觉得,可能是很久没有听到沈俊平的名字,乍然听到,脑子还有些恍惚,竟像真看见了沈俊平一样。 这时候,旁边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带起了水坑里的泥,险些沾到她衣服上去,杨冬青心里忽然一激灵,不是幻觉,是她真的看到了沈俊平,忙问母亲道“妈,你看左边那个,是不是俊平” 江梅花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看到沈俊平正和一位女同志一起进了供销社,那姑娘脸上还有几分羞怯,一看就是正在处对象的样子,喃喃道“俊平都找到对象了啊他的腿看着也不像是瘸了啊前头的医生怎么乱说呢” 杨冬青心里一阵狂跳,她和沈俊平离婚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没想到在她和少原离婚的当天,竟然会看到沈俊平。 杨冬青忽然感受到了命运对她的嘲弄。 微微低了头,和母亲道“妈,我们走吧”她并不想在这一天和沈俊平碰面,以后的哪一天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今天。 江梅花皱眉道“不是说买鸡蛋糕吗离都离了这么久了,你还怕见到人去把鸡蛋糕买了吧,不然回去,二妮又要拿眼刀子刮你” 杨冬青想到二妮最近的难缠来,有些不耐地道“妈你去买吧,我就不进去了,在这等你” 江梅花点点头,“那行,我去去就来。你别走远了,一会我找不到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二更合一 杨冬青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母亲,发现人一直不出来,担心是不是和沈俊平发生了口角,耽搁了? 又不想进去和沈俊平碰上,心里正着急着,就见沈俊平和那位女同志从里头出来了,面上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杨冬青忙转过了身去,怕沈俊平看到她。 对于沈俊平,杨冬青心里是有一点愧疚的。她和安少原离婚,至少是放在明面上来谈的,离婚的原因是因为俩个人想法不一样,一个想发家致富,一个只想稳妥地过日子。到最后,也不过是在分割钱财的时候,有些许不愉快,但是她自觉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安少原的地方。 但她对沈俊平,却不敢说一句不亏良心。 沈俊平从头到尾都没有亏待过她分毫,他性子温和又有耐心,在一起的时候,一句重话也不曾和她说过。她家里穷,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他的工资完全交给她支配,哪怕知道她大部分都补贴了家里,也没有说她一句重话。 俩个人唯一的一次不愉快,大概是他得知沈爱立因为补贴家里而得浮肿病的时候。 就是现在,杨冬青想起沈俊平,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们之所以离婚,完全是因为她背信弃义,见他瘸了腿,不想跟他过苦日子,人还没有出院,她就动了离婚再嫁的心思。 时隔近两年,再和他遇到,杨冬青心里还是有些许不自在。 或者说,她并不敢和他直面对上。 沈俊平没她想得这么多,就是担心岩菲遇到杨家的人,心里头不痛快,特别是刚才江梅花打量、挑剔的眼神,就让人有些不舒服。 上次他和杨方圆一起去宋家,恰巧宋岩菲不在,这事儿一直搁在他心里,今天单位不忙,他就请了半天假,想再去宋家走一趟,和小宋同志把话说开。 他这几天越想越觉得林亚伦劝他的话很对,自己应该问一问小宋同志的意见再说,没想到刚到镇上,就碰到挎着一篮子鸡蛋的宋岩菲,忙把人喊住了。 宋岩菲刚好来镇上的供销社卖鸡蛋,准备换些火柴和煤油,沈俊平就陪着她一起进了供销社。 不成想,江梅花和他们前后脚进来了。 看到他没有瘸,江梅花似乎很惊讶,问他道:“俊平,你的腿是不是大好了啊?我刚看你走路一点问题都没有。” “是的,谢谢婶子关心。” “俊平,这是你对象吗?还没结婚吧?”江梅花边说着,一双眼睛就朝旁边的宋岩菲身上睃。 她打量的目光太过于明显,让宋岩菲觉得有些不舒服,面上笑问道:“沈大哥,这位婶子怎么称呼啊?” 还不待沈俊平开口,江梅花就抢着答道:“俊平以前喊我妈,就是现在和我生分了。同志,你们要是结婚了,可得请我去喝一杯喜酒啊!” 她话音刚落,宋岩菲就反应过来,这是杨冬青的母亲,眼神不由就冷了下来,淡淡地道:“那怕是不成,两家都没什么情分,怎么好白白让婶子破费?”这种时候,她也不屑于解释她和沈俊平之间并不是对象的事了。 江梅花有些讪讪地和沈俊平道:“俊平,你这对象,嘴巴还真够利索的。”江梅花以为这姑娘是知道冬青和俊平离婚的缘由,看不起她家。压根想不到这是她女儿投机倒把惹出来的一桩债。 沈俊平淡道:“谢谢婶子夸奖,岩菲确实口才很好。” 江梅花一噎,暗想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沈俊平还是她女婿的时候,何曾这么下过她脸? 俩人从供销社出来,沈俊平正准备开口和宋岩菲说前次的事,刚开了口道:“宋同志,先前的事是我不对,是我……” 身后忽然传来江梅花的声音:“冬青,买好了,咱们走吧!” 宋岩菲和沈俊平都不由朝江梅花喊的方向望过去,就见杨冬青正背对着她们站着。 宋岩菲立即把手里的篮子往沈俊平怀里一塞,快两步走到杨冬青的跟前道:“杨同志,我可算见到你人了,我道你离开了汉城呢,竟然还在吗?” 杨冬青有点懵,她是知道这姑娘是和沈俊平一道的,这是要为俊平打抱不平吗?斟酌着开口道:“这位女同志,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宋岩菲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冷笑道:“杨冬青,你认不出我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宋岩生的妹妹。” 这一句话,让杨冬青的脸,瞬时煞白,对的,她是见过宋岩生的妹妹的,有一次在镇上遇到,宋岩生给她介绍过,说是叫岩菲? 她想不到,和沈俊平在一块的女同志,竟然会是宋岩菲,所以是她和沈俊平离婚以后,宋岩菲找到了沈家去,认识的沈俊平吗?不然,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俩人是怎么走到一块的。那她和宋岩生合伙搞投机倒把的事,沈家怕是已然清清楚楚。 思索了下,杨冬青开口问道:“你哥哥现在还好吗?” 宋岩菲都气笑了,她哥把所有的事都揽了下来,被判了八年,杨冬青别说帮忙凑钱救人,就是事后,看都不曾看过,现在倒问起她来,她哥好吗? 宋岩菲有些刻薄地道:“我哥好不好,等以后杨同志也进去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杨冬青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对上别人,她还能说对方污蔑她,但是对上宋岩菲,这话她说不出口。 如果当时不是宋岩生把所有的事都承担了下来,她多少也会有些麻烦。她见过隔壁村的一个妇人,不过是收了她们村的黄花菜去远些的镇子上卖,赚些差价,最后都被公社推了出来在镇子上游`行,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投机倒把,还在名字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x”。 此时对上宋岩菲的挑衅,杨冬青有些尴尬地道:“我心里一直很感激宋同志,只是我也怕得很,所以没敢去看他,等他出来了,我一定好好感谢他!” 宋岩菲嘴角浮上来一层冷笑,“你怕?分钱的时候你怎么不怕?你现在说怕?我给你又是写信,又是拍电报的,让你把挣的钱都吐出来上交,好减个一两年的,你那时候怎么不怕?杨冬青,你就是笃定了我哥好说话,不会把你供出来,还说什么感谢他?少在这假惺惺了。” 眼看着沈俊平一步步走过来,杨冬青心里慌得不得了,扔了一句:“是我对不住你哥哥,”就要走。 宋岩菲也没有拦她,现在她哥的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杨冬青这时候就算良心发现,愿意凑钱,也无济于事。 望了一眼走过来的沈俊平道:“人走了。” 再见杨冬青,沈俊平心里一点起伏都没有,递了一方帕子给岩菲。宋岩菲没有接,用手背把眼泪抹了,吸了吸鼻子道:“沈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做。” 一句“沈同志”瞬间就拉开了俩人之间的距离。 沈俊平一时有些紧张,想好的话,这时候也都忘了,有些磕绊地道:“小宋同志,我这次来是想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另外……另外还想问你,我们是否有处对象的可能?” 宋岩菲这下子是真没忍住哭了。 爱立压根想不到她死脑筋的哥哥,被林亚伦说了一顿以后,就忽然开了窍,在正月十九这天,和宋岩菲正式处起了对象。 她今天一天在单位都忙得团团转,机械常识汇编手册已经开始在厂里正式推广,复印了几十本,厂里做相关工作的技术员都领了一本,今天好些人来向她请教问题,工会的孟小蔓又来和她商量课时表的安排。 到傍晚的时候,忽然程厂长的助理来通知她,让她去一趟程厂长办公室。 听到是程立明找她,爱立还有些意外,因为她的工作一直都是对接的陈主任和齐部长,从来没有直接向程立明做过工作汇报,怎么会忽然找她? 沈爱立有些疑惑地跟在这助理后面,到了程立明的办公室,程立明很客气地让她坐,然后问了几句汇编手册的事,爱立立即将最近的进展,和他汇报了一下。 等她说完,就听程立明道:“你这次的想法很好,如果能按预期落实下去,大概率能将我们单位技术员的业务能力,提高一个水平。等回头,我向厂里给你申请一笔奖励。” 领导说要给她奖励,爱立忙道谢。 就在她以为事情聊得差不多,她可以走了的时候,忽然听到程立明和她提起了朱自健和马鑫朵的事。 “沈同志,前头的事,我也听我爱人说了一些,确实是朱自健夫妻俩做的不对,但是现在朱自健已经坐牢去了,马鑫朵也因为恶意造谣污蔑你,被派出所的同志教育了,你看,是否能退一步,将剩下的事,私下里解决?” 剩下的事?剩下还有什么事?爱立很快想到了药粉的问题。 见她不吱声,程立明又试探着问道:“我们也知道,朱自健夫妻俩的行为对你造成了严重的困扰和伤害,他们愿意给沈同志一笔赔偿,不知沈同志你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当然是不如何! 爱立故作思考了一下,才回道:“程厂长,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件事已经交给派出所处理了,后面怎么处理,是他们的事,我个人怕是无权过问。” 程立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隐晦地道:“沈同志,我爱人先前托人去打听了,说是这次的事情,市里公安局也介入了,所以我爱人想私心和沈同志沟通一下。” 程立明前两天就托人去派出所问了,那边说是市局的江副局长对这个案子很是重视,叮嘱他们要秉公办理,程立明立即就察觉出这里头的不对来,又花了钱去打听,才隐约得知,这个案子大概关涉到江局长的朋友了。 这个案子除了朱自健和马鑫朵,另一个关涉人就是沈爱立! 程立明这才找了沈爱立过来,希望能够私下调解,让江副局长那边高抬贵手。这事他原先并不想管,但是妻子一向很护着朱自健这个弟弟,在家里又是哭又是闹的,程立明没有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眼见沈爱立不愿意拿钱和解,他又退了一步,希望能为朱自健和马鑫朵争取到和沈爱立沟通的机会。 只要沈爱立愿意沟通,在程立明看来,后面的事情都好办。 但是很可惜,沈爱立并不愿意配合他,平静地开口道:“程厂长,实话说,这是我和朱同志、马同志的私事,不知道您是以家属的身份,还是领导的身份,来和我沟通这件事?” 程立明一窒,“自然是家属。” 沈爱立点点头,“那如果是这样,我觉得这件事没有沟通的必要,派出所已经接案了,后头的流程不是我这种平头小百姓能插手的。” 这是隐晦地说他仗势欺人,程立明面上有些不自在,但是一想到家里的情景,仍旧硬着头皮道:“沈同志,我爱人为了这件事,几夜都没睡觉,父母也愁碎了心,一下子老小,实在是再禁不住了,你看……” 沈爱立打断他道:“程厂长,当初食堂中毒事件以后,我连食堂都不敢进去,我的家人得知我差点被下药,他们也害怕的夜不能寐。” 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我想我和朱同志的矛盾,您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但在今天之前,您并没有为朱同志的事,找我谈过一次话,我想个中的原因,是因为您不会以厂长的身份,来插手员工之间的私事。”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一次,马鑫朵在外面乱造谣污蔑她,程立明会不知道吗?他明知道朱自健偷盗财物的事是实打实的,和她并没有关系,他也没有出言制止,现在人家闹上门来找她麻烦,她报警想寻求一个公道而已,难道就防着程立明什么事了? 那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 程立明自然明白沈爱立话里的嘲讽。他为什么先前没有插手,而现在插手了,因为先前没有损害他自家的利益,别人的痛苦或困扰、惶恐,和他并没有多大干系。 到沈爱立出办公室的时候,程立明还是不死心,和她道:“沈同志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可以过来找我。” 沈爱立笑笑,并没有说什么。她觉得程立明这句话里隐含威胁,她都说了不会改变主意,他却笃定她会改变主意一样。 从程立明的办公室出来,爱立立即就回到机保部,把程立明让她私了的事,和齐部长说了一下,齐部长道:“你按规矩办事,程立明那边说什么,你都别管,要是有什么难处,你随时和我们沟通,我带你去找徐厂长。 “谢谢部长!” 齐炜鸣笑笑,“去忙吧!还有一会就得下班了。” 爱立忽然想起来,她今天早上和森哥越好了,晚上一起去江珩家吃饭,本来是准备昨天去的,但是昨天早上,铎匀出门的时候,问森哥去看了长江大桥没,森哥就忽然来了兴致,要去看桥,还和她说,这是“万里长江第一桥”。十年前刚建好的时候,他们看到报纸上的新闻,都觉得很震撼,一直想着有机会去看看。 怕让森哥等久了,爱立快速地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到点就收拾了东西,往大门口去。 远远地就看到森哥已经等在门口了,手里提着糕点和水果,忙跑了过去,“森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谢林森笑道:“在供销社买好东西以后,看你还有十分钟下班,就过来等了。” 半个小时以后,俩人按照樊铎匀给的地址,到了白云巷子第十六号,江珩的妻子丁雪云来开门,看到是爱立和谢林森,立即笑道:“阿珩早两天就说你们会过来,昨天你们没来,我就猜大概是今天了。” 爱立和谢林森忙喊了一声:“嫂子好!叨扰了。” 丁雪云忙让俩人进来,“你们跟我还客气什么?前头阿珩还说,爱立和铎匀最近估计在忙着婚宴的事,预备等你们办了婚宴以后,再去你家坐坐,不然我们早过去了。” 沈爱立忙道:“是我和铎匀考虑不周,应该早些来看嫂子和江哥的。” 丁雪云笑道:“哪天来都一样的,嫂子都欢迎的很。阿珩应该也快回来了,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厨房里给大姐帮帮忙,很快就能吃饭了。” 爱立和谢林森刚坐下,江家的孩子就抱着一个足球过来,拉着谢林森陪他踢球,爱立忽然想起来在申城的时候,那个法国记者给她和小乔乔拍了一张踢球的照片,喊谢林森道:“森哥,明天我俩也去拍一张合照吧?” 谢林森来之前,也有这想法,就是给安少原的事,搞得差点忘记了,此时听爱立提起,立即笑道:“行,你上午也不用请假,我们中午去拍,火车是下午的,来得及。” 十几分钟后,江珩就回来了,还带了两样卤菜,笑道:“我就猜你们今天会来,带两个菜回来加加餐。” 等洗了手,就告诉爱立他们,马鑫朵已经松口说了药粉的来源,明天他们再去查实一下,这事差不多就能够定性。爱立这才明白,怎么一直当隐形人的程立明,今天下午忽然会找她谈话来,原来是再不解决,派出所那边就直接定案了。 江珩又问谢林森道:“明天回去吗?是去西北,还是回京市?” “明天下午去西北。” 江珩忙道:“那一会让你嫂子给你准备一些干粮带着,你嫂子烙饼的手艺很好。先前段屿白过来,吃着都不肯走。”江珩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段屿白,说完想起来爱立也在,一时有些懊悔,忙岔开了话题。 这时候,丁雪云端着菜上桌,晚饭很丰富,荤素各三样,加上江珩带过来的卤猪耳朵和卤牛肉,一共凑了八个碟子。 等到八点半,爱立才和谢林森从江家出来。谢林森问她道:“先前段屿白来,没找你们麻烦吧?” 爱立想了一下道:“麻烦倒算不上,就是铎匀看到他,不是很高兴,段屿白那边似乎又想给铎匀帮点忙,缓和下关系。” 谢林森嗤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没有放下这心思,他也就敢在铎匀这边试探,到多美跟前,他吱都不敢吱一声。” 爱立笑道:“他这么怕多美姐姐啊?” 谢林森也笑了笑,没有告诉爱立,段屿白对多美,可不仅仅是怕。 爱立又随口问道:“森哥,樊师长家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没听说有什么事,”顿了一下又道:“现在还好,过几年就难说了,樊原只要身体稍微差些,怕就是另一个境况,所以他想把铎匀留在京市。” 爱立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铎匀对那边芥蒂很深。”铎匀不过十岁出头,就跟着姐姐到汉城来生活,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和多美姐姐也都成家了,更不可能陪樊原演什么祖慈孙孝的戏码。 趁着这个话题,爱立把那套宝石首饰的事委婉地说了一下,“森哥,那套宝石首饰,既是你家太奶奶传承下来的,我想对于谢家家族来说,都有比较特殊的意义,我收的话,就不是很合适了,你还是带回去吧!” 谢林森愣了一下,苦笑道:“是铎匀和你说的?” 爱立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这么觉得,铎匀让我把想法和你说一下,他还说,你肯定能理解。” 谢林森点点头,叹道:“行吧,就是那只镯子你得收下,镯子真是我送你的,我老早就想好了,我俩一人一只,你怎么都得收了。”他因为他把这个匣子送到爱立手上,这件事就算完成了,没想到他人还没走呢,爱立就反应了过来。 爱立立即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镯子真是他送的,所以那套宝石首饰并不真的是他送的? 但是对于是谢镜清,或是谢老太太送的,爱立都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叮嘱森哥道:“那你带到军队里去的话,得保管好!” 谢林森点头,“等我到了,就放到多美她们家去,你放心吧!”:,,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枚古币 晚上,程立明一到家,妻子朱子衿立即过来问道:“立明,怎么样,沈爱立答应和解了没?” 程立明对上妻子期待的目光,一时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事也没有办法欺骗她,只得如实回道:“没有,她说这个案子既然已经由派出所接手,怎么处理就是公安的事,她管不了。” 朱子衿面上立即就有些失望,皱眉问道:“你和她说了愿意给赔偿的事没?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商量,只要是能把这事抹平就行,自健要是再多关个几年,出来都得五十岁了。”朱子衿想想就焦心的不得了,现在已经被判了十五年,再多四五年的,她八岁的侄子都成家了,孩子一二十年见不到父亲,以后还有什么感情可言? 自健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程立明听到妻子这一段车轱辘话,心里有些烦躁,到底忍着耐心道:“说了,怎么没说,沈爱立完全油盐不进的,我看她这回是铁了心要给自健和弟媳一个教训,我厚着脸皮,好话歹话都说了一箩筐,她一点不松口。子衿,我看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朱子衿怔怔然地看着丈夫,嘴里嗫嚅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过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一样,试探着问道:“那如果我们答应,给她升职呢?” 程立明一顿,耐心地和妻子解释道:“她现在已经是机保部的副主任,在徐坤明跟前都是挂了名的,不出几年,齐炜鸣的位子就是她的,她连我的面子都不给,自然也看不上我能给她的这点三瓜两枣的。” 朱子衿见丈夫说的不似作假,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我们就看着自健和鑫朵关在里面吗?小旭怎么办?他才八岁呢!” 程立明沉吟了会道:“弟媳造谣攀扯沈爱立的问题,应该不是很大,最多被教育和拘留十来天,主要是药粉的事,这事只能是自健一人应承下来,不能牵扯到弟媳,不然俩个人都进去了,孩子怎么办?” 朱子衿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朱自健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里面关一二十年,朱子衿想想都觉得于心不忍,和丈夫道:“立明,不然我们再找找沈爱立吧?这回由我来出面,我们女同志之间门可能好说话一些。” 程立明并不愿意妻子跑这一趟,但他也知道,妻子不走这一趟,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件事,想了想道:“那你去找她问问,子衿,要是实在不行,你也别闹得太僵了。这是在徐坤明跟前挂了号的人,不好闹得太难看了。” 朱子衿点点头,心里却并没有把丈夫的话听进去。 现在唯一能救自健的只有她这个姐姐,朱子衿盘算着,无论沈爱立提出什么条件来,她都会答应下来,先把眼下这一关过了再说。 正月二十一,张扬给爱立送来了一封信,爱立接过来一看,是李婧文从京市寄来的,忙和张扬道谢,又让他大后天记得去吃喜酒。 张扬笑道:“记得,我和金宜福、孙有良他们都约好了。” 爱立笑道:“那就行,柏瑞也来吧?” “来的,来的。” 等张扬走了,爱立才拆了信来看,婧文和她说了她们最近的工作,没有什么新的大任务,都是在旧机器的基础上再完善、改进,又说了一点她的担忧: “爱立,我觉得很奇怪,京市纺织工业局和纺织科学研究所极力争取,把我们从青市调来了京市,原意是希望我们研制出的机器,能够在京市的纺织工业领域最先投产试用,但是到目前为之,分配到我们手头的科研任务,可以说是没有的。但是关于‘突出政治,一通百通’的学习会议倒一场接一场,我想,学了政治,就不用学物理化知识了吗?” 爱立看到这里,心里一跳,准备回头写信叮嘱婧文,不要说这种话,在她们看来,这可能只是一句普通的牢骚,但是在有心人眼里,你就是攻击现行的政策方针。 接着往下看,见李婧文提了几句徐春风的事,“春风最近沉闷的很,和程攸宁是彻底不来往了,听说那边月底结婚。我和许姐劝了他几次,感觉道理他都懂,就是情感上估计还是要花点时间门,才能走出来。他这个人,除了程攸宁,一颗心都放在机器上面,这回差不多等于半个天塌了吧!” 末了又道:“爱立,我们得知你结婚的消息,都特别为你感到高兴,你寄来的照片,我们都已看到,为了祝贺我们亲爱的爱立同志与樊铎匀同志喜结良缘,我们集资为你买了一床毛毯,估计会比信晚两天到,你记得去取。” 落款是“想念爱立的婧文”。 看到这个落款,爱立也有些想他们,那一段在青市和大家一起努力研制多刺辊梳棉机的日子,真是每一天都像溢着流光一样。 正准备给婧文回信,序瑜敲了下办公室的门,进来和她道:“大后天需不需要帮忙的?要是需要的话,我前一天晚上陪你住吧?” 爱立笑道:“你就别操这个心,后天记得去吃饭就行,我妈喊我回家去住,前几天,我妈妈把我奶奶和姑姑都从申城带回来了,家里忙的过来。” 序瑜点点头,“那行!”又问爱立道:“朱自健和马鑫朵的事,江局长那边和你漏口风没?” 爱立悄声道:“说是已经查到了药物的来源,如果查证是他夫妻俩购买的,并且知道用途的话,朱自健会被追加刑罚,马鑫朵也不会全身而退。”顿了一下又道:“前俩天程厂长为了这事喊我去了一趟他办公室,希望我能私下调解,我拒绝了。” 序瑜眼里闪过讶然,“他还真出面了啊?他一向在朱自健的事情上,不都是做隐形人的吗?前头朱自健在厂里那么掀风搅雨的,他哪次出来管管了?现在轮到朱自健遭殃了,他出头了?” “他说他爱人担心的很,又说一家老小都为这事发愁,我想先前朱自健针对我的时候,我不也发愁?也就是朱自健那一回找的是小李,要是换个人,我还不定遭什么大罪。”爱立心里明白的很,她和朱自健闹到这一步,已经是不死不休,她要是对朱自健这种人动了恻隐之心,那真是把自己的命不当命了。 而且,她看朱家人一点悔改的心思都没有,不然马鑫朵也不会在知道内情的情况下,还想讹人。他们朱家是专挑软柿子捏,以为把她欺负了,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序瑜和她道:“你这回可不能心软,你不想想,当时把你吓得,连食堂里的饭都不敢吃,朱自健他可不配做人。这回既然能找到证据,就让公安秉公办理,犯罪的是他,又不是你,程立明要是再来找你,你就去和刘葆樑书记说,这厂里可不是他一个人当家的。” 爱立点头,“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正聊着,门卫过来说,门口有一位女同志找沈爱立,序瑜忙道:“你先去看看,我刚好也要去车间门。” 爱立忙跟着门卫到了大门口,发现是一位并不认识的女同志,见到她过来,朝她伸手道:“沈同志你好,我是朱自健的姐姐。” 爱立听是朱自健的家人,并没有伸出手去,淡声问道:“不知朱同志,找我有什么事?” 朱子衿见她态度异常冷淡,提醒了她一句,“我的爱人是程立明同志,我先前托他和沈同志聊过朱自健的事,可能沟通的不是很好,我想和沈同志再聊一聊,不知道沈同志这边,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门?” 沈爱立摇头道:“朱同志,朱自健的事,我觉得我们之间门没有什么好聊的,这事已经由派出所在查,怎么处理,是他们的事,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朱子衿听她还是这话,忙道:“沈同志,我知道先前是我弟弟不对,但是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去农场改造了,十五年呢,人的一辈子有几个十五年?如果他这次再加几年,一辈子就真的彻底完了,你能不能……” 爱立打断她道:“不能,他收到的惩罚是偷盗单位财物,和他试图害我的事,没有半点关系,他打着程厂长的大旗,在单位里欺负人的时候,你这个姐姐怎么不出面过问一下,你如果当时过问了,也不会有今天你和我的这场对话。” 朱自健欺负的人,可不止是她,她还亲眼看见过他把未熄灭的烟头摁在了小李的手背上,那一幕刺激了沈爱立很久,每每想到,都觉得那一刻的小李,非常可怜。 而他朱自健凭皆的是什么,能够在厂里这样耀武扬威,不过就是程立明这棵大树嘛!他们朱家人现在还有脸说自家有多么的不容易,他家要是都不容易的话,那他们厂里就没有容易的人家了。 沈爱立缓了口气,又道:“抱歉,朱同志,我还在上班时间门,恕不奉陪了。” 朱子衿忙拉住了她胳膊道:“沈同志,我们好好说,是赔礼道歉、磕头认错都可以,我们再给你一笔补偿好不好,你要是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也尽管提,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办到,我们再聊一聊,好不好?” 沈爱立皱眉道:“朱同志,真的对不住,这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说着,就要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朱子衿那边却抓得紧紧的。 “沈同志,算我求你了,你就放了我弟弟这一回吧,算我和立明欠你一个人情行不行?”朱子衿的话里已然带了哭腔,但是沈爱立还是一点点地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 “对不住!我还有事,先走了!” 朱子衿眼睁睁地看着沈爱立进了大门里面去,她也可以跟进去,只是丈夫叮嘱她,不能再闹到厂里来,对他名声不好。 她想不到沈爱立竟真和立明说的一样,油盐不进,一心一意要置她弟弟于死地。 这头,沈爱立回到了机保部,心里头还有些不舒服,明明做错事的是朱自健和马鑫朵,现在朱家人搞得像她得理不饶人一样。 刚进部门,金宜福和她道:“沈主任,刚工艺科的余钟琪同志来找你。” 爱立忙和她道谢,到工艺科那边去,钟琪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关心一下我的小妯娌,”顿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我今天听工人说,朱自健的爱人闹到了你们机保部去,没什么事儿吧?” 爱立叹道:“我倒没事,就是我反告朱自健夫妻俩以后,程厂长和他爱人轮流来找我说情,刚才你没找到我,就是去大门口见程厂长的爱人去了。” 钟琪皱眉道:“现在这是火烧到他们自己身上了,他们才当回事儿,前头朱自健陷害小李,把小李关在保卫部,又说要送到派出所去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过问过问?” 爱立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 这次以后,朱家人像是消停了下去,没有人再来找沈爱立。 正月二十三晚上,沈玉兰将最后一道红烧肉盛到盘子里,就和爱立道:“小妹,你快去楼下把李婶子和刘婶子、方嫂子喊上来,马上就能吃饭了。” 沈玉兰晚上烧了一桌子的菜,除了爱立夫妻俩,还有沈俊平、林亚伦和前几天跟沈玉兰一起过来的贺黄氏、贺亦棉和小乔乔。 等人都齐了,沈玉兰笑道:“先前大家都忙,俩个孩子领了证,也没空一起吃个饭,只能挑婚宴的前一天,我们家里人热闹一下。” 又感谢李婶子、刘婶子几个这些年对她们一家的关照,李婶子率先笑道:“都是老邻居了,咱们可不兴说这个,以后啊,你们一家的日子定然是红红火火的。” 一顿饭吃到七点半,大家都散了去,爱立晚上留在家里住,樊铎匀、林亚伦和沈俊平一起回了甜水巷子那边,明天一早还要把糖饼之类的带到饭店去。 晚上,沈玉兰和女儿挤在一张床上,和她道:“真是想不到,我们小妹也结婚了,我们刚来这边的时候,你才八岁,院子里的婶婶和姐姐都喜欢你,说你长得可爱,人也乖。” 爱立笑道:“是,李婶子家的采芹姐那时候经常带我玩。”那时候干爸一家刚往港台去,她们一家也由申城搬到了汉城来,刚来的时候,小爱立还有些不习惯,也没有朋友,还是采芹家带着她慢慢融入到这个院子里来的。 爱立想到叶骁华的奶奶,叮嘱了她两次,让以后干爸回来的时候,记得带叶骁华过去认个亲,曾奶奶似乎笃定干爸还会回来,而且回来的话,一定回来找她。 不由问妈妈道:“妈,你说,以后我还有机会见到干爸吗?” 沈玉兰愣了一下,半晌叹道:“爱立,妈妈和你说一句实话,你干爸是国党,在战时的蓉城身居要职,就算政策再宽松,也是对旅居海外的普通人来说,你干爸是几乎不可能回来的。” 爱立想了一下,其实到了八十年代,不用干爸回来,她也可以根据他曾经留下的地址,找过去,就是不知道中间门隔着三四十年,那个地址是否还准确? 沈玉兰见女儿沉默,微微叹道:“曾仲才确实是个好人,当时我托曾大姐给你找户人家,帮忙寄养几年,她就找了你干爸。那几年,你确实被照顾的很好,你干爸在你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你小时候的启蒙老师,都是从京市女子高等师范学院毕业的,等你稍微大点,他还想让你学摩托艇,说可以锻炼你的胆量……” 爱立听到这里,忽然想到,原主和魏正的结缘,正是因为得知他是羊城摩托艇队的成员,因此在学校里对他格外高看一眼,后来一来二去的就处起了对象,只不过魏正这人很别扭。 也可以说,这个年代的很多人都很别扭,身份的成见太大了,一个人即使再有才华、人品再贵重,单一项“出身”就完全把这些光彩给掩盖了下去。 爱立正想着,就听沈玉兰笑道:“你小时候在曾家的时候,胆子大的很,从小就爱打抱不平,我们都笑你是个小老虎,后来跟我到了汉城来,竟慢慢变温顺了,看着也像个女孩子了。” 沈玉兰觉得,这可能和环境的影响有关,以前曾仲才一心把爱立当男孩子养,什么都采取鼓励的政策,让她胆量越来越大。等到汉城以后,她一个人带,到底怕顾不过来,天天叮嘱爱立注意安全,凡事小心些,孩子的性格也渐渐沉稳了很多。 她有时候想,当初曾仲才和她商量,要把爱立带走的时候,她如果选择放手,是不是对爱立更好一些? 沈玉兰这样想着,就把这话问了出来,爱立笑道:“妈,你想什么呢?虽然干爸对我很好,但是对小孩子来说,有妈妈的地方才是家啊!”如果当年八岁的小爱立真的跟着干爸远赴海外,那她心里一定会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她的妈妈不要她? 即便对小爱立来说,干爸这边的条件更好一些,但是在孩子心里,母亲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所能给予孩子的安全感,也是别人无法给予的。 是妈妈的爱,给了原主爱人的勇气,也教会了她甄别虚心与假意。沈爱立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到这边来的时候,曾经梦到原主在她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地学习计算机制图和处理林女士对她唯一房产的算计。 爱立想,在某个程度上来说,妈妈将小爱立教的很好。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她不善于表达,这或许与她记事以来,就看着母亲独自操持整个家有一定的关系,她不想给母亲增添过多的负担,所以有什么事,总想着自己解决。 听到女儿的回答,沈玉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小妹,妈妈真的很高兴,能听到你这样说,这件事一直压在妈妈的心里,特别是你得了浮肿病的时候,妈妈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是妈妈没有把你照顾好。” 爱立抱了抱母亲,笑道:“妈,我觉得很好,能待在你身边,我就觉得很好了。” 这一晚上,沈玉兰和女儿絮叨了很多她小时候的事,爱立听着听着,渐渐就睡着了,沈玉兰给女儿拉了下被子,望着女儿的脸,心里思绪复杂。渐渐的,爱立也有26岁了,到了成家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沈玉兰起床的时候,爱立就察觉到了动静,有些发懵地问道:“妈,天还黑着,你怎么就起来了?” 沈玉兰笑道:“五点了,我也睡不着,索性起来给你们做点吃的吧!” 爱立也从被窝里挣扎了起来,准备给母亲帮帮忙。 不想,她刚穿好衣服,妈妈就从抽屉里拿了一枚古币出来,递给她道:“这个你留着吧,你生父给我的,你留着,也算是个念想。” 爱立大概猜到,这枚古币对俩人来说,大概有着特殊的意义,不然不会俩个人都留到现在,并且还一前一后地都准备送给她。 爱立伸手接了过来,确实和谢镜清给她的那枚一样。 爱立想了一下,终于和妈妈坦白道:“妈,我见过一枚和这个一样的古币,在青市的时候,是他给我的。” 沈玉兰微微笑道:“妈妈猜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你留着吧,合该是你的东西。爱立,你已经成家了,以后和那边怎么相处,是你自己的事,你不必再过问我的意见。妈妈能陪着你长大,已经感觉很满足。” 爱立轻轻抱着母亲道:“妈妈,我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女儿。” 沈玉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以后和铎匀一起好好过日子,遇到事了,要俩个人一起商量,要是有什么误会,也不要使性子,把事情摊开了说。夫妻之间门,信任是很重要的,一旦没了这个,猜疑和隔阂都来了。妈妈希望我的小妹,能一直顺利、幸福。” “谢谢妈妈,我会记得的。” 沈玉兰心头也有些哽咽,强笑着和女儿道:“去洗漱吧,一会让你奶奶给你梳头发。昨天就说了,今天要给你编个好看点的头发。” 等女儿出去洗脸了,沈玉兰才伸手抹了把眼泪,又觉得自己太容易伤感了些,她的小妹,是在母亲的期待下,嫁给了两心相许的对象,以后的日子定然会比她能想象的还要好!:,, 第226章 第 二百二十六 章 婚宴 贺奶奶按照老家的规矩,用两根丝线给爱立绞了面上的小绒毛,然后用一把新的桃木梳子给爱立梳头,没有选择很繁复的发髻,只是以前年轻妇人比较常见的盘发。 贺黄氏的手很巧,一缕缕地将爱立的头发盘在了脑后,最后在上面攒了一支珠花,这是老太太的私藏,虽是几圈米粒大小的珍珠,但是胜在小巧精致,此时在灯光下,上头的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 悄悄和爱立道:“这支珠花啊,以前我是准备送你母亲的,后来不是没机会用上吗?给你刚刚好!”老太太这次从老家来申城,就特地带了过来,准备送给爱立的,后来得知她们正月要办婚宴,干脆就等到今天才拿了出来。 贺黄氏又在爱立脸上敷了一点珍珠粉,“这可比你们现在用的雪花膏好,我给你敷一点,你就知道了。” 爱立笑道:“奶奶,我觉得太奢侈了。” 贺黄氏闻言也笑道:“都是我以前存的,放在现在,是舍不得了。”爱立现在是她的孙女,老太太私心里想在这一天给她最好的,温声和她道:“女孩子嫁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再贵的东西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也算不得什么。” 贺以棉打趣道:“可不是算不得什么,在你奶奶心里,你没穿凤冠霞帔,都算委屈了你。” 贺黄氏忙嗔了女儿一眼,“亦棉,现在可不好说这话,在奶奶心里,只要我孙女嫁的人不辱没了她,我都高兴着呢!说起来,这些东西都是添个喜头的,多一点少一点,都没什么关系。” 贺黄氏说着,又在爱立的嘴唇上涂了一点她自制的口脂,爱立从镜子里望了一眼,是娇艳的玫瑰花的颜色,忍不住夸道:“奶奶,你手艺真好!” “你要是喜欢这口脂,奶奶有空也给你做,以前羡薇也喜欢,就是成家以后,她那前婆婆挑剔的很,她稍微装扮的好点,就说她不庄重,现在好了,离了文家,她至少能穿两件喜欢的衣服来。” 听到这里,贺亦棉开口道:“爱立,姑姑忘记和你说了,你表姐调到汉城来的事也定下来了,估计四五月份的时候。” 爱立心里一喜,“那真是太好了!”她知道到了五六月,各地开始成立革委会的时候,文江定然能够凭皆一手靠近上意的文章,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如果羡薇表姐能够在这之前过来,是再好不过的。 大家一起给她选了一件灰色的大衣,里头是米色的高领毛衣,一双咖色的新皮鞋。等装扮齐整后,贺亦棉笑道:“好看,端庄大方得很,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新娘子。” 小乔乔从姥姥怀里溜了下来,高兴地围着爱立转,大家都逗她,“乔乔,姨姨好不好看?” 小乔乔脆生生地道:“好看!乔乔长大了也要做新娘子!” 贺亦棉摸了摸外孙女软软的头发,笑道:“那怎么办呢?姥姥到时候可舍不得乔乔了。” 沈玉兰做好了早饭,进房间来喊她们,看到女儿头上戴的珠花,眼里闪过讶异,猜是婆婆给的,笑道:“和你小姨给你的那枚蝴蝶胸针很搭,一会别忘记戴上。” “记得的,妈妈!” 贺亦棉道:“本来我喊青黛一起过来玩两天的,她说瑞庆最近忙得很,有两天夜里都直接睡在单位了,她不是很放心,就没过来了。” 贺黄氏缓声笑道:“现在玉兰也常去申城,她们姐妹见面机会多着。” 正聊着,方嫂子和李婶子几人过来包红包,沈玉兰忙给她们一人盛了一碗汤圆,她早上起来煮了二三十个茶叶蛋,又做了很多汤圆,此时招呼大家道:“早上还挺冷的,吃点热乎一下。” 李婶子用汤匙舀了一个汤圆,悄声和她道:“你呀,现在真是好福气,女儿就嫁在自己跟前,以后想见就见。” 不像她家采芹在申城成家,以后一年也见不到两三次。 现在也就是还没有孩子,等有了孩子,儿女自己小家都忙乎得没个停的时候,怕是一年能回来一次看看就不错了。 倒是爱立这孩子,以前说是处的对象是海南的,这眨眼间,小夫妻俩个都在汉城定居了。 刘婶子也轻声道:“何止是爱立,就是婆婆和姑姐都愿意到汉城来,我看以后贺之桢也迟早从那边过来。”先前玉兰再婚的时候,医院里还有人说笑,说玉兰这么大年纪了,还跑去给人做儿媳妇,遇到好说话的婆婆,还好些,要是遇到难缠的,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哪想到贺老太太待玉兰像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这几天在她们院子里,说她三十多年前就想要玉兰当儿媳妇,临到老了,到底如愿了,还感谢院里的邻居这些年来对玉兰母子三人的照顾。 她们私下都笑说,这老太太话里话外的,倒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一样。 来这么几天,老太太很快就和院子里的邻居熟络了起来,教这家做面条,教那家做布鞋的,在院子里可受欢迎了。 李婶子放下了碗,趁机问沈玉兰道:“俊平那边定下来没?我家有个远房的表外甥女,还挺好的,要不要给俊平介绍下?” 沈玉兰笑道:“李姐,俊平有对象了,最近才处的,爱立见过,说还挺好的,就是比俊平小十岁,姑娘能干的很,也爱读书。”单是爱读书这一点,沈玉兰就满意的不得了,经历了杨冬青一心搞投机倒把的事以后,沈玉兰现在就想找一个有书卷气的儿媳妇,不会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李婶子试探着问道:“那看来离定下来也快了?我们不是又能喝喜酒了?你家这两年,喜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沈玉兰笑道:“还说不准,等爱立这边忙完以后,我回头再问问俊平,看女方家怎么说。” 等从沈家出来,李婶子和刘婶子道:“玉兰可真是苦尽甘来,儿子、女儿过得好不说,自己也找了个好婆婆。” 刘婶子笑道:“当时俊平在矿上出事的时候,杨冬青那么急不可耐地要跟人离婚,我们还担心俊平以后要真瘸了,怕是不好找对象,都劝杨冬青不要离来着,没想到自从杨冬青走后,沈家一家子都往上坡路上走了。” 李婶子道:“以前杨冬青心思多,一家人因为她闹得不愉快,现在是大家心里都没搁着事儿,有劲都往一处使,日子自然蒸蒸日上。希望俊平这回处的对象是个好的。” 方嫂子插话道:“俊平经历过一回,行事还能没有再分寸吗?要真是这样,让玉兰把他踢出去单过算了。” 李婶子笑道:“应该不至于,玉兰说爱立还挺喜欢的新嫂子,她们年轻人都处得来,应该是个性格好的。” 大家又说到杨冬青会不会后悔来着,方嫂子总结道:“人心还是不能太贪,不能太自私自利了,不然本来是自己的福分,都给作没了。” 八点左右,林亚伦和沈俊平就陪着樊铎匀到了这边来,樊铎匀今天特别整饬了一下,身上穿着先前领证的时候,爱立给他买的黑色细呢子大衣,里面搭着蓝色的衬衫和灰色的毛衫,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一过来,院子里的人都围过来看,和沈玉兰开玩笑道:“你家这女婿长得可真好,多看一眼,人心里都像敞亮了一样。” 方嫂子笑道:“关键对爱立好,你看玉兰每次看到铎匀,脸上都笑吟吟的,可见对这女婿多满意了。” 爱立坐在房间里,看他逆着光走进来,忽然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心里忍不住感叹,以后这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星星了,从第一次在申城的延庆酒店见到,到结婚,这一路都像是做梦一样。 樊铎匀一进门就朝爱立的房间看过来,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里,一双明亮的杏眼朝外张看着,瞬时眉眼间便染上了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温和很多。 贺亦棉看在眼里,捣了捣旁边的沈玉兰,轻声道:“你看看。” 沈玉兰笑道:“年轻人嘛,感情自然是要浓烈一些才好,不然这往后几十年的日子,可怎么过?”说到“几十年”这个词,沈玉兰自己都愣了一下,真好,她的女儿是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十点左右,爱立跟樊铎匀到酒店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客人,司晏秋、卓凡、曾一鸣和她们机保部的同志也都到了,还有保卫部的张扬和李柏瑞。 见到新人来了,大家立即上前打招呼,司晏秋把爱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下,末了才道:“小姐妹,你今天可真好看,都不像我认识的‘沈总工’了,今天可真像个女同志。” 爱立打了一下她的手,“你还把自己当男同志不成?” 司晏秋笑道:“我可没有性别认知障碍,这不是变相地夸你,今天特别好看吗?” 金宜福笑道:“咱们这次到底在饭店吃了一回,不用麻烦沈主任在家里做了。”先前他们想请爱立去饭店吃饭,爱立知道他们家里条件都不是很好,没有一次应下来,都是喊人到她家里来吃。 此时听金宜福说这话,爱立笑道:“只此一回,咱们下回还是去我家吃。”又望了一眼身旁的樊铎匀道:“你们看,这以后还多了个一起干活的,大家更不要客气才是。” 大家都哄笑起来,说爱立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才结的婚。 樊铎匀也笑道:“欢迎大家常来家里坐客。” 大家正笑闹着,孙有良忽然喊爱立道:“沈主任,你看门口那个,那是不是陆厂长和程潜同志啊?” 爱立忙回头,就看到程潜和陆厂长夫妇都来了,忙和铎匀过去打招呼,陆有桥笑道:“我们一早从宜县过来的,就怕路上耽误了,还好赶上了。” 樊铎匀忙道:“陆厂长您太客气了,这么大老远的还跑一趟……”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有桥打断了,“喊陆叔,我早和爱立说了喊陆叔,她回头就给忘记了,趁着今天你们小夫妻俩的好日子,咱们再说一遍,以后都喊陆叔。”又道:“这杯喜酒我可等了好些日子的,这到了日子,没道理不来的。” 樊铎匀笑道:“感谢您和许同志的厚谊!” 许嘉怡适时地递了一份贺礼给爱立,“我看着挑的,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等回头去宜县,我再给你选一个。” 爱立忙接了过来,笑道:“怎么会不喜欢,您和陆叔能过来,我和铎匀已经很感激了,您还这么客气,哪有不喜欢的道理,谢谢婶婶。” 许嘉怡见她话说的周到,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下回再来宜县,可得去我们家坐客。”私心里觉得,要是当初老太太真认了沈爱立为干孙女的话,似乎也挺不错的。这样一个周到、礼貌又能干的小辈,她看着也喜欢。 沈玉兰正好到这面来问爱立个事儿,爱立就顺便给母亲和陆厂长夫妇俩介绍了下,得知眼前的人就是宜县棉纺厂的陆厂长,立即笑道:“感谢陆厂长和许同志对爱立的抬爱,这么大老远的还让你们跑一趟,感谢感谢!” 两边客气了几句,樊铎匀就带着陆厂长夫妇俩去入席了,一直在旁边没作声的程潜,这时候才小声和爱立道:“爱立,我和你说,陆白霜和姜斯民结婚了,姜斯民还去陆厂长家拜访过一次,那天我刚好也在,陆厂长都没放人进去,只说两家断交,让姜斯民不必客气。” 爱立早知道这俩人结婚的事儿,问道:“那老太太那边呢?” “也气得够呛,彻底放手不管了,连陆白霜的父母都不见,我看这回,老太太决心大着呢!”程潜是觉得,老太太估摸怕陆白霜连累了他们厂长,这次才会这样狠心下来。 但是爱立却觉得,大概是陆白霜真有了身孕,陆老太太知道回天乏术,只能随着孙女自己折腾去了,毕竟这个年代,没有结婚的姑娘想去医院堕胎都不容易,要么指控出孩子父亲,要么就是一个流氓罪压了下来。 陆家人在陆白霜的事情上,已经是完全无奈何了。 爱立忽然想起杨冬青和姜斯民合作的事,轻声和程潜提了两句道:“上次我堂哥去宜县看望一位战友,意外听见陆白霜和人吵架,我堂哥回来说,姜斯民有可能在搞投机倒把,你让陆厂长心里有个数。” 程潜一愣,望了一眼沈爱立,她这话说的不甚明晰,比如她堂哥怎么就认识陆白霜来了?再比如陆白霜和谁吵架,会让她堂哥知道这事? 程潜想问两句,又见客人络绎不绝地过来,这话题不适合继续往下讨论,只得按捺住了性子,想着回头再说。 和爱立道:“谢谢爱立同志提醒,我回头一定会告诉我们厂长。”见又有两位同志过来找她,程潜就先去坐席了。 这回来的人是序瑜和季泽修,序瑜穿着平常的衣服,倒是季泽修一身呢子大衣,齐齐整整的,看着就有几分青年才俊的派头,沈爱立莫名觉得,这人这回是来“艳压”小李的。 季泽修过来,沈爱立还有些意外,先前序瑜没和她说过季泽修会来,毕竟今天这样的场合,会有很多她们国棉一厂的同事。所以先前序瑜没提,她就下意识地以为,季泽修不会来。 现在序瑜把季泽修带过来,是有继续往下走的打算? 刚好樊铎匀安排好了陆厂长夫妇过来了,季泽修就和樊铎匀交谈了起来。爱立把序瑜拉到了一边,还没开口,序瑜就猜到了她的意思,有些无奈地道:“早上我还没出门,他就来接我了,就一起来了。” 爱立道:“那你们一会跟陆厂长、骁华他们做一桌吧?”她给单位里的同事们预留了三桌,原本想着让序瑜、钟琪和王恂以及机保部的同事一块儿坐的。但是小李也在,她可不敢把小李和季泽修安排在一桌。 序瑜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也行,他和叶骁华家熟一点,也有话题聊。”俩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提小李。 等序瑜去入席了,爱立才悄悄看了一眼小李,见他面色如常地在喝着茶,似乎并没有因为季泽修的到来,而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倒是他旁边的张扬频频朝序瑜那桌看,看得爱立都想挠头,她只想着请小李了,压根没想到季泽修会来。 樊铎匀见她有些紧张的样子,笑道:“没事,两边都有分寸着呢!你放心!”刚说了一句,又看到江珩夫妻俩带着孩子过来,然后是徐学凤、叶骁华和小骢。 小骢一看到爱立,立即就跑了过来,和爱立道:“姐姐,这回我妈和我哥总算愿意带我来见你了,可真不容易。” 爱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是不容易,等回头,姐姐单独接你过来坐客好不好?” “好!” 叶骁华向俩人说了句:“恭喜!”想说一句“爱立今天真好看,”到底忍住没说,怕来往宾客多,自己随口一句给爱立带来闲话。倒是在樊铎匀胸前捶了一下,半真半假地道:“当时在申城火车站,就应该把你揍一顿,一直引以为憾事。” 樊铎匀朝他伸手道:“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再切磋。” 叶骁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祝你们白头偕老、顺顺利利。” 樊铎匀回了一句:“谢谢,也期待早点听到你的好消息。” 叶骁华微微笑了一下,“快了!” 他这话出来,旁边和爱立聊天的徐学凤都不由看了他一眼,前头骁华和秦勉如的事不了了之,老王说不能把人逼急了,她最近都没和他提相看的话头,现在这样子,倒像是并不排斥相看一样? 徐学凤的心里一时就琢磨开了。 叶骁华望了一眼饭店里的宾客,问爱立道:“你表哥林亚伦来了没?” “来了,在那边呢?和晏秋、卓凡他们坐一块儿,你找他有事?” 叶骁华和她挥了挥手道:“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别管我了!” 爱立不由和樊铎匀嘀咕道:“他俩怎么认识了啊?没听亚伦哥提起过啊?” 樊铎匀倒没瞒着她,“先前你和亚伦去海南找我的时候,骁华听到了消息,就去纺织工业局找了几次亚伦,俩人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昨晚亚伦和我说,他俩还挺聊得来的,最近经常约着一起喝酒。” 爱立总觉得哪里有些奇奇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宴席很快开始,满满坐了十来桌,沈玉兰代表双方父母讲话,首先感谢了大家的到来,其次说了一下爱立和铎匀走到今天不容易,最后才是对一对新人的寄语:“在这样喜庆的日子,我想告诉爱立和铎匀,从今天以后,你们就正式组建了一个小家庭,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能够贫富与共、甘苦共担,和顺、美满地携手走完这一段人生路。也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能够继续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一步一个脚印地创造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这是我做母亲的心愿,也是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你们的祝福和期许。” 沈玉兰说完以后,自己不觉先湿了眼眶,这样隆重又幸福的时刻,她的女儿给了她。而她年轻的时候,并没有给她父母这样的机会,他们是否也曾经期盼着能够在亲友跟前表达他们对女儿婚姻的祝福和期许?是否也期盼着能够在亲友和上帝的见证下,得到女婿一个郑重的承诺? 考虑到是女儿的婚宴,沈玉兰很快压下去了情绪,重新回到座位上。 一直到下午一点,宾客才陆陆续续地告辞,爱立和铎匀站在门口送人。也是这样的时刻,她忽然感觉到,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和樊铎匀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叶骁华走的时候,郑重地和爱立握了一下手,“祝贺,希望爱立同志,能够一直幸福。” 爱立笑道:“谢谢!” 叶骁华笑笑,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牵着弟弟走了。 爱立望着他和小骢的背影,有些困惑地和樊铎匀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大家都说骁华是有名的混不吝,但是我认识的叶骁华,明明是一个三好青年。”不说工作认真上进、性格温和,就是对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都是很好的。 樊铎匀笑道:“我认识的叶骁华也是这样,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善良和有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