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冥王后我怀崽了》 1、第一章 《攻略冥王后我怀崽了》 作者:若九心 文学城独家发表 - 上仙界,玄极门。 一个紫衣贵公子站在门边石柱旁,往前一步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目测几万米应该是有的,跳下去估计是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往后一步,身后簇拥着一群仙兵。 “哎,坚持住,别跳啊!” “跳下去仙骨尽毁,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声音喧喧嚷嚷,为首的仙兵一边附和,一边扯开脸上不知道是谁飘来的发带。 为首的仙兵脸上丝毫没有担忧的神色,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看起来比那位要“跳”玄极门的贵公子还要着急。 除了这些起哄的仙兵,今日玄极门还迎来了两位贵客。 掠过喧闹的石柱往后,大约百米开外,凌空站着两个人,一黑一白,一动一静。 白衣的那人身形修长,一双桃花眼,两行青丝垂下,露出其间缥色内衬,看起来清雅脱尘。 当然,只是看起来。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看的热闹?”苌舟面色有些疲惫。 玄极门是上仙界入口之一,除了宴席之日大开之外,难得像今日这般喧闹不堪。 “是,也不是。”黑衣人一脸的高深莫测,“你还记得那个仙君吗?就是凡间行善百余年,功绩太高飞升的那个。” 黑衣人指了指玄极门那位紫衣贵公子,“你前往南海太久,大概不知道,我听说啊,他好像是恢复了在凡间的记忆,寻死觅活地不惜一切代价,也非要去地府当差,说什么凡间有他的心上人,就算心上人进入轮回,他在地府看一眼心上人的魂魄也是好的。” 苌舟听着,打了一个呵欠。 不过这实在是不怪他,他三个月前代替帝君去南海巡视,南海那么大,加上往返行程,他累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甫一入上仙界,就被颜侨连哄带骗地拉来了玄极门。 又累又困。 还被抓来看热闹。 颜侨,也就是他身边那位黑衣人,上仙界九位仙尊之一,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就是,偶尔有些聒噪。 颜侨此时仍在滔滔不绝,“你说多深情的一个人啊!当然了,我带你来的重点不是这个。上仙界主动去地府,还是这样寻死觅活地去,目前就他一个,稀有得很,再当然了,我带你来的重点也不是这个,你看他的仙骨……看到了吗?他的真身是妖界十分稀少的纤雪狐!” 颜侨说着,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个片段,他直觉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顿了顿。 没想起来。 于是他继续道:“作为仙君之时,难以漏出真身,不过他待会就要去地府了,跨越两界,势必要漏出真身的。据说那纤雪狐皮白胜雪,毛发极软,尤其叫声清丽,你待会可要看好听好了。” 苌舟又打了一个呵欠。 他这会有些心虚,默默地离颜侨远了些。 纤雪狐么,苌舟其实是有印象的,记得那是紫衣贵公子升仙的第一日,苌舟跟那人见过一面,名字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纤雪狐真身展露。 那样一只雪狐,漂亮得紧,谁会忍住不漏出真身炫耀? 当了仙君难以漏真身这种。 不存在的。 苌舟揉了揉疲惫的眼角,假装第一次见纤雪狐真身,努力地睁大了眼。 “来了来了!”颜侨很是兴奋。 只见人群骚动,那紫衣贵公子将手上折扇一展,做出个双臂大开,仿佛下一刻就要跨越云霄,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别跳……啊!” 仙兵们的期待值攀登顶峰,却又在下一瞬,偃旗息鼓。 有人抬手一挥,将展露真身的纤雪狐拢进了衣袖。 来者破开云雾,瞬息而上,一袭墨青色纱衣微晃,他站定之时,眉眼的英气尽显,却又好似常年浸在暗色之中,面色冰冷惨淡,凉如千丈雪。 仙兵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不是……冥王吗? 他怎么来了? 苌舟原本还佯装懵懂,此刻神情却是一沉。 那双桃花眼都失了笑意。 “我就说我忘了什么事!”颜侨恨不得一拍大腿,“仙君主动下地府,他是第一个,而且他不是戴罪之身,不能直接投往地府,关于仙君正常调职前往地府的,上仙界如今没有建立这样的互通途径,所以帝君就让冥王辛苦一趟,亲自来接。” 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苌舟和冥王可是…… “哼。”苌舟冷哼一声。 这位冥王大人,苌舟是记得的。 何止是记得,那简直是印象深刻。 说起来,他跟冥王认识还挺早,早在数千年前,那时帝君历劫,他和冥王同为帝君的下属。 那个时候,他有心结识冥王,只可惜后者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冷情至心,总而言之就是,冷得难以接近。 靠近冥王十尺之内都得结冰的那种。 好生无趣。 再后来,上仙界宴会,因为一件小事,他跟冥王的关系彻底归零,甚至还有可能是个负数。 自那以后,冥王就再也没有上过天。 仙尊苌舟和现任冥王不合,此事闹得几乎是人尽皆知。 从天上至地下,都这么说。 “我要是早点记得冥王会来,我就不会带你来此了。”颜侨有些懊恼。 苌舟脸色愈发黑了。 “行行行,那不看了,我们走吧。”谁知道冥王会来得这么早,适才纤雪狐一展真身,也就一瞬的功夫,颜侨连毛都没看到。 “别生气了,我的好苌舟。”颜侨哄道,揽过苌舟的肩,转身。 苌舟果断推开肩上那自来熟的爪子。 颜侨又搭了上来,“听说株镜研究出了新的卦象,想不想看看?你也知道上仙界没几个擅于卦象的,株镜这卜卦之术是最厉害的……” …… 两人相谈的话语越来越远。 他们离开得太早,也就没有看到,不远处的冥王缓缓抬眼,视线落在二人亲密无间的背影上。 冥王本就冰冷的神情,好似又冷了几分。 …… 仙气蓬勃的大殿内,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震得这殿内也抖了一抖。 “小苌舟!” 苌舟捂了捂耳朵,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三还没念完,殿内的主人风一般闪现而至,“小苌舟,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来人容貌清秀,便是颜侨口中的株镜,上仙界九位仙尊之一。 株镜一来,便拍掉颜侨搭在苌舟肩上的爪子,将苌舟拉了过来好生瞧着。 果然,苌舟就知道会这样,他轻声道:“也没有很久……”就三个月,还是因为公事不得不离开的三个月。 “让我好好看看,这么长时间,小苌舟有没有受苦啊?” 苌舟是仙尊,谁会刁难一个仙尊?苌舟心下无奈,他看着株镜皱起眉头,便知株镜下一句一定是…… “瘦了!”株镜一脸的心疼。 苌舟陪着干笑。 堂堂株镜仙尊,不管见人第几次,也不管那人是谁,见面第一句话一定是:“好久不见,你又瘦了!” 大差不差了。 “你也知道他瘦了,还拉着人在这闲聊?”颜侨横插一句,却始终分不开株镜握着苌舟的手。 颜侨:“……” “也对啊。”株镜顺势将苌舟往殿内带。 他一见苌舟,心情就会变好,毕竟苌舟长得实是标致,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弯若弦月,好似将你捧在心尖上一般深情,况且苌舟升为尊神的时日不长,是九位仙尊之末,年纪最小。 小幺么,自然是最得其他仙尊疼爱的。 “这卦象是我最近新得的,原本是为了卜人间东方位的气运……”株镜将苌舟带到一处高台,高台之上,依次展开各种卦象。 “株镜仙尊的新卦象,帝君都未必能第一眼见到。”颜侨调侃。 “那是自然。”株镜还有些骄傲,“只有小苌舟有这个荣幸。” 苌舟一一扫过那些卦象,目露好奇。 “想学?”株镜精准捕捉到苌舟的情绪。 “哎哟我的小苌舟,你知道上仙界没几个擅长卦象的,这偌大的上仙界也就只有我一人精于此道……”株镜顿时痛心疾首。 又来了。 苌舟:“我其实没有那么……”想学。 株镜再一次握紧了苌舟的手,“你愿意学那真是太好了,想学什么卦我教你!” 株镜不由分说,“学个姻缘卦怎么样?这是最简单的。话说这卦象就是天命,卜卦呢其实是……” 苌舟再次打了一个呵欠。 他真的太困了,以至于株镜后来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清,只依稀听得“天命”二字。 卦象即天命,很合理。 “喏,小苌舟你看,这姻缘卦就这样,星位调动,红鸾渐起。”株镜迫不及待地演示。 苌舟:“……”他真的没有要学。 …… 两个时辰后。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住处,苌舟迷蒙着一双眼,打了今日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呵欠。 原本他这样疲累,该是去休憩才对,但大抵是刚刚被株镜念叨了太多遍,以至于他如今一坐下来,脑海中全是株镜演示姻缘卦,解说卦象的话语。 犹如魔音绕耳。 “啊!”苌舟捧着自己的脸,这下完全没法休息了。 左右近日无事,闲着也是闲着,苌舟决定替自己卜上一卦。 姻缘什么的,讲究随遇而安。 他摸着良心说话。 真的不是他好奇啊。 苌舟一边念着口诀,一边分心去想,他会有怎样一个仙侣呢? 最好是个高高瘦瘦的,灵力与修为皆是卓绝,不说打得过帝君,但至少也要跟帝君的实力差不了太多,至于样貌…… 帝君是上仙界第一美人,那未来的仙侣不说比帝君好看,这有点不现实,但至少也不能差帝君太多吧! 半空之中红光耸动,卦象如雨后春笋般浮现。 不是株镜演示的那般复杂卦象,也并没有什么星位脉络。 姻缘卦尽头短短两字—— 青毓。 那是冥王的名字。 2、第二章 青毓? 苌舟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卦象尽头,眨了眨眼,反复看了好几次,可无论是他看也好,推翻卦象重新卜卦也好,那卦象尽头的名字始终没变过。 别说苌舟现下和冥王水火不容的尴尬处境,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冥王他是个男子……吧? 苌舟并不介意未来的仙侣是个男子,不过若是冥王+男子…… 那还不如给他换南凝门守大门的那条狗! 啧……苌舟打了个寒颤。 连带着他眼前的卦象也颤了颤。 “话说这卦象就是天命。”株镜的话语适时地冒了出来。 苌舟不精通卦象,可他也知道,卜算之事推演未来,未来是谁定的,那是天道定的。 也就是说,他眼前这一卦,是天道之令。 天命能违吗? 那自然是最好不违。 - 人界,地府。 凡尘有两面,一面人间,一面地府,人间有皇帝坐镇,而地府则有冥王坐镇。 冥王通阴阳,晓轮回,掌权凡人生死,生死簿一划,轮回无望,魂魄尽消。 听起来就很凶残。 苌舟很不情愿,一步一挪地踏上地府入口,周遭雾气横生,暗色千里,阴冷潮湿的感觉如藤蔓般绞了上来。 “请问……冥王何在?” 此处已至忘川,便能看见魂魄与鬼差,苌舟视线掠过好几队白衣游魂,最终锁定在为首的那位鬼差身上。 那鬼差名唤蒙单,闻言抬了抬枯瘦的脖子,努力圆睁着一双眼在苌舟身上打量,“你找冥王有事?” 蒙单见苌舟周身仙气缭绕,自衣襟处露出一截雪白肌肤,精致得仿佛整个忘川都成了低配,他确定此人肯定不是来地府渡劫的鬼魂,可若不是鬼魂,找冥王作甚? 单挑吗? 蒙单顿时紧张起来。 “我……”总不能直言是来找你家冥王当仙侣的吧?苌舟一时没找出借口。 他自从被那姻缘卦震撼之后,纠结了好几日,最终还是认命,悄悄来到了地府。 冥王虽不好惹,冷冰冰地冒着凉气,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总得先与冥王见上一面,至少……先和个好? “我其实……”苌舟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蒙单盯着苌舟看了片刻,终是在苌舟浓郁的仙气之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如此强大的灵力,这是上仙界的……“您是苌舟仙尊?” “您怎么来了?” 事实中,啊不,传言中,这位苌舟仙尊跟冥王的关系那是非常不好的,没见面打起来就已经不错了。 反正不可能是现在这样你拜访我,我拜访你的关系。 说到传言,苌舟便有些委屈。 他和冥王的不合起源于一次上仙界的宴会。 那是三百年前了。 那次宴会九位仙尊齐聚,帝君重视此次宴会,还特意邀请了冥王出席。 宴会之上,苌舟不胜酒力,醉酒之下吟诗一首,惊艳众人,可谓是大出风头。 而宴会之后,苌舟头痛欲裂,便拉着颜侨离开。颜侨的医术在上仙界不说第一,总归第十也是有的,苌舟撑不到返回住处,在玄极门那处便想让颜侨替他缓解酒力。 颜侨正准备施术,谁知冥王突然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就要把苌舟拉开。 苌舟那叫一个气啊!也没看清对方是谁,当胸就给了一拳。 苌舟醉酒之下哪懂得力度,那一拳甚至还用上了灵力。 一时间,冥王懵了。 颜侨也懵了。 偏偏苌舟意识混沌,还拉着冥王劈头盖脸一顿骂,什么你打扰了我跟颜侨啊,我现在头疼烦躁你懂吗? 总而言之就是……不堪回首。 冥王当下便黑了脸,拂袖而去,自此再也没有上过天。 后来苌舟酒醒了,也想过同冥王道歉,可冥王那性子实是冰冷,苌舟又拉不下尊神的脸面,转念一想,本来这事就是冥王先挑起的,况且冥王是地府之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耿耿于怀吧? 结果,就成了如今这样。 苌舟看着蒙单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犹豫了一会,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和冥王见一面并且想跟冥王和好的意图。 后者的神情逐渐诡异起来,那张瞧着壮实又苍白的脸竟是不可思议地转了转,扭曲成了一个苌舟都快认不出来那是个人的幅度。 也对,蒙单本来就不是个人,他是鬼差。 “仙尊,您认真的?”蒙单快要把自己脖子给扭断了,“不是吧?别开玩笑了尊神大人,您看那边,我们很忙的,真的没时间跟您开玩笑!” 冥王如今在地府坐镇,只要冥王身在地府,便能听见地府任何动静,乖乖,这要是让冥王知道他把仙尊放进去了,不得气死? 苌舟顺着蒙单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奈何桥靠近尽头的地方,原本鬼魂通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之后,便会走过奈何桥尽头,进入地府轮回,可如今那处却站着一个绸缎加身的人间公子。 苌舟可以肯定,那公子定然没有喝孟婆汤,因为他此刻正在悲情诉苦。 “我与拙荆自小相识,情投意合,无奈拙荆体弱,离我而去,我悲痛不已,徘徊数年,只为有朝一日能在地府与她团聚,就算不能团聚!与她同入轮回也是好的,可无奈!” 那公子抹了抹面上不存在的眼泪,猛然抬高声音,震得苌舟都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一步。 “无奈冥王不肯开恩,不肯放拙荆与我同聚!天地不公,万物不仁啊!” 蒙单顶着那公子洪亮的声音,对着苌舟吼:“仙尊看见了吗?” 地府时不时就会有这种不愿意喝孟婆汤的人,简直是冥顽不化。讲道理吧,他们不听,说人情吧,跟他们也不熟,反正就是很难处理。 增加了鬼差们的工作量。 “你说什么?”苌舟实在听不清,索性抬手施术将那公子的声音隔开了去。 蒙单一脸无奈。 “要不这样吧仙尊,我先去禀告君上,若是君上愿意见您,我再回来迎您入地府,如何?” 可别了吧,一禀告冥王,别说跟冥王见一面了,苌舟说不准连忘川都过不去。 苌舟此行匆忙,本是想悄然入一次地府,哪知道有这么多阻碍,早知如此,他就该从帝君那讨一道亲令来,有帝君的命令,进入地府便会方便许多。 “不必。”苌舟叫住了将要开溜的蒙单,叹了口气。 苌舟转身离去。 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有一紫衣贵公子摇着折扇前来,瞧着有些熟悉。 苌舟灵光一闪,在那紫衣即将与蒙单会面时,快步走了过去与那紫衣并肩,“这位……”苌舟没想起来名字,但苌舟记得玄极门那只纤雪狐,“上仙界一别,近来可好?” 梓狐:“……”他们有这么熟吗? “苌舟仙尊?”梓狐认出了苌舟,稍稍行礼。 “不必这样客气。”苌舟笑了笑,仿佛他与这人是久违的好友,“那日在玄极门,我见你被冥王带走,不知冥王待你可好?” “呃……”梓狐认真地想了想,他与苌舟好似就见过一次,这该不该回答? 蒙单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梓狐,你与仙尊很熟吗?” 梓狐……苌舟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也不算……” 苌舟拿话堵了过去,“熟!我与梓狐在上仙界那可是相见恨晚,非常熟悉!实话实说吧,我今日其实就是为了来地府看一看梓狐,你也知道,上仙界的仙君进入地府当差,梓狐是第一人。” 不让见冥王,行,但他来见老朋友,这总不用禀告冥王吧? “那……”蒙单持续发懵,还想着继续阻拦,苌舟却已经揽着梓狐的肩,将人往地府深处带。 “你昔日常在上仙界,这地府可待得习惯?没有上仙界的仙气,也不知……” 苌舟的话语自远处传来。 片刻的功夫,苌舟与梓狐便没了影踪。 直到过了忘川,真正进入了地府,苌舟才将梓狐放开。 “抱歉啊梓狐。”苌舟面上歉意,“事出有因,所以我才胡乱说了几句,你不介意吧?” 梓狐愣了愣,忽然笑出了声,“自然是不介意的。不过,仙尊跟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梓狐又道:“不知仙尊如此费心进入地府,所为何事?” 苌舟并未说出缘由,只道:“你知道冥王在何处吗?” 原来是为了见冥王,梓狐了然地点点头,给苌舟指了一个方向。 “谢了!” 苌舟满意地转身,面上的笑容却晃得梓狐眼神一暗。 他适才是要做什么来着? …… 苌舟依照梓狐指引的方向,最终来到了一座大殿前。 说起来,苌舟昔日跟随帝君时,也曾来过这座大殿,只是在苌舟印象中,这座大殿一直都是殿门紧闭,为何今日却是大开? 那殿门开得蹊跷,好似在欢迎着谁的到来。 就连殿门前的守卫也被撤了去。 “冥……”苌舟试探地唤了一声,猝不及防眼前出现了冥王的脸。 英气逼人,却也寒气逼人。 青毓虚靠在殿门前,眼中霜雪在望见苌舟的那一刻,无端化了几分,但他立刻瞧见了苌舟头上的发簪。 苌舟今日衣着精致,唯有发间的发簪朴素,簪尾仅刻了一株水仙。 水仙,那是仙尊颜侨的标志。 发簪……竟是别人赠予的礼物么? “冥王。”苌舟好不容易从诧异中回神,只是他还没说明自己的意图,青毓已然转身。 冷漠得仿佛二人从未见过。 “啪”的一声,殿门在苌舟眼前合上。 苌舟:“……” 3、第三章 “啊!气死我了!”苌舟在榻上翻来又覆去,几乎要将榻上玉石锤得粉碎,却始终消磨不了他被冥王拒之门外的气愤。 “青毓你给我等着!”苌舟揉皱了眼前的云绫,想象着那是讨人厌的青毓,一把将云绫击得粉碎。 云绫的碎片散得整个宫殿都是。 灵气四溢。 “怎么了这是?”颜侨躲开从天而降的云绫,捧了一颗夜明珠至苌舟眼前,“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这是东海的夜明珠?”苌舟心情舒缓了些。 他前些时日殿内缺了一颗夜明珠,只是忙于事务并没有时间去换,没想到颜侨却放在了心上。 “正是。”颜侨揉了揉苌舟的头发,“现下心情好了?那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可是大老远就听见你发怒了,苌舟啊,你从未这样生气过。” “也没什么。”提及这事,苌舟就气得牙痒痒。可被冥王拒之门外这种事也太丢脸了,何况是苌舟主动找上门的,更丢脸了。 就算告诉了颜侨也…… 苌舟福至心灵,“对了,颜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颜侨很好说话。 苌舟想起了颜侨那些风流史,据说颜侨仙尊在上仙界万年,红颜知己无数,主动追求他的女仙亦是不少。 他肯定很会追人。 “我有一个朋友。”苌舟挪得离颜侨近了些,“是这样的,他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去追求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巧跟他关系不好,你说要如何做,才能追到那个人呢?” “哦……”颜侨一脸了然,拖着长音,“你要追谁?” 真是谢天谢地,苌舟这颗参天大树终于开花了,他就说单身数千年这种修行方式不可行,这尊神宫殿那么大,夜里都没人暖床,多孤寂呀! “哎呀不是我!”苌舟恼羞成怒,“是我一个朋友!” “行行行。”颜侨顺毛捋,“那你,不是,你那个朋友要追的人,性格如何?” “一个字,冷。” “除了冷呢?” “就……不爱说话,然后脾气也不好。”苌舟憋了半晌,说不出来了。 他实是不怎么了解青毓,从前他与青毓同为帝君的下属,二人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交集甚少,再加上后来宴会那事……总之,他跟青毓不算很熟就是了。 颜侨沉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乍现,虚虚招来一只笔,在苌舟面前奋笔疾书,当即写出了一本摊开能绕殿门一圈的书,而后郑重地交给了苌舟。 “我所有的经验都在这上面了。不管你那朋友追求的是仙是妖,是个凡人也好,性格冰冷还是热情,这书上都有追求之法。” 颜侨挑了挑眉,“包你满意。” 苌舟满意地抱着那书,点了点头。 颜侨看着苌舟迫不及待的背影,某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形。 他好似没怎么听说有人与苌舟关系不好。 既关系不好还性格冰冷的人…… 颜侨眯了眯眼。 - 苌舟将那书反复研究了半日,最终决定从冥王的爱好下手。 于是苌舟换了身装束,再一次前往地府。 “你放心,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保证不进去地府。”苌舟又遇见了今日当值的蒙单,正好将人抓来问个究竟。 “好说好说。”只要不是硬闯地府,蒙单知无不言。 “你跟在冥王身边的时日应该不短吧?那你知道冥王喜欢什么吗?”苌舟眨了眨眼,桃花眼笑得和蔼可亲。 “君上他……”蒙单望见苌舟期待的眼神,那双桃花眼实在是蛊惑,好似要将人心都勾了去,叫人不忍拒绝,“仙尊。” 蒙单话都说不利索了,“您您,别这样看着我。” “为何?”苌舟目露迷茫。 蒙单更招架不住了,“您这双眼实在是……行吧,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您不是跟君上不合嘛,那我们作为君上的下属,自然就会关注一些您的传言,我事先说明啊,这传言肯定不是我传的。” “快说!”苌舟低喝。 “是这样的,我们在地府一直听说您跟上仙界其余仙尊关系匪浅,说是三百年前那次宴会,君上正是撞破了您与颜侨仙尊私会,所以才跟您不合。不仅如此,据说此后三百年间,您跟其余仙尊也是……” 蒙单比了个鸳鸯戏水的手势,“反正就是如胶似漆,你侬我侬,都是……那些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苌舟怒了,“胡编乱造!荒唐!” 苌舟跟其余仙尊的关系不错,这是事实,但苌舟跟他们清清白白,分明至今还是个……! 谣言真是害人不浅。 “那这些传言,你们冥王不知道吧?” 蒙单心想冥王坐镇地府之时,耳听地府一切动静,别说传言了,只怕他往忘川投个石子的声音冥王都能听到。 何况这传言自三百年前就有了,一直在地府间流传,冥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但蒙单面上仍是稍稍疑惑了下,“应该不知道……吧?” 苌舟松了口气,“这些传言不可信,总之别让他知道这些。” “何事不能让本王知道?” 忘川尽头传来一道威严而又冷漠的声音。 那声音出现的同时,忘川雾气攒动,奈何桥下河水自静谧转为扭曲,万千白衣游魂自此刻停驻。 鬼差们纷纷俯首叩拜,“参见君上。” 不过瞬息,青毓便到了苌舟眼前。 忘川之上,只有苌舟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冥王怎么会来? 苌舟看了看天色,好吧忘川没有日出日落之分,他尴尬地憋出一句:“冥王,晚上好呀。” 青毓冷冷地扫过来一眼,“你不在上仙界,跑来地府作甚?” “我就是随便逛逛。”苌舟有些心虚。 青毓忽然低下头,喷洒而来的气息冰冰凉凉,直入骨髓的寒气。 “上仙界与地府相隔甚远,随便、逛逛?”末尾那几个字咬得极重。 苌舟恍惚有种冥王在咬自己的错觉。 他反骨上来,下意识反驳:“冥王好大的派头,如此质问本尊……”不行,得忍! 为了仙侣,为了未来,为了后半生的幸福! 苌舟的话语硬生生拐了个弯,“冥王说得对。”甚至还眨了眨眼,“本尊闲来无事,看看地府风情。” 一旁的蒙单维持着叩拜的姿势,眼睛却滴溜溜地转。 乖乖,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了吗?冥王竟说了这么多话,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一日说不了三句话,一句话不超过三十个字的冥王主子吗? 苌舟的服软对青毓似是很奏效,青毓没再开口,那道寒气终是从苌舟体内撤了去。 此时忘川靠近尽头那人间公子的哀嚎再次响起。 “我与拙荆自小相识……” 青毓抬手,一个术法便将那公子噤了声。 冥王随即离开。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被冥王这么一打岔,苌舟都快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他想了想,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原本是要问你冥王的喜好,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喜欢什么?” 蒙单起身,再三确认冥王不会突然出现后,才道:“仙尊,此事我恐怕帮不了您。我在君上身边数百年,连近卫都没混上,虽说君上身边目前也没有近卫……但是,有一个人兴许能帮您。” 蒙单同苌舟提到了一个人——施詹。 “施大人与君上是同一时期在地府任职的,他跟君上共事多年,最清楚君上的喜好,君上也最信任他。不过施大人前些时日出了远门,不在地府,他明日就会归来,也会经过忘川,要不您明日再来?” 今日确实不凑巧。 “也行。”苌舟点了点头。 待苌舟离开地府后,蒙单这心才算是真正放在了肚子里,他看了看冥王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苌舟离开的方向,忽然就有个疑问。 不对啊,冥王身处大殿就能听到地府各处的动静,他为什么要亲自来一趟忘川? 4、第四章 两个时辰后。 蒙单前往大殿,恭敬地递上文书,“君上,施大人明日就会归来,到时候会经过忘川,您看靠近忘川那个王公子的鬼魂要不要处理一下?” 王虔诚,便是在忘川日日哀嚎自己与娘子情谊的那位。 青毓接过文书,翻看着文书一角,没说话。 蒙单立时领悟到了冥王的意思,又道:“可是不处理的话,那王公子身上有善果,他坚持得越久,魂魄就越有可能消散,他这样不入轮回,死在忘川上,对君上您……” 殿内寒气骤然加剧。 蒙单熟练地转移了话题,“施大人的传信说,他这次在回来地府的路上,收了两个小徒弟,想让君上将他们并入百官之中,安排个看守鬼魂的差事便好。” 看守鬼魂是闲差,入了地府的鬼魂没人引路便跑不出地府,是以看守与不看守没什么区别。 青毓连抬眼都未曾,默认了此事。 “那两个小徒弟的生平在文书末尾,施大人也说了,让君上过目。” 青毓此时恰巧将那文书看到了最后一页,其上密密麻麻地书写着两个人的一生,在那两人的生平上,青毓看见了熟悉的一个词,“羟国?” 蒙单解释道:“羟国两百多年前就被灭了,灭国手段残忍,都是些战场亡魂,怨念极重,入不了地府就自行消散了,不过施大人说那两个小徒弟并非亡魂,是为数不多的魂魄,君上可以放心。” 青毓思索了片刻,将文书扣在案上,羟国……青毓突然凝了视线,若他没记错的话,“羟国国主,未入轮回?” “是的君上。不过羟国亡魂一事,您不是交由施大人处理的吗?再者说,属下看过那国主的生平,以他的生平应该会飞升为仙,那升仙这事归仙界管,上仙界与下仙界拔擢凡人从来不与我们通信,我们就更管不着了。” 大抵因为是施詹处理的事,青毓没再质疑。 片刻后,殿内忽然叮铃一声。 犹如管弦之乐。 蒙单的眼神立刻亮了,行礼:“诸事已毕,属下告退。” 自青毓继任冥王后,地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由于冥王身系地府,关系着地府气运,是以冥王每日需得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一旦乐声响起,冥王就得暂歇,精进修为以增强体内灵力。 这样的规定不仅有利于冥王自己,对地府鬼差与百官皆是有好处的,比如这个时候,蒙单就可以离开大殿,哼着小曲一路回家。 只是蒙单这脚还没迈出去,便察觉到冥王视线一冷。 蒙单:“?”要加班? 冥王清冽的声音自主位上传来,“地府对于尊神不设禁令,日后苌舟前来地府,不必拦他。” 蒙单着急走人,附和着点点头,嗯嗯,冥王说的都对,冥王做的决策都…… 嗯? 不必拦谁? 是他耳朵听到的那个意思吗?! - 次日,苌舟前往地府。 只是不巧,施詹这时早已经过忘川,苌舟并没有在忘川上遇见施詹。 “施大人走得匆忙,大概是着急向君上汇报,不过这会施大人应当有空,我带仙尊前往施大人的住处找他吧?”蒙单道。 “那好呀。”苌舟一口答应,走了两步后又察觉不对,折返回来讶异地盯着蒙单,“奇怪,你今日怎么不拦着我了?还要带我进入地府?” 苌舟今日离开上仙界前本想求一道帝君亲令,可惜帝君忙于公务,苌舟并未得见,他还想着没有帝君亲令,今日前来地府只怕又得费好些口舌才能进入,谁知竟如此顺畅? 蒙单如实答道:“是君上的吩咐。” “冥王?”苌舟不可思议地笑了笑,“他怎么突然……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哎哟喂!蒙单简直想把苌舟的嘴给捂住,仙尊大人呐,您可要慎言!冥王此刻就在大殿,他肯定听见了,别回头把您给赶出去! 蒙单连忙在前带路,以防苌舟再冒出些别的什么话。 施詹的住处离得不远,只是到了施詹的住处后,苌舟先看到的人并不是施詹。 而是……“梓狐?你怎么在此?” “仙尊。”梓狐点点头以示礼节,又解释道:“我近日无事,君上便让我协助施大人。” 按蒙单的说法,施詹是冥王最信任的人,梓狐能来协助施詹,看来冥王对仙君下界一事还挺重视的。 混得不错嘛,苌舟给梓狐投去一个眼神。 过了一会,苌舟见里屋那处走出来一个老者,那老者一头银发,还蓄着长长的山羊胡。 老者一边走,还一边故作高深地捋那胡子。 想来便是施詹了。 只是这施詹的胡子怎么……一边捋还一边掉呢?苌舟心底的好奇都快憋出内伤了。 蒙单趁着施詹不注意,捂着嘴小声跟苌舟解释:“这施大人啊一直向往人间朝堂,所以也效仿人间那些老臣,刻意弄了个假胡子,但这胡子毕竟是幻化的,不稳定,所以就这样了。” 这也太……苌舟忍住笑意。 施詹一见苌舟,便停了捋胡子的动作,一派慈祥地看着苌舟,“这位就是苌舟仙尊吧?蒙单都跟我说了,仙尊这次来寻我,是想问君上的喜好。” 苌舟目光又落在施詹那胡子上,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提到冥王,施詹好似有说不尽的话,他招呼着苌舟坐下,道:“仙尊别看君上现下如此冷酷,但君上初入地府时,性子并非这样的。仙尊您看看这地府,哪有人气啊?都是鬼魂,在这地府待久了,要么学会自娱自乐,要么就得疯,君上现下的性子已经是十分正常了。” “我还记得数千年前,那时的君上受不了地府阴气,就偷偷跑去了人间,眼巴巴地望着酒楼的吃食,后来是那酒楼的掌柜看不下去,就将吃食施舍给了君上。” 苌舟精准捕捉到话里的重点,“所以冥王他喜欢人间的东西?” “对喽!君上确实喜欢吃人间之物。”施詹用手挡住脸,挪得离苌舟近了些,悄声道:“我偷偷告诉您啊,君上最喜欢吃烤乳鸽和酥油饼,他还喜欢喝人间的云雾茶。” 苌舟想象了一下青毓偷偷去人间买来一只烤乳鸽,吃得满手油光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 还挺……可爱的。 “只可惜啊,身为冥王,君上不能轻易离开地府,这些人间的吃食,君上已有许多年没有吃过了。” 苌舟化出一支笔来,将这些一一记下,又问:“那冥王之前去的那家酒楼,可有传承?” 既然青毓喜欢这家酒楼的吃食,若有传承的话,苌舟不介意去一趟人间将这些吃食买回来。 只不过人间的吃食进入地府有些麻烦,恐怕会被地府的浊雾侵吞,苌舟得用灵力或者宝器护着才行。 “没有传承了。”施詹忽然神情肃穆,“那家酒楼的掌柜不能坚守本心,后来整个酒楼中人都成了恶人,被罚下十八层地狱。是君上,亲自将人送进去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苌舟记录的动作停了停,正准备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施詹却自己换了语气。 施詹将在场除了苌舟以外的人都一一指了个遍,“仙尊啊,您别看他们一个个的都畏惧君上威严,总说君上不近人情太过冷漠,其实他们心底比谁都希望君上冷情冷心。君上关系着地府气运,没有情,便不会对任何凡人心软,才能更好地处理地府事务,不失偏颇。” “不过仙尊您就不一样了,您若是常来地府,君上的心情必然会……”施詹捋着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 苌舟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青毓那张冷冰冰的脸,我若是常来地府,只怕青毓那张脸会更冷吧? 苌舟打了一个寒颤。 施詹说得差不多了,又将自己的两个小徒弟叫了过来,“仙尊,他们两个是我新收的徒弟,罗酉和林稚,他们前些时日跟着我去了一趟人间,对人间目前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仙尊若是想要收集人间的吃食,他们定然能帮上您。” “既如此,那就多谢了。”苌舟颔首。 那两个小徒弟有些拘谨,一直默默跟在苌舟身后,苌舟本欲带着他们前往人间,却在忘川处,被梓狐拦下了。 “仙尊其实不必去收集人间吃食。” “为何?”苌舟疑惑转身。 梓狐分析道:“仙尊您仔细想想,您给君上送去人间的吃食,君上也只是一时的欣喜,可这一时的欣喜,是仙尊真正想要的吗?仙尊费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入地府,只是想知道君上喜欢什么吗?” 不然呢?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苌舟看着梓狐,却发现后者的视线转了个方向。 苌舟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5、第五章 那厢,王公子依旧在哀嚎。 只是较之前些时日,他的魂魄瞧着要虚弱一些。 看着这王公子,苌舟内心缓缓升起一种怪异感。 一个鬼魂,竟能执拗地不喝孟婆汤,从苌舟见到那王公子开始,他便一直待在忘川,在苌舟未曾前来忘川之前,那位王公子又待了多久? 不过是一个凡人魂魄,为何能在忘川坚持这么久?鬼差若是管不了他,冥王也不管吗? 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苌舟有些领悟到了梓狐的言外之意,试探地道:“我见那位公子日日都在忘川诉苦,可按理说,鬼魂一入地府,不入轮回便是罚下十八层地狱,应当是不会逗留忘川的,那位公子为何与众不同?” 梓狐听罢,一声叹息,“王公子对亡妻情深意重,不肯入轮回,便日日在忘川僵持,期盼有一天君上能应允他的请求,让他跟亡妻再续前缘,可他只是一介鬼魂,若是君上无视他,他再如何僵持也是没用的,只能落得个魂魄尽散,殒命忘川的结局。” 死在忘川,那连轮回都入不了。 苌舟:“真是可怜。” “可我觉着,君上更可怜。”梓狐这一句话,刻意用了仙界的术法传音,听得苌舟都愣了一愣。 苌舟还没想明白二人距离这么近为什么不直接说而用传音时,梓狐再次传音,解答了苌舟的疑惑。 “抱歉仙尊,君上他不喜我们将地府政务的细节透露给地府之外的人,所以我只能传音与您言说。” “实际上,王公子并不是简单的鬼魂,他在人间坚持十年日行一善,身有善果,鬼差无法对他用强。按照地府的规矩,他轮回后应该有个好的结局,譬如什么忠臣良将。” “可他如今这样闹,君上又不管不顾的话,他只能死在忘川。若他死了,他身上的善果便会反噬地府气运,也就是反噬君上。” 苌舟回以传音:“那冥王为何不管?” 梓狐传音而来的声音带着笑意,“兴许是君上认为他聒噪,又或者是君上碍于面子,不想管吧?这君上的心思,我们作为下属哪猜得到。” 苌舟深表认同,据他对冥王为数不多的了解,他还真觉得冥王干得出来这种事。 不过苌舟转念一想,是了,平白无故的,谁会希望自己承受反噬?若是冥王碍于面子,不好处理这个王公子,这个时候苌舟将王公子处理好了,冥王说不准会因为感激与他和好。 就算不能和好,苌舟帮了冥王,冥王看在这个人情的份上,也不好再对苌舟冷眼相向。 怎么看,这也是个长久的获益。 确实比直接送冥王吃食要好。 苌舟内心给梓狐竖了个大拇指,可以啊兄弟! 苌舟桃花眼一弯,笑容如星璀璨,回头我跟冥王的成亲大典上,我就大发慈悲免了你的份子钱吧! - 冥王大殿。 青毓摊开一本文书,虚空沾墨,在那文书上留下批复,忽然间,他顿了顿。 恰巧这时蒙单来收回批复的文书。 青毓低着视线,问:“苌舟,为何不在地府?” 蒙单心想,君上您这问得就很奇怪啊,苌舟仙尊堂堂尊神,他好好的上仙界不待,待在地府作甚?若他逗留地府,这才是应该过问的吧? 话虽如此,蒙单还是如实答道:“仙尊好似是回了上仙界。” 上仙界? 为何不是去的人间? 蒙单收了文书离去。 青毓指尖搭在案上轻敲,他沉思时,便习惯这样的动作。 透过紧闭的殿门,他好似看到了忘川幽远沉淀的雾气,不知为何,青毓忽然就想到了苌舟此前头上那支簪子。 青毓漠然的视线一凝。 半晌,他取了自己一缕青丝割下。 殿内术法乍现,灵气缠绕过后,青毓掌心安静地躺着一支发簪。 发簪上刻“毓”字,流转着淡青色微光。 - 苌舟一回上仙界,就径直往帝宫的方向前去。 苌舟虽为尊神,但他职责不在下界,所以对人间和地府之事都知之甚少。 帝君昔日历劫曾下地府,要想解决那王公子的事,找帝君肯定是最合适的。 只可惜苌舟在帝宫外便被拦了下来。 仙兵告诉他,帝君现下不在帝宫。 “又不在?”苌舟皱眉。 “这个……”仙兵有些为难,“帝君和帝后一个时辰前便离开帝宫远游了,若是仙尊有事禀报,不妨与帝君传信?” 那还是别了,帝君和帝后在一起,大抵不太方便,为了这件事传信帝君,帝君肯定不会理会的。 算了。 苌舟告别仙兵,随后往西,进了株镜的宫殿。 “株镜仙尊。”苌舟笑吟吟道。 “诶,可别这样叫我。”株镜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们有这么不熟吗?” 株镜板起脸,“不是我说啊小苌舟,这许久不见,你怎么又瘦了?” 苌舟乖巧点头,是是是,分明昨日才见过。 “我记得株镜你的卦象,除了仙人之外,妖与人都能卜算,那你能不能按照我预想的结局,推演凡人的命数?” 株镜:“你的意思是,你想知道这个凡人如何做,才能走到你预料的这一步,是吗?” “是。” 株镜略一思索,“这便是倒推卦象,我可以做到,但至少需要那个凡人的生辰八字。” 可苌舟没有王公子的生辰八字啊,“除了生辰八字,别的行不行?” “或者你将那凡人的模样凝出,我瞧见那人的模样,也能倒推。” 这个好办。 苌舟两指并拢,点在额间,施术将见到王公子的一小段记忆抽了出来,在半空中投放。 “便是此人。我要问的是,他若想与亡妻再续前缘,需要怎么做?” 株镜在苌舟眼前随意画了几笔,默念着口诀,片刻后,苌舟瞧见半空中浮现出倒推的卦象。 只是这卦象有些简单,就两个图案,左边那图案好似一座宝塔,右边的图案则是一幅八卦图。 株镜道:“他与亡妻不能同聚的根本原因是亡妻早死,而他是在亡妻死后十年才入的地府,他入地府时,亡妻早已轮回,且轮回后已然定下了姻缘,他自然是无法与之相守的。” “有一个办法,地府有一座轮回塔,轮回塔的作用之一便是颠倒生死,若能进入轮回塔,那么这件事就有很大的转机。” 苌舟记得那座轮回塔,就在冥王大殿之上,可轮回塔离冥王太近了,任谁进入塔内都会被冥王察觉的,苌舟摇了摇头,“这不还有右边的图案吗?右边这是什么办法?” “这个办法么……”株镜似是有些犹豫,“这卦象的意思是,你可以将他强行投入轮回,在轮回之前,运用术法加速他下一世的过往,这样他的下一世就能与亡妻相见,同时改变亡妻的姻缘线,不过这法子有风险。” 苌舟问:“会怎样?” 株镜力道颇轻地敲了敲苌舟的头,“是对你有风险,会损耗修为。” 苌舟不甚在意,“即便损耗半生修为,我再修修不就回来了,我在意的是,用这个方法的话,有几成把握?” “九成。剩下一成,看他与亡妻是否情比金坚。” “行。”苌舟莫名自信,“那就这么办。” 株镜又想敲这人的头了,怎么损耗半生修为是什么很轻松的事吗?“你花这么大的代价,到底是为了谁啊?” 株镜可不信苌舟与那凡人交情匪浅。 “这是秘密。”苌舟眉眼弯弯。 那笑让株镜的心绪万分明朗,再一看,苌舟已然离开了。 苌舟转出株镜的宫殿,在回廊处撞见了往株镜宫殿而去的颜侨。 颜侨趁苌舟不备,将苌舟带到一处花藤下,上下左右看了个遍。 “你在看什么?”苌舟扒开颜侨的爪子。 “不对啊。”怎么是苌舟一个人回来上仙界呢?“你追……不是,你那个朋友是不是还没把人追到手啊?” “什么嘛!”苌舟羞恼,这才几日啊就要将人追到手,进展太快了吧! 苌舟对颜侨的认知又拔高了好几个度。 “啧啧。”颜侨恨铁不成钢,“这样吧,我仔细想了想,有些人确实软硬不吃。” 譬如那个冥王,一看就无法感化,“正好最近妖界上贡了一瓶药,帝君远游,还未过目上贡清单,我悄悄从宝库里将那瓶药拿了出来,听妖界上贡的人说,效果极佳!” “什么作用啊?”苌舟表示好奇。 “可以让人对你神魂颠倒,欲罢不能!”颜侨附耳过来,压低了声音,“在合适的时机,你那个朋友可以……” 苌舟慢慢羞红了耳,很快脸上也染了薄红,“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颜侨硬生生把药塞到苌舟怀里,然后转身就跑。 就苌舟那个不开窍的模样,这样下去能追得到谁?何况冥王那座冰山,不下猛药,如何能融化? 颜侨一边跑,一边感叹地摇了摇头。 他深觉自己像那隐士高人,助人于无形之中。 深藏功与名。 6、第六章 翌日,苌舟准备得当,本想直接前往地府,却在离开上仙界前收到了一封奏报。 呈递奏报那仙兵解释,原本这奏报应该呈递给帝君的,但帝君远游,加上这个奏报中涉及的内容很可能是苌舟辖管的,于是便将这奏报呈来了仙尊殿。 苌舟打开奏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人的生平。 羟国国主,上官榆,含吉兆而生,可惜体弱,于弱冠之年登基,即位三年后率兵亲征靳国,落败。后积劳成疾,即位六年后崩逝。 这封奏报上写明,上官榆为仁君,在位之时多有善举,所思所虑皆为百姓,原应飞升成仙,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见到此人飞升。 苌舟注意到了那奏报的时间,“此人两百多年前就应该飞升了,为何现下才报?” 呈递奏报那仙兵道:“关于时间问题,小仙也问过,说是那个时候诸侯争锋,朝代更迭太快,刀剑之下死的人太多了,就连地府都积压了很多陈年旧事,而这种乱世,凡人大多都沾了血,飞升的人实在是比较少见,仙君们就没注意。” “加上凡人飞升其实也看个人意愿,万一这飞升之人他就是留恋人间,想要进入轮回,那上仙界也不能强求不是?” 苌舟了然,“仙君们是觉得这个羟国国主应当是自行入了轮回,所以当时没有上报?如今上报,是为了核实旧事?” 仙兵腼腆地应答,“正是。” “行了,此事本尊知道了,你退下吧。” 按照那仙兵的说法,倒也不是没有进入轮回的可能,不过自地府独立以来,轮回之事全权由冥王处理,就算那羟国国主入了轮回,冥王也无需向上仙界汇报。 总归这人若是与上仙界有缘,那便一定会飞升,若是无缘,那就是地府的事,苌舟也不能强行干预。 此事暂且按下,待到日后有机会,再向冥王核实罢。 只是那时的苌舟没有想到,这一按下,便丛生了许多事。 …… 今日的忘川总算不是蒙单当值。 不过奇怪的是,不仅蒙单不在,那王公子也不见了。 莫非是自己来晚了? 苌舟惊讶地捂了捂嘴,不会是王公子坚持不住,已然死在忘川了吧? 不应该啊,看昨日王公子那模样,不像是撑不过一日的样子啊。 苌舟匆匆越过忘川,往地府深处而去。 期间路过地府原溪,苌舟不经意一瞥,那处雾气稀少,鬼火照行,甚至有瀑布垂下,溪水清澈见底。 可就在那原溪旁,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哎梓狐!怎么又想不开呢?” 苌舟的话语被“扑通”一声淹没,他连忙降落,俯身查看底下情况。 原溪底下是活水,那水面和岸上足足有几百米的距离,苌舟只看见那溪水,想着凝聚神识去探,却探查不了溪水之下的情况。 幸而这时梓狐的声音由下而上传来,“仙尊,您说什么?我听不清!” 苌舟深感无奈,索性用了传音:“我说,你上来!别想不开!” 底下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在调用灵力,不一会,梓狐便出现在了苌舟面前。 “仙尊您误会了,我不是要跳下去。” 苌舟看着梓狐连头发丝都沾了溪水,整个人没一处干的,一脸不信:你看我像瞎的吗? “哦……”梓狐反应过来,施术除了自己身上的溪水,又道:“仙尊,是这样的,原溪瀑布之后是十八层地狱的入口,而这原溪溪水之下,埋藏着鬼差们的记忆球。” “您也知道,我被君上派来协助施大人,所以施大人就将这看管记忆球的差事交给了我,我适才下去,是为了检查记忆球是否有损,是否丢失,不是仙尊想的那样。” 原是一场乌龙。 不过关于这记忆球,苌舟倒是听说过,鬼差入地府后会割舍此前记忆,便形成了记忆球。 苌舟一时来了兴致,“那冥王的记忆球也在这里吗?他也曾有一段过往?” “那自然是没有的。”梓狐耐心解释,“这个记忆球只有凡人鬼魂转为鬼差,才会割舍记忆,但君上他并非凡人鬼魂,君上是在地府中自化的,没有前生记忆,当然也就没有记忆球了。” “原来如此。”苌舟还以为能看看过去的冥王。 梓狐:“对了,我下去原溪之前好像看见仙尊神色匆匆,是发生了何事?” 苌舟一着急,差点将王公子的事给忘了,“是这样,我见王公子不在忘川之上,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王公子啊?”梓狐面露调侃,“仙尊来得不巧,王公子说思念亲人,去了人间,不过鬼魂在人间不能久待,仙尊等一等,他很快就回来了。” 还活着,那就好。 苌舟折返,又去了忘川。 梓狐说的没错,苌舟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王公子就从人间回来了。 一至忘川,王公子开始例行哀嚎。 “我与拙荆……” 苌舟打断:“王公子,别嚎了!” 苌舟清了清嗓子,“我见你日日在这倾诉相思之苦,我很同情你,这样吧,你也不用在这僵持等着冥王应允,我帮你。” “真的?”王虔诚大喜过望,“鄙人王虔诚,多谢高人相助。” “你跟我来。”苌舟赶时间。 一路带着王虔诚越过忘川,直入地府,到了一处远离冥王大殿,且没有鬼差防守的角落,苌舟才敢停下脚步。 地府毕竟是冥王的地盘,强行打开轮回这种事一定要迅速,不然冥王和鬼差都有可能发现。 “你不是想与你的妻子同入轮回吗?这个我办不到,但是我可以让你和她在人间团聚,我保证,你转生之后,一定会记得她,你只要去寻她,只要你们仍旧相爱,就能在一起。” 王虔诚拜谢:“实在是大恩不言谢,若有机会,我必定报答高人。” 苌舟敷衍地点点头,凝聚灵力在半空中打开一个缺口。 霎时间天色极暗,由灵力引动出轮回漩涡,巨大的吸力导致尘土飞扬,王虔诚被那吸力吸了过去。 苌舟见状立刻更改术法,五指化山,虚虚一握,将那轮回漩涡急速缩小。 眼看着那漩涡就要消失,王虔诚也融进漩涡之中,计划将成之际,忽然有一道极为冰寒的气息袭来—— 不过瞬息之间,轮回漩涡被冻结,就连苌舟施术的手也好似麻木般失去了知觉。 有人力道强悍,将苌舟的手腕握住。 苌舟转过头,看见一张冷漠至极的脸。 那人眼中难得情绪明显,却并非什么好事,因为……他现下很生气! …… 半刻钟前。 冥王大殿内。 大殿顶上只余一丝微光漏出,显得这方天地很是寂静,而如此寂静之下,蒙单犹犹豫豫,时不时就瞄一眼主位上冥王的举动就看着非常不合时宜。 被蒙单望了许久,青毓终是抬起头来。 视线幽冷。 “好吧。”蒙单摊牌了,“我承认,我是有事情想跟君上您说。昨日吧,我见仙尊好像很关心王公子的事,可君上您不是说不管那王公子吗?我看仙尊跃跃欲试的模样,若是仙尊自行处理了王公子,那……” “他不会的。”青毓截断了此话。 要处理此事,除了进入轮回塔之外,另一个办法凶险,青毓不觉得苌舟有充分的理由犯险。 蒙单表示不赞同,“君上为什么这么肯定?仙尊心怀善意,他亲口说的,觉得王公子可怜,兴许仙尊想度化王公子呢?” “再说了,仙尊跟君上您昔日同为帝君的下属,虽说这三百年间一直在传仙尊跟您不合,但以我这些时日见到的仙尊来看啊,也许三百年前只是一场误会,仙尊对君上还是有同僚之情的,兴许仙尊也愿意为了君上去度化王公子呢?” 听到同僚之情,青毓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蒙单不太懂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好似冥王的心情忽然就变得糟糕了起来。 蒙单急忙转移话题:“那个,仙尊现下就在忘川,君上不去看……” 青毓的神情突然变了变。 他脑海中传来苌舟的声音,似是在某个角落,遥远且空灵,而片刻之后,他所见千里之外,轮回漩涡乍现。 有人强行打开了轮回。 …… “你……”苌舟面上诧异,“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青毓看起来不悦到了极点,“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腕上的力道极重,寒气冻结了苌舟的手腕,原本雪白的肌肤冻得发红,“冥王!你弄疼我了!” 青毓丝毫不肯退让,他直直望着苌舟,逼得苌舟跟他四目相对,“简直就是胡闹!你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有多大吗?干预因果的惩罚你承受不起!在本王的地府,你怎么敢这样做!” 一旁的蒙单随着冥王而来,听得心惊胆战,乖乖,他可从未见冥王发过这么大的火。 苌舟想解释的,可青毓盛怒之下,气息根本不加收敛,苌舟适才又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被青毓的寒气冻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再一看,原本没有鬼差防守的角落此刻已围满了鬼差,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官员。 7、第七章 太丢脸了。 苌舟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恼怒之下,他也不想解释了,暗自凝聚灵力甩开了青毓的桎梏。 最终这场闹剧以苌舟一言不发离开地府而收场。 那些闻讯而来的官员你看我我看你,更加确定了传言的可信性。 冥王和苌舟仙尊是真的很不合啊! “君上。” 官员和鬼差陆续离场,王公子也被蒙单带走了,只剩梓狐惴惴不安地顶着冥王的威压,道:“此事您要怪就怪我吧,我不该和仙尊提及王公子的过往,我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是我初入地府,不知规矩了。但是君上,仙尊本意是好的,您那么凶他,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凶吗? 青毓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梓狐默默地挪远了几步,“君上?” “你的责罚,自行去领。”青毓收敛了周身寒气,自虚空中执来一把纸伞。 纸伞边缘缀满了细长的风铃,稍稍一晃,清灵之声便似要荡涤浊气。 现下,青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冻死我了。”苌舟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原本想直接回上仙界的,可适才被冥王的气息侵略,那股寒气一直在体内乱窜,搅得苌舟腾云都没了心思,还未曾远离忘川呢,被迫降落在此地。 他得先缓一缓。 苌舟寻了处看起来不甚起眼的角落,蹲在那角落处,将自己缩在暗色之中。 都怪冥王! “本来差一点就要成功了!”苌舟就近捡了根枯树枝,在面前的沙地上一板一眼地画了起来。 “什么叫干预因果的惩罚我承受不起?我堂堂仙尊,修为有那么低吗?还训斥我,帝君都不曾这样凶我!” 苌舟越想越气,作画的力度也更重了些,不一会就画了个王八出来。 苌舟在那王八中间写上青毓的名字。 …… 青毓以纸伞为引,追寻苌舟的灵力,最终在忘川以南找到了苌舟。 此地已不在地府,但离忘川不算很远。 青毓见到苌舟时,苌舟正缩成一团,头也埋在膝弯间,而他周遭尽是阴暗,雾气丛生,几乎要浸湿他的衣角。 看起来有些可怜。 青毓不禁出声:“你在此地作甚?” 身后忽然横插的声音惊得苌舟一个激灵,他怎么也没想到,冥王竟然会来寻他,这厢地上画的王八还没擦,就连其上青毓的名字也变得显眼了起来。 苌舟很是慌乱,没注意到青毓的语气已经放缓了许多,不再那么冰冷,他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可不能让青毓看到这只王八! 苌舟顺势一趴,将那画盖住。 而在青毓的角度,只能看到苌舟小小的一团,甚至还往前趴了趴。 这么怕我吗? 青毓再一次反思自己很凶这个问题。 声音愈加放缓,“你帮王公子,是因为心疼他的遭遇?” 我那是在帮你啊!你个大直男!苌舟表示无语。 体内的寒气受青毓的影响又加重了一些,苌舟吸了吸鼻子,冷的。 青毓却皱了皱眉,哭了? 雾气喜好阴暗,趁着苌舟分神的功夫,缓缓地往苌舟身上爬,不消片刻,便连苌舟周身的仙气都被那雾气侵吞。 湿漉漉的。 青毓视线稍凝,他执伞走了过去,风铃轻晃。 伞一倾,遮住了苌舟。 雾气尽退。 “你若真想帮他,不必以身犯险,明日,来大殿找我。” 青毓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苌舟抬起头,我也没有非要帮……并未看见青毓的身影。 周遭残留着霜雪的气息。 却并不冰冷。 苌舟讶异地发现,他体内的寒气消失了,先前攀爬而来的雾气也好似被什么阻止了般,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这是……冥王所为吗? …… 地府。 施詹不可置信地看着青毓,捋胡子的动作都顿住了,“君上,您当真要进入轮回塔?” 青毓没回答,算是默认。 “老臣知道,若是改变已经轮回的凡人命数,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进入轮回塔,可是君上啊,轮回塔中到底是什么情况,这百官皆不曾知晓,且塔内多有桎梏,轮回塔真正开启时,塔内之人灵力皆失,您如何能亲自去犯险啊?” “虽然这王公子身有善果,君上不管他必遭反噬,但进入轮回塔也实在……”施詹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说起来,不管王公子也好,进入轮回塔也罢,好像最终的锅都是冥王背。 施詹那胡子掉得愈发多了,他有些说服不了自己,“老臣与君上共事多年,还从未见过君上因凡人的请求打破地府规则,这是第一次。老臣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青毓没说话,施詹像是想起来什么般,道:“老臣明白了,是因为苌舟仙尊?” “好了。”青毓掐断了施詹的臆想,施术召出一本厚厚的文书来,看着像文书,其上却盈满了地府阴气,“生死簿,交予你保管。” 轮回塔中时日与外界不同,若是半日一日的,生死簿在青毓手中倒也无妨,可那王公子的事没那么简单,总归不是几日能解决的,青毓不在地府这段期间,凡人生死轮回,必须得交托给一个可信之人。 施詹不确定地道:“老臣再问一遍,君上可想好了?” “地府诸事,我已安排妥当。”青毓神情未变。 看青毓的模样,施詹便知此事已无转圜之地,施詹摇了摇头,接过生死簿,“既然君上心意已决,那老臣就不再劝阻,老臣会尽全力为君上守好生死簿,静候君上归来。” …… 次日,苌舟按约定前往冥王大殿,青毓并未多做解释,而是直接将苌舟带入了轮回塔。 轮回塔内寂静,悬挂着一片铃铛,无风时自动,声音却是呜咽悲凉,让人无端有种想哭的冲动。 而那铃铛后接着一条不算暗的通道,通道之后阶梯蜿蜒而上,放眼望去,好似没有尽头。 “进入轮回塔,比你强行打开轮回,要好得多。”青毓突然开口,嗓音在塔内显得有些空灵。 合着青毓还是在意昨日苌舟强行打开轮回一事,苌舟憋着气瞪了青毓一眼。 事情变成如今这样,不是苌舟的初衷,不过都进了轮回塔,总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苌舟只好问道:“那冥王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青毓似是很受用苌舟这样的称呼,他抬手在虚空中一扫,将轮回塔的注意事项、王公子和其亡妻的生平都展现了出来。 苌舟认认真真地看了过去。 轮回塔可改变凡人命数,窥探过往,颠倒阴阳,进入轮回塔,塔中所现即为所历,若改变所历,命数则同步更改。 苌舟单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王公子的妻子早死,所以他的轮回与亡妻并不同步,意思就是说,只要我们改变轮回塔中王公子和其亡妻的经历,阻止其亡妻早死,那么他们二人的命数就可以一同更改,同入轮回?” “嗯。”青毓难得应了一声。 苌舟又看向王公子和其亡妻的生平。 王虔诚,商人之子,迎娶赵绾娣为妻,身故时而立之年,无子。 赵绾娣,官宦之家,姻缘曾许户部侍郎之子,后嫁与王虔诚为妻,心有郁结,桃李之年亡故。 “心有郁结?”苌舟不解,“可那王公子不是很爱他的妻子吗?为什么他妻子成亲后反而过得并不好?” “这便是症结所在。”青毓挥散了虚空所示,“除此症结,他二人命数,可改。” “可是为什么啊?”苌舟不明白。两情相悦,又结为连理,这本是好事,赵绾娣何至于郁结而死? 青毓身为冥王,能从生平上看出凡人一生所历,过目不忘,但苌舟却不能,苌舟除了能看见这短短的几句话描述之外,其余什么都看不见,他正想继续追问时,却见青毓调用灵力,化出一只发簪来。 那发簪上的纹理极其细腻,像是青丝缠绕而成。 簪尾,还刻了一个“毓”字。 “塔内情况不明。”青毓视线落在苌舟发间的发簪上。 8、第八章 “发簪赠你,凭此,可感应我的位置。” “行,那我就收下了。”苌舟眉梢上扬,准备接过那发簪,可他拽了拽,青毓却没松手。 苌舟:“?”他顺着青毓的视线,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发间的发簪,眉头不解地皱了起来,“你要我现下戴上这发簪?” 青毓视线未变。 “不行啊,我头上这发簪是颜侨送我的。”这发簪可以在危急时刻联系到颜侨,若是有什么危险,苌舟还可以向颜侨求助。 “那这样吧,我保证,将你送我的发簪贴身携带,我头上这发簪就不换了,行吗?”苌舟妥协了一步。 他明显察觉到周遭气氛冻结。 青毓:“换了。”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余音在苌舟看见青毓骤然冷冽的神色时,咽了下去,“好好好,我自己换!” 苌舟不情不愿地取下发簪,将青毓的发簪戴了上去,气鼓鼓:“可以了吗!” 青毓看了那发簪片刻,视线从苌舟发间往下,缓缓扫了一遍。 苌舟有些不自在,“你……” 这眼神怪怪的。 苌舟逃也似地往远处挪了几步,恰巧躲过青毓想要触碰那发簪的指尖。 青毓的手顿在原处,又淡淡地收了回来,“开启轮回塔后,跟紧我。” 下一瞬,轮回塔中狂风乍起,塔内云雾数倍增长,将苌舟眼前的一切都吞了进去。 苌舟逐渐看不清青毓的面容。 他好像陷入极深的泥潭里,呼吸困难,又好像被谁打捞起,刹那间重见天光。 “父亲!” 摇摇晃晃的场景令苌舟很是疲惫,他费力去看,依稀见的是一位女子,罗裙曳地,狼狈地跪在地上。 “女儿不愿意嫁给户部侍郎之子,女儿早有心悦之人,求父亲成全,退了亲事!” “心悦之人?”女子面前有一面容老态的男子,他气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之人是那王家公子,可他是商人之子,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嫁入高门不好吗?从此我赵家仕途坦荡,高枕无忧!此事没得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休要再提!” “父亲!” 女子的痛哭并未换得男子一瞬怜悯,再往后,女子甚至被困在闺阁之中。 “你帮帮我吧暑秋,我想见一见虔诚哥哥,我求你了……”女子的哭诉让她身边的婢女极为动容。 婢女握紧了女子的手,“好,小姐,我放你出去。” 苌舟看得双眼困倦,想发出声问问这是何地,却见场景一换,眼前被垂下的床幔占据。 房间里回荡着女子的哭声。 “王爷,放过我吧……” “放过你?”男子嗤笑了一声,“是你父亲亲手将你送给本王的,他说了,赵家女愿意入本王府中为妾,既然是妾,就该好好伺候本王,不是吗?” “你这姿色确实不错,可惜啊,你那个父亲想得太天真了,本王府上妻妾成群,你这样的出身,本王还看不上呢,做个妾室……啧啧,不可能的,本王玩腻了,就将你送回去,乖啊。” 男子淫.秽的笑声吵得苌舟头疼,再一看,周遭变成了红绸铺就,可身处其中的女子却并不开心。 她静静坐着,好似木偶般失了生气,“我已并非清白之身,虔诚哥哥,我配不上你……若有来生,我希望能做你一人的妻子,举案齐眉……” 清风拂过,吹翻了女子的盖头。 大婚之日本该是光彩照人,可她层层胭脂浓妆艳抹,却始终掩不去她神色灰败。 形容枯槁。 …… “小姐!” 尖锐的声音破开迷雾,刺入苌舟脑海,苌舟揉了揉头,撑着坐起身。 头好疼啊! “小姐,你可算醒了!” 苌舟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一袭鹅黄,趴在他床边那女子梳着双丫髻,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小姐,奴婢都要担心死了。”婢女握住苌舟的手。 等等……苌舟针扎般抽回手,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这人是不是叫自己小姐来着? 苌舟脑海中闪过一万种可能,最终他慌乱地双手交叉,摸了摸自己的上半身,一处不落地摸了一遍。 是平的呀! 苌舟连忙下了床,寻到房间内的铜镜,郑重其事地打量着自己的脸。 这模样原原本本,甚至发间还戴着青毓送的发簪,就是苌舟本人的脸没错。 “小姐。”婢女跟了过来,奇怪地看着苌舟,“你怎么了?” 苌舟闻言怪异地转过头,指了指铜镜:你自己看看我哪点像女子啊? 婢女还以为自家小姐磕到头磕傻了,上前轻柔地按了按苌舟的头,“小姐,是奴婢不好,适才没注意,让小姐摔了一跤,不过小姐,现下有更重要的事。” “你记得户部侍郎之子吗?奴婢刚刚偷听到老爷和夫人的谈话,他们说,户部侍郎明日就会上门提亲。听老爷的意思,好像对户部侍郎之子非常满意,这要是明日老爷同意了提亲,那小姐跟王公子可怎么办呀?” 提亲?户部侍郎? 苌舟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所以,你是暑秋?我是赵绾娣?” “是啊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暑秋愈发觉得应该请个大夫来看看小姐的脑子,“奴婢自小就跟着小姐,怎么小姐连奴婢都不记得了?” “小姐,是不是刚刚奴婢的话吓到你了?没事的小姐,老爷是疼爱你的,这次提亲,要不小姐去跟老爷求求情,说不准老爷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呢?” “小姐,你别这个样子,六神无主的,奴婢看了都心疼。你还是说说话吧,要不我们说说王公子?” 在暑秋的喋喋不休中,苌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在醒来之前,看到的场景就是赵绾娣的过往记忆。 只是没想到地府记载不过短短几句生平,赵绾娣却过得如此凄惨。 有那样的父亲和经历,赵绾娣成亲之后郁结,这就有迹可循了。 不过……苌舟略感抓狂,现下这是什么情况?他要代替赵绾娣经历这一生吗? 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苌舟欲施展术法,至少他得先知道青毓在何处,可他默念了几遍口诀,体内的灵力却好似凝滞了般,根本调动不了,不仅调动不了,还在急剧流失。 灵力尽失后的身体变得十分笨重。 苌舟愣了片刻。 冥王根本没告诉他轮回塔内用不了灵力啊! 他随即拉过一旁的暑秋,“冥王……不对,暑秋,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着墨青色纱衣,容貌俊朗,但是面容冰冷,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呃,应该是男子。” “没见过。”暑秋摇摇头。 她试探地覆上苌舟的额头,“这也没起热啊,怎么今日尽说胡话?小姐,你甚少出府门,除了王公子之外,哪见过别的男子。” “可是……”苌舟站起身,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发间的发簪。 冥王说过,这个发簪可以感应到他的位置。 现下情况不明,他必须得尽快找到冥王才行。 苌舟尝试感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的缘故,他什么都没感应到。 “不行,我得出去。” “小姐要出府吗?”暑秋亦步亦趋地跟着,“可是出府的话,得先告知老爷夫人才行,小姐不能这么随意。” “那就保密,别告诉他们。”苌舟有些心急。 好在这暑秋跟了赵绾娣多年,主仆情谊深厚,苌舟一句保密,她便真的没有通报,反而替苌舟找来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地出了府,转过一条街,苌舟方才觉得发簪有些异样。 发簪在缓缓发烫,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所在。 “往前,再绕过前面那条街。”苌舟根据发簪的指示,指挥着车夫。 待到发簪热度不再增加,苌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眼前是喧闹的街道,摊位上各式各样的物件,琳琅满目,可苌舟却没心情看这些,他一心循着发簪的指示,一路小跑,经过小巷。 “小姐,你慢些跑!别又摔了!”身后的暑秋看得心惊胆战。 苌舟却不管不顾,也不理会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模样。 终于,他看见了一袭墨青色纱衣。 “青毓!” 苌舟抓住那人的肩,那人被迫转过身来,面容却与青毓相差甚远。 “做什么!”那人怒目而视。 “抱歉抱歉!”暑秋跟了过来,连连道歉。 街上的喧闹一句都入不了耳,苌舟怔怔地看着那人不耐烦地离去。 发簪的指示已经到了尽头,为什么他还是找不到青毓? “他会在哪呢?” 苌舟太过着急,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颤抖。 苌舟升为仙尊数百年,这些年来,处理过的事务大大小小也有上千件,可再棘手的事务,都比不过现下灵力尽失,诸事不知要来得困难。 他忽然开始想念青毓的声音。 “苌舟。” 街巷尽头,有一道声音穿过夕阳霞光,稳稳地传来。 如醴泉般甘甜。 苌舟欣喜地抬起视线。 9、第九章 那双桃花眼笑若弯月,他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源头跑去。 他张开双手,拥住了那一抹墨青色。 像是抓住了一幅画。 “青毓,我终于找到你了!” 身后的婢女羞红了脸,抬手捂着双眼,却好奇地从指缝间窥探。 就连青毓本人,也愣了一愣。 这是头一次,青毓连手都不知要如何放。 好在片刻后,苌舟终于意识到哪出了问题,他窘迫地松开手,却听见身后暑秋的笑声,很轻。 又丢脸了! 苌舟都忘了,这还有第三个人。 暑秋看着苌舟薄红的耳垂,一副我都懂的模样,道:“小姐,奴婢这就走远一些,走得远远的,小姐记得,入夜前一定要回府!” 说完,暑秋就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 苌舟在原地别扭了一会,自己适才肯定就是太激动了所以……他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问问青毓,却发现青毓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 “青毓?”苌舟在青毓眼前挥了挥手。 没反应。 “青毓?”苌舟又唤了一声,还是没反应。 不会是傻了吧? 苌舟握了握拳,要不打一顿? 青毓突然回过神,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就在苌舟松了一口气时,青毓抬手,竟好似要摸苌舟的头。 苌舟警惕地要退开,青毓按住了他的肩,“别动。” 嗓音从耳畔擦过,清冽而又稳重。 苌舟的耳垂再一次泛起了薄红。 靠这么近…… 苌舟不禁闭上了双眼。 青毓却只是触及苌舟发间的发簪,便收回了手,“你日后,在心中唤我的名字,我便能听到。” 当声音在苌舟脑海中响起时,苌舟还有些讶异,反应过来后猜到大抵是青毓此前在发簪上施了什么术法,现下激活了那术法,这才使得二人能互通心声。 可……居然只摸了摸簪子啊。 苌舟眨了眨眼。 “青毓,那为什么我们要用这发簪传话?直接说不行吗?” 青毓回以心声:“轮回塔内瞬息万变,危险。” 危险? 也是,苌舟现下灵力尽失,跟凡人没什么区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确实很危险,加上苌舟如今在外人看来是赵绾娣,自然是用发簪传话比较稳妥。 “青毓,你如今不也是没有法术吗?你不也很危险?所以……”苌舟恍然大悟,“这就是你之前不肯应允王公子的原因?” 进入轮回塔即便是冥王也没有特权,今日允了王公子,那明日就会有李公子张公子,若是人人都依仗着善果去求冥王,那冥王有几条命进入轮回塔? “不止这个原因,地府,有地府的规则。” 苌舟忽然有些愧疚,“可你还是进了轮回塔,是不是因为我……” 青毓打断:“身为冥王,不会死在轮回塔,你听话,就没有危险。” “行,我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苌舟现下很好说话,“青毓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青毓让我往西,那我肯定不会往东啦!” 眉眼弯弯笑容可亲的仙尊,看着让人很想捏一捏。 青毓错开了视线。 “哦对了青毓。”苌舟想起来自己要问的重点了,“之前你开启轮回塔太快,我都没来得及问你,我们具体要怎么做才能改变王公子和赵姑娘的经历?还有啊,为什么暑秋看着我,会觉得我是赵姑娘?那你,你在这轮回塔中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别人眼中,你并不是冥王?” 苌舟的问题太多,青毓索性用发簪共享了二人的部分记忆。 在青毓的角度,苌舟便能清晰地看到轮回塔中诸事的来龙去脉。 其实,在轮回塔中要改变凡人的命数,方法很简单,就是自己代替那个凡人,经历凡人的过往,只要自己的行为改变了,那么凡人的命数也会改变。 像苌舟,如今在外人看来,苌舟是赵绾娣,不管苌舟做什么,在未来的生死簿上,都会呈现成赵绾娣的过往。 而青毓,此刻在外人眼中则是王虔诚,青毓的举动,便决定了王虔诚未来的生死簿。 青毓曾经说过,赵绾娣的郁结而死,就是王虔诚与赵绾娣最大的症结,只要苌舟以赵绾娣的身份,阻止此症结的发生,那赵绾娣的命数就会彻底改变。 “我记得,我在赵姑娘的过往中,看到她曾经反抗过父亲,不愿意嫁给户部侍郎之子,后来她被父亲送给了当朝王爷,也就是那一次过后,她彻底失望,心中郁闷,加上愧对王公子的情爱,所以才会抑郁至死。” 苌舟试探地道:“那只要阻止她被父亲送给当朝王爷,应该就可以改变她的命数,我们就可以离开轮回塔了吧?” 青毓没否认,只是道:“事态平稳,即可离开轮回塔。” 有青毓在,苌舟仿佛有了底气,他也没细究青毓这“事态平稳”指的是什么,只觉得心情舒畅,甚至还有心思观摩街巷摊位上售卖的小物件。 “要不,你陪我逛逛吧?” 青毓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苌舟期盼的眼神,便没开口,算是默认了。 “这玉佩看起来好精致啊!”苌舟停驻在一个摊位前,看着摊位上的玉佩简直爱不释手,几乎是每一个都拿起来挑了过去。 苌舟身为小仙时,也来过人间,但次数极少,五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后来成了仙尊,就再也没来过人间,似这种在繁华街巷上逛的经历,今日是第一次。 苌舟看完了玉佩,又到了一个面具摊位前,拿着一副面具学着那面具的模样对青毓做鬼脸。 青毓淡淡地看了过来。 苌舟回以一笑,拿着面具不肯松手,“青毓,你有钱吗?” 青毓自衣袖中拿了一个钱袋子出来。 苌舟双眼亮了亮,“给我的吗?” 苌舟正准备伸手去接,青毓却道:“这些东西,无法带出轮回塔。” 苌舟神情一敛,有些扫兴,“那我现下不买,我就看看。”苌舟视线锁在那钱袋子上,实在心痒,“日后说不准有机会去往人间,那个时候,你再给我买。” 再? 青毓眉梢极轻地动了动,“为何是我买?” 你都是我的命定之人,不是你买谁买? 可姻缘卦这事吧,以青毓的性子,苌舟就算告诉了他,他估计也不会在意。 苌舟有些理亏,道:“那你给我买,等我回了上仙界,我再把银子还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青毓没再反驳。 苌舟却没了再逛的心思,一时间连青毓手上那钱袋子都不香了。 意兴阑珊。 “若是不想逛,便回去赵府。” “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苌舟说出口又觉得不对,“我能不回去吗?赵府的人我都不熟,这轮回塔中我就认识你,我不能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吗?还是说……我有什么必须回去的理由?” 其实从苌舟提出要逛逛时他就发现了,青毓好像是有什么顾虑,只不过没明说。 “改变命数,你回去赵府,是第一步。” “为什么……”苌舟突然想起在青毓记忆中看到的赵绾娣生平。 起初,赵绾娣确实反抗过父亲,可赵父拒绝了,还把赵绾娣关在闺阁之中,赵绾娣无奈之下寻求婢女暑秋的帮助,逃出闺阁去见王虔诚。 在前往王家的路上,赵绾娣的模样被王爷看到,那王爷便对赵绾娣起了歹念,也就是那一面,才会发生后来许多事。 明日便是户部侍郎上门提亲的日子,也就是说,赵绾娣明日就会出逃赵府,只要在这之前苌舟待在赵府,大概率就能避免与王爷相见,也就不会被送进王府。 “行吧,我知道了。”苌舟不情不愿地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去。 可谓是三步一回头。 等到了赵府,是夜,苌舟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凡人日落而息,但苌舟没有这个习惯,他躺了许久,觉得分外无聊,又想起那发簪来。 “青毓,你听得到吗?” 青毓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嗯。” 苌舟握着发簪,心道:“青毓,我睡不着。你说,我要在赵府待多久呢?明日提亲,赵父肯定会答应的,到时候我就算避开了王爷,户部侍郎那关怎么过?” 苌舟今日格外话多,问了户部侍郎,又问王公子,青毓初时还应了几声,后来便不说话了。 “睡了吗?”苌舟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无奈地放下发簪。 不经意间,苌舟发现自己怀中有一硬物,他将那硬物取出来,是一瓶药。 正是在上仙界时,颜侨送他的。 进入轮回塔匆忙,苌舟都快忘了这药,如今看着,颜侨的话再次回荡耳边。 “在合适的时机,你那个朋友可以用上这药,小小一颗,对方必定会失去神智,只要你一人……” 苌舟有些好奇,打开了药瓶。 瓶中的药只有两颗。 苌舟从中拿出一颗药,复又把药瓶盖上,借着月光看了看那药的模样,似乎没什么稀奇。 算了。 苌舟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药放回去,他不能用这种药,若是他真的用了,这跟强迫冥王有什么区别? 他还是很有原则的。 他正欲打开药瓶,忽然间,窗户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见窗户被人打开,而后青毓跳了进来。 苌舟:…… 冥王怎么会来? 苌舟一脸惊恐,他此刻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握着那颗药,满脑子都是不能被青毓发现。 慌乱之下,他脑子一抽。 竟把那颗药吞了下去。 10、第十章 苌舟第一反应是用术法将药逼出来,可一施术,苌舟就想起他灵力尽失的事实。 苌舟觉得自己很是时运不济。 这厢青毓已到了近前,“你……” 苌舟匆忙下了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远离了青毓,而后背着手,将药瓶塞进了身后的暗格之中。 “你怎么来了?”苌舟眨了眨眼。 非常真诚。 绝对不是在演。 青毓审视了苌舟片刻,似是在思考,随即,他往苌舟这处走来。 “等等!”苌舟喝止,“你就站那说,别过来。” 青毓:“……” “我的意思是……”苌舟干笑一声,“这赵绾娣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你深夜前来,肯定会有损她的名声,所以我们得保持距离。” 青毓看起来没信。 “对了!”苌舟又挪远了些,“夜深了,你出现在赵府始终不合规矩,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你在这我……” 青毓的声音冷漠地横插进来,“你以发簪唤我,是不安吗?” “什么?”苌舟怔了一怔。 连苌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自从进入轮回塔后,就十分话多,不同于上仙界的游刃有余,苌舟在轮回塔中许多问话都像是没话找话。 他没有冥王清楚轮回塔的运行规则,就连如何改变命数,轮回塔中凡人行为如何变化,这些都是从冥王那处得知的。 事实上就是,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赵府干等着。 青毓说得没错,这种不知前路,不明状况之地,苌舟确实很不安。 可这些……青毓竟然都注意到了么? 莫名地,苌舟觉着有些热。 他长出了一口气。 “苌舟。”青毓走近了些。 他也想将所知尽数告知苌舟,但轮回塔并不是一成不变,兴许此刻的认知,瞬息后就会改变,所以他无法给苌舟定论。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他坚定地望了过来,目光有如实质般逼得苌舟看进他眼底。 “别怕,诸事有我。” 苌舟觉得更热了。 他扯了扯衣襟,却始终消不□□内的燥热,与此同时,暑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姐,奴婢适才听到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小姐你没事吧?需要奴婢进去看看吗?” “不用!”苌舟冲过去抵着门,“我没事。” 暑秋却有些执着,“可是小姐,奴婢分明听见有声音,是不是有贼人进来,将小姐挟持了?小姐别怕,屋内的贼人你给我听好了!我们府内请了打手,片刻后就能赶到,你最好把我们小姐放开!” “贼人”青毓:“……” 苌舟很想扶额,“没有贼人,什么都没有!” 可暑秋还是不太相信,她在门外转了转,不一会就到了窗边,“那小姐你这窗户怎么开着?我分明记得锁……” 啪! 苌舟把窗户关了。 在暑秋什么都没看清之前。 非常迅速且随机应变。 暑秋:“……” 苌舟的声音隔着窗户闷闷传来,“我房内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你听错了,下去吧!” 在苌舟的再三保证之下,暑秋终于不再执着。 婢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苌舟松了口气。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跑来跑去的原因,苌舟觉着体内的热度愈发高涨,甚至还有些异样。 好奇怪的感觉…… 此时,被无视许久的青毓淡淡地提了一句:“来时见你神色慌张,在藏什么?” “那个啊……”让他想想怎么编,“什么都没有啊,不信你搜?” 苌舟摊开双手,原是觉着东西都藏了起来,搜也搜不出什么来,但他做完这个动作,才觉得不妥。 他眼见青毓的神情暗了一瞬。 青毓错开视线,“今夜……” 房内忽然散开一阵清香,青毓难得眉尖一皱。 这香味……青毓的视线定在耳垂泛红的苌舟身上。 苌舟本能察觉不对,但已然太晚了,苌舟控制不了那香味,只能任其扩散。 而在苌舟眼中,原本冰冷冒着寒气的冥王突然变了个模样。 苌舟似是见到冥王笑了,纵然只是很短的一瞬。 不可能啊!苌舟眨了眨眼,眼中冰山与温柔乡反复交换。 他见青毓眉眼柔和,就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比之上仙界任何一位美人还要勾人。 苌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冥王。 “苌舟?”面前这人眼神愈发怪异,青毓不由得出声唤了唤。 猝不及防,苌舟往前几步,勾住了青毓的脖子。 苌舟眼中多情,面上也泛着一丝酡红,开口的语调极为黏腻,“青毓啊,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就从未见你笑过,你是不是不会笑啊?” 苌舟以鼻尖蹭了蹭青毓的脸颊,一触即分。 霎时间,浓郁的香味扑了过来,砸得青毓头脑发晕。 冥王的自制力不可小觑,青毓按住了苌舟,哑声道:“你,离开!” “为什么啊?”苌舟不解,一双眼眨啊眨的,片刻后又充满期待地望着冥王。 那双桃花眼专注而又深情。 青毓心中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单手钳制住苌舟的下巴,将人带得更近了些,周身的寒气压了过来,“你这双眼,这样看过多少人?” 苌舟迷迷糊糊,不明所以,“什,什么意思?” 下一瞬,他被冥王拦腰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 暑秋经过回廊时,恰巧撞见往这处赶来的赵老爷。 “大老远就听见你嚷嚷,怎么了?是不是小姐出了什么事?” 暑秋此前说打手片刻而至,确实没有说假话,因为她为了以防万一,特地遣人去请了打手,只不过后来自家小姐拒绝再三,她便将去请打手的人喊了回来。 可这动静有些大,连赵老爷也被惊动了。 “没什么事。”暑秋面色从容,“是奴婢听错了。” “既然无事,为何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赵老爷神情一拧,觉得很不对劲,不管暑秋再解释什么,他也非要去赵绾娣住处看一看。 “绾娣。” 声音传来时,青毓的动作一顿。 而苌舟,此刻正在致力于脱冥王的衣服。 那衣服特制,入了轮回塔后失去了灵力,实在繁复,苌舟扯了片刻,不得章法,索性咬了上去。 青毓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外的赵老爷察觉到异常,再次呼唤女儿的名字。 苌舟一脸无辜地看向青毓。 解不开。 苌舟面色愈发酡红,他在青毓脸上亲了一口,而后忍不住往下,含住了喉间凸起。 青毓眼神又暗了几分。 在赵老爷再次开口前,青毓取下了腰间玉佩,往外扔了出去。 玉佩击落了悬挂的薄纱,薄纱裹着玉佩掉了下来,掉落的一瞬间风起,熄灭了蜡烛。 声响极轻。 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老爷,小姐睡了。”暑秋顺势建议,“老爷不妨明日再来?奴婢适才真的问过了,小姐无事。” 门外的赵老爷抬手数次又放下,最终断了推门而入的念头,转身离去。 房内,苌舟再次勾住青毓的脖子。 “青毓……” 拖着长长的尾音,在青毓心间打转。 …… 彻夜未眠。 直至清晨,怀中的人方才沉沉睡去。 青毓半撑着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苌舟。 苌舟似是累极了,睡梦中亦是不安稳,他皱着眉,下意识地往青毓这边靠了靠。 青毓将苌舟额前的碎发撩至耳后,随后拭去了苌舟眼角的泪。 苌舟连发丝都好似沾了水,汗涔涔的。 青毓指尖顿在苌舟侧脸之上。 清醒过后,青毓收回了手。 为何……青毓抬手抵着眉间,堂堂冥王,头一次浮现出懊恼的神情。 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却在昨夜毁了个干净。 他如此肆意,苌舟醒来会怎么想? 会不会怨他? “唔……”苌舟似是觉得不太舒服,分外艰难地翻了个身。 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着青紫的痕迹。 青毓无由来地攥紧了指尖。 他起身下了床。 - 王家。 晨曦之中,小厮焦急地望着府外,走三步,叹一步,这辈子的气仿佛都在今日叹了个遍。 直至他看见府外驶来一辆熟悉的马车。 小厮连忙迎上前,扶着马车内的人,“少爷,你怎么现下才回来啊?你一整夜都不在府中,老爷和夫人都要急死了!” 青毓下马车的动作一顿,他想起了某些不可言喻的画面。 小厮跟在一旁,“少爷待会不用回房了,老爷和夫人说了,他们在厅堂等着少爷,少爷直接去就是了。” 这老爷和夫人,自然指的是王虔诚的父母。 青毓在进入轮回塔前看过王老爷的生平,王老爷,名唤王执,起初只是个小商贩,后来遇人相助,和王夫人一同经营了酒馆。 酒馆生意越来越好,王家自此在皇城中名气大增,这才有了如今的府邸。 王执年过而立,王虔诚出生,且是独子,因而王执对王虔诚十分宝贝,甫一见到自家儿子,强装的镇定便失了三分。 “儿啊!”王执关切地看着青毓,“我们收到消息,今日户部侍郎就会去赵家提亲,你听我们说,你不要激动。我们都知道你喜欢赵家小姐,我们都支持你,可是这户部侍郎他……民不与官斗。” 王夫人也跟着附和,她握紧了青毓的手,“是啊儿子,你说你夜里不着家,这跑出去也是于事无补啊,听娘一句劝,别做傻事啊!” 青毓往后抽了抽,手没抽出来。 看着自家儿子抗拒的动作,王执心凉了一半,“儿啊,你就这么喜欢赵家小姐吗?可那户部侍郎……” 王执一拍大腿,“算了!既然你都表态了,只要你一句话,为父就算拼了这家产,也要为你争一争!” 此时的青毓终于将手抽了出来。 他淡淡地颔首,“不必倾家荡产。” “只有一事,需要相助。” 11、第十一章 苌舟是在暑秋一声声呼唤中醒过来的。 “小姐,你可算醒了!急死奴婢了,这都快午时了!” 午时了? 苌舟揉了揉眼,正准备起身,谁知起得太急,腰间一阵酸痛,又把他按回了床榻之上。 “嘶。”苌舟觉得腰快断了,不仅是腰,全身各处都有着大小不一的疼痛,尤其是某个难以言喻的地方。 活脱脱一个散架了的状态。 昨夜至清晨的记忆纷至沓来。 有他急不可耐扯冥王衣服的,还有他主动贴上去挽留的,甚至还有他对冥王撒娇的…… 啊! 苌舟双手捂上眼睛,分外懊恼,他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药效害人!药效害人呐! 不过…… 懊恼过后,苌舟回忆起了昨夜的某些片段,说起来,那个时候的冥王,还挺…… 苌舟面色羞红,缓缓扯上被子将自己盖了起来。 “小姐?”看着自家小姐一脸思春不见春的神情,暑秋狐疑地晃了晃苌舟的被子。 “我累了。”苌舟闭上眼,他今日什么也不想干。 “哎呀小姐!”暑秋将被子扯开一角,“你今日不能如此懈怠,小姐你忘了,今日户部侍郎上门提亲,小姐不想想法子吗?那老爷若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小姐可就要嫁给户部侍郎的儿子了!” 反正昨日冥王说过,万事都有他,那天塌下来都有冥王顶着,这提亲一事冥王肯定会处理的。 其实并不需要苌舟去想什么法子,但苌舟就是有些好奇,冥王素来冷情,不知道借着他人的身份,冥王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苌舟来了兴致,“那行,我们去看看。” 就看看。 不捣乱。 苌舟一边揉着腰,一边掀开被子下了床。 户部侍郎上门提亲,赵老爷在正厅迎户部侍郎入座。 彼时,赵老爷亲自给户部侍郎沏了茶。 “多谢赵大人。”户部侍郎稍稍点头。 “哪里的话,周大人不必客气。”赵老爷陪着笑。 户部侍郎也跟着笑了笑,“赵家乃是官宦世家,若从头而论,赵大人祖上还曾照拂过周家,我这心中啊一直惦记着这事,刚巧前些日子,犬子来求我,说是赵小姐温婉可人,让他见之难忘,我这便厚着脸皮上门提亲了,还望赵大人考虑一二。” 户部侍郎说得冠冕堂皇,但见过赵绾娣过往记忆的苌舟却有些不平。 赵家确是官宦世家不错,但到了赵老爷这一脉,官职一降再降,赵老爷也不过是个小官,因此,赵老爷一直希望赵绾娣能嫁进高门。 赵老爷曾将女儿的画像投入多位高官之家,由于赵绾娣相貌极佳,许多人未曾见过赵绾娣本人,都对其画像心生向往,那户部侍郎之子分明就是见色起意,所以才央求户部侍郎上门提亲。 而这户部侍郎呢,昔年在皇权内斗中,坚定不移地站位当朝皇帝,颇得皇帝赏识,官职虽不是顶尖,但除却丞相之外,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他了。 当朝皇帝未有皇子,皇帝之下的丞相,丞相之子已然娶妻,那么这户部侍郎之子,就是赵绾娣最好的选择。 “小女顽劣,幸得贵公子赏识。”赵老爷内心十分满意,面上还是推辞着,“可小女这脾性,只怕入了贵府,会给贵公子添麻烦。” “赵大人实是多虑了。”户部侍郎哪里猜不到赵老爷的心思,又道:“犬子对赵小姐一见钟情,他日后必定会好好对待佳人,若是有怠慢赵小姐的地方,我绝不饶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苌舟躲在屏风后,眼见着赵老爷和户部侍郎都快要称兄道弟了,心中不免焦急。 冥王怎么还没来? “那小女……”赵老爷正想答应这门亲事,谁知斜方里如冰刺般插进来一道声音。 “且慢。” 午时未至,日光却仍是浓烈,冥王沐浴在厅堂日光之中,融得那张冰冷万分的脸也收敛了寒气。 不似暗色生,倒仿佛向阳而来。 青毓视线稍低,落在赵老爷将要扶着户部侍郎的手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苌舟瞧着青毓的神情,心道这人即便顶着别人的身份,也依旧放不下架子,听听这说话的语气,一句请求的话,说得跟命令似的。 他要是赵老爷,第一个不同意。 果然,赵老爷虽被青毓生人勿近的脸色吓了一跳,但却很僵硬地拒绝了,“王老爷,本官这厢有要事与周大人商谈,你擅闯本官府邸,是否不合规矩?” 赵老爷直接无视了青毓,而是冲着他身后的王执发难。 颇有一副大人讲话小孩子别插嘴的模样在。 青毓神情未变,目光稍侧,余光里见王执比了个手势。 这就是他带王执来的目的。 王执清了清嗓,面色一变再变,最终换成一副谄媚的模样,“周、老、哥!” 他几乎是扑向了户部侍郎。 在场所有人,户部侍郎的双眼瞪得最大。 他与王执可不熟! 王执一把握住了户部侍郎想要避开的手,“周老哥!你不知道,我儿子他与赵小姐自小就一起长大,他们二人关系甚好,我那儿子,心系赵小姐,那可是话本里都写不出来的深情!” 王执挤了挤眼泪,没挤出来,索性佯装抽泣,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贵公子对赵小姐一见钟情,可我儿子他也喜爱着赵小姐!周老哥啊!你知道我儿子他,近日夜夜痛哭,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周老哥啊!你知道我这心有多疼吗?” 眼见着王执又要扑上来,户部侍郎本就没挣开,王执那手握得死紧。 户部侍郎只好连连后退,“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啊!自自自重,自重啊!” 户部侍郎声音发飘,好不容易躲开了王执,这会是连带来赵府的东西都不想拿了,连忙快步离开了。 “既然赵大人有客前来,那我不便叨扰,恕我先行一步!” 声音传来时,户部侍郎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苌舟看了看户部侍郎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赵老爷难看的脸色,再看了看冥王以不变应万变的神情……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厉害啊! 户部侍郎走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赵老爷。 王执一抹脸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就要向赵老爷哭诉,“赵、老、哥!” 方才起了个头,赵老爷脸色铁青,匆匆摆摆手,“我答应你,我们借一步说话!” 赵老爷唯恐王执跟上来,转过另一侧屏风便往里间走去。 王执神情舒缓,又冲青毓比了个手势。 场地转移,苌舟也跟着绕过屏风。 只是苌舟今日身子确实不太舒适,为了不被他人发现,苌舟甚至还猫着腰,这样一来,便有些看不清前路。 堪堪一步,苌舟被绊了一下,扶着墙好不容易才站稳。 暑秋担忧出声:“小姐小心!” 苌舟转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再一看,青毓已经快要行至里间了。 原本苌舟这处离得不算太近,即便暑秋出了声,青毓也该是听不见才对,但青毓却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 恰好撞见苌舟慌乱的眼神。 旖旎之景一晃而过。 忽然间,苌舟觉着腰又开始疼了。 只一瞬,青毓便移开了视线。 苌舟直觉这一眼怪怪的,但想不出来哪不对劲,这厢赵老爷已进了里间,压抑着怒气开口:“你单独见我,想说什么?” 青毓静了片刻,道:“嫁入高门,赵老爷可想过,她会面对什么?” “你一个商户之子,你懂什么官场之道?”赵老爷嗤笑一声,“绾娣她身在赵家,她就有光耀门楣的责任,一旦她许给户部侍郎之子,即便我的官路不会有所铺垫,但她的孩子,以后也会仕途坦荡,她母凭子贵,便能高枕无忧!” “若她,遭受不公呢?” 赵老爷更觉讽刺了,“今日户部侍郎已向我承诺,绾娣若入府,绝不会遭受不公。我知道绾娣生性纯良,不懂宅邸之风,但有户部侍郎的承诺在,她嫁给户部侍郎之子,是她最好的选择,总比嫁给你这样的商户之子要强得多!” “王家势弱。”青毓神情淡漠,苌舟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极浅的情绪,那是常年居于高位的蔑视之态,“赵老爷以为,高官之诺,可信?” 古往今来,有太多女子嫁入高门后不得夫君重视,况且户部侍郎之子只是贪图赵绾娣的美色,一旦年华老去,即便赵绾娣背靠的娘家与户部侍郎同等职位,尚且难以插手宅院之事。 何况赵老爷如今只是个小官。 赵家势弱,不过是依附权势,若赵绾娣真的受了委屈,赵家还能替她出头吗? 赵家敢吗? 赵老爷神情变了变,“那也是她自己的路!” 青毓缓缓抬起视线,一字一顿,“若她,死呢?” “你!”赵老爷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厢青毓拱手作礼,眉目稍敛,“百官以丞相为首,三日之内,我得丞相亲眼,你,可否改变主意?” 12、第十二章 除却昨夜床笫之间,苌舟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见青毓服软。 见惯了冥王冷漠,高高在上的模样,没想到冥王若是愿意退一步,看着还挺赏心悦目的。 毕竟冥王那张脸,与帝君也差不了太多。 苌舟不自觉地笑了笑。 再往后,赵老爷似是又说了什么,苌舟没有去听,他只看见冥王低眉的模样,觉着赵老爷说什么都不要紧。 赵老爷那张历尽沧桑的脸,哪有冥王好看? 思绪间,赵老爷与青毓达成了某种一致,片刻后,青毓从里间离开。 在赵府,婢女小厮众多,苌舟怕被那些人发现,一路跟着青毓到了没什么人的小道,苌舟才敢以发簪呼唤。 “青毓。” 第一次叫,青毓脚步没停。 没听到吗? 苌舟又叫了一遍。 青毓还是没停。 苌舟这会总算是反应过来了,难怪他此前觉着青毓的眼神不太对劲,原来是躲着自己呢。 不就睡了一晚嘛,哦,还有一个清晨,但那又怎样? 身为冥王,莫非还敢做不敢当? 苌舟无由来地有些气愤。眼看着青毓与王执就要走出赵府大门,苌舟也不管他人发现与否了,直接喊了一声,“王虔诚!” 青毓身形一僵。 王执看了看自家儿子的模样,又看了看那赵家小姐,露出一副“原来如此为父都懂为父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模样。 “儿啊。”王执拍了拍青毓的肩,“为父看好你!这个,为父就先走了,你随意。对了,入夜之前记得回府啊,实在不行,不回也成!” 一旁的暑秋也深谙此道,她郑重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在苌舟开口之前,她默默地跑开了。 绝对离得很远的那种。 没有旁人,苌舟便上前想要拉青毓,谁知青毓浑身僵硬,苌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带到角落。 “你怎么了?”苌舟眉头一皱,“你怎么不敢看我?” 苌舟心下那个气啊,恨不能指着冥王鼻子骂,“堂堂冥王,睡了人就不认是吧?你适才跟赵老爷不还侃侃而谈吗,怎么现下面对我就一言不发?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也不会强迫你……你倒是说话啊!” 苌舟骂了半晌,也不见冥王有什么反应。 他急了,就要喊,“王……” 青毓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你不必唤旁人的名字,只要是我,便无碍。” “所以,就算我唤你青毓,在轮回塔中其他人看来,都会觉得我在叫你王虔诚,所以唤什么都没有区别,是这个意思吗?” 苌舟懂了,看来青毓对名称一事还是很介意的,毕竟身为冥王,若是让地府其他人知晓,冥王还曾顶着王虔诚的身份…… 苌舟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得有些想笑。 “那你为何不理我?”苌舟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劝你最好想明白再回答。 青毓却问:“消气了吗?” 苌舟想了想,勉强松了口,“一点点吧。” “昨夜之事……”青毓视线低了低,“抱歉。” 苌舟一向很讲道理,这样愿意退让的冥王,让苌舟很满意。 不过苌舟有些不解,他与冥王自数百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的冥王,可是连话都不愿意同他多讲的,哪里会有道歉这一说。 可看现下冥王的模样…… 苌舟眼神一亮,莫非是那药的作用? 看来颜侨的药还是挺靠谱的,虽说没有让冥王神魂颠倒吧,但冥王态度好转,这也是值得庆祝的! 苌舟清咳了一声,掩饰掉自己言语中的笑意,道:“这个嘛,我刚刚就是一时冲动,实际上我对昨夜之事并不在意,我们都是男子,春风一度便罢了,不要紧的。” 青毓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反问:“不要紧?” “我的意思是……”苌舟咬了咬下唇,试图狡辩:“既然是你,那我可以退让一步,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苌舟看着青毓稍加舒缓的神色,径直靠近了些,“那么,我们现下来说说另一件事。” 意料之外,青毓错开了视线,他后退了一步。 苌舟不甚在意,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与赵老爷信誓旦旦地说三日之内便能得丞相亲眼,可丞相是什么人,那可是百官之首!户部侍郎私下相邀,丞相都未必见他呢,何况你现下的身份是王公子,无权无势的,你要怎样才能求见丞相?” 若是青毓如今拥有冥王之力,苌舟必定不会质疑,可……“你总不能去丞相府大门堵着吧?那丞相非但不会见你,还会把你扭送官府处理的。” 青毓:“明日,丞相会去酒楼。” 去酒楼佯装偶遇,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王家从商,想靠科举入朝势必是不可能了,且当朝轻商,哪怕得了丞相亲眼,也不过是有人庇佑,至于这入朝大抵是做不到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苌舟考虑的范畴,届时就看赵老爷的抉择了。 苌舟表示理解,本想具体再问问青毓的打算,可他看青毓如今的样子,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苌舟和青毓一道入轮回塔,是为改变王公子和其妻子的命数,这一点确是不错,但若是命数得以改变,出了轮回塔之后,青毓就还是那个冥王,苌舟也还是那个仙尊。 再往后,苌舟若是想进一步接触青毓,只怕会很困难。 倒不如趁着二人尚在轮回塔时,好好与青毓相处。 颜侨那本书可说了,再厚的冰山,只要相处得够久,也会融化的。 苌舟靠近了些,直到青毓无路可退,他眉眼一弯,道:“青毓,你看,户部侍郎今日提亲也提过了,按照赵绾娣的记忆,只要她今日不出逃,应当就不会遇见那个王爷,我今日保证不出府,不过……我明日能与你一道前去酒楼吗?” 青毓没回答,似是有些顾虑。 苌舟语气软了几分,“青毓,我独自一人待在赵府,真的十分无趣,我就想跟你待在一处,你就答应我嘛。”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苌舟拉着青毓的衣袖轻晃,软糯道:“我保证什么都不干,就看着你还不行嘛。” 苌舟靠得太近,以至于呼吸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 纵然不去想,昨夜那些荒唐也好似犹在片刻之前。 青毓心下叹了口气,“可以。” 苌舟笑出了声,心情愉悦,果然颜侨那本书还是有大用途的,书上还说了,若是对方态度坚决,那你便比对方软化几分。 这样磨一磨,不过是时间问题,对方总会松口的。 看,冥王就很吃这一套。 苌舟拉着青毓的衣袖不放,乘胜追击,“但是,现下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青毓勉强维系着神情不变,道:“何事?” 苌舟鼻尖抵了过来,轻轻呼气,“青毓,我腰疼,怎么办?” 此次不同于昨夜的药效驱使,苌舟如今很清醒,他甚至能看见青毓面上细微的躲闪。 眼前之人,神情千年不变,却也被他逼出了一抹淡淡的红。 在耳垂之上。 青毓头一次不敢直视苌舟。 他甚至不敢直视心底的猜想。 他知道苌舟如今是清醒的,可苌舟如此举动,他真的清楚自己要什么吗? “你……”青毓几次想提,却又都按了下去,只平复了心绪,道:“今夜,我帮你。” 说完,青毓便离开了。 看着冥王素来威严的背影,苌舟在原地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我都这样了,他竟然无动于衷? 难道是方法不对? 还是我不行? …… 青毓没说怎么帮,苌舟便等着,直到入夜后,青毓再一次从窗户跳了进来。 苌舟百无聊赖地靠在床榻上,疑惑地看着青毓手中的药,“所以,你说要帮我,就是帮我上药?” 青毓面色如常。 仿佛在说:对啊你不是腰疼吗那我帮你上药不是很正确的选择吗? 苌舟一时被自己哽住。 活该冥王单身呢! 苌舟心下略感气愤,虽说他也不懂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还是背过身去,乖乖留给了冥王一个背影。 青毓靠了过来,坐在苌舟身边。 冥王习术法,这双手平素除了翻翻文书之外,倒也不会做什么重活,因而冥王的指腹很是柔软,在腰间按揉时,甚至还能感受到冥王的手指修长。 沾了药膏的指腹自腰际游离,缓缓加重力道。 该说不说,按得还挺舒服的。 苌舟舒适地眯了眯眼。 这般令人放松的氛围之下,就很容易产生困意,苌舟起初只是稍稍闭眼,之后便成了昏昏欲睡。 等到青毓停了动作,苌舟已经睡着了。 青毓一松开手,苌舟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下来。 青毓平稳地将人接住,随后将人放在床榻上,盖好了被子。 “青毓。” 苌舟皱了皱眉,似是在梦呓。 这声音叫住了将要离开的青毓,不过青毓没听清。 “什么?”青毓语气缓了下来,矮身靠在床头。 “青毓,我腰疼……”苌舟迷迷糊糊地道。 这回青毓听清了,他本欲拿出药膏,猝不及防—— 苌舟勾住了他的脖子。 13、第十三章 睡梦之中,苌舟的力道并未加以控制。 这么一勾,青毓险些吻在苌舟面上。 “青毓……”那厢苌舟仍在呢喃。 这厢青毓的心绪却无法再似往日那般淡漠。 青毓视线定在苌舟面上,扫过那人眉眼,轻声道:“苌舟,你不后悔吗?” 回答他的是苌舟陷入沉睡之后的默然。 青毓拿开苌舟的手,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失落。 也对。 他二人本就是天上地下,皆知的不合。 …… 次日清晨,苌舟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昨夜青毓是何时离开的,反正多亏了青毓的药,苌舟此刻腰也不疼了,连某些难以言喻的部位也……苌舟直觉有些怪异,无法再细想下去。 总之,身体舒适,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青毓在离开之前还给苌舟留了纸条,冥王的字出乎意料地端方正直,写明了时间和地点。 看样子,只要苌舟出了赵府,青毓应当就会派人来接。 只不过……在出赵府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按理说,苌舟顶着赵绾娣的身份,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出府应当事事与父母报备,可赵老爷吧,他昨日与青毓达成的条件中并不包括放自家女儿出府,因此苌舟在让婢女前去报备出府时遭到了拒绝。 理由是:姑娘家家的整日与男子厮混,成何体统! 所以,苌舟是偷溜出府的。 还让暑秋替他打了掩护。 他扒着府墙,自侧门出了府,绕过一条巷子,果然见得一辆马车停在原地。 苌舟利落地钻进了马车。 “青毓,早上好呀!”苌舟与青毓坐在同一侧,苌舟挪过去时,青毓又静静往里挪了挪。 二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苌舟没能靠冥王太近,索性也没再进一步,而是撩开车帘,看起了外头的风景来。 晨曦渐明,街巷的店铺纷纷开了门,只是不同于苌舟那日所见的摊位繁荣,这种时候,大多都是早点铺子。 比如什么茶楼,包子铺。 包子…… 苌舟视线黏在一家包子铺上,只见那铺子的主人打开蒸屉,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出现在了眼前。 看着皮薄,不知道包子里头的肉馅多不多? 苌舟咽了咽口水。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车帘稍稍挑开关了去,挡住了苌舟的视线。 苌舟哀怨地转过头,“关车帘做什么?我还没看够呢!” 青毓伸出去的手还没彻底收回,只道:“以防万一。” 此前,赵绾娣就是因为掀了车帘,才被那王爷窥见,虽说现下已经过了时日,但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苌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苌舟撇了撇嘴,“我饿了。” 凡人食五谷,仙人却不会,苌舟原以为自己失去灵力也就罢了,这仙人体质总归是不会变的,可现下的事实就是……他饿了。 不过也是奇怪,在今日之前,苌舟分明没感觉到饿,但今日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却特别明显。 苌舟揉了揉肚子,眼巴巴地看向冥王。 青毓思索一瞬,稍稍颔首,“到了酒楼,你自己点。” “我就知道青毓最好了!”苌舟笑道。 马车驶过一条繁华的街道,骤然风起,苌舟连忙按下了车帘。 可马车中佳人侧脸,白皙如玉,却恰好映在街道停驻的一名男子眼中。 “窈窕佳人,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勾魂摄魄。”那男子年过而立,一身的绫罗绸缎,长得却是贼眉鼠眼。 他回味了一下佳人的笑颜,故作姿态地展开折扇,“这皇城中竟还有如此美人,本王怎么从未见过?” 他身旁的侍卫看了看马车驶去的方向,道:“王爷,这马车好像是去酒楼的,需要属下去打探一番吗?” 眼前这名男子正是当朝王爷。先皇子嗣众多,但多是公主,为数不多的几位皇子,也在皇权争夺中相继逝去,留下的唯有两位,一个是当今皇帝,另一个则是这位王爷。 皇帝未有皇子,对骨肉亲情又极为看重,以至于这位王爷的权势越来越大。 不过,这王爷在意的并不是权势,而是权势之下,他能得到多少倾国倾城的美人。 “去吧。”王爷摸了摸下巴,笑得淫.秽,“今夜之前,本王要见到那位佳人。” 侍卫领命,将要离去。 “等等。”王爷好似想起了什么,“丞相,今日是不是也要去酒楼?” 侍卫:“是。” “那就有好戏看了。”王爷嗤了一声。 - 马车又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最终在酒楼停下。 订的是上好的雅间,由酒楼的掌柜亲自迎接上的楼。 不得不说,王家别的没有,银子确实是挺多的。 入座后,苌舟认真地拿着菜谱端详了起来,这家酒楼的菜品很多,也非常丰富,从早点到汤水,应有尽有,苌舟往下一扫,看见了熟悉的菜名。 烤乳鸽。 还有云雾茶。 苌舟心神一动,“就点这个,还有这个。”说完,他装模做样地看向青毓,“你要吃点什么吗?” 青毓摇了摇头。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饿呀!”苌舟努努嘴,同样是灵力尽失,怎么冥王就不饿呢?苌舟又点了几份吃的,语气颇有几分霸道,“我给你点了,不管怎样,你待会记得都要吃完。” 说完也不管青毓作何反应,苌舟将菜谱交还给了小二。 “对了。”苌舟想起来一事,“我还没问你,你今日若是见到了丞相,你要怎样得他青眼?丞相是官……应当和赵老爷一样,很难重视为商之人吧?” 官则轻商,这是朝代习性,青毓改变不了,不过……“丞相善棋,胜他即可。” 当朝丞相年过不惑,辅佐过先皇,在朝中威望极高,但他有个人尽皆知的爱好,便是下棋。 丞相醉心棋术,每逢闲暇之余就会寻人下棋,不过丞相也不是个臭棋篓子,相反的,他棋艺高超,难逢敌手,当朝许多官员都与丞相下过棋,可从未胜过。 丞相曾放出过一盘残局,据说这残局是他与先皇手谈而来,丞相曾扬言,只要能破此局者,必有重酬。 一盘残局,丞相能如此重视,那想必胜了丞相之人,即便是商户之子,丞相也会对其青眼有加的。 “原来如此。”苌舟了然,“不过,青毓你常年居于地府,竟还会下棋吗?” 且要胜了丞相,这棋术还得十分精湛才行。 青毓却道:“不会。” “什么?”苌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会下棋?那你怎么赢丞相?” “他依棋谱落子。”青毓看过丞相的生平,这位丞相之所以难逢敌手,是因为他手中有一本极为珍贵的棋谱,那棋谱是孤本,当今无人知晓,自然也就无人能破,但巧的是,“那本棋谱,我看过了。” 要不怎么说冥王是掌权者呢,入轮回塔太久,苌舟都快忘了,冥王的权力,那可是能看到所有凡人的生平,区区丞相,冥王想必早就看过了。 苌舟拍了拍青毓的肩,赞许道:“高,实在是高!” 说话间,小二端着菜上了楼。 “客官,您点的烤乳鸽和云雾茶,请慢用!” 苌舟特意为青毓点的,他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青毓的神情,果然见得后者视线微动。 冥王在地府多年,已有许久不曾尝过人间吃食,苌舟一直记得施詹的话。 那烤乳鸽被小二很有眼力劲地放在了青毓身前,青毓也没说什么,淡然地执箸。 这只烤乳鸽的火候掌握得很好,既不干,又不腻,但就是瞧着有些油光,苌舟坚信,青毓若是要吃这只烤乳鸽,必定会吃得满手满嘴的油光。 苌舟期待地看了过来。 可他想象中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 只见青毓从一旁取来一把小刀,在那只烤乳鸽上划拉了几下,不一会,那只烤乳鸽就被分成了好几块,还是骨头和肉分离的那种。 那动作之迅速,之娴熟,之优雅,一看就没少干过。 苌舟趁着青毓起身净手之时,夸赞道:“青毓啊,你这个吃烤乳鸽的技术,不去当个店小二真的可惜了。” 冥王这长相,这技术,若是成了店小二,那还不得排队十里求他帮切烤乳鸽? 这厢青毓回了原位,小二还未端来下一道菜,青毓便亲自倒了茶。 云雾茶的香气飘了出来,苌舟凑过去闻了闻,却不妨青毓将倒好的茶推给了他。 连同那只切好分离好的烤乳鸽也一并给了苌舟。 苌舟的眼神瞬时亮如繁星,“给我的?” 青毓抬眼:“不是饿了吗?吃吧。” 苌舟点头如捣蒜,“那我就不客气了!” 冥王亲自切的烤乳鸽……苌舟想想就觉得好吃。很快,他就将整只烤乳鸽都吃完了,就连云雾茶也喝了不少。 只是奇怪……苌舟揉了揉肚子,怎么还是饿呢? 再反观冥王,一副淡漠不沾世事的模样。 同样都是进入轮回塔,怎么冥王就能如此自在? 苌舟咬了咬牙。 他正想开口,楼下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爷,不好了。” 来者是王虔诚的小厮。 14、第十四章 此前,青毓为了以防万一,曾叫这小厮去盯着丞相府的马车,随时汇报丞相动向。 “我盯了丞相的马车许久,分明见那马车是往酒楼的方向来,可忽然间,马车就转了个方向。” 小厮上前,压低了声音,“听说,是王爷遣人邀请,邀丞相去茶楼相叙,丞相这才改变了主意。” 当朝只有一位王爷,便是苌舟与青毓都避之不及的那位。 “王爷跟丞相交情很好吗?”苌舟不解,“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邀请丞相相叙?” “这个……”小厮挠了挠头,“官场之事,我们哪懂呀,不过王爷和丞相都有权有势,应当有交情吧?” 一个风流王爷,一个清官丞相,如何会有交情? 青毓觉着这王爷的出现并不是巧合,道:“此事再议,回府。” “等等,就这么回去了?”苌舟发誓他肯定不是想等小二上完菜吃完再走,他委婉地提出:“那,我们是不是明日再来?” “赵小姐有所不知。”小厮有些为难,道:“今日是休沐,所以丞相才会前来酒楼,过了今日午时,丞相便会回府,再之后想见丞相,只怕就很难了。” “那还等什么?”苌舟一拍桌子,“我们待会直接去堵截丞相不就好了吗?”今日不出手,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青毓和赵老爷定下的期限可只有三日。 “赵小姐!”小厮恨不得上手拉住跃跃欲试的苌舟,只是碍于自家少爷在,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这当街拦截朝廷命官的马车,往大了说,那可是要下狱的!我们少爷年纪轻轻,没必要为了此事,以后都在狱中度过吧?” “这……”苌舟又坐了回去,看向青毓,“你觉得呢?” 青毓思索了片刻,似是在认真考虑苌舟的建议,他道:“丞相不计较,便不会下狱。” “你也觉得可行?”苌舟眉眼弯了弯。 “但,”青毓一句话浇灭了苌舟的热情,“你先回府。” “为什么?”苌舟站了起来,此时他若叉个腰,那气势瞬时便压了青毓一头,“我懂了,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被那王爷看见?哎呀没事的,我就躲马车里不出去,他不会看见的。” 苌舟绕过桌面,到了青毓这处,矮下身子来拉着青毓的衣袖,“我就想陪着你还不行吗?青毓,你最好了~” “你确定?”青毓视线落在苌舟指尖。 若是苌舟仔细瞧瞧,便能瞧见青毓的眼神并没有此前那般坚定,反而有些飘忽,甚至连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可苌舟一门心思都在哄着青毓答应,别的并未注意。 “我确定。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出马车,这还不成吗?” 青毓起身,避开了苌舟想靠近的动作,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但青毓走后,跟在其后的小厮偷偷地给苌舟比了个手势。 苌舟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果然,冥王是最吃这一套的。 - 今日天色阴郁,天光未现,瞧着似是要落雨,不过苌舟在马车中等了许久,也未见雨滴,想必一时半会是看不见的。 青毓离苌舟的马车不远,便在茶楼对面的茶肆中,点了一壶茶,不急不缓地喝着。 抬眼,便能瞧见茶楼雅间的窗户。 那里,丞相与王爷相对而坐。 丞相以茶盖挑开浮沫,道:“若是早知王爷相邀,本官就该正衣冠,端正以待,怎劳烦王爷亲自来请,还亲自选了场地呢?”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觉得本王唐突了?”王爷笑了笑,那面相瞧着愈发不招人待见,“本王今日见丞相,似是很疲累,想到丞相为官清廉,为民为国,本王很是忏愧,因此便自作主张,请了丞相前来,还望丞相莫要怪罪。” “王爷哪里的话。”丞相浅尝了一口茶,“这茶楼的茶比之酒楼的包子,还是要好很多的,本官有什么资格怪罪王爷?” 那茶喝了一口,丞相便不再喝了,王爷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正巧这时,侍卫沿着阶梯上了茶楼,悄声在王爷耳边禀报,“已查明那人身份,但她此时并未在府中,王爷您看,是否……” 那侍卫又说了什么,王爷脸上的笑有些兜不住,他挥了挥手,“行了,就这样办吧,你可以下去了。” 侍卫依言退下。 青毓在茶肆中,不经意看见那侍卫离去,似是前往王府的方向。 侍卫回府,王爷却还在茶楼之中。 青毓停了喝茶的动作,指尖搭在桌面上轻敲。 会是因为什么呢? 按照苌舟的想法,应当是直接拦截丞相,说明来意为好,不过丞相如今在茶楼,跟那王爷一道,冲进茶楼去拦人不太现实,只能等丞相自己从茶楼离开。 苌舟想着,不就是喝个茶,能喝多久?顶多等上半个时辰。 可实际上就是,苌舟在马车中等得昏昏欲睡,大抵两个时辰后,都没见丞相从茶楼出来。 这茶……喝得也太久了。 苌舟撑着稀松朦胧的一双眼,实在好奇,悄悄掀开车帘,只留了一只眼睛从那车帘的缝隙中看过去。 将将过了午时,丞相才从茶楼里出来。 苌舟睡意都没了。 青毓也看见了丞相,猝然起身。 小巷前突然拐过来一个匆忙的人影,“小姐,不好了!” 青毓的心神被那声音分去了一半,再一看,丞相身旁多出了一个人,是那位王爷。 “丞相,请。”王爷邀请丞相上王府的马车。 看样子,那王爷是打算一路护送丞相回府。 “怎么了?”苌舟不敢下马车,只好掀开车帘一角,做贼似的看向来人。 暑秋在马车前站定,勉强喘匀了气,才道:“老爷发现小姐不在府上,大发雷霆,说是要奴婢来请小姐回府。” 上次苌舟离府,直至入夜赵老爷也没发现,可这次才多久,况且苌舟离开前让暑秋打了掩护,怎么赵老爷还能发现得这么快? 苌舟很是为难,“那你回去跟他说,就说我病了,残了也行,总之我现下在医馆看病呢,一时半会回不去,能拖多久是多久吧,他要是怪罪的话,我一力承担。” “小姐,可……” 暑秋的话因了青毓的出现戛然而止。 青毓敲了敲车门,在苌舟探头时语气无甚起伏地道:“你回府吧。” “你……”苌舟疑惑,“你怎么不去拦截丞相啊?”说话间,苌舟看见丞相上了王府的马车。 苌舟立时醒悟了过来。 话说这王爷怎么跟阴魂一样,今日就非缠着丞相不放呢? 若是只有丞相一人,青毓前去拦截,丞相兴许不会怪罪,但有那王爷在,即便丞相不怪罪,那王爷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说什么得丞相亲眼,只怕青毓不被扭送官府就已然是幸运了。 被那种人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一旁的暑秋都开始跺脚了,“你就跟奴婢回府吧!老爷说了,今日不管什么理由都不作数,若是小姐现下不回去,那老爷就会亲自来接!小姐,你就回去吧,行吗?” 苌舟看了看青毓的神情,又看了看急躁的暑秋,心下很是烦闷。 他还以为今日能跟在青毓身边一整日的。 “算了。”苌舟妥协。总不能真让赵老爷亲自来接,到时候事情闹大了,苌舟再次出府就困难了。 “回府吧。”苌舟恹恹地缩回马车内。 随后,暑秋也上了马车。 苌舟不舍地往外望了望,兴许是因为对面的茶楼兴盛,衬托得青毓所在的茶肆便很是荒凉。 那时人烟稀少,冥王孤身一人立在青瓦屋檐之下。 侧脸轮廓现于明暗交界。 棱角分明。 苌舟叹了口气。 “小姐,你别这样。”暑秋眼中心疼不已,“今日回了府,小姐好生向老爷求求情,等老爷气消了,小姐就能出府见王公子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苌舟听完,更想叹气了,他不由得揉了揉肚子。 先前一直在等着丞相,苌舟的心神都在那茶楼上,没怎么注意,此刻松懈下来,先前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又反扑了上来。 等他回府,认错什么的先放一边,他必须得好好吃一顿才行! “小姐怎么了?”暑秋问。 看不出来吗?苌舟靠在一旁,不是很想应声,“饿了。” “这……莫非王公子今日连早点都不曾为小姐准备?” “不是。”苌舟被迫回想了一次冥王亲自切的烤乳鸽,“我今日吃了一只烤乳鸽,还喝了很多茶,可我还是很饿。” “这么多?”暑秋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姐从前的早点,吃得甚少,有时喝几口茶就不再吃了,今日吃了这么多,小姐怎么会饿啊!” 暑秋想不明白,忽然笑了笑,道:“若非小姐未出阁,奴婢都要以为小姐有身孕了。听闻这有了身孕的妇人,就会吃得很多,食量比平日里要大增呢。” “怎么可能!”苌舟下意识地反驳。 在暑秋看来苌舟顶着赵绾娣的身份,但苌舟实际上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即便是仙尊……苌舟皱了皱眉,不,不会的!无稽之谈! “那小姐……”暑秋堪堪开口。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15、第十五章 “怎么回事?”暑秋问马车外的车夫。 “许是马车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车夫回答,“请小姐和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看看。” 马车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大抵是那车夫下了马车查看。 不过等了许久,车夫却始终不曾返回,暑秋隔着车帘去唤那车夫的名字,未曾听到回应。 “小姐别担心。”暑秋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兴许是车夫太过专注,没听到奴婢的声音,奴婢这就下去看看。” 说完,暑秋也下了马车。 不知过了多久,暑秋亦是不曾返回马车。 马车外十分寂静,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苌舟原本还饿着,这会连饿都顾不上了,他掀开车帘一看,外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车夫和暑秋的身影? “暑秋?”苌舟试探地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苌舟心下闪过一丝怪异感,不得不自己出了马车,想去寻一寻暑秋和车夫。 谁知他一下马车,自马车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那人以锦帕捂住了苌舟的口鼻。 浓郁的气味霎时席卷。 苌舟瞪大了双眼。 - 回府的路上。 青毓身处马车之内,听着马车驱使的声音闭目养神。 那个侍卫…… 他思前想后,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苌舟。”他以发簪呼唤。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苌舟并没有回应。 青毓随即让车夫调转方向,前往赵府。 在青毓前往赵府的路上,赵府这处已然炸开了锅。 “到底发生了何事!”赵老爷目眦欲裂。 他在府中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回府,以为是女儿任性不愿回府,便又派了人去接,结果女儿没接到,反倒是看见暑秋和车夫倒在路边。 派去的人只好将暑秋和车夫带回了府。 “奴婢,奴婢……”暑秋吓坏了,不停地抽泣,“奴婢下了马车查看,以为是马车出了问题,谁知一下马车……就被人迷晕了,奴婢不知道小姐的下落。可是,现下马车中没有人,小姐她……她不见了。” 婢女的抽泣和赵老爷的怒吼声混杂。 青毓踏入正厅的脚步一顿。 - “苌舟。” …… “苌舟。” …… 整个人像是被绑上巨石沉入河底,苌舟费力地想听清那呼唤他的人是谁,挣扎了许久,方才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不是他熟悉的房间。 这里玉饰堆砌,床榻四周雕花镂金,就连他身上这床被子,都是用的上好的云锦织就而成,如此奢靡的风格,皇城之内,恐怕嫌少有人可以享受。 苌舟动了动身子,想要起身,可他不知为何,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他努力了许久,却也只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根本连起身都做不到。 更绝望的是,苌舟适才挪动身子的时候发现,他此刻只着里衣,连头上的发簪都被人卸了去。 “一切已办妥。”房外传来一道声音,听着年纪应当不大。 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你与赵府通风报信,让赵老爷将她唤回府内,又让人劫了马车,这事办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多谢王爷。” 王爷?苌舟瞬时警惕起来。 房外的人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什么,苌舟没听清,片刻后,有人推开了房门。 急不可耐的脚步声响起。 苌舟混沌的脑海忽然涌上一丝清明,这种场景,还有王爷……这不就是他在赵绾娣过往记忆中看到过的一幕? 苌舟还未来得及细想,那厢王爷已到了床榻前。 “哟,美人,这么快就醒了。” 看见王爷油腻的嘴脸,苌舟的心凉了一半,“此处,是王府?” “没错。”王爷不吝回答,一脸□□地看着苌舟,“美人啊,本王劝你不要有别的心思,此处是王府内院,远离赵府,地处偏僻,你是逃不出去的,还是乖乖服侍本王吧。” 王爷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等等!”苌舟快哭了,这都什么人间疾苦!“王爷将我带来,可曾问过我父亲的意见?我父亲要是知道王爷如此对我,他必定不会放过王爷的!” 苌舟只是随口一说,拖延时间,未曾想那王爷张口就来,“是你父亲亲手将你送给本王的,你父亲还说了,赵家女愿意入王府为妾,怎么……你不信吗?” 苌舟明白了,想来赵绾娣此前,也是被这王爷强行掳走,只是赵家毕竟是官宦世家,欺辱了人家女儿,名头上总要说得好听一些。 一来让赵绾娣死心,不再抗争,二来,若是日后有人问起,这王爷也有由头辩解。 再不济,闹得凶了,这王爷便可真的将人纳为妾室,以平悠悠众口。 真是……苌舟咬了咬牙。 “你,你口说无凭!”苌舟趁着与那王爷交谈之时,暗中动了动手指,发现如今已恢复了一丝气力。 想来人间的迷药都是有时限的,过了时间便会慢慢恢复体力。 “那你想本王怎样?”王爷说着,又脱了一件衣服。 苌舟快要瞎了,“王爷,这样吧,要不你转过身去,我,我准备一会。” “哦?美人是想通了?”王爷沾沾自喜,他不觉得被下了双份迷药的赵绾娣,这种情况下会跑,于是便放心地转过了身,“那美人可要好好准备。” 苌舟深吸了一口气,趁着王爷转身之际,拼了此刻最大的力气,挣扎跑下床。 只是他恢复的体力实在不多,艰难地跑了几步便跑不动了。 “苌舟。” 他听到了青毓的声音,伸手往后面的桌上一摸,果然摸到了发簪。 他回以心声:“青毓,我在王府内院,我没力气了,你快来救我!” 发簪那头沉默一瞬,道:“等我。” 青毓的回应仿佛某种镇定之药,苌舟原本还慌乱的心绪此刻忽然平缓了下来,他看着靠近的王爷,骤然抬手,将发簪抵在自己脖子上。 “你别过来!你再动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苌舟在赌,赵绾娣是官家小姐,死在王府会横生许多枝节,处理起来必然会很麻烦,一旦牵扯命案,此事便无法善了,他赌这王爷不会冒险。 果然,王爷停了脚步。 “本王只听说赵小姐温婉乖顺,没想到竟敢以死明志。”王爷搓了搓手,“都是些你情我愿的事,何必搞得如此血腥?你把发簪放下,本王保证,明日就去赵府提亲,纳你为妾。” “嫁入王府,即便是妾室,那也是许多人心中期盼,本王是当今皇帝陛下唯一的弟弟,名下府邸无数,还在骞州有一块封地,怎么样,值不值得你今日的一条命呢?” 苌舟佯装松动了些,道:“那你要答应我,我毕竟也是赵家的小姐,我要你八抬大轿,以王妃之礼迎我入门,还要你在陛下面前替我父亲美言,保他仕途顺畅。” “好好好,本王答应你。”王爷往前走了半步。 “你别过来!”苌舟握紧了发簪,几乎要刺入脖子,肌肤眼见地红了一小块。 王爷立时不动了,他望了望房门外,本想唤人来趁人不备将赵绾娣制服,结果忽然想起来他进房之前急于与美人春宵一刻,将所有侍卫都遣走了。 现下侍卫离内院足足有百米,想要在眼前人不发现的情况下让侍卫前来,着实有些困难。 王爷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这样吧美人,你还有什么条件,一一提出来,本王都答应你,如何?” “那你站那别动,听我说。”苌舟另一只手撑在桌沿,勉强提了提神,道:“成亲过后,我不想住在皇城,我想要一间单独的厢房,远离皇城,最好是去一个风清水秀之地……” 苌舟对着眼前这王爷说什么成亲不成亲的,他觉着自己现下能把今晨的早点给吐出来。 “还有,赵府那处……” 但此刻,苌舟不得不尽可能地提条件,无奈他与王爷对峙中消耗了太多的力气,现下不过是多说几句话便觉得很是疲累。 先前恢复的那一丁点气力仿佛要消磨殆尽。 话未说完,苌舟却连桌沿都撑不住,无力地顺着桌沿滑倒了下去。 王爷见状,双眼放光地扑了上来。 他将苌舟的双手钳制,举过头顶。 苌舟眼眶一红,心头窒息般涌上极大的委屈。 青毓……你怎么还不来? 苌舟费力地偏过头,躲过那王爷的触碰,“滚开!” 说什么同为男子,不在意春风一度,可现下苌舟却觉得,自己若是被这王爷碰了,还不如去死。 “你别碰我,放过我吧……”苌舟说话间都带上了颤音。 箭在弦上,那王爷怎么可能停下,就在他终于空出一只手去扒苌舟的里衣时—— 房门被人破开。 有人一脚踢在那王爷的脸上,将人踢开老远。 16、第十六章 青毓看也不看满脸是血的王爷一眼,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矮身将苌舟裹着,抱了起来。 “青毓。”苌舟再也忍不住,埋首进青毓怀里,小声地哭了起来,“我想离开这里。” 青毓皱了皱眉,压抑着情绪,“好。” 此刻,被王爷遣走的侍卫听见动静,火速赶了过来,围满了内院。 见到侍卫,那王爷有了底气,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赵小姐她是自愿入府为妾,本王明日就会提亲。你擅闯王府,掳走本王的妾室,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王爷恶狠狠地道:“只要你今日敢带她离开,本王绝不会放过你们,本王保证,你们在皇城绝无立足之地!” 怀中之人仍在哭泣,可乌泱泱的侍卫却阻止了青毓前进的脚步。 青毓冷漠地转过身来,眼神肃杀,“没听见吗?他说,想离开。” 这是第二次,苌舟见到冥王发火。 即便被外袍裹着,苌舟也依旧感觉到了青毓周身的寒气,更别提在场的王爷与侍卫了。 王爷从未见过那般可怖的眼神,好似自地狱中踏着烈火而来的鬼。 自骨子里升起一股畏惧之感。 他僵住了。 在场的所有侍卫也被那眼神震慑住,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青毓抱着苌舟离开,在场的所有人才如梦初醒般松了口气。 却是背脊冷汗涔涔,浸湿了衣裳。 王爷抚了抚因后怕而狂跳的心,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追啊!” …… 苌舟在青毓怀中哭了一会,便觉得头脑发晕,愈发迷糊,依稀感觉到青毓带着他一路疾行,躲进了一处宅院之中。 苌舟吸了吸鼻子,目光所及之处瞧着清雅,不知道是哪家的宅院,“这是哪啊?” “王家别院。”青毓将苌舟放在床榻上,答道。 王家在皇城中不止有一处府邸,这王家别院便是其中之一。别院会定期让人清扫,因而瞧着很是干净。 这别院中,还留有备用的衣裳,以供换洗。 苌舟无力地揉了揉眉心,“你带我离开王府,想必那王爷在四处搜寻我们,这别院我们能待吗?会不会被王爷找到?” “他不敢明搜,此处偏僻,无事。” 倒是苌舟顾虑太多了,那王爷本就是悄悄掳走的苌舟,现下苌舟跑了,那王爷顶多去守着赵府,就算知道青毓的身份,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去搜王家,此地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我们能躲多久?你和赵老爷还有约定,若是一直躲下去,那……” “苌舟。”青毓指尖抵在苌舟眼角,擦了擦那处未干的泪,道:“累吗?” 被下了迷药,药劲都没过,怎么可能会不累,“可是我们……” 青毓静静地看了过来,“累了,就睡吧。” 苌舟第一次从青毓眼中看到那么多情绪,复杂得很,看不明白,但他知道,青毓此刻或许不想讨论这些。 天塌下来都有冥王顶着。 是吧? “那我……”苌舟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睡了?” “嗯。”青毓靠了过来。 冥王周身的寒气已经散了,不再像王府时那般冷漠。 苌舟还是有些不安,撑着疲惫的双眼,小声道:“青毓,你会一直在吗?” 其实苌舟这时已是力竭,问出这句话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青毓却仍旧回答了,“会。” 那一句肯定的答复,苌舟没有听到,也就没有看见,青毓在他睡着后俯下身,温柔地将他抱在怀中。 青毓闭了闭眼。 眉眼间满是自责。 - 夜里,赵府灯火未歇。 赵老爷坐在正厅,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直到暑秋入了府,他才站起身,匆匆问道:“怎么样?绾娣找到了吗?” “没有。”暑秋摇了摇头,说话间,她跪了下去,“老爷,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奴婢有罪!” 赵老爷无望地瘫坐在原位。 暑秋更想哭了,“老爷您别这样。”暑秋还想安慰,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老爷,先前有人来报,说好像在我们府前看到了王府的侍卫巡查,老爷您说,小姐会不会是被王府中人带走的?” “你说王爷?”赵老爷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那位王爷风流成性,妻妾成群,若是绾娣真被他带走了,那……” 暑秋有些害怕,道:“老爷,不如我们报官吧?” “不行。”赵老爷咬着牙,摇了摇头,“如果真是王爷,那报官也没用的。再派人出去找,最多明日午时,若再找不到绾娣,我便亲自去王府。都怪我,今日不强求她回府就好了。” “老爷,奴婢想为小姐说几句话。”暑秋眼眶颇红,“小姐她是真的很在意王公子,奴婢今日去寻小姐回府时,她百般不情愿,就为了与王公子多待一会。老爷,若是明日能接小姐回来,您能不能……别再苛求小姐了。” “现下什么都不重要。”赵老爷捂着脸,声音发闷,“只要我的绾娣能回来,她想嫁谁……随她吧。” …… 苌舟醒来时已是次日。 他动了动身子,却忽然僵住了。 他好像……是在冥王怀中! 不对啊,他分明记得昨夜入睡前,他好好地躺在床榻上啊! 他佯装没醒,闭了一只眼,睁了一只眼,偷偷地往上看……只看见青毓英气的眉眼。 还是睁开眼的。 “你……”苌舟卡住了,“你就这么看着我?一夜都没睡吗?” “嗯。”青毓的声音有些沙哑,“好些了吗?” “好,好多了。”就是个迷药,睡一觉药效过了也就好了。但……苌舟咬了咬手指,他有些看不懂现下的冥王了。 苌舟昨夜确实挺害怕的,可是遇上那种情况,一般人都很难不怕吧?冥王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守他一夜吧? 这算什么? 苌舟还未想清其中缘由,却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不是昨夜的那一件,“你还给我换了衣服?” 青毓很淡然,“衣服脏了,便换了。” 嘶……不对劲! 苌舟皱起眉头,“我觉得你很……” 话未说完,青毓打断了他,“我们去丞相府。” “哦,丞……”苌舟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现下就去丞相府,你是想硬闯丞相府吗?可你之前连拦截丞相马车一事都很谨慎,为何今日如此激进?” “拦截朝廷命官的马车和硬闯朝廷命官的府邸,我不用想都知道硬闯府邸的后果更严重。若丞相是个计较的人,你今日硬闯,他将你当场拿下都不为过,有这个必要吗?” 青毓:“先前谨慎,是怕伤你。” 苌舟诧异地微睁双眼,不待他反应,青毓下一句话砸了过来。 “现下……” 青毓摸了摸苌舟的头,“有人敢动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苌舟双眼睁得更大了,他没看错吧?冥王刚刚是在哄他吗? 青毓说完,就将苌舟抱了起来。 苌舟的思绪再一次被打断,怪不好意思的,“我自己能走。” “嗯。”青毓应了一声。 手却稳稳地抱着苌舟,一直没有放开。 - 巳时。 丞相府迎来了两位年轻人。 其中一位年轻人撩开衣袍,便在丞相府前跪了下去。 冥王不跪天神,不拜帝王,却在此时跪了这位丞相,苌舟有些替冥王不值,他正想着也一道跪下,谁知青毓抬手,制止了他,“你不必跪。” 升为仙尊后,苌舟只跪过帝君一人,说起来,这位丞相确实也承担不起仙尊一跪。 “我们有事求见丞相,还望各位通报。”苌舟替青毓传话,小跑着与那些丞相府的侍卫言说。 侍卫见是一位女子,加上地上跪着的那位,以为有什么冤屈,便赶紧入了府通报。 很快,丞相就出来了。 “是你硬闯丞相府?”丞相于台阶上遥遥望着青毓。 青毓没说话,但苌舟听到了发簪内的声音。 苌舟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听闻丞相您有一盘残局,您曾说过,破此残局者必有重酬。” 苌舟指了指青毓,“他可以破此局。但,我们想指定酬劳,我们希望丞相能施以援手,帮我们一个忙。” “哦?”丞相面容严肃,“擅闯本官府邸是违背本朝律令,况且你大言不惭,若是你破不了局,敢蒙骗本官,那就是数罪并罚,你可知晓?” 青毓视线未变,道:“此局必破,希望丞相,不会食言。” “好。”丞相目光深邃。 随后,有人将苌舟和青毓带进了丞相府。 那盘残局被丞相摆在府内的一座亭台之中,昔日也曾有人前来破局,只是至今未有胜者。 苌舟知道青毓这么肯定,必然是有把握,以防万一,他还是用发簪问了问:“你不是说这丞相下棋都是根据棋谱来的吗?这种残局,若是他棋谱能解他早就解了,何必让他人来破局?你又不会下棋,当真没问题吗?” “他并非不想破,只是不能破。” 原来如此。 这盘残局是丞相与先皇手谈而来,丞相毕竟是臣子,若不留作残局,那先皇的面子往哪放? 既然棋谱上有,苌舟就放心了。 思绪间,青毓下了最后一子。 “破了!”丞相严阵以待的面容霎时转为狂喜,“哎呀,真是年轻有为!” 丞相笑容慈祥,他拉过青毓的手,“你叫什么名字啊?” 苌舟替青毓答了,“王虔诚。” 丞相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从拉手变成了揽肩,“王兄!” 一旁的苌舟:? 什么什么兄? 你这年纪,看起来都可以做他爹了! 17、第十七章 丞相毫无半点自觉,揽着青毓的肩好似二人真就熟识已久,“不知王兄今日可有空?你看这残局破得如此容易,实在是一晃而过,根本就不曾见识到王兄的风采,不如这样,王兄今日留下来,陪本官手谈几局如何?” “王兄不用担心,本官呢,今日无事,且朝堂事已毕,有许多时间与王兄切磋。即便有人找,那也无妨,本官这就吩咐人在丞相府前守着,一切事务都以与王兄手谈为先,本官是绝不会怠慢王兄的。” 青毓本就话少,这厢丞相滔滔不绝,将青毓衬托得更是沉默是金。 苌舟一边听着,一边感慨地摇了摇头。 话说,敢跟冥王称兄道弟的,这天上地下根本没几个吧? 上一个跟冥王称兄道弟的人是谁来着? “王兄啊,你不说话本官就当你答应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苌舟等了片刻,终于寻到机会插一句:“丞相大人,既然他都破了局,那您先前答应过我们的,让我们指定酬劳,您得帮我们一个忙。” 丞相心情甚好,“说来听听。” 于是苌舟便将那王爷是怎么掳走他的,青毓又是怎样闯王府救他的,统统简略地与丞相说了一遍。 “所以你们是希望,本官能替你们做主?” 苌舟点点头。 “这王爷是众所周知的风流,又是陛下的亲弟弟,此事有些难……”丞相思索了片刻,随即一笑,“罢了,正好本官近日也无事可参,不如明日上朝,本官就参他个风流无度,欺男霸女!” “好!”苌舟给丞相鼓了鼓掌。 丞相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既然王爷在外搜寻,那二位想必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就留宿丞相府,本官府内厢房众多,待会让下人去收拾一下便是,不知这位……” 苌舟自觉介绍了赵绾娣的身份。 “哦,王夫人。” 苌舟:……他刚刚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吗? 你不要脑补啊! 丞相揽着青毓的肩不放,“不知嫂夫人与王兄以为如何?” 青毓不得不开口:“我……” 丞相打断,语气欣然:“王兄莫非是想与本官彻夜手谈?那可太好了!本官很是赞成!” 青毓再次想开口。 丞相又一次打断,“王兄是想尽快开始手谈吗?那本官立刻去准备!不如就趁当下,就现下开始吧!” 青毓:…… 苌舟:…… 沉默是金。 - 青毓被丞相拉去手谈了许久。 这期间苌舟实在困倦,便回了厢房。不知睡了多久,睁眼时已是四下暮色。 苌舟饿得不行,好在厢房内备了许多吃的,倒也没饿着他。 吃了睡,睡了吃,到了入夜大概两个时辰后,青毓才推开房门而入。 很不巧,丞相只为他们准备了一间厢房。 说好的厢房众多呢? 苌舟见青毓进房后便坐在不远处,心生调侃,“丞相不是说要与你彻夜手谈吗?怎么如今便回来了?” 青毓眉梢微微一动,向苌舟这处床榻走来。 苌舟立刻讨饶,“我开个玩笑而已,这只有一张床,你过来……不会是要与我一起睡吧?” 苌舟往里靠了靠,做出一个防御的姿态,慌乱地错开视线。 他还没准备好呢! 但青毓只是在床榻一角坐下,道:“我守着你。” “啊?”苌舟诧异,“你又要像昨日一样,彻夜不眠吗?”冥王现下也是灵力尽失,这样整宿整宿地不睡真的可以吗? 苌舟神情不自觉有些松动,“好了,我大发慈悲,让你上床睡还不行吗?” 反正睡也睡过了。 嗯…… 这话怎么怪怪的? 青毓转过视线,看了苌舟好一会,到底是没说什么便上了床。 那夜药效驱使,其实感觉什么的苌舟现下都有些记不清了,可青毓一靠过来,独属于冥王的气息侵占而来,苌舟便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时候,冥王好像也是这样…… 苌舟捂住了心口。 “怎么了?”青毓问道。 “没……”苌舟视线飘忽。 过了一会,苌舟忽然想起来,是了,他这么紧张做什么?进入轮回塔前不还下了决心要追求冥王吗? 先前在赵府分明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这么不争气! 苌舟没法细想自己的变化,他迫使自己回想颜侨那本书,挑了挑,从中又捡出一条可行之策。 他趁着青毓毫无防备之际,主动靠了过去。 “青毓。”他半撑着身子,尽可能让自己的气息落在青毓面上。 那本书中写了,相处有远有近,亲密相处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意料之中,青毓侧过了脸。 苌舟不依不饶,又靠近了些,“青毓……”话音未落,苌舟发现青毓的耳朵泛起了薄红。 这种发现让苌舟觉得甚是有趣,他调笑道:“青毓,你耳朵怎么红了?” 青毓面不改色地挪远了些,“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苌舟愈发来了兴致,他干脆伸手去摸了摸青毓的耳朵。 这一摸,青毓的耳朵更红了,苌舟便好奇地沿着那耳朵往下,描出了青毓侧脸的轮廓。 苌舟得意地见青毓侧脸微红,“你看,分明就是红了。不仅耳朵红,脸也红!青毓,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 苌舟说着,忽然困意席卷。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实在是困得厉害,下一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到青毓不闻其声,终于转过头时,苌舟已然趴在青毓胸前睡着了。 青毓此时面上的薄红已退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熟睡的苌舟,心下闪过一丝无奈。 他捏了捏苌舟的鼻子,这大概是今日冥王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 叹息与话语夹杂。 “你知不知道,肆意撩人的后果?” 当然了,睡着的苌舟肯定是不知道的。 - 近日皇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据说是丞相在早朝时发难,参了当朝王爷一本。 言之王爷妄为人臣,借着天子威严,四处搜寻佳人入府,说得好听是搜寻,说得不好听便是强抢。且王爷苛待佳人,强行春风一度后若是喜欢便不管其意愿纳入府中为妾,若是不喜欢便将人赶出王府。 已有许多女子因此失了贞洁,终日郁郁寡欢。 皇帝现如今只有王爷这一个弟弟,初时听丞相所言还有些怀疑,说是让丞相主理此事,但也点明了,需得人证与物证。 就在大家都以为此事或许又要一揭而过时,朝中许多大臣纷纷上奏。 被王爷强抢的佳人当中,除却普通人家的女儿,还有小部分是官家之女,这些女儿的父亲虽是小官,以往因了王爷的权势不敢上奏,但今日有丞相做主,他们便将苦水都倒了出来。 这些官员的进言好似开启了某个开关,朝中其余大臣也开始上奏。 有参王爷在骞州侵占田地,私造府邸养小妾的。 还有参王爷挥霍无度,在皇城之内的钱庄随意支取的。 更有甚者,参王爷在皇城边缘稍偏之地,特意建造了府邸,就为了金屋藏娇,而藏的佳人全是从各地强抢来的,其中就有几名佳人烈性不屈,已然自戕了。 这下人证物证数不胜数,皇帝震怒。 一气之下,罢黜了王爷的封号,没收全部家产,流放边疆。 而苌舟和青毓知晓这个消息时,已然是丞相下朝回府了。 丞相与他二人详细说了上朝的情形,可谓是皆大欢喜。 唯一不太欢喜的就是,丞相说完,立刻表明了自己想留着青毓继续手谈的想法。 还是苌舟再三阻拦后,丞相方才作罢,最终这件事以青毓答应日后每逢休沐都会来陪丞相手谈收场。 再往后,苌舟和青毓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自然,是先回赵府。 苌舟也听到了些风声,说是赵老爷找女儿都快找疯了,再不回府,只怕赵老爷就真的疯了。 “我还是有些疑惑,户部侍郎提亲和王爷强抢民女,这两件事都已经解决了,按照赵老爷和你的约定,他应当就不会让赵绾娣再嫁高门,那赵绾娣和王虔诚以后便不会有障碍,这症结已除,我们怎么还在轮回塔中。” 苌舟记得青毓的话,但在苌舟看来,现下事态已经平稳得不能再平稳了。 总不能还有变故吧? 青毓却道:“再等等。” “行吧。”苌舟伸了个懒腰,今日这马车坐得他有些腰酸。 不知道是不是昨日睡太多的缘故。 片刻后,马车行至赵府。 苌舟本以为青毓将他送到赵府门口就会离开,像前几日那样,但这次青毓没有,而是同苌舟一道入了赵府。 好在此前苌舟让人帮忙传了信,赵府上下得知小姐的消息,已然不似昨日那般全府惊慌了。 赵老爷甚至在府内通往正厅的那条大道上等着他。 “绾娣。”赵老爷瞧着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家女儿,也不管身旁有没有人,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苌舟一边往正厅走,一边跟赵老爷叙述自己被掳走后发生的事。 为了给赵绾娣和王虔诚的事铺路,苌舟还将事情渲染得十分可怖,什么没有王公子出手自己就会血溅当场啊,什么王公子为了救自己被侍卫砍了两刀啊。 总之是张口就编。 唬得赵老爷心惊胆战的,一会落泪一会惊吓,面上的神情好不精彩。 到了最后,赵老爷已然是后怕万分了。 他痛定思痛,终于亲口对女儿说出了自己的忏悔,“是为父不好,罔顾你的意愿。若是为父当初没有强求你嫁入高门,也没有想要答应户部侍郎的提亲,你也不会因此被王爷掳走。” “为父悔不当初,只希望你如今能过得幸福。既然你心中已有所爱之人,那么为父今日便为你做主,择吉日,让你与王公子成亲吧。” 苌舟酝酿好的原谅赵老爷的话被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哈? 成什么亲? 跟谁? 18、第十八章 一旁见证一切的暑秋快要激动地哭了,“小姐一直希望能与王公子终成眷属,今日终于亲耳听见老爷同意,看小姐的样子,都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赵老爷亦是感慨,“想我一直固执己见,在亲事上总是不管你的诉求,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高兴。” 苌舟懵了一会,看向身侧的冥王。 不是,我这是高兴的样子吗? 但也不是不高兴,就…… 这是在轮回塔中,用着他人的身份成亲……苌舟总觉着怪怪的。 反倒是青毓,颇为镇静,甚至还对赵老爷说了一声多谢。 苌舟更懵了。 一直到成亲当日,苌舟这心绪都没缓过来。 成亲之日定得匆忙,赵王两家看了吉时,一个是在三日后,一个是在三个月后,鉴于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为免节外生枝,两家一致决定,选择了三日后成亲。 苌舟就这么被迫盖了盖头。 赵家嫁女,王家迎亲,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当街而过,轿外唢呐引路,喧闹万分。 而轿内,苌舟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眼前的红绸,好似那些喧嚣都与他无关。 “青毓。”苌舟百无聊赖,以发簪传话,“你说,人间的嫁娶都如此无趣吗?” “你觉得无趣?”青毓反问。 “自然无趣了。”苌舟在轿子中摇摇晃晃,“若是上仙界仙尊的婚典,迎亲之时该有天降吉兆,迎亲路上,仙人奉礼,迎亲宴上列位仙君齐贺,那才叫声势浩大,怎会像人间这般。” “就算是地府的婚……”苌舟顿了顿,他好似没听过在地府举办婚典的。 若是冥王领着一群鬼差来迎亲,鬼火照明,阴风阵阵,那场面……苌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与冥王成亲,那算是冥婚了吧? 怎么看都是苌舟亏了。 苌舟不愿细想,转移了话题,“对了青毓,你有没有想娶的人啊?” 苌舟的问话在发簪里荡开回音。 青毓却迟迟没有回答。 “有还是没有啊?”苌舟不解。 这厢花轿已到了王府。 花轿一停,有人掀开轿门,探入一只修长的手。 苌舟的思绪被打断,伸出手去,被冥王紧紧地握住。 脚下是红绸铺就,头顶是天光正好。 冥王牵着他的手,一路跨过喧嚣与烟尘。 忽然间,这场嫁娶好似也没有那么无趣了。 拜过天地高堂后,苌舟入了婚房,而青毓则在外面的宴席之上。 苌舟左等右等,直到入夜,青毓才出现。 苌舟感受到,青毓应该是坐在比较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你喝酒了吗?”苌舟率先打破沉默。 青毓:“没有。” 也是,以冥王那张冰寒的脸,估计宾客当中没人敢灌酒,至多是走个过场。 房间内再度陷入寂静。 苌舟无由来地有些尴尬,他想了想,觉着既然轮回塔出不去,那成亲的流程总要走完,便唤青毓,“要不,你别坐在那了,你过来,给我掀个盖头吧?” 多亏了暑秋在成亲之前不停地在苌舟耳边念叨成亲的流程、注意事项,苌舟此刻才能回想起这些。 掀盖头,喝合卺酒,这些苌舟还是记得的。 青毓那处又安静了一会,然后走了过来,坐在苌舟旁边。 遮住视线的盖头终于被挑开,苌舟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青毓收走玉如意,小声嘀咕:“我还是第一次成亲呢……” 青毓淡淡地看了过来。 苌舟立刻改口,“当然了,冥王也是第一次成亲。” 青毓手下未停,倒了两杯酒端了过来。 一杯递给了苌舟。 酒杯微凉,指尖擦过时有些痒。 青毓靠了过来,几乎抵在苌舟眉间。 “合卺酒……”要不就不喝了吧? 话未说完,苌舟见青毓稍稍抬眼。 从苌舟这个角度,能看见青毓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眼中倒映的自己。 青毓专注的神情,让苌舟恍惚觉着冥王不是想要喝这杯酒,而是…… 苌舟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骤然,耳边狂风大作,铃声四起。 再一睁眼,苌舟回到了轮回塔中,这里风铃悬挂,无风自动,还有……维系着端酒杯动作的苌舟。 “咳。”苌舟窘迫地挡住半张脸,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青毓也不说一声,分明是离开轮回塔,却让苌舟觉着好像要亲他……“咳咳咳。”苌舟更窘迫了,尬道:“那什么,这么快就出了轮回塔,挺快的。” “嗯。”青毓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声。 灵力威压再现,冥王的寒气靠了过来。 在苌舟还未来得及反应时,青毓揽过了苌舟的腰,“走吧。” 苌舟震惊地眨了眨眼。 先前进入轮回塔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苌舟这厢惊诧未定,那厢轮回塔外,蒙单早已等候多时。 一出轮回塔,蒙单便跪了下去,“君上,您可算回来了,地府出事了!生死簿……丢了!” ……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些,生死簿不是一直由冥王保管的吗?好好的怎么会丢呢?”青毓一听蒙单的禀报人就不见了,苌舟只好跟蒙单一道。 蒙单叹了口气,“其实吧,也不算全丢,就是丢了几页。仙尊不知道吗?君上在进入轮回塔前把生死簿交给了施大人,君上在轮回塔中待了一个多月,施大人也就守了生死簿一个多月。” “就在昨日,施大人不知为何受了重伤,连带着他身上的生死簿也受损了,被撕去了好几页。” “一个多月?”苌舟疑惑。没想到轮回塔的时间流速竟与外界差距这么大,苌舟感觉进入轮回塔才不到七日,可地府中竟过了一个多月! 冥王不在地府这么久,若是有人有心想要偷生死簿,确实有足够的时间谋划。 可……为何只是被撕去了几页呢? “那这始作俑者,你们可有一点头绪?” “正是没有头绪,所以才这么着急寻君上,哎,要是君上早一点出轮回塔就……”蒙单摇了摇头。 说话间,苌舟被蒙单带着前往了施詹的住处。 上一次来,苌舟心绪平稳,满是求知欲,可现下再一次踏足此地,这处已然是围满了鬼差,显得有些沉重。 苌舟一进去,首先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施詹那两位小徒弟,罗酉和林稚。 他二人身着素衣站在一旁,皆是眼眶微红。 罗酉的性子较为坚定,他瞧着虽担心施詹,但也只是握紧了拳头,默默地站在一旁。 但林稚却有些伤感,苌舟进来这么一小会,林稚已然哭了起来。 再往里走,苌舟看见了正在为施詹施术的青毓。 “君上。”蒙单在床榻一侧站定,“鬼医来过了,说是施大人这伤很严重,如果过几日能醒过来就无碍,那便是万幸,但如果醒不过来……” 言外之意明显。 丢失生死簿,此事的关键便是施詹,如果施詹醒过来,一切都迎刃而解,可如果施詹醒不过来…… 苌舟瞧了瞧施詹的面色。 他虽不懂医术,但以他数千年的认知来看,这施大人面色惨白如纸,且灵力溃散,心脉受损十分严重,这种情况下,醒过来的概率不大。 蒙单再次开口:“君上,鬼医还说了,施大人的伤,看起来不像是外力所致,也不像是与人搏斗之后的情况,倒像是被施大人自己的术法反弹的,所以心脉受损极重,您以灵力相护,只怕作用不大,您还是……” 话未说完,青毓收了术法。 但只是不再施术,很快,青毓便以灵力幻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 苌舟看着青毓的动作,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想。 他立刻拦住了青毓,“你做什么?” 苌舟面上闪过一丝焦急,“你想用凝血之阵护他心脉是吗?” 这凝血之阵,苌舟有所耳闻,是一个较为高阶的阵法,便是用施术者的精血凝结,以灵力辅佐,达到稳固心脉的作用,通常是用于救命的。 不过就是代价远高于效用,所以施下这种阵法的人比较少。 “修行之人的精血,远比灵力要来得珍贵,灵力没了还可以再修,可这精血失去了,你便是补个百年都补不回来。施大人现下的状况危急是没错,可你使用凝血之阵,那得耗费多少精血?这阵法的效用根本不值得你……” 青毓还未动作,蒙单倒是先把苌舟拉开了。 “乖乖,我的尊神大人啊!”看见苌舟对冥王的语气如此强硬,蒙单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躺那的人不是施大人而应该是自己。 “您就别拦着君上了!” “君上和施大人共事数千年,在君上的心中,早已将施大人当作亲人看待,即便是效用不大,君上又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 蒙单操碎了心,甚至还挡在了苌舟身前,以防苌舟再冲上去。 他是真的怕啊,仙尊与冥王如此不合,冥王真的不会一怒之下跟仙尊打起来吗? 苌舟气鼓鼓,余光看见青毓又在自己手上划了几刀。 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还见到了冥王开启阵法之后,脸色难得有些苍白。 苌舟的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不想再看,转过头问一旁的罗酉与林稚,“施大人受伤时,你们在附近吗?” 19、第十九章 “不在。”罗酉和林稚异口同声。 罗酉道:“昨日,我与林稚一同看守鬼魂,不曾前来看望大人。” 林稚抽泣了一会,道:“平日里,我与阿酉是轮流去看守鬼魂的,但昨日的鬼魂实在太多,阿酉独自一人忙不过来,所以我就去帮他。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分神来看望大人,大人就不会……” 林稚说着又开始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 苌舟对这样的眼泪向来无法抵抗,他安慰道:“别哭了,兴许施大人明日就能醒过来了。” 苌舟替林稚擦了擦眼泪,又道:“那个,我再多问一句,你们二人都说在看守鬼魂,那你们二人看守鬼魂期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异常的动静或者人都行。” 林稚想了想,道:“没有。” 罗酉也摇了摇头。 真是奇怪。 据苌舟看来,那施大人的修为也不算低,瞧着只是比冥王的修为低一些罢了,可施大人受了重伤,生死簿还被撕去了几页,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点异常都没有发现吗? 沉思了一会,罗酉忽然开口:“此事必然与妖界脱不了干系。” 苌舟:“此话怎讲?” “大人曾与我们说过,他从前为了羟国亡魂一事,与妖界少主产生了嫌隙,妖界少主曾放过狠话,说一定要我们大人付出代价。” 罗酉说着,有些义愤填膺,“况且以大人的修为,地府中除了君上根本没人能打得过他,何谈重伤呢?必然是妖界少主潜入地府,伺机报复!” 有旧仇在,倒不是没有可能,可苌舟仍有疑惑,“若是妖界所为,撕生死簿干什么?那妖界少主与生死簿没仇吧?况且他撕了生死簿,冥王必然会追责,他为了什么呢?” 罗酉依旧坚持,“说不准,是那位妖界少主为了混淆视听,他刻意撕了生死簿,就是不让地府怀疑他。再说这生死簿在大人手上,他将生死簿撕了几页,那大人醒过来后,也无法摆脱看管生死簿不力的罪责,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么说来,施大人的重伤倒是可以解释了。 如果那个人是冲着生死簿来的,大可以杀了施大人灭口,以免留下证据,只是重伤,若施大人有醒来的可能,那施大人还是会指证,所以看起来更像寻仇啊! 身后,青毓结束了阵法。 苌舟行动比脑子快,感应到阵法结束的一刹那,就转过身盯住了青毓。 却见青毓缓缓闭上了双眼。 苌舟往蒙单那处挪了挪,问道:“冥王是在以神识巡查地府动静吗?” 不是苌舟说啊,这神识毕竟是神识,那始作俑者既然伤得了施大人,想必修为了得,神识巡查,能探到那人痕迹的可能性不大。 况且地府这么大,大部分地方都有守卫,还有些重要之所设有禁制,这冥王若是以神识巡查,那得查到什么时候?明日都未必能睁开眼吧? 蒙单看着苌舟好奇的样子,觉得瞒了仙尊这么久还挺不好意思的,他有必要告诉苌舟一下,“其实,不管君上愿不愿意,只要他身处地府,他都能听到地府各处的动静,他现下只是针对动静异常之地去进行神识巡查。” “听到各处动静?”苌舟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他先前在地府说的话,什么和好,什么打听冥王喜好,这些青毓岂非都听见了? 还有那些传言,还有…… 苌舟佯装凶狠地斜了蒙单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蒙单举手投降:冤枉啊仙尊!他又指了指青毓,“君上不点头,这些我哪敢告诉仙尊您啊?” 蒙单本也不敢告诉苌舟这些的,不过他适才看冥王对苌舟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 反正没打起来。 也没计较苌舟语气强硬。 这算是和好了吧? 蒙单偷偷瞄了一眼冥王的神情,嗯,没生气,看来猜对了。 “那你也……”苌舟意识到什么,转为眼刀,又瞪了蒙单一眼:太过分了! 周遭灵力威压撤去,青毓停了神识巡查,睁开了双眼。 “蒙单。” 蒙单径直跪下,“属下在。” “彻查地府,遍查妖界痕迹。” “是。”蒙单领命退下。 青毓对施詹的住处下了禁令,同时收走了生死簿,他最后看了施詹一眼,而后施术离开了此地。 苌舟也跟了上去。 进了大殿,苌舟才问:“你适才下令彻查地府,是因为你听到了异常?你神识巡查发现了妖界的痕迹?” 青毓静了一瞬,“没有。” “那你还下令……” 苌舟恍然大悟,“你是想模糊大家的视线,现下情况不明,所以你让蒙单彻查地府,一是希望能查到有用的线索,二是指向妖界后,这样始作俑者若不是妖界,便会以为你判断有误,从而放松警惕?” “嗯。”青毓就是这个打算。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苌舟话说一半,见青毓将适才收回的生死簿摊开来,恰巧翻到撕毁的那几页。 青毓单独将撕毁那几页的前后两页留了出来,分离悬在半空之中。 生死簿泛出荧光,紧接着是大量的灵力注入。 苌舟猛然瞪大双眼,“青毓,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这样注入灵力,青毓肯定是想修复生死簿,“你先前施展了凝血之阵,失了那么多精血,你看你这脸色这么差,修复生死簿就不能晚几天吗?” “不能。”青毓视线落在那残缺的生死簿上,修复生死簿不仅需要大量灵力,且需要很长时间,“晚一日,从生死簿上除名之人,便能为所欲为。” 苌舟劝不动青毓,神情有些恹恹,“我算是明白了,冥王这个位置可真不好坐!” “看着是地府之主,高高在上,可实际上呢,你被绑在地府不说,一个凡人身有善果,就能借此跟你谈条件,就能反噬到你。” “生死簿也归你管,撕了毁了,还得你耗费大量灵力去修,一旦修复慢了一步,还担心生死簿上毁去的那些人会不会不受地府约束为所欲为。” “哎。”苌舟叹了口气。 果然身在至尊位,就很难做。 他忽然有些体谅帝君了。 怪不得帝君一整日的都不想见他呢! “地府事务繁多。”青毓勉强侧了侧视线,“我恐怕无法顾及你,你要回去吗?” 能回去上仙界自然是好的,苌舟也不想管地府这些事,不过…… 苌舟看着青毓的眼神,忽然就想到了颜侨书中的一句话。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苌舟凑了过来,桃花眼微弯,“我才不回去,我当然是要留下来陪你啊!” 那眼中的情意似真似假,青毓指尖的灵力突然就有些不稳。 “咳咳咳。”灵力倒灌,青毓捂着嘴咳了几声。 苌舟立时扶住了青毓的肩。 青毓神情之上现出一抹不自然,他皱着眉,沉默半晌,“多谢。” “不客气。”苌舟笑着松开手,“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去外面给你搜集线索,你就安心修复生死簿吧。” 苌舟满意地转身离开。 他离开得太快,也就没有看到,素来冰冷不近人情的冥王,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柔情。 出了大殿的苌舟,还好心地替冥王带上了殿门。 苌舟脸上的笑快要收不住,他想着冥王适才道谢的场景,就觉得颇有成就感。 想想自己从前数千年,就算是那次帝君历劫回归,荣升尊位,又或者是他托帝君的福,成为仙尊,众人贺礼之时,都没有如今这个时刻来得愉悦。 颜侨那本书用处真的是很大,他估计再过一段时日,冥王肯定会对他动心的! 日后回了上仙界,他得好好谢谢颜侨才是。 不过话说回来,他适才为了在冥王面前表现,下意识就说了要去收集线索,可他对地府也不熟,这线索…… 苌舟沉吟了一会,决定还是从施大人的住处附近下手。 冥王前脚入了轮回塔,人还没出来,后脚施大人就受了重伤,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说不定是有人掐准了冥王不在的时机,刻意挑事,只不过这事到底是冲着施大人,还是冲着生死簿…… 总归,查一查就知道了。 苌舟刚准备施术,入耳一道熟悉的声音,“仙尊,我可算找到您了!” 苌舟止了灵力,转头,“你找我做什么?” 来者是梓狐,一把折扇摇啊摇,往脸上一放,只露出一双殷切的眼。 苌舟默默地挪远了几步。 我以后是要与冥王成为仙侣的人,可不能拈花惹草。 我很自觉的! 好在梓狐也挺自觉,没再走近,只道:“仙尊,君上下了禁令,除了鬼医,任何人不得看望施大人,仙尊也知道,我此前协助施大人,他待我很好。如今他出了事,我也很担心他,可这禁令一出,没有人敢告诉我施大人的近况。” “我听说仙尊见过施大人,仙尊能不能告诉我,施大人现下情况如何?他还好吗?受的伤严不严重啊?” 苌舟回想了一下青毓以凝血之阵护住施詹心脉的情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20、第二十章 说伤得不重吧,施詹又确实伤得挺重的。 可说性命垂危吧,青毓都用了凝血之阵,既然护住了心脉,那倒也不至于性命垂危,苌舟不懂医术,可说不准施大人明日就能醒过来呢? 实在是很难回答。 梓狐也没让苌舟再犹豫下去,道:“既然仙尊不好回答,那我能不能拜托仙尊,若是施大人无事了,仙尊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可以吗?” 苌舟见梓狐一脸担忧,看得出来他应当是很关心施大人,便应下了此事。 “对了,我答应帮你,但我也有个条件。” 苌舟正愁对地府不熟,收集线索困难呢,这不,现成的帮手来了。 - 苌舟同梓狐细细问了地府的构造,大概梳理了几个地点,只是他查了一日,却没什么线索,直到次日,方才有了一点收获。 梓狐告诉苌舟,施詹的住处一直是有鬼差守着的,每日一换,刚巧施詹受伤那日的鬼差被派去引领魂魄了,直到次日方才归来。 梓狐替苌舟传唤了那名鬼差。 苌舟清了清嗓子,“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施大人受伤那日,你可有发现异常?” “没有。” “那施大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也没有。” “那,施大人昨日有出过门吗?” “我记得,施大人昨日晚间出过一次门。” 苌舟眼神一亮,“那你知道施大人那一次出门去了何处吗?” 鬼差摇头,“不知道。施大人的行踪,我们从不过问。” “行吧。最后一个问题,你昨日一整日有见到谁来过施大人的住处吗?” “没……没人。” 苌舟敏锐地瞧见那鬼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追问道:“你确定?” 苌舟搬出冥王来,“我这可是为你们冥王办事,你敢撒谎,你知道冥王的性情,绝不会饶了你!” 鬼差立刻跪了下去,“仙尊恕罪。我,我那日夜里睡着了一段时间,我怕被问责,所以没说实话,但是我保证,除了我睡着的那段时间,其余时间绝对没有其他人来过施大人的住处。” “睡着?”苌舟危险地敛下视线,“你身为鬼差,值守时却睡着了?你们地府的值守便如此懈怠吗?” 苌舟一边吼着,一边往后勾了勾手指。 梓狐心领神会,跟着演,“地府值守从未有过你这般随意之时,什么睡着,我看根本就是借口!地府鬼差都是修行之人,平日都不怎么休憩,怎么一轮到你值守就睡着了!” “大人,仙尊,饶了我吧!”鬼差快要被吓得磕头了,“我平日值守兢兢业业,就是那日,不知道为什么就有困意,我真不是故意的!” 看那鬼差的神情,大概没说谎,苌舟点了点,看向梓狐。 梓狐也表示认同。 “那本尊就暂时信了你的话,不过,你睡着这事有疑点,你可否让本尊看看你的记忆?” “仙尊这是……”梓狐犹疑不定,“想用上仙界的术法?可他是鬼差,这术法能行吗?” “不知道。”苌舟很想摊手。老实说,这地府归冥王管,他也没试过在鬼差身上用上仙界的高阶术法,确实不知道效果,“试试呗。” “那好吧。”梓狐用折扇抵了抵头,“那我为仙尊护法。” 左右只是个高阶术法,顶多耗费些灵力,不存在护法一说,不过既然梓狐这么积极,苌舟就随他。 苌舟默念着术法口诀,指尖凌空,虚虚搭在那鬼差的头上。 术法即成的一瞬间,苌舟看见了那鬼差的记忆。 那日的地府依旧雾气沉重。 鬼差值守了许久,也未见什么异常。 施詹在房内处理事务,独自一人待了好几个时辰,直至晚间,鬼差瞧见房门被推开。 “施大人。”鬼差行礼。 施詹微微颔首,捋着他的胡子,而后离开了住处,大抵是沿着东南方向一路前行,直至消失在鬼差的视野中。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施詹回来了。 他两手空空出门,再回来时却提了一个看起来像酒壶的东西。 莫非是去喝酒了? “施大人。”鬼差再次行礼。 施詹提着酒壶进了房间。 鬼差余光瞥见施詹紧闭了房门,再然后……似是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 回忆至此,鬼差晕了过去,苌舟也从记忆中脱离出来。 “这么看来,你是被人迷晕的?” 鬼差陷入回忆中,迷糊地看着苌舟。 一旁的梓狐显得有些激动,“仙尊可看到了迷晕这鬼差之人?” 苌舟摇了摇头,倒是未见其人。 嘶……苌舟忽然觉着一阵腰酸,忍不住揉了揉腰。 “仙尊怎么了?”梓狐关切地问道。 “没事。” 难道是进入轮回塔太久的后遗症?还是这上仙界的高阶术法就不适合对地府中人使用? 算了算了,不重要。 苌舟没当回事,另一只手按照那鬼差记忆中施詹出门的方向指了指,“那个方向,通往何处?” “哦……”梓狐顺着看了过去,“那是岩台。岩台是地府中唯一一处不受阴气侵袭之地,那处设了禁令,除了君上和施大人,还有几位重臣之外,便再无他人能进。梓狐忏愧,不能进入岩台,自然也不知其中情形。” 不知道没关系,反正苌舟只是去瞧瞧罢了。 但就如梓狐所说,岩台那处设了禁令,苌舟和梓狐方才靠近些许,便有鬼差举着长矛呵斥:“闲杂人等,止步于此!” 梓狐上前一步护住苌舟,道:“这是苌舟仙尊,他是为君上办事,你们敢拦?” 鬼差长矛未收,完全不让步,“没有君上和施大人的明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岩台!” 看岩台这处鬼差的配置,修为都明显高了许多,又有这么严苛的条令,苌舟觉着混进其他人不太可能,也没有必要进去岩台内查看。 “那本尊不进去,问你们几个问题总行吧?” 鬼差低头,收了长矛。 “你们前日有看见施大人吗?他来过这里吧?” 鬼差:“有。” “那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取水。” “什么?取什么水?”苌舟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向梓狐,“你们地府的水还要来这里取?” 取个水还设禁制? 这么寒碜? “呃……”梓狐斟酌了一下,解释道:“仙尊应当知晓,凡尘俗物是很难进入地府的,一旦进入地府,就会被浊雾和阴气腐蚀,但是岩台这处没有阴气,人间之物便可以暂存,施大人应当是来取人间的水。” 明白了。 合着施詹用岩台这么高大上的地方,储存人间之水! 那冥王喜欢人间的吃食,都没这么干过,施詹也太…… 苌舟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施詹一边捋胡子,一边用酒壶收集人间之水的样子。 嗯,想笑。 苌舟憋着笑意,道:“那,施大人取人间的水做什么?总不能地府的水喝不惯,非要喝人间的吧?” “这就不知道了。”梓狐又问了驻守岩台的鬼差,他们也纷纷表示不知道。 苌舟摸了摸下巴,“有一个人,啊不,有两个人,肯定会知道。” - “仙尊。”苌舟和梓狐找到林稚时,林稚正在清点今日的鬼魂数量。 罗酉和林稚这段期间一直跟着施詹,施詹从收他们为徒开始,便尽心地教导他们,还带着他们前往人间,地府其他人可以不知道施詹取人间之水的目的,但罗酉和林稚一定知道。 当然了,苌舟原本只是想找罗酉的,毕竟林稚一哭,苌舟实在招架不住,可惜据梓狐所说,罗酉放心不下施詹,一直守在施詹门前不肯离开,这种情形下问话,估计不太方便,所以苌舟便只能来找林稚了。 苌舟简要提了一下那人间之水。 “那水……”林稚似是陷入某种回忆,有些伤感,“大人素来向往人间,听闻人间茶楼之中出了一个新品,大人便也在地府寻了与那新品相似的东西作为茶叶,可惜地府的水酸涩,不适宜泡茶,大人便让我和阿酉去往人间,寻了人间之水。” “大人近日颇爱那茶,每日都会饮,可我和阿酉因了差事,有时无法亲自将人间之水送到大人住处,大人便给了我们令牌,将那水放在岩台暂存。” 这么看来,那鬼差记忆中施詹拿的酒壶应该就是暂存人间之水的容器。 所以施詹那日出门,仅仅只是为了取水泡个茶? 绕了这么一圈,一点线索都没有? 苌舟不死心,“是什么茶?” 林稚眼眶已然红了,“人间之名,亭中雪。” “哎你别……”看林稚这模样就又要哭,苌舟连忙阻止,可惜没拦住。 林稚双手捂住脸,无助地哭了起来。 苌舟这回哄不了了,侧眼看向梓狐:你搞定? 梓狐猛烈摇头,折扇一展挡住了自己的脸。 这个没义气的! 苌舟怒视。 在苌舟还没想出来怎么哄人之前—— 苌舟脑海中响起一道极为暴躁的传音,那传音的主人估计这辈子没这么暴躁过。 “苌舟!” 是颜侨的声音。 21、第二十一章 苌舟被那传音吼得懵了一瞬,不禁怀疑颜侨是不是追求哪位女仙失败又或者是被人甩了?他也回了一道传音过去:“你凶我,太过分了!” “还说我呢?”传音那头,颜侨快气炸了,“我给你传音了一个多月,你一次都没回!要不是上仙界你的命星还亮着,我几乎都要以为你在地府出事了,差点就要去地府寻你了!” “呃……”苌舟一时语塞。那一个多月他都在轮回塔,灵力尽失,哪收得到传音?不过也确实,他不知道轮回塔中时间流速的问题,没有提前与颜侨说,害得颜侨担心了。 可是,不对劲啊!苌舟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地府?” 他可没跟颜侨说下界是为了去地府。 “这个……”轮到颜侨语塞了,“这不重要!怎么了你?在地府逍遥自在,就把我们给忘了?也不说一声,连传音都不回了?” 说来说去,苌舟还是理亏在先,便索性装听不见了。 好在颜侨也有些心虚,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感应到,你将我的发簪取下来了?不是我说你,那发簪是用在危急时刻的,幸好你这一个多月没出事,你要是出事了呢?你把发簪取了,我怎么尽快去救你?” “知道了。”苌舟听到身边林稚的哭声,匆匆结束了传音。 其实颜侨说得也没错,起初大抵是因为轮回塔中比较危险,所以冥王才要求苌舟换了发簪,现下出了轮回塔,苌舟也试过了,发簪只在轮回塔中有用,在轮回塔外根本就感应不到什么。 况且如今的地府,连施詹都受了重伤,还没查到什么线索,想来不太安全。 苌舟抬手,将头上青毓送的发簪换了下来。 还是换成颜侨的发簪比较稳妥,这样若是地府真的有紧急情况,他也可以尽快唤颜侨下界相助。 苌舟又转头看向林稚,有些头疼。 他这也没有很多哄人的经验啊。 “你……” 地府骤然升起的蓝色焰火淹没了苌舟的话语。 看到那焰火的地府众人皆是一愣。 “这是,官员殒命的前兆!” “施大人只怕……” “危矣!” - 施詹的住处外,鬼差已跪了一大片,苌舟赶至时,原本在修复生死簿的青毓也被迫出了大殿,现下在施詹的床榻前守着。 鬼医们纷纷跪了下去,“君上,臣等已然尽力了,可纵然有君上设下的凝血之阵相护,但施大人的伤势太过严重,心脉已碎,灵力也……” 不用鬼医继续说下去,青毓也看见了施詹体外急剧消散的灵力。 灵力尽散,下一步便是躯体湮灭。 无力回天了。 苌舟透过青毓的背影,瞧见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施詹。 在鬼差记忆中的施詹,在苌舟印象里的施詹,好似那个捋着自己胡子的老者昨日还在与人谈笑。 苌舟感受到了房内气氛的沉重,他想安慰一下青毓,余光却见施詹回光返照般,猛地坐了起来。 “你们……”施詹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两个字,他伸出手,指向一旁的罗酉和林稚。 林稚哭得不能自已,和罗酉一道上前,一人握住了施詹一只手。 声音悲切,“大人放心,我和阿酉两个人,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大人……您安心去吧。” 施詹圆睁着双眼,却再也闭不上,躯体消亡在漫天的灵力之中。 那是第一次,苌舟在青毓侧脸之上,看见了惋惜的神情。 冥王也会难过吗? 苌舟想。 房内所有人都在此刻低下了视线,为施詹悼念。 只有苌舟和青毓,不是并肩胜似并肩,他二人静静地看着施詹躯体消亡的方向。 突然,苌舟发现那躯体消亡的颜色有些不太对劲。 按理说,修行之人死后,躯体湮灭,应该是没有颜色才对,但施詹这个……为何苌舟从中看到了一缕红光? “那是什么?”苌舟想施术留下那缕红光。 但青毓比苌舟更快,他抬手,及时地冻结了那缕红光,才不至于让那红光随着躯体消散。 在场的鬼医闻声抬头,有一名鬼医认出了那红光。 “这是……袂怜,是毒药!” 袂怜此毒出现,鬼医们便明白了施詹心脉尽碎的原因。 “这毒在医书上写明,可以瓦解中毒者体内的防御,封锁灵力,本是一种束缚的毒药。” “可若是中毒者受到了刺激,毒素未解之时大量调用体内灵力,便会遭遇毒药反噬,封锁的灵力无法被调用,会在中毒者体内炸开,首先受到冲击的,便是心脉。”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施詹受伤像是自己的术法反弹所致,想来就是因为这毒。 施詹不是被人所伤,而是来者刺激了施詹,诱使毒发,施詹才会被反噬而亡。 死于反噬之下,便不会留下任何术法痕迹,将那始作俑者摘除得干干净净。 如此缜密的计划…… “可是这毒.的.制.作原料长于地府与妖界的交界处。”其中一名鬼医提出了疑问,“地府鲜少制毒,连这毒都是在医书上看的,倒是妖界,制毒较为寻常……” 对于地府的情况,苌舟不甚清楚,所以也无法评定,但他知道青毓一定有所考量,不管是妖界还是地府中人所为,顺着这毒查下去,总归会查到始作俑者。 苌舟握了握青毓因攥得太紧而布满青筋的手,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说到底,现下这房内,与施詹关系最近,相处数千年的人,也只有青毓一人罢了。 青毓长出了一口气,下了几道搜查的命令。 他此前注意力在那毒上,此刻收了那缕红光,视线便落在苌舟身上。 青毓回握了一下苌舟的手,正欲开口,却先瞧见了苌舟头上的发簪。 簪尾明晃晃的水仙在他心上刺了一下。 苌舟这厢做出一个较为轻松的表情,“青毓,你别着急,此事……” 青毓甩开了他的手,冷着脸离开了。 苌舟一愣。 直到他迷惘地走出施詹的住处,又往冥王大殿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他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然后就两个字:很气! 他好好地放低姿态去安慰人家,结果冥王呢,人家转头就走! 还生气了,他一个冥王怎么好意思生气啊! 该生气的人是自己才对吧! 苌舟气得腹痛,不由得抬手按在腹部。 蒙单捧着文书自苌舟眼前走过,被苌舟拉了回来,“你这是干什么?” 蒙单一脸疑惑,“给君上送文书啊,仙尊看不出来吗?” “我当然看得出来你是在送文书。”苌舟觉着自己可能在渡劫,“我的意思是,冥王都这样了,还要批复文书?” 你们君上要修复生死簿,要关注施詹一案的进展,现下还有可能难过加生气,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还送什么文书啊! 蒙单也很无奈,“我知道君上心情不好,可那能怎么办?地府只有一位冥王,重要决策之事只能君上亲自下令。施大人的死我也很难过,可地府不只有施大人一位官员,凡人轮回之事也不可能因为施大人的死而停下,仙尊明白吗?” 蒙单说完,兴许是因为那些文书较为紧急,所以蒙单径直越过苌舟,进了大殿。 苌舟在外听着蒙单汇报,听着青毓翻阅文书的细微声响,还有修复生死簿的大量灵力流动之声。 忽然就泄了气。 算了,这次情况特殊,就不跟冥王计较了。 苌舟等了等,直到蒙单捧着批复的文书出来,他才缓缓地走进大殿。 “青毓,你不要生气了。”苌舟尽可能地放软了语气。 殿内俱静。 意料之外,青毓没有回话,只是冷漠地看着苌舟。 苌舟注意到青毓的视线,好似是在看自己头上的发簪。 莫非是因为换了发簪而气? 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苌舟不理解。 苌舟稍稍施术,掌心握着青毓送的发簪,道:“你是不是因为我换了发簪,所以才生气的?青毓,我不是故意要换的,你这个发簪只有在轮回塔中才有效用,我就想着换下来,颜侨的发簪可以联系到他,我觉得更有用……” 青毓视线愈加冷漠了。 苌舟直面寒气,连忙换了句话,“那你要是还生气的话,大不了我把发簪还给你嘛,别生气了……” 苌舟说话声越来越小,他见冥王起身,铺天盖地的寒气压了下来,“还我?” “不,不对吗?”苌舟弱弱地抬眼。 青毓忽然笑了一声。 这是苌舟第一次见冥王笑,可苌舟并不觉得那是笑。 “赠人之物,本王从不收回。” 青毓捏紧了苌舟的下巴,有些疼,苌舟被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青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他的眼泪堵得视线一滞,突然松了手,以一道雄厚的灵力将苌舟推离了大殿。 “出去!” 第二次,殿门在苌舟眼前合上。 蒙单和梓狐就在不远处,听着动静匆匆赶过来。 却只见到苌舟眼眶微微泛红。 被那灵力推出来时,苌舟先前的腹痛再一次出现了,一抽一抽的,疼得他神思恍惚,心情极度烦躁。 他突然就想到了和青毓在轮回塔中的情形。 他以为自己一步一步攻陷冥王,能按照姻缘卦指示得到命定之人的心,可他忘了,冥王根本就是一座冰山! 他身为尊神,什么脸面,僭越都不顾了,陪着冥王在地府这么久,可结果呢? 这座冰山根本就融化不了! “仙……”蒙单和梓狐要说的话被苌舟决然的背影阻断。 再一看,苌舟已然施术离开了地府。 22、第二十二章 回到上仙界仙尊殿后,苌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颜侨一听苌舟回了上仙界,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本想看看多日不见的苌舟有没有少了一根头发,结果就看见苌舟哭得满脸泪水。 几乎把自己哭成了个泪人。 “哎哟!”颜侨觉着自己的心在滴血,“怎么哭成这样啊苌舟?” 苌舟理智上觉着自己不应该哭,毕竟是他放弃了,他主动的,应该是硬气的,再不济也是生气才对。 可苌舟忍不住,他的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又难受又委屈。 他扑进颜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颜侨,我好难过啊,有人欺负我!”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颜侨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吼道:“谁欺负你了?谁敢欺负我们宝贝苌舟?活腻了他!我跟你说,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他什么身份地位,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颜侨越说越气,“你告诉我他是谁,我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苌舟抽噎着从颜侨怀中抬眼,“啊?” 把冥王大卸八块吗? 苌舟吸了吸鼻子,“……还是算了吧。” 太残忍了。 “你……”颜侨擦了擦苌舟面上的泪,“他把你欺负成这样,你还心疼他?” “哪有心疼?”苌舟连哭都不想哭了,反驳得很硬气,“他就是一座冰山,就是一个活该单身万年的混蛋!我才不心疼他!” 苌舟胡乱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咬着牙,“以后,我都不会提他了!” “行行行,那不提了。”颜侨顺势揉了揉苌舟的头,“那你以后不许哭了,不然,我就算窥探你的记忆,我也要找出那个混蛋是谁!” “嗯。”苌舟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又吸了吸鼻子,却嗅到一阵很奇怪的香味。 他先前哭得厉害,没闻到,现下仔细嗅了嗅,发现那香味是从颜侨身上传来的。 嗯? 他凑近闻了闻,结果…… “唔。”苌舟猛然捂着嘴,跑开了。 “呕……”不远处传来苌舟干呕的声音。 颜侨:…… 有这么难闻吗? 这不就是他每日都会用的熏香? 苌舟以前不还夸过这香令人神清气爽来着? 颜侨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走过去想看看苌舟怎么样了,结果方才走近,苌舟闻到那香味,吐得更厉害了。 苌舟艰难地推了推颜侨,“离我……呕……远点!” 颜侨被雷劈得里焦外嫩,还翻了个面。 他站在远处,眼神空洞地看着苌舟干呕了好一会,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这厢苌舟好不容易止了吐,扶着石柱眼冒金星,苌舟看了颜侨一眼,默默地又挪远了些。 “我换!”颜侨苦笑,“我出了你这殿门,从今以后我就不用熏香了,行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苌舟眼眶还泛着红,这会也笑起来,“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适才闻到你身上的熏香,就觉着不太舒服。” 颜侨见苌舟实在难受,小脸都泛白了,有些担忧,“你下界一次,真的没有遇到什么状况吗?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我给你探查一番?我的医术在上仙界虽然排不到第一,但也不至于垫底,小病总还是会治的。” 颜侨这话太过谦虚,他的医术在上仙界排名第十总是有的,何止是小病,疑难杂症也是没问题的。 不过苌舟想了想,觉着自己大抵就是哭得太久了,不舒服而已,没必要看病,便拒绝了。 “那行吧。”颜侨妥协,“反正你也戴着发簪呢,若还是不舒服,尽管找我。” “嗯。” 颜侨准备离开去换掉自己身上的熏香,还没行动,殿外进来一位仙兵。 “苌舟仙尊,有封奏报,帝君已经看过了,说是将这奏报之事全权交由仙尊负责。” “负什么责?”颜侨一把夺过那奏报,“你没看见他身子不适吗?这上仙界又没塌,晚些时候再处理!” 若是奏报紧急,帝君早就给苌舟传信了,既然没有传信,那就是可以暂缓处理的意思。 颜侨将那奏报丢在一旁,叮嘱苌舟,“你不许看啊,给我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来处理事务,知道吗?” “嗯。”苌舟乖巧点点头。 他今日跨越两界,又哭了那么久,实在是累了,也不想处理事务,便依了颜侨的话,休息了一段时间。 过了几日,苌舟想起一事来,出了殿门,往株镜的宫殿而去。 那时株镜正在摆弄近日的卦象,感应到苌舟的到来,便停了手中的动作。 “小苌舟!” 苌舟捂住耳朵,先发制人,“好久不见,我没瘦,我真的没瘦!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 “哦。”株镜领着苌舟往殿内走,“想问什么呀?” “就是,你之前不是教过我姻缘卦吗?我卜了一卦,它……” “你卜了自己的姻缘卦?”株镜很是好奇,“卦象显示是谁啊?我认不认识?” “这不是重点!”苌舟挑了一处坐下,“我是想问你,你不是说过,姻缘卦是天命吗?若是不遵守姻缘卦,会怎样?” 苌舟想明白了,既然冥王这么难追求,那他索性就不追求了,让彼此恢复从前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挺好的。 苌舟又何必非要融化一座冰山? 只是苌舟担心的是,青毓毕竟是姻缘卦卜出来的,若是苌舟放弃了青毓,是否会受到天罚? 被天雷劈什么的,想想就很痛啊! “天命?”株镜却有些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姻缘卦是天命?” 苌舟一愣,“你自己说的啊,卦象就是天命,你忘了吗?” “我……”株镜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忽然敲了敲苌舟的头,“我那个时候,是说了卦象就是天命,可你没听我说下一句吗?这姻缘卦是最简单的卦象,自然也无法昭示天命。” 苌舟初学卦象,株镜怎么可能拿那些昭示天命的卦象去教苌舟?那样不仅学不会还浪费灵力,所以株镜才教了苌舟最简单的姻缘卦。 可惜……苌舟那时太困了,根本没仔细辨别株镜的话。 打了个呵欠的功夫,苌舟便将无听成了有。 苌舟一脸的不可置信,“所以,姻缘卦也无需遵守?” 事实就是,苌舟压根没有必要去追求冥王? 到头来,苌舟还把自己的第一次给搭上了? 苌舟心下止不住地狂跳,像是在谴责这荒诞的现实。 “对啊,姻缘卦本就无需遵守。”株镜见苌舟诧异的模样,还想着同苌舟解释一下,“这姻缘卦的意思其实就是……哎,小苌舟,别走啊!小苌舟!” 株镜眼睁睁看着苌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他怎么喊也不肯停。 株镜站在殿门前,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肯听我说完呢?这姻缘卦虽不昭示天命,但卦象尽头之人,那是心悦你之人啊!” “可惜了。” 株镜的叹息与苌舟的背影一道,渐行渐远。 - 苌舟觉着自己受了打击。 自那日听闻姻缘卦并非天命之后,他就将自己关在殿内,谁也不肯见。 若这姻缘卦是天命,那苌舟先前对冥王百般示好,他都能心安理得地将这解释为自己不愿意违背天命,所以才去做的。 可实际上,根本就是苌舟搞错了! 若是这些事让其余仙尊知晓…… 啊! 苌舟将自己埋在床榻间。 真的好丢脸啊! 况且他还为了讨好冥王,强行打开了轮回,那么多鬼差大臣都看着,他还跟冥王在轮回塔中…… 救命啊!以后地府和上仙界都该怎么传他! 本身地府传他和其余八位仙尊的谣言就已经够离谱了,要是传他与冥王……不会传他倒贴冥王吧? “啊啊啊!”苌舟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心下十分郁闷。 不经意间,他看见了近处的奏报。 那封奏报放在原地已有快十日了,再不处理似乎说不过去了。 苌舟不情不愿地下了床,将那奏报摊在案上。 奏的是上仙界西南处的防御结界有异象,请求帝君派人修复结界。 许多年前,妖界曾与仙界有过一战,那时妖界攻陷了下仙界,由西南处攀升,行军至上仙界,所以自那以后,上仙界西南处的防御结界便偶尔会有异象。 帝君亲自探查过,说是由于战场之上亡故的妖界中人太多,那处的妖气过于浓烈,数百年未散,便会影响防御结界。 不过妖界早就向仙界投降了,现下三界和平,况且西南处的防御结界有许多仙兵把守,修复结界即便是晚一些,也不影响。 苌舟收起了奏报,转而自虚空中调出一个水球来。 他在水球中观看上仙界的防御结界近况,很快便发现了西南处的防御结界缺失了一角。 苌舟指尖覆盖水球,点在那缺失的一角上。 骤然间,殿内展开一个巨大的阵法,磅礴的灵力从那阵法中透出,涌向水球。 修复结界不难,通过这水球便可以修复,只是需要的灵力比较多,且阵法要足足持续十五日。 有些耗费时间罢了。 若是换作从前,以苌舟的灵力修为,即便是十五日的灵力消耗也不在话下,况且他可以调用仙尊殿内的灵力,就更加轻易了。 可这次不知为何,阵法开启之后,前些时日分明还好好的,但到了第十四日,苌舟便觉着体内灵力受限。 他好不容易撑到了第十五日,却觉着腹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疼得厉害。 他额上尽是冷汗,压着那疼痛,忍到了阵法结束。 他疼得将身子蜷缩起来,调用为数不多的灵力,点亮了头上的发簪。 “颜侨,我……疼。” 23、第二十三章 收到苌舟求救时,颜侨正在株镜殿内。 二人俱是一惊,不过瞬息便赶到了苌舟的仙尊殿。 苌舟此刻已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这么严重啊?”株镜心疼地靠了过来,苌舟却实是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株镜更着急了,“颜侨你赶紧给他诊治啊!” “我已经在诊治了!”颜侨咬牙切齿,手下动作却不停,施术之迅速,几乎要将术法挽出朵花来。 重重术法叠在苌舟腹部,颜侨神识得以探入。 可看着看着,颜侨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奇怪。 简直像吞了颗夜明珠。 …… 苌舟醒来时已是次日了。 颜侨和株镜一直在殿内守着,几乎不曾离去。 “唔……”苌舟揉了揉肚子,撑着坐起身,他还是觉着有些疼。 颜侨和株镜连忙过来扶着。 看二人那慌乱的模样,苌舟恍惚有种自己得了绝症的错觉,“你们怎么都这个神情?像是要给人哭丧,我这不是还活着吗?怎么了……”苌舟越说越心虚,“我不会真得了不治之症吧?” “呃……”颜侨神情更难看了,“那什么,我跟你说件事,你别激动。” 苌舟听着就有些心悸,认真地竖起耳朵。 颜侨道:“你有身孕了。” “啊?”苌舟懵了一瞬,下意识就反驳,“我是男子,我怎么可能有身孕?你一定是诊错了,你……呃!” 苌舟按着腹部,又开始疼了。 株镜见状恨不能将颜侨赶出去,“让你委婉点别这么直接刺激他!你是不是嫌命长!” “我……”颜侨颇感无奈,这种事要怎么委婉? 颜侨一边安抚苌舟腹中的孩子,一边劝苌舟,“苌舟啊,别挣扎了,我在你醒来之前反复探查了十几次,都是同一个结果。我也不愿相信你有身孕,可事实就是……你不仅有了身孕,这孩子都两个多月了。” 颜侨很郁闷,“你说你升为仙尊数百年,我从未见过你身体有什么异样,也没有乱吃过什么药,怎么就有……” 说到药,颜侨和苌舟的眼神齐齐一变。 颜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那药,你用过了?” 苌舟点点头,此时也不管什么羞不羞了,直接将药瓶拿给了颜侨,他用了一颗,现下药瓶中还留有一颗药。 颜侨施术将那药在幻象中分解,他闭上眼仔细查探了药效,片刻后,苦笑了一声。 “这药是上贡给帝君的,我见上贡清单写的药效颇为……有效,想着妖界上贡,总不该谋害帝君,所以没仔细查探药效,此刻才知道,这药除了本身的作用,还具有孕育之效……” 颜侨的神情彻底打破了苌舟的希冀。 苌舟无力地靠在床榻上,神色恹恹。 他在轮回塔中阴差阳错用了那药,哪知道会有身孕?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该进入轮回塔! 看苌舟和颜侨的反应,株镜大抵猜到了来龙去脉,他也觉着造化弄人,道:“小苌舟,我知道你现下不能接受,但这孩子已经有了,你就别为难自己了。你这个样子,我看着心疼。” 苌舟难受得不想说话,他双手抱着膝弯,将自己团了起来,缩在床榻一角。 沉默了半晌,他问:“能不要吗?”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颜侨放缓了声音,“苌舟啊,你之所以腹痛,是因为你调用灵力过多,伤到了这个孩子,这孩子随着你下界上界的,很是不安,以后,孩子的成长还会更加限制你的灵力……” “你如果不想要他,我可以想办法,没了这个孩子之后,你灵力受限的情况便会解除。但是苌舟,这毕竟是你的孩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又过了很久,苌舟背对着颜侨,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发颤。 颜侨听得揪心,和株镜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你现下情绪不稳,适才那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再好好考虑一段时日,确定了再给我答案吧。” 为了让苌舟好好休息,颜侨和株镜索性离开了仙尊殿。 在离开之前,颜侨还与殿内的仙侍吩咐了几句,大抵就是什么提醒苌舟不要妄动灵力之类的话。 苌舟都听着,但他已不想做出任何回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他的心情低落得很快,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那日过后,颜侨和株镜也时常来看望苌舟,但苌舟只是安静地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日。 一日仙侍换岗,仙尊殿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苌舟感应到了那人的灵力,好似十分陌生,于是苌舟下了床,本是想看看谁如此大胆擅闯仙尊殿,还未走出太远,怀中扑上来一个稚童。 那孩子瞧着不足百年修为,一张脸粉粉嫩嫩的,张口就是:“抱。” 奶声奶气的声音,甚至还向苌舟张开了双手。 从苌舟的角度,低下视线只看见小小的一团,感觉两只手抱着他,只要稍稍用力便会碎掉一样。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越过仙尊殿的防御,竟还能到达苌舟眼前? 苌舟陷入低谷的心绪稍稍有所回升,道:“你不是正抱着我吗?为何还要抱?” “抱,高高!”那孩子抬起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苌舟许是被那笑蛊惑了,便真的抱起了他,进入内殿,倚在榻上,柔声问:“你为何来此?是怎么绕过守卫的?” “嗯……”那孩子大概听懂了,歪着脑袋在搜索自己为数不多的词汇。 …… “有没有看见一个孩子?这么点大?”殿外百里,颜侨向仙兵双手并用地在描绘着什么,忽然,颜侨顿了顿,他神识探查到了某种灵力。 颜侨匆匆往苌舟这处赶来。 一入大殿,便见自己找了几个时辰的孩子现下正惬意地躺在苌舟怀中,甚至还压着苌舟的肚子。 “元泽!”颜侨连忙将孩子从苌舟身上扒拉下来,“你怎么能压着他肚子呢?你一点都不乖啊!他肚子里有小宝宝,不能压!” 原来这孩子叫元泽,元……好特殊的名字。 天道伊始,乃敢为元。 苌舟狐疑地看了颜侨一眼,“你跟这孩子这么熟?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不是!”苌舟第一次见颜侨恼羞成怒,“我连仙侣都没有哪来的私生子!” 呃……颜侨意识到这辩驳好像有些无力,他索性道明了元泽的身份,“元泽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他有事远游了,不方便带着孩子,就放在我这照看几日。” “不对啊苌舟……”颜侨前几日见苌舟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话也不肯说,今日竟还有心思调侃了。 也多亏了元泽,苌舟见到元泽很是投缘,便多聊了几句,心绪这才缓和许多。 “嗯?”元泽撇了撇嘴,在颜侨怀中挣扎了一下,想要苌舟抱。 颜侨却不肯。 “没事的,他才多大,压不到我。”最后还是苌舟主动将元泽抱了过来。 元泽一到苌舟怀中,便将耳朵贴在苌舟腹部,开心道:“是弟弟。” “你能听出来是弟弟?”苌舟不可思议地道。 颜侨都诊治不出孩子是男是女,元泽却一听便知道了。 “嗯……我知道。”元泽小手在苌舟腹部轻轻按了按,他有些不太懂,抬头问苌舟,“可是弟弟说,他害怕,他说,爹爹不要他,为什么?” 孩童总是纯真的,话语却砸得苌舟一愣。 元泽拉过苌舟一只手,贴在苌舟腹部,“你听,弟弟在哭呢。” 两个多月来,这是苌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在元泽的引导下,苌舟感受到了孩子微弱的灵力,那灵力在掌下无助地跳跃。 好似真的很害怕。 “这是……我的孩子?”苌舟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第一次为人父,不说这个孩子害怕,他自己也很害怕。 他怕自己孤身一人照顾不了这个孩子,更怕这个孩子长大之后问他,另一个父亲是谁? 要孕育一个生命,承担的责任太重了,苌舟不敢,所以他不想要这个孩子。 可如今真切地感受到,却舍不得了。 他的孩子才这么小,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真的要抹杀掉他吗? “为什么哭?”元泽举着小手,想去擦苌舟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弟弟说,不怪爹爹。” 苌舟哭得更厉害了。 好半晌才止了哭声,他看向颜侨,哽咽道:“颜侨,我想留下这个孩子,你会帮我吧?” “会。”颜侨将苌舟和元泽一道搂着,抱了抱,而后擦去了苌舟面上的泪,“有孕之人,怎能哭成这样?”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们那么爱笑的苌舟,笑一下便能迷倒众生,怎么现下不笑了?笑一笑。”颜侨两只手指抵在苌舟脸上,戳出两个酒窝来。 苌舟被颜侨逗笑了,吸了吸鼻子,拍开颜侨的手,“哪有迷倒众生?瞎说!” “我在殿外就听见你们的声音……看来心情不错嘛!”株镜也进了殿内。 他是来看望苌舟的。 话说株镜仙尊常年居于殿中,为了苌舟,这段时日真的是他出门最频繁的了。 他首先看见的,最显眼的就是苌舟怀中那个小不点。 他一点都没觉着诧异。 “颜侨,你私生子啊?” 颜侨:“……” - 地府。 蒙单和梓狐站在一排,你看我我看你之后,纷纷叹了口气。 梓狐:“仙尊都离开好些时日了。” 蒙单表示赞同,“是啊。自从仙尊离开之后,施大人的案子又毫无进展,君上一边修复生死簿,一边管理地府,这脾性真是愈发冷漠了。” 好歹从前冥王还会说上那么一两句话,现下是一句话也不说,太可怕了! 梓狐又叹了口气,他冲蒙单努努嘴:要不,你去哄哄君上? 蒙单双眼几乎要瞪出来:我哄君上?不去不去!君上现下的脾气谁敢去? 梓狐继续努嘴,视线落在忘川前,那是苌舟此前离开的方向。 蒙单恍然大悟:对哦! 他转身往冥王大殿的方向走去。 “君上。”蒙单斟酌再斟酌,“恕我多嘴,我觉得仙尊离开那日应该是想安慰君上来着,仙尊在殿外等了那么久,总不是要惹怒君上吧?而且仙尊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好像病了。” 青毓皱了皱眉,神色终于松动,说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的第一句话。 “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