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偏执大佬从小宠到大》 1、第 1 章 冲入鼻腔的先是一阵浓烈刺鼻的焦糊味。 汽油和橡胶燃烧的味道紧随其后,最后才能隐隐约约闻到一些浓郁、混杂,令人感觉又恶心又奇异的“肉”味。 没有人敢深想这“肉”味到底是从哪来的。 因为,这是一场极其惨烈恐怖的车祸。 属于死者的电动三轮车已经被碾得粉碎,车的线路自燃起火,在一片火光之中,血肉横飞;而肇事者的宾利正病歪歪地翻倒在一边,车上只有被安全气囊救了一命的司机。 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声音此起彼伏,居民们的尖叫声几乎控制不住,周遭一片嘈杂。 路灯的光晕、救护车红蓝色的光一闪一闪,映照在锃光瓦亮的小吃摊车上。 像是宣告死亡的光。 冰冷,又残忍。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个年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有些跌跌撞撞地从小吃摊的挡板底下爬了出来。 席贝看上去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要乖一些。 他粉雕玉琢的脸上带了些许懵懂和不解,唇珠被小心翼翼地咬住,卷翘的眼睫毛被迷蒙的泪珠打湿,站在原地的时候,有些茫然,又有些可怜。 虽然爸爸妈妈教育过席贝,大人不在的时候,小孩子不可以到处乱跑。 可是外面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有很多人一边吵一边跑来跑去,而且……爸爸妈妈也没有按时回来。 明明爸爸妈妈说了,只要将运货的三轮车从路对面挪回来就好了。 “……哎!这谁家的小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爸爸妈妈呢?!” 警察的身上带着浓重的焦糊味,衣服的袖子已经被捋了起来,整个人疲惫又愤怒,正想斥责那些为了看热闹连孩子都看不好的家长。 那警察用一只大手握住了席贝的肩膀,扯着嗓子开始喊: “都不许围着了!都散了!这是谁家的小孩?!都来看看有没有认识的。” 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动来又流动去,几个甘泉路的老居民大着胆子凑上来。 只是刚看了一眼,她们就不约而同地惊叫了出来。 “……哎呀!”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极了电视机里的雪花,沙沙又枯燥,令人心生不安。 “……这好像……是那边死掉的……” “一对小夫妻,这是他们的孩子……” 感觉到握着自己肩膀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席贝脾气很好,也没有生气,只是慢慢地转过头,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警察叔叔”,旋即他才开口。 细声细气将那怔愣的中年男人从后悔之中唤醒。 “警察叔叔好,我叫席贝。我的爸爸叫席军,妈妈叫闫丽,他们说在街对面。” 席贝乖乖地指向了被团团围住的车祸现场。 “在那边。” 他说。 警察的脸色铁青,他胸前的对讲机闪过一道电流的滋滋轻响,队员的声音传了过来: “队长!死者的身份确定了,男性死者叫席军,女性……” 话还没有说完,警察立刻就捂住了话筒,怒斥道:“先说别的!” “哦!肇事者是赫煊公司董事长的司机,那董事长现在正在往我们这边赶过来,你……” “滋啦”一声,对讲机被掐掉。 席贝虽然没有全部听懂,但是他听到了一个陌生又恐怖的字眼。 “死”。 死? “……叔叔。” 席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忽然颤了一些,小小的人上前一步,牢牢地抓紧了警察的衣角: “叔叔,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那位警察队长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中年男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痛苦和难忍,顿了一两秒之后他才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他们……等会就回来了。” 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似乎暂时放了下来。 席贝懵懂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回复之后,他微微地后退了一步,朝警察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叔叔。” “你是叫席贝,对吧?”警察队长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我喊别的警察阿姨来……你跟着阿姨走,好不好?” 几个邻居阿姨已经受不了了,只能佯装无事地伸手擦眼泪,背过身去,然而席贝乖巧又固执的声音依然能传入她们的耳朵。 “不用了,叔叔。”席贝摇了摇头,朝众人露出了一个紧张又柔软的笑容,“我等我爸爸妈妈回来。” “……” 警察队长掏出了对讲机,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孩子跟席贝同龄,他撇过头的时候声音极其干涩: “来个女警!把孩子带到警局去!” “……叔叔。”席贝刚刚放下去的心猛地一条,他有些着急,他发现面前的这个叔叔好像没有懂他的意思,“叔叔,我要等我爸爸妈妈来。” “……对,是那对小夫妻的孩子。” “叔叔,我要等我爸爸妈妈!” 阿姨们爆发了一阵尖叫,几个人都沉浸在刚刚的气氛里没反应过来,回过神的时候,他们看到席贝已经聪明又机灵地从两个女人之间的空档挤了出去,有点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地躲进了那个小吃摊底下的小空间! “砰”的一下! 席贝将自己锁了进去,尽管众人迅速地冲上来拍打着铁皮做的门,他也紧紧抿着唇,用小小的身体背对着他们。 “……警察叔叔不是坏人,席贝,叔叔……” “乖孩子,把门打开好不好?你不能一个人躲着……” 从窄窄的玻璃窗,众人能看见白净的小孩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睫毛被泪珠打湿成一绺一绺,可怜得像是只哀哀的小奶狗。 他的声音颤抖又哽咽,但是却很坚决。 “我要等我爸爸妈妈回来。” ———— 另一头。 高架桥,疾驰的迈巴赫内。 “……他有没有喝酒?没喝。好。就是正常行驶,不小心撞到了?!情况怎么样?” 眉宇沟壑深重的男人看上去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恼怒:“我公司现在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居然给我搞了这么一件事出来……” 他暂时捂住了话筒,伸手敲了敲前面的挡板催促司机,带着点难以压制的着急:“快一点!” “……算了。” 许是因为内心记挂着刚刚那场严重的车祸,赫煊公司的董事长秦越源叹了口气,“啪”一下挂掉了手机,重新吩咐司机:“慢点开,注意看前面有没有车。” 司机战战兢兢应了一声。 “……” 秦越源的神经紧绷,在这种时刻,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懿安,不要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八岁的男孩,皮肤白的惊人。 与一般“七岁八岁狗都嫌”的男孩不同,秦懿安看上去冷漠又平静,对于刚刚那大人都会好奇的东西没有丝毫兴趣,仿佛生存和死亡对他来说都很平常一样。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看上去很像一个漂亮冷漠的自闭症。 听到父亲的命令,他顿了片刻之后才将书合上。 秦越源最讨厌事情脱离他的掌控,看到秦懿安的反应,他满意地动了动唇角,旋即理所当然地拷问着自己的儿子: “马术课和钢琴课都去上了吗?” “嗯。” “前两天谢家那小子说过几天跟你一起去看坦克,你记得吧?要跟他多交流交流。” “嗯。” “家里的那些洋娃娃不要留了,娘们兮兮的。算了,毕竟你妈妈……留也行,就是要放在玩具房里。” “……嗯。” “等你再大一点,带你去打高尔夫,怎么样?” 秦懿安这次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抬起脸,那双沉静又透亮晶莹、宛如琉璃一般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秦越源,似乎在反抗。 可是秦越源仔细看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秦越源着重强调道:“学习这些东西对你以后继承家业很有用处,等你长大了,你需要学的东西更多。你优秀,自然有人来找你联姻,到时候你就……” 秦懿安手中的书页发出了“刺啦”一声响。 明明还是个男孩,却有着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平静。 他打断了父亲的话,冷冷道:“到了。” 外面的警笛长鸣,群众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火光冲天的车祸现场一片狼藉,单从走过的群众脸上就能看到这场事故的惨烈,如果处理不好,定然会对赫煊公司造成很大的影响——毕竟那是董事长的私人司机,也是为了去接送董事长才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秦越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秒之后迅速地挪到了车门把手上,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带着妥帖的神色下车,回头时瞥了一眼秦懿安,不容置疑道:“你留在车上,马上司机……” 秦懿安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的父亲身上,反而远远地落在了远处一个映衬着红蓝光晕的小吃车上。 周遭有人围着,似乎正在用强硬地手段打开着车下面的挡板,好不容易才撬成功,有胳膊细一点的女警伸手,将一个脸上挂着泪珠的小奶团子给拉了出来。 在看到那个“小奶团”的刹那,秦懿安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不。” 他拒绝道。 他不要留在车上。 “不要?!” 秦越源的语气稍微有点夸张。 但是他没时间再跟孩子讲道理,左思右想了片刻,还是觉得带着孩子下去更能够营造出一种好父亲、好董事长的感觉,于是咬了咬牙,嘱咐秦懿安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每往前面走一步,秦懿安的眼睛就会变得更亮一分。 耳边的声音很多很杂,但是他能够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乖孩子,听警察阿姨的话出来好不好?我们不是坏人,你必须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才能找到爸爸妈妈……” “是啊是啊,小贝,跟我们走好不好,不要哭。” …… “那是谁?死者的孩子?……啧啧,真是可惜。多可爱的小孩啊,连哭都不大声哭,就在那边很乖很乖地说自己要找爸爸妈妈。” “对啊,我听说他爸妈都没什么亲人,也就是说这小孩都没姥姥姥爷,这,这算什么事儿啊!” “不会得去孤儿院吧?!可是这孩子七岁了,去孤儿院被领养的机会也不大啊!” “一场车祸下来,这小孩没人要了……” “没人要啊……太可怜了吧!” …… “赫煊公司的董事长是么?这位是您的小少爷?” 秦越源连忙点头:“是、是。” “你也看到了,那位针对这次事故,我们……” 忽然,一道略微有些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他。” 秦懿安说。 焦头烂额的秦越源呆滞了一瞬,周遭一片惊人的嘈杂,就连警察也皱起了眉头,放下来了手中的对讲机,顺着秦懿安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席贝的脸上带着泪痕,卷翘的睫毛被沾湿,婴儿肥尚未褪去,唇珠让他看上去更加精致,明明只是站在破旧的小吃车前,却好像是一个橱窗之中昂贵精致的洋娃娃。 “……席贝,死者的儿子,”警察一头雾水,说,“怎么了吗?” “没人要他?” 警察皱眉,心中不适,想说这孩子没素质,又劝自己童言无忌;他望向了一旁同样呆滞怔愣的秦越源,挑了挑眉: “目前看来是的。” 秦懿安似乎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琉璃一样的眸格外晶亮。 他展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坚定,绷着自己一张小脸,冷静地开口: “我要他。” 2、第 2 章 天色渐晚,在疾驰的迈巴赫上。 秦越源坐在前排,拨开了挡板,神色有些复杂地回头瞥了一眼两个小孩子。 车后座,肤色苍白、神色冷淡的秦懿安手旁正蜷缩着一个脸上挂着泪珠、沉沉睡去的小奶团子,席贝。 秦懿安是一个很孤僻的小孩,他甚至不想搭理任何人,有的时候连爸爸都难以揣摩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但今天,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落在席贝的身上,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够看到他微微翘起来的唇角。 他好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兴奋。 小孩子不太知道生死的概念,只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今天上午,秦懿安说出“我要他”的瞬间,秦越源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真想要把席贝拽过来看看,这小孩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吸引他孩子的。 旁边的警察则是吃惊地睁大了双眼,抓住胸前的对讲机,有些茫然地说:“队长你先过来一下,我这边……” 秦越源压低了声音,他皱起眉头半蹲下来跟秦懿安平视,瞪了他一眼:“秦懿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懿安的声音轻轻的,重复了一句:“我要他。” “……你根本就不懂,虽然这件事情跟我们家有关系,但不是我们造成的,你懂吗?要收养也不是我们收养,是司机老蒋!” 秦越源额头的青筋爆起:“我们家最多只要给钱就行,表达一下惋惜和同情就行!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句话会给爸爸带来多大的麻烦?!” “……” 秦懿安的目光始终落在席贝的身上。 席贝哭的很厉害,但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紧紧咬住下唇,整个人好似被晨露打湿了的花朵;秦懿安那些玩具房里面贵的吓人的娃娃跟他比起来,简直都是一堆僵硬华贵的垃圾。 秦懿安也不是没有看过漂亮的同龄人,可他觉得那些人要么枯燥要么好动,即使外表好看,也不足以让他产生丝毫喜欢的感觉,反而很嫌恶。 为什么会有人不想要席贝? “我要他。” 秦懿安重复。 秦越源要疯了,他泄了口气一样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无奈地站了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身后警察队长来了,所以扭头,勉强提起来了一个笑容: “你好,我是秦越源,这位是……?” 警察队长与他握手,向他介绍:“这位是头条晚报的主编。今天他刚好在局里……” 秦越源的神色霎时间就变了。 司机老蒋在路上出了车祸,是工伤,秦越源不可能完全将责任推卸掉;他当然可以给钱、表达惋惜,这样不会对他的名声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如果——如果,秦越源让人办了领养手续,将这个遗孤带回去养的话。 舆论不仅仅会平息,大众还会褒扬、赞赏他。 左右不过是在家里多一双碗筷的事情。 秦越源霎时间就想通了,回过神来之后,他看向儿子的眼神也不似刚刚那般“恨铁不成钢”;匆匆跟警察和主编聊了两句,他故作真诚状: “……我也听说了,这个孩子好像没有祖父母和哥哥姐姐,所以,我想要收养这个孩子。” “当然,”他添了一句,“我儿子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刚好能让他们两个人当个玩伴。” 警察队长和主编霎时间露出了有些惊喜的神情,他们没想到这位董事长竟然会这么好心,一时间面面相觑: “您能收养当然很好,免得孩子要去福利院了……但是……” “但是什么?” 秦越源语气急切。 “但是……也得看这个孩子愿不愿意。” …… 小小的奶团子再一次从大人的怀里挤了出来,将自己卡在小吃车的挡板里。 “我要等爸爸妈妈。” 抽泣着的席贝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但他仍然在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只要他自己坚信着父母会回来,他们就一定会回来。 “……小贝,如果你在这边爸爸妈妈肯定找不到你……不是,你不能留在这边,这边太危险,他们会担心的。” “他们明明都已经——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 “席贝。” 忽地,一道与众不同的声线闯入了众人的耳畔,男孩的声音轻轻的,像玉石一样莹润。 哽咽之中的席贝听到了这样特别的一声,也难得地停了一下,泪眼朦胧地抬头望过去。 众人回头。 一个打扮精致、华贵的小男孩正缓缓地走到了席贝的面前。 蹲下来的时候,他的小西装被他解开了扣子;皮鞋微微抬起,角度恰好;脊背挺得笔直,简直就是某位王公贵族的继承人。 席贝怔怔地望着他。 “我的名字叫秦懿安。我今年八岁。”秦懿安伸出了一只手,像大人握手一样,“你是不是要等你的爸爸妈妈?” 席贝不会握手,他顿了好几秒,才将手伸给了秦懿安。 两个软软、小小的手靠在一起。 不像是礼貌的握手,反而像是牵手。 “……是的。” 席贝卷翘的睫毛上缀着一滴泪珠,眼尾已经哭红了,他后知后觉不好意思似的,小声开口:“我叫席贝,我七岁啦。” “外面有火,会发生爆炸。”秦懿安说的很认真,“你如果待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过来,会受很严重的伤,会死掉。” “……!” 席贝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 空气沉寂了一瞬。 周遭的众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刚想把秦懿安拉起来让他不要乱说话,就发现席贝竟然慢吞吞地往外挪了一步。 他的声音软软的,小小的,带着些许委屈和怯意: “那我……我不待在这里了。” 众人呆滞,眼睛几乎是同时一亮——他们刚刚劝了好几十分钟,席贝都死活不愿意离开这个小吃摊。 “但是爸爸妈妈说好了,要来找我。”席贝看上去很苦恼,他有些不安,“我不在这里,他们要去哪里?” “我家。” 秦懿安说的斩钉截铁:“这是警察叔叔说的。” 席贝长大了唇,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穿着警察制服的叔叔,好几个都点头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得紧紧的。 面前的这个哥哥很漂亮,好厉害,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 “可是……” 席贝的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这个小吃车的把手,他小声说:“爸爸妈妈的车车。” “车也去我家。” “……” 席贝的顾虑好像都被解决了,他看着周遭这群面色各异的大人,心里一时间乱糟糟的。 只有被秦懿安牵着的那只手是温热的。 事情到这里似乎出现了转机。 外面的警笛声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刚刚又接连来了两三辆救护车。 众人小心翼翼地躲着席贝将他父母的尸骸收好,在看到席贝亦步亦趋跟着秦懿安准备上车的时候,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在上车之前,席贝似乎下意识地往这一片血肉模糊的现场望了过来。 就那一眼,他的小脸变得苍白,信息量似乎让他理解不了,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因为过度的疲惫而眼前一黑,被旁边惊呼的大人给抱住,匆匆地抱上了秦家的车。 …… 席贝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到星星和月亮;风刮得很大,簌簌抖动的树影在路灯的映照之下像极了披头散发的鬼魂,只是看一眼,心便提了起来。 席贝的目光从外面收回来,还没聚焦就已经模糊,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他现在在哪里? 他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是什么? 席贝不是一个很笨的小孩,他其实很聪明。 如果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前他还能够自己骗自己,相信别人给他编造的谎言,那么在看到之后,他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为什么不让他过去?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来找他? 是因为出事了吗。 “席贝。” 一道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秦懿安手里拿着几件叠在一起的衣服,走到了席贝的面前。 看到席贝的小脸,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有些迷惑地说着一个奇怪的结论: “你又哭了。” 席贝默不作声。 秦懿安伸手打开了玩具房内柔软昏黄的灯光,然后拖来了一个大大的豆袋沙发,拉着席贝的手,让他从飘窗挪到沙发上。 这个角度在房间的正中央,可以轻轻松松地看到周遭的环境。 席贝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秦懿安拥有很多玩具,这是毋庸置疑的: 多数男孩喜欢的玩具占据了一半的位置,多数都是很昂贵的模型、积木;另外一半则是柔软的毛绒玩具,豆袋堆叠成山,每一个小沙发上都有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这些洋娃娃多数都没有“脸”,要么是定制的没有脸,要么就是被蒙起来了。 因为秦懿安不喜欢他们。 他很别扭。 已经去世的妈妈送给他第一个洋娃娃,告诉孤僻的他,娃娃就是他的朋友。 可是他找了很多的“朋友”,也依然很孤僻,很寂寞。 这些“朋友”虽然很好,虽然一直都会在他的身边,可是他们都太一样了,太千篇一律了。 秦懿安觉得这些“朋友”都不属于他,跟他不是同类。 所以看到这些“朋友”的脸,他一点都不高兴, 但是看到席贝,他就很高兴。 秦懿安说: “你不要哭,好不好?” 席贝依然没说话。 他坐在豆袋上,软软白白的脚踝露了出来,他垂下眼,拽了拽自己短了一截的裤腿。 他的小衣服已经被蹭脏了,脸也哭花了,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灰扑扑的奶团子。 秦懿安说:“我给你带了新衣服穿。” “你的衣服脏了。要换掉。” “……” 秦懿安说的很认真,他蹲在豆袋前面,伸手帮席贝把旧旧的小外套拉链拉开,里面的毛衣稍微有一点起球了,不过很干净。 一直到秦懿安准备帮他把毛衣也脱掉的时候,席贝的小手紧紧地拽住了衣服的边缘。 那里有一朵手工缝上去的小花。 小孩子老是跌跌撞撞,毛衣的边缘不小心破了个洞;席贝的妈妈就一边捏席贝软嘟嘟的小脸,一边高高兴兴地替他将小衣服补好,笑眯眯地亲一下小乖崽的脑袋。 虽然条件不好,可是席贝的爸爸妈妈对他很好。 “……谢谢懿安哥哥。” 席贝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可是、我、我不想要新衣服。我想要爸爸妈妈。” 秦懿安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他也怔在了原地。 他的洋娃娃朋友们没有一个会哭。 而且,白天看到席贝的时候,席贝也很快就止住了哭腔,并没有在他面前哭的这么心碎。 秦懿安有些生疏地伸出手,将自己夹在小西装里面的手帕给拿了出来,像是在摸花瓣一样,轻轻地替席贝擦掉了泪花。 “为什么要他们?” 秦懿安其实没有恶意,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并且他一点都不喜欢跟爸爸相处。 “……” 席贝哭的更加厉害了。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秦懿安的错,秦懿安说的很对,警察叔叔也很对。 他留在外面很危险,爸爸妈妈也不让他留在外面。 但是席贝的心里委屈又难过。 因为爸爸妈妈不会来了。 秦懿安不知道生存和死亡的界限,他没有对席贝撒谎。 他以为席贝的爸爸妈妈即使离开了也会来找席贝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席贝的父母不要他了,但秦懿安想,他要席贝呀。 看到席贝哭的这样伤心,秦懿安也有些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苍白的小脸看上去有点微不可查的慌忙。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拿毛巾擦脸。” 席贝仍在哽咽,没有做声。 看着秦懿安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地往外面的洗手间跑,席贝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 他勉强撑着自己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想要跟上秦懿安。 但是在跟上去之前,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爸爸妈妈的车车,在外面吗? 穿着毛衣的小奶团打开了玩具房的门,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他在原地怔愣了片刻,这个偌大、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地方,不像是家,反而像是城堡。 那…… 席贝想,爸爸妈妈的车不会在城堡里面,只会在城堡外面。 外面的天已经阴沉了许久了,深秋的时节,天气寒凉,细细密密的雨连成线,噼噼啪啪地砸在簌簌抖动的树上,对小孩子来说,像极了地狱里传来的哀嚎,又恐怖又吓人。 从来都很乖的席贝抿起了唇。 他不害怕。 他要出去找爸爸妈妈的车,要找爸爸妈妈。 3、第 3 章 席贝个子小,也很机灵,只是抹抹眼泪,就抿紧唇瓣,踮起脚尖,偷偷地靠着墙壁从玩具房溜了出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这样的大城堡里面是根本找不到大门的位置的,更别提他爸妈的小车了。 在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墙角的楼梯时,却恰好听到了两个佣人在对话,并且恰好,对话内容还是有关自己的。 “……哎,今天新来的那个小孩子好可怜啊,才那么点大,哭得小脸都花了,爸妈……哎!而且还是跟小少爷一起回来的,指不定以后难过什么样子呢。” “可怜什么啊,都成为秦家的养子了,我反倒是羡慕他,现在将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以后有他笑的时候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手中拿着拖把正在拖地的妇人重重地划了一道,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看上去很不认同那个小年轻似的: “你不知道吗,人家爸妈都死了,没爸没妈,小小年纪成了孤儿!就算以后成为了秦家养子,你觉得他笑的出来吗?” 在角落听着的席贝整个人颤了一下,他猝然睁大了眼睛,滚烫晶莹的眼泪“啪嗒”一下滚了下来。 那个手中拿着抹布的小年轻沉默了一会,开始忏悔:“我、我知道了……我刚刚说的,我真是没过脑子……” “……我听司机说了,那个现场,滚烫火红的,烧了一大片,死人都要烧化了,尸体都捡不起来……” 席贝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唇变得苍白,一双透亮幽黑的眸没了焦距,只知道怔怔地往前面看。 像是没有灵魂的娃娃一样,呆滞又茫然。 “哎,不说那个了。就光谈这小孩到秦家的日子,我恐怕也不好过吧?小少爷——” “小少爷!怎么说呢,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我之前在这里修盆栽的时候,他就过来冷冷地看了一眼。我小声问他怎么了,你知道他怎么说的么?” 妇人这“嗯”了一声,继续拖地:“他怎么说的?” “他说,”小年轻笑起来,“这个发型给你自己你愿意吗?” 秦懿安孤僻并且冷漠,他通常是不爱说话的。 如果要说,那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反而有点毒舌、一针见血的本领,靠着直觉说的话通常都比较让人大跌眼镜。 “什么?”妇人愣了一下,大笑起来。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妇人笑完才忧心忡忡,“小少爷岂不是会把那个新来的小孩给气着?他们两个不会吵起来吧……” “哎呀!外面下雨了,快去关窗户!” “……” 席贝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着本能、在两个佣人去关窗户的时候,像条游鱼一样从楼梯下去,借着噼啪作响的大雨的掩护挤出了门,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他没有带伞。 大雨来的又急又快,劈头盖脸砸下来,席贝险些连眼前的路都看不见,只能抬起手臂挡住脸,怯怯地从花圃里的小路穿过去,茫然又无助地找着爸爸妈妈的小车。 他的脑海里在不停地播放刚刚两个大人说的话。 “死了。” “没爸没妈成了孤儿。” “烧化了,尸体都捡不起来——” 他浑身颤栗,想到了自己在睡过去之前看到的那火光冲天的场景。 好像他自己也跟爸爸妈妈一样被架上了火焰炙烤,那火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找不到。 找不到! 席贝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从来没有这样在雨里奔跑过,他从花圃穿过、越过了一片大大的草坪,终于远远看到了秦府的侧门。 爸妈的车被放在了侧门的门口。 那些人按照小少爷的吩咐将车带回来了,可是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于是就将这东西孤零零地扔在这儿。 席贝像是终于找到了爸爸妈妈一样,几乎疯狂地往车奔跑去。 他跑的太快太急,看不清路,脚下失去平衡,猛地往地上一栽。 刚刚他的外套在有暖气的玩具房里被秦懿安脱掉了,还没来得及穿上新的,他就跑出来了。 倒在地上的时候,席贝身上的毛衣已经吸满了水,蹭到了泥。 渗血的小手支着身体爬起来,片刻后摸到了自己身上又一次破了洞的毛衣。 席贝怔怔地低下头。 可是,这次,妈妈不会再帮他补了。 “……对不起妈妈,”席贝站起来,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小车走,一边小声喃喃,“团团错了。团团再也不敢弄破衣服了。” 席贝发出了一声抽泣。 “妈妈,你不要生气……”他说,“爸爸,你也生团团气了吗?” 席贝浑身已经冻的发抖,好不容易才支撑着自己来到了小吃车的底下。 这里的挡板白天被人暴力拆除过,所以风吹着雨打进来几乎是畅通无阻的。 那床爸爸背回来、妈妈缝好的碎花被子已经潮透了。 席贝跳了上去,将自己像是找到了家人的幼崽一样蜷缩起来,紧紧依靠着这床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软被。 …… 秦懿安回来的时候,发现在玩具房的人不见了。 他抿住了唇,手里的毛巾现在是刚刚好的温度,但刚刚已经将他的手给烫红了。 “席贝。”他问,“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 外面风雨大作,昏黄温馨的小屋里却没有洋娃娃的踪影;着急的主人扫了一眼底下并没有被人动过的新衣服,以及微微掩着一条缝的门,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他紧紧捏着毛巾,三步并作两步,踩着自己的皮鞋急匆匆地赶了出去,有些着急地来到了客厅,扫了一眼,抓住了一个佣人。 “席贝。”他问,“在哪里?” 拖地的妇人没听清,忙蹲下来说:“什么?小少爷的宝贝?哪个宝贝啊?” “……” 秦懿安的眉头只皱了一瞬,下一刻他似乎就接受了这个称呼。 “他不在房间里,”秦懿安说的冷静,“他在外面,我要找他。” 妇人一怔,下一刻就看到八岁的小大人“咚咚咚”从门口拿了一把大伞,径直推开了门就要冲出去。 “哎!哎——” 秦家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 所有的佣人几乎都同时出动了,脚步急促,吵吵嚷嚷,因为小少爷的一句话,急的人仰马翻。 豆大的雨珠砸在伞上都噼啪作响,如果砸在才七岁的小孩子身上呢?如果七岁的小孩子没穿外套,被雨淋好几十分钟、快一个小时呢? “席贝——” “小朋友——你在吗?” “……” 找了约莫半个小时,偌大的秦府还是没被众人找遍,然而秦懿安的小脸却冰冷得吓人。 席贝人生地不熟,他能去哪里? 他为什么要走? 忽然,秦懿安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席贝对这里是不熟,可是他有熟的东西。 比如,他爸爸妈妈的小吃车。 秦懿安握紧了伞。 他知道家里的佣人会将东西放在哪里,他急切地举着自己的大伞,在雨雾之中迅速地往侧门的方向走。 “小朋友,你在哪——” 妇人的声音变得疲惫,她正打算让小少爷休息一下,结果却发现本该在她面前的小男孩也“消失”了。 众人险些眼前一黑。 他们愈发吵嚷、愈发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小少爷——” “席贝——” …… “……席贝。” 秦懿安的声音轻轻的,慢慢的。 小小呼唤席贝的时候,像是梦中的呓语一样,低且温柔。 他果然找到了席贝。 一小团蜷在角落的席贝懵懵地睁开眼,似乎还没有分清楚梦和现实。 大概以为是爸爸妈妈来见自己了,席贝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绽开了一个秦懿安从未见过的笑容。 灿烂,热烈,像是小太阳一样。 婴儿肥看上去又软又乖。 “爸爸妈妈,”席贝的眼睛还未聚焦,喃喃,“你们来找团团啦。” 秦懿安举着伞。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种滋味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来说太陌生。 “团团很乖的。”席贝说,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碎花被子,看上去有些苦恼,“啊……对不起,被团团弄脏了……” 在朦胧的夜色下,这辆车显得格外老旧,只有外面被擦的锃亮;但是如果仔细看,就能知道里面的布置很用心:碎花被子铺了满床,软软的枕头上是小朋友喜欢的“喜羊羊”枕巾,席贝的妈妈手很巧,自己缝了好几个玩偶陪着孩子。 光看着这个如今支离破碎的小车,就能想象到以前席贝的模样。 软糯白净的小团子虽然衣着朴素,可是脸上带笑,谁看了都得赞一声乖巧可爱,是个粉雕玉琢的乖宝宝。 父母虽然贫穷,可是却对席贝很好。 没有钱买贵的玩具没关系,妈妈会缝。 没有地方住没关系,爸爸会做。 小夫妻两个将家里和小吃车收拾的井井有条,对孩子从不急赤白脸,只会温柔地哄,正确引导。 这对小夫妻,没有什么亲人,可是没关系,他们两个就是彼此的亲人,他们在一起拥有爱情的结晶。 所以只要能跟着爸爸妈妈,席贝就觉得自己足够幸福了。 可是现在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秦懿安抿紧了唇,他将伞挡在挡板外面,勉强遮住了从外面袭来的风雨,小团子顿时就没有刚刚那么瑟缩了。 他下一刻自己攀上了这辆小车,板板正正地脱下了自己还干燥着的小西装,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席贝身上。 他突然意识到,席贝不是洋娃娃。 是人。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可是秦懿安不讨厌。 他觉得席贝跟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不一样。 洋娃娃不会“哭”,而那些同龄人也不会“笑”。 可席贝两个都会。 “团团。” 秦懿安说。 席贝整个人愣住了,他的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泪眼朦胧、猛地抱住了秦懿安,哽咽着喊:“团团想你们……” 秦懿安很生疏地轻轻拍了拍席贝的后背,再次重复道:“团团。” 他自己的小手也没有很大。 两个小男孩靠在一起,身上都湿透了,变脏了,但本来很在意自己脏不脏的秦懿安却丝毫无所觉似的,只知道分出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席贝,好不容易才让席贝从抽泣的状态里出来,有些呆呆地望着他。 “……懿安哥哥?” 席贝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现实和梦境接轨,他一时间分不清楚,有些慌张失措。 “我爸爸妈妈呢?” 与此同时,在弄丢小少爷十分钟后,远处终于传来了佣人们着急的呼喊,有人正笃定地往这个方向走来。 秦懿安冷漠且孤僻,作为一个“特殊”的小孩,他说的话让席贝睁大了眼睛。 “他们已经去世了。” 席贝卷翘的睫毛挂着泪珠,抿紧唇让自己不哭。 “可是,他们会回来的,也会来找你的。”秦懿安有些生疏地安抚,“我没有骗你。而且,我妈妈也去世了。” “可是……”席贝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就是,永远走掉。他们、他们不会再来找我了。” “不。” 秦懿安说的很笃定:“会的。” 原本要哭出来的席贝怔住了,白净里透出嫣红的脸呆呆地歪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为、为什么?” “我妈妈跟我说,即使死掉,也会再回来的。只要你记住他们。只要你不要忘掉。” 秦懿安是个顶级聪明的孩子,按照书上的概念,他能清晰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可他却好似不理解似的。 因为他固执地相信妈妈的话语。 “……”席贝呆呆地喃喃,“只要我不要忘掉……” “虽然你看不到,可是你爸爸妈妈会看得到你。”秦懿安说,“你如果不开心,你爸爸妈妈就会不开心;你开心,你爸爸妈妈就会开心。” 他很少费尽口舌给别人解释这么长一段话。 由他说出来,就极让人信服。 “那我、我还是——” 忽然,席贝感觉自己被一个暖暖的怀抱紧紧拥住,尚且带着水痕的温暖小手握紧了他渗着血的手掌,可一点都不疼。 在远处的佣人匆忙焦急跑过来的时候,包裹着两个人的大伞让那一切朦胧又真切。 原本这个属于席贝的、遮风避雨的港湾似乎被破坏了,他的天地也塌了。 可是,有人为他重新支了起来,虽然这个港湾还很小,却足够温暖。 “我在。” 秦懿安说得很认真:“以后你想他们的时候,我在你身边,好吗?” 4、第 4 章 家庭医生赶过来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在浴室洗热水澡。 浴室里水雾缭绕,门口的衣服散乱,泥土和草屑抖落在地上,显然,所有人都还没从刚刚的兵荒马乱里走出来。 家庭医生环视了一圈四周,出了一口气,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管家。 管家的外套也潮了,他彬彬有礼地脱了下来,微带些皱纹的眉心松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柔: 二十分钟前,席贝和秦懿安才被找到。 他们的身上都已经潮透了、冷透了;只能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才勉勉强强有些温度。 几个佣人去抱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怎么也分不开,手死死牵在一起,席贝微微皱着眉轻“唔”了一声,秦懿安就下意识地俯身向前,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席贝的后背,像是在哄他睡觉似的。 众人被眼前这幅场景惊呆了。 老天! 秦懿安这样一个冷漠又孤僻的小少爷,怎么会像照顾小宝贝一样照顾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奶团子? 不过令众人更加惊讶的还要在后面。 好不容易将两个小孩一起抱着走到浴室里,众人才发现席贝身上盖着秦懿安的外套,而他自己身上的毛衣已经又脏又破了。 众人记挂着秦懿安的喜好,他矜贵且不食人间烟火,洁癖也挺严重的。 看着席贝这么脏,他说不定会冷冷地说一句“你是刚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吗”,然后再将这破衣服扔的要多远有多远。 但,秦懿安没有。 他牵着席贝的手,仔仔细细地帮席贝脱掉了身上的毛衣,然后冷冷地对旁边的佣人嘱咐: “不许扔。要洗干净。” “……” “……小少爷,那个,您别动了,我来帮这个小朋友洗澡吧,”妇人说的胆战心惊的,“您自己身上也湿透了,也得赶紧洗澡。” 秦懿安只是平静地抬起琉璃一样的眸扫了她一眼。 旋即就低下头,依然自顾自地帮席贝脱掉里面印着“喜羊羊”的秋衣,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到放满热水的浴缸里。 浴室外头排排站的佣人们彻底凌乱了。 整个秦府上下简直如同一锅乱粥。 大家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秦懿安也劝着自己进去洗,这才磨磨蹭蹭地从里面退出来,这时,家庭医生才匆匆赶到。 听管家说完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家庭医生也瞪大了眼睛,幽幽叹道: “要不是听您说了,我肯定是不相信的。” 管家微笑道:“实不相瞒,即使我看到了,我也依然有些不相信。” “叮叮当当”的一阵,客厅的座机响了。 管家冲家庭医生示意了一下,旋即才接通了电话,礼貌又谦卑地开口:“老爷,是我。” 秦越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带着些许疲惫:“我刚刚听说懿安淋雨了?为什么?什么情况?” “……”管家迟疑了一瞬,才开口,“小少爷的朋友想要出门找他父母的车,所以跑出了别墅;小少爷为了找到他的朋友,才不小心淋了雨的。” “——你说什么?!” 倒吸了一口凉气,秦越源瞪大眼睛,感觉自己在做梦:“懿安为了找朋友才淋雨?” “是的,老爷;小少爷还要帮他的朋友洗澡,我们束手无策,好不容易才让小少爷自己也不要着凉。” “……” 秦越源呢喃了一阵“疯了”“真是疯了”。 他吐出一口气冷静了片刻,才皱起眉头吩咐管家: “我这段时间忙的回不了家,你好好照顾他们两个——我真是想知道这个席贝到底是怎么入了懿安的法眼了!” “随时跟我报告两个人干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啪”一下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嘟嘟嘟”的轻响在管家的耳畔回荡。 客厅里寂静无声。 管家冲家庭医生苦笑了一下,哭笑不得。 “等会就麻烦您去看一下两个孩子有没有生病了,”管家说,“小少爷不想让他的朋友住在佣人房,我得安排人搬一张床进他的房间。” …… 席贝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爸爸带他洗澡。 成年男人动作糙,喜欢故意逗小孩,每次席贝洗澡都被爸爸逗的大笑,小奶团就算生气也依然可爱,粉嘟嘟的婴儿肥侧脸撇过去,让人恨不得啃一口,每次他爸爸看到他“生气”了,就更加来劲。 这次洗澡的时候,席贝很安静。 这个浴缸很大,很干净,周遭的环境特别好。 比席贝以前在家洗的那个大澡桶子要方便得多,足够两个小孩在里面闹起来。 但是席贝一点都没闹。 他就占了一丁点的位置,眼眶被蒸腾的热气熏红了,抬手用藕节一样的手臂擦了,可怜兮兮的。 秦懿安在认认真真地帮席贝洗澡、洗头发。 帮他洗脸的时候,秦懿安注意到他脸上的泪珠。 “团团,”秦懿安端详了片刻他的小脸,下判断,“你哭了。” 为什么呢? 秦懿安不太明白,但是他不生气,他知道,养宝贝是需要很多时间和很多努力的,席贝会哭很正常。 但是他不太想要席贝哭,他想要找到原因。 席贝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我知道男子汉不应该哭的。”席贝抽噎了一声,“我以后不会哭了。” 比起刚刚,席贝已经冷静了许多下来了。 他相信秦懿安说的话,爸爸妈妈会一直在身边陪伴着他,所以他不能哭,不能让爸爸妈妈跟他一样不开心。 而且,席贝有些胆怯地想…… 他是很喜欢面前的这个哥哥的。 可是,面前的这个哥哥对他很好,人家都说这个哥哥很、很不好相处。 席贝还是个孩子,今天的事情让他的脑袋都要糊涂了,他有点太脆弱了,所以下意识地有些害怕。 “没关系,团团。” 秦懿安板着一张小脸,琉璃似的瞳眸透着一股执拗,话却说的很温柔。 “你跟我哭就好。我把你的眼泪偷偷藏起来,就不会让别人知道。” ——团团。 席贝的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挠了一下,他怔怔地抬起脸。 半晌之后,他才呆呆地“嗯”了一声。 又泡了十分钟之后,外面的管家敲了敲门: “小少爷,差不多了。小朋友的床已经放好了。” 水花飞溅,透露着几分温馨的浴室水汽有些散去,再泡下去就不暖和了。 秦懿安绷着脸应道:“好。” 他已经八岁了,知道踩着小凳子出来,然后裹好浴巾、穿上自己的真丝睡袍。 席贝则乖乖地跟在秦懿安的身后。 他打小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不知道睡袍是什么东西,半晌之后才怯怯地拉了一下秦懿安的衣角。 那双透亮水润的黑眸怯生生地望过来,席贝咬住了自己的唇珠,有些慌忙: “……这个、这个。” 秦懿安还没来得及回头。 席贝就后悔了。 他不敢问了,他手忙脚乱地提着睡袍,又软糯低声道:“没、没事了……” 扭过头来的秦懿安却好似已经明白了。 他严肃的小脸上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表情,没有让席贝担忧的事情出现,只是认认真真的帮他系好了蝴蝶结。 除了会哭之外,他的宝贝还有一点胆小。 好像不太敢跟自己说话。 “好了。” 秦懿安说。 他拉着席贝的手出去,看到笑眯眯的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小少爷,小朋友,”管家蹲下身来与他们平视,“洗完澡了上床休息一下,让医生来为你们检查一下身体,好吗?” 看着秦懿安“嗯”了一声,席贝也学着他的模样乖乖地“嗯”了一下。 “小朋友今天受的伤比较严重,”管家说,“你先让医生检查一下,可以吗?” 席贝微微攥了一下睡袍:“可以。” 他很听话,在得到秦懿安赞同、管家赞许的目光之后,就迈着小短腿,乖乖地走到了在房间内等待的医生前面。 “……小朋友,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我叫席贝,席是凉席的席,贝是宝贝的贝。” “小贝真乖,叔叔来帮你擦一下伤口,好吗?” “好。” 奶声奶气的。 …… 秦懿安将目光收了回来,旋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背着手,望向了笑眯眯的管家。 “我有两个问题。” 他看上去很严肃。 管家颔首,道:“小少爷请问。” “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团团现在还是会哭。”秦懿安有些微不可查的苦恼,面上却好像无事发生,“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团团会害怕我。” 虽然秦懿安觉得,团团现在跟他才是最亲密、最好的,但是他发现团团能够很轻松地跟医生对话,却不太敢跟自己说话。 秦懿安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他弄不清楚这个问题。 “……关于第一个问题,”管家沉吟了一会,“可能是席贝小朋友害怕、或者想念爸爸妈妈了。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有生理需求,比如说,饿了、冷了。” 秦懿安立刻就开始思考。 害怕、想念爸爸妈妈,都不可避免。 但是席贝今天没有吃饭,他肯定饿了,刚刚洗澡的时候说不定也冷了。 秦懿安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第二个问题呢,”管家笑了一下,“我觉得席贝小朋友可能不是害怕小少爷,是一下子没有适应跟您相处。” “比如,他知道医生就是医生,警察就是警察,所以能很好地跟他们相处,但是,他不知道您是‘小少爷’,还是好朋友。” 管家看着若有所思的秦懿安,脸上带着些笑意:“团团是个很乖的小朋友,小少爷要跟他好好相处啊。” 说完这句话,秦懿安却立刻抬起了头,冷漠的脸上浮现了众人熟悉的平静,反问道:“你会不珍惜你的宝贝吗?” 管家失笑。 “还有——” 秦懿安迈着优雅的步子,在走出去之前回头。 他琉璃色的眸里带着几分认真,宣布道:“团团现在只有我能喊。你只能喊团团席贝少爷。” 5、第 5 章 “席贝少爷。” 一声温柔又带着些笑意的呼喊故作正经,管家笑眯眯的,蹲下身与席贝平视。 看着有些懵然、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的席贝,管家没忍住,终究还是伸出手来趁着秦懿安不在,揉了揉席贝的小脑袋。 柔软的发丝触感极佳,软软滑滑的。 给人的感觉像席贝本人一样令人喜爱。 “刚刚医生叔叔给你看过了,”管家温柔开口,“身上的伤口很快就能好,但是今天淋雨了,晚上睡觉不能蹬被子,要好好保暖。” 席贝现在是还没发热,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烧起来。 医生有些担心,所以在管家的安排之下直接睡在了一楼,以防万一。 席贝乖乖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管家低下头来看了一眼时间,在带席贝上楼睡觉之前,他思考了一会,还是开口了: “席贝少爷今天要跟小少爷睡在同一个房间。” 席贝黑亮水淋淋的眸睁大了一些,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 管家低下头笑了一下,旋即伸出手来,替席贝整理了一下小睡袍。 管家在秦家待了已经有十来年了。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却依然没娶妻生子,只是看着秦懿安长大,并且几乎将秦懿安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养。 秦懿安是一个虽然看上去很孤僻很冷漠、但实际上挺暖心的小孩。 但几乎没有人会了解到秦懿安的本质,没有很多的小朋友愿意主动地跟秦懿安当好朋友。 当然,秦懿安也不在乎,他还觉得那些人都很庸俗无聊呢。 ——只有席贝是例外的。 秦懿安看到席贝的第一眼,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幻想了许多年的礼物。 这个礼物,席贝,看上去就是妈妈告诉他他会拥有的好朋友,是童话书里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天使,是花圃里最娇嫩柔软的花朵……席贝能来到他的身边,简直就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缘分。 管家看到秦懿安能这么鲜活,能这样展现出自己暖心的一面,他也感觉很开心。 “小少爷很喜欢你,他很高兴能够跟你当最好的朋友。” 管家很温柔地说。 “你们两个人以后就不是陌生人了,是家人,是最重要的人。” 这句话好像确确实实地戳中了席贝的内心似的,他低低地呢喃道:“……最重要?” 席贝一点都不讨厌秦懿安。 他觉得秦懿安很好,对自己也很好,站在那里就好似有一种能够吸引自己目光过去的魔力;安慰自己的时候也很有力量,让自己没有一直都在哭泣。 但是他在被秦懿安紧紧牵住的时候,心里又有一些茫然又奇怪的感觉。 倒不是完全因为那些佣人说的话——秦懿安不好相处什么的,席贝并没有这么觉得。 席贝只是稍微觉得有一点点割裂。 他想要依赖秦懿安、想要紧紧回握住秦懿安,像秦懿安说的那样,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就缠着秦懿安。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这样靠着秦懿安。 爸爸妈妈说过,即使是好朋友,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可以太越界,让别人觉得讨厌。 所以,席贝又有些胆怯,又有些想要靠近。 管家这样一说,他却好像有些明白了似的。 席贝怔怔地抬眼朝楼上望了过去,之后才转过头,若有所悟地说: “最重要的人。” “是的,”管家温声,“虽然你现在可能还不敢,但是可以试着像对待家人那样对待少爷。” 席贝粉嘟嘟的侧脸微微地动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睫被手蹭了蹭,很乖很轻地“嗯”了一声,半晌才小声道:“谢谢叔叔……” “好了,”管家再次揉了揉席贝的小脑袋,不小心将他头顶的小呆毛揉得翘起来了,“席贝少爷上楼睡觉、好好休息。” 两个人像是达成了什么秘密的协议一样,各自心里都怀揣着这个小约定。 在席贝即将上楼分离的时候,管家还冲着席贝安抚地笑了笑,让他鼓起勇气打开秦懿安的房门。 …… “咔嚓”一声。 门锁轻响。 秦懿安的房门是很厚重的实木,对于席贝这样的小孩子来说有些太吃力。 两秒钟之后,他才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颗小心翼翼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发出了软软的一声: “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秦懿安的语气带着几不可闻的雀跃。 得到允许之后,厚重的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席贝有些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穿着整齐、小小的真丝睡袍,脑袋上柔软的黑发被揉搓到翘起了一根呆毛,粉粉嫩嫩的脸颊犹如玫瑰花的花瓣一样柔软漂亮,黑亮的眼睛、卷翘的睫毛,让他跟洋娃娃没有什么差别。 不,当然有差别。 秦懿安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抿了抿唇,走到了席贝的面前。 “你今天没有吃饭。”秦懿安说,“你饿了,你要吃东西。” 席贝比洋娃娃要精致得多,洋娃娃相较来说都是“死”的,但席贝是活生生的。 他会饿会渴,会难过会伤心。 虽然养席贝肯定会比养娃娃难,但是秦懿安一点都不害怕。 席贝听到他的话,一怔。 刚刚的紧张似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奇怪的酥麻。 秦懿安以为自己说对了,于是再接再厉,伸出一只手拉紧了席贝的手腕,带着他有些匆匆地坐到了小沙发上,靠在壁炉的旁边。 “团团,”秦懿安说,“你喜欢吃什么?先喝一点奶,好不好?” 席贝这才发现,沙发前的小桌子已经摆满了看上去极其精致的餐点,还都是他从前没有见过的“西餐”。 带着浓郁黄油香气的曲奇饼、蒜香扑鼻的牛排、浓稠温热的奶油蘑菇汤…… 而且,秦懿安的手边还有一个画满漂亮花纹的大肚杯,他一边说一边动手,大肚杯里面香浓厚重的奶就顺着小口流出来,装满了一个胖胖的小杯子。 这个小杯子被推到了席贝的手边。 席贝坐在暖洋洋的壁炉旁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下意识地晃了晃自己的小腿,乖乖地捧起了小杯子。 “谢谢……” 管家叔叔说的没错。 秦懿安很喜欢自己。 “你尝一口。” 秦懿安带着些许期盼。 席贝点了点头。 这个奶的味道跟他以前喝过的都不一样,不过并不难喝。 他“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沾得嘴唇上边都是一圈奶白色的小胡子。 席贝软软道:“好喝!” 像是终于放下了自己心头的大石头块,秦懿安那张紧绷俊逸的小脸终于自然了些,往前挪了两步凑到席贝的身边,动作自然地帮他擦拭掉了嘴边的奶。 席贝后知后觉,奶声奶气重复“谢谢”。 秦懿安更加满意,又端了奶油浓汤来喂席贝,为了防止太烫,他还自己先吹了吹,像个小大人一样递到了席贝的唇边。 土豆泥混着浓郁的芝士,拉出一道长长的丝,秦懿安用勺子卷好,确认温度适宜才让席贝张嘴。 …… 在逐一尝过前菜之后,秦懿安还给他切了牛排。 席贝睁大了眼睛看着粉红色的肉,小心翼翼道: “……这个肉没有熟。爸爸妈妈跟我说,没有熟的肉不能吃。” 高品质的牛排确实没有办法跟普通品质的鸡肉、猪肉相比较,不过席贝并不知道,他看着牛排底下的肌红蛋白,还以为是血水。 “它、它在流血。”席贝有些呆呆地皱起了眉。 秦懿安沉思了一会,似乎在考虑怎么跟席贝说。 “团团,没有全熟的牛肉可以吃。”他说,“它没有在流血,这是肉的汁水。” 席贝卷翘的睫毛上下眨了眨,小唇珠被他自己舔了舔,显然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意思。 空气忽然寂静下来,只有藏在壁炉里的火焰偶尔噼啪一声。 席贝被吓了一跳,目光更落在秦懿安的身上。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别人,秦懿安必然会冷着脸平静地让那个人自己去搜索为什么,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席贝。 所以,秦懿安只是顿了一下,就先将一小块牛排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平静自然地吃掉了。 “……!” 席贝在沙发旁边摇晃的小脚停住了,整个人有点宕机,半晌才惊讶道:“啊!” “你的爸爸妈妈说的没有错,有些肉确实不可以吃生的。”秦懿安认真地说,“但是这种牛肉不一样,可以这样吃。” 席贝的脑海里一时间浮现了很多画面。 一副画面是爸爸和妈妈殷切嘱咐自己要注意卫生、注意安全,爸爸妈妈说席贝要听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另外一副画面是秦懿安紧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以后有自己陪在他的身边。 最后一副画面又是管家温柔微笑着告诉自己,秦懿安从现在起,就是他的家人。 席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学着秦懿安刚刚的动作,将一小块粉红色的肉吃了下去。 “我相信。相信你。”席贝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像相信爸爸妈妈一样。” “因为懿安哥哥现在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6、第 6 章 有记忆以来,秦懿安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 现在,光紧紧靠在席贝的身边还不够,秦懿安几乎是牵着他的手,事无巨细地喂着他吃完剩下的东西,才满意地带着他去刷牙洗脸。 甚至就连这种时候,他也要帮席贝挤好牙膏、倒好温热的漱口水。 席贝本来从小就被爸爸妈妈教育着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会他自己的事情被别人抢着做了,只是迟疑了一会,就学着秦懿安的样子,帮他也倒好了水、挤好了牙膏。 “给!” 席贝拉着秦懿安的手,献宝似的送到他的面前,粉红的小脸看上去有些许的不好意思,软萌软萌的。 秦懿安提起了唇角。 “谢谢团团。” 席贝刚想再说不用谢,就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嗝。 平常席贝吃饭的时间都很规律,早中晚三顿正常吃,可今天白天他一点胃口都没有,晚上被秦懿安拉着吃,一不留神就吃的有点多。 这会,他后知后觉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胃,差点把脸都憋红了,也没把接连不断的嗝给憋回去。 秦懿安自然是感觉到了。 他非常愉快地含着席贝给他的牙刷,小大人一样伸出手,轻轻拍着席贝的后背,一本正经道:“等一会团团再喝一点水就好了。” 席贝向来不是一个很娇气的小孩,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乖乖道:“好!” 可是一直到上床,打嗝都停止了,那种难受的感觉都没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房间里面的灯已经熄灭了,温柔跳动的壁炉火光小小的,只能提供一点点昏黄的光亮。 这是一个很适合睡觉的环境。 席贝也很累了,可是现在却怎么样也睡不着。 他在小床上难受到翻了两个身,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胃那一块的感觉很奇怪,有些撑又有些灼热,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顺着胃攀岩,感觉跟嗝一样跑到了上半身来。 脑袋也晕乎乎的,头好重,感觉人都要飘起来了,即使身上盖着的被子挺暖和、身下的小床也是崭新的,却好似熔岩火山一样,烫得他想哭。 好想哭。 眼眶已经很滚烫了,席贝好不容易才忍住。 他是一个很坚强、很坚强的小孩了。 席贝其实一直都开心不起来,即使脸上是有笑容的,心里也依然潮湿得像是在下一场连绵不断的小雨。 只是他相信秦懿安的话。 爸爸妈妈虽然不会回来了,这是事实。 但是他们会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自己难过,他们就会难过。 自己哭了,他们就会担心。 所以,他就在心里默默地想,希望爸爸妈妈不要难过。 团团很乖,认识了新的哥哥,晚上吃了好吃的东西,现在要睡觉啦。 就是,就是稍微有一点想哭。 ……就只有一点点哦。 壁炉里的火噼啪跳跃,很小声的抽泣几不可闻。 一团被子将席贝整个小不点牢牢裹住,随着抽噎的动作一耸一耸的,哭的很安静。 ……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席贝哭累了,整个人几乎快在被子里面昏迷、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到身上的被子一轻,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进来,擦掉了他额头上的汗水。 电话“叮叮叮”地响了一阵,略微有些稚嫩的声音似乎在认认真真地嘱咐着什么事情,朦胧的声音忽远忽近。 睡衣略微被拨开了一些,测温计让席贝浑身一颤。 冰凉的毛巾取代了秦懿安的手,搭在额头上,那股难忍的热气好多了。 温热的盐水润了润干燥起皮的唇瓣,甘泉一样滚入了自己的口腔,痛苦的感觉不似刚刚那般强烈。 最终,一股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喷薄在了席贝的脸颊上。 “……团团。” 呼唤的声音让席贝不安地皱起了眉,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抽泣,闷闷地回应道:“爸爸…妈妈……” 那呼吸顿了一声,旋即凑得更近。 两个孩子的鼻尖凑到了一起。 “在呢。”秦懿安低声说。 测温计被抽了出来,席贝重新被被子裹紧了。 秦懿安隔着被子将他抱好,抬起小脸,一脸严肃,问在一旁拿着东西准备挂水的医生。 “……烧到多少度了?” “38度9,基本上是39度了……对孩子来说是有点高,晚上一下子又吃多了积食,要小心……” 医生正在收拾着东西,也忘了管秦懿安听不听得懂,下意识地开始喃喃,抽出了手中的碘伏和棉签,打算将席贝的小手拉出来。 结果,没拉到。 医生诧异,一低头,就看到秦懿安的小脸上充满了自责。 冷肃、后悔。 “……小少爷,这也不是你的错。”医生猜想他们关系好,开口安慰,“毕竟小孩子在外面淋了挺久的雨,晚上烧起来是很正常的。” “……不。” 秦懿安紧紧握着席贝的手,半晌才开口: “是我没有信守承诺。” 他答应团团要将他的眼泪都藏起来的,他没有做到。 他将席贝带回了家,知道席贝不是洋娃娃,然后决定好好珍惜席贝……事情好像在轨道上正常发展,但是好像又偏离了秦懿安设想的轨迹。 秦懿安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养洋娃娃可以失败,但是养席贝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小少爷,这很正常,人遭受重大打击肯定会有生理上的一点反应呢,”医生说,“我现在要给席贝小少爷挂水,可能要挂两个小时,您先上床休息吧。” “不。”秦懿安摇了摇头,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我要在团团这里。” “……您要在这?” 医生准确地找到了血管,将那泛着寒光的针头捅了进去,有些诧异地抬起了脸看着秦懿安。 原先这位口不留情的少爷那小魔王的形象,与现在这个自责懊悔的小孩儿融合,一时间让医生想到了管家的话,浑身打了个寒颤。 “但是……您今天也挺累了吧?要不还是早些休息,我来看着水就好了。” 秦懿安没有丝毫迟疑,摇了摇头:“不。我要在这里。” “……” 这是什么事儿。 少爷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席贝呢? 不过,左右就是多带个孩子,医生并不打算拒绝秦懿安的要求,只是顿了一下嘱咐道: “那您在他的旁边睡,您要小心,发热的人有可能会意识比较朦胧,万一要是被踢到了、打到了,您就回您床那边睡……” 医生看着秦懿安绷紧了的脸、越来越难看的神色,以为他是被自己劝退了,再接再厉补了一句: “对了,您如果嫌吵的话,我就带席贝小少爷下楼去一楼挂水……” 或许是因为医生的声音越来越大,席贝下意识地在梦里呜咽了一声,他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很可怜地颤了颤。 似乎是这个姿势太难受了,他想要翻个身。 “——哎!” 医生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到秦懿安忽然准确地伸手,按住了席贝的手腕,免得他因为甩手而跑针。 紧接着,在医生惊诧万分的目光之中,秦懿安低下头将自己的拖鞋脱掉,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席贝的这张小床,然后微微将席贝的脑袋托住,让他倚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姿势好像终于让席贝舒服一些了,他皱起的眉头略微松开了一些。 “我就在这里。” 秦懿安一字一顿,说的很坚定。 “……这,这,”医生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了,“您靠在床头让他倚着睡??” 医生还是知道谁给自己发工资的,秦家。 那么,秦家的这位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少爷,怎么能给一个普通小孩当人肉靠垫呢? 秦懿安跟怀里抱着个大宝贝似的,一只手防止席贝的手乱动跑针,另外一只手则轻轻地替他顺气,很快就让席贝不挣扎了。 “不然呢?” 秦懿安抬起了小脸,冷冷道: “应该换你来,因为你刚刚说的话像是冷血动物一样,你身上应该更冷一点。” “……” 医生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有些凌乱。 他被一个八岁的孩子“冷嘲热讽”了。 可是他却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才是秦懿安。 聪慧、早熟,小小年纪就好像挺通透的,看事情很准,有的时候语出惊人,毒舌得让人羞愧难堪。 ——不过这样一个又毒舌,又冷冰冰的小孩,却偏偏对怀里的席贝那样温柔,甚至于用自己的身体去给席贝降温。 他将席贝照看的那样好,好似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 医生彻底没话说了。 他自知自己在这儿招小少爷厌烦,于是下楼跟管家说了两声,希望能做决定的管家上来看看。 …… 拿着诺基亚的管家迈着匆匆的步伐上楼,他正在跟不放心的秦越源通话。 为了不打扰到孩子们,管家在即将走近秦懿安房间的时候,特地放缓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低低地听着那边焦躁的嘱咐。 秦越源:“……我现在马上要上飞机了,马上不跟你说了,你记得处理一下头条晚报和电视台那边的事情……对了,懿安现在跟席贝在干什么呢?” 管家没说话,伸手拨开了一道窄窄的门缝。 门里,秦懿安果然如医生说的那样,伸了一只手来把住席贝的手腕,防止他乱动。 但此刻他的另外一只手变换了位置,正抬起来,轻轻地擦拭掉了席贝卷翘睫毛上的泪珠。 像是在触碰蝴蝶的翅膀那样小心翼翼。 席贝睡得不太安稳,秦懿安就微微摇晃身体,像人肉摇篮一样让他继续好眠。 秦越源重复道:“老顾,你在听吗?懿安和席贝睡觉了吗?” “抱歉先生,我刚刚走神了。” 管家的声音低低的,迟疑道:“懿安少爷……算是睡觉了。” 秦越源纳闷:“什么叫算是睡觉了?” 管家轻轻关上房门,犹豫了一下: “懿安少爷现在在跟席贝在一张床上,正在哄生病了的席贝睡觉。” 从秦懿安三岁开始,秦越源就再也没有跟他睡在同一个房间之中。 而且秦懿安生病也从不需要大人哄,甚至之前还会平静地反呛秦越源一句“我难道不是发烧而是绝症吗”? 就这样一个冷漠、孤僻、独立的孩子。 跟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还哄人家睡觉?? 秦越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灵魂拷问: “你看到的确实是秦懿安,是我儿子没错吧??” 7、第 7 章 第二日,席贝终于清醒着从被窝里探了个小脑袋出来。 只看了一眼,他黑亮晶莹的眸就吃惊地睁大了,红扑扑的脸上几种情绪交错混杂在一起。 自己正跟秦懿安躺在同一个被窝里。 而且秦懿安微微仰着头闭着眼,靠在床头,有些疲惫的样子;他的一只手还搭靠在自己的身上,轻轻地摇晃,像是在哄自己睡觉一样,温柔又轻缓。 席贝感觉到自己被抱着,不自觉地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想到了秦懿安抓得紧紧的手、靠得近近的脸,着急且担忧的神情……他几乎下一秒眼眶就红了。 “懿安哥哥……” 席贝小声喃喃道。 秦懿安比席贝迟了两三个小时才入眠,然而此刻听到呼唤,下意识地睁开了眸,开口: “……我在。” 席贝像是个小呆瓜,得到回应之后就抿起了唇,露出一个腼腆又羞赧的笑容。 席贝虽然已经一年级,习惯一个人睡觉了。 但是他们家里很小,他的小隔板房间很黑,所以他有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害怕,从自己的小床上爬下去,爬到爸爸的手边蜷缩着睡觉。 爸爸妈妈虽然说他是胆小鬼,说他羞羞,但是席贝还是撒娇着留下来,像黏人的小团团一样滚到他们身边。 在家人旁边睡觉休息的时候,是他安心又幸福的时光。 席贝每时每刻都在想爸爸妈妈。 他本来觉得自己都快要痛苦死了,可是昨天秦懿安来到他的身边哄着他睡觉,让他感觉自己好像……重新要活过来了。 “谢谢懿安哥哥……”席贝轻声细语,他能感觉到自己手上的针口,知道自己昨天是发烧了,“我昨天有没有吵到你呀。” 秦懿安小大人一样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没有。” 席贝这才点了点头,小小的唇珠被他舔了舔,有些腼腆又有些乖巧:“那就好。” 他害怕自己会很吵,因为爸爸妈妈第二天很早就要去工作了,四五点就要支着小吃摊出门。 虽然他没有跟别人一起睡过,但是举一反三,秦懿安肯定要去上学,那样的话—— 席贝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紧紧握住了秦懿安的手,惊讶道: “今天是星期一?” 秦懿安颔首:“是。” “……懿安哥哥!”席贝着急道,“我们上学要迟到啦。” 秦懿安顿了片刻,旋即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像……确实。 …… 少爷发话,要带席贝少爷去上学。 可是少爷的学校是私立贵族小学,对外部人员管理严格,没有人去办理手续,不可能放席贝进去。 好吧。 少爷皱眉沉思,既然他的学校不让席贝去,那他就去席贝那里。 只不过……席贝上的是义务教育公办小学,九块钱一个学期的学费,一个班有五六十个小孩子,老师管都管不过来。 谁敢让秦少爷去那样的普通学校上学? 秦越源要是知道了,非得要手撕了众人不可。 ……可是,如果不让两个人去同一个学校,轮不到秦越源,绷着张小脸的秦懿安就要先让众人无奈至极了。 在秦家再次进入兵荒马乱的状态之前,顾管家先止住了众人的动作。 “少爷,”他蹲下身来,将他的书包给拿着,温声,“您必须得去上学,去您自己的学校,不然秦先生会生气的。” 秦懿安牵着席贝的手,生气道:“是吗?我是去上学还是坐牢,没有选择自己去哪一个监狱的权利?” “……” 众人听到他的话,只觉得这小少爷真是——妙语连珠,思路清晰,远远超越了普通八岁的小孩。 席贝呆呆地扭过头来看着秦懿安,黑眸亮亮的,好像很崇拜似的。 秦懿安再接再厉道: “团团,我的。” “我为什么不能跟团团上同一个学校?” 顾管家早已经习惯秦懿安的冷静反问,他微笑着,用一句话就止住了秦懿安的驳斥。 “席贝少爷还在生病,需要留在家里休息,并且接受观察。” 秦懿安怔愣在原地,刚刚的那份自信荡然无存。 “不然可能会在学校里再一次发烧。” 秦懿安皱起了眉,彻底清醒过来。 “如果少爷您坚持的话,我就……” “我知道了。”秦懿安打断了顾管家,他绷着小脸,冷静开口,“我会好好上学的。” 他好不容易才舍得松开牵着席贝的手,忍住了自己想将席贝打包一起带走的冲动: “团团,以后要跟我一起上学。” 席贝感觉牵着自己的手一松,心也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乖乖地答应道:“好……” 在司机、佣人、管家的团团簇拥之下,秦少爷终于上车了。 在“卡擦”一声门关的轻响之后,席贝冲着秦懿安挥了挥小手。 载着秦懿安的车一路疾驰,很快消失在席贝的视线里面。 而席贝久久没有回神。 他抿着唇站在顾管家的旁边,像是在家里等待人回来的洋娃娃一样。 秦懿安像是他的麻痹剂一样,一旦秦懿安离开,席贝就觉得那种失去父母的痛苦再次如同潮水一样疯狂上涌,几乎将自己给包裹住,让自己窒息。 “席贝少爷。” 顾管家突然开口,假装忽略了席贝的通红眼眶。 席贝手忙脚乱地抬起了手臂擦了一下脸,奶声奶气:“叔叔,我在。” 即使自己已经那样痛苦了,却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麻烦别人。 因为席贝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孩。 顾管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依然带着些笑容,转移了席贝的注意力: “席贝少爷今年是上一年级,对吗?” “嗯嗯。” “但是我们要跟懿安少爷一起上学,可能需要你从原来的小学转学,然后直接上二年级,”管家替他理了理脑袋上翘起来的呆毛,“你觉得可以吗?” 席贝有一点点犹豫着开口: “……上二年级,就可以跟懿安哥哥在同一个班吗?” 顾管家点头:“对。” “好,”席贝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我答应懿安哥哥了。” 顾管家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的手从席贝的脑袋上挪到他的小脸颊上,温柔道:“团团,叔叔还想问你一件事情。” 他开口,喊席贝喊的很亲密,像安慰,像试探。 因为,即将要说出来的这件事情真的有一些残忍。 可是事情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开口,也不得不问。 “过两天,我会带团团去看爸爸妈妈,他们要一直睡觉休息了,”顾管家斟酌着开口,“但是团团的爸爸妈妈觉得,让你一个人生活不太放心,所以让我和秦叔叔照顾你,让你当懿安少爷的弟弟……” 秦越源和顾管家交涉沟通,与司机老蒋也彻底谈过了。 老蒋要背负法律责任,他必然是要坐牢的,但是他自己也有家庭,不可能承担得起收养席贝的责任。 而秦越源恰好想要用席贝来平息舆论。 席贝由秦家收养,待遇自然是小少爷的待遇,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以后的人生必然一帆风顺。 但秦家毕竟是豪门世家,秦懿安作为唯一继承人,在户口本的位置是不能动的。 也就是说,席贝目前是跟顾管家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 席贝自然还不知道这些复杂的事情,他只知道——“最后一面”。 “我、我知道了……” 他小声嗫嚅道:“我知道。” 以后他的人生都没有办法再有父母的参与了。 父母曾经是他的天地,但如今已随风而去。 以后他的天地,就是秦懿安。 “……乖。” 顾管家垂眸,替席贝擦去眼角的泪珠,温柔道: “好了。那叔叔现在带席贝少爷去原来的小学把东西收拾一下,方便你以后去懿安少爷那里,好吗?” 席贝自然没有异议,他跟在管家的身后,裹了条大大的外套防止吹风,然后一起跟他走到了教室里。 这一年,手机和网络还不甚发达,消息传的并不算快。 可大家都住在这儿,难免口口相传。 正是第二节课上课,可一些小孩还没形成什么世界观,看到席贝过来了,脸上流露出了天真的残忍,或是显而易见的同情,窃窃私语着。 “席贝的爸爸妈妈死掉了。” “车祸。我妈妈告诉我的,她让我不要从那边走了。” “好可怜呀,他没有爸爸妈妈了。” “没有爸爸妈妈,不就是没有人要吗?” “没人要了?” “……” 只是在收拾书本的时候听了一会,席贝的眼睛就红透了。 顾管家快步走过来,捂住了席贝的耳朵,疾言厉色地对旁边那些残忍的孩子道: “没人教过你们上课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吗?” 孩子们一片哗然,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教语文的老师就严厉地敲了敲黑板,大声道: “都不许说话了!!” 席贝平常还有点害怕语文老师,他浑身一颤。 但这个老师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低年级的孩子上午可以订牛奶,席贝的爸爸妈妈很爱他,自然没有落下。 老师手里拿着一瓶利乐包的草莓牛奶,蹲下身来,塞到了席贝的手里。 “贝贝,”老师微笑了一下,“不要听他们乱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老师。” 席贝低下头,他小声地说:“我没有生气,因为爸爸妈妈告诉过我,要我尊重所有小朋友。” 老师忍不住扭过头揉了揉眼睛。 “但是,”席贝捏着小牛奶,皱起了眉,认认真真道,“他们有一句话说错了。” “我有人要。” 一字一顿。 爸爸妈妈永远在他的身边,即使是此刻,也会牢牢地站在席贝的身后。 而且,席贝还有秦懿安。 不仅仅只有语文老师吃惊地张大了嘴,就连顾管家都吃了一惊。 …… 秦懿安一整天上课都很心不在焉的。 他难得走神,只是在上课的时候一直都在想着在家里的席贝。 他身旁的位置没有人坐,因为他不喜欢跟别的人靠近,除了他后桌的谢晔之外,大多数人想跟他搭话都不可能。 不过,如果席贝过来了,他肯定是要坐在自己身边的。 啊,席贝今年一年级,秦懿安需要在家教席贝,让他轻松跟上二年级的课程…… 下午倒数第二节课下课之前,在门口的几个孩子忽然发出了几声惊呼,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众人面面相觑。 秦懿安若有所感地抬头望了过去。 席贝被管家鼓励着,趁着下课的时间,有些腼腆又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 忽然,两人的目光撞上。 席贝的脸上绽开了一个乖乖的笑,迈着小短腿快步往里面跑,终于胸膛一起一伏地来到了秦懿安的面前。 “团团,你怎么……” “给!” 席贝费劲地将温热的小牛奶从自己的怀里掏了出来,像捧着什么宝贝一样,放在了秦懿安的手上。 秦懿安猝然抬起了头。 席贝的脸蛋红扑扑的,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比最漂亮的玫瑰花还要娇嫩细腻,像降临人间的小天使一样。 “团团的小牛奶,”席贝说,“给懿安哥哥喝。” 8、第 8 章 “谢谢团团。” 秦懿安只是怔愣了一瞬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从来不会喝这种包装的廉价牛奶,即使是在孩子们都很喜欢甜蜜又新奇的各种小吃、零食的情况之下,他也不会尝试。 就谈他上次给席贝喝的奶,那都是从国外空运回来的,虽然听上去有些令人不可置信,但是……确实。 所有人。 包括管家,都觉得秦懿安不会伸手接过来。 但是秦懿安接了。 他从席贝的手中接过了草莓牛奶,然后也并没有松手,继续牵着席贝。 软绵绵的团团冲自己眨了眨眼。 秦懿安俊俏的冷脸即刻融化,没顾得上旁边的人都在看些什么,就自顾自地拉开了自己旁边的位置,隐隐期待地对席贝说: “团团坐。” 周遭的同学们都吃惊万分地睁大了眼睛。 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这里是私立贵族小学,二年级;不得不说,孩子们比起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都要机灵聪明,大致看到了眼前的这幅场景,只觉得自己跟同学都在做梦! 这人是谁?为什么能够坐在秦懿安的旁边? 凭什么啊,有人想,他费尽心机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个人为什么一下子就做到了? 席贝有些不太自在地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但是他向来很乖,被无数人上下打量扫视,还露出了一个腼腆又怯生生的笑容。 他扭头,紧紧牵着秦懿安的手,声音小小的: “懿安哥哥,我要跟管家叔叔回去了。” 秦懿安的手一顿,但是下一刻他就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少爷,”一直站在门口的管家摇了摇头,微笑,“您需要等放学才能回家,我们会在门口等你。” 秦懿安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冷着脸牵着席贝走出了门,扭头对他身后的管家道: “你是等着兔子撞上来的木桩吗?” “……” 待管家跟老师打完招呼,带着秦懿安和席贝两人提前离开学校之后,那个年轻的英语老师就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学生们,咳嗽了两声让大家保持安静,旋即才斟酌着开口: “刚刚在秦懿安小朋友旁边的是马上要转来我们班级的新同学席贝,大家要记得好好相处哦!” 一阵骚动,交头接耳。 有一个活泼的刺头开口: “为什么要转过来?他是谁?” 这位英语老师毕竟很年轻,她希望自己说完之后能让这些小孩子们更加关心更加爱护这位马上要来的乖宝宝。 她沉吟了一会开口:“这位小朋友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跟秦懿安小朋友家里有关系……所以,才转了过来。大家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哦!” 她这句话讲完,底下的聊天却没有终止,反而愈演愈烈,有人“哎呀”惊呼了一声,突然放大了声音: “我知道啦!你们没有看报纸吗?秦懿安爸爸的司机撞死了一对夫妻,那对夫妻的孩子——” “哦!就是刚刚的那个人对吗?所以那个人没有爸爸妈妈了?” “那秦懿安肯定是觉得对不起他吧?要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愿意跟一个穷人这样相处呢?” “……” “安静!安静!” 英语老师无助地在讲台上敲桌子。 在混乱之中,秦懿安唯一的朋友谢晔“喂”了一声,试图阻止那些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好奇的同学,却没有得到注意。 他气死了,所以跟小大人一样撇过头不愿意跟那些人交谈了。 他本身是个活泼好动的性格,却知道不该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他想,秦懿安肯定会说: 真是一群叽叽喳喳吵闹的弱者。 而且他们还自视甚高、瞧不起别人。 小孩子的恶意来得最毫无缘由了,希望席贝过来上学的时候不要被他们影响。 * 有着秦家的这个名头,给席贝办理转学的手续并不是很难,没几天就办理好了;为了防止席贝不适应转学和“跳级”,管家还特意请了家教来准备给席贝做补□□之,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星期五的早上,通常载着秦懿安去学校的那辆车出发时,里面又多坐了一个人—— 席贝。 终于能跟席贝一起上学了,这几天过的度日如年的秦懿安脸上显露出了隐隐约约的期盼,还有故作正经的冷静。 他紧紧拉着席贝的手,几乎是殷切嘱咐道: “团团,上学要坐在我旁边。” 席贝乖乖点头:“好。” “不要离我太远。” “嗯嗯。” “……” 秦懿安说了半天,终于满意,总结陈词:“不许他们叫你团团!” 懵懵的席贝虽然不甚明朗,但他现在最听秦懿安的话,于是立刻点头: “我知道啦。” “嚓——” 刹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稍微有些刺耳。 秦懿安立刻提起了精神,他带着席贝下车。 在走往教室的路上,他们就已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一直到教室内,这股众人对他们隐隐约约的关注终于被摆到了明面上来。 “秦懿安!”开口的是那天那个刺头,他非常活跃,“哎,你来了?你旁边的这个人叫什么来着?是那个你爸爸的司机……” “吱呀”—— 秦懿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椅子被拉开,席贝的书包被他顺手取了下来,旋即挂在了椅子的后面。 席贝被秦懿安“伺候”着坐了下来。 “我是来了。”秦懿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平静呛了回去,“我旁边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对面的人名字好像叫多管闲事。” “……” 刺头到底还是个八岁小孩,身高比不过秦懿安、气势差了一大截,甚至连嘴炮也比不过他,最终只能拂袖而去。 “团团,”秦懿安捏了一下席贝的手心,理所当然地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你不要理他们。” “没关系的懿安哥哥,”席贝反而过来安慰他,“我没事呀。” 秦懿安觉得他的团团太乖了。 真的很容易被人欺负。 在两个人说话之际,秦懿安身后的谢晔忽然冒了个脑袋出来,他活泼又自然,顺手就搭上了席贝的肩膀,大大咧咧道: “你好!我叫谢晔,我是秦懿安的朋友。” 席贝一怔,看到秦懿安没有反驳,于是认认真真道: “你好,我叫席贝!” “哎?”谢晔顿了一下,“那刚刚懿安怎么喊你叫团团?你的小名是团团吗?” “是的。”席贝点头。 “那我可以也喊你团团吗?我——” 秦懿安一把握住了谢晔的爪子,将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放回到了他的桌子上,旋即冷静地“恐吓”他: “你不可以。” 席贝似乎有话想说,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秦懿安凉凉地来了一句: “朋友?不认识他。” 谢晔发出了一声嚎叫,仗着自己跟秦懿安关系好,很快就扑了上去,只可惜他也打不过秦懿安,半晌之后竟然只能靠着跟席贝求饶才被放了一马。 三个人闹作一团,竟然难得像同龄的小孩子一样。 “贝贝!”谢晔退而求其次,弯起眼睛,“今天下午活动课,一起玩呗?” 秦懿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晔则打断了他: “你玩不了!你要去学高尔夫基础!” “……”席贝懵然,“高、高尔夫?” 秦懿安皱眉。 应秦越源的要求,他们学校确实开设了这个活动课,但是没有公开在明面上,只是让部分人有了这个特殊的待遇。 别人的体育活动课,都是比较正常的活动,比如篮球或者足球。 以前秦懿安是讨厌篮球足球,这种要跟一群汗流浃背的人争抢一个球的运动…… 所以秦越源催他去学高尔夫,他也就同意了。 但是现在席贝来了,秦懿安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以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上流社会”,对于高尔夫这种东西一知半解的席贝,自然是没法跟在秦懿安的身后的。 谢晔哈哈大笑:“我今天要打篮球!贝贝你跟着我吧?” 席贝有些犹豫,因为他年纪比众人小一岁,所以即使在一年级里不矮的个子,到二年级就显得有点不太妙了。 他小声说:“我都可以。” 秦懿安也不知自己心里为什么这样怪怪的。 大约是看不到席贝,他心里稍微有点不太放心。 * 周五下午三点半,体育活动课准时开始。 席贝本来是跟在谢晔的身后想要看看篮球是怎么打的,但是在偌大的运动场上,篮球简直是“乱飞”。 二年级的孩子们打起来有点没轻没重,有些时候会不小心犯规,摔跤简直是常态。 谢晔也摔了。 但是他不在意,笑着看,瞪圆眼睛的席贝正呆呆地望着他腿上的伤口。 “这里……”席贝蹲下来,伸手从口袋拿了一个创口贴,认认真真道,“给你。” 他的鼻尖上沁着一点汗,可他却没空擦。 一只雪□□嫩、手背还有软窝窝的小手伸出来,掌心的创口贴粉嫩嫩的。 七岁的小团子一脸担忧,可爱疯了。 谢晔也呆呆看了他一眼,感觉秦懿安那么喜欢席贝也没错。 明明谢晔也有弟弟,也不是亲生的,同父异母;可他觉得那弟弟,根本没他面前的席贝可爱。 谢晔接过创口贴。 “谢谢你!”他大咧咧地随意贴上,“你看会了吗?要不要来玩?” 席贝的目光仍落在他的伤口上。 帮他将翘起的边缘贴平了,席贝才有些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还没看懂。” “没事,慢慢来!” 谢晔爽朗一笑,拍了拍身上的沙子重新站起来。 他一边扭头一边开口:“你别担心,篮球很好玩的!只要你小心一点,是不会……”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猛地冲过来了一个球,直冲冲地往席贝的身上砸了过来。 谢晔爆发了一声惊呼。 席贝正乖乖地听着谢晔说话,并没有分神。 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一片天旋地转,他的身体被撞得失去了平衡,万分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因为他本来就是蹲着的,所以没有摔着头,只是白嫩的手与粗糙的地面摩擦,混杂着沙粒的鲜血流了出来。 “喂!谁干的?谁往场外打!!” 谢晔气急了:“谁啊?!” 席贝的手一片火辣辣的疼。 但是他发现谢晔生气了,还是下意识地开口,抿出一个软软的笑:“我、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众人又听到了“砰”的一声。 席贝已经摔在地上,远处又冲着他砸过来了一个球。 这个球不偏不倚,恰好砸在了他的胸口,几乎撞的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谢晔已经被气死了,他猛地往前冲了两步,与面前的几个人对峙。 席贝想让谢晔别生气,想抓住他的衣角。 可是他好痛。 勉勉强强抬起头来,席贝的眼眶含着迷蒙泪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几个人。 今天早上来找他和秦懿安的那个刺头,旁边有两三个小跟班,他们的手里正抱着第三个球。 刺头掂了掂手里的球,问他: “喂,你就是那个爸爸妈妈被撞死的?” 席贝的大脑几乎发出“嗡”的一声。 “你这种穷人家的孩子,怎么能跟秦懿安当朋友?”刺头说,“因为你爸妈死了,是秦懿安家的司机撞的,秦懿安觉得对不起你!” “所以你们才能当朋友!” 9、第 9 章 席贝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他跪坐在地上,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看自己正在流血的手心。 面前的谢晔已经要被气死了,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捏得嘎吱作响,片刻之后才长长地“啊”了一声,狠狠上前两步抓住了那个刺头的衣领。 “喂!!” 他向来仗义而且活泼,心中念着席贝被秦懿安非常看重,既然是秦懿安的朋友,那就是他的朋友。 他是断然是不能让别人在他面前欺负朋友的! “你有本事在他面前说,你怎么没有本事在秦懿安面前说?” 谢晔被刺头旁边的两个跟班围住,但是他并不害怕,只是从上而下俯视着刺头,愤怒道:“你这种欺负弱小的小人!” “我就看不惯他,怎么样!!” 刺头被他勒得脖子有点痛,脸都憋红了,还在嘴硬犟道: “他家里没钱,给秦懿安送的那种牛奶秦懿安居然收了!” “凭什么?!” 刺头之前应爸爸妈妈的要求,给秦懿安送了国外进口的巧克力,也只得到了秦懿安淡淡的一瞥。 秦懿安不仅没有收,反而将目光从被刺头打开过的盒子上挪开,平静戳穿了他的谎言: “我不爱吃被别人吃过的东西。” 梁子约莫是从那个时候就结起来了。 刺头尽管心里就看秦懿安不爽,却要按照爸爸妈妈的命令来跟秦懿安搞好关系。 之前席贝没来的时候也就罢了,秦懿安不理刺头,刺头还能理解成他生性如此,就是比较冷漠。 但是现在席贝来了。 一个“贫民”家的孩子,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一个长得“娘们唧唧”的小不点—— 就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轻轻松松就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 …… 谢晔更加生气了。 在他打算跟面前的三个人血拼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一只手轻轻地拉了拉。 一触即发的战局忽地僵住,谢晔扭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些恼怒的表情,但是在看到席贝挂着泪珠的卷翘睫毛的时候,就一下子泄气惊慌了。 “没关系的。” 席贝脸上挂着泪,唇角却提了一些起来,这是一个很乖又很可怜的笑容。 “……你别哭啊,”谢晔松开刺头的脖子,转身就想要走,着急道,“我去告诉懿安,你等一下!我——” “不要告诉懿安哥哥!” 席贝一时惊慌,伸手抓住了谢晔的袖子。 霎时间,一个血手印大咧咧地印了上去,看上去触目惊心,让人不忍。 空气一时间沉寂住。 就连本来准备哽着脖子跟秦懿安大吵一架的刺头都愣住了,跟旁边的小跟班冒出了一句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脏话,非常不解。 “……没关系,我不疼的。” 如果忽略他的身体正在发抖的话,可能确实没有那么痛。 “不要告诉懿安哥哥,他会不高兴的。” 席贝不想告诉秦懿安,不想让秦懿安为了他的事情而劳神,不是因为他相信了刺头的鬼话,而是他不想让秦懿安为自己难受了。 爸爸妈妈不在了,席贝知道。 是秦叔叔他们收养了自己,不然自己就要成为孤儿了。 秦懿安是父母离开后,第一个自己承认的家人。 席贝不会轻易怀疑家人。 只不过,他确实被刺头的那一番话勾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爸爸妈妈不在了,席贝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他在懵懵懂懂之中明白,每个东西都有期限,倘若用光了,耗完了,就会消失。 就好像自己的那一件小毛衣一样。 妈妈以前帮他补,可现在却再也不会了。 席贝担心,让秦懿安总是为了自己劳心劳力,迟早一天,秦懿安会觉得自己烦的。 那样的话,席贝连最后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毕竟现在他拥有的新的人,新的东西,好像镜花水月一样。 谢晔自然是不明白席贝的想法的,他只觉得席贝简直太可怜了! 可惜,他又气又急也别无他法,恼恨地瞪了一眼刺头,旋即就拉着席贝匆匆地从篮球场上跑开。 …… “谢晔哥哥,”席贝说,“请问你知道哪里有医生吗?” 谢晔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席贝。 如果秦懿安在的话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校医室的话……”谢晔瓮声瓮气,“我估计是——” 背着身往教学楼走的两人走的很慢,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 “团团。”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两位士兵的身体僵硬住了。 但片刻之后,席贝就匆匆地将自己的外套袖子往下抖落了一些,勉勉强强挡住了自己的伤口。 他扭头,软软地回应道:“懿安哥哥。” 秦懿安还戴着一顶鸭舌帽,他额前的发丝略微收了一些起来,光洁的眉眼显得更加俊逸,才小小年纪,便看得出优越的骨相。 “团团,”秦懿安问,“你刚刚打球了吗?” “打了。”席贝乖乖应答。 他有点心虚,所以将手藏到了身体的后面。 然而,秦懿安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袖子的脏污,略微有些皱眉,扭头问了谢晔: “团团摔跤了?” 谢晔浑身一激灵。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刚想要说话,就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 他顿时泄气,支支吾吾、佯装不解地睁大了眼,打了个哈哈:“啊?我不知道啊……” 秦懿安:“……” 两个人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看到席贝可怜兮兮地让谢晔遮掩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是什么感受。 第一个念头自然是担心席贝有没有受伤。 第二个念头就比较奇异了。 席贝应该跟他才是最好的。 他不想要看到自己的宝贝跟别的人有秘密,更不想看到席贝跟谢晔一起,抛弃自己。 “团团,”亲懿安的声音略微大了一些,往前两步,蹙眉,轻轻抓住了席贝的小臂,“你受伤了。” 他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有股天生的威慑力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席贝的双眼睁得圆溜溜的,小小的唇珠被自己咬住,唇色从粉变白。 在谢晔的唉声叹气之中,席贝的袖子被秦懿安慢慢地捋了起来,露出了底下糟糕的伤口。 手肘小臂上都有摩擦破皮,最严重的还是不停流血的手心,娇嫩的皮被擦掉了一大块,看上去可太可怜了。 “……” 秦懿安皱着眉,几乎下意识问:“怎么摔的?” 席贝小声道:“我不小心,没看到球。” 秦懿安依然皱着眉。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谢晔在心中默念糟糕完蛋,按照秦懿安的脾气,他肯定要冷冷来上这样一句——“球是死的,你难道也是”? 可是秦懿安没这样说。 他垂眸,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口: “痛不痛?” 席贝的心像终于落下来,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摇了摇头:“不痛。” “下次要告诉我。”秦懿安拉着他没受伤那边的手,“走,先去包扎一下。” 事情似乎就这样轻松地化解了。 席贝跟在秦懿安的身后,非常自然地往校医室的方向走;谢晔心中有愧,连忙跟了上来,挠了挠自己的脸,佯装无事。 一直到包扎完席贝手上的伤口后,三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校医去收拾东西了,三人也打算离开。 “……哦对了,”谢晔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他没过脑子,连忙道,“他们第二个球砸到你身上了吧?你胸口那边有没有伤……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秦懿安扭头,目光准确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胸口?” 秦懿安反问,“第二个球?” 谢晔:“……” 席贝眨了眨眼睛。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自己知道自己错了,低下头嗫嚅道: “对不起……懿安哥哥。” 秦懿安豁然起身,一张绷紧的小脸看上去冰冷:“谁欺负你了?” “谢晔。”秦懿安胸口略微起伏,“你说,是谁?你为什么不说?” 谢晔懊恼地挠了挠头发。 所以,刚刚两个人瞒着的并不是摔跤,是这件事情——席贝被人故意用篮球砸了。 担心席贝的心绪和烦恼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秦懿安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看谢晔都有些恼怒。 为什么不告诉他,而是告诉谢晔? 小孩子的想法幼稚。 即使是秦懿安,或者说——尤其是秦懿安,有着“你只能跟我天下第一好”的心态。 “懿安哥哥……” 席贝终于委屈地眨了眨眼,泪珠挂在了他的睫毛上,顺着弧度“啪嗒”一下坠了下来。 他几乎从凳子上跳下来,还在渗血的手抓住了秦懿安的胳膊,声音颤颤: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空气沉寂。 谢晔自己知道自己不应该留在这,于是略微后退了两步,暂时离开。 “是我让谢晔哥哥不要告诉你的。” 席贝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我不想让你担心。 如果一直让你担心的话,你也会不要我……” 秦懿安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震惊和怔愣。 看见他的表情,席贝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了,他的眼里带着泪花,连忙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连疼都忘了: “不要嫌我烦,不要嫌我烦……别的人都可以嫌我烦,懿安不要嫌弃团团……” 别的人,不管是刺头,还是谢晔,席贝其实都不在乎。 只有秦懿安。 他在乎。 霎时间,之前管家说的那些话在秦懿安的脑海里播放重演。 秦懿安几乎被巨大的“变故”砸在了原地,他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软软小小、与从前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团团。 这是他的团团。 一开始席贝不知道该用什么状态来面对秦懿安。 所以他很胆怯害怕,纠结犹豫。 后来虽然决定成为家人,可他毕竟,毕竟是个刚刚才失去亲人没多久的孩子。 他的安全感犹如泡沫幻影,一触即碎。 秦懿安上前猛地抱住了席贝。 他刚刚怎么能这么想。 席贝不是不跟他天下第一好,其实席贝最喜欢他了。 他也最喜欢席贝了。 “团团,”他说,“我永远不会嫌弃你、讨厌你。哪怕所有人都不要你,我要你。” “我答应你要把你的眼泪和难过都藏起来,如果你告诉别人,我会难过。” 席贝鼻尖红彤彤,在秦懿安的脸颊上蹭了一下:“嗯……” 秦懿安说:“团团。” “嗯……” 校医室里空荡荡的,微微消毒水的气味淡淡地弥漫上来,浑身燥热的汗意在这一瞬间被蒸发,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住了。 温热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让两人的身上和脸上都暖洋洋的。 秦懿安琉璃色的瞳孔里只装得下一个人,一只软白色的小团子。 “你是我的团团,”秦懿安认真万分地说,“我是你的安安。” 两个孩子的掌心碰在一块。 席贝几乎能感觉到秦懿安胸膛的震颤,听到他一声比一声强劲的心跳。 “我是你一个人的安安。” 10、第 10 章 红着眼睛的席贝像是小兔子一样不好意思,片刻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睛。 “安安。”席贝说。 秦懿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席贝又重复道:“安安。” “我在。” “我们是最好的家人,对吗?” “对。” 终于,席贝抿唇,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得到了秦懿安的承诺,他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成为了爸爸妈妈称赞的小男子汉,好像重新成为了“宝贝”——而不是一个胆怯、时时刻刻担心会被人抛弃的小孩。 “我爸爸,不会喊我安安,”秦懿安说,“以前只有妈妈会叫我这个名字。” 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喊秦懿安了。 以前是秦懿安的妈妈,现在是席贝。 唯一的席贝。 席贝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软声软气,也有些生疏地拉住了秦懿安的手:“以后我喊。” 秦懿安肯定地回答他,紧紧拉住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对了团团。” 秦懿安忽然开口, “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席贝僵了一下,片刻后他揉了揉自己柔软乌黑的头发,揪起了一撮小呆毛,小声说:“我不知道……” 他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不知道他的名字。” 秦懿安的眼睛竟然弯了弯。 他摘下来自己的鸭舌帽,替席贝理顺了他头上的头发,然后帮他戴上了。 “那应该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吧?”秦懿安目光专注地望着席贝,略微歪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等会指给我看。” 席贝的眼睛霎时间睁大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秦懿安不会嫌弃自己,但席贝生性活泼热情,像小太阳一样乖巧可爱,不是特别喜欢跟别人起冲突。 秦懿安一看就是一副要为了自己出头的样子。 “……安安,”席贝突然起身,拉着秦懿安往外面走,“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好不好。” 他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水灵忽闪的眸十分专注。 秦懿安顿了一瞬。 两个人从帘子里出来,恰好遇到了在外面百无聊赖望天的谢晔。 谢晔一看到他们就立刻睁大了眼睛,发现两人没生气后立刻插嘴:“什么笑话,我也要听!” 席贝立刻“嗯”了一声,神秘兮兮道:“是这样的!今天我在篮球场的时候,看到前面有一根香蕉在走路。” 谢晔:“……啊?” 秦懿安则点了一下头。 如果按照他以前的脾气来,听到这一句话,他就会发出一句冷冷的质问:“香蕉会走路?你是香蕉么?” 他这次则说:“真厉害。” 谢晔:“……” “他一边走一边说,哎呀好热呀,”席贝伸出食指,在空气里晃悠了两圈,笑眯眯的,“我就说,你热的话,就脱衣服呀。” 谢晔被这个笑话冷的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呢?” 席贝傻傻笑道:“然后!它把衣服脱掉了,香蕉皮‘噗叽’一下跑到我面前,我就摔倒啦!” “……”谢晔僵硬地提了一下嘴角,“哈、哈哈……” 他将目光投向了秦懿安。 秦懿安不是最毒舌的吗? 在这种时候,他不应该来上一句“这就是你的笑话?哈,你这比你的笑话还要好笑”么?? 毕竟以前谢晔说笑话的时候,秦懿安就这么怼过他! 秦懿安轻声说: “那你摔得疼不疼?” 席贝眨了一下眼,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牵住了秦懿安的手道:“我不疼……” 在谢晔目瞪口呆地跟随之中,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教学楼之内。 这个时间点体育活动课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基本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教室里。 负责体育的老师正在讲台上点名。 看到秦懿安三人进来,他睁大了眼“啊”了一声:“秦懿安来了?赶紧回到座位上休息一下吧?” 秦懿安没说话。 谢晔则“哼”了一声,在回到座位上之前先冲着刺头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做了一个“你完蛋了”的口型。 旋即才拍了一下秦懿安的肩膀,幽幽然走了。 讲台下的众人神色各异。 都是一群八岁的孩子,有什么表情全部都写在脸上了:有些人是单纯的茫然不解,有些人是在看热闹,还有些人——比如刚刚被谢晔示意到了的刺头,则神色有些僵硬,看上去怪惊慌的。 秦懿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带着席贝,特意放慢了步子。 在回到他们两个人的座位上之前,秦懿安先绕了一圈。 他特意格外的举动吸引了班上几乎所有同学的注意力,即使体育老师想要让他先回去,却也碍于秦懿安的身份而踟蹰不前。 “李承逸。” 被秦懿安喊到了名字的这个刺头——李承逸,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余光控制不住地往席贝的身上瞟。 李承逸结巴道:“怎、怎么了?” “你想巴结我。” 秦懿安轻声说。 “……” 不只有李承逸,旁边的同学,就连讲台上的老师都震惊了。 震惊于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透露出来的冷漠、成熟、透彻,几乎没给人留什么情面。 “谁谁说的!?” 李承逸憋涨红了脸,小孩子把脸面看得比天大,他几乎立刻就感觉大家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他立刻站起来,梗着脖子生气反驳道:“你胡说!” “我胡说?”秦懿安冷漠反问,“如果我把你做的事情重复了一次叫胡说,那你是什么人,混蛋吗?” “噗哈哈哈……” 周遭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这帮贵族小学稍微有点早熟的小孩们早就无师自通地学会痛打落水狗。 谢晔发出了一声哈哈大笑:“对!这才对嘛!” 秦懿安对席贝那么温柔,差点就让人忘了他本来那能把人呛死的毒舌本事了。 与欢快的众人不同,李承逸差点气的将自己手中的笔折断,恼恨地望向了秦懿安。 “还想怎么狡辩?”秦懿安平静道,“你看不惯我的团……席贝,是因为我跟他关系好,但是不愿意搭理你对吗?” 李承逸“啪”一下甩掉手中的笔:“你……” “你是一个没素质的混蛋,我永远不会跟你这样的人当朋友,”秦懿安总结道。 “跟席贝道歉。” “现在,立刻。” “别让我说第二遍。” “……” 老师在讲台上根本插不上任何话,他看到了席贝手上的绷带就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只能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暗自震惊。 得罪了秦家的这位小少爷——这李承逸恐怕惨了。 不过被宠坏了的小孩也实在是该收到一些惩罚。 李承逸几乎忍不住哭了,他红着眼眶,咬着牙挤出来了一句:“……对不起。” 在秦懿安身后的席贝微微怔了一下。 他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关键是心肠很好。 大部分正常人都不可能讨厌这样一个又乖又善良的小孩,但不正常的人的脑回路自然是令人无法猜测的。 虽然席贝也不喜欢李承逸恶意说他的爸爸妈妈,但是他还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半晌才道: “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秦懿安捏了一下席贝的手。 半晌之后才拉着人扭头离开。 回到他们自己位置上,秦懿安替席贝拉开了椅子,然后才轮到自己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还落在他们的身上,席贝稍微觉得有一点点不自在,可秦懿安却坦然自若。 仿佛刚刚那个冷漠又毒舌、轻轻松松把人气哭的小孩不是他一样。 忽然,秦懿安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 他抬起头,望向了李承逸,突然开口:“对了。” 众人目光更加聚集,仿佛有八卦之火在燃烧一般。 李承逸正在抽泣,闻言抬起头胡乱擦了一下脸,不知道秦懿安又要说什么。 “我不是完全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秦懿安说。 “……?” 众人茫然。 秦懿安则平静地抬手,将席贝桌上喝剩下来的普通小牛奶给拿了过来。 然后,在李承逸震惊的目光之中,他低下头来,像放下矜贵的身段一样,毫无芥蒂地喝了席贝剩下来的牛奶。 “席贝的就是可以,”他宣布,“别人的不行。” 席贝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感觉眼眶酸酸的。 他知道的。 他听李承逸的话就知道,自己给秦懿安的东西有多么廉价普通,自己在别的人眼里是多么贫穷可怜。 可是秦懿安才不会这么认为。 之前他给秦懿安的那个小牛奶都被他好好地放到了玩具房里保存,“坐”在那个大号的豆袋上,傻乎乎的。 虽然很傻,却很真诚。 …… 晚上。 待管家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将两个孩子接回家学习、洗漱、上床睡觉……结束已经十一点了。 顾管家坐在客厅,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话。 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 好半晌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开始拨号。 “喂……先生。是我。先跟您说一下席贝小少爷的事情,他父母已经安置好了,遗物什么的也都放好了……明天周六,我会带席贝去墓园。” “收养的手续我也已经办好了,晚报那边一切妥当,您不用担心。”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赞许的声音,秦越源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的,见顾管家交代完了,就想挂掉电话。 “等一下!” 秦越源心不在焉的:“还有什么事?” “……少爷今天跟人闹矛盾了。那户人家的孩子出言不逊,被少爷教训了一顿。” 顾管家继续说: “少爷很生气,拒绝让那个孩子再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孩子父母带他来求情,我也婉拒了。” “那个孩子已经被我安排转学了。” 还没有人敢跟秦家作对。 因为哪怕秦家不屑于动手,也自有人替他们“报仇”。 李承逸回家后看到父母灰白的神色,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后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再也不敢欺负同学了。 他父母更是硬生生抽的他身上都肿了,哭的稀里哗啦。 秦越源“嗯”了一声,一边翻动文件一边随口道:“这种小事你处理一下就好,不用过问我……” “——等下,懿安跟人闹矛盾了?为什么?” 管家斟酌道:“那个孩子嫉妒席贝少爷可以跟懿安少爷玩的好,于是辱骂席贝,并且出手伤人。懿安少爷发现之后就生气地斥责了他一顿。” 秦越源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接连换了两个姿势,啧了一声: “哦……还有呢?他们今天晚上过的怎么样?” 管家奇异地迟疑了一会。 他吞吞吐吐道: “懿安少爷在学校喝完了席贝剩下的小牛奶,回家之后要跟席贝交换,手把手喂席贝喝掉平常空运来的牛奶……” 秦越源:“……啊??” “席贝原先想让懿安少爷自己喝的,但是懿安少爷端着碗哄他,只有多喝奶才能够长高,才是乖团团……” 秦越源:“???” “最后少爷看着人差不多喝完才高高兴兴,把剩下来的碗底给喝掉了。” 秦越源木然了。 秦懿安从能自己吃饭开始就有意识,从来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半晌他才开口: “你去查查最近喝的这个奶有没有问题。” “怎么把我儿子喝变异了。” 11、第 11 章 翌日,周六。 五点半。 秦懿安已经准备起床了。 他从三岁开始就不睡懒觉了,因为他的周末向来都是很忙的,除了基本的课程之外,他还要学钢琴课、马术课,现在还多了一个高尔夫。 不过小席贝不是这样的。 他从两岁到七岁都蜷缩在爸爸妈妈的小吃车底下。 他通常四点多被爸妈带上车,然后缩在车底下高高兴兴地再睡一个回笼觉;恰好睡到上学的时候——大概八点钟,然后被爸爸带着到学校。 不过今天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秦懿安穿上自己的小拖鞋打算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忽然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安安。” 席贝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声音软软小小的,“我睡不着了。” 他从四点多按照生物钟醒来之后,就无论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像是有什么人在冥冥之中呼唤他一样,心头止不住地颤抖,难受,撕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特别想哭,好不容易才忍住,坐起来的时候浑身是汗,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落在卷翘的睫毛上。 像眼泪一样。 秦懿安立刻转身,他很快就走到了席贝的面前,脱掉自己的拖鞋上床,替席贝将额头的汗擦掉了。 “为什么睡不着?”秦懿安皱了一下眉,“是不是发烧了?生病了?” 席贝摇了摇头,他小声说:“没有生病,我就是,就是……” 就是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人,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秦懿安依然不太放心。 他从上一次不小心让席贝发烧之后,就一直非常警惕,闻言一边听席贝说话,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之后才点了点头。 “没关系,”秦懿安说,“觉得不舒服就休息一下……我弹钢琴给你听,好不好?” 席贝挤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好……我也要给安安讲故事听。” 秦懿安郑重严肃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很期待。” 他很快地爬下床,打算带着席贝洗漱完去琴房弹琴——刚洗完脸出来,就发现自己的门被敲响了。 这个点来敲门的肯定只有管家,大概是带着钢琴老师来的。 秦懿安开门,又立刻开口: “今天的钢琴课推迟一个小时,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话说完了,却迟迟没看到管家点头同意。 秦懿安愣了一下,这才忽然反应过来。 管家的身后没有钢琴老师,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脸上也不似以前那么温柔、笑意盈盈,反而看上去有些沉默和严肃似的。 “好的小少爷。” 顾管家说:“但,我今天来,是带席贝小少爷出去的。” “……” 秦懿安微愣了一下,问道:“去哪里?” 顾管家沉默了一会。 ——墓园。 他要带席贝,在席贝的父母下葬之前,见他们一面。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小手扯了扯。 “……我知道。” 顾管家和秦懿安都怔愣了一下,他们同时哑然,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攥住一样,无话可说。 席贝泪眼朦胧: “我知道。” …… 秦懿安没有上课。 他跟着席贝一起,坐上了去往墓园的车。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手续顺利,送葬顺利,仪式顺利。 席贝没有大哭大闹、嚎叫咆哮,只是秦懿安偏过头的时候,能看到他轻声喃喃喊爸爸妈妈。 等下葬之后,席贝就抿着唇,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是一个很坚强、很乖的小孩,自己默不作声把眼泪擦掉,脸色很苍白。 爸爸妈妈的小车再也不会载他了。 爸爸再也不会帮他洗澡,逗他玩,带他和妈妈吃好吃的。 妈妈再也不会帮他缝衣服,订小牛奶,亲亲他的脸喊宝贝了。 “……” 按照传统的习俗,顾管家又购买了一些纸钱来,在墓碑面前放好,尊敬地鞠了三躬,才将席贝从失神之中唤醒: “席贝少爷。” 席贝回神。 他发现火焰已经燃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纸钱顺着风翻滚,烧成黑色的灰烬轻柔地在他的身旁打旋。 火焰,燃烧,火光冲天。 在深秋的寒意里,这股滚烫灼热的气息让席贝浑身发冷。 他似乎又看到了当时那个残忍的车祸现场。 在发觉这一点的瞬间,他浑身颤抖。 瞳孔失焦。 嘴唇发白。 整个大脑发麻。 席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几乎要身体往后仰着倒下去。 秦懿安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几乎三两步上前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抱住了席贝,防止他倒下去。 “火……” 席贝好不容易才挤出来这样一个字,整个人大汗淋漓。 周遭的几个佣人都吃惊了,忍不住“哎呀”几声发出了惊呼,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深秋的天让他们热出了一声汗:“怎么办,怎么回事呀?!” 顾管家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秦懿安则立刻说:“走!” …… 席贝好像患上了ptsd。 他不能看到火。 厨房的火,烧纸的火,漂亮的烟花烟火……都不可以。 “火”跟他心中那份最深的恐惧联系在了一起。 一旦看到火焰燃烧,他就好像回到了那个焦急慌乱的清晨,看着自己最重要、最爱的人消失殆尽。 顾管家回来之后就立刻跟家里的佣人们强调了这个规矩,命令他们不能够在家里使用明火。 秦懿安吩咐将他房间内的那个壁炉也熄了,从此以后都不许再用。 楼底下人连忙应了,在准备别的暖气,此刻忙的团团转。 秦懿安则带着仍在颤抖的席贝去了琴房,让他坐在豆袋沙发上闭上眼睛休息。 然后,秦懿安开始给他弹琴。 秦小少爷就这样弹,一直不停地弹。 因为一旦钢琴声停止,席贝的身体就开始微不可见的颤抖,好像重新陷入梦魇。 秦懿安从悲伤弹到欢快,从东方弹到西方。 弹到手指和手臂都微微发麻也没有停止。 一直到翻来覆去换了两三本的曲谱,约莫晚上七点钟的时候,顾管家才上楼来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要不要吃晚饭。 席贝依然蜷缩在豆袋里。 因为顾管家的打断,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像一只孤独的小兽。 秦懿安微微扭头看了席贝一眼。 顾管家问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秦懿安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在顾管家的意料之中,顾管家猜到了两个孩子关系好,秦懿安必然会陪着席贝,他都已经做好了将食物端上来给他们吃的准备。 但是秦懿安忽然站起身来。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急匆匆地抛下了顾管家,三两步从琴房里跑了出去。 “嘎吱——” 巨大的响声。 “……小少爷!”顾管家一头雾水,又扭头看向了独自一人在琴房之中的席贝,一时间有些惶恐担心,“你这是——” 这、这发生什么了? 难道秦懿安的耐心到此为止,弹了一天的琴,他受够了? * 席贝觉得自己这样好糟糕。 他可以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以感觉到自己在看到纷纷扬扬的纸钱燃烧时爆发的惊恐,可以感觉到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惧和震颤灵魂的痛苦。 他也知道秦懿安和顾管家都对他很好,是如何将他从墓园带回来、安抚他,并且嘱咐人将所有的明火都收起来的。 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缓过来。 可是他不行。 他做不到。 这些天他冷静成熟的不像是一个刚失去亲人的孩子,有些时候他甚至能够笑出来。 大概是因为大脑太过痛苦,所以帮他屏蔽了一部分的感知。 此刻,这种屏蔽的功能似乎过了头。 外面的事情似乎跟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他无论怎么样也挣脱不出去。 只有秦懿安的琴声,好像触及灵魂那样,将席贝那股燥热恐怖的火焰安抚下去,让他平静下来。 但现在,秦懿安也不在他的身边。 席贝不怀疑秦懿安嫌弃他,他相信秦懿安。 可是他现在,真的挣脱不出来。 他几乎分不出心神来思考秦懿安为什么会离开。 …… 此刻已经约莫八点钟了。 顾管家不敢强行跟席贝说什么话,只能尽力轻轻地将整个大号的豆袋抱起来,带席贝回到他和秦懿安的房间。 带他上了小床,替他盖好被子,在房间里留了一盏小小的、昏黄的灯光。 席贝就这样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上去几乎都有一些木然了,若不是卷翘的睫毛偶尔颤一下,恐怕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小洋娃娃。 “砰砰”两声。 房间门忽然被敲响了。 没有得到席贝的回应,门口的人也不生气。 秦懿安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在昏黄的小灯下,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团团。” 秦懿安喊。 席贝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已经很棒了。你是最坚强的小男子汉,已经非常努力了。害怕火,是火坏,不是你坏。” “……” “我妈妈离开的那一段时间,我也跟你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离开不能把我带上。我很伤心,我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什么话都听不懂。” “但是那几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懿安脱掉了自己的拖鞋,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了床上,慢慢地爬到了席贝的身边。 外面是深沉似墨的黑夜,婆娑的树影摇晃颤抖;里面是一盏温柔昏黄的光,映衬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席贝似乎终于动了一下,如梦初醒一般将目光落在了秦懿安的身上。 “你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梦吗?” 席贝僵硬了好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他浓黑的眸像黑葡萄一样,乖乖的。 秦懿安冷酷的小脸融化,声音很轻很慢: “妈妈穿着白色的袍子,身后有很漂亮的翅膀。她告诉我,她现在特别开心。因为我记得她,所以她有很多花,很大的房子,还有小精灵陪着她。” 席贝眨了眨眼。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那我的爸爸妈妈……” “也会有鲜花陪着他们。他们在那边生活的会很开心的,只要你记得他们。”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秦懿安轻声问他。 席贝点了点头, “……他们陪在我身边。” “对。” 秦懿安终于将那个小小的包裹给打开。 那是之前席贝穿在身上的小毛衣。 穿的有些旧,之前破过一个洞,妈妈给他缝了朵小花。 后来席贝在雨里奔跑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毛衣弄脏了不说还破了新的洞,恐怕是不能穿了。 但是毛衣上破的新洞已经被另外一个歪歪扭扭的针脚、奇形怪状的小花给补好了。 毛衣展开在席贝面前的时候,他呆愣了两秒。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秦懿安的手指破了,不小心被针戳得流血了好几次。 但也好像戳破了席贝与世界的那层膜。 “……安安,”他哽咽,泣不成声,“安安。” “他们永远陪在团团的身边。” 秦懿安伸手,轻柔地替七岁的小团子席贝擦去眼泪,跟他靠得很近,很近。 “但是团团要往前跑,要往前看。” 席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在乖乖地点头。 “以后我们睡在一起,好吗?”秦懿安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席贝抽泣着点头。 外面婆娑摇曳的树影和浓郁的黑夜尽数远离了,深秋的黑夜之中永远开着一盏灯,两个稚嫩的孩子手足相抵,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要跟安安睡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 12、第 12 章 席贝来到秦家的第一个星期,与秦懿安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家人。 虽然要跟过去告别非常痛苦,但是席贝在秦懿安的陪伴之下,还是很坚强、成功地从失去了双亲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在班级里随意乱说席贝的人已经被转学,再也不会有人故意去戳他的心窝子,秦懿安给他营造了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所以他虽然跳了一级,但是在家教的帮助之下,还是很快就追赶上了大家的进度。 席贝不仅学习聪明,而且还特别有动手做东西的天赋,或许是小时候跟在妈妈的身边耳濡目染,在长大的过程之中,他对手工特别感兴趣。 这还难得是秦懿安不太擅长的范畴。 ——因为他当时第一次试着帮席贝补衣服,就补得手指都被扎破了。 不过,那件秦懿安歪歪扭扭补了的那件衣服被席贝后来仔细地收纳好了,封在密封袋里整整齐齐地放好,好像成了某种十足值得纪念的宝藏一样。 不仅只有席贝会珍惜地对待秦懿安给他的东西,秦懿安也亦然。 曾经那个毒舌又冷漠、嫌弃所有人的秦小少爷,有着一个很例外的对象。 秦懿安只会吃席贝剩下来的东西,而且丝毫都不嫌弃。 只要是席贝给他的东西,不管是二年级的那一盒小牛奶,还是三年级手工做的小花,或者是四年级的木雕小鸟、五年级的手绘书籍……每一样都被他好好地放了起来,当成宝贝一样收藏,专门收拾了一个房间来放这些东西。 秦越源和顾管家后来都麻木了。 秦小少爷愿意给席贝的东西分个房间出来,却不乐意让席贝睡到自己的房间去。 非得要两个人挤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面睡。 秦懿安的那张床一开始是大师定制的,为了美观起见做的是一米五。 二年级的时候,两个小孩睡上去当然不算很挤,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不免手挨着手、腿挨着腿。 席贝晚上睡觉不太安稳,经常睡着睡着就将手或者腿垂下去了。 所以秦懿安后来也学会了。 既然他们并排睡,睡得有点挤。 那么,只要席贝睡在他怀里,就好了。 五六年级的时候,顾管家每次打开房门喊两个孩子起床,都能看到这样的一副场景。 席贝红扑扑、软绵绵的脸颊埋在秦懿安的颈窝里,手臂紧紧地缠在秦懿安的脖颈上。 他刚刚才因为细微的声响不安地动了动,下一刻就被秦懿安轻轻地拍了拍后背,轻轻吻了吻头顶的发旋,好似轻哄。 顾管家无奈。 第一次他跟秦越源汇报的时候,秦越源差点从自己的老板椅子上摔下去。 后来也就渐渐麻木了。 甚至还有闲心问一句:“今天懿安没跟个八爪鱼一样不让小贝爬起来?” ——真是神奇。 两个人在学校里面也依然是比较“旁若无人”的。 你可以喊席贝出去一起玩,但是一旦喊上席贝,就得做好他身后跟着个秦懿安的准备。 你也可以单独试着喊秦懿安出去,不过秦懿安大概是不会搭理你的。 你可以分派值日给席贝,但是一旦分给席贝,就会看到秦懿安蹙着眉去帮他打扫。 你也可以试着分派值日给秦懿安……嗯,还是算了吧。 直接分给谢晔比较好,因为谢晔跟他们是死党,总是一边吐槽一边忍不住帮忙。 小学的这几年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那位秦家的小少爷,有个捧在手心里面、容不得别人说半点不好的宝贝弟弟,席贝。 …… 二零一一年,六月二十日。 上午十点半。 燥热盛夏,蝉鸣恼人。 一米七七、身材挺拔笔直的男生有些几不可见的心浮气躁,随手将西服外套给脱了下来,站在礼堂的外面平复了好一会的心情。 这男生的肤色极其白。 而且眼睫也很长,遮掩着他很浅很浅的琉璃色眼眸,顺着下来的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气质凛然。 简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子一样。 直到他掏出了一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挂着q版小团子木雕的iphone4,拨通了置顶的联系人。 “嘟嘟——” 电话响了接连好几声,都没有人接。 等到那道机械的女声开始重复“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时候,秦懿安挂掉了电话。 与此同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搭上了。 欣喜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秒不到,秦懿安立刻就意识到了触感不对。 他尚且没提起来的笑容回落,冷冷转头望向了嬉皮笑脸的谢晔。 “哎呀哎呀怎么了?”谢晔冲他做了一个鬼脸,颇为幸灾乐祸似的,“怎么了?某人要上场汇报弹钢琴了,团团还没来啊?” 秦懿安反手擒拿,让谢晔发出了一阵“痛痛痛”的咆哮。 看着谢晔求饶,他才反问道: “团团是你叫的?” “嘶嘶嘶……疼啊!我错了我错了,团团只有你能叫行不行?” 谢晔揉了揉手臂酸疼的麻筋,暗自嘀咕: “你这样强的占有欲,跟个偏执狂一样。” “我看以后要是席贝有女朋友了,他女朋友喊他团团,你能怎么办!” “……” 秦懿安重新拨打了席贝的电话号码。 他就是占有欲强的偏执狂,他可不否认。 只是……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 “女朋友?” “对啊,万一他要是有女朋友了呢?你这个死冰块脸,没什么女生敢来接近你,但是席贝就不一样了啊。” 谢晔大咧咧地岔开双腿,开始扒拉自己的手指: “学习好,别人来问他问题,他从来都是笑着温柔告诉别人怎么做;会做手工,你那个手机挂件不就是他做的么?长相好,我看他们都说我们这一年的校草要么是你要么是他。” “虽然他还是老说冷笑话吧,但是也挺可爱的……” 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秦懿安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随意将手机塞进了兜里,然后平静地抱臂,冲谢晔挑了一下眉。 “继续夸。” “……我的意思是,”谢晔耸了耸肩膀,“大家都说他是小太阳,不少女孩子都好喜欢他呢。你就那么确定他不会谈个恋爱。” “……” 秦懿安忽然开口:“你东西找到了吗?” 谢晔一怔,满脸迷茫。 他们正好好聊着席贝会不会谈恋爱呢,秦懿安怎么忽然说他有没有找到?他找什么! 谢晔纳闷道:“什么东西?” “找个班上,找点事做,”秦懿安冷冷讽刺道,“别在这里发癫。” “……” 短暂的沉默之后,谢晔爆发了一声悲愤的吼叫: “我就他妈的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 艺术社团,毕业展览准备处。 空调轰隆隆作响,稀薄的凉气一吹出来就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人呼吸的热气,忙碌间带起的热风。 到处流淌的颜料、飞扬的木屑、杂七杂八堆在地上的材料……彰显着这里众人的忙乱。 “席贝!你知道这个地方要怎么挖才能不把外面也给弄通吗?我弄了半天了还没好!你能不能教教我——” “啊啊啊我的颜料颜色混在一起了!这个地方还能救吗?呜呜呜你能帮我看看吗?” “救命啊!外面的展览台好像少了一张桌子!谁能帮忙去抬一下?我们这……” “……” “好了,大家都别着急,一个一个来。” 一道清朗的声音如同清冽的甘泉一样,比空调的冷风还要管用,很快就驱散了大家身上燥热的感觉。 这个被众人围在中间、说话的俊秀男生,正是席贝。 他的黑发柔软,不听话地翘起来了一缕呆毛;极其卷翘的睫毛、黑葡萄似的瞳眸,软嘟嘟红扑扑的脸颊,让他看上去犹如一个活的、会动的洋娃娃一样。 “你的这个木雕要从这里动手,力度不能太大……看到了吗?” “你的颜色调的很好,不要妄自菲薄。这里可以这样——好啦。” “桌子我去搬吧。大家继续就好。” 他的动作非常迅速,很快就帮大家把许多事情都处理好了。 众人都将席贝当成是主心骨,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又崇拜又欣喜的神色,哪怕是男生都不例外。 席贝眨了眨眼睛,乖乖笑了笑。 不过,下一秒,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有些神秘兮兮地开口: “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众人立刻攥紧了自己手里的东西,异口同声道:“什么事?” “你们知道我们的空调为什么不热吗?” 众人迷茫,但直觉相信他,觉得他说的话一定很有深意,于是纷纷揣测: “是不是因为我们人太多了?” “是吧!总不能我们交了这么多钱,学校空调连个制冷都不行。” “大概是因为外面天太热了,而且我们老要开窗户通风……” 席贝听到他们的答案摇了摇头,笑眯眯道:“都不是哦!” 众人这下彻底搞不懂了,他们迟疑道:“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啊?” “因为空调开着开着,它自己觉得好冷好冷,所以他就调了模式,开了热风。这样它就暖和啦!” 席贝说完了,似乎还觉得有点太搞笑了。 他傻乎乎地揉了揉自己的发丝,想了想后又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 整个艺术社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之后,有个人幽幽道:“……我现在是有点冷了。” “是啊是啊……好冷啊。” “还是赶紧去把这个木雕做好了吧……啊哈哈……” 看着笑不出来的众人,席贝也没生气或者不好意思,只是略微有点纳闷。 不好笑吗? 好吧。 他们都没有秦懿安有幽默感,毕竟每次跟安安说这些的时候,安安都会挑起唇角,平静地回复自己一声“很好笑”。 席贝从准备处出去,正打算将门口的桌子搬到现场,却忽然被外面正午刺眼的阳光给闪了一下。 ……等、等下,现在是几点了。 席贝忽然有些吃惊,他匆匆忙忙地放下手里的桌子,手忙脚乱地将口袋里的手机给掏了出来,霎时间看见了六七条未接来电,从十点半一直打到了十一点——秦懿安上台汇报演出的时间点! 最后一条未接来电上面是两条短信。 【安安:团团,你应该不会因为社团里的事情所以迟到吧?毕竟我跟谢晔信誓旦旦地说了,你一定会在第一排看我的演出的。】 【安安:……:)】 席贝的手机“啪叽”一下落在了地上。 13、第 13 章 为了秦少爷的演出,席贝“连滚带爬”地用十分钟,从学校的最西边赶到了最东边的大礼堂。 跑到礼堂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席贝平常就不是特别喜欢运动,单薄的少年身体瘦弱,但凡多跑一点,整张脸都会变得红扑扑的。 又站了两秒平复了一会心情——其实主要是想一会见到秦懿安的措辞,席贝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席贝在艺术社团当然不是只会指挥别人做东西,他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做一些活灵活现的小木雕,而且经常能被当成范本来展示。 这次毕业展览也展出了他的不少作品,但是他做的最好的一个木雕却没有舍得贡献出去给别人看。 因为那是他做了送给秦懿安的毕业礼物。 嗯…… 如果把那个给安安看,他应该就不会介意自己迟到了这么十几分钟的事情了……吧…… 这样想着,席贝抿了抿唇,一边左翻右翻地找口袋,一边悄悄推开礼堂的小门—— 台上的节目刚刚结束。 空调的冷气和众人尚未平息的掌声如同潮水一般冲了过来,一瞬间差点让席贝脚下一个趔趄。 舞台上红丝绒的幕布缓缓合上,取而代之的是绚丽多彩的灯光,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款款而来。 “刚刚秦懿安同学表演的钢琴曲好不好听?!” 台下掌声雷动、兴奋至极:“好听!” “感谢秦懿安同学的精彩演出!让我们最后再来回顾小学六年的青葱岁月!感激……” 等、等一下。 席贝呆呆地揉了揉眼睛。 懿安弹琴好听是好听。 可是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听到啊! 一直到两位主持人激情满满地宣布“2011届毕业典礼圆满结束”的时候,蔫巴巴的席贝才终于意识到了两个非常、非常严峻的问题。 第一,秦懿安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第二,他的口袋是空的。 木雕也被他放在社团的展览准备处了。 这下彻底糟了。 欲哭无泪的席贝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在离开的人群里逆流而上。 周遭不少人都认识他,有好几个一面之缘的女生红着脸跟他打招呼;几个比较熟悉的女孩子则指了指后台,笑着道: “秦懿安好像在那边等你!” “是呀是呀,等了好久了~” “诶,刚刚秦懿安弹钢琴的时候一直在抬头往下看,好像在找你,你没有来吗?” “……” 席贝卷翘的睫毛上沾了一点汗珠,黑亮晶莹的眸眨了眨,看上去乖乖的,半晌张口道:“我现在去……” 半晌后,席贝在女孩们爽朗的笑声之中继续急匆匆地往后台跑。 他们学校的毕业仪式分成了两部分,上午是在礼堂里办典礼,下午则是在社团办展览,要搞整整一天。 所以中午结束,大家就基本上跑去吃饭了,没有人留在后台收拾东西,整个演出的后台安安静静,只偶尔有正在交谈的人拿着东西走过去。 席贝的步子由快到慢,最后下意识地在“男更衣室”的门口站住,咬住了自己的指尖。 半晌之后,他才敲了敲门,小声说: “嘟嘟?” “咔擦”一声,门被开了道小小的缝。 席贝的心跳了下,他眨了眨眼,伸手轻轻戳了一下这道小小的缝。 更衣室里面黑漆漆的,乍然将脑袋探进来,席贝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茫然无助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将灯给打开。 但是当他伸手摸到墙壁的瞬间,他就被一只滚烫有力的手给揽住了腰,一声惊呼还在口中没发出来,他就被当成一只小猪宝宝一样扛了起来。 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席贝被秦懿安放在了更衣室的小沙发上。 一盏应急用的小灯被打开,幽然昏黄的灯足够两人将彼此映入眼眸。 秦懿安明明年纪还不大,但是个子已经有一米七七,而且力气好大,他常年弹钢琴、骑马、打高尔夫,身段优越气质凛然,沉下脸的时候,那双琉璃一般透亮的眸有种看透人心的魅力。 他身上的小西装外套被他脱了,里面是白衬衫,领口微微松开,露出好看至极的锁骨。 本来席贝需要仰头才能看到秦懿安的脸,但是秦懿安后退一步单膝蹲了下来,与席贝平视。 席贝的心尚且还在鼓噪,平复了一会,他才小声说: “你的演出……结束啦?” 秦懿安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反问了席贝一句:“你还认识别的叫做秦懿安的人吗?” 席贝茫然地摇了摇头:“当然不认识呀。” 秦懿安肯定道:“嗯,那秦懿安的演出大概是结束了。” 有点哭笑不得的席贝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他怎么从来没觉得秦懿安这么幼稚呢。 “我错了。”席贝诚挚地举起了四根手指道歉发誓,“我下次肯定会准时到场。今天不是我不想来,是社团那边的事情太多了……” 眼看着秦懿安平静地挑了一下眉,似乎在等他继续“狡辩”。 席贝歇口气,打算换一种迂回战术。 “我以后再也不吃芒果了。” 席贝斩钉截铁地下了这个结论,他充满希冀的目光落在秦懿安的身上,似乎正在等着他问自己为什么。 秦懿安依然毫无波澜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才似笑非笑道: “你是不是想说,再也不吃芒果了,就再也不忙了……然后让我别生气了?” “……” 席贝超级惊喜,声音都忍不住大了一点:“你怎么知道!” 他捧起自己的小脸,乐滋滋道:“我就说!只有安安最懂我,他们都听不懂我的笑话……” 秦懿安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愈浓,半晌挑了一下眉。 他道:“是吗?” “是呀!” 席贝突然卡壳,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在玩,而是要让秦懿安不生气了! “安安,哥哥,”席贝俯身向前,双手合十,看上去诚挚万分地忏悔,“我错啦——” 因为他刚刚跑过步,所以现在整张小脸都是粉扑扑的,配上他黑亮晶莹的眸、红润润的唇,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乖巧又可怜、还会撒娇的洋娃娃一样,让人根本没办法对他生气。 秦懿安从未对席小贝生过什么气。 就算今天他被放了鸽子也亦然。 只是他听到了谢晔的那些话,再想到席贝他那社团里团团围上来的小姑娘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烦。 “安安……”席贝扯了扯秦懿安的袖口,冲他保证,“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展出了,大家都好忙,我没办法自己偷偷走掉……但是我每天都可以听你弹钢琴——” “不、不过,你在我心里最重要了,这个展览肯定没有你重要,我保证!” 席贝似乎意识到刚刚自己说的话不太对,连忙找补,竖起手指发誓,可怜兮兮的。 秦懿安的表情让人有些揣摩不透。 席贝的心都提起来了,才听到秦懿安慢悠悠地说了声“好吧”。 在席贝开始欢呼之前,他听到了秦懿安补的一句:“不过,这次听不到我弹钢琴,以后都听不到了。” “……!” 席贝睁圆了眼睛,着急道:“不能这样——” 他看到秦懿安站了起来,随手打开了更衣室的门,似乎真的是要出去了的样子,忍不住有点沮丧,连忙站起身来追在秦懿安的身后。 两人步伐很快,脚下生风,几乎很快就出了后台。 他殷切道:“为什么呀?我想听安安弹琴。我真的错了……” 席贝小声的絮絮叨叨在撞到秦懿安的后背后戛然而止,他的鼻尖被撞的有点红彤彤的,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秦懿安。 秦懿安无奈又心软。 他伸出手来捏了一下席贝的鼻尖,轻声道:“你是小猪吗?” 席贝瓮声瓮气道:“……是。” 管他呢。 只要能让秦懿安别生气,席贝做什么都愿意。 不过片刻后,到底是秦懿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幽幽然: “好吧,那我今天只能对猪弹琴了。” “……!?” 席贝惊喜地睁大了眼。 他这才回神,两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礼堂的钢琴放在这里没有人动,两边的幕布将这一块地方辟成了小小的密闭空间,只有头顶的一束白光照下来,圣洁干净。 而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闭上眼,在琴凳上坐了下来。 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空气静谧。 席贝的眸闪亮,忽闪的眸紧紧落在秦懿安的身上,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出来,要融化成一滩温柔的春水。 下一刻,一串极其优美的音符流淌了出来。 “……” 就算席贝没有太多的音乐细胞,但他也听过这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曲子。 不是之前秦懿安在家的时候练习的毕业曲——那是个外国人创造的,虽然也很好听,但是却远远不如这首让席贝触动。 ——《梁山伯与祝英台》。 这不是一首适合在毕业的场合弹的曲,但很适合现在。 一曲毕,秦懿安才微微抬手,睁开双眸。 席贝几乎已经忘了鼓掌,他傻乎乎地望着秦懿安,半晌才如梦初醒,抿起唇露出一个笑容:“安安……” 秦懿安挑起唇角,抬起一根食指抵靠在了自己的唇前,冲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团团。” 秦懿安站起身,弯下腰,冲席贝伸出了右手。 “毕业快乐。” 14、第 14 章 两个人从礼堂出来,吃完饭,休息了片刻之后就来到了席贝的社团展览处门口。 下午两点,正是最为燥热的时候;蝉鸣轰隆、鸟雀叽喳,热浪几乎凝成实质在地上翻滚流淌。 谢晔叼着一根冰棍,懒洋洋地倚靠在展览外的树底下,看到两人并排走了过来,伸手将手中的两根没拆封的递过去给他们: “哟,秦少爷来了?心情不错啊。” 席贝接了一根过来,旁边的秦懿安则扫了一眼谢晔,平静地说了声:“我不吃。” 谢晔“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本来也没打算给你吃。” 早就习惯了两个人互怼——不,秦懿安单方面怼谢晔,谢晔无能狂怒的模式,席贝乖乖地打开了冰棍包装。 天气有些太热了,巧克力脆皮都有些摇摇欲坠,他只能忙抬起手来将要掉的巧克力赶紧咬住。 但是左边的被他吃了,右边的却要掉下去。 席贝“呜呜”了两声,冲着秦懿安眨了眨眼。 秦懿安没说话,却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俯下身来凑到他的旁边,替他将右边的脆皮轻轻含住了。 谢晔牙酸地“啧啧”了几声,“卡兹”几下咬断了自己嘴里的冰棍,旋即将原先秦懿安的那根也拆了,恨恨地伸出腿准备踹秦懿安两脚: “你特么不是说不吃的吗?!” 秦懿安轻松地将谢晔的腿格档了回去,让谢晔嚎了一阵“痛痛痛”,这才道: “不吃你给的。” 在谢晔再次嚎叫之前,席贝笑眯眯地将冰棍外面的脆皮咬掉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舔里面的奶油,就听到后面有社团的成员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是一个长相很可爱的女孩子,仔细看还有点脸红。 “……席贝?” 秦懿安和谢晔的拌嘴停了,席贝也懵懵然转过身,连忙“嗯”了一声: “我在!” 他想要走过去,但是又不能拿着手里的冰棍,所以直接塞到了秦懿安手里,嘱咐他:“安安帮我吃掉!” 说完之后,席贝才急忙走到了那个社团成员的前面: “发生什么事了吗?……” “……” 秦懿安拿着席贝剩下来的冰棍。 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谢晔买的,可是秦懿安觉得谢晔的就油唧唧的、脏兮兮的,但是席贝的就很甜滋滋,一个小小的齿痕乖乖留在最上面。 秦懿安自然地顺着席贝的齿痕将那一块的奶油给吃了。 “我真服了你们俩了,”谢晔气哼哼的,大口咬了冰棍,含糊不清道,“你看到了没……女孩子来找他了,你再这样的话就是妨碍席贝的桃花运——他今天迟到不就是因为社团的事吗?” “……席贝不会是因为女朋友才迟到的吧?” 秦懿安含着一口奶油,忽然觉得这原本过于甜腻、过于冰凉的液体变得酸苦滚烫,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他冷冷地撇过头,又一次开口:“你……” 谢晔睁大眼睛,提前预判:“喂!这次可不是我发癫了,真的有女孩子来找席贝嘛!” 秦懿安:“……” 这么些年,秦懿安和席贝几乎形影不离。 除了席贝参与的这个手工艺术社团秦懿安真的不懂,所以跟席贝暂时分开之外,秦懿安觉得自己将他“看”得已经很好了。 ……怎么都这样了,还有人要来试图将席贝从他的身边抢走? 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什么叫做谈恋爱、什么是情情爱爱,但是秦懿安下意识地想,如果要是席贝找女朋友了,他们肯定就不会如同现在一样亲密,如同现在一样形影不离。 秦懿安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远处,席贝在微微低着头跟那个女孩讲话。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话,女孩拿了个东西出来给他,他忍不住睁大眼睛很惊喜地将那东西给接了过来。 接过来之后他还弯起眼睛、粉扑扑的脸带着笑意,又说了两句之后才高兴地跟那个姑娘分别。 他匆匆地跑到了秦懿安的面前,暂且将手中的东西背到了身后,笑眯眯地道:“安安,我好啦!” 秦懿安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席贝手里的那个东西上面挪开,他略微偏开头,佯装自己好像不甚在意的模样。 “那个女孩子是谁啊?”谢晔忽地冲上来,一把揽住了席贝的肩膀,兴奋道,“挺可爱的啊,你喜欢人家吗?” 席贝被他撞得“唔”了一声,一串问题砸下来让他头晕眼花,斟酌一下才摇头无奈否认道:“想什么呀,这个女孩子是我社团里的成员,只是朋友而已。” “啊……就这样啊,没别的更刺激的了?” 谢晔正在“失望”,就被秦懿安连人带冰棍掀到了一旁: “想要刺激可以去操场跑十圈,手松开。” 谢晔悻悻松开席贝,席贝张了张唇似乎想说别的话,但是暂时按捺下去了。 三个人靠在一块,除了谢晔没心没肺高高兴兴之外,剩下来的两人似乎都有话想要说,却似乎默契同时地没开口。 * 这股有些莫名的气氛持续了一整个下午。 一直到顾管家看到两人回来,乐呵呵地端出了给两人的绿豆汤解暑,喊两人来吃饭。 “小少爷怎么看上去还不太开心?我看谢晔少爷刚刚在门口才走,”他说,“您跟他闹矛盾了吗?” 秦懿安摇了摇头,凉凉道:“没跟他和好过。” 家里默默低着头的佣人们都忍不住笑了。 旁边的席贝也弯起眼睛笑起来,咬着勺子主动跟顾管家打招呼:“没有什么矛盾,顾叔叔,我们今天毕业啦。” “是哦,席贝少爷,”顾管家俯下身来,“谢晔少爷好像不跟两位在同一个初中?” “嗯!”席贝点头,“他说他喜欢坦克,所以要去基地那边的初中上学……” 顾管家道:“哦!是这样吗?” “不是。” 秦懿安忽然平静地打断顾管家。 “他考不上京北中学。” “……扑哧。” 顾管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安慰两人道:“两位小少爷别担心,我听秦先生说,暑假的时候会有一个新朋友来到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到时候两位小少爷就有人可以一起玩啦。” 席贝自然是眼睛亮晶晶地点头,笑眯眯“嗯”了一声。 秦懿安却好像突然没什么胃口了,他的勺子“叮”一下从碗壁滑了下去,碰出一声脆响。 “我先上去睡觉了。” 话落,他就自然地推开了椅子,很快就走楼梯上楼,片刻之后楼上传来“咚”一声关门的动静。 席贝呆呆地转过头。 钟表滴滴答答。 才、才七点半。 顾管家看到面前的这幅场景也有些吃惊,他对着席贝眨了眨眼,小声问:“懿安少爷这是……” 席贝苦着脸:“应该是我惹安安生气了。” “没关系,小贝,”顾管家失笑,“你不会惹懿安少爷生气的。” “我……” 席贝有些苦恼,不过片刻后他就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 他立刻站起身来,“哒哒哒”地爬上楼,远远地对着顾管家道:“我知道啦!” …… “嘟嘟——”席贝自己给自己配音,悄悄伏在门外。 门里没有声音。 席贝不生气,他将口袋里面一直没有拿出来的木雕给悄悄掏了出来,高高兴兴道:“嘟嘟,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 他装作小木雕,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名字叫做秦二安!” “什么?秦二安,”席贝故作惊讶,“那你认不认识叫做秦懿安的人呀,他不理我,我好伤心呀……” 门那头似乎响起了“喀喀”的一声。 席贝眼睛一亮,正打算再说两句的时候,就感觉到门忽地开了。 在这次被秦懿安当成小猪抱起来扔到沙发上之前,席贝将手里的小木雕抬了起来。 秦懿安怔愣了一瞬。 “安安,”席贝弯着眼睛说,“送给你,送给你一个人的。毕业快乐。” “……”秦懿安顿了一下,“这是……” “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忘带了,当时那个女孩给我送了过来,”席贝有些苦恼,“我本来立刻就想送给你的,但是谢晔在……我只想单独送给你。” 秦懿安透亮的琉璃色眸闪过许多绚彩的光,几乎是从平静变成闪亮。 “秦二安?”他语气有点莞尔。 席贝乖乖点头:“我照着安安刻的,安安喜欢吗?” 这是一个非常精致的木雕,刻的是秦懿安,一个q版的他,看得出来他席贝费了多少的心思。 秦懿安不可能会说不喜欢。 “喜欢。” 席贝心里的大石头似乎终于落下来了,但是他还记得秦懿安刚刚的神色,在短暂的高兴之后又回落下来。 “安安,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刚刚不高兴呀。” 秦懿安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他总不能跟席贝说自己以为他偷偷谈恋爱、跟别的人好,所以才错过了自己的演出吧? 顿了一时半刻,对上席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秦懿安委婉地开口: “我以为你要带着秦二安找新妈妈。” 虽然话很委婉,但席贝还是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席贝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亮晶晶的眼弯起来,反驳道:“怎么可能!秦二安只有两个爸爸!不会有什么新妈妈……” “那就说好了。” 秦懿安将二安捧在了手心,捏了一下席贝的鼻尖。 “你要是敢给二安找妈妈,你就完蛋了。” 15、第 15 章 顾管家的生活节律会经常随着两位小少爷的生活而变化。 如果两位少爷要上学,那么他就需要每天早起——五点前必须醒来,然后替两个人准备好一切。 因为秦懿安五点半会起来练一个半小时的琴,然后洗漱穿衣,六点半的时候回到房间把席贝叫醒,然后认真细致地帮他穿衣、刷牙、洗脸。 约莫七点的时候,两位少爷乘坐司机的车去学校,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 如果两位少爷进入了寒假或者暑假,那么顾管家也会轻松许多。 他们两人起床的时间会推迟一两个小时,而且也不用乘车去上学,就秦懿安一周两三次的马术和高尔夫课会占据一点时间。 秦懿安和席贝两个人过的是“二人世界”,和谐又静好,顾管家觉得自己在他们两个人的带领下也变得悠然起来。 然而。 这一次的暑假似乎有所不同。 本来应该在暑假愉快休息的顾管家一整夜没睡、脸带疲惫,正端着优雅的姿态为一位新来的小客人开车门。 “秦思宇小少爷,”顾管家温声道,“我们到了。请您下车,好吗?” “砰”的一声,车门被踹得猛往外弹了一下,险些将顾管家撞得发出一声闷哼,而车上的始作俑者却还毫无所觉,气势汹汹地大声吼道: “我不要!我不要下去!!什么朋友,我没有朋友!我谁都不认识,我才不去!” “……思宇小少爷,”顾管家委婉道,“这是两位秦先生的意思,如果您坚持拒绝的话,我可以帮您给秦先生打个电话。” “……” 话音刚落,秦思宇就恨恨地又踹了一脚车门。 他捂着自己哭得通红的眼睛,颇为在意似的不让别人看,然后一骨碌跳下来,恼怒地剜了顾管家一眼:“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 说罢,他大步流星、气哼哼地在一众佣人的惊呼之中跑过了花园,“咚咚咚”敲响了秦府的大门。 一众佣人人仰马翻,顾管家跟在秦思宇的身后止不住叹气。 秦思宇是秦越源弟弟的孩子,也就是说,他是秦懿安的堂弟。 听说,他的父母这些天刚刚闹离婚,吵架吵得很厉害;也不知道让秦思宇听到什么了,他这小孩天天在家里闹,后来说自己恨自己的父母,被爸爸狠狠揍了一顿,被焦头烂额的他爸打包送到了秦越源的家里。 佣人们以为,美其名曰让他来跟堂哥玩,实际就是把这熊孩子稍微丢远一点,免得再在家里无法无天。 虽然秦思宇是秦懿安的堂弟,但是顾管家不得不承认,两人的性子看上去天差地别……哪个让人省心、哪个让人操心,简直不言而喻。 “咚咚咚”的一阵,秦思宇跟跑学校操场一样将整个偌大的“城堡”逛了个遍,才勉强不甘不愿地吐出来了一句“还行吧”。 顾管家僵硬笑笑。 秦思宇眼珠一转,忽然指向了三楼那一间在中心、紧紧关着门的房间,质问道:“这是谁的房间?是不是我堂哥的?” 顾管家“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提醒秦思宇放低音量,就忽然看到他猛地一推门! “哎!思宇少爷!” 席贝睡眠浅,听到门巨大的一声砰响,几乎是立刻就醒了,有些不安地在秦懿安的怀里动了动。 “安安……” 秦懿安闭着眼,缓了两秒之后就伸手将席贝团吧团吧再次揣回了自己的怀里,轻轻蹭了蹭他头顶柔软的发旋,声音有点哑:“嗯。” 床上的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一个面容俊逸、个子较高的男生将另外一个长得像洋娃娃的男生抱住,说实话,挺养眼的。 但是对于秦思宇来说,乍然看到这幅场景,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旁边明明还有一张床,为什么他们不睡?! 秦思宇从好早之前就没有人能陪着一起睡了,他们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一起?!真是幼稚! “……” 秦思宇愤怒道:“我讨厌你们!你们两个丢不丢人,都多大了还要一起睡?” “还上初一了呢,你们才上一年级吧,我都不屑跟你们一起玩,你们所有人都是愚蠢的蠢蛋!” 顾管家一把拦住了秦思宇,急匆匆道:“思宇少爷,你——” 这种动静,谁还能不醒过来? 席贝迷茫地睁开眼睛,就感觉到秦懿安揉了一下他的脸,嘱咐他接着睡。 秦懿安本人则终于略微松开了揽着席贝腰的手,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平静地对管家道: “这是昨天你说的那个人吗?” 顾管家终于拉住了趾高气扬的秦思宇,有些艰难地点了一下头:“是,少爷。” “这样啊,”秦懿安淡然讽刺,“要不是你说了,我还以为进来的不是人是狗呢。” “……?!” “而且还是鼻青脸肿的丧家犬。” “啊啊啊啊!!” 眼看着秦思宇就要发飙,顾管家也不能夸秦懿安的口才太好了,只能拦腰将秦思宇给抱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带出了秦懿安的房间,连忙给秦懿安关上了门。 “咚——” 睁大了眼的席贝头顶柔软的发丝翘起来,有些乖又有些傻,轻轻扯了扯秦懿安的睡袍,小声道:“他、他是……” 后来昨天顾管家又跟他们说了两句,这个人是秦懿安的堂弟。 但是现在堂弟被赶出去了。 还是被秦懿安骂了两句之后赶出去的。 这……这不太好吧? “安安,昨天顾叔叔说他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所以他心情不好,”席贝想了想,抱着秦懿安,像是在安慰他一样,“我们不跟他计较。” “嫌他烦。” “嗯嗯,我知道呢……” 席贝打了个小哈欠爬起来,准备从床头拿衣服的时候,却被秦懿安拦腰截住,“啪叽”一下重新落回到了床上。 “安安,”既然倒下来,那就多躺一会,席贝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嘟囔,“好啦好啦,不生气啦。人家是客人嘛……” …… 席贝跟秦懿安磨蹭了半天,主要是秦懿安有点不高兴,不想要下去看到那个根本跟他不熟的秦思宇。 但秦懿安到底还是冷静早熟的,所以两人平静自然下楼的时候,就看到秦思宇被气的眼睛都红了,强行装作不在意地转过了脑袋不看他们。 席贝没有很介意,而是走了过去,很灿烂很温柔地对秦思宇笑了一下: “你好!我叫席贝,你叫秦思宇对吗?我听顾叔叔说了。” 秦思宇听到他说话,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了席贝的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黑亮晶莹的眼睛,像那种童话书里会写到的“黑葡萄”,卷翘的睫毛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大更漂亮,粉嘟嘟的脸上漾着笑意。 秦思宇本来都打算“嗯”了,但是他忽然看到了席贝身后的秦懿安。 他顿时就冷静下来了。 一伙的、一伙的!他们全部都是一伙的! 所有人都不懂他,所有人都恨他! “……哼。” 秦思宇扭过头不看席贝,一副很拽的样子。 席贝被他晾在了原地。 不过,席贝没生气,秦懿安的眸却沉了下来,刚想要开口训斥他“狗听不懂人话”,就被席贝一个箭步、有预感似的拦住了。 这里的空气凝重,气氛糟糕。 就连顾管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男孩哄好。 “团团,”秦懿安心中不爽,“跟我过来。” “可是……” “团团。” 席贝不说话了,他乖乖跟在秦懿安的身后跟他去了阳台上,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沙发上,率先开口:“团团错了。” 秦懿安“嗯”了一声:“错哪了?” “……团团再也不吃糖了,因为糖弟堂弟,堂弟让安安不高兴了。” 席贝笑眯眯的,诚挚又乖巧地望着秦懿安。 “你是不是小猪?”秦懿安微蹙眉,远远地望着那个吵吵嚷嚷、气哼哼的堂弟,“他讨厌我们。我们没必要去自讨苦吃” 秦懿安知道席贝热情又善良,但是他觉得席贝不需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你是我的团团,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你,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啦,谢谢安安。” 席贝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但是这不是别人欺负我,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是我自己想要跟他说话的。” 秦懿安一怔。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糟糕的感觉是什么,但是他确认自己听到这个答案不是很高兴。 “……因为顾叔叔跟我说他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他肯定也很难过吧,”席贝说,“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是我想告诉他,至少爸爸妈妈都还是喜欢他的,而且……” “都还能够喜欢他。” 而不是与世长辞,陷入沉眠,此生再也不复相见。 这句话宛如一声惊雷一样,霎时间炸穿透了秦懿安的心。 他刚刚的那些糟糕想法和酸涩的嫉妒霎时间消融,化成了一滩水。 席贝不像别的小孩。 自己没有,也希望别人没有。 他自己没有,却希望别人有,希望别人幸福,希望别人高高兴兴的。 16、第 16 章 席贝被秦懿安压着吃完早饭,才可以去找秦思宇,让气哼哼地坐在沙发上的男孩别跟个刺猬一样。 因为席贝不可以见到火,所以秦家这栋房子的厨房是改造过的,里面都是电磁炉、烤箱、微波炉,这种用电来加热食物的器材。 不过即使这样,席贝也不是特别敢靠近这些热源。 他平常吃饭都喜欢吃冷的,秦懿安知道他的心病,所以也默契地不提。 席贝最喜欢的、也特别擅长的食物,就是那种不需要开火就可以做的小甜品,比如简单一些的提拉米苏、雪媚娘、奶冻等。 为了这个新来的客人不要生气,席贝在秦懿安的陪伴下,在厨房忙了好一会。 等到约莫中午的时候,席贝才紧张兮兮地将冰箱里的提拉米苏给拿了出来,看着完美的状态满意地弯起了眼睛,切了第一块给秦懿安,然后才将剩下来的分一分、摆了摆盘。 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会心情,然后冲秦懿安眨了眨眼,做了一个“我过去啦”的口型,就在秦懿安轻哄的目光里毅然决然地踏出了一步。 秦思宇正一个人默默坐着。 没有人理秦思宇,他也“不屑”被别人理。 所以他就闷闷地转过头,假装自己对那个电视根本不感兴趣。 分明就闻到了席贝手里提拉米苏的味道,他却装作不知道,还欲盖弥彰地把头更扭过去了一点。 “你好呀,可以来尝一尝我刚做的提拉米苏吗?我不知道它合不合你的胃口。” 席贝笑眯眯的,很热情很开朗,礼貌地将手里的甜品双手端给他: “你应该也有一点饿了吧?” “……我不饿!” 话刚说完,秦思宇就“咕嘟”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席贝的眼睛弯的像月牙儿。 “我真的不饿!” 秦思宇还想要抗议辩驳,但是胃更加不听他的使唤,直接“咕咕”地叫了起来。 席贝莞尔,他点了点头,很是给面子地说:“我知道啦,那你可以尝一尝吗?” 秦思宇望眼欲穿的目光都快把盘子给烫掉了,但是他还是冷哼一声开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我说了我讨厌你们,你是白痴吗?”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小,席贝身后的秦懿安显然是注意到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时刻注意着这里的动向。 不过正在交谈的两人却没有分神。 席贝摇了摇头,他抿了一下唇,说的比较委婉。 “因为我听顾叔叔说了,你家里稍微出现了一点事情,”席贝说的很温柔,“我家以前出现过一些更严重的事情,但是因为有安安在,我走出来啦,我也想让你……” 秦思宇似乎是略微怔愣了一下,他的脸色青白变换,不知道是愤怒生气还是心软羞愧。 “你要相信,你爸爸妈妈肯定都是非常爱你的。你很好——” 席贝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看到秦思宇交错变换的神色忽然冻结。 然后变得铁青。 他整个人从刚刚那种别扭的状态转变了,直接变成了什么都听不下去的疯子,红着眼眶一把甩开了席贝的双手,狠狠地将他往旁边一推: “才不是!” “啊!” 席贝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刚刚的那声“好”尾音变了调,头晕眼花地往后倒。 他手里的提拉米苏也在空中翻滚,很快“啪”一下坠落在了地上。 盘子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发出一声脆响。 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而席贝预料之中的坚硬地板却并没有到来。 他身体撞上的是一个可靠的胸膛,鼓噪的心跳咚咚咚地响,看得出身底下的人的紧张。 但是因为角度的问题,头还是重重地磕到了旁边的沙发扶手。 “嗡”一声。 闷响。 “团团!” 席贝还撞的没有清醒过来,茫然道: “……安安?” 秦懿安沉着脸将席贝拦腰抱着放到了一块干净的沙发上。 他沉默。 却愤怒。 终于,他看向了一旁有些吃惊、无措,眼光躲闪的秦思宇。 秦思宇大概也发现自己刚刚做的事多么不对了。 那份席贝做的提拉米苏量大,一连串在人身上、地上翻滚,弄的全部都是。 甜蜜顺滑、香浓好吃,花了席贝好几个小时的成果,就这样变成了一滩污七八糟的垃圾。 怎么可以这样糟践席贝的心意。 他怎么能。 秦懿安的个子在同龄人里是头筹,他比秦思宇高出大半个脑袋,三两步跨到他面前的时候,几乎是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轻轻松松地拽了起来。 “……啊!”秦思宇惊叫了一声。 而秦懿安的胸膛上下起伏,显然压抑着怒火。 他皮肤极白,所以手臂的青筋显露,看上去很吓人。 “跪下去。” 秦懿安一字一顿: “不舔干净了,你的头别想抬起来。” “……” 顾管家原先是在院子里的,现在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忙跟别的仆人冲了进来,焦急匆忙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哎呀!” 秦思宇的眼眶通红,被秦懿安提着衣领又压下去,居然差点要将脸碰到地上的奶酪。 而席贝则缓过神来,他抱紧了秦懿安的手臂,抿了抿唇,小声喊了一句:“……安安。” 顾管家连忙跑了过来:“少爷,少爷!” 秦懿安冷冷撇过头,意味不言而喻。 他这么多年来言出必行,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很狠。 顾管家和其他的佣人几乎是眼前一黑,他们两个少爷吵起来、打起来了,劝说谁好呢?怎么劝呢?根本就没办法! 难道……真的要秦思宇将地上的东西都—— 顾管家脸色铁青。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席贝。 席贝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松开了那只抱着秦懿安的手。 秦懿安微愣,下意识地望向了席贝。 “……安安,”席贝的眼里水汪汪的,“我、我头有点疼。” 秦懿安抓着秦思宇的手更紧了,让他脸色憋的极红。 “你别管他了,带我上楼好不好?” 席贝小声问他。 “……” 在顿了一两秒之后,秦懿安果断地松开了秦思宇,眸光冷冷在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冷肃道: “不允许把地上弄干净,等我下楼。” 意思大概是,等他下来,这事情还要继续。 顾管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秦懿安最后扭头看了一眼。 之后,他像一棵树一样挺直身子,让席贝像树獭一样抱在他身上,这才往楼上他们房间走。 直到将席贝放下来,秦懿安才低下眸,很轻声地问: “痛不痛?” 席贝摇了摇头。 他脑袋被撞的晕晕乎乎的,柔软的发顶翘起的呆毛上都沾了奶酪,被秦懿安毫不介意地擦掉。 “变成奶油小猪了。” 席贝点头:“是呀是呀。” 秦懿安不留情地将那一点奶酪惩罚似的点在了席贝的鼻尖上: “还点头?小贝猪。” 席贝的脸还是笑眯眯的。 “是呀是呀。” 秦懿安却又不说话了。 他琉璃色的眸落在席贝身上,好像在对待一件很易碎的宝物、很脆弱的蝴蝶,下一刻就会消失殆尽的梦境。 “你给我做的,我都舍不得弄坏一点点。”秦懿安忽然开口。 他凭什么? 他怎么敢? 秦懿安垂眸。 席贝这次脸上的笑容也稍微回落了一点,但他也没生气,只是膝行到秦懿安身前,软软道: “他不喜欢,没关系。 你喜欢,我就高兴。” 没有什么人和事情是会被所有人喜欢的,哪怕是钱都有人不爱,席贝不觉得天下所有人都必须喜欢自己。 只要秦懿安喜欢他就够了。 他们是天下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和家人。 秦懿安片刻后眨了眨眼,唇角微微挑起,“嗯”了一声。 “我喜欢。管狗喜不喜欢?” 席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了,他摇了摇头:“但是他应该也没有很坏,他是不小心的,我看到他的手了,其实……” 话还没说完,他两瓣甜润的唇就被秦懿安给夹住了。 秦懿安跟夹小鸭子一样,让他“唔唔唔”说不出话来。 “不许替他说话,”秦懿安哼了一声,“我还在生气。” “好唔……唔唔……” 席贝心里真的很高兴,哪怕他其实刚刚脑袋才撞到了沙发上、自己做的提拉米苏弄到了地上,他也没有生气。 被秦懿安维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真的太好了。 他怎么会给二安找“新妈妈”呀。 分明是他不想让秦懿安对别的人这样好。 虽然席贝不知道自己这股莫名其妙的想法从何而来,但他却没有阻拦这个不正确的想法继续蔓延。 他故意似的,弯着眼睛将自己鼻尖的奶酪给蹭到了秦懿安的手上。 秦懿安的眼底也漾出了一点笑意,俯下身去挠席贝的脖颈,逗他最怕痒的地方。 两个人的力量差距简直不要太悬殊,席贝没多久就被闹得眼尾带泪,笑的乱颤。 “唔错了……安安……”席贝小脸粉扑扑的,好似一副正经求饶的样子。 秦懿安作势要松开挠席贝的手。 但席贝却好似突然找到了机会似的,眼睛一亮! 他整个雪□□嫩的团子身上都带着一些提拉米苏的香味,软乎乎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卷翘弯曲的睫毛下一双黑眸闪闪,小唇珠缀在唇中间,宛如玫瑰上的晨露。 “哇!” 他直起身,像试图吓人的小熊猫一样得意地抬起手,简直是“出其不意”。 看到秦懿安略微怔愣的目光之后,他才笑眯眯道:“被我吓到了吧!” 秦懿安:“……” 简直要被可爱死了。 17、第 17 章 两个人闹了好一通才坐下来休息。 席贝头上撞到的地方已经不是很痛了,但是秦懿安还是打算让家庭医生来检查一下;匆匆的家庭医生从楼下睁大眼睛跑上来,一边伸手给席贝检查,一边小声问:“楼下发生什么了?怎么有一个男孩在地上收拾地板啊?” 席贝有点一头雾水,只能反问道:“收拾地板?” 医生连忙点头。 席贝一怔。 刚刚秦懿安说了不允许楼下的人收拾干净地板,因为他要迫使那个秦思宇自己一点一点搞干净,所以佣人们是不可能轻举妄动的。 秦思宇自己在收拾,大概是真的害怕秦懿安的怒火。 秦懿安一直都在旁边垂眸看着,看向席贝的时候是温柔的,但是听到医生的话之后,他顿了片刻,忽然冷笑了一下。 医生的手还在席贝的脑袋上,两人就同时看到秦懿安沉着脸,显着青筋的手放在门把上,“喀嚓”一下甩开门,整个人如同迅捷的豹子一样冲了出去! 完蛋了! 席贝立刻就睁大了眼,他来不及再让医生慢悠悠地检查自己的脑袋,几乎一骨碌套上自己的拖鞋,跟在秦懿安的身后跑了下去。 “哎!哎!” 楼上的管家在努力地喊席贝,席贝则着急忙慌地喊秦懿安。 他本来身体就不是特别好,跑了半天还是落后于秦懿安,等下到一楼的时候,秦懿安和秦思宇已经在客厅内对峙了。 席贝屏住了呼吸。 “我不是要找你,”秦思宇望着秦懿安,有点没底气,但是又佯装镇定,“我是要找席贝的,请你让开一下。” “找席贝?” 秦懿安更是冷笑了一声,他感觉自己恨不得把秦思宇按着脑袋往地上锤,让他赶紧把地上的提拉米苏舔干净!他已经伤害席贝一次,秦懿安不可能给他第二次的机会。 “不可能。”秦懿安的眸色极浅极淡,带着点显而易见的蔑视,“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滚出去。” “……” 秦思宇的脸上带着些明显的不安和焦躁,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一直都低着头。 他这样叛逆又暴躁的人,秦懿安毫不怀疑自己的话会激怒他,说不定两个人等会还要打一架。 秦懿安已经慢慢地将自己的袖子给捋捋起来,蓄势待发。 但是秦思宇一直都没有动手。 只是忍了很久之后,他终于有些不甘地大声道: “你干什么啊?!我就是想要跟席贝好好道歉!你是他的谁啊你有资格这样?!” “我就是想要道歉而已!!” 秦懿安势在必得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一抹茫然。 而秦思宇的眼泪已经冒出来了,脸色扭曲,一张挺帅气的小脸哭的很丑:“让我道歉啊!我知道我错了……” 他一边抽泣一边伸袖子胡乱地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声音很哽咽,好半天才继续道:“我不应该伸手推他,也不应该把他做的提拉米苏给弄掉,我其实很想要吃的,我就是、我就是……” 他泪眼朦胧,一片模糊的眼前却忽然一亮。 一张柔软干净的纸巾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捏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知道啦,”席贝轻声说,“不用说对不起,没关系。” 秦思宇怔愣了一秒,接过席贝手里的纸巾之后,眼泪汪汪、鼻涕直流,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席贝没想到他哭得更厉害了,又拿了纸过来:“没关系的,你别哭啦。” “呜呜呜……” 秦懿安忽然走了过来,伸手将席贝手心的纸巾给抽掉,语气带着点“威胁”,怪凶的: “哼。” “嗯嗯,”席贝弯了弯眼睛,踮起脚来凑到了秦懿安的身边,“安安你看嘛,他道歉了。” 秦思宇听到了席贝又一次为他说话,他连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因为太急还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带着鼻音: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我那天晚上听到的!我爸爸对着我妈妈说你有本事就把孩子给带着,我妈说这是你孩子我为什么要带?我知道,他们肯定离婚了!” “他们根本就不喜欢我,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人要我,我再也没有人要了,我是没有人要的小孩……” “呜呜呜呜啊啊啊……” 原来、原来是这样…… 席贝一怔,他开始反思自己。 这件事其实不能完全都怪在秦思宇的身上,真的,如果不是自己不小心戳到他的雷点,他大概也不会那么愤怒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席贝偏过头来看了一下脸色不佳的秦懿安,“但是,我想要告诉你,你不可能是没有人要的。” 秦懿安紧紧牵着席贝的手,勉强算是默许了秦思宇跟席贝说话。 秦思宇眼里充满了泪水,又羞愧又感动,听到他的话才嗫嚅道:“可是我都被丢到别人家来了,我爸爸妈妈都离婚了!他们不喜欢我,还有谁能喜欢我?还有谁要我?” “……”席贝眨了眨眼,温声道,“我爸爸妈妈都去世了。” 秦思宇震惊了。 他呆在了原地,泪珠噼里啪啦坠下来:“你爸爸妈妈……” “嗯,”席贝平静地说,“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了,已经好几年了。” “我一开始也以为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但是安安告诉我,他们是世界上最亲我、最爱我的人,他们一定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只要我记得他们就好。” 秦思宇哭着点头。 “即使他们不在了,他们也是爱着我的;你的父母都在,他们更会爱着你,说那些话可能只是对彼此的气话而已,绝对不是针对你。” 秦思宇哭到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泡,看向席贝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佩服和崇敬,哪里还像是刚来的时候,那个又吵闹又叛逆的坏小孩? “我知道了,他们会爱着我,”秦思宇好不容易才要平静下来,“但是我就是很害怕没有人要我……” “我一开始也担心呀,”席贝安慰他,“可是实际上不是的。你不用害怕。” “安安最喜欢我了,安安要我。所以你也肯定一样,刨除爸爸妈妈,你也会找到一个人,他会跟你永远在一起的。” 说到这里,席贝看上去超级认真,他紧紧地握住了秦懿安的手。 他最最相信秦懿安了,他就是这样坚信不疑。 席贝像是一个热情热烈的小太阳,哪怕受过伤、哪怕曾经那么痛苦,却愿意去温暖别人。 每次看到这样的席贝,秦懿安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每一辈子,都想要将这个小太阳、这抹光,留在自己的身边。 秦懿安看上去怔怔的,心里却极暖。 “嗯,”秦懿安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望向了秦思宇,“团团说的都对。” 秦思宇眼睛里的钦慕和期盼都快要溢出来了,他刚刚终于不哭了,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语气极其期待: “团团?席贝的小名叫团团吗?我可以叫——” “你不可以。”秦懿安冷冷道,“别逼我骂你。” “哦,好吧……”秦思宇有点泄气,但是依然喜悦,“那既然这样,席贝你能要我吗?我保证我以后……” 席贝睁大了眼睛,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又开心又为难,将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秦懿安。 秦懿安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对秦思宇招了招手。 秦思宇感觉很莫名,但是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多了,于是很听话地跟着秦懿安的手势走了过来。 “你看到这个沙发了吗?” 秦懿安问。 又是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提问。 席贝若有所感。 秦思宇一脸茫然。 可是如果谢晔在场,就一定会知道这小子等会会说什么话,提前把耳朵捂起来了。 不过秦思宇完全不知道,于是他点了点头: “看到了。”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忙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把提拉米苏都打扫干净了。我其实真的很想吃的……” “没跟你说这个,”秦懿安平静道,“你坐过去,躺下来。” 席贝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他悄悄后撤了两步,打算给秦思宇再拿一份提拉米苏过来。 而秦懿安的语气是发号施令,极其有威压感;秦思宇本来就有点害怕他,所以听话地照做,将不安的目光投向了他,惴惴不安道: “我躺下了,然后呢?怎、怎么了?” 秦懿安再次重复道:“你刚刚是不是说,想要让席贝要你,想要席贝跟你在一块?” 秦思宇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单纯将席贝当成自己的偶像来看待,这会听到了秦懿安的话,超级兴奋地点了点头: “对对!!” 秦懿安俊逸的脸上显出了一抹孩子气的恼怒,他随手抓过了沙发上的毯子,像是给死人卷铺盖一样甩在了秦思宇的脸上。 茫然的秦思宇在毯子里蹬腿:“???” “做梦去吧,”秦懿安哼了一声,“梦里什么都有。” 18、第 18 章 哭唧唧的秦思宇终于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提拉米苏,被这份超级好吃的甜品妥妥地哄好了。 而且他隆重地宣布,席小贝同志从此以后就是他的偶像,如果敢有人跟席贝做对,他一定是第二个冲出去的。 至于为什么是第二个…… 因为第一必须得是秦懿安。 顾管家看到脸上全是泪痕、却神气活现的秦思宇,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将目光投向了笑眯眯的席贝。 席贝真的是个小太阳。 永远热情又开朗地面对着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哪怕那些人一开始对他态度不好,他也不生气。 因为太阳不会因为讨厌他的人就不升起。 太阳永远热烈。 别说这个难缠叛逆的秦思宇了,甚至毒舌冷漠的秦懿安,都将席贝看成自己心头的宝贝,别的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席贝的不可以。 秦思宇又想要再吃一点提拉米苏,眼巴巴地望着席贝祈求,甚至还超级期待地喊着“贝哥贝哥”。 席贝打开冰箱门看了一下,除了秦懿安的那一份就不剩多少了,他只能剜掉属于自己的那一些,很开心地放到秦思宇的碗里:“给你!” 秦思宇开始欢呼:“太好了!谢谢贝哥!你给了我好多!!等下,贝哥你自己也没吃吧?我们一起吃吧?” 冰箱的门被“砰”的一下关上。 秦懿安握住了席贝的手,将他手里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冲着秦思宇展示了一下。 全方位的展示。 手指饼干被咖啡酒浸得绵软芬芳,可可粉香浓醇厚,奶油奶酪饱满又服帖,造型非常漂亮。 比秦思宇的要多,还要规整。 “我的。”秦懿安平静地说,“也还好吧。吃不完。” 席贝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秦思宇很窝囊地撇了撇嘴,像鹌鹑一样不敢还嘴,在心里默默说了声“不羡慕”,他就继续喊席贝:“我们一起吃吧?” 秦懿安没说话,只是拿着勺子满满挖了一勺,很迅速地塞进了席贝的嘴里。 然后他用指尖替席贝擦掉了嘴角的奶酪,毫无芥蒂地将那一点蹭下来的奶酪舔干净了。 “……”秦思宇鼻子一抽,感觉要哭。 这秦懿安怎么这样啊! 席贝是他一个人的吗!? 还没来得及欣赏秦思宇“发疯”,秦懿安就看到顾管家笑呵呵地从旁边走了过来,温柔地打断了他们:“三位小少爷,午饭没吃,现在应该饿了吧?今天早一点吃晚饭吧。” 约莫下午四点,晚饭的餐点都备齐了。 “三位小少爷一起坐吧,”顾管家给他们布菜,“吃饭的时候,秦先生应该会打个电话过来问问思宇少爷的情况,到时候还请思宇少爷接听一下。” 秦懿安给席贝夹菜,秦思宇不甘落后,也伸手。 席贝则微微放下自己的小碗,给两个人都夹了菜。 “唔唔好……” 秦思宇正塞了几口席贝给他夹的菜,将自己脸颊塞的鼓鼓的。 他本来跟席贝和秦懿安说话,那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似乎都消失了,他高兴了好一会;但是现在这种感觉似乎又卷土重来了。 爸爸妈妈都不给他打电话,反而是秦懿安的爸爸来打。 他咀嚼的动作略微慢了一些,看上去眼眶有些红。 片刻之后才佯装无事发生,大口大口地扒饭。 桌旁的几人神色微动。 气氛意外凝重。 秦懿安观察到了他的神色,放慢了自己的筷子,然后才平静道: “这份虾球,我吃不下了。” 席贝的眸微闪,咬住自己的筷子尖,轻轻将自己的腿靠在了秦懿安的腿上。 秦思宇刚刚都将自己面前的虾球夹光了,他有点喜欢吃但是又没好意思吃别人的。 听到秦懿安的话,他才眼睛一亮,小声说: “那我能吃吗?” 秦懿安不做声,将盘子推了出去。 原本险些沉闷下来的气氛忽然活跃了起来,秦思宇高兴了一些,狠狠咬了一口虾球,脸上带了些笑意。 席贝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伸出一只手扯了扯秦懿安的袖子。 他崇拜的目光非常可爱,唇珠粉嫩嫩地缀在中间,水盈盈的眸亮晶晶,几乎要让人溺毙。 他笑着做了一个口型:安安最棒。 秦懿安的睫顿了一瞬,然后颤了颤。 他嘴上依然不留情:“吃不下,给饭桶吃。” 秦思宇没生气,只是在秦懿安背后冲他吐了吐舌头。 在三人差不多吃完之后,秦越源的电话也适时地打进来了。 “嘟嘟嘟——” “喂,先生。是我。”顾管家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顾管家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了秦思宇的旁边,几人霎时间就听到秦越源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宇,今天过的怎么样?还习惯吗?”秦越源在翻文件,“你爸你妈让我好好照顾你,他们这两天……” 秦思宇的头垂在碗上,有些难过地撇过了头:“我过的很好!谢谢叔!但是我现在还是不想跟他们两个人说话,他们都已经离婚了!虽然我还爱他们,但是我不需要他们爱我了——” “……啊?” 秦越源翻文件的动作顿住了。 “他们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很坚强!他们离婚以后,我就一个人住,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思宇有点哽咽,但他想到坚强的偶像席贝,还是傲然顽强地抬起来了自己的脑袋,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 桌上剩下的人感觉都要被秦思宇感动了,顾管家也带上了些许欣慰的目光。 秦越源:“……?” 秦越源深吸了一口气:“谁跟你说你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的?” “……?” 众人都懵了。 这、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顾管家在那边听到的消息是秦思宇的父母在闹离婚,秦思宇更是直接说了他父母都不要他……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十几年前你爸妈谈恋爱的时候,就三天闹一回分手、五天闹一回离婚,每次都拿不知道家里养的狗该判给谁当借口,然后和好。” 秦越源麻木了:“有了你之后,就拿不知道该把你判给谁当借口……” 秦思宇长大了嘴还在吃惊,席贝睁圆了眼睛在思考。 只有秦懿安立刻就回味了过来,抱臂往椅背上靠,凉凉道: “果然狗才是本体。” “……?!”秦思宇震惊道,“那、那他们没有离婚?那为什么把我扔到了外面来?” 秦越源沉默了一会,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因为他们出去度蜜月了。” “第……八九十次蜜月吧。” “……” 整个秦宅陷入了沉默。 深深的沉默。 在这种死寂的时候,约莫是顾管家没有忍住,先“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在干活的佣人们也没忍住爽朗的笑声,几乎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就连席贝都扶额莞尔,看着脸涨红透了的秦思宇将脑袋埋在了碗里。 片刻之后,秦懿安才忽然开口叫了秦思宇一声:“你要我帮你找个东西吗?” 秦思宇耳根通红,声音颤抖,闷闷道:“……什么东西?” “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懿安凉凉讽刺完,也唇角微挑,忍不住轻笑起来。 …… 晚上七点半,秦懿安要看的新闻联播结束之后,秦思宇终于将遥控器拿了过去换台,一边换一边嚷嚷。 如果说谢晔未来大概是一个浪荡纨绔的小公子。 那么秦思宇大概是一个……叛逆失败的二傻子。 在他再一次开始嚎叫“妖精的尾巴”的时候,秦懿安拉着席贝准备上楼了。 秦思宇伸手拦住了他们,忙叫道:“哎!这个很好看的,你们不爱看吗?” 席贝忍不住笑了一下,他道:“应该很好看的!但是安安……” “啊啊啊贝哥,你陪我一起看吧!真的很好看的,”秦思宇哀嚎,“求你了……” 席贝有些犹豫,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秦懿安,试探着开口:“要不……” 秦思宇也非常期待:“要不……” 两人的目光汇集在秦懿安的身上。 “要不?不要。” 秦懿安冷冷制止他,拦腰把他扛着从秦思宇的面前抱了过去,很快就上楼。 “砰”一下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席贝坐在柔软的被褥上,一点也不生气,等着秦懿安说话。 “他现在够开心了,”秦懿安发话,“我不开心。” 席贝乖乖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秦懿安的心思已经藏了很久了,他顿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问道:“他要是觉得提拉米苏不好吃,你会难过吗?” 早就已经习惯了秦懿安稍微有些跳跃的提问方式,席贝认真地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沉吟道:“嗯……” 还没等到席贝的答案,秦懿安就有点忍不住自己显而易见的烦躁,夹住了他的唇瓣: “不许说了。” 席贝没忍住笑了下:“为什么唔?” “你说了,只在意我觉得好不好吃,”秦懿安蹙眉,“你现在也在意他了。” 这样下去还得了? 是不是以后席贝也要给他小牛奶喝了?也要跟他当最好的朋友了? 不可能! 席贝呆了一瞬,旋即情难自抑地笑起来,笑意盈盈、眉眼弯弯,竟然直接倒在了床上。 “……不许笑。”秦懿安俯下身捂他的小嘴,皱眉,“为什么笑?” “……唔笑安安是笨蛋唔,”席贝在秦懿安怀里笑到乱颤,“唔是爱屋及乌。” 终于,席贝打了个滚,笑眯眯地松开了自己唇边的桎梏。 “因为他是安安的堂弟,安安也不讨厌他了吧?所以我要对堂弟好一点呢。” 秦懿安一怔。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蜷了起来,似乎还留着席贝嘴唇软绵绵的触感。 他们两人一个笑、一个顿,眸光一直撞在一起,空气意外很静谧。 也不尴尬不奇怪,就只有心脏在“砰砰”不听话的跳,大概是觉得面前这个人太好太好,还好是我的宝贝。 安静的氛围最终被一声轻轻的敲门声给破坏了。 席贝看了一眼秦懿安,笑着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下床去开了门。 “……贝哥!”秦思宇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来,“那个,你们没有吵架吧?” 席贝的目光依然落在神色平静的秦懿安身上,摇了摇头,笑道:“当然没有呀!” “那我……”秦思宇挤了进来,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我今天早上看到,你们两睡在一块对不?” 秦懿安抢答:“嗯。” “那我今天……” 席贝茫然地歪了歪脑袋看着他。 “我今天,能不能跟你们一起睡啊!” 秦思宇眼睛超级亮:“我睡你俩中间行不行?” 19、第 19 章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无语,是今晚的秦懿安。 在好一阵的诡异安静之后,秦懿安打破了宁静,他忽然开口: “看到那扇门了吗?” 秦思宇循声望去。 秦懿安冷漠道: “滚出去。” “……我不要我不要!”秦思宇坚决不同意,他看出来自己的这个堂哥是嘴硬心软,拿定主意要死缠烂打,嗷嗷大叫,“堂哥……贝哥!求求你们了……” 席贝已经忍不住笑了。 如果是别的事情,他大概率就已经同意了。 但是这件事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怪怪的,很迟疑。 明明跟秦懿安睡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倘若要他跟秦思宇一起睡,他就觉得很不舒服、全身奇怪。 大概是因为这是很亲密的行为,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所以不愿意被别人插足。 秦懿安觉得这事没得谈,冷冷地想要抓住秦思宇的后脖颈把他给扔出去,但是秦思宇在空气里乱扑腾,一边哇哇大叫。 “堂哥!!我是你堂弟啊,第一天来我都没有地方住,你就让我留下来吧!!” “贝哥!求求你了!!” “呜呜呜!嗷嗷嗷!” “……” “……住嘴。” 实在是被魔音贯耳,秦懿安忍不了了,松手。 秦思宇双手牢牢抱着门框,腿险些劈叉,挂在门框上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眸含希冀。 “你今天早上刚来的时候不是还说,”秦懿安抱臂,开始冷冷嘲讽,“‘我讨厌你们,你们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睡在一起……’这话是谁说的,狗说的?” “汪汪汪!” 秦思宇毫无芥蒂,简直厚着脸皮,挂在门框上一睡不起:“那是我早上不懂事,我现在懂事了,就知道能睡在这里是多好了。” “哦,是吗?” 秦懿安似笑非笑。 忽然,他开口:“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要睡在这里。” 秦思宇大概是觉得看到了转机,非常兴奋地点了点头:“是是是!” “你发誓,你睡在这里就不闹了。” “我发誓!” “但是,”秦思宇补了一句,“必须睡在这张床上,不能让我睡在地板上,那不行的。” “没说让你睡地板,”秦懿安最后跟他确认了一遍,“你就要睡在我们今天早上睡的这张床,对吗?” 秦思宇立刻兴奋活跃道:“对!我保证,我要是睡在这我肯定不闹了,不然就罚我明天不能吃饭。” 这真是个狠毒的起誓,足够看得出秦思宇的诚意。 秦懿安于是“嗯”了一声。 他伸手把秦思宇给抓了起来,带着他来到两人的床旁边。 “好耶!!”秦思宇欢呼,“能跟你们一起睡啦!!” 站在一旁席贝却罕见的有些迟疑。 不过他向来脾气好,所以即使心里有些失落,却也很快就把自己给劝好了。 秦思宇毕竟是秦懿安的堂弟,秦懿安都不介意,自己为什么要介意呢。没关系的,这是正常的,自己也希望秦懿安能跟别的人好好相处当朋友不是吗? 他的想法真是太糟糕了,他怎么能不希望秦思宇来呢?不希望别人取代自己在秦懿安的身边啊。 席贝有些局促地踮起了左边的脚尖,在地上轻轻地踏了两下。 而秦懿安已经让秦思宇坐上床了。 “好了。”他说,“坐在这里别动。” 秦思宇想当然地点了点头:“好!!对了,你们怎么不上来啊?贝哥呢?”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席贝从怔愣里回过神来:“啊,在呢,来啦——” 他的最后一声“啦”变了调子,因为他被秦懿安拦腰抱了起来,扛小猪一样架在了肩膀上,还被拍了拍软绵绵的屁股。 席贝:“!” 下一刻,他就被秦懿安放到了另外一边的小床上。 这张小床还是五六年前席贝刚来的时候,管家吩咐人从楼底下搬上来的,只有大概一米三。 上面的床单被套都是新的干净的,因为秦懿安一直都没有让人搬走,所以佣人们从来不轻举妄动。 席贝顺势躺了下去,懵懵地望着秦懿安:“……安安?” 秦懿安没说话,也就着这个姿势躺在席贝旁边,甚至还捞起了折好的被子径直盖在了两人的身上。 “???” 秦思宇悲愤道:“不是?我睡过来了,你们两怎么都跑了?!” 秦懿安凉凉道:“谁跟你说我们要跟你一起睡了?” “你们刚刚不是都答应我了吗啊啊啊!”秦思宇嚎叫道,“我睡在你们睡的这张床上……” “你说的是睡在这张床上,”秦懿安反问道,“我难道没让你睡吗?” “……啊啊啊!!” 秦懿安的唇角勾了起来,在秦思宇的吵吵里将被子直接盖在了他和席贝的头顶。 这张床太小,所以两个人只能很亲密地贴在一起,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胸腔贴着胸腔,手臂揽着彼此的腰,腿和腿交缠,紧密相贴。 席贝睁大了眼睛,他的心砰砰乱撞。 或许是因为被子里面太闷了,他好热,耳朵已经红透了。 “安安……” “嘘,”秦懿安的呼吸喷在席贝的脸颊上,拂起轻柔一片。 他的话里带着笑意: “我只愿意跟你一起。” “笨蛋。” 即使被“骂”了也丝毫不生气,席贝反而甘之如饴。 在秦思宇“失去灵魂”、躺在床上生闷气的时候,席贝红着脸小声对秦懿安开口。 “我刚刚以为,”他说,“你要……让我们跟他一起睡。” “我本来还有一点点沮丧的,因为我想,以前不都是我们两个一起睡的嘛……怎么可以再加人进来呢?” “我不讨厌秦思宇呀,而且爱屋及乌挺喜欢他的,可是呢……” 席贝絮絮叨叨,“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秦懿安的唇角随着他说的话一点一点翘起来。 “不幼稚。”他打断道。 “我不许你给秦二安找新妈妈,不允许你去找别人,”他说,“你也不想要让秦思宇来当秦二安的第三个爸。” “不是刚好吗?” 秦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哼道: “现在懂我刚刚问你,会不会在意他觉得提拉米苏好不好吃了?” 席贝抿住自己的小唇珠,眼睛弯弯。 “懂啦。” 因为很在意很在意彼此。 他们彼此相拥了数年。 秦思宇没继续闹了,他大概也是累了,才八点出头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席贝踮着脚下床,伸手轻轻拽了被子替秦思宇搭了个肚子,然后就感觉自己头顶柔软的发丝被人揉了揉。 “怎么了?” 秦懿安低声问。 席贝顿了一顿,然后才轻声说:“我替他感觉很开心。” 原来闹了个大大的乌龙,父母嘴上感情不好,实际上很恩爱,新潮又浪漫,带出来的儿子也不记仇,虽然一开始让人觉得小叛逆,但其实是意外很好相处的吃货。 他父母都爱他,都还能爱他。 “真好呀。”席贝轻声说。 秦懿安沉默了。 却并不是跟席贝一样为了别人的幸福而感觉高兴。 他只觉得席贝……席贝。他怎么可以这么好?这么乖?这么让人心疼? 席贝衷心地希望大家都好,即使自己比别人失去的要多得多,他也不会嫉妒、不会发疯,反而笑盈盈地感叹一句“真好”。 “团团,走。” 秦懿安轻声说。 在席贝茫然的目光之中,他拉紧了席贝的小手,带着他走出了房门。 在洒满了月光的走廊里,两人犹如私奔,皎皎银光微亮,照得清两人的模样。 两个人一直跑到了四楼的天台上。 这里他们很少来。 顾管家在这里种满了花,茉莉、洋桔梗、月季、无尽夏……层层叠叠,漂亮芬芳。 在这些花丛中,还有一个很特殊、很突兀的存在。 月光温柔,照在那个经历五年岁月洗礼,已经慢慢生锈老旧的小吃车上。 几床棉絮铺在车底下,被顾管家时时打扫,还保持干净整洁。 他坐下去的时候,恍如隔世。 席贝的眼眶慢慢红了。 “安安……” 秦懿安微微打开了一些铁门,听到“嘎吱”一声嗡响。 他坐下来,轻声说: “我在。” “……我没事的,”席贝揉了揉眼睛,很小声说,“我就只有一点想爸爸妈妈。” “我知道。”秦懿安温柔说。 “我很替他开心,但是除了开心……我有一点羡慕他。” “你很好。这很正常。” “但是只有一点点。” “我知道。” 席贝揉了揉眼睛,笑了。 他个子已经高了,坐在小吃车底下,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晃自己的小腿了。 两个少年紧紧依靠在一起。 “团团,”秦懿安忽然说,“伸手。” 在月色朦胧里,席贝茫然地伸出手来,递到了秦懿安的面前。 “羡慕只能一点点就够了,”秦懿安说,“我发誓我以后会让所有人都羡慕你。” 席贝的手颤了一下,绽出一个傻傻的笑: “我相信安安。” 秦懿安微笑了一下。 他也伸小臂,碰到席贝的手。 秦懿安将席贝的几根手指轻轻掰了回去,留下尾指,然后用自己的尾指,小心地勾住。 “拉勾上吊,”他说,“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 20、第 20 章 秦懿安的暑假自然是很忙的。 不过忙中有闲。 秦思宇这个小活宝在,注定了他们的这个夏天不会很无聊。 秦思宇试图跟他们一起睡失败,但他实在是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所以他转移了阵地,缠着两人打游戏、看动漫、吃油炸食品。 在秦思宇第三次非要带着秦懿安吃“垃圾食品”的时候,忍了秦思宇许久的秦大少爷终于发威了。 秦懿安冷冷讽刺:“还吃?你油炸食品吃这么多,你以后跑步还跑的动么?” 秦思宇在桌底下偷偷把炸鸡递了一块给席贝,闻言瞪大了眼睛:“什么?我怎么可能跑步跑不动!你又骂我!” “我骂你?”秦懿安抱臂,扫了一眼秦思宇腰间隐隐可见的游泳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确定?” 秦思宇顺着秦懿安的目光望了下去,又抬眼颤颤巍巍地看了一下秦懿安本人的腰腹。 一个是若隐若现的“游泳圈”,一个是比例线条完美的腹肌。 他嘴里的炸鸡顿时“啪嗒”一下落了下去。 哭嚎道:“啊啊啊我再也不吃了……” 席贝在一旁没忍住“扑哧”笑了。 虽然秦思宇吃出了小肚子。 但是……席贝还想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秦思宇递给自己的麦辣鸡翅,像幼兽尝鲜一样啃了一小口。 ……好、好好吃。 席贝的眼睛霎时间亮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将放在桌底下的手抬了起来,极其兴奋地对着秦懿安道:“安安!但是这个好好吃唔……” 秦懿安果然望向了席贝,听到他继续说:“你尝尝!” 秦思宇大惊失色:“贝哥!你别问他,他这个恶魔是不会尝试的,他只会骂我们堕落!” 俊逸的秦懿安冷冷扫了一眼秦思宇,然后在其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款款地走到了席贝的旁边,慢慢低下头,沿着席贝小小的齿痕将那一块汁水满溢的肉给吃掉了。 “……不错。” 秦懿安淡声道。 ? 啊? 什么?不错?? 秦思宇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这个“恶魔”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平心静气冷静了一会,最终一边啃一边试探着又给秦懿安递了一块过去:“不错?那你再吃一块?” 秦懿安又一次扭过头,毫无同理心:“滚。” “……” 秦思宇麻木了。 他算是彻彻底底知道了! 他这个气人的堂哥,只有在面对席贝的时候是特殊的! …… 后来谢晔暑假也过来玩过。 他原先是打算过来带着秦懿安和席贝出去看坦克的,但是过来的时候发现了秦思宇。 两个难兄难弟、被秦懿安迫害的受害人简直是一见如故。 秦思宇眼含热泪:“——谢晔!” 谢晔哭的深沉:“——秦思宇!” 秦懿安冷冷道: “滚出去。” 他俩迅速停了煽情。 虽然嘴上比较不饶人,但是他们几个人还是很快就成了至交好友。 秦思宇和谢晔还强行拖着席贝、秦懿安,拉了一个四人小群,扬言再差一个就结成了“湘北五虎”。 他们还缠着席贝和秦懿安出去玩,最好是打篮球。 不过秦懿安从来不喜欢这项运动,只评价两人: “幼稚。” 他们两人合起来围攻,嘲笑他:“你都不会打篮球!” 秦懿安沉默不语,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们一眼。 “行啊,出去玩对吧?”秦懿安答应道,“明天就去。” 席贝被秦懿安牵着手,茫然地望向了秦懿安,傻乎乎道:“安安,但是我们……” 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在秦思宇和谢晔兴奋至极的目光里清晨如约而至,顾管家将几人带去了场地。 一片马场。 秦懿安利落地翻身上马,将席贝也抱了上来。 “不是要打球吗?” “打啊?” 席贝没忍住捂住了脸。 “……”秦思宇和谢晔沉默了。 他们就知道! 秦懿安根本就是恶魔!恶魔! …… 热热闹闹的暑假还是迎来了尾声。 谢晔成绩不太好,得滚去另外一所贵族学校接着上;秦思宇则要回自己的城市上学。 只有秦懿安和席贝两人成绩一样好,上的是京北最好的初中。 这初中一共两个部,发展部和普通部: 发展部不同于普通的国际班,不是家庭条件好就能进的,还必须成绩好,千人的年级中,成绩必须排到前百位。 普通部则比较鱼龙混杂,要么是单纯成绩好,要么则是单纯家庭条件好,环境有可能比较乱。 顾管家向秦越源介绍了这一切,最后总结: “……所以,秦懿安少爷和席贝少爷自然是在发展部的。” “哦。” 秦越源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敲了敲桌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啧”了一声。 他并不讨厌席贝,真的。 他甚至有的时候也觉得席贝很乖,会笑着调侃席贝和懿安。 而且,他觉得有席贝在,懿安也变好的,至少没那么冷漠了。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秦越源将席贝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秦越源知道,这两天,谢家那小子谢晔、他侄子秦思宇,都才准备从秦宅离开。 他们两个人都笑着跟秦越源打了招呼,然后跑来跟自己“告状”。 告什么状呢? 谢晔控诉:“懿安天天毒舌我!除了对小贝不毒舌之外他谁都骂,我不就吃个冰淇淋嘛他说我最爱吃添加剂……” “啊啊啊叔!”秦思宇也跑来,“堂哥不让我跟贝哥玩,他还骂我饭桶,说我一个暑假胖成球了……我不信!!还好贝哥替我说话!” “……” 秦越源笑着跟两人说完话之后,脸忽然就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甚至还带着忧虑。 “除了对小贝不毒舌”。 “不让我跟贝哥玩”。 席贝、席贝。 都是席贝。 秦懿安对席贝的关注……是否有些太过了呢? 秦越源自然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的,他觉得那俩男孩子能有什么事?大概率问题在秦懿安身上,他必然是将席贝当成了自己的洋娃娃看待。 跟有些小姑娘一样,恨不得将自己的娃娃拴在裤腰带上,不太希望别人来碰自己的娃娃。 小学的时候这样,秦懿安这样也就算了。 到初中了,未免有些过了。 秦越源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这样……让席贝,先不去发展部。” 顾管家一怔:“……为什么?” 席贝的成绩非常好,进发展部完全没有问题;而且席贝在外是秦家的二少爷,更别提家世的问题了。 秦越源没说话。 “抱歉先生,是我逾矩了,”顾管家迅速反应过来,“我知道了。那请问这件事要跟少爷说吗?” 秦越源犹豫了一会: “先不说。” 秦懿安也该交一些别的朋友了。 比如谢氏小公子,再比如江家小公主……不能总跟席贝一个人玩。 顾管家猜到了秦越源的心思。 挂断电话后,他沉默了一会。 虽然秦越源不希望他跟秦懿安说,但,过两天,秦懿安也一定会知道的。 届时…… 顾管家叹了口气,坐在房间里顿了片刻,还是遵从本心上楼了。 房间里没有人。 琴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些声音。 他略微打开了一些门缝,看得见席贝坐在秦懿安的身边,笑眯眯地望着秦懿安。 琴房里的两人没有发现他。 “……弹的是这个呀?”席贝莞尔,“这一个暑假我们过的跟以前好不一样呀,我们跟他们的关系好好,你是不是也舍不得他们走哦?” 秦懿安的琴声顿了一刻,淡声道: “谁跟他们关系好了?没有。” “明明就有哦,”席贝一把抱住了秦懿安的胳膊,“是不是有!有没有嘛?” “……” 秦懿安冷声: “走了更好,免得天天想把你从我旁边抢走。” 席贝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不可能啦,”席贝眨了眨眼,“而且我跟他们是朋友,跟你是最亲最亲的家人哦。” 秦懿安乜了他一眼: “是吗?我看某只小猪都要跟他们走了。” 席贝委屈兮兮:“才没有!” “砰砰”两声,门被敲响了。 顾管家脸上的迟疑还没有完全消散,片刻之后才好了一些,他咳嗽了两声才道:“两位小少爷快去洗漱吧?马上就要入学了,要早些睡。” 席贝乖乖地站起身:“好!” “那我先去洗啦,”席贝冲秦懿安眨了眨眼,“安安等会赶紧过来,要是想他们的话要跟我说哦。” 话音刚落,他就一溜烟跑走了。 琴房里只剩下了秦懿安和顾管家。 “什么事?”秦懿安敏锐地抬起头,“你有话没说。” 顾管家心中一惊,他咽了一下口水: “不。我只是刚刚突然想到……嗯,秦思宇少爷和谢晔少爷难得才能来长住一趟,恐怕下次来就是初三毕业的暑假了。 少爷当真会不想他们?” “……” 秦懿安的琴声又停了一瞬。 “一点点吧。” 管家松了一口气:“难怪少爷看上去有些不开心。” 秦懿安这次倒是没说话了。 继续弹琴,沉默不语。 秦思宇和谢晔到底是他的朋友,他自然也有些许舍不得他们。 但是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一点。 似乎是从之前,秦二安的“后妈”事件、秦思宇的“插足”事件,让秦懿安这些天想到未来初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有些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秦懿安并不喜欢交很多朋友,就很喜欢小学那种“大家都知道秦懿安和席贝最好”的氛围,断然不喜欢进入一个新的陌生环境,要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接触他们两个人、进入他们两人的世界。 然而席贝其实是很喜欢交朋友的。 一个容易跟席贝亲近的女孩、一个死活要缠着席贝的秦思宇,就够秦懿安“讨厌”的了。 倘若来一个死活要缠着席贝的女孩,那秦懿安的眉头都快皱到天上去了! “还好。” “笃”的一声。 秦懿安按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他喃喃开口:“只要能跟团团在一个班,就好了。” 只要他在席贝身边,那些试图把席贝夺走的人就再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顾管家:“……” 靠。 21、第 21 章 清晨,在飞驰的劳斯莱斯上。 “……团团,”秦懿安微微低眸替他理着书包,将里面的学生手册都放好了,“我们今天应该要去拿书,你到时候跟着我走。不要跟别人走。” 席贝被秦懿安精心伺候了五年,原本就不乐意动的人被娇惯得越来越“懒”,他的身体素质真是不怎么样。 “我当然跟安安走啦。”席贝晃了晃腿,“不过,为什么呀?” 劳斯莱斯驶入了学校区域,第一天报道的初中门口简直人潮如织,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秦懿安帮席贝拉上了书包,下一刻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低声道:“搬书一下子搬那么多,你肯定累。到时候都给我就好。” 席贝晃着的腿顿了,他纤细洁白的小腿看上去实在是太瘦,简直一把就能握住似的。 “不要!”席贝反驳道,“怎么能让安安拿呢?那么多书!” “我自己可以拿!真的!” 秦懿安抬头瞥了眼窗外,下一刻就伸手把住了席贝光洁的小腿,捏了捏腿上的小软肉,语气不含嘲讽,只有陈述: “哦,真厉害。” 席贝:“……” 车停稳的刹那,席贝观察了一下外面的人,就迅速地打开门跳了下去,撅起嘴等着秦懿安。 他的小唇珠被秦懿安揉了一下。 “小猪,”秦懿安无奈妥协,“你搬一半,行了吗?” “这还差不多嘛。”席贝笑眯眯的,他伸手牵住秦懿安,“走吧安安。” 两个少年对自己的班级毫无疑问。 毕竟他们的成绩极好,而且是秦家的少爷。 校门口张贴着一个临时的分班榜,主要是区分发展部和普通部的。 顾管家陪他们走到门口,一路上都有些罕见的沉默,望到两个人似乎没有看分班榜直接往发展部走了,他才终于开口拦住了两人。 “席贝!” 应声转头的却是秦懿安。 他眉头微皱,极其敏感;从昨天开始就能感觉到顾管家的不对劲,沉默了一会之后就主动往前走。 在席贝迷茫的目光之中,秦懿安靠近了顾管家,眸光凛然,问: “怎么了?” 顾管家卡壳了一瞬,继续道:“……就是,席贝少爷……” 席贝“嗯”了一声,他下意识道:“怎么了顾叔叔?” “啊!我知道了,”他下一刻就有些恍然大悟似的,松开了紧紧牵着秦懿安的手,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在学校里我跟安安不能这样牵手,不然好多人看。” 秦懿安的手空攥了一下,但他也不太喜欢吸引太多人的目光,于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大概顾管家想说的就是这件事,这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但顾管家依然欲言又止。 “还有别的事吗?”秦懿安蹙眉。 “不是……”顾管家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顿了顿之后才犹豫开口,“席贝少爷,不是去发展部的。” “席贝,在……普通部。” 这句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空气有些安静,外面的吵嚷在这一刻都与两人无关了。 但秦懿安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冷静道: “哦,知道了。” 他二话没说,脸色沉沉,背上背着席贝的书包,手中随意提着自己的东西,拉着席贝就要一起往普通部走。 席贝的神色从微怔到恍然,再到失措。 顾管家又一次开口了: “懿安少爷!等一下!你在发展部!” 秦懿安好像没听懂似的,自顾自地拉着席贝一同往普通部走。 而席贝听到了顾管家的话,他顿了顿,想要停下来,拉着秦懿安的小臂:“安安、安安!” 秦懿安听到席贝的呼唤,才勉强停了下来。 秦懿安的胸膛上下起伏,尚且青涩俊逸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恼怒,他猛地扭过头对着跟上来、分外犹豫的顾管家: “秦越源什么意思?他破产了?破产只破一半,够他送一个儿子进发展部,不够他送另外一个儿子的?” 顾管家听到秦懿安的质问就已经稍微有一些后悔了。 他应该试着跟秦越源商量一下的,至少要提醒秦越源,秦懿安不跟席贝待在一起,肯定会生气…… 但是说实话,本身秦越源就是担心秦懿安和席贝靠的太近了。 这似乎构成了一个死循环。 “懿安少爷,您先别生气,”顾管家清了清嗓子,“主要是,席贝少爷的户口是与我一块的,所以学校分的也没有错……” 席贝乖乖地扯了扯秦懿安的袖子,听话地点了点头:“是呀是呀。” 秦懿安绷着脸,听顾管家继续“狡辩”。 “懿安少爷,这里人太多了,我们今天暂且不在外面聊,等回家再说好吗?”顾管家接着说,“您到时候跟秦先生商量一下,再考虑让席贝转班的事情……怎么样?” 席贝了然地点了点头,牵了牵秦懿安的手,继续道:“是呀是呀。” “……” 沉默片刻之后,秦懿安才哼笑了一声:“猪宝。” “是呀……唔唔。” 秦懿安恶狠狠地捏了一下席贝的鼻尖: “我送你去班上。” 席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 * 人声鼎沸的发展部a1班。 倒数第二排中央的两个位置还是空着的,但所有人都默契地没去坐其中一个或者是站在旁边玩闹。 这是老师留给秦懿安的位置,但秦懿安迟到了。 老师吩咐休息二十分钟。 “……他真是好大的面子!”一个小团体中的一人挑了挑眉,颇为啧啧,“就算他迟到了也没什么事,毕竟他可是秦少爷,老师都得去找他。” 被那群人围在正中央的人顿了顿,抬起了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另外一人察言观色:“哎,他也就那样吧。不过是有点钱被巴结惯了,我看他们家也没那么厉害,不如我们文少。” “那当然!”一阵起哄,“我们文少不过是以前在京南,没跟他斗一斗罢了!” 文礼被恭维地微微抬起了唇角,半晌才挥手让这三四个跟班停止吹捧:“还好吧,毕竟我们文氏现在正如日中天。你们家也不错啊。” 他们即刻开始互吹。 自然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一个长相明艳大方、漂亮精致到不似十三岁的姑娘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终于,在这群疯狂互吹的人里有一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人有些犹豫:“文少……那个,我跟秦懿安是一个小学的。” “……” 文礼挑眉:“怎么了?”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个人声如蚊蚋,“有一个人惹到他弟弟了,那人家里还是挺有钱的,至少比我家有钱。但是第二天就转学了,后来我再也没看到他过……” 文礼的脸色慢慢变了,他“哦”了一声:“然后呢?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被他赶走?” “……不不不!” 其余的人开口:“你这就不对了,秦懿安怎么可能把文少给赶走?!……你应该告诉文少,秦懿安有没有什么很害怕的东西啊。” 那人小声说:“好像是……火,烟花也不行。之前有人带仙女棒到学校偷偷玩,他看到了好像特别生气,那一天都没来学校。” “怕仙女棒?!啊哈哈哈哈……” 耳朵里一直都充斥着这群人的互相吹捧、污言秽语,那个漂亮的姑娘——江婉娇终于受不了了。 一天到晚都在想当校霸,当现实生活是小说呢?烦不烦。 虽然她也不是很喜欢秦懿安的做派,但是她更讨厌那些人嘲笑秦懿安的样子。 她“啪”一下合上了自己的书,瞪了一眼这些人,旋即抱臂,匆匆地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学校真的很大,她上完厕所没有原路返回,想绕一下路,结果就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周遭的建筑,不得不面对一个自己迷路的事实。 烦死了!江婉娇“哼”了一声,气哼哼地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大概五分钟,她忽然看到了两道人影。 一个个子高,一个个子矮。 个高的那个身材很好,手中提着一个包,长腿一迈,将个子矮一些的那个人抱着抵靠在了一旁的墙上。 江婉娇小声惊呼了一下。 但是下一刻她就愣住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得更加清楚: 个子矮一些的少年脸上带着笑意,他卷翘的睫毛、黑亮的眼珠让他看上去像会动的洋娃娃、挺翘的小鼻子,柔软的唇珠,整个人神气活现,可爱到了极点! 江婉娇想要尖叫了! 她一直以来都想要一个这样的妹妹或者弟弟,可惜家里就她一个独生女,而且她也一直没看到这么可爱的陌生人。 如果这个少年愿意的话,她想要把他“抓”来当弟弟。 不过……她弟弟面前的人是谁? 少年又笑了笑,看上去更加可爱;他伸出手来抱住了个高少年的脖颈,像哄大狗狗一样拍着他的后背,小声说: “安安别生气啦,要是秦叔叔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还在同一个学校呀……唔唔!” 秦懿安捏住了席贝的唇瓣。 “你还说?”他眉头紧锁,“要是他不同意,我就去你班上。” 席贝蹭了蹭他的手:“哎呀……” “这样吧,”席贝笑眯眯地哄他,将自己洁白柔嫩的脖颈歪了一下摆在了秦懿安的面前,“我让你咬一口,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江婉娇瞪大了眼睛。 在她震惊的目光之中,她那素未谋面的弟弟就被传闻中的大恶魔秦懿安捏住了小脸。 然后秦懿安恶狠狠地在他软嘟嘟的小脸上啃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气哼哼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