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成为娱乐圈白月光》 1、第一场戏 消亡 “季昭,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 秃头男猛地一拍桌站起来,指着对面的女孩就是一顿骂:“是,你老师是陆冕,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这里已经不是你待的学校了,你老师已经不管用了!” “不愿意直播,不愿意去上综艺跑通告!让你去选秀跳个舞唱个歌也不愿意!一心就想做劳什子演员!” “演员演员演员!是,你是演技好,可演技好就能拥有一切吗?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傲了!”他一边激动得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一边搁那儿指指点点,满脸狰狞:“我劝你老老实实去跟郑少道个歉,要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做演员能出头!” 女孩拥有一张任谁也无可指摘的面容,长长的黑发用簪子盘在脑后,哪怕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眸低垂,纤长的羽睫遮掩了她眼底的情绪。 她真的很漂亮,便是坐在那儿,也给人一种难言的感觉,像一幅画似的。 “刘经理。” 突然,她抬起了眼睛。 那双清澈透亮的瞳仁里含着浅浅的水色,恰似冬日化冰的湖水上映着朝阳泛起的流光,又好像盛夏时透过树叶落下的碎阳。 不知为何,秃头男刘经理忽然就消了气。 季昭看着面前表情逐渐缓和的刘经理,有些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会去道歉的。” “真是个木头!”瞧着她这模样,刘经理忍不住暗啐一口,心情却不知为何已经逐渐平复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没刚刚那么难听了:“季昭,其实当初公司招你来是非常看好你的潜力的。你外型好,演技也好,努努力是绝对可以火的。” “但你看看你现在!”刘经理陡然又抬了声,用手敲打桌子,“就因为得罪了什么狗屁资本,你这么好的条件也只能去跑龙套!被压妆被删镜头,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你不觉得可惜吗?” 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了,但他看着面前女孩安静美好的脸庞,使劲压了压烦躁的情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你赶紧走,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张脸!” 哪怕刚刚那些话说得再难听,季昭多数时间也只是沉默地听着,直到刘经理让她走,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听话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她突然又停住了,背对着恼她不知好歹的刘经理轻轻说了一句——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刘经理你愿意给我跑龙套的机会。” “至于我嘛……” 语气微顿,她打开门,未说完的话也随着脚步逐渐远去。 “只要能演戏……” 我便无所畏惧。 …… 【系统提醒:检测到您的身体已经初步建造完毕,再过不久系统将自动解绑,请问宿主还有什么心愿吗?】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这陌生的系统机械音,本来在专心洗碗的季昭有些晃神,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竟然还在?” 当年她因为受伤太重濒临死亡时,一个自称是未来系统的光团子突然蹦了出来,想要与她进行一场交易—— 系统愿意给她再制作一具人类的躯体,让她能够完成未竟的心愿,而代价就是她曾经作为一座城市所拥有的特殊能力。 其实这种交易并没有什么,如果是以前的她,比起那些城市毁灭以后再也回不来的朋友们,能够成为她最喜欢的人类重新活一次也未尝不可。 但当时的她已经千疮百孔心力交瘁,只是静静地坐在满是鲜血和尸体的废墟之上,望着远方将明的天际,听到这些话根本无动于衷。 她在想,如果说人死之前会有一场绚烂的跑马灯,每一幕都是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么一座城市在消亡之前会想些什么呢? 【你不想活了吗?】 那机械的系统声音见她迟迟不回话,有些急了,竟然换成了带有几丝人类情绪的儿童拟人音,这让她有了一点回话的兴致。 她用仅剩的一只手撑着下巴,仍旧看着远处的天际线,随意地回了一句:“我曾经见过的每个人类都会努力地活着,我自然也不例外。” 【……你可真有意思,明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这种小孩子的声音或许真的能够放松别人警惕,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也显得格外可爱。 “也许吧。” 她看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座戏院终于在烧无可烧的情况下,慢慢灭了火,只余焦化如末日场景一般的断壁残垣。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吧,我让你作为你最喜欢的人类活在没有战争的年代怎么样?】系统试图诱惑她,它认为刚刚她沉默的拒绝是因为战争,所以决定提高代价送她跨越时空。 【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比如……】 “……” 她看着那座倒塌的戏院,突然想起了戏院里的一些人和一些事…… 残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远处一点火星在废墟之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而系统还在不停地絮絮叨叨—— 【比如发大财?享受生活?还是好好读书谈个恋爱什么的?我看人类的愿望无非就是那几种……】 “我想做一名演员。” 她打断了它的猜测,看着这片死城余烬之中仅存的那一丝火种,说出了自己一直埋藏于心底,一闪而过却再难忽视的念头。 谁能想到,一座城市的意志曾在天空之上长久地注视着一个人类,一名无数人都难以忘怀的电影演员。 ——如果能像冉秋意一样,再也不会被遗忘就好了。 那是她曾经作为这座城市意志时唯一存有的私心,如今她快要死了,这座城市不需要她了,那么也就只剩下这点私心。 【做演员吗?一座城竟然会有这种想法,真是奇怪……】 那系统似乎消失了一会儿,回来后便决定与她完成这场交易。 【我会给你健康的身体和人类中顶尖的容貌,还会留给你一种特殊能力,帮助你完成心愿。】 系统声音重新变得机械又冰冷。 【当然,我也会拿走你属于一座城市意志集合体的特殊能力,而你只需要付出微小的代价——】 她依然坐在废墟之上,看到天际线处一轮太阳渐渐升起,满照世间。 她听着废墟里婴儿虚弱的啼哭因为温暖的到来而逐渐变大,终于微微笑了一下。 而她也没有问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只是庆幸,由衷地庆幸。 “走吧。” 【而这个代价就……哎?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不需要说了。” 当一座濒临毁灭的城市意志无法再保护人们时,她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死亡,等待新生的城市意志继续庇护她的城民们。 这里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哎——等等!我告诉你哦,这个代价可恐怖了!】 光团子见少女走下废墟,一步一步迎着太阳向城外走去,连忙飞过去追上,一边黏在她身边一边试图吓唬她。 “嗯。” 【那就是……你的人类躯体只能活到三十五岁!可不可怕?恐不恐怖?这是我们系统留下来的交易陷阱哇哈哈哈哈……】 “嗯。” 【你什么意思!你……】 …… 【对啊~我还在呢!这不是在给你建造身体吗?现在可算是造完了!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好看,怎么样?】 前·城市意志·看人类都一个模样·季昭终于将所有东西都洗完了,利落地把碗筷按顺序一个个放好,一边放一边“嗯嗯”地敷衍着。 【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怎么还这么……哼!看你也没几年好活了,我就不说什么了!】 系统没有再用刚刚系统提醒时的机械音,反而又用起了后来的那种小孩子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言不由衷的傲娇可爱。 随即它消失了一会儿,似乎是去查什么资料了,回来后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 【季昭啊季昭,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没有当影后娶影帝,走上人生巅峰啊!】 季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它:“你要走了吗?” 【啊?嗯……对,我要走了。】 系统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在挠脑壳。 【其实我早就该走了的,只不过捏人时……呸,给你建造身体时出了点小小差错,只能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改善,又因为能量耗尽只能开着医疗辅助系统给你治病。】 虽然也无声无息待了这么些年为她治病,但系统还是很想补偿她一些什么—— 【如果现实里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好了。”季昭只是用毛巾慢慢擦着手,低着眼眸,轻轻地打断了它的话,“没有关系的,我过得很好,你也早该走了。” “回家吧,这里不属于你。”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嘟嘟囔囔说了一句。 【真是个蠢木头,上辈子一定是木头建的城……如果是其他宿主遇上我早就在娱乐圈大杀四方了,偏偏遇上你这么个蠢木头……】 是啊。 季昭笑了一下,回头看着这间狭窄逼仄的屋子,虽然很干净,却也处处透着老旧复古的感觉。 如今时代在变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民国了,可她还爱看报纸,爱听戏,爱穿旗袍,固执得仿佛一直活在那个年代没有出来过。 她时常在想,如她这种人,是不是已经被时代所抛弃了? 也许。 她垂眸微笑。 “你能出来一下吗?” 【哼,干嘛呀!】 系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以光团子的形体蹦了出来,在她面前漂浮着。 季昭走到它跟前,俯身轻轻环抱住了它。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光团子好像呆住了,有些羞涩地往她怀里钻了钻,要知道这个躯壳可是按它最喜欢的人类审美做的咳咳咳…… 抱了好一会儿,它才小小地、轻轻地说了一句—— 【季昭,我一直相信你的。】 你一定可以完成你的心愿的。 要知道它啊,当初可就是因为那不同于常人如同太阳一般强烈的执念给吸引过去的! 哪怕年代不一样了,但太阳就是太阳,到哪里都会发光发亮的! 光团子感受着人类身体的温暖,忍不住贴紧,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再见啦~季昭,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总、总之,走之前我会再送你个礼物的!】 它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暗淡,发出来的光也不再那么明亮柔和,但说出口的话却温柔到令人想哭。 【你要记住,没有人会不爱你。】 这是我和所有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城市意志们,所给予你的最衷心的祝福。 愿你永远一往无前,在所有人的爱中,登顶高山之巅。 【好啦~季昭,加油哦,我会在未来等着你成功的消息……】 声音重新恢复活力的光团子却在她怀里变得越来越浅,像是逐渐透明了一般,随着最后的告别话落,季昭的怀里也变得空无一物。 她直起身,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想些什么,但她只是怔怔地站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想。 不知过了多久。 “阿昭——阿昭!!!!” 老旧的公寓门被一个急匆匆的男人推开,他急得满头大汗,脸上却全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和兴奋。 是她的经纪人,张哥。 张哥举着手机,忍不住朝着她开心的大笑:“有试镜啦!阿昭!我们又有试镜啦!!!” 2、第二场戏 梦魇 震耳欲聋的声音和头部的剧痛使得季昭从黑暗中突然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正好有一架飞机从她不远处坠落下来,带着一团烈火像一颗殒星似的笔直坠落,于地面爆发出滔天的火焰和冲击波,冲倒了一片人群狠狠摔在地上。 天上不时驶过的飞机还在不停地往下轰炸着地面,爆炸声、枪声到了耳边全变成了什么也听不清楚的轰鸣声。 剧烈震动的地面和崩塌的建筑几乎让她快要站不住脚,虽然非人的身体到底没让她像周围尖叫混乱的人群那样倒下,但战争还是带给了她难以愈合的创伤。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踉踉跄跄躲进一个巷子角落,闭上眼睛等待着日复一日的“轰炸日”过去。 等到天空中的声音逐渐远去,耳边的轰鸣也慢慢变轻,她才睁开眼睛慢慢地站起身,摇了摇脑袋试图把那种像是钻头在钻她太阳穴的痛给摇去,却无济于事。 她忍着疼痛,从巷子角落扶着墙一点点挪出来。抬眼望去,四周是无尽的废墟、残肢,满地的血以及抱着残缺尸体痛哭绝望的人们,和麻木地扒拉着尸体收拾废墟的居民。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阿……昭……阿昭……阿昭!你快醒醒!” 季昭再一次睁眼,耳边似还萦绕着熟悉的爆炸声、枪声和绝望的哭喊声,眼前却是在一辆看起来有些老旧的轿车里。 “你刚刚怎么睡着了?”坐在驾驶位的张哥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继续停车,“好了,休息一下也好,等会就是试镜了。” 季昭捏了捏眉心,恍惚间还有些回不过神,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抱歉,有些累了。” 系统走了的这几天,她一直不断地梦到前世的一些事情,也许真的是太累了。 下了车,张哥拒绝了她的伸手,利落地帮她拿起了包,推着她急匆匆地就往楼里走,“阿昭,这次的机会是借你老师面子得到的,你可得好好珍惜。” 一边走,张哥一边开始日常絮叨:“我跟你说,我可打听好了,这次可不是个小角色,比你以前那三两页剧本的小龙套好多了!也亏得你老师面子大,按这剧的投资规模,本来你连来试镜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男人习惯性的啰嗦,已经回过神来的季昭并没有不耐烦,认真地听完了张哥嘱咐的话,并试图捕捉其中重点:“所以我这次能演久一点了吗?” 张哥讪笑一声:“算是女三吧,戏份其实也不是很多。” 听到这回复,季昭倒也没失望,确实比以往要好很多了,便轻轻点了点头,朝着张哥笑了一下。 她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刚走到电梯口就看着呼啦啦一大群人从电梯里浩浩荡荡涌了出来。 打头的墨镜女瞧着眼熟,不过她也没多想,秉持着不得罪人的态度带着张哥站到一边让路。 墨镜女似乎看了她一眼,一顿,然后在路过她的时候轻轻笑了一声。 “废物。” 落下了一句轻飘飘几不可闻的话后,女人便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从大厦门口消失不见,季昭的神情自始至终也都没有变过,只是静静地望着墨镜女离开的方向,什么话也没说。 张哥其实也隐约听到了,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搓了搓手:“啊,这……原来周佳人也来了……” 季昭“嗯”了一声,然后收回了目光。 “这架势可真够大的……没事阿昭,等以后咱红了,哥也给你整上十个八个助理。”张哥有些不服气地试图安抚她。 季昭没有反驳什么张哥的异想天开,反而笑了笑,率先走进电梯,一边按下楼层钮一边回道:“我要那么多助理干嘛?” “这还不好说?一个助理给你端着奶茶,一个助理给你扇风,一个助理给你遛狗……” “可我又没养狗。” “哈哈哈哈哈哈,倒也是……”张哥干笑,挠了挠头。 他的安慰一向拙劣,所以季昭也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然后神态平静地看着电梯上方的显示屏,看着楼层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上蹦。 束手站在一旁的张哥有些难安,忍不住悄咪咪地用余光瞅了她两眼。 她似乎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又似乎心思深埋难以窥视……至少张哥并不能看出经过刚刚的事后,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电梯一路畅通无阻,三十二楼转瞬即到。 电梯门开的瞬间,一股隐约的香风便丝丝缕缕地涌入鼻间。季昭微微蹙眉,面上神色却未变,随着立牌上贴着的试镜指引向左走去,入眼便是一条长廊,尽头一扇木门紧闭。 在走过去的路上,张哥似乎有些紧张。本来就是夏天,虽然大厦内空调凉爽,却也热得他额头都出了汗。 “阿昭啊,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发挥出你正常的实力一定没有问题。”他紧张得又开始絮叨。 其实张哥一直都很相信季昭的实力,他从来都觉得是他这个经纪人不够好,没能给季昭好的机会,不然以季昭的相貌演技,早就该火了。 不过季昭却没这么觉得。 这世上相貌好演技好的演员少吗? 不少吧。 但都火了吗? 也不吧。 有时候机会来了,却也不一定能把握住,毕竟现在的这个世界看重的并不仅仅是个人能力,这一点作为人类活了二十几年的她再明白不过了。 季昭抬头看了眼木门上贴着的【《剑魔》剧组试镜】字样,确认了试镜地点。 比起张哥,她其实并不怎么紧张,反倒是兴奋,无与伦比的兴奋。就好像一片余烬里突兀地燃起了一点火星,虽小,却难以忽视。 她又低头看了看兴奋得开始微微颤抖的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这会是新的开始吗? 原来……无论相隔了多少时间、多长的距离,她对于表演依旧存有最为赤诚的热忱。 “张哥。” 张哥紧张地不停擦着汗,反应有些呆:“啊?” 她回头朝着他笑了笑,一时之间,璀璨如阳、灼灼逼人,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外力影响的样子。 只要我心依旧,便无惧侵扰。 “你知道吗,其实每座城市都会有她的意志存在。” 她顿了顿,用着一种玩笑式的语气继续道:“而这座城市告诉我,她会祝福我。” 所以我,不想输。 说完,便手一用力,一推,一股浓烈的香气和腾腾的热气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她脚步不停,走了进去。 张哥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但紧张的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 门后是间偌大的会客厅,不少衣着光鲜亮丽的女演员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或是低声交谈,或是一个人默默地看剧本,但无一例外的是带着的助理、经纪人们都急急忙忙地围着自家演员团团转。 还有些演员带着自己的团队像穿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厅内,同厅内其他有名气的演员打招呼、套近乎,试图趁机扩展人脉。 随着这道推门声响起,屋内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欢笑声渐小,不少演员朝着门这边看过来,在见到是个生面孔后便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 不过,也有些女演员神情倒是友好,向着季昭微笑致意后再转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季昭也朝着看过来的大家笑了笑,见不再有人注意她后便去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鬼地方怎么回事,热死人了。” 坐在季昭前面的女演员一边喝着自家助理递的柠檬水,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 这会客厅也不知是因为人多还是中央空调坏了,比起外面来有些闷热,不少女演员都脱了妆,被自己带的化妆师进行急救补妆。 那个女演员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季昭,自来熟地回过头来打起了招呼:“你好啊,我是燕官儿,之前在《暗恋太阳》中饰演过赵阳阳。” 季昭刚领到一份比较简略的剧本和零散的资料,正在整理着呢,听到声音便抬起了头,习惯性扯出笑容:“你好,我是季昭。四季的季,日月昭昭的昭。” 在听到她的名字后,燕官儿像是愣了一愣,趴在椅背上朝着她眨眨眼,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中戏的是吗?” 季昭微笑着点点头。 “还真是——像传言中那么冷淡啊。”燕官儿笑着歪头,话语却并不如刚刚那般客气,一双杏眸专注地打量起眼前似乎有些疑惑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们见过?” 季昭或许不知道,娱乐圈科班出身的其实拔尖的每年也就那么些人。当年季昭甫一入校,就凭借其颜值气质和优异的专业成绩在艺术高校圈里传遍了名字。 后来据说她还进了中戏陆老师的门下做学生,人人都说这颗“太阳”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 至少当初的燕官儿,只能仰望她的背影。 然而娱乐圈也十分现实和难以预测。听人说,大学这四年陆老师不许她出去接戏只专注于学业和话剧。 等到好不容易毕业入了圈,这颗备受瞩目的“太阳”反倒像是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了,令很多见过她的人都忍不住为之扼腕。 只是,像她这样的例子,圈子里实在太多太多了。 燕官儿听闻过圈子里的流言,没有再说什么,朝着她笑了笑后便转回了身体。 ‘无论你当初认不认识我,至少如今,我在你前面。’燕官儿漫不经心地卷着自己的长发,有些发散地想道。 随着燕官儿转身,季昭脸上的笑也慢慢地褪去。 其实有时候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时时以微笑示人,总还是会有人说她“冷”,说她看着冷,性子冷,实际上人更冷。 难道她还是不像吗? 不再去想这些,季昭低下头看着那薄薄的剧本,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剧本的封面,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剑魔》的全部剧本不是试镜人员所能接触到的,像她手中这本就只有试镜角色的戏份和大致剧情。似乎讲的是一名纯朴少年以剑入道,最后却因种种缘故堕落成魔的故事。 季昭所要试镜的角色就是男主角亦正亦邪的妹妹——时央。 当她闭眼后,天地开始流转,岁月缓缓倒带,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那么一瞬。 无数时央的记忆如同跑马灯一般在季昭的眼前一页页闪过,而那纷杂的种种记忆场景里,竟然无一例外都只围绕着一个人。 婴儿时的她、牙牙学语的她、撒娇要抱抱的她、豆蔻年华娇俏可人的她、笑着的她、哭着的她、沉静的她…… 或喜或悲、或嗔或怒,身边都有那个人存在,所有记忆都与那个人有关,就好像她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她的亲生哥哥。 时晏。 3、第三场戏 试镜 再一睁眼时,张哥刚刚好走过来,被季昭的眼神吓得脚步都停住了。 女孩的左眼莫名地流下了一滴眼泪,眼神却带着一股子冷漠和不近人情,有一种超脱于世俗的非人感。 但这种感觉也只维持了一瞬,似乎在看到眼前人是张哥后,便慢慢地消解了。 张哥清楚地知道季昭的习惯,等了几秒钟后才坐在她身边,看着表情逐渐恢复正常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小声问了句:“怎么样?你还好吗?” 季昭已经从那些庞杂混乱的记忆里慢慢抽出身,听到张哥问她,便随意抹掉了那滴眼泪,然后点点头,笑了一下:“嗯,我喜欢她。” 张哥放下心来,不再打扰她低头看剧本。 要知道,季昭如果喜欢一个角色所表现出来的演技是什么样子他还是清楚的,他也一直为此骄傲着,于是便放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去与其他经纪人低声交谈。 时间慢慢过去,不少小有名气的女演员神采飞扬地踏入试镜间,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其他来试镜的女演员虽然表面上看着若无其事丝毫不在乎,实际上暗地里都各有各的心思,全都关注着那扇紧闭的试镜门。 除了大部分试镜完毕的女演员神情凝重,只有某个看起来像校园里清纯校花的黑长直,走出来时是面带微笑、神态放松的。 张哥一脸凝重地走了回来,瞧着低头看剧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季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他并不想在试镜前给季昭太大的压力,所以并没有说什么。 突然,那扇门再一次打开。 “十三号!十三号季昭老师在吗?准备一下。” “在!”张哥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赶紧拉了拉还没反应过来的季昭,“阿昭,到你了!” 季昭“嗯”了一声,便神情自若地起身准备跟着工作人员离去。 “阿昭!”张哥在背后喊住了她。 季昭疑惑地回头。 男人瘦削苍白的脸上满是忐忑,眼睛里却充满了对于季昭的坚定和信任。他硬扯出一个安慰的笑,轻轻道:“阿昭你好好发挥,剩下的交给我。” 看着张哥这副模样,季昭似有所觉,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着颔首,便转身离开。 …… 推开门,一股凉气瞬间冲散了季昭身上的热意。 简洁的屋内只有一张长桌和坐在长桌后的四名面试官,桌上还摆放着摄影机等设备,这是为了记录试镜过程和观察演员在镜头面前的状态以及是否上镜。 有些演员现实看着没什么太大的缺点,一到了镜头前五官就扁平了下去让人看着没有记忆点。 而有些演员五官深邃、故事感强,镜头前一举一动皆令人印象深刻,这也是大众俗称的“上镜脸”。 长桌上摆着名牌,季昭来之前做过一点功课,从左至右应该分别坐着总制片人杨柯、副导演王枫杰、导演吕怀德、编剧张茱茱。 季昭一一打过招呼,并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其实这种女三号角色在一般的小剧组里基本都由选角导演推荐一下就过了,看这架势,导演不仅野心很大,对于这个角色也十分看重。 副导演翻了一下简历,挑挑眉,随便问了句:“外型很好,是中戏毕业的?” 季昭回了句“是”。 副导演笑笑,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吕怀德吕导:“老吕,这可是你学校的后辈。” 吕导依旧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铁面无私。他没理副导演,反而直接对季昭说:“你准备一下,演一下第三页那段。” “是。” 季昭翻了一下便放下了剧本,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心中不知何时重新燃起的那团余火,然后闭上了眼睛。 除去机器运作时的细微嗡鸣声音,屋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副导演清咳了两声,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小声地又在吕导耳边问了句:“这是哪位教授的高徒啊?” 吕导面上不动,只动了动嘴皮:“陆老师的徒弟。” 闻言,副导演顿时便惊讶了:“陆老师的高徒?那这还是个体验派的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吕导瞪了他一眼:“好了闭嘴。” …… 银色的盔甲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几乎使她每走一步都留下一洼淌着鲜血的血坑。 臂甲上的血顺着长杆枪滑落至红缨当中,将那簇本就被血染成深红色的红缨染得快要变成黑色。 她带着浑身鲜血,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到地上那具被万箭穿心的尸体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沉默良久,她终于缓缓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尚且稚嫩的年轻脸庞。 明明看起来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脸上的血痕与坚毅却足以让人忽略了年龄。 少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摘下地上那个人的头盔。就在那张脸露出的一瞬间,她突然顿住了,不敢再继续下去。 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是一片空白和茫然,似乎根本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紧接着,从不在人前示弱的倔强少女,浑身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的脑袋一阵阵眩晕,眼前一度发黑,心脏也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人的脸,硬撑着不肯倒下,硬撑着不肯移开目光。滔天的绝望和痛苦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她颤着手,爱若珍宝地小心捡起尸体身旁的长剑,然后如同丢掉垃圾一样将修习多年的红缨枪扔在了地上,弃之如履。 少女拄着剑,一边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具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尸体,一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哥……哥……”像是痛苦到了极致连话都无法连贯地说出口,只得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等、我。” 她死死盯着那具尸体,泪水猛地开始大股大股地涌出。她闭上眼睛试图阻止汹涌而至的眼泪,却因为压抑到极致,喉间发出一声令所听者无不落泪的、悲伤至极的哀鸣。 少女逼着自己咽下所有的眼泪与鲜血,然后猛地一举手中的血色长剑,用嘶哑到不成样子的声音高声大喊:“全体黑耀军听命!!!!!!” “在!!!!!!”少女身后,万千将士纷纷应和,吼声震天。 少女睁开眼,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是让人望之生怖的滔天恨意,再也不复曾经的无忧无虑天真单纯,反而布满了惊心动魄的狠毒与辣意。 她扯起一抹笑,下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 ——杀人,屠城。 …… “我的表演结束了,感谢各位老师捧场。” 其实在季昭说这句话之前,在座的几位面试官还没怎么回过神来。 尤其编剧张茱茱,她彻底为最后那个眼神着了迷,醒神后便觉得季昭就是她心目中时央的唯一人选。 “吕导,我又有灵感了!”她有些压抑不住兴奋,低声对导演感叹了一句便开始拿着笔记录灵感。 张编是个年纪不算太大的浪漫女人,业内编剧里她最为擅长情感题材。在原剧本感情线并不出彩的前提下,吕导专门又请了张编来重新撰写感情戏。 而女三号的戏份也是张编所负责的部分之一,因此这次试镜便只叫来了她一个编剧。 吕导见多了大风大浪,却也一时被季昭的眼神戏有些震到。 电视剧不比电影,对于演员的面部微表情其实要求的并不那么严苛。 毕竟滤镜一开观众连眼泪都看不清,更何况什么微微颤抖的双唇、剧烈抖动的睫毛了。 但季昭处理得却很好,刚刚他在监视器里看她演的画面,无论是走位还是各种细节的处理都不像是一个新人所拥有的。 当然,细节、走位这些东西,某些实力派演员也并不是不能做好,关键还是这小姑娘的感染力特别强,能够引起观众共鸣。 试镜戏里的那声啼血哀鸣,他这把年纪了听着喉间都有些酸涩,如果真的后期配上背景音乐,到时候估计能骗到不少人的眼泪。 ‘站在镜头前,她就好像是真的时央一样。’ 想到这儿,吕导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他心下其实是非常满意的,尤其刚刚看着季昭时,对于女三号的服化道和镜头什么的突然就爆发了灵感。 只是……很多事往往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她似乎更加适合大荧幕,也许……’吕导瞥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制片人,心里有了些别的念头,却没有开口。 副导演老半天才回过神,看着屋内气氛僵硬便打了个圆场:“不愧是陆老师的高徒,年纪轻轻演技便如此精妙啊……辛苦你了,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一般来说角色都会在试镜当天公布,说这种话很大概率可能没戏了。 闻言,季昭倒也没有失望,认真地鞠了鞠躬。 她已经尽力了,便没有遗憾。 即使她再怎么喜欢这个角色。 出了那个屋,熟悉的热度席卷而来,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心。张哥急忙上前把带来的小风扇递给季昭,什么也没有问。 等到重新回到了车上,一直沉默不言的季昭才突兀地开口问了句:“制片人看中的是哪位演员?” 正在开车的张哥身体一紧,脑袋有些发麻:“你、你怎么知道……”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季昭没有回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如流水般驶过的车辆,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哥从后视镜里看着沉默的女孩,长长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季昭的心思太沉了,明明还那么年轻……其实这样对心理、健康都很不好。 想了想,张哥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把之前在会客厅打听到的消息缓缓道来。 4、第四场戏 博弈 原来这次小小的女三号试镜,也有三方阵营在进行拉锯。 投资方请来的制片人看中的是一位叫做秦疏疏的流量小花,希望以此给剧带来热度和流量。 视频平台方则是想要一个角色给他们家公司艺人燕官儿,虽然不拘泥于女三号这一个角色,但由于角色出彩对这个角色的倾向性很大。 吕导以及他的团队则是希望能找一位演技派。毕竟时央这个角色非常具有复杂性,如果演技不好的人来诠释很容易陷入到单一的“无脑反派”定位当中。 “秦疏疏是女团出身的流量小花,演技方面只能算平平。你的剧本我也看了看,如果秦疏疏要演估计得大改,所以编剧团队还有导演都不怎么乐意。 至于苹果视频那边……他们想推的演员叫燕官儿,由于刚上过《演员的品格》,现在流量也挺大的,演技上的缺点也有,但演个电视剧没什么太大问题。” 张哥越说越有点不抱希望:“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比起秦疏疏,吕导更可能会选燕官儿。因为在女主角的选择上投资方让了步,现在吕导也是骑虎难下。” “唉,不该来的。”张哥开始丧了起来,唉声叹气,“没事啊阿昭,哪怕没被选上也不是你的问题。公司说这次不行就推荐你去常岁导演的剧组,有个小角色可以直接给你。” 公司?季昭笑了笑,一只手慢慢描绘着窗外城市的风景,没有正面回答,反倒开玩笑似的说了句:“倒也说不一定,万一我成功了呢?” …… “不行,我不同意。”制片人杨柯眉头紧皱,强烈抗议:“季昭完完全全就是个圈内新人,一点知名度都没有,根本不能给剧带来一点热度!” 吕导也不怂,冷笑了一声便顶上:“热度热度,成天就知道热度。老杨,我看你是不相信我的执导能力!我跟你说过的,这部剧不靠那些流量明星也照样能够大火!” 见好不容易请来的吕导发火,杨柯只好缓和了语气,扯出抹笑:“怎么会呢吕导,我不信别人我还能不信你吗?可是那个季昭她就是个新人,用新人有多大压力你还不知道吗?我也是为了咱们这部剧好。” “你刚刚也看到了,季昭的演技根本算不上新人了。”见杨柯语气放缓,吕导也没再硬顶着了,“她是陆冕的徒弟,演技不可能差,样貌在圈里也算得上佼佼者,这就是老天爷都赏饭吃,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火,现在只欠缺一个机会。” 见杨柯若有所思,吕导又话音一转:“我是不可能用秦疏疏的,如果不用季昭我就只能用燕官儿了。” “那不行。”杨柯立马打断,却也反应过来吕导的言下之意。 那个燕官儿跟秦疏疏算得上同类型演员,长相都是甜美妹妹挂的。 本来双方没什么交集,结果因为燕官儿参加了今年《演员的品格》节目异军突起,抢了秦疏疏不少的通告,所以在听说燕官儿要被推来《剑魔》后,秦疏疏才急火火地想来抢角色。 刚刚的季昭,杨柯其实也仔细看过了,这姑娘打眼一看属于有点“冷美人”那挂的。 不入戏时瞧着表情有点冷淡不好接近,一入戏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跟秦疏疏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况且还是个新人。 只不过……还有一点他有些犹豫。 “她公司那边……” “我问过陆老师了,没什么太大问题,只要能挣钱难道还会拦着不成?”吕导显然都考虑过了,看起来胜券在握,“何况就算有什么事,你们公司不是最近也缺人?” 自从他们公司的当家花旦视后结婚生子,如今公司里确实后继乏人,不然也不会急着推跟视后同一个类型的秦疏疏上去接替。 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过了遍,杨柯心思转了几转,明白了吕导的意思,这才微微一笑,神情放松了下来:“那行吧吕导,我回头问问李总的意思……不得不说,这陆老师可真是收了个好学生啊。” “陆老他一向挑得很,错不了的。”副导演也适时地在旁边插了一句。 吕导看着杨柯的模样,明白了什么,也笑了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边的副导演瞧着俩中年老男人相视一笑达成默契的模样,明白这就是定下了。 …… 时间转眼来到第三天。 “阿昭!阿昭!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你一定猜不到……” “我被选中了?”她头也没回,只随意问了句。 男人还没完全踏入公寓,兴高采烈的步伐便顿时僵住了。 张哥震惊:“你知道了?” 女孩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穿着一袭豆绿色的宽松旗袍,背对着门口正在阳台浇花。细濛的水雾从水壶中喷出,浇在刚经过一天暴晒的绿叶上,带来一阵清凉的气息。 张哥傻傻地站在客厅,望着女孩挺拔绰约的背影有些发愣。 他一直都知道季昭长得好,却偶尔还是会被别的什么东西给震慑到。 季昭放下喷水壶,一边拿着干毛巾擦手一边走进客厅:“没有,我猜的。怎么,真的被选中了?” 经过这么一出,张哥反倒恢复了冷静,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啊,刚刚副导演给我发来了消息,说不出什么大问题的话,基本上稳了。” 季昭终于真情实意地笑了出来,心里也松了口气:“那确实是件大好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张哥。” 听到这话,张哥就忍不住眼眶一涩,有些委屈:“不,阿昭啊,你不知道,公司根本就……” “好了张哥。”季昭制止了他本来想说的话,眼眸低垂,意有所指,“你忙了这么久也累了,早点回家休息休息吧,嫂子和晨晨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也是。张哥发热的头脑慢慢恢复了下来。 他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也没说,最后只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副导演说先把前半段的剧本发到你电子邮箱里了,让你好好看一看,据说后半段剧本还没改完。” “嗯,知道了。”季昭冷静地点点头,冷静地目送着张哥离开,冷静地关上门。 门关上的瞬间,季昭便实在按耐不住心底的开心,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等到那股开心劲儿过了,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我应该没有辜负你们,对吧? 等到心绪平复下来以后,虽然屋子里没有人,但季昭还是有些懊恼刚刚自己不冷静的表现。 于是她强行按下自己所有的情绪,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慢慢地看起发来的剧本,然后激荡的心情就真的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其实前半段的剧情与普通的仙侠升级流小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男主角十堰与女主角华姜之间在历经各种磨难中慢慢成长,中间不时夹杂着少年们的摩擦和小误会,却又都十分温馨美好,让人不禁感叹正当少年时。 而一切故事的转折点或许就在于时央——男主角十堰捡到的一把剑的剑灵。 刚出场时的时央生性冷漠、不近人情,好似一个彻底的反派人物,却在见到十堰的第一面时,死寂沉沉的眼睛瞬间就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她激动地扑入十堰的怀中唤他哥哥,从此赖上了十堰。 时央是个不把任何生灵放在眼中的性格,只除了她认定的哥哥十堰。 比如,她对其他人视若无物,却会在她的“哥哥”面前展露灿烂的、纯真的笑容。哥哥一走她就恢复成一副无悲无喜的冷漠面容,下手狠辣无情,让其他人望之生惧、敬而远之。 因此,时央的出现和对待十堰的特别也增加了华姜的危机感。华姜因为时央吃了许多飞醋,不过十堰华姜两个人的感情却也慢慢变得更好了起来。 但时央在剧本里到底只是个女三号,所以哪怕戏份再重,实际上大部分还是十堰、华姜,以及女二号云何往男二号狄斯的故事。 前半段的剧情在十堰带着时央拜入上清门时戛然而止。 季昭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些头疼。 其实试镜时副导演的话她听见了,她现在确实是个体验派演员。这次的角色带有一点亦正亦邪的感觉,比起之前她演的那些角色要复杂许多,看来她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了。 季昭闭上眼,她看到自己一向荒芜的世界中,似乎又燃起了一团火。 这团火烧了几十年,纵使中间被她狠狠掐灭,它仍会在灰烬之中存有余星点点,直到如今,一触即燃、烈火焚天,世间再无可挡它之物。 谁也不能。 …… “哎,陆老师你好你好,我是阿昭的经纪人张晔原,这次是特地来替阿昭登门感谢您的。”张哥小心地陪着笑,提着大包小包看起来颇有些滑稽地站在门口。 老人没什么表情地仔细打量了张哥一眼,转身:“进来吧,拖鞋在门口柜子里。” 张哥蹑手蹑脚地换了鞋走了进来,把买的营养品放在了门口柜子上。 “她怎么没来?” 保姆刚把泡好的茶放到张哥面前,张哥刚客气地道了声谢,就听到老人的问话。 张哥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解释:“之前您给的好机会,不出问题的话阿昭差不多稳了,那边也给发了剧本,所以阿昭收到剧本以后就……” 其实他这次来拜访,还是因为心里有一点不安心,只要一天没有签约,他的心就无法定下。 “哦,那我明白了。”老人饮了口茶,“不用解释,我的学生我自然明白。” “什么?”张哥一愣。 老人放下茶杯笑了起来,神情有些微妙:“你这段时间没发觉她有什么不一样?” 张哥仔细想了一想,不经意想起上次他不小心弄脏了剧本的一角,季昭那副冰冷至极的表情…… 她似乎更冷漠了,甚至冷漠到了一种无情的地步。 不过当时张哥其实没多想。季昭虽然让人感觉有点冷有点傲,实际上是个再外冷内热不过的好孩子,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所以季昭这段时间的寡言他也只以为是因为快要签约进组,由此紧张导致的…… 但看陆老师这样子,难道有什么不对? 张哥突然有些紧张。 5、第五场戏 初恋 “真正的天才演员,往往都是一群疯子。”老人仍旧笑着,只是笑容里带了几分莫名的意味,“而阿昭,是我所教过的天才里,最疯的一个。” 张哥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开始结巴起来:“疯疯疯、疯子?” 老人瞧他神色有些惊慌却并不怎么害怕,于是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一名好的演员为了诠释角色可以做到何种地步,我想你应该不太懂……举个例子吧,我有位老友曾经为了出演一名精神病患者,在一所精神病院里住了长达一年的时间。” 张哥咽了咽唾沫:“后来呢?” “后来?”老人摇摇头,“虽然后来他确实凭借这个角色拿下了国内大大小小的奖项,并且靠这个角色获得了金棕树影帝……” “但是他真的疯了,差点掐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妻子也离开了他。” 张哥瞳孔扩大,一时哑然:“怎么会这样……”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若有所指地提了句:“演员不仅要学会入戏,还要学会出戏。在这一点上,我从来都不是一位好老师。” “你,明白吗?” 看着男人闻言一怔,然后消瘦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派认真严肃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的样子。老人暗自点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低声呢喃了句。 “希望你不要辜负她的信任……” 不过这句话很是轻飘,几不可闻。 …… 离开那栋大学教师宿舍楼后,张哥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却也莫名其妙地有些沉重。不过,他想起临走时老人暗示的话语,对于能不能彻底定下总算是稍微放了放心。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消息,在看到推送的热搜第一时,突然觉得有点眼熟,连忙打开了备忘录,在见到同样的名字后一股狂喜不禁涌上心头。 不是吧,这也能行? “好!这下绝对稳了!”他忍不住握着拳一挥,大声叫好。 到底是还没签约,虽然副导说稳,陆老也给了暗示,但一日没定下来张哥就一日不踏实,但这下好歹是把心放肚子里了。 清幽的小区里几名慢悠悠散着步的老教师在听到喊声后都纷纷看了过来,闹了张哥一个大红脸。 张哥连忙低下头挡住脸,赶紧收起手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王幼悠最近非常喜欢一部刑侦电视剧。 其实国内刑侦题材的电视剧比较小众,这部电视剧却融合了偶像剧的浪漫爱情元素和美剧的悬疑元素,使得这部俊男美女的刑侦剧甫一上线便大受好评。本就是二线小生的男主演牧之更是一跃成为万千少女新一代的墙头。 不过王幼悠喜欢的却并非里面的爱情线。 相比于男女主太过不真实的浪漫爱情,她更喜欢这部剧里的悬疑剧情,每次揭露凶手时都直呼过瘾,成功地在她这里成为新的下饭神剧。 据说第一季要完结了,她还有点舍不得继续看了。 王幼悠将饭放到桌上,打开手机犹豫地找到最新更新的两集,主题曲的声音刚一播放就立马调小了声。 “幼悠,你在看《暗夜将明》吗?”室友听到熟悉的bgm,从床帘里探出个脑袋,“我跟你说,我刚刚看到小暗夜上热搜了……” “停停停!”王幼悠赶紧打住,“别剧透啊,我还没看呢。” 室友嗤了声:“谁稀罕给你剧透,我也还没看呢。”她把脑袋又缩了回去,还在晃悠的床帘里传出嘿嘿嘿的痴笑,“啊……打伞cp真的是太甜了……嘿嘿嘿嘿……” 王幼悠撇撇嘴,忍不住反驳:“这对cp到底哪里甜了,我觉得这部剧最大的败笔就是感情线。外表冷漠看似不近人情的迟柏迟大队长,在第一次见女主金馥失魂落魄地站在大雨中时就给她打伞,就算放再多浪漫的bgm和慢动作,我也只觉得人设崩坏!” 床帘里的室友翻了个白眼,回击道:“你这个单身狗懂什么,这叫一见钟情!” 王幼悠懒得跟她争辩,戴上耳机,掀开饭盒盖子,一边吃一边专注地看了起来。 这次的案件似乎挺简单的?好像只是个普通的校园暴力事件?顾编的水平不会下降了吧…… …… 迟柏疯了似的拼命往顶楼跑,一步三四层台阶,速度飞快,把气喘吁吁累得像头牛似的警员们都甩在了身后。 金馥一边努力地试图跟上,一边着急地喊了他一声:“迟队!!!”见迟柏像是没听见似的一眨眼便消失不见,忍不住抬脚想要跟上去。 盛明礼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因为岔气所以咳嗽个不停,见金馥又想跟上,连忙拉住了她:“咳咳咳……你咳咳……你、你先别急……等我咳咳咳……等我缓缓……” 金馥不好抛下盛明礼一个人,有些着急地站在原地替他顺着气,眼睛却不停往上张望。 没多久,盛明礼终于缓过气儿,见金馥心急如焚的模样,也没多废话:“刚刚对讲机里小李说电梯已经修好了,离天台还有段距离,我们直接坐电梯吧。” 金馥按耐住自己的心情,使自己努力平复下来不要影响到任务,然后点头应是。 在俩人等电梯时,一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金馥突然开了口:“我从未见过他这么……这么不冷静的时候。” 盛明礼面上的表情也有些说不出的沉重,沉思良久,才回道:“大概是这件案子,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吧。” “谁?” “一个女孩……或者说,他曾经的……‘初恋’。” …… 等迟柏爬上顶楼时,他的肺就像快要爆炸了一样,一呼一吸中都带着丝丝缕缕的疼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道站在危险边缘摇摇欲坠的身影。那一瞬间,无数埋于脑海深处的画面又重新浮现出来,两道身影互相重叠,几乎让他分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迟柏猛地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幻象便消失不见。 “魏安平!!!” 少年身躯一震,转过头来,是一张布满泪痕的稚气脸庞。 “你的老师,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他举着手中的资料猛地向前踏出几步,“这段日子,他带着你的资料一家一家上门拜访,亲自向家长们解释你不是个坏孩子!并且请求他们让你留下继续读书!他又带着全班家长们的请愿书去求了校长让你留下!!” “他说,就算闹到教育局去,他也会一直相信自己的学生保护自己的学生!!!”迟柏语气急促,表情诚恳地向着少年一步步慢慢靠近。 这时,楼下围观的群众们似乎也传来了隐约几声大喊,像是“不要跳”、“别跳”之类的话。 少年脸上的泪淌得更凶了。 听到楼下传来的劝解声,迟柏脸上的表情似乎怔然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 “你的父母一直都相信你,你的好朋友们也是。或许他们之中有些人误会了你,他们说想要亲自对你道歉,你难道不想听听看吗?” 迟柏声音放缓,一向冷硬的脸上难得带着一副柔和的表情,“魏安平,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为什么要为那几个人渣葬送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下来吧,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着楼底的围观群众们纷杂传来的“不要跳”的呼喊声,以及刚刚赶来现场后,少年母亲所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悲鸣声—— “儿子!!!!我的儿子——” 少年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了,他抽泣着,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发出了一声呜咽,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楼梯口涌出的警察们,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来、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随后便在迟柏的面前,如一片单薄的落叶,向后倒去。 迟柏拼命向前一扑! …… “你是说,他曾经也遇到过一起校园暴力导致的自杀案?”金馥表情凝重,联想到了什么。 盛明礼缓缓点了点头,神情也不怎么好看:“我跟迟柏是高中同学,其实他上高中时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性格挺外向的。” 金馥也点头,表示明白:“嗯,我听说过。” “我们高中,有个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女孩子,学校里不少男生都偷偷暗恋过她……我也是。”盛明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见电梯上来了,便率先走了进去。 “后来呢?” 盛明礼按下顶层按钮,头也没回道:“后来?后来她死了,跳楼自杀的,就在这栋旧教学楼里。” …… 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带着一种熟悉到骨子里的下坠感。 他的右手紧紧抓着少年的手,看着吊在半空中的少年,看着那张惊慌失措的苍白脸庞,似乎又在那一瞬间回到了过去。 同样苍白年轻的面容,同样似乎要拖着人一同坠入地狱的重力。 不同的是,那时的她长发被楼顶的风吹得狼狈四散,却在抬头看他时,一切时间仿佛都停滞在了那一刻。 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凌乱飞舞的黑发下,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如潺潺溪水般的清澈黑瞳倒映出他更加狼狈的脸。 因为用力,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爆出青筋满头的汗水,实在算不上好看。 他低着头死死望着眼前被大风吹得身体有些飘摇的少女。 明明应该是那么轻的重量,在那时尚且年轻的他看来,却几乎让人快要支撑不住。只有眼前还未褪去婴儿肥的稚气脸庞,以及那双默默看着他的双眸,才能给他坚持下去的无限勇气。 “为……为什么……”在与死神力量的激烈角逐中,他死死抓住她的生命之线,硬是从空隙中挤出了这句话。 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明明那双美丽的眼睛似乎在告诉他,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然后,她便抬起了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 他看出她的意图,惊怒交加,心跳激烈到开始疼痛,眼眶通红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因为全身力气都用来拉住她让她不要掉下去,所以根本无法动弹。 “不……不要……求你……”他苦苦哀求。 而她置若罔闻,将手放在少年青筋暴起的右手上,开始用力。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也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就是想问她,为什么? 然而那只右手的手指还是被她一根一根用力掰开了。 直到她的重量从他手中溜走,身体如同坠鸟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线,她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至死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什么也没有说。 可他却十三年都未能忘记那双眼睛。 6、第六场戏 流量 警察赶紧涌上前来帮助迟柏将魏安平拉了上来,在魏安平爬上楼顶以后,楼下的围观群众们发出震天般的叫好声。 迟柏精神还有些恍惚,他想起当年他挤出人群冲进这栋楼时底下围观群众们的私语。 “怎么还不跳啊?是不是装的?” “肯定是!现在的小年轻啊,为了点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的,我看这个肯定也是因为失恋……” 他想起,当年他也是这么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时,从楼底下隐约传来的叫喊声。 “跳啊!!!赶紧跳!!!” “跳一个跳一个!!!” 这一瞬间,迟柏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身体的疲累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是沉默。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挥手摆脱了同事们围上来的关心,然后失魂落魄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蹲下,抱住头。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在他身前落定。迟柏放下颤抖的双手,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金馥。 他嘴唇颤了颤。 “当初……当初我其实见过她的……” 金馥没有说话,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听这个一直无坚不摧如神袛般的男人,第一次向她揭开鲜血淋漓的伤疤。 “那天雨很大……她就一个人在大雨中孤零零地走……我隐约听到过她在学校的处境,可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迟柏失声痛哭,泪水打湿了身上的警服,打湿了那枚鲜红的五角星,“那天……那天她遭遇了很不好的事……在她打电话跟父母求救以后,她父母因为着急在路上出了车祸……” 听到这些话,金馥的心也像被某个无形的拳头攥紧,喉间开始变得酸涩,眼眶微微发红。 “如果、如果我在学校帮助了她……如果那天……如果那天我能帮她打一把伞……”泪水模糊了迟柏的眼睛,他透过泪水去看身旁的金馥,试图寻找着什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迟柏活了三十二年,从事警察十一年,无论遇到什么人面临危险他都会拼了命地去救,哪怕救的是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罪犯。 可他这一生救了无数人,却唯独救不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 金馥猛地哽咽,一把将身旁这个此时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的男人搂在了怀里,任他在她怀中咬紧了牙,默默地流泪。 “我没抓住她……是我没能抓住她……是我……” 随着迟柏隐忍的悲鸣声,画面开始变暗变慢,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王幼悠最喜欢的那首抒情英文插曲前奏响起,温柔的女声也开始轻轻吟唱起来。 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重重的喘息声,随着背景音乐一同响起。灰色调的第一人称画面开始逐渐浮现,长长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时间。 画面回溯,回到了十七岁的那年。 由于是慢动作镜头,那一步又一步沉重坚定的脚步声以及仿佛喘不过气来的呼吸声,就好像砸在了王幼悠的心上,带着无言的疼痛。 【有时候比起人类,我偶尔会觉得,迟柏更像一尊神明。】 金馥柔和的旁白声音也随着音乐和脚步声响起,带着淡淡的感伤。 少年猛地推开天台的铁门,黑色长发、穿着白色夏季校服的纤细身影就那样映入眼前。在慢动作的世界里,少年脸上的惊慌和眉眼间丝丝缕缕的恐惧变得一览无余。 【所以我从未想象过,迟柏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少年很快坚定下来,咬着牙,一步一步、用尽全力地向着那道将要坠落的身影跑去。 画面一黑,背景音乐也随之一停。 【直到那天,神明抓住了他的人间。】 画面重新亮起,背景音乐也正好到了高潮部分—— 荡在空中,身体如同一朵秋叶飘零的少女仰着头,静静地望着死死抓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手的少年。 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对楼底群众大吼,在他红着眼无助地张望四周时,一直死寂沉沉如同灵魂早已随着身体死去的少女,曾经分外专注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泛出了一抹带着浅浅梨涡的笑,纯洁而又美好。 画面结束。 有一种无言悲伤的英文插曲代替了原本的片尾曲,随着黑色画面上一串字幕划过,《暗夜难明》的第一季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王幼悠呆呆地看着字幕随着片尾曲慢慢上滑,喉间的酸涩已然涌到鼻头,将她的眼眶也逼得发热发红。 她开始不停地深呼吸,十分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努力了很久才将将把那股酸涩压下。 可莫名的,有一股奇怪的委屈感堵在了心头。 直到片尾曲结束,画面又重新浮现。 有彩蛋?王幼悠连忙抽了张纸擦擦不小心涌出来的眼泪,继续认真地看了起来。虽然她现在脑袋晕晕的,什么念头都有。 夜晚的雨来得极其迅猛,噼里啪啦的雨滴如弹珠一般砸在伞上,压得人们努力地把伞往上顶。 “喂,迟柏,车来了!” 同学冷得搓了搓手臂,招呼着不知道在往后看些什么的少年:“走了走了,这雨下得也太猛了。” 少年好像愣了愣,然后指着远处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犹如游魂一般在倾盆大雨中慢慢走着的身影,有些犹豫地问了句:“那是不是……咱们学校的啊?” 同学胡乱瞅了两眼,便收了伞急匆匆地拉着少年上了刚刚到站的公交车,一边走一边道:“管他呢,赶紧走吧,我书包都淋湿了。” 少年“哦”了一声,也收了伞,顺着力度走了上去,没有再说什么。 上车后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望向窗外。 公交车发动,载着身处光明的人们驶向灯火通明的大路,留下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一步步走向黑暗。 少年一直望着那道身影,直到渐行渐远,再也不见。 【完结】 王幼悠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室友听到下面传来低低地小声抽泣,大晚上的吓了一跳。 她掀开床帘,连忙问底下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怎么了怎么了?幼悠你怎么哭了?” 王幼悠也不压抑着了,拿着抽纸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一边哭还一边打哭嗝:“迟、迟柏真的太可怜了……还有他的初恋也是……呜呜呜呜……” 这话一听,室友顿时就来劲了:“初恋?!我们迟队竟然还有初恋?!?不行,编剧这是怎么想的,我们打伞cp中间竟然还夹了个初恋?不行不行,我要去看剧了,等我看完喷不死他!” 说完,她一闭帘子,也不管哭得无比伤心的王幼悠了,专心看剧去了。 没过多久,同样的抽泣声从那床帘里悠悠飘出…… …… “季昭上热搜了?” 燕官儿不顾刚刚做好的美甲,立马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翻看。 旁边的经纪人也明白她的顾虑,瞧着她把辛辛苦苦做好的美甲毁了,脸色变都未变地继续说道:“对,我看这次剧本应该拿不下来了,吕导很欣赏她。” 其实经纪人早就认识这位在圈里看似不怎么出名的“小演员”了。 之前各大表演系学生里,只季昭一人便直接盖过了燕官儿那几届所有科班学生的光芒,衬得她上下两届的学生都黯淡无光,成为当之无愧的“朝阳”。 当时圈内各大公司也像鲨鱼闻见血腥味早早就出了手,燕官儿经纪人当初也被派了去跟季昭接触,只是短短接触的几面,她就认定了将来圈内必有她一席之地。 只是后来或许是年轻,想不开去了那家公司,到底是沉寂了下去…… 经纪人惜才,心里暗暗为这姑娘高兴,但嘴上还是安慰着神色不定的自家艺人:“好了,这部剧跟秦疏疏争本来就不明智,角色形象也不够正面,推了也好。正好我这里新得了几个本子,我挑出来了两本适合你的,你自己看看。” 燕官儿像没听见一样,低头看着视频里女孩望着死死拽着她的男生微微一笑的片段,抿紧了唇,倔强地一遍遍重复。 季昭的眼神是被学校里所有老师都夸赞过的,以前她听着还不服,但现在…… 燕官儿攥紧了拳,任由长长的指甲扎进手心,带来阵阵刺痛。 她心想,如果换作是她落到那个地步,她也能靠演一个龙套角色绝处逢生吗? ……她不能。 经纪人见她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这个还转不过弯来的小姑娘:“官儿,你知道你的优势在哪里吗?” 燕官儿抬起头,表情怔怔。 “你的长相甜美可人,完美符合如今影视剧里的女一定位,所以哪怕你的演技再差,这个圈子里也有你的一席之地,更何况你演技也并不差。” 显然,这些话经纪人以前没有跟她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了,“再加上你背靠资本,有无数大制作的剧都等着你去挑选,何必去在乎一个不知前景的季昭呢?” “可她演技……” “演技?”经纪人笑了,“演技是很重要,但如今已经不是演技好就能称王称霸的年代了。她和她师父的那套理念已经过时了,如今这个时代,流量为王!只要长得还算过得去,什么人物不能捧出来?只想做一个纯粹的演员,那就注定会被时代所抛弃。” 经纪人恍惚想起当初去见那个女孩时的场景。 女孩背着光,站起身,明明长相那般古典婉约,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如坚石般铿锵有力。 ——“我只想做一名演员。” 她定了定神,对着还有些恍惚的燕官儿坚定道:“你只需往前看,你的道路,远远比她宽敞得多。” 7、第七场戏 评论 好不容易快速扒拉完了饭,王幼悠开始认真地翻看微博热搜上的实时评论。 【迟迟我意】:呜呜呜呜呜呜呜!#暗夜难明太好哭了#最新两集真的也太好哭了吧!!齐导、舟大永远的神!!我永远都爱迟队长!!![大哭][大哭] 【在我心上放牧】:#迟柏一见钟情#牧牧的演技真的绝了,真的把迟柏演活了!尤其是最新两集,谁看了不得说一句牧之牛逼?特别是这场哭戏简直了,推荐大家去看一看这场戏的花絮,结束了后牧之还出不了戏,小哭包实锤。[视频] 【娱乐圈小透明v】:溪舟大大真的是神,一开始我还觉得男女主感情线有点快,刚一见面就变异成暖男给人家打伞啥的有点崩人设,看完最后两集我才明白小丑竟是我自己!人家舟大是用一季的时间铺垫了一场真正浪漫的一见钟情。期待小暗夜第二季![鲜花]#暗夜难明编剧顾溪舟# 【媛来是我】回复【娱乐圈小透明v】:我家媛媛演的也特别棒好吗?什么叫真正浪漫?打伞cp难道就是假浪漫了?营销号必死,内涵必死哦![微笑] 【草妹剧评v】:#暗夜难明初恋#之前我一直觉得男女主的一见钟情不够真实,大雨滂沱中淋得那么狼狈的金馥怎么可能让迟柏一见钟情?直到初恋的故事出来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的相遇相知相识建立在另一段感情的遗憾之上。 迟柏曾经真的一见钟情过,也许就是在初恋死之前两人互相凝视的那一瞬间。 [截图]神明抓住了他的人间,而下一刻,人间却坠入了地狱。 这道掺着悔恨的伤痕,在他这十五年里一直无法痊愈、隐隐作痛。或许也正是因此才一直单身,不是大家之前猜的女人都眼瞎了或者迟队太无情。 只是这段情,他一直都压在心底不肯承认罢了,直到他遇见金馥,走过去给同样身处绝望的她打了把伞,他才忽然察觉,原来他竟然十五年了都没有走出来。 [截图]当时我一直以为迟柏脸上的这些是雨水,可配合上他隐忍中暗藏悲伤的表情,我深刻怀疑,或许有泪水也藏在里面也不可知。 曾经有一段情,迟柏当时未知,后来不忘。 底下的评论一片哭声。 【快递小哥不快递】:呜呜呜呜呜呜呜,当时未知、后来不忘,迟队真的太痴情了呜呜呜…… 【梅妻鹤子】:博主神了,那场雨中初遇,我当时还觉得迟柏隐忍的表情夸张了,现在回过头来回顾,真的是伏笔。舟大用一季的时间写了一段不到二十分钟的感情,然后把迟队这个角色完全立了起来! 【爱吃兔子的胡萝卜】:呜呜呜呜呜呜呜打伞虽然be了,但初恋崛起了,好好磕呜呜呜。 【真的想吃苹果】:打伞没有be啊?[疑惑]迟柏虽然是因为初恋的原因与金馥相识,但他们后来经历的都是真的啊。 迟柏对金馥或许不是一见钟情,但确确实实是日久生情,他们的互相理解和默契不是假的。你看最后,迟柏离开了人群想要一个人舔舐伤口,却愿意在金馥的到来中撕开伤疤给她看,这不是真的是什么? 【谁说暗夜不会将明】:虽然但是,那个初恋小姐姐究竟叫什么,是谁演的……真的是我妈路过看我手机时都会赞叹一声的美貌。 【榴莲年年】:同上!小姐姐的美貌我可以舔到屏幕漏电!现在抖音上全都是那段跳楼的剧情,小姐姐长发飞舞中抬头看过来的大特写简直绝了好吗?如果我是迟柏我也会在这一瞬间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念念不忘的。 【一家子流氓兔】:对对对!抖音上还把少年迟柏坐在车上与大雨中的初恋擦肩而过,以及迟队在大雨中为金馥上前打伞的片段剪在一块了,呜呜呜呜呜呜我都快又看哭了。 【柠檬加白醋】:小暗夜实火,b站上也全都是打伞cp和初恋cp的剪辑视频……(偷偷说一句,因为盛明礼那句也暗恋她,现在明恋cp也超火![狗头]) 【锤到房子塌】:球球了!!有哪个好心人告诉我初恋妹妹的名字吧!!还有,第二季会不会有小姐姐的戏份啊?给我整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来复仇也行啊![狗头] 【小小小鸟飞】:楼上的快去看白导的采访!正好在热搜! 看到这儿,王幼悠一震,赶紧又去翻热搜。 这都第二天了,暗夜难明的热搜不仅没有降下来,反而升上去的更多了。 热搜前五十将近有一半都跟暗夜难明有关系,现在走在商业街上随随便便就能听到暗夜难明的插曲和主题曲。 可以说,因为初恋的这段剧情,这部剧从本就很火的剧一跃成为了大爆特爆的剧。男女主估计能凭借这一部剧直接吃红利吃成流量明星。 据说已经有几家电视台买了剧,准备在电视上进行二轮播放,到时候估计又是一大波热度,男主演牧之因此直接成为一线小生也不是不可能。 王幼悠这样想着,一时有些愤懑:‘男女主倒好,因为这部剧而大火,可我们家最大功臣初恋妹妹还没有名字呢。’ 这样想着,王幼悠打开了热搜,排行前三分别是#暗夜难明初恋#、#迟柏一见钟情#、#暗夜难明太好哭了#。 前三王幼悠早就看过了,于是去看下面。 #齐导采访初恋不会再出现# 王幼悠也心知不可能像其他人说的那样第二季出个双胞胎,但看到以后还是有点失望。 她点进去看了看,是段关于齐导的采访。导演的意思也很明确,第二季初恋不会“复活”,可能会有些故事出现回忆杀,但总体上还是为了帮助迟柏走出心结。 王幼悠退出这个热搜,心里很是失望。 嗯?#初恋妹妹季昭#?王幼悠一喜,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个热搜。 热门微博似乎是一个群像视频,封面的主角正是她找了好久的“初恋妹妹”! 王幼悠赶紧点开视频,发现其实这位叫季昭的女演员已经拍过很多戏了,不过都是些非常小非常小的角色。剪这个视频的工作量一看就很大,又基本上都没有台词,也难为这个叫【昭昭在我】的粉丝能从大海里捞出来这么一根针。 有什么宫斗剧里镜头不到三分钟就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职场剧里被作为反面例子教育女主的炮灰实习生;民国剧里为了保护儿女牺牲的年轻母亲……还有什么丫鬟、杀手、舞姬之类只有一个镜头的小角色。 难为的是,所有的这些角色她演得都非常好。 无论这部剧的剧情如何,是烂剧还是好剧,她都演得非常认真,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出戏。就连作为背景板都兢兢业业,低眉顺眼一副她就是个真正古代丫鬟的模样。 点进那个叫【昭昭在我】的粉丝微博,可以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激动,语无伦次地不停发微博向大家安利着女演员季昭。 据她自己说,是因为看前段时间的宫斗热剧《宸妃传》,从而注意到了这个因为皇帝去世而真切悲痛的冷宫忧郁妃子。 【昭昭在我】:昭昭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在演戏!之前我在机场偶遇过她,真的又美又温和,还抱了抱我对我说绝对不会辜负我的喜欢!呜呜呜呜呜,昭昭真的特别特别好,如果不是因为某些角色而扮丑,完全不输于女主角的美貌好吗!![图片][图片] 看到机场生图后,王幼悠心思动了动,手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加群选项上…… …… “阿昭,你火了。”张哥故作严肃地看着面前沙发上的女孩,神情却难掩激动,“你还记得之前拍过的一部叫《暗夜难明》的剧吗?虽然你在里面演了个没有台词没有名字的炮灰初恋,但是!你火了!” 虽然,只能说是小火,算不上大火,但好歹是在圈内有了她这么个人。 直直端坐在沙发上的女孩继续翻着剧本,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就算听到了这些也无动于衷的样子,睨都没有睨过来一眼。 张哥想起陆老师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试探性地叫了声:“昭阳……” ——“昭阳城在,则国人不亡!” 女孩冰冷的目光似乎微微怔愣了一瞬,接着眼里的那层冰如同春风化雨一般,一点点地融化了开来,最后恢复成了原来含着温度的潺潺溪水。 季昭放下剧本,放松身体倚上沙发背,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捏了捏眉间:“老师都告诉过你了?” “叫我昭阳,我就会出戏的事情。” ——“昭阳这个词,算是她给自己下的一个锚。只要锚点还存在,她就不会在大海中迷失,也不至于落到我说的那步田地……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个词。” 想起陆老师说过的话,张哥就忍不住皱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万一你真的出不了戏了怎么办?你不知道时央在剧里的设定吗?” 他越说越后怕:“我现在想起来了!演暗夜时你也总是爱往窗边走,有次你说你去天台踩点找感觉,要不是我跟了上去拉住了你,你就真掉下去了!” 说到这儿,张哥又有些惊慌地看着她:“该不会、该不会那次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想跳下去?你是不是没能出戏?” 闻言,季昭赶紧摇摇头,正襟危坐道:“怎么会,我早就出戏了。” 张哥刚松了口气,又一下子提了起来,猛地站起后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没有反驳我前面的话……你是真的想跳下去过?季昭,你不想活了?” 季昭见逃不开这个话题,便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无奈笑道:“我怎么会不想活了呢?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张哥你也别多想,我还不至于到那种境界。” 至少,她还没有演够戏,又怎么会死?再者说,她也早就实验过了,在年限到来之前,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有事。 张哥却有些不信,他细数了一下之前季昭演过的龙套角色,越想越是心惊。 但是那些角色戏份少,拍完就能出戏,后来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然哪叫他现在才发觉。 不过张哥面上却是平静了,似是被安抚了下来,只暗暗在心里留了个心眼:“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得给你找个助理,好在我不在的时候跟着你。你现在也算是在圈里开始起步了,配个助理也是应该的。” 季昭对于这些一向不怎么在意,便无所谓地点点头。 “还有啊,其实我也不想打扰你进组前的状态来着,主要是暗夜难明那边要去综艺宣传剧,问你去不去?” 在热搜事件后不久,剑魔剧组就正式通知了季昭去签约,所以这段时间季昭一直在调整状态。 季昭十分冷静地摇摇头,完全没有被热度冲昏头脑:“那部剧里我的镜头很少,连女五号都算不上,跟着去综艺做什么?不过是因为第一季完结的热度,加上角色身世背景凄惨所导致的角色火罢了,观众不会感兴趣‘初恋妹妹’背后的小演员的。” 想了想,张哥也点头应和:“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我就去推了。不过……”他小心地看了看季昭的神色,“明日齐导要举办庆功宴,来叫过你了,你去吗?当然,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那就去吧。”她神情淡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也好。”张哥暗暗松气,说完事儿了便也站起身准备走了,然后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要不要建个微博啊?” 他觉得,年轻的女孩子难免会喜欢看看粉丝们赞美她的评论。 季昭似乎愣了愣,继而微微摇头:“不必了,我不擅长这些。” 张哥一向不勉强季昭,闻言也没多说什么,道别后便离开了。 待张哥离开后,屋子里又冷清了下来。季昭没有像张哥以为的那样去微博看一看自己的热搜,看一看别人对于她的评论。 她只是走到落地窗前,伸出手轻触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望着窗外五光十色的世界,微微地出着神。 “你也会看着我的,对吗?” 似有风吹过,轻轻抚过她的窗前,隔着玻璃触碰她的指尖。 8、第八场戏 酒精 “哎,你瞧瞧,咱们的‘初恋妹妹’可算是来了啊。” 齐导看起来十分的红光满面,甫一瞥到刚进门的季昭和张哥,便指着他们高声大笑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往这儿看了过来,季昭便带着礼貌的笑回视,一边往里走一边向着厅内的其他人问好。 “哎,阿昭啊,熬到现在,你可算是出头了。” “小昭,我侄女看了这部剧后说最喜欢你了。” “等以后红了,季老师可别忘了我们暗夜难明剧组啊!哈哈哈哈……” 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季昭都笑着一一应过,神态亲切自然,与他们记忆中没有半分区别。就算落入有心人眼中,也不禁赞叹她良好的教养。 “行了,别站那儿了,坐吧。”齐导心情好,又知道季昭功劳不小,于是指着牧之身边的空位便道:“初恋妹妹就得跟迟柏坐在一块儿!小昭啊,你就坐牧之旁边吧。” 季昭便顺着方向看向那个空位,女主演乐媛还没来,男主演牧之两边的座位都空着。 见季昭看过来,牧之朝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她也只好回了个微笑,然后坐在了下首的那个位置。 经纪人助理等工作人员在另外一张桌,张哥被带离之前,略显担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只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人没到齐,宴席还没开始,齐导便一直跟牧之说着话,季昭默默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 无人的角落里,他随意地靠着墙有一搭没一搭地单手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那副金丝框眼镜很好地遮掩住了他的神情。 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 下一秒,他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顿了顿,便径直走了过来。 季昭收回了目光,任凭男人坐在了她的对面,也没有再抬起头看过他一眼。 由于今天是庆功宴,没一会儿便有其他人来跟齐导道喜,齐导很快就被拉去跟别人聊天了。 不再被拉着说话的牧之像是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不再开口说什么,这张桌的气氛一时便沉默了下去。 良久。 “过得还好吗?” 牧之没转头,只是唇瓣微动。如果不是身边只有她坐着,任是谁也不会想到他在跟她说话。 季昭也没转头,神色坦然地点了点头:“还好。” “你……这次演得很好。” “谢谢……”她顿了顿,“师兄。” 然后两人便再无话可谈。 其实也不是那么陌生的,他们两个师出同门也有过几年交情,牧之似乎看着有些欲言又止,但他是个演员,那些个欲语还休被他很好地隐藏在了温润如玉的面孔之下,让人轻易难以看出。 “嗤。” 牧之抬头,发现是刚刚坐到对面的顾溪舟笑了一声。 顾溪舟是这部剧的主编剧,在圈里一直颇具盛名。传言他不仅长相俊美到曾让众多导演邀请他亲自来演戏,还颇为的恃才傲物,但对于有才华之人却十分欣赏,所以之前对待牧之还算友好。 “初恋”这个角色曾经被齐导提议删改,也是因他极力反对才完整地留下了这个角色,现如今事实也告诉大家——他说得确实没错。 所以牧之一时有些疑惑,他在笑什么? 顾溪舟见牧之看他,也没解释什么,只是长眉微挑,推了一下眼镜,然后把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这时,厅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女主演乐媛到了。 …… 酒过三巡,宴会厅内的众人都染上了或多或少的醉意,只有季昭因“酒精过敏”还神色清明,一个人从喧闹的厅内出来,准备去一下洗手间。 迎面正好撞上了一行人。 这间酒店在北平确实算得上档次比较高的酒店,但应该还不至于能在这里碰到这群人,可今日好巧不巧就正好碰上了。 季昭低垂眼眸,站到一旁让路。 她尽量让自己不起眼起来,却不曾想过像她这样的人,哪怕再怎么低调,却依旧能让人在茫茫人海中注意到她。 就比如,那群人当中一个染了银毛的青年在路过她后又回头看了她两眼,然后便嗤笑了一声,对走在最前头的那位打趣道:“这不是当初拒绝过我们祁少的那位小明星吗?” 走在最前头的那位停都不停,只挑了挑眉,侧首看了银毛一眼,银毛便立刻用手关了嘴上的拉链,表示不再说话了。 而跟在俩人身后,人群当中的某个人听到了银毛的话,目光一闪,便放慢了步子脱离了大部队,然后站在走廊中打了个电话。 …… 还在吃饭应酬的刘经理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赶紧道了声歉就离开了包厢,然后立马接了起来。 “老刘啊,你怎么回事?”男人不悦的声音从话筒中清晰地传了过来,“那个叫什么什么昭的小演员,你还没解决?” 闻言,刘经理暴汗:“怎么会呢马总,我已经按您的吩咐一年多不给她角色试镜了。”虽然后来他觉得没什么大事,便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那她今天怎么上热搜了?还来了翔辉大酒店,还正正好好碰到了祁少他们!” 刘经理冷汗都吓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解释:“这……这是她自己去试镜的一个龙套角色莫名其妙火了,然后齐导让她去……” 那个什么“马总”十分不耐烦地直接打断了刘经理的话:“好了,跟我说这些没用!蒋董说了,不要再有下次,也不要让她再出现在祁少郑少他们面前,懂了?” “懂懂懂!”刘经理赶紧保证,“我这就安排!” 电话“咚”地一声挂了,刘经理暗啐一声,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给季昭经纪人打电话。 “喂?老张啊,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们又摊上事儿了……” 好不容易来到安静的厕所里,张哥认真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神色变了几变:“刘哥,不行啊……那是我们家季昭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刘哥,我们也是不知道那位祁少要来这家酒店啊……” “刘哥您行行好,这次机会对我们很重要,可对于云姐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啊……” “刘哥、刘哥!您听我说……”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张哥神情僵硬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良久无法动弹。 ……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您看见过我的经纪人吗?”季昭微笑着不厌其烦地再次询问了一个人。 这个人倒是不像之前那几位,反而想了想后才给出了回复:“是那位看起来瘦瘦的高高的,穿着西装年纪有点大了的男人吗?” “对,请问您看见他去哪儿了吗?”季昭连忙追问。 “刚刚聊着聊着,他接了个电话,说去趟厕所。”那人好心给了回复。得到答案以后,季昭连连感谢,然后又去了趟离这个包厢最近的洗手间。 季昭在洗手间门口提声叫了两下张哥的名字,又找了位男士帮忙进去瞅了瞅,发现里面根本没人。 她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距离他从宴会厅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电话也打不通。 这时。 “小姐,您在找一位穿着灰色西装,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的张先生吗?”见状,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季昭放下手腕,看向来人——是位服务人员。似乎是当时在走廊上,给那群人带路的那位。 她心思几转,又暗暗沉下,面上却扬起了微笑:“对,您见过他吗?” 那位服务员的神情似乎有些惭愧,点了点头:“是,那位先生好像与郑少他们相识,说要找他们有些事,我去问过郑少以后,就把他带去郑少他们包厢了。” 季昭垂在身侧的手微顿,继而缓缓攥了起来。 …… “郑少,季小姐来了。” 服务员撤开,露出身后站在门口的女孩。 本漫不经心搂着女伴,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的郑家骏抬了抬眼,呼吸一滞。 她与那日郑家骏第一次见她时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那双眼睛仍是冷淡的、清澈的,好像并没有把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事放在眼中,也并没有被什么黑暗所污染。 然而郑家骏最讨厌的,就是她的一双眼睛——不过是个小演员罢了,傲什么? 女孩走进昏暗奢靡的包厢,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看戏的纨绔们和其女伴,在看到倒在地上犹如一只死狗的男人以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似乎终于泛起了些波澜。 “郑、郑少……我、我还能喝……”男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嘴里却还在念叨着。 季昭走过去,不怎么费力地把还在说胡话的张哥搀了起来。男人太过瘦削,导致那点重量竟然让她如今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体都轻易地半背了起来。 想起这个漂亮的小明星当初以“酒精过敏”为理由下他面子,郑家骏就忍不住嗤之以鼻。 过敏?他见过拿这个当理由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真正过敏的就没几个。 “等等。”染了头银毛的“郑少”开口了,他看着将男人好不容易背好的女孩,举了举手中的酒瓶,“看他这样,你把这瓶酒喝了,这事儿就算完了。你演的那个什么什么小角色,也不给你换了。” 沙发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搂着自家女伴没有作声,只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季昭终于抬起头,正眼看了他们一眼。 背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个男人堵住了,她缓缓地看了一圈房间里的众生百态。最后看向那半圈沙发当中,坐在最中心位置的男人。 即便灯光昏暗,其实也能隐约看出男人的英俊。 他理着一头短短的板寸,把衬衫的领口解开了好几颗扣子,露出一大块蜜色的胸肌,便是随意坐在那儿身姿也十分的挺拔,一看就异于周围其他人。 他一直都没有开口任由郑家骏在那里放话,只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里的冰块,周围其他人隐隐都以他为首捧着他,却也都不敢靠近他。 季昭仔细地打量完这群人,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还没等决定,便发现身旁半背着的男人已经晕死了过去。 她垂眸,接过了那瓶白酒。 “你不是说你酒精过敏吗?特意给你弄了瓶小的。”郑家骏摊了摊手,“要么,过来给我们祁少磕个头赔个罪。要么,就把这瓶……”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女孩毫不犹豫地拧开了瓶盖,直接对着瓶口灌了起来。 那一圈看好戏的男男女女顿时就欢呼起来,不停地吹着口哨。 “行啊郑少,你看看人家,对瓶吹啊。” “哟呵,看不出来啊,还真是位女中豪杰啊。” 在一片口哨声欢笑声的喧闹之中,季昭仰头把最后一滴酒喝完,将瓶子对准了沙发中心的那两个人,缓缓地把瓶口朝下摇了摇,示意已经喝完。 她的目光不变,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 “行了吗?” 但几乎是一瞬间,话音刚落,便能够很清晰地看见女孩白皙的手臂上立马就浮现出了许多红斑。转眼间,那些红斑便从手臂往上爬到了脖颈。 她似乎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起来,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却还是冷冷地看着那群人。那些本来在起哄的人们看到她这副模样,顿时吓得不敢吱声了。 本来因为被打断话还有些不悦的郑家骏,在看到她这副模样时也愣了一愣,一时之间竟有些哑然:“你……” “走吧。” 一直都没有开过口的那位“祁少”,定定看着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而就在他开了口以后,无论是“郑少”还是原本门口堵着门的人立马都消停了,闭上了嘴给她让开了路。 她懒得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把酒瓶往地上随意一扔,溅起的碎片砸了满地,又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堵门口的那个男人似乎还想过来扶她一把,被毫不犹豫地推开。她就那样艰难地、自己一个人半背着烂醉如泥的男人,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待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郑家骏便忍不住开口抱怨:“祁哥……” “闭嘴。” 他倒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懒懒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郑家骏便乖乖闭了嘴。 9、第九场戏 过敏 季昭终于带着张哥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包厢,刚一出门便遇到了之前那位服务员。 “小姐,您需要帮助吗……”服务员走过来后看到季昭身上大片大片的红斑,一时骇得站在了原地不敢靠近。 她摇摇头,背着张哥继续往前走。在意识开始有些混沌的时候,似乎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把张哥接了过去,使她原本越来越难以呼吸的胸口舒缓了一些。 季昭用手撑住墙壁抬头看,透过模糊的视野看到是神色不明的顾溪舟,于是笑了笑,语不成句地说道:“是你啊……帮个忙……送我去医院……” 他似乎顿了顿,然后立马扶住了她微倾的身体,声音沉沉,话中情绪不明。 “怎么回事?” 季昭只是摇摇头挣开了那双手,突然又想起什么,她猛地抓住了顾溪舟的手臂,努力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叮嘱他:“别叫救护车……千万别……” 终于把话说完,她也没管顾溪舟什么回应,便松开手靠着墙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她呼吸急促得像要把肺都给喘出来,眼前也开始变得晕眩,耳边一阵嗡鸣,但她强忍着,不肯晕过去。 “你好,小姐……小姐……醒醒……” “……送去……急救……” “病人……家属……病危通知书……” 她忍了很久,但最后终究是放任了自己,任由意识慢慢沉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以前她惯会的便是忍耐,可能是这些年做人类时的舒适日子过惯了,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快慢慢丢掉了。 这样可不行。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这样漫无目的地想道。 后来,是咿咿呀呀的昆曲唱腔把她给唤醒的。那声音从只有一点点,到慢慢放大,最后将她从无边黑暗中给带了出来。 那是一座民国时期的旧戏台,上头唱的,是洪昇的《长生殿》。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季昭静静望着戏台上的人唱着戏,手指不自觉地打着拍子。 良久,她低声笑了笑,拍子停了,戏也停了。原本还算热闹的地方,又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我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戏了。” 随着话落,季昭睁开了眼睛。 耳边是医院里机器“滴滴”响的声音,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鼻间是萦绕不散的消毒水的味道。 “阿昭!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男人激动的声音顿时在她耳边响起,似乎是看到她醒来便立刻扑在了她床边。 她转过头,不出意外的发现是张哥在守着她,而坐在沙发上正沉默看着她的,是顾溪舟。 季昭习惯性地笑了笑,嗓子有些干涩,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张哥小心翼翼地把她半扶了起来,给她倒了杯水。 季昭一边接过水,一边打量了一下这间单人病房,并在茶几上发现了一束包装精美的山茶花。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张哥便有些为难地开口回答她:“这是……那边让人送来的。说是有人不懂事,替人道个歉。” 他顾及着还有别人在,说的很隐晦。 季昭垂眸不语,默默喝着杯子里的水。 喝完了,她放下了杯子,才看向张哥。她没有说什么别的,只是问了句—— “我还能演那部戏吗?” 哪怕意识逐渐昏迷几乎要喘不过气时,她仍记得马上要进组了,不能叫救护车惊动旁人。哪怕酒精过敏导致她脸上痒到极致,她都没有下手挠过一下,生怕留下疤痕。哪怕……她刚刚遭受了那样大的羞辱,她都没有同其他女孩子那样,哭过一声。 她只在乎……她还能不能演戏? 张哥哽咽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连忙点了点头。 “昨晚顾编开车带我们来的医院,谁也没惊动。医生说只要你好好休息两天,不会耽误你进剧组的时间的……”他扯出笑,却不知为何越说越难受,“上面好像也松了口……” 就在这时,坐在沙发上一直沉默不说话的顾溪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季昭,你是不是疯了?” 他站起身,把医生给的资料摔在桌上,怒极反笑:“演戏演戏演戏,你从来就只知道演戏。难道演戏就比你生命还重要吗?你知不知道你昨晚酒精过敏到差点死掉?医生好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书,到后面张哥手抖得连字都签不了!” 说着,他走到女孩的床前,没有靠近她,只是用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身侧那双攥紧的拳头也微微颤着。 他努力压下所有情绪,平静道:“告诉我,阿昭,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气季昭,可他如今更气自己。他明明知道季昭这个人最会忍耐,却还是不管不顾了她这么久。 “好了,顾编。”张哥忍不住开口打断他。 病床上的女孩脸上红斑还未褪去,加上愈发苍白的脸色显得极为的骇人。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明,如山间潺潺的溪河,静静看向顾溪舟时,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 哪怕他再怎么愤怒、哀求于她,对她来说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山溪会因一颗小石子而停下流淌吗? 顾溪舟眼角更涩,只好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压下余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青年摔门而去,张哥忍不住搓了搓手,有些担忧:“那个……顾编也是好心把我们送来的,我出去看看他哈。”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季昭一直沉默着。听到张哥的话,她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张哥:“你还好吗?” 一年前,他也是像昨晚那般挺身而出,最后被公司厌弃发配到了她这个弃子身旁,却一直不离不弃。 张哥一愣,知道她是在问他昨晚的事,于是笑了起来:“我当然挺好的,小姑娘家家的,这些事就别操心了。”但他也没有批评季昭昨晚的擅作主张和不爱惜身体,顿了顿,便起身追了出去。 他总说她跟他女儿差不了几岁,不该承担那些,可她又何尝不是把他视作亲人一般呢? 谁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去向他人卑躬屈膝,自己却置之不理? 季昭看着病房的门打开又合上,看着那扇门看了许久,才缓缓闭上了有些干涩的眼睛,只觉心神俱疲。 不知道俩人在外面谈了些什么,后来的几天里,顾溪舟时不时地会带着特制的营养粥来探望季昭,就好像那天发生的争吵根本不存在一样,就好像过去这一年里他根本没有跟她冷战过一样。 但事实上,裂痕一直存在。 只是季昭不再去想,也不想提及。 …… 由于季昭十分配合,身体上的红斑很快就在进组前逐渐褪去了。只不过,由于过敏严重导致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所以身体其实还没好全,但在季昭的一意孤行中还是办了出院手续。 八月份进组以后,剧组还没有开始正式拍摄,只是让季昭跟着武术指导去练习打戏,然后又专门给她和男主演韩施琅找了学习古代宫廷礼仪的老师。 “这孩子,是之前学过武术吗?”看到女孩在半空中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王师傅忍不住发出了灵魂拷问。 剧组的武指请了香港那边最有名的六爷团队,教季昭的就是其团队中的王修师傅,大家都直接叫他王师傅。 “这段套路虽然不是特别难,但也没新人像你这样的,练了不到三遍就掌握了技巧。”王师傅若有所思,“你是之前拍过打戏?” 季昭任由工作人员帮忙解开威亚,随着束缚一点点消失,身体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她接过助理小禾递过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笑着回道:“那倒也没有,只是之前学过一段时间的武生……也练过中国舞,所以学得快了些。” 王师傅欣慰地点点头:“你的动作不仅流畅而且拿剑的手也稳,在镜头面前是很有力度的。我跟吕导说说,你这边再过两天就可以了。” 待季昭面带微笑带着小禾告别离开以后,她一直挺拔的背脊才微微弓了下来,突然开始剧烈地喘息,满头的冷汗。 小禾还是个比较年轻的女孩,看到季昭这副模样顿时吓坏了,连忙扶住她。 要知道,在她与季昭相处的这些天里,季昭一直像个完美无瑕的钢铁人一般,从来没见过她狼狈或者脆弱的时候。季昭这么一不舒服,可把小禾给吓坏了,她连忙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住了她的手机,制止了她的动作。 小禾一愣,发现是还弯着腰的季昭抬起的手。 季昭努力喘着气,尽量把胸口那股窒息感平复下去,身体也逐渐直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好了许多,便呼吸急促地短短说了句:“不用打电话。” 听到这话,小禾皱起眉,担心地看着眼前脸色还十分苍白的季昭:“是病还没好全的缘故吗?张哥跟我嘱咐过,您才进过急救室没多久,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然后她想了想,有些犹豫道:“要不我跟吕导说说?让他准您……” “不必了。” 如今正值暑热,空气发闷,她也还未好全便激烈动作,所以才有此一遭。 季昭轻轻推开小禾的手,扶着墙自己一个人站直了身体,恢复成平日里那般身姿挺拔的样子。 她转过头,对着小禾露出一个透出几分真实笑意的微笑:“你放心,我没事的。” 至少在这部剧演完之前,她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 “哎,吕导,你可真是捡到宝了。”由于今日b组戏的场地与a组戏场地重合,所以副导演难得凑了个时间坐到了吕导身旁,开始感叹。 “b组那边拍了几场打戏,季昭那身手,真是没得说!” 吕导哼笑一声,十分得意:“我听王师傅那边说了,人小姑娘以前跳过舞,还唱过武生,也难怪底子不错。”说到这儿,还似有些不服气,“说到底,也不是陆老师那边教的,主要还是底子好。” 副导演知道吕导以前求学的时候想要拜入陆老师门下没有成功,于是对于这段酸溜溜的话只是呵呵呵地笑着,没作什么评论。 笑着笑着,副导演突然又想起来件事,问了句:“对了,那天帝华公司的刘总给你打电话,说是要用云澄来替换季昭,你是怎么答复的?” “答复?”提到这事儿,吕导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好嘛,突然就说要用云澄来代替季昭,违约金他们出。制片人那边听说后都高兴坏了,一直催我答应。等我好不容易考虑好了,嘿,人家又说不换了,你说气不气人?” 看吕导又一副提起这事儿就发怒的样子,副导演赶紧给他顺气:“嗐,这倒也算个好事儿。云澄要是真来,这剧本不得重新再大改一遍?况且也算是因祸得福,季昭这孩子,这些日子努力得我看着都要心疼了。” 吕导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 “季小姐,您皮肤可真好。”化妆师用海绵蛋小心翼翼地给季昭脸上拍打粉底,“这部剧吕导说不加太大的滤镜,您皮肤本身就好,我就不像试妆那天那样,给您刷太厚的底妆了。” 由于正在化妆,季昭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法作出什么表情,便放缓了声音道:“谢谢,麻烦您了。” 化妆师看着女孩不笑时颇有些冷冽的面容,心里忍不住跳了跳,脸上也透出几分红,动作更加轻柔了起来。 ‘这姑娘真的是……生得也太好看了,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她忍不住心里嘀咕。 等到定完妆出来,从早上五点就来到片场的季昭看了看日头,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了。 其实季昭的妆扮没有那么麻烦,大多数时间还是耗费在了等待上面。 一直等在化妆间外的小禾,呆呆地看着季昭的一举一动,颇有些回不过神。 她知道今日要拍时央前世作为王女的戏份,所以身上的服饰十分的奢华。可她万万没想到,盛装华服的季昭竟是这般艳丽逼人、不可直视。 柳眉杏眼、玄衣金纹,头顶的金色步摇冠如展翅的蝴蝶一般从后延伸出来,垂着长长的流苏,一步一摇,十分的华美艳绝。 她看过来的那一眼,差点让小禾恍惚以为自己身处在哪个古代宫殿里。似乎也只有身处于古时候,才能见到这般好似金玉堆砌出来的美人。 10、第十场戏 明月 女孩轻轻叫了小禾两声,发现还没回神,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喂,回神啦。”她声音清脆,笑容打趣。 小禾先是抖了抖,看着季昭脸上灿烂的笑,一时有些怔怔。但很快,她就想起了张哥暗中嘱咐她的话,立马又按下了那些疑惑。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牵起季昭的手准备带她去片场候场。 女孩似乎潜意识里也明白自己的状态不对,乖乖地被小禾拉着回椅子坐下,然后默默地坐在那里发呆,直到导演喊人,才愣过神来。 …… “叮铃叮铃~” 王宫里,首饰碰撞所发出的金玉之音打破了王宫里常年的死寂与暗沉,一道活泼的身影随着那叮铃之声在宫墙的一角一闪而过。 “王女,王女您慢点跑。”宫女急急地跟在听到消息以后,提起裙子就跑的少女身后。她急得连声呼喊:“王女,您别摔了!” 由于奔跑,少女头上的步摇冠“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煞是好听。绣着金色凤纹的长裙摆如同尾巴一样甩在身后,她像一只在水中游动的鱼儿,穿梭在宫殿里长长的回廊之中。 就在她快要体力不支时,转过宫殿的一角,正好瞧见了刚换洗完毕,往这个方向走来的玄衣青年。 他的气质似乎变得更加成熟了,但她还是第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他,哪怕相隔了这么远的距离。 少女眼睛一亮,绽放出最为明亮灿烂的笑容,然后提着裙子就奔向了那个青年,义无反顾。 青年本在与身旁人说话,先是听到声音转过了头,然后也看到了她,不由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张开双手,将奔他而来的少女拥入怀中。 “哥哥……”少女紧紧地环抱着青年的腰,小声地唤他,“我好想你……” 青年顿了顿,也抬手搂住了少女,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闭上了眼睛,却什么话也没说。 那入骨的思念,或许只能从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不敢搂紧的双手中,感知到一二。 他们是在这个王宫里相依为命的至亲兄妹,所以哪怕动作再不合时宜,他们身后的宫人们也不敢置喙一句,只安静地低着头,完全不敢作声。 …… 时晏作为陈国仅剩的王室血脉之一,本不该亲自出征的。 只是前几年齐国声势浩大地派兵前来攻打陈国,当时刚刚正式继位的“公子晏”为保地位,在整顿了王国内务以后便亲自带兵出征,靠着这几年的铁血战绩才掌握住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世人称赞的有匪君子“公子晏”,也正式成为了威名赫赫、用兵如神的陈王时晏。 由于时晏未娶王妃,所以这几年也是时央在打理宫中内务。只是这次三年未见,她从未想过时晏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文南。 虽然时晏在信中提及过这个叫文南的女人,可由于路途遥远送信困难,她万万没想过这个三个月前哥哥在信中随意提起的女扮男装小将,竟然被他带了回来,还十分的珍之重之,犹如掌中之宝。 “哥哥……这是未来的嫂嫂吗?” 在宫中的宴会上,时央看着时晏郑重地将盛装打扮的女子牵出来,向所有人介绍她的名字时,时央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藏于桌案下的双手慢慢攥紧,她一如既往地笑意吟吟,可不知为何,灿烂的笑容里竟有一丝丝勉强。 她明明知道,哥哥不是那般轻狂之人,不会在未确定心意之前就将人带出来。她明明也知道,那个女子是哥哥的救命恩人,三年里与哥哥数次并肩作战,足以配得上王妃之位。 可她还是问了出来,只想问个明白。 时晏看看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又看向旁边的女子,然后在外人面前一向寡言冷清的人,竟然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那个叫文南的女子也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时央也笑,看着他们笑,然后举起酒爵:“哥哥,祝福你。” 祝福你找到自己心爱的人。 祝福你得其归属,而我一人失家。 她将酒一仰而尽,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杯爵,继续笑着。 …… “咔!” 吕导回看了一下监视器,满意地点点头:“这条不错,保一条。” 就在众人忙着整理片场时,韩施琅朝着跽坐在席上一动不动的季昭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还跪坐在这儿?起来休息一下吧。” 练习古代宫廷礼仪那几天,他俩是唯二需要专门培训的。女主演刘美彤演的文南由于明面上是个乡间女子,所以并不需要注重这些。也因为一起培训的那几天,韩施琅跟季昭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跪坐在那里身板挺直、一动不动的女孩似乎被这一拍给拍回了神,她松开了紧握的双手,表情虽然还有些茫然,但已经习惯性地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啦,很快就继续拍了,我坐着就好。” 韩施琅有些惊奇,打量了一下季昭十分标准的坐姿:“你这样跪坐不难受吗?” “其实还不错。”女孩笑盈盈地看向韩施琅,那种神情,与在戏中她看他时几乎一模一样,“只要习惯了就还好。” 韩施琅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红。他其实入演戏这一行也没多久,由于天赋高、演技好、加上流量也高才被选上的,所以有点分不清季昭现在的状态。 他瞥了两眼女孩脸上温柔的笑容,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看向片场,突然又想起来什么。 “话说,这场戏你为什么虽然笑着,但我老感觉你在悲伤啊?” 女孩一愣,还没等回答,导演便开始催人了。 …… 时晏在摘月阁中找到了时央。 她坐在最顶层的栏杆上,悬空的双脚一晃一晃的,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她没有像白天那样穿陈国最崇尚的玄色华服,而是像回到了小时候似的,穿了一身干净到没有一点纹饰的素白衣裳。 小时候她叛逆,别人越喜欢什么她就越要反对什么,满王宫只有她一人穿素衣白裙,即便父王母后多次训诫于她,也均被哥哥给挡了下来。 直到后来,双亲去世,她不得不着白衣送葬,才再也不这般打扮了。 听到了熟悉至极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只是仍旧轻轻哼着他们陈国的民谣,是他小时候哄她睡觉时经常唱的那首。 “月儿呀,月儿呀,像只小小的船儿呀,载着姑娘回家乡……” 时晏没有呵斥她的胆大妄为,只是沉默地走到时央身旁,默默用手护着她的身体不掉下去,然后同她一起仰望星辰。 “这栋楼阁新建时,哥哥你让我为它起一个名字。”时央也没有看他,只是停下歌声,转而提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它‘摘月阁’吗?” 时晏依旧沉默。他一向如此,许多的话被他咽下去后便再也不会提及,许多事,被他决定以后任谁也无法改变。 从小到大,时央见过他许多面,可更多的是如明月山川一般温柔的沉默。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一直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包容她给予她力量。 然则明月高悬,终不可得。 少女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青年,没有继续讲刚刚那个问题,反而笑着问他:“哥哥,你可有什么愿望吗?” 青年望着已经长大了许多的妹妹,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这些年即使他在外面沾染了多少敌人的鲜血,可在自己妹妹面前,他永远都是当初那个温柔包容的少年。 他终于说了从他上楼以来的第一句话,不知是何意味地说了一句。 “我希望,我能如天上月,为世间所有不见光明之人带来一点点希望。” 我亦希望,倘若以后我不在了,当你抬头望天之时—— 如那夜月明风清、照地千里,那便是我来看你了。 只是这后半段话,终究还是被他咽在了肚子里,一如以往。 少女微怔。 “你呢?央央。”青年将外衣披在少女身上,含笑问她,“你想要什么?” 晚风吹过,将少女的发丝微微拂起。她转回头,又看向了天空。 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只是过了很久,久到青年因公务抱歉地离开,她才低低地轻叹了一句,只是那话呢喃于唇齿之间,被风吹得难以听清。 “我想要……永处黑暗。” 只求明月照我。 …… 剧组包下了一整座酒店用以住宿,所以小禾从自己房间走到季昭的房间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小禾来找季昭的时候还有些犹豫,由于拍夜戏,等下了戏已经很晚了,可是想到张哥的叮嘱,她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小禾先是敲了敲门,结果没人回应。不过幸好小禾有备用房卡,于是决定自己刷卡进房看一眼再走。 屋里一片漆黑,她隐约看到窗帘没拉,似乎有个人安静地坐在窗户前面,有点害怕,便打开了灯。 “昭姐……您怎么还没睡啊……”她看到是季昭,忍不住松了口气。 季昭正靠坐在窗户旁,听到声音便回了神,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骤然强烈的灯光。 她回头看了一眼,弯了弯唇:“是小禾啊。” 见季昭的神情似乎很正常,小禾微微松了口气,找了张椅子也搬到了窗户前面坐下,关心道:“昭姐,您还好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季昭又看向窗外,叹了口气:“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还有什么难题能难得倒季昭?小禾起了兴致,开始追问:“这么晚了在思考什么问题?是拍戏时遇到的吗?您可以跟我说说,我之前也跟过几个明星,说不定能帮您出出主意。” 不过那几个明星比十八线还要十八线,没拍几部戏就转行的转行,被大款包的被大款包。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季昭算是第一个她跟着的正经演员。 季昭倒也没想隐瞒什么,想了想,便道:“我觉得我对时央这个人物的理解还不够透彻。今天拍摘月阁戏份时我经常在想,为什么就因为时晏的一句话,时央的心理就出现了变化?哪怕时晏是她最亲的兄长,将其视之为人生目标,也不应该会做到这种地步。” 听完季昭的问题,小禾立马就兴奋起来,猛地一拍大腿:“这还用说吗?骨科啊!” “骨科?”季昭疑惑,“骨科是什么?” “骨科就是……就是……”小禾抓耳挠腮。别说,给这种不爱刷手机的老干部科普这种知识,还真有点让人无从着手,“骨科就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之间……产生了一点、一点……特殊的感情!” 季昭若有所思,拿起旁边小桌子上的钢笔和笔记本,在自己写的人物小传上写写画画起来:“你说得对,之前是我太过狭隘了,没能想到这个深层原因。” 这么认真?不会被她给搞偏了路线吧?小禾擦了擦冷汗,面上故作一本正经:“不过我看您剧本上没有明确标注出来这些,编剧应该也只是在隐晦地暗示。” “所以我演的时候也不能太过的感情外放。”对于这点,季昭表示赞同,“时央从来都没有说出过这些,但她的感情其实是从她的所作所为中表现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季昭停了笔:“虽然后半段的剧本还没有改完,但看这走向……时央只怕是不得善终。” 听到这番话,小禾一开始有些震惊,后来又有些难过。这些天看季昭拍戏,由于季昭的演技实在是引人入胜,她是真的有点喜欢上了这个执拗倔强的姑娘:“不、不会吧……”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时央这个角色其实做过许多坏事,手上沾了很多无辜者的鲜血,编剧是不可能让这样的角色善始善终的。 季昭看着小禾突然低落下来的表情,笑着安抚她:“也或许是我多想了呢?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明日还有场大戏要拍,得早点起来。” 剧组拍戏其实不是按照时间轴来拍的,有可能上一场你还在跟人家甜甜蜜蜜谈恋爱,下一场你就得演跟人家仇深似海。一切主要还是按照场景来拍摄,所以在古王宫影视城这里,要尽量把有关的戏份全部拍完。 待到小禾离开,季昭便又看向了窗外。 这里与几千年前不同,这里没有漫天繁星,只有一轮孤月挂在空中,暗淡地发着光。 季昭垂下眼眸,关上了窗帘,将那月亮也关在了窗外。 11、第十一场戏 贪心 时央再一次听到时晏的消息,是他的死讯传来。 在大婚前,文南暴露了身份,被发现是齐国的探子以后便再无踪迹,时晏也因此消沉了下去,时央只好如同前几年那样站出来替他打理内务。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时晏变得越发沉默了。 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地每日处理着公务,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是个实打实的好君王,不负全国上下子民的期待。可实际上原先那个温柔而强大的青年,正如同一棵逐渐枯萎的树,纵使外表无恙,到底还是失去了原来的勃勃生机。 所以在三年后,时晏得到消息想要立刻赶去鲁国找文南时,时央沉默地放纵了这位一国之君的选择,自己扛起了一切。 换来了时晏的死讯。 ——王,于落凤坡上中敌埋伏,死战七日,兵败力竭,万箭穿身而亡。 她死死看着手中的竹简,手越来越抖,最终把竹简掉到了地上。 “王女……”有内侍担忧地走近。 “滚……” “王女,您要保重身体……”内侍硬着头皮劝道。王女已是陈国王室仅存的血脉,他不得不冒着风险上来规劝。 “滚!!!!!!” 她猛地将矮桌上的竹简全部扫到地上,拔出身后的银枪,挥向殿内的宫人们。 少女双目通红,犹如恶鬼一般狠狠地瞪着殿内所有人:“我叫你们滚!!!!都给我滚!!!!” 那个内侍差点被挥到,吓得瘫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宫人们心有余悸地躲在殿外,还未等心跳平复,便听见殿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就好像杜鹃啼血,生生要将那心肺从喉咙里给呕出来一般,痛到了极致。 不少宫人都红了眼。 …… “我靠,这季昭演技这么牛?” “还别说,那一嗓子吼的我都有点难过了。” “据说是个新人,还以为……没想到感染力这么强,怪不得。” 竖起耳朵听完不远处剧组工作人员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吕导满意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嘀咕道:“这段季昭的爆发力还是很不错的。” 当初试镜时他看中季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爆发力以及感染力很强。 像这段戏里演员需要吼叫,需要撕心裂肺地哭喊,如果演员的感染力不够,观众只会觉得这段剧情里的演员面目可憎、叫声难听。 但如果情绪到位了,直接喊这么一嗓子都能把观众喊哭,因为观众会产生共情,这也是作为一个好演员最基本的特征。 照最近的表现看,吕导对于季昭这个演员简直再满意不过了,因此刘美彤来的时候,吕导看着监视器的脸上还挂着满面笑容。 刘美彤是香江人,不过由于普通话非常好,如果不问出身,任是谁也看不出她出自香江。 “吕导。”她瞥了小助理一眼,小助理适时退下,“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吕导心情正好,便从监视器里收回了目光:“什么事,你问吧。” 刘美彤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是想说……时央这个角色的戏份,会不会太多了?” 闻言,吕导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在古王宫这里主要拍的是前世的戏份,以时央的剧情为主,主要为了表现出时央的身世和性格塑造的过程,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况且文南和时晏的戏份其实也不少,至少也把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都拍了出来,配合后世的戏份,也算得上是前世命定的恋人了。 所以吕导根本懒得搭理她,如果不是看她演技好,就凭她在内地的名气和地位,其实根本够不到女主角,现在倒跟他拽起来了? 见吕导不理她,刘美彤也有些尴尬了起来。虽然她在大陆还处于无人问津的位置,但她在香江那块还是混得比较开的,所以见女三号演技好,想凭借以前的经验来压压她的戏份,却没想到人吕导根本理都懒得理她。 要知道女二号虽然还没进组,但其扮演者可是内地一位挺有名气的小花。那个小花都没能拿到女一,所以刘美彤还以为导演对她还算另眼相待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刘美彤灰溜溜地走了后,副导演又瞅准时机好事地凑了过来:“怎么,她在你这说了没几句话,怎么脸色都变差了。” 吕导没好气地一边调试着机器一边回他:“这刘美彤,演技是不错,可是处事儿可真不咋地。” “咋了?说说?”副导演来劲了。 “去去去,弄你的设备去。”吕导不耐烦地挥挥手,拒绝回答。 副导演撇撇嘴,提着小马扎一溜烟跑了。 …… 候场的时候,韩施琅最近越来越爱往季昭这边跑。 小禾对于男明星非常有防备之心,找了个小马扎坐在了季昭旁边,一边刷手机一边时不时地用戒备的眼光看韩施琅跟季昭对转世后的戏份。 “哥哥。”她的目光很平静,是与她的话语截然相反的平静,“你从来都不信我。” “什么哥哥哥哥!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哥哥!”韩施琅满目怒火,声音提高,“那你呢?你不也是把我当成了你的什么哥哥?你说我从来都不信你,那你又何曾真正看见过我?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哥哥!!!” 女孩怔然,随即微微笑了起来。可那嘴角虽然上扬着,面上也笑着,眼睛里却空洞得可怕。 “哥哥就是哥哥……”她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什么难以自拔的回忆,“我不会认错人的……” “够了!”韩施琅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女孩的话,失望染上了双目,“华姜说得对,你就是个疯子,我又何必跟你说这些。” “疯子?” 她低低地笑:“原来,竟是我疯了吗?” 女孩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她不再用那种满心欢喜的眼神看他,也不再甜甜蜜蜜地叫他。不同于他眼中的失望,她只是很平静地望着他,平静到死寂的那种平静。 “十堰。” 她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韩施琅看着女孩脸上的表情,突然卡壳了,竟想不起来接下来的台词了。 他甚至心里有些奇怪:这男主角可真够牛逼的,这么一个可爱美丽的前世妹妹一直喊你哥哥,你倒也真能忍心这么对她,她可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这般胡思乱想着,韩施琅就忍不住出了戏,对着似乎也反应过来的季昭连连道歉。 季昭的反应很奇怪,像是还没从刚刚那段剧情里走出来,连笑容都带着凄清。 她道:“没关系,你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只能说……或许十堰太讨厌时央了吧。” 是吗?韩施琅心里存疑。因他并不这么觉得,但后面还有一段剧情又重新开始改动,所以他也不是很明白十堰这么对她的理由。 因此,他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对了!你最近有看微博吗?”对完戏,韩施琅跟季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季昭翻着剧本的手停下,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怎么看微博的。怎么了,微博发生什么事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个老干部。”韩施琅失笑,“也没什么事,就是最近的《爱豆训练生》第三季要开拍了,我要抽空过去当几天导师。所以后面会有几天我不在,你的戏份一般都跟我有关,可以趁机好好歇歇了。” 季昭微愣:“idol训练生?” 听到这话儿,韩施琅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不是吧姐姐,你不会连我是那个节目里出来的都不知道吧。” 小禾一听,可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自家艺人,赶紧在季昭耳边小声地跟她科普这个节目。 《爱豆训练生》是一档现象级选秀综艺节目,韩施琅则是这档节目第一季时出道的限定团成员,后来因为限定团解散,所以转型成为演员。 韩施琅耳朵尖,也听到了小禾的小声科普,于是摊了摊手:“怪不得你对我的演技一点也不感到惊叹呢,别人一听我是个爱豆出身的,在亲眼看到我演技的时候都会十分的惊讶!” 他说完,又看到季昭的脸上还存有一丝茫然,不由道:“……不会吧,你不会连爱豆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季昭有些无奈,“可是idol出身,跟你演技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吗?” 这话一出,不止韩施琅,就连小禾以及韩施琅的助理都愣了愣。 韩施琅定定看着她,然后缓缓地绽出一个笑,笑容如灿烂阳光:“你说得对。” 等到韩施琅看起来十分开心地走后,小禾才戳了戳季昭的手臂:“昭姐……你刚刚怎么会那么说啊……” 季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怎么了,是我说错了吗?” “那倒也没有……” “我觉得无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都与她演技好与不好没什么关系。”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不明:“有的人或许没有机会接受正规的演技培训,可她经年累月地自己磨自己练,只要心里有那股信念感在,未尝不会成为一名好的演员。” 小禾感觉她似乎意有所指,可想到季昭自己本人是个再正统不过的科班出身的演员,便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 而另一边,深圳。 顾溪舟敲着键盘的手一顿,有些不耐烦地接起了响个不停的电话。 “喂?顾大编剧,听说你最近又有灵感了?” 顾溪舟把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中间,然后手里继续打着字,嘴上随意地“嗯”了一声。 隐约听到了键盘声,电话那头的秦叔翰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继续道:“有没有意向再合作一次?” 闻言,顾溪舟打字的手停了停,问了句:“看中我哪个本了?” “《海棠无香》那本。” “那个不行。”顾溪舟合上笔记本,把手机拿了起来,“那个剧本齐国辉也看中了。”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秦叔翰还是在脑子里使劲想了想这个名字,才突然想了起来。 “拍暗夜难明那位?”秦叔翰不着急了,反倒笑了起来,舌头顶了顶腮,“香江那边的?那他最近怕是拍不了这部戏喽。况且,那是个电视剧导演,我要拍的可是电影。” 顾溪舟眉梢微动,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秦叔翰打了个哈哈,“总之,这个剧本你给我,我一定能拍出你想要的。你要是不信,尽管在旁边看着,反正总编剧肯定是你。”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才认真地继续道:“我是真的很喜欢梁付辰与姜微景。” 本来要直接拒绝的顾溪舟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始犹豫起来,握着手机的手也攥紧了几分:“如果……这个剧本给你,你大概什么时候准备开机?” “怎么说也得过了年吧……电影跟电视剧不一样,准备个几年时间的大有人在。况且你这个剧本里有许多场景需要新建,演员也得慢慢找。” 秦叔翰给顾溪舟算了笔帐,“你也知道我的,虽然不喜欢在演员上面花费太多钱,但总得找个有演技有灵气的新人才行。” 顾溪舟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等我考虑考虑。” “那你考虑考虑,这事儿不急,别忘了给我答复就行。” 顾溪舟“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他颇有些心烦意乱,便摘了眼镜往后一靠,半倚着办公椅点了根烟。烟气弥漫中,他神情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其实他与季昭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直到高中那年他辍学进入社会,戴上眼镜穿上西装,慢慢用笔头闯出自己的名声,俩人才逐渐断了联系。 但并不是他断了跟季昭的联系,是在俩人通话时季昭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少主动打给他电话、越来越无话可说中,他慢慢看出来的。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季昭有一个演员梦,进这一行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季昭,虽然他不曾明说,但季昭应该猜得出来。 所以她疏远了他。 那时的他真的很愤怒,哪怕好几部电影电视剧的剧本都获了奖,也完全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愤怒。 因为那些剧本里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个人的影子,所以当时的他就连看到那些剧、那些文字,都会止不住地迁怒,然后生气。 去年,他暗中以好心人捐款的名义支持她的学业被她发现后拒绝,他便冷了心故意不去打听她的消息,直到今年因为那场暗夜难明庆功宴,厚厚的冰才算破了一个小洞,照进了一点阳光。 可他更多的却是后悔。 校园剧里的席洲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爱着赵阳阳,他们拥有着这世上最为动人的暗恋。只是电视剧终究是电视剧,作不得真的。 烟快要烧到手指,顾溪舟回过神,把烟头在烟灰缸中按灭。 他一边按,一边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早该习惯了不是吗?季昭就是这样的人,她那颗心装不下别的,只装得下演戏这一件事。 所以他又在跟她别扭什么呢?计较什么呢? 顾溪舟起身,站在了落地窗前。有一只麻雀飞到了树的枝头,朝着另一只小麻雀蹦蹦跳跳地靠近。 他想着,到底是贪心了。 12、第十二场戏 讨厌 关于前世古王宫的戏份很快就拍摄完毕了,整个剧组又动了起来,准备收拾收拾去下一个地点进行拍摄。 由于第二世是仙侠剧情,所以需要大量的绿幕特摄。导演为了节省经费,决定在出外景时把能拍的先拍了,效果不好再换成绿幕。 “这场戏,算是十堰认清你真实性格的转折点。” 吕导坐在导演椅上,举着手里的剧本认真地对着面前俩人进行讲解:“在这场戏之前,十堰一直认为时央就是一个文静的小女孩。这场戏之后,十堰才会突然发现,原来时央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剑灵,她是一个异类。” 韩施琅也十分认真地听着,他虽然天赋很高,但也不是那种天才型演员,主要还是会听导演的话。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慢慢阐述自己的观点:“所以这场戏,我不仅要表现出震惊、愤怒,我还要表现出失望,对于时央做法的不理解。 十堰跟前世不一样,今生的他虽然也经历了很多黑暗,却依旧手上干净心向光明,所以他对于时央的想法会很复杂。毕竟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其实十堰在心里已经悄悄认可了这个‘妹妹’,结果现在却突然发现——他想错了,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认清她,并且在心里感到由衷的失望。” 他说的其实不无道理,虽然这是部以男主成长为主线的剧,但前期单纯干净的男主显然会跟以后拥有巨大的反差,这样才会带给观众一种成长以后“物是人非”的感触,从而产生共鸣。 然而吕导听完,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说得不错,但不仅仅是如此。这场戏其实不仅是十堰内心的一个转折点,对于时央也是。” 他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认真听讲的女孩,问了句:“时央怎么看的?” 女孩低着眼眸,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她缓缓道:“其实时央也是故意让十堰知道的吧。” 韩施琅一愣,转头看她,有些不解:“她故意的?” 女孩不说话了,吕导满意地点头,解释了起来。 …… 十堰倒在血泊之中,浑身上下遍布伤痕,身体也因为疼痛微微抽搐着。他努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死死望着眼前的敌人们,赤色逐渐染进眼底。 “嘿,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也不看看得罪的是什么人,一介无门无派的散修也敢跟我们争!” “好了,速战速决。”那十几个人当中,一青衣道袍的男子率先迈了出来,举起手中的法器。他神态倒是挺和蔼的,还对着十堰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了,我也是受人所托。” 然而一说完,他便祭出法器,向趴在地上的十堰打出了一道极为强大的法术。 当初与这青衣道袍的男子在永清城相遇,他又助了十堰一臂之力,并在十堰落难时为十堰说话,使得未有几个同性友人的十堰将其视为异姓兄长,与之喝酒谈心。 可谁知,就在前不久还一副好大哥模样的知心友人,竟为了一株奇珍异草直接暴起痛下杀手,捅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只能拖着伤重的身体狼狈逃窜。 然而多日追杀,终究还是将他逼入了绝境。 那道法芒射过来时,十堰心里的愤怒使他从地面艰难地半撑起了身体,他望着那道疾驰而来的光,心里想:‘难道我十堰今日命绝于此?’ ‘不,这不可能!’他在心里怒吼,然后突然感觉到四肢涌现出了一股奇特的力量,那些力量驶过的地方经脉逐渐恢复,随后便顺着四通八达的经脉向着躯体周身迈进。 然而那道光实在太快,还没等十堰身体完全恢复,便转瞬即到! 一个少女提着剑,挡在了他的身前。 剧烈的法术碰撞声响起,十堰愣愣地抬头,看着挡在他身前的玄衣少女。 她穿着一如既往的金纹玄衣,长发随意散在身后,坚定地举剑站在他的身前。由于法术碰撞带来的冲击力,玄衣、黑发飞起,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墨玉蝴蝶,在那瞬间绽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 可他却第一次发觉,原来她的身体竟是那样的单薄瘦弱,既陌生,又似乎有一些……熟悉。 不知为何,十堰喉间突然涌出一股腥甜,猛地咳了出来。 听到身后声音的时央神情越发冷冽,挽了个剑花将那道法芒给击了回去,那道法芒就又被打到了青衣道人身上,直接将青衣道人的身体击飞出去,撞到树上后摔下,“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至少比十堰咳的多得多。 “时央……”十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唤她。 自从华姜因为竞选罗衣教圣女之事被其同门强行掳走,他为了救华姜放弃好不容易求来的入门机会一路朝西而来,又因为华姜与时央大吵一架、分道扬镳。 他仍记得吵完架那天,时央抱着剑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的模样。可为什么,她又会在这里出现? 十堰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喜悦,还带了点得见熟悉之人的委屈,只巴巴喊她:“时央……” 她身子一顿,却没有回头。对面还有战斗力的十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立马祭出法器,向着时央打来。 时央的剑,就像月光一般美丽、清冷、孤傲,却又好似在迷人的背后,隐藏着重重杀机。 几道剑芒闪过,十堰甚至还来不及说话,那些人的头颅便“咕噜咕噜”掉到了地上,面目十分狰狞,像是死不瞑目。 他印象中的时央,是个会甜甜叫他哥哥的爱笑姑娘,也是个神秘高贵的千年剑灵,更是他心中已然暗暗承认的“妹妹”……她有很多种样子,可他从未见过这般陌生的她。 就好似脱去了华丽甜美的外壳,露出了原本冰冷锋利的内在,让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她早就不是人了,她是个剑灵。 时央随意地甩了甩剑上的血珠,然后朝着瘫在地上惊慌大叫、拼命往后躲的青衣道人走去。 “别、别杀我!我可是长天门的人!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十堰!对,十堰!是大哥错了,是大哥鬼迷心窍,求求你,饶过大哥这一次吧,求求你……” 青衣道人身受重伤自知不敌,便拼了命地朝向他走过来的时央及其身后的十堰磕头,血糊了满脸,看起来煞是可怜。 少女置若罔闻,举起了长剑。 “别!!!”十堰终于回过神,把那股看到满地人头的恶心感使劲压了压,连忙喊住时央:“时央,别杀他!!!!” 她没有回头,只是停在了那里。 见状,十堰一喜,赶紧试图说服她:“他、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对!我……”青衣道人大喜过望,连忙想要解释。 只是话音未落,青衣道人的人头便也落地。那具无头身体的脖颈还汩汩冒着血没倒下,头颅却已经滚落到了草丛里。 十堰正好对上了那颗头的眼睛。 他实在忍不住,爬起身扶着树就吐了起来。 一边吐,他一边又忍不住回忆起了与时央的初见。 那是一座巨大恢宏的帝王墓,传言里面葬着陈朝的开国皇帝。他和华姜无意间误入其中,古墓里杀机暗伏到处都是陷阱,两人九死一生才到达了古墓的中心——高高的皇座之前。 那高座之上,无数巨大的玄冰铁链锁着一把孤零零的剑。 他看到那把剑就心痛如绞,华姜用力扶着才没有倒下。 而那把剑,就是时央。 十堰吐完了,看了眼时央递给他的手绢,没有接过。 他踉踉跄跄地顺着水声走到了溪边,而她一直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我原以为……”他蹲下身,用手舀水漱了漱口,“你虽是剑灵,但仍存有人性。” 他抬起头看着身旁的少女。失去了以往笑容的她,仍旧是那副被时光冻结住的美貌,仍旧是那身仿佛深不见底的凤纹玄衣,仍旧是那双干净清澈到什么也容不下的眼睛。 容不下这世间万物,自也容不下生命。 “时央。”他站起身,“我对你很失望。”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他出现了幻觉——她的脸上为什么会有难过呢? 可等他眨了一下眼睛,那副神情便已然消失、荡然无存了。 “是啊,我早已不是人了……” 她只是轻轻地这么说了一句,然后灵体逐渐消散,最后归于长剑内。那把剑“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洁白无瑕的剑体也沾染了些许泥土。 空气中仿佛还飘散着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 ——“对不起,哥哥。” 十堰定定地看着那把剑好一会儿,才把剑拾了起来。 他一向都不懂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如果华姜是个华光溢彩的琉璃瓶,瓶身反射出内里透明的模样。那么时央就是一个传承千载的白瓷,或许外表纯净洁白,却从来都无法看清其内里是何模样。 想起之前华姜好几次因为不满时央对他告的状,又想起他们之前遇过的重重磨难,十堰叹了口气,将剑归于剑鞘,继续提着剑向西行去。 …… “啊!!!气死我了!!!” 季昭看着小禾气得转圈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剧本搁置在膝上:“怎么了?” “那个十堰!根本就不配做时央的哥哥!!!”小禾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她的小马扎上,“那些人都要杀死他了,他还为那些人求情!这也太圣母了吧!!” 季昭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其实手上没沾过血的人确实就是这样,总是会心软想放别人一马,但实际上有些人根本就不会领你的情。 “对吧对吧,昭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小禾眼睛一亮,然后又泄了气,“唉,你这么想也没用,也不知道时央什么时候才会发觉十堰根本就不是公子晏。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跟傻白甜小男孩能比嘛!” 季昭摸了摸小禾的脑袋,似是无意地回了句:“说不定,时央其实心里也清楚呢?” 听到这话儿,小禾像是愣住了,不太明白:“她怎么会清楚,她都……” “也或许是我理解错了。”季昭笑笑,“等后面的剧本出来,大概就能清楚时央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也是。”小禾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开始认真地给季昭削苹果。没一会儿,又突然随意地提了句:“对了昭姐,我听韩施琅的助理说,女二号周佳人要进组了。” 她翻剧本的手一停。 “她要进组了?” 小禾把削完的苹果切成块,装在洗好的食盒里递给季昭:“是啊,女二号云何往的戏份与男二号狄斯的戏份都在第二世,前世的戏份已经拍完了,那他们便准备进组了。” 说完,她又幻想了一下:“上清门大师姐与魔界尊主……哇塞,这个cp也好好磕!” 季昭一边吃着苹果一边附和地点点头,一副你说得都对的样子,手上却暗中打开了手机,悄悄地在百度搜了一下“cp”的含义…… …… 此时,一辆正堵在马路上的保姆车内。 “季昭也在?” 女人推了推脸上的墨镜,红唇微勾:“没想到她竟然也能选上。” 男助理知道自家艺人向来讨厌那个什么季昭,便小心提醒了句:“佳姐,李哥之前跟您说过,也问过您要不要做点什么,是您说……” 周佳人看过来,眼神透过墨镜也十分犀利:“说什么。” 男助理十分不懂眼色,绘声绘色地演了起来:“您跟个太后似的说:‘她也配我动手?我都怕脏了我如花似玉的手!’然后就去睡觉了。”这小助理演的时候还翘起了兰花指。 周佳人定定地看了男助理一会儿,然后便猛地扑过去,边用抱枕砸他边道:“我叫你太后!我叫你兰花指!还给我演起来是吧,干脆你去当演员得了!” “别打了!姐,我错了!” 没多久,男助理灰溜溜地缩成一团躲在车的角落,委屈地抱紧自己。周佳人一脸头疼地闭着眼睛躺在椅子里,任由另一个女助理帮她按摩头部。 女助理一边帮她按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佳姐,您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个季昭啊?我听说您以前跟她还是一个宿舍的。” 闻言,周佳人睁开眼,抬了抬手制止了女助理的动作。 她头脑放空地看着车窗外拥挤的北平,又想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她这个人,最是虚伪。” 女助理见她脸色不太好,便没有再追问什么。 事实上,他们这些人基本都知道自家艺人有个很讨厌的人叫做季昭。纵观周佳人大一开始接戏到如今,五年时间能走到现在这个地位,她的心机手段可一点也不少。 然而对于这个她“最讨厌”的人,周佳人却从来没有使过一点手段。 女助理忍不住心想:‘她真的讨厌她吗?’ 13、第十三场戏 变故 整个203宿舍都知道王幼悠最近粉了个小透明墙头。 “喂,初恋妹妹是很好看啦,但是她能不能红还不一定呢。”室友把饭放到王幼悠桌子上,忍不住提醒她,“你小心这么真情实感下去,如果以后娱乐圈查无此人,那就惨喽。” 王幼悠大咧咧地摇了摇头:“不会的,昭昭她很喜欢也很在乎拍戏,只要有机会,她会一直拍下去的。” 说完,她便没再理调侃的室友们,又继续在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了。 【昭昭悠悠】:所以说,昭昭进《剑魔》了这个消息可不可靠呀? 【我不做人啦】:就是说呀,我听说韩施琅、周佳人,还有前年因为校园剧爆火的乔凌,都进了那个剧!不过女主角似乎是香江那边的,倒是没什么名气,叫刘美彤。 【朝朝暮暮楚江边】:刘美彤在香江那边还是挺有名气的实力派,竟然能压下周佳人拿到女主角……啧啧啧,这部剧配置还是不错的,季昭真的能在里面拿到女三号? [群主]【昭阳在我】:当然是真的!我叔叔说昭昭是通过试镜面试上的,演技超好,打败了一群小有名气的女演员! 【真的吗我不信】:呵呵,这种小演员哪来的演技,是床技吧! 【小鸟飞飞飞】:楼上进来了什么妖魔鬼怪!群主快把她踢了! [群主]【昭阳在我】将【真的吗我不信】移出本群。 【昭昭悠悠】:有人黑说明我们昭昭火了呀,要不然这些酸子才不会潜伏进来呢。 【季在心间】:好啦别说那个人了,我这里有昭昭的绝密路透照,姐妹们快来舔屏![照片][照片][照片] 【快带我妹走】:哇塞,这也太好看了吧!!!妹妹穿黑衣真是绝色!!! 【羊崽崽】:妈耶,这是什么人间清冷公主转世?看看这头冠,看看这黑色华服,我滴妈,这也太绝了!!! 【昭阳在我】:听说昭昭演的是男主妹妹,我的天我要是有这种妹妹,我走路能倒着走! 【一只路过的狗】:我能倒立走! 【昭昭悠悠】:……牛还是狗妹比较牛。 【云水瑶】:姐妹们快去看微博!!有大事发生!!! 这话一出,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王幼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连忙去看微博,还没等点进热搜榜全部内容就看到了红到发黑的“爆”字。 爆字前面,是明明白白的一行字#利皇娱乐江独#。 香江又出事了? 王幼悠心里嘀咕。以前是琉球经常闹这种事,这几年香江不知怎么,也开始频繁闹出这种事了,还越燃越烈。 她看了看微博,发现是这个香江最为有名的娱乐公司,被爆出了其公司上下全部由江独人员构成。 这些年他们拍的剧放到内地版的全都是阉割过的,香江那边的完整版或多或少都暗示了什么“自由、民主、独立”的观点,甚至在地图上都会暗做手脚。 这个公司的董事会被放上照片列举了出来,每个人照片底下都有这些年“支持江独”的证据,甚至不乏一些支持其他地区独立的言论。 “哇塞……这个公司怕是要完了。”王幼悠不禁大开眼界,“也不知道这个公司的艺人有哪些,可千万别让我塌房。” 很快,热门微博里就有这间公司的艺人名单,但只有几个艺人被着重标注出来,表明其有“江独言论”。 王幼悠在这名单里看到了刘美彤的名字,还挺靠前的,不过并没有被标注出来。 “这是剑魔那部剧的女主角?她也牵扯到这事儿里了?”王幼悠有些紧张,“剑魔这部剧不会受到影响吧……” 影响是肯定有的。 在这爆炸性新闻被其公司一位所谓的“工作人员”捅出来以后,很快就被推上了热搜第一,如果里面没有背后推手的推动,谁也不会信。 但就算有,那又如何?所有的事实都证据确凿,有关于利皇娱乐的指示上头很快就下达了命令。 会议室里,一众剑魔剧组的工作人员面色凝重,整个室内都充斥着香烟的味道,烟灰缸里也堆满了烟头。 在场为数不多的女性中,唯有编剧张茱茱对这烟味始终适应不了,皱紧了眉头。但她也清楚他们的情绪不好,只好强忍下闻到烟味的不适,轻轻咳嗽了几声。 本在沉思的吕导听到咳嗽声反应了过来,把烟头掐灭,神色有些疲惫地说了句:“好了,大家都说说,该走个什么章程。” 杨制片一向反对启用香江琉球那边的演员,于是皱着眉第一个出来说话:“要我说,当初就不该让这香江那边的当女主角,这拍了一半了,果不其然,出事儿了吧。” 他重重砸了一下椅子靠手,显然很是懊恼。 吕导也很后悔,没了之前的强硬,只抿着嘴不吱声。 副导这个老好人又出来打哈哈:“唉,这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指责来指责去也没用,还是说说怎么办吧。这剧已经拍一半了,经费也花得差不多了,不可能再换人重拍了。” 杨制片眉头紧皱,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建议:“上头的指示虽然没怎么明确说明,但我们也不得不防一手,可以把女主的镜头在后期进行大量删改,只留下一点重要剧情就可以。” 闻言,副导一愣,连忙反对:“那样的话剧情会显得不连贯吧,毕竟华姜这个角色在男主角成长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那如果,将女二号的戏份加重呢?由其他人来代替女主角在剧中的作用。”执行导演在杨制片想法的基础上进行了补充,“女主角对于男主角的作用显然毋庸置疑,但如果将女主角的大部分剧情分担给女二号来促进男主角的成长呢?” 吕导捏眉心的手一停,看向旁边的总编剧。 总编剧接到眼神示意,想了想,缓缓地开了口:“理论上是可行的,但这人选,不太好办。” 见所有人都殷切地看了过来,总编剧便硬着头皮继续道:“大家也都知道剧本,云何往跟狄斯是单独的一条线,用来深化主题思想中的正邪观念。她的剧情线跟十堰本来就互不相连,与十堰的对手戏也几乎没有,很难作为帮助十堰成长的角色。如果要改云何往的剧情,无异于直接将前面全部推翻,重新拍摄。” 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能全部推翻重拍,他们也不用在这里讨论这么久了。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总编剧也越说越流畅:“况且,如果把女二号戏份加重,将女主角的功能分担到女二号身上,那这部剧便又成了三角恋剧情。导演,您说过想拍一部不同于以往的仙侠剧的。” 听完这番话,副导灵光一闪:“那么女三号时央呢?时央可不可以成为这个角色?我记得时央的剧情基本上都跟十堰是一起的,而且她还是十堰的妹妹,我们可以把促进十堰成长动力的爱情改为亲情,这样既不落入俗套,又不同于以往。” 还能这么玩?在座之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无人出声反对。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季昭的表现他们也都看在眼里,可以说是完完全全捡到宝了。除去她新人的身份,凭她的演技,戏份再重一些也绰绰有余。 总编剧看向旁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编剧张茱茱。在这部剧里除了感情线,张编还负责撰写时央的戏份,因此在这一块她比较有发言权。 张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如果要把后面华姜的戏份移到时央身上是可行的,华姜的剧情跟时央的剧情是可以进行重合的。不过这样做的话,后期剧本又要进行大改,季昭也得补拍一些别的戏份,不过季昭演技好,这些倒是不算什么。” 听到好消息,吕导终于微微松了口气,然后看着制片人若有所思的脸,不好意思地开了口:“那经费这边……老杨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杨制片在脑海里先大体算了算,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得看看修改后的剧本是什么样子才行,如果单说补拍一些戏份,大体上应该没有问题,但还是得看剧本设置。” 他这次倒是没有再明确反对。首先,陆冕提前给这边打过招呼。其次,据说季昭公司已经解了对她的雪藏,这段时间因为之前的热搜送过来了不少剧本,但都因为季昭不想轧戏给拒绝了,再加上季昭演技确实是好,这些零零总总的事也让他对于季昭的印象好了很多。 副导见自己的提议被采纳,事情也有了解决的方法,终于松了口气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吕导也笑了,屋子里沉闷的气氛便也松弛了下来。 随后,副导又想到一个问题,赶紧在吕导耳边问了句:“周佳人那边怎么办……咱们越过女二号给女三号加戏份,投资方那边会有意见吧……” 吕导想了想,便又恢复了以前说一不二的样子,斩钉截铁道:“虽然我们剧组现在碰到了最大的难题,但这部剧的质量不能因为这件事而下降。还好我从不在微博官宣,周佳人和投资方那边我去说,如果她不愿意我们也趁早换人,趁着现在云何往的戏份还没拍多少。” 副导连忙点点头。说实话,叫他去跟周佳人沟通他是不太敢的,所以他立马道:“那我去跟刘美彤说一声吧,她虽然在这件事里无辜,但受到影响的毕竟是整个剧组。” 刘美彤那边其实还算好办,毕竟理亏,没把戏份全删了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主要难办的,还是周佳人那边。 吕导心里忍不住发愁。 听说周佳人一向脾气不太好? …… “好啊,我同意。”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什么?”吕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满脸问号。 周佳人一脸微笑,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地说:“我同意啊,大家也都是为了这部剧好嘛。毕竟美彤出这种事,大家也不想的。” 吕导装作没看见她那位经纪人在身后拼命拉自家艺人的动作,直接装傻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小周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部剧拍好的,绝不辜负你对我们的信任。” 待吕导神采奕奕地离开,经纪人才气急败坏地直接对自家正慢条斯理喝茶的艺人发起了脾气:“佳人,你怎么回事!当初你说你看好这部剧,非要来给名不见经传的演员作配我都没说你,好歹人家在香江那边也算有点地位。现在倒好,你又任由一个十八线爬到你头上了?扶贫扶上瘾了?” 其实说来也尴尬,周佳人虽说是如今当红的小花之一,也演过几部女一号,但是那几部剧无一例外都拉了,反倒是做女二号的那几部剧成了她的代表作,这也就导致了她在圈里地位的尴尬。 所以在受到吕导邀请来演这部剧女二时,经纪人也没有太过反对,就是后来知道女一号人选时有点意见,但也自己安慰了自己。 结果现在一个也就上过几天热搜的小演员,戏份都能爬到自家演员头上了?更何况还是自家演员最“讨厌”的人!只要他们强烈反对,就算她是中戏陆冕的徒弟又怎么了,难道还能手眼通天?周佳人能答应,他都快整不明白她怎么想的了。 虽然吕导那意思,那个季昭就补拍一些戏份,不会越她头上,但谁信啊? 经纪人越想越生气,却又不敢对周佳人做什么,瞪着眼看她继续慢悠悠地喝茶。 周佳人吹了吹保温杯散发的热气,抿了口杯子里的热茶。很多人第一次见到时都很不理解,一看就是个很会来事儿的艺人,为什么会像个老干部一样常年携带保温杯枸杞茶? 她的很多粉丝都觉得这一点很可爱,还戏称她为“老周”。 “没关系,让她拍吧。”她眉眼低垂,任水雾笼其神色,“我也想……真正的在戏里,跟她过个高低。” 让陆冕看看,她周佳人才是那一届中戏里,最好的学生。 14、第十四场戏 烈火 “阿昭,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张哥激动地不停转着圈走来走去,“你这演个女三号,竟然也能加戏加成准女一!幸好吕导不爱整什么微博官宣和开机仪式,要不然这个消息爆出来肯定会被粉丝冲烂的。” 这个吕导向来低调,而且爱用新人演员,所以不怎么搞这些官宣之类的东西,毕竟用新人的话本身关注度就低,之前几部吕导的大热剧都是凭借本身优秀火的,导致吕导越发不爱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不过由于吕导本身执导能力非常厉害,所以就算他不搞这些,圈内对于他剧的动向基本也都清楚,实际上也就普通粉丝和路人们不太了解罢了。 张哥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起来,神情十分兴奋:“现在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吕导说周佳人那边同意了,就算有些大粉提前知道消息,也会被那边安抚下去。你就好好演戏就成,千万不要辜负你老师和我们的期盼。” 闻言,季昭终于抬起头,把新发来的一小部分剧本合上:“你是说,老师也在其中出了力?” 张哥见说漏了嘴,便也没再瞒着,在季昭对面坐下,认真道:“这一年公司那么对你,你老师找了很多人都没有用,所以对你十分愧疚。这次的消息你老师知道点风声,已经提前在剧组里打点好了,但不让我告诉你。他说,演员只要演好戏就行,其他的这些事都不应你来操心。” 季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起微笑:“是我……”没用。 她顿了顿,那两个字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她知道张哥不会愿意听她这么贬低自己,只好把话咽于唇齿之间。 “什么?”张哥疑惑。 “没什么,你说得对。”她轻轻抚摸着剧本的封面,看着上面的字有些出神,良久才道:“我会努力的。” 张哥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孩,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什么。 其实季昭已经很努力了,即便这段时间因为公司事务不在她身边,却也能从小禾口中得知她的所作所为。比起努力,其实她更像是走火入魔了似的,拼了命地练习。 有一天晚上小禾去她房间,看到季昭跟疯了似的坐在落地镜面前练习哭戏,吓得她还以为季昭鬼上身了。 虽然她的演技也因此获得了全剧组上下一致的好评,可张哥始终开心不起来,但他记得陆老师的嘱托,便没有开口说什么,也没有试图劝她。 季昭比起之前刚认识的时候,精神不知道好了多少。如果说以前没有戏演的她像一朵逐渐枯萎的花,那么直到现在,这朵花才算是慢慢恢复了生机,又开始重新绽放。 所以就算他再怎么不忍心,也不愿意打扰这样的季昭。 张哥心中黯然,面上却扯出丝笑来,叫人分不清他心里的状态,只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关于剧本方面的事。 “哦对了,杨制片那边也来了人,想跟你接触一下合约的事。不过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就先帮你拖了拖。” 虽然他面上装作没事的样子,实际上季昭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她垂眸:“嗯,再等等吧。” 等到这部剧拍完,也许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由于这几天发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韩施琅和她都暂时停了拍摄,先拍起了女二号男二号的戏份,算是给季昭和韩施琅放了个小假。 一放假韩施琅就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录综艺了,而季昭因为张哥想要跟她聊聊,便先回了酒店。 等到张哥走了以后,小禾有些激动地坐到季昭身边,神情难掩欢喜:“昭姐,听说后半段的剧本直接全部大改了?您快看看,变成什么样子了?” 季昭想着张哥临走时的状态,心里有些复杂,却没表现出来,只把剧本递给了小禾:“你拿着路上看吧,我们回片场。” 小禾呆呆地接过剧本:“这么早回去?” “嗯,去看看乔凌和……周佳人。”她略顿了顿。 …… “我既为上清门之人,又怎可与魔修为伍?过往种种,不过是一场笑话,你今日不杀我,来日你必命丧于我手中!” 片场里,一身白衣如皑皑峰雪的女子,将手中之剑立于面前,接着毫不留情地携着一身声势向对面红衣如火的男子刺去。 红衣男子惨烈地笑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刺入他的胸口,入骨三分。 女子蓦然顿了顿,像是没想到一般停了手。 “一、场、笑、话……”他口中溢出鲜血,却还是笑着,“好一个一场笑话……” 她见过他各种各样的笑,却从未见过现在这般……仿佛在燃烧生命的笑容。 “你记住……云何往,今日我若身死,非你除魔卫道,而是你杀了一个错付于你的男人……”狄斯握住那把剑,剑气将他的手割出入骨的伤痕,他却只是看着她,将剑送得更深。 就算他这般死死地盯着她,云何往清冷的面容却依旧毫无波澜,就好似她完全无动于衷一般。 可怎么会呢? 云何往握剑的手一颤,随后又紧紧握住。 “狄斯。”她看着他,声音很轻,“我要用你的血,祭我上清门六百年英烈。” “所以你,非死不可。” “咔!” 导演终于叫停。 周佳人长得其实比较英气,是不同于当今社会主流审美的“俊美”。所以平时她比较喜欢化浓妆,将过于锋利的美貌变得女人化一点柔媚一点。 也由于当今主流电视剧中的女主角大多为傻白甜或者清纯小白花角色,周佳人顶着这样一张具有攻击性的脸去演小女生,其实就像套进了不适合自己的衣服里一样。 但像电视剧女二号角色便没有主角要求那么苛刻了,基本上各式各样的女配都有。周佳人就是靠着曾经一部古装电视剧里如同怒放牡丹一样的盛世公主火的。 在那部剧里,公主的生命像牡丹一样灿烂盛放,却也像雨打花枝头,很快就凋谢,从此成为了观众们心里的朱砂痣。 这次她饰演的云何往,是个外表孤傲内心坚韧的正道首席大弟子,由于化的是淡妆,所以眉眼间的锋利便也展露无遗,与角色倒是十分相得益彰。 季昭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导戏的吕导,心想他确实是会选演员。 像云何往和狄斯的这条线,无论是周佳人凛然的容貌,还是乔凌清澈的气质,都与剧中的人物十分吻合,叫人挑不出毛病。 这场戏刚一拍完,周佳人的那群助理便蜂拥而上,扇扇子的扇扇子,端水的端水,只有走在最前头的周佳人脸上仍是漫不经心的冷淡,朝着季昭这边走了过来。 她抬眼,似乎才看到季昭,神色微顿,接着继续带着一群人从季昭身边路过。 她这次什么也没说。 季昭低眸,没有看她亦没有对她改戏份时的支持说声谢谢,而她显然也根本不在意。 “昭姐,他们这阵势可真够大的啊。”小禾有些羡慕地看着那群人的背影,“不过周佳人的演技怎么跟网上传的不太一样啊,我看着这不是挺好的吗?美貌又锋利,像是一把剑。” 说到这儿,小禾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你说这时央是把剑的剑灵,云何往又是个剑修,一个外热内冷一个外冷内热,一个穿黑一个穿白……嘿!这不比骨科cp好磕吗? 但小禾瞅了瞅季昭冷淡的脸色,没敢吱声。 虽然季昭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她与周佳人有何过往,但小禾总觉得她们两个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 此后几天,小禾也在心里偷偷证实了这俩人确实关系不好的猜测。 虽然吕导给季昭韩施琅放了假,但像季昭这种除了演戏就没什么个人爱好的戏痴,除了天天一大早爬起来去片场看别人演戏似乎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还别说,整整四天了,季昭和周佳人愣是没说过一句话。 就连之前因为与燕官儿拍的校园剧《暗恋太阳》而火起来的乔凌,都能借同样合作过的编剧顾溪舟跟季昭说上两句,但剑与剑修却连眼都没对上过。 小禾心里有点纳闷。她跟了季昭也得有俩月了,自然知道季昭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虽然年纪轻轻,却一点也不像现代年轻的女孩子那样,她不爱玩手机不爱社交也不玩游戏,不喝酒不抽烟不蹦迪,唯一算得上兴趣的也就是没事补些以前的老电影,有时候还不止看一遍,枯燥得很。 她时常在想,或许季昭就是为了演戏而生的,她的生活里似乎除了演戏就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无趣且乏味。 这样一个人,也会曾经跟别人产生过冲突吗? 小禾不明白,却也不敢问。 第五天的时候,韩施琅回来了,同样回来的还有神色憔悴的刘美彤,第八版剧本也很快正式完稿,小禾来不及多想,整个剧组便又陷入了紧张的拍摄当中。 由于这部剧的一波三折,加上导演坚持去各地使用真实外景拍摄,剧组总共加起来花了快五个月才算拍摄完毕,直接从盛夏拍到了深冬,甚至还多加了几场雪景。 然而剧拍完了,却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 张哥带着小禾站在小公寓外面,一时之间有些犹豫,竟僵在了门口。 “张哥,开门啊。”小禾小声地提醒了句,一边往手心呵着热气一边跺了跺僵冷的脚。 “我知道,但是……”张哥的手在密码盘上停了很久,犹犹豫豫的。 “没有什么但是,昭姐可是有一个星期都没跟咱们联系过了,也没出过门!你再不进去,我都怀疑昭姐都……”小禾做了个歪嘴斜眼的鬼脸。 张哥忍不住拍了小禾脑袋一下,然后想了想,终究按下密码打开了门。 他们本以为一开门会发生什么很恐怖的事,或者一地脏乱的垃圾。但事实上,屋里阳光正好、窗明几净,一面微微摇动着的竹摇椅摆在了客厅尽头的阳台前,旁边小茶几上的老式录音机播放着隐隐约约的乐声,完全没有发生他们想象中的那些事,倒是十分的岁月静好。 张哥和小禾稍微放下心来,对视了一眼,便一同进了门。 这所公寓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还是在有限的面积里布局出了一室一厅一卫,厨房则放在客厅里做成了开放式厨房,所以也显得客厅格外狭窄阴冷。 他们走近以后,便听清楚了录音机里播放的是什么—— 似乎是昆曲,咿咿呀呀的,小禾虽然认识却不了解,唱词也听不太懂。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种悲伤的感觉,让人听了心里闷闷的。 曲子被按停,张哥和小禾才慢慢从余韵中回神,看着穿着一身黑色宽袖棉布旗袍的季昭从摇椅上坐起了身。 “你们怎么来了?”季昭面色如常,略有惊讶。 “还不是你一个星期都不见人影,我们担心啊。”张哥吐槽,一旁的小禾狂点头。 季昭笑了起来,站起身推着他俩走到沙发处坐下,然后打开了电视和空调:“我能有什么事,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台上似乎在重播一档选秀节目,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于画面中一闪而过。 “还不是你出戏的问题……真怕你出不了戏。”张哥继续嘟嘟囔囔。 季昭先是略有恍惚,继而回神,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怎么会?还不至如此。” 小禾心想,你这说话都古里古气的了,还不至如此? 不过原本冰冷的房间,因为空调的打开也逐渐变得温暖了起来,小禾终于感觉手脚暖和了一点。 电视上正好在播放今年金龙奖的现场直播,一张虽然眼角已有细纹,却仍旧看起来芳华绝代的美人面正好照在了大屏幕上。 她似乎察觉到了镜头的存在,朝着镜头微微一笑,便有一个时代的风韵扑面而来。 “让我们恭喜,第五十届金龙奖最佳女主角的获得者——《不再人间》蒋珂!” 屏幕中的女人笑意愈盛,站起身,与身旁的男人拥抱了一下,便拖着一身金色长尾礼裙婷婷袅袅地向着台上走去。 一路上鲜花与掌声不断,那一刻,灯光打在她身上,她浑身都好像散发着光芒一样,仿佛整个人就是世界的焦点。 张哥感慨道:“蒋珂又拿影后了啊……其实今年谢妤和苏小冉也很有希望的,但蒋珂到底在国际上更有影响力,评委组估计也是出于考量吧。” 小禾在旁边疑惑地问了句:“蒋珂有那么厉害吗?我觉得谢妤也很厉害啊,去年演的失孤母亲可把我哭死了。” “国内超一线女星,在国际上数得上名的也就一王三后。”张哥知道小禾之前的工作经历让她不太了解这些,便给她简单科普了一下,“一王就是蒋珂,三后则是谢妤、苏小冉、陈冰龄。这里面蒋珂获得过国际三大电影节中的影后,另外三个人则只是提名。” “国际三大电影节的影后?她全都获得了?”小禾满脸不可思议。或许外人不知道“三大”在国际上的地位,但他们这样的圈内人却是明白的,这比奥斯洛影后的含金量还要高。 “怎么可能,只是椰林的金蛇奖。”张哥无奈,“三大电影节满贯你以为是那么好得的吗?纵观中国影史都没有一位能获此殊荣。” 毕竟,那里可是白人的天下。 季昭默默地听着,眼睛却一直看着电视上那个万众瞩目的女人。她这些年一直在补国内外的优秀电影,自然也是知道蒋珂的。 只是两者相差太大,她仿佛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妄图去与那天上的明月星辰并肩。 ——“就凭你,也想像蒋珂那样?简直是痴心妄想。” 妄想吗? 她出着神。 你可曾听见过那无人的荒野燃起的烈火?你可知道烈火焚原,终究能烧至天际、焮天铄地的。 15、第十五场戏 身世 《剑魔》电视剧由于特效很多,导演要求也高,因此后期制作还需要点时间。在送去后期制作前,导演还特地来问过需不需要逐帧修视频,知道不需要后悄悄松了口气。 张哥稍微打听了一下,说估计最早最早也要到年底过年才能上映,因此便找来了一些剧本,让季昭尽量不要有空档期。 距离曾经的“初恋妹妹”一夜爆火已经过去五个多月了,送来的剧本也逐渐变得稀少。在这个圈子里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记得你,那你什么也不是。 不过由于圈子里也有风声,知道季昭出演了吕导的剧,戏份还不小,所以也有一些网剧女主角的本子投机送来。 季昭认真地翻着那些剧本,没怎么说话。 小禾眼界被拉高了,见识了真正的大剧组以后对于这些小网剧便有些看不上,唉声叹气道:“昭姐,你必须要去演这些吗?我们等明年剧播了再拍不好吗?” 张哥瞅了瞅季昭,没作声。其实他倒是无所谓,只是季昭不一样。 她喜欢演戏,以前是没得选择只能跑龙套,现在有选择了,她也希望能多去演一些喜欢的角色,所以主动要的剧本。 然而这些角色季昭竟然一个也没看上。 “你真的不演?”张哥十分惊讶。其实这些本子他也看过,确实水平一般,但以前季昭可是连龙套都愿意跑的啊。 “这些剧的人物逻辑混乱,没有足够的行为逻辑支撑起他们的行动。”季昭拿起其中一本,举了个例子,“比如这本,编剧设定女主角是一个聪颖善谋的奇女子,曾经带兵打仗做到过大将军,那么为何后来她会三番五次地陷入女配角拙劣的圈套,只能干等男主角来救?” 张哥和小禾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其实他们都知道编剧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这点怎么好对于较真的季昭明说? 难道要告诉她,编剧是为了让男女主尽快相爱,才不得不让大将军女主突然没了智商? “我愿意演‘龙套’是因为他们的戏份虽少,但我可以自己为他们撰写人物小传和故事背景,他们的所作所为在我这里都有足够的逻辑支撑。”季昭把剧本放下,长长的鸦色羽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们在我这里不仅仅是所谓的‘龙套’,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她们拥有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只是因为种种意外不得不成为他人生活里的‘龙套’,但在我这里不是。” 张哥叹了口气,明白了季昭的意思,无奈道:“那我再给你找些戏份少但是人物设定正常的客串?” 既然季昭并不在乎戏份的多少,只在乎角色,那其实也好办。 季昭笑了,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模样:“麻烦你了,张哥。” 张哥心中无奈,却也并不怎么着急,只暗暗祈祷等《剑魔》上了,或许情况会好些,至少季昭喜欢的角色剧本可能会变多。 小禾在一旁震惊地看着俩人。一个宁愿不拍网剧女主也要拍客串,一个还真答应了给她找些客串来演? 她是不太看得上这些小制作的网剧,可比起客串,难道不是女主角更好些吗?是她疯了还是他俩疯了?就算不在乎戏份的多少,难道钱的多少也不在乎了吗?女主的价钱跟客串的价钱可是天差地别啊!有些客串甚至还不要钱! 然后这个疑惑,也很快得到了解释。 在陆续去几个剧组拍了几场戏后,张哥单方面决定给季昭放一个长假。一则是因为已经年底了,二则是因为他总是觉得频繁入戏出戏对演员的心理很不好。 虽然季昭觉得没有必要,但她总是不愿意拒绝别人的好意的。所以最后,她还是决定在临近春节这几天,回一趟老家。 “小禾也跟着我去?”季昭愣了愣,转头看向张哥。张哥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小禾看起来倒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会不会有点打扰昭姐家里人啊?我还从来没去临安玩过呢,这次跟着你除了照顾你以外,我也好去逛逛临安,反正家里人已经习惯我过年不回去了。”她说这话时,眼神黯淡了一瞬,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季昭看着她,倒是没有劝说什么,只含笑同意。 从北平到临安坐高铁只花了六个小时。 或许在古代,这六个小时是普通百姓穷极一生也难以到达的距离,但放在如今,小禾甚至还没有睡着便已经被季昭叫醒了。 下了车,见小禾还有些迷迷糊糊,季昭忍不住笑:“早叫你不必跟着来了,在公寓躺着不好吗。”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她说话显然还带着一丝古韵。 临安的冷不同于北平的冷,是那种湿湿的绵延入骨的冷,至少小禾一下车,就被这股子阴冷给激得立马清醒了过来。 小禾疯狂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意图让自己暖和一点:“那怎么行,我也想看看昭姐你生活过的地方啊,就当是来旅游了。” 季昭无奈地笑笑,推着行李准备往外走。见状,小禾连忙跟了过去,抢过季昭手中的行李箱帮忙一起推着。 打上车以后,这一路上小禾一改下车时的困顿,反倒变得十分兴奋。她兴高采烈地望着窗外路过的风景,叽叽喳喳个没完。即便季昭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倒也自顾自说得十分开心顺畅。 季昭心想,难道张哥招人的标准就是找了个女版的“他”? “哦对了,昭姐,你家住哪里啊?” 小禾回过头,一脸兴致勃勃。 “到了。”她看了眼窗外,表情平淡。 “这是……”小禾连忙转头看窗外,周遭街道并无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只除了一处。 【临安市儿童福利院】 …… 下车时,小禾其实还没有回过神来。 谁能想到呢?这又有谁能想到呢?那般有教养有气质,一看就是富贵家庭细心培养出来的季昭,其实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混乱的思绪充斥了她的脑子,她拼命回忆着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却愣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也或许,能从张哥对待季昭如同对待自己女儿般的态度,以及从未见季昭接过家里人的电话,还有她说要跟来时张哥的神情中……能够看出一二? 小禾望着那面簇新的招牌,看着上面的大字,就感觉有一团棉花堵在了喉咙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如果是自小被送来福利院,那想来……若非孤儿,便是弃婴。 “愣着做什么?”季昭推着行李箱走出几步,见小禾还傻在原地没跟上,便笑道:“还不跟上?” 女孩愣了愣,“嗯”了一声后连忙推着行李跑了过来。 季昭见她神情低迷、眼眶微红,思索了一下后站停,问道:“你是因为突然知道我是在福利院里长大,所以心里难受吗?” 小禾没法点头,也没法摇头,只是也站住了脚抬头看着她。 她依旧扬着笑,静静地望着不远处那面似乎刚刷过漆的牌子。她平常其实也爱笑,只是她这次的笑比平日里的更加轻松,也更加飞扬。 明明是寒冬,小禾却从她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温暖。 “我有父母、有家人啊。”她顿了顿,就连笑意中也泛出一抹温柔,“我的家人,就在这里,伴我长大。” “而我的父母,是这个国家。” 她一出生便待在了国家出资的福利院里,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大学,一路上的津贴、奖学金、助学金、助学贷款扶持着她走上了曾经梦想的道路。 当初不顾陆老师的反对,执意与现在的公司签约,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还助学贷款。她平生最不喜欢欠别人,更何况是养她成人的国家。 只是这些,她平常不愿提,也不想提。 系统曾经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依旧碌碌无为,然而事实上作为普通人类来讲,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小禾呆呆地望着身边的女孩,还在为她的那句话不由地感到震撼。 ——“我的父母,是这个国家。” 待她回过神想说些什么时,身旁季昭的眼神却变了,她循着方向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福利院门口的树下,一名十分英俊的青年男子似乎在一直看着她们。 虽然是深冬,那棵不知名字的树却依然绿意盎然。他站在冬日碎阳透过的树荫间,穿了一身浅灰色大衣,戴了副金丝框眼镜,犹如一棵挺拔的白杨树一般,静静地望着她们,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见她们终于注意到了他,他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便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小禾来不及多想别的,侧身挡在了季昭面前。男人显然也识趣,很快就在她们面前站停,隔了一段距离。 “是我。”他抬手摘下眼镜,露出一双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略显多情的桃花眼,朝着她们微微一笑。 眼前之人眉目锋利俊美,一笑之下锋芒却都随着他唇边的笑意给掩了去,只留了风月无边。 “总不能又把我忘了吧。”说这话时,他的笑容带了丝玩味。 季昭拍了拍小禾的肩膀,看得有些呆住的小禾立马回神,退到了一边,一边退一边心里嘀咕:‘虽然很帅,但这人怎么看怎么像传说中的斯文败类……’ “走吧。”她继续走,没说什么别的,路过他时,男人倒也十分默契地把行李箱接了过来,跟在了她后面。 小禾心中暗道:‘这人和昭姐之间仿佛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奇怪,是熟人吗?’ 摇了摇头,小禾压下繁杂的心绪连忙跟了上去。 她们并没有住在福利院里,住进了旁边不远的一座酒店中,毕竟季昭年纪已经大了,离开这儿也很久了,总不能奢求福利院还把她的那张小床给保留着。 小禾也终于明白了季昭的钱都花在了哪儿。她的所有片酬,除去生活所需要的,基本都捐给了福利院,这个生她养她的“家”。 “哟,夏夏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今儿吃饺子,你张阿姨猜到说你要来,特地给你留了一些。” 她们刚一进门,便有个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的阿姨眼尖地看到了她们,赶紧迎了过来。 院里还有些志愿者小姑娘听到声儿也好奇地看了过来,那阿姨连忙拉住季昭往旁边躲了躲,用她身子挡住季昭,然后边把季昭推进旁边的屋边道:“哎哟哟看你瘦的,来,阿姨给你看些东西。” 小禾被这一连串动作都给看懵了,连忙又跟了进去,一进去就听到阿姨在那悄悄摸摸数落季昭。 “你说你,这么大人了,好不容易要当明星了也不知道遮着点,万一被那些小姑娘认出来你是从这里长大的,我看你怎么办!” 小禾第一次听季昭声音放得那么柔软:“我只是个小演员,没人会在乎我的出身的。更何况在这里长大怎么了?难道这里不是我的家吗?我在家里长大,谁又会说些什么。” 那阿姨叹了口气,妥协一般道:“其实那些小姑娘人都挺好的,不会乱说些什么,我这不也是担心你……算了,你觉得没事就好……不行,你还是得问问小张有没有事,别耽误了你。” 小张?是在说张哥吗?小禾心下好奇。 “好了好了,王阿姨。”季昭轻轻抱住她,把头埋在阿姨肩膀处,声音闷闷的,“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的。” 王阿姨先是拍了拍季昭的肩膀,然后瞥了一眼站在门口有些傻眼的女孩,笑骂:“多大孩子了,还撒娇!没看你朋友在旁边看着呢,也不嫌害臊。” 小禾红了红脸,她只感觉自己又长见识了。原来,季昭也是会朝亲近之人撒娇求抱抱的吗? 她有点羞涩,倒是季昭直起了身,一脸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拉着小禾对王阿姨介绍起来。 “对了。”季昭想起来什么,语气微顿,“顾溪舟也来了,就在外面。” 王阿姨满面的笑容一滞。 “院长阿姨她……” “又加重了。”王阿姨默了默,长长地叹了口气,“来了也好,她也该见见小舟了,毕竟都这么多年了……” 小禾看着突然沉默下去的两人,一头雾水。 …… 回到酒店前,小禾总还有些不真实感。原来季昭不仅会撒娇求抱抱,她还会带小孩,会陪孩子们玩耍,洗衣、做菜、刷碗、打扫卫生,甚至与阿姨们聊天打麻将都无所不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如鱼得水和对于这里的熟悉程度。 这也颠覆了小禾印象里对于季昭的认知。 以前她总觉得季昭完美到不像一个真人,她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却又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得又特别好看,就好似从哪个古代世家贵族走出来的大小姐一般。就连笑,她也总是礼貌的、淡淡的微笑,让人感觉冰冷且疏离。 就好像她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除了演戏。 但现在看来,季昭也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不为人知过去的人。 是什么样的经历,塑造出了季昭这种人呢? 小禾趴在床上心中忍不住想,是什么原因让她对于演戏如此执念呢?总不会是福利院的经历吧? 可就她今日看来,这所福利院虽然有点老旧有点穷,但所有人都十分温暖又其乐融融,怎么也不像是原因。 “啪嗒。” 嗯?这座酒店的隔音不太好,被小禾耳尖地听到隔壁季昭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了。 这么晚了,季昭要去哪里? 16、第十六场戏 往事 “来了?” 脱下平时正经的面具,懒懒散散瘫在沙发上的顾溪舟听到了开门声,随意地朝这边睨了一眼,嘴里因叼着烟声音有点含糊。 他又摘了那副常年戴着的眼镜,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波澜不起,却也显得越发俊美逼人。 见他在摸口袋,季昭动作十分自然地把桌上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顾溪舟看着那打火机,笑了一下,坐起身接了过来,点着了烟。 “你怎么来临安了?”季昭习惯性地把烟灰缸推到他面前。 “想来就来喽,这又不仅仅是你家。”顾溪舟顺势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季昭:“你知道我的意思,院长还没有原谅你。” 当年,这个院里其实学习最好的不是季昭,而是顾溪舟。如果当初不出意外,顾溪舟至少是能考上临安市高考状元的,那时候的他是院里所有孩子的榜样,也是院长心目中最大的骄傲。 虽然他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但当初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至少,季昭仍记得那个雪夜,那个抛下所有呼唤一直没有回头的身影。 顾溪舟不想提这些,缓缓吐出一口烟,转移了话题:“听说你那部剧已经拍完了?” “嗯。”他不想提,那她便不提。 “想不想演电影?”他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季昭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想,但我现在经验还太少,扛不起电影。” “是吗。”闻言,顾溪舟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梢,“我们的‘天才’演员也会说出这种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里的名声……”说着,又突然顿了顿,“你要是不想让我推荐,你可以自己去试试,我不掺手。” “天才……”她也停顿了一下,无奈笑道:“我算不得什么天才,只是个普通人。” 真正的天才,她曾经是见过的。 那本是一种让所有普通演员见了都会心生绝望的天赋,也是让她曾经愿意为之燃烧自己的不甘心。 顾溪舟嗤笑一声,满脸不信,却也不再说些什么,他也知道现在还太早,即便季昭再不想依赖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他向后一仰躺在沙发里吐着烟圈,出神地望着一个个烟圈在半空中消散无踪,从鼻间浓郁的烟味中捕捉到了似有若无的关于她的香气,那么熟悉却也那么陌生。 其实季昭这人,性子冷,不怎么爱说话,以往都是他主动找的她,这次他故意没找什么话题,不出意外的季昭就沉默了下去。 她仿佛有一个她自己的世界,别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然则,顾溪舟曾经最恨她这一点。 他深吸了最后一口烟,重新坐起身,把烟头慢慢按灭在烟灰缸里。 “之前……你公司怎么回事?” 他们冷战时他一直忍着不去听她的消息,也不让他的人去找她。现如今关系破冰他就去打听了一下,却发现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他并不知道的事。 他虽然了解了一点,也已经有所动作,但还是想听季昭自己说。 季昭回神,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她与那什么什么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节,左不过是公司让她敬酒时,她因酒精过敏为由给拒了,再加上一些零零总总的其他事,公司便一下子对她冷了下来。 或许当初有更好的方式去应对,但当时那种直接让公司下不来台的做法显然激怒了他们,便拿着那个什么祁少做筏子试图雪藏她,迫她低头。 但她不愿,也不肯低头。 公司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般坚持,双方僵持了很久。后来,到底出于她老师的因素,公司做的也不敢太过分,对于她去接拍一些小角色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时的她想着,只要有戏演便好了。 毕竟往好处去想,或许没有这一遭,有一些底层角色她这辈子也未必能够亲身体会到。 老师曾经告诉她,做演员,便是——“凡我所遇,皆为助力”。她也一直坚信并贯彻着这一点,直到如今。 所以季昭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再说也无益。更何况,她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告诉他。 顾溪舟看她这模样,气笑了,忍不住用手捂了捂眼。 “真是个笨木头。”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个模样,既像个冷冰冰的石头,又像个什么也不肯开口的木头,只会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 但他一向晓得季昭生得好看,从小到大没少遭遇过狂蜂浪蝶,所以庆功宴那晚她遭遇了什么事,他心里也差不多明白了。 那双被掩于手心下的眼睛,暗暗闪过一丝狠厉。 “不早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季昭起身,朝着顾溪舟笑笑,便转身准备离开。 “阿昭。”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叫过她了,除了在医院那次。 季昭回过头,略有疑惑地看着他。 但他却没有看她,只是把手放了下来,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这个角度,季昭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出他的语气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看过……我写过的第一部剧吗?”他好像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问了出来。 “……看过。”毕竟也是从小一块长大,哪怕长大后有了分歧,但又怎么可能不去看一看。 “那你知道……”说到这儿,他又停了停,然后笑了起来,很是莫名其妙。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季昭听不懂的情绪,缓缓说了一句—— “算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她。 …… 季昭回房间时,发现小禾就待在她的门口缩着,寒冬腊月的,季昭赶紧开门把她拉了进去。 “昭姐,您去哪儿了?”小禾跺了跺有些麻了的脚,打量了一下季昭看她有没有事。 闻言,季昭倒热水的身子微微顿了顿,随即恢复正常。 “去见了个老朋友。” “老朋友?”小禾接过季昭给她倒的热水,捧在手里。现如今天气是越发的冷了,这使得她的脑子还有些被冻得没转过弯儿来,直接问了出来:“老朋友?谁啊?是那位顾先生吗?” 季昭调高了空调温度,神情坦然:“对。” 小禾有些好奇地瞧着季昭的一举一动,似乎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昭姐跟他很熟吗?听说这位顾先生在圈里算是个很有名的大编剧呢。” 举着遥控器的季昭微怔,想起了她临走时,明明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心里总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无奈,又像是叹息。 其实顾溪舟在她成长的这些年里,一直是作为兄长一样的存在。她这人性子懒,除了表演以外不问世事,惯不爱与人计较,却仍记得当年放学时,自行车棚里拳头砸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 那是她第一次见好好学生的“小舟哥哥”那般神色凶狠,带着他的好兄弟喻琛,把总来找她事儿的几个混混骑在地上狠狠地砸,一下又一下。 拳头带出了些许喷溅的鲜血,有几滴就落在了她面前的地面上,他无意间转头时,正好与她的目光对视上了。 她转过身迎上收到消息赶来的大人们,冷静地找了个借口,把学校的保卫们引走了。 后来这人便也没在她面前装了,抽烟喝酒打架的那一面,也是从那之后她逐渐知道的,虽然她不碰那些,却也变得十分了解。 只是不知道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人前戴上了副眼镜,看起来气质倒是像以前那样温和了许多,然而到底是不一样了。 收起回忆,季昭笑了笑,只道:“倒也没什么,以前我们一块长大的,只是现在不怎么联系了。” 小禾一愣,有些不解:“为什么?明明是一块长大的老朋友,为什么就不联系了?” “谁说老朋友就会一辈子都是朋友?”季昭转进卫生间,准备洗漱,“有时候或许只是一件小小的事,两个要好的人都会走上不同的路。” 更何况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 小禾不太懂她的意思,却也敏感地察觉出季昭的心情不是太好,便决定回房间睡觉去了。 “嗯。”季昭只留下了一句话,头也没回,“晚安。” 小禾回了房间以后还有些睡不着,想到那位顾编剧,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好奇,决定去看一看他写的剧。 百度了一下,发现这位顾编剧除了写剧本,也在网上连载网文,还是个地位不低的大神级写手,尤其最出名的还是他写的感情线。 普通的男频写手写感情线要么尴尬不讨喜,要么种马开后宫。这位笔名“重山溪舟”的顾大神倒好,写的感情线虐得无数读者死去活来,偏偏男女主角还极为立体,让读者们又爱又恨。 小禾对于顾编剧写的那些剧和电影不太感兴趣,因为大多偏正剧向,所以决定先看一看他写的网文,便点开了如今热度最高的那一本。 ……然后就被虐成了核桃眼,哭得眼睛又红又肿,通宵追到了最新连载。 [叶览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她了。] [她有她自己的道,他也清楚明白。可他始终都想不通,为什么她就可以那样轻易地弃他而去?为什么不能回回头,看他一眼?] [叶览看着凄清的洞顶笑了起来,笑出了声,一只手臂却渐渐抬起,挡在了眼睛上。] [“等你长大了,去到了更大的世界,见识到了更多对你更好的人,那时你就会发现,师父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道、自己的生活。”] [“只是阿览,那些里不会有我,不会再有长素山。”] [我去过了极北之地,那里繁星漫天,有光自天隙而来,满照世间。我去过海底万里,那里奇树异种,无数活了不知凡几的异兽在海底遨游。我还去过妖界、人间,每一处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风俗与美景,令人忍不住赞叹世间之奇妙。] [我已长大,去过了很多很多的地方,那些都是极好极好的,不知比常年白雪皑皑的长素山热闹到哪里去。] [但我偏偏不喜欢。] 17、第十七场戏 预告 小禾“呜呜呜”地躲在被窝里继续哭了起来。 这本小说与其说写的是爱情,实际上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也都描写的十分感人。 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十分复杂,他们都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也互相理解对方,但就是这种互相理解导致他们只能看着对方渐行渐远,到最后除非死生,否则不见。 男主对待女主从一开始亲情的依赖崇拜,后来爱情的心疼怜惜,到最后亲情与爱情混合而成的生死相依至死不离,都描写的非常动人。 但由于伦理相隔两个人一直都没有把感情表达出来,这也导致读者们更加的意难平。 小禾肿着眼,翻了翻评论。 当中一位称号是“盟主”的读者最为激动,显然是顾编剧的老读者了。 [盟主]【我与顾贼誓不罢休】:顾老贼!!!!你是不是每本书都要写虐恋你才开心啊!!!!三本了,我看你书三本了!!!每本男女主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办法把感情说出来,我们几个老读者都是使劲抠字眼,才从那些字里行间看出他们感情到达哪一步了。 我服了,我真的服了,顾老贼你是不是现实感情不顺才故意折腾我们玩儿呢?我看年会照片你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帅哥,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喜欢写虐恋情深的老贼!!!! 【我最恨虐恋】:别说了,休哥你没去看顾老贼写的那些剧本?几乎每部剧也都有一段贼伤的感情线,如果不是顾老贼的文笔剧情啥的确实牛逼,打死我也不再看他写的小说了。 对了,之前那两本还只是虐虐感情,这本倒好,男主也虐起来了,被全世界背叛和不理解那段我真是看傻了,顾老贼不要数据了吗?我记得那段时间的评论暴涨,订阅和票都极速下降,如果不是后来女主出来救场,这本书恐怕要被骂死。 [盟主]【我与顾贼誓不罢休】回复【我最恨虐恋】:顾老贼什么时候在乎过数据?光他的版权费还有剧本就够他吃喝玩乐一辈子了,网文估计都是写着玩的。 虐男主那段我砸了好几个盟主,要求老贼改文他都不带改的,不过也幸好至少有女主站了出来相信他,要不然我真得弃文删书。 小禾看着这些评论,几乎都是对于作者又爱又恨的读者们在抱怨。她看了几条,发现这位顾大神酷爱写虐恋,没一本感情有善终的,偏偏又写得特别动人,把一帮男频大老爷们读者虐得哭天抢地。 嗯?怎么突然更新了?小禾赶紧点进去看最新一章。 ……然后又被刀傻了。 原本小说里的女主因为自己的道与男主分离已经够虐了,不知道为啥今天作者深夜抽风突然更新了一个大肥章。 夜猫子读者们兴高采烈地点进去看,结果章尾,女主以身殉道。 [她这次回了头,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而已。] [小时候叶览常问,道是什么?她从未与他说明,只温柔地笑,摸摸他的头。他总以为师父不告诉他,那他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了。然而后来,他却也在年龄渐长中明白了许多,至少明白了什么是道。] [师父的道,是天下苍生,是福泽万民。] [他的道,是师父。] [于是那天,他道心破碎,一人成魔。] …… 第二天顾溪舟若无其事地继续出现在了季昭身边帮着忙,单看他们之间的样子,谁也猜不出他俩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顾老贼会昨晚突然更新这种转折,他俩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小禾躲在墙角一边偷窥,一边按下许多好奇凑过来的小脑袋,内心忿忿。 在季昭又一次被院里的阿姨、小朋友们拉走以后,顾溪舟默默望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一声。 快到中午时,他瞅了个机会,抱着要搬进厨房的箱子靠近季昭,悄悄问了句:“你的小助理怎么一脸幽怨地看着我,都看了一上午了。” 闻言,季昭停下洗菜的手,抬头朝着小禾看过去,发现小禾正一脸纯良地在帮王阿姨切菜,于是狐疑地瞅了顾溪舟一眼。 顾溪舟气笑了:“你这是什么眼神,是真的啊!我还会骗你不成?” “嗯嗯嗯,我知道了。”季昭熟练地敷衍,手里则继续忙着将菜洗干净。 看她这副模样,顾溪舟面上看起来更生气了,气得他放下怀里抱着的箱子决定再出去透透气。 走到院外,他摸了根烟,刚准备点火时,突然又笑了起来,很是莫名。 他无奈地推了推眼镜低眉笑了一会儿,便又把烟放下了。 其实季昭从来都不管他抽不抽烟,他以前也没怎么在意这一点。或许刚开始抽时还是因为某些事被迫学的,但到了如今,每逢深夜灵感枯竭之时,陪伴他的也只有香烟。 但是想起昨晚她递给他打火机、烟灰缸时那熟练的样子,他突然就想戒烟了,戒掉这将近十年的瘾。 相识十八年,时间到底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迹。所以,也并非不可能是吗? 他有的是时间。 …… “夏夏啊,你看看电视上是你吗?” 吃完午饭,本带着孩子们围成一圈准备看电视的刘阿姨,在调到一个台时突然停住,连忙跑到厨房喊人:“你快来看看!” 季昭微怔,随后用围裙擦了擦手,跟着刘阿姨走到了活动室门口,但没有进去。 电视上似乎正在播放着一个预告片,熟悉的湘南台旁白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六亲孤绝天煞之星,被世人厌恶憎恨却仍持着一颗最为至诚至热的心。】 画面中浮现出一排村里人嫌恶、冷漠的眼神,小小的十堰在村民的谩骂声中走过,在他们的不欢迎中慢慢长大,镜头转换成韩施琅扮演的成人十堰。 “看啊,这丧门星出生以后,不仅父母兄弟,连关系近点的亲戚都因为意外一个个死掉了!” “据说他两只手的手心从小就有形状像剑痕一样的胎记,我听观里的道长说,那是只有前世罪大恶极之人才会留下的伤疤!” “怪不得,啧啧啧……” “像他这种人呀,就不该出生,或者一出生就得掐死……” 镜头给到十堰一张特写,从喧嚣人群中走过的他,眼里盛满了落寞与孤寂,手中执的剑却依旧坚定如初。 【她,剑中之灵赤诚无畏,忍受寂寞等待千载只为这一世与哥哥重逢。】 电视剧中的余音未落,刘阿姨便赶紧拉了拉沉默看着电视的季昭,开心地道:“快看快看,到你了。” 画面变成了在一座帝王墓中,华姜紧紧扶着捂住胸口的十堰,他呆呆地望着前方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剑,眼睛却不知为何一颗一颗地掉着眼泪。 画面又一转,穿着玄衣凤纹裙的貌美少女扬着开心的笑颜,缠在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的十堰身边声声地唤着他哥哥。 一声又一声的哥哥,一张又一张欢喜且依赖的笑脸。 画面一黑。 【然而……】 “我不是你的哥哥!”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鼓槌高抬,重重敲在此时此刻所有观众们的心头。 灯火节的人群之中,少年甩手,将紧紧拉着他衣袖的少女甩开。 少女似乎微微愣住了,低头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衣袖从她指尖溜走。她抬起头,望着少年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逐渐消失不见。 她的手悬在了空中许久,然后才慢慢放下。 【不是所有的声音,都能得到回应。不是所有的等待,都能有好的结果。】 【2021前世今生缘仙侠跨年巨制——《无情剑魔传》燃情上映,敬请期待!】 这部剧的名字似乎从《剑魔》变成了《无情剑魔传》……感觉更土了。 季昭默默地看完后,便准备转身离开继续回厨房忙活,刘阿姨连忙又拉住了她,看起来倒是比她还要兴奋许多:“哎——你这孩子,先别刷碗了,都干了一天的活儿了!在这儿歇歇,顺便给阿姨说说这是咋回事。” 被拉住的季昭无奈地笑了一下:“就是我之前拍的一部电视剧上了,我在里面演男主角前世的妹妹。” 其实剧要上了她倒是并不怎么兴奋,至少没有当初知道试镜通过时的那种兴奋。 既然拍都拍完了,那时央的人生也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这也是她在拍完这一部戏后能迅速出戏的一大原因——因为在剧中她已经有了自己完整的人生和结局。 倘若没有呢? 她想起了使她一夜成名的初恋妹妹,忽然有些怔然。 刘阿姨正好奇呢,可不能叫她走了:“我看这预告片,你戏份好像还挺多的?那你既然还是男主角的妹妹,这部戏主要就演的两兄妹?” 季昭:“嗯,差不多吧。” 听到这话,刘阿姨乐了:“哟呵,这还是个写亲情的电视剧?有意思了啊,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女主角是妹妹的。” 季昭回想了一下刚刚看过的预告片,不能否认删除了刘美彤大量戏份以后,她确实算得上女主角了,电视剧也从甜宠爱情转为了主讲亲情和冒险。 当然了,等剧上了以后观众们认为是什么情就不一定了。 她沉思了一下,便道:“这应该只是湘南台的情感预告,实际上这部剧主要还是以男主角成长冒险为线,讲那个世界中人们眼中的是非黑白、正邪善恶……” 刘阿姨连忙撒开了她,摆摆手:“哎哟可别什么正邪善恶了,听得我头疼!去去去,洗你的碗去。” 季昭笑了笑,刚转身欲离。 “哎,夏夏啊。”刘阿姨突然又叫住了她,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犹豫,“说到亲情……阿姨想问你个事。” 闻言,季昭顿了顿后才转身,面带疑惑地看向身后的刘阿姨。 刘阿姨想起刚刚预告片里满心依赖着哥哥的女孩,又看着面前沉静似水的女孩,犹犹豫豫道:“你有没有想过……找一找自己的家人?” 以前是她们不敢提,怕耽误孩子的时间,如今季昭的事业也算走上了正轨,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女孩平静的脸庞似乎微微泛起波澜,但随即便消失不见。她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不了。” 她倒也没说什么理由,朝着刘阿姨最后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刘阿姨站在原地,有些懊恼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渐行渐远。 18、第十八场戏 粉丝 预告片播出后,整个院里最关注这件事的应该就属小禾了。 这次干完活的小禾躲在角落的桌子边又开始低头猛刷手机。 吕导不愧是电视剧圈里出了名的优质导演,这部新拍的《剑魔》在后期制作完成以后,不仅成功上星,电视台还放出了好几个预告片。 这些预告片里最带感的还是女二号和男二号的那个片子,两人张力十足,人设又极具反差,还都是拥有不小名气的演员,这一上线就引发了众多讨论度。 韩施琅饰演的男主角也有十分高的热度,毕竟是流量爱豆出身,粉丝们也都十分买账,因为单看预告片也只能看出女主角是妹妹,俩人之间是亲情关系,所以粉丝们暂时看起来还没有什么意见的样子。 况且因为某些原因,上星后剧名被迫改成了《无情剑魔传》,就单从这名来看,粉丝们都认为韩施琅饰演的男主应该没啥感情线。 【西木野v】:#无情剑魔传#光看预告片,特效和画面没得说,吕导在这方面一向审美很好,我反倒担心的是剧情。 讲道理,我还以为国内要出第一部真骨科电视剧了,吓得我又兴奋又激动,但看吕导采访,果然还是我把尺度想的太大了[狗头],写写爱情也就算了,男女主写亲情这有谁见过?也太敢了吧,不过湘南台敢买这让我心里又有了些许期待……(那个演妹妹的女演员是谁,也太好看了叭!) 小禾知道这个博主,怀着我全都知道但我不能剧透的心情暗戳戳点开了底下评论。 【换昵称太难了】:有一说一,确实。不过我隐约感觉到了虐的气息……大家品品,天煞孤星、前世今生、手中的剑痕、剑灵、等待千年……看预告,哥哥好像不仅不认她这个妹妹,好像还有自己的cp……我感觉不太好了。 【小狗黑泽】回复【换昵称太难了】:就是说啊,女二男二那条线看起来也好虐,据说过两天会有长预告,我得去看看,如果真的很虐我可不敢看了。 【芝芝树莓奶茶】:那个女演员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暗夜难明》里的初恋妹妹!不过她古代妆容跟现代妆容相比,变化好大啊……本来就很美了,在这部剧里感觉好像变得更美了!那两条弯弯的柳叶眉真的把她整个人突显得既矜贵又精致。 小禾看到这儿,连忙回复了一条:女演员叫季昭,中戏毕业的,长得美演技又好,入股不亏! 翻着翻着,小禾发现这部剧已经上了热搜,由于是原创剧本,所以评论还算和平,大家都对这部剧充满了好奇,就算有几个周佳人的粉丝不满出来阴阳怪气两句,也很快就被大粉给安抚了下去。 吕导不爱整那些剧的官博啥的,发的预告片都是在自己的工作室微博发的,小禾又点进去刷了一遍。 “唉……这么虐的戏,以后可怎么办啊……”小禾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什么怎么办?”季昭正好走了进来,然后看到本来瘫在桌子上的小禾立马坐了起来。 “没啦……昭姐,你有看过今天发的预告片吗?”小禾决定转移话题。 “看过了,怎么了?”季昭忙了一天了有些累,也顺势坐在了椅子上,挺直的背脊微微松了松。 “昭姐你在里面简直太美了,有一幕你戴着一顶金色的步摇冠慢动作转圈圈,简直了,比公主还公主!”说着说着,小禾忍不住激动地砸桌子,“我觉得,这次剧播出以后,昭姐肯定能一炮而红!” 季昭倒没什么反应,看起来还颇有些疲倦的感觉,捧着手里的热茶,任氤氲的水雾遮住了她眉眼的神色。 “是吗。”她只这样道。 …… 没几天,在持续走高的热度中,吕导放出了长预告。 这次的长预告里其实也没有透露太多东西,大多为十堰的镜头。 但剪出来的几句台词很有意思。 “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谁靠近了我就会死。”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人会爱我。” “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他们厌我憎我却仍活我命,那我就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绝不是他们口中前世十恶不赦之人!”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哥哥,那你何曾真正看到过我?!我是十堰,也只是十堰。” 小禾看着屏幕里韩施琅通红的眼睛,忍不住也有点泪目。讲道理她在片场时看着还好,现如今这么一剪辑,加上配乐,还真的让人有点鼻酸呢。 很快,也有了时央的镜头,还剪了一点前世的戏份,就是时央得到兄长死讯时的悲鸣那段,当时在片场就有很多人共情了,现在放在预告片里简直能催人泪下。 “哥哥。”画面里的时央明明在笑,眼睛却又似乎在哭,“你从来都不信我。” 接着插了一段女二男二线的剧情,也是讲得不多,但两人含着泪,痛苦地互相向对方全力攻去时,小禾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虐到了。 “来了来了,名场面。”视频到了结尾,凄凉悲情的音乐响起来后,小禾忍不住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十堰倒在地上惊骇欲绝的吐血、通红的眼眶、颤抖的手,以及向前试图抓取什么东西的动作,还有那手中的灰烬。 “时央!!!!!!!!!” 在一声饱含悲痛、哀求、愤怒、绝望的怒吼声中,预告片结束。 小禾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莫名的沉重,默默点开了底下评论。 【我与山鬼】:我的妈,这什么啊!主亲情线也能搞这么虐????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吗???[疑惑] 【琅月琼华szd】:康康我们小韩的绝美吐血吧!!以后谁再敢说我们小韩演技不好,我要把这个动图拍到他脸上![动图] 【北小瓜皮】:说真的,这个新人女演员也太好看了吧,之前预告片里的转圈圈都快成b站剪刀手新晋最爱的镜头了,今天这个剑挡法术也太好看了,我第一次觉得黑衣服这么美,被风吹起来时简直就像个黑底金纹的蝴蝶一样! 【羊崽崽】回复【北小瓜皮】:女演员叫季昭!是暗夜难明里的初恋妹妹,超级漂亮,生图更美!我微博置顶有机场素颜生图,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好看! 小禾打了个激灵,还没等反应过来,张哥就来电话了。 “喂?小禾。” “哎,张哥。”小禾连忙把手机凑到耳边,“怎么了张哥?” 由于过年,公司也给大家放了几天假,张哥便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 “哦,我是想说,小禾你去联系一下后援会那边,让他们派个负责人加一下我微信,方便后续沟通工作。” 后援会?小禾一愣。后援会都有了? 她来不及多想,连忙答应:“哎哎哎,好的张哥,我这就去联系一下。” …… 后援会和超话创立的时间很短,人数也很少,不过随着预告片陆陆续续的播放,热度也慢慢上来以后,最近倒是涌进了一大批颜粉。 【宛在水中央】:#季昭#初恋妹妹长得真的既漂亮又有味道,预告里有一幕她安安静静坐在夕阳下的窗户旁边,望着楼下逐渐远去的男主角时……哇塞,那眼神那姿态那长长的睫毛,真的太有味道了,就好像一位真正的古代仕女一样! 【谋杀木星】:#季昭#真的!姐妹!我也是看那一幕直接垂直入坑,她的眼神就好像有很多很多故事一样,特别有味道!(其实也是吕导会拍啦,这种类似于电影的美学构图真的是剧圈一股清流!) 【长安非故里】:#季昭#从预告片来看,韩施琅演的是她前世的哥哥,她等哥哥转世等了几千年,也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真的好想快点知道!话说,我之前还以为是那种傻白甜妹妹[狗头],但预告片里好几幕都又美又飒,难道是那种在哥哥面前装小白兔的白切黑妹妹吗?!我激动了![撒花] 原本冷清了许久的超话和群聊,因为最近预告片的播放人数也逐渐壮大了起来。 “悠悠,动作快点,探望病人可不得太晚的哦。” “知道啦,妈。” 王幼悠心满意足地看了许久新成员对于季昭的彩虹屁后,这才刚退出去准备出门时,后援会群主【昭阳在我】突然私聊了她。 【昭阳在我】:姐妹!在吗? 【昭昭悠悠】:在呀,怎么了群主? 【昭阳在我】:昭昭的经纪人团队联系我了,想要整顿接手后援会,让我推荐几个管理人员,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你有意愿跟我一起把后援会做强做大吗?一起成为妹妹的后盾! 王幼悠愣了愣。说实话,其实她对于季昭了解的并不多,或许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喜爱……所以,她并不能保证这种肤浅的爱能够让她坚持下去,为一个陌生的人付出心血和时间。 想了想,王幼悠慎重地打下了一行字。 【昭昭悠悠】: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可以吗? 毕竟,如果真的要做,她一定会做到最好。 王幼悠托着下巴,看着手机屏幕上黑裙少女在夕阳下低眸沉思的侧影照片,有些出神。 “快些咯!那可是你阿妈以前的老同学!整天就知道抱着手机耍,正经事一点也不着急……” “知道啦知道啦,就来……” …… “院长,小舟来了。” 病床上,虚弱的老人微微睁开了眼睛,费力地看向提着营养品僵在门口的青年。 “怎么样了?”季昭熟练地接过青年手中的营养品,把带来的食物放在床头柜上,营养品则是分门别类地放在床底,然后脱下外套把衣服挂在一边的墙上。 显然,她来过不止一次。 陪床的王阿姨勉强笑了笑,道:“好很多了,正好今天也很清醒。” 季昭对于院长的病情其实心知肚明,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还僵在门口的青年道:“过来坐吧,我去找一下医生。”说完,她便拿起病床前挂着的本子准备出门,在经过他身边时,只轻轻地道了一句,“她在等你。” 她将门仔细关好,没有再看那个站在门口仿佛失了魂的青年。 顾溪舟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慢慢地挪到老人病床前,满目的不敢置信。 她怎么这么老了? 又怎么会病成这样? 当年他年少气盛,做出某种决心后便不顾所有人的呼唤,在大雪中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时候,只有院长阿姨支持他,抗下了一切。 他原想着,等他功成名就了以后就回来,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理解他的选择。 可这真的值得吗? 他的选择,真的值得吗? 老人也默默地看着他,由于戴着呼吸机,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微微动了动右手。王阿姨看着他俩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也走了出去,临走前拍了拍青年僵硬的肩膀。 “好好说说话吧。” 顾溪舟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看着那只遍布皱纹和老年斑的右手,似乎因为努力地想要抬起来碰碰他,而不停地颤抖着。他看着曾经熟悉的面容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看着那头曾经黑亮的头发已遍布白雪。 他抓住老人的手,跪倒在病床前,泣不成声。 “对……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门外,季昭看着青年弯下曾经桀骜不羁的脊梁,颤抖着跪在曾经顶撞过伤害过的亲人身前,虽然听不见声音,却也知道里面是何情形。 他一向自尊心强,想来是不会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的。 季昭转过身,眉目安静地靠在门边,不再看里面的场景。 而这一幕,刚好被提着礼品和父母一起走过来的王幼悠所看到了。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在门口女孩反应过来之前,不顾父母奇怪的目光迅速地躲进了旁边的病房里。 怎么回事?季昭怎么会在福利院院长的门前? 她的心里充满了震惊,有一丝猜测如同灵光一闪一般在她心底划过,却让她更加地难以置信。 19、第十九场戏 重逢 或许休假的日子过得总是那么轻松而愉快,所以时间也随之变得很快。季昭常常觉得她的时间似乎过得尤为快些,快到有时她甚至想恳求上苍,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再多给她一点时间。 “三!二!一!新年快乐!” 外面烟花和爆竹的声音随着倒计时结束而变得更加响亮,城市的上方似乎也被无数五颜六色的烟花雨铺满了整个夜空。 福利院的孩子们都还没睡,尖叫着在院子里奔跑打闹,欢笑声隐于鞭炮声之中,奏出一副独属于春节的热闹气氛。 季昭走到窗户边,望着天上不停绽放的烟花,微微地出着神。 肩上一沉,淡淡的烟草味惊醒了季昭。她转过头,发现是顾溪舟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给她披上了一件羽绒服。 见她看他,他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咳了一下:“窗边冷,这个时候感冒了可不好受。” 自从那日去医院看望过院长以后,他便每日都会抽时间去探望,偶尔会坐在那里几个人讲讲小时候的故事,像是在弥补这些年缺失的时光。或许也正是因为在这里发生的这些点点滴滴,他在外几年竖起的刺似乎也在这段时间里渐渐被拔干净了。 偶尔季昭也会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高中以前的时光。那时的他还没有叛逆,笑意温暖柔软,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好的少年。 只是到底回不去了,哪怕他戴上眼镜,装出一副温和的假象,也依旧抹不去眼底不变的桀骜与冰寒。 他们都变了。 季昭笑了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是又静静地望向了窗外。 顾溪舟没有看烟花,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天上那些绚烂的烟火在她眼睛里绽放,手指动了动,又想点烟了。 “下雪了。”她突然道。 外面逐渐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这在属于南方的临安是很难见到的。院里的孩子们更加兴奋了,围成一圈抬头看着天空又唱又跳。 季昭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融化在掌心的雪水,轻轻地笑:“上一次临安下雪,还是在五年前吧。” 这句话让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他原本再也不想提及的过往。 ——他是如此痛恨着雪。 看着她的笑,他抿了抿唇,默默摘下眼镜,有意无意地转了个话题。 “院长她……会好吗?” “会的。”她放下手,又抬头去看那些转瞬即逝的烟花,“一定会的。” “这病从去年就开始了吗?” “对,一开始还能下床走几步路,后来连床也下不了了。” “你每年都会回来?一个人?” “……嗯。” 他看着她抬头看烟花的样子,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烟火落在她的眼中,看着她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脸,有一股莫名的怒气直上了心头。 顾溪舟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压抑不住。 “你在想他吗?” 他手指颤了颤,然后把手插进口袋,转过头不再看她。 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愣了一下,却没有问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他们三个一起长大,有些时候有些事不用提,大家也心知肚明。 “没有。”她这样说。 “骗子。” 他终于忍不住,把烟从口袋里拿出来,烦躁地夹在了指间,把玩着打火机却又不肯点燃。 季昭转头看着身旁的青年,看着他眉宇间淡淡的烦躁,想了想,把打火机从他手中抽走,为他点着了那根烟。 顾溪舟微怔,看着那烟头袅袅升起的青雾,不知是何滋味地说了句:“我戒烟了。” “是吗?”季昭把那根烟也抽走,低下眉眼,准备把那根烟放进嘴里,“那我试试,别浪费了。” 顾溪舟手疾眼快地把那根烟夺了回来,扔在地上用脚蹍灭,气得脱口而出:“你疯了?你……” “顾溪舟,你不需要为了我,做出任何改变……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手指微动,她又想起那满地的血和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眉眼愈发淡淡,如同窗外逐渐积累在地面上,再也不化的雪:“倘若是你自己想戒烟,我不拦你。但无论是谁,都不要因为我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我不需要。” ——“顾溪舟,我不需要你了,今后你只需要为了你自己活着。” 记忆中的少女,也是用着这样冷淡的表情,冷淡的声音,说出了伤人至深的话。 他看着她,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突兀地笑了一下,转过头去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声音里带了丝讽意。 “你想多了,我就是想戒了而已。” 季昭没有在乎他话中的情绪,微微点头,也笑:“戒了对身体好。” 他望着窗外逐渐越下越大的雪,脑海里一时纷纷杂杂,各种回忆接踵而至,想到最后竟也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季昭,他再熟悉不过的阿昭。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山海。后来的那次冷战,真的持续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他们之间又竖起了另一重山。 对他而言,从来都是人心易懂,山海难平。 两人双双沉默了下去,其实顾溪舟也不见得就比季昭活泼,但跟季昭在一块时,他说的话总是比季昭多一些的。如今顾溪舟不开口,季昭性子也沉闷,她默了默后,到底没有再试图说些什么别的话题,转身便准备离开这处透着无限寒意的窗边。 “你知道他现在叫什么吗?” 临走时,站在原地的顾溪舟沙哑着嗓子问出了这么一句话,里面似乎含着许多意味,可季昭不想去探清。 ——“阿昭是日出的光,那我就是日落的暮阳。我把我的所有都留给你,让你能在第二天的天空中做最炙热的太阳。” 记忆中的小小少年,看着她时,仿佛拥有着这世上最为明亮的眼睛。 季昭脚步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便继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不想知道。” 她也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 顾溪舟做过一个梦。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冬天,临安也是下了一场这么大的雪。 许是太多年没有梦到小时候了,他初初站在那空无一人的深夜长街时,还有些发愣。 ‘做梦了吗?’他这样心想。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的夜飘着洁白的鹅毛大雪,明明知道自己在梦里,却也感受到了刺骨的无边寒冷。 “嘎——”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响彻了整条寂静的街道,他恍若未闻,仍是呆呆地抬头望着雪。 “轰!!!!!”熟悉的车辆撞到栏杆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他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转而去看那辆几乎面目全非、翻倒在地上冒着烟的红色轿车。 随着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结束以后,整条街似乎又安静了下来,只有一些玻璃碎片、零件掉到地上的声音,也有一些不知哪里发生的小爆炸的声音。 顾溪舟走了过去,眼神漠然。 车里的呻·吟停止后又安静了一会儿,率先醒来的却是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男孩,他几乎没怎么受伤,除了脸上、手上被玻璃划出来的几道细小的伤口以外,最重的伤或许也就是汩汩冒着血的额角。 “妈……妈……” 男孩的声音很小,小到如同幼猫在喵喵喵地叫。他努力睁着一双被血糊住的眼睛,虚弱地伸着小手去够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千里之远的母亲。 “爸……妈……” 顾溪舟走到男孩的跟前,看着他那些没有用却坚持的小动作,不知是何意味地笑了笑,蹲下。 “有什么用呢?”他像在问男孩,也像不知在问什么别的人,“你这么做有什么用呢?叫得醒谁?又救得了谁?” 谁也救不了。 那时候的他太小了,连忍着额头的痛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甚至哭都没有力气哭出来。 他只是无用地伸着颤抖的小手,去够那两具紧紧拥抱在一起、已经逐渐冰冷的尸体。 现实并不会像韩剧里那般,他的父母在遭遇这场车祸以后便大量失血迅速死在了寒冷的冬夜里,连留给他几句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顾溪舟已经不会像少年时那般,看到这副景象便会痛苦地试图去搬那辆濒临爆炸的车,直到无力回天地坐在地上崩溃、大哭。如今的他,甚至已经可以饶有兴致地去观察当年的他有多么的弱小、可怜……或者说无能为力。 ——“人们会感到怒憎悲怨,只是因为无能为力罢了。” 他就那么冷眼旁观地看着,等到男孩逐渐冷到快要重新昏迷,小手也支撑不住落下时—— “啪嗒。” 轻微的脚步声在顾溪舟的背后响起。 ‘来了。’ 他心想。 他站起身,转过了头。 一名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略显单薄的衣裳出现在了这本不该属于她出现的片场里。 顾溪舟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明白,小时候的季昭为什么会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出现在深夜飘着雪的临江大桥街? 后来他逐渐明白了一点,却又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小女孩怔了怔,便迅速“啪嗒啪嗒”地跑到还冒着烟的车辆旁边,毫不犹豫地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去看车里面的人。 在迅速检查完那两个成人以后,她又拍了拍男孩冰冷苍白的脸蛋:“哥哥,哥哥醒醒!” 男孩虚弱地睁开被血糊住睫毛的眼睛。 顾溪舟远远地站在车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其实那一幕的所有细节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恍若历历在目。明明经过了长达十九年的时光,却又一分一毫都无法忘记。 小女孩的脸雪白雪白,比外面的雪还要白上几分,杏眸黑瞳、唇红齿白,像极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看向他的眼睛里也仿佛带了光。 那个时候,他满脸是血地躺在漆黑昏暗的残车里,她趴在有灯光照耀的车窗外,片片雪花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身后落下,冰天雪地中只有她是唯一的一抹颜色,一切都那么美,又那么不真实。 他在后来漫长的这些年里,借着文字一点一点剖析自己的内心,将自己的心扒得鲜血淋漓才慢慢明白过来,原来有些事真的就是第一眼。 “哥哥,你别睡,我救你出去。” 她神色认真,向他伸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看起来格外正经,只是这副神情放在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身上,又格外的令大人们忍俊不禁。 可那时的他不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睛相信了她的话,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了她。 这一抓,仿佛已经昭示了此后所有的一切。 等小女孩把男孩从摇摇欲坠的车里扒出来以后,男孩似乎已经又疼晕了过去。她看了看车里那两具冰冷的尸体,抿了抿唇,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顾溪舟看着小女孩脸上的悲伤和歉意,感觉僵冷的身体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暖意。 “你不该道歉的。”他扯了抹笑,替还在昏厥中的男孩回了本应早说出口的一句话。 后来,小女孩用她那稚嫩而幼小的身体,一步一步,半背着他走过了这条空寂到令人害怕的长街。 雪下得很大,他们都很冷,但男孩却在微微的暖意中醒过来了一会儿。 小女孩单薄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瘦小的背脊带给了他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温暖。 “谢谢……救了我……” 他闭着眼睛,挣扎着说完这句话以后,声音便又逐渐变小。 但她听到了,感受着肩膀上一处逐渐洇开、温热的湿润,喘着气顿了一下。 “不客气,你也……救了我。” 顾溪舟站住脚,目送着那两个小小的背影逐渐远去,提不起一丝追上去的动力。 他能在梦里改变结局,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少时怨她、恨她不救自己父母而吐出来的刀枪剑戟,就能全都收回来吗? 更何况……他们还是自杀。倘若不是栏杆足够坚固,他们早就带着那辆车和他一同坠入临安冬天的临江里。 ——“哥哥!” ——“小舟哥哥……” ——“顾溪舟。” 他站在雪地里想了想,又笑了,笑自己。 也是活该。 20、第二十场戏 星星 “阿姨,昭姐她……很小就在这里了吗?” 小禾一边帮王阿姨处理着明天的食物,一边故作若无其事地随口问了句。 王阿姨早就看出了小禾的心不在焉,也觉没什么不可说的,便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夏夏她啊……几乎是刚出生就来到了这儿。”王阿姨回忆起往事,满脸唏嘘,“那还是个三伏天,太阳可毒了,那么小一个娃娃又不吱声,还是院长帮孩子们采购雪糕时路过那个旮旯才发现的襁褓,娃娃晒得脸通红通红的,也没哭一下。” 见小禾面露惊色,她也觉当时情况惊险,叹了口气便继续道:“那么晒的太阳,小孩儿刚出生不久连眼睛都看不清,紧紧地闭着眼,小脸红彤彤的,躺在那儿一声不吭,吓得院长还以为怎么了。” “怎么了?”小禾好奇。 “以为这孩子要么中暑晕过去了,要么……是个嗓子不行的。”不然怎么会哭都不哭一声呢? 小禾心想,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季昭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找不到这孩子的父母,就把她养在了院里,由于一开始是在夏天捡到的,我们就叫她‘夏夏’,每天夏夏、夏夏地抱着她叫。” 王阿姨或许是因为回忆起往事,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起来,“她不爱哭很好带,但因为从不开口所以有什么不舒服我们也不清楚,本以为就这么养大算了,毕竟院里有很多孩子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 “哪知道,在她一岁多的时候,院长抱着她,她突然喊了一声‘姨姨’!可把院长高兴坏了。” 小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里有些酸酸软软的。 王阿姨已经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神情里带着淡淡的恍惚:“夏夏从小就长得俊,院里的孩子都喜欢她,院长心里也偏着她,所以等她开口说想跟院长姓,叫‘季昭’的时候,院长也随了她,只把‘夏夏’当作了小名。” 怪不得,她们这次来院里所有人都叫她“夏夏”、“夏夏姐”。 ‘但好像只有舟大叫她阿昭?’小禾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点。 “她生得好看,从小到大都有不少符合条件的家庭想领养她,但她怎么也不愿意走,人来了就悄悄躲起来。”王阿姨叹了口气,“后来院长也歇了送她找个好人家的念头,毕竟她小时候性子倔,什么事又都闷心里,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看图本,院长时常会担心她。” “担心她什么?”小禾问。 “我也说不出。”王阿姨摇摇头,“但你看见了就知道了,那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可没有神儿。” “没有神?”小禾心下一震。 “院里有许许多多存在着一定心理问题的孩子,她的那双眼睛,很像我见过的自闭症儿童,可却又不是,她会笑会跟别人交流会跟同龄人做游戏,但当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就好像安静得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那双眼睛就好像深深的湖水,明明那么清澈透亮,看过去却又仿佛有人已经坠入湖底无法挽留。 小禾想起拍戏时,她闯入季昭的房间打开灯,看见季昭坐在窗边回头看她的那一眼,好像也感受到了王阿姨说的那种感觉。 她学过一定的心理学,这是……具有自毁倾向吗? 王阿姨没看小禾恍惚的模样,继续说道:“我们那时觉得,只要好好对她好好爱她,迟早会好的。直到她四岁那年的大雪夜,我去寝室给孩子们掖被子时,发现她失踪了。” “失踪?”小禾吓到了,“大半夜的,我看这院子也有铁门,一个四岁孩子怎么会失踪呢?” 王阿姨心中叹息。是啊,任是谁也想不到一个还没她腿高的孩子,能够在深冬寒夜里,穿着单薄的睡衣跑到临江大桥捡到一个车祸现场的男孩。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院里的钱不够让孩子们过个温暖的冬天,所以她们晚上经常会悄悄过去看孩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出什么事。因此,当季昭不见时她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可如果不是警察及时通知了火急火燎的她们,她们甚至都不知道是她自己偷偷跑出去的。 当她们赶到派出所,院长被吓得一把抱住小小的女孩痛哭以后,那个一向没什么太大情绪的孩子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水色,并且轻轻反抱住了流泪的院长时,她就知道,这个孩子终究是接纳了她们,接纳了这个世界。 “而那个幸存的男孩,就是小舟。” 男孩醒来以后有段时间非常依赖季昭,几乎是一刻也离不得,自己也没日没夜地做噩梦,只有待在小季昭身边才能得一刻安息。 后来好歹是恢复了一点被家人领走了,只是终究是心理阴影太大,等到他最后的监护人外婆去世以后被送到院里时,他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也只肯跟季昭待在一块。 “他这孩子……”王阿姨叹了口气,“心性太过偏执……”她说得很犹豫,有些事终究是不能对外说的。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几个孩子之间也经历了很多,都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等到小禾走了以后,王阿姨开始出神。她也老了,近些年总有些事开始记不清楚,但她却仍记得那年—— 那年顾溪舟十六岁,他跪在院长的办公室里,任由院长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依旧不吭一声,单薄的少年背影即便跪着也挺拔如松,似乎大雪覆身也不肯低头。 她担心地站在半掩的门外,看着院长举在半空欲落未落的巴掌,一时忍不住想要冲进去时—— “院长阿姨。” 少年终于出了声,声音喑哑。 他明明跪在那里,却又似乎比谁都坚韧不屈。 “我发过誓,谁都不能再欺负阿昭,让她伤心。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短命夭折、一人孤死。” “对不起阿姨,我只有她了。” ……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季昭穿着羽绒服戴着口罩,一个人默默走在华灯溢彩、人群往来的街道上。虽然雪下得很大,但在很少会见到这么大雪的南方来说,就算时至深夜,也依然会有许多人宁愿挨着感冒的风险也要出来赏一下雪景,游玩一番。 有雪,无风。片片雪花从空中悠悠落下,路上穿着臃肿的行人时不时地抬起头看雪花飘落,脸上皆是喜悦的笑容。 季昭忽然觉得心很静。 哪怕周遭还没有关门的店铺放着音乐,灯光将这条街照得通明,人群的声音纷纷杂杂,她依然觉得心很静。 她停下脚步,也抬起了头,望着头顶黑暗的天空。许是天空太黑,衬得雪花也更加洁白了,漫天飞舞的点点白色,犹如春天里的柳絮一般,在夜空中构出一副极美的画卷。 凌乱的脚步声突兀地在她背后响起,停在了她的身后。那人似乎一开始很着急追上她,却在临近她身边时又不急了,止了步伐只是低低地喘着粗气。 “你……是谁?” 这道突然响起的声音很年轻,干净而又清澈,带着浓浓的不确定和惊疑。 人,果然是不经念叨的。 她顿了顿,低下头,没有回头的意思,抬脚便想要离开。 “等等!” 那声音越发着急,立刻抬脚想要跟过来:“你是谁?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他的手也伸了过来,似乎想要拉一下她的手臂。 季昭侧身闪过他的手,回过头,看着有些怔愣的年轻人。 他染了一头栗色的短发,微微带着卷,看起来十分年轻时尚。不过他的脸上戴着一面黑色的口罩,只能从露出的眉眼来看,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年轻男孩子,剑眉星目、眼神清澈。 在看到她戴着口罩的半张脸时,那双唯一露出来的琥珀色猫瞳微微睁圆,似乎就这么呆在了原地。 过了这些年,大家都变了很多,不过他的眼睛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好看。或许当初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让她蓦地心软了一下,从此多了一个“弟弟”。 周遭的路人因为动静也纷纷看了过来,有几个年轻女孩在看到他们戴口罩的半张脸后,竟站在一旁激动地悄悄议论了起来,隐约能听见几句—— “好帅……好漂亮……偶像剧吗?” “哇塞……是他吗?” “看起来好像啊……” “……孟星悬。” 只是,季暮或许是季昭的弟弟,但孟星悬不是。 即便听到了那些声音,他也似乎无动于衷,傻愣愣地呆在了那里。季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准备离开。 像是被那冷淡的一眼激得回了神,他迅速伸手抓住了季昭的衣袖,固执地用那双像是秋日湖水一般的双瞳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一般,露出的耳朵却通红一片。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十三亿的人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为何还是会相遇呢?过去的画面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向她汹涌而来,将本以为早就把什么都忘掉的她所淹没。 只是,到底不是小时候了。 周围的人群渐渐聚集,原本悄悄议论的声音也逐渐激动了起来。 季昭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转过头,不去看他。 “我不认识你。”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冷漠,“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便毫不留情地甩开那只手,把袖子从他手中抽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那个年轻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捂着心口看着她的背影逐渐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他站了很久,站到肩膀落满了雪,站到原本旁观的路人以为认错了人逐渐散去,也依旧动也不动。 他好似在等什么,可直到街上灯光变暗人烟渐稀,他也没有等到什么。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可是为什么,这么疼? 就好像灵魂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已经追随她的背影远去,徒留另一半带着满地的鲜血倔强而无望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回头。 不对,这一切都太过不对劲。 他不对,她也不对,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所有的异常就好像在拼命地提醒着他什么,让他忍不住开始飞速运转起大脑。 “嘶——”或许是想的太多,头又开始痛了,但他只是拧了下眉,抿紧了唇,仍旧坚持着分析刚刚的一幕幕。 但没有用,他的全部记忆都在告诉他,这一切是正常的,你再怎么想也没有用。 可他不信。 街上的灯光变暗以后不久,几个全副武装的年轻男孩子急匆匆地从远处赶了过来,将待在雪地太久浑身冰凉的少年团团围住,然后连忙拉着他离开了。 只留下地面上一颗钴蓝色的星星耳钉,在雪夜里闪烁着微弱的星光。 21、第二十一场戏 开播 过了年后很快,《无情剑魔传》就开播了。那时的季昭已经带着小禾离开了临安,没有因为阿姨们的苦苦挽留而继续待着,在一起跨了年之后便返回了北平。 她每一年都会回福利院同大家一起过年,不过往年还是会多住一阵子,今年倒是提前回来了。 “你今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张哥见到她时还有点好奇。 季昭笑笑,没有解释什么,张哥倒也习以为常地不再追问。 “今晚正好更新,苹果视频那边会员更新了八集,你要看一下吗?”张哥看起来十分兴致勃勃,比季昭这个正主还要兴奋的样子。张嫂端上来一盘削好的水果,白了张哥一眼。 张哥的女儿张晨晨咯咯笑了起来:“爸,你看起来比昭昭姐还急的样子!” 小禾用小叉子插了块苹果递给季昭,自从她知道了季昭的身世以后便十分照顾她,仿佛把她当成了什么小可怜一般。 等季昭接了过去跟她道了声谢后,小禾便接过张嫂的活儿开始削苹果,随口回了句:“张哥这也是开心嘛。嫂子你快坐吧,忙一晚上了,一块看电视吧。” 张嫂被张晨晨拉着不放,只好擦了擦手也坐在了沙发上,准备一起看一看季昭演的电视剧。 吕导执导的风格其实是很强烈的,他的画面偏文艺电影风,色调也偏复古,但人物却拍的极为好看,就仿佛是一副水墨丹青之中加入了一个工笔重彩的人物,违和又融洽,风格极为突出。 与其风格一起出名的,就是吕导十分会拍美人,善于把每个女人不同的美展现的淋漓尽致,与电影圈的一位导演并称为“剧吕影贝”,都是出了名的会拍美人,被圈内女演员疯狂追捧。 所以,其实当吕怀德吕导传出要筹拍这部剧时,便被不少有名气的女演员给瞄准了。可惜的是,即便筹谋再多,吕导也不看名气只看感觉。 剧的节奏把握得也非常好,等到时央出场时,才仅仅第三集。要知道剧本没改之前,按照正常流程十堰要先与华姜互生好感才有的时央,那时已经差不多第八集了。 …… 华姜扶着身受重伤的十堰一步步地往前走,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走出了危机四伏的古墓暗道,十堰便挣脱了华姜的搀扶,杵着剑,捂着胸口半跪在了地上。 华姜看着十堰这般,忍不住慌了,连忙也蹲下扶他:“十堰!十堰你没事吧?” 十堰捂着好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脏,额头的冷汗一阵阵地冒。 为什么,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疼? 他的耳边似乎也传来一些混乱的、根本听不清楚的声音,那些细微嘈杂的声音似乎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在说话,声音从未听过但又似乎有一点点熟悉。 他忍着痛,仔细地去听那些话,却什么也听不清。 “十、十堰!你的手掌!”一旁的华姜突然惊呼。 十堰低头去看手心,发现他自出生便带着的两条疤痕竟然越来越红,就好似这陈年伤疤又重新撕裂从中要滴出血来一样。 但那伤疤其实并不痛,至少没有心口的疼痛来得剧烈。十堰抿紧了唇,双手攥紧,从地上杵着剑站了起来:“走,我们往前。” 华姜咬了一下唇,扶着十堰的手一动不动,目光坚定:“我陪你。” 十堰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柔软了一瞬。他们相识虽不久,经历的事情也不多,但他却总觉得与她认识了很长很长时间。 待到他们走到古墓中心,互相扶持、遍体鳞伤的两人都双双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十分广的地下千年宫殿,或许由于地下空气稀疏,那宫殿上一层一层的琉璃瓦和朱砂墙依旧崭新崭新的,就仿佛刚刚建好的一般。 宫殿正门口放着两座用玉雕成的麒麟,周边的花园也完全是用金银琉璃所作,就连地上铺的地砖也白皙透亮,似玉非玉,足可见十分奢华。 “是陈朝皇宫的样式。” 一道声音打醒了目光有些怔愣的十堰。 华姜自幼博览群书,对于各朝宫殿的样式也略涉及一二,一眼便看出了这座地下宫殿群的样式。 十堰虽然不太懂历史,却也知道陈朝是两千年前第一个大一统的朝代,但二世便亡,怎么会有这般只有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建造出来的陵墓呢? “难道……是陈始帝的陵墓?”华姜显然也十分疑惑,“可是陈始帝不是早就……” 只是她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继续,显然觉得此事不能提起。 十堰也没有在意身旁之人的心不在焉,只是捂着越发疼痛的心口,听着耳边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决定继续往前。 “可若真是陈始帝的墓,那墓中心必定更加凶险万分……”华姜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却又立马下定了决心,“算了,我陪你去。” “你留在这里等我就好。”十堰也不想拖累别人。 “我对这些还算有点研究,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能比你更会应付,我同你一起去吧。”华姜笑了一下,“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十堰也忍不住扬了个笑,两少年少女相视一笑,画面看起来十分美好。 奇怪的是,他们走进宫殿十分的顺利,顺利到他们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们。 就在临近宫殿中央,靠近中心之处那座黄金铸成的皇座之时,他们终于看清了那座象征着万人之上的座位上插着什么。 插着一柄剑。 一柄通体雪白,周身仿佛散发着些许寒雾的剑,剑身被无数自宫殿顶部延伸而来的玄冰铁链所缠绕,孤零零地插在皇座中间。 他们见一路无事发生,本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就在十堰抬头看清那剑以后,变故发生了。 “咚。” 十堰突然半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他原来手里拿着的那把剑像雾一样直接化在了空气中。这使他失去了支撑力,差点直接痛得倒在地上,幸好被华姜扶住了。 “十堰!十堰!你没事吧?” 他什么也听不清,感觉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话,哪怕那些声音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他仍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 把他从那些声音中唤醒的是心口的疼痛,这种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他心脏里挖走一样,这让他既疼、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十堰,你、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呀?” 皇座上那把剑周身的雾气逐渐凝结,从那团雪白的雾气之中隐约看见了几丝黑色,华姜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团雾气,暗地里却悄悄把手放在了腰间。 十堰也抬起了头,看着那抹黑色逐渐凝实,却不知为何仍在一滴一滴掉着大颗的眼泪。 ‘为什么……我会哭呢?’ 没过多时,雾气逐渐稀少,慢慢显出了里面的身影——那似乎是位极为美丽的黑衣少女。 一开始整个人都缥缥缈缈的,藏在雾里看不怎么真切,后来那些白雾开始散去,少女的身体逐渐凝实,便从朦朦胧胧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变成了一副极为震撼人心的人间春色。 先是浮现出飞舞在半空中绣着金色纹饰的黑衣,接着是如凝脂白玉般的腕足、纤手、玉颈……那本隐于雾中的面容也逐渐显现——应该是上苍用天琛墨与朱砂勾勒出的浓墨重彩,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挥洒出极致的对比与艳色。 少女玄衣雪肤、神情漠然,周身白雾缭绕,仿佛一位初初莅临人间的神明。后雾气终散,她也睁开了眼睛,却只冷淡地微微抬手,打量着自己刚刚塑造好的身体。 台下的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在这种堂皇诡异的宫殿里,一把剑化作了一个人,哪怕那个人的外表再怎么拥有震撼人心的美丽,也仍旧让人心生警惕。 那少女似乎端详完了自己新的身体,抬眼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一眼,许是只有一眼,她看到十堰的那一眼,似乎神情也愣了那么一瞬,然则只那么一瞬便溶解了之前脸上所有的冰冷与漠然。 接着她笑了,笑得弧度越来越大,灿烂而又明媚,那双本如同冬雪神明一般冰冷的双眸盛满了星星,一下子从神变成了人。 她笑,然后提着裙摆跑下了神坛,头也不回地向着莫名又停止了流泪的少年冲了过来。身形如同一只活泼娇俏的雏鸟,冲向自己永远的归宿。 “哥哥!!!” 画面突然中断。 “爸爸!继续放呀!怎么没有了?”张哥的女儿张晨晨看得正兴起,见电视上弹回了视频播放界面,连忙嚷了起来。 张哥苦笑了一下:“我才发现我这是电视会员,要看你还是得用手机会员看才行。” 张晨晨无语:“还能这么玩?苹果视频牛逼。” “算了,时间不早了,我和小禾就先回去了。”季昭看了眼时间,站起了身。 小禾也看得正入迷,听到季昭这么说连忙也站了起来告辞。 “那行,你们俩开车慢点啊。”张哥点点头,没打算客套一下仍继续坐在那儿。 张嫂斜了张哥一眼,站起身笑道:“这样,我包的一些水饺吃不完,你们拿回去冻冰箱里,饿了就煮点吃。正好是素三鲜的,小昭也可以多吃点。” 季昭虽然还没有进组,但随着曝光率的增多送来的剧本也越来越多了,所以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慢慢控制饮食。 开车回去的路上,小禾一直嘴巴不停地在问。 “昭姐,华姜的人设是不是改了啊?我怎么瞅着有几个镜头是之前没见过的?” 有几幕华姜的表情有些阴沉或者明暗不定,甚至时央要出场时看她那手势好像想搞点什么小动作来着。 季昭“嗯”了一声:“因为戏份被删减以后不算是女主角了,为了防止人设过好导致观众产生逆反心理,所以补拍了一些镜头,华姜也不再是原剧本里敢爱敢恨的叛逆少女了。” 原剧本里,华姜是反派罗衣教从小精心培养的圣女计划里备选之一。 这个所谓的圣女计划背后十分的黑暗和恶心,华姜为了叛逃偷偷计划了几年的时间,在逃亡时无意间遇到了被称之为“天煞孤星”的十堰,于是两个孤独的少年少女结伴同行、相依为命,在一路上渐渐产生了深厚的情感。 但由于江独事件的发生,剧组为了避嫌所以决定大量删改女主演刘美彤的戏份,华姜便从“因为知道教会隐秘决意叛逃出教的坚强少女”,变成了“从小被教会洗脑从而愿意为教会付出一切的间谍”,彻底成为了反派角色…… 不过,这种角色演好了其实也十分吸引人,她看过华姜的人物脉络,很是喜欢这个“改编”后的坏女人。 男主角的故事也从一开始的组队升级打怪的热血少年成长史,变成了身世背景成谜被各大势力暗中操控成长的悲情人物传。华姜代表的就是其中之一的罗衣教势力,早早就潜伏在了男主的身边,也为之后男主与季昭饰演的时央决裂埋下了种子。 “女主变成了反派……原来的反派成为了女主……热血剧变成了阴谋剧……”小禾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还挺有创意的,是谁提出来的建议?” 季昭拉手刹的手微顿,笑笑:“你也认识。” 22、第二十二场戏 玄晖 “谁?”小禾满脸问号,然后恍然,“是舟大?” 听到这昵称,季昭显然也不陌生:“对。” 之前剧组开会商量怎么改剧本,如果要删减女主角的戏份,那么一开始十堰与华姜共同冒险升级、增进感情的部分要进行大量删减,男主角也势必会被随之减少戏份。 那既然冒险的部分没了,重拍花钱又太多,何不直接从升级流冒险剧改成悬疑权谋剧呢?——这是剧组编剧场外求助后,来自顾溪舟顾大编剧的回复。 其实圈里有名的编剧不少,但论起能出爆剧的,还得数“重山溪舟”。他的崛起,也是华夏“编剧中心制”流派的崛起,因此虽然名声大,但大多导演都不是很想跟他合作。 很多著名编剧手里的剧,往往会因为各种原因变得逻辑混乱、人设崩塌、情节俗套……例如,圈里写过不少“大女主”剧的蒋鹤琴编剧,每回剧都由一线女星饰演,主演栏可谓是群星云集,每回都被全网群嘲。 明明是“大女主”剧,最后什么事儿都要靠男主,各种被男主救,踩着各式各样男人上位却要宣称自己“独立、坚强、不靠男人”,这类例子他写太多了,被群嘲到成了笑话,可他依旧这么写,为什么? 因为流量,只要他的剧本由那些自带大量粉丝的一线女星饰演,他的剧就有大量流量,哪怕名声再烂、再多人开麦,那也是带给他流量,只要有流量他就依旧能在这个圈子混的风生水起。 毕竟投资商喜欢嘛。 这便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女星为什么要演这种剧本?因为投资商喜欢,而圈内女明星的选择本来就狭窄。投资商为什么喜欢?因为流量大、讨论度高,再无脑也有特定观众群支持。为什么流量大?因为女星带来的粉丝加上剧本烂,有人喷就会有人拥护,关注度也会随之逐渐加高…… 但重山溪舟不一样,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的剧本指手画脚。这说出来可能会有很多人不信,他也确实走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路程,但到底是坚持下来了,还兴起了相比于“导演中心制”的另一种流派。 在他的剧里,爱恨情仇其实只是小道,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自己的理想与正义。比方说之前写的一部武侠剧,他写的男女主角会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分离,去各自追寻自己心中的正义,相望不相亲,深受be美学爱好者的喜欢。 就好比说正在就读北大的普通男大学生卫棋,他就非常追捧顾大编剧的剧,可谓是每一部都追。 “嗯?无情剑魔传挂了舟大的名?那我可得去看看了……”卫棋本来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看到这条消息后立马提起了兴趣。要知道这部剧他看剧名就不想点进去来着……虽说这一看就只是顾编挂了个名,但也足以让他对这部这几天讨论得沸沸扬扬的热剧感兴趣了。 很巧的是,他正好有苹果视频的包年会员。 “会员已经到十二集了吗?可这部剧好像总共也才三十二集,我记得还分好几个故事来着……” 卫棋有点纳闷,心里却又暗暗觉得这说不定是部不注水的好剧。 …… 十堰眉目烦躁地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在那熟悉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以后,终究是忍不住转过了身。 他瞧着在他转身后便扬起甜甜笑容的女孩,心中不知为何愈加烦躁。 自从他与华姜在古墓中遇到少女以后,时央就仿佛认定了什么似的,一直跟在十堰身后,叫她离开她就好像听不懂一样,只会一遍遍地喊他哥哥。 华姜懂的东西比较多,看出少女身上的衣服款式以后就悄悄跟十堰说,这是战国时期的服饰,距今两千多年了,那个时代的语言或许跟现在有些不一样。 十堰瞧她眼神清澈、眉目如画,怕自己丢下这个小古人以后会遭遇什么不测,于是心软下来让她继续跟着,教她说话写字,有什么吃的喝的也都分她一份。 三人在逃避罗衣教追杀的过程中,也经历了许多事,还加入了一个新的小伙伴——开朗爱笑的书生“司笛”。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十堰对这个平时安安静静,说话也只说一两句的小剑灵也逐渐上了心,开始真的慢慢将她当妹妹看。 尤其经过瑰城时,他们曾遇到过一杀夫杀子的偏执老妇要偷袭砍十堰,被这个叫时央的小剑灵冲出来给生生挡了下来以后,十堰便再也硬不起心肠了。 “喂,我说司笛,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体质啊。”华姜白了一旁气喘吁吁的青年一眼,“之前平安镇也是,跟你一同赴京赶考的书生莫名其妙被鲤鱼妖缠上,后来我们跟你到了长安城十堰就被鸽子妖偷袭,现在我们又被兔妖给纠缠!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体质啊!” 司笛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哈哈哈怎么会呢,小生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妖嘛!” 十堰看出了书生心虚的表情,斜眼觑他:“到底几次?” “也、也就三十一次……” 十堰:“……” 华姜:“……” 十堰没再管身边这个衰神,转过头来看了看乖乖拽着他袖子的少女,压下心里莫名其妙的情绪,低声问:“你没事吧?” 少女一点汗也没出,黑色的衣裳衬得她脸越发雪白没有血色,加上这副精致的样貌,时常会让人忍不住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人。 她看着担心地望着自己的少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没事。” 十堰还有些不太放心。他们这次来到北疆的谷城遇到了一点麻烦,城里伴月阁的少东家要求必须让他新收的美人展颜才肯把东西给他们,他们几个使尽办法那个冷若冰霜的美人也没露出一丝笑容。 司笛打听了一下,知道这美人原先是个歌舞伎,进了少东家后院后便再也不能跳舞了,于是他们便找了许多能歌善舞的艺人献艺试图让美人能够开心一点,但都失败了,也就司笛吹的笛子略微让美人动容了一点点。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从来都沉默乖巧的时央静静看着紧皱眉头的十堰,抿了抿唇,突然就上了台子。 后来,她跳了一支舞,就穿着那一身不变的金纹玄衣,戴着一顶坠着许多珠子的金色步摇冠,跳了一支谁都未曾见过的舞。 时央刚上台时底下的观众们还吵吵嚷嚷的,但就在她抬起手的那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便在他们心间蔓延,仿佛一声战鼓重重敲在了他们心头,使得观众们突然之间便哑口无言、一片寂然。 “咚咚。” 或许只有内行才能看得更加分明,当少女抬起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举在头顶挽了个手势以后,冰美人就突然站起了身。 少女没有穿舞衣,没有怎么打扮,也没有琴师伴奏,可她莲步轻移跳起舞步时,夜空中的风声、蝉鸣、鸟啼,她头顶步摇冠发出的珠玉碰撞的金石声,都成了这支舞的伴奏。 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 一开始这舞十分轻柔悲伤,像是少女在诉说自己无法言喻的心事,但奇怪的是,随着她舞步的逐渐热烈,此时此刻正在观看这支舞的所有人心中,都仿佛响起了与之相匹配的激烈战鼓声。 明明很多人都从没听过这支曲子,那些战鼓所奏成的乐声却仿佛让人身临其境、如闻耳边。 十堰怔怔地望着台子上一举一动都夺人心魄的少女,只觉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自心底升起,那么熟悉,又那么……令人感觉不适。 台下的观众们都好像屏住了呼吸一般,全部目光炯炯地望着台子上,不肯放过一点细节。冰美人也走近了二楼的栏杆,抓着栏杆死死地望着底下衣袂旋转、跳得越发放纵的少女,在那红色地毯上宛如一朵盛开的夜昙花。 “小姐……” “嘘——”她看着那朵黑色的夜昙,看着她在这天地之间徐徐绽放,看着那热烈到仿佛要燃烧自己一样的美丽,眼神里是一种说不出的狂热,“这是……” “是《玄晖公主入阵曲》。” 站在台下人群中的十堰本被那股奇怪的感觉所困扰,抓着衣襟蹙眉深思时,一旁摇着扇子一直看着台上不说话的司笛突然出了声。 十堰转头看他,司笛敛去了往日的笑容以后,一时竟看着有些陌生。 “玄晖公主?”他不解。 司笛迫着自己把目光从台上收了回来,瞧着十堰的模样又笑了起来,一扫刚刚的陌生感:“你竟不知?” 十堰从不掩饰自己的出身:“我生于农家,只识得几个字而已。” 司笛眸中异色一闪而过,收起扇子拱了拱手:“倒是小生的不是。” 十堰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只抬了抬手,便让司笛继续说下去。 玄晖公主,是历史上第一个不以地名反以月亮作为封号的公主,也是陈朝结束战国时代大统一后,第一位镇国摄政长公主。 “我们修道者是自陈大统一聚起龙气、气塑灵脉后才逐渐有了修炼的体系,在陈之前这世上根本没有妖、魔、人、仙的区别。” 台上的舞蹈正好结束了,周围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叫好声和鼓掌声,司笛也慢条斯理地鼓着掌,声音逐渐被淹没。 陈朝统一大陆后,灵气于世间复辟,动植物生出灵性便有了妖。 “而魔与仙,不过是所求之道不同罢了,‘仙’字求一个万物有律,而‘魔’字便求一个逍遥自在。”他神情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淡,“两千年前,第一批摸索出求道之路的仙祖与魔帝也曾互为挚友,只是所行之路不同,最后两人分道扬镳。” 只是两千年过去,这两条路上的行人们因为所秉持的理念相悖而不停开战,曾经也同为一个人族的魔与仙,到底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十堰听着这则秘闻,有些惊疑不定。修道之人向来瞧不起凡人,也不会承认自己与凡人、魔道是同类,所以在他们所谓的各门各派的典籍中,都是把修道之人与开天辟地联系在一起的,说有了这天地就有了修道者,修道者是承天之幸。 可依司笛的意思,除了妖是异类所化,这魔与仙皆是从人演变而来的? 他的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但司笛却不再讲了,只摇着扇子从沸腾的人群中施施然离开了。十堰握紧了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满是疑虑,却也按下不再提起。 冰美人非常喜欢时央的舞蹈,脸上笑容有了,冰美人也不冰了,头顶冒出两只兔耳朵后疯狂地想要跟时央亲近,吓得十堰拿到少东家给的谢礼以后就赶紧拽着时央跑了。 就在他们费心劳力地跑到城外树林集合以后,华姜刚开口打趣司笛没几句,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巨大灾祸便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