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娘娘揍服死对头皇子》 第1章 死亡 “啊──” 十指被生生夹断,叶琼华痛得翻滚扭曲,溅出的血染红身上的素衣。 弓着身子,她扣紧手里的新婚盖头, 景国四十三年,帝崩,次三子景玉深登基,许叶氏长房嫡女皇后之位。 同年,叶家儿郎均战死沙场,鲜血洒满黄沙,无人生还。 趴卧在地上,目眦欲裂,叶琼华看着盖头被侍卫戏谑踩进脚底, 闪耀的火焰石滚落一边,沾满泥污。 那是阿兄临上战场前送给自己的大婚礼物。 从胸腔溢出一声苦笑,五脏六腑俱疼痛难忍, 可笑她堂堂将军嫡女为绣这盖头日夜难眠, 可怜她叶家三十万兵将,马革裹尸,无法归乡。 阿兄躺在流沙丘,被分尸高示于城墙,死不瞑目。 叶琼华心有不甘,用断指一点点往侍卫那边爬,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醒目的血痕。 手颤抖着伸出想拣回火焰石, 被侍卫一脚踹翻, 像狗一样,翻滚几圈,躺在地上,竟跟死了一样无声无息。 寂静的宫殿爆发出一阵畅意的笑声,叶琼华抬头, 华贵坤宁宫内,一女子高高端坐在皇后主位,在叶家祭日一身艳丽红色衣袍,畅意大笑。 看着眼前温声细语哄骗她,从小相伴到大的妹妹, 头艰难地撇过去,微挑的桃花眼死死盯住她,满是震惊不解, 心中大恸,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叶亭玉见她如此狼狈,似乎格外解气,捂着嘴哧笑,从高位走下来到她身侧, 秀美的脚挑起垂下的流沙裙角,送到女子眼前, 恶意满满,“姐姐,你看这红色好看吗?” 没等她回答,又追加一句, “是用你父亲的血染的哦。” 叶琼华脑子嗡地炸开,血腥味涌到唇间, “我的父亲?” 她徒劳地张开口,无意识地发出嘶哑声,胸间剧痛,痛到她快要不能呼吸。 “次次都只能挑你剩下的衣服缎子,厌倦死了。” 叶琼华茫然地看着这大片红色,眼睛刺得生疼,伸手想抓住什么, 震惊和仇恨如同潮水在胸中汹涌起伏,目眦欲裂看向叶亭兰, 她们明明是一家人啊。 叶亭兰看清她眼底的不解,轻笑低头,眼睛恶毒地锁定她苍白的脸, 恨不得像毒蛇一样吐出毒汁来,语气不屑调笑, “哦,死的只有你这一家,我父亲和三伯父他们可是揭穿你父亲通敌叛国的大功臣。” 怕叶琼华被打得耳鸣听不见话,叶亭兰特意凑到耳边,一字一顿道。 “毕竟,我和三伯父才是一家人。你父亲不过是个捡来的杂种而已,和你一样,都是杂种。” “啊~啊~” 叶琼华无助地嘶吼出声,声音嘶哑。 心里的悲痛要溢出来,搅得她五脏六腑疼痛难忍, 满心荒唐,肺腑烈火灼烧, 当时怎能信你满嘴胡言,叶琼华啊叶琼华,你糊涂啊! 叶琼华强撑坐起身,仰天长笑,双目空空,笑声凄凉回荡在这空荡的宫殿。 拼尽全身所有力气,日光在叶琼华手中折射,她向叶亭兰扑过去,猛地一划, 刺耳的尖叫刺破长空,叶亭玉捂着脸踉跄往后一退,重重摔落在地,发出“嘭”一声, 而她被侍卫一脚踹在右肩,紧握的金簪脱手甩飞,露出手心斑斑血迹。 “叶琼华,你个疯子!” 血液从捂住脸的指缝里汩汩流出,感受到脸颊上的疼痛,叶亭兰气得浑身颤抖, 描着丹青的手重重扇了叶琼华一巴掌,直把她打得头晕目眩,斜卧在地面,碎发散落,是艳绝天下的美色。 捂着脸,看到叶琼华即便此刻如此狼狈也无法掩盖的容颜,叶亭兰气得扭曲, 语气尖利,颐指气使, “贱人!来人把她脸给我划烂!” 叶琼华被人架起来,手脚变形垂下,动弹不得,嘴角难以遏制地涌出一股股鲜红的血沫, 顺着瘦削下巴淌落胸前,将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右臂钻心的疼,巴掌印在白嫩的脸颊上异常明显,叶琼华耳畔嗡嗡作响。 听到叶亭玉让人划烂自己的脸,只觉得气血上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叶琼华费力的喘息,字字沁血,厉声质问, “我父兄为景国战死。” “你怎么敢?” “你怎敢如此对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叶琼华眼中的恨意迸出,眼睛幽亮得可怕,狠狠盯着叶亭玉,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亦察觉到憎恶的眸光,漫不经心地蹲下来,长睫垂下,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我如何不敢?” “你莫不是认为这是我一人的意思吧?” “着当然也是陛下的旨意啊。” 那个叶琼华举全家之力助他登上大统的陛下,甚至于她的右臂也是为了救他才废的,叶琼华的身子此刻真正瘫软下来,满心荒唐。 她调笑着看向叶琼华,眉目流转着不屑和嘲笑。 看着叶琼华恨得沁血的眼睛, 叶亭兰犹觉不够, 保养得当的手抚上叶琼华胀红的脸颊,慢慢用力掐进脸颊肉,逼得她嘴张开, “你知道你这右臂怎么废得吗?陛下担心我,把你那药给我了呀。” “还有,你那情郎苏慕安今天会同你一起死。也是情深,为了你,连玉玺都交出来了。” “也不知道你这么蠢,为什么还有人为你前赴后继。” 叶亭兰慢条斯理摆弄着指甲蔻红,捻起毒酒, 玉玺……景玉深不是先帝人选,假造圣旨继位,玉玺不知所踪。 苏慕安,苏慕安,你糊涂啊! 脑子里回想起他站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场面,苏家代代清流,怎能毁在你一人手里。 世家婚姻,本就不止情爱而已, 叶琼华看错眼,与他何干? 又牵连一人,叶琼华紧咬牙关,被钳住下巴, 在她怨毒的眼光中,毒酒一滴不剩全倒入嘴里。 “我早受够你了,快到地狱和你家人赔罪去吧。毕竟他们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的原因啊。” 这一字一句戳在她心窝,毒酒发作,叶琼华不可避免地吐出血来, 洁白素衣上,点点血迹如红梅展开, 视线变得模糊, 恍惚间,她看见苏慕安带着禁军闯进来,往日一身儒生装扮的男子穿上银色铠甲陌生得让她几乎认不出来, 旁人或许不知,她和苏慕安其实是青梅竹马,苏家家主和她阿父是结交好友, 而苏慕安自小身子骨不好,于是苏家阿叔把他送来和叶琼华一同习武。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晓。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慕安身穿铠甲的样子了。 苏慕安目眦欲裂,跌跌撞撞闯进来,乌发在奔跑中散落,他跪坐在地,头发与她的头发缠在一起, 看到她趴在地上口口吐血,脱力跪在叶琼华旁边,苍白冰凉的手扶起她的头,抱在怀里, 慢慢闭起眼,惨白如纸的双唇也慢慢抿紧,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滚落。 大景王朝绝不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叶琼华欣慰,再也坚持不住,手从他脸颊处滑落。 第2章 重生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再睁眼,早就为她死掉的婢女秋儿带着哭腔颤抖着问叶琼华, 因毒酒而剧痛的身体还在战栗,叶琼华瞪大眼睛看着秋儿, 熟悉的酒窝因撇嘴而凹陷, 而不是挡在废物小姐面前,山匪的大刀从额角到心口拉出一道丑陋的疤痕, 身子弓起,血液喷薄而出,直到生命最后一秒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夕阳西下,湖岸投射出柔和的晚霞,叶琼华大脑一阵阵晕眩, 再一次见到她的喜悦冲昏头脑, 这是,已经故亡了吗? 被秋儿拽着,叶琼华顺着指向往下看, 刚才还在灌她毒酒的叶亭玉此刻正在冰水里挣扎,精致小脸苍白如纸,双手不断挥舞着。 水花四溅,繁复精致的服饰坠得她往下沉, 想呼救,张嘴咕噜咕噜,说不出话,反而被灌了一肚子水。 叶琼华回神,滔天的仇恨掩盖过此刻的喜悦,她冷眼看向叶亭兰,眼神冰凉,竟比这三月的冰水还刺骨。 在对视的一瞬,叶亭玉神色大变,愣了片刻,连挣扎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是这天,叶琼华想起来。 景国三十四年,大胜,叶家军班师回朝。 长期在外征战的父亲刚到家,就撞见这幕,不由分说给了她一巴掌, 大怒,痛心无比,罚她一月禁闭。 哪想到短短半月,盛国卷土重来。 父兄不得不再次离家,回来短短半月时间除了第一天,叶琼华没再见过他们。 也是这一月禁闭,等她再次回到京城的社交圈,风向大变, 坊间流传她仗势欺人,冬天推二房嫡女下水,致使她留下终生体虚身寒的病症。 可笑至极,再来一世,她又怎么看不出她的诡计。 偏偏是这天,偏偏附近没有人。 真豁得出去,这寒冬腊月,水冰凉刺骨,她也是真敢跳。 皑皑白雪铺满小桥,日光因白雪折射,映入桥上桥下两个人眼中,难辨神色。 秋儿急得跳脚,四处找寻家仆无果,害怕惊慌的情绪在心中翻滚, 百般无奈之下,竟要拽着叶琼华逃。 小姐母亲早亡,小姐年弱,在叶府本就无人护着她, 虽说这庞大叶府是由大人一手撑起,但毕竟天高地远, 而且大人不是叶母亲生,祖母对小姐也是忽视大于关心, 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这些年软硬刀子都吃了不少,尤其是在小姐长兄走了之后, 二房、三房都不把小姐放在眼里,就连冬天院院都有的薪炭也克扣, 这不是听闻老爷要回来了,昨天二房的孔嬷嬷才把炭拿来, 嘴里说着,“打死那帮光听话不做事的奴才,竟把我家嫡亲大小姐的炭忘记了。” 可怜小姐也只能忍下,不然闹到老爷面前,祖母就算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会处置, 但对小姐的印象肯定更差。 等老爷走了,他们这一帮子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只会更过分。 看着水里二小姐扑腾挣扎幅度变弱,秋儿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小姐不能有事。 她拽着叶琼华的手就要走。 叶琼华被拽得踉跄,稳住步伐, 这可不能走,上一世就是被拉走的途中被父亲看到的, 但也不能救,她既然假借身虚体寒的借口拿走我的救命药,这一世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心想事成。 叶琼华回神,芙蓉面上不屑爬上眉头, 她温柔挣脱开秋儿焦急拉住她的手,一双瞳眸清冷凉薄,瓷白的肌肤闪光,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回头,神色顿变, 死死盯住水中人的眼睛,恶意从眼里弥漫而出, “要玩是吧,我来陪你。” 叶亭玉伸出的手臂僵直在空中,甚至不敢发出声音, 一向笃定的计划第一次感到恐慌,叶琼华的眼神缠在身上,宛如被恶鬼盯住,不能呼吸。 叶琼华笑眯眯地看她,毫无预兆一下跳进湖里, 叶亭玉惊愕地眼睁睁看着她跳进来,在旁边炸开一层水花,溅了她一头一脸, 原本平缓的呼吸终于急促起来,被呛得窒息,瞪大的眼睛震骇看着她,眼底爬出真正的恐惧。 叶琼华不会水! 她清晰地认知到,如果让大伯父看见,祖母也护不住她。 叶亭玉来不及细想自己的处境,拼命往叶琼华那里游,想要拉她上岸。 秋儿在岸边哭腔的喊叫越来越远,叶琼华在这冰凉的湖水中不停下坠,下坠, 冰凉刺骨的寒意卷席全身,让她不太清晰的脑袋慢慢清醒, 叶琼华直到此刻才有实感,她真的回来了。 “叶亭玉,景玉深,我回来了。” 湖水冰凉透彻,她无声张口,压抑住从胸腔爆出的笑意, 看着水流中扭曲的叶亭玉的脸满是畅意,撇开她想要拉住她的手, 即便水流压得她不能呼吸, 她也坚定地放任自己向下沉去,在快要昏迷的前一秒, 她听到大门被撞开,沉重杂乱的脚步声,铠甲的清晰的碰撞声, 父亲脚步跨得很急,熟悉的威严的声音恍然在耳边响起, “快,叶澜,下去救你妹。” 水波流转中,哥哥的脸渐渐模糊,叶琼华安心地闭起眼。 还好,这一世,他们都还活着。 第3章 醒来 栖梧阁的芙蓉纹路窗紧闭,晚间细碎烛光在屏风上映出影子,跳动在重重烟帐之后映出女子如云的鬓角。 叶安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空荡荡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几案和梳妆台上覆着垫子,梳妆台上竟无什么妆匣首饰, 虽说乍看上去没什么不好,但叶安心底越发沉郁, 叶府大小姐的梳妆桌和寻常百姓家竟没什么不同,他每月送回来的首饰珠宝都在哪里! 要是今天他没赶路早回来, 她会不会和她母亲一样就这么丧生在这吃人的宅子里。 喷薄的怒火在心中燃烧,他恨不得就此冲进二弟房中,让他们给他一个说法, 还有母亲, 他在外为了叶府的门楣征战沙场,就得到这样的结果! 隔着屏风,叶安看见小时候抱着自己脖子喊父亲的琼华现在无知无觉,手垂在一边,虚虚摊开, 这么些年在边关未回来的愧疚在此刻达到顶峰。 早知道在这边过的是这般日子,还不如当初把她和叶澜一起带走。 红木雕云纹床上,叶琼华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云上,黄粱一梦数九载, 浑身酸痛,费力睁开眼,看到父亲坐在屏风后,连盔甲还没脱, 就这么守在那里,一动不动。 苍白嘴唇无力张开,“阿父……”几不可闻,但还是传进叶安耳中, 千万大军压境都面不改色的将军,脸上瞬间露出几分父亲独有的焦急, 手忙脚乱,把年过半百的太医拽得一踉跄,手中的医箱差点坠地, 他急声问道, “何太医,小女如何?” 太医理解叶安的心情,也没生气,半佝偻着身子,手搭在叶琼华手腕,眉头越蹙越紧, 半晌斟酌着开口,“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受凉,有感染风寒的风险。” 真是不明白大宅子的阴私,每月基本上都要来这叶府一次, 何太医瞧着叶将军对叶家大小姐的关心不似作伪,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嘴, “但身子骨再怎么好,这么五次三番受寒也撑不住。” 叶安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叫三番五次, 就传来小厮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大老爷,叶母在松寿堂等您和大小姐。” 屋内没人应答, 叶琼华看见父亲紧皱眉头,面色墨沉, 心里知晓,他是因为这件事对祖母和二房起嫌隙了, 这是她这次跳下去的目的,但现在还远远不能撕开脸皮。 不出意外,二房和三房现在已经和景玉深搭上关系了, 这个时间点,他屡屡出现在我面前,上次是她眼拙,认为站他的派系是叶府最好的选择, 却没想到自己和大房是叶府向他投诚的礼物。 如今皇上年迈,朝堂派系隐隐分成三派,一是先皇后所生,尚书等文官支持的景二是孙贵妃所生的以为靠山的景玉深, 其次就是以我父亲为首的中立派。 但现在朝堂压挤严重,中立派纷纷开始投诚。 父亲屡被外派不仅是因为有外兵骚扰,也有党派竞争想要脱身的意味。 如果没有上辈子发生的事就算了,但关键是,叶琼华知晓, 叶家军一直在受关注,根本不可能置身之外。 叶安冷哼,墨眉挤在一起,半晌没搭话,小厮跪在地上,半晌也不敢动弹, 偌大房间内四个人或立或跪,竟没有半分声响。 叶琼华不想选择现在就撕破脸皮,不然她对他们接下来的行为将一无所知, 不如静观其变。 叶琼华强撑着坐起身,劝慰父亲开口, “阿父,别让祖母久等了。我没事。” 郁气凝结在心中,叶安听了女儿的话,也只能强压下自己的不满, 他心里也知道,如果不去,叶母定要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想再难为小厮,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让他回去通报。 阿父先行去到松寿堂,叶琼华在秋儿的服侍下起身, 看着星云镜中,女子芙蓉面微微泛着大病的虚弱,唇色苍白, 叶琼华笑了笑,挑了件青色云绣的衣裳, 看着愈发窈窕孱弱的自己,十分满意, 背对着离开房间,暮色茫茫沉沉,一明一暗,吞灭她的背影。 第4章 被罚 穿过幽静的走廊,三三两两站立的婢子婆娘低首默然, 叶琼华没搭理她们的请安,径直迈入松寿堂, “祖母,我来迟了,真是该罚。”伴随着几声咳嗽,叶琼华欠身请安。 垂下的眸子扫视周围,呵,明明只是大房和二房姑娘之间的事情, 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来, 我看着三伯母坐在一侧,连三姑娘,四姑娘都来了。 阿父坐在右手边第一位,阿兄坐在下面。 正中间祖母眉头紧锁,墨绿色缎子,左手持着佛串, 闭着眼,一下一下捋着佛珠,仿佛没听到叶琼华的请安。 青灯光晕下,少女身形纤细,体态轻盈,眉不描而翠。 她脊背挺直地行礼,仿如一座釉色温润的秀骨清像。 虽然仍有余力,但叶琼华实在不想被下脸面, 毕竟在这里,不仅下的是她的脸面,更是大房的脸面。 佯装站不稳身子,叶琼华歪了下身子,被秋儿扶住,柔弱倒在一边, 发出嘭的一声, 这才把叶母惊醒,掀开眼皮,看着叶琼华仿佛才发现她过来一样, 给崔嬷嬷递了个眼神,嬷嬷立马从身后走出把叶琼华扶起来,笑眯眯一脸慈祥地开口, “瞧您这话,哪里有人会责怪您呢,快坐下。” 被扶到阿兄身旁坐下,抬头就是叶亭玉。 在冷水里泡的时间久了,小脸白透了,坐在那里,胆战心惊的, 不敢与我直视,一双眼睛巴巴地瞧着祖母,可怜得紧。 叶琼华心里发笑,面上却不显露半分,老实本分地盯着地面, 一言不发,等着看这一大家子怎么说, 毕竟上辈子她可是连反驳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祖母身旁的崔嬷嬷给拉走了。 叶琼华好整以暇。 叶母端坐在中间,一言不发。 二伯母斜坐在左方,身子前倾,叶琼华刚坐稳就急忙开口, “小孩子间打闹怎么就闹到祖母您这了。” 保养得当的脸上带着毫不心虚的笑, 不就是仗着叶琼华年幼丧母,叶安是个将军,不善于这些家宅私事, 叶琼华看着只觉得刺眼,刚想开口辩驳, 阿父讲话了,掷地有声。 “这也是小孩子间的打闹?” “我家安安不会水,这就是在谋命!” 叶琼华侧目,满是震惊,她从没见过阿父这么和妇人争辩, 而且由于自己不是祖母亲生,所以阿父日常对二房、三房也多是谦让。 二伯母有些词穷,嗫嚅着说不出话,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叶母。 叶母捏着佛珠的手一顿, 缓缓道,“老大,你刚回来,不知晓这两个孩子间本就有些矛盾。” 她微转头看阿父的脸色, 又开口,“但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亭玉有错在先,就罚跪祠堂吧。” “老大,这个处罚,你还满意?” 叶母双眸微垂,耷拉的眼皮遮住她的神色。 阿父虽有不满,但看在祖母的面上也不好辩驳, 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答了句,“儿子未有不服。” 阿兄怕我伤心,偷偷塞给我一个簪子, 叶琼华借着宽大的衣袖低头看, 是个做工精美的凤凰衔珠的金簪子。 叶琼华对这个结局并无不满,本来她也没指望祖母大罚叶亭玉, 祖母那么宠叶亭玉,能罚跪祠堂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再过几天,长公主举办的赏雪作诗会就要开始了。 祖母不可能让叶亭玉错过。 这也正中她心意,毕竟也就是自从这次诗会后, 叶亭玉对她的态度大变,每天嘘寒问暖, 也是因为和她渐渐走得近了,才对她完全卸下防备,直到死前才看透她的真实面目。 这次,她要跟着叶亭玉,看看在诗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琼华低头看着手中簪子上栩栩如生、衔珠翱翔的凤凰, 心有所悟。 她从不愿意做什么凤凰,只是希望能守护自己的亲人。 听到祖母开口,“我乏了,都下去吧。叶安你留下。” 大家应声出去。 跟在阿兄后面,叶琼华看着如今还略显稚嫩的哥哥, 猛地想起, 原来当时战死的时候,他也才二十出头。 默默跟着身后,穿过悠长的走廊,走在回栖梧阁的路上, “阿兄,如果有一天,你和阿父都战死在沙场上,怎么办?” 叶澜顿住,转头看向自己唯一的妹妹,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自己,只是低着头看脚尖, 叶澜心尖软榻,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成一个窈窕淑女了, 他和阿父错过了太多她的重要时刻,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而且,不是还有你嘛。” “到时候,你来接阿父和我回家就好了。” 我接不了你们, 心里的酸楚疼成一片汪洋大海,叶琼华说不出话, 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被困在宫殿里,小时候的凤凰没能飞出高高的围墙,被困死在深宫庭院里, 连你们的尸体都没见到。 第5章 谈话 松寿堂内, 叶安仍坐在左方首位, 昏暗的灯光照亮这不大的一角地方。 叶安没讲话, 叶母也不开口,佛珠转动一顿一顿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 崔嬷嬷给叶安换了热茶, “大哥儿,这些年,你在外征战,主儿每天吃斋念佛,为你祈福。” “如今,你和哥儿平安回来,主儿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可高兴了。” 叶母虽然不讲话,但也没反驳。 叶安听了这话,脸色稍霁,但心里还是对刚才的事情有点不满。 叶母半搭着眼皮,语气沉缓“叶安,你要知道,后天就是长公主的赏雪作诗宴了,亭玉擅长作诗, 和琼华一起去也可以为我们叶府争光。” 叶安虽然还是不满,但身在高位,举步维艰。 只能点头应答,“孩儿知晓。” “你此次回来,叶柏生也到了该进仕途的年龄了,前科举不中,你在叶家军给他安排一个职务吧。” 叶柏生,二房长子,叶家三哥儿, 文不成,武不就,寻花问柳数三载,一事无成。 叶安沉默不发一言,这二房长子根本拿不起刀枪,连安安都不如, 去叶家军能干什么? 叶家军的功勋荣耀都是拼命得来的,他去了怕是命都要丢在那。 斟酌了片刻,叶安颔首道,“儿不是不愿,但三哥儿不一定愿意啊。” “叶家军风餐露宿,实不是一个好去处。” 叶母心里不是不知晓这点, 叶家军以叶命名从不是因为这一大家子,而是取于叶安的叶, 十八岁救驾有功被破额提升为司马,负责掌管军纪。 后屡次击退盛国入侵,官职层层拔升。 景国二十三年,叶安带左翼兵马被围困,几无生还可能, 王朝对他的追封已经下达,他却带着后组成叶家军的元老以数千人抵挡上万人, 成功脱困,沾满血腥的战旗从塞外到京城, 惊艳多少人的时光。 陛下龙颜大悦,后特允叶安组成叶家军,护景国国泰民安。 这些荣耀和尊贵和叶府并无关系, 更何况叶母不是他亲生母亲,几个儿孙与他幼时并无交好。 叶母不好再提,只能假借身体抱恙,挥挥手让叶安退下。 叶色深深,后花园里一片寂静,栖梧阁远远亮着光。 叶琼华身着宽松的寝衣靠在红木床上,葱白剔透的手指虚虚握着一本书, 秋儿在清点叶家父子给叶琼华带回来的新鲜玩意, “主儿,晚间别看书,容易伤眼。” 忙忙碌碌将首饰归位,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盖不住。 叶琼华虽然手捧着这本册子,但实则眼睛并未聚焦, 众人皆知叶府大小姐是个舞枪弄剑的粗鄙之人,不识古文经典,不通音律, 但她可是与京城第一才子苏慕安同习之人, 怎会不懂。 无非是有心人散布消息罢了。 她细细打量自己的诗作,想起上辈子在叶亭玉百般刁难之下, 将这习册给了她,倒成就其才女的美名。 叶琼华嗤笑一声,将本子扣下,这次你要用什么来成全你的才女美称。 秋儿湮熄灯盏,栖梧阁陷入黑暗。 第6章 诗会撞见 正月十三,昏。 星云镜内,叶琼华正在往头上戴簪子。 身穿水红色描金线织锦短袄,百褶蝴蝶月华裙,头上是金累丝牡丹形的珠钗, 是从阿兄送来的首饰堆里挑选的, 耳垂旁一对紫玉金流苏的耳饰随风轻扬,衣襟前还挂着一圈金项圈,周身环佩叮当,珠光宝气。 “小姐,这可真好看。”秋儿拾起一对血红琉璃簪,感叹道。 叶琼华宠溺对她笑, 笑得她脸红低头,耳畔带点桃粉,“小姐,你别笑话我,我没有见识。” “我也没见过,那敢情我也没有见识啦。”叶琼华戏谑调笑道。 秋儿心里酸涩,脸一沉,满是愤懑, “每次大人送来的首饰都是在我们房里过一下,然后就被二小姐他们要走了。” “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的。” 叶琼华也不知道,想起前世叶亭玉说的每次都要挑我剩下的料子就觉得可笑, 哪次她不是挑得最落时的料子。 收拾妥当后,来到叶府门口, 马车早已备好, 祖母正握住叶亭兰的手嘘寒问暖, 昨夜叶亭玉跪祠堂,光祖母的贴身管事崔嬷嬷就进去不止三次, 更何况,不到卯时她就被搀扶着回去了。 叶琼华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她们才是一家人, 施施然走上前,那又如何,反正她也不再希冀于她们的喜爱, 打断她们的聊天, 叶母看见叶琼华,满是心疼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尴尬, “琼华也来了,快上马车吧,时间快来不及了。” 叶亭玉在叶母背后对她露出得意扬扬的表情,眉梢都扬起。 叶琼华细细打量她,脸上扑了很多胭脂,但仍盖不住她受寒的病弱之气,脸色苍白, 和上辈子不同,这次她偏偏穿了一件和她同色的水红袄子, 非但没有显出她的活力生机,反而衬得她更加虚弱, 看来这次属实是受寒,伤到身子了,真是自作自受。 这次叶府四个小姐都去了, 大家排排坐在马车内,马车很大,倒也不显得拥挤。 叶琼华眼不见心不烦,上车就假寐养神。 “大姐姐,你这簪子真好看。” 叶琼华睁眼,是二房王姨娘生的五小姐,才8岁, 正是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年龄。 叶亭玉狠狠剜了她一眼, 小姑娘被瞪得一缩,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童言无忌,倒也不惹人讨厌。 叶琼华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心下暗叹, 这五小姐上辈子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进宫后不久,就听闻被二伯母嫁给勇勤王做续弦了, 那勇勤王比她二伯父年龄还大,而且有克妻的名声,没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许给她, 想必那天天跟着二伯母干7王姨娘眼都要哭瞎了。 “好看的话,大姐姐送你一个和这一样的好不好?” 这簪子有一对。叶琼华顺手捏捏她滑嫩嫩的脸颊肉。 “真是没见识。” “小姐们,长公主府到了。”马夫的声音传过来。 没搭理叶亭玉的指桑骂槐, 叶琼华掀开车帘,肌肤雪白,明眸皓齿,跳下马车,笑着行礼,“见过长公主。” 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口,景云霓站在那里,周身光华珠玉难及。听到叶琼华请安, 原本扬起的嘴角一下抿住,佯装恼怒, “再和我请安,夏娘怕是要怪我,倒显得生分了。” 长公主和叶琼华娘亲是手帕交,感情很好。 她牵住叶琼华往里走,装作没瞧见叶亭玉,叶琼华失笑,知道这是长公主在给她出气。 也没拂她面子,顺从地跟着往里走,让五妹妹跟在旁边, 景云霓面色不明地瞧了叶琼华一眼,对着五妹妹说,“这小姑娘看着喜人得紧。” 转身对下人吩咐,“把前些天皇兄送我的珊瑚屏风拿出来,临走时带上。” 得了皇家赏识,这五妹妹的路也好走些。 叶琼华点点头,让她跟着婢女走了。 人走净,景云霓才放松下来,松软地往椅子上一瘫,哪里还有半分在外的矜持端庄样, “听闻你又被景亭玉推水里去了,我不是嘱咐过你要提防她的吗?” 说到后面,她有些怒其不争,从椅子上坐起来,葱白玉指一下下戳着叶琼华额头。 叶琼华没反驳,上一世长公主也不止一次叮嘱过她,都被当成耳旁风, 还偏偏嫁给她最不喜欢的皇子,让她彻底寒了心。 看着叶琼华老实本分的可怜样,长公主哑火,气得狠了,脸上浮上一层红晕,伸手要打她, 有人敲门,“公主,宴会快开始了,您快去主持大局吧。” 景云霓被打断,瞪了叶琼华一眼, “你自己小心点。” 转身捋捋衣裳,恢复荣华尊贵的长公主形象,施施然开门出去了。 叶琼华喝完手里那盏茶,也从正门出去了,长公主留了人在门口, 她低头,淡声询问,“叶亭玉在哪?” 顺着婢女的指向,叶琼华越走越偏,来到长公主府后花园的西南角, 在花影绰约中瞧见叶亭玉。 她此刻正贴在男人胸膛,一脸浓情蜜意,红晕在苍白的脸上越发明显, 她低着头,陷入情人的温柔体贴中, 没发现抱住她的男人一脸厌烦, 双手甚至悬空在上方,连触碰都不愿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连装都不愿装。 现在想来,当初叶亭玉杀了她之后的日子真的能如愿以偿吗, 二房和三房真的能安全回来吗, 叶琼华沉思, 在这样一个视权势为生命的人眼里, 叶亭玉最后一个可利用的点也不就是逼她死了, 然后叶家满门忠烈皆亡,群情激愤, 叶亭玉作为逼死她的人自然首当其冲,被当作民意反抗的替罪羊。 毕竟没人会相信叶家通敌叛国,这不过是欺骗她的手段罢了。 叶琼华猛地反应过来只觉得通体生寒,忍不住后退, 珠钗蹭到花架,发出嘭一声, 景玉深视线瞬间射过来, 叶琼华即便躲在花帘后,也觉得这眼神已经穿透障碍,看见自己。 气氛凝固,生死一线。 他猛地松开叶亭玉,大步走过来。 眼看着他就要掀开花帘,叶琼华呆在原地,血液凝滞, 被人猛地捂住嘴拖进花匠的小屋子里。 身后人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写道,“别出声。” 死亡的阴影笼罩,她点点头,死死捂住嘴,不让一丝一毫的声音溢出嘴角。 瞪大的眼睛充满恐慌,不知过了多久,血液在听到脚步声离开后开始流动, 腿软滑坐在地, 叶琼华扭头看向他,苏慕安。 第7章 被嘲 捂住怦怦直跳的心脏,叶琼华觉得自己刚才都快吓得晕厥过去。 她现在还太弱小,与他撞上,无疑是蚍蜉撼大树,不仅打草惊蛇,而且是自找死路。 平和心跳,叶琼华转头看向来人。 光线从缝隙中照进花房,他站在石阶上,挺拔端正,一身清正冷峻,竟将这满庭艳花都压了下去。 叶琼华看着这熟悉的眉眼, 思绪闪回到临死前的最后一面,鲜血染上他凄哀的眉梢,模糊中她看到晶莹的泪。 再看向眼前的苏慕安,桃花眼深深沉下,眉头不赞同地紧紧蹙在一起, 忽然觉得自己看到的也许是错觉,有些恍惚。 “女眷都在前庭,你怎么在这?”明明是担心,但因为过于急切,在叶琼华耳中便更多的带着指责的意味。 叶琼华抬眼看他,眸色深深意味不明。 他站在花房窗户边缘,从缝隙落进的阳光被他肩头遮去大半,阴影中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觉得陌生且冷淡。 算起来,前世除了临死前的最后一面,他们已有四五年未再见过。 沉默半响,叶琼华微微屈身行礼,“小女散步误入此处,谢苏大公子出手相救。” 他愣神,可能是没想到叶琼华待他如此生疏, 薄唇殷红,嗫嚅几下还是没吐出半分心意,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脸色, 叶琼华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他眼神晦涩无比,凝视着她让人头皮发麻。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回答,她自顾自起了身,才听见他压抑低哑的声音。 薄唇艰难张开,他单薄说了句, “嗯。” 双手背在身后,拇指狠狠掐进食指指腹,印出点点桃花红晕。 叶琼华半分没察觉苏慕安复杂暗沉的心绪,只天然觉得不适。 急急忙忙准备离开, 因为心率还没缓和下来,站起身的时候还有些踉跄,裙角翩跹。 看到她脚下一滑,苏慕安瞳孔猛地一缩,被腰带勾勒的劲瘦腰身前倾,伸出的手臂想扣住她的肩,完全失了自见面保持的冷静和从容, 散着香气的鹅黄长裙拂过手面,他握紧,什么也没抓住。 叶琼华稳住身子,没看到身后伸出的手,步履匆匆离开。 徒留他呆呆凝视着停在空中的手,阖眼,克制又隐忍。 青石板路上铺着皑皑白雪,长长的廊道伸向远方,路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 微风吹过,缕缕木香扑鼻而来。 叶琼华步履款款,迈入亭子。 众多小姐坐在里面,听到声音纷纷转头看向她。 风髻露鬓,淡扫蛾眉眉眼含春,却在眼角眉梢处沁出几分薄凉,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诱人风情。 被美的失语,几位小姐竟呆愣在原地。 直至叶亭玉开口, “大姐姐去哪了,叫我们这些人好等啊。” 丹蔻描青的手微翘着捂住嘴,一副调笑的感觉,但其中暗藏的针对和讽刺迎面而来。 被猛地代替发言,叶琼华看见好几位侯府家的小姐面上流露出不满。 宣王家二小姐细细打量着这面前的闹剧, 对叶亭玉迫不及待挑刺的猴急样子不屑, 反而对眼前不卑不亢不答言的叶琼华升起好感, 这妹妹看起来是个沉稳性子, 于是开口解围, “快来我这,给你留了位子的。” 叶琼华本身也没打算搭理叶亭玉, 不知道是从什么小路赶回来, 发髻上的金钗都有些偏移,几缕发丝轻飘地垂下,脸颊上还带着红晕。 坐在亭子边缘处,明显看起来也是不被欢迎的。 她对着给她解围的宣二小姐笑,加快步伐但不显得慌乱来到她旁边。 她今日穿了一身绣云纹的绢袄,下搭缕金百蝶的缎裙,上白下红,叶琼华坐到她旁边,看起来就跟亲姐妹一样。 叶琼华看着眼前端庄不失温柔和善的宣家二小姐,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上辈子因受罚未来诗会,也没来得及和这位刚从封地回来的宣家二小姐见面, 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最后会选择和佛子私奔, 毅然决然,在被逮回来,佛子已死的情况下,青灯古佛,黄卷一生。 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环叮咚之声,只见长公主领着一群婢女, 她们手里端着案板,上面盛着刚收集的梅花雪水, 长公主瞧见叶琼华融入得不错,心情愉悦, 身边的贴身女官开口, “大家都入座吧,诗会马上开始了。” 景国,乱世之中,男女大防并不严重。 女眷坐左,男子坐右,对面而坐,中间无屏风,可直视。 这么些年来,在诗会上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事例也常有发生。 叶家为武官之首,座位也排得靠前, 叶琼华坐在宣王二小姐下位,旁边就是叶亭玉。 对面是苏慕安,首位坐着三皇子景玉深,一身玄色衣裳,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均匀铺散在坐席上。 双唇紧抿成线,看起来还在为当时的声响而担忧。 感受到旁边叶亭玉不错眼地盯着景玉深, 叶琼华感到可笑,这般明显,她也倒是认定他了, 完全不在意会被人发现,失了大家闺秀的矜持。 苏慕安瞧着叶琼华的视线完全没在自己身上停留,故意端坐显得身姿清俊挺拔的脊背僵直疼痛, 一双桃花眼落寞地垂下, 心里不禁埋怨起刚才为什么没有控制好语气。 胸前别着的玄鸟羽毛焉哒哒落下。 亭阁的双檐黄琉璃瓦在雪地里闪着冷然然的光,长公主坐在高位闲适摸着通体雪白的灵猫,慵懒点头, “铛~”铃声摇响,女官眉梢压低示意婢女分发宣纸。 侍女们纷纷走下,宣纸被铺在各位小姐公子桌上,用梅花雪水的茶水也缓缓倒入桌上青黛琉璃杯中。 “今日梅花开得正艳,那我们就以雪梅为主题。限时一炷香。” 虽然长公主语气平淡,却隐约能听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以及长期身居高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命令语气。 众人拿到宣纸均纷纷低头,青青绿绿的书生衣裳错落有致,虽当下并无思绪,也都寂静无声,拿着笔思虑深深。 叶琼华提笔,与思虑的旁人不同,她眼眸微低,纤长眼睫在光洁白皙脸颊处落下阴影,偏头打量叶亭玉。 毕竟上辈子她是靠着她的诗大出风采,她对于这次她如何收场深感兴趣。 在叶琼华注视下,叶亭玉微微撩起衣袖,一节白皙皓腕从中露出,并无慌乱之情,提笔缓缓在墨水中蘸了蘸, 却悬停在纸上,迟迟未下笔,饱满的墨水滴下,在暗黄纸面沁出一滴墨痕,但面上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强作镇定,叶琼华嗤笑一声。 眼看着香在慢慢燃尽,叶琼华不再关注叶亭玉,收回目光, 皓腕微动,笔走龙蛇,字体潇洒恣意,与女子所练的簪花小楷不同,叶琼华自小练得便是瘦金体,比一般男子还要豪放洒脱。 停笔收腕,恰巧香尽铃响。寒风吹过满座才子佳人,宣纸哗哗杂乱飞起末端,迷乱复杂。 女官抬手,在座位旁等候的婢女俯身拾起宣纸,迈动的步伐整齐端美,像是某首绝韵的古调。 无名打乱后张贴任由大家自由观赏,最后决出首末名是诗会的惯例。 叶琼华感受着周围隐隐注视着自己或嘲讽或带着戏谑的目光,内心平静毫无波澜, 她知晓这些都是在等着她笑话,毕竟叶家大房嫡女目不识丁,辱没大将军门楣的事情众人皆知。 苏慕安看着她,毫不担心,自三岁熟背儒家经典,七岁出口成章,怎么可能是传言中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 品茶暂歇,茶雾升腾而起,氤氲温柔,模糊她的身影。 第8章 打脸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瓦片上,长长的廊道伸向远方,两侧用檀木摆着诗作,雪花落在站在两旁女官的头上,肩上, 寒风穿过温暖的火盆拂过梅枝,送来清香。 身穿儒袍的各位公子小姐三三两两,错峰站立在诗作边,昂首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叶琼华抬眼望去,廊外风雪飘摇,廊内品鉴诗作,天地忽然静了下来,风雨被隔在世界之外,浓缩成一幅流光溢彩的剪影。 叶亭玉匆匆忙忙从身后挤过,挤到前面,装不在意竖着耳朵听大家的评论。 叶琼华侧身让过,裙角翻飞,自己也迈步上前, “以吾陋见,雪梅须得出现在诗中,全为象征会有几分文不对题。” “仁兄所说有理,此诗虽意境优美,但总有言之无物,无病呻吟之嫌。” 叶琼华看了下引起争议的诗作,娟秀小楷,是叶亭玉的没错。 再看这诗,失笑,这不是把她之前的诗硬生生改了头面,换了雪梅的名号。 领头女官将三份诗作摆于中间,这是她们商讨出来的争夺前三甲的作品。 众人纷纷涌过去,叶琼华也顺着人流站到附近。 “此三首上佳,请诸君评判。” 备受尊敬的女官落苡站在首位,浑身流露出的气质和底蕴难以看出她曾被父母配作阴婚,落落大方。 让女性做官是长公主订立的新规,即便曾被倾朝联名上书,但长公主以全部功勋做交换,给了这些女子一个落脚之地。 虽然女官还是不被允许上朝,但在从商方面得到大大的宽泛和操作的空间,而这么些年纷纷冒出的著名女性商人也在彰显这一决策的正确性。 想起上辈子,长公主屡次劝解她,让她参加武举,一力破开这迂腐的旧例, 可当时她已经深陷在景玉深的牢笼里,被他不止一次地以钗裙何以换滕甲的借口打压, 他养尊处优的手在叶琼玉因练枪而磨砺出的茧子上不断摩擦,心疼地盯住她眼睛,像个漩涡要把她完全吸进去, “别做这些事情,我心疼。” 现在想来,真是令人作呕。 父兄为景国战死不悔,长公主为兴女权贡献一生不渝,只有她自己一直深陷深渊,不得动弹。 叶琼华抬头看向景玉深,棱角分明的脸庞贵气逼人,但她能很明显从他扣住衣袍玉玦的动作看出他此刻的不耐烦。 众人在仔细聆听落苡的见解,他却在衣袖遮盖下频频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殷红嘴唇微抿,眼神飘过这几幅作品,毫不在意。 即使上面有他的诗。 作品和名字摆在一起,分别是叶琼华、景玉深、苏慕安,按文采顺序排列, 众人看见叶琼华竟然排在三人中之首,不由愣了一下,转头看去, 就见叶亭玉站在人群之外,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神态悠闲,对自己位于第一的事情毫不意外,气定神闲,是理应之事。 景玉深和苏慕安也同时转头,一冷酷俊美,一文俊隽永,在某个角度,竟也有惊人相似。 一丝玩味浮上景玉深眉间,兴致缺缺的他第一次正眼看她,猛然想起她叶安嫡女的身份,思虑在心头盘旋。 叶亭玉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景玉深,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发现景玉深对叶琼华感兴趣了, 一阵恐慌和无措浮上心头,她天然觉得叶琼华会抢走他,风寒还未痊愈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轻晃,被王小姐担心地扶住。 王侍郎家小姐和叶亭玉是闺中好友,看到好友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再看到叶琼华波澜不惊的样子,越发觉得叶琼华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面目可憎,于是斜着眼睛无礼地打量她,语气讥诮, “让我们来听听叶大小姐的高见,早就听闻她才高八斗。”说到半路,捂着嘴不由自主地笑出声,眼含不屑。 叶琼华成为众矢之的。 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不明,或看热闹,或赞佩敬仰,只有叶亭玉面如土色,焦急地伸手想拦住王小姐。 但王小姐此刻义愤填膺,没在意叶亭玉涨成猪肝色的脸, 更是得意,非要给叶亭玉找回场子,没拉住她,叶亭玉绝望地闭上眼。 随便吧,爱咋咋的。 来到这里,叶琼华第一次笑,嘴角扬起的幅度像冰山初雪消融,眉眼弯弯,蠢到这个地步也是厉害, 她没如她愿张嘴解释,而是将目光投向落苡, 落苡微微点头示意,眸色骤冷,看向挑起事端的这一群小姐,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作本就是品鉴为主,此排名只为参考,若有不服可自作排名,不必咄咄逼人。” 自始至终落苡的语气和表情都是那般淡定平静,甚至不曾皱一下眉头,但是一字一句处处占理。 被奚落了一番,王小姐的脸慢慢涨红,嘴张张合合几次吐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哑口无言,站在那里。 周围也没人敢替她出头,毕竟得罪叶琼华可以,但绝不能得罪落苡,她是书院的老师, 主负责诗论,如今选官制大改,官家子嗣只有通过国监院的推荐才能入朝为官,不可世袭, 且从这出去的官员占据朝堂半壁江山,谁也不想还没做官,先得罪一批人。 即便这制度影响不到王小姐,却也会波及王家其他子嗣。 现在,王家大公子盯着她的目光快要灼烧。 “既然身体已好,便尽快回院里上学。” 落苡看着叶琼华淡淡说道。 叶琼华尊敬行礼,低头答是。 叶亭玉和景玉深交换眼色, 叶琼华暗笑, 台子搭好,人也到齐,她该上场了。 第9章 入甲字班 马车帷幕随着道路延伸而不断摇晃,一片寂静,无人敢搭话。 叶琼华闭目养神,从脸色上什么也看不出。 五小姐小心翼翼地抬眸,一会看一下叶琼华,一会又瞥一眼二姐姐,粉嘟嘟的小嘴抿着,大气不敢出。 今天的诗会让叶亭玉恼火得很,无论是大家对她发挥失常的安慰,还是叶琼华大放异彩的表现都是在把她的心放在火上烤。 再想起景玉深叮嘱要和叶琼华搞好关系, 他承诺,和叶琼华在一起只是权宜之计,在登基大统时,陪在他身边的皇后之位一定是她的。 盯着一晃一晃的流苏,叶亭玉此刻心乱如麻,也不知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马车内,众人心思各异。 “吁~”马车应声停下,跟着崔嬷嬷来到寿松堂, 层层叠叠遮挡下,屋内略微阴暗, 五小姐藏在叶亭玉身后,畏畏缩缩,不敢探头,紧跟着坐在她下方 而叶琼玉则坐在另一边, 叶母拿起茶杯,轻吸一口,大堂寂静无声, 缓缓开口,“琼玉,既得了落苡先生的称赞,明日便和亭玉一起上学院吧。” 这般妥协的口吻,好像是施舍一般, 但上学堂本就是所有官员子女的权利,只有她和她哥哥被叶家用身体不好为借口未去, 即便长公主知晓也毫无办法,这是叶家的家事,她不便插手,会落得话柄。 即便心里这么想着,叶琼华还是恭恭敬敬答是。 叶母挥挥手让叶琼华等人回房,单留下叶亭玉一人。 幽静的廊道被慢慢抛在身后,叶琼华静静走着,松柏依旧长青, 秋儿跟在身后, “小姐,老爷和公子今中午在您走之后被急召奔赴疆场已离开了。” 叶琼华并不惊讶,上一世也是如此,但提前了十天不止。 心中困惑,但面上半分不显露,叶琼华安安稳稳向着栖梧阁走去。 无论如何,他们守护国家,我守护他们。 纤长的影子拖曳在地上,延伸向远方。 院落里,叶色静寂无声,梅花飘落进亮灯的屋子。 桌上燃了一炉檀香,烟丝渺渺,从烟雾里只看见坐在案桌后的男子,穿着藏青色常服, 两袖是鹿皮收紧的窄袖,行坐时脊背挺直,清瘦雅俊。 面前一中年男子满脸不满, “公子,今天您怎么没夺得第一?”言语间满是不赞同,他来回踱步,噼里啪啦,听着让人心生烦懑。 “又失去和长公主搭话的机会,这样大业如何能成!” 扭过头,脸上是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 苏慕安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灯笼光影错落,月色冰凉,照在男子苍白的指尖,也笼过他长发,极黑极长,像流水的缎子。 在入寝时被叫起来,苏慕安披着外衣,因受凉咳嗽含在嘴中, 垂下眼帘,萦绕的病色与清冷几乎攀着那纤薄的皮骨并生,像散碎一地的月光,触之即碎。 男子看到这幅情景,指责的话梗在喉咙,极深地叹了口气,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幼时大病折损了身子。 这声叹息深深地叹进苏慕安心里,几乎瞬间,他心揪着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 但是想起是叶琼华得了第一,那酸涩又变成丝丝缕缕的甜蜜。 他抬起头,愧疚缀满眼眸,“杨叔,下次不会了。” 杨叔自小时候就陪着他,希望他能继承大统,为母族正名。 他是废后之子,没有娘亲,也被迫失去了父亲,杨叔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还记得,母亲把他抱进密道时,鲜红的血滴在他脸上, 母亲温柔用巾帕一点点擦干净, 外面宫人侮辱的叫喊声,噼里啪啦的器皿破碎声在那一刻都被隔绝, 年幼的他只听到母亲说, “别再回来。” 再睁眼,他已经从皇后嫡子变成苏府家大公子苏慕安。 在苏府长大,他的人生就是学习、学习、学习…… 文韬武略,必须要样样精通。 人生是一片旷野,但他的路好像已经被限死了,除了登基,再无别选。 杨叔见他陷入沉思,自己默不作声退下。 苏慕安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手边的茶再也升腾不起雾气, 他这样沼泽般的人生,不该拉任何人陷入。 自从诗会压过他人得第一, 关于叶琼华的谣言更是沸沸扬扬,只不过这次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接送上学的马车在叶府门外等待, 由于多了一人,马车的规格也增大,叶琼华和叶亭玉坐在里面后,这马车还能再容纳三人。 不知昨日叶母和叶亭玉叮嘱了什么, 今日再见,叶亭玉明显沉稳许多,看向叶琼华的眼神中多了伪装的姐妹情深。 马车摇摇晃晃到泗明山下,第一次进学院,各位学子都需自己登山以示求学决心。 叶亭玉和她分开, 叶琼玉站在台阶下,瑟瑟晚冬风吹过松柏,顺连着吹过玉白学子服衣角,带过一波涟漪。 这是两辈子以来,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不是以叶府嫡女的身份,不是以皇子妃的地位, 而是作为叶琼华,抛下一切身份的荣华,也丢弃所有的负累, 她盯着前路,心里默默数着脚下踏过的阶梯, 一个,两个…… 数到八百一十级,自己也站在学院门口, 由长公主提笔亲写的“诚朴勤仁”的立石矗立在学院大门口,在光照耀下,有些晃眼, 叶琼华不自觉眯眼,落苡站在门外等她, “你因身体不适未来过这里,但讲师对你都皆有所耳闻。” 叶琼华跟在她身后,恐怕不只是有所耳闻,而是观感很差吧。 “学院根据教学内容分为甲乙丙班,长公主把你安排进了甲班。” 落苡引着叶琼华来到甲班所在院落便离去了。 叶琼华听着屋子内传来的老师的讲解声,清脆悦耳, 她迈步想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住, 他面上虽然恭敬并无不妥,但处处可见不屑,戒尺横在脖颈前,还在轻晃。 叶琼华将视线投向讲台上的老师,他背对着这一方天地, 儒卷背在身后,双肩平放,勾勒出他的清傲。听见这小厮的刁难却没转身。 不可强闯,叶琼华只得直视眼前人,神色自若,“如何才能允我进去?” 小厮轻笑,没低眸看她一眼,只是将身子微转,戒尺“啪”敲在门外一石碑上, “解出此题,便可进。” 连年的风吹雨打给这块石碑裹上一层历史的沉淀,刻着的字也渐渐模糊, 叶琼华不得不屈身凑近点看题,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心有所悟抬眸,果然出题人之署名景云霓,当代长公主。 叶琼华心里发笑,这可真是瞎猫碰上个死老鼠,五礼之中她尤善数算,数算中又数此类题最为得心应手。 “二十三。”掷地有声,引得室内众人转头看她。 心中惊诧,见鬼了,陈康事竟然未跳脚斥责她。 陈康事的脸色由阴转晴,大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对了! 叶琼华并不自满,亭亭玉立站在那,绣在衣摆下侧的仙鹤在折射的光线中好像展翅欲飞。 陈康事看着她,对她的偏见一扫而光,要真是传言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都像她一样,那我大景王朝的前景一片坦途。 想起与李老打的赌,更是升起无限畅意,哈哈哈哈,李老啊李老,还是我学生先一步答出这石碑难题了吧。 脸上的骄傲完全挡不住,茂密胡子下嘴角不自觉上扬,陈康事咳嗽一声,特意端着架子,皱眉点头让小厮放她进来。 那小厮自从叶琼华说出正确答案后,惊讶的嘴就没闭起来过,看到先生点头,连忙侧身低头,恭敬无比。 叶琼华不骄不躁,缓步进来,坐到女眷那排最后的空位上,坦然自若地摊开书本听讲。 陈康事看她坐定后,盘算着过会要怎么去讲师炫耀,转身继续讲课。 从叶琼华进来起,学堂里就有不少学子因为她解开石碑难题而惊讶, 过了半刻钟,仍有人频频回头往她座位看去,眼里无一不闪着“厉害”的潜台词。 陈康事啪啪用戒尺敲桌维持秩序, “都给我安静!是数算之道钻研透了吗?要不你来讲!” 被陈康事“压迫”已久的学子们被呵斥得一惊,没一会就噤了声纷纷转头重新坐好。 陈康事怕叶琼华骄傲,带着点警示意味提醒她,“别以为自己做对一道题就沾沾自喜,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叶琼华无波无澜,显得那群早在此学习的学子有些大惊小怪, 但那可不是简单的一道题,自开院来二十余年,无人答对,叶琼华是第一位。 第10章 排斥 钟声悠扬,古钟在各院落中央被敲响,声波荡漾至四周。 陈康事手中案卷一合,第一次没有等学子的拜别,急急忙忙地冲出去, 嘴角的笑早已抑制不住。 李尘素,这下那坛美人醉可得归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等他出去了,整个书房才开始真正陷入寂静。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这些学子心中升起一种被冒犯的怒气,众人把头深深埋在桌板上,脸上因为怒气而涨红,这不可能。 他们断定这是长公主透题给她,无人愿意承认这道难题竟然是由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刚进入学院的女子解出来的。 即便这就是真相。 对于这种隐隐透着排斥的寂静,叶琼华早有预料, 毕竟她进的甲班是男子班,即便没有明文规定,这也是这个班第一次进入一个女性。 这或许是长公主给我出的第一道难题吧。 光线穿过剔透的指尖,叶琼华慢条斯理拆开叶府给她准备的上学用具, 不出意外,只有寥寥几只笔和一方普通的砚台,和叶亭玉名家墨砚完全无法相比。 失笑,阿父刚走就这么对我,叶琼华想着,看来是越来越不愿遮掩这份偏心。 三步之内,那些拥挤在一起的“才子”推推搡搡,直到张盼南看到这穷酸的用具嗤笑一声, 笑声响彻书塾,引得一群人瞧他,但叶琼华还是坐在原位,头也不抬, 与其说笑声过后尴尬的沉默让他恼火,不如说竟然有女子敢于无视他、蔑视他的存在更让他恼火, 他可是当今景国太傅的唯一一个嫡子,瞪大眼睛,他跨步走到叶琼华桌前,掀起的风甚至刮起叶琼华侧脸因爬山而垂落的碎发。 叶琼华轻掀眼皮,冷漠地觑了一眼对方, 常年奢侈纵欲无度的行为让他脚步虚浮,脸色透着青白虚垮之色,眼底深深的黑眼圈常年不散, 谁给他的勇气敢来和我叫嚣,叶琼华困惑,小巧精致的脸微倾,在苏慕安眼中呆萌的可爱, 眼见张盼南玩味靠近自己,叶琼华眼神一变,上一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气势倾斜而出, 瞪向张盼南,竟让张盼南忍不住后退一步,不可控制地从心底生出一丝臣服之心来, 等那股入骨髓攀爬而生的寒意退去,张盼南才从那种湿漉漉犹如血水的窒息状态中挣脱,汗珠从头顶一滴滴掉落, 他转头看见同学或不屑或意有所指,竟被一个女子吓软了腿, 那份恼火更是猛烈,冲昏头脑,他竟高高扬起手想要给叶琼华一巴掌。 苏慕安思死死压住自己的手,他俊脸无温,看到张盼南竟敢动手,幽冷的黑眸倏然眯紧,覆上一层骇人的冰霜。 身子微起,又生生顿住,她不喜欢自己插手,抿着唇强迫自己坐下,竟有些委屈。 叶琼华好整以暇看着他扬起的手, 院内斗殴,无论家世如何均要受处分,更有甚者直接退学。 比起自己主动动手,还是被迫反击更适合她, 左手藏于衣袖中已虚握成拳。 “你们在干什么?”平地一声吼,震得叶琼华耳朵发麻,她飞速松开拳头,看向门口。 一白胡子老头急忙忙闯进来,手里卷册翻飞。 脸上全是焦急和显而易见的生气,痛心疾首。 叶琼华刚来不认识此人,但看见周围学子瞬间安静如鹌鹑的样子就知道主事的人来了。 老头气得颤颤巍巍,从门口到面前这短短几步走得让人胆战心惊,叶琼华生怕他气厥过去, 来到两人中间,老头把叶琼华护在身后,手里书卷“啪啪啪”一下一下打在张盼南头上,双目怒瞪, “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句句振聋发聩,叶琼华耳朵嗡嗡直响。 张盼南也是好笑,刚才张牙舞爪地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现在缩着头,为了让老头能够到甚至乖乖屈腿蹲下,熟练地捂着耳朵,丝毫没有之前耀武扬威的神气,高昂的脑袋此刻被打得都要垂到地上了。 “现在,立刻滚回自己的宿舍,停学一周。” 叶琼华眼睁睁看着张盼南如释重负,听到惩罚后,暗沉得快要哭丧出来的脸一下明亮,屁颠屁颠拿起背包飞快从后门跑出去了, 急切的样子生怕有人再把他薅回来。 叶琼华的视线跟随着他延伸而出,再回神, 白胡子老头有些心虚地朝她瞄了一眼,张盼南这小子是浑蛋,但架不住他有一个好爹,他也不能直接让他退学,只能紧闭略施小戒。 叶琼华忍俊不禁,越老越小,只得朝他点点头,然后坐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如果处罚重了,她才更需要担心,毕竟她还是得拉拢这群重臣的儿子,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自保,强大的实力会成为她的后盾。 白胡子老头更心虚了,胡子被粗重的呼吸吹得一飘一飘,眼睛滴溜溜乱转, 眼睛瞥见那群躲在墙角的学子们,面色猛地一沉,半点看不出刚才的模样,转过身,声如洪钟, “君子慎独,卑以自牧。你看看你们在干什么,真是丢脸!” 被训斥得耷拉着耳朵,这些学子连反驳都不敢,低着头沉默挨训。 “再让我看见一次,全给我回家反省!” 苏慕安站在一侧,看着这一幕,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小时候她每次闯祸都是这样让他背锅的。 暖暖秋阳下,叶琼华和苏慕安提前到书房练字, 叶琼华小时候一点也不安分,垫着桌子,伸着小肉手就要掐苏慕安,也不练字,把纸墨笔砚弄得遍地。 端端正正坐着练字的苏慕安被掐得一愣,认真的脸上浮现一抹错愕,想甩开手也甩不开, 先生进来的瞬间,叶琼华安安分分坐着,苏慕安站起身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又被先生逮出去罚站, 小小的苏慕安捂着被她掐红的脸颊肉委委屈屈站着, 回忆就此泛黄。 脑海里装作在怪罪,嘴角却不自主地扬起笑容,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还想拼命压制。 这群学子就和小时候的他一样被提撂出去在门口站着, 老头转头眼神看向苏慕安,眉头微皱带着些许嫌弃,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出去。” 女子世道艰难,不知道护着点,妄为君子。 苏慕安被吼得一惊,虽然脸上还是一片淡然,但瞳孔紧缩,半点也没迟疑往外走, 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门外了。 冬阳暖洋洋照在身上,甲班院落门口一字排开,正对着乙班和丙班, 感受到大家好奇的眼光落在身上,他们丢脸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只有苏慕安咧着嘴,一改之前深沉的模样,笑得灿烂。 叶亭玉坐在乙班看着甲班院落里堪称壮观的景象,朝里数得出来的大官的嫡子们都在外站着, 叶琼华到底干了什么? 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第11章 赛马 甲乙丙班教学内容不同,下午甲班为马术教学。 天光明朗,云净风清,苍翠横流的枝桠上点着朵朵白雪霜色,玉雪泛香,折射出前面壮观活力的马术现场。 宝马一列排开,性情桀骜的马匹不安地用蹄子撅土,鼻息猛烈,在空中化成一道道水雾,蓄势待发。 马尾高高束起,红色的发带在风中飘扬,带着青春和少年意气的芳香。 少年们彼此交换眼色,渐渐拥簇到一起,在叶琼华周围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经过上午共同罚站的情谊,这些甲班子弟算是彻底和叶琼华干上了, 本来甲班内有势力分裂,谁也不服谁,隐隐以景玉深和苏慕安为首分成两派,今日景玉深请假未来,苏慕安被隔离在一边,身穿红色骑装的一群学子挤挤攘攘站在马厮前,推出一个飒爽少年,叶玉琼认识,是叶家军孙都尉的嫡子孙允熙,兄长口中难得的将帅之才。 少年端坐马背,穿着一件玄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右手懒散地把玩着手中的马鞭,生得剑眉星目,五官狂野俊俏。 目光对视刹那,他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带着揶揄和纯雄性的炫耀,用口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比比?” 叶琼华嘴角淡扬,目光从对方嘴角漫然掠过,唇畔染上了些许冷峭的弧度。 兄长的夸赞言过其实了。 青年男子翻身上马,不等马术教练发号施令,扬手挥鞭, 马儿一声长鸣,撒开四蹄,向北而驰。 或许是撞上叶琼华最擅长的领域,她脸上的清冷尽数褪去,反而是身上那种隐藏的、蔑视一切的轻狂再次浮现。 凝视着他前伏的背影,叶琼华抓住缰绳,一跃而上, 这里的马儿不认识叶琼华的气息,疯了似的重重踏蹄,前仰后合,想把叶琼华摔下去。 众人失色,甚至有学子朝着马术教练狂奔过去,大喊,“快救她!” 他们还是未经血腥的纯白少年,只是想给叶琼华一点眼色看看,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 马匹不懂人类的情绪,只觉得马背上的人没有眼色,时而前冲,时而摆首, 让纷纷想靠近的教练学子都无法近身,只能无助地看着这惊险的一幕, 有些胆小的已经捂住眼睛不敢再看,直到叫好声响彻马场。 睁开眼, 叶琼华高高提起缰绳,迫使身下坐骑昂起首来, 棕红的马匹发出一阵高昂的嘶鸣,叶琼华丝毫不惧,找准时机拉紧缰绳,硬生生将马稳住, 冬阳下,每根棕红的毛发都在闪光,衬得叶琼华宛如天神下凡,潇洒不羁,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叶琼华朝马屁股上响亮地抽了一记鞭子,朝北飞速狂奔,身后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飒爽如流星。 留下众人在马场上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一黑一红两匹马狂奔着冲下草坡,马踏枯草的气势如两柄开刃的尖刀,划破冬日沉闷的寂静。 叶琼华虽比孙允熙慢出发,但高超的马术技术让她并不忧心胜利,身子前伏,像一支离弦的箭,极快极稳,直到孙允熙的背影出现在视野。 还在得意,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孙允熙愕然回首,背对的风吹起他高高扎起的马尾,像是惊雷般拍在他后脑, 有点恍惚, 在他的视野中,叶琼华附身前倾,从高度倾斜的道上呼啸而来,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又扬起手狠狠抽了几鞭, 马蹄声声落下,扬起漫天尘沙, 而她目光坚定,好像现在并不是在马背上,也不是在急驰,只是品茶闲聊般惬意。 孙允熙大惊失色,再回头,终点似乎就在眼前, 马蹄声越来越逼近,咚咚咚敲击在他心上, 想起父亲屡次恨铁不成钢地骂他,痛惜叶将军独女是个女孩,否则她的成就定会比任何武将的子女都要高。 他不服,日日加紧练习,汗水模糊眼睛,虎口的茧磨了再长, 无数个春冬秋夏,他成为学院无论武艺、马术、军论都是榜首的存在。 他不能输,最少现在不能。 狭长的眼眸猛地睁开,眼神瞬间凌厉,豆大的汗珠滑落修长脖颈,滴落在马鬃上, 咬紧牙关,他竟选择在上坡加速,狠狠向着马屁股抽了一鞭, “你不要命了吗!” 叶琼华惊诧,顾不得比赛结果,疾声呵斥,声音划破长空,惊起一堆飞鸟, 他的马只是一匹常见的黑马,比不上她胯下这匹宝马, 在上坡抽鞭,这简直是不要命的做法。 不出她所料, 受惊的马儿高抬前蹄,仰天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 向前的惯性就要将孙允熙从马上甩出去。 百般焦急之下,叶琼华腾的猛踩马背悬空,马屁痛苦嘶鸣,但叶琼华顾及不了太多, 不等喘息半刻,又是一脚踩在马头,直将马身踩得一歪,狠狠撞上旁边的高树, 而她身子轻盈一跃,飞身而上,一只手堪堪抓住孙允熙的腰带,单手使力猛地向后一拽, 孙允熙失力,身体狠狠撞上叶琼华, 叶琼华闷哼,被撞的瞬间,筋脉一软,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把他甩开, 两人不受控制地双双滚落草坡。 碎石和荆棘不断打在背上、肩上, 甚至于他们要牢牢护住头,不然被石块撞击,两个人必死无疑。 在翻滚的间隙,叶亭玉睁开眼, 孙允熙还沉浸在脱身瞬间的惊险,俊俏的脸此时一片惨白,毫无半点血色。 斜眼看见,往下的坡路没有尽头,再看见孙允熙失神的模样, 知道指望不了他,叶琼华叹息,额头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 树木在快速滚落中变成残影,剧烈的颠簸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颅顶晃出来, 叶琼华眸光幽暗深沉,眼神在接下来将要路过的树木中穿梭, 面色紧绷,终于狠了狠心, 抓住时机在树木上猛蹬一脚,巨大的对冲力让叶琼华面部扭曲,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腿腕交界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但好在,两个人终于停住了。 第12章 收服 四肢张开,仰面望天, 澄碧且辽阔的天空向远处不断延伸,没有尽头,偶尔飞过几只白鸟,挥动翅膀。 歇了片刻,叶琼华抬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 用另一条完好的腿踹了下躺在一边装死的孙允熙。 在滚落途中,他还算表现不错,虽然吓得灵魂飘忽,但还是本能护住叶琼华的头颈。 最后被叶琼华甩飞出去,可能正躺在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 与叶琼华所想的惊慌失措不同, 孙允熙躺在草地上,受暖而萌出的新芽尖尖地刺着他脖颈, 他不自觉昂首躲避草芽的侵袭,下颚线清晰而凌厉, 少年的风姿从死里逃生后扬起的嘴角中蓬勃而出, 两道浓浓的眉毛泛起柔和的涟漪,带着笑意, 被叶琼华踹了一脚也不生气,顺势爆发出少年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笑声, 在这样死后余生的激情里,大笑也不是什么讶异的事,叶琼华被带的也开始笑。 他猛地翻坐起身,腹部线条流畅,阳光从他身后倾斜,为他勾勒出一圈光边,落下层层阴影, 叶琼华只看得见他一双星河灿烂的眸子, 他下巴微微抬起,不自在地别过头,形成剪影,古铜肤色下耳垂微红看不清晰, 清朗的少年音从紧抿的唇间吐出,好像不是他在说话, “算你厉害。” 声音嗡嗡,但叶琼华听得清晰。 “输给你,我也不算亏。” “下次再战。”说到后面,他转过来直视叶琼华,敬仰和不服输交替在眼中闪烁,纠结半晌, 一只骨感但不显得纤瘦的手递到她眼前,青筋显露,力量蓬勃而出,五指虚握,成张开状, 抓住他宽大的手背,叶琼华借力站起身,刚才撞击到树上的左腿隐隐作痛, “一言为定。”口吻认真,约战才是立志于武官最真诚的认同。 微风鼓起两人绯红的马装,即便被荆棘割得有些破碎,发丝叶散落显得凌乱,但两人一拍即合,少年少女的意气自此飞扬, 景国鼎鼎有名的女将军和前锋的联系也从此开始。 此刻他们还不知晓,战火纷飞的疆场上,他们将是唯一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可信伙伴,即便众人围堵也坚信对方能来相助。 熙熙攘攘的、荆棘擦过身体的声音响起, 两人回头, 原来是学院众人来找他们,以苏慕安为首,稀稀落落跟了一大批人,现在都站在他后面。 冬风带着寒意,拂过人群。 苏慕安看到叶琼华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刚才见到马匹翻落的紧张情绪有所缓解。 一直压抑住的咳嗽猛地爆发,苏慕安扶着树一声声地咳,像是要把心肺一并吐出, 越是不想让叶琼华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情态,越是咳得厉害, 到最后他自暴自弃地从衣领的夹缝处拿出药,倦乏和难堪沾染着药丸的苦味一并咽下。 再看见孙允熙一身少年蓬勃朝气,对自己这副破败的身子越发厌恶, 两人一起策马扬鞭、亲密合拍,这些刺得他眼疼, 解开披风,他插进两人中间,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俊秀而高贵清冷的才子面孔表情缓缓地、如火山爆发前夕般喘息地渐渐沉下去, 顾不上叶琼华略有些诧异抵抗的神情,他盯着孙允熙,像护食的野兽,缓缓地、不容拒绝地用暗黑金纹的披风把叶琼华裹了起来。 周围人不自觉地微微战栗,明明阳光照在身上,可所有人还是感到黑夜慢慢吞噬的寒意。 甚至于只是远远看着苏慕安勉力把叶琼华抱起来,宽袖随着抱起的动作而下滑,露出用力暴起的青筋,长臂完全环住叶琼华的腿弯,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握成拳,搁在背部,甚至于完全遮蔽,莫名让人扭头,脸红心跳,不敢再看。 她有些不满,张扬秀丽的脸上因薄怒而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在陶瓷般光洁的脸上显得格外动人,众人心弦一紧。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叶琼华被迫贴在他胸膛,闷声追问他。 胸膛靠得那么近,近到她能听清每一下心脏的搏动,咚咚咚敲击耳膜, 不是没有力气和能力制服他,只需一掌,就能让他重伤,但不知怎么的,手软得使不上力, 叶琼华在心底为自己开脱,这只是考虑到前世的恩情, 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她自己知晓,说不清楚。 孙允熙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慕安身子骨不好,平时不与人动气,他是第一次见他生气,眸光深深锁住他,竟让他有些心怯。 听到叶琼华的拒绝,孙允熙终于惊醒, 长臂一伸,挡住他要离开的路, “没听到她不愿意,放她下来!” 争执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所有人一片死寂。 陈束是孙允熙的好友,看见他竟敢拦苏慕安的路满脸惊骇,像是要昏过去。 苏慕安目光落在孙允熙身上,深深的,盯着他,像是在估量一个极陌生的人。 叶琼华浑身不自在,感到自己在被众人打量,终于生气,她什么时候会变成任人争夺的东西, 别过身子,从苏慕安臂弯里猛地跳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自顾自背离众人往外走,完全看不出腿上有伤。 苏慕安看着她的背影,察觉到自己又过界了, 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灼烈的情绪,背过身懊恼地捶了下树,面色难看。 身后的人也不敢越过他去找叶琼华,只能看着她一个人慢慢走回去。 孙允熙可不管这些弯弯绕绕,武将家儿女都是这样,有啥说啥,从不看人眼色, 也转过身,两步就跨步到叶琼华身旁, “你腿不是伤了嘛?” 略有些不自在,他伸出自己的手臂, “我允许你扶着我走。” 叶琼华失笑,刚才憋闷的情绪一扫而光, 虽说腿因为冲击力而有些疼痛,但好在只是拉伤,并不重, 她一把拍下孙允熙的手臂,“大可不必,我伤得还没那么重。” 第13章 争论 回到马场,才发现这件事不仅惊动了马术教练,就连学院的主事人院长、学监等都来了。 叶琼华和孙允熙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老师们正站在马场等着。 那一瞬间,叶琼华都想立刻转头回去。 长公主也来了,站在老师前面,荣华尊贵的长袍拖在地上,感觉是听到消息就立刻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满头的珠宝华饰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实在没办法,叶琼华一脚把孙允熙踹到前面,他踉跄着差点扑倒在长公主面前,幸好稳住了。 尴尬地摸摸头,发现长公主压根没看向他,更尴尬地缓缓放下了手。 长公主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叶琼华。 比起刚才恣肆赛马的英姿,叶琼华耷拉着头,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只有那双不安分的眼睛一下一下乱飘, 瞧见长公主身后落苡严肃表情下的笑意,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就知道搬长公主来压她。 景云霓看见她小眼神一瞟一瞟地有些好笑,端庄严肃的表情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叶琼华猛的抬头,不可置信地看进长公主欣慰的眼睛, 温柔的眼睛里全是鼓励和自豪,就连眼角的细纹都泛着温柔的细波, 她好像不是来指责自己的,而是来保自己的。 意识到这一点,叶琼华再一次看向落苡,她也含笑着朝她点点头, 好像在说,别怕。 叶琼华的心一下落到肚子里,安稳极了,就是鼻子怎么有点酸。 严肃得有些刻薄面相的学监站出来,他穿的藏蓝学袍,比落苡等级别低一等, 叶琼华看着他也觉得有些熟悉, 猛地一拍脑子,想起来这不正是二房夫人母族的嫡亲哥哥张邢郁嘛,听说是在学院做事, 没想到这次就见着了。 他站出来,拿尖细的眼神在叶琼华和孙允熙之间打量,像是要用圆规来比画两人的仪态, 狭长的眼睛不屑地瞥过去,自信满满傲慢道, “长公主在上,老臣以为男女同学再愚蠢不过,何况甲班自来就是男子班,闯进一个女子多有不妥。” 景云霓站在前面,甚至没有回头,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唇角的笑意微露讥讽。 张邢郁看不见长公主的脸色,胜券在握地站在那,刻意目露鄙夷地睇了叶琼华一眼。 今早让甲班罚站的白胡子老头听了这话,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 转过身,才不管这是什么场合,指着张邢郁的鼻子就开始骂, “好啊你,张姓小儿,你给我好好背一下明新书院的立学之本!” 被骂作小儿,张邢郁也大气不敢出一声,颤颤巍巍,汗珠从他细瘦的脖颈流进学袍, 气虚语短,“明古今之事,新……万代迂腐。” “新万代迂腐!你也知道是新万代迂腐!” 他气势更甚,“你刚才的每句话里都充斥着迂腐!” 张邢郁嗫嚅着苍白的嘴唇还想再解释, 被老头一个凶厉的眼神瞪回去,他把叶琼华护在身后像是护小鸡崽似的。 长公主饶有兴趣地听完了这一场闹剧,带着趣味地看向叶琼华,就这么半天都能找到靠山,早知道她都不用来了。 叶琼华也有点惊讶,没想到会有人护着她。 张邢郁酝酿了半天,盯着老头颇有压迫感的眼神,还是嘴硬张口, “虽说女子进班无不妥,但,但私自抢马、赛马违背学院规章制度,按照条例得罚。” 白胡子老头被说得一愣,仔细一想是有道理,但毕竟上午之事他有愧于她, 他眼光一转,看见叶琼华旁边缩得像个鹌鹑的孙允熙,瞬间有了主意, 他转过身,先是肯定了有这个规章制度, 张邢郁脸上的笑还没完全展开, 他又说, “但是鉴于叶琼华第一天入学,对学院制度有所不知实属情有可原,就罚她今日打扫庭院。” “至于孙允熙,就按你所言,打扫猪圈半月,以示警戒。” 张邢郁被塞得哑口无言。 孙允熙从。看自己的那一眼开始就知道逃不过了,听到这个处罚也是波澜不惊地承受了,但心里已经波涛汹涌, 嗷嗷直叫唤,想到那些猪老兄的尊容,打扫半月猪圈,他可能会失去嗅觉。 “今日叶琼华答出石碑难题,吾想请她探讨一番,打扫便免了吧。” 陈康事带着笑意开口,直接免去叶琼华的处罚。至于探讨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作为书院数算老师,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张邢郁被这一系列打击得已经不想再争执什么, 见众人并无异议,长公主抓住机会一锤定音, “那便这样执行,既然无事,就便都散了吧。” 景云霓是从议事堂匆匆赶过来的,说罢便率先离开,宽大华丽的裙尾在地上扫开一层涟漪, 众人见长公主离开,也都各自散开。 白胡子老头用心良苦,走之前还不忘提醒孙允熙, “今天就去打扫猪圈,别忘了。” 张邢郁觉得自讨没趣,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见老师们都离开,刚才还站得板正的孙允熙一下垮下身子,幽怨地看向叶琼华,嘴唇抿成一条线,可怜巴巴的。 仰天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这天可真蓝呀, 感受到身侧传来的眼神,叶琼华有些心虚,背过身就要离开。 没走两步,被孙允熙一下搂住肩,难为他矮下半个身子非要把长臂搭在叶琼华身上, “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头号小弟。” 叶琼华并不惊讶他能看出她的意图, 毕竟兄长在评价他是将帅之才时,说的可不仅是他的武艺, 统帅大军之人,最重要的是脑子。 “不过,你能不能先帮小弟打扫一下猪圈啊。” 叶琼华没搭理他,径直往前走,把孙允熙甩在身后, 落后半步,他看着叶琼华毫不留情的背影,十分伤心,哀嚎一声,扑过去, “再不济,给小弟递水也行啊,水井离那猪圈数百米呢!” “我一个人真的不行啊。” 哀嚎声渐渐远去,晚霞温柔的光照在身后,直到再也听不见。 第14章 反胃 天将将亮,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 叶琼华没什么别的小习惯,就是觉得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想隔绝门外的噪音,然而没用, 孙允熙高昂的叫喊声穿过门扉到她耳边, “老大~老大~已经卯时了。” 叫得叶琼华头都疼,多次尝试入眠后无果,叶琼华猛地掀开被子, 穿上鞋袜,怒冲冲就去开门, 门被猛地扯开, 措不及防,孙允熙差点扑她怀里,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还有些羞涩,低着头不好意思。 叶琼华冷眼看着他在门外扭捏作态,一巴掌糊在他脑门, 他震惊抬头, “清醒了没?要不要再来一巴掌。” 孙允熙非常快速地摇摇头, “大清早找我干啥?你应该知道昨晚我们两打扫猪圈打扫到很晚。” 叶琼华侧身倚着门框,眼睛没睡好地微眯,眼尾还带着几丝被吵醒的恼怒。 孙允熙这才反应过来,两只手老实地交握摆在腹前,委委屈屈地小声嘀咕, “这不是来给你通风报信嘛。” “你在那嘀嘀咕咕啥呢,大声点。”叶琼华听不清楚他讲的啥,皱着眉头望他,有点嫌弃, 孙允熙抬头小心地撇了一眼叶琼华,俊俏的脸上长了一对略圆的眼睛,平时看不出来, 但在这样因惊讶而微微瞪大的时候便显得格外明显, “景玉深,你知道吧。” 叶琼华此刻才正正完全睁开眼,看到孙允熙吊儿郎当地提起这个人,嘴角往下撇, 不自觉地流露出不屑的意味。 她点点头,压下心底的情绪,她鼓励性地微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还记得第一天找你麻烦的,他是景玉深的狗腿子。” 叶琼华在听的同时,进到卧室,拿起新书院发的玉白束发带,迎着晨曦看孙允熙, 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外面,不曾迈入半步她的房间。 “那和景玉深有什么关系?” 孙允熙更是不满, “自他来后,书院乌烟瘴气,分成两派。” 本来皇子是在皇宫内由专门的太子太师进行教学,但其他皇子皆过学习之年岁, 而景玉深又自己提议要来书院,所以才会出现皇子与大家共同学习的景象。 叶琼华知晓他为什么要来书院,和她一样是为了拉拢势力,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迈步出门准备晨读,孙允熙焦急地跟在身后, “他肯定会针对你!” “那就针对呗。”叶琼华不在乎地说,因为就算他不针对她,她也要针对他,最终还是要对上, 清晨的阳光过于刺眼逼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眼底的神色遮盖殆尽, 他们两之间只有一个人能达成所愿。 走出宿舍院落, 恰好撞上景玉深。 阳光照在他侧脸,半个身子隐匿在阴影处,抬起的侧脸轮廓清晰,阳光顺着下颚线滑过喉结, 再延伸进紧紧束着的腰身,腰带的尾端随着风摇摆,露出半朵玉兰花。 不知道他听见多少,反正面上一片平稳,半点看不出心底所想。 叶琼华主动向他点头,虽说学院里无身份等级,皆为学子, 但只是行礼变成隐晦的点头而已,阶级牢不可破。 景玉深眼神落在叶琼华两人身上,若有所思,黝黑的眸子在叶琼华走后极其深沉地缓缓地落到她身上。 感受到身后的目光, 叶琼华的脸色也慢慢地沉下来,周身压抑着,孙允熙也识趣地没再开口。 石子小路向前延伸到教室, 大家都已经坐在位置上,复习功课的复习功课,聚在一起聊天的也有, 叶琼华坐回自己位置,旁边就是苏慕安。 他正拿着书卷在看, 叶琼华低头,桌子上自己之前带来的一套低劣的文具被换了, 狼毫笔,名家砚台……一小叠宣纸右下角还标着一小朵玉兰花,憨态可掬。 苏慕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捏紧了手里的书卷, 像是在看书,眼神却不自觉往那边瞄。 他有点担忧,昨日是被担心和害怕冲昏头脑,没空再去思索自己的行为是否得体, 他实在是被叶琼华和孙允熙和谐的气氛刺激到了, 当时他们看上去太过合拍, 现在想来,苏慕安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酸气,抬起头瞪了孙允熙一眼。 惹得孙允熙一头雾水, 他又怎么着他了? 看到这些赔礼,叶琼华刚才被景玉深觊觎的恶寒消下去,拿起笔试了试, 表示自己接受道歉了。 苏慕安隐秘但热切看着她,心中的那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其实,昨天晚上,他们清洗猪圈的时候,苏慕安就在后面的假山后, 纠结半天还是没有贸然去打扰他们, 他也能看出来,叶琼华此时根本没有开情窍, 他的那些争风吃醋的行为没有意义,只会让叶琼华离他更远。 悠扬的钟声响起,夫子拿着书卷进门。 学子们纷纷回到位置,清朗的读书声像催眠曲一样盘旋在叶琼华耳旁。 昨晚实在是睡得太迟,再加上今早被景玉深一盯,被深埋心底的恐惧隐隐约约浮上心头, 一整个上午都显得没精打采的,头一点一点地想要睡过去。 直到钟声再次响起,夫子背着手离开学堂,叶琼华才清醒, 但趴在桌子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但总有人没有眼色,非挑这个时间来打扰她 景玉深来在苏慕安警告的眼神中到她位置旁,他不仅不收敛,反而慢条斯理地把手撑在叶琼华桌子上, 讲话时,身子有意无意逼近,压缩两人之间的空间。 “你刚来书院,我们甲字班可以一起出去聚一聚,你意下如何?” 苏慕安的眼神越发深沉,这眼神让景玉深莫名兴奋。 叶琼华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景玉深不得不直起身子让开, 和他们一起聚? 景玉深这是装作不知道之前的罅隙?想拉她入伙? “不必了。”不自觉间,拒绝的话已经从口中说出,冷冰冰的,一点情面没留。 暗自懊恼, 上一世的经历还在若有若无地影响她,一遇到景玉深, 她没有办法保持冷静。 景玉深没想到叶琼华会这么回答,有些呆愣,继而感觉自己被冒犯, 脸色没阴下来,但是不渝的情绪弥散周围。 但看着叶琼华俏丽丽地站在那,就连拒绝的时候都是仪静体闲, 突然散了气,甚至于宠溺地点点头, “不去就不去吧。” 叶琼华看着他眉目间的纵容,很是反胃。 第15章 黑化 甚至于回到寝室时,胃部翻滚着,还有点不舒服。 明天就是休沐日,叶亭玉来找她。 自她进了甲字班之后,由于学堂位置不同,上课内容也不尽相同,她们其实有些日子没见了。 再见她,总觉得变化许多。一身青白衣裙,温温柔柔地看过来。 但张口的一瞬间,叶琼华就知晓她还是她。 “姐姐,休沐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叶琼华皱眉,又是这样的句式,总是“陪她”、“和她”,总让叶琼华觉得自己只是个附属品。 叶琼华打量她,圆杏眼像含着水一样清澈,纯洁又可爱。 “不用了,我刚来学院,还不熟悉,这次休沐准备多熟悉一下环境。” 听了这话,叶亭玉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裙子下摆拂过椅子松松垂下, 清雅行了个礼,眼睛却盯着她,带着让叶琼华看不明白的得意。 等叶亭玉离开了,叶琼华还是浓浓的疑虑。 束手站在窗前,夜幕低垂,点点繁星点缀在其上,神秘复杂。 太多繁复的情绪在心头翻滚, 想要的太多,但能做的太少,她怕来不及,又总觉得来得及。 难得失眠, 这一夜她又梦到前世,但是以上帝视角, 她看见, 战乱起,孤雁寒,战马血满蹄,万千军士手持盾牌,残阳如血,一拥而上。 漫天黄沙下,身穿铠甲的哥哥奋力杀敌,接二连三的闷响混杂着凌厉的破空声, 他们想要活捉他。 折损的长枪插进红色的沙土,高挺的傲骨被拦腰斩断。 在敌军举起大刀,折射出冰凉的光,将要砍下哥哥的头颅时, 叶琼华猛地惊醒坐起身,浑身虚汗,溺毙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心里的那股后怕还在肆掠,胸膛大幅度上下起伏, 再不敢入眠,叶琼华靠着床边, 灯芯在火里弯曲跳跃,最终燃至虚无。 休沐日, 叶琼华换上鹅黄色的褂子和雪青色马面裙,衣袖绑着绸带收束,勾勒出纤细的手臂,轻盈又便利。 显得她既清雅,又带点少女的活泼可爱。 长发被暗色发带束起,几缕碎发也被收束好,格外利落。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眶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 时辰差不多了,叶琼华准备去赴宴。 想到昨日在她拒绝景玉深后,学堂里的人慢慢走光,就只剩孙允熙和他被他拽着的好友以及苏慕安。 孙允熙一脸想要安慰,却又装作不在意, 搭上叶琼华的肩,大大咧咧道,“明天休沐日,我们去庆祝你的到来,”他高举双臂,掷地有声, “让甲字班蓬荜生辉!” 陈束捂着脸不忍心看他的蠢样,却也点头示意应该这样办。 苏慕安自从孙允熙搭上叶琼华的肩时,脸色就暗下来, 挤上前,把孙允熙和她隔开, 在叶琼华诧异地看向他时,强作镇定,无事发生,却不知道, 常年病弱白皙的耳根红起来很难看不见。 “那我们就去三福酒家吧,明日午时。” 孙允熙没有感觉,又从另一边凑近叶琼华,完全不顾苏慕安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 陈束看着自家好友不知者无罪的模样,再看看京城无数少女梦中情人苏慕安的黑脸, 一双眸子滴溜溜乱转, 只觉得好笑,心中也对叶琼华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几人吵吵闹闹就定下时间地点,非要叶琼华来参加。 叶琼华拗不过他们,只能答应。 整理好服饰,叶琼华也准备出去散散心。 休沐日,书院里的学子都走光了, 院落里,梧桐树枝繁叶茂,在地上垂落大片荫翳,空荡安静。 走到假山边,有人坏了她今天的好心情,景玉深站在那边, 说着休沐日回去的叶亭玉站在他面前,仰着脑袋满眼欢喜亲近, 细声细语地讲着什么。 啧,怎么又撞见他们。 绣花鞋原地旋转就要离开,却被景玉深的一句话钉在原地。 “男女有别,请自重。”冰冰凉凉, 叶琼华诧异转头,他们现在还没在一起? 却见景玉深偏头一双眸子静静看着她。 叶亭玉正压抑着喜悦和景玉深讲着话,她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 突然之间,景玉深的话停了,人也故意拉开一段距离。 叶亭玉愣住了,刚才还炙热沸腾的心如置冰窟,难堪地僵在原地。 她扭过头去,果然看见穿着叶琼华站在后面。 本来景玉深的眼光只在她一人身上,他所有的神情、语言、动作都独属她一人, 但当叶琼华出现的那一刻, 他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叶亭玉浑身发凉地听见他警告她“自重些”。 叶琼华只觉得好笑, 男子担忧地看着自己,可能是害怕她把这消息传给闺中密友,阻了他的好姻缘、前程路, 女子妒忌的目光则是要把她剥离殆尽。 真是一场闹剧。 丝毫不愿掺和进去, 她怕自己忍不住撕碎这对狗男女的嘴脸。 却不知道,在她走后,景玉深借着拙劣的借口也离开了,独留叶亭玉一人在原地, 不适的情绪继续上腾。 阳光下,女子的神情莫名,像是渐渐剥开外表,露出最原始的自己, 她想起外祖母告诫她要收敛点,要和叶琼华打好关系, 又想到自己喜欢的男子对叶琼华也另眼相待, 不知名的阴暗的思维渐渐浮现, 她没有能干的父亲,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混吃等死、靠着家里甚至是叶琼华父亲照拂才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和大将军叶琼华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如果她不为自己的姻缘思索, 难不成她要再覆她母亲的路,终日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操劳。 她不愿意。 阴狠爬上她眼眸,叶琼华,这是你逼我的。 第16章 揍人 京城是景国最繁华的地界,发达的南北航运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京城酒楼花楼等极其多,琳琅满目。 约好在三福酒家见面,遇上景玉深他们耽误了时间,现在早已过了午时, 叶琼华匆匆忙忙加快步子,在店小二的引导下直接推门进入包厢。 苏慕安坐在正对门口的地方,他低着头在喝汤,那汤或许有点烫,热气熏得他苍白脸颊泛起桃花一样浅浅的红, 然后慢慢蔓延开,到耳廓,到眼角,都熏上一层薄薄的红。 显得桃花眼底下那颗小小的浅痣越发动人,叶琼华甚至想亲吻那里,恶劣地将它彻底染红。 苏慕安听到开门的声音,放下手里的勺,叮当一声脆响, 想要开口解释自己先用食的原因,他这身子饮食都需在一定时限内,不然脾胃不调。 叶琼华却被这一声脆响惊醒,强行移开目光, 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真是无礼之极,和那些贪图美色的纨绔之徒有何区别。 孙允熙瞧见叶琼华,惊喜开口,“老大,你怎么才来?” 这一声生生把苏慕安要出口的解释憋了回去。 俊杰看到自家公子吃瘪,愤恨不满地暗暗瞪了孙允熙一眼。 自家公子对叶小姐的心意天地共鉴,要是叶小姐误会了公子, 公子又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寝食难安, 这人可真是过分。俊杰妥善地将公子放下的参汤端起放进随身携带的餐盒中。 听到孙允熙的询问,叶琼华有些不自在,不想多提, “路上遇到一些不顺眼的人,耽搁了一会。真是抱歉。” 陈川坐在孙允熙对面, 打量着叶琼华的确是跑过来的,脸上还有刚运动完未消退的红晕。 叶琼华顺势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了。 桌上菜早已上齐,无人动筷,都在等叶琼华。 “在开始之前,先举杯庆祝叶琼华的到来。” 孙允熙笑着站起来,豪情壮志。 苏慕安也不顾俊杰阻止的眼色,端起桌上的酒杯, 眼里流转着日光,潋滟传情,直直盯着叶琼华,盯得她心里发慌, 慌不择路地移开目光,站起身刚举起酒杯,巨大的器皿破碎声响起。 紧接着,女孩子的哭叫声,男人粗蛮的大呼小叫声,店小二强忍害怕的周旋声纷纷传入宴席上几人的耳中。 叶琼华愣在那,整个包厢极其安静,外面的声音更为清晰地传过来。 “客人,客人真是说笑了,花楼在对面,何必和这黄毛丫头较劲呢?你看──” “滚开!少用这些话来糊弄大爷我!这次,我还非要定她了!”男声粗暴浑浊, 说话间还夹杂着动手动脚的肢体碰撞声。 像喝多了酒在耍酒疯,“不过是个卖屁股的乐人,还搞这些冰清玉洁的戏码。” “快!来给大爷摸一把!” 前楼也传来调笑声,哈哈哈刺人耳膜, “小娘子还有点姿色,服侍好了,也不是不能抬回去做个姨娘。” “哈哈哈哈──” “那小腰细的,我也想摸一把,哈哈哈哈──” 叶琼华听不下去,猛地扯开椅子往外跑。 正看见大堂乱作一团,店小二被打了一拳,口鼻冒血,躺在一边还挣扎着想爬起来。 四五个浑身横肉的粗汉把一女子团团围住,衣领大敞露出堆叠的肥肉, 面目狰狞,对女子疯狂的挣扎视若无睹,甚至带着漫不经心的鄙夷, 沾满污渍的手往人身上摸。 在叶琼华的视角,女子身形纤细,体态婀娜,一张鹅蛋形的脸庞上,面色如玉,却因羞愤而眼角含泪, 眼睛盯着大堂的柱子,神情坚定固执,已经心存死志。 那壮汉还觉得不够,捏住女子的肩膀,油腻的猪嘴就要凑上前, 满脸狞笑在那一瞬间凝固,下一刻,耳边听到爆破的劲风, 再回过神,头已经被死死扣在桌子上, 坚硬的石桌生生裂出几条缝。 刚才还满是热闹的酒楼一下死寂。 几个同行的兄弟惊骇地看着生死不知的老大,血汩汩流出,在桌面蜿蜒成一条小溪,然后被吸食殆尽。 眼睛瞪大,快要掉出来,心中大骇,甚至忘记呼吸, 抬起头看见一女子站在那里,一手摁住他们老大的脑袋,抬眼转过来, 眼里灼烧着森寒怒火,雪白小脸绷得死紧,毫无笑意, 感觉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扭断他们的脖子,踏碎骨头, 这眼神是真正见过血的,他们是镖师,绝不会认错。 这京城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楼里楼外的视线倏然凝固。 孙允熙等人跟过来,竟也不太敢凑上前,愣在原地。 所有人又静静看着那少女将手上的血一下一下在那粗汉的麻衣上擦干净, 慢条斯理,带着让人惊心的斯文, 然后扶起倒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乐人。 满堂静寂中,只有苏慕安缓缓扯开挡在面前的人来到她身边。 在这样猝然的惊变下,他面上没有半点惊怒畏惧,镇定得出奇, 纤弱的身子还在咳嗽,却先拿出手帕,替她擦干净手上的血污, “别用麻布擦,磨手。”语气平淡,与往常无异。 叶琼华终于松开固住那粗汉的手,他慢慢地滑下来, 两股战战,腿肚哆嗦得站不住靠坐在地上,一股黄色的可疑液体从裤子底流出。 睁开眼,看起来很惨烈,但实际并无大碍, 只是比起身体的伤害,他更害怕的是被压在桌上的时候, 森寒的杀气笼罩着他,他不敢动弹,生怕下一秒会被捏死。 孙允熙和陈川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刚才被调戏的乐人,扶她坐到一边。 孙允熙脸上不仅不害怕,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看起来好像还想把地上丑态毕露的粗汉们再揪起来打一顿。 被陈川摁住肩才老实下来。 几刻钟后,官府衙役姗姗来迟,在苏慕安的眼神示意下直接带走这几个壮汉。 一切静悄悄地全部解决掉。 酒楼内又恢复热闹,只是这次小心翼翼的。 偶尔有食客想看又不敢看的隐秘目光瞟过来,又急速收回。 被救下的乐人也被衙役带走询问一些事情,在苏慕安的示意下必然不会被为难。 苏慕安一面安抚着叶琼华,一面神色清淡对俊杰使了个眼色, 俊杰便低头静悄悄从包厢出去了,去打点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堵住一些闲杂人等的嘴。 包厢内,陈川既觉得舒快畅意,也觉得叶琼华的举动不太对劲。 少女目光灼灼,闪着妖异的精光,顺从地被牵到包厢里, 怒气和呆滞的乖巧让她整个人闪烁着令人心惊的美丽, 吸引着迷惑人沉浸, 他看着清冷端庄的京城丞相家大公子极其熟练地把手覆在叶琼华手面上, 每根指节都自然地微微弯蜷,挤进女子白皙柔嫩的指尖, 明明是在按摩,却莫名让人脸红心跳,移开目光。 孙允熙一屁股坐回座位,端起酒杯吨吨一连喝了好几杯,露出的脖颈渐渐泛上一层薄红, 不知是因为刚才之事兴奋的,还是喝酒喝的。 陈川不自觉笑出了声,四个家伙没一个正常人, 好像都不知道,要是这件事传出去,新书院学子酒楼闹市,足以把他们四个人全部打包赶出书院。 这般少年轻狂, 真是, 太合他心意了。 叶琼华刚从被激发想起自己前世的情景中挣脱出来,就看见一只玉白清透的手伸到自己眼前, “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御史大夫家独子,陈川。” 抬起头,他眉宇不动,淡泊如初,脸上那抹总是戏谑的笑消失不见。 叶琼华惊讶,她意识到陈川这是在说,以后遇到事情,御史大夫的势力可借一用。 想与他握手,却发现自己双手都被紧紧扣在苏慕安手心,苍白的指尖揉捏着手上的穴位,指腹因挤压而遍布红晕。 想抽,抽不出来。 苏慕安神色未变,静静看着陈川,典雅高洁, 被苏慕安这么一盯,陈川失笑,自然地收回手,两掌合并发出一声脆响, “是我失礼了。” 再转身,潇洒恣意坐回原位, 在大家滞愣的目光下,举杯,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孙允熙很快地举起酒杯跟着欢呼。 四个酒杯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一声,预示着新势力的诞生。 第17章 动情 因为这个插曲,等叶琼华等人吃完饭走出酒楼时,天已经渐渐黑了。 华灯初上,宽阔的街道上变得灯火通明,四处张灯结彩。 京城的夜市一向精彩,人们扶老携幼,只见人潮如织,红男绿女皆面带喜色,人群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原本是五个人并肩走着,但随着人潮起起伏伏, 挤出那一波看糖人的人群,叶琼华再转头,就发现只剩她和苏慕安了。 花灯照耀下,清冷的月光和温暖的灯光都照在他身上,把他切割成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像玉做的塑像,另一个部分则带着世间常见的温暖烟火气。 这般分裂感让叶琼华觉得恍惚,直到苏慕安对着她笑,一下打破所有隔阂, 月光凝成的佛陀下凡来到她身边,为她而来。 俊杰站在人群背后,遮住孙允熙看向叶琼华她们的视线, 暗自握拳,公子,加油。 孙允熙还在奇怪,仗着身高优势,左右看找寻叶琼华她们的身影, 被陈川一下摁回去, 傻孩子,人家要过两人世界,你非跟着凑什么劲, 长臂一伸,不着痕迹地带着孙允熙转了个方向,完全背离叶琼华和苏慕安。 “你上次不是看上了一杆枪,我给你买。” 孙允熙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里闪着感兴趣的光,亮起来, “真的?我和你讲,那枪真是绝了,精钢淬炼而成,通体闪着黑光,一看就应该属于我。” 骨节分明的手抓住陈川宽大的袖子,缎子被捏紧却无皱褶,让他觉得束缚,但甘之若饴。 孙允熙害怕他跑了,拽着陈川就往那店跑,声音越来越远。 陈川也是好脾气,就这么任由他拉着自己狂奔。 “要不是小爷我这个月例银被扣了,我早就把它买回来了。” 男子跟在他身后,被拽得一踉跄,面上却全是宠溺。 叶琼华发觉人潮涌动中,只剩她和苏慕安的时候,仿佛时间被暂停,她又想起今天在酒楼也是这样,当所有人都停滞时,他走向她,她承认,这让她心动不止。 苏慕安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清冷的眸子一寸寸染上情感,胸口灼热的情绪直叫他躲避不及,心口一烫,酥得不像话。自小到大,他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情绪,清冷风雅的公子蹙起眉,侧头想避开这股情绪。 他慌不择路地抬头佯装看灯,转得急了,一口冷风灌进来,呛进肺里,忍不住一声声咳出来, 仰起头,皮肤苍白又细腻,甚至于因抬起而微微颤颤露出的那颗小红痣都性感得要命,叶琼华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京城的姑娘都喜欢他,谁不想撕毁高洁清冷菩萨的外衣,让他的美丽只为自己一人绽放。 叶琼华摸着良心讲,前世加今生她也二十有余,而在这二十多年里,她从未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变态,她刚开始真的是抱着给他顺气的无比纯洁善良的念头凑近的, 只不过再回神,白嫩指尖已然抚上那颗红痣,轻揉慢捻,好不暧昧旖旎。 叶琼华看着这白皙的脖颈染上一片嫣红,慢慢散开,遍布,只觉得嗓子干痒无比,忍不住咳嗽,好不容易才将那股痒意伴着变态的兴奋给压抑下去。 “对不起。”叶琼华看着瞪大眼睛盯着自己满是错愕的苏慕安,诚恳道歉,手却没拿下来。 清冷公子呼吸急促,雪白的狐皮大袄缠绕在肩上,被拉得下滑,眼瞳里清晰地浮现错愕和不可置信。 如梦初醒般后退几步,叶琼华的手缓缓从他锁骨落下,眼帘低垂,因咳嗽而憋气显得殷红的嘴唇无意识张合,指尖扣住衣侧,用力到泛白。 叶琼华看着眼前的公子被欺负得后退到墙角,低着头,不知所措,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但身体却和愧疚的情绪完全相反,又一步向前迈,逼得更近。 苏慕安纤长浓密的羽睫扑扇扑扇,狐皮大袄的尾穗随着身子微微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不着痕迹地把狐皮大袄拉得更低,把白皙修长的脖颈露出来,像清晨低垂的紫荆花,上面沾满露水和诱人的香气。 第18章 五服散 叶琼华盯着那一抹白,糊里糊涂地就要往上靠,那迷糊样活脱脱一个贪图美色的纨绔, 完全看不见苏慕安眼底隐秘的欢喜以及戏谑。 还没等完全靠上去,孙允熙扛着把长枪就来了,离得老远就开始喊, “老大,看我这把绝世好枪!” 一下把叶琼华喊得清醒过来,连忙后退几步,离开这沼泽般惹人沉迷的氛围。 不自在地扭过头,看见孙允熙乐颠颠地跑过来,马尾一下一下打散在枪杆上,头上还有几根呆毛立着,在奔跑的风中伫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陈川缀在后面,被孙允熙拉着跑,叶琼华直接幻视她哥和那条雪白的西施犬“百福”。 苏慕安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中,慢条斯理地拉上衣襟,雪白的大袄把脖颈藏得严严实实。 即便被打搅了好事也不生气,反正来日方长,他眼神深邃地缓缓地落在叶琼华身上。 “你们去哪了?” 走出来,声音寡淡,带着一点受寒的鼻音。 站在叶琼华身后,说话间的鼻息滚烫,全数散在叶琼华头顶,她不敢回头,僵直着盯着孙允熙,眼睛虚焦。 气氛暧昧中带着拉丝的粘稠,把他们两个紧紧绑在一起。叶琼华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跳个不停。 孙允熙乐呵呵的,像个傻大个,对熟悉的人完全不抱任何其他心思,也完全察觉不出这两人气氛的异常,简直和之前天差地别。 只是骄傲地将那把长枪递到叶琼华眼前,满脸炫耀。 的确是把好枪,叶琼华压下心底的旖旎,仔细打量起这把长枪。 枪头锋利无比,枪身是有极其少见的特殊材质制成,通体黝黑,上面镌刻着许多古朴花纹,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冷芒,光是看着已经让人觉得一身寒气。 不过,这柄长枪不是景玉深的吗? 叶琼华抬头,满是疑惑。 孙允熙更是傲娇地把头一别,“这可是我找遍京城才从小巷里面翻出来的。” “那大叔虽然为人古怪了些,但是做武器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不应该啊,能做出这么好武器的锻器大师不该藉藉无名,这里面一定还藏着什么事,得去瞧瞧。 打定主意,叶琼华上手摸了一把这枪身, 孙允熙一把抽回,肉疼地背在身后,“这是我老婆,不给摸。” “你要是想要,下次我带你去就是。他那可以定制,就是条件有些古怪。” 苏慕安在后面听完全程,他知道这个人物,前禁军首领李啸。 善使刀,更善炼器。 在废后之变里右肩被废,后出宫营生,也就是这几年适应了左手打铁才创出些名堂。 比他的武器更引人注意的是他嘴里的秘密。 杨树早就怀疑当初废后之变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不然怎么当年参与的禁军皆死,就留他这么一个活口。 但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消息,街坊邻居都说,这男人是个哑巴。 杨树找人蹲守过他,每日除了炼器就是吃喝,几年如一日,从未有变。 夜幕深深, 叶琼华借着桌上烛光,脱掉鹅黄小袄,正准备放到衣架上,白粉从衣服的一角飘出,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显。 把小袄翻过来,紧密的针脚有一处别扭,叶琼华拿过剪刀,二话不说,顺着那处剪开,稀稀疏疏的白粉掉落, 捻起一点点,叶琼华放在鼻子底闻了闻, 五服散。 由丹砂、雄黄、曾青等配成,吸食后,会使人性情暴烈,有飘飘欲仙之感,长时间吸食则会让人身体虚弱,有生命之忧。但由于每次吸食完都会使人感觉神明开朗、体力增强,所有是个慢性杀人的好计谋。 到底是谁想害她?叶琼华深思。 她的衣服都是从叶家带来的,叶琼华翻开自己的衣橱,将里面的衣服全都倒在地上,面色沉沉。 用剪刀把那些衣服一件件撕碎,没有,没有 一件件衣服的碎片飘落在叶琼华身后。 最后一件被扯开,还是没有五服散。 坐愣在原地片刻,目光落在她进学院刚领的三件学子服上,松树白鹤,高洁端雅。 叶琼华较为珍惜地拿起这三件衣裳,仔细端量后还是选择沿着缝线拆开,没有。 所以,只有她今天穿的这件衣服上有,是故意的,还是偶然。 叶琼华半垂,阖着眼,吐出的气都是滚烫的,怪不得,怪不得今日总是觉得烦闷,情绪不受控制地暴躁,甚至于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搏杀一人,要待平时,她怎么也不可能出手如此不知轻重。 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叶琼华既怀疑是景玉深和叶亭玉的把戏,又怀疑是自己今生轨迹不同而招致的杀身之祸。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叶琼华在以女子之身入甲字班时就早有预料,此行必祸端百出,事无坦途,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只不过这点把戏,幕后之人瞧不起谁呢!叶琼华目光灼灼,兴奋和迎战的激情让她整个脑子发烫,唾液在喉咙间滚动最后被深深咽下去,连带着最后那点恐惧,一并消失。 这时候,叶亭玉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招惹了怎么样一个怪物。从地狱的深渊爬出来,以往的痛苦铸成其无坚不摧的盔甲,琼华早就不害怕失去,动她者,亡,动她家人者,虽百死也必诛之,扬其骨灰,啃噬其骨。 初春,屋子的温度和暖,但苏慕安在屋里还是披着狐裘,手里捂着暖手壶,眼睛微眯着,漫不经心地听着影一的汇报。 苏慕安手里有一支影卫队,从一排十,都是从亲卫队里万里挑一选拔出来的,实力甚至不逊于皇帝的暗卫。影一是老大,平时负责管理影卫队,也负责苏慕安的人身安全,全程跟着苏慕安,绝不会离开半步。 不听主言者,死! 影一如同鬼魅的影子静静立在苏慕安对面,眼神不扫过去,完全发现不了他的存在,连呼吸声都没有。 声音低沉,“礼部侍郎贪污被景玉深抓住把柄,现已归顺三皇子。” 苏慕安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他早就知道这礼部侍郎在外偷偷养了个美娇娘,侍郎夫人娘家势力强盛,当初算是低嫁,礼部侍郎也承诺过此生绝不纳妾,府里中馈全由侍郎夫人把持,养情人的钱必然来自不正当的途径。 这种人,不配与他同行,为人不守诚信,为人夫君,不负责任,不堪大用。 点点头,苏慕安看见黑衣人踌躇半响,嗫嚅着好像有话要讲,这才张嘴, “说。”神色平淡含蓄,好像没什么能吸引其注意力。 黑衣人猛地跪下,“今日叶小姐暴起,私以为不是自愿。” 苏慕安不语,眸色浅淡,轻轻望他一眼,明明神情未变,却无端让人心生压力, 影一猛地跪下来,膝盖碰地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他知晓叶小姐是主子不可触之的逆鳞,若是信口雌黄,一顿刑罚必是少不掉, “我派影五跟着官府衙役去了,为首之人入牢不出一时辰就已暴毙。验过了,是剧毒。” 苏慕安心尖忽而一悸,随之而来的恼怒和害怕浓浓裹住心扉,这些人,怎么敢的! 他以为是自己的仇敌知晓叶琼华,用她作筏来警告他。 他从未如此恼怒过自己,已经忍了几十年,怎么那天就被醋意冲昏头脑,做了如此不理智的行为。她是他年少时的唯一的心动,是他藏在心底不敢触碰怕触之即碎的月亮,那些人到底怎么敢,怎么敢的? 今日被叶琼华触碰的心酸的喜悦全部化成苦涩堵在苏慕安心中咽不下去,梗得他心疼,哪里都疼。 影一看着万事皆在掌控中的公子眼瞳里第一次浮现害怕,然后是震怒,最后慢慢酿成对自己的责备,捂住心口,一点一点抓紧胸口的衣襟,布料被蹂躏得皱成一团,好像要把肺腑都裂开。 不敢开口,只能把头深深、深深低下去。 “派影七跟着她,被发现就实话实说,不必遮掩。”清冷低凉的声音在影一耳如惊雷般炸响,他不敢置信地抬头, 这是要把命交给叶琼华啊! 陛下有令,豢养暗卫者死。 苏慕安知晓,叶琼华的武艺绝不比影卫队中的任何一人差,只要影七去了,必然会被发现。可就算那样,他也得派影七去,这不只是为了保护叶琼华,更是让他安心,给他的心找一个归途。 他与那些仇敌已是死局,不可退让,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伤害到他的因素。 对于叶琼华,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慢慢闭起眼,苏慕安此刻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拿叶琼华怎么办才好,想把她含在口里,捧在手心,揉碎了埋进心里,这样他那时时刻刻躁动不安的心才能有片刻停息。 影一还想再劝,却见公子极累似的歪倒进靠椅,双肩瘫软下去,眉头皱紧,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挥手让他退下, 太多劝解的话堵在心尖,只能憋住下去。 第19章 烦人 或许是昨日吸食五服散的原因,叶琼华一夜之间醒了好几轮,浑身湿透,早上醒来之时,起床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勉力穿戴好衣裳,额头上早已全是虚汗,连手指尖都在颤抖。叶琼华有些力不从心的暗恼,狠狠捏了下指尖,直到泛白才松开。 歪在床上又休息了片刻,身子才逐渐有了些力气,站起身准备去食肆用早餐。 学院的三餐都是在食肆按时发放,过期不候。 开门迈步的瞬间,叶琼华瞧见这屋外的梧桐叶动了一下,明明无风,怎么可能会动! 她静下心去听,果然有人在附近。 但由于身体不适,叶琼华不想这么和不知敌我方的人撕破脸皮,于是装作没看见的模样继续往食肆走, 脚步声清浅,出现重音,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穿过层层绿荫围绕的小道,来到食肆, 却看见叶亭玉早在门口等她,见她的身影出现,面无表情的脸一点点肉眼可见的亮起来,仿佛阳光也一寸寸恰好照在她脸上,使得那抹笑那么真情实感,但叶琼华知晓,她的妹妹啊,最善演戏。 叶琼华心思几何,没再往前迈一步,她还站在绿荫的阴影中,一道光线将两人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直到光线慢慢偏移,照到她脸上,她无意识眯了眯眼。 叶亭玉眼见着叶琼华没有靠拢过来的意思,自己拎起桃粉的衣裙,露出绣着鲤鱼的绣花鞋,小跑着来到叶琼华身边,毫无芥蒂、亲亲热热挽上她的小臂。 灼灼日光下,被叶亭玉拉住,叶琼华感觉一条吐着蛇芯的毒蛇浑身散发寒气着缠绕上身,紧紧地束缚着她,不得动弹。 在叶亭玉紧紧盯着她的眼神中,叶琼华不自在地抽出手,脸色不受控制地沉下来,素白惊艳的小脸不怒自威。 两步跨进食肆,叶亭玉如鬼魅一样跟着。等她落座,叶亭玉也坐在她对面,直让她食欲全无。 终于忍受不住,叶琼华抬头,眉头紧皱着, “能不能坐到别处去?你在这,我着实是吃不下饭。”端着一碗金丝面,叶琼华见她听不懂人话,正准备自己换位置。 却突然从别处伸出来一只手硬生生把她摁回了座位,她抬头,那一瞬间忍不住一个白眼翻过去,真是倒霉。 “姐姐是不想看见我吗?”叶亭玉矫揉造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叶琼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只要看不见,他们俩就都不存在。 “都是学院的成员,别计较这么多。” “你坐这吧,她不会在意的。” “谢谢玉深哥哥。” 奈何他们的话语太过有冲击性,她脑子嗡嗡直响,睁开眼撞进一片峥嵘深沉的蟒纹金绣,顺着绣纹往上看,景玉深站在对面,一双眼睛奇异又带着些许温情。 叶琼华“。。。。。。” 人高马大的,怎么就没有脑子呢?是脑子比身体贵两 “我在意,我特别在意,你能别坐这吗?”叶琼华伸出脑袋,真诚盯着这两人,打断他们自说自话的温情场面。 叶亭玉温婉动人的面孔几乎要维持不住裂开来,景玉深也是一脸不赞同地盯着叶琼华,好像在教育一个归属于他领地的小辈, 叶琼华只感到反胃,不知道这景玉深究竟是犯什么病,谁给他这么高高在上,评判他人的底气?要不是今日实在身体不适,叶琼华甚至想把手里的粥糊他们俩脸上。 “砰!”把碗猛地搁在桌上,把半个食肆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全场一片死寂,只有叶琼华在心里破口大骂。 她僵直着站起来,硬邦邦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吃好了,三皇子和表妹慢慢吃。” “慢慢吃”这三个字好像是在嘴里嚼碎了再吐出来,咯得景玉深心里一梗,看着她扭头背身就走,大拇指慢慢拨动扳指,柔腻的玉质滑过指腹,压抑住心里的波动和瘙痒。 叶亭玉看着景玉深的神色, 她曾见过这样深深的,毫不加以掩饰的神色, 当时,太子加封,象征权力的玉如意被赐予大皇子,清透浅绿的玉质,阳光照进去好像是在里面流淌,通体像在发光。那时,景玉深提起这事时,也是这样野心勃勃的神色。后来,大皇子残害手足,被废,玉如意不知所踪,但她曾瞧见,那玉如意就在景玉深卧室,妥当地、安全地被放在盒子里,成为他一个人的观赏品。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景玉深这样的神情,不知道是好是坏。浑身泛起一阵寒意,噤声不语。 第20章 服,还是不服? 一上午在夫子催眠的声音中浑浑噩噩过去了,叶琼华浑身无力的情况终于得到缓解。 吃完午饭回来,今天下午是武艺比拼,叶琼华从武器库里随手挑了把大刀,刀身通体漆黑如墨,锋利异常,寒光森森,只需轻轻一抹便可将人的皮肤割裂,鲜血淋漓。 在抽出这把刀时,叶琼华甚至听见一声刀吟,杀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叶琼华眼神微眯,这书院的武器库,不容小觑啊。 挑好武器出去,武术教练和同学都在练武场等她,因为只有她没有武器。 苏慕安身体虚弱,书院特批他可以不用参加激烈的教学内容。他坐在阴影下的石凳上,只有一簇衣袍的暴露在阳光下,闪得叶琼华眼睛花乱一瞬。 甲子班同学文武皆有所擅长之处,也皆有其不擅长之处。武艺课上,都是两人彼此找搭档,以适应对方水平为主。 待叶琼华归位,教练便示意互相找搭档。 尾音未落,孙允熙背着那杆长枪就屁颠屁颠过来了,“老大,我和你一组。”手摸着长枪,跃跃欲试。 叶琼华看见孙允熙背后陈川一双幽怨的眸子紧紧盯着这边,怨气如黑雾化成实体,甚至于让无辜被波及的叶琼华都有些心虚的别开眼,不与他眼神接触。 显然,原来和孙允熙一组的是他。 只是,叶琼华想找的搭档不是孙允熙,大刀竖在手边,她的眼神径直落到人群外的景玉深身上,十指生痒,难耐地磨蹭, 要不是有三皇子这个名头罩着他,她早就想打他一顿了。 现在教学切磋,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不再犹豫,叶琼华眼光灼灼,爆发出极亮的光,像是野外豹子终于锁定猎物,步履优雅,杀机一触即发。 “景玉深,我选你。”站到他面前,叶琼华的嗓音因兴奋甚至有些颤抖。 张盼南的禁闭结束,正跟在景玉深身后。 他看着叶琼华直直向着三皇子而来,光辉洒在她骄横自信的脸上,分明恣意横流着凶态。戎装潇洒,高高束起的马尾,发质如丝绸一般顺畅,波光粼粼。 少女大言不惭地说要挑战三皇子,那可是三皇子啊,她怎么敢的?张盼南心中震撼,脑子里轰鸣一声,分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破裂,即便只是一条小小的缝,也象征着有些东西不再高高在上不容侵犯,不是不能挑战。 明明叶琼华挑战三皇子在他心中是件荒唐到令人发笑的事,但看着少女那笃定的眼神,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到的,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在眼神接触的一瞬间夺走他说话的能力,嘲讽的话堵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你要挑战我?”景玉深闻言笑了,俊美的脸因那抹不屑而变形,他仿佛觉得叶琼华一女子来挑战自己十分好笑,“善良地”好心劝导,“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语气缓慢带着让人不适的傲慢和神气。 “不,我就选你。”耐下性子等景玉深抒发完他的长篇大论,叶琼华直直盯着他再次开口,字字铿锵有力。 “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呢?”景玉深无奈低头浅笑,似乎拿叶琼华的固执没有办法,转头想寻求认可,却发现大家在对视的一瞬都心虚地低下了头,偌大的演练场竟也能鸦雀无声,有些人脸上还带着些让景玉深看不明白的怜悯心疼意味。 甲字班的同学或许不知道叶琼华的武艺,但从上次赛马结果来看,叶琼华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人物,没有人愿意做那只被枪打的出头鸟。 在这可怕的寂静中,景玉深心底慢慢浮现出一丝不安,然后被不断放大。 迎着灼眼的阳光,景玉深和叶琼华站到场地上, 他心底有些忐忑,远远望见那大刀在她手中,刀身上刻着精美的龙纹,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知是黑是金的光泽,一看便知绝不是凡品,透着几丝冰冷嗜血之意,这衬得叶琼华是那么娇小无害,如此大的差距对比,少年低头,嘴角弧度弯起,几分无奈和好笑,叶琼华能不能拿起那大刀都存疑,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自信扔掉剑,双手潇洒自然垂下,连开始的架势都不屑于摆出,少年声音清凉,“免得有人说我欺负你,我不拿武器。” 剑咣当一声被扔在地上,叶琼华瞳孔锁定在那剑上,不知是好笑还是生气,娇嫩的脸上嘴唇紧抿,从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哼,也学着景玉深把那大刀搁在外面。 两人相隔数尺,空手赤拳,目光在空中碰撞,电闪雷鸣。 练武场上的其他的不约而同地开始摸鱼,手上虽然还比划着动作,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中间看。孙允熙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直接扛着枪站到叶琼华那边,双手交叉并在胸前,好整以暇地准备瞧景玉深被暴揍的现场。 毕竟景玉深能和他打个平手,但他可是完全打不过老大的呀,这胜负在他心中已然分明。 在众人若有若无的打量中,景玉深开始后悔答应叶琼华,短短数息,头上浮现一层薄汗,眼神紧盯着叶琼华,太过耀眼的光线刺得他眼疼。 两人几乎同时动作,风起,脚踏着尘灰飘起,叶琼华如燕子般轻盈灵动,速度竟比景玉深快了将近一倍,瞬间飘至景玉深面前,一脚重重踏地借力,如惊龙猛然跃起,一脚踢至景玉深胸前。 他下意识双臂抵挡,发出“嘭”一声,叶琼华一个后空翻安然落地,尘灰落在景玉深肩头。 开局不利,面上虽看不出什么,但只有景玉深知道,这一脚,叶琼华使了多大的气力,他隐藏在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抖,甚至骨骼间咯吱作响。 全场一片死寂,景玉深粗重喘息。 但叶琼华才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景玉深回过头,只见她收敛笑容,两只眼睛像流星般一闪,眼波随着架势流转,又是一个腾空,绯红衣角翻飞如蝶,白皙的双手握成拳,直直往他眼角打去,拳风凌厉。 景玉深不敢再小觑这双拳的威力,但太快了,他完全来不及闪躲,只能硬生生又受下这两拳,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惊觉,他不可能打得过叶琼华,叶琼华和他打就如同在与小孩玩耍,身上大汗。 觉得自己在被羞辱,景玉深愤怒得直发颤,握紧拳,胸脯剧烈起伏,想要反击,抬头却发现叶琼华的拳脚如惊雷般落下,他躲闪不及,只能用双臂护住自己的脑袋。 “砰砰砰”肉体相撞的声音响彻这偌大的练武场。 这一套动作看起来多而复杂,实则就发生在一瞬间,偷偷观察的学子们的嘴因惊讶而长大,满脸凝固,恐惧瞬间爬满眼底。 皇子之尊,谁敢妄言,讷讷止住快要溢出嘴边的惊呼。大家咬紧牙关,死死闭紧嘴,仿佛看见什么不可言之的恐怖景象。 脚一次次踩在景玉深捂住脸的手上,留下一道道醒目的灰迹,令他在剧痛中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的傲慢消失不见,景玉深从未受过如此对待,额角痛得快要裂开,叶琼华鞋底的灰尘从双臂的间隙中疏疏落下,拂过他的鼻尖,两鬓,在他猩红的眼帘里轻盈地跳跃。 “你是服,还是不服?”叶琼华最后一脚猛猛踢在他胸前,蹬得他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子。 站在不远处,景玉深甚至看不清晰她的脸,只听到这句话在耳边如惊雷般炸响。语气森严,带着不可质疑的高高在上。 第21章 畅快 这一声巨响使得众人如梦般初醒,武术教练被吸引得回头,霎时白了脸,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 张盼南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双眼不错地紧盯着叶琼华,浑身血液不合时宜地全然沸腾起来。 连武术教练都扑过去阻拦叶琼华,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缓不过神,作为三皇子的第一跟班,这是他以往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景玉深听到叶琼华质问他,高高在上蔑视他,心里的怒气在这一瞬到达顶峰,但见叶琼华面无表情,神色淡淡,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出自她之口,景玉深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戎装薄甲下,景玉深习惯性地把还在颤抖的手背在身后,衣裳在肩臂连接处破裂,露出雪白的里衣。面色渐渐平稳下来,不辨喜怒,连张盼南都看不出他的心思。 年幼的皇子虽还没有修炼成至尊的面色如坚封冰层般不变的功力,却也深沉难辨神色。 张盼南望着景玉深冷峻平和的面容,突然感受到难以言说的心悸,刚才莫名的兴奋如同爆发过后尘封的火山消失无踪。 无论如何,他惹不起景玉深。把那份意动深深地压进心底,张盼南抬步向景玉深那边走去。 “停停停!”嘶吼着,武术教练扑到两人之间,叶琼华挥出的长腿劈空,在教练耳边啪一声落在地上。 “胜负已晓,到此结束。”教练恨铁不成钢地瞪向叶琼华,却迟迟不敢转身面对景玉深。 那可是三皇子,教练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大脑一片昏厥,三皇子在这里被打成这样,严重些,那是有辱皇家尊严,全家抄斩。 她怎么敢的啊?转念又想到叶琼华是叶大将军嫡女,无须担心,但也真是好大的胆子。 众人瞠目结舌,一声不敢吭。 叶琼华既然敢干,便是料准就算打了他自己也能全然而退,毕竟她为数不多的亲人都在边疆,无人奈何得了她。 就算有所惩罚,那也只能降在叶府身上,那又与她何干。而且,输给一女子对于皇家而言已是奇耻大辱,又怎会大张旗鼓处罚相关人等,这不更是把皇家的面子丢在地上踩,她料定不会如此。而且景玉深本人也不可能让除在场之外的其他人知晓,他需要维护自己的形象,这苦,他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眼前的女子站在那,眉目清冷,一张瓜子脸又尖又小,面若含冰,眸若星河,碎发粘在脸上衬得皮肤越加的白皙,也显得因运动而泛上的红晕也越发动人。 景玉深眸光深深地盯着她,心里除了恼火还激起极大的兴趣,想要驯服她的兴趣,想让她软下身子伏在腿边侍奉的兴趣,更是想要摧毁她脸上自信骄傲的兴趣。 叶琼华感受到他那粘稠的目光缠在自己身上,转过身就走,但那眼神还是落在她背后,如芒刺背,胳膊忍不住冒出无数鸡皮疙瘩,恨不得转过头锤爆他的狗头。 但看见武术教练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下怯怯,还是收手下场了。 对场上的景玉深扬了扬拳头, “还看!再看锤爆你!”无言张嘴。 却看见景玉深肿着嘴角笑了,浑身一抖,这人怕不是被锤出病了。 还没完全下场,就被孙允熙抱了个满怀。 “老大,牛啊!刚才你也太帅了!”声音之响,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极其突兀,众人侧目。 叶琼华挥舞着手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长长叹出一口气, 两根手指微压,示意孙允熙把头低下来, 他兴奋极了,眼睛闪闪发光,压根没多想,跟着手势把脑袋低下来,垂在叶琼华眼前, 叶琼华深吸一口气,跳起来肘击孙允熙, “谁让你抱我的!”怒吼出声,在练武场形成回声。 陈川跟在孙允熙身后,看到这情景,可怜地摸摸他的头, “早就告诉你了,动手前你最好想想能不能受住别人一击。” 苏慕安坐在阴影下,“很厉害。”少年精致的脸上洒落着两点金辉,一处在眼睛,一处在下颚,言语间,墨睫眨动,丹唇翕合,矜贵之态,迤逦之色浑然天成。 反正比武也结束了,在大家震愕的眼神中,叶琼华三人朝阴影底的苏慕安走去,双手合握,苏慕安被拉起来, 四个人在出口汇合,在夕阳的余晖下径直离开。 有点帅气,学子盯着他们潇洒的背影喃喃自语。 “这下舒心了吧。”苏慕安走在叶琼华身侧,身姿挺然,宛如雪后松竹,淡然清贵的神色与口中吐出的话截然不同,还带着几分调笑。 走出很远,转过头练武场已经变成一个小点,叶琼华终于憋不住笑, “真是畅快!”笑声清亮悦耳,惊起一波竹林的翠鸟,扑扇飞腾而起,乌压乌压,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第22章 设计 叶琼华走了,演练场还是一片死寂。 众人看着站在场上面无表情的三皇子,从心底慢慢爬出不可控制的恐惧,挺直从未弯曲的脊背像一根通天柱僵直地立在昏黄的天地间,像一座无息无声的雕塑,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从心底破芽而出。 张盼南捡起那把长剑,寒气凌厉,缓步走到景玉身旁。 他猛地转过头,一双鹰戾的眸子瞬间锁定张盼南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当你主子?” 语气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一瞬间,张盼南的心脏仿佛被冻住,拿着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动,瞳孔放大,被摄进景玉深的眸子里。再回神,已是一身冷汗。 他是太傅唯一的嫡子,他一直坚定这一点,但他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嫡子对于他爹来讲并不重要。最起码没有赌对九五至尊后的利益重要。他被他爹踢出来给景玉深当他身边最好用的一条狗,也不过是因为景玉深有夺储的潜力。 眼前的男子根本没有打算听张盼南的解释,他好像只是突发兴起问了这么一句。 沾满灰尘和鲜血的手拿过张盼南手中的剑,景玉深大大方方地转身面对场上所有关注这场比赛的人,即便衣裳破碎,但却显得他浑身的气度更为突出,稳重威严。 “吾本次输于叶琼华,已是心服口服。” 话音落在演练场的每一处,振聋发聩。众人抬头看他,第一次见到他身上的尊荣之光。 “但一次输,并不等于次次输!” 景玉深握紧手中的剑,青筋勃发,在耀眼的落日前高举手中的剑,光辉勾勒出他宽厚伟岸的肩背。眼神迸发的光亮甚至能与日同辉。 众人看着这高举的剑,再看看他脸上的瘀血,心中再多的想法也慢慢沉下去,无论这比武他是败是胜,他作为景国皇子的地位不会变,他尊荣的继承资格不会变。 武术教练在身后瞧着这一幕,总觉得,要是景国的王储是由这样的人在争夺,好像未来也不是一片黑暗。 用完晚餐,天色夜暮沉沉,叶琼华静坐在寝房,烛芯在灯罩里跳跃闪烁,映得叶琼华的影子在墙上摇晃摆动。 今日一整日都有人跟着她,叶琼华感受着周围气流的流动,分明感觉到还有人在她周围,不知是敌是友,但她确定的是,这人对她没有敌意,因为她没有感觉到杀意,气氛平淡从容。 “三皇子,确定要这么做吗?”张盼南握住手里的玉佩,有些迟疑地询问着眼前的男子。 景玉深上了药,面上的淤青和红肿已经消去大半,只是剩下的红肿在眼角处,可能是被叶琼华的拳风扫到了,碰巧是个近乎心形的模样。在上药时,景玉深看着镜中的痕迹,鬼使神差地没有给眼角那处上药。 现在,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这一块伤口,在触碰间带来一些刺痛,这刺痛无时无刻不激起他的征服欲,殷红的嘴唇扯出一抹弧度,有些震惊于自己笑了,景玉深眼中浮现一抹惊讶。看起来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嘴里吐出的话却和表情大相径庭。 “当然,记住了,这和我没有关系。” 张盼南听到这话,心里不自觉的颤了颤,这是就算放弃他也要算计叶琼华的意思。 如果被戳穿,这将全是张盼南的意思,是他蓄意报复,是他心思狭隘,和景玉深半点瓜葛也无。 手指不自觉捏紧玉佩,玉佩上的纹路深深拓进他的指间,张盼南沉默低头,喉里咕噜咕噜什么也没吐出来。 “是。”一声应答被吞没进黑暗里,无人知晓。 景玉深背手站在屋里,看着张盼南离开的背影,心里已经畅想起,叶琼华失去一切,被他踩在脚底,求他放过自己的景象了。 他会高高在上,听取她的痛哭流涕和绝望,评判她的错误和失败,最后踩上她的头颅,用脚尖踢起她那漂亮的脸蛋,狠狠地摧毁他,蹂躏她。 他眸色越发深沉,看向夜景,甚至快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叶琼华斜坐在椅凳上,细细打量那天从衣服里抖落的五服散,她把这些收集到一个玉瓶里,在烛光下剔透明亮,粉末随着手指的转动而翻滚。 “哐当!”叶琼华立刻撇头,眼神锁定到发出声响的窗边,只看见一个玉佩,玉佩的红穗上坠着一张纸片。 一个跃身加箭步,叶琼华已经拽住还在晃动的窗户,探头向外看,除了深沉的夜色,空无一人,寂寥幽静。 闭上眼感受一瞬,叶琼华断定此人为高手,且已经走远,不必去追。 转身,神色严肃,她低头捡起被抛进屋子的玉佩, 上面刻着一个字,“熙”。 是孙允熙的玉佩! 叶琼华神色一肃,打开纸条的动作明显加快,她有些心急。 上面赫然写着,“巳时,学院后山见。” 叶琼华立刻从窗口翻身出去,几个冲刺直接闯进孙允熙的房间,空无一人!到此刻,她已经不怀疑这个玉佩和纸条的可信度。 心里怒意蓬勃而出,是针对她的,和孙允熙无关。叶琼华狠狠捶了下窗棂。 让她巳时去学院后山,无疑是想让她违背学院的宵禁,想把她赶出去。 但可能还远远不止于此。 叶琼华拿出入院当天洛枳拿给她的包袱,里面有整个学院的分布图。 白皙的手指快速划过地图,蓦然在地图的一点停住,就是这。 高山叠嶂,树木丛生,陡壁高耸,那里已然是学院附近最为危险之处,夜晚甚至有野兽出没。 担心孙允熙的安危,叶琼华不再迟疑,来不及和任何人商量,看着窗外的天色,时间已经不够了,直接飞身出去。 朝着那个地方急驰,一路心情急躁不必多提。 平时三刻钟的路程被叶琼华硬生生压缩到一刻半,来到所指定的地方,靴子踩在枯落的枫叶上发出吱呀吱呀的踩碎声,在这偌大的漆黑寂静空间内回荡,更显得这地方空旷。 就在这前方,叶琼华放慢脚步,眼睛锁定在前方,像随时冲锋的战士,也像伺机出击的豹子。即便心急如焚,叶琼华也强迫自己深呼吸,将心情稳下来。 自小她学到的道理就是,稳住才有致胜的可能性。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脚步越放越慢,轻踩在地面上几不可闻,就连呼吸声也消失不见,眼睛在黑夜里灼灼闪着光。 三十米开外,叶琼华看见一男子背手站在对面,背对着她。 第23章 原来是他 从背影看起来凌厉深沉,甚至从叶琼华的视角看过去没带什么武器。 叶琼华不敢小觑,如鬼魅般滑过三十多米,悄无声息地把手中的袖珍小刀横在他脖颈前。也是同时,她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抵在她腰间,不出意外,也是把刀。 落叶筱筱落下,这寂静的情景下,没人动弹,相互僵持。 直到叶琼华横在人脖颈的刀被他用手指一寸寸拉离,力道虽小但不容阻止。 “怎么是你?”叶琼华索性放下手,也没管腰间的刀,一个旋身转到他面前。 苏慕安站在那儿,眼神浅淡。仍旧是清隽挺拔,但那双眼睛安静地看向地面,没有抬头,乌黑的头发在她擦过耳边时垂下,拂过她手面。夜间山上温度冰凉,他周身也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氛。 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叶琼华在把刀横在他脖颈前时不受控制地摸到他冰凉的喉结,甚至于当时喉结因受惊而上下滚动,在她温暖的手心滑动。 他垂眸看着地面的枯叶,良久后抬眸,清冷的眸子看向叶琼华,不喜也不怒,声线清洌, “你来这里干什么?反客为主,不仅没有回答叶琼华的问题,清俊的男子反而对叶琼华抛出一个问题。 叶琼华看着苏慕安这副表情,敏感地认知到,他生气了。 虽然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但还是很有眼色地低头认错。 “我错了。”声音诚恳但面上随意浅淡,眼神里淡泊冰封。 苏慕安从小就被要求要懂万物,虽众星捧月但身旁从不乏察言观色之人,大概人生的第一节课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深知什么是韬光养晦,知道怎么隐藏自己内心的情绪和感受,更何况,他对叶琼华了解得比叶琼华本人还要透彻,也就一眼,他就能瞧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是说这话来哄自己罢了。 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是被她这一举动软得一塌糊涂。但面上还是一副深沉难辨的生气样。 苏慕安桃花眼轻佻斜睨,眉间转瞬飘出数不尽的风流,看得叶琼华心颤。 他一身月白星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一根白丝线束着一半以上的黑发高高贴在脑后,柳眉下黑色瞳孔像化不开的墨,深深地把叶琼华吸引进去,吞没殆尽。 看到叶琼华果然被这一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枉他挑了很长时间,低头忍不住浅笑。 正衣冠,见良人。 “你说说你错哪了?”好像抓住她的把柄,苏慕安嘴一抿,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我错哪了?我没错啊。 叶琼华一下反应过来,袖珍小刀在手指间穿梭把玩,月光下波光粼粼,连指尖都盈盈闪着月光,晶莹剔透。 控制自己的眼睛从苏慕安蛊惑式的眼神中挣脱出来,叶琼华终于找回主控权,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 苏慕安见叶琼华清醒过来,还有点可惜,听到她带着笑意的质问,也有点心虚,不自然地撇过头。 少女笑盈盈地跟着他的视线转移凝望着他,晶莹的肌肤被月光晕染得玲珑剔透,由于走得太急,叶琼华只在里衣外套了一件琉璃裙,清瘦清冷,薄薄的,似乎呵一口气就会融化掉。 苏慕安不可控制地想起昨天的事,那份从沉重中挣脱的轻松情绪又重新被抓回泥泞的深渊,不如直接告诉她,反正她也早有怀疑了。 “影七。” 在叶琼华眼里,苏慕安无缘无故地喊了这一声,随之,一黑衣人就出现在他身后。 他就那么站着,不甚在意地向身后投去一眼,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宛如雪后松竹,引人注目。 “影七是我手下最善辨毒的影卫,我知道你武艺很强,没人能伤到你。但她在辨毒和医药这方面特别优秀,是医仙的徒弟。”他红着脸,语气磕磕巴巴,甚至逻辑都不顺畅。 叶琼华从没见他这样过,对他的印象全是上辈子他一人舌战群儒的恢宏场面,愣愣地看着他,心软软的不知道作何反应。 影七站在苏慕安后面,一副不忍抬头看的样子。 主子,她可是医仙最得意的弟子,在归顺苏慕安之前,无论谁求她救人都是黄金百两起步,怎么他把她说得好像是个残次品似的。闭上眼,恨铁不成钢,不愿再看。 苏慕安怕叶琼华怪他,介绍影七的时候都不敢回头看叶琼华的脸色,害怕在她脸上瞧见厌恶,这会让他受不了的,真的,苏慕安暗暗抓紧宽大的袖子,那柔顺的布料在他手中被蹂躏成一团。 叶琼华能看出他的紧张,只觉得心头有点酥软难耐。因为在乎,才会担心,因为在乎,才会害怕。 在她的视线里,苏慕安微转身,纤长的睫毛像翩飞的蝴蝶,蝴蝶抖动翅膀,迟迟没有飞走。 “所以,是她给你通风报信?”在玉佩被扔进来的同时,那个未知人离开,她也离开了,当时周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苏慕安察觉到叶琼华并不在意自己把影七插在她身侧,七上八下的心情平和下来,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珠干净又澄澈,微微抿住的唇克制又隐忍。 “是景玉深。”不假思索,苏慕安把查到的讯息都告诉叶琼华。 本来景玉深打算把叶琼华骗出来,然后带着其他人去查她宿舍,揭发她,把她赶出学院,同时利用野兽给她一点教训。 当然苏慕安出于自己的私心,并没有告诉叶琼华,在他带着影卫来的时候,这里其实有景玉深安排好的保护她安全的人员,景玉深只是打算吓吓叶琼华,也没有打算取她性命。 虽然不理解景玉深的行为逻辑,但苏慕安敏锐地察觉到,无论他要干什么,抹黑他都是没有错的。苏慕安悄悄掀起眼角瞧了叶琼华一眼。 少女肤似白雪,剔透晶莹,一双清澈如琉璃般的眼睛微微上勾,轻拢月辉,淡淡地透露出几分不屑。 第24章 斥责 “有人来了。”影七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 叶琼华也感受有人朝这边跑过来了。 不过几息的功夫便见一少年向着这边狂奔而来。 好家伙,从来没见过那货如此奔放地撒丫子跑过,即便平时也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今儿一只鞋跑掉拿在手里的姿态还是第一次见。 叶琼华揣着手,看着他往这边跑,心里还在给他喊号子,“一二一,一二一……” 体力还是不错的。 孙允熙跑着跑着就瞥见那石头上坐着他担心的老大,嗯,头发没乱,身上也没有伤口,琉璃幻彩裙也干干净净的,看着一副安然舒适的样子。这才放缓脚步,脸上狰狞的想要杀死谁全家的表情倏地不见,那杆枪也老老实实背回身后。 也才看见叶琼华旁边还站了苏慕安,正双手环胸,神情浅淡地瞧着他。 讪讪笑着,孙允熙停下来,别扭地转过身,把手中的靴子穿上,暗暗有些恼怒,刚才那只野猪真是丧良心,它咬他就算了,叼他靴子是干啥!现在好了,脸都丢光了。 孙允熙涨红着脸,扭扭捏捏地在叶琼华戏谑的眼神中挪到她旁边,安静如鸡。 看着他头都要埋进地里的羞愧样,叶琼华不得不说点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然她害怕他能把自己憋死。 “你怎么过来了?” 说到这,孙允熙可就来劲了。 猛地抬起头,就是一顿输出。 “妈的,老子去洗澡,洗完澡发现贴身玉佩没了,再到你屋里一看没人,我就知道必定是有人拿着我玉佩招摇撞骗去了,立马就飞奔过来了。” 至于怎么知道是在这,废话,桌上的地图只有那有划痕。 “还好老大你没事。”孙允熙就差眼泪汪汪地抓住叶琼华的手哭诉了。 叶琼华嫌弃地抽出手,“先回去。” 顾及到苏慕安的身子,三人便顺着月光一点点往回走, “不必忧心,我已经让人替我们请过假了。” “那就好!老大,那我们要不慢慢走。”孙允熙刚才脚磨破了,现在每走一步,都鲜血淋漓。 叶琼华没搭话,但脚步显而易见放慢了。 夜幕深深,繁星满天。廊下声声虫鸣,淡黄色的流光将柔仪宫照得灯火通明,如若烟萝。 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衣,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黑发梳成一个反髻,髻边插着一只累丝金凤,额上一朵镶金,耳上的红宝石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华贵。 “玉深,你可知错?”声音端庄威严,压迫力十足。 景玉深跪在不远处的地上,头高昂着,直视万贵妃的双眼,想要看清她眼里的神色,“不知。” “我告诫过你,在书院要小心谨慎,小心谨慎!你干了什么?”掷地有声,女子迈步走下来,凤眸怒视着景玉深。 发髻上珠光宝石,面孔上毫无表情,只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字字割心痛肺的指责。 景玉深的眼神在她面上隐秘而寸寸仔细地探寻着,企图在她脸上找到一抹思恋或者心疼,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景玉深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亲生母亲对自己无半点温情,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和苏慕安比,这到底有什么可比性,他是皇帝血脉,会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而他只是个丞相家公子,最终是要匍匐在他脚下,生杀由他定夺! 他无比骄傲,胜券在握地仰头,认为自己的一切都在手心,在掌控之中。当今朝堂已被他万家掌控,无人能与他一争皇帝的宝座。 可根本不是这样! 万颖红看着自己费劲全力冒死生下的孩子无知无畏地骄傲,怒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脑子里全是害怕和愤怒,指责呵斥的话噎在口中,化成一抹苦笑。 废后是陛下的一根埋在心底的刺,她想起陛下伫立在坤宁宫外徘徊的背影,想起那个薄情寡义的皇帝唯独在她死后露出几分悲戚模样,想到就算她死了,苏家依旧挺立,她哥仍能担任这景国文官之首的朝堂鼎立之态,只觉得心慌。 要是,要是他知道当年那个孩子没死,她简直不敢想象,多年策划的一切前功尽弃。 她不能,也不允许这件事发生。雍容华贵的女人攥紧手,涂着丹蔻的指甲在狠狠刺进手心里的肉,留下指印和久久不能恢复的泛白的掐痕。 眼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被很好地隐藏在表面之下,万颖红扣住景玉深的肩,低头凑到他耳边,语气阴狠,带着不可违抗的气势。 “别再违背我的命令!” 景玉深看着母亲走出宫殿,华长的裙尾拖曳在地上,没有回头,也没有发现自己嘴角的淤青。双手垂在两侧慢慢地握紧,青筋勃起,无人在意。 跪的时间太久,景玉深站起来有点踉跄,全身在这寂凉的宫殿沁出一身热汗,左肩的伤口隐隐作痛,彰显其存在。 他拖着疲累的身体一点点站稳身体,冷汗隔着里衣微微渗湿藏青色蟒龙王袍。幽深的眸子盯紧殿内的装饰,慢慢地低下头,艰难喘息。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再也不愿和他除朝政时事聊其他事情。 他记得就是苏慕安和苏丞相进宫后撞见母亲,然后,他的童年戛然而止。 影卫悄无声息地站到万颖红身后,看着这如鲜血般染红的衣摆,无言。 “去查,那李啸究竟是不是哑了,必要时候可以杀了他。”她不允许玉深登基之路上有任何差错,就算是年少的爱人也不能阻碍她。 影卫没回答,只是悄然离开,偌大的寝宫只留下她独身一人。 清寂而薄凉的月光从大开的门窗中倾泻而入,落得她身上、脸上全是那月光,分不清到底是月光让她心凉,还是那微凉的晚风。 第25章 拜访 胡络腮满布整张脸,不修边幅的男子露着上身正奋力敲打着一块被烈火锻红的铁,“铛,铛,铛……”一声一声传得很远,声音清脆响亮。 忽然,手中锻铁的功夫停了下来,将大锤顺着手臂甩出,直击门口一处阴影,把那处的人硬生生逼了出来,捂着肩,明显被重伤,踉跄几步跪在地上才稳住身子。 李啸没管,把人从阴影逼出来后,又漫不经心地转头去炼他的铁,双眼紧盯着铁锤落下的每一处,恍然无人出现一般。 那黑衣人捂住肩,默默看着眼前年少得意的前禁军都尉,只觉得世事无常。 “李啸,好久未见。” 那男人还在炼铁,没人搭理他,寂静的空间内只有沉重而缓慢的击打声,像是这世间本身存在的声音,不会被人打扰或者阻止。 黑衣人见男人不搭理他也不生气,语气中满是可惜, “有人让我来杀你,对不住了。”即便这李啸是禁军都尉,但毕竟右肩被废,不是他瞧不起他,他又能剩几分功底呢。 他环视这萧条而荒瑟的小院,铁器随处堆放,荒草丛生,无人打理,也觉得兔死狐悲。 黑衣人面无表情从背后拔出一把宽刃剑,踏步而上,极快,快到李啸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直到一剑斩来,剑刃折射出月光,一闪而过。 李啸的脚掌在台阶上一点,使力一蹬,身子倒贴后飞而去。剑刃擦过脸颊,落在地上,只差分毫。 一剑落空,那黑衣人一步而上继续逼近,长剑出鞘,飞身跃近。 放在桌上的陶瓷杯被李啸一掌拍得陷进桌里,凌空翻身滚动又躲过这一剑,左手操起桌上的铁枪就朝着他刺去,黑衣人往后退,李啸手中的铁枪顺势贴上,磅礴的枪势有如实质,直冲黑衣人面门而去,力道越发强劲。 长剑深深插入泥土,李啸重心下移,手探向后腰,一把刀赫然出现在手中,刀刃上一抹血线正顺着滑落,滴在地上。黑衣人颈上浮现出一抹殷红,片刻后,鲜血喷涌而出。 李啸捡起他悬在腰间的令牌,抬首远望,心思沉沉。 “还是派人来杀我了吗?”这个问句以平和的句态结束,像是早就笃定。 多年未开口的嗓音低哑得像是锈迹斑斑的铁,听起来粗粝不堪。 往事还是终要浮出水面,这京城啊,天要乱了。 天蒙蒙亮,薄雾还笼罩着书院。 春日的祈农之祭就快要开始,书院给大家都放了假。 景玉深因着那日受的伤连着好几天没来,那日之事也无证据,不好与他对峙,只能暂时作罢。 孙允熙总嚷着那天他的长枪被磨损了,非要给他重新打一个枪头。 正巧叶琼华对能做出这样武器的幕后之人感到好奇,就约定和他一起去。苏慕安自然也跟着。 从微窄的巷口进去,千拐万转,才来到这个院落前。叶琼华甚至不知道京城竟然有这么破落的地方。 木门已然掉漆得不成样子,扣门的门环也只剩一只,门前的落叶无人打理,被人踩踏成碎渣,风一吹过,便扬起一阵支离破碎的叶渣。 叶琼华上前,拿起那门环扣响,敏感地嗅闻到血腥味。 有人死了,时间很近。 她转头与苏慕安对上视线,他点点头,显然是也闻到了。衣裳下的肌肉悄然绷紧。 扣门沉闷的声音咚咚响起,无人搭理。 孙允熙也靠近上前,三人并立在门前,来前轻松愉悦的心情一扫而光,严肃以待。 门在三人眼前缓缓打开,来人还是那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孙允熙一看到是熟悉的人色时候瞬间放下心来,热情地一步跨过门槛,叶琼华阻止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就看见孙允熙的手已经熟练地搭上来人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李啸瞧见面前两个年幼的少女少年一脸谨慎的样子防备地看着他就觉得好笑,率先转身向院子内走去,把后背完全暴露在三人眼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琼华感觉到男子的眼神在苏慕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好奇地瞥了苏慕安一眼,叶琼华也跟着他的步伐迈进去。 精致白皙的鼻头微动,叶琼华确定就在那棵院落里最大的树下,昨晚有人死在那了。 “又来找我打枪头?”粗粒沙哑的声音响起,李啸没有转身,径直去了铁炉那。 孙允熙呆愣在原地,突然惊喜地蹦起来,“李叔,你不是哑巴啊?” 叶琼华和苏慕安面面相觑,这和他们打听到的消息不一样啊! “谁和你说,我是个哑巴的?”李啸从铁炉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枪头递给孙允熙,“拿去。”言语中不乏有嫌弃的意味,但叶琼华也从中能听出几分亲近意味。 趁着李啸上屋里拿东西的时候,孙允熙凑到叶琼华耳边,细声细语, “这李大哥的武器打得是真好,五年前我就从他这买了。” 五年前?五年前几乎是他刚开始打铁,孙允熙就成为他的忠实顾客了。 苏慕安盯着那摇晃的门扉,神色恍惚,当初那个京城闻名的少年将军最后变成一个摇晃门扉的具象,只觉得唏嘘。 “那个穿白衣服的,进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从门里传出来。 苏慕安四下看看,孙允熙穿的一身红袍,只有自己穿的月牙白。 心底暗叹,他肯定是认出自己来了,迈步就准备进去,却被身旁的女子伸手拦住。 从叶琼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苏慕安乌黑的头发束起,素色的衣服,衬得他那张清俊的脸庞越发白皙,甚至还有种病态的白,担忧他的身体,叶琼华的眉头皱起,想让他不要单独进去。 却看见苏慕安对她点了点头,眼神温柔但坚定。僵持不下,叶琼华还是松开手,她相信他有分寸。 握了握苏慕安的手,叶琼华把藏在手心的袖珍小刀递给苏慕安。 苏慕安才不会告诉她,他身上看似只有一件外衣,实则武器叮铃咣当带了一身。浅笑着收下眼前心上人递给自己的刀。 “有什么不妥,你就喊我,我立马冲进去。”叶琼华看着苏慕安进去的背影,并未刻意收敛声音,甚至于,这句话她就是说给李啸听的。 第26章 前事 苏慕安进来后,就看见李啸坐在桌前等自己,还有闲情雅致给两人倒了一杯茶,正悠悠散发着雾气。 听到叶琼华几乎挑衅的喊话也不生气,反而在嘴角挂起一抹笑。并不显得粗狂,在苏慕安眼里,他好像能从这一抹笑里瞧见数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你想知道当年的事?”开门见山,李啸不见外,直接问苏慕安,好像他早就知道有谁在找他,又分别各有什么目的。 苏慕安也没想过要隐瞒他,点点头。 李啸看着眼前这个已然长成人的男子,难以想象上一次见他还是一个半只胳膊就能抱起来的小孩子。 他转过身去,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雕刻梨花的小木盒,上面有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精致小锁, “这是你母亲嘱托让我交付给你的。”男子珍重地把小木盒摆在桌上,示意苏慕安去拿。 接过小木盒,睫羽微颤,这是母亲给自己做的小木盒,周岁的小金锁,最喜欢的布老虎等都被母亲妥当而珍重地放进去收藏,他曾以为这个木盒丢失在那场大火里了。 “我没打开过。” 苏慕安摸着那把小锁,心里的酸涩和庆幸交杂着沸腾,这是他小时候自己打的一把锁。用绸缎层层把小木盒包裹起来, 苏慕安抬头,漂浮在嘴角虚假的微笑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认真和诚恳,感激和尊重让他的眼睛在这狭小的屋子闪着光。 “谢谢您。” 李啸不自在地别过头,“别谢我。”受人所托,他本没打算交给他,要不是昨晚那场刺杀,可能今生这个木盒也不会到他手里。 有些愧疚,李啸沉吟,又补上一句他所知道的事实,“当时皇后已经有所预感,宫殿被围。这木盒是在那场事故的前三天就已经交到我手上。” 迎着苏慕安探问的眼神,李啸开口,“关于事情真相,我也不清楚,得等你自己去找。”当年那场事变所涉之人众多,但知其真相者寥寥。他不过只是一禁军都尉,能窥见的不过分毫。但就连这分毫,也有人想灭口,可见当年之事之重大。 有些事情不能去追寻,它本身的存在是一种伤疤,细看和探寻是一种残忍,无论对谁而言。 把这东西给他也算是了解这么多年的一桩心事。后面的路,谁也说不准。 “好了吗?”叶琼华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催促的意味。 李啸听到,忍不住笑了,打趣的弧度浮上嘴角,戏谑的眼神让苏慕安整个人打破冷淡的外表,暴露在外的耳廓渐渐泛起粉,在长辈的打量中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快出去吧,再不出去,她马上要闯进来了。”没多再耽搁,李啸笑骂着催促他出去。 阳光从门中倾泻而入,在李啸面前落下,形成一道明暗清晰的分割线,而他站在阴暗处,抬眸看到少女在阳光下担心地询问苏慕安,记忆突然飘回到自己的年少之时。 桃花树下,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拿着锄头给明媚可爱的少女搭秋千,后来,桃花纷纷落下,掩盖两人踪迹,少女被迫进宫成为皇帝最疼爱的妃子,将军放弃疆场杀敌的理想,入宫当了这精致牢笼的守卫,一座城困住了两个人。 “没事吧?”叶琼华抬首问苏慕安,看见他与进去前并无什么差别,但还是在他说“没事”后才真正放下心来,并为自己刚才无理的言语行为感到不好意思,愧疚地朝屋里的大叔俯首表示歉意。 李啸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只是他们和睦的景象无数次提醒他的过去,他看着实在是有些碍眼,挥手就要赶他们走,“要拿的东西都拿到了,还不快走,等着我留你们吃午饭吗?” 叶琼华没有理由再留下来,苏慕安苍白修长的手指把那小木盒紧紧扣住,知道东西已经拿到,她招呼着还在东摸摸西瞧瞧的孙允熙,向李啸深深一拜,不拖泥带水直接拜别走人。 她知晓苏慕安从这拿走了一些东西,从他的神态变化,叶琼华就能看出这东西对他很重要,但她不会问,等到苏慕安想说时自然会说,不必强求。 等到众人都从这破败的院子离开,李啸坐在桌前等了不知道多久,但他知道,有人必定会来。 果然,桌上的茶不知何时失了温度,夜色慢慢侵蚀掉整座院子。他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出来吧。”伴随着一声叹息,女人从门外缓缓迈步进来。 李啸几近贪婪地看她的脸,自那日起,已有数十年再没见过面,保养精致的脸上不可避免地在眼角出现细纹。 “李啸,你把东西给他了?”这个他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没想到多年不见,第一句话就是责问。李啸的目光暗淡下来,视线从脸上落到地面,心里梗了一口气,点头没回答。 “你怎么能把东西给他!”万颖红着急,迈步到他面前,三米的距离一下缩短,她涂着丹蔻的长指甲掐在他肉上,因为不知道是心慌还是害怕而缩紧。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李啸觉得恍惚,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那种陌生的眼光让万颖红的手僵直在空中,放任他从自己手中溜走。 李啸背对着万颖红,右肩又开始隐隐作痛,权利真是个无法被满足的大染缸,眉头蹙紧,“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于你而言,已经没有半点作用。” 如此绝情,万颖红不可置信地看向男人,为她挡剑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逐渐演化成眼前这个冰冷的背影。她扣紧手心,心里已经下了决断。 “啸郎,你知道我没有退路,这都是万家逼我这样做的。”万颖红软下神情,小步走到李啸旁边,风韵犹存。 男人如她所愿低头看向她,往日种种情形在眼前呼啸而过,他终归是对她硬不下心肠的。真是应了那僧人给他们俩算的一卦,“劳燕分飞,不得善终。” 第27章 回府 书院放假,叶琼华不得不回到叶府。回到叶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叶母。 从庭院穿过去,迈上九重台阶,从游廊穿过去,到了寿松堂外面崔嬷嬷低首站在那,瞧见叶琼华,板着的一张脸哗地一下笑成一朵花,“大小姐,主子正在等您呢,快进去吧。刻意提高声音,里面的声响一下停歇。 叶琼华心知这是在提防自己,也不在意,崔嬷嬷掀开门帘,叶琼华提起裙摆,缓缓抬步进去。叶母坐在首位,叶亭玉就坐在下首,见人进,两人均把视线落在叶琼华身上。 “给祖母请安。”无论如何,礼数不能废,叶琼华盈盈行礼,叶母给她赐了座。 不知道之前在聊些什么,叶母转头提起祭祀的事 “今年,我身子也不大舒服,祭祀和礼佛就交由淑儿一手操办,你和亭玉都要好好听话。”叶母望向叶琼华,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全权交由二伯母操办,这是要把整个叶府都交由她的预兆。 晚辈在此等事上没有发言权,叶琼华点头答是。 顺从的模样让叶母很是满意,又拉着叶亭玉和叶琼华说了一些闲话。 半个时辰后,崔嬷嬷从门外进来,凑到叶母耳边,提醒她该休息了,就这么一会,叶母讲话的语速越来越慢,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叶亭玉和叶琼华拜别祖母,两人的婢女在门口等着。 “姐姐,上次在食肆是我多有得罪,你我是姐妹,你就原谅我吧。”叶亭玉上手抓住叶琼华的手,亲昵地环住她手臂撒娇,眼睛盯紧叶琼华的神色。 叶琼华深感不自在,那柔弱无骨的手如一条毒蛇缠绕而上,看着她装作天真无辜的脸庞,叶琼华觉得恶心, “我当然原谅你。”意有所指盯着她,叶琼华一点点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拽下来,随之转头快步离开,像丢掉什么脏东西。 叶亭玉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嬷嬷点起安神香烟袅袅升起。“主子你不要忧思过甚。”绕过香炉到叶母身后,轻轻按摩太阳穴,手法娴熟。 叶母闭着眼,轻柔的按摩让她的头痛缓解几分,长叹一口气,“我怎能不担心,亭玉这孩子是个好的,但就是嫉妒心太强。琼华虽然别扭些也不爱说话,但毕竟受了赏识。两人之间的矛盾眼见着越来越深,我为亭玉担心啊。 叶亭玉自小是跟着叶母长大的,是叶母身子不好,没精力照顾后才回的二房。投注的心血多了,自然关心的也多。 说实话,崔嬷嬷并不看好叶亭玉。不懂得以家族兴旺为重,就关注些姐妹间的矛盾,之前屡次设计大小姐,主子都看在往日的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和她那母亲-一样,都是眼皮子浅的玩意。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再多叨扰也是无益。” 叶母的眼光通向很远很远的深处,没再应答。她总觉得不安心,又不清楚这份担忧从何而来。 药香苦涩氤氲,缠绕着这间屋子。 苏慕安衣裳凌乱躺在床上,清冷光线下,靛青衣裳像根青竹,一双剑眉之下眼若桃花,潋滟生波。 俊杰给公子倒水,又放了枕头在后靠着,急急忙忙地绕着他乱转,嘴里担心的指责也没停下。 “公子,您这身子好不容易有所好转,昨夜又久久不睡。大夫说了,您不能多思多虑!”沉重的一声叹息从俊杰口中溢出,担心和忧虑溢于言表。 “无妨。”苏慕安轻轻摇头,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药碗,一股浓郁的苦涩散出。 俊杰看见公子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急得直跺脚。想起以前活泼好动的康健模样,再看到清瘦公子喝一口药咳上三声,垂眼慢慢喝的样子,一阵怒火直上心头。 把端药过来的案板重重搁在桌上,“真该把那嬷嬷碎尸万段才好!”咬牙切齿,俊杰恨不得手撕了那人。公子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啊,怎么就能忍心听别人的给他下毒,丧良心啊。幸好发现的早,还能救回一条命。 要不是公子下令,非要放她回老家,她尸骨早不知道在哪里发烂发臭了。俊杰牙齿都要咬碎了。 这话苏慕安听的太多了,可那些人绑了嬷嬷家唯一一个孙子,三代单传,她怕啊。被发现之时,她跪在苏慕安脚边,鼻涕和泪水糊了一脸,看到苏慕安还活着,身子才瘫软下去,半点不提让自己活着,只是说老天开眼,让公子活了下来。 苏慕安有些倦乏,淡淡赶他出去,“出去吧,我想歇息会。” 俊杰劝解的话堵在喉间,劝不住,又不敢打扰公子休息,只能忍着急先退出去。最后一眼,看见公子虚弱地仰面躺在床榻上,像落难的天鹅。 从床里面拿出小木盒,温柔地一遍遍抚摸,把钥匙递进去,锁啪嗒一声随之打开。他没认错,这就是小时候自己打的锁,钥匙被他遗落在记忆深处,昨夜找了好些时间才在犄角疙瘩处翻出来,落了满层的灰。 里面没有记忆中的小老虎,只有一把长命锁和一封已然泛黄的信。 颤抖着手展开这封信, “奕凝,吾恐尔见信亦盼之。” “惟尔挺生,幼德兰玉,我本愿陪你一生,以己薄力护你平安顺遂。” “天不遂人意,见此信,吾已逝,但愿你平安喜乐,不卷入这朝堂风云,孤云野鹤,痛快一生。” 字字句句泣血难言。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慕安将这信纸翻来覆去,企图找出半个有关多年前谜团的字眼,却遍寻不得,整张纸上,只有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殷切希望。 疲累的手颓然坠下,苏慕安不知如何是好。他是想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可苦苦追寻真相的杨叔怎么办,那群人不会放过自己的,权力的欲望扭曲面目,他们不在苏慕安的尸体上戳上三刀是不可能相信的,更何况,手脚已经做到叶琼华身上。 这关乎到太多人的性命,苏慕安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第28章 寺庙遇人 山野一派清新气象,古寺的正门香火缭绕,来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钟声悠远,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马车内,叶琼华孤零零,对比起其他马车的热闹更显冷清。秋儿坐在马车外,从偶尔被掀起的帘子看见同行叶家马车里和睦融融的景象,更心疼自家小姐。 叫停马夫,自己跳下去在小贩那买了点果子,秋儿从帘子外递给小姐,“小姐,我看见这果子蛮喜人的,给您买了几个尝尝。” 白皙的手上擎着几个青红相间的果子,叶子上还带着清早的露气。 坠在马车的最后面,众人都下车了,叶琼华才缓缓来迟。 被秋儿扶着下车,叶琼华站到寺庙门前。眉慈目善的住持捻着佛珠站在众多小僧前面。 住持合起手,百衲衣从架起的臂膀顺滑而下,“施主,善哉善哉。”二伯母一脸和善地与住持寒暄。 和小姐们站在一块,叶琼华从来不信往生也不信佛,即便今生如此古怪离奇,她也不认为是佛的功劳,叶琼华的路只有她自己能走,旁人不可指摘,也提不了建议。 裙摆下,脚有一搭没一搭踢着脚边的石子,面上即便严肃庄重,但还是从身上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感觉,对他们的对话兴致缺缺。 终于等到寒暄结束,僧人带着她们穿过蜿蜒的小路,绕过一道山峰,远远望见重重的庙宇禅房坐落在山间云处。 金身铸的佛祖半阖,无悲无喜低头看向跪拜的众人,表情平淡,有包纳万物的宽容。气流在这不大的一方天地仿佛变得迟缓,空气在流动,但人没有,眼前的东西一直都存在,不在乎来人是谁。 跪在蒲团上,看着佛祖的模样,叶琼华心中终于生起一抹崇敬之心,但她求的也只是父兄安康,不是自己康健。 跪在佛祖面前,磕头,起身,许愿,再磕头,三次礼毕。 春雨杏花随风摇,谨愿父兄一生平安顺遂无痛伤。 禅房后面的院落倒更像远离烟火的净土,空气沉静清和,几棵参天的松柏遮天蔽日,只露出一小块天空。 小和尚领着叶琼华去客房,明天才开始正式祭祀。今晚她们要在寺庙过夜。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门窗关着,光线不太好,内里靠墙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 把随身携带的衣物放下,秋儿环视一周,愤懑不平,“小姐,她们真是欺人太甚!” 二伯母把叶琼华安排在最偏离寺庙的角落,刚才连小僧都差点找不到路,现在到了客房,更是空无一物,熏香都是秋儿来了才点上的。 叶琼华不在意,她本就不信佛,“快坐下来歇歇吧。”拍拍卧榻之侧,叶琼华对着一直忙碌不停的秋儿说。 秋儿听到声音转头,看见小姐就这么坐在还没擦洗的卧榻上,惊得立马跳起来,“小姐,你可别捣乱,快,快起来,衣服都脏了。”手忙脚乱地把叶琼华薅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又转头开始忙碌起来。 叶琼华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秋儿忙碌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比较好。秋儿抽空瞥见小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在客房里不知所措,觉得好笑,把她推出去,“小姐,你去外面转转,过会再回来。”笑语盈盈的,酒窝里盛了蜜一样甜。 被推到门外,看着客房的门在眼前缓缓闭上,叶琼华伸出的想帮忙的手停在空中。 好吧,她收回手,准备出去转转。 寺庙修建在山上,山风浩荡,松柏婆娑,古树的根系盘曲虬结,叶琼华慢慢走着,走到树下,那儿摆着一张石桌,上面置着棋盘和茶具。 叶琼华凑近看,是一盘残局,黑子还没下,但黑子困于白子之中,已是难以动弹,不可破局。 四下无人,只有雾气腾绕,宛如仙境。 端详了半天,叶琼华看出一破绽,只要黑子下一步走这左上星位,提完子后还有一争的可能性, 思索着,叶琼华不自觉地拿起桌上的黑子就要落棋。 “你这小娃娃,动我棋作何?” 叶琼华转头,一白胡子老人手里提着一酒壶就跑出来了,走动之间,酒香四溢。 雍亲王景云崈。 长公主的亲哥哥,也是当年大家认为的皇帝的不二人选。 自从夺嫡失败,便投身寺庙,以示自己无意皇位,也只有他敢在这寺庙喝酒了。 叶琼华还在呆愣着,手里的棋已经被他夺走,手还指着要下的位置没动。 明明是和长公主差不多的年纪,长公主还是满头黑发,他已经发须皆白,想起关于他的事迹,只觉得唏嘘不已。 “你这娃娃还真有点本事。”这黑子下在这,豁然开朗,别有一条生路。 “叶家长房嫡女见过雍亲王。”叶琼华连忙行礼,却见眼前人瞬间变了脸色。 “起来吧,你就是云霓经常提起来的那个女娃娃呀。”嬉皮笑脸一收,叶琼华看不出他到底是称赞还是贬低。 老头把黑子投进棋壶,棋子碰撞,清脆作响,“下次和她说一声,让她来见我。” 背过身,摆手就让叶琼华离开。 叶琼华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敢开口,只能深深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当晚用完斋饭回屋,乘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叶琼华立刻修书一封让信鸽带给长公主。看着信鸽的一点白色渐渐被夜幕吞噬,总觉得今生发生的事已经完全偏离前世,也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信鸽飞进信使房,修长手指将卷成筒的纸条取下来,把鸽子送进笼子,身穿绿色衣袍的女子拿着纸条便往里房走, 纸筒侧边一朵桃花嫣然绽放。 “万家如今一家独大,文武两脉都有追随之人。” “如果他们不同意,这改革即便皇上允诺也推行不下去。” “喻彬还在牢里,没人敢接近我们。” “……” “长公主,叶小姐来信。”女子跪地将纸筒捧着高举,打断屋里的谈话。 景云霓抬手暂停对话,接过纸条, 坐在下首的男人们一下噤声,面面相觑,无人敢说话。 眼看着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深沉,下属们连呼吸都要停住,浑身忽而生出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寒毛直竖。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捏着纸条,景云霓踱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飘忽不定的浮云,心绪漂浮不定。 第29章 敲登闻鼓 天还未亮,夜幕黑压压的,沉沉地,沉沉地压下去,周围还是一片昏暗。 窒息一般的寂静被一声鼓响划破,继而划破天空。 登闻鼓的鼓皮被敲击得一下一下起起伏伏,反手震得她肩颈处的伤口又丝丝缕缕渗出血来,和之前的血痂一块,触目惊心。 “知县大人,我晏桃有冤要伸啊!” “晏桃有冤要伸啊!” 字字泣血,喊到最后,沙哑着嗓子说不出话,眼前花白模糊,垂着头靠在地上,已经站不起腰,唯有手还在执着地敲击登闻鼓,发出微弱的鼓声。 光线从极其窄小的门里照进去,在门口通向地牢的通道上留下一块极小的光影,根本照不到幽暗阴森的牢房。在这里,文人的风骨被折磨殆尽。喻彬一身青衣布衫被可怖的刑罚弄得七零八碎,所坐的地方,血液洇湿结成暗红色的血痂。 他撕扯着嗓子向狱卒求一碗清水,想稍微擦洗一下头脸,颤抖的手哆哆嗦嗦,这是他仅剩的一点尊严。 他教育无数学子,从未这样低声下气求过人,“劳烦您给我一碗清水。”疲累但清亮的眼睛带着些许祈求看向狱卒,却被一口啐在脸上。他呆愣住,怔怔摸了一下脸,听见狱卒嫌弃,“还把自己当什么人物,要一碗清水?清水没有,老子倒是攒了一泡尿。”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文人,临死都那么讲究。” “什么狗屁文人,不过是一个与学生私通的好色之徒,还不如你我,哈哈哈哈哈。” 几个狱卒还在笑骂,没人注意到喻彬的脸色灰败下去,已呈油尽灯枯之态。 可他和晏桃毫无私情啊,他只是觉得以性别断人才能愚蠢无比,只是想要给这天下的女子再谋一条出路,不至于像他母亲一样,被人强抢为妾,郁郁而终。只是想要把那书面上存在的可通之路变成现实,让广纳天下贤才不再只是一句空言,怎么就,怎么就到如此地步。 县府门口的空地上渐渐聚集了大片的人群,被鼓声惊动,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成一个大圈子。圈里的女人浑身是血,湿透衣裳,那衣裳也全是鞭挞的痕迹,右手似乎无骨一般垂在一侧,断掉了。 登闻鼓已有几个朝代没有响起,除非重大冤屈不得昭雪,否则随意击打登闻鼓,赐死示威。 傍晚从喻家祠堂偷跑出来,浑身都是严刑逼供的伤口,顺着小道往外跑,不敢走有光的地方,怕被逮回去。 跌爬滚打,心里憋着一口气,要给夫子沉冤昭雪,身上的衣服反复被伤口流出的血浸透再晾干再浸透。 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晏桃拼命昂着头盯着那官府闭紧的门,企图从中看到一丝光亮。手猛地一滑,身子倒下狠狠撞上台阶,口中溢出的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百姓哗然,也是在此刻,官府的大门终于缓缓被拉开,光一下射进暗黑的门里。 在人群外拼命想挤进去的仆役看到肃正的衙役把晏桃架进去呆在原地,脑子空空的,只有“完了”两个字。 万家答应用那泼天富贵换喻彬一人,喻家答应了,也把那晏桃看得死死的,妈的,让她捅到上面,他们都得完蛋。 那仆役连忙回头连滚带爬回去复命。 香炉袅袅飘起烟雾,叶琼华跟随着叶家女眷正跪在佛像前,住持捏着佛珠,带着老茧的手指一下下转动,冗长的经道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吐出来。 秋儿和其他丫鬟一样,正肃立在一边,垂头安静,整个大堂没有半点声响,便显得滚到秋儿脚边的小石子如此明显,以至于秋儿瞬间就感应到。 她皱着眉头往外看,以为是谁在作弄她,却发现是引荐她进叶府的牙婆。 当时她才三岁,卖不到钱,全家都得饿死,是她给了高于外面的价格才让这一大家子活下来,可以说,她是秋儿家的恩人。 她手里捏着什么东西,正焦急地挥手让秋儿出来,满是沟壑的脸上急出大滴汗珠,面色煞白。 秋儿往周围瞧了眼,发现没人注意这边,便从队伍的最后侧慢慢、小心翼翼地退出来了。 “陈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秋儿拿出帕子给牙婆擦脸上的汗,却被她焦急地一下挥下去。 陈婆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臂,手攥得死死的以至于张开的时候都有些费劲。“秋儿,你姐姐被抓起来了!” 秋儿本命晏秋,取最后一个字作丫鬟名。 看着陈婆惊骇得像要厥过去的样子,秋儿心发慌地看不见,如坠地狱。 她不是受夫子赏识,要去做女官了吗?秋儿有些恍惚,觉得在做梦,明明上一次回家的时候,她还高兴地说要带着全家走向富康之路,要把她从叶家赎回来,不做丫鬟。 怎么就被抓起来了呢?秋儿不识字,不知道该向谁问,看着手中姐姐的血书,抖得像是要在青天白日下晕过去。 “你姐姐满身是血,把这个交给我转身就走了,敲了登闻鼓!” “登闻鼓是什么东西啊,那是我们寻常百姓能敲的吗?” 陈婆絮絮叨叨地还在说,死死抓住秋儿的手,手劲大得要把她骨头捏碎,秋儿脑子嗡得直响,身子软得快要跌滑下去。 “铛”鼓声一响,住持还没说结束,早就听厌的叶琼华刷一下站起来,就准备出去,却发现本该在门口等自己的秋儿不知所踪。 陪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秋儿从来没有擅自离开过,肯定出事了!几乎瞬间,叶琼华就认识到这点。 往外走着,叶琼华四处看,想找到秋儿。 终于和在阳光下不知去何方的她对上眼。 还有小姐,还有小姐!秋儿一下找到主心骨,哭喊着扑跌过去,阳光下,叶琼华看见她的瞳孔猛缩,惊骇之意毕露,“小姐啊,救救我姐姐吧。” 第30章 救人 被拉住衣角,秋儿哆哆嗦嗦的身体颤动通过她温热的身体传递给叶琼华,她想扶着秋儿站起来,却发现秋儿现在腿软得厉害,根本扶不起来。 秋儿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就一个错眼没拉住,额头上已经红肿一片,眼泪、鼻涕糊了一头一脸。 叶琼华不可能不帮她,低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秋儿还是恍惚,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说不出话。 不想浪费时间,叶琼华直接抽走她手里的东西,抖落开来,原来是一封血书。 “秋儿,见信如唔。”笔法圆转,笔锋内含,力透纸外,血迹点点浸透,像是傲然开放的梅花。 “汝睹此封书,则吾可得已矣。” “彼污蔑之师私也,幽我于祠堂,逼以不实谢。身不走,须得太公讨公道。” “虽吾死,吾亦欲汝信之,汝姊为一行高洁之士,其死有道也。” “愧负之,家之重交于子者矣。惭愧负且!” 一个拖着残躯踽踽独行的形象跃然纸上,不受强权压迫,不惜以死去争夫子一个公道,俯仰天地之间,无愧于任何人,只唯独在最后,表露出对妹妹的抱歉,愧欠于自己先死,将家庭重任交于她。 叶琼华拿着那封血书,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沉甸甸的。 许多人都说女子柔弱怕死,不堪托付,这些是真的,但他们没想过,世上九成九的人都这样,都贪生怕死,不独女性而已,而女性要比他们所想的更加无坚不摧。 叶琼华折起纸条,看向刚才挣扎着爬起来,屏息注视着自己读信的秋儿,她盯着她,眼里全是自己不知道的期望和预料到有什么灾难降临的绝望。 不再耽搁,叶琼华鹰戾般的眸子锁定秋儿,“你姐姐叫什么?” 她颤抖着嗓子回,“晏桃。” 晏桃,好!叶琼华仰头,只要人现在没死,这人她叶琼华救定了! “给我拿个帷幕,快!”叶琼华往这寺院的马厩跑,转头对还愣在原地的秋儿吼,看见她跑去客房,叶琼华宽心。 蹬地,一个翻身,已然稳稳坐在马背上,看守马厩的小厮惊诧得说不出话, 直到叶琼华一拽缰绳,马昂首跃出马厩,小厮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无意识跟着跑了几步,“别,有人抢马啊!” 叶琼华坐在马背上大喊,“找叶府叶琼华,全数赔偿!”转瞬,人已经到客房。 秋儿把帷幕扔给她,叶琼华凌空握住,往头上一扣,“等着我的好消息。” 再回神,秋儿只能看见小姐的背影,心中的担心忐忑已然全数消失,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救世主。 她抬头望天,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也必然会有一个好结局,她坚信。 姐姐,坚持住。小姐去救你了。 烈日当空,街道上人头攒动,百姓熙熙攘攘。 欢闹的场景被一声疾呼打破,“让开!快让开!”清亮的女声怒喝,随之而来的是破空的马蹄落下声。 百姓们你推我搡中匆匆离开,留出一条道来。 叶琼华戴着黑色的帷幕骑着红棕马飞奔,鬃毛飞扬在空中,每一根毛都闪烁着阳光的恣意。马尾随着马儿奔跑而上跃动。 看到有穿着黑白相间衣裳的衙役来,在京城,当街纵马是犯罪。叶琼华一手控制住缰绳,另一手从腰中掏出令牌,“叶家军办事,何人敢扰!” 衙役纷纷往后退,避让不及,叶琼华直接从他们头上跃了过去。衙役抬头望,阳光从马匹其他地方照下,宛如一道金色的线。 终于到官府门前,一拉缰绳,马嘶鸣出声,惊动门口的守卫,叶琼华翻身下马,手里的令牌高举着,众人避退,她就这么直直闯进大堂。 晏桃正被架着瘫软在大堂中间,一盆冷水从头泼下,她一激灵,从昏迷中醒来,抬眼看着这满堂的人,以为自己终于见到青天大老爷,能给夫子申冤。 挣扎着就要开口申冤,还没来得及张口,就看见坐在高堂之上的、穿着官服的知府连睁眼看她都不愿意,直接挥手,“来人!给她上夹板!” “胆敢敲登闻鼓,谎报冤情!”知府不屑的眼光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晏桃嘴无声张开,想说不是谎报,却发不出声音,全身像被抽去骨头一样无力。 死如死灰,夹板已经夹在她柔嫩的手指上,晏桃觉得就这样吧,女子本就不该妄想那青云之路,随着那夹板不断收紧,晏桃也觉得有点可惜,可惜她日日夜夜在夫子教导下练出的一手好字。 就是这时,叶琼华带着光闯进大堂,一脚踹翻正准备施刑的衙役,他被踹飞出去,撞到知府面前的案桌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知府大惊,站起来躲避,全员震惊,来不及反应,只有他声历内茬指着呆愣在两侧的衙役大喊,“还不把她拿下!” “我倒要看看,谁敢把她拿下!” 衙役正围成一个圈,准备把叶琼华困住,还没来得及围上去,只听见一声厉呵。 知府顺着声音抬头看,日耀灼灼从高天之下漫射而下,变成浅浅一笼纱光,恰好落在她光辉漫天的珠钗上,足金银泥国色天香纹彩绘画罗裙,景云霓缓步进来,尊贵之气显而易见。 他连忙从高位小步跑上前迎接,“下官拜见长公主。” 景云霓没吱声, 知府跪在地上,只看得见那裙裾上刺绣的缠枝花纹由深至浅,杂花交错,闪烁着浅浅的银光,似一丛昙花在月下怒放,带着让人害怕的肃杀。 景云霓冷哼一声,眼里寒意凌峭,“知府大人,真是好大的派头。” “你要把谁拿下?” 拖着的尾音不带半点旖旎,景云霓的神色逐渐缓缓地变了,她盯着他,眼神寒下来,让人透着头皮开始发凉。 知府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冷汗浸湿后背,头皮凉麻,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趟这摊浑水,可这也由不得他选。 第31章 地牢 一直让一位知府跪着,传出去多少不好,景玉霓示意他站起来。 却没管站起来还在哆嗦的知府,转头看叶琼华,除了担忧还有一点恼怒,你太莽撞了,叶琼华看见她眼底的些许责备。 景云霓还在后怕,要是她没有接到消息,没有赶来,叶琼华武艺再高强又哪里挡得住这人海战术,更何况这知府是万家的人,所涉众多,这么救人,真是小孩子把戏。 看到那黑色帷幕还牢牢地戴在叶琼华头上,景云霓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她转头看向束手站在一边的知府,又低头瞧了瞧正跪坐在地上,对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还反应不过来的晏桃, 问知县,“官府审案流程是什么?” 好像突然有所依持,他突然挺直腰板,大声回答,“先问明事由、案情轻重、有无词状,再行判断罪罚。” “你问明案情了吗?”景云霓的语气陡然严肃。 “不必再问,这件案子早已明了,她敲登闻鼓就是在打扰日常管理。我自认为上夹板并无过错可言,不知长公主为何如此生气。” “暂且不提本次案子,你给一位用手握笔的文人施以夹板,这难道合情合理吗?你是要断了她的仕途!” 听了这话,知府有些想笑,就她,还仕途,她连能否活着都是一个变数。 嘴里未言,但鄙夷和不屑的神态已经出卖他,他根本不信女子有才能为官。 景云霓更生气了,凤眸怒瞪,从身后侍女的手上接过一沓诉状,扔到他身上,啪一下散开,他来不及捞,落得遍地都是。 气氛一下陷入凝固,无人敢搭话,屏息以待。 叶琼华扶起晏桃,握紧她还在颤抖的手,低声安慰,“别怕。” “这仅仅是我收到的关于这件事的疑点,你哪来的胆子说早已明晰!” 知府看着这散落的白纸黑字,终于感受到这压力铺面而来,宛如实质。但比起怎么解决,他更烦恼的是,这和万家说的不一样,不是说已经没有问题了吗?这突然冒出来的晏桃和那么多证据是什么! 不知道怎么辩解,他浑身冒冷汗站在原地,讷讷无言。 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有人看见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一夜。” 听到这话的晏桃从心里觉得可笑,扯动嘴角,钻心的疼痛,“共处一室是在讲解课业,况且什么孤男寡女,明明还有夫子的书童在。” “我要带走喻彬。”景云霓发话。 “绝不可能。”几乎同时,知府反射性地吐出拒绝,然后发现太过生硬,又加了一句,“这不符合规程。” 即便长公主注视他的眼色越来越深沉,他还是梗着脖子说不可能。没办法,要是今天他让长公主带走了喻彬,那么不出三日,进去的就可能是他本人了。 “喻彬涉及徇私舞弊,后日执行死刑,不能被人带走。” 死刑?晏桃不可置信地望向叶琼华想得到否认的答案,却看见叶琼华对自己点头,只觉得天崩地裂。之前她被囚禁在喻家祠堂,只听见有人说喻家三少算是栽了跟头,以为只是被贬为庶人,哪里能想到是死刑。 猛地扑过去,想给夫子求情,却被叶琼华一把拉住,那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住她的手,她完全动弹不得。 晏桃看不出来,叶琼华还能看不出来吗?这分明不是简单地判错案,这根本就是卷入党系之争了,知府根本不可能放喻彬走。 死寂在这不大的空间内不断蔓延,像沼泽一样让人深陷其中,不敢动弹。 “那我们要去探访喻彬。”这次几乎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下通牒。 知府听见这个要求也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连忙同意。 其实,长公主一开始也没想过能直接带走喻彬,如果能,那万家这么多年的根基算是白打了。她只是想见一下喻彬,怕他恪守文人风骨,在她们找出解救方案之前先一步死在看不见黎明的黑暗。 跟着狱卒往里走,晏桃只觉得心惊胆战。 地牢里没有灯,一片黑,不见天。耗子、蟑螂、壁虎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在黑暗里爬来爬去,发出独有的细细索索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像是在头皮上爬过。 又听到犯人们喉咙里滚动着不知名的声音,晏桃有些怕,盯紧前面大步走着的叶琼华和景云霓,心才渐渐落回实处。 越往里走,越是死寂。走到最里面,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带路的狱卒低头对长公主说,“就是这儿了。”他把手里燃着的油灯从栏杆间隙中往里送,不大的地方立马被光照亮。 双拳大的老鼠猛地窜出去,里面跪坐着一个男人,低着头,毫无动静。 即便是跪坐在地上,他也脊背挺直,身上穿的元青盘领袍在狱卒提着的油灯下泛着鸦色光泽,已然脏得不成样了。 应该是不适应这光亮,两道锋利浓眉紧紧蹙在一起,有些躲避地偏头。 这是她的夫子啊!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扑上去了,晏桃拽着那栏杆,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夫子……” 喻彬适应这光线,抬眼,眼下深深的黑眼圈,沟壑纵深,疲态毕露。 “你怎么来这里了?”即便身陷牢狱,为人师的使命还督促着他先关心学生的状况,看见晏桃浑身的血迹,担心之意倾泻而出。 直到景玉霓开口,他才发现眼前还站了几人。 “喻彬,你先安稳呆着,本宫会救你出去。” “微臣拜见长公主。”喻彬立刻挣扎着起来行礼,即便身在牢狱,衣衫褴褛,却依旧清俊刚正。 听到景云霓说要救他出去,更是动容,“臣跪谢长公主好意,只是臣并不祈求出去,只希望自己身上的冤屈被洗净,这样,臣就算死了也绝无怨言。” 地牢不能久留,留点空间给这师生说些话,长公主和叶琼华先行出去。 “霓姨,你怎么知道我来这了啊?” 第32章 会合 “我怎么知道你来这,你还不想让我知道你来这?” 感受到景云霓的怒气,叶琼华后退一步,她也知道这件事做得有失考虑,不该闯进大堂,不然别说救人,她自己也可能搭进去。 但是她并不后悔,她回想到她进去的那一刻,要是她再迟来一步,这夹板就要毁了她毕生的努力。 时间倒退到今天清晨,景云霓按照纸条上所写,来寺庙见自己的兄长。 穿过重重幽静又深远的重重廊道,景云霓终于在一间看起来与普通客房并无不同的房间里见到自己曾心心念念的人。 他穿着道服,立在门口,就这么微笑地看着她,好像这么多年的离别和未曾相伴的时光都不存在。 “哥哥。”轻声喊他,似乎是怕这只是一场梦。 本来怀揣着阴谋、计划和所谓对兄长话语的揣测来的,但真正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身边时,只觉得庆幸,庆幸他还在,还愿意见自己。 景云密情绪控制得比景云霓好得多,用包容小孩子的目光看着她冲上来,拽着自己转圈,嘴里念叨个不停,“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我。”喃喃自语道,“好像没什么变化。” 怎能没什么变化呢,景云霓瞧着他头上好像是猛地冒出的白发都有些哽咽,她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光,心里抽痛。 “喻彬是我年少好友。” 原来见她只是为了救人,景云霓的心一下沉下去,不是她不想救喻彬,说实话,喻彬的所作所为,她作为一个见证全程的旁观者也深感佩服。但她希望的是,兄长是想见她而见她,而不是因为其他人。这是她最后一点私心。 点点头,景云霓有些难过,但很好地掩饰在表面之下,旋身坐到一侧的梨花椅上。 “我知道了,还有呢?”装作不在意,却还是不自觉地拿起茶盏,一下一下用茶盖蹭刮杯子,这是她用来转移视线的一贯做法。期待的眼神慢慢盯紧他准备开合的嘴唇。 “噌!”一枚飞镖直直射入景云霓手边的梨花桌,入木三分,与飞镖一起被钉在桌子上的是一布条。 刚才温情的氛围一扫而光,两人神情严肃,对视一眼,景云霓想拔下这枚飞镖,才发现由于入得太深,根本拔不动,就只能把布条撕扯下来。 上面赫然写着,“叶琼华去知府衙门了,知府在审晏桃。” 晏桃她知道,是被传言与喻彬有谣言的女主角。不过,她不是跑了吗,不然,喻彬也不可能就这么被逮进大牢,最起码还有辩驳的空间。 惊疑的目光与景云密相接,他对景云霓点头示意,景云霓才站起身,离开的时刻,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像是要把他拓进自己的脑海里。 不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但叶琼华决不能出事,她曾答应过她母亲。 那刺绣的缠枝花纹由深至浅,翻飞过门槛,景云密就这么静静瞧着她离开,原来当初他离京时还需要别人保护、控制不好情绪的妹妹,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守护别人了。 十几年岁月如梭,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不想让叶琼华掺和到党派之争中,景云霓没回答叶琼华的问题,眼神一落换了个话题, “你想救他?”这不是疑问句,语气更接近于陈述。 叶琼华在她面前基本不会掩饰自己的目的,很自然地点头,“我想救他。” 听到此话,景云霓的目光慢慢投向地牢的入口, 要想救他,只能看晏桃。 昏暗地牢里,狱卒提着灯在两人旁,照亮两人的表情。 在地牢这几天,喻彬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而是没站在对方的队伍里,这件事无关对错,只评党派。 于是在极大的痛苦之后,他回归到最开始平静的时刻,他自认问心无愧。淡然的有些超脱生死地看着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个女学生,敲登闻鼓,上大堂对证,她做得很好,不愧是他喻彬的学生。 晏桃跪在栏杆外,砰砰砰地磕头,本就伤痕累累的额头又增添几分红肿。胡言乱语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能依稀听见,“夫子,我会救你的。” “被关在喻家祠堂。” “喻家的人要拿夫子您做利益交换。” 听到这话,喻彬也并不意外,要是能拿他换取什么东西,喻家那些人是绝对不会犹豫且兴高采烈的。因为他的生母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小贩之女,生下他也不过是稀释了喻家的血脉。可何曾有人问过他是否想姓喻,又何曾有人问过他母亲是否想为妾。 他想做的和他不想做的,他都做不到,他只能看着这浩大的繁文缛节压着世上的所有人,无能为力。 世家专权,等级阶层,层层让人死,不得生路。 “别哭。我教导过你,君子不轻哭。”声音虽轻,但在晏桃耳里振聋发聩。 她连忙用袖子去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于是血水混着泪水,在她脸上更加混乱。怎么也擦不干净,晏桃憋着气,把眼泪咽回去。 “夫子,我知道的。”哽咽着声音,晏桃嘴巴艰难开合,微咸的眼泪落进嘴里,苦涩地说出这句话。 “别再聊了,快点出去!”狱卒在一旁催促他们,这地牢是死刑犯的关押地,不宜久留。 看到夫子的胡子脏污打结,晏桃只觉得心酸,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就瘦得如此之多,宽大的衣袍下空荡荡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夫子相信自己,晏桃只能反复不停地念叨着,“我会来救你的,我会来救你的,夫子。” 被狱卒推搡着回到地上,阳光照在她身上,迈过阴暗到光亮的交界线,晏桃甚至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脱力滑坐在地上。 叶琼华和景云霓在门口等她。一人青衫,一人华裳,一人衣衫褴褛,三人在这地牢门口视线相接,秉持着同一个目标。 慢慢地,晏桃的眼神变得坚定,她从地面站起来,恢复叶琼华在血书里见到的形象,温柔坚韧,坚定不拔。 在无人能护着她的今天,她选择自己成长为一棵树,遮风挡雨。 第33章 证据 房间当中放着一个如意圆桌,墙边靠着一个雕花木质顶柜,上面的花纹依稀是八仙过海的样式。 从地牢出来,三人直奔长公主府。让侍女带着晏桃去处理一下伤口,景云霓出门吩咐小厮给叶家传话,告知她们叶琼华在她长公主府里,不用担心,避免叶琼华又落得口舌。 给晏桃上药的侍女看着她遍体青紫、伤痕累累的模样,眼里不禁流淌出几分心疼,上药的手也轻轻柔柔。 等处理好事情回到房间,证据被平摊在圆桌上。 “这是万家手里掌握的证据。”景云霓看向两人,见都在认真听之后,伸手拿过一份诉状,“这自称是晏桃的自供。”纸的下方俨然有红色的血手印。 景云霓抬眸看向晏桃,神色淡漠不明。 “这不是我的手印,是喻家其他人在我昏迷后摁上的。”清醒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血手印这回事,晏桃有点焦急,看向两人,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两人当然不会怀疑晏桃,主要是喻彬也信她。如果这真是万家的又一套计谋,那只能说认栽。 转移放在晏桃身上的视线,不再在确定是否可信上浪费时间,三人细细去找这些证据中的错漏。 烛火的阴影跳动在纸上,闪烁飘逸不定。外面的夜色也渐渐笼罩,天色慢慢变黑。 景云霓扶着脖子拉伸了一下长期低头而僵硬的脖颈,看了那么长时间,不得不承认万家手脚干净,除了晏桃本人在这戳穿他们作假晏桃证词的证据,全篇看下来竟无什么不妥。 脖颈和肩颈早已酸痛不堪,叶琼华还在奋力寻找着破绽,却越看越心惊。 有丫鬟证词说总见到喻彬和晏桃总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同僚证实喻彬在改卷当天有留夜的现象,晏桃又是唯一一个荣登榜首的女性,这种种无不都在显示,这里面有猫腻。 若不是晏桃就在面前,谁人看了这个不觉得是徇私枉公。 叶琼华抬头见晏桃,她凝着双眸,锁定在这些证据上,黑亮的眼珠随着字体转动,全神贯注。 烛光照亮她侧脸,光影勾勒出她秀美的鼻尖和下颚,看见这样的模样,任何人都不可能提起对她的怀疑。 “你怎么看,这里有这么多证据。”景云霓开口问晏桃,有些试探的意味。 她抬起头,眉眼间写满坚韧和决不放弃,“这些是真的,但都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看向其他两人,有些焦急地想让她们信她。 “丫鬟做的是假证,当场不止我和夫子,还有书童;夫子一向对于工作认真,留夜是因为工作;而我能位列榜首,为什么就一定是作弊,而不是我真的有成为榜首的能力?” 晏桃盯着两人,眼神灼灼,既有少女特有的自信得意,也有要撕毁这黑暗假面的决心,字字珠玑,反问到最后,少女娇靡的尾音全数化为雏鹰的尖唳。 叶琼华的眼里流露出欣赏,嘴角忍不住想笑,打量的眼光终于全数收起。 在她眼里,晏桃变成晏桃,而不是作为秋儿的姐姐被记住,她获得了叶琼华发自肺腑的认可。 再低头看着这些证据,叶琼华只觉得好笑,忍不住嗤笑出声。 多可笑啊,只要女性得到成就,无论如何,就会有一群刍狗像见到荤腥一样围上去,仿佛撕碎她们就是它们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没有证据,那就臆造,反正女性是绝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成就,这就是那群男人的人生信条。 叶琼华抬头望进景云霓的眼中,终于明白她做这一切的原因,兴学堂,开女院, 女性蒙蔽在这看似平和的世界里已经太久了,久到适应了黑暗,久到失去反抗的能力,但只要有一个人敢于出来反抗,这天就不算完全黑暗,要保护她,保护每一个敢于站在正确的、世界对立面的人。 血液沸腾着上涌,叶琼华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 “但我们没有证据。”景云霓开口,直接打破刚激动起来的氛围。 见晏桃丧气地垂下头,叶琼华嘴角的笑越咧越大, 对,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证明晏桃所说的是真的。 “但他们这些证据也没有办法证明晏桃说的是假的啊。”晏桃猛地抬头,叶琼华与她对视,狡黠的意味在闪烁。 对啊,晏桃翻弄桌面上的所谓证据,全都是带着诱导意味的可能性证据,并没有实锤。 这个办法有可能! 叶琼华和晏桃全都眼巴巴瞧着景云霓,好像有星星落在她们眼中,殷切希望。 这重重目光落在景云霓身上,竟把她看得略微有些不自在,这个说法自然可行,但关键是判决已下,除非找到推翻性的关键证据,否则于事无济。 不忍打击她们的信心,景云霓率先站起来, “先别考虑这些,天色不晚了,都抓紧去睡吧。” 等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客房歇息时,景云霓站在窗口,陷入长久的沉思。 兄长让她救喻彬,她不可能不救,但正大光明出来和被劫狱又是两码事,今日瞧他刚正不阿的样子,就算是被救出来,冤情不洗清,他也会决意以死明志。 但如何让他正大光明出来又是件难事,除非让皇帝来决裁。 与此同时,叶琼华在客房里唤出了影七, 身形苗条有力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叶琼华面前, “影七,是你去找的长公主?”叶琼华看着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决断。 果不出所料,影七点头。 “解释。”虽说叫长公主这次救了她,但如果每件事都要被他人知晓,这让她非常难受。 语气不强烈,但让影七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跪下,但无话可辩驳。 “苏慕安把你给了我,证明你接下来的主子是我,而不是他。”叶琼华语气不轻不重地吐出这一句。 压得影七心惊,冷汗在眨眼间涌出。影卫从不事二主,这是死令。 第34章 出路 “你好好想清楚,你的主子到底是谁。”挥挥手,叶琼华让影七退下。 影七看着屋里光影绰约,心绪起伏不定。她追随苏慕安已经有近十个年头了,现在突然变了主子,但还是反射性想向苏慕安询问意见,这次去找长公主也是听从的他的意见。 但问题是,如今她的主子是叶琼华。咬咬牙,狠下心,影七给曾经的上级影一写了一封信。 白鸽穿梭在黑夜里,挥动的双翅惊动沉睡的同类,叽叽喳喳叫起来。 稳稳捉住白鸽,影一拿下白鸽上的纸条,展开,真被主子说中了,影七真的来信了。 不敢耽搁,瞧见苏慕安的灯还亮着,影一进门。 公子正坐在榻上,还没歇息,手里捧着本书,脸庞线条优柔静谧,坐在那里像一尊还没羽化的菩萨,连轻轻搭在书卷上的指尖都玉白得透明。 见影一进来,只是淡淡放下手里的书,静静看着他等他开口。 “公子,影七来信说以后唯一的主子就是叶琼华,不会再给我们传递有关叶琼华的消息了。” 影一说着这话,还以为公子会难过,却发现他微微地笑了,有种早就预料的感觉,笑里还蕴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自豪。 他早就知道叶琼华能收服影七。 合起手里的书,苏慕安开口问起其他的事,“喻彬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现有证据都指向喻彬就是徇私枉公。” “那还有其他证据吗?”苏慕安开口问。 只得到一个遗憾的摇头。 “知府是万家的人。很难,除非有决定性证据。” 影一看着公子低下头,长睫颤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悄悄地退下。 与之同时,喻家大堂。 “还没有回话?”喻家大儿子抓住去万家问话的小厮,面目因焦急而显得狰狞,手抓在人身上,青筋勃起。 小厮被吓得一激灵,欲哭无泪,他能有什么办法,万家的大门紧闭,从正门想进去,守门的一问是喻家的就把门关上,怎么敲都不应。 自己也心虚,不敢大声敲门。想从小门进去,人家连看都不看。 见小厮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除了摇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将小厮往地一扔,颓然坐在椅子上,有些恍惚。 “你怎么就让晏桃跑出去了!”坐在对面的男人指着喻家大儿子鼻子张口就骂,气势斐然。 他是喻家嫡女的夫君,家道中落,还想借万家的势捞个小官当当,这次这个歹毒的计划就是由他提出的。 “我让她跑出去的?你们也倒是有个人在看着啊,怎么就怪到我头上了。” “别吵了!”坐在首位的喻母狠狠敲了下拐杖,“到这时候了,还在推卸责任!” 两个人这才松开已经抓上对方衣领的手,悻悻然回到座位。 “你说怎么办?”喻家大儿子指着那女婿问。 三角眼眯着,眼睛一转,阴狠的感觉全然冒出,“还能怎么办,只能打死也不承认。” “只要我们咬死了喻彬那小子和晏桃有私情,他还能怎么办!” 没人搭话,大堂又落回寂静。 雨水一下一下、犹断未断地敲打着竹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这天夜里有太多人睡不着觉,暗潮涌动,各含心思。 烛灯轻晃,桌上红烛燃了半截,天已蒙蒙亮。 素手掀开床幔,叶琼华下床,感受到影七的存在,红唇微勾,她还是留下来了。 秋儿还在古寺里,叶琼华自己穿戴好出门,看见晏桃眼眶下青黑一片,显然是一宿未睡,站在门外等她。 见叶琼华出来,猛地抓住她的手,眼神清亮,“我想到办法了,他们用徇私枉公的罪名判决夫子,只要我证明我有当魁首的能力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且不说找谁来评判,就光有没有这个资格来考都是个问题,除非能捅到皇帝那去。 “万家针对喻彬,针对的其实是长公主,也就是她给女性开的那条路。他们让喻大人落入这圈套,一定会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让他死,而且要死得众人皆知,死得狼狈至极,只有这样,才能堵死这条路。” “但无论他怎么做,他都不敢让主事人知道,因为有猫腻,不能细查,就抓着一个时间差,赌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喻彬已死,而他单薄的人际关系网,无人愿意冒着得罪万家的可能性去揭发这件事。” “除非” “除非能捅到皇帝那去?”晏桃跟着不自觉念叨出声。 叶琼华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嬉皮笑脸的样子,“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御史大夫家独子,陈川。” 对啊,还有陈川,怎么把他忘了呢! 晏桃看着叶琼华讲着讲着突然拍手,被惊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就看见叶琼华急急忙忙往门外跑, 侍女喊她,她头也不回,“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拜访御史大夫。” 等叶琼华冲到门口,马车备好,她正撩起裙子准备上车,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打算去哪里?” 叶琼华转头,就发现苏慕安正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后面含笑看着她,而苏慕安旁边,不正是她准备去拜访的陈川,穿着一身绛紫色袍子,扇子挥舞着只露出一双骚包的眼睛。 “你们怎么来了?”迈上马车的脚落回原地,叶琼华转身有些惊讶。 “这不是预料到你需要我嘛”尾音拖长,惹得周围站着的侍女投来诧异的目光,被苏慕安踹了一脚。 “好好说话。”桃花眼微眯着,凌厉的眼刀射向陈川。 什么时候两人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叶琼华疑惑,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喻彬的事才是重要的事。 二话不说,叶琼华拉起陈川就急匆匆往里走, “哎哎哎,慢点,慢点。”被拉得一个踉跄,陈川喊叫着让叶琼华慢点,又被苏慕安瞪了一眼,服了,敢情这对鸳鸯就来消遣他这么一个苦命人呗。 没办法,他只能憋着嘴,期期艾艾地被拉着跑,不敢吱声。 叶琼华耳边一下清净,疑惑地转头,就看见苏慕安丰神朗俊,牵起嘴角对自己笑了下,不自然地扭回去,脸颊爆红。 同样的房间,不同的人。 叶琼华把陈川按在椅子上,对面就是晏桃,两人面面相觑。 苏慕安则很自觉地坐到叶琼华旁边,挤进她和陈川中间。 对面那么大空位不坐,非要挤在一起,偏偏还一副正常至极的自然样,好像只有叶琼华旁边才能坐人似的。 叶琼华有点无奈,但还是兴致勃勃地给晏桃介绍,“这位,是御史大夫家独子,陈川。” 第35章 告知 御史大夫?晏桃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眼睛无意识地瞪大,有些反应不过来。 御史大夫检察百官,他有能力把此件案子捅到皇帝那,或者说,只要他在朝政上提一嘴,分量极重,直接能给夫子划出一条生路。 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晏桃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陈川既然来了就是来帮自己的,嗫嚅着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手哆嗦着准备找证据,虽然面上还是一片冷静的模样,但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晏桃都那么慌张,陈川还在那摆架子,手里的扇子带着节奏慢慢摇晃,一言不发, 看得叶琼华心烦,一下拽过他那把扇子,抬头向着晏桃示意,“讲话。” 陈川明白叶琼华是真的想救他们,这才收起那副浪荡不羁的样子,眼睛看向被展开的证据,密密麻麻地布满晏桃苍劲的字迹。 他不由得好奇看向她,这般字迹在女子身上不仅少见,几乎接近于没有,却只看见她低下的头顶, 叶琼华看着这满是标注的证据心里震动,他人尚且不知,但她是了解的,这些都是昨晚晏桃不眠不休的结果。 凝目看了一会桌上摊开的证据,陈川开口,“你是说,这万家的证据全是作假,一面之词不可信?”语气不可捉摸。 “对,但我也知道,片面之词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咬死。”晏桃沉重点头,从最开始担心的就是这个。 陈川赞同点头,审案不是这么审的,不可能凭借一句都是假的就全盘推翻别人的证据,尤其是在本方没有证据的时候。 “所以,我不打算以此为关键,我希望能参加殿试!” “我本就是榜首,参加殿试是情理之中,有无才华让全朝文武官来评判,而不是由戴着迂腐高帽的某些人下决断。” 晏桃眼光灼灼地盯着所有人,与其用阴谋,不如用阳谋,该害怕的是那些小人,而不是问心无愧的她们。 “你有把握?”陈川面色严肃,往日嬉皮笑脸的人,脸一旦冷下来便格外有威慑力。 晏桃没开玩笑,既然夫子信她,她为何不敢相信自己! “有!”斩钉截铁,一言既出,绝不追悔。一腔热血必定满盘皆胜! 走廊远远地延伸,在转角的房间里,几人或立或站, “附和的官员找到没有?”穿着一身艳丽红袍的长公主坐在高位,肃目冷眸看着下属。 “除了我们僚派的官员,接触了几个中立官员,皆对万家之卑劣行径义愤填膺,允诺配合我们。” 舒心点头,景云霓接着问,“那御史大夫呢?” 下属低头,不敢直视凤眸,“还没搭上线,陈府府门紧闭,不接待任何人。” 不可强求,景云霓盘算着要是只有中上官员联名上书,有几分可胜。 贴身侍女从门外悄然无声进来,附在景云霓耳边,“公主,御史家和丞相家嫡子都来了,在和叶小姐、晏桃商谈。” 好啊!若由御史大夫主名上书,胜算大大增加。 抚掌大笑,长公主兴致盎然,挥挥手让摸不着头脑的下属退下,自己也没去那个房间打扰,而是紧赶着和剩下的人继续排兵布阵,这是场硬战。 “行,既然你有把握,那我今日就和父亲提。”陈川边往外走边说,这架势看着立刻就要回府布置。 虽然看起来陈川说得那么轻易,但几人也知道,要说服父亲上书不是件易事。 三人在府门口拜别。 陈川回府,父亲还未下朝,母亲赶过来见他, “父亲不是嘱咐过你,不要与他人私交,不要随意拜访他人,你的一举一动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你父亲。” 脸上带着焦急,她有些指责。 陈川没讲话,独自进了父亲书房,等他下朝。 一代君王,一代臣,既然官位不能继承,他也该发展自己的势力,毕竟入朝在即。 坐在梨花椅凳上,陈川唰收起扇子,扇柄一下下轻敲桌板。 宫殿金顶、红门,穿着官服的官员三三两两下朝。 陈老嘴角带着笑,慢步落在后面,万思远也放慢脚步,到陈老旁边, “陈阁老,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 八尺长的男儿非要挤到人旁边,陈老觉得厌烦,面上虽不显露,但身子还是朝旁边让了下, 心里不免掂量起来,他找自己究竟有何事。 还能有何事,不就是喻彬那件事,真的是,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多幺蛾子。 万思远继续陪着笑脸往上凑,直到把好脾气的陈老惹烦了,硬邦邦留下一句,“没有”加快步伐离开。 他就说一个小小的喻彬哪里攀得上这样的大官,也不知晓大哥非逼他来问这一句讨嫌干什么, 看着陈老离开的背影,他慢慢收敛起脸上那硬挤出来的笑容,愤恨往地上啐了一口,“傲气什么啊,等我那侄儿登基,第一个就特么清算你。” 宫院之内,隔墙有耳,他知自己情绪激动失言,缩着脖子左右看了看,捋捋官袍,加快步伐离开了。 坐上马车,陈老陷入沉思,自己和万家一向没有交集,今日来这一出是在干什么, 小厮给陈老汇报,“今日公子和苏家大公子一同去了长公主府。” 是了,应该是这件事。 终于知晓这件事的来源,陈老反而舒心下来,至于陈川为什么要去长公主府,自然是要回去问他。不过既然是和苏家大公子去的,那想必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那苏家大公子他去年见过,端正有方,进退有据,是个妙人。 陈老年龄大了,马车摇摇晃晃回到府前,他下来,发现妻子正在那等自己。 有所感地笑,“你来这干什么,天气还凉,马上冻着可怎么办?”语气温和,没有半点责备。 他和妻子是少年一路扶持到现在的,年少时为了给陈老凑路费,陈夫人在寒冬洗了三个月的衣裳,自从冻坏了身子。 后来陈老进士及第,一路升官加爵,念着少年情谊一直没纳妾,即便而立之年都未有孩子。 陈川是老年得子,宠爱有加, “你放心,我不会打骂他的。”握着妻子的手,还好是温热的,心里稳妥,牵着她往里走。 陈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知道陈川在书房等自己,陈老迈步往里走,看见一人影软着骨头坐在椅子上,不成体统。 跨过门槛,“坐直了,君子行坐有方,你看看你这成什么样子!” 陈川应声坐直身子,却是撇了撇嘴,每次一回来就是骂他。 “你今日去长公主府干什么?”坐到书桌后,陈老正声问道。 “您认得喻彬吗?” 陈老是认得喻彬的,是秦曦唯一的学生,和礼部侍郎徐明同年进士及第,是年轻一辈官员里少有的实干者。但家道中落,喻家除了他一个,同辈竟无一人入朝为官,最后进了翰林院,和他没什么交集。 拜访长公主和喻彬有什么关系,陈老迷惑。 “和喻彬有什么干系?” “他被万家污蔑,打进大牢了,明日问斩。” 陈老看不得陈川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还是耐着性子往下问, “为什么事?” “还不是阅卷的事,有人污蔑他和女学生有私情。” “有私情?”听到这话,陈老气得从凳子上站起来,“他们在说什么屁话!” 陈老没进士及第时,干的是杀猪的行业。 看到父亲气得蹭一下站起来,陈川想笑,知道这件事稳了。 第36章 上朝 刚和苏丞相聊完,商讨了明天上书的流程,苏慕安从书房里出来,被杨叔拉着回到房间。 “公子,你糊涂啊!” “那知府虽表面上是万家的人,但最近在我们的接触下,已有投向我方的意向,而且,留着他做眼线不好吗?” 苏慕安看着杨叔焦急的原地乱转,大口呼吸,显然是气得狠了, “你非要帮那喻彬有何用!他又不会” “杨叔请回吧。” 杨树还想再说,却被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打断,张大嘴呆愣在原地。 “我累了。” 苏慕安神色浅淡,根本没有把他气得跳脚的姿态放在心里,看到他愣在原地不动弹,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抬眼盯着杨叔,第一次吐露心声, “若追随我之臣子全为有辈无德行,不义卑劣之徒,而我只能与之同流合污才能成功,我惶恐这皇位不该由我坐。” 杨树浑身冒汗,像被一盆冰水迎头泼上,浑身冷得可怕。 ——君子斐然,不以物喜,不以物悲,更不因他人一改自己的原则,拿财帛地位去诱惑他简直是可笑至极。 杨叔第一次这么深刻地认识到,公子已然长大了,成长为他母亲所期望的那种君子,温柔但更有棱角,再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是一种极大的冒犯。他逾越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鞠躬拜首,行为臣子的礼仪。 “臣逾越,必谨遵公子口令。” 等杨叔出去了,苏慕安不堪负重地弯下腰,他本不愿对杨叔如此,但真的, 再这么继续下去,他要垮了,好像他只是一个皇帝的容器,只要成为皇帝,是他或者不是他都可以。 菩萨般纯净的公子静静坐在那,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桌边的热茶早已没了雾气。 眸色深深,无悲无喜。 朝霞落在这金鸾顶上,随着太监一声尖厉的“上朝”,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鱼贯而入。 万思远在等待的时候不安分地来回看,不知从何来的总感到不安。 果然,在日常事务处理完结束后,“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响起后,他的不安得到了灵验。 他眼睁睁看着陈老捏着奏折走到朝堂中间,“臣有本启奏。” 好一个有本启奏,万思远简直要气晕过去,头嗡嗡的看不见这满堂金碧辉煌,荒唐至极。 把奏折递给内监,陈老束手,”臣以为此案还有隐情,不可草率了事。” “嗯?”听了这话,陛下颇感有趣,陈老作为御史大夫从不如此不留情面,接过奏折,细细翻看。 整个朝堂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一处,鸦雀无声,朝堂内的氛围越发紧促。 选贤任能一直是各个朝代所关注的重中之重,陛下不可能不关注这件事。 满朝文武官无人为之发言,不想当这出头鸟的有之,与万家同流合污者有之,想借着这件事往上爬者亦有之。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散落着,建构不成大景王朝的盛景。 可世事从不是这样算的,不是你不发言,坏事、糟粕就找不上你,喻彬又做错了什么呢?还不是被这群恶狗咬上绝不放口,有时候,发言不是为了保护他人,而是保护自己。 龙座之上,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冕冠的珠帘严严实实遮盖住他的表情,不辨喜怒,高深莫测。 “诸位大臣有何建议?” 苏丞相上前一步,“臣以为可测晏桃究竟可有榜首之才。” “臣附议。” “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官员走出,跪拜在地, “臣,附议。”声音汇聚在一起,响彻朝堂。 死寂一般的寂静开始蔓延,像水一样,无嫌隙地灌输到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圣意不测,无人敢揣度,直觉得那滔天的威仪化作实质压在文臣的脊梁骨。 圣上不知道喻彬这件事吗,恐怕不见得,这京城有什么事是能瞒过他的。 无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他把目光从眼前的大臣们身上抬起,缓缓地投向阳光照进来的远方,亮堂堂的,和多年前一样。 哎,该是他欠景云霓的。 众人垂下头颅,只听见皇上的声音慢慢响起,“这件案子就交由御史大夫来审吧,关于晏桃的才能就在殿试上见分晓。” “把晏桃加到殿试名单里。” 说完,陛下扶着头,似是极疲倦的模样。太监看着这满堂寂静,心里慢慢浮出想法,万家这次属实是做得过分了。 他在陛下旁边伺候了那么长时间,自然知晓,陛下对万家的宽容多少是看着万贵妃的面子的。但近年来,随着三皇子渐渐长大,万家的野心是越来越大,陛下快要忍到尽头了。 这次的事情,就是个警告。 万家如何跳脚暂且不管,万贵妃在华清宫内坐立不安。 虽说她也是万家的人,与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这不妨碍万颖红觉得他们蠢。蠢死了,把万家偌大的根基全都在父亲逝去的这短短几年毁尽了。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当初父亲非要把她送进宫里,这些年要不是大哥的功劳和她侍奉陛下的功劳,万家早就断绝了。 喜碧从外面跑进来,她是跟着小姐进宫的贴身婢女,那么多年了对她忠心耿耿。附在贵妃耳边,神色紧张,“娘娘,陛下下令严查。” 也不过就这一点功夫,张公公的嗓音就在门口响起,陛下来了。 万颖红的心一下沉到心底,该是来敲打她的。 穿着一身精美华贵的衣裙,万颖红从榻上起身,紧赶慢赶着来到门口,全宫的奴才都到门口迎接,低头不敢看。 换下朝服,腰间系着暗灰色祥云纹角带,景嘉筠浑身的威仪气度半点不减。被簇拥着往里走,压抑着,像是今天的天气,似乎还不错,但云层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一言不发,甚至没有让这满地跪着的人起身,陛下径直跨过门槛进入华清宫。公公对着万颖红使眼色,她自己起身连忙跟在陛下身后。 “三皇子的学业怎么样?”一句淡漠的话传进万颖红的耳中。 不知道这句话背后到底代表了什么,万颖红只能斟酌着小心回答,手里慢慢地倒茶,茶水从瓷器里倾注到茶杯里,她把茶杯推到陛下面前, “深儿在明新书院里很受老师赞誉。” “是吗?我怎么听说,他被叶家小姐打了一顿。”陛下的话语宛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第37章 威胁 这件事他是从何知晓的?万颖红心绪不定。 保养得当的脸上半分不显恼怒,嘴角带着笑,“只是学子间的较量而已,深儿怕是因为叶小姐为女眷,体贴了些。” 陛下没搭话,神色淡漠,捉摸不透。 气氛好像被冻住一般,只有华清宫内香炉的烟气还在浮动。 “景云深年龄还小,不要急。” 万颖红不敢回话,长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低着头将那些狰狞的东西隐藏,手里一刻不停地拿着绣花团扇给陛下扇风。 直到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团扇上,慢慢将那团扇推开。 万颖红的心也慢慢地坠下去。 这么多年来,这是陛下第一次当众给她下面子。 连桌上万颖红倒的茶都没喝,陛下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从始至终,跪在门口的奴才都没起身。 看着明黄色的背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万颖红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如芒刺背。 转身,宽大的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啪一声脆响,不知打在谁的心上。翠碧跟着进去,临走前不自觉看了一眼花团锦簇的景色,总觉得有种开到颓靡的绝望。 公公宣布下朝,文武百官走在这离开的大道上,宽阔又漫长。 万思远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也担心事情最后的结果。又挤到陈老旁边,小人行径的暗戳戳话里有话,“陈老真是为了大景王朝鞠躬尽瘁啊。” 阴阳怪气的,但对陈老来讲半点攻击力也无。陈老也不搭他的话茬,他自讨没趣,摸摸鼻子悻悻然离开。 唉,这件事交由他来处理,陈老摸不清皇帝的意思。 马车行驶在人群嘈杂的街道上,透过马车起起伏伏而时常掀起的车帘,陈老看见百姓和睦,安居乐业的喜悦洋溢在嘴角扬起的弧度。 又转念想到自己查到的国账的亏空,这万家早就变成一只趴在国脉上不断吞咽黄金血液的害虫,一日不除,都在酿成不可预计的灾难。 三皇子学识够,但万家作为他的依仗,陈老很担心,如果真的是他继承大统,万家会膨胀到何种地步。 他不敢想象,但嫡长子自当年宫变后便不知去踪,二皇子被万家设计坠马坡脚,四皇子生母卑微,更是扭扭捏捏,不受待见,五皇子才八岁,年龄还小。 挑来挑去,现在还是只有三皇子正当风头。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万家近些年才越发不加掩饰,张狂至极。即便看不过万家妄图一统朝堂的意图,文武百官也因此不敢得罪万家。 这庞大的权利机构变成一滩进不去、出不来的烂泥。 但景国的国脉十之五六掌握在万家手里,万家老大万胥源不是个好惹的人物,现在外出,等他回来了,这京城的天还得变。 被公公喊住留在御书房,苏正目不斜视坐在客座上,眼光清正。 今日这事一出,他就知晓,陛下必定要把他留下来,当年的事情,他不相信妹妹的孩子他的嫡长子死了,那么多年,他一直在试探,万家蠢蠢欲动,他忍不住了。 可是没这个道理,苏家最受宠的妹妹在他那华贵的后宫里面去世,没道理还要搭上他妹妹最后的血脉。 这不公平,可他没想过,皇权本就没有公平。 听到房间外缓缓逼近的脚步声,苏正把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站到一边。 门被打开,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苏正垂下的眼眸的视线里,坐到高位。 “坐吧,苏爱卿。” 站在一边的公公示意宫女上茶,再跟在他身后全都站到门外,屋子里只留下苏正和景嘉筠。 完全听不见里面的交谈,公公抬头望天,看见这澄澈的天空依旧像几年前一样,但心境已经大为不同了。 屋子里,苏正不敢喝茶,春天的气温还是不高,在这里降低到零点,他低着头,等着陛下问话。 “爱卿,苏玉堂今年几岁了?” 苏正心里咯噔一下,苏玉堂是名义上苏家的嫡次子,但实际上是苏正唯一的血脉。 不知道景嘉筠到底是什么意思,陛下怎么会突然关注臣子的家事,恭敬回答,“犬子年方六岁。” “啊,已经六岁了吗?” “那苏慕安呢?” 这才是他的目的吧,苏正坐立难安,忍不住抬头看他的神色,却径直撞进陛下深邃的眼眸,深深的,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敢反抗圣意,苏正只能回答,“十五。” “朕的嫡长子如果还活着,那大概也是这个年纪了。你说是吧,苏爱卿。” 苏正没搭话,因为不敢,因为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浑身汗津津的,官服下,里衣湿了一大片,只觉得是彻骨的冰水浇下,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走出宫门,苏正被小厮扶着,才发现自己早已腿软,差点失仪。再想起刚才被几句淡淡追问而逼得说不出一句话的情景,“好好回去想想吧,苏爱卿,朕相信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的声音还犹在耳畔。 这根本不是谈话,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什么是满意的答案,不就是要让他唯一的侄子再回到这吃人的宫墙之内。苏正坐在马车里苦笑,轻哼一声,只觉得心里万分苦涩,好像站在深渊之侧,除了跳下去,再无别的选择。 纤纤玉手在纸上顿了好一会,墨泽深深沁透纸背,万颖红呆愣了好久,终于把那作废的纸团成一堆皱褶,扔在地上,翻滚几圈,撞上另一团纸,就像她的心绪一般嘈杂。 终于放飞信鸽,万颖红站在露深的深夜,心里殷切希望大哥能早日回来。 第38章 殿试 苏正回府,已然晚了,夜色深深,他迈步进府,黑暗抛在身后,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管家在他身后,低声道,“大人,大公子在书房等你。” 今天回来迟了,苏慕安定是担心了。 脱下遮寒的斗篷,苏正快步走向书房,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奶声奶气的声音,宛如温暖的炉火,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开门进去,见苏玉堂被抱在苏慕安身上,咯咯笑拍手,稚嫩的小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看见苏正进来,伸着手要他抱,他看向苏慕安,神色浅淡,脸上因名义上的弟弟而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虽然弧度不大,但肉眼可见的是真开心。 苏正感觉有点温馨,也因此而有点不敢开口,今天景嘉筠和他的谈话简直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破这一幕。 不敢看苏慕安投过来的浅淡目光,苏正转而言其他,吩咐婢女,“把小公子抱走。” 气氛慢慢地凝固起来,像粘滞的什么东西,将人冻在原地。 苏慕安垂下眼睑,张开双手仍由婢女接过苏玉堂,眸中某些情绪翻滚,却终是闭了闭眼,再睁眼,便是平静地别开视线,不去看苏玉堂。 苏玉堂虽然才六岁,但也早就开始知事,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在婢女手里挣扎着要下来。 婢女控制不住一个半大小子,被他挣脱,脸上露出一抹难色看向苏正。 苏正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挥手让她下去,把憋着嘴还装作大人的苏玉堂抱起来放在一边的梨花椅上。 苏玉堂不知道苏慕安不是他亲哥哥,即便苏慕安和他们不住在一起,单独住在西南角,即便苏家的年老的奴婢嚼碎嘴被他听到过,他也从没怀疑过。 可一直瞒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既然要听就让他听吧,毕竟他是苏家唯一的独苗,以后这清正的门楣得由他扛,他哥哥的登基之路也由他来见证。 既然要卷入这争纷,那目光就只有那皇位,想必这也是景嘉筠的想法。皇位之争,生死有命,他只是想要压制万家,把苏家拖下水而已。 “慕安,景嘉筠知道了。”苏正开口,没有任何铺垫,苏慕安的视线一顿。 至于知道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苏正艰难开口,“他拿苏玉堂做威胁。”没再继续说,但苏慕安已然明白他的选择。 看着已到中年的男人羞愧地低下头,苏慕安不怪他,一点都不。能顶着那么大压力坚持到现在早就仁尽义至。 想着这么多年,叔父不约束他,无论他想做什么要什么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满足他,就连这次上书也是这样,从不多问。 这很好,但有时候看见叔父指责打骂苏玉堂,心里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内心空荡荡的,像一场大火烧尽一切,风吹进去,扬起遍天的草木灰。 苏慕安笑了,没有责备,只有预料之中的平静。 “没关系的,叔父,他总会知道的。” 苏慕安和苏正对视,却被一旁的抽泣声吸引,两人转头。 “所以,是我的错吗?” 苏玉堂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小孩,鼻头红红的,一抽一抽,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从出生起基本上没出过苏府,在别人的小孩在街上随意玩耍的时候,他的活动范围只有这小小的一片天地,他做错了什么。 看着叔父把苏玉堂抱起来,摸摸脑袋,温柔但不失严肃地劝慰,苏慕安低头,该是他做错了才是。 见叔父抱着哭闹的苏玉堂对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苏慕安不敢去想,这笑容里包含了什么,只是对他点点头。 苏正的背影和苏玉堂的抽噎声慢慢如潮水般退去,这书房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安静到苏慕安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打破这寂静和可怖的孤独。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叶琼华的里衣湿透了,粘在身上湿哒哒的不舒服。 不知道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叶琼华总是梦见前世。然而又看不清人脸,只见到满眼的血,然后是单薄的衣料和砂砾摩擦的声音,狼匹撕咬血肉的声音。 反正左右是睡不着,叶琼华点起烛灯,半起身靠在床边。想着晏桃这件事算是有了一个进展,被交由陈老判决,叶琼华是放下心的,昨日白天的时候喻彬就已经从地牢出来,在普通牢房里面等待最后的真相大白。 她陪晏桃去看过了,衣裳换了新的一套,也梳洗干净了,感觉整个人都有精气神了。喻彬也知晓明日晏桃要去参加殿试,嘱咐了一些事情,也就是面圣要恭谨这些的,叶琼华都听厌倦了,但见晏桃听得认真也就没打断。直到宵禁快开始,两人才回来。 青石板路上铺着晚秋的落叶,随着太阳的升起,路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清晨的露水摇摇欲坠。微风拂过,缕缕木香扑鼻而来。 叶琼华送晏桃到宫门口,在保和殿应殿试。宫门很高,门口进士科举人众多,无一例外,全是男性,显得唯一穿着罗裙的晏桃很扎眼。 叶琼华不担心最后结果,拍拍晏桃的手,示意她进去,时辰已到,考生鱼贯而入。 殿试只考策问,应试者自黎明入,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 或许是因为性别,或许是因为“私情”之事,晏桃的位置在最前面。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睥睨天下的景国皇帝,晏桃自是不敢抬头直视龙颜,低着头缓缓来到自己的座位。 满座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她的身上,景国历朝以来,她是第一位以女子之身坐在考场之人,这已经足以引起大家的关注,更何况她原是京试第一名。 而那些目光夹杂着不屑、鄙夷,以及看笑话的戏谑,就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就像当初只是一个“私情”谣言,还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所有人好像已经是亲眼见到一般大肆宣扬,他们是如此丝滑地接受了女性的所有贬低。 晏桃没坐在位子上时心噗通地跳个不停,而当她真正承受着那么多恶意坐到这里,那些压力却全部消退。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是在撕破这大景王朝男人们所依仗的利益通道。 陈老坐在读卷官的位置,往旁边看是苏正,大学士等人,肃神闭目。 为了审案,殿试规则有所改变,日暮交卷,立刻评定。 第39章 状元 殿试策左右双开,写着殿试题目,“立国,若多骈立,互相拶,且背后错综。动一段皆此类,当如何做得?尔多要举以陈,勿猥勿并,朕将亲览焉。” 势力众多且错综复杂的试题与景国时事紧密相连,紧密到陈老和苏正甚至觉得陛下在点他们,肌肉紧绷,不敢动弹。 晏桃吸气屏神,略作思考后提笔作答,笔尖在纸上顺滑流畅。 喻彬在牢房里,静静看着从小窗投射进来的一小块阳光,沉默不语,到提笔的时间了。叶琼华、苏慕安、陈川等人都在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与此相背的,华清宫里的宫人自娘娘醒来便大气不敢喘一声,寂静地做着自己手头的事。翠碧守在紧闭的门扉外,屋内,一女子转来转去,焦急难耐。 宫里宫外无数的人在看时辰,心急地等待最后的结果,直到夜幕深深地笼罩在京城。 还在等,明黄色的皇袍遮盖黄金的椅子,交杂着在烛光里让人眼前恍惚。那种来自皇权的压力说不清楚,却很明显地体现在阅卷官不敢耽误一刻的行动里。在初春峭寒的天气里,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案桌上。 阅卷官已经连续不断看了几个小时的答卷,被搁置右侧答卷的考生渐渐离开,殿里到最后还剩四人。 这四人分别是晏桃和除去晏桃后的前三。庄韩为第三。 本来还胜券在握的庄韩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丧失信心。等还剩四人时,短短几瞬眼里的红血丝全数冒出,死死盯着那张被搁置右边的答卷,陈老的手撕开糊名的纸张。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疼痛,只要露出来的不是他的名字,他就能衣锦还乡! 但很可惜,那显然就是他的名字,在掀开的一角的时候他看见庄露出来了,在场四人中,独他有庄。 不知道是什么冲昏了他的头脑,庄韩竟然还想上前,被苏正一眼看出,让守在旁边的禁军动手。 庄韩被捂死嘴拖出去了,殿前失仪,此生不得再考。 呜咽声随着衣料在地上摩擦的声音逐渐远离,殿内又陷入一片死寂。 陈老在座资历最深,缓慢起身将这三份擢选优等的答卷送到公公手里,再由公公送到闭眼假寐的陛下手里。 公公把卷子高举,陛下没接。没人敢去打量,也无人知道他究竟是真的睡了还是后悔了。 毕竟,只要拿过这份卷子,就没有回头路。即便是作为皇帝,能否决的事情也极少,因为他不是昏君。 闭起的眼睛前不断闪过往事,万贵妃,苏慕安,苏正,万家…… 就随他们吧,他也累了,不想管这么多了。 伸手接过答卷。 公公看着这掌握世间所有事情的一双手慢慢变得老去,心里很不合时宜地浮现一层心酸。可他是世间最尊贵的人,又哪里轮得到他一个阉人去心酸。 翻开卷子,三份答卷都美观清晰,不分伯仲。 仔细看内容,景雍筠不得不承认晏桃的才华。 从国家社稷,到儿女情长,每一处都讲解的明明白白,不像另外两篇,虽言之辞藻华丽但不敢说、怕惹事,让整篇文章显得泛泛而谈,索然无味。 景云霓该是对的,景雍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极其疲倦。那叹气声响彻在殿里,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但到了现在,其实结局已定,喻彬肯定是要无罪释放的。但就是面子的问题,晏桃前三,还有辩驳的可能,但如果是状元,那就真是把万家的面子放在地上踩,还要叫众人来看。 陈老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给万家留一个面子,毕竟万家那位小姐还在宫里做贵妃。 “状元当由晏桃。其余二人,逊色也。” 殿中依然是一片安静,所以即便这句话很轻,却依然被殿内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其余二人的名字都不配存在于陛下的口中,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撂下这一句轻虽如雷贯耳的话,景雍筠起身走了。晏桃没那么重的害怕,悄悄掀起眼帘看了一眼陛下的背影,该怎么去形容呢,就好像这么多的风雪突然全部冒出,压在他肩头。 陛下走了,陈老做主让晏桃换上这套状元服,风风光光的,在大家隐晦的打量目光中走出去,狠狠打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的脸。 等了一天,叶琼华甚至连吃午饭都是随便在街上买了个包子。疲惫地靠在马车旁,眼睛紧盯着宫门,有些酸涩和疲倦。 直到晏桃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才缓慢地眨了眨眼,以确认那真的是晏桃。 简直是大变样。 晏桃穿着一袭青古铜色翻底烟罗和印花布曲裾袍,身上因为天凉披了一件蔓草纹锦披肩,绾起青丝,耳上是珍珠耳坠,云鬓别致,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透碧玉扳指,腰间系着啡色丝攒花结长穗腰带,轻挂着绣白鹤展翅的荷包,一双金丝线绣攒珠底靴。 叶琼华第一次知道原来状元服改成女版会这么好看,鎏金的腰带变成啡色丝攒花结长穗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不显得轻浮,轻挂着绣白鹤展翅的荷包,向下坠,视线落到金丝线绣攒珠底靴。 太阳在她身后升起,从高高的宫殿顶慢慢印出她的身影。 如果她站在朝阳上,能否洗去昨日的惆怅,以女子之身继续坚定不移地往下走。 “我就说你成功了吧。”绝口不提一路走到如今的心酸,叶琼华不管她身上的寒意,一把搂过肩,亲密无间。 第40章 见面 这个清晨,注定是不平静的,它拉开一个序幕。 晏桃,第一个女状元诞生在景国的历史上。万家面子被驳,京城知府官职被罢,流放。一夜过去,每家每户的门都紧闭,为官入朝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对政治气氛敏感的,拉着夫人的手,看向外面泛着鱼肚白的天,面色忧虑深深,“这京城的天啊,要开始变了。” 苏慕安不想见他,那个自己血缘上的父亲。 但没有选择的余地。屋内,他盯着桌上宫里送来的密信沉默不语。他约他今日在京城边缘的小院一见。 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情绪,苏慕安只想回避。他清晰地认知到,没有一意孤行曝光他是皇家血脉,对于景雍筠,那个专横独断的人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可这对于苏慕安来讲,并不是什么值得他感激的。 他不愿去见他,却也只能去见他。 俊杰拿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上苏慕安的肩头。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苏府侧门的门口,乌黑车顶,寂静的马夫和拉车的马。一切都压在俊杰心头,压抑地说不出话。 扶着公子上了马车,俊杰坐在马夫的另一侧。一向碎嘴子的他一路上一言不发。 淅沥沥的小雨中,马车走在空荡的青石板路上。苏府的牌匾在雾蒙蒙的雨中越来越小,悄悄站在门后的苏正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马车一路向南,到一个靠着湖的竹子做的院落门口停下来。 俊杰跳下来,再把公子从马车上扶下来。站在门口,无人迎接,但苏慕安很明确地知道,看似一人没有,实则处处是人。 推开竹编的小门,俊杰跟在苏慕安后面进了院落。一宦官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让他们过去。 苏慕安带着俊杰径直就想进门,却被公公伸手拦住两人的去路,他笑眯眯地,看不见眼睛,低首轻声道,“公子,您一人进去吧。” 苏慕安瞧了眼紧闭的门扉,又看了眼横在眼前的手,终于妥协,把狐裘脱下来,交给俊杰。在他极其担忧的眼神中,苏慕安推门迈步进去。 见一男子身形高大地站在窗户前,窗户大开,苏慕安从那里看过去,看见了辽阔的湖面,偶尔有飞鸟从湖面掠过。 一阵冷空气呛进鼻腔,苏慕安手抵着鼻尖,没忍住咳嗽了一下。 窗前的人被这一声咳嗽惊动,转过头,伸手把窗户关紧。 最后一眼,苏慕安看见一只独行的鸟坠至湖面,疯狂挣扎。 收回目光,苏慕安低头行礼,声音浅淡,“臣子拜见陛下。” 听到这声毫无感情的拜见,景雍筠的心不受控制地一冷。但这也是应当的,毕竟他们有数十年没见过了。 他带着点为人父的小心翼翼,“坐吧,身子是一直这么不好吗?”甚至亲手给苏慕安倒了一杯热茶。 苏慕安不知怎么回话,说不是,然后告诉他,这是你后宫里那个万贵妃弄的? 当然不可能,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年近半百的男人笨拙地拿起茶壶。他甚至不知道不能碰到茶壁,被烫到了,也只是蜷缩下手指,没吱声。 接过茶杯,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地放在暖玉的茶杯上,白到辨别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玉做的。 “嗯,年少时受了寒气。”苏慕安看着茶杯里升腾起的层层雾气缓声说道。 “哦。”景雍筠作为景国最尊贵的人,几十年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缓和气氛,尴尬地应了一声后,屋子里便陷入寂静。 苏慕安心里是恼怒的,他恼怒在希望自己不在意那个所谓的父亲,却现在又是仗着他对自己的愧疚来做事,好像是小朋友在无理取闹。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无理取闹的资格。 但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黑发丝丝缕缕垂在胸前,细长的眉眼不曾抬起。 上位者的耐心总是有限的,即便是有愧疚。 “你应该知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想必苏正已经和你聊过了。”景雍筠低沉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在他耳畔,苏慕安点头,却依旧没说话。 这在景雍筠眼里是一种无言的拒绝。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似乎能找到记忆里童年时的相似之处,又似乎是全然陌生的。 讷讷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却只撂下这么一句冰冷的话,“你想清楚了,给我传信。” 就起步离开了。没有耽搁,可能是受不了这种尴尬的宛如陌生人的气氛,或者是其他原因。 竹屋外,马车踢踏踢踏踩着松软的泥土,慢慢远离。刚才还因为人太多而拥挤的竹屋一下子安静下来。 苏慕安还是坐在原位没有动弹,甚至于搭在茶杯上的手指都没有移动半分,直到它变得比手指的温度还要低。 俊杰怀里抱着狐裘大衣在门外安静地等,时不时向那紧闭的竹门投去几抹担忧的目光。但还是安静地等着,没有开门进去或者催促的念头。 他知道,公子需要安静地待一会,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放假的时间已然结束,学子都纷纷回到明新书院。 叶琼华没回也家,是直接从长公主府走的,晏桃还来送了她。 “我本来想着等我科举及第就把秋儿赎回来,现在看来,在你那儿也挺好的。”她看着叶琼华,眼波涟涟,全是信赖。 叶琼华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晏桃的手。其实秋儿的卖身契她早就毁了,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在这么多年的陪伴中已经变成亲人。 她舍不得秋儿,但也尊重她的选择。 “也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非不跟我走。”虽然这么说,但她瞧向叶琼华的眼神戏谑占了大部分。 叶琼华心里暖暖的。 在婢女的扶持下登上马车,晏桃看着她的背影,没想到这将是今年最后一面。 第41章 对峙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叶琼华背着自己的行李,一步步登上台阶。她还是喜欢自己爬上去,看看周围的静谧的景色,用脚步衡量自己走过的每一段的路。 把行李放好,桌上被放了一封信笺,展开,上面还有花香。叶琼华凑近闻了下,知道是苏慕安送的。 上面写着,祝贺她勇斗权贵,不受压迫,右下角还有一个q版的小人。叶琼华记得那是小时候,她偷懒想让他给自己写作业时传信画的。 抿着嘴笑,酒窝浅浅地冒出来。她以为自己很克制,却不知道那种喜悦捂住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收拾完,叶琼华随着人流往书院走。等到班级分开的岔路时,独自一人往甲字班走,单独的背影并不显得孤单,反而有种众人中独我的豪气。 教室内大家哄哄闹闹,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有些不同。 在这哄闹的场景下,大家欢笑的时候,眼神会时不时瞟向两个地方,一处是后面的苏慕安,一处是坐在前列的景玉深。 而两人坐在那里,脊背挺直,一人清俊端雅,一人肃穆俊美。目不斜视,看上去,对这场景毫不在意。 却在叶琼华进来的那一刻,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她身上。 跨进教室的那只脚,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尴尬地愣在原地。阳光从门照进来,被叶琼华挡去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好像给她勾勒了一层光边,宛如神祇。 顶着两个人灼热的目光,叶琼华只能装作看不见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刚落座不久,卫朋摸着自己那白胡子就进来了。他笑呵呵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这学院外的风风雨雨。 “殿试题出来了,大家传阅状元卷学习一下。”将手里誊抄好的书卷送到坐在首位的人手里,往后传。 传到景玉深面前的那个人连转头都不敢,匆匆搁在桌面上,差点剐蹭到他桌上的砚台。 叶琼华看着景玉深的背影,陷入沉思。万家面子被驳,宫里那位贵妃的境地怕是也不太好过。想起上一辈子,她总是瞧不起自己,觉得风评不好,配不上她要继承大统的儿子。即使要借用叶家军的势力,那份鄙夷也掩盖不住。 被大家这么刻意的避开这件事,景玉深不会觉得是好意,反而会更加生气,觉得是一种侮辱和贬低。 不出所料,他转过来的时候,面色深深,锋利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在一起,身上沉郁的气质倾泻而出。 拿到晏桃的答卷,叶琼华看得很认真。白皙柔嫩的手指拂过上面的每一个字,心里是骄傲和庆幸。 想到今天来明新书院的时候碰见叶亭玉。她知道晏桃背后的人是叶琼华。 拦在她面前,双手轻浮地架在胸前,斜着眼睛,眼皮往上,不屑地瞧着叶琼华,酸溜溜的,“嫉妒吗?晏桃得了状元,你文采再怎么好,也很难入朝当官不是嘛。” 叶琼华知晓,她作为叶府嫡女,不能也不被允许去做那标新立异之人,更不可能入朝为官。这会引起世家的围攻,让叶府寸步难行。 她也没做过这方面的梦,即便是入了这甲字班,她也不敢,不敢拿家人的前途去赌。 但女性的路总得有人去开拓,她也许坐不到很高的位置,但她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拉别的女孩一把,这样,那个地方就会多一个女性的声音。下次,有下一个晏桃,就不会像今天一样,要遭受那么大的非议才能登上她本就应该登上的高位。 叶琼华看着这份答卷,心里不会有叶亭玉所猜想的嫉妒,反而充满感激。 随着古钟声响起,卫老收拾完东西就离开了,留下这室内寂静的众人。 没人想到卫老会让大家学习状元卷,毕竟景玉深还在这。众人甚至不敢去看景玉深的脸色,僵硬坐在座位上。 张盼南悄悄抬头去看景玉深的位置,他端坐在座位上,穿着冰雪蓝方钼纱裰衣,一条暗夜蓝龙凤纹腰带系在腰间,随着吹进来的风微动,但人岿然不动,张盼南感到一股无形但浩大的气势慢慢地压过来,让人直觉得喘不过气。 更何况他站起来了,众人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眼见着他慢慢地,缓缓地走向苏慕安。 苏慕安捻着玉佩穗子的指尖忽的一顿。 众人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动弹,心头惴惴。 明明,明明景玉深的地位远远高于苏慕安,可为什么,众人的心里只觉得势均力敌。 两人面上均没有一丝笑意。 景玉深看向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的苏慕安,把修长如玉的手指慢慢压在他桌上的宣纸上,上半身往前倾,垂下的穗子轻轻滑过桌面。 “你图什么呢?”薄唇开合,吐出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尾音落在最后,几不可闻,“景奕凝。” 都这么多年了,不愿意回皇宫参与斗争,就不要暴露啊,景玉深盯着他,眸色深深,竟有些指责意味。 叶琼华唇边笑意凝住,神色骤变。 景亦凝?这是逝去的大皇子的名讳! 她猛地抬头看向对峙的两人,神色不明,盯着景玉深的眼神狠厉,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往左右看去,众人面色正常,显然是没有听见,叶琼华舒了一口气。 苏慕安慢慢把玉佩上坠着的穗子捋顺,直到顺下去毫无阻碍,才看向景玉深,突然开口,语气平定,只是声音轻静得莫名有些吓人,“臣不懂殿下的意思。” 他的面容平静,即便是被景玉深逼在眼前,也还是眉宇不动如初。好像毫不在意,淡漠冷静,可苏慕安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心胸燃烧着一股怒气,他在生气。 说实话,他不明白景玉深怎么好意思来找自己,还用的一幅受害人的摸样。 毕竟,那场宫变,死的是他的母亲。景玉深和万贵妃都是那场宫变的受益人,不是吗? 苏慕安看着景玉深完全不知悔改的模样,忽然觉得可笑,感到一种极致的荒唐。 第42章 中计 在受害人面前摆出这么一副姿态,他是指望受害人安慰他吗?苏慕安嗤笑一声。 打破这寂静无声的氛围,而听见这声嗤笑的,包括叶琼华,都脸色大变,顿时惊骇至极,像看失智之人一样看着苏慕安,瑟瑟不敢言,他怎么敢的,死一般的寂静。 景玉深也没料到眼前这么沉静如菩萨、好像超脱尘俗的人嘴里会冒出这么一声嘲讽意味至极的嗤笑。而即便这样,他坐在那里,还是面不改色,像是塑了形的佛像。 张盼南看着这吓得人半死的场景,觑了一眼景玉深墨色的侧脸,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隔开两人的视线。“三皇子,再耽误下去,食肆要关门了。”头顶细密地铺了一层汗。 景玉深也没再继续,只是临走前深深看了苏慕安一眼。 渐渐地,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走净了。就连想留下来的孙允熙也被陈川给硬生生拖走了,离开前,他还贴心地给教室里留下来的苏慕安和叶琼华掩上了门。 叶琼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虽说景玉深是个畜生,但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她抬眼转向苏慕安,所以,景国大皇子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景玉深叫他景亦凝? 这很重要,最起码对于叶琼华来说,非常重要。 她不愿意再卷入这皇家之争,真的,她怕了。皇室之人,都绝情寡义,而她和她家人全都是赤诚之心,玩不过这些人。 苏慕安知道叶琼华在等他一个解释,但他不敢看她。 该怎么说,他看着玉佩上反射出的自己的面容,好一张淡漠典雅的脸。他费力勾唇想笑,纹丝不动,最后溢出一声苦笑。 苏慕安啊,你可真不要脸。 你不是知道叶琼华不愿意掺和到皇家之争当中的吗?你自认为君子,想要等尘埃落定之时再告诉她,以求得一丝可能性,你不是在逼她吗? 这难道就是你所秉持的君子之道吗? 他问自己。 没有答案。于是只能沉默不语。 而这死寂的沉默化成一块巨石压在叶琼华心头,她甚至呼吸不过来,于是只能先独自离开,她必须得好好想一想,理清这段感情。 因为她震惊地发现,在知晓这件事时,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不是对苏慕安的恼怒,而是担心。他这么多年到底在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心里隐痛,不敢细想。年幼母亲被杀,父亲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认,仇人逍遥自在,自己无能为力。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都让叶琼华心痛到难以复加。更何况,经历这一切的他。 站起身离开,和苏慕安错身的那一刻,叶琼华转眼看他,在他垂下的眼帘里看见风雪俱灭的清寂。 苏慕安坐在原位,直到叶琼华的身影消失在这一方天地时,他才慢慢地把目光移到刚才她所在的位置,只是现在空荡荡的,好像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苏慕安再次垂下头,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但那简直都不能算是叹气,因为没有声音,像是被压抑到绝境的天鹅的悲叹。 一直以来,被留下的只有他。 皎洁如辉的月光洒满整间屋子,苏慕安缓缓踱步到窗边,挽起窗前薄纱,星光倾泄入屋,远山群星,抚平不了他心中的愁绪。 从早上到现在,苏慕安一直都是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漠冷静,把自己隔绝在另一方天地里。 直到一封信被飞镖带着射入门槛,入木三分。 飞镖的尾部还在轻轻颤动。白皙修长的手摘下这封信,他兴致缺缺,没什么人会给他写信。 展开信,神色骤变。 后山,叶琼华。 短短五个字完全拿捏住了苏慕安。 不敢耽误,苏慕安让影一去查,自己则独身一人往后山赶。他知晓,这很有可能是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但他也没什么能失去的,而且比起这个,他更害怕叶琼华一人待着后山。 影一被拖住了。还没到叶琼华的院子,深深夜幕下,就被四个相同打扮的黑衣人围住了。架势摆开,影一明显感觉到都不是等闲之辈,这是专门针对公子的一场阴谋。能召集那么多高手,背后之人也不容小觑。 影一把目光远远地投向亮着灯的叶琼华的院落,心里焦急如焚,不知道在后山等待着苏慕安的到底是什么。 茂密的枝叶挡住月光,斑驳的树影随风晃动,一时之间只听得虫鸣鸟叫。 苏慕安走得太急,只匆匆套了一件外衣。走到后山树林深处,举目望去,空无一人。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被骗了。 也不惊慌,只是站在原地,一双桃花眼淡漠疏离地打量着周围,不愿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敢用叶琼华诱他前来,必然是有所依仗的。浅色的瞳孔在月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无机质的冰冷的光,垂下来,却散发着落寞的气息。 而眼帘垂下的那一刻,他瞟见不远处树枝上挂着一个鹤纹白色发带,叶琼华曾用过。 说实话,经过白天的事情,苏慕安有些自我厌恶,他近乎摆烂地不愿多想于是来到这里,即便预料到前面有危机,也还是走上前。 然后不出意外的,眼前一阵兵荒马乱,他跪坐在地,手掌被摩擦出血痕。像个精致的空洞的木偶,苏慕安愣在原地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掉坑里面去了。 想必大概就是要让他在坑里面呆一夜。毕竟他身子那么不好,说不定吹一夜冷风就没了,也能得偿所愿。苏慕安低头自嘲地想。 沉默半响,苏慕安撑地站了起来,抬头看向被坑圈出来的一小片天空,夜色很深,也很澄澈。 逃避似的垂下眼帘,机械化盯着手掌心的血痕,他用力地拿洁白的衣袖一点一点狠狠碾过伤口,感受不到疼痛,他只是想擦干净手上的血痕。 另一边,影一还在和四人对峙,都奈何不了对方。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撇过头,哇吐出一口血。然后拼尽全力,一脚蹬在前人胸口迫使他后退数米。影一翻身凌空一跃,抓住个时间空隙,发出一声短促但嘹亮的口哨声,希望曾在影卫队的影七能知晓。来不及多想,又被追上来的两人重新拉入纷乱的战场。 第43章 心软 叶琼华还没睡,坐在梳妆台前思虑深深。苏慕安怎么会变成景亦凝。 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如瀑布的黑发,心不在焉。 影七如鬼魅般冒出在她身后,叶琼华抬眸有些疑惑地看向镜子中的影七。 接触到视线,她猛地单膝跪地,声音低沉中带着焦急,“主子,影一被困,发出救援信号。” 影一不就是跟在苏慕安身后的那个影卫,他发出救援信号,那苏慕安呢?一瞬间,叶琼华想到这点。 他出事了! “走!”不再耽搁,叶琼华让影七带路,两人急速往那个方向赶。 影一还被困在院子外,但那些人也只是困着他,并不伤及他的性命。 叶琼华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影一被制住,双手被反钳着往后。而他被迫抬起的头正好撞进叶琼华的震惊的眼睛里。 “公子在后山。”他大喝一声,惊醒呆愣的叶琼华。而同时他身侧的几人也注意到叶琼华和影七,飞身过来想拦住她们。影七站到叶琼华身前,迎战,衣角翩飞。 叶琼华接收到影七的意思,飞身后退,乘着他们被影七拦住的片刻,往后山跑去。 后山的天总显得很低,压在人身上,好像触手可及。 叶琼华白天的情绪还没有整理好,秀眉紧紧皱在一起,本来是不愿意见到苏慕安的,可在这种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 一向规律的脚步声乱了,心底的心跳声也焦急得不像话,咚咚咚催促她快点,快点找到他。 微圆的狐狸眼在树木丛中快速扫描,呼喊声也一直没停过。 “苏慕安。苏慕安。”到最后,嗓子磨砂疼痛。焦急的情绪乱七八糟地堆叠在心里,眼泪也渐渐蓄满眼眶。 树林深处,在坑底,苏慕安只是安静地待着,或许是知道影卫总会发现不对,景玉深不敢让他死,所以很平静地待着,等待自己的命运。 反正也没人需要他,苏慕安自暴自弃地想,溢出满满的自我厌弃的情绪。 直到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畔。苏慕安的神情有些错愕,在一贯风轻云淡的脸庞上突兀至极。 桃花眼微的瞪圆,像受惊的波斯猫,侧过耳朵确认了半晌,才敢相信真的有人找他了。略有些小心翼翼地出声,甚至比面见陛下时还要小心,微弱到几近不闻,还担心会不会吓走过来的人。 风吹过,叶琼华觉得自己好像听到有人应和,但续续断断的。只能凭借自己过人的耳力屏息去判断。呼喊着“苏慕安”的名字慢慢往那个方向靠近,直到回应声越来越清晰,她才蓄满愤怒大步往前迈。 一双凤眸闪烁着灼人的热度,眼尾拖出旖旎,却在低头看见苏慕安的那一刻哑然无言。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随身披了一件外袍,被风扬起来,轻薄得没有任何重量。领口也只是随意地扭了几颗扣子,有几个没对上,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衣裳的线条被熨烫得平平整整,修饰着他挺拔的腰身。 而他抬头看她,黑色的眸子一下点亮,背后黑夜满布的星辰都显得黯然失色。像只在外受到伤害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终于找到心安的存在。 心里积攒的愤怒和一些指责的话堵在喉间,说不出口。谁也不能对着这样一双眸子说出什么恶毒的话。 对视了片刻,还是叶琼华低头,“你还好吗?”简简单单的一句道尽无尽情绪。 苏慕安就这么仰头看着她,一动不动。明明境地这么狼狈不堪,甚至于双方的情绪都处于一个不稳定的状态,他的嘴角却慢慢、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连带着眼睛,一起在笑。 被这么直勾勾盯着,带着笑意和宠溺地盯着,叶琼华心里没由来地发慌,红晕侵袭脸颊和耳畔,几近逃亡地离开苏慕安的视野,“我去附近看看,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把你拉出来。”结结巴巴的,带着可疑地停顿。 冷风劈头盖脸地打在叶琼华脸上,终于让她清醒一刻,不能被迷惑,叶琼华对着自己叮嘱,要冷静,要冷静地思考以后。 脑袋放空,叶琼华找遍了四周,除了枯草和春天新发芽的枝丫,没有其他东西。只能再回到坑边,苏慕安还是拿一种让人心软的眼神专注地瞧着她,直看得人心慌脸热。 直到一阵冷风吹过,苏慕安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俊美的脸在冷风中被冻得有些发青,更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叶琼华才惊觉,他穿得太少了。 再回头看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不冷吗?不会疼吗? 这山间的冷风侵袭他单薄的躯体,而他却满足地盯着自己,叶琼华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心疼,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戳了下,麻麻酥酥地散开,眼里浇筑的冷漠在塌陷。 害怕自己心软,叶琼华强迫自己背对着苏慕安,在坑的旁边坐下。转过去的那一刻她看见苏慕安的眼神一下暗淡下去。 不忍心让他难过,叶琼华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 按照道理,他应该有所警惕的啊,叶琼华恨铁不成钢。毕竟景玉深已经用过这一招。,而且他当初不是救了自己来着。摩擦着寒气侵袭的手臂汲取热量,叶琼华疑惑。 “因为太着急了。”清浅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响起,猛地从耳朵灌进心里。 苏慕安的回答让叶琼华一愣,继而心跳极快速地嘣动,“咚咚咚”敲击她的心房。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理防线一下崩塌。 怎么能这么犯规。 叶琼华叹了一口气,他最是知道怎么让她心软。 没办法再抵御心动,手扶着坑边的地,叶琼华纵身一跃。 第44章 害羞 跳下去的时候没想太多,等到坑底的时候,和苏慕安面面相觑的时候,叶琼华才觉得有点不自在。 她看着面若菩萨的苏慕安眼里渐渐爬出惊讶的神情,瞪大的桃花眼里映出叶琼华从撩起裙摆到跳下坑来到面前的全过程。 微瞪圆的眼睛呆愣着反应不过来,看到淡漠的人露出往常根本看不到的神情,叶琼华突然就不紧张了,甚至生出几分调笑的兴趣,唇角微勾,笑眯眯凑到他面前,离得很近。 近到叶琼华猛地莽过去后,才发现竟然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脸颊。 而直到这时,叶琼华看着他的双眼,才发现苏慕安在骗她。他根本不紧张也不含羞。离得近了,看见瞳色清浅闪过几分狡黠,脸上的笑意终于绷不住,星星都落在他的眼睛里,迷人又危险。 她像个自以为是高手的小狐狸,碰碰戳戳,确认没有危险后扑倒高傲的波斯猫,却发现原来波斯猫是白狼假扮的,大尾巴早就把她圈在领地里了。 又心虚又惊慌,心如擂鼓,往后退,被抱了个满怀。 苏慕安的手臂虚虚圈在叶琼华腰侧,没有接触到一分一毫。直到叶琼华自己站不稳,一个踉跄,完全扑进他怀中。才喟叹似的紧紧圈住她的腰身,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心满意足。 夜空低垂,山间的空气清新,星星好像触手可及。 叶琼华慢慢伸出手去勾勒星星的毛边,身侧是苏慕安。从他怀里逃出来的时候,脸上火热得抬不起头。 并肩坐在坑里,两颗心在这么狭小的地方不断接近。 叶琼华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真的是那位皇子?”心里还抱着几分侥幸。 却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嗯。”嗓音低沉。 叶琼华低头沉默,“那你苏慕安的身份呢?”如果他要回去,苏慕安的身份怎么办,他作为景亦凝又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毕竟大半个京城都认识第一才子苏慕安。 这简直就是两难的局面,叶琼华有些担忧地瞧着苏慕安,却在他可疑的沉默中看出不情愿。很奇怪,她总是能透过他的沉默看出他所掩饰在冰层之下的真实情绪。 对,苏慕安不想回去,他真的不想回到那座看不见天空的偌大的死寂的宫殿里。 那么多年,他一直把这种不情愿埋在心底,无人诉说,因为没人问,大家都默认他必须得回去,所以只能沉默。 叶琼华侧脸,看到苏慕安昂起的下巴,白皙得在月光下有些透明,长睫垂下,微微颤动,像只会因为受到惊吓而飞走的蝴蝶。 “你不想回去?”与其说是疑问,可能更多的是笃定。 苏慕安猛地抬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盯紧叶琼华的眼睛,不知道想从她眼中获得什么,只是类似于溺水的人去抓最后一根稻草。 但很幸运的是,他抓的这根稻草,是根钢铁稻草。苏慕安看着叶琼华眼里的鼓励和宽慰,心里猛地空了一拍,只能听见耳边巨大的轰鸣声,因为心动而产生的轰鸣声,惊天动地。 “不想。”有了依靠,苏慕安抿唇,终于吐露自己的想法。 错开他的眼神,叶琼华潇洒地往后躺,手臂撑在两侧,这样能看见更多的星星。“不想就不去。” 可以吗?苏慕安也学着她,把双手撑在两侧,往后躺。他在心底问自己,没有答案。但这样的姿势,真的让人心胸开阔。 星光下,两只不一样大小的手交织在一起,不知道是谁主动的,但就是牢牢地重叠在一起,就像生命线。 等到深夜,影卫队才来。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橘色的云彩遮住远方的山峰。 起身,叶琼华还有些困倦,昨夜回到房间已经是深夜了,而且心绪烦乱无比,睡得不踏实。 但无论如何,先皇后之子的出现对于叶琼华来讲是好事,因为有人能和景玉深抗衡。她是天然站在“景亦凝”那方的,只是不愿意那个人是苏慕安。 长叹一声,景玉深知道了,也就代表着万家知道了。 昨夜的事情不像是万家的手笔,更像是景玉深的。沉不住气,叶琼华默默评价道。 现在的状况是,苏慕安不想回去,但其实他根本没什么选择。景玉深和万家不是会因为苏慕安的口头承诺而放弃针对他的。 疲倦地倒在书桌上,叶琼华此刻只想回去睡觉。而她的另一侧,苏慕安没来。 理由也很简单,昨夜受寒了。 所以,叶琼华更无聊了,趴在书桌上无所事事。夫子还没来。 但总有人会找事,比如看到叶琼华和苏慕安接近就浑身不舒服的景玉深。 景玉深刚被母亲骂了一顿,说他太急了,沉不住气。眉毛紧锁,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眼里,他总是比不过苏慕安。 他目光落到趴在桌上的少女身上,少女的目光则一直盯着那个没人来的座位,看似百无聊赖,视线却从没离开。察觉到他的存在,她勉强把头转过来,因哈欠而水光潋滟的眼睛瞅了瞅他,又嫌弃地把头扭开,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 景玉深心里的那种渴望扭曲着争胜欲,他一定比苏慕安好,看着叶琼华的眼睛都冒绿光,像黏腻的液体缠上叶琼华的身体。 叶琼华必须,也只能喜欢他。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氛围,早就让学堂里的其他人觉得不自在。张盼南看着景玉深,只觉得他像是魔怔了,沉沉俯身凝视着叶琼华,整整半响,连眼睛都不曾移开一下。心里的一口气悬着,扑通扑通乱跳。 在景玉深忽而径直走向叶琼华的一瞬,张盼南只觉得自己要厥过去。双脚像被焊死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景玉深不顾叶琼华的挣扎,直接强迫似的拉着她的手出门。 手圈在少女白嫩的手腕,不出片刻,就勒出一圈圈红痕。让人看得脸红心跳,慌乱移开目光。 第45章 疯狗 “你到底想干什么?”被强迫着拉出好一段距离,叶琼华忍不住,更无暇顾及什么皇家颜面,猛地甩开他紧握在手腕的手。眼里是完全掩盖不住的厌烦和恼怒。阴森森的声音从少女牙缝里挤出来,咬牙切齿。 却发现景玉深看着她的眼神更热烈了,带着她看不懂的疯狂。 叶琼华有些害怕,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几步。心里安慰着自己,不和疯子计较。 而她后退的这一步却让景玉深有了其他想法,眸子幽深,金线绣的靴子又逼近几分,直把叶琼华逼到假山边,无处可退。 粘稠的眼神直盯着叶琼华,“本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自负冷笑,比起气怒更像是被某种不可言说的渴望冲昏头脑,眼神慢慢滑到因用力而在她身上留下的红痕,旖旎暧昧,语气不明地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臣子家不受宠的嫡女,还敢拒绝本王。”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叶琼华听到这般荒唐的言论,惊骇异常。 看到他明显有点不正常的狰狞面目,叶琼华不想和他再多有交流,没理景玉深可笑的质问,转身从他身侧准备径直离开。 “你别不识好歹!”景玉深的眸子快要滴血,怒极反笑,不假思索就想再次圈住她手腕。 “我给你脸了?”察觉到他还不死心想要拉她,叶琼华霎时间勃然大怒,一掌狠狠打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 景玉深闷哼一声,叶琼华转身又要一拳上去,景玉深捂住一侧的手臂,抬头,语气森冷,“你以为他能护得住你?” 叶琼华的拳头顿在他眼前,不到一尺,盯着他怒而血红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护不住她? “你猜呢?他不仅护不住你,更护不住你家人。”景玉深像是终于冷静下来,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看着叶琼华寸寸崩裂的表情觉得赏心悦目。 叶琼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臭,心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火在胸口中烧,直烧得她头昏脑涨,只想攥住他衣领提起来,狠狠质问他到底知道什么。 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就被一声怒喝制止。 “放肆!”眼见事情朝着不可想象的方向发展,终于缓过神追着他们跑来的张盼南连忙打断,立刻过来帮忙。 却没发现景玉深的眼眸在看见他的一瞬更加森冷阴戾,眼神射过去的一瞬,张盼南觉得全身好像被冻住一般。 叶琼华松开手,景玉深失去支撑力,颓然向后倒去,不做任何防备措施,甚至连用手撑一下缓冲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叶琼华,面无笑意,眼神笃定。 光从错综交错的树影中照在他脸上,争乱中碎发遮盖眼眸,叶琼华只能从发丝间看见阴冷眼眸的一侧以及嘴角嘲弄的笑。 被疯狗咬一口,你还要咬回去吗?叶琼华这般宽慰自己,却仍就气不过,狠狠瞪了张盼南一眼,再也没有犹豫,径直大步离开。 风被衣袍掀起的瞬间,隐隐的香气拂过景玉深面前,他深深地陶醉地吸了一口气。 又被平白无故瞪了一眼,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张盼南只觉得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 叶琼华怒气冲冲地回到学堂,愤恨地甩手,像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不过,景玉深在她眼中就是脏东西。 强忍着怒气上完课,叶琼华觉得自己的脾气都被景玉深折腾得变好了。连忙出去,把那些糟心事甩在身后。 直到第二天,叶琼华还觉得自己手腕上粘腻得难受。 坐在上次和苏慕安等人来过的三福酒家的二楼包间雅座,叶琼华皱着眉头,心烦意乱。 落夜后,上京最大的酒楼里衣香鬓影,竹影靡靡,一派热闹升腾的景象。 等了好一会,叶琼华有些不耐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晏桃邀她到这里一聚,自己又不出现。 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的不是叶琼华熟悉的店小二,而是一个,叶琼华认为的,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当今陛下,景嘉筠。 因不耐烦而敲打桌面的指尖顿住,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年岁鼎盛、气度严肃非凡的男人从门外径直迈入,一路走到桌前。 身后跟着的就是叶琼华心心念念在等的晏桃。 叶琼华腾地站起来,还没开口行礼,就被他抬手制止。 这年长的贵人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细细沉静地望着她,没人敢讲话,半晌神色柔和下来,有些温情和亲近地温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叶琼华头脑嗡嗡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反应不过来。就连上辈子,她也没见过眼前的人几面,当时太医说郁结在心,药石难医,她只见过他最后一面,作为景玉深的嫡福晋。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叶琼华完全摸不明白这次见面的由来。她求救似的看向晏桃,烛光下,只能看见她摇了摇头,好像在叫她放心。 不敢再乱瞟,叶琼华把眼神收回来。老老实实低头应答,“回陛下,臣女叫叶琼华。” “叶琼华啊,是个好名字。”景嘉筠示意晏桃把大敞的门掩上,外面的喧闹一下被隔绝。 眼看着尊贵年长的男人缓缓坐在面前,叶琼华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逼仄狭窄的空间内,男人的目光缓慢又沉重,沉默的这几瞬,叶琼华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性。 或许是景玉深告状了?除了这个理由,叶琼华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能让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屈尊来这家小酒楼和她见面,而不是直接宣她进宫。 除非有些话不能让人知道。 叶琼华猜的很对,景嘉筠借晏桃和叶琼华见面的确是因为有些话不能让人知晓,但这个人不是景玉深,而是苏慕安。 想到这个孩子,景嘉筠头疼得厉害。他自认为愧欠于他,也想着要补偿他。 但关键是,自那次见面后,已经几天过去了,他根本没有联系他的意向。 没有办法,他只能来找叶琼华。他知道,苏慕安在乎叶琼华。 第46章 施压 斟酌了片刻,景嘉筠开口,“你知道苏慕安其实是先皇后之子景亦凝吧。” 这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在叶琼华耳边炸响,这是皇室秘密,她怎么能知道。 刚想反驳,皇上直接打断,手指敲在桌面,“别辩解了,朕知你知晓这件事。苏慕安不可能瞒着你。” 心中颤动不必再说,叶琼华讷讷不敢言。垂着头不敢应声。 又听得眼前的男人继续讲,“你劝他回来吧。”语气疲惫,好像不堪重负,背负了很多然后无奈低头。 不知怎么的,看着、听着陛下疲倦的姿态后,叶琼华反而觉得生气,一点愤怒的火苗慢慢在心间燃烧。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逼苏慕安,都是一副受害者的疲惫模样,可没人关注他到底累不累。 有些过分代入了,叶琼华闭眼,试图平复自己刚才突然冒头的情绪。 再睁开眼,灯下,她的瞳孔近于一种浅琥珀色,像是融合了雪意的颜色在里头,格外清冷,又漂亮得似乎失去了人气。 不行,还是不行,平复不下去。 叶琼华在他迈入这个房间后,第一次抬眼望他,视线带着雪意的冷淡。 开口,“恕臣女斗胆,陛下现在是以苏慕安的父亲的身份还是景国陛下的身份在和臣女交谈?” 是很大胆,景雍筠暗自点头,想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嗓音低沉,“以他父亲的身份。” 叶琼华一边在心里吐槽,你可真是疯了,连皇上都敢骂! 一边无所畏惧地开口,“您不认为,这件事最好还是由他本人决定吗?” “让他周围的人劝他真的不是在施加压力吗?不情不愿地回到您身边是您想要的结局吗?” 本来只想委婉地劝解,却没想一连串的质问不受控制地冒出口。 额角青筋跳动,叶琼华闭眼低头。你真是疯了!不敢抬头看陛下的脸色。 和她预计相反的是,景雍筠没有生气。 他略微有点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好像明白为什么苏慕安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子,可能不喜欢她才是一件难事。 但他也有些无奈,疲惫地阖上眼。从掌握生杀大权的皇上身上溢出满满的不可言说的无奈。 在心里默默反问自己, 他已经过分到连小辈都看不过去了吗? 晏桃站在门边,听完全程,在叶琼华口吐狂言的时候疯狂想阻止她。 现在场面变得死寂,她脑子嗡嗡直响,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自她入朝为官开始,站在那金碧辉煌的空阔大殿上,众人深深低头,失言的小官直接捂嘴被拉走乱杖打死时,她从没有一刻那么清晰地认识到,皇权,真的可以压死人,没有任何道理。 和现在一样,场面都是死寂且沉默。 晏桃咬牙,就要直接跪下求情。她与叶琼华,过命的交情,在这一刻,功名利禄、光宗耀祖的事情都被抛之脑后,一点涟漪都没起。 却没想到皇上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被这句叹息吸引着抬头,直直撞进他遗憾又带点温情的眼睛,“你要是喜欢慕安,我做主许你一个侧福晋的位份。” 叶琼华盯着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可是,她堂堂叶家嫡女,父亲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别说皇子的嫡福晋,就连太子妃,她也是担得起的。 怎么现在连个侧福晋听起来都是在施舍,叶琼华直觉性地感受到不对劲。 如果景玉深当时说护不住她的时候,她心里是恐慌大过于害怕。那么现在亲口听到陛下的话,她只觉得害怕。 偌大的害怕像个黑洞,在心里不断盘旋上升,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景雍筠看着眼前的少女面色突变,煞白,像是要晕过去。他今天难得的温情,透露了一些本不应该告诉她的内幕,叶琼华大概也预料到什么了。 不再多问多说,就要带着晏桃离开。 见她恍惚地没有行礼,晏桃想提醒叶琼华,却被陛下摁住手,示意安静地离开吧,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叶琼华头昏脑涨的,压根不知道陛下和晏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恍惚地漂浮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什么了? 几乎是瞬间,她就记起前世父兄战死的场景。但不应该啊,上辈子这次战役明明没什么伤亡啊?心里惴惴不安,叶琼华不敢深想。 脚步虚浮地回到书院。 另一边,苏慕安名义上是受寒回苏府修养,实际上是被接到了宫里。景雍筠想让他熟悉一下将来要生活的地方,也是在逼他回来。 满面白须的太医在摸他的脉搏。 景玉深躺在床上,眼神却没落在眼前的太医身上,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那枝桃花上。 太医瞧了他一眼,身上的病倒是好治,好生养着,数十年也就没事了。但关键是他这心病怎么治,瞧他那诸事百般毫不留念的飞升样,陈太医只觉得棘手。 收回手,宫女立马开口问,“怎么样?陈太医。”她是陛下亲点过来伺候的宫女,样貌才情皆属上乘,可能还抱了其他心思。 年过半百的老太医还没来得及开口,太监一声尖利的嗓音直直传进来,“皇上驾到。” 不再开口,太医和宫女一同跪拜。就连床上的苏慕安夜挣扎着准备下地,却被景雍筠摁在床上。 “你身子不好,不必行礼。” 转眼看见陈太医,“小儿的身子如何?” 陈太医斟酌,缓慢开口,“无大碍,就是身体前些年受损,前几日又受寒,喝几贴药就好。” 听闻这话,景雍筠才安心。难得的坐在苏慕安床前,让一干跟着进来的宫女太监惊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也彻底在他们心底刻画上一条禁忌,不要惹苏慕安。 但苏慕安其实并不想领情。影一告诉他,景雍筠今天出去是去见了叶琼华。 被接到宫里,但影卫的来去却不被控制。好像景雍筠就是请他来治病的而已。就连他派出去跟踪他的影一也不避开,反而让他看着他去找了叶琼华。 他到底想干什么?苏慕安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他,沉眸深定,不见动容。 第47章 你最好讲清楚 景雍筠自顾自地坐在床边,好半晌,在宫女强撑的笑容都在摇摇欲坠的时候,终于开口,“你不回来吗?” 没等他回答,字字缓慢,“一个平平无奇的丞相家的儿子护不住任何人。” 苏慕安不明白,那双静默的眼神异常寒冷,很是冒犯地上下打量他片刻,终于掩藏着厌烦出声,“你到底想说什么?”绕来绕去,直让苏慕安觉得心烦意乱。 眼帘微低,鼻翼高挺,颜色很淡的薄唇每一处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又蕴藏着锋利寒意。 景雍筠看着这个自小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儿子,居然觉得他最像他。尤其是心烦意乱生气的样子最为像他,都是刻意板着一张脸,看样子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其实内心波涛汹涌。 就连担心别人却嘴硬的姿态也一模一样。只是有软肋的人往往比冷心冷肺的人更好掌控。 他收回落空的手,也不觉得尴尬,看着眼前清冷好像就要飞升的儿子,心里慢慢地不怎么紧张。毕竟只要拿捏住叶琼华,也不怕他能翻出他的手掌心。 瞧着他,只觉得是搁浅的天鹅,落难的菩萨。 看着苏慕安突变的神色,他倒是满意了,空留苏慕安觉得心烦。他的眼睛盯着景雍筠动都不动一下,只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但景雍筠是不可能告诉他的,还不是时候,况且军事消息极其重要,本就是不能随意泄露的。 “你和你母亲是有点像的,你看这眼睛”景雍筠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双和先皇后极其相像的眼睛,追忆从前。 却看见苏慕安兴致缺缺地闭上眼睛,颤动的睫毛透露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想好的追忆、增进感情的戏码在另一方的强烈拒绝下完全进行不下去,沉吟片刻,景雍筠只能可惜地说,“既然你已经累了,那朕就下次再来看你,你好生休息。” 依旧没人应答。 哗啦啦一大群人离开,整个宫殿慢慢又陷入死寂一般的寂静。苏慕安终于疲倦至极地闭上眼,眉头紧锁,双肩慢慢松垮下。 光被吸进去,夜渐渐降临。 心不在焉地在书院度过的这几天,度日如年。 脸总是阴沉着,就连孙允熙都不太敢和她讲话。 终于等到休沐的时间,叶琼华二话不说就立刻赶回夜府。她想着,要真是父亲出什么事了,叶府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没有想过,可能这个消息还没有传播开来,别说叶府了,就连京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 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叶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依旧待在门口。 迈步进去,没管一路上此起彼伏的行礼声,直接来到叶家祠堂,没人,空空如也。 没出事,叶琼华长舒一口气。如果有事,肯定要来祠堂,这是一定的,叶琼华在心底宽慰自己,泄力坐在梨花木椅上。 眼睛松松地眯起来,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没睡好,一放松,困倦席卷而来。 快要沉浸到梦乡,叶琼华猛地发现有些不对劲。 有脚步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 费力睁开耷拉到一起的眼皮,从香甜的梦乡中惊醒,目光撞进一团绣花里。 空阔的祠堂里,叶亭玉慢慢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到她面前。 叶琼华实在不想和她对上,就起身要离开,却听见她不屑地嗤笑一声,恶意满满。 正要起身的叶琼华一顿,扭头看向她,叶亭玉并不避闪,双目里星光点点的恶意正视着她,别有深意说:“做人最看的还是身份,即便你现在身份尊贵,但不过也就是依靠你父兄。但不会永远如此,你又能骄傲多久呢?”她微微笑道,嘴角都是戏谑和嘲弄。 一贯不想与她多说的叶琼华瞬间咬牙,瞪着她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你最好说清楚!” 这些天,许多人都跑来她身边说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却又不说清楚,惹得叶琼华的烦倦越来越严重。 见她恼怒,叶亭玉立刻笑了出来,娇娇笑道,“哎呦,你还不知道吗?”捂着嘴做得意状,一双滴溜溜转的圆眼到处乱看,就是不正眼看她。 “……” 叶琼华心口起伏,笑眯眯地看着叶亭玉,眼里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她真的是,最近脾气太好了,这些人才敢就这么爬上她的头作威作福。 不想再和她虚伪以蛇,叶琼华停住往外走的步伐,突然毫无预兆一把掐住她胡言乱语时高傲抬起的脖颈,像掐着鸡脖把她从梨花椅提拎起来。 旁边侍奉的两人的贴身婢女大惊失色,但秋儿很快就反应过来,捂住旁边二小姐婢女的嘴,把她的尖叫掐断在喉间。 “叶亭玉,你还是挺聪明的。利用我的性格缺陷一直在打压我,这可是其他人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情,你还是很厉害的。”叶琼华笑眯眯的,“但是你怎么就非要把这份小聪明用在我身上呢?我没提醒你吗?我是个从十八层烈狱一步步爬上来的恶鬼啊!” 叶亭玉被掐得窒息,这大堂此刻又因为她的刻意安排而一个人没有。她从没有哪一刻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瞪大的眼睛惊骇地看着她,眼底爬出不可言喻的恐惧,脸庞迅速涨红。 “叶亭玉,你以为我凭什么在甲字班立足?”叶琼华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好整以暇,“你不会以为只凭我父亲的职位吧,那当然不是啊,还因为我拳头硬,谁惹我,我就弄谁!”她狭长的眼睛锁定她,在她惊恐的眼神里扬起眉峰,神态流转着恶劣,“比如你。” 看着她翻白眼,像是真的要厥过去。叶琼华松手将她往旁边的地上狠狠一掼。 她抬头看向叶琼华,像是见到恶鬼,浑身颤抖着,甚至不敢看她。灼热的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灼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你最好,现在给我讲清楚,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第48章 差点低头 少女像手握屠刀的罗刹,站在挣扎惊恐的叶亭玉前面,伴随着那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硬生挤出来的话,一步一步逼近趴在地上的叶亭玉。眸色在烈阳里清浅得几乎透明,凶态毕露。 叶亭玉终于懊悔,刚才为什么要惹她,她就是个疯子啊!眼见着她一步步逼近,丝毫不怀疑她就是想要杀她,心理防线全部溃散,眼泪糊了一脸,尖叫着出声。 “我说!我说!你父兄全都被困流沙丘,生死不知!”叶亭玉疯狂往后跌跌爬爬地退,眼睛恐怖地瞪大,却还是被激动的叶琼华一下逮住,攥紧她脚踝。 听到这话,叶琼华凤眸一下犀利,透彻地闪着惊骇,直接用力将叶亭玉拽到面前,“你说什么!” 叶亭玉听不见她的追问,撕心裂肺地拍打着叶琼华圈在脚踝的手,哭叫不休。 只不断地喃喃自语,“是三皇子告诉我的,是三皇子告诉我的!你去找他!去找他!” 看到叶亭玉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叶琼华长叹,自知从她这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甩手就要往三皇子府去。 今天,她非要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天下人,总得有一个要给她一个交代! 一路疾驰,到了三皇子府,把马绳往地上一扔,在街上行人惊诧的目光里,叶琼华就要直闯三皇子府。 门口有小厮拦她,被叶琼华一脚蹬飞,狠狠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来。只可怜地对着府内喊,“有人擅闯王府!” 叶琼华不怕他喊,还巴不得他能把景玉深喊出来。事已至此,她顾及不了太多。直直闯过大门。 整座王府很大,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叶琼华刚穿过二门的小穿堂,就被一群拿着棍子的小厮给围住了。 “去通报你家王爷,就告诉他,他想见的人如他所愿来找他了!”叶琼华不想浪费时间,对着穿着明显不同的领头的人喊。 他算是小厮的头头,看着叶琼华这一身装扮不俗,心里在召集小厮来拦的时候也是心有不安,这下叶琼华一说,也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他伸手,拦住要上前的小厮。肃神装模作样地喊,“那我去禀告王爷,你先在此地不要动弹。” 叶琼华点头答是。 另一边,在王府的中央。景玉深正在和万家的幕僚商议事务,大伯还没回来,二伯又总是横出事故,这些幕僚们遇到一些重大的事情不是去找贵妃娘娘就只能来找三皇子。 “最好就让那叶氏夫子丧生在沙场上,这样我们万家在武官这一脉就算是完全掌控了。” “或者,再想些办法把叶家军编到我们麾下。” 讨论的幕僚们看着三皇子越发上扬的嘴角,便知道自己算是抓住三皇子的心思了,更加大放厥词。好像这叶家军已经是板上钉钉属于他们万家的了。 正商量到关键之处,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嘈杂。呼号奔走之态,好像是发生什么事了。幕僚们只能停下声音,侧耳细听。 门被敲响,景玉深正是高兴的时候,也没生气,让人进来,是那个领头的小厮。 “报告,有人擅闯王府,说是您想见的人。” 景玉深嘴角含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溢于言表,挥挥手,让身边围簇着的幕僚们散去,盯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是友邦送来的前年难见的朝贡之物,思维不受控制地飘到叶琼华那皎洁白嫩如银月的脸庞,想入非非,挥手让那小厮带她进来。 不愧是叶琼华,他不过是刚告诉叶亭玉这件事不久,就能被她找上门来,嘴角噙着一抹自得的笑,手缓缓转动手上的玉扳指,一下一下缓解心中的燥热。 叶琼华被小厮带着来到书房前。 小厮止步,叶琼华疑惑地看向他。他对着紧闭的房门伸手,“请进去吧,殿下在里面等您。” 叶琼华抬头,里面安静而幽深,总觉得危险而又充满陷阱,但她无路可退,直直地闯进去。 “嘭!”大门被猛地踹开。 叶琼华撞进一对幽深而像毒蛇般阴冷的双眸,景玉深坐在首位,俊美的五官自带一股冷冽的气场。 “你来了。”嗓音深沉而低哑,低沉的声音还拖着慵懒的尾音,听起来就像是拉人入地狱的撒旦,诱惑而危险。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被捏住命脉,叶琼华沉不住气,率先开口质问。 却看见景玉深憋不住笑出来,“本王哪里会知道你擅闯我王府要干什么呢?”端的是一副无辜善良样。 让叶琼华原本还算冷静的头脑瞬间被恼怒占满,她盯紧眼前男人的双眸,整个人都燃烧着怒火。 景玉深瞧着眼前少女的摸样,她一身红裙,燃烧着全天下最美丽的怒火,像是胭脂一样把她装扮地格外美丽,唇瓣像初春最娇嫩的桃花瓣,柔嫩娇艳。 看到她上前就要动手,景玉深才好像逗弄够了,带着笑缓缓开口,“你要是对我动手的话,不仅你父兄遇险,就连你也没有办法安然走出王府。” 果然,他果然知道自己来干嘛!叶琼华气急,却也只能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见少女像拴住脖颈而不得不安分的野兽一样低头驯服,他从心底冒出一阵满足,只觉得通体都舒畅无比。 小人得志的景玉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扫描着叶琼华的姿态,眼底深沉莫测的,好像长出水草,缠绕着就要爬上来,把叶琼华拉着沉沦到底。 “只要你答应做我的侧妃,我不是不能让万家将领去救你父兄。”说这话的同时,他的眼神戏谑而充满调笑,满是不在乎,全然是贬低的意味。 叶琼华看着他充满恶意的眼神,突然一下清醒过来。 他不可能去救她父兄! 第49章 你敢吗? 她了解他,在他登基路上的所有障碍都会被肃清,无一例外。他怎么可能会救他父兄,人为给自己增加难度的事他从来不会做。 他说这话只不过是为了羞辱她,可笑她差点就信了他! 叶琼华眼神清明,娇嫩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这笑让她整个人都泛着艳绝的娇丽色泽。 景玉深原本戏谑的笑也变了,变得幽深而暗沉,看着少女慢慢靠近他,盈盈不可一握的细腰像春天的柳枝一样垂下。 就在他等着少女被迫低头,屈意奉承他时,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没等景玉深反应过来,叶琼华跨步推门离去,门口守着的小厮,看着少女毫不留恋的背影,不敢动弹。 屋里空留景玉深一人。 头被打得偏过去,景玉深抬起手,缓慢地轻轻擦拭嘴角溢出的血,气氛倏地一变。 等他抬起头时,眼睛里笑意全然消失,双瞳漆墨如夜,古井无波,氤氲的寒薄凉意,让人脊椎发冷。 回到叶府,叶琼华冷静到极其可怖的境地。头脑在极端的困境里反而呈现出极端的冷静。 朝堂格局动荡,在苏慕安身份公布之后,必然掀起一波大变。想必也是因为苏慕安,才使得万家如此心急。 可景国暂时不能失去叶家军,不能失去由叶安率领的叶家军。这个道理,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上次见面,他似乎已经认定父兄已逝。除非,除非父兄的境地已经是九死一生,无力回天! 越猜想,得出的结果越心惊。叶琼华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长公主,她肯定有办法!把所有希望寄托于长公主,叶琼华空瞪着双眼直到天亮。 天刚亮,叶琼华就已经到了长公主府。被一路引领着来到长公主的卧室,叶琼华推门进去。 贴身丫鬟正在给景云霓描眉。上身穿着复式锁边针无袖文绮交领右衽,下身是芒果色毛针山茶蛱蝶图缂丝裙子,头发绾了个正式的发髻,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红宝石簪子,耳上挂着浇铸芙蓉种耳坠,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掐丝青玉指甲扣,细腰曼妙系着黑灰绣金花卉纹样丝绦,一副盛装打扮进宫面圣的样子。 见叶琼华冒冒失失闯进来,没问为什么,偏过头,耳上的珠宝晃动,直接开口,“你别急,我进宫,得到消息立马回来。” 叶琼华看着她匆匆起身,来不及和她寒暄,直接马车进宫。心里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抒发出来,落到实处。 红色巨柱支撑着金色飞檐,每个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旋、栩栩如飞的金龙,分外壮观,围绕着寂静的众臣。 刚宣报完前线的战况。叶家军困死在流沙丘,叶安和叶澜已经失去消息数十天,生死未知。 阴风烈烈,黄沙卷起烧焦的旗帜,在漫漫沙石里,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被残忍地抹杀,尸横遍野,满目疮痍。偶有战士眺望家乡的方向,期望援军的到来。 与之相悖的是,满朝文武,无一人站出来!死寂地像被卡住脖颈的鸡鸭,既无血性,也无勇气。 景云深瞧着这满堂文武官员,心中发笑。 景云霓呆在后宫的院落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却得到这样一个消息,景国放弃叶氏父子,不加派援军,投递投降书!忍不住嗤笑出声,景雍筠,你真是越老越糊涂! 不想再见他,景云霓直接甩袖离开,宽大的袖摆在空中打出响亮的一声。宫女还来不及阻止,只看见她的怒气冲冲的背影。 全都疯了!景国没了叶家军就相当于羊群没了牧羊犬,任人宰割,毫无出路!她真的不知道,这满朝文武是怎么想的,他们难道真的认为,盛国不打景国是靠他们的口舌和烂到极致的武艺吗! 景云霓只觉得头疼!一路怒气冲冲地回到府邸,却在进门的时候顿住,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叶琼华。 被眼怀期待的叶琼华堵在门口,“怎么样?”转头垂下眼眸,该怎么告诉她,满朝文武无人在乎。 看着长公主躲避的眼神,叶琼华心一下凉了大半截,嘴里无意识地溢出几声苦笑。突然不知道自己重生回来的意义到底在什么地方,为了提前父兄的死期吗? 嗓子被塞住,心乱如麻,她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跌跌撞撞地回到长公主给她留的卧室。 多可笑啊,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这就是景国的官员,这就是她父兄用命守护的人们! 跌趴在床榻上,叶琼华控制不住的哭出声,从听闻噩耗以来这么多天强撑的坚强溃散殆尽。 长公主挥退一众宫人,在门口徘徊半刻,少女压抑、不成泣音的呜咽声短短续续传进耳中。 心中隐痛,但只有她能来做那个狠心人,她知道,叶琼华只需要再推一把就好了。 景云霓推门迈入。 叶琼华抬眼望去,看见长公主站在门口,从门檐落进的阳光被她肩头遮去大半,阴影中看不清她的神色。 “哭是最没用的。” 叶琼华愕然抬头,本以为长公主是进来宽慰她的,却听到这么一段话,眼睛慢慢瞪大。 “解出难题,披甲上阵杀敌,从破釜沉舟走到无人之巅,在这个时代默认只属于男性的限制,你难道不想打破它吗?” “当晏桃明明有状元的才能,却和往年状元不同,只能做些打杂之事,当她在朝堂内被骂“贱人”时,你难道不想打破它吗?” 她眼光灼灼看向叶琼华,好像燃烧着滔天的焰火,眼尾拖曳出一道萎靡的艳红,让叶琼华心惊,甚至于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栗。 封闭的大脑被强行撬开,看着长公主,叶琼华只觉得有太多超出她理解的东西被塞进脑子里,不断搅动,直让她失去思考能力。 “更何况,如今满潮文武官对你父兄被困之事,全都避而不提,你又能等谁去救?你要看着你父兄死于疆场,就因为你的懦弱和无能吗?” “你能吗?你敢吗?你可敢见你父兄尸体?!” 声声质问,抓心挠肺,让叶琼华呆在原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第50章 出征 与此同时,宫里也在爆发一场巨大的争吵。 “你是故意的?”像困兽一般,苏慕安站在宫殿的角落怒视眼前年长尊贵的男人。苍白的眼角因为愤怒而染上嫣然的红色,声音颤抖。 名贵的瓷器在他脚边摔碎,碎片四溅“对。”景雍筠连脚步都不曾移动,只是默然。 能从当年夺嫡之争中胜利的,能是什么好人。 苏慕安自嘲低笑,怪不得不收缴他的势力,原来是在等这一刻。等他知道叶家消息,却无法提供任何帮助,来逼他低头。 如果他不同意,那下一次会是谁?苏正?苏玉堂?能拿景国命脉来做筹码,景雍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无意识从嘴里溢出几声苦笑,筋疲力竭,苏慕安颓然跪坐在地。 “是不是只要我答应回到朝堂之中,去当你平衡制约的棋子,你就会答应派人去救叶氏父子?”半响,认输的话语从低头的男人吐出。 清晨,京城大门正迎着朝阳缓缓打开。 马蹄落在松软的泥土上,溅点泥星。叶琼华高手扬鞭,直奔塞外,就算父兄死了,她也要亲手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 跨过障碍,被人拦在马前,叶琼华只能扯缰绳,逼迫马停下。扬起的马蹄差点踩踏到苏慕安脸上。 “你做什么?快让开!”少女的头发高高扎起,就连碎发也妥帖地收拾起来。坐在马背,低头看向苏慕安的时候,眼睛清冷而冷漠。 见苏慕安还是伸手拦在面前,叶琼华的脸肉眼可见地慢慢阴沉下来,冷冽的气氛围绕着两人,几乎要把人困死在这里。 “我说,让开!”失去耐心的叶琼华直接对着苏慕安怒吼,声音裂石穿云。不说昨夜回叶府拿行李,被叶府那帮人嘲讽。 叶亭玉站在面前,脸上全是嘲讽。叶琼华怕来不及,往前迈一步,想赶快回房间拿行李。她被吓得一缩,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就算你去又有什么作用?不过是多一个送死的人。” 而叶母甚至更过分,竟让家丁守着她,不让她出门。“哪有大家闺秀上战场的,你是要丢死我们叶府的脸啊!” 现在就连他也要来阻拦自己,叶琼华只觉得心寒。 “不是,”看着叶琼华失望的神情,苏慕安想说,景雍筠答应派人去救你父兄了,想说,你不要走,外面太危险了。张了张嘴,被蓦然打断。 “苏慕安,我最后再说一次,让开!”耐心全然耗尽,怒极反笑。 她在说话时,脸上因无助困苦的泪痕已干,甚至语调还带着笑,眼睛却像透明的冰晶,如看死物,冷漠平静。 —-全然的毫无感情。 心口像被猛得攥起,苏慕安从此刻才明白,无人能拦住她,呆愣在原地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琼华见他没有眼色,蠕动的嘴唇似乎还要吐出些她不愿意听到的劝解的话, 逐渐收敛起笑容,一双凤眸这么冷淡地看着他,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隔阂正在他们两之间缓慢升起, 苏慕安感觉如果此刻他再不让开,接下来会发生他绝对不愿看见的事情。 僵硬着双腿艰难移开,即便她是去赴死,也和他无关。苏慕安清楚地在她眼里看见这个讯息。 而就在他让开的一瞬间,叶琼华猛地一拉缰绳,棕红宝马前蹄抬起,嘶鸣声响彻云霄。 她直接冲了出去,城墙和苏慕安在原地慢慢变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不见。 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墙角跑出来一个小兵,到苏慕安,哦,不是,是景亦凝身边。 昨夜,临近清晨之时,陛下下诏,先皇后之子景亦凝已找到,赐安王,现居宫中三月,等安王府修缮好,再出宫。 “安王,要给您备马车回宫吗?”被上司推出来的小兵吓得腿都在打颤。谁能想到天还未亮,第一个来到这城门的竟是刚找回来的安王。 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晕在这里。 小兵颤颤巍巍地温声询问眼前清冷公子,只得到一挥手。 天地苍苍,空旷廖远。小兵站在城门的交界处,向左看,是驶入深宫院墙的精贵马车,向右看,是奔向尸首遍野战场的棕马。 一阵凉风吹过,吹散小兵身上的鸡皮疙瘩,小兵不禁又哆嗦一下,赶紧跑回岗位,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他们可管不着。 越往北走,天越辽阔,空气很冷。烈烈吹过叶琼华的脸。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缰绳,那是她现在唯一能攥紧的东西。 几天几夜的远程奔行,让叶琼华深感疲惫。手脚都因为长时间的固定的姿势而变得僵硬。 奔向北方战场,叶琼华其实预料过一路上的会遇到的场景。可事实上,亲眼见到的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惨烈。 就是她路过的第三个村庄了,鲜血,尸体,残肢断臂。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到这里,马匹不能通行,除非从这些百姓的尸体上踏过去。 下马,牵着马匹走在这死寂的村庄内。叶琼华甚至不敢低头看,不过几十丈的距离,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痛不欲生。 地上层层叠叠垒着尸首,有妇女和孩童,有成年男子和老者,甚至还有妇孺的骸骨。有的已经腐朽,但依稀可辨其容貌。 前线战事如此吃紧,为什么这么多天,朝廷内竟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叶琼华的身子突然被人用力地拽住,她回头, "奶奶…"小娃儿跟在她身后,稚嫩的手紧紧抓住叶琼华的衣摆,害怕的哭泣出声。 从茅草盖着的地道里又爬出来两人,叶琼华看到老人双手紧紧抱着瘦弱的孙子,两人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只能勉强遮挡身体。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这是这么多天,老人第一次看见有人往外走。 是不是,朝廷的援军快到了。 “您是,是叶家军的人吗?”老人颤颤巍巍问,怕惹恼官老爷。 叶琼华随着老人视线聚焦到腰侧挂的叶家军令牌,在她希冀的目光里点头。 心情悲凉,安慰的话堵在喉间,说不出口。 却看见她情绪激动的笑,“你快去吧。叶家军的营地就在从这里出去不远处三公里。” 有救了,他们有救了! 没等叶琼华回应,老人高兴地转头对着一具尸体讲话,“老家伙,援军到了,咱们有救了。”老人一把抹去泪水。 那是一个年老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血迹早已将他染成黑色。 老人的话让叶琼华心里狠狠一抽,她从未看过如此残忍的场景,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第51章 入军营 叶琼华心情悲凉,要怎么告诉老人,其实朝廷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只能别过头,绝然离开。 眼泪滑过干裂的面颊,在空中留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又走出几公里,终于远远地看见帐篷,然而这营地破败得让人不敢想象。 叶琼华被门口的守卫拦住,布条缠着额头,鲜血在一点一点的渗出来。 粗着嗓子呵斥,“干什么的?闲杂人等勿进!” 还没等叶琼华把令牌拿出来,突然被人撞了个踉跄,从营地大门口被撞开。 抬头看见是一个小队打完仗刚回来。 一队丢盔卸甲的兵卒踉踉跄跄地进来,失魂落魄,一个个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血红的眼睛里满是失败后的恐惧,还有一抹对未来的绝望之色。 他们的头发散落,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地作痛,喉咙里难以遏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浸透鲜血的战甲不停地往地上淌落血滴,在身后留下一串血腥的印迹。 所谓的人连问都没问,就直接打开围栏让他们进去。 又何必再问呢?这满身的颓丧气息就已经证明一切。更何况那么多天了,他们有过一次胜仗吗?守卫本想苦笑,却发现唇角勾不出一丝笑意,干裂皲皮。 血腥味直冲鼻腔,呛得叶琼华连连咳嗽。撞开她的那个人满头满脸全是布条,漏出来的本该是眼睛的位置空洞洞的,还有腐肉。 叶琼华撑不住,跑到一边大声呕吐。惹得那守卫的人更是满脸鄙夷。 “快滚开,这不是你该来玩的地!” 叶琼华吐到连胆汁都没有了,才撑起手臂站起来,拿出父亲给自己的令牌。 父亲交给她时曾说,此令能统领全军! 那守卫见了这令牌,果然脸色大变。和旁边人交流一番,一言不发地开围栏,带她进去。 踏进这的第一步,死亡和绝望就紧紧包裹住她。 一路上有坐着生死不知的人,也有浑身是伤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甚至还有人躺在一具尸体上,血水将衣衫浸湿,粘在身上的部分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水,看样子应当是死去很久。 叶琼华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一直走了许久才走到最大的帐篷前面。 帐篷前躺着一群人,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这些就是叶家的兵,叶琼华的手指在轻轻颤抖,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一层薄雾,笼罩着整个营地。帐篷里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叶琼华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觉得那喘息声里充满了愤怒。 "你们这群废物!都给老夫起来!不杀几百个人不准休息!" 怒气冲冲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帐中响起。 "都尉,我等真的杀不动啊" “将军还困在里面生死不知,你等有何颜面退军!” 老者冷哼一声,一挥袍袖,众兵将立刻跪下,低着头不语,但从他们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这些兵将内心也在挣扎。 "哼!” 叶琼华在门口止步,听了一会后,场面陷入僵局,终于掀开帘子进去。 帐篷里的气氛十分凝滞。没人关注到有人溜进来,叶琼华安静站到一边,没有声响。 叶琼华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他一头白发苍苍,面目狰狞,身材魁梧高大,腰间挎着佩剑。 这位就是叶家军中威震一方的都尉孙文山,也是好友孙允熙的父亲。 "都尉,您还是下令撤军吧,您这一身伤,实在是太严重了。而且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将军和少将还没消息,很可能已经…" 一个士卒战战兢兢地提醒,他的双腿微微发抖。 孙文山一拍桌子,怒吼,"闭嘴!" "你们就不能盼他们点儿好?" "都尉,我等只盼将军和少将平安归来,可若是真的" "闭嘴!" 孙文山又是一拍桌子,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一群饭桶!" "都尉大人,求您下令吧。真的,这些将士们撑不住了。"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这些将士们已经半个月没有进粮,靠着点稀米粥和野草填肚,这哪里是长久之计啊。 进言的人跪在地上,语气哽咽,铮铮铁骨此刻竟然快哭出来。 孙文山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几十个人,心中一片荒芜。 "老夫也知道你们都在担心士卒,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将军和少将军是为了救老夫,才会陷入险境,老夫这条命是将军的,老夫若是不能带他们活着回去,老夫死不瞑目!" "孙都尉都尉" "都别叫老夫,老夫现在没脸面见他们。" "可是" "别说了。你们先回去,让老夫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无奈地退下。 众人退下后,只留下孙文山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冰凉的木桩,闭上了眼睛。 他猛地睁开眼, 然后转头望向门口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谁!" 叶琼华站到中央。 孙文山看清来人之后,眉头皱得更深,"怎么是你!" "将军。"叶琼华缓缓地走过去,将手里的令牌放在孙文山的案台上。 "你是叶琼华"孙文山有些迟疑,他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第52章 服众 “我是叶琼华” “请将军收下令牌,让我带领叶家军!” 叶琼华单膝跪地,膝盖在地上发出牙酸的声音。 孙文山一双犀利如刀的眸子,盯着叶琼华的一举一动,仿佛要看进叶琼华的骨髓里。 “不行!”孙文山断然拒绝,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娃娃来带领叶家军,这绝不可能。 “这可是将军的令牌!” “我说不行就不行!” 孙文山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疯了!” “就算我服你,其他人也不会服你!叶家军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叶琼华抿紧了唇。想起进军营这一路看见的兵将,残兵败将,早已丢失信心,不过是一口想为将军报仇的气在撑着。 孙文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她,“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战场,战场上刀枪无眼,你一个女娃娃,怎么跟那帮莽汉打!” “这不是你在演练场上,一对一地讲道理的地方。” 叶琼华没有说话,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孙文山撞进她坚持的眼神,心中微凉,脑中警铃大作, “你真是疯了!” “孙都尉,你若是不肯让我参战,那就把我杀了吧!”叶琼华抬起头,目光灼灼,坚定地看向孙文山,“我叶琼华今日便死在这儿!” “你真是疯了!”孙文山喃喃自语。 “是啊,我是疯了!”叶琼华突然笑了起来,“你不用管我,你只需告诉我,是否收下令牌?” “老夫” “都尉。”叶琼华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坚定,“您可知,叶琼华是叶将军唯一的女儿。” 孙文山怔住,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一颗心莫名地抽疼。 “我叶琼华虽然不能独挡一面,但保证不拖累任何一兵一卒!我不可能拿父亲的心血开玩笑!” “叶都尉,你相信我。” 叶琼华斩钉截铁。 叶都尉看进她的双眸,那里面深沉如海,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他渐渐开始想要相信她,毕竟现在的局面也不会再坏到哪里了。 最后一次试探她,也是在给叶琼华敲响警钟。这属于违抗皇命,很有可能,人没救回来,她也得死在这。 “你真的要去?你知道你现在是犯上作乱!“ 叶琼华点头。“我知道,如果我能回去,我愿意接受惩罚!“ 孙文山的目光有些恍惚,良久,他叹了口气,“你跟你爹倒是像极了。罢了罢了,你既然坚持要去,就去吧。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得先服众。” 叶琼华转身,正欲离开,却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朝孙文山鞠了个躬,“我代替父亲谢谢孙都尉!” 孙文山摆摆手。叶安呐,你养了个好女儿! “去吧。我带你去。” 空中以腐肉为食的飞鸟在营地的低空盘旋,散落在营地各处的士兵听到号角慢慢聚集到营地中央。 叶家军的旗帜在空中飘扬,高台上,叶琼华站在孙文山身后。 孙文山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整齐划一的士兵。他们一直在流浪,一直在吃着野草和树皮,每天都生活在饥饿当中,却一直咬牙忍耐。 这些,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 他看向眼前的这些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是我对不起你们。” 孙文山的嗓子哑了,"我不该让你们来送死!" 众人沉默。 "我们叶家军从未输过!" 一声嘹亮的呐喊从队伍中传来。 叶家军的士兵们,仰着头,全部热泪盈眶。 他们的确是输过,但他们绝不是孬种。 站在面前的士兵们,叶琼华抬头看,基本上身上都缠着布条,血液渗透。就算这样,眼神依旧坚定,闪着让人心惊的光。 "我们叶家军从未输过!" 孙文山听到士兵们的呐喊,激动地握拳锤向自己的胸膛。 叶琼华站在他身后。 她的眼眶也红了。 原来上辈子战死沙场的是这样一批人,铁血丹心。 孙文山平复好心情,挥手指向叶琼华,大声道,“她是叶将军独女!” "你们可愿随她出征,为叶将军讨回公道?" "我等誓死效忠!"从各个角落传来士卒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变成震耳欲聋的喊声,这天都要为之颤抖。 这时,叶琼华走上前,红衣银甲,墨发高束,朝众人拱手行礼:"诸位兄弟姐妹,我叶琼华,今日就带领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我们杀回去!" "杀出血路!" "杀出血路!" "杀出血路!" "杀出血路!" 所有人都被叶琼华的激励感染,纷纷怒吼起来,声势惊天。 在此刻,没人会在意叶琼华女性的身份。在战场上,只有死或者活着,没有男女之别。 孙文山欣慰地笑了。 这样一支精壮而勇敢的队伍,他终究没有辜负老叶头的托付。 "好!" 他大喝一声,声震四野。 一百零八名将士纷纷挺直了脊梁,眼底涌动着熊熊战火。 孙文山看向身旁的叶琼华,目光变得柔软。 叶琼华抬起头,目光与他的目光交汇。 孙文山的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好!"孙文山高喝道,"明日你们随叶琼华去迎敌,将这帮蛮夷打出去!" “是!” “是!” 众将士齐声道。 孙文山点点头,让身边的人去清点物资和人员,挥挥手,“都下去休息吧。” 塞外的夜晚比京城的还要寒冷几分,营帐内,即使有篝火燃烧着,却还是抵挡不住凛冽的北风。 孙文山坐在火堆旁,身边围着名将士,叶琼华也在旁边。 "孙都尉。"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长得虎背熊腰的将士压根不避讳叶琼华,直接质问:"你怎么能让一个女娃娃率军出战呢?" "因为她是叶将军的女儿。" 众人不服,这不是什么理由。 孙文山淡淡说道,“她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连我都打不过她。" 那名将士闻言,脸色顿时一阵尴尬,干咳两声,”呵呵,呵呵。" 孙文山的视线转向身旁的叶琼华。 之前,叶将军总喜欢带叶琼华到京城外驻扎的营地里磨炼,她一连单挑了几个前锋、都尉,全部轻而易举成功。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第53章 把柄 被成功噎住,剩下的几个将领也无话可说。 只能从叶琼华的身上下手,他笑眯眯地转头道:"小姑娘,我知道你的实力,但你是个姑娘家,还是多在闺房待嫁,不要出去抛头露面的。" 叶琼华只觉得犯恶心,不过也是军营本就鱼龙混杂,不能要求太多。 她面不改色,不冷不热地顶回去"多谢关心,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我绝不含糊。" "哈哈哈,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有胆识!"另一个将领哈哈大笑起来,意有所指,"只不过,我劝你还是别逞英雄,免得惹祸上身。" "你什么意思?" 叶琼华皱眉,这群将领,真是狗眼看人低! "我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将领哈哈大笑。 叶琼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孙都尉把你捧得那么高,我看不见着有这么厉害,啧啧"那名将领摇摇头。 ”哼。" 叶琼华冷哼一声,不再理睬这些人。 孙文山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忍不住皱起眉头,这群家伙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你们在这里闹腾什么!都给我闭嘴!"孙文山猛地一拍桌案,"这是军令,谁若敢再有怨言,军法处置!" 一群将领都噤了声。 "孙都尉,您消消气。" 一名将领站起来,赔笑道,"我们也是担心呀。" "用得着你担心,狗屁玩意。"孙文山毫不客气回敬道。 这陈副将和他有旧仇,嗤笑一声,"孙都尉这是怕我们拖累叶家军吧?" "放肆!" 叶琼华终于听不下去,猛地站起身,一脚踹飞那名将领,那名将领猝不及防地摔到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半晌才缓过神来。 "你!"陈副将捂着肚子站起来,一双眼睛瞪着叶琼华,怒不可遏。 孙文山瞧了一眼他,喝道,"够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争吵!" "孙都尉,我只是为大家抱不平!" 陈副将梗着脖子,"这丫头虽然身手不错,可毕竟是一介女流啊!" "这里不需要!" 孙文山的脸色很差,“再说一次,这是军令。" "你!" 陈副将被噎得不轻,”哼,不识抬举。" 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陈副将。" 有几名将领也站起身,跟着陈副将离开。 孙文山皱眉。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以前在叶将军的时候,还懂规矩,现在完全是一派胡言! 他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的叶琼华。 在桌面上摊开地图, 孙文山指着地图上的一块区域,“那是我们西南边,也是敌军的必经之地,如果你们想要取胜,必须绕到他们后方。" "绕到他们后方?" 一名将领疑惑道,”我军距离他们足足二千米啊!" "不,你不要忘记,他们也同样有二千米远。" "他们的后方没有兵马驻守,只要能偷袭,就有胜算。" 孙文山继续解释道,“而且,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守备薄弱的后方,所以,这里对我们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 一名将领恍然大悟”只要我们攻陷了他们的后方,粮草也就有着落了!" 景国粮草充足,只是上个月粮食要么被放火烧了,要么被偷走了,全在盛国那儿。 如果能拿下盛国后方,就能拿到盛国的粮草。 想到此,那名将领激动起来,眼冒绿光。 其他将领听到他的建议,也是蠢蠢欲动。 "好。" 孙文山点点头,"就这么决定了,从今天起,所有人都听从叶将军的调遣。如果谁违抗命令,军法处置!" 孙文山的语气十分严肃认真,没有一丝虚假。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内,风雨欲来。 细密如银毫的小雨淅沥沥如薄纱一般把宫苑笼罩起来。苏慕安,不,此刻应该是景亦凝正坐在华清宫内,一身淡蓝色衣袍,袖摆处绣着朵朵冷梅,染成几分清冷之色,缠绕着一身傲骨,攀爬而生。 呷了一口热茶,雾气腾绕而起。 万颖红坐在首位看不见他的神色。 景亦凝被认回来已经三天了,出现在大臣面前的那日,喧哗唏嘘声此起彼伏。无人不认识他,这不是苏丞相家的大公子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走失的皇子了? 世家底蕴深的,一下联想到十几年前的宫变,纷纷猜测着,莫非当今圣上早就预谋好了一切?实则不知,这只是一个母亲最后的法子。 万颖红坐在上方垂着眸子,长睫遮住眼中的锋芒。 苏慕安,苏慕容,呵,她还真是有点期待呢。 "启禀皇后娘娘!" 一道尖锐的女音打断了万颖红的沉思,万颖红蹙了眉头:"何事?" 一个宫婢跪倒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颤抖着声线说:"启禀皇后娘娘,相国让奴婢过来传话,说有要紧事与娘娘商议。" 万颖红心一紧,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鹰戾的目光锁定在下面不紧不慢喝茶的景亦凝。 沉默半响。 "娘娘,相国在下面候着呢。" 宫婢战战兢兢地提醒着。 万颖红站起身,朝着景亦凝看去。景亦凝也放下茶杯,一双清冷的眸子淡漠看向她,“就在说吧。” 果然和他有关,万颖红咬唇。 景亦凝抬起手擦拭干净嘴角,漫不经心的问道:"反正这些事我也迟早会知道" 万颖红眼皮跳动,冷哼了一声,"宣他进来"说罢,她拂袖坐下。 景亦凝看着她的愤怒的身影,勾了勾唇。 "贵妃娘娘,殿下。" 万思远走进来恭敬行礼。 "免礼。" 景亦凝伸出手示意起身,看向万家老二。 他走到主座上坐下,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景亦凝。 "说吧,有什么要紧事。" 万颖红冷声问道,这无用的二哥只会给她找事。 万思远撇了一眼景亦凝,没敢讲话。 万颖红一记凌厉的眼神射过去,"说!" 万思远抬起头看了一眼万颖红,又扫视了一眼旁边的人。才吞吐道:"是这样,皇上让人查大哥贩盐" 万思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万颖红粗暴打断,她看向苏慕安,淡然神色,早已知晓。 只觉得脊背发凉。 第54章 万家出兵 万颖红的眼睛盯着景亦凝的手指,苍白、血管清晰的手掌完全覆盖在茶杯上,食指和中指微微夹住杯盖将它提起来,氤氲的雾气升腾而起,赏心悦目。 却让万贵妃的心慢慢地随着那茶盖一样被拎起来,没有着落。 “嘭。”清脆一声,景亦凝松开手指,茶盖应声落回原位。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可闻。 万思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心惊肉跳。 “贩盐,”景亦凝沉吟,“可是死罪啊。” 万家的两人看着眼前的清冷公子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轻笑一声,分辨不出到底是嘲讽还是幸灾乐祸。 万思远身体僵硬,不敢搭话。 "相国贪赃枉法、私自贩盐、破坏国运,罪该万死。" 景亦凝的语调依旧平稳。 "但是"景亦凝顿了顿,"不是没有缓和的可能性。" 他转头看向万颖红,意味不明,“您说是吗,贵妃娘娘?”尾音上扬,几分威胁之意蕴藏其中。 "噗通。" 万思远直挺挺跪了下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派兵援助叶家军。” 现在朝堂上何人不知,这叶氏父子早已是九死一生的状态,只等尸体被找到。更何况,盛国以兵马强盛闻名,景国也只有叶家军能和之一比,他让万家派兵,相当于让万家麾下的兵马去送死! 万家一直依仗的便是那三十万兵马,这是在毁他们的根基! 万颖红瞳孔骤缩,咬牙,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迸出,"景亦凝!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景亦凝笑了笑,运筹帷幄,"贵妃娘娘,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本宫" 万颖红刚想要反驳。 "够了!" "够了!“万思远一拍桌案,站起身,怒气冲冲瞪着景亦凝:”我万家忠君爱国,不是你们这帮子奸佞之徒可以污蔑的!" 景亦凝冷嗤了一声:"忠君爱国?万贵妃,我倒要看看,你们忠谁?" "你!"万贵妃被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景亦凝,却说不出话来。 景亦凝轻笑一声,眼皮轻抬,半垂的眼睛看不见情绪,“你们似乎忘记了,我不是在与你们讨价还价。” “派还是不派!” 景亦凝的声音倏然拔高,震慑力十足。 再无其他选择机会,万颖红精致的长甲陷进掌心,压抑着心中的火气,"派!!!" 听到应答,景亦凝才移开鹰戾般的眼神,再次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疏离淡漠,负手走了出去。 空留下万思远和万贵妃两人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脸色阴晴不定。 留下万贵妃和万思远两人瞧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脸色阴晴不定。 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带着点潮味和灰尘味,陈旧又潮湿。 景亦凝慢慢走在前面,俊杰安静的跟在后面,给他撑伞。 青灰色的伞遮在上方,景亦凝把苍白俊秀的手慢慢伸出伞,看小雨淅沥沥地落在手面上。心里不知道在想着谁,眼又在看向何方。 俊杰像个木偶一般跟在后面,不言不语。看着公子又陷入沉思,心中暗叹。 自从那天城门回来后,公子总是独自一人陷入沉思,不过几日,身子日渐消瘦。 淡蓝色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他的身形,清瘦,腰线细得惊人,让人不由生起几分担心。 "公子,"俊杰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喊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景亦凝慢慢收回手,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睑,让人无法窥探他此刻的表情。 "恩。" 他淡漠的应了一声,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转身,朝着宫殿的方向迈步, 俊杰怔愣片刻,连忙撑着伞跟着。看到公子这般听话的模样,不知道是好是坏。 仰头看天,心中默默念叨,叶小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呀。 还没走几步,景亦凝被人猛地拽住,踉跄了一下。 回头看,是景玉深。 他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撒手,眼眶泛红,满是怒火,仿佛要把他吃掉一般。 "苏慕安,你来我母亲殿里做什么?!" 他怒吼,声音尖锐刺耳。 景亦凝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双手,眼底闪过厌恶。 甩开他的手,景亦凝不冷不热地回,“这里没有苏慕安,你认错人了。” 听了这话,景玉深脸色涨红,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瞪大。 爆粗口,"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怒骂一声,扑了上去。 景亦凝皱眉,抬脚踹上他的腹部,力度虽不重,却把景玉深疼的弯下了腰。 见他还要起来动手,景亦凝不堪其扰地皱了下眉头,连眼皮都懒得抬,衣襟摆动,露出腰间的佩刀。 那是景雍筠见他体弱,特允他在宫中也能佩刀。 刀锋寒芒毕露,让景玉深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滚。"景亦凝连每天都没皱,好像在呵斥什么小猫小狗。 景玉深深感丢了面子,恨恨瞪了他一眼,看着景亦凝离去的方向,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攥紧拳头,愤恨难忍。 回到寝殿,俊杰放下伞。看着疲倦的男人挥挥手让他下去,努了努嘴,想要说些什么,看见他耷拉着的眼睛,也只能默默转身离开。 寝殿内,景亦凝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张纸,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字。 他说:"我知道,你不愿我插手这件事。" 他说:"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人。万家答应派兵助你。" 景亦凝停下笔,盯着纸上的字,目光幽暗,似有什么情绪正在翻涌。 忍不住对着空无一人、寂静的空中缓慢张口,他的声音很轻,如果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语气有些失落:"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你不只是同僚之情" 景亦凝握紧纸,眼中浮现一抹痛苦。 "" 良久,他才轻轻合上眼眸,掩盖住眼底的伤痛。 “希望你一切都好。” 第55章 偷袭 天蒙蒙亮,天空泛起一抹白光。 叶琼华坐在营帐中,等着天亮。 忽然,她的耳朵微微一动。 她站起身,朝门外望去。 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还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 孙读尉应该已经整兵出发了。叶琼华想着自己可以先了解一下军营情况。 掀开帘子,准备往帐篷外走。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在叶琼华的面前。 是陈副将。 "你有何指教?"叶琼华皱眉看向他。 陈副将的目光在叶琼华身上扫视了一遍,眼神有些复杂。 他沉默片刻,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昨天商讨了什么战术,但你们最好别想着从后方偷袭盛国。” "你是统帅全军的人,应该知道,偷袭敌方主帅并非明智之选。" 叶琼华皱紧眉头,没搭话。 这句警告基本上是完全推翻昨晚所有的计划。 而且孙都尉已经率兵出发,再商讨战术显然来不及。 陈副将又说道,"还有,这场仗,不论胜败,你都得回京城,不准再踏入军营半步。" 叶琼华的眉毛拧的更紧。 这个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她正准备发作,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陈副将狐疑问道,他怎么感觉叶琼华脸色有些不对劲呢。 "我没事。" 叶琼华淡漠道,然后转身快步走进营帐,留下满脸茫然的陈副将。 拉开地图,昨天叶琼华发现地形有些与实际情况不符,但她也没太过注意。 现在再看,总觉得是个关键。 这张地图上,画着一条长约两公里的河流。 那河流呈现暗褐色,河水湍急,河床宽广,河道曲折蜿蜒,看上去十分险峻。 叶琼华皱了皱眉,这种地形,确实很适合偷袭敌方主将。 但前提是,那条河没有干涸。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仿佛抓到了一条线索。她将地图收拢,放在怀中。 "我要去一趟前线。" 叶琼华对着一旁的士兵喊道,"我要去找孙都尉。" “全军都听从陈副将的命令,违令者斩!”声音嘹亮。 士兵们纷纷让开路,目送着叶琼华离去。 叶琼华骑上一匹快马,一袭银灰色的甲胄,腰间悬挂着一柄长枪,直奔前锋部队而去。 陈副将的话虽然听上去不太礼貌,可仔细琢磨,却是为了她好。把叶家军交给他,叶琼华放心。 烈日当空,热浪滚滚而至。 叶琼华策马疾行,汗水顺着额角滚滚落下,她的脸颊通红,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她咬着牙,拼尽全力策马前行。 "驾!" 只是那么长时间,还没看见孙文山的人影, 叶琼华的耐性渐渐耗尽,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不禁有些焦虑,不会真的有埋伏吧。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晚孙文山临走前所说的话。 如果按照他的计划行动,如果那条河真的干涸,那么那支队伍在烈日下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告诉敌军,我们来偷袭 叶琼华打了个寒战,连忙拉住缰绳,马儿嘶鸣,被拉扯着转向。叶琼华准备绕近道拦住前锋队伍。 "哒哒哒!" 马蹄踩在尘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荡在耳边。 "哒!" "哒!" "哒!" 像鼓声一样敲击在心上,马儿四蹄狂奔,溅起漫天尘土。 叶琼华咬牙坚持着,她的脑袋有些晕眩。 终于,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 山丘下,一条大道从地势低洼处延伸出来,直达远方。 一支庞大无比的部队,正缓缓前行。 "这、这是" 叶琼华瞳孔猛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支队伍,足足有三百多匹战马,个个高头大马,身穿重甲,威风凛凛,煞气逼人。 他们排列成整齐的方队,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般冰冷刺骨的光芒,让人心生畏惧。 叶琼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盛国的主力部队吗? "怎么可能!" 她不由瞪大双眸,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 来不及多想,叶琼华翻身下马,滚落在沙土中,避开他们的视线。 心脏如擂鼓一般炸响。 这可怎么办! 深呼吸平息剧烈起伏的胸膛,叶琼华慢慢牵着缰绳,把马拽下山坡。 俯趴在沙前,叶琼华一点点挪下去。飞身上马,绕道,她一定要赶在盛国主力到达之前找到先锋部队。 相近纹路的沙丘不断从叶琼华身边滑过,她目视前方,耳听六路。 浓重的怀疑浮上心头,没道理。 这盛国怎么可能派这么一只重甲小队出来,除非笃定一定会遇到敌军。 遭了,叶家军有反贼!而且很有可能就在先锋部队里! 叶琼华神色骤变,朝马屁股上响亮地抽了一记鞭子,只希望能快些,再快些。 身下坐骑昂起首来,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随即扬起马蹄,朝前飞速狂奔,身后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伴随着雷声般的马蹄声,一人一马在廖无人烟的沙漠中疾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琼华终于瞧见叶家军的大旗,红底黑字,迎着疾风猎猎作响。 叶琼华猛抽一鞭,直直冲进队伍中,引起一阵骚乱。 队伍里人仰马翻。 孙文山听到喧哗声,眉头紧蹙,鹰戾一般的眸子锁定来人。 看见是叶琼华,面上呆愣的神色遮盖不住。 叶琼华驾马冲到他旁边,一拉缰绳,发丝被吹散,马匹发出巨大的嘶鸣。 撞进孙文山诧异的眼神,叶琼华想解释有埋伏,让他迅速带兵回头。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 来不及了,叶琼华抬头。举目望去,但见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袭来,令人望而生畏,毛骨俱悚。 第56章 冲出包围 孙文山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自己身旁的亲信。 那名亲信也是满脸震骇,颤抖嗓音哆嗦着问:"孙都尉,这些兵卒是从哪里来的?" 孙文山眉头紧皱,想问突然冒出来的叶琼华,可也来不及。 抬头看,来兵距离他们不过百余米。现在再让队伍调转方向,只会发生无谓的踩踏和伤亡。 叶琼华站在原地,与那盛国皇子对视,跨越烈日的金辉和即将血腥遍布的战场。 她在前世就听闻过他的名声,天降战神,神佑盛国。 孙文山还在琢磨着计谋,转眼间,敌军就已经到达眼前。 "孙都尉,快跑!"位于队伍前列的亲信大喊,挥鞭打向胯下的战马。 马儿受惊逃窜,马蹄抬起。可还没有等他跑出几步,就被后面赶来的追兵给拦截住,一刀砍翻在地。 鲜血拉开战争的序幕。 "啊,救命!救命啊!"转瞬间,战场就变成人间炼狱,惨叫声此起彼伏。 叶琼华听到这里,再顾不上其它,她咬牙一挥手,戾气在猩红的眼睛里流窜,"兄弟们,杀上去!!" 她一马当先,率领着众人杀向敌军,于众人之后闪出,直直冲向敌军,手中的长枪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扎穿了敌人心脏,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了她白皙的肌肤上。 溅了她一头一脸!血从面上滴落,宛如杀神在世,煞气十足。但在叶家军眼里却宛若天神。 “杀上去啊!” 握着大刀的士兵们精神一振。 纷纷夹紧马腹,策马狂奔,向着那群气势汹汹冲来的兵士冲撞而去。 手中的长枪被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刺入地面敌军的身体,用力一拉缰绳,骏马嘶鸣声顿时四起。 冲在最前面的叶琼华已然陷入敌军的包围圈,她双目赤红,挥舞着手中的长枪,破风声时而响起,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倒下,每一次的倒下,都伴随着一具尸体。 可敌人依旧源源不绝地前仆后继,看向宛如蝗虫过境般的敌军,叶琼华心惊,她根本杀不完。 机械化地挥动长枪,刺穿一具又一具尸体。 在敌军的包围圈里成功破出一道裂口,叶琼华没有乘机离开,只是用窄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拖出一道旖旎的血痕,配合她淡漠无情的眼睛,坚强中透着一抹不易发现的脆弱。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长时间的搏杀让她精疲力竭,眼前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孙文山紧跟在叶琼华的身后,一手握着佩剑,另外一只手抓紧了腰间佩戴的短弓,只要叶琼华稍微有什么闪失,他可以立刻补上。这是叶家唯一的血脉,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住她。 一阵急促而又凌厉的破风声由远及近,孙文山猛然抬头,瞳孔剧烈收缩,只见一支羽箭朝着他呼啸而来。 叶琼华注视着这边, "小心!" 大喝一声,挥动着手中的长枪,挡在他身前。“铛”的一声脆响,羽箭击打在长枪之上,反弹出去数丈,在空中旋转几圈,才稳定下来,掉落在地,发出了"哐啷"一声巨响。 羽箭落地,叶琼华只觉得虎口发麻,一股剧痛传遍全身,手掌更是一片灼烧感。她连忙甩了甩手臂,试图把疼痛驱逐。 孙文山见状,连忙冲上来扶住了她,满脸担忧和愧疚:"你没事吧?" 叶琼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手还在隐隐作痛,敌军继续包围上来,叶琼华也只能握紧长枪,再次投入到战场中。 敌军太多了,根本杀不完。她看向四周,叶家军的士兵奋力搏杀,但在敌军数量和装备完全碾压的状况下,显得那么无济于事。 "杀!!!" "杀啊!!" 一波波的喊杀声不断从两侧传来,叶琼华的眼睛都要冒火了,可在她视野范围内,叶家军的兵卒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无生息。 她知道这样下去,迟早要死光,咬紧银牙,挥起手中的长枪,狠狠砸向面前的敌人。 "噗嗤!" 一个士兵被她砸中,当即倒下,他的脑袋都被砸裂开来了,鲜血混合着内脏流淌出来,溅了叶琼华一脸,她厌恶的皱了皱眉,来不及擦拭,又继续挥动长枪。 孙文山被叶琼华丢在身后,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背影,心中雄心壮志油然而生。 这时,她忽然感觉肩膀传来一股剧痛,她低头一看,一柄短刃刺穿了她的左肩,鲜血立刻顺着短刃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的衣衫,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叶琼华疼得冷汗直流,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哼一声,因为,她很清楚,此时的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必须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不仅为自己,也是为叶家军。 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汩汩流出,连带着精力和体温。不过片刻,叶琼华唇色发白,眼前的敌人出现重影。 堪堪躲过一击,长枪插入沙土,红缨随风飘扬,叶琼华觉得自己这次算是栽了。 恍惚之际,在她眼前出现的却是苏慕安。他一身青灰色长袍,温温柔柔地站在面前,伸手下来,像佛陀一般,可度众生。 呵,叶琼华忍不住嗤笑。 都说人死前出现的人要么是这辈子最想见的人,要么是最遗憾的人,那她见到的苏慕安,算是怎么回事! 左臂抬起,叶琼华狠狠撕咬下一片布条,盯着端坐在敌军后侧的首领,眼神如狼如豹。不肯低头,将布条缠绕上左肩,两端狠狠一拉,从口中溢出一声闷哼。 握住长枪,飞身而起,踹向周围一圈敌军,破开一圈空白地带。 劈手夺过旁人的战马,叶琼华飞身而上。最后转头深深留恋地望了一眼叶家军染血的战旗,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扬手挥鞭,战马嘶鸣! 烈日的光芒洒在叶琼华的侧脸,将那被血污掩盖的秀美全部展现,宛如在脸上画刻出半道凤凰尾羽,是艳绝天下的凶态也是摄人心魄的美。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呆住,不知道在看什么。 直到挡在叶琼华面前敌军的头颅被一枪刺穿,发出凄厉尖叫。 第57章 挟持敌军皇子 她要干什么!坐在最后方万无一失的盛国皇子盯着骑着马向他冲刺而来的叶琼华,心中不由自主浮出这么一个念头。 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完全突破他所做的预测和计划,成为他此次出征的唯一变数!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 "拦住她!" 一声大喝响彻云霄,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声大喝给震醒。 盛国兵卒恍如初梦,纷纷握紧兵器,朝着叶琼华攻击而去。 可惜,这一切都晚了! 叶琼华的速度快如鬼魅,入敌阵的那一刻,宛如长龙入海,汇入其中。 长枪挥舞,所有靠近的兵卒都被长枪贯穿身躯,血水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裳,也将整个草原渲染成了一片血红色,惨不忍睹。 这般惨烈的局面让前方还在厮杀的叶家军都愣了片刻,继而信心大增。趁他病要他命,直接端起武器追着往后退的盛国兵卒而去,简陋的长枪破开银甲,刺入血肉。 叶琼华手中长枪如毒蛇吐信,不断游走在人群之中,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嗜血和疯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敌军便倒下一片,她却浑然不惧,只顾着往前冲,仿若杀神下凡,让人望而止步。 盛国的兵卒看着快被血色覆盖的叶琼华,握着枪的手都在哆嗦,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上前。 从叶琼华到盛国皇子这条直线,在这一刻,空无一人! 与叶琼华对视的这一瞬间,盛国皇子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额角一寸寸裂开。注视着叶琼华的晦涩眼神变化,不再是看待弱者的觊觎眼神,而是脸色大变,养尊处优、从容不迫的样子被撕破, "给我拦住她!快点!" 盛国皇子大吼一声,声音嘶哑。 就在这吼出声的瞬间,叶琼华已经逼至眼前,手里的长枪直逼他胸膛。 百般慌乱之中,盛国皇子只好举盾相迎。 叶琼华一愣,她的长枪已然不能收回,顺势刺入盛国皇帝的盾牌中,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音效,竟将他的盾牌都给捅成碎片,但长枪也被卡在中间,动弹不得。 叶琼华大喝一声助势,硬生生靠蛮力将枪头和枪身分离,枪头卡在盾牌中,枪身被她抽出在手中。 居高临下,叶琼华低垂下的眼睛没看向任何地方。盛国皇子自然也瞧不见她的任何神色。 "你竟敢竟敢" 他指着叶琼华,话还未说完,叶琼华长枪横扫,他连同身侧的护卫一块儿被扫落马下,重重摔在血泊之中。 众人瞧着这荒唐的一幕,竟完全反应不过来。甚至于那些护卫也只是呆愣地躺在地上,完全不动弹。 叶琼华收回长枪,长发在烈日之下闪烁着金色光泽,她抬眸看向盛国皇子,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 他从未遇见这样的女子,气势比起男儿丝毫不差,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只要看一眼就令人胆寒。 他心中有些害怕,却又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挑衅,不愿服输,于是大吼一声,举剑砍来。叶琼华长枪横扫,两相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激起漫天火花。 盛国皇子连续后退几步,手掌微颤,手上虎口被磨破,流出丝丝鲜血。 他心中大骇,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竟强悍至此。 叶琼华面无表情,嘴角微抿,左肩刺痛,转动一下左肩,叶琼华再度欺身而上,招招致命。 乘着盛国皇子不敌的一瞬,如鬼魅般绕到他身后,只是一瞬,盛国皇子眼前一花,脖子上已然扣着一只手,冰凉寒冷。 叶琼华的眼神很淡,却透露着无穷无尽的杀意,她缓缓收紧手,盛国皇子连动都不敢动。 这一切都在眨眼间完成,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殿下!" "殿下!" "殿下!" 盛国皇帝身边的侍卫们急了,爬起来哆哆嗦嗦着想要阻止叶琼华的动作,惊恐从眼底深处爬出来,遍布双眼,可叶琼华手里捏着盛国皇子的性命,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生命被掌控在别人手中,在经过最初的恐慌之后,反而平静下来,向蠢蠢欲动的侍卫们抬手示意退后。 他们看不见自己皇子的示意反而越发逼近,虚张声势地喊,"你、你放开殿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不客气?你想怎样?" 叶琼华冷笑,手指用力,在盛国皇子脖颈处留下一道明显的勒痕。 "咳咳"盛国皇子被迫后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咳嗽。无奈的闭眼,真是一群蠢货!性命都在别人手中,还硬要去激怒他人。 几名在叶琼华周围的侍卫交换眼色,慢慢地形成包围圈准备靠近叶琼华。 叶琼华的手指再次用力,一滴殷红的血珠沿着盛国皇子的嘴角缓缓滑落。看向这几个侍卫,她的眼底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冷冷警告道。 "你们再上前一步,就等着给你们的皇子收尸吧!" 看着她脸上不似作假的神情,侍卫们顿时停住不断靠拢的步伐,面带犹豫,在原地踌躇不决,谁也不愿冒险,只能在远处看着。 盛国皇子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却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你真要杀我?" “你杀了我,你也走不出去。” 盛国皇子语气淡淡,带着威胁。 "是吗?那我试试。" 叶琼华的语调不疾不徐,听起来像是在跟他说玩笑话,实际却透露着浓厚的杀机。 掐在他脖间的手滑下,困住他双手,将他束缚住,带着他飞身上马,压在前面。 双腿夹紧马肚子,战马嘶鸣一声,向前疾驰而去。 叶琼华挥动长枪,将挡在前面的敌军悉数挑飞,鲜血飞溅,尸体滚落一地,染红了草坪。 剩下的盛国的兵马全部反应过来,抛下还在厮杀的战局,直追着叶琼华而去。 "拦住她!拦住她!不能让她离开!" "保护殿下!" 第58章 被迫跳河 盛国的士兵大惊失色。他们国家最受宠、骄横无理的小皇子,竟被一个女人压在马上,给带跑了! 多离谱的话,但这却是事实。那些侍卫只觉得头皮发麻,以小皇子的习性,他能把整个盛国闹得翻过来,让那女人给他赔罪。 沙漠寒烈的风吹拂过叶琼华的脸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大漠,落日,跟在身后的追兵,叶琼华身体前伏,腰腹部压住盛国皇子。 他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只能看见身后属于盛国的士兵越来越远,鼻尖传来的氤氲香气让他头晕。 盛国皇子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叶琼华那双眼睛,眼底一阵阴翳,随即再睁开时却已然恢复清明。 她是想要拿他做人质。 这大景王朝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盛泽眉头紧皱,本想趁着叶家军以为叶氏父子被杀,一鼓作气端掉对盛国威胁最大的叶家军。上哪又冒出来这样一个人物? 或许自己请缨来打仗,真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盛国最年轻有为的皇子正羞恼地被压在一个女人的腹下!白玉一般的面庞,浮上红晕。一双眸子气恼得更是乌黑发亮。 后背的那截腰纤细而又滚烫。 想起自己请缨要来打仗时,当上太子的嫡亲哥哥一脸宠小孩的态度劝他不要胡来的样子,蹙起眉头间的沟壑越发幽深。要是让他们知道,大言不惭的他被一个女子给挟持压在马上,回去肯定要被嘲笑。 盛泽越想越生气,恼怒得眼睛都发红。内心怒意与不甘翻涌,咬紧牙关,他决心要亲手将这个胆敢挟持他的女人踩在脚下! 只是,现在这个他憎恶的女人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在剧烈的奔波中,叶琼华左肩的伤口已然崩开,鲜血浸透了她的铠甲,顺着铠甲蔓延至叶琼华的腰间,滴答滴答,又落在沙土上,晕染出朵朵红梅。 甚至有的血滴落在盛泽的脸上。 一开始,盛泽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他脸上,直到闻到血腥味,那一刻,盛泽心中忽然生出愧疚的感觉。那么拼干什么,甚至有些恼怒。 "喂,女人" 盛国皇子的声音响起,叶琼华没有反应。 叶琼华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迅速的水分流失让她嘴唇发干,嗓子像是要冒烟,艰难地尝试着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也逐渐陷入混沌中。 狠了心咬在舌尖,瞬间的剧烈的刺痛让她昏沉的大脑清醒一瞬。 “这样不行。”叶琼华喃喃自语,转头看了身后的追兵,发现距离已经被拉大。心里只能暗自祈祷孙文山能懂她的良苦用心,赶快带着剩下的兵将撤退。 自己还在策马狂奔,直到一条湍急的河流拦住她的去路。 前面就是孙文山准备埋伏的那条河,并没有干涸反而水势湍急,溅起的浪花半是水半是沙土,铺天盖地而来。站在河边,只觉得气势磅礴,难以言语。 是过河还是转弯,叶琼华犹豫不决。 而就在这几息之间,盛国的追兵已然到达。 看到她挟持着盛泽站在河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远远地喊。 “放开殿下,饶你一条活路。” “快放开殿下!” 叶琼华抬眸看了一眼后方,只见那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们焦急催促她,手执兵刃,刀锋凛冽,似乎随时都会冲上来。 她必须要跳进河中才有一线生机。 叶琼华眼睛眯起,在灼热的日光中打量着这条河。 盛泽向上看,撞进她眼眸,心中不好的预感顿时升起。 她不会要跳河吧? 下一秒,预感陡然灵验。 咬了咬牙,甩开头上冒出的冷汗。在盛泽猝不及防的眼神中,叶琼华毫不留情,一掌朝他脖颈狠狠劈下。 “你别…”话还没来得及讲完,盛泽已经头一歪,陷入昏迷。 把盛泽往水里一扔,瘫软的身体瞬间被水流冲走。 叶琼华也直直跳进河里,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美丽的弧度,像鱼一样灵活,转瞬之间,她的身影消失在河里。 这一切都是在片刻之内发生,等到那些士兵反应过来的时候,盛泽早已被丢进河里,连个挣扎扑通声都没有。 盛泽被河流卷入其中,不见踪迹。 跟着盛泽一起来的近侍,头皮发麻。妈的,他要是没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得先给他陪葬。 尖叫着嘶吼出声,“愣着干嘛,快跳河救人啊!” 见还有人想去追叶琼华,一个巴掌打在他后脖颈,“追什么追,快救太子!” 那个侍卫捂着后脑勺,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多言。连忙跳下去,庞大的身体在河面溅起一道巨大的水花,眼见着把他们皇子的身体又向远处推了几米。 那近侍气的发笑,在陆上迈开步子就往下游跑。 而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准备救盛泽的时候,叶琼华已经游出几十米远。 河水冰冷刺骨,一股股冷水灌进喉咙,冻得叶琼华浑身颤抖,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该死的!" 她咒骂一声,不知道盛国士兵什么时候追她,现在又到了哪里,就只能拼命地往前游。 左肩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叶琼华的意识渐渐涣散,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浮萍,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就连伤口的刺痛也在渐渐淡去。 “这有人!” “呀,怎么这么多血?” “快抬上来呀!” 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声,她的脑袋越来越晕。 迷迷糊糊间,叶琼华好像闻到一阵桃花香味,她一闻就觉得很熟悉,她记得年少时拿过母亲的物品上都是这种香味。甜甜的,让人很安心。 她娘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是他爹一次出征后带回来的。 记得长公主曾和她描述过,她娘是一个极温柔的人,也极坚强。那时候她爹被认为战死沙场,是她娘坚信她爹还活着,直接冒死拦圣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从塞外到京城的城门才打开,他爹才有机会拿着大胜的旗从塞外回到京城。 直到那个时候,她爹当上将军,娘亲才过上好日子,不再被大房二房天天冷嘲热讽。只是可惜,因为要生她,早早撒手人寰。 这熟悉的让人安定的气息笼罩着叶琼华,让她渐渐放松下来,僵直防备性的身体变得柔软。那些人顺利地把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美丽诡异的女子救上岸。 第59章 绝处逢生 被平放在地上,叶琼华忍不住喉间的瘙痒,吐出几口浊水,剧烈咳嗽起来。 吓得岸边来洗衣的少女们撇下衣服,一连窜出好几米,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喧闹。 “她怎么吐了?” “好像还有血。” 昏沉中的叶琼华听到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心里还升起几分歉意,很抱歉吓到这么一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只是,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听到有人往远处跑着叫人,叶琼华放下心来,幸好这里还有主事的人。 “叔,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比起少女清浅的脚步声,来人脚步沉重,听起来像是一个壮汉。 “这是被呛到了。快,抬到屋里。穿得那么少,怕是要得风寒。”粗重的声音响起,倒是符合了叶琼华心中对于壮汉的预期。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头重脚轻的感觉极其陌生,让她在昏迷中都有点想吐。 “快,你搭着她的头啊!”少女焦急的声音响起,叶琼华感觉自己的头被人轻柔抬起,终于舒服了些。 “这样就好了吗?她什么时候醒?”女孩们跳跃着嗓音问大叔。 屋内的嘈杂声一下消失,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这几日别给她伤口碰水,还有马上我去拿几贴药,记得按时给她换药,如果一周后还没醒,那再来找我。” “知道了,大叔。” “是不是就和上次我们救回来的那两个人一样?” 长时间听不见声响,大叔可能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屋子里叽叽喳喳又闹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归于平静。 “上次那两个人醒了吗?”叶琼华又听到那男声响起,诧异于那么长时间他还没走。 “醒了,醒了。” “他们这几天都在忙着上山劈柴打猎,说是要给我们囤好粮食和柴火再走。” 叶秋华还想再听她们在讲什么,眼皮子却越来越沉重,脑子越来越晕,感觉好像漂浮在云上,终于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最后还是没有听清楚出现在她们嘴中的那两个人是谁。 叶秋华真正醒来已经是五六天后。 她睁开眼,入目是一个严实的茅草屋顶,阳光从大开的门射进来,叶琼华觉得恍如隔世。 她反应式地想伸手,却被疼得失语,忍不住想痛哼一声。 全身像被重启一样,火烧火燎地疼。从受伤的右肩到腿部,都是一种欲生欲死的酸痛。 “有人吗?”张开嘴想喊人,却发现嗓子干得像有沙子在磨砺,难受得很。 但这声音也被屋外正在晾衣服的女孩儿听到,把衣服往木桶里面一搁,着急忙慌地就跑进来了,不知道在对着哪里喊,“她醒了,她醒了!” 紧跟着,外面有人跑动起来。 女孩跑进来,红扑扑的脸蛋极其可爱,小声地问,"姐姐,你醒啦!" 见叶琼华只是张嘴不讲话,连忙端来一杯茶,递到嘴边,“姐姐,这水是放凉的,能直接喝。” 把茶杯小心翼翼地送到叶琼华嘴边,慢慢倾斜。 叶琼华实在渴得过分,急着连忙吞咽,干涩的喉咙在吞咽的时候极其疼痛。 “慢点喝,还有。”女孩见到叶琼华急忙的样子,担心地劝。 喝到水,润了润嗓子就焦急开口,"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哪里?" 要是时间过去多了,孙文山能急死,愧疚死。 “今天是四月七号。” 四月七号,已经过了五天了。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是大叔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是他救了我?" "嗯嗯,他还说你身体虚弱,需要调养呢。" 叶秋华的思绪回到了河里的画面。 河水冰冷刺骨,她拼命往深处游,不敢让自己窒息。 叶琼华还想张口问,却被来人打断。一穿着布衣的男子走进来,俊俏郎君,连灰扑扑的布衣都掩盖不了他周身的光华。 “哥,你怎么在这!” 叶琼华惊喜,这不是那个传闻中生死不知的她哥嘛! 没等叶澜回答,叶琼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急忙问,“哥,父亲呢,也在这吗?” 叶澜早就知道救上来的这个人是叶琼华,自然不惊讶。看到叶琼华焦急地问自己,甚至半个身子都探出床边,摇摇欲坠,连忙走上去,把叶琼华塞回被子里。 有些担忧地斥责道,“干什么呢,身子还没好就这么折腾,是不想大好了吗?” 见叶琼华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还是紧盯着自己,无奈地摇头笑,“对对对,父亲也在这。他在外面的山上打猎呢,傍晚就回来。” 叶琼华舒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身子瘫回到被褥里。 还好,还好父亲和兄长都还在。 还没等她庆幸地笑起来,叶澜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到她额间,脸上是半真半假的担心,声音低沉,“你别高兴得太早,还是准备一下,等父亲回来怎么解释你会出现在这里吧。” “啊!”叶琼华哀嚎一声,把被子自欺欺人地扯到头顶,“我不管,我是病人。他不能骂我。” "呵呵,那你就乖乖躺着,不许乱动。"叶澜无奈,只能任由叶琼华胡作非为,"我先出去了,你好好歇着。"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那小女孩也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 "哎!"见他关了门,叶琼华才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大口喘气。 烦恼地把被子狠狠往下一压,没想到扯到右肩,痛得龇牙咧嘴,叶琼华颓丧地把头往后重重一倒。 这可怎么办啊,想到父亲马上要回来,叶琼华一个脑袋比两个大。自己还把右肩搞伤了,肯定要被骂,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 第60章 喂药 闭眼躺了一会,太累了,这几天从听到父亲和兄长的噩耗开始,心就一直提着,没有着落。现在知道两人都还好,心一下放松下来,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叶安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叶琼华嘟着嘴,睡得正香。 叶家的女孩儿都生得娇小玲珑,眉毛浓密而翘挺,睫毛纤长卷翘。叶琼华的鼻梁高挺,唇形优美,眼睛是微挑的凤眼,和她的母亲最为相似。 只不过,她的眼神比她母亲要锐利。她的母亲更偏向温婉,柔柔地看向人,直让人觉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应该给她才好。叶安站在旁边,望着叶秋华的脸,忍不住陷入了回忆中。 不过孩子不打,三天就给你上房揭瓦。叶安眼神一变,凌厉起来。 伸手就重重拍打在床边,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叶琼华被吵醒,揉着眼睛,还有些慌神迷蒙地看着面前面目狰狞的父亲,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干什么?" 叶安的眼中明暗不清,反正在叶琼华的眼睛里看来不是什么好预兆。 瞌睡被吓得全部消失,叶琼华终于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抬眼瞧父亲的脸色。 很好,比炭都黑。 吾命休矣! 叶琼华连忙躺下,捂着头咿咿呀呀地叫唤,时不时从手指缝间悄悄看父亲的脸色。 叶安瞧着她这副无病呻吟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但这次不好好教训她,给她留个深刻印象,下次都不知道她又要做出什么惊天骇人的事。只能板着脸,故意问,“我怎么听说你伤到的是右肩啊,捂头干什么!” 那天,他看到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叶琼华的时候,心惊得都要跳出来。年近半百的人了,还期期艾艾地跑到赤脚医生的屋里去问情况。 人家说,她这右肩在水里泡的时间久,而且受伤后还过分使用,得好好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泡的时间久,又是过分使用。叶安都不敢想,在被救起来之前,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叶琼华被戳破,捂着脑袋的手是放也不对,不放也不对,尴尬地僵在原地。半晌,松开手,讪讪道,“捂错了,捂错了,不好意思。”瞧着叶安的脸色,慢慢地把手移到右肩,小声叫唤起来。见叶安脸色没变,才狠下心,一闭眼,一咬牙,又大声叫唤起来。可能是自己也确实不太好意思,脸上红了半边, 虽然知道是叶琼华装的,但叶安看着她这么痛彻心扉地叫唤,心里还是不由得升起几分担忧,但还是秉持着父亲的严肃,嘴硬,“疼成这样,也没见到你下手前小心点啊!” 手里却很诚实地拿起桌边的药,要喂给叶琼华喝。转念想到自己刚打猎回来,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可能会影响到叶琼华。把药轻轻放在桌上,虚张声势地朝门外大喊,声音严厉,“叶澜,还不快滚出来,给你妹喂药!” 从叶安进门开始就趴在门外偷听的叶澜被逮住,垂眉丧眼地从门口出来开门,语气委屈,“您怎么知道我在门口的啊?” 还他怎么知道的,哪次他在军营骂人的时候,他不是趴营帐外听。这不,一逮一个准。 “你看看你,作为哥哥,连个好的示范作用都没有!” “……” 叶琼华很长时间没有和父兄这么呆在一起,还是兄长成年后,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幼稚的模样,略有些新奇,人也不叫唤了,就瞪着双大眼睛看着哥哥被训。 直到叶澜不着痕迹地撇了她一眼,眼里全是对她的控诉,叶琼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嘴角高高扬起。 叶澜真是无语住了。怎么什么时候都是自己被骂。 端着药碗坐到叶琼华床边,对看样子还要留下来继续骂的父亲努努嘴,“您不是要去换衣裳吗?快去吧,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 叶安这才止住骂他的话头,背手高高兴兴出去了。没看见叶澜无言对着叶琼华张嘴,“你也受不了他,对吧,真是越来越啰嗦。” 叶琼华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 不过父亲也是在母亲走后才变得话多起来的,她听长公主说过,以前她爸就是个锯嘴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真不知道她娘是怎么看得上他来着。 叶安走远了,叶澜端着碗的手一下放松,吊儿郎当起来。“他没骂你吧?”这个他指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刚才虽然是趴在门外听了,但这里的虫鸣声实在太大,而且说实话,屋里的声音太小,他只听见叶琼华喊疼的声音,完全没听到父亲的声音。 叶琼华瞧着叶澜,还沉浸在他如此生龙活虎的喜悦中,没搭话。 被叶澜认为是被父亲骂了。他有点恼怒,觉得父亲不近人情,毕竟他是男孩子,骂也就骂了,他没脸没皮。但是叶琼华可是他们家唯一一个女娃唉,怎么能骂她呢! 越想越生气,撂下药碗就要起身去找叶安麻烦,完全不在意他可是他父亲。 错了就是错了,要承认错误,这是他教他的。就算他是大将军并且是他的父亲,也得认错。 叶琼华连忙拉住他,生怕一个没拉住就直接跑出去,不见踪影。毕竟这个时候去打扰他,父亲可能不仅会骂他,还会踹他。 见他脸上还是愤懑不平,叶琼华赶紧说,“父亲没骂我。”迎着他狐疑的眼神,叶琼华只剩没举手发誓,“真没骂我!” 看到叶琼华要把右手伸出来的动作,叶澜一把按住,“别乱动,喝药。”药勺直接怼到叶琼华嘴边,边递还边说话,“这里没有蜜饯,你暂时忍忍。” 叶琼华失笑,她早就已经过了吃药还要蜜饯的时期了。只不过,在他眼里,她可能还停留在那个阶段,毕竟在哥哥眼里,无论多大,都是小孩子。 叶琼华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张嘴,接受来自亲哥的投喂。 “不过,你怎么来了?” 拷问果然还是躲不过的,张嘴喝药的动作一顿,叶琼华无奈。 第61章 被询问 “哥,当初不是你说,让我来接你们回家吗?”叶琼华星星眼看他,想要蒙混过关。 这句话也勾出叶澜久远的记忆,好像是这样,当时怎么记得当时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呢?叶澜有些疑惑。 叶琼华见叶澜开始认真思考,怕露馅,只能装作自己被呛到,转移他的注意力。 注意力转移是成功了,但是乐极生悲,她真呛到了。 叶澜见她咳嗽,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帮她轻拍后背,还不忘关切地问:“你怎么样?还是感染风寒了吗?" 她被噎得够呛,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 "没事,只是不小心。”她抬起头来,有些心虚,对上他关切的眼神。 “这药也没什么红枣啥的,怎么就呛到了呢?”叶澜疑惑,盯着这黑漆漆的中药喃喃自语。 本来已经止住咳嗽,听到这句,叶琼华又心虚地咳了一声,总不能告诉他是她故意的吧。 所幸叶澜接下来没问什么让她难以回答的事情,这药也稳稳当当地喝完了。 只不过该来的还是逃不过。用完晚餐,叶琼华被叶安和叶澜围住,像是问审一样围在中间。 叶琼华还想故技重施,还没来得及捂肩,就被叶安打断,“赤脚大夫说,你如果还疼的话,就去找他。” 见叶琼华准备捂肩,叶安也准备好起身去找人。叶琼华透过两人的夹缝瞧见外面的天色,星星已经挂满枝头,这个时候再去打扰人家,属实是不太好。 叶琼华讪讪放下手,干笑一声,“你看你们搞得这么严肃干什么?” 没人搭理她。 叶琼华恼怒地瞪了一眼叶澜,眼神里是对他居然叛变的震惊。 叶澜哪里敢吱声,眼睛疯狂向叶安抽动。如果能看见内心的话,那应该在说,“你看我敢动吗?”脚都已经被踩在叶安脚底了,要是他敢帮叶琼华说一句。下一秒,对面坐着的就不只是叶琼华了,他也得过去。 “别相互使眼色了。”叶安一发话,两人瞬间正襟危坐,眼对眼,鼻对鼻,目不斜视,坐得比谁都端正。 “还想糊弄过去?”这话一从叶安的嘴里出来,叶琼华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哪成想叶澜还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琼华,你就坦诚地如实招来吧。” 沉沉叹了一口气,叶琼华只能从头开始讲起,讲到兴奋处,还指手画脚的,手都要戳到叶澜鼻尖上,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一阵人仰马翻,半刻钟过后,叶琼华端着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说了那么长时间,可渴死她了。 从叶琼华激昂的讲述中,叶安勉强拼凑出当时的情况。 “所以说,当时朝廷里知道我和叶澜被敌军围困了?” 叶琼华点头。 “但是没人敢来救我们,所以你就自己来了?” 叶琼华继续点头,这次不一样的是,她的头昂得很高,微抿的嘴角上扬,显然一副极其自豪的模样。 坐在对面的叶澜控制不住,情绪激动,站起身,和叶琼华击掌,“做得好!不愧是叶家的女儿!” “敢于担当,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 夸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额角不断跳动疼痛的叶安插嘴,“所以,你是没经过陛下允许,自己偷跑出来的?”说到最后,声音猛地拔高,显然是不可置信。 击完掌的手还停留在空中,尴尬的没有收回。还是被逮住关键之处了,叶琼华有点丧气。 但嘴硬这点是完全继承她父亲,“也不算是偷跑吧。就是没来得及。” 叶澜悻悻然收回手,只觉得刚才那清脆的击掌声好像是对这个压抑场面的嘲讽。 看到两个孩子垂眉耷眼的样子,叶安也不好再继续骂,心里已经在琢磨着这次要打一个大获全胜、漂漂亮亮的仗,这样才能用军功给叶琼华换一个免死金牌。 欺瞒陛下可是死罪! 算了,算了,叶安挥挥手,让叶琼华继续讲,“那你这一身伤怎么来的?还有为什么是顺着河流漂到这里的?” 这一部分叶琼华不敢细讲,要是让父亲知道,是她一人挟持对方主帅,孤军作战,她敢说,父亲能立马揪着她打。 叶琼华知道不能说,就嘟嘟囔囔地含糊着说了一些,又隐藏了一些。 具体来说,就是敌军怎么样,怎么样,半点没提她对敌军做了啥。说到最后,还真情实感起来,指着自己右肩的伤口,“你不知道,当时我就站在队伍最后面,也没招惹他们,那敌军非跟瞎了眼似的逮着我打,这不,被他戳了一枪。”哭丧着脸,可信度极高。 叶安和叶澜都信了,就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等他们细想,叶琼华反客为主,问起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边喝着水,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讲。 原来是当初被困在流沙丘,带着的兵卒也一个个都在面前死去。包围圈却越来越小。这个情景叶安曾经经历过,那时他还只是个小卒,也被敌军逼到流沙丘,当时他是迷迷糊糊走,不知道怎么就来到现在他们待着的这个小乡村,也是在这里认识的他们的母亲。 叶琼华点头,怪不得她在这能闻到母亲身上的味道。 “然后,这次你就带着哥哥来到这了?” 叶安点头。 “那你怎么一直都不出去,你不知道外面为了找你都找疯了吗?”叶琼华疑惑。 叶澜接着讲,“那是因为我受伤了。” “你受伤了?”听到这话,叶琼华哪里还记得问其他的东西,揪着哥哥的衣服,将他来回转了个遍,眼睛细细地打量。 叶澜轻柔地把叶琼华的手拂下,“现在没事了。” “那就好。” 说到外面的情况,叶安又多问了几句。 叶琼华便细细地把她所了解到的东西都告诉他们。 粮食被抢,没有援兵,士气低落,死伤严重…… 说得叶安脸上的表情是越来越凝重。 说到有奸细的时候,更是被直接打断,“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