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柔弱清冷》 1、别怕 暮霞横吹,翻卷为绸,天边隐约飘起了薄薄的雨雾。 青鸟拉起的车驾如箭矢一般,踏破虚空,在流岚雾霭中穿行。 透过偶尔飘飞的帘子,窥得一桃腮杏脸的貌美少女正抱着苍白青年出神。 青年一张脸上鸦黑的睫羽微颤,仿佛睡梦中都不得安稳。 就在一柱香前,谢翕又一次吐血了。 沈瑜好不容易哄得他睡下。 此刻青年枕在她腿上,半张脸都埋在她绣着紫色鸢尾的织金裙里,口中时有时无的喊着“娘子”,“阿瑜”。 沈瑜靠在马车的木壁上,垂眸看着手下清瘦的脊背,出神。 真是妙极的一张脸,清冷如玉,貌若好女。 哪怕毫无血色,但扔着掩不住他的姣好姿色。 她真的爱惨了这张脸。 当然。 还有眼前的这个人。 还记得他们初次相遇。 浑身染血的青年,伶仃地伫立在魇兽的包围中。 惨白的脸上丝毫没有畏惧,哪怕白衣沾了血,但他看着仍旧清贵,就像一棵凌霜傲雪的寒梅。 带着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中。 在很长的沉默里,她听着自己杂乱的心跳,突然就明白了所谓的心如擂鼓并不是虚言。 当初的一切就像上天安排好的缘分—— 一个貌美清冷的落魄修士,遇上了天真无畏的捉妖少女。 美救英雄,多好的故事开头。 成亲三年,她一直是这么深信不疑的—— 他们两情相悦。 他们是令人艳羡的模范道侣。 就连谢翕不经意显露出的黏人一面,都能让她心动不已。 沈瑜宠溺谢翕,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谢翕受伤需要双修,她就在床笫间咬紧唇瓣一言不发,充当一个予取予求没有痛觉的炉鼎。 谢翕害怕寂寞,她就倚在谢翕肩头,静静的陪着他坐在檐下观雨。 有时鼻尖嗅着他襟上淡淡的冷梅香,她也会依恋的将自己缩成一团,下巴磕在他颈窝,乖得有些可怜。 日复一日,她爱谢翕爱到了自己都惊异的程度。 如果不是那场真实到诡异的预知梦; 如果不是梦境与现实的一次次重合将她的幻想撕碎; 如果不是她知道他们当初的相遇,也只是他层层狠戾图谋中的一个小意外…… 她恐怕至今还陷在谢翕编织的夫妻情深幻境里,认为他们彼此相爱。 或许。 自她对谢翕一见钟情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便是错的。 夫妻情浓是假的。 两情相悦是假的。 就连她所钟爱的那个“谢翕”,都是对方演出来的。 三年夫妻,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利用。 她爱上一个虚假的泡影,爱了整整三年。 并没有什么温柔清冷、君子端方。 真实的谢翕阴冷残忍,无情无欲,是最为正道人士所痛恨忌惮的半妖。 哪怕是和他朝夕相伴的“妻子”,死后也只得了他几滴不痛不痒的眼泪。 啊。 说错了。 他也不是完全无情无欲,只是不会因为她而已。 毕竟那人还有一个埋藏在心底深处,铭心刻骨的白月光。 谢翕身负半妖血脉,生而卑贱,幼时便遭仙门折辱驱逐,只有仙子陆霜意曾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给过他温暖。 所以哪怕后来的谢翕不择手段屠戮仙门,成了人人忌惮的灭世魔头。 那把染血无数的引魂剑,却唯独对陆霜意心软。 在梦中走完一生的沈瑜甚至觉得,自己的死对于谢翕来说是得偿所愿。 少了她这块绊脚石,他才能更加心无杂念的迎娶白月光。 青鸟拉起的车架里,神色怔然的清艳少女不自觉用力咬紧了唇瓣,胸腔泛上几分冰冷的血腥气。 她绝不会再犯蠢下去。 “阿瑜。” 谢翕不知何时在车驾的颠簸中苏醒,漆黑的眸子就这么盯着她,好似在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色。 对上那双不论何时看着都深情款款的眸子,沈瑜轻轻一怔,继而松开齿关,被她用力咬过的下唇显出一圈绯色的深痕。 青年还在看着她,用那副清冷漂亮,却苍白到让人心疼的眉眼。 以往只要谢翕一皱眉,唇边咳出一丝血,她就心疼不已的抱住对方,自愿折在床笫之间予取予求。 可是现下…… 沈瑜不得不认真思考起一件事来——她和谢翕,已经月余没有同过房了。 有些头疼。 再这样下去,谢翕会不会对她产生疑心? 青鸟矫翼,拉着车驾向上疾驰。 在怀里人第三次喊出“阿瑜”时,沈瑜心一横低头吻上了那双苍白美丽的唇,冰凉柔软,带着一点竹枝浸雪的味道。 对方低垂的睫羽颤了颤,软软刮在沈瑜的肌肤上,勾出了说不出的痒。 腥甜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逐渐蔓延,好一会儿,沈瑜闷声抵去他的颈窝,悄摸着咬向舌尖,挤出两包热泪。 她一边在心里哭嚎着“杀了我吧太难演了”,一边去抱谢翕。 带着点鼻音微喃,“别怕,再忍一忍,只要到了无渺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瑜没骗他。 无渺洲确实藏有一种可以帮人修复元丹的神物,预知梦里谢翕也确实得到了它。 可是这一次,她要阻止谢翕得到它。 一个残忍的半妖,一个想着灭世的魔头,沈瑜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变得更加强大。 …… 沈瑜垂下头。 怀中的青年双目紧闭病容清倦。 苍白美丽的脸上,唯有微抿的薄唇泛着暧昧绯红,显出几分莹润水泽。 不只有意还是无意,那湿漉酥麻的吐息尽数拂在她脖颈,像是……勾引。 沈瑜神色复杂。 然后借着调整软枕的动作,轻轻将身子移开一点。 车驾内四处都包了软垫,原本只是为了让谢翕坐得更舒服,如今倒也让自己跟着少受罪。 一路无话。 沈瑜靠着软枕恹恹欲睡,结果就是还没到无渺洲她就做起了梦。 她最近经常做梦,各式各样的梦境,有还未发生的,也有往日重现。 感受着熟悉的入梦气息,沈瑜第一时间没敢睁开眼。 鉴于之前的经历,她害怕看到什么让人长针眼的画面。 毕竟前几日她才隔着一层薄纱帐幔,浑身僵硬的看完了她和谢翕“恩爱情浓”。 那是成亲后的第一个月,他们住在灵山脚下的小竹屋里,谢翕常常压着她,在竹榻上、书案上、水池边,毫无节制。 努力做了一下思想建设,沈瑜破罐子破摔的睁开眼。 她环顾四野,忽然眉头一跳。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里是雾月崖。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等她细想,“沈瑜”便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血月灼烧了她的眼瞳,一只肥遗鸟嘶叫着,掠过死气沉沉的高空。 “沈瑜”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雾月崖的崖顶,胳膊划破一道,白净的袄子也被弄得灰扑扑的。 她撑着手臂从泥泞的积洼里站起来。 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敢透支修为,借助遁地决来到千里之外的妖山。 也许是谢翕倚在床榻前咳了一帕子的血,还要浅笑着柔声安慰她的模样。 又或许是那人苍白微凉的指腹摩挲过她通红的眼角,温柔无奈的叹了一声,“阿瑜,你别哭……” 风吹过来。 “沈瑜”咬着牙,望了眼天上隐隐透着不详的血月,牢牢握紧了手中的迷谷树枝,和专门对付妖兽的石草粉。 越往里去,风声愈大,卷着盘虬的枯枝,发出一阵阵幽咽似的呜吼。 又走了片刻,见一方寒潭。 寒潭的粼粼波光里,沉睡着一尾赤色巨蟒。 “沈瑜”的目光透过巨蟒,直直落在了它身后开着的血红色花朵上——“月漱胭罗”。 那是传说中生长在雾月崖最险峻的峭壁上,被妖蛇看护着,可以帮助修士淬炼仙骨、驱除邪气的“月漱胭罗”。 月裙乌发的少女躲在乱糟糟的枯枝后头,睫羽微颤,轻轻咬住苍白唇瓣。 沈瑜站在旧梦中,静静与她对望。 目光划过少女苍白的脸颊,来到那笼在袖中轻轻发抖的手。 “不要去。” 明知道这是一场梦,明知对方听不到。 她还是忍不住提醒着,“别犯蠢沈瑜,他不值得。” 然后她就听到“沈瑜”轻呼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 “别害怕。 来都来了,谢翕还等着药救命呢!你好歹也是一个正经的捉妖师,不能怂。” 高空上一轮血月斜挂。 沈瑜望着少女攥紧香囊中的石草粉,屏住气息,朝巨蛇盘踞的寒潭而去。 …… 千里之外,本该沉睡的病弱青年倚靠在窗棂前的短榻上,火烛噼剥,他撑腮听着掌心的言灵鸟吐露沈瑜的踪迹。 愈渐拉长的月光下,言灵鸟轻啄着病弱青年的掌心,似是在提醒他情况不妙。 沈瑜适应了一下梦境轮转间快速跳跃的烛光,轻轻睁开眼。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透过梦境观察谢翕了。 从最初的震惊、伤心,到后来的麻木平静,也不过经历了短短几个月而已。 现在他知道了“沈瑜”为他做的蠢事。 他会怎么办? 大概也会像此刻的沈瑜一样,觉得她蠢得无可救药吧? 沈瑜的目光有些微妙的落在面前气息冷淡的青年身上。 青年垂着眼不疾不徐,伸手轻轻梳理着言灵鸟的羽毛。 片刻。 指尖捏住它的翅翼,眼中笑意柔和清冷,“她太麻烦了对不对?” 被摁住的言灵鸟在青年掌中呜咽一声,打了个哆嗦。 “而且很没有自知之明,被妖兽吞吃了也是自讨苦头。是么?” 莫名感受到威胁的言灵鸟,奋力挣扎起来。 貌美清冷的青年垂着眼,神色愈发冷淡。 “看来……你不这么认为。”他伸指抚上那翠羽柔亮的鸟背,似乎透过它看到了不自量力的沈瑜。 很快。 言灵鸟轻轻抽搐了两下,死在青年掌心。 夜晚的山风拂过,烛火被吹得轻轻晃曳了两下。 青年注视着掌心已是死物的言灵鸟,眸中划过一丝扭曲快意,姣好的唇形勾出一个淡淡的笑。 沈瑜被青年那笑刺了眼睛,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她皱着眉,忍不住离他远了丈许。 没见过这种变态。 2、旧情 雾月崖,寒潭。 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被掀飞在岸边,右肩贯穿了两道黑黢黢的血窟窿。 苍白的小脸上唇瓣被咬破,不住轻颤的睫羽下,一双杏子眼溺上重重水雾。 太疼了。 她只有紧咬牙关才能忍得住不立时哭出来。 真没想到,就在最后关头,那妖蛇竟然忽然醒转过来。 哪怕石草粉暂时封住了妖蛇的一部分妖力,“沈瑜”也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她被狠狠咬了一口,毒牙穿透了她瘦小的身体,留一下一个横贯前后的孔洞。 只差一点,那毒牙便刺穿她的心脏。 “沈瑜”拼尽全力逃脱了被直接吞吃入腹的命运,但在巨蛇眼中,这不过是它果腹前的小小乐趣。 体内的蛇毒快速蔓延,少女鬓发滴着水,湿漉漉贴住脸颊,一动不动的趴在地面上。 努力睁大的眼睛慢慢暗淡散乱。 今天…… 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月漱胭罗”攥在几近昏厥的少女手中,巨蛇竖瞳如血,蜿蜒着身躯爬向今夜的猎物。 就在它正要俯身吞下猎物的前一刻,蛇头自上而下被一把长剑贯穿,狂怒的嘶吼声停在少女半丈远的地方。 月白衣袍的貌美青年平静收起沾满血的“引魂剑”,垂首看着不远处狼狈不堪的少女。 走过去,轻捏起她的下颌。 柔软细腻的少女肌·肤在他指间显示出不同寻常的滚烫·潮·红。 谪仙似的青年目光扫过那张昏沉娇媚的脸,剑眉微蹙。 片刻后,一声嗤笑从薄唇中吐出,紧接着便是一句:“不自量力。” 或许是不舍得就此失去一个好用炉鼎。 他终究还是俯下身去,神情淡而漠之的抱起了浑身是伤的少女。 长长的水碧色裙裾掠过地面。 那朵被少女紧紧攥在掌心的“月漱胭罗”,颤巍巍掉在满是血污的积洼中。 倒映着头顶月亮,又被清冷如谪仙的青年漫不经心踩过。 四野寂静。 等到眼前的身影消失了。 沈瑜才矮下身,从积洼中拾起来被血水浸泡过后狼狈得不成样子的“月漱胭罗”。 垂眸静静看了两秒,然后不再留恋的将花瓣一点点揉烂。 花梗上的刺深深扎入她的掌心。 很疼,但她竟然诡异的觉出几分快意。 再疼一点才好,记着这疼,以后便不会再犯蠢了。 “是不是啊,沈瑜?” 她舔了舔被冷风吹到干涩的唇瓣,努力的扯出一点笑来,仰头望向幻境中的天幕。 黑黢黢的,实在没什么可看。 可她莫名就看了很久,久到脖颈开始发酸,久到控制不住的想要眨眼。 等到几滴硕大的泪珠滑落到唇边,沈瑜再也忍不住哽咽,将苍白小脸埋进还滴着血的掌心,失声痛哭起来。 …… 梦里是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 倏然。 眼睑一跳,睫羽颤动了两下。 沈瑜睁开眼。 她神色怔怔的,眼角还泛着潮湿的泪意。下一秒就对上了青年苍白的俊颜。 谢翕眉眼的神色淡柔,聚睛看着她,询问道:“阿瑜可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 “嗯”,梦见了你。 沈瑜当然不可能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于是敷衍的支吾了句。 她躲闪开他的视线,掀起帘子一角望向外面,装作不经意地转移话题:“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谢翕闻言,深深地看了沈瑜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摸索着向前,探入掌心,同她十指交握,轻声喟叹道:“无渺洲。” …… 无渺洲虽说是个洲,但细究起来却更像一个镇。 位置在九幽山之北,数百年前有一大批修士来到这里游历,发现此地的灵气竟极为丰沛,磅礴的灵力更是孕育出不少奇珍异宝以及名贵的仙药,遂纷纷在此扎根。 其中部分修士借着先来的优势,占地立宗,不断壮大。 时至今日,名头最盛的当属长生门陆家。 而最重要的是。 长生门宗主陆云归的嫡女,就是那个被谢翕埋藏在心底多年不可言说的白月光。 ——陆霜意。 想到这儿,沈瑜很难不回忆起另外一个人来∶那个在预知梦里总追随于陆霜意左右,占有欲惊人的少年∶越听栦。 毕竟这两个人在旁人眼中,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存在。 二人的这段渊源大概要追溯到陆霜意十岁那年∶她跟随师伯出外历练,恰好碰到孤山上差点被虎妖咬死的越听栦,心下不忍便将其带回陆家,此后同吃同住悉心教养,二人渐渐以姐弟相称。 后来越听栦跟着陆霜意一起拜入长生门下,埋头修习苦练术法,渐渐成为长生门里最惊才绝艳的小师弟。 沈瑜拄着下巴,玉白的小脸上投下两簇睫羽的暗影,她随手拨弄了两下灯壁中的火蛾。 心情复杂。 可惜越听栦,其实是个重度姐控。 还是那种有背于世俗伦常的“特殊”姐控。 他痴慕陆霜意。 甚至可以说是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自己的姐姐。 那份觊觎见不得光,积年累月的得不到宣泄,以至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说白了,越听栦平等的仇视每一个靠近陆霜意,可能抢夺分走她注意力的人。 而这其中的翘楚,当属她那清冷端方、和陆霜意有过一段缠绵旧情的夫君——谢翕。 沈瑜轻抿住唇∶她并不打算得罪越听栦。 毕竟后头逐渐黑化的越听栦像一条疯狗,连谢翕都敢咬,得罪了他简直是自讨苦吃。 而且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虽说她和越听栦对待谢翕不是同一种敌意,但未必不可以借力打力,将其化为己用。 毕竟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对付谢翕还是太过弱小。 窗棂被风吹得“吱呀”几声,几瓣扶桑花随着夜风飘进来,落入她面前凉透的茶碗里。 沈瑜回过神来,起身欲走上前去将窗户关好。 探身时她无意间向下一瞥,发现就在他们的青鸟车驾旁边,不知何时竟停了一头排场极阔的三足金乌车驾。 啧。 不知道是哪个大手笔的修士,竟养得起三足金乌这样烧钱的鸟。 够养十头青翅膀了。 沈瑜不无艳羡的收回视线,随后将窗棂紧闭。 火蛾在灯壁里晕头转向扑朔了几下,烛色愈明。 不远处的垂拢帐幔下,沐浴后的谢翕长发微湿倚在榻首,修长如玉的指间正握着一本翻开的古籍。 沈瑜步过去偏头看了一眼,然后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她认出了籍册上画的东西——“清宵十二莲”。 就是预知梦里被谢翕夺得,最终修复了那半颗破碎妖丹的神物。 此物相当难得,是上古遗迹,世间只此一株,虽有扭转乾坤之神,但保存条件也极为苛刻。 那就是摘下之后需叫人立即服下,否则不消顷刻就会化作一捧齑粉。 沈瑜也只是在梦境里曾经对它惊鸿一瞥,她故作不知,有些惊奇问,“这是什么?” 青年抿住唇抬眼,清冷的眉目柔静,“是清宵十二莲。” 他的眼神落在沈瑜脸上,看似平静,却是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阿瑜,或许有了此物便可助我治愈沉疴。” 沈瑜被他望得冷汗涔涔,面上却不显。 他怎么这样看着她? 难不成是起疑了? 沈瑜在脑海中快速的过了一遍这段时日两人的相处,自觉除了有些冷淡之外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于是做出个怔愣模样,“所以传言中藏于无渺洲,可起死回生的神物,就是它么?” 说着后知后觉的颤栗起来,呆怔的杏子眼一点一点亮起华彩,“太好了谢翕,真的是太好了!我就说,我就说到了无渺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怎么毁了这个宝物。 青年似乎被她的开心感染,也跟着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嗯,等拿到了清宵十二莲,治愈了旧疾,我就可以和阿瑜好好的在一起了,阿瑜以后想去哪里游历,我都陪着你。” 倒也不必。 沈瑜压下心中隐约泛起的讽刺厌恶,握住青年苍白修长的手,贴在自己颊边。 她的眼角还在因为刚刚的激动泛着绯红。 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像两丸乌润透亮的水银。 少女仰着一张清艳无双的小脸,望着他露出甜笑,“嗯,我相信你。” 她其实是很清丽惑人的长相,眉眼的每一寸都生得极好,只是心性简单且年岁又小,便带了几分纯然的稚气。 否则还不知要长成怎样的祸水。 烛火的光亮落在少女眼底如同细细碎碎的繁星,她望着谢翕像是在望着什么举世无双的宝藏。 静默滋生了某种暧昧的气息。 眼看着青年的眉眼越靠越近,两人下一秒就要呼吸交融。 沈瑜只能装作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一双秀眉拧起,目光不安地投向青年。 “所以无渺洲那么大,我们要从哪里找起呢?” 谢翕抿着唇,眸光漆深静柔,“不在无渺洲,我们去九幽山。” …… 听得谢翕从头到尾细细跟她说了一遍,沈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所以无渺洲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藏宝地其实是在九幽山?而且不光如此,陆家这些年也一直在找“清宵十二莲”,甚至为了寻得此物,长生门已经有诸多弟子折了进去。” “是。” “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谢翕失笑,安抚道,“倒也没有这么急迫,我们且在此地安心修整几日。” 诶? 沈瑜眨了眨盈润的杏眼,不解的看着他。 “此处甚是热闹,夜里的集市还有梨酥、甜水鹅、炸果子、糯米糕……” 有意停顿了一下,清冷凤目扫在一点点睁圆了杏眼的貌美少女脸上,笑意隐约。 沈瑜可耻的吞了吞口水,当下很没有志气的表示,“我觉得可以多修整几日。” 虽然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但既然谢翕都不着急,那她又有什么好急的? 总归不是她拖着半颗碎裂的妖丹。 眼看着外面天色已深,沈瑜随手捏了个昏睡诀罩在灯壁中扑朔的火蛾身上。 前一秒室内还极盛的烛色瞬间就熄得只剩下蛾翅上翕动的莹粉数点,还在不肯屈服的发出微微的光亮。 她倾身拿走谢翕手中的古籍,放下收拢的流云锦帐幔,就要扶着他合衣躺下。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碰到谢翕肩膀,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力气不大,并没有捏疼她,但能感觉到手心的热度滚烫。 昏昧的烛色下谢翕乌发披散眼神幽微,不发一语的将她望着。 3、紧张 几缕月光越过窗棂,斜照进房间。 在窗帘的阻隔下,床笫的方寸之地光芒暗淡。 这让沈瑜不得不暗叹自己视力的极佳。 在如此昏暗的背景下,都能看清楚他的神情——漆黑的眸子不知何时染上了浓重情·欲,将他惯常清冷绝尘的风姿撕了个粉碎。 从前的她十分喜欢他这个模样,然而她早不复当初心境,此刻被那双眼睛望住,心里发毛的同时竟然只余厌恶。 “阿瑜。”浓重的鼻音中带着一丝倦意,好似在向她发出任君采撷的邀请。 沈瑜定定看着他。 说实话,她很好奇:谢翕是怎么在心有所属的时候,又能忍住心中的厌恶与她行鱼水之欢? 或许她该对自己的魅力多点自信? 沈瑜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将汹涌的吐意压了压。 谢翕就是个变态,他对背叛者从不会心慈手软。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并没那么重要,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她不能露出破绽。 甚至考虑他的变态程度,她还得寻得一个合理的机会才能离开,毕竟没有千日防狗咬的。 思及此,沈瑜顿了顿。 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疯子还是个灭世大魔头,为了之后的安稳生活,她说什么也要阻止他的计划。 让他“意外死亡”恐怕不大可能,阻止他痊愈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既然想好了要留在谢翕身边徐徐图之,总要有所取舍。 若实在躲不过,她就当自己被狗咬了。 这么想着她索性挣脱了谢翕的桎梏,蹑手蹑脚的越过他爬上床榻的另一端。 有那么一瞬间,沈瑜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异常冰冷,黑暗中像一条隐忍蛰伏的蛇类,朝她“嘶嘶”的吐着殷红蛇信子。 幽冷气息灌入鼻腔,沈瑜被抵进床榻间时恍惚一瞬,但很快便掩饰下去,“谢翕,你伤还没好……” “无碍。”她剩下的话都被谢翕堵了回去…… “放松点,你太紧张了。” 火蛾挣脱了昏睡决,在镂花灯壁里苏醒,“噼剥”爆出一个小小的火星,映出一双亲密交缠的影子。 某一时刻少女咬住唇,那双满含水汽的杏子眼茫然睁大,终于忍不住哀哀哽咽起来…… …… 翌日清早,沈瑜下得楼来。 听客店的伙计告知,两日后店里将会举办一场各路修士竞卖珍宝的集会,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她多多包涵。 又说集会在夜里举行,如果沈瑜不喜吵闹,也可在厢房四周设一个隔音的结界。 听完客店伙计所言,再结合昨夜谢翕并不着急的态度,沈瑜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什么。 嗯…… 或许,她会在这次集会上见到什么特别的人。 仿佛要印证她心中所想似的。 下一秒她转过身,思绪游移之中不小心撞到了人。 紧接着是杯盘落地的声音。 沈瑜一惊,骤然抬头。 面前的少年一身玄衣,乌发被一支样式简单的白玉簪子高高束起,荡在空中的弧度凌厉又干脆。 此刻望向沈瑜时,那张秀美的脸上格外阴鸷。 “找死?” 沈瑜忍不住退后两步∶高马尾,白玉簪,眉间痣。 面前的少年脸孔怎么看怎么熟悉。 这是……越听栦? 不待她细想,头顶传来一道清灵柔和的女声,“听栦。” 沈瑜抬眼去看,木制楼阶上正站着一位神清骨秀的白衣少女。 雪肤红唇,气质清冷出尘,又自有一股谨慎持重的威仪在,一看就是受望门大族悉心教养过的。 是陆霜意。 那眉眼间有着和谢翕如出一辙的淡漠,但偏生她的眸子清澈干净有着悲悯众生的慈悲,两相交织之下衬得她愈发地只可远观。 不怪谢翕会爱上她。 沈瑜在心中啧了一句,待接收到身侧少年仿佛能洞穿她的阴鸷目光,才有些悻悻地收回视线。 只见前一秒还一脸不善仿佛要提剑杀人的越听栦,瞬间就收了刺,眉眼乖觉的喊了一声,“姐姐。” 沈瑜心境复杂—— 变脸真快。 站在二楼木阶上的雪衣少女缓步下来,清冷机警的眼眸扫过一旁有些呆愣的沈瑜,又微微蹙起眉向着玄衣少年问道,“听栦,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陆霜意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 沈瑜却莫名感到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很复杂,甚至隐约有一种莫名的敌意。不像陌生人,倒像是很久没见的旧人。 沈瑜在此之前从没来过无渺洲,更加没有结识过长生门和陆家的人。 那么陆霜意会在哪里见到过或者听说过她? 沈瑜蹙起秀眉。 一旁的越听栦对着陆霜意讨巧卖乖,“姐姐昨日不是说有些头疼?听栦特意问店家要了安神的汤茶,可惜……” 他眯起眼,半是威胁的扫过沈瑜,“被某些不长眼的人冲撞之下打碎了。” 陆霜意闻言神色倒是松懈了几分,很亲呢的揉了揉越听栦的头发,半是嗔怪半是好笑道,“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怎么气成这样?” 越听栦一脸委屈,脸蹭到少女颈侧,仿佛一条大狗撒娇道:“姐姐。” 白衣胜雪的少女强忍住脸上的笑意,装做不经意侧过脸去。 娇嫩的红唇堪堪擦过少年的脸,卷起一阵潮·红。 她却好似看不见似地板起脸来,点点他的额头,“好了,不许再闹。” 嗯…… 也许是沈瑜多心,她总觉得少女的不经意和少年的撒娇似乎有些亲昵过了头。 预知梦里她和越听栦的交集并不算多。 印象最深的是每次越听栦出现在陆霜意身边,都是一副扮乖讨喜、占有欲惊人的姿态。 于是沈瑜本能的先入为主以为是越听栦单相思,后头求而不得才会黑化。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尽然。 沈瑜看着面前秀眉阴鸷的少年,心头泛起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因为在预知梦中,他们两个惨得可谓是如出一辙。 她死在凄冷鬼域,而越听栦被谢翕碾碎仙骨、筋脉尽断。 在他死后,一向宠爱他的姐姐陆霜意却红着眼眶,头也不回的投入了谢翕的怀抱。 片刻沉寂后,她听到耳边响起陆霜意略有歉意的询问,“舍弟唐突,姑娘没有受惊吧?” 沈瑜冷不丁被问到,慢半拍的“啊”了一声,片刻后又看看面色不善的玄衣少年,匆忙摇摇头,“唔,没有没有。” 她斟酌着措词,“小公子……很有礼貌。” 满意于她的识时务,越听栦眼中的威胁之色淡去了不少。 沈瑜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那场预知梦中,她是不喜陆霜意的。 而那份不喜的源头,就是谢翕。 她厌恶他们的心照不宣,厌恶他们的相视一笑,厌恶陆霜意偶尔望向谢翕时的失神。 厌恶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多余的笑话。 现在想想,可不就是有点儿多余? 她抬起眼。 预知梦中曾让她失魂落魄、甚至委屈怨愤过的陆霜意就站在面前。 沈瑜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搅进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 她唯一要做的是,就是在谢翕变强的路上当好绊脚石,阻止他灭世,然后死遁,过她一个人的逍遥日子。 陆霜意撞上沈瑜望过来的视线,当下抿起唇冲她浅浅一笑。 沈瑜一愣,清艳的小脸上杏眼半弯,也跟着露出个甜笑来,直到余光扫到了旁边面色不善的越听栦。 嗯。 忘了还有这姐控小变态了。 不过沈瑜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眼力,于是赶在越听栦忍不住要提剑杀人之前,随意寻了个由头匆忙遁走了。 直到身后再也感受不到那抹不善的视线,沈瑜才微微顿住了脚步,转身问店中伙计要了两碗甜粥。 想到谢翕不喜甜食的习惯。 黑白分明的杏眼一转,特意叮嘱了一句∶“小二哥替我多放点糖饴和蜜饯噢!” …… 两日很快过去,无渺洲好像格外热闹了起来。 沈瑜有时打开窗子透透气,都能看到天上疾驰而来的车驾和剑舟。 初初还透着几分清寂的客店,这日不过薄暮,便已熙熙攘攘宾客盈座了起来。 知道集会马上要开始,沈瑜早早知会店中伙计,预留了二楼正中间一个上好的竞拍位置。 修士大多腰配长剑,以漆金面具覆容,看上去均是一副高深莫测、有备而来的样子。 人群中,沈瑜拉着谢翕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偌大的客店中已四下上了灯,巨大的镂花灯壁中,火蛾如团,扑朔有力。 为了入乡随俗,沈瑜也买了两副面具,和谢翕一前一后的戴上了。 现下正当她落了座,吃着茶点,有些百无聊赖举目四望的时候。 惊异的发现坐在他们旁边的,竟是前两天打过照面的越听栦和陆霜意。 虽然大家此时都戴着面具,但没办法,谁叫越听栦的白玉簪和高马尾实在是太瞩目了。 天也。 这是什么缘分。 哦! 不对,或许这并不是什么缘分,只是人力促成的又一次巧合。 毕竟整个无渺洲那么大,怎么他们就这么“凑巧”的住到同一个屋檐下? 沈瑜甚至有些恶趣味的期待着∶谢翕会怎么向他的白月光解释?下跪还是苦肉计? 她拄着下巴,忍不住想起预知梦中和陆霜意的最后一面。 那是谢翕开妖鬼门前夕,哪怕沈瑜再迟钝,也不得不嗅出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 彼时谢翕的修为,已经高深到了不可估量的可怕程度。 他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半妖身份。 而是堂而皇之的踏足仙洲中各大仙门,像戏弄一只蚂蚁,不紧不慢的折碎他们的仙骨。 端坐上方的青年一身白衣,清冷无垢的如同悲天悯人的神君临世。 他微微含着笑,然后无比平静的—— 看着对方筋脉尽断。 长生门陆家当然也没有幸免。 昔日的仙洲第一宗门,不过一夕之间,便被屠了满门。 而身为宗主独女的陆霜意,却在翌日毫发无损的出现在沈瑜面前。 那双哭过的眉眼带着三分媚态,陆霜意身上裹着谢翕的披风,浑身上下沾满了他的味道。 沈瑜至今还记得对方看到自己时,那一瞬的闪躲和羞愧。 向来清冷孤傲的仙子垂首咬住唇瓣,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怪他,长生门这些年犯下的罪孽可谓是罄竹难书,会有今日,都是业报罢了。” 说着她抬起眼望住沈瑜,眼底藏着几分狼狈和难堪,“沈仙子,谢翕……对你并无真心,当初同你结为道侣,也不过是感念你的救命之恩。 你可愿放谢翕自由?同他和离。” 沈瑜一时怔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其实早在陆霜意披着谢翕的外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刻起,她就全明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方却像是误把她的沉默,当做了死缠烂打。 “沈仙子也看到了,谢翕那样憎恶仙门,如今却是半分也不愿伤到我。这之中意味着什么,你都明白的,是不是?” 沈瑜无声的张了张嘴。 她心里有一瞬的委屈和愤怒,可这念头在心里滚过了一遍,也只剩下个∶好没意思。 不管是陆霜意,还是谢翕,都好没意思。 是谢翕先说喜欢她。 是谢翕要同她结为道侣。 利用也好。 做戏也罢。 她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要强求。 于是她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那双娇媚易碎的眼睛说了句,“好”。 离开鬼域前,沈瑜给谢翕留了一封和离的灵信。 约他来镜池边解除合籍。 可惜那日沈瑜在镜池边上等了谢翕很久,也没有等到他来。 最终只等来了两头入了魔的梼杌兽。 她没能活着离开鬼域。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日,陆霜意病得很厉害。 嗐。 神游太虚的沈瑜长长叹了口气∶都是孽缘。 既然谢翕和陆霜意,一个襄王有意一个神女有心。 何必拉她来做这个垫背? 她上一辈子是犯了多大的错才要夹在这两人中间被恶心到死? 沈瑜忍不住心中的嫌恶,当下条件反射般的便将那只来牵附她的手一把甩开。 但下一秒,她的大脑便因为如此鲁莽的动作陷入一片空白。 完……了。 她刚刚…… 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 4、排斥 沈瑜闹出的动静不算小,越听栦紧接着便转过身来。 下一秒,不知对方是不是认出了漆金面具下的沈瑜。 竟摘下面具,对她露出个极为恶劣和幸灾乐祸的笑来。 沈瑜呼吸一滞。 这小病娇真是懂火上浇油的。 谢翕看着自己被兀然甩开的手怔愣了片刻,但下一刻便抬眸朝越听栦所在的方向望去。 他对着少年的背影眯了眯眼,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又装作无事发生般地换了一只手缓缓握住了她拢在广袖中的柔荑,问道:“阿瑜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沈瑜心底莫名瑟缩了一下,慌忙摇了摇头,拈起碟子里的芙蓉糕,用力咬了一口。 芙蓉糕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她的心情竟也奇异的平复了下来,“集会开始了。” 下头早已人头攒动。 集会的第一场,是竞拍灵宠。 不管是在无渺洲,还是放眼整个修仙界,灵宠的拍卖都颇为常见。 而灵宠一般又可以分为两种属性∶ 一种是被人买来当座驾,就像他们先前用的那头青鸟。 一种是被买来充当泄·欲或双修的炉鼎。 修仙界向来崇敬力量,只要能提升修为,不管是什么法子总有大把的人抢着去做。 其实不止一般的散修会如此,就连一向以清高雅正自居的仙门盛族——长生门也是如此。 上到宗主陆云归,下到随意一个内门弟子,都有长期豢养貌美柔弱的妖物做禁脔的习惯。 如果不是在预知梦中亲眼看到过,沈瑜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修仙界已经堕落到了如此地步。 她偏头看向谢翕。 俊美的青年撑着下颌好整以暇望着台下,漆金面具后的两条细绸红绳垂在雪白襟袍上,别有一种病弱风流韵致。 谢翕喜欢穿白衣。 配合着一副清冷出尘好相貌,他只需站在那里闭口不言,自然有人奉他为济世救人的仙君。 只可惜,谢翕最讨厌的就是道貌岸然的仙门,尤其是——长生门陆家。 预知梦中,就在妖鬼门开的前夜,谢翕手持引魂剑,一人屠遍长生门,陆家上下只有陆霜意一人幸免于难。 如此行径,合该人神共愤。 可知晓故事前因后果的沈瑜,竟然觉得谢翕情有可原。 预知梦里的长生门和她现在所看到的长生门完全是两副面孔,根本不配称作无渺洲第一仙宗,唤它第一妖宗还差不多。 有些时候,仙门下作起来比恶妖更甚。 长生门表面上看起来是铲妖除魔、救无渺洲百姓于水火,实际上它才是一切祸患的源头。 千余年前,数位修仙界大乘联起手来和妖域鬼族一战,拼着身死道消也要将一众凶残恶妖封入妖鬼门,六界也在此之后太平了数百年。 直到修仙大族不断崛起,逐渐形成等级不同的门阀,而与此同时半人半妖的怪物也逐渐多了起来。 半妖们要么嗜血残暴,要么柔弱貌美,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极不安定的存在。 各仙洲百姓为求自保,开始纷纷供奉起实力强盛的仙宗,那些被供奉的仙门则定期派弟子前去铲除作恶的半妖、护佑仙洲百姓。 至于先天不足、貌美柔弱的半妖则会成为集会上竞拍的货物,供修士挑选囚为禁脔。 没有人会想到,半妖这种怪物最初就是由仙门一手孕育出来的。 长生门中就有许多专门针对半妖的冶炼。 妖骨可以被炼制成法器,妖丹可以被研磨成药粉,灵根上乘的半妖之血还可以使修士的修为突飞猛进。 幼年的谢翕就是众多半妖中的一个。 他本应死于仙门之手,骨血被分食而尽。 可在一场试炼之中,他“有幸”被长生门宗主陆云归一眼看中了。 当少年谢翕完美通过了险象环生的试炼,陆云归看他的眼神愈发藏不住惊叹和灼热。 他甚至当场破格收下谢翕,让他一跃成为长生门的内门弟子。 也许彼时的谢翕心中也曾燃起过一丝美好的希冀。 但半妖终究是半妖。 陆云归对他所有的关照都是带着血腥味儿的贪婪算计。 陆云归给少年谢翕下了最强的噬心咒。 供养他的同时不忘拔去每一根毒刺,企图将凶残半妖驯养成匍匐在自己脚边的一条狗。 谢翕终究还是逃离了陆云归的掌控,拖着半颗碎裂的妖丹。 而在关键时刻偷偷帮了他一把的,竟然是觉察真相后动了恻隐之心的陆霜意。 就像黑暗之中递过来的一只手,将他拉出冰冷泥沼。 哪怕这份温暖并不纯粹,也足够长久铭记了。 沈瑜想∶换作是她处于那种绝境,也会像谢翕一样忍不住爱上对方的。 两日前谢翕提议在此地逗留时,她就隐隐有了猜测∶恐怕吸引谢翕留下来的并不是什么集会,而是陆霜意。 铜锣响过三声,客店中集会已经开始,沈瑜回过神来望向台下。 偌大的红色纱幔缓缓落下,空气中弥散开一点朦胧的媚香。 沈瑜不适应的打了个喷嚏。 她微微皱起眉,猜测这场灵宠竞拍八成又是某些男修士的极·乐盛宴。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竞拍的第一个灵宠,竟然被一个身段玲珑的女修士买了去。 ——那是一头三尾白狐狸化作的少年,宽大的雪色薄衣堪堪遮到小腿。 更加吊诡的是,少年近乎透明的外衫里竟穿了件女子样式的妃紫色襦裙。 少年看上去灵力很弱,化作人形时也藏不住头上的两只狐狸耳朵,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可怜兮兮的耷拉着。 那个买下三尾白狐狸的女修士利落的拿出了两袋灵石,而后在卖家的引领下走向虚弱的半妖少年。 少年襦裙的一角被轻轻掀开,女修士纤细的玉手就那么探了进去…… 沈瑜所在的位置视野极好,正对着台子正中央。 她分明看到那少年头上的狐狸耳朵,不知为何竟重重抖了两下,一双清凌凌的媚眼也跟着蒙上了浅浅雾气。 沈瑜刚要纳罕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脑子里就轰的一声,电光火石的想到这应该是竞拍灵宠的验货环节。 在明晃晃的竞拍台上,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少年宽大的襦裙底下应当是未着一物…… 她目光茫然而直愣愣的望着前方,一时间心情复杂莫名。 还不待细想,手心忽然被用力捏了一下。 沈瑜转头,看到青年漆金面具之下漂亮到没什么温度的清冷眉目。 她心里一抖,脱口而出,“你做什么掐我?” 青年俯身凑近来,同她亲昵的咬起了耳朵,“第二次了,专心一点。” 咦—— 沈瑜不解的抬起杏眼∶她哪里就不专心了。 眼前这人却像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半是敲打半是宠溺道,“既然专心,就不可三心二意。” 沈瑜于是点点头,很是乖顺道∶“噢噢,好哦。” 应承是这么应承,心中却忍不住一阵冷笑∶谢翕这厮,怕不是又犯病了。 宽以待己严于律人这点,他向来是很可以的。 小插曲过后,等到她将视线重新落回竞拍台上,灵宠已换了一波。 这次是个锁在笼子里的瘦弱少年,皮肤苍白,清瘦得好似只剩一把骨头。 许是不被看中,卖家甚至懒得花心思去装扮他。 少年浑身上下只穿着件破破烂烂的灰色冬衣,上面还浸着几道被鞭子抽出来的血痕。 灰衣少年虚弱的缩在笼子里,身下盘桓的竟不是人的双腿,而是柔若无骨的青白相间蛇尾。 沈瑜看得眉心微微蹙起,身子也控制不住的往后避了一避,心中莫名抗拒,“竟是个蛇身么?” 自从雾月崖那一遭险些丧命于妖蛇之口后,她就对所见到的一切蛇类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和畏惧。 而且…… 沈瑜下意识咬紧唇瓣,脑海中勾起了一些让她抗拒去想起的靡·乱画面。 预知梦中,在知晓了谢翕的真实身份后,沈瑜气势汹汹的跑到他面前要同他断绝关系。 却被逼着喂下了有催情功效的蛇血。 整整数日,那条蛇尾不分昼夜的缠裹着她。 沈瑜甚至能记起滑腻粗糙的黑色蛇鳞,不停剐蹭在她腿间的可怕触感,还有那双始终在上方冷冷注视着她的幽深漆瞳。 沈瑜打了个哆嗦,望向台下蛇尾少年的眼神漫上几分难以掩饰的厌恶。 身侧青年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状若无意的问道,“阿瑜很讨厌蛇?” 沈瑜抬眸望向他,“讨厌。” 漆金面具下,纤长的睫羽轻颤,青年的情绪和语调都有些古怪,“为什么?” 为什么? 压抑了数月的情绪被点燃,沈瑜心头火起,明知不应该,明知道时机不对,她却控制不住的说出了近乎刻薄的话,“因为恶心。” “粘腻冰冷的蛇尾,光是看着就令人恶心。” “对吧?谢翕。” 5、妖兽暴·乱 集会接近尾声,沈瑜面前的糕点果脯已经去了大半盏。 她用流云广袖掩住唇鼻,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圆而上翘的杏眼微微下耷着,显出几分努力支撑的倦意。 从始至终,陆霜意都没有偏头往这边看过一眼,就连一旁的谢翕也稳得不行,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多年来相思入骨的白月光其实近在咫尺。 有情人之间不是应该存在某种特殊的磁场感应吗? 类似于哪怕相隔于茫茫人海,我也能第一眼看到你的神奇宿命感。 可眼看着这场集会就要结束了,她预期中的白月光意外重逢、两人执手互诉衷情的狗血场面还是没有出现。 她忍不住偏头望向陆霜意的方向。 “咔——” 一声清脆的裂响。 沈瑜回头,惊悚发现她那貌美温柔的亲亲夫君竟紧紧抿着薄唇,用一种极为罕见的冷淡目光看着她。 而那修长如玉的指间正虚虚握着一只满是裂纹的琉璃盏。 “你、你怎么了?”她汗毛竖起心中警铃大作,那种被阴冷蛇类盯上的感觉如同附骨之蛆,让她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 “心情不好。” 沈瑜闻言更是惊异∶他鲜少有这样直白的情绪外露时候,这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从谢翕口中听到——“心情不好”。 她掂量着,飞快揣度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情可能会惹恼对方。 然后发觉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锅。毕竟她除了心不在焉朝陆霜意的方向望了几眼外,什么也没做。 于是心中登时有了一个猜测∶谢翕其实早就认出了陆霜意。 想想也是,按照谢翕这种城府极深善于伪装的性格,恐怕早就认出了陆霜意,只是碍于情势暂时不好相认而已。 又看到白月光身边竟有一个举止亲密的俊秀少年,心里气狠了才会如此。 她将前因后果捋了一番,再看谢翕的眼神就了然许多,试探着给他递台阶,“可是觉得此处空气憋闷了,不如我们出去透透气?” 貌美清冷的青年抿唇不语下颌线收紧,仍旧冷淡的盯着她。 那身白衣衬得他愈发高山仰止不通人性,像一捧终年不化的积雪。 沈瑜大着胆子去牵他的手,玉石一般触感微凉。 没有被拒绝,并且很快被那生着闷气的人浅浅回握了一下。 青年周身冷硬的气氛莫名缓和了一些,交缠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很好哄似的,于紧抿的薄唇间吐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嗯”字。 入了夜的无渺洲十分热闹。 长不见头的街道被错落有致的莲花烛台映亮。 玄黑石雕的莲花烛台巨大而立体,数百只火蛾代替了草木芯,围着凸出的莲心不知疲倦的低飞绕舞。 两列排开的市集上不仅有香粉铺子、各式各样的描彩花灯,还有溢着甜香的软糯小食。 沈瑜低头咬了口新鲜出炉的梨酥,恍惚想起自己在凡间游历时所见过的上元佳节,也是如这般喜悦热闹。 路过卖花灯的小摊时,她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入目所见的花灯形态逼真,有吞吐烟云的狐狸、九天翱翔的火凤、怒目圆睁的饕餮……实在有趣得紧。 相貌精明的摊主眼皮一动飞快的打量着两人,看看沈瑜,又看看她身边的谢翕,十分娴熟的堆出个热情的笑,“二位仙友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这些都是时兴的款式,只要十灵石。” 又嘻嘻笑着朝向谢翕道,“有道是花灯配美人,小郎君不妨为娘子挑选一个?” 这句话不知哪处衬了谢翕心意,竟让他莫名受用。 青年目光极平缓的从琳琅的花灯上抚过,低头望向沈瑜的眸中噙了轻柔的浅浅笑意,“阿瑜喜欢哪个?” 沈瑜不假思索,指向了吞吐烟云的小狐狸。 没办法,她从来对毛茸茸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 摊主也是个极有眼色的,当下手脚利落的取下狐狸花灯递给她,一边说着漂亮话,“仙子好眼力,这里头就数这个狐狸灯卖的最好!” “诶……?”沈瑜正待伸手去接,眼神却被从摊位底下幕布里探出的毛茸茸脑袋吸引了。 是一只小小的红毛狐狸。 那神态相貌竟和花灯上吞云吐雾的那个别无二致。 小家伙体量娇小,歪着头蹭蹭沈瑜裙裾,黑漉漉的一双狐狸眼一眨一眨像是在对着人撒娇。 “呜——”小狐狸咬着她的裙角叫了一声。 奶萌奶萌的。 沈瑜的心酥软成一片,她蹲下身将小狐狸抱进怀里,正打算近距离贴贴,却感觉怀里的小狐狸忽然十分惧怕似的,重重打了个哆嗦,瑟缩着往她怀里钻。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一只修长如冷玉的手伸将过来毫不留情的捏住小狐狸后脖颈,像拎一只蠢笨死物般从沈瑜怀里扯出来。 先前还在软乎乎撒娇的小狐狸浑身僵硬的炸开了毛,埋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凉凉的一声嗤笑。 青年微眯凤眼,将瑟缩发抖到开始装死的小狐狸拎在花灯下细细打量。 薄唇间吐出的话却让人嗅出了几分不紧不慢的杀意,“好一只开了灵智的公狐狸,就是不知这身皮子扒下来,会不会还这般黏人腥骚。” 话音落下,摊主苦着脸上前惶急求情,“小郎君留情!这狐狸跟在小某身边多年养出了感情,不过是一只刚开了灵智的畜牲,还请小郎君手下留情饶它一次!” 小狐狸呜咽着在冷风中抖成一团。 实在是有些可怜,沈瑜忍不住伸手拽了拽青年衣袖,小声道,“谢翕……” 谢翕垂眸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刚一落地,小狐狸便如蒙大赦,劫后余生般一溜烟儿的蹿没了影。 下一秒,人被拉到身侧。 一个清洁术严丝合缝的罩到身着绯裙、清丽惑人的少女身上,似是不能忍受她身上沾染一星半点的狐狸气息,将她从头到脚涤荡了一遍。 原本的狐狸花灯也被换成了怒目圆瞪的饕餮灯递到她手里。 流转的光影下,一只丑萌饕餮和绯裙少女眼瞪眼。 沈瑜∶“……” 行吧,也差不多。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喜欢么?”青年状似愉悦的浅浅勾唇,觍着一张俊俏如玉的脸,竟还好意思问。 她沉默的抿唇望着手中花灯,实在说不出一句违心夸赞的话∶好像自从陆霜意出现之后,谢翕这厮就病得越来越厉害了。 于是敷衍道,“喜欢喜欢,一个鼻子俩眼,长得多喜庆啊。” 说着也不管谢翕想不想理会她,径自提着花灯往前走。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人群中忽然溃散攘乱起来。 一声刺耳凄厉的尖叫划破耳膜。 本来还在低头走神的沈瑜劇然抬头,她秀眉微微一蹙,逆着人群就要疾步往暴·乱中心走,好几次差点被奔逃的修士们撞倒。 不知道是不是被汹涌人潮冲散,她在浮光掠影处也曾顿住匆急的脚步迟疑回头,身旁却早已不见谢翕身影。 无暇多顾,沈瑜咬着唇继续往前走。 行至光亮处,终于看到了这次暴·乱的中心所在。 高马尾白玉簪、一身凌厉玄衣的少年直直对上显然已经陷入发狂的麒麟兽。 沈瑜从未见过如此体型巨大的麒麟兽,巍峨壮硕的像一座高耸楼宇,狂须乱舞的狰狞头颅上是两只红灯笼一样的悚然兽瞳。 麒麟兽显然被招招狠辣的越听栦激怒,连一旁打配合的陆霜意都顾不上了,只甩着一鞭黑炭似的长尾,“嗬嗬”喘着粗气凶狠朝少年攻去。 越听栦正面迎了麒麟兽一记重击,旋身向后飞退几丈,剑尖下竖支撑在地上,阴鸷秀美的一张脸此刻雪一样煞白。 终究没能忍住,修竹般的身子一颤,重重喷出一口血雾。 “听栦!” 眼看着那妖兽要对虚弱难支的少年下死手,陆霜意无比焦急的提剑迎上,长剑直入正中妖兽腰腹。 只是还不待她抽身离开,剑刃就被躁动癫狂的麒麟兽一爪拍断,那对红灯笼似的兽瞳魔气四溢。 沈瑜心头重重一跳。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长如玉的青年身影挡在了陆霜意面前。 引魂剑嗡鸣而出,杀意滂沱。 青年手持长剑,不疾不徐的迎上双目猩红的麒麟兽。 他的剑锋太快,还不等人看清楚,便听麒麟兽凄厉嘶嚎起来,不过瞬息便停止了挣扎。 青年抽出滴血的引魂剑。 麒麟兽终于没了支撑,倒在地上,周围漫开大片青黑色污血。 数点寒星清月下,她看到陆霜意跌坐在地,神色怔怔的望着挡在她面前的谢翕。 好一会儿才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来,狼狈苍白的小脸上唇瓣发颤,对着谢翕启唇说了句什么。 沈瑜隔着濛濛夜色中的一段距离努力辨认了一下对方的唇形,后知后觉读懂了那句话说的应该是,“……是你对么,雀奴。” 6、意外 雀奴…… 啊。 白月光真是个勇的。 沈瑜努力从预知梦中所见的记忆中翻捡了一遍,发现从前以“雀奴”二字轻蔑唤过谢翕或者欺辱过他的人最后都死了,而且死得极惨。 除了陆霜意。 可见谢翕对这个名字的厌恶之深。 想想也是,谢翕虽然表面看起来清风霁月,但实则骨子里最是记仇。 不主动得罪他都可能被算计利用,更遑论那些妄图将他狠狠踩在脚下驯化成狗的人。 心情好了就扔两块骨头,心情不好了就戏耍一番……作为仙门中人最是瞧不上的低贱半妖,谢翕在长生门中过的日子,怕是比她从预知梦里窥见的冰山一角更为凄惨。 当初陆云归给他取名“雀奴”时显然也存了几分轻蔑折辱的意思。 雀奴雀奴—— 便是无知雀鸟,只堪为奴。 果然。 几乎是陆霜意刚说完,谢翕的眉目就冷了下来,那把还沾着麒麟兽鲜血的引魂剑转而对准了陆霜意。 他偏着头,清俊的脸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面无表情问,“仙友可是认错了人?” 细长灯影下,陆霜意被逼退了两步,脸上神色怔怔的,望向他的目光透着几许复杂伤心,“为什么,你明明……” “咔嚓——” 被迫偷听了半天壁角的沈瑜呼吸一滞,浑身僵硬的抬起脚,望向被她不小心踩断的一截竹枝。 “……” 哪个混账乱丢垃圾!!! 这一刻她心中爆发的怨念几乎有如实质。 死一般的沉寂后,迎着正前方两道射过来的灼灼目光,沈瑜缓缓抬头,露出个不失尴尬的微笑,“嗨……” 上天作证,她真的无意破坏两人重逢。 “……沈仙子?” 沈瑜小鸡点头,“是我是我。” “阿瑜。” 她再次点头,“是我是我。” 青年沉默的收起剑,望住她,语调轻缓道,“过来。” 过你个头! 沈瑜眯着眼在心中痛骂。 然后十分利索的提起裙裾,朝对方走去。 周围皆是一派血溅过的狰狞景象,污血积成水洼一般,深深浅浅到处都是。 少女皱着眉,很是苦恼的拎住垂曳的裙裾,不算远的几步路给她走得蹦蹦跳跳。 刚到谢翕身边,就被攥住了手。 她抬眼看他,不解似的眨眨眼,心说你又想整哪出? 谁知谢翕竟好似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问她,“累不累,等下要不要去前头的点心铺子看看?我知道有一家的苏梅饼很好吃,阿瑜定会喜欢。” “……” 这就是灭世魔头的心态吗? 沈瑜目光复杂的从地上深深浅浅还未凝干的麒麟兽血迹扫过,实在没办法和他探讨接下来想吃哪家的果脯蜜饯。 好在不等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一旁的人就先一步替她解围。 “雀……” 许是畏惧忌惮着谢翕方才的冰冷辞色,陆霜意只吐出一个字来就急急停住口。 目光落到沈瑜和谢翕交握的手上,眼中黯淡,露出个极为勉强又苍白易碎的笑,用着暗含恳求的语气对着谢翕说,“这位仙友,我们谈谈好吗?” 怕谢翕碍于有自己这个“道侣”在,会对白月光拿腔作势,沈瑜飞快的抽出被攥住的手向后退开两步,冲两人摆摆手,“可以可以,好好谈,随便谈。” 要是能把谢翕这块烫手的山芋谈走那是最好不过。 陆霜意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干脆,脸上怔愣片刻,很快又冲她感激一笑。 不知为何,沈瑜总觉得谢翕最后朝她投过来的那一眼格外的凉。 她心事重重的转头,冷不防就和脸色惨白眼睛却血红的越听栦对了个正着。 “!” 沈瑜吓得退后两步。 然后顺着他直愣愣的阴鸷刻毒目光,望向了远处交谈的一对男女。 忽略那两个人的站位实在太过疏远这一点,真的是男俊女美,赏心悦目得宛如一对璧人。 只不过这小病娇怕是要气死了。 沈瑜转过头,望向他的眼神透出几许怜爱。 谁知这一眼恰让越听栦炸了毛。 少年唇边还有两道未干的血线,恶狠狠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她,“少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可怜的阿猫阿狗!” 沈瑜表示知道了知道了,望向他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死鸭子嘴硬的怜爱。 “噗……” 少年刚刚在与麒麟兽的激战中被重创,这下心脉还不稳当被她气得又吐出一口血雾,衬得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更加面如金纸。 沈瑜忙上前几步扶住他风雨飘摇的身子。 “你是不是故意的?”少年的眼光似要杀人,一边难掩痛苦的喘着粗气。 沈瑜掏出帕子愧疚的帮他擦脸上的血污,“哪能呢?仙友把我想差了。” 谁知那血污越擦越多,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殷红的糊了少年俊秀的半张脸。 “……”幸亏面前没有镜子。 她不动声色的将染血的帕子藏到身后。 却见小病娇通红的眼睛越过她,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对人影。 她违着心安抚对方,“嗯……我夫君人很好的,你放心,他绝不会对陆仙子做什么。” 他不仅会从你身边抢走陆霜意,还会把你的仙骨一寸寸碾碎,让你痛苦死去。 只是这些话沈瑜绝不能说。 越听栦却抓错了重点,咬着牙冷笑,“修仙界的男子都像你夫君那样不守夫德吗?” 沈瑜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我就一个道侣,怎么会知道别人?” 他∶“……” 眼看着越听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沈瑜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伸手拉他,嘴里问着,“你能站起来吧?” “当然……嗯!!”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沈瑜在拉越听栦起来的过程中脚下莫名一滑,然后惊惧的睁大杏眼朝身侧倒去。 “磅——” 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她不偏不倚的倒在少年怀里,脸颊重重磕在少年劲瘦如修竹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冲力震得她脸颊发麻。 她近乎茫然的看着自己眼前喷洒出濛濛如细雨的血雾,星星点点的溅到自己光洁额头和怔愣的眉眼上。 “!” 混沌了瞬息的脑子猛得清醒过来,沈瑜鲤鱼打挺一般从越听栦怀里起来。 身后适时响起一道犹疑惊愕的女子声线,“沈仙子?听栦……” 好了。 这下小病娇绝对不会相信她不是故意的了。 而且从谢翕和陆霜意的视角来看,她的举动怎么都很像撞见夫君私会旧情人的妻子表面云淡风轻实则醋意大发,转身便对别的男子上演投怀送抱的拙劣戏码。 越听栦的脸绿了。 沈瑜的脸也绿了。 至于谢翕。 他有点好猜,她不敢看。 这股窒息的氛围一直维持到了她和谢翕一路无话回到了客栈。 灯色融融,火蛾一阵扑腾乱撞,正如她此刻烦躁的内心。 她终于忍不住起了话头,假装不经意询问,“你和陆仙子是旧相识?” “嗯。” “那你们都谈了什么?” 沈瑜其实只是迫于尴尬随口一问,并没有打算谢翕真的回答她。 青年终于肯抬眼看她,冷淡的目光一寸寸抚过她的脸,“阿瑜真的关心?” 沈瑜“支吾”一声,捏不准他的心思,只胡乱点头。 “我那半颗破碎的元丹与她有关。” “……?!!!” 清丽惑人的小脸上,少女的杏眼一点点睁大∶这是可以说的吗? 她有些磕绊结巴道,“怎、怎么说?” 耳边的声线低缓平静,“无甚新意,不过是说自己心中愧疚苦寻我多年,现在一心只想做出点补偿,助我找到宝物修复元丹。” “啊,这样啊。”沈瑜假装思索着点点头。 “阿瑜不生气?” 青年冷不丁发问,那副过于清冷好看的眉眼隐在幽微烛影下,透出几分妖影憧憧的诡异。 又双叒来了。 沈瑜头皮发麻,“当然不生气,陆仙子那样好的人,连我也想同她结识呢。” 却听头顶凉凉一声嗤笑,“我原不知,娘子竟这般好肚量。” 7、赠她本命剑 傻子也能听出来谢翕话里的阴阳怪气。 沈瑜不禁感慨∶跟这种阴晴不定的魔头相处真是太折磨了,顺着他说不是,不顺着他说也不是。 她索性不再多言,只得委婉提醒着,“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说完便借着沐浴的由头躲进屏风后,对着上面青鸾翔舞的花纹才算整个人松懈了下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月静清霜,一夜无事。 翌日清早,准备离开此处前往九幽山的两人,在客店门口遇到了同样整装待发的陆家姐弟。 玄衣少年抱剑倚门,眉上一点红痣灼灼若朱砂。 看到沈瑜时危险的眯起眸子,咬牙切齿的靠近,几乎是贴着她的面说了一句,“谢夫人睡得可好啊?我可是一夜未眠呢。” 沈瑜抬眼看他,明明白白的装糊涂,“你在说什么?” 越听栦被她气得发笑,“不记得也没关系,此行漫长,总是有机会教夫人慢慢想起来。” “……” 谢邀 她并不是很想呢。 不过—— 也不知道陆霜意是怎么同这小病娇解释的,他今日瞧着心中郁结倒像是消散了不少。 至少不再似昨夜那般红着眼睛目眦欲裂,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沈瑜若有所思的垂下眼∶从在客栈中的偶遇开始,到后面集会上的妖兽暴·乱,再到谢翕的挺身而出。 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她甚至有理由怀疑,那只忽然陷入癫狂入魔状态的麒麟兽,其实就是谢翕的杰作。 毕竟这种阴绝狠辣的事情,他一直没少做。 思索中她转身登上了身后的青鸟车驾,临行前眼神无意识飘向旁边的那辆车驾,然后很没出息的被华美高傲的三足金乌冲散了思绪。 啧。 不愧是无渺洲第一仙门。 就是财大气粗。 少女脸上流露出些许艳羡的神色。 正当感叹着,眼神与对面的越听栦撞上,他眯着眼瞧她,满含恶劣的笑意。 沈瑜面无表情转头,然后“刷”的一声将透风的帘维阖上。 下一秒,她的耳廓一痛。 人也被抱进一个冷梅香的怀里,有个濡湿·滑腻的物什顺着她的颊侧舔·弄。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沈瑜一个气息不稳险些咬到舌头。 碍于旁边的那辆三足金乌车驾,她不得不压低声音,声线几乎出离愤怒,“你疯了,这是白天!” “谢翕!!” 那只作乱的手不仅没有停下,反而从紧紧桎梏她的腰间逐渐滑向少女慌乱挣扎下凌乱四散的裙裾…… “阿瑜很喜欢看他?” 一边逼问着,仿佛不满意于怀中少女的轻颤隐忍,青年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转过脸来。 沈瑜气狠了,一巴掌拍到他脸上。 “啪——”的一声,空气都仿佛停止了。 望着那张俊白如玉的脸上迅速浮起、清晰泛红的巴掌印,前一秒还怒意汹汹的沈瑜,下一秒便如同泄气了似的怂了起来。 青年脸上浮现出一瞬的空白,然后他抿着殷红薄唇,沉默放开了她。 桎梏消失,沈瑜抱着裙子恨不得离他三米远。 “就这么厌恶么?” 沈瑜咬住唇瓣,不知如何作答。 自从预知梦中知晓了他的真面目后,每每与他行那等亲密事对她而言都是漫长的煎熬。 借着昏昧夜色还能催眠催眠自己,当成是做了一场潦草春·梦,可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车驾之上…… 考虑到短时间内无法脱身和这人睚眦必报的阴狠性格,她在心中计较挣扎一番,还是妥协的靠近他身边。 伸手抚上青年半边浮肿的侧脸,期期艾艾问,“还疼、疼不疼?” 青年任她轻抚不言不语,只用那双过份清冷漂亮的眼睛盯紧她。 不知过去多久,熟悉而幽冷的气息再度向她凑近,可以预见下一秒两人就要呼吸交融。 沈瑜这次没有再躲开。 一个堪称是温柔试探的吻落在她唇上,然后逐渐探入,辗转着不断加深…… 亲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沈瑜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说,“再有下一次,我就杀了他。” 唔……是她听错了么 他要杀了谁? 他们在傍晚时分抵达九幽山。 面前的山阙巍峨万象,苍流翠绕,更有白云浮翳于其上,几只飞鸟倦归林。 看起来不像是传说中让无数修士为之丧命的妖山,反而隐隐透出股神性,仿佛在吸引着前来的人踏足。 沈瑜的心情万分沉重。 不过倒不是因为此行凶险,而是因为她在纠结接下来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谢翕使绊子。 这个难度可完全不亚于找到清宵十二莲。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偏头望向陆霜意∶或许,可以在谢翕的白月光身上做点文章,拖拖他的后腿。 然后就被人挡住了视线。 越听栦垂着凤眼很不客气的觑着她,“谢夫人是在看什么,不会是在打我姐姐的坏主意吧?” 唔,恭喜你猜对了。 沈瑜心中腹诽,表面上还是非常真诚的夸奖他,“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 说着,小指冷不防被人拽住向后轻轻一扯。 “阿瑜。” 一个幽冷的气息从身后迫近。 明明是清肃好听的声线却让沈瑜头皮一麻,不久前在车驾里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耳朵不争气的烧成一片,她心有余悸的退后了几步。 好吧。 谢翕的脑回路不正常,她是个正常人就暂且多忍让一点。 总归不会太久了,以后散伙了还管他是哪个。 这么开导自己一番,当下又能心平气和起来。 沈瑜抬眼望着近在眼前的九幽山,忍不住蹙起秀眉,说出自己的顾虑,“你觉不觉得,这山看起来邪里邪气的?” 没等到谢翕的回答,却只听得越听栦在她身后嗤笑一声。 “如果怕了,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 说完还不忘很得意的给自己找补,“不要误会,我可是好心,别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嗯!” 未尽的话终止于一声猝然的闷哼,前一秒还在“苦口婆心”的玄衣少年被劇然而至的凌厉剑意击退了几丈。 少年堪堪稳住身形,白玉簪挽住的高马尾用力扫过脖颈,他飞快仰起头,眼中带出几欲杀人的惊怒,“你找死!” 而沈瑜身边。 未出鞘的引魂剑早已飞回神色淡漠的青年手中,广袖白衣之下,滂沱剑意似乎在隔着剑鞘不住嗡鸣。 那一双清冷含情的眸子似笑非笑,“不好意思,刚刚手滑了。” “不过看起来,越公子更应该担心的人是自己才对。” 沈瑜张合的红唇缓缓闭上,她想∶谢翕是懂怎么气人的。 眼看着越听栦那种秀美俊俏的小脸蛋都要变作猪肝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跟谢翕拼命。 陆霜意匆急上前几步,扶起略显狼狈的越听栦,两道烟眉紧拧脸色显得不太好看,说出来的却是,“听栦,道歉!” “姐姐!” “道歉!!!” 最终还是越听栦败下阵来,他不情不愿的抿紧了唇,仿佛咬碎了牙才挤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是我失言,还请……不要介怀。” 陆霜意朝着他们望过来,目光落在谢翕脸上时多了分不自觉的伤感,“九幽山是个万分凶险的所在,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多么温柔体贴、事事周全的完美白月光啊。 沈瑜侧首看向身边人。 然后发现谢翕此刻竟也微眯着眼,面朝着陆霜意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她感慨出个一二三来,玉白的小脸上被贴了一个冰冷刺骨的东西,少女被激得打了个哆嗦,圆而上翘的杏子眼重重一眨。 一阵林风拂过,扬起少女绯色的裙裾和身后陷进发间的细长绸带。 沈瑜低头看看怀里的引魂剑,又抬头看看唇角含笑的谢翕,清艳的脸上浮现几分茫然,“这不是你的本命剑?” “此行危险?” 沈瑜不是很懂,“所以?” “这剑归你。” 这下她真的震惊起来,语气间都控制不住的带上了几分讶异,“当真?” 要知道,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本命剑可是比自身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谢翕竟然这般轻易的就给了她。 “当真。” 她抱着引魂剑左看看又看看,显出几分为难,“可是,本命剑认主的。” 即便给了她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她也使不得。 青年浅浅挑眉∶“灵剑随主,阿瑜不妨试试,看它会不会抗拒你?” 闻言沈瑜握住引魂剑,试探的运行了一下周身的灵力。 引魂剑受到感应忽然剧烈的震颤起来,但不过瞬息就安静乖顺下来。 几缕溢出的剑意亲昵的缭绕而上,像是在无声的追逐亲吻她的指尖。 有点痒,沈瑜一个没忍住被逗得“扑哧”笑了出来,笑完后又有点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仰着一双微弯的漆黑杏眼对那人说,“引魂剑好乖。” 同时心里在飞速的盘算,没了引魂剑的谢翕,行动力一定大打折扣,届时她再找个过得去的由头分开行动。 抢在谢翕前头拿到清宵十二莲就容易了许多。 虽然不知道刚刚谢翕为什么忽然有那番举动,但她想,或许是和陆霜意有关。 说不定他是想另辟蹊径借助自己刺激陆霜意,在虐恋之中达到彼此的感情升温吧。 前头陆家姐弟已走出一小段距离。 沈瑜瞧着前头陆霜意略显萧瑟寥落的身影,转过头,目光在白衣清冷的青年脸上停驻。 这是曾经让她一见钟情,整整痴慕了三年的一张脸。 这也是预知梦中那张冰冷残忍、屠遍仙洲,最后开启了妖鬼门的灭世魔头的脸。 三年的情爱化为泡影,沈瑜从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清晰过∶她是捉妖世家的后代,她天然肩负着斩妖除魔的责任。 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 沈瑜,就算你拼上性命,也绝不能让他得到清宵十二莲,绝不能让他破碎的那半颗妖丹修复如初。 “怎么了?” 少女一怔,绯红的菱唇勾起,笑得眸光深深,她无比自然的去牵他的手,就像从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没什么。” 引魂剑被她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 面前的九幽山高耸浩大,即将隐尽的霞辉将他们投在地上的一对影子映得亲密缠绵。 杏眼桃腮的清丽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微微低垂的侧脸秾丽如画。 像是不想被人听到似的,她咬着唇瓣小声轻喃,“一定会成功的。” 8、求安慰 进入九幽山还没多久,就迎面撞上了一群身着统一白色弟子服的年轻修士,有男有女,头上均别着支白鹤造型的木簪子。 为首的是一个相貌还算俊挺风流的男修士,只是那副自视甚高的狂妄模样,一看就是个早死炮灰。 越听栦目视前方嗤笑一声,“是清鹤门的废物。” 清鹤门。 嗯……很令人如雷贯耳的一个门派。 哪怕是甫次涉足无渺洲的沈瑜,也在此之前就对这个门派的大名早有耳闻。 顶着一个听起来清新脱俗的宗门名字,实际上确是最为推崇双修之道,而且门下的男女关系极为混乱。 看着为首男修士左拥右抱美人环绕的模样,倒令那些传闻更加可信了几分。 只见越听栦话音一落,对面那群耳聪目明的修士立即要围上来捋起袖子干仗,却在瞥清少年阴鸷面容的一瞬间面色青白僵硬起来。 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个。 “何聂,许久不见啊,你那条腿可是好利索了?”少年抱着剑若有所指似的,闲闲开口。 他不说还好,沈瑜仔细观察下果然发现那修士左腿站立时不自然的往后微倾,似是有些发跛。 被唤作何聂的年轻男子脸色难看,警惕的看着他道,“清鹤门和长生门井水不犯河水,这九幽山你们来得,我们也来得。” 这话说得倒没错。 如果不是放话的人外强中干看起来格外心虚的话,就更好了。 何聂放完话后像是生怕会和他们起冲突,挥挥手转头就带着身后的男女修士往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 那步伐,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 看着那片浩浩荡荡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沈瑜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凑到越听栦身边悄声问,“你做了什么,他怎么怕你怕成这样?” “没做什么,他想强占良家少女,被我碰到废了他一条腿而已。” 少年生了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凉凉睨着她道,“怎么,谢夫人也想试试?” 沈瑜正想回嘴他两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家都是见证谢翕和陆霜意凄美爱情的倒霉炮灰,何必这样针锋相对。 只是还没等她张嘴,一道凌厉剑意卷着疾风轰过,将少女额间的几根碎发吹得高高竖起。 沈瑜应激性的闭上眼睛,只模糊地看到一条黑色抛物线从空中倏然掠过又狠狠坠地。 数丈外,玄衣少年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恶狠狠吐出一口血沫,眼睛红得充血一般,“哪个杂碎暗中偷袭!!?” 几乎是同一时间,又一道卷着罡风的剑意袭来,将刚欲捂着胸口直起身来的少年“砰”的一声再次甩飞了出去。 从沈瑜的视角可以看到,俊秀少年半张脸狼狈的径直埋进层层叠叠的枯叶里。 “……” 完了。 谢翕这是抽的哪门子风。 就见青年以鱼骨笛作剑,笛身燃起强烈的幽蓝色剑意。 他适时收了手,脸上却不见半分心虚和歉意,淡声道,“不好意思,手又滑了。” 这次陆霜意的警告和劝解也没阻挡两人势同水火的架势,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极速轮转,打得难解难分,直至打出了残影。 不过谢翕没有本命剑,一把鱼骨笛到底不占上风。 两人停下的那一刻,几乎同时自唇边溢出一道蜿蜒的血线。 “谢公子!听栦!” 陆霜意望望谢翕,又望望越听栦,最终还是跑过去扶起了看起来伤势更重些的越听栦。 虽然不知道谢翕为什么发疯,但沈瑜觉得他这疯发得天时地利人和。 委实是合适极了。 这样她后续使绊子的成功几率又直线飙升了许多。 她强忍着高兴,装作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扶住谢翕,“你怎么样?” 青年垂眸掩去眼底情绪,清风霁月的一张俊脸好似有些脆弱似的,闷闷吐出了一个,“疼。” “啊……?” 沈瑜杏眼微怔,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魔头就该无惧流血和疼痛,怎么她怀里这个三天两头跟她扮柔弱求安慰? 她心里很是不相信,嘴上却还得煞有其事的焦急安抚,“哪里疼,可还撑得住?” 撑不住最好。 沈瑜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要翘起来。 寒鸦数点,暮色已深。 最后经过商议,他们还是决定原地修整一会儿。 几人围坐在一棵参天巨木下的石矶上,身侧是清澈得几乎可以望见水底的涓涓溪流。 水里时不时有细细的银蓝色闪过。 那颜色极为罕见漂亮,引得沈瑜探出半边身子够着头去看。 然后她讶然的睁大了杏眼——竟然有这样漂亮的小鱼。 巴掌大小,通体银蓝色,细长,游动的时候如一钩活泼新月。 少女清艳的小脸上显出几分痴迷,就要忍不住伸手去碰那隔着浅浅水波的银蓝小鱼。 那鱼儿也不畏生,竟在原位摆动几下尾巴,好像等着人去触碰。 “哗——” 横空而来的长剑被人挽起个漂亮的剑花,直直击打在水面上,扰乱了那如水镜琉璃一样的湖面,银蓝色的小鱼也感知到危险一般纷纷四散游开。 沈瑜回过神来,顺着那被水珠飞溅过的剑刃去看来人。 这一眼让她怔愣原地,嘴巴张了又阖,反反复复好几次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沈……沈靥阿姐。” 持剑而立的是一位貌美无比,却辞色冰冷的紫衣女子。 那肃杀板正的精致眉眼只有对上沈瑜时才如春水泛涟漪,浅浅舒展开来。 女子收了剑,脸上难得带了丝笑模样,“小阿瑜,还不快过来?” 沈瑜一头扑进紫衣冷凝的女子怀中,仰着脸,眉眼俱是惊喜,“沈靥阿姐,你怎么会来?” 在预知梦中,她也曾于濒死之时深深悔恨过,那时脑海中最想念的是一手将她养大的沈靥阿姐。 幸好现在一切还没发生,还都来得及,这次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捍卫追寻属于她自己的道! 她记起刚刚的景象,口中问着,“方才……沈靥阿姐可是觉得那鱼有什么古怪吗?” “那是恶念银鱼,皮囊极具迷惑性,若是不小心被它引诱就会激发出自身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恶念。” 沈瑜一吓,有些庆幸的拍拍胸口,“还好还好,差点就着了那坏鱼的道。” 说着又仰起头,“沈靥阿姐来此是为族中事务吗?” 难道如他们一般,也是来寻宝的? 紫衣女子摇摇头,“你不是几个月前给我传了灵信,告知我你早已和心上人海誓山盟结为了道侣……” 说着,目光危险意有所指的在沈瑜脸上停顿了几秒。 而后又越过一脸窘迫相的少女,直直望向她身后气息疏冷洁净的雪衣青年。 沈瑜头皮发麻∶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她觉醒预知梦之前,自己曾给沈靥阿姐去了信。 沈靥阿姐是沈家的众多小辈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自及笈之日起便斩断情缘,择了无情道,强得可以把那几个冷傲自负的堂兄弟们捆在一起吊着打。 族中长辈对此也是敢怒不敢言,谁教沈靥是那个最有希望继任家主之位的人呢。 而沈瑜之所以在成亲两年多后才敢去信告知沈靥,那原因就更简单了。 作为被沈靥一手带大的那个,沈瑜最是熟悉她的脾性。 在沈靥的信条里——想做沈家的女婿,必须得过了她那关。 简单说,得跟她打一架。 那时候,恋爱脑上头的沈瑜觉得谢翕可能打不过阿姐。 不仅打不过,还可能被她一剑给劈死。 毕竟那人元丹破碎之后,平日里动不动就发热昏厥迎风咳血。 现在想想…… 只能说往事不堪回首。 沈瑜捂住脸,羞耻得恨不得以头抢地∶她怎么会认为日后会覆灭整个仙洲屠遍宗门的大魔头是只病弱菜鸡啊!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沈靥阿姐看不出谢翕的半妖身份,否则以她对妖物的厌恶程度…… 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谢翕幽深莫测手段残忍,想对付他必须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一击不中就是永世不得翻身。 沈瑜紧紧抿住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看到阿姐受伤。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似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般,紫衣女子提着剑,两道广袖被涧谷里的风吹得猎猎招摇,径自迎着那白衣青年的冷淡目光,“我们谈谈。” 9、杀了他 沈瑜坐在临水的石矶上,忧心忡忡的捧着脸。 莹润上翘的杏子眼时不时往前方那片茂密的青竹林处瞟,恨不得立时生了千里眼和顺风耳才好。 她转过头,不远处那个脸色仍有些许苍白的秀美少年正倚着巨树假寐,守在一旁的陆霜意感到她递过来的目光,冲她抬眸一笑。 沈瑜便也扯开唇露出点笑。 又等了片刻,她实在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往竹林深处走。 越是接近心里越是打鼓,不由得蹑手蹑脚放轻了脚步。 刚到近前,就听到阿姐冰冷质问的语调传来,“一只妖,也敢诱骗捉妖师做妻子?怎么,你当我和阿瑜一样好骗?” 沈瑜脑中“嗡”的空白了一瞬。 阿姐……阿姐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隔着一道厚密竹叶。 身着鷃蓝色裙裳的清艳少女心如擂鼓,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本就不妙的形势会因为她变得更加糟糕。 她紧紧咬住唇瓣,向外探出点身子,侧耳去听。 下一秒响起的那道青年声线听起来却格外凉。 “那又怎样?” 上扬的语调间甚至带了丝古怪的浅浅笑意,问着,“你知道了,那又怎样?” 遮掩在眼前的翠艳竹叶被轻轻拂开,沈瑜透过那一点间隙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紫衣女子似是也没想到他会这般坦然,被问得蹙起了眉,“捉妖师就要斩妖除魔,你为妖魔,你觉得会怎样?” “难道你认为阿瑜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后,还会继续爱你?” 青年却低笑着,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没有妖魔,自然不需要斩妖除魔。” 紫衣女子冷着脸望过去,眉头蹙得愈紧,“什么意思?” 回答她的是却是径直刺破长空的引魂剑。 那道带着强烈嗜杀情绪的剑意,卷携着猎猎作响的山涧谷风都被震慑得停滞了一瞬。 沈瑜的眼前漫开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色,她看着沈靥的身体被引魂剑贯穿,粘稠的血线自胸口处嘀嗒嘀嗒淌下…… 而手握长剑之人垂着眼,那张清风霁月的脸上面无表情,眸子幽冷漆黑,“这个意思。” 紫衣女子倒在地上。 青年抽出染血的长剑,淡淡俯视着地上还未冷却的尸体,“死人是无法发表意见的,对么?” 几步之遥的地方,鷃蓝裙裳的少女一张脸血色尽失,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发着抖。 豆大的汗珠因为痛楚从额间不断滚落,喉咙翕动了几下,竟然无力吐出一个字。 沈瑜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哪怕预知梦后,知道谢翕其实一直以来都在利用算计她。 她更多的也是愤怒于自己的愚蠢,觉得自己不该一叶障目爱错了人。 可是沈靥阿姐……沈靥阿姐,她有什么错?! 那是将她一手抚育长大之人。 那是在她双亲早丧被带入沈氏主家之时,第一个站出来说要将她留在身边教养之人。 那是总板着一张脸不假辞色,却会在她修为迟迟无法突破的时候温柔劝慰她不要气馁之人。 那是…… 她最好最好的沈靥阿姐。 少女抿着唇,眼瞳似染了血的红。 她魔怔般一步步走向毫无所觉,背对着她的青年。 该死的是谢翕。 杀了他! 杀了他!! 快杀了他为沈靥阿姐报仇!!! 匕首藏在袖中,眼看着就要狠狠朝着青年近在咫尺的修长脖颈刺去。 灵台却突然重重一震,像是有人在强行惊醒她一般。 沈瑜捂着脑袋后退几步,发红痴魔的一双杏子眼逐渐浮现几分清醒。 ……不对。 谢翕向来阴诡难测,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愚蠢到在此处对沈靥下手。 而且她虽去信告知了沈靥阿姐自己成婚的消息,却并没有说自己会来九幽山,阿姐怎会如此凑巧的来到这里? 想到这儿,沈瑜用力摇了摇有些发懵的脑袋,扔掉手中匕首,冷冷抬眼环视四周。 似乎知道无法再轻易迷惑她的心境,眼前的迷障如同潮水一般逐渐褪去,显露出世界原有的清晰轮廓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谢翕。 青年眉眼冷凝,此刻正神情微戾、不假辞色的审视着她。 见她灵台逐渐清明,试探着低声唤了句,“……阿瑜?” 那模样让沈瑜回想起前一刻幻境中垂首拭剑的青年。 她心中一滞就想避开些,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对方牢牢攥住。 目光顺势向下,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这一看不打紧,沈瑜简直被惊得冷汗涔涔。 那把在幻境中贯穿了沈靥阿姐的引魂剑,此刻被她反手握住,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刺入她自己的胸口。 沈瑜忙不迭松了手,引魂剑自她掌中掉落,“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如此?” 她举目四顾,发现一旁的越听栦和陆霜意也都是脸色煞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少女眉头狠狠一跳,“难道?” 谢翕在她松开引魂剑的那一刻就放开了对她的桎梏,闻言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没错,我们都被恶念银鱼蛊惑了。” 口中虽然说着“我们”,但青年脸色却很是平静,看起来并未受到多少困扰,反观他们三人…… 诶? 不知道是不是沈瑜多虑了。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白裙少女仍在簌簌发抖的手上,总觉得那素来冰姿玉骨的陆仙子看起来怕得格外厉害。 也不知是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陆霜意的确怕得厉害。 ——她在幻境中看到了自己的上一世……无比惨烈的结局。 从众星捧月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女到跌落尘泥,仿佛也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白裙仙子恍惚着神色。 似是仍然能记起上一世那貌若好女的青年提着引魂剑,踏破长生门的重重防御阵法,将她爹爹和众位长老像死狗一样拖行在地上的景象。 那些个素来德高望重、威仪万千之人,被碾碎仙骨挑断筋脉之后,竟也像毫无尊严的狗一样,衣冠散乱的趴在地上哭得鼻涕混着眼泪一齐淌下。 简直叫人多听多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而作为长生门宗主陆云归的嫡女,她自然也在被清算的人群里。 曾经引得无数年轻修士青睐折腰、竞相追逐的天之骄女陆霜意,彼时和一众同门瑟瑟发抖的跪在满是鲜血的大殿中。 她那素来爱洁,需得日日熏香的衣裙也染上了蔓延至脚边的腥臭血水。 只是那张娇美小脸上却再也没有往日神采。 双眼怔怔的,抑制不住心中不断翻涌的恐惧,抬起头瑟瑟望着数丈外的貌美青年。 她其实记得这人∶爹爹破例收他为弟子并为他赐名雀奴,给他容身之所,让他成为无数人艳羡的对象,他怎能、他怎能如此恩将仇…… 白裙仙子垂下眼,睫羽慌乱的颤了颤。 似乎是觉得那些曾经加诸在那半妖少年身上的凌·辱和恶意,只要她不去回忆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同门如何蔑视践踏,父亲如何虚情假意算计利用…… 她其实、其实也是多少知道的。 跪在殿中的少女恍惚想起有一日,她听完长老们的参禅论道归来,正迈着轻松的步伐满心回味,就撞见一众师兄弟们看好戏似的,抱着胳膊围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师弟伸出腿,拿脚踢了踢地上因为忍耐痛楚而不得不蜷缩起身子的少年,嘻嘻笑道,∶一个杂种,一个畜牲,会不会生出一个新的小畜生? 那师弟说完陆霜意才看清,原来在他们脚边正盘踞着一尾不停嘶嘶扭动着的成年雌蛇。 而少年则隐忍着咬住苍白唇瓣,唇角因为他的用力正不断溢出一道殷红血线。 落日余晖下,半妖少年显露在外的侧脸格外冰冷貌美。 有人亢奋地指向一间柴房,提议道,“把他扔进去,我这里有催情香,左右小杂种重伤未愈,而且这母蛇又到了发情期……”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周围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心知肚明的笑来。 少女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心中也曾有过一丝动摇。 可为了一个毫无交集的半妖去和同门师兄弟交恶,到底有些犯不上。 如果告诉爹爹…… 爹爹自然也不会管,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意责骂口罚两句便轻轻揭过。 于是白裙仙子顿足沉默了一瞬,到底是选择了提步离开。 ——这世上有那么多可怜人,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又能挽救几个呢? 总不能次次看到,次次援手。 更何况那是只半妖,师兄们对于妖物才会如此厌恶,平日里相处他们都是极正直宽厚的人,对她自然也是极好。 她不断劝慰着自己,断不可为了不相关的人伤了同门之间的情谊。 后来又过了几日,她隐隐听到消息说那半妖少年不仅没中催情香,还杀了雌蛇,吞吃妖丹,重伤多位同门。 爹爹知晓后极为震怒,罚那半妖少年去思过堂领驱魔鞭三百道。 那本是漫长年月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她听闻过后也会很快忘记。 可此刻白裙仙子跪在大殿中,耳边哭嚎求饶之声不断,腥臭血腥气扑鼻。 她莫名就想起那件本该埋藏在记忆深处里的“小事”来。 那么多年的漫长时日里,又发生过多少类似的“小事”。 少女跪在人群中的身子不住簌簌发着抖,突然有些不敢想。 上一世的陆霜意临死之前绝望而不甘的想,如果能重来一世就好了。 若能重来一世,她定然不顾一切的向他走去,抚去种种苦难,成为他的光。 现在,白裙仙子稳住自己袖中发颤的手,逐渐从先头那段过于逼真的前世幻象中抽离出来。 上天既然怜悯她,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她就决计不会再放过! …… 林风吹动飒飒枝叶。 沈瑜心下正计较着如何开口提议大家分头行动,才不会令谢翕起疑。 就听一旁的陆霜意略略扬声道,“九幽山这般大,不若我们分头去找?”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管陆霜意是出于什么目的有此提议,都误打误撞便宜了沈瑜。 她暗戳戳朝陆霜意投去了一个赞许感激的眼神,忙不迭附和着,“我觉得陆仙子的提议甚好!” 这样合情合理的建议,谢翕自然也没理由拒绝。 只是分开之际,青年垂首在沈瑜掌心塞了一个精致小巧的传声玉简,口中嘱咐着,“等下小心行事,在此过程中你我的玉简会一直连在一起,如遇危险,定要随时呼救。” “……” 这、这好像不太好吧。 这样她接下来还怎么心无旁骛的“做坏事”? 暗暗腹诽着,又觉得谢翕这厮果然是个有心机的,都这种时候了心眼子也一个不少,时时刻刻想着监视她的行动。 少女握紧手中玉简,假作乖顺的保证,“一定一定!” 反正前头险境未知,届时她只消稍微弄出点小意外,装作不小心把玉简挂掉就好了。 几人向着不同的方向分散开来。 月色幽静。 沈瑜顺着预知梦中的模糊记忆往着山涧流水的方向走。 预知梦并不是事无巨细的预示未来,常常会自行掠过某些情境,是以她也不能完全确定清宵十二莲所在的方位。 只记得是一个被巨石环绕有如屏障,经八方流水汇聚的天然大水池。 那样罕见珍奇的异宝,自然不会是唾手可得之物。 沈瑜早在进入九幽山之前就已做好了和妖兽正面交锋的准备。 经历了幻境中的景象,更让她坚定了阻止谢翕得到清宵十二莲进而修复妖丹的想法。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并不是什么妖兽,而是先头草草打过一次照面的清鹤门大弟子——何聂。 这位仁兄已不复数个时辰前的风流倜傥,反而衣冠不整,神色恍恍。 听到沈瑜的脚步声先是极其防备的一惊,待看清她的面容后,脸上才悲喜交杂,露出个牵强古怪的笑,“仙友……” 一只火蛾双翅微展扑朔着金粉,幽幽停落在少女怀中抱着的引魂剑剑穗上。 沈瑜提着灯走上前,杏眼微微讶异,“你这是……” 年轻修士苦笑了一声,像是回忆起什么极为惨烈的画面般,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癫狂。 紧咬的牙关因为还未消褪的惧怕在轻轻打着颤,“都死了,全都死了……是恶念银鱼,是恶念银鱼杀死了他们。” 看来她料想的没错。 清鹤门的人也如他们一样受到恶念银鱼的蛊惑,被激发出了藏在心底的恶念,陷入了幻境之中。 只不过对方显然不太走运,没能活着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除了眼前的这条漏网之鱼。 事已至此,还是寻找清宵十二莲要紧,沈瑜无意和对方再多寒暄,略一点头就要同他别过。 虽然何聂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但鉴于对方以往的下作行径,她委实是提不起半分好感来。 谁知她刚走出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惨叫,“仙友救我!” 沈瑜下意识转头,猝然吸入一股呛人异香。 手腕的力道骤然一松,囚着数只火蛾的梨木灯和传声玉简一齐掉落在层叠堆起的枯叶里。 在她陷入昏迷之前,正看到那张扭曲如鬼魅一般的男子面孔朝着自己走来。 10、催情香 沈瑜睁开眼时意识很沉,周围光线幽暗,岩水嘀嗒的声音在她耳边断断续续。 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身上不仅酸软乏力还格外燥热,想都不用想,一定跟她昏迷前吸入的异香有关。 黑暗中似乎有一道粘腻炽热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贪婪腥臭、令人作呕。 “滚出来!” 少女清艳动人的脸上隐隐有些潮红,漆黑的眸子却冷得厉害。 她努力克制住渐欲急促的呼吸。 想起那下作胚子对于越听栦的惧怕,便抬出长生门来试图震慑一下对方,“何聂,你可要想清楚了,当真要铤而走险与长生门为敌?” 话落,一道略有些发跛的影子终于慢慢从暗处走出来。 果然是何聂! 那畜牲似乎格外亢奋,正用着一种粘腻腻、仿佛流着涎水的视线在她周身扫视。 沈瑜胸中气血翻涌,恨不得冲上去一剑捅他个对穿,教他再不敢拿那种恶心的眼神看她! 他嘻嘻笑着,“小美人好生天真,你觉得我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你不若求求我,兴许还能得些怜惜,接下来少吃点苦头……” 说着又恬不知耻的诱哄道,“左右也无人会知晓。这荒山野地里咱们便也如野鸳鸯一般,幕天席地的做上一场快活夫妻,岂不美哉?” 沈瑜哪里听得他这些腌臜话,怒意一时直冲天灵盖,却碍于两人仍相隔了一段距离,唯恐一击不中惹来麻烦。 只得咬紧银牙暗中忍耐。 如水幽微的月华下。 少女雪肤花貌,长长的鷃蓝色裙裳顺着身下的岩石垂曳到地上,她似是真的被催情香折磨得半分力气也无。 只用细藕似的一截玉臂酸软无力的撑着胳膊,一张清艳隐忍的小脸在幽暗的夜色下美得惊人。 何聂目光痴迷∶天知道,这张红艳艳的小嘴,他从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尝尝滋味了。 无渺洲里向来盛传长生门的陆霜意如何如何清绝貌美。 但今日他远远瞧过去,却是被这个叫不出名头的仙子一眼惊艳。 谁能想到他的运气那么好,正巧就撞见了一个人走夜路的小美人。 孤山、凉月、催情香、貌美羞愤的少女…… 他如同深深涉入魔障中、嗅见血腥味儿便走不动道,只想舔食饱腹的野狗一般。 什么仁义道德、操守廉耻统统抛诸脑外。 月色下那张毫不掩饰淫·欲的浑噩面孔,只让沈瑜觉得像是畜生披上了人皮,浑身上下透着污秽难闻的气息。 少女紧紧咬着唇瓣,脸上是少见的冷意与狠意,“滚开!否则……定教你悔不当初!” 听她这么说,何聂愈发来了兴致,混浊贪婪的眼底精光大作,兴奋得几欲发抖。 ——原以为一剂催情香下去会得着个千娇百媚的妙人儿,没想到倒是个烈性的。 一想到眼前这张不近人情的清艳小脸,一会儿就要挂着泪珠在他身下啜泣连连…… 何聂光眼中一暗,淫·邪之欲愈盛,只觉得再多忍上一秒分·身都要爆开! 何聂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急色的解开来外裳,一边跛着半边身子朝着少女走近,一边伸手去扯自己松垮的裤带。 半分没留意到石榻上少女望向他的眼神如看一个死物。 男人毫不怜惜的一把用力扯开少女上襦裙襟,莹润如雪的肩头彻底暴露在冷冷月光下,显示出一种骨肉匀停的奇异美感。 那道令人作呕上下逡巡的视线犹如实质。 伴随着耳边逐渐粗重且混浊火热的喘息声,让少女将菱唇隐忍的抿成一道薄线。 在何聂一脸痴迷的要伸手上来抚摸少女肩头的时候,一道符纸破空而出,如一把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断刃,竖直向下。 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狠狠斩断他向前伸来的手臂。 断臂滚落在不远处的地上,男人的脸惨白如恶鬼,倒在地上仪态全无的痛声哀嚎起来。 沈瑜躲避及时,并未被那腥臭脏污的血迹沾染到半分。 可前一刻被靠近碰触过的不适感,仍如附骨之蛆般令人作呕。 她皱着鼻子,很是嫌弃的在自己身上施了好几遍清洁术。 而后才跳下石榻,不再理会男人的哀嚎痛呼声,旋身朝外头走去。 开玩笑,如果随便什么迷香都能把她放倒,那这些年她都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早在那催情香顺着风送至她鼻尖的那一瞬,沈瑜就自觉屏住了呼吸。 虽然仍旧不可避免的吸食了少量,但有她储物袋里的清心丹辅助,不需多时便可自己化解。 她出了石洞走出数十丈远,从枯叶堆里拾起来梨木灯和引魂剑。 看也没看那传声玉简一眼,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 陆霜意心中十分恼恨。 她好不容易借着单独行动的由头,“意外”和谢翕凑到了一起,正要制造一点小插曲增进一下彼此的熟络度和感情,沈瑜那边就出了意外。 她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否则怎么会那么巧。 而貌美青年不知道从传声玉简中听到了什么,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立时冷得吓人。 那一瞬间,青年周身散发出来的刺骨寒意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等到他们顺着玉简之间的牵引御剑赶过去时,只看到羊脂一般的传声玉简无比落寞的埋在层叠枯叶中。 而玉简的主人早已不见踪影。 陆霜意那一刻有点不敢抬头去看面前气息冰冷的青年,只隐隐感到他的神情不会比上一世血洗长生门时好到哪儿去。 耳边传来隐约而断续的哭嚎惨叫声,那声音似乎是来自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石洞。 青年的动作比她更快,一道带着冰冷杀意的残影飞掠过去。 她追到洞穴入口处,刚要提步进去就被谢翕带着古怪笑意的凉薄声线吓得脚下一滞。 “你对她用了催情香?” “你不仅用这双招子看了她,还想碰她?” “怎么样,我的妻子好看么?” 伴随着青年口中最后一个询问的字落下,一声惨烈过一声的痛楚哭嚎从洞穴中传来。 那几欲刺破耳膜的凄厉叫声让白裙仙子忍不住退却两步,手臂也应激似的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漆黑幽暗的洞穴如同被血水糊得密不透风的阴诡炼狱,在月影下荡出憧憧鬼影。 让人本能畏惧,不敢轻易涉足。 惨叫大概持续了一刻钟,终于渐渐平息。 雪衣青年从石洞中步出来,身上洁净如初不染纤尘,那张清冷貌美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神色。 在他走后,陆霜意鬼使神差的走入了石洞里,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儿…… 白裙仙子只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就脸色煞白的跌倒在地,捂住胸口不停的干呕起来。 那人……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因为早已没有了人的模样,只是软塌塌的,血肉模糊的一团。 本该存放眼睛的那处也成了两个黑黢黢冒着血水的大窟窿。 而他嘴边挂着的,被牙齿咬到爆破的……似乎、似乎就是那双招子。 呕…… 白裙仙子冷汗涔涔,干呕过度的一张小脸泛着可怕的青白,她手脚并作、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然后逃也似的冲出了身后洞穴。 …… 沈瑜十分苦恼。 倒不是发愁如何找到清宵十二莲的所在之地…… 鷃蓝裙裳的少女望着面前水汽缭绕、被烟云雾气蕴涵着的天然大水池,心下感叹。 这预知梦多少还是有点作用的。 虽然总是爱自动跳过一些情境情节,但到底是指引着她一路磕磕绊绊寻到了宝物。 可现下让她苦恼的是,怎么拿到清宵十二莲。 通体漾着碎金似光芒的淡青色莲花,幽静自在的舒展在莲池之中。 在它周围,飘散着数十道如同烟雾一般被夜风吹得飘摇不定的凌厉罡风。 沈瑜刚刚扔了块石头试探,几乎是被罡风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坚硬的石块立时化作齑粉被吹散在空中。 干干净净的,渣都不剩。 好像目睹了自身命运的沈瑜,“……” !! 就真的会头秃啊! 太变态了。 那罡风之间的空隙虽然能容下一人侧身穿过,但是它会动啊,它像缭绕的烟雾一样根本不成型啊! 不仅风一吹就散,还会东倒西歪的追着你跑啊! 这谁能顶得住? 不…… 谢翕可能就顶得住。 想到这儿沈瑜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必须早点动手,不能等到谢翕顺着蛛丝马迹找过来,那就前功尽弃一切都晚了。 捉妖儿女,不怕牺牲。 不能给沈靥阿姐丢脸! 少女哭唧唧的给自己一连罩上了十几道保护咒,瘦小纤细的身子如轻盈的鹞子般在四散的罡风间快速穿梭。 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小脸被刮出了血痕,身上裙裳也狼狈的破了好几处,但好歹保住了小命。 而且在不停的试探中,竟让沈瑜摸出来一点罡风飘散的方位和规律。 她望向湖面的冷凝眸光一定,短暂抚平喘息后,再一次提身向莲池中的碎金淡青色莲花飞去。 这一次,竟真的让她折下了清宵十二莲。 少女旋身飞落回池岸地面,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 她拿到了! 是清宵十二莲! 虽然阿姐平日里总训斥她只晓得使巧劲,钻研符咒遁逃之法,不懂苦练正面迎敌的强悍剑术。 但没想到关键时刻,这逃命的绝佳技巧竟然派上了用场,不枉她苦练十余年。 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少女唇畔的笑意倏然止住。 她有些肉疼的蹙起眉毛∶尽管有些暴殄天物,但为防东西落入谢翕手中,最好还是抓紧时间把它毁掉。 她修为有限,自然不可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轻易将这盏莲花服下,万一身体承受不住…… 想到某种爆体而亡的可能,少女哆嗦了一下,慌忙摇了摇头。 还是毁掉最为稳妥。 只要谢翕无法修复妖丹,他后续的灭世计划就没那么容易轻易推进。 心下一动,掌心溢出几分灵力就要碾碎它。 诶…… 少女眨眨杏眼∶怎么这东西毫发无损? 没关系,再试试。 就见少女蹙紧眉头仿佛在和谁较劲一般∶用力!再用力!再再再用力…… 过了好一会儿,那张清艳的小脸上透出几丝苦闷之色,少女终于破罐子破摔的将双手酸软一摊—— 算了,她累了。 既然毁不掉,就只能等它过了时效,自行化作齑粉。 她现下紧要的是找个地方躲起来,静待这宝物失去效力。 一边这么想着,沈瑜顺手就将清宵十二莲拢入广袖之中。 下一秒,池心砰然炸开一片雨雾巨浪。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飞快向后飞掠着身子躲去。 却见池心一巨尾化蛇正缓缓从水面凫出展露头角,红着灯笼似的俩眼恶狠狠注视着她,并且不断的喷吐着重重鼻息。 “……” 不让人活了是吧。 沈瑜愤怒的抹一把小脸上被溅湿的水珠,脚底一轻,就想逃命开溜。 谁知那巨尾化蛇仿佛料到她心中所想似的,长长的尾巴摔过来,截断她的退路。 “!” 这妖蛇那么聪明的吗? 少女咬着牙一边后退一边飞快的结印,脸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十二万分的想骂人。 她这辈子就跟蛇脱不了关系了是吧 可惜她到底缺乏实战经验,而且灵力又不够强悍霸道,硬碰硬的和化蛇对上难免吃亏。 只一会儿,沈瑜就感到不停的有汗珠从额际滑落。 化蛇似是看出了她的弱势,当下更加没命的朝她攻来。 少女躲避不及,被那蛇尾对着腰腹“轻轻”扫了一下,当即重重摔倒在地上,撑着手臂趴在石头上口中吐出一口腥甜血沫。 那长长的裙裳被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她身下的地面上。 沈瑜仰起苍白的小脸,睫羽因痛楚而不住发颤,她死死咬着唇瓣,恍惚觉得这个场景与数月前的雾月崖重合。 抿着唇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再度迎上去。 却见一道玄色的少年身影从空中急速掠过,代替她和那巨尾化蛇酣战了起来。 是越听栦! 看着那熟悉的白玉簪和在打斗中不停跃动着的凌厉马尾,沈瑜心中泛起一点柔软的酸楚—— 这就是伙伴的力量吗? 还不等她继续感动,就见少年如一道华美抛物线一样被高高抛起,再重重甩落在她脚边。 就在她刚刚吐过血的石头旁边,又吐出一口血。 “……” “你找死是不是?别这么看着老子!要不是你那狗夫君先前偷袭我,我怎么会如此、如此……” “如此不堪一击?”少女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补上玄衣少年没说完的那句话。 就见那张秀美阴鸷的少年脸孔立时黑成了炭,他咬牙切齿问,“那妖蛇是你亲戚,你是帮它来害我的?” 虚空中。 又是一记蛇尾重重的甩过来,二人各自向两侧滚避开去。 面前的巨石上裂开一道深深的裂缝。 鷃蓝裙裳的少女飞速爬起来,从怀中掏出一面如铜镜般的法器。 抿住唇瓣朝着玄衣少年扬声道,“我灵力有限,需得你帮忙才能开启观世镜!” 这是成亲那日谢翕送她的东西,说是给她的聘礼——一件名为“观世镜”的上古宝物。 可以容纳三千世界,平时被沈瑜大材小用拿来当话本子消遣了。 少女握紧汗湿的手,她要赌一赌——用三千小世界凝聚成的强烈霸道罡风,绞杀这化蛇。 越听栦虽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可在这紧要关头也只得相信她,一边躲闪着一边转头问她,“我要怎么做?” 少女冷凝着眉目,肃着一张清艳小脸,将观世镜掷向虚空,“调动运转你周身的灵力,用力击碎它!” 她当然知道上古神器不可能轻易被少年击碎。 但感受到剧烈恶意的观世镜会“还击”,届时他们便可以借力打力。 果然,观世镜翻转向下,面朝着妖蛇的方向浮在虚空之中。 围绕着镜面开始渐渐生起一阵阵剧烈罡风。 前一秒还在红着眼攻袭他们的巨尾化蛇,如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桎梏住一般,嘶叫着无法动弹。 然后伴随着一大阵黑沙拂过,彻底化作一捧齑粉。 沈瑜松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这样去用观世镜,误打误撞竟真的杀死了化蛇。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少年也收到了剧烈反噬。 观世镜仍旧没有停下。 虚空中的少年面如金纸,紧抿的唇角正在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隐隐可以窥见神魂不稳之势。 不好! 如果她再不想出个法子来,越听栦就要承受反噬而死了。 不可强行关闭观世镜。 只能献祭,或者以修士魂丹与之结契。 少女提身飞至高处,长长的裙裾如同被风吹得舒展的花瓣一样层层铺展开来。 她素手飞快结印,自眉间取出一点血,滴入飞速轮转的观世镜中。 只见先前还罡风如刀的镜面逐渐平缓下来。 沈瑜抿紧菱唇。 虽然开启观世镜实属无奈之举,但归根结底越听栦是受她所累。 她必须救下他! 接下来她需得和越听栦一起入观世镜,历经三个小世界,助他在幻境中求得圆满,滋养稳固神魂。 否则,二人神魂便会被观世镜吞噬,一齐消逝在三千虚无之中。 她刚要揪住陷入昏沉的少年衣襟,将他拖入旋个不停的观世镜中。 就觉得袖间一坠——一支碎金清莲跌落下去。 少女向下一看,立时就急得睁大了杏眼∶清宵十二莲! 正在她焦头烂额陷入两难,一时不知是和越听栦同入观世镜,还是抛下他去捡清宵十二莲之时。 耳边隐隐传来长剑踏破虚空疾行而来的声音 ——是谢翕和陆霜意。 沈瑜心底一沉。 当下也不再纠结,拽着玄衣少年衣襟旋身跳入观世镜之中。 观世镜飞速闭合。 匆忙赶来的两人只来得及捕捉到少女消逝的一截鷃蓝色裙裳。 陆霜意仰头望住虚空,急急上前几步。 一袭飘逸白裙被猎猎湖风吹得仙姿绰约,眉眼尽是忧色,“怎会如此?沈仙子她、她和听栦……” 青年却恍似没听到般,径自沉默着拾起地上沾了尘泥的碎金清莲,俊美的脸上透出几丝苍白。 良久 唇边溢开凉凉一声嗤笑。 他面无表情的吞吃了被遗落的莲花,抬起眼,眸中泄出一丝山雨欲来的疯狂。 白裙仙子正要安抚他两句。 就见俊美青年径直奔向那虚空,冷如白玉的修长手指握住镜缘,竟是生生将那已然闭合的观世镜撕开一道裂隙。 与此同时,身子也受到强烈反噬重重一颤。 青年唇边溢出粘稠的殷红血线,他却不知痛般仍在继续施力。 终于,已然关闭的观世镜被强行再次开启,雪衣青年劇然放开桎梏住观世镜的手,毫不犹豫的踏入三千虚无之中。 陆霜意惊愕仰着苍白小脸,唇瓣无声颤了颤,终究也在观世镜彻底闭合之前飞身而上,追随着投身其中。 11、幻生·凡人戏子(一) 一夜潇潇雨歇,殿外海棠花和幼嫩的碧叶深深浅浅跌了一地。 沈瑜在一片袅袅的檀香中醒来,睁眼时有侍女在旁边柔声低唤,“郡主。” 如果那小侍女仔细观察些就会发现,那张素来娇纵明艳的少女脸上,此刻正显现出几分与往常不符的懵懂呆怔来。 似是不同的灵魂,套上了同一张壳子。 沈瑜确实有点懵。 许是以血作引和观世镜结下灵契的缘故,她不仅没有丧失记忆,而且脑子里还莫名接收到了一些关于原身的信息。 她现在的这个身体叫李平芜,是当朝最为尊贵受宠的郡主,当今圣上是她的亲舅舅。 李平芜自幼双亲早丧,由舅舅代为抚养。 天子怜惜早逝胞妹的遗孤,将她宠得如同掌上明珠,可以说几乎是有求必应,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挑。 时日一久,这小郡主就被娇纵得愈发任性,在京城里也是鼻孔朝天的横着走。 这不,昨日里刚因为一个戏子差点闹出丑事。 说来也是叫人纳罕。 李平芜放着郡主府里养着的众多面首不动,偏生对一个宫宴上献唱的少年戏子动了歪心思。 少年戏子乌发红唇,生得清清冷冷貌美昳丽,教小郡主一眼便为之心折。 她肆意妄为惯了,便觉得自己喜欢的都应该得到。 谁知道那戏子面对她的示好不仅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还十分的冷若冰霜,甚至说得上抗拒。 李平芜哪里受过这种屈辱? 当即恼羞成怒着一众家奴把人捆来,恶狠狠教训了一顿。 如果她没猜错,现下那戏子正被关在柴房里,生死不知。 沈瑜以手抚额,眉头直跳∶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因着和观世镜绑定的缘故,她自然知道那少年戏子的身份并不单纯,心思也极为阴沉。 包括在宫宴上扮作伶人献唱,也不过是层层图谋中的一环。 少年戏子名唤苏言清,是原身的亲舅舅……嗯,也就是当今圣上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 这个私生子来得并不光彩,是天子酒后失德,淫辱孀居中的嫂嫂所诞下的孽胎。 那场荒唐情·事后兄嫂不堪其辱,跪请出宫。 谁知离开后才发现肚子里早已珠胎暗结,只得偷偷隐姓埋名诞下孩子,取名——苏言清。 言清言清,意为一言一行都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女人自觉情孽深重对不住亡夫,产后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终于在缠绵病榻小半载后撒手人寰。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膝下多年只有两位公主,所以按照辈分来算,原身其实该唤那少年戏子一声——三表兄。 沈瑜捂着眼,三观碎了一地。 这是什么皇室秘辛,狗血情债啊! 过不了多久苏言清就会被圣上认回,一朝翻身,由卑贱戏子成为身份尊贵人人仰视的东宫之主。 而有眼无珠折辱过未来太子的郡主李平芜,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原身舅舅若是还在,依照他对原主的宠溺多少还会护着她一点儿,可沈瑜掐指算算,离老皇帝驾崩也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老皇帝驾崩之后,那心思阴沉狠辣的新帝会如何对待昔年折辱轻贱过他的郡主,可想而知。 沈瑜冷汗涔涔,再顾不得这许多,赤着一双玉足就从榻上下来。 不顾侍女捂着嘴的疾呼,扯过外裳潦草披上,抿住菱唇问道,“那戏……苏言清在哪?我要见他!” 她刚进入这个世界就被迫得罪了未来新帝,真是十屁股债还了九屁股——还有一屁股烂账。 在去后院柴房的路上,侍女望着郡主焦急神色,终是期期艾艾的忍不住提示她,“郡、郡主,昨夜下头人来报,那戏子的腿被打折了一条,奴婢看郡主睡下就没回禀……” 左右这种事情也不是郡主第一次做了,以往还有得罪了郡主的人被整得更惨呢! 沈瑜匆疾向前的步伐猛地一滞,头上左右摇飞的钗环几乎甩到脸上,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跌了一跤。 好家伙!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是吧。 九条命的猫妖也不能这么造啊。 她以为自己已经被残酷的现实虐到了麻木,一颗心再也不会有更多波澜。 直到她一路穿花拂柳来到后院柴房前,透过那一扇破破烂烂的窗户,看到半截身子陷在一滩血水里的少年戏子冰冷侧脸。 那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少女双腿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谢……谢翕! 他怎么会在此处?! 明明最后一刻观世镜已经闭合,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身边的侍女惊忙扶住她,问着,“郡主!你怎么了!” 郡主欲哭无泪。 郡主有苦难言。 郡主一脸麻木。。。 沈瑜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挥退左右,打开门进去。 一抬眼,就和那张苍白面孔上的漆黑眼珠对上。 她低垂的睫羽重重一颤,刚鼓起来的勇气顿时一泻千里,竟有些左顾右盼的不敢看他,“我没、没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对。 沈瑜没让,但李平芜让了。 她现在是李平芜,这话该怎么说。 沈瑜活了两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谢翕是个记仇的,由谢翕化作的苏言清定然也是个记仇的。 她脑中飞速转动的思绪忽然一滞,而后带着些侥幸的向着少年苏言清道,“谢……” 他会如自己一般,也保存着原来的记忆吗? 却见少年戏子神情寡淡的看着她,如看一个丑态百出的跳梁小丑。 沈瑜被他那眼神刺得瑟缩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改了口,“谢……谢谢你?” 苏言清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只是那表情颇为讥嘲,“谢谢我?郡主为何谢我,是谢我折在郡主手里的这条腿么?” 他直直望进小脸清艳、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女眼底,“郡主是喜欢戏子,还是喜欢瘸子?” 沈瑜身子一滞,抬眼看他,抿住唇极缓慢的摇了摇头。 而后忽然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伸手轻轻抚上少年被血水浸透的裤管。 纤细葱白的五指沾上了一片粘腻腥红。 苏言清脸上的讥嘲之色就那么僵在了眼底,他径直看向少女。 ——这又是什么轻贱折辱人的新法子? 谁知少女仰着小脸,无比认真的望住他,杏眼乌润,扑朔颤动的睫羽如蝴蝶振翅,“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你放心,我定会找来最好的御医来医治你的腿。” 又同他保证,“在你腿疾痊愈之前,尽可以安心待在郡主府,需要什么也只管告诉我。” 她心下忐忑着,不知自己表露的诚意够不够明显。 就听得一声凉凉嗤笑,“待在郡主府?以什么身份,郡主的面首么?” 面前少女被他问得怔怔的,下一瞬,那艳丽如白芍药的小脸上绯色唇瓣被不自觉咬住。 少年冷冷凝视着她。 ——她环佩满身,裙裳华美。 带着凌人的高贵和不值钱的歉意出现在他面前,施恩似的要对他补偿。 更为可笑的是,那双生杀夺予的手上还沾着他断腿处的血。 苏言清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冰冷杀意,“郡主是要我做召之即来争风吃醋的面首,还是半夜会爬上主人床榻的暖床奴仆?” 12、幻生·凡人戏子(二) 沈瑜觉得自己在苏言清心目中的形象,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扭转了。 她甚至丝毫不怀疑,如果可以的话,对方不会容忍这个害他折了一条腿的郡主多活一秒。 这可不是什么好势头。 再怎么说她也要在这个世界中待上很久,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未来新帝。 如果很不幸的已经得罪了,那也要努力把程度降低一点。 于是她红唇嗫嚅着望向面前少年,刚想张口再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胸口重重一闷,像是隔空挨了谁一榔头。 沈瑜疼得差点没绷住,隐忍万分的铁青着小脸,绯色菱唇抿成一道薄线。 艸!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而在苏言清的视角来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显然这假惺惺来示好的郡主被他几句冷语刺得恼羞成怒,装也装不下去了。 苏言清眸色更冷几分——看来她的歉意不仅不值钱,还短暂得可笑。 少女拢在华美裙裳下的纤细身子绷直,胸口处的疼痛还是不断堆积,由夺命小榔头变成胸口碎大石。 她再也忍不住,轻声“嘶”了下。 苏言清略微防备的看着她。 然而少女却并未再有多余举动,只咬住发白的唇瓣向着他飞快说了句“我晚会儿再来看你”,就急匆匆的推门而去。 视野里是那一握极为纤细的腰肢,被蓦然旋开的艳丽裙摆向上托举着,像一支游荡的风荷。 还有那簪在两侧,随着匆急步伐而一颤一颤的桃红色珠花…… 在她身后,容色昳丽的少年收回视线。 苏言清近乎虚脱的倚在破旧矮榻上,貌美侧脸因疼痛染上冰冷煞气。 他无声的攥住了身侧草席,垂眸掩去暴虐杀意。 …… 沈瑜脚步很快。 早在赶来后院之前,她就吩咐了人去请大夫给苏言清医治。 不过事出突然,眼下有了更要紧的事。 在没有把事情搞清楚之前,她自然没心思留在这儿继续对苏言清嘘寒问暖。 向前的脚步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提着裙子跑起来。 她只怕再拖上一时半刻就要被这隔空落在身上的拳头打死了。 好疼。 疼得少女小脸苍白,咬牙切齿的想骂人。 到底是哪个混账羔子! 受到这痛意的莫名牵引,沈瑜穿过大半个郡主府,来到一处稍显寒酸的住所。 侍女悄声在身旁提醒着,“这是下人房,是李掌事住的地方。” “李掌事?谁?” 侍女圆圆的小脸上显示出几分厌憎和惧怕来,“府上的总掌事,李德全。” 沈瑜努力从脑海中提取出这个名字,然后和一个人对上了号。 李德全,是李平芜母亲亡身之前打理公主府杂事之人,也是郡主府初建成时就挪用过来的老人。 此人鼠目寸光度量狭小,平时没少借着郡主府的势在外头欺上瞒下、大捞油水。 而且,他貌似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龙阳之好。 沈瑜刚忍痛走到台阶上,就听着一门之隔的里头传来粗噶的怒骂。 “呸!不识好歹的贱胚子!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在这儿装哪门子的清高? 饭都吃不起的下贱东西,你也配!” 说着不解气般,又在孱弱的少年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少年显然已经饥饿虚弱得过了头,只能任对方拳打脚踢,麻木俊秀的小脸上正有两道鼻血缓缓流下。 可他竟似一点感觉也没有,眼底茫然失焦的落在虚空中的某处,一点光亮也没有。 沈瑜隔着虚合的门缝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果然是越听栦。 看来为了让她更方便去拯救帮助越听栦,观世镜自动将她和小世界中的越听栦绑定了痛觉。 不得不说,真是很贴心呢。 沈瑜捏紧拳头笑得咬牙切齿,然后一脚踹开了面前虚合着的门。 李德全像是没想到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擅闯他的房间,正想阴着脸怒骂两句。 待看清少女的脸时,哆哆嗦嗦着跪下,“郡、郡主?” 裙裳华美的少女目光掠过地上狼狈蜷缩的少年,一双上翘的杏眼淬满了冰冷的怒火,“李德全,你好得很呢!” 李德全不知道郡主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但是本能的就要恶人先告状,震声为自己辩解。 “郡主明查!这新来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要偷府里的东西出去卖钱,老奴这才不得已教训他一顿!” 沈瑜心中厌恶,再懒得多看他一眼,直接向着外头道,“把这恶奴拖下去杖责五十,再丢出府去。” 李德全这下子方知大难临头,刚才还义正言辞的奸滑脸上露出慌张之色。 被冲进来的几个护院摰住手脚像老狗一样在地上拖行时,嘴里还在不住的喊,“郡主饶命!奴才冤枉啊!郡主、郡主!!” 似乎是怕这吵人的求饶声惹得郡主不快,其中一个护院眼疾手快的堵住了李德全的嘴。 门被小心的合上,将那些聒噪的声音尽数隔断。 沈瑜向蜷缩在地上的人走过去,提着裙子蹲在他面前,小声问着,“欸……你还好吧?” 少年闻言身子轻轻颤了颤,抬着那双怔忡的桃花眼朝她望来。 看到对方的反应沈瑜立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打坏脑子,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所不知道的是,被她打量着的少年正不住忐忑着,心中茫然。 ——郡主会把他赶走么? 虽然不是他的错,但郡主会有耐心听他解释么? 连李德全这样厉害的奴才她都说赶走就赶走,那么对他呢? 少年眉眼黯淡∶他当然不会觉得刚才郡主的行为是在为自己出气。 毕竟他是这样卑贱不起眼的人…… 可他不想走,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被挑进郡主府当下人。 而且,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如果非要赶他走…… 少年紧紧抿住被打得淤紫的唇角∶起码要给他一个馒头。 “你……” 见对方发着呆久久不答,沈瑜也捏不准他到底怎么想的。 是懒得回答,还是已经痛得说不出了? 毕竟这个世界的越听栦,看起来很是虚弱的样子。 沈瑜耐心的等着对方回答。 谁知他张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没有偷东西。” 说完有些小心翼翼的抬眼,盯住面容微微怔愣的郡主,怕她不信般又急切的补了一句,“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耳房内一时安静无比。 在漫长的静默里少年的脸肉眼可见的一寸寸灰败下去。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谁知下一刻少女竟抿着唇浅浅笑开。 眼底铺展了细碎如繁星的笑意,衬得那一张秾艳如芍药花的小脸愈加生动起来,“你当然没有偷东西。” 旋即沈瑜的目光落在他淤紫交加的俊秀脸上,语气有些苦恼着,“我是问,你要不要紧呐?” 少年怔怔的,只是问,“郡主答应了?” “诶……?”沈瑜云里雾里,她答应什么了。 少年小心翼翼的颤着睫羽看她,带着点卑微希冀的试探,“答应了……不赶我走。” 啊? 竟然是在怕这个? 沈瑜当然满口答应,“不赶你走不赶你走。” 本来嘛。 她之所以会和越听栦一起进来观世镜,就是为了帮他求得圆满,稳固神魂。 不然别说是越听栦,到最后连带她自己的神魂都要被观世镜吞噬得一干二净,献祭给三千虚无做养料。 这个前提下,她怎么可能会放任对方凄凄惨惨,无家可归。 沈瑜这么想着,就要弯下腰去将对方半拖半抱起来。 然后她惊愕的睁大了杏眼——这小病娇竟然这样轻? 她仔细掂量着怀中少年的份量,心下默然∶这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吧。 而少年似乎是不习惯被别人这样触碰,神情先是一怔,紧接着玉白的脸颊和耳垂处泛开一阵可疑的潮红,就要竭力挣扎起来。 “郡主!别……” 他嗅着少女身上好闻的浅香,只觉得自己愈发污秽。 别碰。 很脏。 沈瑜显然是没留意到对方异样的心绪,只是不满意他的挣扎,将人揽得更紧了些,嘴上气恼着,“你这样动来动去的我更累!难道你现在还有力气自己走出去么?再不配合就把你丢在这里!” 对方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她的话,竟奇异乖顺下来没有再挣扎。 只是红着脸羞愤的闭上了眼睛,鸦羽般的长睫颤个不停。 感到对方的顺从,沈瑜心头也有几分复杂∶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小病娇这么好说话,随便唬两句就乖巧得跟只小鹌鹑似的。 转念一想又有几分黯然∶其实这小病娇也挺可怜的,若不是她情急之下开启观世镜,如今他们也不会…… 沈瑜用力晃了晃脑袋,甩掉那些自怨自艾的想法。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不如处理好眼前的事。 这么想着,她偏头去看少年,“你叫什么?” 明媚熹微的日头下,少年俊秀如玉的半张脸被揍得像一个猪头,看起来又青又肿惨不忍睹。 他神色怔忡着,摇摇头,脸上却有几分晦涩伤心的茫然,“……我没有名字,叔父卖掉我之前,叫我小五。”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少女抿着唇笑开,眯眼望过来的模样比天上的日头还要温暖,“就叫李时越怎么样?” 13、幻生·凡人戏子(三) 沈瑜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生怕自己太过热情会吓到旁边的少年…… 哦,现在是李时越了。 少女睨着一双上翘的杏眼,脸上有几分少见的和煦,“你不要怕,以后尽可以把郡主府当做自己的家。” 她以为听到这些对方会很开心,谁知道少年脸上并不见欣喜之色。 沉默了半晌,只是茫然不安的问了她一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瑜微微郁结∶还真是个较真的人啊。 当然是因为绑定了观世镜,想要有机会活着出去,就必须帮他在小世界里求得圆满。 可是这话又不能说。 不过想想也是,换作是她在恶劣的环境里咬牙苦撑了那么久,忽然遇到无缘无故向自己展露好意之人也会忍不住怀疑∶为什么?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对方那么做。 考虑到对方的不安与犹疑,沈瑜只好随口编了个理由,“因为我昨夜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神仙说我今生虽有富贵命却会走得颇为坎坷,若想化解,必须选定一人帮他渡去苦厄。等我醒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此处,正巧就发现了你……” 接着煞有介事的对着他说,“你说,这不是命又是什么?” 李时越让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少女冲他偏了偏芍药花一样的艳丽小脸,笑眯眯道,“可见咱们真是有缘分,放心吧,就算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对你好的。” 李时越呆呆看她,忽然间心跳得有点快,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人温暖好看得叫人发晕。 就连流血的胳膊不小心撞到了门棱上,都忘了呼痛。 沈瑜一路半拖半抱着将人带出小院,安置在自己的步辇上。 而后怕他不自在似的低声安抚着,“以后就把郡主府当做自己家,阿越,从今以后你就是有家之人啦。” 步辇太干净,里里外外都用上好的绸布包裹着,鼻息间隐约能嗅到女孩子惯用的浅淡馨香。 右手边的扶辇处系了一个色泽莹润的兔子玉牌,李时越借着月色小心的觑了一眼,玉牌旁刻了三个小字——李……平芜。 少年被烫了似的缩回眼。 “阿越?”郡主耐心催促着,还在等着他回答。 李时越身子一颤,缓缓抬起那双乌青肿胀的桃花眼,忍住颤抖攥紧了破旧的衣袖,极小声的应了一句,“好。” 他不是小五了。 他叫李时越。 从今以后,他有家了。 …… 沈瑜安顿好李时越后终于可以喘喘气,大半天跑东跑西忙活下来,肚子里早就饿得咕咕叫,于是支会侍女传了膳,打算简单的垫垫肚子。 她现在可是凡人之躯,少吃一顿都会饿。 谁知这膳是不用不知道,一用吓一跳。 未免也太太太好吃了呜! 沈瑜无声咬着筷子,一时间感动得想要流泪。 修仙界讲究清源辟谷,修士们对于食物向来秉持着一种能不吃就不吃的抵触心理,所以大多饭食都做得寡淡乏味。 然而凡间的食物却恰恰相反,变着法儿的精致好吃。 整整一刻钟后,沈瑜指着桌子上那碟被炖得尤其香酥软烂、只剩几根骨头的莲藕鸡说,“这个鸡,每天来一只。” 小侍女在一旁听得咋舌∶郡主这是黄鼠狼成精了么。 可看了看满足到眯眼的华贵少女,到底是不敢懈怠,连口应承了下来。 用过膳后沈瑜的心情平静坦然了很多,惦记着苏言清的伤腿,决定还是得去别院看看。 天上疏月寒星几点。 沈瑜吃得太多便没有传步辇,一个人走着全当消消食。 郡主府极大,她左拐右拐了好一会儿,快要晕头转向之时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幽静雅致院落。 抬头看着上头写着的“凌梅阁”三个字,沈瑜提步走进去。 脑子里却忍不住发散思维,想起了苏言清这一世的小字——“梅仙”。 言清,梅仙。 倒是与那人清冷貌美、极具迷惑性皮囊极为相衬。 沈瑜拂开门前垂着的帘帐走进屋去,恰看到苏言清正俊脸青白的咬着牙去够案边的茶盏。 那茶盏离得他略有一些距离,他又刚折了腿不良于行,于是指尖的力道稍稍一偏竟将那玉盏拂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茶盏四碎溅开,泼在地上的茶水冒着几丝浅白的热气。 目睹了这些的沈瑜心头一震,急忙快步上前,一边将对方扶起来一边问,“你想喝水怎么不喊人?” 跃动的烛色下,苏言清抿住唇,用那双漆黑凤目冷冷凝视她。 感受到了对方的厌恶与排斥,沈瑜有些尴尬的慢慢放开了扶在他肩头的手。 起身走到案边,拿起茶壶又重新倒了一盏茶。 水有点烫。 她将茶水用两只杯盏左右轮换的倒腾了几遍,等到温得差不多了才递到他面前,笑眼盈盈道,“渴坏了吧?快点喝吧。” 苏言清兴许是很久不曾进过水,实在渴得紧了,当下倒是没有再多推辞,接过去很快饮尽。 他喝水的姿态行云流水似的从容自在,哪怕是伤病之中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沈瑜见他反应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后接过对方手里的空盏又倒了一杯,如此反反复复了几次,终于能安生坐下来和他谈谈。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被包扎好的断腿处,斟酌着措词,“太医同我说了,这段时间你只管安心静养,不出三个月便能痊愈下地行走。” 三个月,和老皇帝认回私生子的时间也差不离。 这段时间沈瑜做好了彩衣娱亲的准备,一定要让未来新帝毫无芥蒂的离开郡主府。 她打量着那张隐在烛色下的貌美脸孔,心说这李平芜倒是和她有一点像∶都是色胆包天之人。 也都十分默契且眼瞎的,对一只披着人皮的艳鬼一见钟情。 只不过她比李平芜幸运,等她好好走完观世镜,就可想法子脱身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当下望着对方的眼神更加殷勤热切了一些,“虽然害你这样并不是我的本意,但说到底是我的不好。你若是怕闷,我便寻了闲暇日日来陪你说话解闷。 等你养得好了些,还能坐在素舆上出去走走。 或者你更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我那处还有许多新鲜有意思的话本子,你感兴趣的话我明日便唤人给你搜罗来……” 说完这些她呼出一口气,眼底的愧疚清晰可见,“对不起,我知道就算我现在做得再多也补偿不了你。” 苏言清狐疑的望着她∶这已经他今日第二次从李平芜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郡主李平芜娇纵恶劣、恃宠生娇早已是盛京中人尽皆知的事实。 包括他,也在耳闻之后切切实实的体会了一遭。 怎么李平芜竟好似一夕之间变了性子。 他当然不会怪力乱神的去想这个壳子是不是已经换了个灵魂,沈瑜的示好只会让苏言清疑心她是不是别有所谋。 想到什么似的,那张冰冷昳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苏言清一双凤眼紧紧盯住她,“郡主当真要弥补?” 沈瑜重重点头,“当然!” “好,我信郡主的诚意。”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也请郡主不要令我失望。” “……” 想到某人睚眦必报的阴狠性格,沈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暮色已是浓深,就在沈瑜准备离开凌梅阁回到寝殿歇息的时候。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拜访郡主府∶当朝太师楼呈的女儿——楼归荑。 楼归荑和原身李平芜是两个极端,一个貌美有才情,在京中名声极好;一个刻薄娇纵,在京中名声极差。 不用想,李平芜当然是后者。 沈瑜当然猜到了楼归荑上门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苏言清。 楼呈是为数不多知道苏言清真实身份的人,作为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他自然知道这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千载难逢好机会。 老皇帝膝下无子只有两位公主,身子骨又一天不如一天,未来这大宝之位必定是苏言清的。 对未来新帝雪中送炭施以援手,怎么看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为了能和苏言清拴得更紧密,楼太师甚至不惜让爱女楼归荑使用美人计。 想方设法的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培养感情。 等苏言清日后登了基,她的女儿就是一国皇后,而他也会随之跃升成为天子的老丈人。 若女儿争气一点诞下皇长子,那更是…… 楼呈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觉得自己已经稳稳掌控了整个家族的兴衰。 对于以上这些,沈瑜只能说∶楼呈可能高兴得太早了。 他以为苏言清不过是一个势单力薄、没有建立枝系的落魄私生皇子,一根手指就可收拢拿捏。 哪里会想到自己才是那个被恶鬼盯上,预备啃食血肉的可怜猎物。 螳螂捕蝉,安知黄雀在后。 沈瑜不熟悉苏言清,但她熟悉谢翕。 在下头人通传楼归荑登门拜访的半柱香后,沈瑜见到了进来观世镜以后的第三个熟人——陆霜意。 经历了先前苏言清给她带来的强烈震撼,在看到那张熟悉的柔美面孔时,沈瑜的心中莫名平静许多。 甚至隐隐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楼归荑是来道歉的。 那日在宫宴上,李平芜恼羞成怒要强行绑走苏言清时,只有楼归荑曾站出来劝阻。 同席旁观的贵女们都以为楼小姐心肠慈软,是见不得那戏子受辱才会出言相劝,并未想过两人或许早就相识且有不浅的私情。 李平芜自然也是那么想的,只不过她正当气头上,且对楼归荑完全没有什么人美心善的滤镜。 只觉得对方争着当这个出头鸟,不过是假惺惺的想做出些好名声。 当即狠狠的将楼归荑一把推搡到了地上,害得对方被脚边碎石划破了纤细玉手。 众目睽睽之下,闹剧始末有目共睹。 明明是郡主仗势欺人动手在先,现下却是被羞辱的楼归荑登门道歉。 沈瑜叹了一口气∶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原主的名声会坏成什么样。 楼归荑穿着烟紫色长裙,冲她微微福下身子,纤细柔弱的脖颈挺直,是楚楚可怜又不卑不亢的姿态。 “先前宫宴上是归荑冲动无礼,还请郡主宽宥,不要同归荑见怪。” 说着,不等沈瑜回答,又兀自咬了唇瓣低声祈求,“只是郡主绑走的那戏子,于臣女而言有过救命之恩,归荑心中实在挂怀难安,不知道郡主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这话自然是假的,苏言清并没有救过她。 如果是原先的李平芜听到这话,定会不管不顾的出言讽刺对方一顿,再恶狠狠的让她滚出郡主府。 说不定还会觉得那两人郎情妾意,害自己一厢情愿的闹了个笑话。 脑子一热就跑过去再将断了一条腿的苏言清毒打一顿,彻底得罪死未来新帝。 可沈瑜不是李平芜,她当然不会那么做。 说实话,有个人能帮她来开导开导苏言清,化解一下他心中的戾气,她高兴还来不及。 于是当即很好说话的冲着少女点点头,“他现下住在凌梅阁,我带你去吧。” 楼归荑讶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眉头微微一蹙又很快平静如初,“归荑在此谢过郡主体谅。” 夜色寂静,凌梅阁还亮着一豆青灯。 她和楼归荑打了帘子,前后脚进去。 只见先前还冷静自持的紫衣少女见到苏言清,一双眼迅速泛红,唇瓣打着颤。 那凄惶难抑的神色,倒比不声不响的苏言清看上去更痛苦几分,“你的腿怎么了,梅仙哥哥?” 说着再度上前几步,柔美坚韧的小脸上泪珠簌簌滚落,又凄凄唤了句,“梅仙哥哥……” 那声梅仙哥哥当真唤得情真意切,愁肠百转。 沈瑜进门时有意垂着眼,本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想法,生怕打扰到了两人互诉衷肠。 怎奈八卦之心太重,一个没忍住,到底是错眼看过去。 哪知正对上摇晃不止的烛光下,那一双没有情绪的漆黑眼珠。 14、幻生·凡人戏子(四) 沈瑜一怔,假装左顾右盼的移开了视线。 心里却因为被抓包而愤愤着∶盯什么盯,悄悄话说得这么大声还不让人听了? 不知道是不是碍于沈瑜在场,两人接下来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 大多时间都是楼归荑在问,对方在答,但两人一个比一个温和有礼,让本该亲亲热热的场面显出了几分疏离。 不过嘛。 细究起来苏言清对待楼归荑的态度,还是比面对她的时候要强得多。 起码没有排斥和冷脸。 甚至在楼归荑又要红着眼眶流泪时,沈瑜从那人嘴里听到了一声极为温和无奈的,“归荑妹妹。” 啊。 想来是天冷了。 沈瑜不自觉的搓搓手臂,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一边又忍不住感慨∶真不愧是个演技超标的好魔头。 从前是她,现在是楼归荑,这人倒是从来不对有利用价值之人吝惜情意。 然而换个角度想想,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 现下陆霜意和谢翕都被观世镜抹去了记忆。 在小世界里,他们都是没有婚约的自由身,不用再压抑对彼此的爱意,日后论及婚嫁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倒是与沈瑜一心成全这对苦命鸳鸯的想法不谋而合。 就算观世镜结束后,谢翕想起一切又如何? 到时候佳人在侧木已成舟,怎么说都是他理亏。 届时她只需做出个伤心欲绝的样子,假装流上几滴眼泪,谢翕还有什么理由拖着她不放? 这么想着,沈瑜当即就决定给两人多留出一些独处的时间。 她先是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很快就借口胸闷溜出门去。 院子里月影婆娑。 “胸闷”的沈瑜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拿着树枝玩儿起了爬蚂蚁。 等到楼归荑从房里出来,她才扔掉手里的树杈子站起身来。 悲催的是蹲得太久腿脚发麻,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好在她眼疾手快的扶住身侧的石案,没让自己当众出丑。 楼归荑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垂着一双哭过的眼,柔声向她辞行,“今日谢过郡主,梅仙哥哥这段时间就烦劳郡主多照拂。” 沈瑜满嘴答应,“那是自然。” “那……归荑日后,还能过来吗?” 怎么不能? 沈瑜当即欢快的一摆手,“常来常来!以后你就把郡主府当作是楼府,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明日我就嘱咐下面的人,你若过府无需通传。” 楼归荑听完却是有些难堪的抿住唇∶“郡主……” 看对方这种反应,沈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是不是有点阴阳怪气啊? 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那个意思!” 就见对方面色更白几分,“归荑明白,是归荑考虑欠妥,言行冒失了。” “不不不,你一点都不冒失!我是认真的,你以后真的得常来。宫宴上的事我反思过了,强扭的瓜不甜,我打算不扭了。 苏言清只是待在郡主府养伤,养好了随时能走。” “真的?” “真的!” …… 目送那一抹烟紫色的身影淡去,沈瑜这才重新打了帘子进屋,准备随口嘱咐几句“早点休息”“有需要喊人”这种礼节性的话。 谁知一进门就看到那人正眉眼淡淡的捏着封未拆的信,放在烛台上烧。 信已经融了大半,露出里面精美雅致的描金桃花笺,隐约可见一个“梅”字。 不用猜,肯定是方才楼归荑给她的。 “你在干嘛?” 那人头也没抬,淡声道,“烧信。” 沈瑜∶“……” 她知道是在烧信,但能不能别这么坦诚,这样弄得她很尴尬。 她忽然有点同情起楼归荑来,对方那样满含情意的一封信,在苏言清眼里可能什么也不是。 一豆青灯下,那封未打开的书信化作了一捧余灰。 苏言清抬眼看她。 少女不知在想什么微微出着神,秀挺琼鼻下一双绯色菱唇不自觉咬住,露出半张秾艳过份的侧脸。 活像芍药花成了精。 他想起自己曾在旧园子里养过的一池白芍药,视若珍宝般,日日对着它发呆,更从来不许别人多看。 那一池清艳的芍药不知为何竟与眼前的少女开始融合。 他抿住唇,压抑住心头划过的一丝怪异情绪。 “郡主该回了。” 沈瑜回过神,才发觉房间的主人正对她冷冷下着逐客令。 她也并未发恼,点点头试探道,“那我明日早起再来看你?” 那人倒是罕见的没说什么回绝的话,一副默认的姿态,多少让沈瑜有点失望。 她扯扯唇,再次应承下来。 第二天沈瑜起了个大……晚。 睡过头了。 她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青丝和一双惺忪的杏子眼赤足下了床。 没唤侍女服侍,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就走到紧闭的寝殿门前。 推开门,院子里正站着一个挺拔如修竹的少年。 李时越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正垂着眼发呆,头顶树上的海棠花不知不觉落了满头。 听到推门的声音才大梦初醒般的转过了头。 待看清少女的单薄衣衫后,秀美的俊脸上迅速泛起一丝可疑红云。 但到底没忍住心中意念,不可抑制的就想朝少女走去。 “郡主。” 沈瑜站在廊下,半眯着杏眼打量那张已经明显消肿,显露出少年俊秀之色的脸庞,“你的伤势……看起来好多了。” “嗯,郡主给的伤药珍贵,所以好得快……” 话音渐低,李时越的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到少女赤着的玉足上。 小巧莹白的一双足,趾头圆圆的,玉雪可爱。 倒是与那张娇纵秾艳的脸不太相像。 意识到自己在评判些什么,李时越一边斥骂着自己一边羞恼的移开眼,玉白耳垂愈加充了血似的红。 沈瑜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是叫日头晒的,一张俊秀的脸越来越红。 当即招手让他站到廊下的阴凉里来,“阿越,你离我近些。” 少年顶着一张飞红的俊脸挪动脚步,凑近那坦然而娇纵的郡主。 郡主正看着他,一双杏子眼像两颗乌润的水葡萄,睫羽长而上翘,皱着眉有些苦恼的样子好可爱。 “阿越,你今后想做什么?” 他有点没办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怔忡着,“什、什么?” “我是问,你今后想做什么样的人?是征战四方的大将军,还是侍奉笔墨的文官?” 沈瑜觉得,先得给孩子找个目标。 她是来助越听栦在小世界里求得圆满、获得幸福感的,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信念的人最容易过得浑浑噩噩。 昨夜睡前她想了许多,李时越没有父母亲人疼爱,她便给足他温暖与亲情;李时越被人抛弃无家可归,偌大的郡主府就是他身后的支撑。 至于友情、爱情,他日后也都会有的。 眼下,沈瑜比较关心的是对方个人的前途发展。 谁知道少年听后脸色灰白,嘴唇嗫喏着,“郡主的意思,是要赶我离开郡主府么?” “……” 沈瑜有些无奈,第一次体会到养崽的不易。 这个世界的小病娇还真是很没有安全感啊。 她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阿越,爹娘有不如自己有。 郡主府虽然是你的家,但再富贵的人家也有垮台的一天,要是过几年我变成一个人人可欺的落魄郡主,还有谁能护住你?你得多为自己的日后考虑考虑……” “不会的!” 李时越忽然出声,定定望住她,语气却有些晦涩艰难,“郡主绝对不会……不会变成那样。” 少年沉默半晌,下了很重的决心,“郡主,我想当将军。” 随即又怕她不信般解释道,“我幼年父母尚在时,曾跟着武师父学过数载功夫,如果可以,我日后想当个将军。” 当了将军就没人敢欺负,就能、就能…… 保护郡主。 那份隐晦深藏的私心让他一想到,就忍不住心底发烫。 少女的清艳小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当将军好啊,上阵杀敌多么威风!不过你的武艺就不能再落下了,明日开始我就找来京中最好的武师父来教你,可不许偷懒!” 李时越的桃花眼晶亮,重重点头。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想到凌梅阁的那个,沈瑜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再不去就要被那人记恨死了。 他向来心思诡谲,爱把人往坏处想。 不像李时越,多么乖巧听话。 人一有了对比,就显得一方更为可贵,沈瑜越看自家孩子越满意,眯着杏眼笑开,“你先回去吧,日后若是有事找我我又不在的话,就去凌梅阁寻我。” 那她八成就是卧薪尝胆,彩衣娱亲去了。 李时越听到“凌梅阁”三个字后,神色却恍惚起来。 他想起今晨站在院子里等待郡主时,洒扫的小厮艳羡的同他攀谈,说完又小心提醒着他。 ——郡主向来最讨厌别人忤逆她的意思,凌梅阁的那个就是好例子,郡主第一次喜欢谁喜欢成那样,还是说打折一条腿就打折一条腿。 ——打完又心疼后悔,到底放不下,是以格外殷勤的小心侍候着。 ——总之,郡主阴晴不定爱发脾气,千万别轻易惹她生气。 那小厮好心的话说了一箩筐,李时越最后只听进去了一句,“郡主第一次喜欢谁,喜欢成那样”。 少年俊秀的脸在日头下恍恍着∶喜欢成那样,是什么样?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魔怔,老是要去做僭越的事。 就像方才郡主明明让他回去,他却鬼使神差的跟着郡主一路来到了凌梅阁。 少女在门前驻足了片刻,似是里头的人实在让她苦恼。 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有点垂头丧气的提起步子。 艳丽的裙摆映在清冷的门楣上,就像生机盎然的花儿要走进一片冰天雪地。 他忽然心头慌乱,开口叫了一声,“郡主!” 少女转过头来,神色茫然着,却有说不出的秾艳清丽,“阿越?” 李时越疾跑过去,给她递过去一个藏在袖中的汤婆子,“拿着吧,顶着风走了一路,郡主该手冷了。” 沈瑜闻言大受感动,当下冲他仰起一个极为灿烂的笑,“阿越真乖,不过以后不要叫我郡主了,就唤我一声‘平芜阿姐’吧!” 多好的孩子啊。 多么根正苗红、心地善良的一个孩子啊。 住在凌梅阁里头的,怎么就不是他?! 沈瑜一声唏嘘,无比怨念着。 等她目送李时越走远,才提裙进了身后的小院。 刚打了帘子踏入屋中,就看苏言清倚坐在窗前,神色冷冷的看着她。 沈瑜见状忙上前去将那半开的窗棂放下来,隔绝了穿梭的凉风。 骤然关阖的轩窗将拂落在上头的几片花瓣,挤压得沁出一点深色。 她一边回过身,一边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他,“你坐了多久,冷不冷呀?” 苏言清抿唇看着那人塞过来的汤婆子,上头绣着一朵开得正盛的凌霄花,像她一样肆意招摇,没心没肺。 他不想要,却又觉得那汤婆子放在她手中实在碍眼,只得忍住烦闷的收下了。 两人相对坐着,那人却似没话找话的问他,“早膳用了?” 他抬眼看向透过窗棂纱纸映下来的高高日头,眉眼化开一抹浓郁的讽刺,“郡主以为呢?” 少女有些尴尬,“想来午膳也是用过了吧?没关系,我们还可一道用晚膳。” 听她这么说,再看着那张清艳小脸上的讨好之色,苏言清不知为何心中愈发烦闷起来。 让他平添戾气,想要发泄。 他正在兀自隐忍着那股古怪而陌生的情绪,那人偏要来火上浇油。 明明脸上都是疏离与不自在,却非要装作一副很熟稔的蹩脚模样。 一双杏子眼也不看他,只左顾右盼着,“苏言清,你这里还缺什么东西吗?想要什么尽管说与我,我一定尽力给你搜罗到。” 想到片刻前同她在院子前说话的俊俏少年,苏言清眼底一片冰冷∶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看来对方听话得紧,很能谄媚讨她欢心。 “你想要什么,苏言清?”那双杏子眼终于肯看他,秾艳的小脸微微偏着,可以看到日晕下淡淡的细小绒毛。 分明就是和宫宴上一样娇纵讨厌的脸,可他心底却好像不再只是单纯的暴虐杀意。 还有…… 讨厌 没错。 李平芜看起来,更讨厌了。 他厌恶的蹙起眉,心里想要拒绝,开口却是,“我想要郡主的笑。” 沈瑜心里面莫名其妙,她觉得自从她今日踏入这间屋子开始,苏言清就哪里怪怪的。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一直在赔小心,对方却仿佛越看她就越不顺眼,现在都开始明目张胆的找茬了。 她甚至忍不住怀念起观世镜前的谢翕来了,起码他会装。 假温柔也是温柔,不至于这么阴晴不定的磋磨人。 想是这么想,但考虑到对方在这个世界的厉害身份,沈瑜还是非常好脾气的扯出来一个笑,“嘿。” 谁知对方的神色更冷,“我想要郡主方才那样的笑。” “怎么?还是郡主面对我的时候,就不会笑了?” 15、幻生·凡人戏子(五) 沈瑜觉得这人病得不轻。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和李时越日后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人身上系着,实在得罪不起。 她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当下很和气的跟他打商量,“那你看这样成不成,容我今天先回去练习几遍,明日再到你跟前笑一遍新的?” 本以为这样和顺的态度,对方定能感受到她的诚意,谁知道那张俊脸一时铁青,忍得额上青筋都跳了一下。 “郡主歇歇吧,别再累着了。” “……”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狗东西也太难伺候了。 泥人儿还有几分脾气呢,沈瑜抿着唇不想再搭理他。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她忍不住先开口,“苏言清,你是不是很烦我啊?” 少女今日穿着桃红色曳地留仙裙,腰肢束得挺拔又纤细,此刻清艳的小脸上眉眼低垂,似乎有些黯淡。 “我不该在宫宴上对你色迷心窍,更不该纵着手底下的人打断你一条腿。都是我的不好,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但苏言清,我是真的想弥补你,你在郡主府养病的这三个月,提什么要求都可以,我都答应,就当是我赎罪。 等你伤一好我立即就放你出府,绝不强留。你若还是不喜,以后见着面我也保准绕着道走,绝不在你眼前乱晃惹你心烦。 你看,咱们这样两清行吗?你能不能别记恨我了?” 她心里犹豫很久,觉得这个疙瘩还是解开才好,有些话不说清楚只会变成糊里糊涂的一笔烂账。 “行不行,苏言清?” 少年一双漆眸直直望住她,“郡主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求得我的原谅?苏某不过一界低贱戏子,如何当得起郡主这份苦心?” 果然还是多疑多思的性子,她就知道,这人不会这样轻易的相信她。 “我前两日,做了一个梦。” 少女似是难以启齿似的,神色却有些恍恍着。 “哦?”少年冷淡昳丽的眉眼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兴致来。 “我梦见自己一夕之间富贵不再,郡主府也成了一个冷冷清清的空壳子。那时我才知道自己究竟仗着昔日荣宠和多少人结过怨,他们人人都想冲上来踩我一脚……” 她有些惧怕似的止住口,像是真的心有余悸,一双杏子眼看向他,“从今以后,我不想要敌人,只想要朋友。” 沉寂片刻,却听得那人淡声道,“苏某没有朋友。” 沈瑜嘴角抽搐,忍不住腹诽∶心说你会有才怪,别再把人算计死了。 但表面上还是十分恳切的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 绯唇轻咬,秾丽的小脸上浮现愧疚之色,“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自然是没脸再和你做朋友的,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记恨我就好了。” 这一番话说得言辞凿凿,情谊恳切。 沈瑜不知对方到底是信了没信,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拿出来了全部唬人的本事和演技。 再不行,她也没办法了。 好在那人面色和软几分,向着她道,“郡主如此坦诚,倒是令人钦佩,言清自然愿意和郡主化干戈为玉帛。” 听他怎么说,沈瑜暗暗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表面上的和气总算是保住了。 这时候她才有心情留意起桌子上的那一碟甜果子来。 然后意识到了一件极为严重的事∶从她醒来到现在,好像还没有进食过。 当下肚子里饿意难挨,没忍住就拈起一个甜果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配合着一口温热的清茶送入腹中,舒服得她眯起眼睛来∶这才是郡主该过的日子啊。 抢戏子养面首什么的,真的是不值一提。 一碟堆成小山的甜果子,不多时就被她自己吃了一半。 沈瑜停下了口。 她当然不是怕苏言清不高兴,那人又不爱甜食,这碟甜果子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根本不曾被人动过。 只不过考虑到晚些时候的晚膳,还是觉得多少得留出些肚子。 想了想,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将剩下的甜果子都包了起来。 ——放在这儿他也不吃,只会浪费。 “郡主在做什么?” 少女头也没抬,纤细莹白的五指飞快的给手底下满当当的罗帕打了个结。 “我自己吃不完,带回去给阿越吃。” “……阿越是谁?” 她说得坦然无比,却丝毫没有留意到先前还平缓的声线微微发着冷。 可惜他这人冷肃惯了,对着“李平芜”又向来没什么好脸,是以沈瑜根本没在意。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沈瑜在心中快速思衬一番,决定要帮李时越争取争取,在未来新帝心里留个好印象。 “阿越是个可怜的好孩子,父母死得早家里又穷,从小叫人欺负惯了。但好在品行端正良善,是个极知冷知热又知恩图报的。” “郡主似乎很喜欢他?” “喜欢啊。” 好孩子谁不喜欢?况且李时越又那样好懂,根本不用她费尽心思去猜。 不像眼前的这个,短短两日,沈瑜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叫他折磨得愁白了几根。 苏言清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出言嘲讽,“郡主的感情如此充沛,真是叫苏某羡慕。” 谁知那人半分没听出来。 少女谦虚的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用羡慕不用羡慕,以真心换真心嘛,以后你也会有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昧着良心,有些心虚的看了他一眼∶以后好像也不一定会有。 毕竟以她对这人的了解∶以真心换真心这个道理,他怎么可能会懂? 两人就这么心思各异的同处了许久,直到沈瑜嗅着屋子里的袅袅暖香,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瞌睡。 一睁眼,才发现外头天色竟然已经黑了下来,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落了急雨。 长风混着飞斜的雨线,滴滴嗒嗒的敲在窗纸上。 沈瑜抬起半边被压出一道红痕的小脸,有点懵懵的望向窗外,慢半拍的伸出手去将窗棂推开一条缝。 细密夹杂着冷风的雨丝骤然拂在她惺忪的小脸上,叫她颤抖得打了个哆嗦,又猛然将窗子阖紧了。 人也彻底的清醒过来。 窗纸半透,她跪在短榻上,撑着小脸不住的往外头看∶雨真的好大啊,等会儿怎么走? 苏言清自从李平芜醒了就一直在看她,他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能在他面前睡得这样毫无防备? 难道丝毫不疑心他会私心报复么? 此刻少女清艳的小脸晃动在烛光下,又让他无端联想到了那一池白芍药。 他心烦意乱的闭了闭眼,压下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再一抬眼,正撞上那一道清亮纯粹的眼神。 少女眨眨杏子眼,问,“要传膳吗?” “……” 传过晚膳,两人在长案前头面对面的坐下。 考虑到苏言清的伤腿,沈瑜贴心的走到旁边的美人榻上抱起了一床薄被,然后轻手轻脚的盖到他的腿上。 而后又不太满意似的,倾着身子帮他把被角往身后的素舆间掖了掖。 动作中几缕乌发随之洒落,拂在少年的唇间脸侧,令那副清冷昳丽的眉眼显出几分难得的怔忡。 苏言清很想推开她。 他从来厌恶别人的亲近与触碰。 可不知为何,此刻感觉着那源源不断靠近的温暖,嗅着鼻尖浅淡的少女香。 拒绝的话竟然也这样难以说出口,甚至是有几分……舍不得。 这太荒谬了。 少年的脸色透出几分诡谲难测之色。 然而还没等他多加细思,那人便已收弄好利落的退开了身子。 沈瑜直起身子望着正在微微发怔的那人,心中忍不住为着自己的周全暗叹∶彩衣娱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可真是眼里有活。 只是她忙活一通这边屁股才刚刚坐下,筷子都还没举起来,就听到有侍女进来通传。 “郡主,小公子来了。” “阿越?” 少女眉眼不免有几分讶异,红唇微微张着,“下了这样大的雨,他怎么会来?” 侍女垂首而立,“奴婢也不知道,只不过……奴婢看着小公子似是并未撑伞,浑身上下都让雨给浇透了。” 这还行?! 沈瑜当即放下筷子急道,“快叫他进来。” 16、幻生·凡人戏子(六) 窗外风雨潇潇。 很快,一个少年身影打帘而入。 沈瑜看到他的第一秒就蹙紧了眉头∶这人刚去湖里捞鱼了不成? 她起了身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备好的巾帕,伸手帮他擦去眉眼处不停滴落的雨水。 嘴里忍不住咕哝着,“这么大的雨,你傻了吗?来了也不说,非在外头淋着,得了风寒就满意了是吧。” 李时越乖得不像话,低垂的桃花眼颤了颤,鼻音微重的“嗯”了一声,低着头任由少女数落擦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郡主近一点。 要不是檐下的侍女眼尖发现了他,李时越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还会望着那扇小窗站多久。 他抬头看向有点气恼的清丽少女,只觉得她哪里都可爱,皱起眉头训斥他的样子也尤其可爱。 没忍住就咧出个笑来,“郡……平芜阿姐。” 沈瑜越擦越气。 这傻孩子也不知道淋了多久,浑身都湿透了,像刚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她蹙着眉抬眼打量他,发现这人居然还在笑。 怎么淋个雨高兴成这样? 莫不是叫雨水泡坏了脑子吧? 当下便停住了擦拭的手,也让他气乐了,“傻成这样,你还有脸笑?” 说完又见对方仍是一副乖巧听训的样子,也就没忍心再多责备。 只有些嫌弃的看了眼少年还在不停滴水的衣袖,“你快去里间换身干净衣服。” 总归不能一直穿着这身湿透的,不然非得了风寒不可。 说着唤来侍女低声嘱咐了几句,很快她手上便多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本来是给苏言清备着的,正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她伸手将衣裳递给落汤鸡似的少年,略微催促着,“快去吧。” 眯眼望着少年转身而去的挺拔身影,沈瑜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这还真是操着老妈子的心啊。 李时越听话是听话,就是总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说不定养养就好了呢。 沈瑜在心里暗暗掂量着∶以后有什么好吃的补脑的,都先紧着他。 她一边思衬着一边转过身来。 却冷不丁看到坐在素舆上的苏言清,一张俊脸正难看得厉害。 沈瑜眉心重重一跳,下意识就快步走了过去。 伸手摸了摸那人苍白的脸,一边问着,“你怎么了,脸色为什么难看成这样?是不是腿又疼了?” 这一摸不打紧,她才发现这人脸色不止苍白,还冰冷得厉害。 或许是这阴雨天的缘故,弄得他的断腿伤处更加疼痛难忍了罢。 思绪游移着,手下的动作也就无意识的放肆了一点。 她恍惚间以为是回到了刚和谢翕成亲的那段日子,抚在少年冰冷侧脸的手轻轻一动,安抚似的揉了揉,“还能忍么?是不是真的很疼?” 苏言清薄唇抿成线,目光从那只抚弄在他颊边的手,来到那副透着关切的眉眼。 她汲着身子离得他那么近,眼神却纯粹干净极了…… 下一秒,抬起的手腕被狠狠攥住。 那力道太大,少女一惊,身子毫无防备的顺着力道向前,蓦然跌坐在他的伤腿上。 耳边听到一声隐忍的抽气。 少女抬起一张错愕茫然的小脸,“苏言清?” 那副无辜神色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苏言清控制不住的伸手擒住她的下颌,冷冷靠近着逼问,“看清楚了么?我不是你的阿越,别拿这种拙劣的手段对付我。” 沈瑜沉默了。 她不得不沉默。 而且她大概明白了苏言清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许是误以为她刚刚的举动是在故意吃他豆腐。 考虑到李平芜的前科,沈瑜分外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提着裙子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一边扶住有些歪掉的钗环,一边跟他解释,“你别多想,我真没那个意思。” 那人语气冷冷的,像是根本不在意,“郡主没有就好。” 她站在烛光下咬着唇望他,突然就笑了,“你其实不用这么防备我的,我真的对你没兴趣了。 天下的俊秀公子何其多,李平芜不是会一根藤上吊死的人。” 她正要再继续说上几句好宽宽他的心,可对方的脸色竟在她的宽慰中肉眼可见的灰败起来。 沈瑜蹙着眉还没琢磨出个一二三来,就见先头去里间换衣服的李时越走了出来。 她索性止住了话头。 眼睛对上身后少年俊秀盎然的眉眼,忍不住浮出几丝笑意,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很好看。” 李时越听完后一双桃花眼笑得晶亮,眉上的小小红痣也随之舒展。 外头风雨婆娑。 屋里头几盏灯花嵌在壁上暖融融的烧着。 而沈瑜在安置妥了越听栦之后,也终于能踏实的坐在食案前举起筷子。 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除了下午的半碟甜果子之外。 眼下正是饥肠辘辘,便没有心思去搭理旁人,只一心和面前的美食做斗争。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从碗里抬起头时,才发现旁边那两人竟然没有一个动筷子的。 一个气息微冷的端坐着,一个垂着眼挺拔如木头。 沈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过了一遍,有些奇怪道,“……你们俩在干嘛,饭前打坐?” 本来还有几分微妙的氛围被她扰乱,离她最近的李时越最先拿起筷子,垂着眼极为乖巧的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阿姐多吃些。” 那糖醋排骨正是她爱吃的,可惜放得离她有些远,刚刚她瞅了好几眼也没好意思站起来够。 看到对方这么有眼力见儿,沈瑜心里头顿时万分欣慰,总算体会到了几分养崽的快乐。 也就眯起杏眼开开心心、礼尚往来的给他碟子里也夹了好几次菜。 嘴里说着,“你也多吃些,我听人说那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饭量都特别大,一顿能吃好几海碗饭呢。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要多多的吃,可不许挑食。” 少年不知为何耳垂竟红红的,垂着眼吃她夹过去的菜,瞧着乖顺无比,“好,都听阿姐的。” 那模样叫沈瑜越看越顺心,刚要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就看到苏言清神色冷淡的捏着筷子,动也未动。 她犹豫着想关心几句,又怕他再误会了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用过晚膳,外头的雨仍旧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态势。 沈瑜撑着身子向外头望了一眼,回身从侍女手里接过两把纸伞。 正要和李时越一前一后走进雨幕,就听到身后有人忍着痛轻嘶了一声。 她顿住脚。 回头看到苏言清正微微弓着腰缩在素舆里,修长手骨用力撑在两边的扶手处,昳丽眉眼冷汗涔涔间透出几分惨白。 沈瑜刚踏出去雨幕的一只绣鞋便又收了回来。 她快步折返回那人面前,想扳过他的脸看看状况,又顾忌着惹对方厌烦。 于是思量之下只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欸,你怎么了?” 等了会儿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沈瑜微微蹙起眉∶这两日她从未听过苏言清喊疼,他眼下这副模样,想来是疼得紧了。 可现在天色太晚了,太医也不是说请就能马上到的,而且外头的雨又那么大。 她想了想抬起头来,抿唇望向门口处正撑着伞乖乖等她的俊秀少年,“阿越,你先回去吧,我等他好一点了再走。” 少年却没像往常那般乖顺,磨磨蹭蹭的,桃花眼也向下耷拉着,似乎有些不愿挪动步子,“平芜阿姐……” 她正要再同他嘱咐两句,就听到身后又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痛哼。 像是隐忍到了极致,猫抓一样。 沈瑜只好一边扭头去照看苏言清的伤势,一边催促着雨幕里的少年,“快回去吧,莫要再等我了。” 听她说完,纸伞下那道修竹般的身影顿了一会儿,终于迈开步子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烛火冷冷摇曳几番。 沈瑜捧着脸,守在闭眼浅寐的少年床边。 苏言清疼得厉害,可她那点子医术实在是不敢给人处理伤处,只怕一个失手,情况反而会越来越糟。 所以就算屋里头有金疮药也是白搭。 而且太医今日方才过府替他诊治过,现下也不到换药的时候。 她便只好守着这人时不时的低声询问几句,又从尘封的箱子里拿出一件狐裘给他披上。 等到这人似乎终于挨过了痛意,脸色渐渐和缓时,沈瑜发现了一件事——外头的雨势已成瓢泼。 她好像……回不去了。 17、幻生·凡人戏子(七) 落雨飘摇了一夜,翌日又是晴日方好。 凌梅阁内。 沈瑜是在一道女子的惊呼中清醒的。 她模模糊糊睁开眼,正直直对上楼归荑那张受惊过度的柔美小脸。 而顺着对方的目光低下头来,她发现窄窄的美人榻上,自己的手正紧紧环着苏言清的腰。 沈瑜∶“……” 不能吧。 她记得自己是趴在床边的。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的话,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比楼归荑的更难看。 眼看着身边的人就要有转醒的趋势,沈瑜当机立断用了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 然后在对面女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趿着绣鞋冲出门外。 站定,吐气,平复呼吸。 低下头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而后转过身十分自然的重新进到屋里。 那双微微上翘的杏子眼一弯,她像是刚从院子外头进来一般,跟抱着画轴站在美人榻边的楼归荑打了个招呼,“好巧,你也来看苏言清啊。” 被她问着的少女怔愣着红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但转头看了眼榻上的苏言清,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沈瑜暗暗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到已然转醒的那人脸上,“你怎么样,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苏言清早已撑着胳膊坐起身,只不过脸色仍旧苍白,漆黑的眸子定定瞧了她半晌,问的却是,“郡主怎么还穿着昨夜的衣裳?” 嗯…… 所以他为什么是瘸了一条腿,而不是瞎了一双眼? 好在沈瑜脑子转得飞快,“我这人就是这样,好看的衣服都得在身上多穿一天,才能体现我对它别样的喜欢。” 这么新奇的理由,苏言清估计也是第一次听到,那张俊脸难得默了默,倒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眼见无人搭话,她便将视线左右环顾了一圈,重新落到楼归荑虚抱着的手上,“楼姑娘这是拿了什么过来?” “梅仙哥哥是爱画之人,归荑怕他病中清寂,就拿了画作和梅仙哥哥一起赏看。” 沈瑜听罢满是赞许了然,点头附和着∶“不错,高雅之物需配高雅之人,楼姑娘有心了。” 她说完就退到一边自觉当起了摆设,不打扰两个人交流艺术。 不过眼见着两人琴瑟和鸣的气氛太过融洽,沈瑜难免也觉出了几分尴尬,于是只象征性的待了一会儿,就找机会开溜了。 这一溜就没好意思再回来,连楼归荑什么时候离开郡主府的都不知道。 一晃小半个月转眼就要过去,苏言清的腿伤好转许多,沈瑜每天往凌梅阁跑的次数也慢慢少了。 人一闲就想找事情做,多出的大把时间她都用来督促李时越了。 不过话说回来,阿越这孩子真是肯吃苦又懂事,叫她十分舒心。 教他的武师父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来去,口中也都是赞美之词。 懂事的孩子有糖吃。 一日演武结束,沈瑜坐在台下笑眯眯的冲少年招了招手,将手中剥好的一瓣橘子递给他,“阿越最近表现得很好,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啊?” 问他的同时也在自己心里掂量着∶男孩子都喜欢什么?宝剑、玉佩?还是俊马? 她想了一圈,万万没想到最后对方竟摇了摇头,“我不要奖励,只要平芜阿姐开心就好。” 她几分讶然的仰着小脸,微微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少年微敛着一双桃花眼,安静的抿唇看她∶他其实对于生活从来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 在遇到郡主之前,每天睁开眼所想的都是能不能吃饱饭,这顿吃饱了下顿有没有着落。 可现在不一样了。 郡主府是他的家,郡主是唯一一个会关心在意他的人。 那么只要郡主希望他做的,他都会拼了命的去做。 努力练武,当将军,征战沙场,往上爬。 ——他有目标,是因为郡主希望他有目标。 那双桃花眼无比认真的盯住眼前少女,“我真的什么也不想要。” 沈瑜感动得一塌糊涂,可对方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想要给对方点什么。 “你先别急着拒绝,现在没想好没关系,咱们再再想想,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可以告诉我。” 片刻的沉默里,少年终究是笑着点了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沈瑜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小世界里他们都被抹去了记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有些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比如苏言清。 作为一个凡人如果有人好好爱他,愿意带他领略世间的美好,那么待到走完观世镜,他是不是也会对这俗世温暖多上几分贪恋? 或者说,会不会动摇他原本的灭世计划? 半妖之身的谢翕之所以仇恨修仙界,是因为世人厌憎他、仙门利用驱逐他,这个世界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给一个半妖善意和温暖。 可是现在,他是凡人苏言清。 微微茫然着的少女停住脚步,她偏头看向身侧并肩走着的俊秀少年,眸光落在那眉上的一点小小红痣上,“阿越。” “嗯?” “你现在开心吗?你觉得,这个世界好吗?” 少年也停下来转头望她。 日头照在面前少女温暖好看的眉眼上,像是在闪闪发着光。 他于是便耳垂发红着点了点头,“以前不好,现在好了。只要能跟阿姐在一起,我就会一直很开心。” 而后又带了分忐忑的问,“阿姐会一直陪着我吧?” 沈瑜一怔,朝他笑道,“当然。” …… 翌日一大早,沈瑜就踏进了凌梅阁。 倚窗坐着的那人见着她只抬了下眼,便当做没看见一样继续专注着自己手里的书册。 她也不恼,只眯着杏眼凑过去,“你在看什么书呐?” “啪”的一声,厚厚的书册被合上。 苏言清坐在素舆上抬眼看她,神色是说不出的疏离冷淡,“郡主过来做什么?” 她将手放在素舆两边的扶手上,声音透着几分快活,“今天日头好,我推你出去走走,整天待在郡主府里你闷不闷啊?” 那人便也瞧着她笑了笑,声音却透着丝凉,“郡主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倒是难得的想起了苏某。” 沈瑜全当听不出他话里的刺。 既然打定主意要剑走偏锋的行一步险招,她怎么会轻易就打退堂鼓? 像这种心理已经严重扭曲的灭世魔头,即便被观世镜抹去了记忆也是冷漠得十分顽固。 光靠楼归荑一个人感动他可不行,得一群人感动他。 人多力量大,沈瑜决定身先士卒。 她随手拿起垂在短榻上的雪色狐裘给他披上,而后有些恍神的多看了他两眼。 不得不承认对方实在是生了副祸国倾城的好皮囊。 一路出了郡主府,车马声辘辘。 沈瑜推他来到一片水湖边,眼下暖风正熏,正是游湖的好季节。 她随手招来一只船,停靠在近岸处。 与他们的画船相对的还有另外一只,船上正时不时传来夹杂着琵琶小曲里的朗朗笑声,想来是哪家寻欢作乐的子弟。 沈瑜先上了船,准备招呼船夫帮把手将素舆上的少年抬上甲板。 没成想她刚俯下身子进到船舱,旁边的画船上就步出来一个风流倨傲的纨绔公子。 那纨绔刚从胭脂堆里出来,正眼神散漫着四处打量,无意间就瞥到了岸上的苏言清。 一双眼睛眯了眯,不怀好意的从船头上一脚踏了下来。 “啧,这不是宫宴上的小戏子吗?真可怜啊,腿都叫人打断了。”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湖边来了?莫不是让郡主玩儿腻味了,想不开要投湖不成?” 苏言清并未得罪过他,两人也只在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但权贵们想作贱谁从来不需要理由,更何况是一个以色事人还要假装清高的低贱戏子。 “爷问你话呢,为什么不答?” 雪衣狐裘的少年坐在素舆上,漆黑眼珠淡漠无比,像是全然把他当作了空气。 纨绔却被那淡漠一眼看得心底生寒,莫名瑟缩了一下。 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竟被一个戏子吓成这样,实在大大折了面子。 当即冲上前去一脚踢翻了少年身下的素车,嘴里骂骂咧咧道,“狗东西,活腻味了是不是?你也敢这样看爷!” 少年重重倒在地上,如玉的脸颊擦出一道殷红血痕。 他抬眼看向将自己踢倒在地之人,清冷眉眼间竟露出一点浅淡笑意。 纨绔被他笑得遍体发毛,正要再冲上去补两脚。 忽然身上一痛,被一股突兀的力气直直踹进身侧的湖里,四月末的湖水依旧冰寒。 他扑腾了好几下,嘴里大骂着,“哪个狗杂碎!爷要活剥了你的皮!!” 好不容易站起来,正对上一双含笑的杏眼。 “说说看,你要剥了谁的皮?” 18、幻生·凡人戏子(八) 那纨绔一看见少女那张脸就怵了,他是喜欢仗势欺人不假,但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谁,他心里头清楚着呢。 永宁郡主李平芜,那是在京城里提起来狗都要让道的存在。 他今天这是走了什么霉运,怎么就会遇到永宁郡主!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祈祷着郡主心情不错,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只见那纨绔的脸色青白变幻一番,也不知是在水里头泡得还是让面前的少女煞神给吓得。 边哆嗦还要边赔笑,“误会……郡主,这都是误会,我就是跟苏公子开个玩笑。” “误会是吧?开玩笑是吧?来,咱们互相误会误会。” 沈瑜挽起袖子冷冷哼笑,心里却满是怒火∶她刚要感化一下苏言清,温暖一下他那铁打的心,就有不长眼的出来搞破坏。 这下还怎么让苏言清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想到这里,她简直气得一口银牙都有咬碎。 几乎是下一秒,空气中响起一声嘹亮的惨叫,“郡主手下留情,郡……啊!” 那纨绔被那挽着袖子高举拳头、面如罗刹的美貌少女揍得满地打滚。 一时间只有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别说顾忌着什么世家子弟的风度翩翩了,对方那抱头乱窜的样子就连半点仪态也不剩。 隔壁的画船上很快有人听到惨叫声跑出来查看状况,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挥舞拳头的少女正是永宁郡主李平芜。 刚掀开的帘子又骤然往下一放,很长时间里再也没有其他人好奇冒头。 等到结束时,沈瑜揪起那软泥鳅似的一团,对上肿如猪头的一张脸,还有那两个大大的乌青眼圈。 眯着眼恶声恶气的威胁,“再敢欺负他,本郡主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纨绔本就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等到她一放手便如蒙大赦。 忙不迭的一通连滚带爬,跑得比兔子还快。 湖风吹拂,眼下本应是烟柳画桥、美景萋萋。 谁知竟会出现这档子恼人的事。 沈瑜迈着步子无比挫败的朝地上的少年走去,她暗暗叹了口气。 而后俯下身子伸出手,想将地上的少年扶起来。 可顾虑着那条伤腿不好使力,只好征求他的意见,“我等下得搂着你的腰才能把你抱起来,可以吗?” 那人面上带着几分怔然,闻言抬起幽静漆深的眸子,抿唇点了点头,“如此,有劳郡主。”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复,沈瑜将手穿过宽大的狐裘环住底下的那一握细腰,用力往上一提。 少年借着她的力气重新坐回素车上。 见任务完成沈瑜收回手,心中轻啧了一声——该说不说,这人的腰真的好细。 但表面上还是非常平静的招来船夫,帮她一道将素舆上的少年抬上船头。 木桨划开潺潺水流,两岸的景色也随之推移变换。 沈瑜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从船舱里的小案上捧出一碟水晶糕,挑了一个浅绿色的递给他,“春芳楼新出的点心,不太甜,你尝尝。” 不知道是不是受刚才闹剧的影响,面前的人倒是格外好说话,接过去垂着眼浅尝了一口。 而后好似觉得还味道不错,竟一点一点吃完了。 看着对方慢条斯理的吃完最后一口,沈瑜诡异的感到了一点投喂的快乐。 她刚要兴致勃勃的再递过去一块,就听那人问,“郡主为什么帮我?” 他望过来的眸子漆黑,流宕着危险的暗纹,“为了一个戏子得罪京中权贵,划不来。” 沈瑜一默,竟也思虑着点点头,“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划不来。” 而在她话落之后,少年并未答话。 只是无声抿紧了薄唇,清冷昳丽的一张面孔也渐渐沉了下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和尚不吃斋,口是心非。 她觉得苏言清这人挺矛盾的。 一边渴望着善意和温暖,一边又无比抵触着靠近他的人,觉得帮他的都是用心险恶有所图谋。 她于是叹了一口气,眉眼间露出几分无奈,“你看,你明明就是很希望有人为你出头,和你站在一起。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问我这种问题? 听到否定的答案,你也并不会开心。” 那张冷玉似的脸枕在雪白狐裘里,少年睫羽颤了颤没有应答,沈瑜便继续说道,“我帮你出头是因为我愿意,哪有人做事只掂量划不划算、值不值得?” 少年默了默,反问道,“郡主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听他如此说沈瑜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诧异,颇有些受宠若惊道,“没想到,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竟如此伟岸。” “……” 水波随船桨流动的声音响在脚底,那人忍耐的别过脸,似乎是有些不想理她。 她看着苏言清忽然闭上的双眼,犹豫着,试探的戳了戳对方胳膊,“怎么,你困啦?” “…………” “咱们出来游湖呢你可别困啊,要不我给你念个话本子吧?这大好的湖光山色,你还是把眼睁一睁。” 在沈瑜的锲而不舍下,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额角的青筋隐约跳了跳,“无碍,郡主念吧。” 小船上暖风正熏,沈瑜就着水晶糕翻开话本子。 开始她还端坐着时不时停下来喝一口茶水,赏一赏这湖光山色,谁知后头竟越念却入迷,越念越起劲。 茶也懒得喝了,眼也不愿抬了。 又过了片刻,听了半天的那人终于忍无可忍打断她,“敢问郡主,手里的这本究竟是什么书?” 沈瑜怔愣着停下来∶她也不知道,案上那一堆话本子里头她随手拿的。 不过还意外的挺好看。 被苏言清一问她也有点好奇起来,想知道这是哪本旷世佳作,伸手翻开书皮一看,上头几个大刺刺的烫金大字赫然展现在两人面前 ——《我和三个美貌鳏夫》 “……” “……” 沈瑜捏住书皮的手一滞∶她今早走得急,随便从案上抓起一本就塞进了衣袖。 没想到急中生乱竟然选错了话本子。 苏言清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和三个美貌鳏夫》,他要喜欢也应该是《我和三个美貌寡妇》。 19、幻生·凡人戏子(九)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话本子当然是念不下去了。 沈瑜讪讪将手中书册一放,假装云淡风轻的站起身来,观赏起湖上景色。 赏着赏着忍不住偏头看向那素舆上的少年∶她倒不是不好意思,就是怕对方会多想。 要是再联想起宫宴上李平芜对他强取豪夺的手段来,那就大大不好了。 她打量片刻,见少年脸上并没有多少不悦,也就放下心来。 碟子里的水晶糕被吃得只剩一个,她很是公平的掰了一半给他递过去。 看对方从善如流的接过去并启唇咬了一口,就眯着杏眼笑起来。 “苏言清,这个世界还是挺好的对吧?” 雪衣狐裘的少年抬头看她一眼,唇边映着小半块儿粉色水晶糕。 眉目间淡淡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掰着指头,努力给他洗脑,“你看,不仅有好吃的糕点、好看的话本子……” 说着停了一下,严谨的改了改措词,“嗯,能看的话本子。但最最重要的是,有可爱讨喜的佳人!” 这次少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的时间略长了一点,露出几许意味深长的复杂,“郡主的意思是?” 她拄着下巴偏过头,略微想了想,然后一脸诚恳的问他,“难道归荑妹妹不可爱吗?” 就算不喜欢李平芜,楼归荑总该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吧。 即使现在还不是,应该也很快就会是了。 “……” 看着对方一副甚是后悔跟她搭话的样子,她有些不高兴,“你那是什么表情?” 少年昳丽的眉骨轻抬,隐忍着柔声笑了下,“郡主念了那么久的话本子,还是不要说话了。” 沈瑜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在别扭些什么。 不过是提了一嘴楼归荑,又没有说她什么不好的话,苏言清就是再护犊子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等等—— 粉裙少女似乎想到某种诡异的可能,缓缓睁大了杏眼,一言难尽的望向苏言清,带着几分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嫌弃。 他该不会…… 是害羞了罢? “……郡主又在想些什么?” “啊?”沈瑜对上那双隐忍的漆眸,支吾了声,又很快打着哈哈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就是觉得,怪惊悚的。 等他们从船上下来,天色已经挂上了稀疏的星子。 她出府前早打听过,隔壁街的市坊极为热闹,什么新鲜稀罕的小玩意儿都有。 反正也不急着回去,正好可以和苏言清一道去看看。 沈瑜其实很喜欢凡间的热闹,外出游历那几年,她就见过一次凡间的上元佳节。 红飞翠舞,游人如织,叫她念念不忘了很久。 那种俗世的喜悦和热闹,总是让人格外的踏实心安。 她想好了,如果出去观世镜后能成功阻止那人灭世,她一定要在凡间好好过一段逍遥日子。 站住脚,侧首看了看雪衣少年在灯影映衬之下,格外清冷昳丽的一张脸。 “苏言清。” “嗯?”那人微微侧过脸,茫然着一双漆眸等她开口。 她抬着下巴远望俗世烟火,笑得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你看,好热闹的街啊,你喜不喜欢?” 少年抿唇望住那张清艳含笑的小脸,面上更多了几分茫然∶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问他,你喜不喜欢。 “你喜不喜欢?” 他似是终于听懂了,低头掩住眸底茫然神色,半晌才有点复杂的点了点头,“……嗯。” 抬眸。 对上那笑颜明媚、芍药花成精似的郡主,他的心竟然莫名跳得有点杂乱∶好像真的,有点喜欢。 只是,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偏偏对着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生出让他自己都陌生的情绪来? 她恶劣娇纵,曾打断过自己的一条腿。 苏言清紧紧抿住唇,沉默望住眼前少女∶她这样费尽心思讨好他,是也知道了什么,想着要从他身上得到些好处吗? 她想要什么? 金石玉帛,手中权势,还是别的什么? 所有人的善意都有价码,这是苏言清从小就明白的一件事。 他的母亲愧怍于他的荒唐血脉对他的身世闭口不言,不希望他去争那九重至尊之位。 可总有人希望他去做。 总有一些贪婪的目光在暗中窥伺企图凭借他谋夺些什么,就连他那看似亲热的外祖家都不例外。 他讨厌做棋子,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自愿入局的。 “郡主对苏某可有所求?郡主现下若是说出来,苏某一定竭力去做。” 少女咬着唇瓣想了想,点点头,“有。” 果然如此。 他在心里冷嘲一声,声线也忍不住沉了下来,“什么?” 少女转头看着他,用那双灿若星辰、纯粹明媚的杏子眼,“我希望你明日比今日更开心一点。” “什……么?” 那张枕在狐裘间的少年面孔微微茫然着。 “苏言清,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无条件爱你。” 她笑着看他,对他说∶总会有人无条件的爱你。 心里有什么枝枝蔓蔓的生长起来,似乎要破土而出。 不远处的灯芯炸开一个小小火花。 很轻,也很暖。 雪衣少年的目光定在虚空中的一处,声线微微发抖着,像是寻求着某种不自觉期待的许诺,“若是……我答应了,郡主是不是就会永远不抛下我?” 少女仰着下巴,眼睛有些分神的去追随着人群中忽然跃起的长长舞狮。 她仿似对他的异样毫无所觉,带着笑声应和,“当然啦。” 苏言清静静凝住那张脸,漆黑眸子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沉默偏执。 他的目光不自觉追随她∶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就算日后不想要了,也不能抛下他。 月色皎洁。 他们边走边看,沈瑜一路推着少年穿过长长的人群和一段笙歌鼎沸,然后路过牌楼前的一个花灯摊。 眼尖的摊主捕捉到了少女步伐间的小小停顿,堆满了笑朗声问着,“公子姑娘要不要过来瞧瞧,都是时兴的款式,灯烛也是上乘的,保管比别家的更好更亮!” 沈瑜恍惚了一下,隐约想起好像就在不久前,她还和那人一起挑过花灯来着。 想着也就抬头看了眼身边人,没成想那人的目光也正从琳琅满目的花灯上拂过。 两人目光相撞,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想要么?” 苏言清微微垂着眼,不知是不是让灯火给映的,那张如玉的脸竟似有点红。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点了下头,“嗯。” 听他这么说,沈瑜也就将目光落回眼前琳琅满目的花灯上,很认真的帮他挑选起来。 凡间的花灯款式不如修仙界的大胆新奇,像是饕餮灯狐狸灯就不太能看到踪影。 不过好在仍旧有不少精致讨喜的款式。 她最后选中了一只月白兔子灯。 从摊主手中接过来递给他,眯着晶亮的杏眼冲他笑,“喏,拿好了。” …… 集市未散。 沈瑜推着提着盏兔子灯的少年继续慢悠悠往前头走。 一段路下来,苏言清不知在低头想些什么,显出几分格外的沉默。 沈瑜则是兴奋得东看看西看看,所以两人交谈并不算多。 但沈瑜莫名觉得对方的心情应该不错。 她暗暗思衬着∶果然不能一直闷在府里,就是应该多出来走走! 鼻尖忽然嗅到几缕绵密诱人的糖人甜香,她不由得顿住脚步。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素舆上的那人就问,“郡主想吃?” 沈瑜嗜甜,就爱吃些甜腻腻的。 此刻嗅着那诱人的甜香哈喇子都险些流下来,自然无比诚实的点头,“想!” 素车上的少年瞧着她牵了牵唇角,那双漆黑眸子里似乎是含了点笑。 四目相对间,沈瑜被那笑弄得愣神两秒∶他这个样子……可真像谢翕啊。 等到她回过神来,苏言清早就开口帮她要了两个糖人。 临了还特意嘱咐了一句,“都要兔子的。” 这让她忍不住朝对方多看了一眼—— 没想到未来搅动修仙界的灭世魔头,竟然喜欢小兔子这种温软无害的小动物。 就在两人一站一坐,等待兔子糖人的过程中。 沈瑜的目光却有些不自觉的,被对面小摊上一根簪子吸引住。 苏言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露出几分了然,“郡主既然喜欢那便去瞧瞧吧,此处由我等着就好。” 两个摊子本就只有数丈之隔,听他这么说沈瑜也不多推辞,当即就从善如流的提着裙子小步跑过去。 然后杏眼一定,飞快的伸指点了点一个雕花木匣子里的白玉簪,“这个怎么卖?” 摊主听罢将匣中白玉簪取出,笑呵呵的递给她瞧,“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小某这里成色最好的一根簪子,只不过……” “这是一根男子挽发簪,姑娘若是想自己用,不妨再看看别的。” 沈瑜摇摇头,坚定道,“就要它,多少钱?” “二十两。” “包起来。” 摊主许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爽快付钱的姑娘,一边将簪子包好递给她,一边忍不住笑呵呵询问起来,“姑娘这是要送给紧要的人?” 沈瑜想了想,支吾着点了下头∶算是紧要的人吧。 毕竟她和越听栦绑定观世镜后,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到这支白玉簪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想到观世镜外在无渺洲的客栈里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 那时他也是高高的马尾用一支素白玉簪束起,瞧上去利落极了。 而且她前两日正看到阿越头上别着支有点脱色的旧木簪,孩子最近表现得好,就当是给他的奖励了。 她十分满意的将包好的白玉簪放进袖中,步回对面的小摊前推起那辆素车。 一低头,雪衣少年正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举着两个兔子糖人儿。 对上那副昳丽眉眼,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着,“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 苏言清闻言不自觉将袖中的指节捏紧。 想到方才隔着一段夜风听到的那句——“可是要送给紧要的人?” 心中竟像是难以抑制般,生起一点隐秘的欢喜。 他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故作有些不经意道,“嗯,都可以。” 20、幻生·凡人戏子(十) 两人又随走随停着游逛了会儿,等到市坊将散没什么好看的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沈瑜兴奋劲儿过去了就有点疲惫,抱着给那人买的兔子灯就在马车上打起了瞌睡。 直到马车停在了郡主府门前,帘子被人掀开,微冷的夜风灌入。 有人轻唤,“郡主?” 少女眉心微动,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眼,脸上茫然了一瞬。 而后那双杏子眼慢慢聚焦,看向帘外素舆上的貌美少年,突然露出一点笑。 那人又叫了她一声,“郡主。” 沈瑜提着裙子从马车里挪下来,夜风吹得她精神了许多。 她站近那辆素车,将怀里的兔子灯递给他,“好了,你自己拿着罢。” 两人站得极近。 因着她微微俯身的动作,艳丽裙摆便与那人的清冷白衣纠缠在一起。 兔子灯下,少年侧脸一如既往地貌美冰冷。 然而抬头凝着眼前少女的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柔软。 夜风吹动郡主府前悬挂的垂红丝绦。 沈瑜在将花灯递过去后就搓着手臂转了身,正当她一只绣鞋要迈过门楣之时。 “郡主。” “啊?”沈瑜有点茫然的转过头。 那人微微抿了唇向她笑,“我今天,很开心。” 她一愣。 也跟着笑起来,“我也很开心,既然你喜欢热闹,那咱们以后就多出去走走。” 游湖归来的两人难得和睦温情。 然而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另一人眼中,就十分刺眼了。 郡主府对面巷口的那辆马车,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了。 夜风轻送。 楼归荑白着脸将指尖刺入掌心,语调微微发着颤,“小环,你觉得郡主身边的梅仙哥哥,看起来如何?” “小姐……” 就见那被问到的小丫鬟眼神躲闪着,似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她刚刚瞧着那个捧着兔子灯笑弯了眉眼的苏公子,也觉得十分心惊。 素日里神仙一样的漂亮人物,在郡主面前竟也融了眉间冰雪。 笑得春莺破晓,次第花开。 郡主拿兔子灯碰他的脸,他竟然躲也不躲。 小丫鬟为难的咬着唇∶她也曾见过和小姐诗文唱和、温和有礼的苏公子。 只不过那时的苏公子虽也笑着,笑意却是隔云隔雾,疏离冷淡。 让人一眼瞧过去就明白,那不是可以触摸的人。 眼见主子的脸色越发苍白难看,小丫鬟只得违心的小声安慰着,“小姐,苏公子定然只是今天心情好。他向来厌恶郡主,更何况郡主还打断过他的一条腿,换作是谁都要记恨死了!” 楼归荑的脸色这才回缓一点。 半晌抿紧了唇瓣,却好像仍旧有点难以心安,“真的?你觉得梅仙哥哥不会喜欢郡主?” “放心吧小姐,苏公子的心定然还是在小姐身上。郡主如此娇纵顽劣,苏公子也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翌日清早。 沈瑜推开寝殿大门,就看到了抱剑等着她的李时越。 少年身子挺拔似修竹,劲瘦削薄的腰靠在身后巨木上,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低垂的桃花眼泛着点儿冷意。 她眯着眼打量了片刻∶这孩子,好像又长高了。 “阿越。” 听到她喊,巨木下的俊秀少年被惊醒似的才抬起眼。 前一刻还凌厉的眉眼瞬间乖觉,“平芜阿姐。” 沈瑜∶“……” 她怎么觉得这一幕有点儿似曾相识?这才多久,他就又把上一世的变脸技能重新捡回来了。 对上那张逐渐走近的秀美少年脸,沈瑜莫名生出一点怕把孩子养歪的担忧来。 “阿姐……” “嗯?” 李时越抿住唇,似是有点难以启齿似的,“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见他这副模样,沈瑜也忍不住有点迷惑了,“什么事?” “近日里皇城营卫在招人,我想去试试。” 她听罢更加不解,“这是好事啊,有什么好为难的?” 少年微微嗫喏着,“我打听过了,皇城军每十天休沐一次,等到我休沐之日……还能回郡主府来吗?” “能啊。”沈瑜不假思索的爽快答道。 转而又想到对方敏感又患得患失的性格,有些好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以后当了大将军,郡主府就不是你的家了?” 李时越一怔,接着猛摇头,“当然不会!郡主府和平芜阿姐永远是阿越心里头最紧要的。” 她叹一口气,做出个有些无奈的样子,“那不得了?” 檐下的鸟雀叽喳了几声。 她伸手抚了下自己胡乱系得有些潦草的裙襟,拿腰间别着的双鱼佩环压住。 而后站直了身子,拍拍少年肩头。 难得端肃了神色,“皇城军里不乏有一些被家中扔进去磨砺的贵族子弟,你不要主动招惹,但也绝不需怕谁。 就算碰到些拳头硬的也无所谓,郡主府的拳头也一样很硬。 阿越,成为大将军的第一步,是不再随便任人欺负。” 少年听完睫羽一颤,桃花眼竟似有些湿润,他忍住哽咽同她笑,“嗯,记住了,我什么都听阿姐的。” 沈瑜正想再叮嘱两句,就听府里下人传报宫里来人了。 很快,一个穿着宦官衣裳的白胖太监进到院子里,面上带着八面不动的慈笑,“传陛下口谕,请郡主这就随老奴入宫一趟。” 她默了默。 这才意识到自从进来观世镜,自己好像还没和老皇帝正面打过交道。 飞快思衬着,正要颔首应下。 就听那大太监又补了句,“还有寄住在郡主府上的苏公子,也要随郡主一起去。” 沈瑜闻言一滞,眯着杏眼抬起头——谁? 老皇帝怎么忽然要传她和苏言清一起入宫? …… 在入宫的路上,沈瑜坐在马车里捋了捋小世界的走向。 按照她所接收到的观世镜信息来说—— 苏言清在宫宴上扮作戏子献唱,那眉眼与已故亡母有七八分相像,自然会让老皇帝一眼震撼,存下深深的疑云。 可惜宫宴时老皇帝突发头疾,没能按照楼呈和苏言清所计划的那般赴宴。 父子相认的情节自然推后,这一推,理应是在三个月后。 可是现下,竟比应定时间整整提前了两个月…… 这让沈瑜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她偷偷抬眼望向苏言清,见对方正表情冷淡的垂着眼。 既无明显的喜悦,也无半分局促不安。 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叫人琢磨不透他究竟是何心境。 一路无话,两人终究来到了御前。 本来沈瑜还担心自己会不会露出破绽,毕竟老皇帝和苏言清不一样,前者可是看着原身李平芜长大的。 谁知一照面,沈瑜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她那威仪里透着点饱经沧桑的皇帝舅舅,只象征性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便掠过她直直投向身后低眉顺目的白衣少年。 沈瑜也不是很清楚,老皇帝是如何知晓住在郡主府的少年戏子就是自己私生子的。 不过大概是和楼呈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现下她夹在这对“陌生”的父子之间,一时有些恶趣味的好奇着∶ 不知道这两人现下是如何心境。 老皇帝自然好猜,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无子,只能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别人的血脉。 没想到天降恩施,竟叫他“意外”发现了自己遗落在民间的私生皇子。 心里的激越之情可想而知。 但苏言清就不一定了。 他天生感情淡漠,别说对十几年没见过面的老皇帝,就连对他的亡母和外祖家都不见得能有几分真切的情意。 估计那人不仅没有半分和生父相认的喜悦,反而是在极为冷静的盘算着。 很快,就见老皇帝满是喜悦的脸上忽然一沉,“这孩子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亢奋过度,这会儿心绪平静下来才发现少年竟是坐着素舆进殿的! 是谁!谁敢戕害未来的东宫太子! 沈瑜后背的神经一紧。 怎么楼呈那些人给老皇帝透底的时候,竟没让他知道苏言清腿折之事么? 这是生怕她摔不死,还特意给她挖了个坑。 纵是老皇帝再宠溺李平芜,那也是因为对方没触及到他的底线。 一旦叫老皇帝知晓郡主竟恶毒到打断了他亲生儿子的一条腿后,应该也不会平和到哪儿去。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虽然眼下的情况不至于这么离谱,但沈瑜觉得这顿板子,她八成是跑不掉了。 就在她满腹绝望,打算背下这口黑锅时。 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淡的应答声,“回陛下,这条腿是草民自己不小心摔断的。” 21、幻生·凡人戏子(十一) “!” 沈瑜略略一怔。 她实在没想到那人会替自己说话,忍不住转过头,朝身后少年投去莫名感激的一瞥。 不知老皇帝信了没有,但见对方脸色青白变幻了几番,仍旧称不上好看。 寂静的大殿里算上她也只有三个人,过了会儿老皇帝冲着她示意,“永宁郡主先去外头候着吧,孤有些话要同这位苏公子说。” 沈瑜闻言心中轻轻啧了一声∶这话说得倒是半点不避讳。 看来原身舅舅想认回亲生血脉的心情真是十分急切。 她从善如流的退出了大殿,殿外头的太监宫女们被支得老远,齐刷刷垂着头,一副不听不看的谨慎模样。 也是,这种不光彩的皇室秘辛自然要捂得严严实实的,万一传了出去定然被天下人耻笑诟病。 左右无人搭话,沈瑜兀自立在长廊底下走起了神。 大概过了两刻钟,还是迟迟不见有人出来,她实在无聊得紧了,就干脆蹲在地上数起了蚂蚁。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光影忽的一暗。 沈瑜抬起头,鬓边簪着的小小鹅黄色绒花随之抖动。 那张清艳的小脸有点呆,“……啊,你们这是,说好了?” “嗯。”素舆上的少年冲她伸出一只手,“郡主先起来吧。” …… 回去的路上,沈瑜假作不经意问,“方才在殿中,舅舅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啊?” 少年昳丽的眉眼静静望住她,语调轻柔却说着有些模棱两可的话,“我可能不会在郡主府待很久了。” 沈瑜心里一跳∶难不成这人早就知晓了? 只不过一直以来懒得挑明,不动声色陪着她演了这许久的戏。 她沉默片刻,终究是冲他笑笑,“那就祝你一切都好。” …… 小半月倏忽而过。 郡主府内,沈瑜有些愁眉不展∶她在想苏言清明日的生辰怎么过。 眼见着对方就快要搬出郡主府,她觉得怎么着也得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好好拍一拍未来新帝的马屁。 杏眼眯着,不知不觉就落到对面挥剑练早课的少年身上∶这倒是一个现成的劳动力。 正巧阿越这几日休沐,可以给她打打下手干点儿活。 她于是冲着对方摆摆手,“过来一下。” 李时越收了剑向她走来,桃花眼亮晶晶着,“怎么了阿姐?” “糊灯笼会不会?” “会一点点,不过……” 少年神色有点茫然的问,“阿姐问这个做什么?” 她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既然要给那人准备一个与众不同的生辰礼,那就要从细节上体现出诚意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红灯笼也要亲力亲为。 像苏言清那种人精,你用没用心他一眼便能看出来。 郡主府自然不缺银子,这个时候礼物贵重与否并不重要,肯不肯为此花时间花精力,有没有这份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她打定了主意,拍拍少年肩头,“你准备准备,咱们今晚有许多活要做!” …… 凌梅阁内。 苏言清握着侧翻开的书册倚坐在小窗下,眼睛虽是落在书册上神思却有些难以集中,时不时的就想透过窗缝往院子外头看。 然后眉头就越蹙越紧——竟然还是没来。 这段时间沈瑜几乎天天都会过去凌梅阁,陪他说话,念念话本子,有时也会留下来一道用晚膳。 只是今日却有些奇怪,天色这样晚了还没过来。 苏言清有心去问问,但又觉得才一天不见就要眼巴巴凑过去,实在不像什么样子。 于是便捧着书心神不宁的等了一下午,到现在硬生生一页都没看下去。 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他有些不悦的放下手中书册,终于忍无可忍的从素舆上站起身。 看来今日他不过去,那人是不会自己过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是…… 竟是一日见不到她就烦闷难忍。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么? 苏言清神色复杂的垂下眼∶想时时刻刻看着她,同她说话,嗅那艳丽裙摆上浅淡的甜果子香。 更是想叫那双晶亮的杏眼一直停驻在自己身上,别看别人,不许看别人…… 平复下渐渐急促杂乱的心跳,他望着窗外的天色蹙紧眉心,终究是推开了房门迈着时深时浅的脚步向外头走去。 …… 郡主府的主殿前头。 沈瑜正歪头握着毛笔,思衬着要往这些糊好的灯笼上写点什么。 ——年年如旧,岁岁平安? 她抬眼看了看一旁仍在吭哧吭哧糊灯笼的李时越,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神色∶阿越还真是个懂事又能干的,这一地的灯笼都是他一个人糊的。 开始还有几个糊得不好,少年很羞愧的问她要不要丢掉,她果断摇头∶就是要让苏言清看出来手艺的生疏,丑一点才好,越丑越能证明是自己做的! 看着少年埋着头勤勤恳恳编竹篾的模样,沈瑜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还没来得及用晚膳。 现下连她这个出力少的都有些饿了,更不要说出力最多的李时越了。 于是她随手拈一块梨酥递到少年唇边,“喏,你先吃两口垫垫。” 一边还不忘鼓励他,“等咱们弄完这一茬就可以歇会儿啦!” 少年手上编竹篾的动作仍然飞快,闻言也只是有些分神的偏了偏头,张嘴就要朝着糕点咬下去。 谁知这一嘴下去竟巧妙地避过了梨酥,咬上了一旁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狼毫。 “!” 苦涩在嘴中蔓延,墨汁骤然飞溅到少年的唇边颊畔。 李时越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脸有些懵逼的看着她,“阿……姐?” 那模样委实可怜,但又透着点难以忽视的傻气和滑稽。 沈瑜于是强撑着淡定的“嗯”了声,手上忙不迭给他递过去一盏漱口的清茶,又掏出帕子帮他擦,擦完一条不够又换另外一条。 越擦就越是想笑,但又觉得此刻如果笑出来的话好像不太礼貌。 毕竟孩子也是干活太专注了,不能打消他的积极性。 而觉察出什么的少年难得沉默了一下,有些无奈道,“阿姐想笑就笑吧,不用忍着。” 听他这么说,沈瑜再也忍不住捧着脸笑倒在一边。 而另一边,脸上墨渍未干的少年静静注视着她,竟也微微笑了起来。 穿堂风吹得烛火轻曳。 李时越有些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帮那芍药花似的少女扶了扶笑得歪掉的簪花。 沉浸在欢乐氛围里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身影僵硬的少年。 那双漆黑眸子下,脸色是说不出的冰冷惨白。 海棠花随着夜风浅浅摇曳一地。 树下那道僵滞许久的少年身影,终究是悄无声息迈着时深时浅的步伐离去。 …… 翌日。 沈瑜心情轻快的踏足凌梅阁,却头一次吃了个闭门羹。 楼归荑垂身玉立挡在门前,柔声细语的同她说∶“眼下梅仙哥哥病了,并不想见郡主。” 沈瑜一滞,“什么病,前两日还好好的,要不要请太医过来?” 对面的少女轻轻摇头,“郡主不必挂心,只是风寒。” 唔,只是风寒的话为什么要将她拦在门外?难不成…… 一双杏眼眯了眯,沈瑜想到自己这段时间过来凌梅阁的次数确实有些频繁∶难不成是她的存在,打扰到这两人交流感情了? 想通了这一点,她倒是也很能够理解。 当下就了然的冲楼归荑点点头,“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这一等就到了暮色渐浓之时。 沈瑜体贴的琢磨着,就算有再多的衷情这俩人也应该诉得差不多了。 于是便吩咐底下人将郡主府里里外外装点起来,自己则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凌梅阁方向去。 还好,这次总归不是闭门羹了。 就是那人的脸色有点难看,声音也冷冷淡淡的,“郡主过来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瑜总觉得对方现在非常不高兴。 但两日没见,总不能是她惹的,也就没往心里去。 她试探问,“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道声线依旧非常冷淡,“郡主想说什么?” 沈瑜越发笃定∶气成这样,定是和归荑妹妹拌嘴了。 于是更多了几分关怀体谅,眉眼间露出点笑,“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么,难道你忘啦?” 话落,那道自从她进来便冷淡疏离的身影一滞,扭过头看她。 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眼底里涌动着些复杂情绪,“你……” “我给你准备了很多花灯呢!要不要过去看看?” 刹那间,冰雪消融,融成细细潺潺的水流。 苏言清低垂的睫羽颤了两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来竟是这样么……” 沈瑜没听清,问着,“你说什么?” 就见那人抬起头,眸中带了浅浅笑意,“嗯,我想去看看。” 立于一旁的楼归荑无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明明她白日里过来的时候,梅仙哥哥还是一副非常厌恶排斥郡主的样子。 现在为什么又忽然高兴起来,眼含春水的对着郡主笑? 她微微失神着紧咬唇瓣∶难道,难道…… * 月照梢头,流光皎皎。 苏言清跟在她后面踏进院子,一抬眼便撞见满院子垂红丝绦和各式各样的花灯。 那张脸上浮现出一瞬的怔愣和茫然。 “喜欢么?” 满院子的花灯下,少女眉眼含笑歪着头打量他,又问了和那夜一样的话——喜欢么? 他点点头喉咙发涩,一颗心竟被揉捏得又酸又涨,“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哪怕什么也没有,只是被她这么注视着,就已经喜欢得不得了。 眼见苏言清满意,得到认可的沈瑜自然也高兴起来。 她正得意着,就听到楼归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怎么不见李公子?” 沈瑜让那句“李公子”弄得恍惚了一下。 反应过来她在说谁后轻轻唔了声,“你说阿越啊,他今天一早就赶回皇城营卫了。” 说来倒是有点可惜,光让孩子干活了,好吃的都没吃上两口。 然而还没等她继续惋惜两秒,身边就有人轻轻碰了下她的衣袖,用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对她说,“我饿了。” 这还行?哪能让寿星挨饿。 不过幸亏她准备充足,早早就让小厨房备下一整桌丰盛精美的菜肴,不止如此,还有两大坛美酒。 她今天实在高兴。 一想到苏言清不久后就要离开郡主府,而她也不用每天醒来面对那人的八百个心眼子,她就高兴得压不住笑。 这一高兴也就没把持住自己那微薄的酒量…… 嗯,很结结实实的喝醉了。 宾主尽欢后,楼归荑看着杏眼呆滞、小脸潮红的沈瑜,眉心不自觉微蹙,“梅仙哥哥,郡主醉成这样,真的没事么?” 苏言清正垂首把玩着手中玉白的酒杯,闻言手下动作微微一滞,“无碍。” 他在病中不宜饮酒,方才便滴酒未沾。 此刻一双漆眸中俱是清明,对着她温声提醒,“时辰不早了,归荑妹妹也早些回府去吧。” 天色确实已晚,楼归荑只得起了身同他道别。 然而走在通往府外的鹅卵石小路上,她心中却纷扰杂乱,莫名其妙觉得不安。 于是在距离郡主府大门的不远处顿住了脚步,鬼使神差的返了身往回走。 边走边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说不定就是你多想了呢,梅仙哥哥怎么可能会喜欢郡主? 就在楼归荑即将说服自己之时,却隔着数丈的距离,看到了那月色下极为惊心刺眼的一幕。 梅仙哥哥和郡主贴得很近,昳丽眉眼噙着笑,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他说,“郡主既说喜欢我,就当同我证明。” 少女显然是醉得狠了,只拿一只手撑着花一样滚烫的小脸,望过去的眉眼有点迷蒙。 她像是有点不高兴,红唇不满的嗫喏着,“啊……怎么还要证明啊?” 那道声线喑哑引诱着,“当然要证明。” “那……你说” 就见那从来厌恶别人亲近触碰的清冷少年,此刻竟也微微红了脸,染上几分难抑的渴求,“郡主亲亲我。” 被引诱的少女显然已经醉得昏昏沉沉,分不清今夕何夕。 却正因如此,显得格外的乖顺听话。 “吧嗒——” 她仰着脸亲上了少年如玉的下颌,而后呆呆问,“……然后呢?” 下一秒。 娇媚昏沉的花儿被一只手托住腰肢向上举,茫然无措中两唇相贴,撞上那一片无人涉足过的皑皑雪原。 刹那间 冰河破碎,汹涌倒流。 不远处的楼归荑白着脸倒退,她仿似看到了一只颤抖着脱下人皮,被情·欲吞吃的艳鬼。 22、幻生·凡人戏子(十二) 沈瑜第二天睁开眼,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她现在的脑袋沉得像灌了二斤浆糊,不仅如此,还有一种类似于得了头疾的痛苦感受。 这种情况下躺在床上只会痛苦加倍,于是当即起了身趴在窗棂上吹了小半个时辰的风,才终于感觉好受了那么一点。 她拿食指揉揉发涨的太阳穴,心里警醒自己∶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事一定要量力而行。 宿醉后实在没什么食欲,沈瑜醒神了许久才端起案上一碗放凉的莲子粥,就着一小碟蜜饯吃了起来。 这边她刚吃完放下粥碗,就收到楼归荑托府中丫鬟递进来的帖子。 唔 好像是个什么诗会。 对于凡间的诗会她倒有一些了解,无外乎才子佳人诗文唱和,或以琴会友交流情感。 参加诗会的一般都是些世家子弟和未出阁的贵女,谈古论今的同时还能物色一下未来伴侣。 只不过,她好像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而且吟诗作赋她是样样不精,去了也没什么用,如果是什么炖鸡会、烧鹅会、甜果子会……倒还值得去瞧一眼。 于是沈瑜只思量了一小下,就打算拒绝。 她正要推脱,就听站在廊下等她回复的小丫鬟细声道,“我家小姐说皇城营卫的薛大人也会去,好像带了李公子陪同,特让奴婢同郡主知会一声。” 沈瑜一愣,婉拒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阿越也会去? 心下飞快思衬一番∶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以让阿越跟着见见世面。若是他真遇到了互相心仪的好姑娘,也可以趁机撮合撮合。 而且这么久以来,她好像都没发现孩子身边有什么桃花。 一天到晚不是待在皇城营卫,就是围着她这个郡主打转,这样下去他几时才能寻得心上人收获幸福? 想到自己进来观世镜的目的,沈瑜愉快的收下了请帖,对着站在廊下等着答复的小丫鬟道,“同你家小姐说,我晚会儿就到。” * 秋风宜人。 楼府里里外外的布置陈设都十分雅致,太湖石浮雕映着青瓦灰墙,光是回廊和水榭就十几道,看上去比她那空有华丽的郡主府有品位得多。 沈瑜在侍女的牵引下寻了个位置坐下,一双眼睛在人群里寻觅起李时越。 在看到苏言清的时候毫无准备的一怔∶她不知道这人竟也会来。 而且看他坐的位置似乎还是主位,不仅如此,身边还有太傅千金楼归荑相陪。 美人于侧频频耳语,惹人眼红。 沈瑜暗衬∶难道这次的诗会只是一个幌子? 楼府做东把世家子弟和贵女们攒到一起,其实是想给苏言清被老皇帝认回这件事提前造势,顺带给身边众人透露透露风向? 然后她越想就越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等日后太子被认回,众人回想起今日诗会种种,难道不会知晓楼家和太子有不浅的情谊?若是太子妃出自楼家,也更让人理解几分。 她的目光在那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身上转了转∶其实这两人待在一起的画面她在郡主府时看的多了,于是略略惊讶之下也很快平复。 反观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周围的许多双眼睛都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猜测着苏言清的来头。 或许其中还有人认出他就是宫宴上那个献唱的戏子,但那又如何? 大家都是人精,苏言清既然能得当朝太傅如此重视,自然有他的本事。 在没把情况摸清楚之前,谁也不会胡乱多言。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沈瑜不太关心,她睨着一双杏眼四下环顾着,终于看到了人堆里的李时越。 然后就没忍住皱了皱眉。 这孩子怎么回事? 来了诗会竟然也不知道打扮收拾一番,就连头上簪的也仍旧是那支脱色的木簪子。 虽说金玉都是身外之物,但免不了有人拜高踩低,尤其是这种世家子云集的场合。 她无声扶了扶额,而后有些庆幸的摸了下藏在袖中的白玉簪∶还好她早有准备。 等下便寻个机会将阿越叫到跟前,把那支旧木簪子给他换下来。 没想到下一秒,人群中抱剑而立的玄衣少年似有所感朝她望了过来。 然后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原本还有些兴致缺缺的桃花眼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就见李时越俯身跟同席的皇城营卫大人说了什么,得了首肯后疾步朝她走来。 得 省得她找机会了。 “平芜阿姐!你怎么会来?” 李时越桃花眼亮晶晶的,看起来格外高兴∶他还以为又要很多天见不到郡主了,没想到这次老大不情愿来的诗会还有意外之喜。 沈瑜叹了口气,冲他招招手,“你低头。”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只要是李平芜的话他就不问缘由的照做,当下十分乖巧的低下头。 接着就感觉发间一松,那根脱色的旧木簪子被抽下,而后又被一支通透的白玉簪飞快固定住。 李时越抬起头,不自觉的摸向了发间别着的玉簪,“阿姐?” 沈瑜满意打量了少年片刻,笑声说,“前些日子在街边游逛时看到的,当时就觉得跟你很衬,倒是一直忘了给你。” “谢谢阿姐。”少年抿着唇似乎有些腼腆,玉白耳畔微微发红。 那副过于容易满足的姿态让她感慨之余,忍不住嘱咐着,“等下别光顾着吃,也留意一下身边的姑娘,有心仪或者同你示好的姑娘一定要好好结识,别当睁眼瞎!” “阿姐……” 李时越不情不愿的垂着眉眼,竟似有些委屈,“我不想要别的姑娘。” 这是什么话? 沈瑜微微蹙了眉不赞同道,“你不喜欢姑娘难道还喜欢男子不成?” “当然不是!”少年大惊失色的摇头,片刻又瓮声瓮气的说着,“阿越不想要别的姑娘,只想守着郡主府陪着阿姐,日后当个好将军。” 那倒也不必,她还没有孤家寡人到需要耽误孩子的前程和姻缘。 但这种事情强逼不得,说不好他下一刻遇到心仪的姑娘就会后悔同自己说的这番话了。 当下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敷衍着推推他的胳膊,“好了好了,快回去吧。” * 看着李时越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沈瑜转过头,却冷不防撞上了一道极冷的目光。 苏言清不知何时朝着她望了过来,只是那目光实在漆冷得吓人,带着难言的失望愤怒,还隐隐透着点儿毁灭欲。 这…… 沈瑜心下一惊,忍不住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是看见以前的仇人了? 好在等她再回过头时,那人已经收回了目光,刚刚那个不为人知的小插曲也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当下端直了身子专注起眼前的诗会。 然后就发现。 这诗会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无聊。 先是世家子弟现场题诗,然后是才子佳人你来我往琴箫合奏。 题诗环节沈瑜撑着下巴兴致缺缺,等到琴箫合奏时她才提起来一点精神。 她以袖掩鼻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心下也有几分倦怠,以为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诗会。 没想到后头竟看到了些不一样的。 其实打从她落座以来,就一直没搞清楚中间用木篱围起来的大台子是干什么用的,也不好意思像没见过世面似的拉着人问。 直到一个蒙着黑布吊在空中的铁笼子被缓缓放了进去。 然后她看到了打开的铁笼子里缓缓步出两只体型硕大,爪牙锋利的虎将军。 沈瑜∶“……??” 等等,玩儿这么大?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诗会吗? 不是才子佳人吟诗作对,谈谈闲心嘛!怎么会有这种危险玩意儿? 估计在座的也有和她一样想法的,就听周围很快响起几道带着惊讶的抽气。 不过兴奋的也不在少数,她就听到身边一个贵女打扮的小姑娘兴奋道,“好大的虎将军!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围观兽斗呢!” 沈瑜嘴角抽搐了一下∶还真是天真无畏啊。 许是见一个小姑娘都如此胆量,其他人更是不好意思再显露出什么惧怕的情绪,是以除了最初那几道低低的抽气声之后,再没听到其他的声音。 沈瑜蹙眉望向斗兽台,心中隐隐有点不安∶她当然不是害怕虎将军,要是搁在观世镜外,她单手吊打两头都不是问题。 可这是凡间,眼下她赤手空拳一点灵力也没有,若是有什么意外的情况…… 不过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或许是她多想了…… 呸!沈瑜咬着后槽牙,悲愤的发现自己是有一点乌鸦嘴的天赋在身上的。 变故陡然发生,那看似牢固的木篱不知为何竟让缠斗中的虎将军撞开了一道裂隙。 下一秒,诡异的寂静中爆发出一阵阵混乱尖叫。 离得最近的是坐在首位的苏言清,和抱剑立在不远处的李时越。 人群乱作一团,她好似看到了血的颜色逐渐蔓延开。 两只虎将军,一头冲向了苏言清,一头则扑向了李时越。 楼归荑尖叫一声,小脸煞白的抱住身边的苏言清 然而还不待沈瑜细想胳膊处就猛然传来一股剧痛,她怒骂了一句,险些当场落下眼泪来。 果然就看到另一边的李时越正被那凶残嗜血的虎将军死死咬住了胳膊,而少年本应锋利坚韧的长剑,不知为何竟断作两半。 他用另一条胳膊紧紧勒住虎将军的脖子,却因为力量实在悬殊而显得艰难万分,那张明显失血的俊脸瞧起来十分苍白难看。 因为和李时越痛感相通,沈瑜此刻疼得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但她没有办法不向陷入绝境的跑过去。 伸手夺过身边一个护院手中的剑,提着裙子不顾一切的向着难以支撑的少年跑去。 本想速战速决,一剑刺死那凶兽。 却被嗅觉敏锐的虎将军躲了过去,只划出一道细长血口,而且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反叫那躁动的凶兽挣脱开来。 当即龇着凶恶利齿就要冲她撕咬上去,却在近在咫尺的一刻被身后满身污血的少年死死抱住。 尖锐兽齿狠狠刺破少年肩头,李时越死死板着那虎将军狠命撕咬扭动的脑袋,鲜血湿透衣衫,他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阿姐……快走。” 痛感相通之下,沈瑜跟着重重一抖。 关键时刻她不退反进,满眼冷意的咬牙将手中长剑狠狠刺入虎将军心脏! 骤然,鲜血喷溅上她胸前衣裙和玉白脖颈,失去气息的虎将军应声翻倒在地。 沈瑜扔了剑踉跄着上前,用力翻开压住少年的虎将军。 她疼得唇瓣都在发颤,脸上也不知不觉挂满了泪珠,当下颤抖的伸出手去抱地上少年,“阿越……” 不远处的地上倒着另外一头被射杀的虎将军。 不过这只虎将军的死状就凄惨许多,不止有脖子上一道碗大的血口,背上还插满了玄黑的箭矢。 而在惨死的虎将军旁边,苏言清攥紧手里滴血的短剑,注视着那劫后余生抱在一起的两人,一张脸惨白得可怕。 ——为什么? 兔子花灯,为他挥起的拳头。 她笑着对他说,“我希望你明日比今日更开心一点。” “苏言清,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无条件爱你。” 少年茫然攥紧滴血手中的短剑,漆眸之下是一张惨白欲碎的脸,双唇微微颤抖着∶ 骗子。 那根簪子不是送给他的。 她头也不回,跑向了另外一个人。 甚至…… 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23-30 幻生·凡人戏子(十三) 诗会之后沈瑜守了李时越整整三日, 两人痛觉相通,一个受伤另一个势必也跟着?难受。 终于, 等到三日后李时越渐渐好转, 她也才有了精神打算去看看凌梅阁的那位。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苏言清,毕竟当时几乎所有的护院都冲上去保护他和楼归荑了,两人最多受点儿?惊, 应该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瑜边走边想着?∶等下要怎么跟对方解释, 这几日自己实在脱不开身过来探他。 没想到等她打着?帘子进?去后,才发现?本就冷清的凌梅阁早已彻底的人去楼空。 苏言清搬走了, 甚至没同?她打一声招呼。 沈瑜在空荡荡的凌梅阁站了一会儿?, 慢慢转身走回自己院中。 丝绦垂曳的海棠树下,脸蛋圆圆的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扫地上的落花。 她立在廊宇下微微恍神。 “阿姐……” 沈瑜转过头,就看到伤势刚愈合的李时越披着?单薄外衣走过来。 那双桃花眼?有着?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失落,“阿姐是在伤心?吗?” “什么?” “为了苏公子。” 她一愣,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 以后咱们怎么办。” 老皇帝的身体应该撑不过几个月了, 届时新朝换旧朝, 正是门阀势力?最适合更替之时,她要为阿越好好筹谋。 至于苏言清。 她只是没料到他会不辞而别, 但要说伤心?……她早过了为他伤心?的时候了。 重?伤方愈的少年在听到那句“我们”后,黯淡的桃花眼?浮出几分?光亮∶他知道郡主喜欢凌梅阁的那个人,这常常让他心?里?又嫉妒又难过。 他也想像那人一样总能占据郡主的目光,可他又无比卑微的知道自己没有争取的资格。 郡主看他的眼?神从来清清白白, 不掺杂任何男女私情。 但是,够了。 反正这一辈子他已经打定主意永远陪着?她, 不娶妻,不生子。 只要郡主不厌弃,他就永远站在她身后做一道乖顺的影子,当她一辈子的家人。 他轻轻望住眼?前少女,心?中坚定而柔软,说着?对方听不懂的保证,“这辈子我都会陪着?阿姐,永远不会叫阿姐伤心?。” * 日子过得很快。 她每日除了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就是去茶楼听书吃点心?,哪家新出了什么菜品,逢着?阿越休沐的日子,两人就一道去尝尝。 然后她就发现?,阿越和她的口?味竟然诡异的相似,于是沈瑜的分?享欲就愈发旺盛。 有时等不及李时越休沐,她还会专门买了用食盒装好给他送过去,只不过有几次她总隐隐感觉到暗中有一道窥视的目光。 可每次转头寻觅都没能发现?踪迹,兴许是她多心?。 让她比较欣慰的是,阿越在皇城营卫干得也不错,他肯吃苦,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很快从九品执戟升为了六品司阶,虽然离大将军的目标还略远了一些,但好在一直努力?的往上走着?。 至于苏言清。 细细数来,她和那人竟有小半载未曾见过了。 沈瑜有时窝在茶楼听书,也能听到一些他和楼归荑的传言。 不知是谁编篡的凄美?爱情故事,名动?京师的第一才女闺秀和落难在民?间的太子相识于微末,两人不在乎门第之别,常常以诗会友志趣相投。 好在上天有眼?叫陛下寻回骨血。 如今太子新立摄政监国,和太傅千金的婚事应该也会很快提上日程。 茶楼杂声窃窃,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落下。 沈瑜混迹在人群里?听着?才子佳人的美?谈,也曾跟着?感叹唏嘘了一回。 她以为自己和苏言清,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碰面了。 一个是恩宠正盛的监国太子,一个是混迹茶楼的清闲郡主,他们的路本来就南辕北辙。 直到这一日。 看上去似乎仍然是平平无奇的一日。 昨夜刚落过一场雪,穿着?月白中衣的沈瑜有些惺忪的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呆怔杏眼?。 有侍女小脸苍白的跑进?来,跟她说,“郡主!陛下、陛下……山陵崩了。” * 天阴欲雨。 巍峨耸立的宫阙沉浸在无声的压抑之中,就连来来往往的凛冽寒风都迟缓了脚步,好比笼中囚鸟,不得自由。 沈瑜是在一群跪倒的宗亲中看到苏言清的。 他更好看了。 少年清清冷冷的垂身玉立着?,竟也有了几分?帝王威仪。 沈瑜抿着?唇怔怔看他,有了点恍如隔世?之感。 很快那道视线回望了过来,少年帝王眸色漆深让人莫名心?中一滞。 她提步走到近前,略微思衬着?唤了一句,“三表兄,节哀。”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清楚这里?头恐怕最不需要节哀的,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人了。 天家亲缘本就淡薄,何况是苏言清。 “嗯,郡主也是。”那人浅浅应了声,语调和神情都极为冷淡。 相隔半载再度相逢,两人之间对话可以说得上冷淡疏离。 而后一直到守灵结束,他们再也没机会说上第二句话。 她在宫中整整守灵了三日,跪得累了就由侍女搀下去歇歇,不过哪怕这样,三日下来她的膝盖也淤青深紫肿成一片。 等到终于可以离开时,走起路来便深深浅浅一瘸一拐。 夜幕飘摇,天上落起了大雨。 又急又大的雨珠直直砸在脆弱的纸伞上,教那擎着?伞的小宫女打得摇摇晃晃险些举不住,有斜飞的雨丝沁湿两人面颊。 小半段路过去,沈瑜觉得自己的半副身子都要被沁透。不过这雨势实在太大,她们也只好寻了个临时的落脚处,停在途经的长廊下避雨。 没想到,未等到雨停,反而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有交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廊下,就见举着?油纸伞的小黄门退避两步收了伞,露出伞下那张昳丽俊秀的脸。 那人与躲在廊下鬓发尽湿的她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竟然是苏言清。 只不过那人就不像她这样狼狈,除了袍角被略微溅湿了几处,周身瞧起来都干干爽爽。 她掩住几分?不自在,冲他扯了扯唇,“三表兄。” 对方冷冷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划过,落在她略显奇怪的站姿上,神色微滞,“你的腿怎么了?” 沈瑜垂下眼?,含糊不清的答着?,“唔,没什么,就是……膝盖有点疼。” 不知为什么,她实在很不想让这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 谁知对方沉默片刻,竟然说,“这里?离我的书房不远,你随我过去。” 少女猛地抬起眼?,秾丽湿漉的眉眼?间显出几分?震惊和戒备。 苏言清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中戾气,“你站都站不住,不处理一下膝盖处的伤么?” * “阿嚏——” 沈瑜坐在书阁的凳子上,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 那人去拿药膏的手一滞,转过头看她,眉心?不自觉蹙紧。 然后唤来外间侍候的宫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不一会儿?他手中就多了一套月白中衣和厚厚狐裘。 “你去里?间把衣服换了。” “啊……” “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你要一直穿着?湿衣服不成?” 沈瑜语塞,犹豫一下还是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声音有点瓮瓮的,“谢谢三表兄。” 她捧着?衣服进?到空间,倚着?门板吐了口?气∶她总觉得这次入宫再见着?那人之后,哪里?就开始怪怪的。 不止是苏言清,她也有点奇怪,但细想了一圈都没想通到底是哪里?怪,索性暂时搁下。 外头风雨大作?。 她就着?一盏暖黄小灯褪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只留了系在颈后的小衣,然后拿起一旁干净的衣服换上。 穿在身上后才发觉出不妥来,里?衣的袖子和裤腿都格外长,仿似男子身量,而且她似乎还嗅到了一点曾在那人身上闻到过的幽淡冷梅香。 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她连忙拍拍小脸,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等她从换好衣裳从里?间出来,正看到那人垂眸立在书架前不知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回身看她一眼?,指了指梨花木的小案,“坐下吧。” 沈瑜拖着?两条铅灌的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过长的裤腿被向上挽了几圈,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 苏言清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少女眼?睫一颤,咬着?唇瓣抖了一下。 然后宽松的裤腿往上推,露出小片青紫发肿的膝盖。 沈瑜莫名觉得面前人在忍耐怒气,握住她脚踝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三、三表兄?”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她惨不忍睹的膝盖上移开了视线。 将她一边小腿支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拿案上药膏。 她微微抿住唇,有些尴尬无措的想移开脚,又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摁住。 那双漆黑眸子望jsg住她,“你是想自己举着?腿让我上药?” 沈瑜想了想那个难拿的姿势,选择妥协。 冰冷的药膏缓缓涂抹在膝盖红肿处,竟有些神奇的减轻了一些灼痛。 她也逐渐放松下来,脚趾无意识蹭了下那玄色蟒袍。 少年太子给她上药的动?作?没由来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等到两只膝盖都涂抹好药膏之后,那人为她放下卷起的裤腿。 而后起身端来一杯安神茶,向着?她说,“暖暖身子罢,小心?染了风寒。” 沈瑜从善如流的接过来,捧着?茶盏小口?啜饮起来,外头的风雨声愈大,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掉。 这几日她在宫中可以闭眼?的时间屈指可数,现?在一到了安逸舒适的环境,困意就好像在眼?皮子上打架,叫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小会儿?时间过去,苏言清看着?缩在矮榻上睡着?的少女,冰冷疏离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走到熟睡的少女,微微恍惚着?伸指去碰那张小脸上,秾艳湿漉的眉眼?。 为什么忘不了她? 为什么,恨不了她? 他对付背叛者向来有千百种残忍的法子,却半点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貌美?清冷的少年太子狠狠闭上了眼?∶唯有自苦。 昏黄摇曳的一豆烛灯下,他颤着?唇去亲她的指尖,“等着?看,早晚会忘了你。” 少女睡颜沉静,毫无所觉。 * 天有薄雪。 郡主府内沈瑜捧着?下巴趴在水榭上,艳丽的裙摆从雪白狐裘下钻出来。 她啧了声∶现?在这鬼天气,还真是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啊。 下一秒,脸上贴上个冰凉粗砺的物?什,幽香扑鼻。 沈瑜抬眼?,是一支开得正盛的白梅,上面冬雪未化,还在扑簌簌的落雪沫子。 白梅后的少年面容俊秀,桃花眼?含笑?,“喏,送给阿姐的!” 沈瑜接过来递给身旁的侍女,想着?晚会儿?找个窄口?瓶插起来,应该坚持上十天半月。 嘴里?问着?他,“今日正是休沐,皇城营卫有什么急事还要让你特意跑一趟?” 李时越唔了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京郊近日出现?了一伙流贼,大人的意思是我有经验,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办他比较放心?。” 捉缴草贼流寇这种差事他确实做得不少,沈瑜闻言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只是照例叮嘱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少年笑?声应下,“知道了阿姐!” 这本是一桩小事,沈瑜和李时越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一段时日,新帝忽然召皇城营卫的薛大人入宫,还点名要阿越陪同?。 少年从宫门出来便恍恍惚惚,直到回来郡主府迎面撞上了等他用晚膳的沈瑜。 她蹙紧眉心?,望着?他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怎么了?差事办得不好,陛下责骂你了?” “没。” 李时越抬起眼?,茫然得好似在梦中,“他……陛下赏我了。” 沈瑜一愣,不解,“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陛下赏我做了营卫指挥使?。” 指挥使?,是比指挥同?知的薛大人还高一头的正三品。 他这半年努力?办了许多漂亮差事,才从九品执戟升为六品司阶,眼?下只是擒获了一伙流贼就得到这样的封赏。 不知那位新帝是何想法,是要明目张胆的培植亲信、划分?旧朝势力?,还是念着?从前郡主府的相识之情? 但说到底树大招风,惹人眼?红。 沈瑜沉着?眉眼?同?他叮嘱,“以后办差事要更加小心?,别让人抓住错处。” “嗯,我会的阿姐。” *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这段日子正被李时越屡屡被破格封赏闹得一脑门子官司,这边又听到了有关于她的荒谬传言。 ——因着?新帝即位后并无纳妃之举,以至于后宫空置静无一位皇妃。 于是各世?家大族纷纷伺机而动?,将自己女儿?的生辰八字送入宫中占算。 个个都想着?趁着?陛下身边没有女人往龙榻上塞人,让自己女儿?把握时机诞下皇长子,那么日后就算当不成皇后,宫中也自有她的荣宠和位置。 然后,荒谬的就来了——不知道哪个糊涂蛋把她的生辰八字一起递了上去。 司天监占算出了她是凤命,是凤命,凤命……个头! 到底是哪个混蛋王八瞎眼?羔子算的! 她怎么可能是凤命!她是苦命歹命劳碌命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凤命! 一定是有人在算计她。 沈瑜揪着?头发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和谁有如此深仇大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抽时间进?趟宫,和苏言清面对面的解释一下这个谣言。 然后她满心?郁结的推开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排排站的各色美?人。 美?人们齐刷刷且姿态袅娜的对她行礼∶“郡主姐姐。” 扑鼻的脂粉熏风下,沈瑜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没错,这些美?人都是数日前陛下赏赐给阿越的。 口?谕上说他当差用心?,性情耿介,通篇都是溢美?之词。 不光是赐美?人,更赏了不少的金银玉帛。 短短两月,升迁的诏书都下了几道。 从正六品到正三品到正二品,最后一次封赏是昨日下午,将李时越由二品武将擢升为一品将军。 眼?看着?赏无可赏,朝堂上也是风雨欲来,人心?惶惶,谁也捏不准新帝频频破格封赏一个皇城营卫的小子是为哪般。 就是那些混迹官场数十载的老狐狸都猜不准少年天子诡谲多变的心?思,更不要说沈瑜这种不关注朝堂的人了。 她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安,很不安。 这种不安,在陛下当朝杖责了一个弹劾李时越的阁老之后达到了顶峰。 天恩太重?,更会显出人德不配位。 她举目望向天边 滚滚黑云之下,山雨欲来。 * 檐雨嘀嗒个不停。 沈瑜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天还是睡不安稳,索性睁着?眼?,听雨打花窗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磕绊声,当即警醒了起来∶难不成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贼? 竟敢铤而走险,夜探郡主府。 她赤足下床,无声无息拔出木架上的长剑,将寝殿大门推开一道缝隙,眯着?杏眼?向外头瞧去。 好像是…… 是 阿越? 前一秒还戒备万分?满目冷意的少女瞬间丢了剑,推开殿门,小跑着?朝雨中那个狼狈的身影而去。 伸手握住少年湿哒哒的衣裳,将那张苍白万分?的俊脸从地面水洼间提起来。 “怎么了?” 沈瑜惊声问着?,目光落到少年手中的长剑上,轻轻一滞。 ——他手上有血。 “阿越,你受伤了?” 可如果是他受伤,那么痛感相通的自己这一次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疼痛?还是…… “阿姐,我……我杀人了。” 李时越苍白的唇瓣嗫喏着?,像一只失去魂魄的游魂野鬼。 她的心?不住发凉,往下沉,“谁?你杀了谁?” “郑……阁老之子。” “呼隆”一声,闪过天际的惊雷照亮两张同?样惨白的脸。 沈瑜顾不得脸上的雨水,她像是没听清楚一般,“你再说一遍,你杀了谁?” “郑阁老,郑通的儿?子。” 不是草贼,不是流寇,是两朝老臣郑通的儿?子。 她脱力?般的跌倒在身后水洼里?,脸上有几分?苍白茫然,“你……为什么要杀他?” 李时越面白如纸睫羽乱颤——他没想杀郑择来着?,他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人。 谁叫那人当着?自己的面,侮辱阿姐。 骂他就算了,说他是杂种,上不得台面的野狗都可以,他都能忍。 怎么可以用那样难听的话玷辱阿姐? 阿姐清清白白,谁也没有她干净。 “……郑阁老因我被陛下杖责,郑择气不过,今日我当值。 我和他……在城门处吵了起来。” 少年痛苦的闭上眼?,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对不起,阿姐……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能求陛下。 她一把拽住少年衣襟将他提起来,冰冷的额头相抵,用那双滴着?水的杏眼?狠狠望住他,“听着?,我现?在就进?宫去求陛下,在我没出来之前,你给我好好待在郡主府,哪儿?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做!” “阿姐……”少年的唇瓣微微发着?抖,“不值得,为我……不值得。” 沈瑜的衣裙早已被雨湿透,她站起来望了他最后一眼?,语调沉凉,“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 夜雨瓢泼。 沈瑜跪在御前许久,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少年新帝。 他身着?玄色衮服,隔着?雨幕和垂珠冕旒,朝她望来极为淡漠的一眼?。 小黄门撑着?油纸伞侍候在左右,他却兀自踏出雨幕向她走来。 停在她面前,很轻的一声jsg叹息,“郡主,孤帮不了你。” 她知道,这会让他很为难。 可她真的不能看着?李时越去死,她不能让李时越去死,哪怕…… 抬起眼?,嗫喏着?望向少年新帝,“非要一命抵一命的话,用我的可不可以?” 冷雨潇潇,满耳嘈杂。 可她就是在嘈杂的落雨声中听出了对方隐忍的滔天怒意,“孤倒是没有想到,你就那么在意他。” 她眨眨坠满雨水的睫羽,颤声说,“是,求陛下帮帮我。” 最后却只等到了那人白着?脸拂袖而去,深浓夜色里?只留给了她一句,“李平芜,你真是叫孤失望。” 苏言清走后,她仍不敢轻动?的继续跪在雨幕里?,连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是在新帝的龙榻之上。 灯影清微,隐含冰冷戾气的新帝对她说了一句,“孤可以答应你。” 那双清冷凤目淡漠俯视着?她,“但李平芜,你也要答应和孤做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她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值得这人和她交易。 谁知却听到了如平湖惊雷的一句,那人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李平芜,十日后的封后大典上,孤要你穿着?嫁衣,嫁给孤。” “什……么?”沈瑜甚至有那么几秒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怀疑对方疯了,或者是自己根本没听清。 直到那人又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嫁给孤,孤需要一个背景干净的皇后,这只是一场交易。” 沈瑜小脸恍惚着?,莫名就想起前段时日那场关于凤命的流言…… 原来如此 又是一场算计。 他需要一个家世?背景干干净净不会掣肘他的皇后,所以被算出凤命的是李平芜,而不是楼归荑。 是了,这京城中哪里?还能找到一个如她身份尊贵又没有实权和根系的贵女呢?又有什么皇后人选会比一个被当鸟雀娇养长大的郡主更合适呢? 她最讨厌被利用,如果是在今夜之前她会毫不犹豫拒绝,可是现?下…… “我答应你。” 貌美?的少年新帝满意着?微微笑?起来,思衬了会儿?,又同?她说道,“封后大典之前,你不许出宫,更不许见郡主府中的那个人。” 半晌,少女杏眼?轻颤的抿住唇,响在空中的声线尤为干涩,“……我答应。” * 一晃数日,沈瑜留在宫中待嫁。 看着?衔珠凤冠和织满金线的嫁衣,她也忍不住有点恍惚起来∶是不是真的要嫁给这个人了? 苏言清也果然言而有信。 李时越的事被他压了下去,郑阁老虽是两朝老臣,但他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压不过一朝天子。 气怒之下也只是称病辞官,留了一堆棘手的烂摊子给下头交接的人。 封后大典前三日,楼归荑罕见的进?了一趟宫,她的脸色很难看,红肿的眼?睛像狠狠是哭过一场。 望向沈瑜的时候有点儿?欲言又止似的,到底是没忍住偷偷过来给她透了点消息,“郡主,李公子他……” 沈瑜这数日都没能和阿越联系上,心?下正挂怀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当下便蹙紧眉头,“阿越他怎么了?” “李公子似乎、似乎是有逆反之意。” 她心?头重?重?一滞,面色却冷静如常,“楼姑娘可不要随意开这种玩笑?,阿越仕途正盛,怎么会生出反心??” 楼归荑摇摇头,眼?眶红红叹了口?气,“当是为了郡主。李公子如此看重?郡主,他怎么愿意看着?郡主为他犯险?” 见沈瑜冷着?脸不答,对方复又说道,“郡主怕是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夜雨,郡主昏死在宫殿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李公子许是心?急,当夜就带着?羽林卫兵符去投奔了肃王。” 肃王,老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如果老皇帝不曾寻回骨血,今日登临大宝之位的应当就是他的儿?子。 沈瑜强忍惊疑,蹙眉打量她,“此等机密大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郡主有所不知,那肃王的续弦正是我族中姑母,她陈情于我,也是怕一朝势败受到牵连。” 美?人含泪,娇靥凄侧,“郡主,现?下就只有你能阻止李公子了。” 楼归荑走后,沈瑜呆呆的坐在床边——连楼归荑都知道的事,苏言清那样城府难测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她拼尽全力?要保下的人偏偏要一门心?思的往火坑里?跳! 她紧紧闭上眼?,一时心?中又气又怒,恨不得马上就把李时越揪到眼?前狠揍一顿。 但情势紧急,现?下最紧要的是去向苏言清求个恩典。 那人既然不许她出宫去见阿越,那就求他允许自己写上一封劝降信。 御书房内,苏言清竟似早就等着?她。 沈瑜抿着?菱唇,艰涩开口?,“陛下明鉴,阿越只是一时糊涂,只要陛下允许我写一封劝降信,他定然会迷途知返。”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你说得不错,可孤为什么要让他迷途知返?” 她只好摆出筹码,将自己完完全全作?为一枚供人驱使?利用的棋子看待,“我若为陛下妻子,那阿越就是陛下妻弟,恳请陛下给他一条活路。” 苏言清在幽微灯影下静静看她,“是不是只要孤同?意你写这封劝降信,你就安安心?心?做孤的妻子?” “……是。” “好,孤答应你。” 少年新帝的目光透过垂珠冕旒落在她身上,“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后悔。” “陛下放心?。” 只要她写了这封信,阿越就一定会听她的,那孩子向来最怕叫她失望。 只不过她这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封由她写下的劝降信,会变成送到李时越手上的劝反信。 她相信了苏言清的话,可到头来,天真的只有她自己。 * 是日风淡。 天空轻蓝静远,难得有几朵舒卷随风的浮云。 天还没亮沈瑜就被侍女喊起来梳妆打扮,曳地朱红婚裙绣了金线织就九天翱翔的火凤,玉石环佩,云鬓步摇。 衔珠的凤冠轻轻垂晃在眼?前,眉眼?处细描花钿,再于两靥贴以金箔,浓郁的口?脂衬得她肤色更为白净,春日薄雪一样通透莹泽。 她随着?侍女的牵引踏出宫门,外头是等待着?她的少年新帝。 他本就生得冰冷貌美?,眼?下细致打扮起来就更加貌美?威仪得难以言表。 倒像是被红尘欲念引诱着?堕落下来的清冷仙人。 在抬眼?看向她的那一瞬,那人凤目微怔,很明显的恍了恍神。 沈瑜沉默着?将手递给他,由他牵着?踏上车驾,再走过诵章织锦、屏幛相引的一段路,最后踏上九方高台。 最后的奉迎之礼结束,两人并肩立着?。 却忽然听到大地由远及近的发出颤动?,宫门外传来铁骑扣门之声。 不可能。 她藏在袖中的一双手不自觉发抖着?……不可能。 不可能是阿越。 脸色苍白的小帝后抬起杏眼?茫然无力?的望向四周,发现?不管是身边侍臣还是底下浩浩荡荡的世?族宗亲,竟无一人表露出惊乱之色。 一切就像一个早就布好的死局,等着?猎物?上钩的刀剑林。 恍惚着?,目光最后落在年少的帝王脸上,他眉眼?淡漠得像冬日里?的熹微朝霞。 苏言清望着?她轻轻启唇,“看来,是皇后赌输了。” “什……么?” 那人无比淡然的伸手过来牵住她的,脸上含着?轻浅又亲昵的笑?,“皇后信错了人。” “你那样宠爱的阿越,到了最后却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日头那样温暖,她却浑身发冷着?说不出话。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阿越向来最听自己的话,看到那封由她亲笔写下的劝降信,他就一定不会反。 厮杀的声音不绝于耳,却被势不可挡的阻在了厚厚的宫墙外,浩浩荡荡的叛军并无一人杀进?来。 鼻尖似乎嗅到了远处浓烈的血腥气,沈瑜一张小脸越发惨白。 直到那个熟悉的少年被铁链绑缚着?,被马背上的武将浑身是血的拖行进?来。 他的一边脚骨向外翻着?,露出被人挑断的脚筋。 “阿越……”少女的脸白如薄纸,她微微哆嗦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的破碎开。 身边人却不允许她这一刻的脆弱伤心?,勾着?她的手嗤声提醒,“皇后可看清楚了,那是犯上作?乱的叛军,并不是你的阿越。” 沈瑜眼?眶干涩生疼,她的嗓音也像悬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放他一条生路?” “孤也不甚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刻,皇后还是要向着?那个乱臣贼子。” 良久,她似是想通了什么,忽然轻轻笑?了,“苏言清。” “嗯。” “我教出来的孩子,让我亲手做个了结。” 少年jsg天子戒备的垂眼?打量她,目光深深。 她的笑?意更深,“你在担心?什么?我不可能放走他,宫中的禁军也不会允许我放走他。” 那人却仍旧抿着?薄唇不肯松口?。 “算我求你。我就只有这一个请求,等亲手了结了他,我就乖乖回来做你的皇后。” 少年新帝终于肯妥协,眉眼?冷淡的嘱咐她,“不可超过半刻钟。” 沈瑜拖着?朱红似血的凤冠霞帔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那被无数弓弩对准的满是血污的少年。 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像是初生的蚌肉磨砺在刀尖之上。 终于,走到惨不忍睹的李时越面前。 她抿住唇,一张脸已经冷汗涔涔,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发抖,“阿越,你回不了头了。” 李时越唇边不断溢出血线,还在努力?的对着?她笑?,“我知道。” 少女惨白的小脸茫然着?,她不明白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心?里?为他谋划,怎么尽忠报国,怎么做一个令后世?敬仰的大将军,怎么…… 求得圆满。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他。 片刻之后,地上的少年伸出手缓缓握住她的剑峰。 沈瑜轻轻一滞。 那双望向她的桃花眼?依旧晶亮,哪怕他笑?得满脸血沫,依旧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阿姐的手不要抖,没关系的,阿越……不怕疼。” 她眼?眶酸涩,口?中喃喃着?,“怎么办,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说完又释然似的吸了吸鼻子,终究扯出一点笑?来,“但是别怕,阿姐答应过,永远不会抛下你。” 天真蓝。 少女最后一次极目远眺那九重?宫阙之间努力?振翅、想要飞出牢笼的飞鸟。 而后微微俯下身抱住满身血污的狼狈少年,“阿越。” “嗯……” “乱臣贼子,阿姐陪你一起做。” 远处有温柔霞辉。 她举起手中剑,毫不犹豫地用剑峰贯穿了两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求——“不要!” 她杏眼?轻颤着?茫然转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冰冷貌美?的少年新帝肝胆俱裂的从九方高台上跌落下来。 十二垂珠的冕旒摇晃勾缠,映得那张惨白欲碎的脸上瞳红似鬼,“不!不要!!” 幻生·凡人戏子(十四) 陛下抱着他的?小皇后睡了三天?。 灯花开了又?落, 外头?檐雨积成飘摇的?长线,殿内却寂静无声不?透半分天?光。 第三天?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从榻上爬起来, 神色温柔的?在小皇后唇上亲了一下, 竟是有点害羞的?把她抱着放进龙榻旁的?水晶棺里,“皇后,孤要上朝去了。” 少女闭着眼容颜苍白, 仍旧穿着朱红嫁裙, 只不?过胸前的?血早已凝干。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对方的?话。 苏言清也不?在意,仍伸了手帮她把垂在胸前乌发轻轻理顺, 凤眼有些茫然?的?落在少女鬓发间小小的?绯红绒花上, 而后露出星点笑意,“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 威仪的?大殿之前,朝臣们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猜不?准陛下今日临不?临朝。 自从封后大典发生了那桩事,陛下就?把自己和亡故的?皇后锁在寝殿中?,不?食不?饮, 就?连侍候起居的?公公都被挡在了门外。 甚至他们现在回忆起陛下那日癫狂的?情状都觉得十分胆寒。 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也会?那样卑微恐惧的?匍匐在地, 目眦欲裂、手脚并做的?朝着某处爬去。 那颤抖着去抱少女的?手上, 一滴一滴砸满了帝王的?眼泪,“别……求求你?, 不?要……” 天?地寂静,无一人敢抬头?。 更无一人敢上前劝开那个抵在没了声息的?小皇后颈窝处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陛下。 最?后是陛下自己从血泊里爬了起来,抱着眉目紧闭的?小皇后踉踉跄跄回了寝宫。 他走过的?地方, 淅淅沥沥嘀嗒着浓稠血线,有怀中?少女身上的?, 也有他唇边不?断溢出的?。 自那之后,殿门紧闭了整整三日,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正在朝臣们觉得陛下今日可能也不?会?临朝时,少年天?子却穿戴着冕旒衮服行进了大殿中?。 那张脸上竟再瞧不?出一丝伤心,甚至素来冰冷的?眉眼隐隐含着笑。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皆是暗暗舒了口气。 是了,皇后毕竟是香魂已逝,看来陛下伤心了几日已然?想通了。 整个朝议过程也非常平顺,罢朝之后唯有阁老张萧被陛下钦点留了下来。 张萧作为两朝老臣平日里却也并不?作威拿架子,是朝中?八面玲珑人精一样的?存在。 不?过饶是他此时心里也有点打鼓,陛下唯独留下自己究竟是所为何事。 只见陛下以手撑额,昳丽貌美的?脸上显出几分茫然?,好半晌才?抬起眼看他。 张萧正暗自琢磨着,被那毫无情绪的?一眼瞧得神经一紧,连忙低下头?去,“陛下。” 谁知少年天?子下一句说出的?话,竟是莫名叫人冷汗直流。 十二垂珠之下,身着冕旒衮服的?新帝带着一点古怪的?病气,“孤做错了事,皇后生孤的?气了,张大人可知道什么哄人的?法?子?” 纵是见过大世面的?两朝阁老,此时也忍不?住的?被这话问得微微哆嗦。 耳边听到?陛下继续说,“皇后宠溺弟弟,孤不?该明知故犯惹她生气,你?说,孤要不?要给妻弟封个护国大将军?” 张萧越听越心惊∶皇后死?了,皇后家的?小弟也死?了。 给一个死?人封什么护国大将军? 他强忍惧意,冷汗涔涔的?试探,“陛下,封后大典那天?……” “怎么?”少年天?子抬着漆黑的?眼珠看他,脸上隐约显出一种介于平静和癫狂的?诡谲之色。 张萧被看得心惊肉跳,冷汗如雨自额际悄悄滴落,他本能的?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说,“没什么,没什么。” “你?说,孤这么做了,皇后会?不?会?开心一点?” 纵横官场了数十载的?两朝阁老寒毛卓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恐万状,“那是自然?。” 闻得此言,玄衣帝王的?话语间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有些不?确定的?问他,“真的?么?皇后真的?会?消气么?” 张萧已是两股战战,不?敢多说一个字,也怕说错一个字,“自然?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面前之人的?唇角便开心似的?浅浅勾出了点笑,他自言自语般轻声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张萧从殿中?出来之时,冷汗已经湿透朝服。 翌日便有眼尖的?朝臣发现,向来温厚待人、积极参与朝事的?张阁老不?知为何竟称病告假了月余。 而宫中?也开始频繁出现方士的?影子,那些号称身怀奇能异术之人带着魂幡剪纸,在不?透天?光的?帝王寝殿中?设置祭坛,挥剑念咒为亡人招魂。 着凤袍玉冠的?少女闭目躺在水晶棺中?,睡颜沉静。 招魂仪式进行了七日,都说那些心中?还有牵挂的?亡魂,会?在离开人世的?第七日入旧人梦中?。 宫人散去,魂灯轻燃,苏言清满怀希冀的?踏入水晶棺中?,抱着始终悄无声息的?朱裙少女闭上眼睛。 可惜,一夜无梦。 少年天?子在满室幽暗中?醒来,而后睁着不?住发颤的?睫羽,茫然?吐出一口血。 旧人厌他,不?肯入梦。 他伸手抚上少女紧闭的?冰冷苍白眉目,口中?喃喃着,“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做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苏言清的?哭声渐渐在寂静寝殿中?断断续续的?响起,他一时哭一时笑,泪痕满面,唇间溢出的?血不?停堆积着流到?了下颌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抹去唇间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提着剑走出了殿外。 阶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方士。 很快,殷红横流的?血染红了殿前长阶。 远处霞辉温柔。 他茫然?立在殿前,第一次觉得∶万里山河,竟这样教人寂寞。 天?幕之下犹如玉山倾颓,苏言清终究不?堪重负倒在了血染长阶的?殿前。 一个人不?肯放手的?执念到?底有多可怕? 一朝帝王竟在登基后不?久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上条陈了自己所犯的?罪状——戕害忠良,有意逼反,滥造杀孽。 他要把自己写进后世史书的?骂名里,让万人唾弃,以此来卑微祈求亡魂的?原谅。 原谅了,就?该醒来,就?愿意入梦见他了。 可菩萨不?渡卑劣jsg之人,水晶棺中?的?尸身日渐溃烂。 冬日就?要过去,阶草新碧,万物芳菲。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偌大的?皇宫被四面飞翘的?檐角勾勒成一方小小天?地,风将檐下悬铃吹响了一遍又?一遍,飞鸟来去。 旧人始终不?曾入梦。 而陛下…… 陛下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朝了。 他像是厌倦了杀人,也厌倦了眼前的?一切,日复一日的?只是紧闭着殿门,待在寝殿中?一语不?发的?和水晶棺中?的?少女怔怔相?对。 无人敢对此事表现出任何的?微词和置喙,因为上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还摆在眼前。 昔日荣宠无限的?太傅楼呈,不?过委婉提了句“希望陛下保重龙体,让皇后亡魂早日安息”,就?触了天?子之怒被牵连着诛了九族。 连那曾经和少年天?子有过几分隐晦情谊的?太傅千金,都没能免于株连。 朝臣们现在人人自危,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宫人们尽数散去了。 萤萤长灯下,这里是被彻底遗弃的?一方天?地。 少年天?子毫无仪态的?跌坐着,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也不?知趴在水晶棺上凝望了里头?的?人多久,直到?唇间尝到?了一点潮湿咸涩的?味道,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殿中?的?气息并不?好闻。 腐败的?尸身,流血的?腥味,湿淋淋的?浓烈桐油味…… 衮服遮掩下,他的?腿骨又?一次断裂,只不?过这次是陛下自己动的?手。 殷红的?污血从伤处流出,泅湿了大片袍角,又?在无人探知的?寂静夜里逐渐凝成凄侧的?暗紫色,混着干涸血衣静静贴伏在他的?断腿处。 为什么? 什么办法?都用?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睁开眼? 苏言清泪痕交错的?一张脸上满是深深的?茫然?。 而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捧起手边的?兔子花灯,举起来贴到?面前的?水晶棺上。 少女苍白凋零的?眉眼被花灯映亮,她合衣躺着,鬓间的?绯红色绒花仍旧生机勃勃。 苏言清却像是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脆弱着神色祈求说,“你?说过,希望我开心的?,还记得么?” 死?去的?人不?会?回答。 他喃喃自语着,“是我不?好,我已经替你?动手罚过了,你?睁眼……看看好不?好?” “我再也不?嫉妒了,我再也不?敢了” 哭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反正在这一方天?地里就?只有她和他。 “你?一定不?知道,离开郡主府之后我回去看过,不?止一次。” “还有那次廊下避雨,你?不?知道,我瞧见你?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 “是我错了,不?该动那个人,不?该骗你?写下那封劝降信,我只是……” 少年天?子的?神色微微茫然?着∶有点嫉妒。 嫉妒那总是耐心望向另一个人的?秾丽眉眼,嫉妒那根奢望过的?白玉簪,更嫉妒…… 楼府诗会?上,虎将军撞开木篱牢笼之后,那毫不?犹豫奔向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垂着不?住轻颤的?睫羽∶可是你?答应了做孤的?皇后,九方高台上,我们行过祭拜天?地的?礼仪。 你?已经是孤的?皇后。 既是皇后…… 夜半声悄,兔子花灯倾倒在浇满桐油的?寝殿地面上,火舌在一瞬间蹿上房梁。 苏言清踏入水晶棺,满足而亲近的?抱住眉目紧闭的?少女,眸中?浮出一点飘渺柔软的?笑意∶“皇后与孤,应当同?葬。” 是日奉元殿半夜突然?走水,烧起来扑不?灭的?滔天?业火,被窗外火势惊醒的?小黄门和小宫女提着水袋木桶乱作一团。 无人知晓寝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一夜过后,新帝失踪,至于和已故皇后紧紧拥在一起的?那具烧焦的?尸身,无人敢认。 幻生·小蛇师兄(一) 周天之下灵气充沛, 其中?的小荷仙山更是福泽之气氤氲缭绕。 沈瑜坐在云雾渺渺的悬崖边上,觉得方才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微冷山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与上个?小世界不同, 这次她进?入的显然是一处修仙之界。 脚下这座山叫做“小荷仙山”, 她所在的宗门叫做“小荷仙门”,而?她是门中?的小师妹符月。 啊…… 单是从这无比草率的宗门名字就可以看出,宗主是一个?多么?不靠谱的人了。 而?非常不巧的是, 宗主符天生——是她在这个?小世界里名义上的便?宜爹爹。 沈瑜揉了揉被崖风吹得冒凉的脑门儿, 捋了捋她目前的处境。 原身符月是宗主符天生唯一的女?儿。 按理说这样得天独厚的投胎条件,原身在宗门里被宠成个?顺风顺水的香饽饽应该不成问题。 但问题就出在她有一个?很不着调且任性跳脱的爹。 天天放着偌大的仙门不管, 就想着当个?甩手掌柜去云游四?海。 距离她那好爹爹上一次回家还是一百多年前, 并且从凡间带回了一个?灵脉奇绝的沉默少年。 少年是被灭满门的罪臣遗孤,符天生见他很有天赋,就顺手将少年救下,并且帮他洗骨伐髓带回来修仙。 若是培养好了, 以后?也更方便?自己撂挑子。 少年虽然不爱说话,性子也孤僻沉冷,但胜在一张脸生得实在好看。 符月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少女?情窦初开, 自然是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但对方不爱搭理她, 说十句也不回一句,她天天跑过?去给人家送温暖送小礼物。 三个?月过?去了, 连对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直到某日她注意到少年手腕处有一个?淡红色的胎记,越看越觉得像一尾漂亮小蛇,就自作主张地叫起了对方“小蛇师兄”。 一百多年过?去了,沉默孤冷的少年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成长为宗门中?人人敬仰的大师兄沈惊时。 只有原身还锲而?不舍的追在那人身后?,一口一个?亲亲热热的“小蛇师兄”。 但考虑到她是宗主符天生的女?儿, 总归还是有这么?点特权。 更何况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宗门众人听也听习惯了。 就连大师兄沈惊时,也只是在最初听到时皱了皱眉,后?来也默许着随她去了。 沈瑜无比坦然的接受了“自己”苦恋别人一百多年,却还是求而?不得的这个?事实。 她此刻望着眼前的飘渺云烟,乌黑睫羽轻轻颤了下,心里涌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 上个?小世界里把结局走成那样…… 这次一定要吸取教训。 崖风荡起少女?顺着膝弯垂下的挼蓝色裙摆,鸦羽般的墨发向?身后?铺开,两?道广袖被风鼓动,软翠簪子上的流苏在轻轻作响。 她又坐了一会儿,提起身边的精巧食盒起身离开。 本着熟悉一下小荷仙山周围环境的想法,沈瑜的步调放得很慢,食指勾着食盒上的系绳,一路漫不经心的走回了宗门跟前。 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错。 许是因为灵力充沛的缘故,花花草草都生长得极为茂盛,远望过?去一片苍翠颜色。 脚步停在宗门门口,抬头望了眼头顶金灿灿到刺眼的宗门牌匾,沈瑜实在没忍住腹诽了一下符天生的审美。 只不过?还没等她一只脚踏进?去,就迎面跑来一个?模样算得上几分清俊的男修。 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也没能?将来人和哪个?名字对上号。 暂且就叫他路人甲吧 路人甲兄台在她的注视下面露难色,“符月师妹,那个?……” “嗯?”她虽然有点不解和懵逼,但还是做出个?努力倾听的姿态。 然而?对方这个?那个?了半天,也没让人听懂他到底想说个?什么?。 沈瑜∶“……” 什么?惊天秘闻叫他这么?难以启齿。 在她的耐心磨尽之前,路人甲兄台终于委婉的说明了半路拦截她的意图。 “那个?,大师兄回来了……” 噢。 他说的应该是沈惊时。 “然后?呢?”少女?微微眨了眨杏眼。 顶着她探求好奇的目光,路人甲兄台支支吾吾说出了后?头的话,“……大师兄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灵脉破碎的女?子。” 说完又劝她,“不过?小师妹先不要生气,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瑜∶“?” 她还什么?都没想。 路人甲师兄劝慰着她,“兴许是大师兄把人姑娘打伤的呢,所以才不得不带回宗门。” 不过?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是很信。 谁会把人打伤后?再?给人疗伤,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更何况大师兄把那女?子抱在怀里时的神?情是那样冰冷凝重,甚至带了几分罕见的忧急。 心下不免有几分唏jsg嘘∶小师妹这场旷日持久的单相?思估计要完。 沈瑜垂眸想了想,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这人应该是怕她等会儿看到那扎心的一幕,会忍不住气极和沈惊时闹起来。 毕竟这一百多年来,原身对沈惊时的执着宗门众人都看在眼里。 一个?是宗主之女?,一个?是人人敬仰、清风霁月的大师兄。 这两?人若是扯破脸皮闹起来,大家站谁那头都不太合适。 不知何时,宗门前头已三三两?两?的聚起了一堆凑过?来看热闹的人。 他们的目光落在沈瑜身上,有嘲弄,有同情,还有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 几道有意压低的窃窃私语,顺着山风送到她耳边。 “大师兄本就不喜欢符月师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就是就是,要喜欢早喜欢了,这都一百多年过?去了,我还从未见大师兄为符月师妹这样紧张过?。” “可见姻缘二字真是强求不来,符月师妹就算贵为宗主之女?,又对大师兄嘘寒问暖了上百年,不还是抵不过?大师兄下山时救下的那个?女?子……” 沈瑜∶“……” 所以说这个?仙门的主业不是修仙,而?是八卦吧。 她怀疑就算她现在立刻对天起誓,说不喜欢沈惊时,也只会被这群人认定是在嘴硬死撑。 而?且从围观众人的神?情中?不难发现,他们都非常一致的觉得小师妹配不上大师兄。 在他们眼中?沈惊时不仅是所有人心目中?清风霁月的大师兄,也是扫荡妖魔的杀神?。 这一百多年来,小荷仙山可以说是沈惊时用单薄的身躯一力撑起来的,甚至他在宗门中?的威望已经丝毫不输符天生。 捋到这儿的沈瑜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换作是她也会更信服沈惊时一点。 尤其是在有了不着调的符天生做对比之后?,只要眼睛不瞎的都会觉得沈惊时格外靠谱。 原身符月也不例外。 她不仅觉得大师兄靠谱,还觉得他格外的好看。 而?现在沈惊时下山一趟,归来时抱回一个?浑身是血灵府破碎的少女?,似乎还带着一副从未有过?的关?切情态。 作为暗恋了大师兄一百多年的小师妹…… 沈瑜有些麻木地想∶这个?黑锅她真是不背也得背。 既来之则安之,沈瑜决定先去见见“自己”暗恋了一百多年的那个?人。 抿了抿菱唇,抬头问着,“沈惊时在哪儿?” 围观众人∶“……!!” 果然是要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符月师妹竟然直呼大师兄的名讳,语气还那么?冷冰冰的,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 看着众人一瞬间又是纠结又是激动的神?色,沈瑜无力望天。 算了,她还是自己去找找吧。 就在她提步走出去不远,身后?有人扬声提醒着,“符月师妹,大师兄将那姑娘带到了揽月居疗伤!” 沈瑜脚步微微一顿。 ——揽月居 那是沈惊时从不喜外人踏足的,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原身追在他身后?上百年,能?死缠烂打进?去待的时间加起来一刻钟都不到。 现在他抱着灵脉破碎的少女?,踏入了自己不曾对任何人敞开的隐蔽天地。 看来…… 沈瑜暗暗叹息,忍不住为原身掬了一把同情泪∶所以说,单相?思什么?的真是注定没有好结果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朝揽月居而?去,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或同情、或探寻的眼神?。 起初她还有几分郁卒,后?面也逐渐麻木了起来。 而?在她穿过?大半个?山头后?,终于来到了那偏于一隅的揽月居。 抬头,上面是清清冷冷的三个?漆墨大字,周围也未植任何灵花仙草,只背靠着一大片幽静竹林。 此处看起来就好像是和生机勃勃的小荷仙山彻底剥离了开。 沈瑜下意识皱了皱眉。 然而?下一刻,她还是提裙迈进?了揽月居。 不知是没人敢未经沈惊时的允许轻易踏足此地,还是那人当下心境太过?混乱。 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禁制。 直到她推开那道半掩的门扉看清了里头的两?个?人。 榻上少女?紧闭的眉眼痛苦苍白,披散的乌发映着朱红裙裳,胸前是一道被长剑贯穿后?格外恐怖的黑黢黢血窟窿。 而?守在榻前的则是一个?俊美昳丽的青年剑修,青年剑修此刻正神?色冷凝的抿着薄唇。 脸色竟然也有几分苍白。 听到推门的声响青年剑修抬眸向?她望过?来,沈瑜的呼吸略微一滞。 她就知道,这狗血的命运不会轻易放过?她。 四?目相?对间。 沈瑜浅浅弯了杏眼,对着谢翕……哦不,是沈惊时,学着原身叫了一声—— “小蛇师兄。” 幻生·小蛇师兄(二) 沈瑜叫完人之后, 目光越过他,径直落到后面床榻上?双目紧闭、灵脉破碎的少女?身上?。 被?沈惊时救回来的少女?容色娇美, 身着一袭浓郁似血的朱红裙裳。 那模样分明?与陆霜意别无二致。 望着少女?胸前一道黑黢黢穿透的血窟窿, 沈瑜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的,忍不住回忆起了上?个小世界里自己的凄惨结局。 当下蹙了蹙眉,强压下心头的几分不适。 而后杏眼轻抬, 斟酌着开口, “那个,她是怎么回事?” 沈惊时闻言微抿住唇,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叫他难受的画面一样。 “这位姑娘在秘境寻宝时, 一时不察,被?其他宗门的几个男修给算计了。如?果不是我恰巧经过救下了她,恐怕……” 后头的话他不说沈瑜也知道,于是便?很能理解的点了点头, “那现?下怎么办?这位姑娘看样子伤得很重。” “……嗯。” 俊美青年沉着眉目望向榻间女?子,敷衍的应了声。 明?显感觉到自己多余的沈瑜,踌躇了片刻, 忍不住问了句, “那个……” 青年剑修抬眼看她, 漆眸中的情绪极为淡漠。 不像是在看朝夕相?处了上?百年的小师妹,反而像是在看着路边一棵不起眼的小草, 或者石头。 沈瑜也不在意,她知道对方现?在挂心着陆霜意,恐怕没什?么精力分给自己。 于是问着,“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这话, 沈惊时稍稍一愣,这才?算真正打量起她来。 ——方才?说话的时候, 他正挂心着榻间女?子的伤势,其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以?为符月会?闹脾气,至少也会?堵着气头也不回的离开,容他有几天清净。 可现?在…… 沈惊时神色中透着点不解和茫然?∶符月师妹刚刚问了自己什?么? 久久等?不到对方回答,又见那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生怕自己一片好心被?人曲解的沈瑜,急忙开口解释道,“符……嗯我爹爹离开宗门之前,把藏经阁的钥匙交给了我保管,那里面应当有许多珍奇的药材可以?帮这位姑娘固脉凝元。” 她眨眨杏眼,又一次问道,“小蛇师兄,要我帮忙吗?” * 从揽月居出来的沈瑜忧心忡忡的…… 奔向了小厨房。 方才?把藏经阁的钥匙交给沈惊时,她也算该做的都做了。至于那两个人之间后续的爱恨纠葛,她眼下并不是很感兴趣。 经历了凡间的小世界后,沈瑜对于美食的热爱反而更多了几分。 于是便?搜寻着原身记忆,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许是她运气好,刚推开门就看到案上?摆着好几盘溢着甜香的软糯小食。 乌润杏眼当即亮了亮∶都是她爱吃的。 沈瑜原本还不是很饿,嗅到这扑鼻的甜香立刻觉得饥肠辘辘。 索性在小案前头坐了下来,伸手拈起其中一块儿放在齿间咬了一口,而后有几分满足的眯了眯杏眼。 这味道比起她在凡间吃到的,竟也不差什?么。 于是在心里头给因为八卦同门和不着调宗主,被?扣分扣成负数的小荷仙门默默加了一分——做饭好吃。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正要提着裙子站起来的时候。 却看到不远处的门前,一位师姐正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小师妹,你……” “嗯?” 师姐问着,“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生气呀?” 她∶“……啊??” 那位师姐的神色更加复杂,“你把大师兄最爱吃的点心都吃完了,难道是刚刚被?大师兄从揽月居里撵出来了?” 沈瑜沉默了∶…… 先不说是不是被?人撵出来的,那人竟然?也会?喜欢吃甜食? 他不是向来最讨厌甜腻腻的东西?了? 以?前自己吃到好吃的糕点要喂给他几块儿,都被?对方蹙着眉头嫌弃得要死。 她有些不信,狐疑的问着,“你说谁?沈惊时?他什?么时候爱吃起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了?” 那位师姐闻言更加笃定小师妹是气坏jsg了,心有戚戚的唏嘘着,“看来小师妹已?经气得连大师兄的喜好都记不得了。” 她当然?不会?相?信符月师妹真的忘了大师兄的喜好,眼下肯定正在吃着飞醋呢! 不过,大师兄爱吃甜食这事儿,宗门众人最初也很是不解。 修仙之人都不重口腹之欲,大师兄亦是如?此。 可他唯独嗜甜。 这个爱好刚显露出来的时候宗门众人还比较震惊,毕竟这和大师兄一贯清冷寡欲的形象有些不符。 但后来跪服于大师兄宗门第一杀神的恐怖实力,也纷纷很有滤镜的觉得,一个惊才?绝艳的剑修天才?,有点儿特别的嗜好也可以?理解。 眼看着这位师姐望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唏嘘同情,沈瑜只觉得额上?青筋忍不住跳了一跳。 她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胸口就骤然?一痛。 ——来了,这命运般的感觉∶) 当下没心思?再去理会?身后师姐欲要劝慰的眼神,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门。 在痛意的指引下,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偏僻后山。 看到崖洞边趴伏着的少年。 沈瑜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第一次不确定的揉了揉杏眼。 睁眼,再揉。 睁眼,再再再揉。 好吧…… 她终于能确定那不远处模样狼狈、头上?露着两只尖尖白色狐狸耳朵的少年,就是这个小世界里的越听栦。 看来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份是妖啊。 她提步走过去,将少年从石头上?扶起。 蹙眉打量着∶看样子伤得不轻,妖身都现?出来了。 而后神色微微有些复杂的望着那对雪白狐狸耳,伸手拍了拍少年满是血污的小脸∶“喂,醒一醒。” 眼看着那张俊秀的脸都要被?她拍肿,对方还是没有丝毫要苏醒的意思?。 沈瑜终于停下了手。 小荷仙山上?层云飘渺,薄雾缭绕。 挼蓝色裙裳的少女?蹲在地上?,伸出手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碎发,一时心绪莫名。 没有毛茸控能拒绝收养一只毛茸茸,她甚至已?经提前感知到了一点养崽的快乐。 然?后思?绪飘忽着,忍不住就想起了观世镜外的谢翕,还有那场无比真实、处处得到印证的预知梦。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瑜知道她之所以?会?在预知梦后那样抵触谢翕,不止是因为他后来的灭世举动,更加不是厌憎他的半妖身份。 哪怕,她是一个捉妖师。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被?所爱之人利用和欺骗,尤其在突然?发觉自己交付身心用力爱着的人,对她并无几分真心之后。 可想到那人的半妖身份…… 沈瑜抿住唇,还是忍不住微微茫然?着∶甚至某些瞬间,她会?怀疑起自己所追逐的道,是不是那样值得让人坚定不移。 她生在捉妖世家被?阿姐耳提面命着长大,从小被?耳濡目染的就是“仙道坦途,斩妖除魔”。 好像天地间本无善恶之分,只因仙妖不同,便?分出了善恶。 可当她走出了那一方小天地,也曾遇到过虚伪的仙人,在那场预知梦中,更是窥见了藏在仙门皮下的种种罪恶。 有时就会?生出几分疑惑∶那些心中没有恶念、不曾犯下过恶行,却生来就被?仙门利用驱逐、饮血削骨的半妖…… 好像,也有一些可怜。 山风穿梭而过。 沈瑜终是垂眸叹息了声,伸手掩去了怀中昏迷着的狐妖少年耳朵,将对方从地上?提抱起来。 * 宗门里几乎炸开了锅。 大师兄前脚下山救回个女?子,小师妹后脚就到后山捡回个少年。 一个安置在揽月居,一个扶进了清清堂。 这是要面对面的打擂台不成! 人群中有声音在猜测着,“听说小师妹捡回来的那人也挺惨的,一百多年前大师兄入宗门时也很惨,你说会?不会?…… 小师妹暗恋失败,一怒之下找的替身啊?” 说完和身边人对视一眼,愈发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小师妹可是宗门里出了名的恋爱脑。 不过仍然?有些许观望的同门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们不相?信小师妹会?这么有骨气,说放弃大师兄就放弃大师兄,说找替身就找替身。 一定是在试探大师兄的态度!嗯,一定是在死撑,想借此激出大师兄的醋意! 但大师兄……八成,可能,也许,并不会?吃醋。 而出于舆论中心的沈瑜若是知道自己求而不得的形象如?此深入人心,怕是会?气歪了嘴。 她向来最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怎么会?死缠烂打。 说到底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小荷仙门从她那便?宜爹爹符天生到底下的众多同门,都是这么如?出一辙的不靠谱。 这样的仙门竟然?还能地位稳稳的存在着,也是不得不感谢沈惊时的独力坚持。 趁着沈瑜出门取药的空档,有两个不怕死且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勇士偷偷溜进了清清堂。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榻前,注视着虚弱昏睡的少年,其中一个拿胳膊撞了撞另外一个∶“欸,你觉得他和大师兄生得像么?” 另外一个又凑近去仔细瞅了几眼,摇摇头说,“我觉得不像。” 说着面露犹豫之色,用贫乏的语言努力解释着两人之间的区别,“大师兄是那样的,他是这样的。” 不过不着调的人总是格外默契,对方竟似听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像。” 而后两人齐齐纳闷起来∶那小师妹为什?么救他回来? 要知道人美心善这个词从来不是形容小师妹的,她向来最怕招惹麻烦,除了面对大师兄时大善人附体,其他时候……也就……还行吧。 遥想小师妹上?一次做善事,还是在五十多年前。 她曾捡回过饿晕在山门前的一条狗。 而这个举动背后的原因竟然?是——她观察了几日,觉得那狗死撑着饿也不理人的样子,和大师兄很像。 所以?说,睽违了五十多年,小师妹为什?么又忽然?开始做起了善事? 这不像她。 两人一边想着,一边凝眉苦思?着转过身来。 而后正对上?了门口少女?有些发黑的清艳小脸。 少女?杏眼弯弯,皮笑肉不笑道 ——“好巧呀师兄,过来遛弯儿呢?” 幻生·小蛇师兄(三) 先前还满心八卦的两?位师兄, 被忽然冒出来?的小师妹笑得齐齐打?了个?哆嗦。 而后?皆是?一脸被抓包的尴尬和心虚,“小、小师妹。” “嗯?”少女?杏眼?微眯。 其中一个?轻轻呼了一口气, 然后?像一个?连珠炮似的猛烈输出, “小师妹别生气!我俩也是?被其他师兄师姐撺掇过来?的!大家都想知道你是?不是?暗恋大师兄一百多年求而不得,看到大师兄下山救回个?姑娘后?醋意大发,所以才特意捡回个?替身来?刺激他!!!” “……” 少女?沉默了一下, 十分?诚恳的对着两?人道, “师兄们?平时没有事做吗?今天的剑练了几遍,功法?又精进了多少, 能不能在大师兄手下走过三招?” 两?位师兄∶“!!” 他们?只不过有点八卦, 小师妹为什么杀人诛心! 沈瑜当然懒得计算这俩人的心理阴影面积,当下素手一推,很是?客气的将二人“请”出了清清堂。 然后?再一次感叹∶这小荷仙门怕不是?迟早要完。 提步走到榻前,把药碗放在小案上, 就想伸手将榻间昏睡的少年扶起来?。 谁知指尖刚挨到少年衣袖,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就倏然睁开。目光还十分?的清明透彻,显然是?早就醒了。 她被吓了一跳, 退后?两?步, “你什么时候醒的?” 少年苍白的唇瓣嗫喏了下, 神色有些复杂,“很早, 在你拿巴掌扇我的时候。” “……” “不过我知道你只是?想叫醒我。” 沈瑜抿着唇,隐隐觉得这个?小世界的阿越哪里不太一样了,“那你为什么还装晕?” “怕你不是?个?好人。” 她∶“……” 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少年无辜的眨眨桃花眼?,“这不能怪我, 一个?仙门中人怎么会那么好心去救一只妖?” 他自出生到现在已有三百多年,见过的道貌岸然仙人不知凡几, 吃过的暗亏和算计怕是?一只巴掌都数不过来?。 自然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修仙宗门的陌生少女?。 但当他感觉到少女?在抱起他之前,竟小心的掩去了他暴露在外的狐狸耳朵和周身妖气,还是?忍不住愣了一愣,生出些纳罕不解的情绪来?。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不会有修仙之人想善待一个?妖类。 不过方才在榻前无意间听?到的那番言论,倒是?教他放下了几分?戒备之心。 他身负重伤需要休养,而她求而不得想找替身,既然双方都有各自的算计,jsg那正好可以互利互惠一下。 于是?冲她略显羞涩地笑笑,“我叫陆宴亭,原身是?一只白毛狐狸,多谢姐姐善心救我。” 原本?就心下复杂万分?的沈瑜,叫面前少年笑得更复杂了几分?∶前脚还说她不是?个?好人,后?脚就一口一个?亲热的姐姐叫了起来?。 还真是?,相当的能屈能伸啊。 “姐姐叫什么名字?”少年一双弯弯上挑的桃花眼?笑得乖巧。 沈瑜受不住对方那股子?甜腻腻的殷勤劲儿,于是?说,“别叫我姐姐了,叫我符月吧。” “噢,符月姐姐。” “……” 算了,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想到上一个?小世界的结局,她心中思衬着∶这次可不能再行差踏错了。 想了想,还是?问他,“那个?,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少年不假思索∶“……水。” 她有点懵逼∶“什么?” 陆宴亭的语气有点无奈的,一副柔弱娇媚姿态∶“符月姐姐,我想喝水。” 沈瑜恍惚∶这就是?狐狸精吗? 他为什么能这么自然的对着一个?陌生人撒娇啊? 另一边,接过水碗很快喝完的少年,伸出舌尖舔了舔粉嫩的上唇,桃花眼?微微勾了点笑,“谢谢符月姐姐。” 沈瑜眉心狠狠一跳。 这感觉就像自己精心教养了好久的好孩子?,一眼?没瞅着就长歪了,很想伸手拍他两?巴掌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努力压下自己的复杂心绪,对他说,“你身上的伤不轻,这段时间就安心留在此处养伤吧。” 本?以为对方听?到这话会拒绝,她甚至准备好了挽留劝解的说辞。 谁知陆宴亭干干脆脆点了点头,“好,听?符月姐姐的。” 沈瑜纳闷,“你怎么突然这么相信我,难道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少年目露羞涩,笑意吟吟,“当然不怕,符月姐姐需要替身,而我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做好这个?替身。这么互利互惠的一桩买卖,我为什么要怕?” “……” 看来?师兄们?方才在榻前的那顿嘴碎胡诌,叫他误会了什么。 不过正好,这样的话留下他这件事显得更加合情合理了。 沈瑜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不过既然要留在小荷仙门,以后?就别叫我符月姐姐了。” 她垂着眼?睫,略略想了想,“叫我师姐吧。” “好啊,小师姐。” * 揽月居。 细心照料之下,榻上的红裳女?子?也终于渐渐睁开了眼?。 一豆青灯下。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俊美昳丽的青年剑修守在她床头,正用汤匙轻轻搅动着手中药碗。 原来?他放下敌意,不拿着剑冷冷指着人的时候,也能这样温柔。 温柔得,就像是?一个?一触即碎的美梦。 女?子?苍白的脸上浮出几丝红云,她掩饰似的侧了侧头。 脸颊磨蹭在枕头上的细微声响惊动了青年剑修,他朝着她望过来?,微微一愣,“你醒了?” “嗯……” 咬着唇瓣,轻轻点了点头,“谢谢……沈道友。” 她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那个?惊才绝艳的剑修天才,小荷仙门的沈惊时。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是?从前只存在于少女?飘渺梦境中的一个?虚无幻想,从不敢奢望那双淡漠漆眸能为自己停留一时半刻。 更不敢想,有一天,那高高悬挂于天际的清冷孤月会奔她而来?。 毕竟,她和沈惊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 在以往大大小小的秘境里,他们?也曾偶遇过好几次。只不过那人总是?淡漠持剑绞杀妖兽,漆冷的眼?眸从来?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片刻。 哪怕那时的她秋瞳剪水,唇脂莹润,身上的衣裙干干净净,没有胸前那片肮脏碍眼?的血污。 他也从来?不曾侧目多看过她一眼?。 所以秘境中,在她濒死之时,看到沈惊时向她踉跄而来?的身影。 她还以为只是?幻觉,没想到竟是?真的。 虽然她现在也不是?很明白,秘境中的自己到底有何不同,能叫沈惊时失魂如此。 但一想到向来?清冷寡言,处变不惊的人,在看到自己被长剑贯穿倒在血泊里时,竟然也会苍白着俊脸,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神色……就忍不住要偷偷欢喜起来?。 这般想着,就又忍不住嗫喏着红唇,轻轻叫了一声,“沈道友。” 叫完朝他瞥去,对上那双有几分?温和的漆眸,一颗心不住跳着,耳畔也渐渐生红。 就见青年剑修似乎停顿了一下,垂眸想着什么,而后?那道清清冷冷的声线对着她道,“你现下可有去处?” 这是?……要赶她走? 女?子?一愣,原本?还泛着红云的小脸立刻苍白起来?,摇摇头,“没有,我是?无宗无派的散修。” “既然没有。” 青年剑修望住她,“不若就暂且留在此处养伤。” * 天边霞红似水,映得小荷仙山美得袅袅翠翠,生机勃勃。 早在符月将捡回的少年扶进清清堂时,沈惊时就知晓了。 不过他心中并不在意,直到他踏着薄暮之色看到扶着俊秀少年缓缓迈步的清艳少女?。 少女?穿着银红小衫,淡茜色裙摆随着她的脚步一荡一荡,像是?氤氲莲池中一朵被缓缓吹皱的游动风荷。 她眉眼?带笑,十分?耐心的跟身边少年介绍着,“喏,这处是?秋暝阁……” 晚风里传来?一丝浅淡的妖气,虽然已经被人极力掩饰过。 青年剑修袖中长剑颤了颤,眉宇微蹙着启唇唤道,“符月师妹。” 沈瑜正带陆宴亭熟悉着小荷仙山周围的环境,忽然被人唤了一声,有点茫然的回头,“小蛇师兄?” 沈惊时俊脸微沉,“你先过来?……不是?,你自己过来?。” 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还是?配合的放开搀扶陆宴亭的胳膊,朝那人走去。 “怎么了,小蛇师兄?” 青年剑修的脸色实在有些不虞,沉声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沈瑜沉默着∶果然还是?没能瞒过他。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抬起杏眼?,打?着商量道,“小蛇师兄,我不过问你和那位姑娘的事,你也不要管我好不好?” 沈惊时眉头紧皱∶“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是?……” “是?妖。” “知道你还……” 流霞下头,少女?抬着杏眼?打?量他,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小蛇师兄很厌恶妖类?” 沈惊时抿着唇,没有说话。 其实在他眼?里仙和妖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能够凌驾于对方之上的力量,就能将之视作脚下尘泥。 于是?也只是?轻蹙眉心,淡声提醒着,“我只是?怕符月师妹识人不清,自找麻烦。” 话虽是?如此说,但他从不曾真正关心过自己的这位小师妹。 哪怕面前少女?对着他嘘寒问暖了上百年,但她和他之间的情分?,可能还抵不上揽月居门前那块儿偶尔陪着他怔神的石头。 提醒至此已是?仁至义?尽,当下也不欲再多说,微微抿了薄唇,“符月师妹自己考虑清楚就好。” 见对方松口,沈瑜刚要暗暗舒口气,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单纯无害的少年声线。 陆宴亭满身柔弱的走到她身边,无辜的桃花眼?轻眨,望向对面的青年剑修,“小师姐,哥哥怎么这么凶?” 沈惊时∶“……” 沈瑜∶“…………” 幻生·小蛇师兄(四) 陆宴亭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两人的沉默僵硬。 继续自顾自的说, 语气无比感?叹着,“真羡慕哥哥能有这?么硬的心?。小师姐这?么漂亮可爱, 换作是别人宠着她还来不及呢, 怎么会?舍得凶她?” 少年眨眨桃花眼,“既然哥哥不想要,那小师姐现在就是我的了, 哥哥应该不会?吃醋吧?” 沈惊时看他的眼神凉得像看一个死人。 而一边的沈瑜已经羞耻得老脸通红,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她忙不迭伸手去捂小狐狸的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你不要再说了!” 不过她这?副羞恼情态落在另一个人眼里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沈惊时的眼神越发凉薄危险起?来。 望着面?前脸色薄红着,踮着脚去捂另一人嘴巴的秾丽少女。 青年剑修眸色微哂,唇角牵起?一个古怪的冷笑?,“既是如此, 符月师妹好自为之。” 陆宴亭却似个根本听不懂好赖话的,竟还有些感?动的觍着脸说,“哥哥放心?, 我和小师姐一定蜜里调油, 百年好合!” 沈瑜头皮发麻, 她马上就要在陆宴亭的不断作死中炸成一朵烟花。 再一次伸手去捂对方的嘴,眼神狠狠暗示着∶“别再说了。” 求求你jsg。 对上那双委屈羞耻的杏眼, 少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歪着头,很随意的在她莹白指尖上亲了一口,“小师姐真可爱。” “……!” 沈瑜风中凌乱。 她浑身恶寒的退开?, 恨不得立马离他三丈远,一双杏眼狐疑着打量, “你以前……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狐狸精嘛,当然是钻研男女修合之术,床笫之间吸人精血……” 那张俊秀的少年脸猛得靠近,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些恶劣清浅的笑?意,“怎么,小师姐的精血要给我吸么?” 又神情羞涩着,很是蛊惑的补了一句,“我还没吸过别人的呢。” 沈瑜忍无可忍,木着一张清艳小脸,一巴掌拍歪了少年的脑袋。 而后不理会?身后少年假装凄惨的柔弱叫声,万分郁结的转过头……咦? 沈惊时呢? * 揽月居前,面?色冰冷的青年剑修停住脚步,漆黑的眸子轻轻一凝,转了方向去往后山崖洞。 崖洞里既深且暗,一片不见五指的浓黑。 可青年剑修却好像来过无数次那样熟悉,只凭本能便可轻易避过洞穴石壁上时不时凸起?的尖刺石棱。 走了片刻,打开?一道暗门,提步踏入后面?的石室。 烛色幽微。 石室间的木柱上绑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修。 男修在见到沈惊时的那一瞬就忍不住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浑身哆嗦着,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乱叫。 仿佛看到了什么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啃食血肉的修罗恶鬼。 沈惊时在石室中间的小案上坐下。 擦得干干净净的长剑被放在一边,修长冷白的指节微动,执起?案上一盏凉透的清茶。 接着毫不在意的啜饮了起?来,又配着甜腻腻的糕点果子送入口中,好一会?儿?,那张阴云密布的俊脸才缓和了一点。 宗门中无人知晓,他其实有心?魔。 很严重的心?魔。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在梦中频频见到一些奇怪的景象。 梦到前世的自己作为一个帝王孤零零的自焚在宫中。 还有水晶棺中穿着嫁衣的模糊少女,九方高台下,单薄的身子被一把?长剑贯穿倒在血泊中…… 沈惊时第一次从梦中醒来,竟然摸到了自己的眼泪。 不过…… 青年眉心?微敛,捏着茶盏怔神∶他的心?魔已经许久没有冒过头了。 就算是在秘境中看到了和梦中重合的一幕,也只是经历了短暂的心?神震颤。 可刚刚看到符月和那狐妖……心?魔竟然隐隐不稳。 戾气横生着,莫名?想要毁掉些什么。 他蹙紧眉心?,而后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细小声响在不远处响起?,空气里忽然涌出一股尿骚味儿?。 沈惊时握住杯盏的指骨一顿,轻轻转过头。 看着那木柱上被铁链洞穿了肩胛骨,此刻正?不住发抖着尿了一地的瑟缩修士。 沉默着站起?身,走得近了一些,长剑划破对方胸前皮肉,汩汩涌出浓稠嘀嗒的鲜血。 那双淡漠平静的漆眸微微一哂,笑?了,“骨头这?么软,你是什么品种的废物?” 浑身血淋淋的修士奋力呜呜着,恐惧的脸上满是祈求。 青年剑修努力控制住身体里那股翻腾起?来的嗜血欢愉,神色微微古怪着,“想让我放了你?” 被塞住嘴巴口不能言的修士猛点头,脸上是涕泗横流后留下的干涸印记。 俊美的青年叹息一声,“可你不该弄脏了我的地。” 那修士彻底绝望起?来,混浊双眼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与怨毒。 从来没有清风霁月的天才剑修! 小荷仙门的沈惊时,不过是一个美丽残忍,没有同理心?的怪物!! 自己也不过是秘境之中夺宝失利之后,没忍住逞了一时口舌之快,气急败坏地对他辱骂了几句。 沈惊时竟然敢! 这?个欺世盗名?!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过很快,那双满含恨意的混浊眼睛就被剧烈的痛苦逐渐覆盖。 石室周围早已被布下隔音的结界,不会?有人听到那不绝于?耳、令人心?惊肉跳的惨烈哀叫…… * 秦姩是在醒来后的当天夜里,被安置出揽月居的。 照顾她的宗门师姐见她在灯下怔怔着一张小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没忍住低声安慰了两句,“秦仙子不必如此,我看大师兄对你很是不同呢。” 灯下的小脸微微一滞,有些难以掩饰的期许,“真、真的么?” “是啊。” 师姐的语气微微感?叹着,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在里头,“秦仙子可是第一个光明正?大,被大师兄抱着进来揽月居的人!” 虽然小师妹也死乞白赖进来过几次。 但?往往屁股都还没坐热,后脚就被撵出来了,那应该不算。 秦姩脸色红红,讷讷问着,“你们是不是都很崇拜沈……惊时?” 只有那人不在的时候,她才有勇气叫出这?个名?字∶惊时。 沈惊时。 “那当然!大师兄可是我们宗门之光!惊才绝艳的剑修天才,胸怀坦荡不说,偏偏还生得那般俊丽模样。 可以说除了不太好接近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缺点!” 小荷仙门中人的统一认知∶他们的大师兄就是最最完美,最最清风霁月的雅正?君子! 滤镜大概有八百米那么厚。 不过…… 师姐转头看了看灯下小脸微红的美人,忍不住提醒说,“秦仙子受了这?么重的伤,灵脉受损后很难再修复如初,以后若是修炼的话,只怕也会?更?加困难。” 秦姩一滞,眼睛里亮起?的光也逐渐黯淡下来。 “不过秦仙子不用担心?,你可以去求求大师兄,说不定他有法?子呢。 据说老宗主在藏经阁存有一味非常珍异的灵草,可以帮助人伐骨洗髓重铸灵脉……就是一般人很难见到啦,不过我觉得大师兄会?帮你的!他对秦仙子你很是不同!” “真的么?” “真的!不过……” 望向秦姩的眼神又有些为难和同情,“此事千万别让小师妹知道,她最喜欢大师兄,若是知道了,恐怕不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 * 沈瑜捧着小脸,对着面?前又现了妖身的狐狸耳少年发愁。 “欸,你现在弱得连妖力都控制不住吗?” 陆宴亭嬉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裂痕,“没人跟小师姐说过吗?不要对男子轻易说这?种话。” 少女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认真反省自己,下一秒杏眼抬起?,重新落到那双雪白的狐狸耳朵上。 为难的蹙了蹙眉头,“可你就是很弱啊,你看,你的狐狸耳朵都露出来了。” 害得她很想揉一揉。 狐狸耳少年桃花眼一眯,像是忽然知晓了她的想法?,“小师姐是不是很想揉揉看?” 摆出一副任人施为的娇弱姿态,“来吧,我很乖的。” 说着,那双雪白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竟小幅度的轻轻抖动了一下。 沈瑜眼神发直,没忍住捂住了胸口。 “小师姐要不要揉揉看?” 狐狸耳朵又抖动了一下,娇俏的少年面?孔凑近了一些,那双桃花眼安静盯住她。 “不……揉。” 下一秒,克制着悄悄攥紧的拳头被人打开?,牵引着落在了雪白的狐狸耳上。 伸手捏了捏……救命,好软。 既然揉都揉了,节操都掉了一地,哪有不回本儿?的道理! 沈瑜干脆咬着牙,愤愤在那双毛茸茸耳朵上狠狠乱揉了几把?。 后面?反而是一开?始嬉笑?从容的少年率先软了声线求饶,红着脸颊轻轻躲避着,“好了好了,小师姐,你饶了我罢!” 毛茸控本人一脸满足,仰着小脸对着少年说,“不过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动不动就暴露妖身,万一被宗门中的其他人发现了……” 垂着睫羽,有些苦恼的想了想。 片刻之后抬起?头,一双杏眼微微发亮,“我想起?来啦!藏经阁有一味灵草,或许可以帮你收敛妖气,增进修为!” 幻生·小蛇师兄(五) 月照幽庭, 银光泠泠。 揽月居中,躺在榻上的俊美青年双眸紧闭, 蹙起的眉心?竟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泽魔气。 似是陷入了什么极端痛苦的梦魇之中, 是副心?魔不稳的模样。 “吱呀”一声。 梨花木雕镂的门扉被推开,一个身量轻灵的少女轻手轻脚的潜了进来。 泠然月华下,是一张皎洁秾艳的小?脸。 沈瑜屏息静待了几秒, 看榻间青年始终没有?反应。 这才舒了一口气般, 低头吹熄手中的迷魂小?筒。 既然她已经夸下海口要帮陆宴亭掩藏妖气、增补修为?,那势必要进入藏经阁拿到?那株灵草。 而藏经阁的钥匙…… 非常不巧, 她前脚才给?了沈惊时。 思来想去?了一番, 觉得还是不能直接找沈惊时讨回?钥匙。 先不说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她出尔反尔,前脚给?出的东西后脚就讨要回?jsg来。 就是依照那人和陆宴亭之间的不对付,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这件事。 于是她便决定大着?胆子铤而走?险一回?,想着?潜进揽月居偷偷取了钥匙。 等到?进去?藏经阁拿到?灵草后, 再立刻把钥匙原路归还。 这样也算神不知鬼不觉,两头都不会受什么影响。 寂静悄然的揽月居内,榻上青年呼吸清浅。 沈瑜借着?月光轻轻在屋里翻找起来, 从放置心?法剑谱的架几案, 再到?笔洗旁边的轴头罐…… 好一会儿后, 少女挫败的抬起小?脸,咬住唇瓣∶所以说, 沈惊时到?底把钥匙藏到?哪儿了? 浅浅银光乍破一般,透过窗纸倾泻进来。 那海棠色裙裾拂在冰冷石地上,一层一层铺散开来,和跌坐其?间的少女一样, 像一朵蔫嗒嗒的艳丽小?花。 咬唇思衬了片刻,沈瑜杏眼沉沉的撑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 然后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床榻上。 ——钥匙会不会藏在沈惊时身上? 她万分纠结地一会儿望望床榻, 一会儿看看地面。 不住的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应该……不会有?事的。 沈惊时刚刚都没醒,说明?她的迷魂香起作用了。 应该…… 不会中途醒来的吧。 天人交战了片刻,终究是狠了狠心?轻手轻脚朝着?榻边挪动。 站到?那人近前,就着?月华看了一眼,心?里涌上几分复杂∶这人恐怕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这么温柔无害。 短暂唏嘘了下,伸出手去?在他的腰间摸索。 没有?。 海棠色襦裙垂曳在榻边,少女皱了皱眉,继续向上摸索着?。 很快,那探入怀中的手终于触到?了一个冰凉粗砺的石质短柄。 微微睁大的杏眼发出华彩∶找到?…… 了! 一股大力猛地袭来,桎梏住她的手臂将二人瞬息颠覆过来。 沈瑜一脸懵逼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俊美青年,有?点结巴的,“小?、小?蛇师兄?” 青年似乎是刚从一段梦魇中醒来,昳丽的眉眼褶出一道淡痕,那双本该漆黑的眸子竟然诡异的覆盖了一层冷戾猩红。 那道打量着?她的目光阴冷残忍,像是思衬着?要从哪个角度撕碎这只弱小?猎物。 …… 沈惊时确实刚从梦魇中苏醒,他又梦到?了那座孤清冷寂的皇宫。 浇满桐油的水晶棺,倒在地上的兔子灯…… 还有?那场扑不灭的大火。 可又有?些不同的是——他竟然第一次看清了水晶棺中嫁衣殷红着?,被兔子花灯照亮的少女苍白眉眼。 可也只有?那么短暂一瞬。 下一秒迷雾散去?,心?魂被梦魇外作乱的一只小?手强行拉出。 睁眼,对上那一双清凌凌的圆翘杏子眼。 杏子眼眨了眨,几分尴尬地微微含笑。 那一刻青年剑修神情恍惚癫狂着?,仿佛仍然深陷重重梦魇之中…… 沈瑜不敢动。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若是敢动弹一下,压在她身上的那人就会毫不留情的拔出剑来,给?自己来个一剑封喉。 沈惊时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苍白美丽的脸上,一双眼睛竟似是越来越红。 兔子成精也没他这么吓人。 她本来还想以静制动,等他慢慢清醒,谁成想沉默得越久越是叫人胆寒心?惊。 片刻后,她终于有?些遭不住的颤了颤乌黑睫羽。 小?心?翼翼地轻声试探着?,“小?蛇师……唔!” 一个情绪暴戾的吻落下来,唇瓣被碾得生疼,紧闭的齿关没撑过两秒就被用力舔开…… 少女被那近乎吃人的力道吮得抖了一下,杏眼抑制不住的漫上一层水雾。 很快又挣扎起来,羞愤地拿手去?推,“小?……蛇!” 沈惊时像是根本失去?了理智。 清冷表象褪去?,彻底变成一条发情的公蛇,只会缠着?她又亲又舔。 床榻之上,少女海棠色的襦裙柔柔散开。 被迫仰着?小?脸奉献吞咽着?,被亲得红红眼尾都坠了几滴眼泪。 他亲人的力道太凶,她甚至感到?了舌尖上被咬出了几道口子,一股甜腻血腥气。 被禁锢在床笫间的少女身躯微微打着?摆子,不知道是被亲得,还是被气得。 她想伸手打他巴掌,又怎么都挣脱不开。 鼻尖一酸,忍不住掉了好几滴眼泪。 咸涩的泪水汇入两人交缠的唇瓣,卷向舌尖……覆在身上的那人忽然微微一滞,停下来看她。 那双眸子依旧猩红,却隐隐透出几分犹豫。 而后竟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在她发红酸胀的鼻尖上亲了一下。 沈瑜被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弄得有?点懵,呆愣的杏眼边上还挂着?点可怜可爱的残泪。 她以为?这人良心?发现,终于清醒一些肯放过自己了。 没想到?下一秒,又被人捏住后颈抵开了齿关…… 太过亲密。 毫无怜惜的,一个湿嗒嗒的深吻。 小?会儿时间过去?,沈瑜已经没什么力气推拒。 她昏昏沉沉的任由那人吮完她的唇瓣,又去?舔她的下巴。 就在她满心?绝望地等待着?这场过于漫长的唇齿厮磨结束时,耳边忽然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心?头骤然一缩。 还不等她反应,沈惊时就捏住她的脖颈,将她整张脸藏进密不透风的幽冷怀抱。 下一秒,一道极为?熟悉、隐有?颤抖的女子声线响起,“沈、沈道友。” …… 秦姩提着?的灯坠在地上,小?脸几分呆滞苍白,讷讷望着?面前青年。 她下午听了宗门中师姐所言,想着?不若过来揽月居向沈惊时提一提此事。 来的路上她还有?些藏不住的甜蜜欢喜。 觉得她和沈惊时之间,约摸真的有?那么一些缘分,不然他怎么独独救了自己,还把自己抱进揽月居? 推开这扇房门之前,秦姩怎么也没想到?会撞见眼前这一幕。 小?荷仙门的沈惊时,从来只会提着?剑淡漠的绞杀妖兽。 那双漆眸哪怕掠过你?,也是清清冷冷的不带任何情绪。 秦姩小?脸苍白的咬住唇瓣,神色怔怔着?∶那么面前这个乌发披散,满含春色的俊美青年是谁? 素来清冷寡欲的一张脸上尽皆靡艳之色,红得不正常的薄唇泛着?微微湿润的水泽。 而被他占有?着?藏进怀中的少女,只露出了和白衣纠缠在一起的艳丽裙摆。 还有?鬓边那一朵桃红色的小?小?珠花。 沈惊时望向她的眉眼淡凉,隐隐透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是你?? 你?来做什么?” 幻生·小蛇师兄(六) 秦姩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没说出什么来。 最后只是有些恍惚的白着一张脸,说可以等到明?日再来。 沈惊时闻言倒也?没有多问或挽留, 只淡淡嗯了一声?。 掉落在地?上的长灯被拾起, 伴随着女子离开?的悄静脚步,房门?被轻轻阖上。 那一声?也?彻底惊醒了青年剑修。 他身形僵硬了一下,放开?怀里的少女。眼底的猩红之色已然褪去, 脑子也?格外清楚起来。 因为?这样就觉得更加难以面对, 他刚刚…… 那样亲了小师妹。 流荡月色下,对面的少女也?怔怔着, 贝齿无意识咬住被吮到红肿的湿漉唇瓣, “小、小蛇师兄,你?是不是清醒过来了?” “嗯。”是略带喑哑的一声?应答。 沈惊时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为?什么对小师妹做出这么荒唐的轻薄举动。 可从梦魇中睁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起,理智全部焚烧殆尽,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留住她,不能让她从身边离开?。 甚至…… 和小师妹唇瓣交触的感觉,叫他觉得心安。 沈惊时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一时竟有些羞愧于去望少女那靡艳过份的菱唇, “对不起, 刚刚我……” “我知道!小蛇师兄是让梦魇着了,不是有意的, 我会?当?做没发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少女迫不及待打断他的艰难自省,略有些戒备的,清清楚楚划分界线。 沈瑜确实不想跟这人?再扯上这种关系, 观世镜之外如何暂且不论,小世界里她只想踏踏实实帮陆宴亭求得圆满。 至于沈惊时, 大家最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她捋了捋黏在靡艳唇瓣上的几丝乌发,尽量语气平静着,“我希望小蛇师兄也?不要在意这个?……乌龙。”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这场亲密纠缠归结于——乌龙。 是的,这只是一个?乌龙。 沈瑜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沈惊时却沉默起来,声?音微微喑哑,“师妹生得……有些像我梦中之人?。” 他还?是第?一次看清了梦魇中那副模糊的少女眉眼,竟隐隐约约和面前小师妹的重叠起来。 会?不会?……jsg青年剑修眉心紧蹙。 而另一边的沈瑜,则在狐疑的打量着他——这是什么鬼话? 刚梦醒就亲人?,他做的那是什么不正经的梦? 当?下却也?并不想再多纠缠,提着裙子从榻上下来,理理被压乱的裙襟。 咬唇看他,“我知道小蛇师兄不喜欢我,过去一百多年的纠缠约摸也?让你?很?心烦,以后不会?了。虽然这话说得晚了些,但?我真的……” 轻轻吐出一口气,十分坚定地?对着他道,“真的已经不再喜欢小蛇师兄了。” * 天?光渐亮,日影扶疏。 沈瑜望着帐顶躺在榻上打了个?滚儿,心里忍不住烦闷。 过了一个?晚上,她的舌尖还?是轻轻一抵就疼。 不得不含了个?冰块在嘴里缓解,心中万分恼怒∶那人?八成是属狗的。 “笃笃”两下叩门?声?。 她顶着一双乌青杏眼下床打开?房门?,正对上隔壁房间早起的陆宴亭。 少年看到她一愣,桃花眼浅浅眯起,“怎么这副模样,你?这是被人?吸了精血了?” 沈瑜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嘴里的冰块还?没完全融化,她有点大着舌头说,“你?没(唔)有正经事(似)吗?” “小师姐火气这么旺?大清早就吃冰?” 那副狐狸精的劲儿又涌上来了,眉眼带了几分似真似假的羞涩,“下次别吃冰了,我就住在小师姐隔壁。” 沈瑜冷哼一声?,将嚼碎的冰咽下去,“好啊,今晚我就让师兄们排队去敲你?的房门?好不好?” 陆宴亭噗嗤一笑,旋即有些苦恼的望着少女,“看来你?今天?真的心情不好啊……” “谁惹着你?了?” “没人?惹我。” 少女轻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转头看他,“让我们来商量一下你?的事吧。” 经历了昨晚那一遭,她实在不想再去找沈惊时讨要钥匙。 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宿,倒是教她想出个?别的法子来。 原身爹爹符天?生虽是个?不大靠谱的,却也?为?自己女儿留了一件像样的宝物,可以助人?凝魂炼脉。 只是那宝物认主,只供符月本人?驱使。 除非,她和陆宴亭建立某种灵契。 这么想着,望向俊秀少年,“你?会?结灵契吗?比如——主仆契约?” 陆宴亭懒倦的神?情有些龟裂,“什么、契约?” “主仆契约。”沈瑜伸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对方,“我主你?仆,这样子。” 怕对方误会?她想占便宜,说完后又耐心解释了一遍。 杏眼微亮,“怎么样?结不结?” 少年略微沉思后,很?是潋滟的笑了一下。 非常识时务道,“结啊,小师姐又不会?害我。” 沈瑜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她确实不会?害他。 但?她兴许是高兴得早了,万万没想到这混账居然敢害她! 两刻钟后,面对自己识海里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小人?儿,沈瑜颤着指头问他,“这、这是什么?” 少年一张俊脸茫然无害,“结的契啊。” “我问你?结的什么契!” “就……”陆宴亭声?线一顿,继而有些讶异似的,“啊!不小心结错了,结成道侣契了。” “陆!宴!亭!!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 宗门?之中,扶桑树下。 沈惊时有点心不在焉的听面前女子说话,听了半晌,他抬了眼淡声?问,“你?想重塑灵脉?” 秦姩抿着唇,忐忑点头,“嗯,沈道友可以帮帮我吗?” 如果是昨晚之前,她心里兴许还?会?有几分自信,可在目睹了那样惊心的一幕后,她忽然不敢确定起来…… 面前这人?真的会?愿意帮自己吗? 小荷仙门?中人?总在似有似无的向她传达着一个?信息∶沈惊时在意她,沈惊时待她不同。 甚至,沈惊时可能喜欢她。 可真要喜欢一个?人?,会?用这样凉薄的眼神?看她吗? 明?明?昨夜,他怀里抱着别的女子,冷淡眉眼都是潋滟春意。 秦姩忽然忍不住,问出困扰了自己很?久的一个?问题,“秘境中,你?为?什么会?救我?” 为?什么会?那样恐惧地?向她奔来? 青年剑修原本还?是平静神?色,闻言竟难得蹙了蹙眉心,“原因很?重要吗?” 他不在意的姿态刺痛了秦姩高高悬起的心∶所以,就只有她一个?人?为?此辗转反侧吗? 她仍旧有些不能甘心,“沈道友是不是、是不是已有心上人??” 她以为?对方会?反驳,会?不置一词。 可令她绝望的是,沈惊时脸上露出个?与他不相称的表情。 他像是真正茫然了一瞬,“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 不知道小师妹是不是梦里的那个?人?。 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心魔,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秦姩心下凄凉,却还?是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唇边牵出一点笑,“我明?白了。那你?,能帮帮我吗?” 沈惊时还?没思索出一个?答案,就听到身后同门?结伴而来的窸窣脚步声?。 隔着一道花木剪影。 其中一个?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惊天?秘闻般,声?音都升了几个?调。 “什么!你?是说小师妹和别人?结契了?!” 40-50 幻生·小蛇师兄(七) 清清堂里, 沈瑜和眼眶乌了一边的陆宴亭大眼瞪小眼。 最后是她先败下阵来,无奈的叹了口气, “结都结了, 只能先这样?了,等你什么时候修复好了,咱们再解除灵契。” 陆宴亭愣了愣, 很快又有?点?羞涩似的, 笑眯眯凑过来问,“那我以后是继续叫你小师姐, 还是叫你小夫人啊?” 沈瑜眉心狠狠一跳, 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道,“你——说——呢?” “知道啦,小师姐就小师姐嘛……反正你们修仙之人都是假正经,就爱玩儿姐姐弟弟那一套。”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竟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虽然听不清对方在咕哝什么,但沈瑜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也就懒得去?问。 她三?言两语将?这人打发出?门外, 并?嘱咐他要好好修炼, 争取早日增进修为, 和她解除灵契。 这边人没送出?去?几秒,门扉又一次被敲响。 她昨夜本?就睡得不好, 刚打算爬上床补一补觉,这下又得忍着怒意从榻上下来给人开门。 还以为是陆宴亭去?而?复返,所以她一边开门一边语气有?些不耐道,“我说陆宴亭, 你到底有?完没……” 没说完的话陡然止住,少女的纤细手指不自觉扣紧门框, 杏眼微微惊愕的睁大,“小……小蛇师兄?” 面前青年一身冷意,此刻幽深漆眸正静静望着她。 可不就是沈惊时? 沈瑜直觉他身上气息不对,而?且依着两人昨夜刚闹过一场乌龙的尴尬关系,她也并?不是很想请这人进屋去?。 于是将?小半身子?藏到了门扉之后,言语间委婉的暗示着,“小蛇师兄,我现在穿着寝衣不太方便,你看……” 青年目光从少女领口微开的月白小衣,一路游移到那因为无措,正微微蜷缩的莹白赤足上。 勾起的唇边带了几分冷淡哂意,“跟我避嫌?小师妹对旁人那样?慷慨,怎么在我面前就要遮遮掩掩?” 沈瑜一愣。 她没想到沈惊时会说出?这种近乎于刻薄的话,明?明?前一天他还是所有?人心目中清风霁月的雅正君子?。 哪怕以自己对那人的了解来看,所谓清风霁月应该也不过是装出?来的假象。 可是这才过了一夜而?已…… 所以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 是他的白月光去?而?复返,看到两人混乱纠缠的那一幕,来找他的不痛快了?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被迁怒之后,沈瑜忍不住抿了抿唇,而?后抬眼看他,“小蛇师兄不必如此,昨夜之事只不过是个误会。左右被轻薄的人是我,我还没生气,你又在气些什么?” 她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就算这人再怎么想要迁怒于她也应该适时的忍上一忍,不要将?场面弄得太过难看。 谁知道那人不退反进,俊美脸上仍带了不轻不浅的嘲弄,“小师妹确定要隔着一道门,和我讨论——我们的婚约么?” * 熹微的几缕日光投在室中,催发了窄口瓶中不知名小花的香气。 沈瑜的半张脸也在日影之下微微恍惚着。 真的,她麻了。 完完全全的,麻了。 所以说,原身为什么会有?符天生这么不靠谱的爹爹啊! 爱女心切也不是这么个爱法?,他以为随随便便捡回来个人回来培养一下,就可以给自己闺女当童养夫嘛! 简直不要太离谱啊就是说。 沈瑜当然知晓她和沈惊时之间曾经有jsg?过一纸婚约,但也知晓那纸婚约就如同?玩笑一样?,甚至做不得数。 一百多年前,符天生将?沈惊时带回小荷仙门后实则停留了数月,亲自教授其剑法?仙诀。 看到原身符月对沈惊时毫不掩饰的倾慕喜欢,当下也就动了些微妙的心思?,想着将?两人撮合起来。 这样?一来的话。 以后若是把小荷仙门交给沈惊时照管,他也能更?放心一些。 所以,就有?了那无比荒唐的一纸婚约。 从头到尾欢天喜地的只有?符月一人,沈惊时在那个当下正沉浸在满门被灭的哀痛里,跟谁也说不上几句话。 于是听到符天生的这个想法?后,只是转过头冷冷看了符月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副沉默的姿态到了符天生眼里就成?了默许。 而?后符天生就自作主张,给两人写了一纸婚书…… 沈瑜麻木着一张脸努力回想,发觉任凭自己怎么想,也想不起那纸荒唐的婚书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不过很快,又有?点?踏实下来。 连她都想不起来的旧日婚书,沈惊时应该更?加想不起来了。 这么思?衬着,便假装糊涂的笑了笑,“小蛇师兄说的什么婚书啊?我怎么不知道?” 反正那桩旧时婚约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当时也只有?符天生、原身和眼前这个人知晓。 除非他有?能耐现在就把符天生找回来,不然谁能证明?他们有?过所谓的婚约。 当下更?打定了主意要同?他划清界限,“兴许是你记错了吧,又或许……你是和别的姑娘有?过婚约呢?” 青年原本?只是好整以暇的坐着,听到此话反而?抬起漆眸深深望了她一眼。 唇边勾出?点?浅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红纸样?的书信,食指轻轻在案上一点?,将?书信推了过来,“小师妹看看罢,看看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不是你的名字?” 沈瑜垂眼一看∶还真不是。 不过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符月”,真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还不待她想出?什么回转的好话来,就听到面前人冷冷开口。 “夺人妻子?,无异于杀人父母。小师妹,你说我要不要杀了那只狐狸精,把它的皮剥下来给你做个狐裘袄子??” 沈瑜∶“……???”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么残忍的话的? 可抿唇望着面前红刺刺的婚书,当下也有?几分郁结模样?,“这样?不好吧。我已经和别人结了灵契了,想必小蛇师兄……是不会做出?淫·人·妻子?这档子?事的?” 说着杏眼轻眨了下,“是吧?” 她用了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试图逼退他。 谁知那人竟模棱两可的笑了下,清冷眉眼都是靡艳之色,略略凑近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 沈惊时眼眸阖黑,带了几分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古怪疯狂,“说不定我就特别热衷于——” 说着有?意停顿了下,漆眸静静凝住她,将?那过分可耻的几个字又重复了一遍,“特别热衷于,淫·人·妻子?。” 沈瑜一脸怔愣。 她和沈惊时,好歹也在现实里真真切切的做了几年夫妻。 虽然知道这人只是装得清冷温和,骨子?里却向来没什么节操。但她也是第一次发觉,有?人能掉节操掉成?这样?。 许是看她脸色难看,那人像是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荒唐的话,姿态略微和软了些,“小师妹若是不肯和那人解除灵契合籍,倒也无妨……” 沈瑜闻言正要松一口气。 就听耳边那人语调微凉的嗤笑了声,“那就背着道侣,和我偷·欢好了。” “什……么?” 少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杏眼,像是怀疑自己上一秒听到了什么脏东西。 “今夜子?时,我在揽月居侯小师妹前来叙旧,如果小师妹有?事无法?前来……” 沈惊时望向她的眸色过份温柔,“那我就亲自去?打了那只野狐狸,为师妹挑灯夜缝,做一身狐裘袄子?。” 幻生·小蛇师兄(八) 沈惊时?说完最后一句话, 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径自起身推门而去。 留沈瑜一个人捧着脸坐在?榻上想了半晌。 她?觉得沈惊时?有病。 病得不轻的那种。 而且他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原身追在?他屁股后头嘘寒问暖了一百多年, 也没见他赏个好脸看看。 这一朝她?和别?人结了灵契, 他又?上赶子找上门来,说了那样不清不楚的一番话。 或许男人的劣根性都?是贱骨头? 不贴着他的都?是好的,快要失去的都?是想要的。 眼下沈瑜思?来想去了一圈, 也只勉强想到这么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总不可能是昨夜和她?亲了一场, 才转性要吃回头草吧? 这个假想叫人大感恶寒,沈瑜十分嫌弃的打了个哆嗦。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 困意渐渐袭来。 她?拥着松软带香的被子缩到床角, 直接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就?黑得不像话。 沈瑜惺忪了片刻,然后爬起身,摸着床缘点亮了一盏小灯。 睡着还好, 一醒来就?忍不住想起那个糟心的人,和那人离开前的威胁之?语。 很烦 烦得少女?菱唇紧抿,不由得恹了一张清艳小脸∶厉鬼难缠, 那人还真是走到哪儿都?阴魂不散。 正当她?天人交战的, 纠结着要不要去赴沈惊时?的约时?。 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两道窃窃的交谈声。 她?忍不住撑着胳膊, 汲了身子凑近窗棂,侧耳去听。 而后一张小脸微微惊愕∶听声音, 像是陆宴亭和……秦姩? 月色西沉。 沈瑜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两人显然是已经聊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陆宴亭说了什?么,秦姩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忍不住有些疑惑的开口询问,“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什?么话, 需要这两个人凑到她?的院子里说? 陆宴亭轻忽一笑,桃花眼却有点凉, 食指倦懒的身前乌发上绕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听说有人想拜佛,我同她?提醒了一下——不要拜错了庙。” 沈瑜一脸懵∶拜佛? 他说谁? 另一边,秦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抿唇向沈瑜望过来,“沈仙子……能不能帮帮我?” 听她?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沈瑜了然的点点头。 思?虑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找沈惊时?呀?” 再?怎么说,秦姩和沈惊时?都?应该更熟一点吧。 对方闻言一双美目黯然,竟有几分难堪似的,“找过了。沈道友说要动用藏经阁里的东西,得先问过符月师妹。” 啊 原来是这样。 只是不等她?想好怎么回复对方,就?被一旁笑吟吟的陆宴亭抢了先,“他让你来问你就?来问,秦仙子可真是耳朵同心肠一样软呢。” 话头一顿,后面的说辞就?不是很客气了,“我早劝秦姑娘不要进错庙,拜错佛,谁救的你你就?去找谁善了,不要随随便便过来打扰旁人心情。” 沈瑜简直头皮发麻∶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呛声啊?! 那可是陆霜意!! 于是忙不迭止住他的话头,向着少年的语调都?带了些复杂和严肃,“先闭上嘴,快别?说了。” 真的,别?再?说了。 出了观世镜,保准你会后悔的。 又?十分头疼的转过来,劝慰了泪意盈盈的秦姩两句。 告知对方∶藏经阁的钥匙现下放在?了沈惊时?那儿,可以去揽月居找他拿。 送走秦姩之?后,她?才把目光重新落回陆宴亭身上。 少年不知何时?又?变作?了妖身泄露的模样。 雪白狐狸耳朵微微支棱着,眯着眼睛打量她?,“小师姐为什?么要帮她??是因为不在?乎沈惊时?了,还是太爱慕他……所?以才不敢嫉妒?” 沈瑜心里默默说∶当然是因为你。 她?可不想出了观世镜后有嘴说不清,当了这么个“见死不救”的恶人。 陆宴亭现在?是没有记忆,才会舍得呛声他最在?意的姐姐。 可她?不能不多考虑一些。 不过这话也没法跟他解释,于是敷衍着随口应了声,“你就?当我是,太爱慕沈惊时?了吧。” 耳边听到狐狸少年叹了口气,似真似假的莞尔道,“小师姐真是坦诚得叫人伤心。” 沈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耳尖雪白的少年凑上来,玄衣之?后伸出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圈住她?温热手腕,轻扫在?她?的指尖。 “尾巴给你摸的话,小师姐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 少女?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上勾。 她?jsg忍不住退开两步,警惕狐疑的盯住他细细打量,“我说,你是不是,你们?狐狸的……发情期到了?” 陆宴亭先是被她?那复杂万分的神色弄得一愣,而后桃花眼乐得一颤一颤,胸腔震动着大笑了起来。 等到沈瑜一脸凌乱的听他笑完,竟看到少年绯红眼角逼出了一滴晶亮的眼泪。 “……” 所?以,真的有这么好笑么。 狐狸少年用那双愉悦过份,俊秀绮丽的眉眼望她?,“小师姐真可爱,狐狸发·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们?的尾巴,会缠住别?的地方…… 小师姐想不想知道,那种时?候,狐狸精的尾巴喜欢缠在?什?么上头?” “不想,你别?说。” 她?冷着脸快速倒退几步,然后转身迈进屋子,忍无可忍地——“啪”地一声利落关上房门。 寂静了几秒,门外又?忽然爆发出一阵清越朗朗、难以自控的少年笑声。 门扉之?后,沈瑜努力维持的冷漠平静神色差点绷不住∶这一个二个的…… 她?看不止沈惊时?有病。 陆宴亭也病得不轻。 * 但即便想要逃避,该来的还是会来。 子夜时?分,月隐人悄。 考虑到那人向来说到做到的阴狠性格,沈瑜不得不踏出房门,只身前往揽月居。 揽月居还如她?上一次过来时?那样,半道禁制也未设下。 主屋里的灯也没点,瞧上去一片黑黢黢的。 所?以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那人半敲半打的威胁着叫她?过来,难不成他自己反而先睡着了? 她?一路想着一路往前走。 推开门扉提裙而入,循着窗棂间投下的清冷月光来到床榻前头。 果然 榻上青年眉目紧闭,是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 沈瑜一时?气得想笑。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欸! 她?毫无防备的,被人猛然拽着跌向一方幽冷胸怀。 榻上人不知何时?已然转醒,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醒着的! 那人伸出指骨,一寸寸抚弄她?反应不及的呆怔眉眼。 语调间带着点冰冷的吐息,“小师妹。” 沈瑜打了个哆嗦。 而后一脸恼怒地提着裙子从他身上爬起来,“没睡为什?么装睡?这样糊弄人很有意思?是吧!” 下一秒,眉心被抵上一指诡异湿漉。 她?愤怒的话语陡然停住,鼻尖竟似隐隐嗅到了一点被冷意催发的血腥味儿。 窗棂浅浅吱呀了声 被她?起身的动作?半压在?身下的青年静静凝视她?,“不是捉弄。小师妹进来之?前,我正在?努力的尝试入梦。” “……入梦?”少女?愣愣的跨坐在?青年腰侧,脸上有一瞬的茫然。 沈惊时?望住她?嗓音微哑,轻声说,“嗯,入梦。” 她?刚想要再?追问下去,灵台忽然像是被一股外力重重撞开。 让她?的思?绪,连带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 融融黄昏下,檐角飞翘的一座宫阙。 紧闭的寝殿大门,冕旒衮服之?下膝骨尽碎的一条断腿…… 还有那被兔子宫灯映亮一角的水晶棺,以及水晶棺中嫁衣朱红,苍白凋零的少女?眉眼…… 最后是夜半时?分,奉元殿里无端烧起的…… 一场扑不灭的滔天业火。 窗外夜鹧鸪啼叫了一声。 抵住眉心的冰凉指腹缓缓移开。 少女?咬着唇瓣,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茫然,微微颤着声问,“这……是什?么?” 迷雾褪去,青年淡漠昳丽的眉眼在?她?眼前无比清晰,“是我的心魔。” “小师妹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和我梦里的那个人,生得这么像?” 幻生·小蛇师兄(九) 四下安静。 沈惊时仍在看着她, 用那种带着困惑与惊人执念的眼神。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想不通沈惊时为什么保留了上个?小世界的部分记忆,而且还养出了心魔。 更加不明白那样伪善自私的人, 那样生?了副温柔面孔的冰冷毒蛇……为什么好像忽然之?间变笨了? 放着大好江山不要, 怎么会?想着自焚殉情? 沈瑜心里茫然极了,眼睛和?身下青年径直的目光对上,竟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不知道?, 这是小蛇师兄你的心魔,不是我的。” 那人却似笑了一下, 伸出指尖轻触她的唇瓣,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没奢望有人能真的为我解惑,我只是想让小师妹知道?…… 我不会?放手了。” 少女恍恍着,撞入那双美丽冰冷的漆眸, 听他在耳边温柔轻语,“小师妹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 出了揽月居后, 沈瑜没有立刻回去。 不知是因为下午睡得太多, 还是被那人心魔给吓的。 她此时衣裳单薄的站在夜风里, 只觉得脑子清醒极了。 时走时停,最后来到她刚刚进入这处小世界的地?方?。 崖风穿梭 小荷仙山下是望月蝴蝶栖息的山谷, 到了夜里,幽蓝色的银粉萤萤点点,像是九重天上飘渺璀璨的星河。 也像记忆中热闹明快的人间。 她只身独立对着半壁山风,想了很多, 到最后仍旧是一团沉甸甸的乱麻。 只得努力平复好心情,回转了身往清清堂的方?向走。 脚步刚迈进院中, 就看到了守在她门前的陆宴亭。 沈瑜蹙起了眉头。 大半夜的他不在自己?房间待着,跑到她房门前干什么来了? 陆宴亭听到脚步声回头,脸上带笑,“小师姐。” 她一边走近一边问,“你在干嘛?” 少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来一个?食盒,有点叹息似的,“小师姐太伤心了,心里的眼泪淹得我睡不着。我拿了些甜点过来,好叫小师姐不要那么伤心。” 沈瑜噎了噎,一副见鬼的表情,“你在胡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拿眼泪淹他了。 “小师姐难道?不知道?吗?结了道?侣契的两?人情意?相通,一方?情绪剧烈的话,另一方?自然也是能够感知到的。” “……那我怎么感知不到你的?” 少年歪着头瞧她,装模作样的思索着,“可?能是因为,我不像小师姐这样情绪剧烈吧。” 说着凑近来,直直盯住她的面颊,“那么伤心,是因为沈惊时么?” 沈瑜忍无可?忍,一巴掌盖到他脸上,“不是。” …… 而另一边。 青年剑修在少女离去后,也提剑出了揽月居。 不过他的目的很明确。 是数百里外一处隐蔽的狐狸窝。 许是良夜寂寞,狐狸窝里竟是只伏了一只落单浅寐的公狐狸。 灰毛狐狸被人捏住颈毛拎起来的时候,显而易见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人面孔时,更是哆嗦得毛都炸开了——小荷仙门的沈惊时! 他来做什么?!! “饶、饶命!” 它可?是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窝在家里睡了个?觉,怎么会?惹上这种无妄之?灾! 还是这尊杀神! 青年剑修俊美冷凝,垂眼觑它,“好好答话,我不杀你。” 公狐狸瞬间紧了一身皮子,回忆着昨天、前天、大前天,甚至是一年前。 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在哪里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 正当它忐忑不已、惊恐难定的时候,听到面前谪仙一般的清冷剑修问,“喜欢上别人的道?侣,怎么勾引?” “什……什么?” 它发誓,自己?的狐狸眼从出生?起就没有睁得这么大过。 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勾、勾引别人的道?侣? 沈惊时这种万年寡欲的人,怎么会?问出这么放荡的话? 青年的语气隐有不耐,“怎么,勾引。” 说着落在它脖颈处的凉薄漆眸,威胁般的眯起,“如果连这个?都答不出的话,就可?以去死了。” 公狐狸瑟缩的咽了一口口水,“那……别人的道?侣,想跟你好吗?” 一段心惊肉跳的死寂后,青年剑修神色微冷,“应该不想,她刚和?别人结契。” 救命。 仙门中人怎么比他们狐狸精还变态! 公狐狸满脑子绿色废料,当下大着胆子提议,“那不如,给她用催情香。保准到时候小娇娘黏在你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青年一滞,唇角勾了点浅笑,目光和?煦地?看着它,“你是真的想死?” 公狐狸差点吓得溺出来,连忙补救,“别急别急!还有别的方?法……欲拒还迎!欲拒还迎可?以!让她无意?间撞见你沐浴,然后再吊着她,不让她近身!” “不行?。” 沈惊时果断回绝,“她若想同我亲近,我抗拒不了。” 狐狸精∶“……” 催情香不舍得,欲拒还迎又抗拒不了,这人其实?就是来杀狐狸的吧。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想……” 俊美青年抿着薄唇,沉思的眉眼显出几分认真,“让她开心。” 公狐狸垮着脸欲哭无泪,“那不如送礼物吧,越珍美越华贵越好,姑娘家应jsg该都、都喜欢亮晶晶的……” 桎梏住它脖颈的力道?松开,青年剑修离开前冷冷看了它一眼,“你最好没有骗我。” * 第二日一早,沈瑜前脚刚迈出清清堂,就有同门师兄跑过来跟她说,“符月师妹,听说大师兄已经把秦姩仙子送下山去了。” 她∶“……啊?” 同门师兄一脸兴奋八卦,“是你和?大师兄吵架了吗?” “……” 关她什么事。 好奇心旺盛的兄台嘿嘿一笑,从袖中摸出封信递给她,“大师兄让我转交给师妹的,他说要出趟远门,少则十日,多则半月。” 沈瑜一脸莫名的接过来,等到送信的仁兄离开之?后才打?开了信封。 沈惊时会?给她留什么信? 信纸展开,只见上头书了清清冷冷两?个?墨字——“等我”。 少女嘴角抽搐了一下,随手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草丛。 简直是浪费笔墨。 不过沈惊时选择在这个?时间离开,倒让她轻松了许多。 起码短时间内她不用再想着怎么去面对那人。 至于陆宴亭…… 得督促他抓紧时间修炼,一是为了他不再随意?泄露妖身引来危险,二是为了两?人能够早点解除道?侣灵契。 这莫名其妙结下的亲密灵契本就叫她不自在,更何况,陆宴亭昨日还说能感知她的某些情绪。 害得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可?情绪起伏太过剧烈。 出于这种考虑,沈瑜督促对方?修炼的心情愈发迫切了,恨不得把藏经阁所有的厉害功法秘籍堆在他面前,盯着对方?日夜不停的参悟修炼。 高压政策下,陆宴亭望向她的眼神逐渐哀怨。 “小师姐果然还是厌恶妖类吧,不然怎么狠心如此对我?” 沈瑜刚开始还会?有几分愧疚,但十几日下来,已经能够平静应对了。 “你这就把人想差了,难道?我费尽心思把这些剑谱秘籍搜罗给你,不就是想对你好一点吗?” “怎么办?” 狐狸少年弯了一双桃花眼,语调蛊惑,“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小师姐了,都有点……不舍得让小师姐伤心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番话,听得沈瑜眉心直蹙。 她抿了抿唇,认真劝阻他,“快别说胡话了,当心再走火入魔了。” 嗯…… 乌鸦嘴属性?的人还是要少说话。 沈瑜的乌鸦嘴言灵属性?,再一次不合时宜的印证了。 许是揠苗助长太过,修炼之?中陆宴亭忽然心脉大逆,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小师姐。” “嗯。”少女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榻上面色虚弱的少年轻轻望住她,“听说,后崖的灵泉水可?以洗脉。” 沈瑜顿住脚步,表情微愣∶是啊。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 又有点为难和?纠结,灵泉一向由沈惊时看管,禁制也是由他设下。 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使用灵泉,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正犹豫不决着,房门被从外面敲响,“小师妹,大师兄回来了,喊你现在过去揽月居一趟。” 幻生·小蛇师兄(十) 沈瑜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 等真的见到?了沈惊时?,又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她?和那?人隔着一道月光对望, 总觉得沈惊时?出了一趟远门, 回来后整个人更加清瘦了,而且隐隐透着些疲倦之色。 沈惊时?当然疲倦,十几日来他不眠不休的御剑数千里, 绞杀了不知多少?头上古麒麟兽, 才能在?今夜赶回来见她?。 只可惜对面的人全无心肝,连两句关心的客套话都懒得说。 沉默片刻, 直接开?门见山, “小蛇师兄,我需要借后山灵泉一用。” “你怎么了?”那?素来平静的语气有点忧急。 沈瑜微微一滞,有点不自在?的抽出被青年攥住的手?腕,尴尬地笑?了下, “不是我,是……陆宴亭。他修炼之中?心脉大逆,需要灵泉洗脉。” 说着抬眼望他, 带了几分?祈求, “小蛇师兄, 帮帮我。” 青年眉目冰冷,轻哂一声, “不是为了他,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来见我?” 顶着对方洞察的目光,她?神色讪讪∶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过她?当然不会?蠢到?暴露内心想法,嘴上敷衍着, “当然不是啦,我也很关心小蛇师兄的。” 沈惊时?却似看透了她?的温柔假意, “想让我帮他可以,有条件。” “什?么?” “跟他解除灵契,跟我合籍。” “不可能。” 跟陆宴亭解除灵契倒是没问题,但要和沈惊时?合籍,那?还是算了吧。 “合籍不行,那?就在?灵府上写?上我的名字。” 什?么叫,在?灵府上写?上他的名字? 沈瑜懵逼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在?暗示要和她?神魂交融。 “不行!不行不行!!” 忍不住抿了菱唇看他,“你有没有正经点儿的诉求?” 俊美青年轻轻一笑?,“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看来小师妹没有半点诚意。”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眼底的笑?意加深,“我不是什?么君子,小师妹也不要把我想成什?么君子。” 沈瑜沉默了一下∶这个她?倒是知道。 又听耳边青年的声线凉凉道,“最少?,小师妹要答应每隔一日和我亲近一次。若还是要推脱,小师妹最好即刻转身从这里出去。” “……怎、怎么个亲近法儿?” “就像,小师妹第?一次偷溜进揽月居时?那?样。” 她?∶“……”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那?个荒唐的话题。 虽然不知道沈惊时?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和她?亲近,她?也懒得再争。 怎么说两人现实里也做了几年夫妻,别说这个,便是再亲密的事也不知做过多少?回了。 为了陆宴亭,为了顺利走出观世镜…… 她?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很快做出了最终决定?,“行,那?你等下就去打开?灵泉禁制。” 这下换青年剑修一脸恍惚,继而咬牙切齿的惊怒着,“你竟然真的答应了,你竟敢真的答应……” 沈瑜∶“……???” 不是你让我答应的吗?现在?又在?发什?么疯? 她?的心情一言难尽,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冲他点点头,“既然小蛇师兄没有别的事了,那?我就先回……欸!” 垂眼看着桎梏在?自己腰上的青年指骨,语气惊愕,“你做什?么?” 对方言简意赅,“亲近。” “不是说了隔天一次吗?” 昳丽青年低头衔住她?的唇瓣,语气喑哑模糊,“嗯……所以这是第?一次。” 漫长的时?间过去后。 迷蒙而带着水汽的少?女音,“沈惊时?……” “嗯?” “能不能不咬人?” 耳边响起?青年低低愉悦的笑?声,“抱歉,控制不住。” 叹息似的在?她?水润靡艳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太喜欢……小师妹了。” 少?女被迫仰着下颌亲吻,乌黑睫羽不住轻颤,口中?都是属于另一人湿漉漉的冰凉滑腻触感,她?的眼尾也渐渐绯红起?来。 这人哪怕动情之时?也是全身冷意,她?好像真的是在?和一尾蛇深吻。 昏昏沉沉之际,耳边有道声线问,“你说,他会?知道,我们在?这样么?” 而后轻轻哼笑?着,吐出那?让她?止不住浑身发臊的两个字。 沈瑜忍无可忍的偏过唇,鸦黑鬓发间的珠钗骤然将青年贴近的俊美面颊剐蹭出一道绵长血痕。 浓郁殷红的血珠缓缓滚落,却让原本清冷如玉的人更显出几分?诡谲妖丽。 她?眼睫颤了颤,有些不敢看他,“谁、谁让你说那?种奇怪的话……” 下一秒被沉默不语的青年抱坐到?案几上的笔洗旁边,发烫脸颊被修长冷白的指骨贴了一下。 少?女轻轻打了个哆嗦。 她?低垂的眼底,正倒映着沈惊时?手?腕上,那?尾淡绯色的漂亮小蛇。 长长的桑青色裙摆顺着案几垂落逶迤,少?女腰肢束得笔直纤细,此刻无措仰着头,像一朵被人用力?从裙摆束缚里拉拽出来的艳丽小花。 月迷津渡。 少?女恨恨偏过头,张唇咬住青年剑修手?腕上的那?一尾淡绯色小蛇。 …… 过了许久,沈瑜平复好呼吸推开?青年剑修从案几上跳下来。 正要离开?,被人拉住衣袖,然后怀里被塞了一大堆…… 珠子。 是的,珠子。 她?从未见过的,漂亮却奇异的珠子。 通体冰透,流转淡淡的鎏金色,上面交错着几道深深浅浅的朱红色纹路,像是某种神秘符文。 “这是什?么?” 青年闻言竟然微微垂了眼,有些不自然的抿住薄唇,像是…… 害羞。 沈瑜更惊悚了∶他到?底在?做什?么! 下一秒更惊悚的话在?耳畔jsg炸开?,“这是麒麟兽的妖丹,也是我送给小师妹的礼物。喜欢么?这种亮晶晶的玩具。” “…………” 一定?是在?恐吓她?吧。 一定?是的吧。 沈瑜努力?理解了一下他的脑回路,然后悲催的发现自己实在?理解不了。 只好笑?意僵硬的接受了下来,“挺……别致的,下次别送了。” * 第?二天沈瑜去看望陆宴亭的时?候,发现他面色好了很多。 不由欣慰∶灵泉洗脉果真是有用,这才洗了一次,效果就如此明显。 一抬头,却发现狐狸少?年正在?打量她?,“小师姐昨夜做什?么了?” “……啊?” 陆宴亭的脸上有些茫然,“有一段时?间,我能感知到?小师姐心跳得很快,大概有两个时?辰……或许更长。 你是不是犯了心疾?” 沈瑜∶“…………” 当下很和善的对好奇的少?年微微笑?着,“你猜得不错,所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该死的灵契?” 这天之后。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瑜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那?人。 许是那?不得已和沈惊时?建立的某种隐秘纠葛,叫她?更加敏感了几分?。 她?开?始尽量避免在?人前和沈惊时?遇到?,总是远远瞧见了那?人,就假装想起?什?么似的换条路走。 宗门众人不经意撞到?了几次,只觉得两人格外的水火不容,在?背后议论?纷纷,“看来小师妹的这段暗恋彻底没戏了,两人竟然不对付成这样。” “欸,你没看到?大师兄的脸色也很冷么?我觉得他更不喜欢小师妹了。” “啊?有吗?大师兄本来就不喜欢小师妹吧,他不是一直对小师妹爱搭不理的嘛,倒也不是忽然才这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你没发现小师妹掉头就走的时?候,大师兄眉眼阴沉得都快滴下水了么!啧,我都不敢往他身边凑!” “唉,反正小师妹单相思了一百多年,他俩本就不可能,而且小师妹前不久还跟别人结了灵契……唔,说到?这儿,你觉不觉得小师妹的道侣,其实还挺好看的?” …… 挺好看的陆宴亭此刻眯着桃花眼趴在?床榻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抠扯沈瑜裙摆上的金线。 沈瑜忍着抽搐的眉心,手?里捧着一碗快放凉的汤药,“喂,你到?底喝不喝?” 俊秀少?年神色委屈,撇撇嘴,“太苦了,不想喝。” “你难道还是小孩子吗?”她?一脸麻木地将盛了浓黑药汁的汤匙送到?他唇边,淡声说,“别作了,张嘴。” 陆宴亭闻言倒是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很乖顺的垂着眼就着汤匙,一勺一勺把他嫌弃到?不行的苦药喝完了。 许是那?汤药实在?太苦,喝完后他眉心紧蹙,厌恶地打了个哆嗦。 沈瑜见状忙从旁边的碟子里拈了块儿芙蓉糕,塞进他嘴里,“吃吧,甜的。” 陆宴亭微微一滞,将口中?那?一点甜嚼碎,慢慢咽了下去。 粉嫩的舌舔了舔唇边的白色糕屑,抬眼看她?,“小师姐为什?么要对一只妖这么好?看到?我的妖身时?,不觉得厌恶么?” 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住了口,神色有点复杂∶是了。 她?不仅不厌恶,还会?满眼兴奋地在?他耳朵上乱捏乱揉。 少?年抿着唇,脸上带着点儿真切的茫然,“为什?么不想着杀了我,还要救我……你们仙门中?人,不是最厌恶妖类么?” 虚假,伪善的修仙之人,向来自视比旁人高贵。 为什?么她?不一样? ——凭什?么她?不一样? 微眯的桃花眼定?在?少?女柔软小脸上,携了几分?懒洋洋的羞涩和戒备,“小师姐永远不会?背叛我对不对? 不管日后发生什?么,永远会?对我这么好的,对不对?” 沈瑜只当他病中?发癫,一边伸手?将空了的药碗放回梨木托盘上,一边头也不抬的糊弄着应了声,“嗯嗯,对你好对你好。” 幻生·小蛇师兄(十一) 眼看着小半月就要过去, 灵泉洗脉后陆宴亭的状况也稳定了不少?,沈瑜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慢慢放下来。 这时才注意到宗门上下似乎弥漫着股不同?寻常的热闹氛围, 走在路上偶尔会碰到同?门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的攀谈。 她耐不住好奇打听了才知?道, 原来再过几日就是五十年一次的仙门大比,这次的比试地?点定在了小荷仙山,由沈惊时负责安排。 回到清清堂, 和陆宴亭在房门前告别, 细心叮嘱了一番后才催促他回去休息。 而后她像往常一样推开房门,点燃灯壁上的火烛, 一抬眼, 却被鬼魅一样悄无声息伫立在房中的人影吓了一跳。 她抚着心口退了两?步,惊恐未定,“你?躲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等?你?。” 说着青年语气一顿,沉默思索了下, “两?日到了,你?没来找我。” 沈瑜∶“……” 她这不是刚闲下来还没时间去找他么 烛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感受到那抹不停向自己欺近的身影,少?女似乎有点犹豫无措, “他……就在隔壁, 你?别乱来。” 她和陆宴亭的灵契还未解, 她若是情绪剧烈一定会被感知?到,考虑到上一次陆宴亭等?在门前同?她说的那番话。 她伸手按住那人想来抱她的举动, “别在这儿?,我随你?去揽月居。” 想了想,又很谨慎地?补充一句,“以后都别轻易过来找我, 免得叫人看见?。” 沈惊时轻笑一声,“然后呢, 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两?个不对付?可他们哪里会知?晓…… 那平日里看起来最?不对付的两?人,常常会在夜半声悄之时,抱在一起亲得沉沦忘我。” 少?女羞耻得耳根都泛红,“沈惊时!” 青年眸光漆深,痴缠的去抚她恼怒的粉颊,叹息着,“小师妹别让我嫉妒,因为我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就在小师妹进门的前一秒,我还想着要不要出去杀了那只野狐狸。” 沈瑜不可置信的抬眼看他,“你?怎么能这样……” 下一秒,貌美青年不管不顾捧着她的脸亲了下来,呜咽都被堵在唇齿里。 她被禁锢在幽冷怀抱里簌簌发?抖着,像一株晚开的桃花。 明明是湿漉冰冷的纠缠,却让空气都旖旎燥·热起来。 陆宴亭敲响房门的时候,她正被迫仰着脸与他舌尖勾缠。 “小师姐。” 这一声惊扰了昏沉茫然的少?女,她靡艳的眼尾一怔,那双不自觉环住青年玉颈的纤细玉臂改为奋力?推拒。 唇舌剥离,气息还是滚烫起伏的。 “小师姐。” 外面的人又叫了一声,似乎是犹豫着怎么问她,“你?……寝了么?” 沈瑜心如擂鼓,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扬声向着门外道,“已经睡了,有事情明日再……说吧!” 话到末尾却猛然一抖,唇瓣被拥着她的人亲昵舔了一下。 湿漉漉的。 她愤怒的抿唇瞪他。 又被青年浅笑着啄了两?下唇瓣,贴着面颊摩挲起来,在她耳畔低声诱哄,“让他走。” 沈瑜心中无比愤怒着∶这还用他说! 她只得硬着头皮向门外的陆宴亭应付了几句,耳边终于?听到少?年提步离开的声音。 她刚要松下一口气,就被人提着抱到床榻边。 瓷白手臂抵住他胸膛,一脸警惕的,“你?想干嘛?” 青年剑修微微偏头,一手扶稳她的腰,欺过来在她唇上含糊着,“还没够,再亲会儿?……” 蜡烛已经燃熄了,室内一片幽暗。 沈瑜抿着吃痛靡艳的唇瓣,一言难尽的看着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这么……沉迷于?这个?” 沈惊时听罢却眉眼低垂,很是潋滟的轻笑了一下,“不是沉迷于?这个,是沉迷于?和你?这个。” 说着,目光笔直望过来,漆眸中俱是认真?,“小师妹,我喜欢和你?亲近。” 沈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这人当真?是半点不知?道害臊两?字怎么写吗? 嗯…… 他可能还真?不知?道。 考虑到对方不存在的道德底线,她不得不和那人重新约法三章,“以后就算我没去找你?,你?也不许随便过来找我。” “听到了么,沈惊时。” * 仙门大比这天?终于?还是悄悄来临。 沈瑜本想一个人躲会儿?清闲,等?到后面各宗门的厉害角色上场后,再去好好瞧上一场热闹。 她考虑周全,连记录比试现场的留影珠都安排小师弟备好了,也事先和沈惊时打好了招呼,没想到还是被另一个人打乱了安排。 陆宴亭一早就过来轻敲房门邀请她同?去观试台。 许是这段时间洗脉的缘故,他瞧jsg着精神倒是格外不错。 少?年冲她软声撒娇,“小师姐陪我同?去罢,你?不去,我哪里占得上好位置?” 沈瑜本想拒绝,可对上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还是妥协的点了点头。 叹息一声,“等?我收拾一下,不过等?下到了观试台你?可千万收敛着点儿?,今天?来的不乏一些厉害的修士,万一叫人看出了你?的原身……” 陆宴亭倚着门边笑得乖巧,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放心吧小师姐,我是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 两?人携手出现在观试台前时,沈瑜敏锐的感觉到某人望过来的目光格外冰冷锐利。 她有点头皮发?麻,却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旁边有师姐见?状给她腾了个位置,热情招呼着,“这儿?还有位置,小师妹坐这边!”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认出了那位格外热络的师姐。 自她来到这个小世界后相?熟的人并不多?,这位敏容师姐算一个,两?人的情谊建立的也十分迅速。 作为同?样注重口腹之欲,且尤其嗜爱甜食的人,她们在某些方面的见?解可以说一拍即合。 沈瑜思前想后了许久,决定将这段可贵的友谊命名为——“甜果子友谊”。 当即便也冲着师姐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开心的凑过去,“敏容师姐!” 敏容师姐从储物袋里掏出好几碟精致漂亮的糕点,往中间一放,摆出副和她分享的样子。 嘴里说着,“我正找小师妹呢!不然别人都不吃,就我一个人吃……” 少?女心领神会了师姐的后半句话——“就我一个人吃,还怪不好意思的。” 当下很自然地?应下来,顺带整理了一下落座时堆积在石阶上的裙裾,“好呀好呀,我陪师姐!” …… 陆宴亭坐在旁边,好几次想和她搭话,一扭脸看两?个女孩子眉飞色舞着聊得正欢,也不好插嘴。 只得默默忍了下来。 很快,日影西斜。 比试台上的对决逐渐激烈起来,焦灼的血腥味儿?也更浓了些。 沈瑜不安的撑着小脸看着台下比试,眉心微跳。 ——陆宴亭离开位子很久了。 说是去讨杯茶喝,可什么茶用得着他讨这么久还不回来。 她总觉得,今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小师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一旁的敏容师姐发?现她的异样,有些关?切的询问。 少?女神情恍惚,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可能是……叫日头晒得了。” “咦——?” 敏容师姐讶异着,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霞辉,“这日头也不是很大呀?” 不过看了眼小师妹愈发?苍白的脸色,还是很体贴的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柄十二骨纸伞,撑在两?人头上,“这样好些了么?” 沈瑜轻轻抿住唇,有点心不在焉,“谢谢师姐,我……” 她还没说完,远方有一个同?门师兄步伐踉跄着向她们跑来,身前隐约可见?灼灼的桃花色泽。 等?那师兄凑近了,她们才看清对方白衣上的并不是什么桃花色泽,而是……大片杂乱的血污。 “小师妹,快、快去看看吧!死了好多?其他门派的弟子,陆……那狐狸精竟还妄图戕害大师兄呢!” 幻生·小蛇师兄(十二) 沈瑜赶到的时候, 四下的场面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满地血泊,横七竖八死了不?知?多少人, 不?同颜色和门派的弟子服混在一起, 叫人触目惊心。 她忽然喉咙苦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缠斗的两个人旋身分开,其中一个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剑尖点在地上向后滑退了数丈远, 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沈瑜胸口跟着?那人重重一痛,也险些站不?稳脚步。 她望了一眼对面冷漠持剑, 似要斩杀妖孽的沈惊时。 睫羽一颤, 跑过?去扶住了另一边狼狈跪倒的狐狸少年。 “陆宴亭!” 少年的妖身早就彻底暴露,此刻两只?雪白的狐狸耳也染上殷红血污。 被她声音一震,那双蒙上重重血雾阴翳的眼睛才忽的一滞,有几分转醒过?来, “小……师姐?” 而后觉察到什么似的眉心狠狠一蹙,环顾四周,露出了点茫然, “这?是, 怎么回?事?” 沈瑜颤着?眼睫, 语调艰涩,“你?杀了很多……仙门中人。这?些, 你?都不?记得?了么?” 陆宴亭表情空白,怔怔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只?是感觉心脉忽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击中, 控制不?住现了妖身,后面的……” 后面的事情, 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瑜用力?攥紧自己冰凉的指尖,心里杂乱无序∶怎么又变成了这?样?怎么重来一世,又成了这?种局面? 少年虚弱难支的声线响在耳畔,“小师姐,会不?会是……会不?会是,灵泉洗脉?” 她下意识就要摇头,“不?会,灵泉一向由沈惊时看管……” 可否定到一半又顿住∶灵泉洗脉不?可能有问题,除非…… 有人动了手?脚。 她犹疑着?抬眼望向对面之人,恰好,俊美青年也在拿一双冷漠漆眸望着?她。 他将剑锋向下,朝她伸手?,“小师妹,过?来。” 见少女神色呆怔着?,似乎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心就又蹙紧了几分,“过?来,那妖孽今日活不?了……” “若是我让他活呢?” “……什么?” 少女抬起小脸轻轻凝住他,“小蛇师兄,若是我,非要让他活着?不?可呢?” 沈惊时眉眼阴郁,周身都是冷酷杀意,“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训斥完神色微滞,竟又无比温和的诱哄起来,“好了,我知?道你?也是被它蒙骗,不?知?道那是个妖孽,快过?来师兄这?边。” “我知?道。” 少女的眸光笔直向前,声线却控制不?住的轻颤,“小蛇师兄忘了吗?我一早就知?道他是妖,可我还是一意孤行,和一只?妖结了道侣契。” “符月!” 她挡在妖态毕露的陆宴亭身前,脸色执拗苍白,“我就是非要做一只?妖的妻子,所以今天,我不?会看着?他死。” “他必须死。” 沈惊时漆眸如晦,平静的面容下山雨欲来。 他竟然还笑了一下,“杀了他,我给师妹赔罪。” 沈瑜直觉不?好,下一秒,身上果?然被突然飞掷过?来的捆仙锁牢牢捆缚。 她睁大眼睛望向沈惊时向倒在地上的狐狸少年重重击去,当下不?停的用力?扭动着?身子挣扎。 “沈惊时!” 话?落,她和陆宴亭几乎同一时间喷出大片血雾。 向后软倒的身体被那人飞快接住,她对上一双惊痛猩红的眼睛。 青年抖着?唇瓣面如金纸,“你?竟然,和他结了同生契?” 她知?道,再多拖上片刻,其他宗门的长?老便会纷纷闻声赶来。 到时候,陆宴亭就真的活不?了了。 怀中少女伸出纤细玉手?,虚弱攥住青年衣袖,“小蛇师兄,放我们?走吧,我……” 她的话?顿住了。 因为正有温热晶透的液体,顺着?青年苍白俊脸一滴一滴砸在她抬起的手?指上。 砸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小脸一片空白。 沈惊时……哭了? 两人沉默相对间。 旁观了许久的敏容师姐似乎也看不?过?去了,蹙紧了眉问,“符月师妹是不?是真的善恶不?分,非要袒护一只?妖?” “……嗯。” 她心里乱极了,也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更不?敢去看沈惊时。 她怕自己承受不?了他此时的眼泪。 “小师妹……” 敏容师姐接着?要劝,“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只?来路不?明的妖,罔顾我们?同门之间的情谊么!” 沈瑜喉咙干涩∶她没办法。 但?如果?非要选择……她也只?能让他们?失望了。 下一秒,身上捆仙锁的束缚被撤掉。 少女清艳小脸微微一滞,而后头也不?抬的,就想爬起来奔向身后倒在血泊里的狼狈少年。 手?指却被另一人紧紧攥住。 沈瑜浑身一颤,听到那人说,“若是走了,就是背叛了小荷仙门,也背叛了我。” “嗯。”声音小小的。 “即便你?再回?头,我也不?要了。” “嗯……” 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鼻尖酸涩,竟也莫名想哭。 原以为自己说完这?些,那人总可以放开了。 可是没有。 人被狠狠扯进一个冷戾怀抱,是恨不?得?彼此骨血相融的力?度。 抱着?她的青年微微发抖着?,眼泪一滴滴灌在她的脖颈里,让她也跟着?生出几分酸涩痛楚。 “对他……就这?么喜欢?那我呢,我算什么?” 沈瑜闭着?眼,狠狠推开了那个冷梅气jsg息的怀抱。 她咬着?唇瓣不?敢看他,小跑过?去扶起了倒在地上满身血污的陆宴亭。 只?在离开之前顿了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师兄仁善,舍了鱼目,定能得?遇珍珠。” 身后清隽身形一滞。 等少女扶着?陆宴亭走远了,青年剑修才无比苍白的喃喃着?,“可我……不?想要别的珍珠。” * 一路无话?,沈瑜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带着?少年御剑奔逃。 沉默中,她听到了身侧少年略带复杂的发问,“……小师姐很伤心?” 沈瑜没答。 他又问,“为什么伤心?是因为被迫选了不?想选的人?” “没有,你?别多想。” 陆宴亭的声音有点飘忽,也有点冷,“我没多想,是小师姐的心一直在看向别人。” 他趴在少女耳畔笑着?,“小师姐喜欢沈惊时,可是怎么办?他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御剑而行的少女听到这?话?,也有一瞬的怔忡。 她当众护着?一只?滥造杀孽的妖叛出宗门,背弃了小荷仙门,把难以善了的烂摊子丢给了沈惊时。 她当然知?道…… 沈惊时不?会再原谅她了。 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些的,可为什么? 仍然感觉到了难过?。 陆宴亭和她结了灵契,心意相通,此刻她的失落难过?,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于是少年哼笑着?凑近她,亲昵又恶劣,“小师姐先不?要难过?。” 沈瑜不?明所以的蹙着?眉,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刚想回?头,就感到后脖颈猛然一痛。 昏过?去之前,听到耳边少年叹息似的轻喃着?,“因为后面,会有让小师姐更加难过?的事。” …… 耳边窸窸窣窣。 她是在一阵若有似无,交杂着?糜烂花草气息的脂粉香风里苏醒过?来的。 少女撑着?细白玉臂从身下散乱铺就的草垛子间爬了起来,摇了摇格外昏沉的脑袋。 而后尽量平静的环顾四周。 “这?是哪里?” 她抬眼看向那从她转醒之时,就一直盯着?自己的狐狸少年。 “狐狸窟。” 说着?,少年笑吟吟的桃花眼眯起,有些失望似的,“小师姐为什么不?害怕?” 俊秀少年一如初见时天真无害,偏头看她,“小师姐都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被问到的沈瑜神色淡淡的,她伸手?捋下乌发间斜插的几根枯枝杂草。 “你?想杀我,是为了向符天生复仇。两百多年前,他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对不?对?” 陆宴亭原本散漫嬉笑的神情倏然一滞,狐疑的打量她,“你?怎么会知?道?” 幻生·小蛇师兄 她之前也只是有些隐隐的猜测, 直到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才敢确定?心中所想。 原身符月先天心弱,并不适合修炼。 但符天生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变成一个?与仙途无缘的废人, 于是只好从别的方面想法子?。 最合适的就是妖类的元丹。 杀它们没有负罪感, 在符天生之前也有不少?仙门中人利用妖类炼制灵药,增补修为。 符天生做了一件所有人看来都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为了帮符月改善心弱,三百多年前, 他猎杀了一公一母两只妖狐。 而?那双妖狐, 应当就是陆宴亭的父母。 沈瑜心情复杂,她没想到, 这个?小世界里帮陆宴亭求得圆满竟然可以这么简单。 只要她配合对方, 误会沈惊时?,背叛仙门。让所有人都知道符天生的女儿,竟然自甘堕落到和一只妖类结了道侣契…… 陆宴亭仇恨仙门。 他就是要让符天生最宝贝的掌上明珠众叛亲离,沦为正?道笑柄。 只有这样, 他想向小荷仙门报仇、折辱符天生的目的才算达成了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 当然要看符月最后的结局,能不能让陆宴亭感到痛快和满意。 沈瑜看向神色狐疑不定?的少?年,斟酌着开口?, “是我爹爹对不起?你, 你恨他也是正?常。不过说到底我才是最初的祸根, 你想报仇,找我就够了。” “看来小师姐十分清楚我们的血海深仇呢。既然知道, 为什么还要配合我做戏?” 少?年脸上含着阴郁的笑,“小师姐,你真是让我愈发看不懂了。” 沈瑜一时?语塞∶能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帮你求得圆满,最后大家能一起?走出?观世镜啊。 可这些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同眼前人说, 就算说了,他也不会信。 如果不是保存着以往的记忆, 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荒谬离谱。 于是只好说了个?更能叫人信服的理?由,“我只希望你杀了我之后,不要再?为难我爹爹。” 陆宴亭一滞,微微笑了,“真是感人至深啊,符天生一定?很疼小师姐吧?只可惜这种亲缘间的羁绊,我很早就体会不到了。” 他这么痛苦,怎么能看着仇人幸福? 沈瑜以为陆宴亭会憋着什么残忍的手段对付自己,谁知他阴晴不定?的望了她一会儿,径自转身离开了。 当然。 离开前喂了她一颗不知名丹药。 也许是穿肠烂肺的毒药也未可知。 被迫服下?丹药的两刻钟后,沈瑜浑身无力的倒在草席之间,脑子?有点飘飘然。 可两刻钟之后又过两刻钟,她除了身体格外?酸软惫懒、使不出?灵力外?,好像没有别的不适。 一墙之隔。 另一头?白毛狐狸化作妖媚女身出?现在陆宴亭面前。 娇媚女子?裙似流霞,纤细玉手执着小扇,睇了对面少?年一眼,“我们的十一郎这是怎么了?活捉了仇人的女儿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板着一张脸? 莫不是对那小仙子?动了妄心,舍不得杀了?” 被她痴笑着打趣的陆宴亭并未作答,俊秀脸上神色阴沉。 娇媚女子?“呀”了一声,挑了眉看他,“竟是真叫我胡诌对了么?” 见对方始终不理?她,娇媚女子?便大着胆子?出?起?了馊主意,“十一郎虽是与那小荷仙门有血海深仇,但咱们做狐狸的要想折辱人也不止一种法子?。 你若眼下?当真舍不得杀她,不如用媚术操纵了,抵在榻间好生玩弄一番。 睡够了,或许就舍得杀了。” 狐狸少?年闻言身形一僵,微弯的桃花眼抬起?,温和无害的望着面前女子?,“阿卿姐姐说得不错,不知那文秀书生是不是也叫姐姐腻烦了?不如我去替姐姐杀了,做一盏上好的人皮灯笼?” 女子?妩媚的笑意僵在唇畔,忍不住轻轻咋舌∶十一郎几时?这样不经?逗过?看样子?真是心情很不好了。 当下?也不好再?自讨没趣,寻了个?借口?一溜烟儿的遁走了。 * 小半日?过去。 等陆宴亭再?一次出?现在沈瑜面前时?。 她正?将酡红面颊在草席上轻轻磨蹭着,视线里一片水雾模糊。 沈瑜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喂下?的根本不是什么穿肠烂肺的毒药,而?是,而?是…… 那种东西。 少?年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开口?,“我本想杀了小师姐,做成人皮灯笼送给符天生。可小师姐不怕死,这样的话游戏就不好玩了。” “不如,我们换一种新玩法,好不好?” 沈瑜心底一片冰凉。 她做好了牺牲一切来成全他报仇的准备,可绝对不是眼下?这种方式。 “你……想做什么?” 陆宴亭玩味的笑了声,打开一枚留影珠放在桌案上。 提步向她走来。 他又变作了半人半狐的模样,雪白的狐狸耳天真无辜,长长的狐狸尾巴摆动着。 扫过她酡红脸颊,拂过纤细脖颈,一路向下?…… 那触碰太?过于狎昵,激得少?女咬住唇瓣意识不清的呜咽了声。 而?后感到那长而?有力的狐狸尾巴,正?卷住她的一截腰腹轻轻向上抬。 “小师姐,想不想亲我?” 耳边少?年有点蛊惑的笑了一下?,“何必强忍着,只要小师姐肯主动伸手抱我,我是不会躲开的。” 少?女紧紧咬住唇瓣偏过头?,努力忽视身侧少?年的蛊惑。 陆宴亭叹了口?气,“我可以让小师姐活着离开狐狸窟,只要小师姐愿意在这留影珠前,和我……行鱼水之欢。” 少?女隐忍的表情出?现一道裂痕,身子?重重一颤。 陆宴亭,他是疯了不成! “这枚留影珠我会好好保留着,届时?送回小荷仙门给符天生做贺礼。 你说好不好,小师姐?” “好……你个?头?!”沈瑜全身酸软无力,还是努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她简直欲哭无泪。 报仇就报仇,这人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啊! 陆宴亭被怀中少?女凶得一愣,然后抵着她颈窝闷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到胸膛jsg发颤。 笑完了,又绯红着眼尾,有点害羞的亲了亲她的头?发,“小师姐真可爱。” 沈瑜一脸麻木。 接着被人扳住下?巴扭过脸去,与那张俊秀的少?年脸孔相对。 雪白狐狸耳的少?年呼吸微微急促,红着眼尾就要凑过来亲她。 她心口?狠狠一跳,用尽周身力气躲开了。 只不过那本应落在她唇上的吻现下?换了个?位置,落在了她的颈侧。 脖颈处的细肉很快被人试探着舔了一下?,然后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痛。 陆宴亭在咬她! 她忍不住想骂对方两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下?颌又一次被人攥住。 这回少?年吸取了前头?的教训,钳制住她下?颌的指骨施加了力道,不容躲避的朝着她唇瓣吻了下?来。 沈瑜一瞬间睁大眼睛,脑中空白。 四唇相贴时?,她感到身上少?年在抑制不住的轻颤。 很快,唇瓣上辗转的温热触感消失。 陆宴亭抱着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蹭在她脸侧的雪白狐狸耳也不堪忍受的一抖一抖。 被他抱住的少?女一脸茫然。 所以……刚刚是不是在做噩梦? ——!!!!!!他真的疯了不成!! 沈瑜一张脸红白交杂,不停变幻着。 他要是真敢乱来,就等着同归于尽吧!要不然就算出?了观世镜她也没脸见人了。 她攥紧拳头?,满心警惕又无比煎熬的等待着。 好在对方平复之后似是慢慢清醒了过来,一脸复杂的丢开了她,后退几步。 沈瑜的表情应该比他更复杂,刚刚被吓出?的一身冷汗,竟叫她浑身的燥意都生生压下?去两分。 两人对视数秒,终究是那人先一步移开视线,旋身拿了案上的留影珠就要离开。 走之前丢给她一句话,“希望小师姐考虑清楚,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 沈惊时?是在当天夜里打上狐狸窟的。 白衣青年长剑染血一身冷意,脚边倒了几只气绝的狐狸。 沈瑜透过窗棂和他对望之时?,竟然有了点恍如隔世之感。 ——沈惊时?? 他怎么会来?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因为在陆宴亭出?现之后,青年剑修面无表情的捏碎了一枚留影珠。 “放了她,否则,今天没人能救你。” 陆宴亭冷笑一声,“沈惊时?,闯了我的狐狸窟,杀了我的人,你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是不是太?狂妄了一点?” 几乎就在他话落之际,围绕着沈惊时?周身出?现一个?罡风相环的凌厉阵法。 玄衣少?年含笑相对,朝着青年开口?,“不要试图挣脱阵法,因为这个?阵法是用小师姐的命魂设置的。你若执意破阵,她会死的。” 可若束手就擒,他便会被阵法吞噬。 沈瑜神色怔忡∶她原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狐狸窟,何必要牺牲自己来救她? 为什么…… 其实这两个?小世界,她并没有对他好过。 即使是指缝间施舍过的一点温暖,也值得他如此眷恋吗? 阵法中的青年已经?难以支撑,可是尽管到了这样的时?刻,他仍旧没有太?多表情。 一张苍白俊脸冰冷着,只是眉心蹙了蹙,伸手抹掉了唇边血线。 应当…… 是很疼的吧? 少?女小脸空白望向阵中那一点白色身影,声线有些微微的发颤唤着站在近前之人,“陆宴亭。” “嗯?” “你说阵法以我的命魂为引,是不是真的?” 陆宴亭轻眯着桃花眼,嗤笑一声,“小师姐怎么会问出?这么天真的话?难道是觉得到了这种时?候,我还会舍不下?你么?” 少?女怔怔垂下?眼,口?中莫名轻喃着,“嗯,是真的就好……” 是真的就好。 她再?也不想欠沈惊时?什么了。 下?一秒,罡风止息,绞杀白衣青年的阵法陡然破碎。 前一刻还在对着她面露讥嘲的狐狸少?年似乎僵滞住了,半晌才转过头?看她,脸上带着脆弱的茫然。 “小……师姐?” 你做了什么? 沈瑜觉得很疼,五脏六腑被生剜的那种疼法,鲜血争先恐后的从唇间溢出?。 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陆宴亭脸上近乎恐慌的神色。 但她还是努力的张了张唇,对着少?年说,“别恨了,我替你……报仇了。” 话毕,最后一丝力气也卸去。 她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上,而?后被一个?满身颤意的人抱在了怀里。 沈惊时?擦拭她唇边鲜血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不会的,不会的……” “小蛇……师兄。” “……嗯。” “你……别哭。” 胸腔里生疼,每吐出?一个?字都痛苦万分。 少?女苍白的下?颌上堆满了血污,鸦黑睫羽不住轻颤。 却还是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宗门……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要……好好的。” 话落,还不等对方应答,怀中少?女就眼帘轻阖失去了声息。 抱着她的青年身形一滞,而?后竟恍若未觉的,温声答应下?来,“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怀抱着气息逐渐冰凉的少?女,苍白面颊抵在她黯淡眉眼处,源源不断的为她输送着灵力。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直到识海中那颗象征着修士仙途的元丹满是裂痕,他仍旧不肯停下?来。 元丹碎后,他也会死的。 可是沈惊时?不在乎。 她说有很多人喜欢他,劝他不要伤心。 可是怎么能不伤心? 他唯一喜欢的人……死了啊。 眼看着最后一丝灵力将要用尽。 青年如梦初醒般停住,而?后垂下?漆眸看了眼手心。 他想起?那座寂寞的皇宫。 原来竟是这种滋味…… 梦中所感,不及此刻痛楚的万分之一。 下?一刻,两人周围劇然升起?一阵幽蓝色火焰。 不待陷入梦魇般的陆宴亭反应,就将两人吞噬殆尽。 师妹是他的心魔。 没有人会为了心魔去死。 除了沈惊时?。 幻生·魔头少年时(一) 暮色空远, 小雁飞回。 圆静澄澈的一?面碧湖,此刻倒映着白衣少女有些?呆怔的模样?。 少女白裙飘飒, 清丽逼人。 此刻正茫然?着一?张小脸站在一?株巨大的银杏树下, 髻发挽得松松的,两边各插了三根向下斜飞的白玉骨簪。 ……沈瑜心情复杂。 她竟然?来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长生门?。 对,就是那个见证了那三人缠绵悱恻爱情故事?的——长生门?。 真的就还蛮离谱的。 她在这个小世界的原身名叫“观荷”, 是剑灵化人。 原身在剑灵化人之前?, 是玉竹峰五长老视若珍宝的一?把本命剑。 修仙界灵力充沛,能开启灵智的本命剑并不少见, 但能化作人形的就少之又少了。 是以原身“观荷”得到了不少优待。 除非五长老有任务传唤, 需要她以剑灵之身同去斩杀妖魔,其余时间她都无比自由。 不仅能在闲暇之时跟着门?中弟子一?起?听课修炼,还能凭借大杀四方的恐怖势力,在谁也不太服谁的长生门?里混得一?声“观荷师姐”。 所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修仙界大杀器? 啊。 倒是个听起?来就很秒天?秒地的存在。 除了她对长生门?的观感……嗯, 她好?像对长生门?没什么观感。 只有在预知?梦中看?清其伪善嘴脸后,而生出的隐隐恶感。 旁边有宗门?师弟结伴走过?,看?见银杏树下揽“湖”自照的白裙少女脚步一?顿, 恭敬喊了一?声, “观荷师姐。” 被打招呼的沈瑜赶紧收整好?自己的心情, 抬起?头来。 维持着原身一?贯不通人性的高冷性格,冲两人淡淡颔首, “嗯。” 修仙界向来是个看?实?力说?话的地方。 长生门?中尤甚。 要是换作其他人这么狂妄,早被按在地上摩擦了百八十回。 但当这个对象变成了独来独往的修仙界大杀器“观荷师姐”,就没有什么人敢于提出异议了。 剑灵化人欸!千百年也出不了一?个。 于是两位师弟习以为常的等着观荷师姐走远了一?些?,才开始窃窃讨论?。 “雀奴又要挨罚了吧, 上一?次他只是弄碎了秦师兄的传声玉简,就挨了好?几道驱魔鞭。今次他可是冲撞了陆师姐……” 另一?个“嗤”了声, 不以为意的,“你说?那怪物?我看?他被罚死了才好?。不知?道掌门?仙人是怎么想的,竟允许一?个肮脏的半妖玷污宗门?,这下真的是养虎为患,谁知?道他是不是有心要害陆师姐……” 两人正要继续讨论?,余光里一?瞥,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少女吓得话头一?噎。 貌美惊人的少女白裙飘飒,此刻正眸光微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你们刚刚在说?谁?” 被问到的两人神色难堪,背后嚼人舌根实?非君子所为,即便他们非议的jsg对象是一?个肮脏低贱的半妖。 但畏惧于少女的冷厉神色,还是不得不开口,“观、观荷师姐,是雀奴…… 雀奴他又闯祸了,他出去做任务回来竟不记得系好?自己的净妖瓶,让里头的妖兽跑了出来,重伤了陆师姐。” 另一?个小声的点头附和,“是啊是啊,霜意师姐都昏迷小半日了,现下长老们都在商议要如何罚他呢。” * 问刑堂内 罡风阵阵将长烛上的火舌舔得犹如鬼火。 谢翕的处境并不好?。 他整个人被缚魔锁捆着,深陷一?个诡异阵法中。 阵法间穿梭不止的罡风不停的在他身上划出鲜红交错的深深血痕,血液刚要渗出,伤口又很快愈合。 如此周而复始,反复折磨。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偷溜进来的沈瑜∶“……” “…………” 长生门?作为仙门?大宗中的翘楚,为什么能想出这么变态的折磨人的法子? 凌迟也不过?如此了罢。 她隔着如刀如剑的罡风望向阵法中的少年。 他像是习惯了这种对待,脸色虽然?苍白,面上却并未露出多少痛苦之色。 漆眸沉沉的望向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生了张清冷貌美的脸孔,垂着眼眉怔神的样?子,竟莫名有几分安静柔软的意味。 沈瑜轻轻咬住唇瓣,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想起?上个世界的沈惊时…… 下一?秒,阵中怔神的少年身形一?滞,似有所觉的朝着她伫立的方向望过?来。 对上那双漆黑冷淡的眸子,沈瑜心中一?惊。 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她进来之前?给自己施了隐身咒,对方现在应该看?不到她。 不过?妖类嗅觉向来灵敏,想来是那人在空气中嗅到了几分陌生的气息罢。 她在心中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撤掉隐身咒,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刻两人相?见也是面面相?觑,没有话说?。 而且以原身“观荷”和半妖谢翕平日里的关系来看?,两人实?在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那种。 她若是忽然?现身此地,恐怕对方难免要揣测她的动?机。 想了想,提步走向不远处罡风如刀的阵法。 停下脚步。 若有所思的对着阵法凝视了片刻,随即催发周身剑意于指尖,轻轻触了下面前?的透明结界。 只见先前?还凌厉万分的罡风阵法陡然?软化下来,落到少年身上也不再是血淋淋的口子,更像是……柳枝轻拂。 阵法之中的少年谢翕身形微僵,面上罕见的显出几分茫然?。 一?旁试验成功的沈瑜高兴得险些?蹦起?来∶这阵法果然?是刀阵剑林那一?挂的!! 原身剑灵的身份,竟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作用?! 而后白裙少女像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做了什么,那点儿自得的笑意僵在唇边。 有些?手足无措的,轻敛着杏眼。 她现在也分不清自己对谢翕的感情是不是讨厌了。 但经历过?前?头的两个小世界后,她忽然?想试试在最后一?个世界里,在能力范围之内。 对他好?一?点。 一?朝被蛇咬后自然?应该敬而远之,可她也实?在无法忽视心底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愧疚。 或许是为了苏言清,又或许是为了沈惊时。 至于那场预知?梦…… 既然?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就定然?不会放任自己落到那般境地。 她既已改变,梦中所见便应跟着改变。 沈瑜轻轻呼出一?口气,在离开问刑堂前?,最后朝那人望了一?眼。 * 出来之后,她没有立即转身回去自己的住所。 而是顺着原身的记忆,来到了陆霜意的房门?之前?。 门?前?只有一?个圆脸侍女坐在小凳上,一?边打着扇子煎药,一?边留意着屋中的动?静。 是以沈瑜进入房中比先前?溜进问刑堂容易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过?来探察一?下陆霜意的伤势,然?后才好?以此推断一?下谢翕将会面临的处境。 屋里四下焚着香,兽金炉里白烟袅袅。 空气中是一?股极为清淡好?闻的香气,和屋子的主人一?样?,透着股清冷静雅的韵致。 沈瑜一?眼便瞧见了榻上沉睡的陆霜意。 不过?幸好? 对方的脉象看?起?来还算平稳。 只不过?那张小脸实?在惨白。 榻上少女好?像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一?般,眉心紧蹙,睫羽上甚至坠了几滴眼泪,“谢翕,不要……” 沈瑜微微一?滞,心情不由的复杂起?来∶竟然?做梦中都在唤着那个名字,不得不说?,陆霜意和谢翕之间应该确实?有一?些?深厚情谊在的…… 等等—— 谢……翕? 那人现在不应该是被唤作雀奴吗! 现在是一?百多年前?,他还没从长生门?逃离,哪里来的谢翕此人?! 她满眼惊愕着,拧起?两道秀眉望向榻上之人。 “谢翕,不要!” 陷入昏睡的陆霜意,再一?次喊出了此刻不应出现的那个名字。 沈瑜心中疑虑重重,又顾忌着对方的梦呓兴许会引来门?外的侍女。 刚想在房中施下一?道隔音结界,尚在凝结术法的指尖就被榻上少女猛然?胡乱的攥住。 紧接着她的灵台一?震,被迫旁观了对方的梦境。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沈瑜心绪纷乱的逃离了那间屋子。 而后脑中有些?空白,目光虚无的飘向远处。 难道陆霜意……竟是重活一?世之人? 对方的梦魇与她的预知?梦高度重合,从谢翕的半妖身份,再到他日后的灭世之举。 只除了,在陆霜意的梦境里,那人并没有爱上她。 他们二人甚至没有多少交集。 没有什么黑暗时光里的温暖救赎,也没有扮演了少年谢翕心中白月光的善良仙子。 陆霜意贵为宗主之女,每天?被数不清的善意欢笑包围着,怎么会有精力关注一?个生来低贱的半妖? 而后来的谢翕在血洗长生门?之时,也并没有放过?宗主陆云归的女儿。 所以…… 那看?起?来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两段梦境,到底是哪一?个出了问题? 沈瑜站在檐下恍着神,头顶鸟雀啾啾几声。 她在下一?时刻,看?到了不远处被三五同门?簇拥而行的越听栦。 少年罕见的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蓝衣,束着马尾的白玉簪换成了一?枚细长血玉。 只是那神色似是冷冷的,带着点儿万事?不上心的倦怠,唯独眉上的一?颗细小红痣依旧明艳灼人。 幻生·魔头少年时(二) 说实话, 进来这个小世界后?。 最令沈瑜感到?欣慰的,就是这次越听栦的身份终于不再是什么惨兮兮的小可怜了。 他现在的名字叫“祈年”, 是三百年化人形的神兽白?泽。 因为比原身观荷化人晚了几天?, 所以偶尔碰到?了原身也?会?礼节性的叫她一声“观荷师姐”。 虽然那声观荷师姐很可能只是浅浅淡淡,不带任何恭敬意味的敷衍。 是的,原身和祈年平日里的关系并不熟络。 两人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性格, 至多可以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说起来这一世的越听栦……哦不, 是祈年,和陆霜意的羁绊倒是不浅。 在陆云归的有心安排下, 神兽白?泽化人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的女儿陆霜意。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 哪怕是洞悉了仙门之恶后?的沈瑜, 也?实在有点一言难尽。 长生门数百年来为了谋取更多利益,勾结其他宗门修士私底下放肆的与妖类交·媾,制造半妖,并普遍豢养其中貌美柔弱的那一批做禁·脔。 所以说, 现在的修仙界也?就只有表面上看起来还清清白?白?,私底下的风气早就靡乱得不能要了。 但?即便如此,沈瑜也?万万没想到?。 陆云归会?把这种淫·乱的主意打到?自己女儿头?上。 早在白?泽神兽化人之前, 陆云归就有意让陆霜意与之结合, 以便能诞下有神兽强悍血脉的子嗣。 上古神兽和修士的后?代, 肯定要比与普通妖族结合所诞下的半妖子嗣力量强悍许多。 基于这种心思,陆云归一直安排陆霜意照顾神兽白?泽, 直到?过程中出现了意外之喜——白?泽化人了。 而化人后?的祈年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自然就是陆霜意。 陆云归觉得这样做,有利于培养祈年对陆霜意的雏鸟情?结。 也?会?使日后?两人结合、诞下后?嗣这件事,更加水到?渠成一些。 知晓事情?前因后?果的沈瑜表示∶真的没眼看。 修仙界的节操已经掉到?了令她望而兴叹的地步了。 祈年喜不喜欢陆霜意, 沈瑜不清楚。 不过,作为神兽的祈年, 貌似没有印象中的越听栦那么黏jsg陆霜意。 具体表现为,陆霜意昏迷的这小半日。 祈年还没有过去探望过她。 沈瑜立在廊宇下,眯眼瞧着行过来的碧衣少年∶越听栦这是……姐控人设崩了啊。 陆霜意现在昏迷不醒,他竟还有心情?出来四下闲逛。 两人目光相撞。 沈瑜先一步开口,“祈年师弟。” “观荷师姐。” 所以说,点头?之交,真的就只是点头?之交。 目送着那一抹天?水碧的少年身影逐渐远去,沈瑜拄着下巴忍不住深思——这一次,应该,不会?…… 再出问题了吧? 以这次的开局身份来看,帮越听栦求得圆满这件事,貌似比前两个小世界要容易许多。 * 再次溜进问刑堂之前,沈瑜偷偷往怀里塞了好?几块马蹄糕。 想着那人不知道还要在阵法里待上多久,便思衬着给他送点小食磋磨一下受罚时?间。 谁知进来之后?,就看到?先前的阵法早已经撤掉,里面空空荡荡的并不见?谢翕身影。 她也?只得原路折回。 翌日上早课时?才?听到?周围有同门窃窃议论,“欸,你听说了么?雀奴不知走了什么运,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还不是陆师姐心善,免了那妖物的刑罚不说,还亲自去问刑堂将他接出来。你说……陆师姐莫不是看上那半妖了罢?” “你瞎说什么!小心叫祈年师兄听到?,剥了你的皮!” “唉呀,我?也?就是猜猜嘛……” 殿门被教授心法课的长老推开,耳边的交谈声渐渐低下去。 沈瑜心情?莫名∶竟是陆霜意亲自放了他。 会?跟那场诡异的梦魇有关吗? 她昨日回去想了很多,最后?脑海里只剩那么一个声音——即便陆霜意是重活一世的又如何? 这一次,她也?不再是预知梦里那个懵懵懂懂的沈瑜了。 那些走过的弯路她定然不会?再走第二遍。 至于谢翕,虽然前头?两个小世界的相处让她多少对那人存了几分愧疚。 但?愧疚是愧疚,心动是心动。 沈靥阿姐从小就说,她家?的小阿瑜看上去是个好?拿捏的软脾气,实则比谁都记仇。 吃了谁的亏一定会?离得那人远远的,再不肯上第二次当。 阿姐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她确实不会?再喜欢谢翕了。 等到?他们从观世镜出去,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那人灭世,然后?再找个由头?和他分道扬镳。 不过眼下,沈瑜倒也?愿意在他被众人针对之时?,适时?的帮上一把。 毕竟上一世的沈惊时?,也?曾打算豁出性命来救她。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哪怕这个对象是谢翕。 …… 心法课的长老刚起了个头?,紧闭的殿门便轻轻吱呀了一声被人推开。 ——是谢翕。 这节心法课是内门弟子的课程之一,由为人最是严苛的杜长老教授。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少年脸上。 幸灾乐祸的居多,门中弟子普遍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毫不掩饰对半妖少年的恶意。 啧。 看来雀奴这次,又要挨罚丢脸了。 正是寂静中,白?裙少女忽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那竹椅推拉碰撞的声音将众人的视线从谢翕身上拉了回来。 “长老。” 就见?平日里性格冷酷,从不主动提问问题的观荷师姐偏了偏头?,有些苦恼的认真道,“这个部分的心法顺序我?没太听懂,您能再讲一遍么?” 因为沈瑜的打断,授课长老不便再当众责罚来迟的少年,只板着脸让他赶紧落座。 其他人想看热闹的心愿被打碎,也?纷纷忍不住唏嘘失落起来。 她甚至听到?了几声百无聊赖的叹气。 被抱以浓浓恶意的少年垂着眼从她面前走过。 一阵清风拂过,沈瑜伸手?抚了抚耳畔被吹乱的发丝。 继而懒洋洋抬眼,恰好?与脚步莫名一顿的少年漆眸对上。 少年蹙着眉心,望向她的目光有些若有所思。 不过这几乎不被人留意的小插曲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秒,少年面色平静的提步离开。 沈瑜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想了想,低头?凑近裙襟处嗅了嗅∶难道是她衣服上的熏香太浓,熏着他了? 不会?啊。 她又低头?轻嗅了几下∶是梨花混着甜杏的浅淡味道,还……挺好?闻的啊。 * 心法课之后?是术法课,术法课的第一道测试就是考察门内弟子对于净妖瓶的封印加固水平。 封印得越稳越牢固,成绩就越好?。 刻了各自姓名和学号的净妖瓶发送到?他们手?中,里面装了几缕流窜的妖气。 他们需要做的是给净妖瓶的封口加固,确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妖力泄露出来。 这是极为简单的一个任务,所以做不好?的惩罚也?相对严重。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众人已封好?净妖瓶三三两两的走向殿外,只等着教授术法课的长老统一验收。 沈瑜起身慢了些,于是有幸看到?一个门中弟子缩头?缩尾的想动手?脚。 只见?那位师弟从自己位子上起来后?,特意向左边两列绕了几步,指间偷偷动作着,往别人的书案上比划了些什么。 沈瑜轻轻眯起眼∶他碰倒的…… 好?像是谢翕的净妖瓶? 长生门中人,竟然比她想象之中更加蝇营狗苟么? 她并没有出声打断那人小动作,更没有想要抓他个现形的想法。 她只是起身的动作格外慢了些,而后?无比自然的走到?谢翕书案前,三下五除二帮他封好?了还未流泻出妖息的净妖瓶。 再绕到?先前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师弟位子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测验结果出来的时?候,授课长老面色不虞。 热衷于做好?事不留名的那位师弟见?此情?状,更是压抑不住眉眼间的幸灾乐祸,朝着谢翕方向望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名字就被授课长老肃着脸念出来,“何齐,罚。” 名为何齐的弟子一愣,脸上笑?意僵住,“不可能!不可能的,长老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明明弄的是雀奴的净……” 急于辩解的话头?猛地止住,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 当下脸色灰败着,甚至有点不敢去看授课长老的表情?,“是,何齐……领罚。”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沈瑜最是瞧不上这种暗地里搞小动作的人,简直丢尽了他们修仙者的脸面。 当即轻轻哼笑?一声,有些好?心情?的转过脸。 淡烟似的秀眉完全舒展开,圆翘的杏子眼微微含笑?。 正对上不远处静静观察她的谢翕。 “…………” 人果然是不能高兴得太早。 打量她的白?衣少年眉眼昳丽,哪怕此时?年纪尚轻,周身仍透着一股挠人的清冷。 他生得实在漂亮,兴许连女孩子都会?嫉妒。 此刻望着她的时?候格外温和沉静,配着那一身月白?弟子服,竟显出了几分……清绝端庄? 那副皮囊太有迷惑性了,怎么看都是一个很正直善良的清冷小仙君啊喂! 谁会?相信他是一个阴郁扭曲的坏蛋啊! 沈瑜心情?复杂。 直到?对方收回视线,背影走远了,她还轻咬着唇瓣满心怅惘。 “观荷师姐……” 旁边的弟子也?三三两两的散去,只有一个模样周正的小师妹仰着脸看她。 “啊?”沈瑜转过头?,后?知后?觉的应了声。 小师妹一脸忧色,忧色中又透着几分惺惺相惜,“雀奴生得很好?看是吧?” “……啊??” “观荷师姐,你是不是喜欢雀奴啊?” 幻生·魔头少年时(三) 沈瑜愣了愣。 兴许是她刚刚一直盯着谢翕的背影瞧, 叫这位师妹误会?什么了。 但喜欢谢翕…… 她还没?疯。 于是便摇摇头,没?太在意的应了声, “当?然不是……” 术法课结束后, 今日的课程便算告一段落。 沈瑜一边漫无目的四下游逛,一边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和祈年拉近关系。 或许这一世她可以换个路子,不必和对方走得太近。 只需要平日里对祈年多加关注一点, 在他遇到麻烦的时候出手帮他解决就行。 况且对方在这个小世界的命格不错, 上古神兽白泽,一看就是非常顺风顺水的标配。 能让他求而不得的东西, 应该不多。 她正想着, 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谢翕。 准确来说?…… 应该是被几?个内门弟子围起来的谢翕。 其中一个内门弟子面上带笑?,恶意满满的扬声问,“雀奴, 秦师兄交代你的事情,你是不是忘了啊?” 旁边有人附和着,“就是就是, 让你取了那?蛇女的内丹出来泡酒喝, 整整三日过去?了, 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是不是诚心要拂了秦师兄的颜面!” 少年jsg白衣胜雪, 漂亮清冷的眉眼格外安静,“让开。” 那?几?人不仅没?让,还讥笑?着将?他围得更紧了些?,“啧, 是不是身为?同类,你下不去?手啊?若是叫掌门仙人知道你用心不纯袒护妖类……雀奴, 你觉得后果会?是什么?”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沈瑜听得蹙起了眉心。 就在她忍不住要上前帮他赶走那?几?个故意挑衅之人时。 被刁难的少年忽然抿住唇浅笑?了一下。 那?副安静漂亮的眉眼微微低垂着,盛满了逆来顺受,“好啊,听师兄们的,我这就去?剖了那?蛇女的内丹,送给秦师兄泡酒喝。” 目睹了这场刁难的沈瑜到底是心中不安。 她跟着几?人一路穿花过柳,来到了一处隐蔽的石门前。 石门之前有四条立柱,上面笔走龙蛇的书着几?个墨字——肃清正气,镇恶伏妖。 眼见着谢翕在几?人的注视下走进了那?道石门,沈瑜快速思衬了下,给自己?随手捏了个隐身符贴在脑门上。 在她踏入昏暗石门之前,听到身后那?几?个抱臂围聚在一起的内门弟子们交谈。 “欸,你说?秦师兄不是挺喜欢那?蛇女的么?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都攒了多少恩了,说?杀就杀?” 有人不以为?意的嗤笑?着,“再宠爱也就是个低贱的玩物,谁会?真的喜欢上一只妖啊?你年纪小,以后试过就知道了,貌美的妖物不少,当?炉鼎玩玩儿就行了……” 虽然沈瑜进来之前,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但等?到她真正看清石室里的景象时,还是没?忍住心惊万分,狠狠皱起了眉头。 石室的内部构造宛如一间巨大的牢笼,里面放置了难以数计的笼子,每个笼子里几?乎都关着一只妖物。 而且从外貌特征来看圈禁的大多是女妖和半妖。 石笼中的妖物都被用玄铁做的锁妖链贯穿了琵琶骨,个别的甚至连脚踝处都被两道链条贯穿。 身上的衣裳也极为?单薄……甚至,那?不能叫做衣裳。 只能算得上一块勉强裹体的薄纱而已。 沈瑜只觉得通体发寒,一颗心不住下沉。 她甚至看到了几?个女妖的腹部高高隆起,像是……孕育了子嗣。 即便她是捉妖世家的后代,但这一刻,心中的嫌恶愤怒不停翻涌着。 让她竟有几?分理解了那?人对仙门的恨。 怪不得谢翕那?样的仇恨修士,怪不得他后来要血洗长生门…… 沈瑜无意识的咬紧了唇瓣,心境沉重且复杂万分。 石室内的石笼众多,她刚要抬眼去?寻谢翕的身影。 就听到数丈外被一道石墙隔开的地方,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她心神一滞,快步向惨叫的源头走去?。 刚提着裙子跑到门口,就看到侧对着她的少年白衣染血,胸前、下颌上均喷溅了一层蒙蒙血雾。 少年手里抓着一颗淅淅沥沥滴着血的元丹,神色冷淡的站了起来。 而他的脚下,倒了一个显然失去?气息的美貌蛇女。 更让人感到惊悚的是,那?蛇女的腹部,竟然也有几?分微微隆起。 沈瑜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她只觉得冷。 透骨的冷。 哪怕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只是观世镜小世界里的一段幻境。 但她也不能说?服自己?,无视长生门的恶。 豢养半妖,逼做炉鼎,甚至……和妖物交·媾,孕育子嗣。 那?些?被世人供奉的救世主,原来才?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 寂静中,少年提步向门外走来。 路过她的时候,脚步莫名顿了一下。 她明显看到少年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脸孔上,微微茫然着。 而后两道乌黑低垂的睫羽,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一下。 他抿紧了薄唇,终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石室。 * 沈瑜一路沉默的跟在谢翕身后,看着他将?蛇女元丹交到那?几?个内门弟子手上。 也看到了从少年手上接过元丹的内门弟子脸上,露出几?分嫌弃的表情。 那?几?人折辱挑衅谢翕的目的达到,也没?再留恋。 很快就三三两两迈着得意的步伐离开了。 而满身血污的少年,垂着眼,神色平静的给自己?捏了道清洁术。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恨,只有习以为?常的漠然。 可越是这样,越是叫人心惊。 沈瑜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跟着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直到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提着食盒伫立的陆霜意。 秀美清雅的少女仙姿绰约,襟带飘然。 陆霜意似乎是专门等?着谁,那?双美目在看到了不远处的谢翕后微微亮了起来。 就见少女朝着他们的方向袅娜走来,脚步停在离少年半丈远的地方。 姣好的小脸上带了几?分歉疚,略有些?不安的看着他,“雀奴,你身上的伤……还好罢?” 被她关怀着的谢翕一滞,安静漂亮的眉眼低垂,竟有些?羞涩似的,“多谢陆师姐关心,小伤而已,我已无大碍。” 陆霜意凑近两步,一双秀眉浅浅拧起,“这这么行呢,有伤一定要医治的,你……” 沈瑜的视角里,可以看到少年被靠近的那?一瞬微微抿住了唇角,眉心忍耐似的蹙了下。 嗯…… 她觉得或许是自己?眼花了。 耳边再次响起陆霜意关怀的话语,“这是我特地找药峰长老?讨的灵药,对伤势的恢复很有奇效,你拿着罢。” 说?着有些?局促似的,将?手里的食盒一并递到少年面前。 “陆师姐?”少年的脸上似乎有点不解。 清雅绰约的仙子看了他一眼,颊边泛出浅淡羞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这是我……特意做的。” 后头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像是藏住了少女那?不为?人知的隐晦心事。 谢翕自然也不好推拒,他沉默的接过了陆霜意递来的药膏和食盒。 也被对方传染了似的,不自觉羞赧起来,“谢谢陆师姐。” …… 等?到陆霜意的身影在霞辉下渐渐缩成一个小点。 温柔清冷的少年才?收回?浅笑?,眯着眼觑了觑自己?手中的食盒,而后提步往后山的方向行去?。 沈瑜好奇他想做什么,也跟随着他的脚步。 难道是…… 收到了陆霜意亲手做的点心,受宠若惊之下,要一个人躲起来边哭边吃? 她心下思衬着,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直到两人站在巍峨万仞的崖壁前。 少年眉眼温柔的打开漆金食盒,端出里面摆得精致好看的点心,然后…… 喂给了不远处的野狗。 目睹了全过程的沈瑜,“……??” 这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不仅如此。 就连那?在陆霜意口中珍贵有奇效的灵药,也被他毫不留恋的扔下了悬崖。 不用想,一定碎成渣了。 沈瑜∶“……” 所以自己?和这人做了三年道侣仍然看不懂他,其实也很正常吧。 正在她在心里自我安慰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如玉的少年声线。 “观荷师姐跟了我一路,不累么?” 幻生·魔头少年时(四) 沈瑜有点懵逼, 不过还是很自觉的扯掉了脑门上的隐身符。 山风吹动她的月白裙裾。 少女露出一张清丽逼人的小脸,左右斜插的三?根白玉骨簪挽住松散发髻。 她有些不自在的皱了皱鼻子, “那个……你怎么发现我的?” 少年声?线冷淡, “观荷师姐身上的气味,很特?别。” “……啊?” “是甜的。” 别人身上都没有的那种甜,所以就?算用了隐身符, 她也根本?藏不住。 谢翕朝她行近几步, 然后斟酌着在半丈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他静静凝住面前少女呆怔柔软的小脸,“为什么帮我?我记得观荷师姐, 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不止问刑堂里的那一次, 还有心法课上的看似无意的解围,包括他的净妖瓶…… 他知道,是她做的。 虽然不清楚她这么做的动机和目的,但?确实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帮他。 沈瑜被?问得一噎, 思衬着默了默,抬眼看他。 装得很煞有介事的说,“那个, 你知道我原身是剑灵对吧?” “嗯。” 少年望向她的目光安静温软。 如果不是前脚刚目睹了他将陆霜意的爱心糕点喂了野狗, 她可能就?信了。 信了这人纯良无害, 信了眼前的是个清冷貌美?的小郎君。 那人继续问着,“所以呢, 观荷师姐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和你一样——都不是人。” 少年温和平静的神色蓦然一僵,而后隐隐显出了一丝裂痕,“……什么意思?” “我是剑灵, 你是半妖,我们都算不上寻常的修士。在某种意义上, 我和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同类。” 少女杏眼轻眨,瞳仁漆jsg黑,“所以,我不太喜欢同类被?欺负。而且他们那么多人为难你一个,我觉得很不道义。” 对方似乎被?她这番言论惊到,沉默了许久。 继而眸色复杂的打量着她,“观荷师姐要和一个半妖做同类?” 沈瑜点点头,坦诚道,“不错,我就?是要和你做同类。” 见他久不应答,她走近两步。 山风浅薄。 少年的鼻尖都是她裙襟上盈满的梨花甜杏气息,他睫羽抑制不住的颤了下,盯住那张凑近的灿烂明媚小脸。 就?见面前少女带着几分认真?之色,语气有点苦恼的问他,“所以……雀奴师弟,你觉得行不行?” 他向来厌恶的那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竟然没有半分恶意鄙薄,反而带了点儿自在亲昵的懒散。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为了这种荒唐随意的理由,就?要和肮脏低贱的半妖为伍。 她难道不怕么? 面前的怪物早晚会?吞噬她。 山风肆意的在两人身侧流宕穿梭,卷起他们靠近的飘飞衣角和襟带。 沈瑜伸手捋了捋被?吹乱颊边的鸦黑长发,抬着雪白下颌,耐心十足的等待着。 很快,她看到对面沉默的少年对她笑了下,是很温柔端静的那种笑法。 那个模样,很像一百年后熟稔的带着面具,玩弄人心于股掌的谢翕。 就?连少年微微抿起的唇角仿佛都带了三?分情意,“好?啊,观荷师姐,我求之不得。” * 傍晚时分,外头淅淅沥沥的落起了薄雨。 雨势虽然不算大,但?那打在瓦檐和窗外竹枝上的清脆雨声?,泠泠如珮。 反而让屋内的一方小天地显出一种格外的静谧来。 沈瑜此刻褪了罗袜躺在床上,将一侧脸颊贴在滑软如水的锦被?上。 觉得这真?是一个适合私会?周公的好?天气,如果不是那股熟悉的痛意,又一次不合时宜的找上她的话…… 陷在枕衾间的少女眉心跳了跳,前一刻还闲适平和的笑意僵在唇角。 ——所以说,这一世?都托生成神兽白泽了,还有谁能随意欺负他,给?他苦头吃不成? 她咬着后槽牙从床上坐起来,漆眸沉沉。 万分烦躁的捋一把滚得乱糟糟的乌发,心里的怒气恨不得变成一把烈火窜上房梁。 早不来晚不来,就?非挑人快睡着的时候来是吧!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烦人精,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过去欺负神兽! 等会?儿找到了罪魁祸首,她定要狠狠锤爆对方狗头! 沈瑜带着被?惊扰的深深怨念和睡前气,板着一张清艳小脸,气势汹汹的在夜色里疾行。 跨越数道黑黢黢的树林,和小半座山头,来到了一处寒泉边。 嗯……? 然后她猝不及防抬眼,望见了濛濛雨雾中一个独自在寒泉间沐浴的少年。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少女顿时有些呆掉了∶这人…… 为什么挑大半夜下着雨的时候沐浴啊? 而且,他的穿着似乎有点过于清凉了。 单薄的一件月白外袍贴在身上,领口肆意敞着,甚至能隐约窥见俊秀少年那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肢。 不对…… 他身下的泉水为什么看起来一片血红? 很快,沈瑜的惊惧就?有了解答。 就?见少年闲散的握着手中还在滴血的簪子,又一次在自己小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霎时间,血珠四溢着从伤口处滚落,融进?身下的泉水中一点点晕染开。 沈瑜手臂骤然一痛,跟着打了个哆嗦。 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这是什么混账行为…… 这个小世?界好?不容易盼着那人扬眉吐气了一回,可以仗着上古神兽的身份不再随意受人欺负。 结果,他就?三?更半夜的搞自虐是吧? 少女的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恨不能立刻冲上去锤醒对方装了浆糊的脑壳。 就?见不远处寒泉中的少年垂着头,坐在满池血腥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祈年他…… 其实在发呆。 自从他化人之日起,就?一直由陆霜意教化照拂。 对方教他读书写字,和他一起晨起练剑,研讨术法。 久而久之,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 就?连掌门陆云归也时不时暗示,自己和陆师姐增进?感?情的时日也差不多了,或许尝试着双修互益也并无不可。 简而言之,就?是行夫妻之礼。 祈年最初化人时不懂得什么叫喜欢,但?他却也知晓那种亲密的事应该和心爱之人去做。 为了测验他对陆师姐的心意,他还特?意私下里偷偷买了一块儿问心石系在手腕上。 卖问心石给?他的师姐说∶饮过主人心头血的问心石主情,若是他日后遇到钟情的姑娘,里面的萤蝶就?会?苏醒发出幽微蓝光。 可他和陆师姐在一处时,问心石从来不亮。 所以即便他今日误饮了那杯催情的酒水,也不愿混混沌沌的去敲陆师姐的门。 抒解的办法有很多种,比如,他手中这根锋利的簪子。 …… 沈瑜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对方这种没事找事的自虐举动让她出离愤怒。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她不理解也可以选择尊重。 可她和祈年是绑定了痛觉的,放任着对方不管最后倒霉的可是她自己! 她刚想三?步并作两步,行过去苦口婆心劝说一番,给?少年一个当头棒喝。 却在接近少年身后之时又猛地滞住…… 不行。 她在这种情况下过去,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有意偷窥的色胚啊? 毕竟除了她,好?像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并不熟络的少年沐浴时做什么。 这么想着,她无比谨慎的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无意中踩到了身后的一截枯枝。 “……” 有点想骂人是怎么一回事 在湖中少年如梦初醒般警惕望过来之前,沈瑜神经骤然一紧,而后下意识的变回了原身的……小号。 ——一柄通体银蓝的匕首。 湖中少年微微侧首,凛冽俊秀的眉目扫过身后空荡荡的寂静夜色。 而后落在那柄跌落在池边的银蓝小剑上。 他似乎是愣了愣,略微撑了身子,伸出修长匀净的手指向后够到那柄异常精巧漂亮的匕首。 在月色底下垂着眼打量把玩。 被?人捏在手中反复打量的沈瑜头皮发麻,满心绝望。 就?在她疑心对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时,少年做出了一个让她想原地炸开的恐怖举动。 少年无比随意的攥住匕首一端,而后用那泛着冷冷银辉的银蓝小剑抵过自己削劲的胸膛,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直到腰腹。 被?迫饮了一脸血的沈瑜∶“……???” 她身边还有正常人吗?为什么好?好?的孩子越养越变态?明明第一世?的阿越是那样懂事讨喜! 她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个噩梦。 但?那鼻尖越发浓郁的血腥气,让她不能麻痹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里对方每在身上划一道口子,她的心头就?万分折磨的跟着颤抖一下。 不光是心理上的折磨,还有身体上痛感?相?通的双重折磨。 沈瑜咬紧后槽牙,努力的不让自己稳不住心神化回人形。 忍住! 忍住忍住忍住…… 眼看着池里的血色越来越深,快被?逼疯的沈瑜终于不堪重负的维持不住符咒,化回了人形。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比上一刻更加绝望。 一方寒泉间。 祈年愕然着看着自己手中的银蓝小剑上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手腕一松,怀里多了一个貌美?惊人的少女。 月色之下,少女的裙裳尽数浸泡在泉水里,染上了湿漉漉的绯色。 那张麻木清冷的小脸上,狼狈着血痕点点,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艳。 此刻少女面无表情的跌坐在他腿上,不停滴着水的鸦黑髻发间,是左右三?支向下斜飞的白玉骨簪。 祈年毫无防备的望进?那双漆黑杏眼,呼吸微微一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观荷……师姐?” “嗯,是我。” 沈瑜语气淡淡的,一脸麻木的飞快从少年身上爬了起来。 然后拖着被?血水染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月白裙裾踏出寒泉。 她用了十二万分的忍耐力,才能稳住让自己不要崩溃丢脸到当场哭出来。 这一刻她无比灰心的想∶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她想继续喜欢的人了。 踏上岸边,尽量平静的吸了一口气,不等身后人问就?提前开口,“别误会?,池子太红,我以为你要寻短见。” 边说边有点欲哭无泪,和他打着商量,“所以说下一次,咱们能不能别这么冲动和血腥?有什么事儿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了总能解决的。” 劝着劝着越发后悔起来∶最好?的防御是进?攻。 方才她就?不该把自己变成什么匕首来避嫌,还不如直接变成个棒槌把他一把子敲晕。 起jsg码她的处境不会?像眼下这般……丢人。 沈瑜甚至没脸去看身后人的表情,只?觉得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是噩梦吧,一定是噩梦吧? 她现在回去睡上一觉,兴许会?发现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刚要提步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就?被?身后之人叫住——“观荷师姐。” “怎么了!”少女忍无可忍,猛地转过头。 祈年被?她那愤怒明亮的目光瞪得愣了一下,而后斟酌着举起手中的一根白玉骨簪,“你的簪子,方才蹭掉了。” 少女绷着一张随时要垮掉的清丽小脸,从他手中飞快接过那根沾着水的白玉骨簪,插回到自己鸦黑湿漉的髻发间,“……谢谢。” 一直到目睹那抹纤细的身影走远。 祈年这才垂下眼复杂万分的望向自己左侧的手腕∶刚刚那问心石里的萤蝶,貌似很轻的…… 亮了一下。 * 第二天,门中弟子发现他们平时不苟言笑的修仙界大杀器观荷师姐,气场直线冷了八百个度。 平时就?不敢上前搭话的师兄弟,更加不敢自讨没趣了。 只?有不怕死且没有眼力见儿的雀奴,对着无意间挡住他去路的白裙少女说了一声?,“观荷师姐,劳烦借过。” 围观的几个门中弟子皆是幸灾乐祸的等着雀奴挨骂,或者被?观荷师姐按在地上狠狠“教育”一通。 谁知道少女回过神来看了那人一眼,柔软的小脸上竟然显出几分懵。 接着后知后觉的退了两步,“……噢,你过吧。” 旁边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几个∶“?” 不是很凶吗!为什么不骂他? 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勉强合理的结论——观荷师姐是看脸下菜碟的。 雀奴生得好?看,她就?舍不得凶了。 被?揣测的沈瑜对这些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早课过后。 她打算去长生门的藏经阁看看,毕竟是无渺洲第一大仙宗,说不准能看到什么不外传的心法秘籍。 虽然眼下是在小世?界里,但?多学点东西总是没有坏处。 进?去之后她才知道,长生门的藏经阁远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大上许多。 阁中陈设布局,处处不露声?色的彰显着第一宗门的财大气粗。 这份殷厚的家底,自然也要比上一世?相?对清贫的小荷仙门要强出不少的。 现下藏经阁内的弟子并不多,是以她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一道架几旁的谢翕。 本?着友好?发展的想法,她主动走到那人跟前询问道,“好?巧啊雀奴师弟,你在找什么书?不如到上头去看看,据说那里的种类更加齐全些。” 貌美?清冷的少年静静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多谢师姐好?意,只?不过像我这种下等弟子,是没有资格到楼上去的。” “……” 要命,她这算不算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着找补的心思,她想了想,指间飞快的捏了个隐身符。 而后趁着四下无人,“啪”的一下贴在了面前少年的脑门上。 抿着唇,对着“一片虚无”小小声?道,“现在应该就?可以了……” * 沈瑜发誓,她一开始确实是抱着学习知识的态度进?来藏经阁的。 可偏偏放置心法秘籍的书架旁边,故意要引诱谁似的摆满了一架子花花绿绿的话本?子。 上至缠绵悱恻的仙凡之爱,下至各大宗门的野史秘辛…… 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二楼的藏经阁相?对考究雅致一些,分为了不同的区域。 每个区域都设有几道专门的竹帘小室将其隔开,方便进?来的门内弟子能潜心参悟。 眼下她和谢翕就?处于最里头的一间竹帘小室。 现下藏经阁里的弟子本?就?极少,再加上他们所选位置偏僻靠里,是以根本?不存在被?人发现她带人溜进?来的可能。 谢翕额上的隐身符早就?被?他拿掉。 眼下他正挑了几本?格外厚的剑法秘籍,坐在短案前翻看。 偶尔从书中抬眼,就?可以透过竹帘的间隙看到不远处白裙飘飒的少女,正一脸认真?的倚在书架前。 她一会?儿眉心微蹙,一会?儿无意识的咬着唇瓣。 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一直等到外头的夜色深浓了,她还恋恋不舍的捧着书册钻研,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就?连那低眉深思的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最后还是翻阅完几本?厚厚秘籍心法的少年从位子上起身,走到她身边温声?提醒着,“师姐如此嗜学,倒是叫人钦佩,不过……” 后头的话他没能说完。 因为面前少女仿佛是太沉浸于书中知识,竟然连他走到身侧都没有留意到。 眼下被?他骤然开口的举动吓得莫名一激灵,手里的册子一个没握稳,堪堪掉到了他的脚边。 谢翕正要俯身帮她拾起,修长冷白的指骨捏住格外花哨的书皮…… 而后动作一滞,漆黑清冷的凤目微微眯起,瞧清楚了封皮上的一串漆金大字 ——《我和师尊不为人知的三?百零五件小事》 幻生·魔头少年时(五) 少年将地?上的话本子捡起来递给她,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沈瑜有心辩解什么,但她想来想去, 觉得在这过份闪亮的书?名面前好像任何借口都很苍白?。 只得假装平静的接过面前的“烫手?山芋”, 一边将它放回书?架里,一边无比自然的开?口说着,“学?无止境, 要想进步, 就要努力学?习接受新鲜事?物。 就像这种平时并不会?让人感兴趣的书?,偶尔也可以拿起来读一读。” 说着顿了顿, 十分熟稔的总结了一句, “知识本身并不分高低贵贱。” 面前的少年听她如此说,敛着眉目一语不发。 沈瑜良久等不到对?方应答,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谢翕微微抿住唇, 略带几分复杂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在反思自己的狭隘。” * 自从那日?两人在藏经阁遇到后,她和谢翕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每隔几日?, 就会?来藏经阁内看上一下午书?, 并且每每都是选择最偏僻靠里的那个隔间。 得益于原身平日?里独来独往的高冷人设, 门内弟子都默认观荷师姐看书?时不喜被人打扰。 就算偶有几个前来找书?看的师兄弟,也在看到她立于书?架前的身影之后, 自发选择一个离得较远的隔间坐下。 而得了她些微照拂的谢翕,也有意无意的示好回应。 比如说,令沈瑜深恶痛绝的经文?课。 授课长老诵读经文?的声音极为催人欲睡,弄得她总是没听一会?儿就忍不住撑着额头打起了瞌睡。 课上的讲义?和经文?摘抄当然是记不全的。 就在她为此头疼的时候, 那人趁着四下无人时递给她一沓厚厚笔记。 沈瑜翻开?一看,上面竟临摹了她的字迹, 十分详细的将经文?课的重点?内容和摘记誊了一遍。 对?上她惊愣的眉眼,谢翕的解释格外平淡,“闲来无事?,就顺手?帮观荷师姐抄了一遍。” 沈瑜心说∶这么厚的笔记,是得多闲啊。 她明白?这不过是个客气的说辞,谢翕此举也不过是礼尚往来的回应了一下她多日?来的示好。 考虑到对?方的秉性,她想推拒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遍,到底是选择收下了。 谢翕多疑,从不肯相信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她若显得太过不求回报,反而会?使他猜忌。 于是门内弟子发现,他们那术法课上武力值惊人的观荷师姐,在一向吊车尾的经文?课上也开?始一骑绝尘了。 这日?,沈瑜晃荡着裙裾在洗剑池洗脚的时候,被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碧衣少年挡住了视线。 洗剑池灵力充沛,对?于她这种剑灵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滋养妙地?。 彼时她正舒服的眯着眼,瞧着高空中飞过巨大神木的几只灵鸟发呆。 “观荷师姐。”挡在她面前的少年开?口叫她。 沈瑜微微愣了两秒,辨认出逆光而立的少年正是数日?前和她闹过一场乌龙的祈年。 祈年一身天水碧的衣衫,高高的马尾被一枚细长血玉簪挽起,一张脸孔俊秀如玉。 她的目光忍不住被对?方眉上的那颗小?小?红痣吸引,映衬着身后霞辉,灼灼似朱砂。 虽然那日?之事?确实让她有点?丢脸,但这么多天没见,沈瑜已?经很能平复下来。 此刻看着眼前人,心里竟然也没有太多波澜。 她微微偏着头,不解问着,“祈年师弟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一遍。 包括对?方想要旁敲侧击的,来威胁她不准把那夜看到他自虐的事?情说出去。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来借笔记的。 沈瑜一时间jsg目瞪口呆∶难不成自己高冷学?霸的人设,已?经这么声名在外了么? 柔软的水红色霞辉下,祈年其?实也在望着她发呆。 那目光落在她濯在洗剑池的莹白?玉足上,喉咙微涩的滚动了一下。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观荷,借笔记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能让他以一种相对?坦然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的借口。 他更加难以启齿的是,那夜寒泉之后……他做了一场旖旎的春·梦。 梦中女子杏眼含泪伏在肩头,不是别人,竟是从未说过几句话的观荷师姐。 这……太过荒唐! 所以祈年这几日?一直有意无意的躲着她,想着或许是那夜酒水中的药物让他昏了头,不然怎么会?对?一个交集浅薄的师姐生出那种心思。 直到今日?,看到少女一个人坐在洗剑池边发呆,他终究是没能忍住,走过来同她说了第一句话。 还是用?的这样?蹩脚的借口。 但对?方好像信了。 只见少女仰着一张清媚动人小?脸,凝着眉目略微思衬着,“你着急用?吗?不着急的话我明日?再拿给你。” 至于为什么是明日?…… 当然是因为她刚刚用?传声玉简和谢翕约好了,等会?儿要在藏经阁碰面。 祈年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翘杏眼,呼吸没由来滞了一下。 手?腕上问心石里的萤蝶轻轻闪了一下幽蓝色光芒,他恍惚而复杂的想∶若是真的,自己这算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好像哪一种都不太是。 不过最终他还是扯出点?浅倦笑意,对?着面前少女点?了点?头,“好啊师姐,那就明日?。” * 沈瑜在藏经阁等了谢翕整整一个钟头,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想着用?传声玉简询问他一下,却发现对?面那人掉线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有回应。 她蹙着眉走出了藏经阁,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谢翕不是这种不守信的人。 就算临时有事?,用?传声玉简知会?她一声总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除非……他眼下没有办法使用?玉简。 出了藏经阁,绕过一道蜿蜒水榭。 正当她打算去那人住所一探究竟时,在下一个拐角处撞见了那格外刺眼的一幕。 少年狼狈的趴在地?上,貌美冰冷的侧脸贴在身下粗砺的青石板上,像被人彻底打碎了一身的尊严与傲骨。 围着他的是几个辨不清名号的弟子,为首的那个一身紫衣,被旁边人很是谄媚的唤着“秦师兄”。 有人伸出脚踢了踢地?上的少年,双臂交叠着露出蔑然讥笑,“故意找你麻烦又如何?你这样?低贱肮脏的半妖,难道还敢反抗不成?” 被恶意屈辱对?待的少年却并未答话,他侧脸恍惚惨白?着,仿佛正在忍受着什么难言的痛苦。 而在他的旁边,是一尾不停嘶嘶扭动着身体的花纹艳丽绿蛇。 围住他的其?中一个指向身后柴房,语气隐隐亢奋着,“不若把他扔进去,我这里有催情香! 啧,这雌蛇正是发情期,咱们的小?雀奴又这么狼狈可怜……就是不知道一个半妖和一个纯种畜生交·媾,会?不会?生出什么恶心奇怪的东西来。” 话落,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恶劣哄笑。 沈瑜听得骨头都发冷∶原来一直以来,他竟然是被人这么对?待的吗? 挂着内门弟子的好听名头,却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能保留。 不远处,貌美苍白?的少年被人拖着,连带着那尾发情的雌蛇一起,丢进了后头的柴房。 门被从外面锁住,又有人不放心似的,对?着柴房范围抬手?设下了几道牢固禁制。 设完禁制,确保了在催情香生效之前,里面的少年不能逃出来之后。 几个人才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满足而惬意的离开?了。 沈瑜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把那几个恶坯子暴揍一顿打成猪头。 毕竟连掌门陆云归都默许的苛待,她的袒护暂时不宜太过表现在明面上。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看着谢翕被人恶意设计着与之交尾。 她提步来到柴房前,指间飞快动作解开?了那几道封锁的禁制。 随后打开?房门进去。 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透着一股隐隐的潮湿腐旧气息。 沈瑜蹙着眉心适应了一下,而后眼疾手?快的削灭了不远处的小?案上,兽脚炉里一截正在燃着的长长催情香。 她刚要去寻谢翕的踪迹,脚踝却被一只猛然伸出来的冰冷指骨攥住。 心下骤然一惊,强忍着要狠狠踢开?对?方的应激性冲动,垂着眼向下看去——果?然是谢翕。 地?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唇瓣紧咬着,在看清她的那一刻,眸底的杀意微微褪去。 有些恍惚似的,唤了一句,“观荷……师姐?” 而在他身侧,是一尾不再扭动、血迹淋漓的艳丽雌蛇。 油绿色的蛇身上贯穿了一柄锋利短剑,正中七寸。 应当是被人丢进来将房门反锁的那一刻,他就杀了出于发情期的雌蛇。 沈瑜蹲下来扶住少年肩头,看着那格外惨白?的脸孔上漫着丝丝缕缕的红云,显出一种矛盾而诡异过份的秾丽。 她两道秀眉越蹙越紧,“你没事?罢?” 被她低声询问着的谢翕其?实思绪混沌。 他的噬心咒又发作了。 刚刚杀了那尾雌蛇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 此刻噬心咒带来的痛感和催情香的淫毒交织在一起,让他觉得冰火两重天,仿佛堕进了阿鼻地?狱。 而在地?狱门前,有人朝他伸出了一只带着浅淡甜香的素手?…… 谢翕微微恍惚着,垂着不住发颤的漆黑睫羽,伸出舌尖,在少女瓷白?纤细的手?腕上,轻轻舔了一口。 沈瑜被那人忽然的舔舐动作弄得一颤,差点?当即控制不住的把他狠狠推翻到地?上。 可看了看少年惨白?脸孔和唇边残留的殷红血线,到底还是忍住了。 伸手?拍拍他的脸,“雀奴师弟,你清醒一点?。” 对?方却好似感受到清凉源泉似的,恍惚着一副漂亮眉眼,将脸颊贴住她的手?背,忍不住轻轻蹭了蹭。 很快,又克制不住的侧过脸亲她指尖,亲了两下,伸出舌尖湿漉漉的舔起来。 沈瑜浑身僵硬着,等她回过神来,五根手?指上都沾满了那人冰冷湿漉的口水。 他乱糟糟的轻咬她手?腕,喉咙间带上了几分微微颤意,“师姐……我疼。” 下一秒,门外传来一道熟悉清浅的女子声线。 陆霜意隔着一扇门扉,语气忧急的扬声询问,“雀奴,你在里头么?” 幻生·魔头少年时(六) 许久等不见里头人应答, 门外陆霜意的脚步踟躇着,似乎随时准备推门进来。 伴随着“吱呀”一?声, 木制门扉被?推开了?一?道小缝。 在对方?踏进柴房的前一?秒。 沈瑜飞速的在身侧结下一?个隐身的透明结界, 而后?拎着怀里身中催情香的面色潮红少年滚了?进去。 结界之中。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被?舔得湿漉的指尖,觉得他们二?人现下这副情状,还是?不要?被?旁人撞见的比较好。 陆霜意推门进来后?, 目光在柴房里四下逡巡扫视了?一?遍。 却只看到地上那尾早已断气?的雌蛇, 并没有寻见谢翕的身影。 当即有些疑惑似的,口中自言自语着, “不是?中了?催情香么, 这个时候应该需要?和人交合才可以?啊……”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叫一?旁结界里的沈瑜听?得蹙起了?眉头。 ——陆霜意怎么会知道谢翕中了?催情香?而且竟还独身过来寻他。 只是?还不等她细想这其中的关联,一?侧的手臂忽然酥麻刺痛起来。 垂眸一?看,少年竟不满足于舔舐她的指尖, 开始用牙齿细细研磨她手臂内侧的细肉。 几乎是?立时,那被?吮咬过的地方?就迅速浮起一?个靡艳齿印。 沈瑜额角微跳,努力忍耐着拍了?拍少年滚烫的脸。 虽然结界隔音, 她还是?下意识做贼心虚的压低了?声音, “欸, 我说你能不能忍一?……” 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一?双猩红危险的冰冷竖瞳。 她陡然吓得一?激灵, 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可两人挤在狭窄的结界里头,连侧身的余地都没有。 哪怕她的脊背此刻已经贴住了?身后?的透明水壁,仍然离他不过寸许距离。 那双非人的蛇瞳紧紧盯住她, 竖成细细一?线。 眸色猩红无比,就像是?一?尾彻底失了?灵智、只想着与人交尾……畜牲。 沈瑜神色复杂。 预知梦里, 她也曾在床笫之间见过这样的谢翕。 此时对上那双猩红蛇瞳,不由被?勾起了?一?些羞耻痛苦的回忆。 甚至脑子里不合时宜的蹦出一?句曾听?过的话来jsg∶蛇性本淫,尤甚于龙。 恍神之中,便没有留意到那紧贴住她的貌美少年,不知何时竟然化出了?长长的黑色蛇尾。 缠枝牡丹一?般,卷住她的纤细腰腿和月白裙摆…… 沈瑜一?惊。 感?觉到那不安分的黑色蛇尾,隐隐有要?顺着裙裾往里钻的趋势。 当即不由得睁大了?杏眼,呼吸也染上了?几分惊怒,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 咬牙切齿的隐忍着问道,“……你要?不要?脸?” 那双望向她的猩红蛇瞳却没有半分人的情感?。 冰冷的黑色蛇尾仍旧那样不知廉耻的缠住她,妄图像最低级的畜牲一?样,寻求原始交·合的快·感?。 沈瑜不敢动,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罩在两人身上的透明结界就会破裂。 若是?被?陆霜意看到了?她和谢翕的这副样子,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几步之遥的结界内,白裙少女被?化了?蛇身的昳丽少年揽在怀里,俯首叼住雪白后?颈。 他咬够了?,又伸出舌尖细细舔·弄她颈子上被?咬破皮的牙印。 而在结界之外。 陆霜意的目光落在脚边那尾断气?的雌蛇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畔逐渐绯红,脸上却有点瑟缩之意。 她略微失神的望着雌蛇那油绿色的艳丽蛇尾,抿住唇瓣怯怯道,“和蛇交·媾的话,应该很疼吧。” 听?到这话的沈瑜险些就要?哭出来。 现下她正被?某人又舔又亲糊了?一?颈子口水,眼看着就要?忍无可忍。 所以?说,陆霜意为什么还不走! 她不走,自己怎么把这黏人发?·情的蛇皮膏药扒拉下去! 像是?听?到了?她内心深处的祈祷和怨念,陆霜意终于有了?离开柴房的意思。 对方?蹙着秀眉,低声轻喃着向门外走去,“不行,还是?要?快些找到雀奴……” 耳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瑜屏息侧耳,又不放心的静待了?片刻,而后?终于能松下先前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伸手撤掉身边结界,满腹恼怒的要?把身上黏人的东西扯下去。 谁知较劲了?半天,那人不仅纹丝不动,缠住她腰腿的蛇尾反而越缠越紧了?。 “……” 沈瑜气?得想笑,感?到对方?又想凑上来亲她,快准狠的伸出手指推开他的下巴。 却在下一?秒,被?人叼住了?指尖。 “…………” 可以?。 少女气?闷的抿住唇,将手指从蛇尾少年的口中拖出来。 而后?看到自己湿漉漉的指尖,从那人红艳唇边剥离出一?丝透明的银线。 她浑身一?滞,垂下发?颤的睫羽。 然后?对着那张貌美淫靡的脸,恶狠狠在裙裾上蹭了?蹭。 在她做出这些举动的时候,那双猩红蛇瞳始终追随着她。 感?受到对方?暗示性极强的灼热视线,沈瑜也忍不住沉默了?起来。 而后?咬牙看了?他一?眼,心念微动,将自己变回了?观荷的原身。 ——一?把细长银蓝的灵剑。 而那始终注视着她的蛇尾少年,在看到怀里人变作?了?一?把泠泠长剑后?。 没忍住呆怔了?一?下,片刻,将侧脸轻轻蹭在冰凉剑身上。 软了?声线温柔低哄,“求你,变回来……” 又来了?。 沈瑜维持着剑身,心中冷笑。 这人每每想在床笫之间肆意摆弄她的时候,都会做出这副低眉婉转的姿态。 论做戏谁也没他逼真周全,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前一?秒还对你关怀备至,体?贴万分。 下一?秒到了?床笫之间就能那样发?狠,哄人的情话一?句接着一?句,沈瑜在这上头吃了?太多次亏。 她绝不会再上他的当。 谁知下一?秒,那人竟张唇含住了?冰冷剑身,红艳的薄唇轻轻摩挲,“变回来好不好……” “……!” 灵剑被?那出格的举动激得轻轻一?颤。 如果不是?化回了?本命剑,沈瑜简直要?惊掉下巴,这人怎么能这样全无节操。 竟然对一?把冷冰冰的灵剑…… 在事态变得更加诡异之前,少女化回人形,指间使出一?个昏睡决暂时击晕了?他。 而后?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蛇尾少年,微微蹙起眉心。 眼下这人身上的催情香药效正凶,他又是?这副半妖化蛇的情态…… 若是?就这么把对方?丢回自己的住所、任由其自生自灭显然不妥。 思来想去,沈瑜还是?决定把他暂时带回自己的住处。 喂了?解药,等他醒转过来再说。 不过…… 许是?她先前的昏睡决下得太猛,谢翕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夜色昏昧。 她守着一?盏小灯,喂了?他好几颗清心凝神的丹药。 而后?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的小案短榻前,翻起了?之前没读完的话本子。 火烛噼剥一?声。 她揉揉有些发?酸的颈子,从话本子里抬起头。 正对上榻上少年幽幽转醒,安静凝望她的一?双漆眸。 少年现在衣衫凌乱,躺的是?她的床,盖的是?她的被?子。 就连唇间身上,都沾染了?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梨花甜杏香。 一?时无话。 到底是?她先开口。 柔和的灯影下,沈瑜抿住唇瓣,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他,“那个……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中了?催情香?” 不知道哪章 幻生·魔头少年时(七) 对面的少年被她问得沉默了?一下。 很快, 漆黑的凤眼轻轻凝住她,话?语间?似乎有点儿愧疚不?安, “对不?起, 观荷师姐,我不?该……咬你。” 不?仅咬了?,还像狗一样伸出舌尖舔她, 冰冷粘腻的蛇尾甚至淫.荡的要往她裙裾里?头伸。 谢翕垂下眼眉, 温柔清冷的神色下掩盖住陡然汹涌的杀心。 他中催情香,本不?是她的错。 不?该算到观荷头上。 可?那又怎样? 如果她没有擅自闯进来, 就不?会看到被催情香折磨得像狗一样的自己。 那个对着她摇尾求欢, 露出了?放荡下贱的一面的……可?怜贱种?。 所?以 那只是凭着肤浅善意就靠近他的观荷师姐,要像从前?凌·辱过?他的那些人一样,必须死了?才可?以。 沈瑜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然一定会愤怒的把人从温暖榻上赶下去,再小跑着重重关上友善的大门。 和他来个再也不?见。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虎口脱险之后, 对于伸手帮了?自己一把的人,不?说多么感动,起码也应心存一点儿感激或愧疚。 但她忽略了?, 谢翕这个人和旁人不?一样。 他的心肝脾肺肾, 没有哪一处是不?黑得掉渣的。 “师姐。” 少年的目光朝着她, 声?线柔柔冷冷的,像玉。 “啊?” “你会不?会, 生我的气?” 沈瑜想了?想,很是坦诚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们最后也没有…… 你放心, 只要你不?声?张,今日之事我会当?做没发生过?, 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少年听她这么说,温柔垂着漆眸,轻轻“嗯”了?一声?。 只在心中微微冷哂着∶骗子,怎么可?能不?生他的气? 或许心里?头已经觉得他恶心死了?。 被他蛇尾蹭着,啃咬肌肤的时候……其实很想杀了?他罢。 但没关系了?。 他不?会给她讨厌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里?,少年暴虐的心境开始变得平缓温柔∶再等等。 等到解了?噬心咒,就亲手杀了?师姐。 人快死的时候,只会恐惧,就不?会记得厌恶了?。 室内小灯昏黄轻暖。 从沈瑜的视角看,那人从榻上坐起来的姿态,像一朵经了?雨水的晚香玉。 眉目昳丽,柔柔清冷。 她偏头想了?想,斟酌着询问,“所?以今天我用玉简跟你联络的时候,你就已经遇上了?那几个人吗?” “……嗯。” 谢翕冲她点了?点头,催情香的药效褪去,那张脸上不?见潮红只余苍白,“而且,我的噬心咒发作了?。” 听到这话?沈瑜一默∶她当?然知道噬心咒。 预知梦里?,陆云归一边利用谢翕一边又忌惮着他,在决定将其收为己用时就留了?后手。 他给谢翕下了?最强级别?的噬心咒。 后来谢翕拼尽全?力叛出长生门,摆脱陆云归的掌控时,也曾因为强行解开噬心咒而付出了?巨大代价。 ——他的妖丹碎了?一半。 想到后来那人为了?报复仙门,无所?不?用其极的模样。 沈瑜对着灯花沉默了?片刻,“有办法解开吗?你的噬心咒。” “……什么?” 一瓣灯花下。 她轻轻抿住唇,对上那人戒备茫然的眉眼,“有办法吗?兴许我能帮你。” * 天淡云远。 周天之下,一身?粉裙、松散髻发边左右各斜插了?三支白玉jsg骨簪的清艳少女?掩住唇鼻,恹恹的打了?个呵欠。 沈瑜有点烦躁。 她其实不?太爱参加什么秘境寻宝活动,原身?观荷在这一点上和她也十?分相似。 只是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她还是起了?个大早站在这里?,和门内其他众多弟子一样,等着长老分配任务。 打完呵欠一抬眼,却看到自己身?边伫立了?一道碧色衣衫的少年身?影。 她一愣,偏着头冲他笑了?笑,“祈年师弟。” 祈年见她笑了?,那双冷淡风流的桃花眼也不?自觉弯起。 下一刻,少年伸手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沈瑜顿了?下,将递到面前?的木制小盒接了?过?来。 有些不?明所?以的,一边打量盒子的精巧外观,一边好奇问,“这是什么?” 木制的小盒子外头雕刻了?一圈荷花枝纹,正中央竟还镶嵌了?一颗银蓝色宝石。 “这是给观荷师姐的谢礼。” “……啊?” 沈瑜懵了?,张着唇讷讷道,“谢我,为什么?” 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啊,怎么忽然要来谢她? 少年勾起唇角笑了?下,他看人的时候神色很专注。 连眉上小小红痣都有灼热明艳之意,“前?两日,观荷师姐借给我的笔记……很有用。” 啊。 原来是这个。 那就更用不?着了?。 因为整整一本经文课的笔记都是谢翕替她做的,她充其量是借花献佛了?一把。 为了?这么点小事,送这么贵重的谢礼,实在没有必要。 于是简单思衬了?下,将小巧木盒推还到他手中,“不?用啦,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祈年师弟不?必如此?客气。” 无功不?受禄的事,她可?承受不?来。 谁知少年一滞,语气竟有些苦恼,“师姐若是不?要的话?,这东西便只得扔了?。” 沈瑜抬起杏眼,有些讶然着,“干嘛扔了??你自己留着啊,说不?准下次可?以送给真正要答谢之人。” 祈年望住她,意有所?指,“师姐不?若打开看看再说这话?。”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 沈瑜接过?那只木盒,匣扣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支——白色灵玉雕就的荷花簪子。 应当?是用上好的千年灵玉为底料。 婉转秀气、栩栩如生的荷花簪头周围萦绕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干净灵气。 而簪子的尾部,刻了?两个篆样小字。 是“观荷”。 沈瑜沉默了?一下。 这个礼物,确实,似乎,只能送给她。 想了?想,最终选择坦然收下。 抬手将那支白玉荷花插到鸦黑髻发间?,仰头冲他露出点笑,“谢谢祈年师弟,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她以为祈年过?来此?处,应当?也是准备参与今次的秘境任务。 谁知他似乎只是为了?过?来给她送根簪子,送完就要离开。 碧衣少年期期艾艾的望着她,又想走又不?想走的,“师姐……掌门仙人唤我有事。” 少女?愣愣的,“那你快去啊。” 说着眯起杏眼,小狗一样欢快的冲他摆手,“别?磨蹭了?,快去吧快去吧。” …… 送走祈年,沈瑜一转头,正对上一道安静沁凉的视线。 是不?远处形单影只的谢翕。 还不?等她张口说什么,那人已经一脸淡然的移开了?视线。 沈瑜蹙了?蹙眉。 不?多时,负责分配此?次秘境任务的长老从殿门中走出,向门中弟子传达着需要注意的事项和详细规则。 底下的弟子听罢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其实能组队的早已经事先约好了?组队,现下也只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这次秘境寻宝的难度。 只有谢翕一个人格外瞩目的站在人群之外,仿佛被有意隔离了?一样。 而鉴于原身?观荷是个凶残剑灵,实力比较恐怖。 所?以就算她不?主动,也有人过?来找她组队。 一个面生的师弟率先凑了?过?来,询问她要不?要一起结伴进入秘境。 问完见她沉默着,有些纠结的望向雀奴方向。 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观荷师姐是在看雀奴吗?师姐不?经常下秘境,有些事情一定不?知道。如果想要顺利完成秘境任务,千万要离得雀奴远一点。” “啊,怎么说?” “雀奴他,有点晦气。几乎每次下秘境都空手而归,跟他组队八成要被拖累着一起领罚。” 他可?不?是在胡乱编排什么。 门中师兄弟虽然私底下都瞧不?上雀奴身?份,但考虑到半妖的实力,起初下秘境做任务的时候,也还是有想沾他光的同门主动跟雀奴组队。 结果不?仅空手而归还倒霉事不?断。 不?是被妖兽咬断了?胳膊,就是被咬碎了?腿。 后面就再也没人愿意跟他一起组队了?。 秘境之后,也有长老疑心是雀奴做的手脚,故意戕害同门。 正要处罚他之时,谁知少年掏出了?留影珠,里?面清清楚楚记录了?整个秘境过?程。 确实与他无关。 非要说的话?,是那几个师兄弟运气不?好太过?倒霉。 但说来说去,雀奴他这个人……确实是有点晦气。 沈瑜静静听着这个叫不?出名号的师弟,浓墨重彩的跟她渲染那人的扫把星形象。 片刻后,听完前?因后果的粉裙少女?点点头,无比诚恳的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身?侧的师弟闻言一脸喜色,“那观荷师姐要不?要和我们组……” 沈瑜摇摇头,目光笔直的落到不?远处的貌美少年身?上。 用着周围人都能听清的声?量道,“我和他组队。” 幻生·魔头少年时(八) 婆娑林。 沈瑜和那?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她其实?有些想不通, 既然每次都?会完不成任务,谢翕为什么还如此执着于下秘境? 总不会是喜欢被惩罚的感觉吧。 她偏头去看身后的谢翕。 少年一?身月白弟子服, 俊美的一?张脸泠泠如雪, 见她望来,唇角便勾了点静柔笑意,“观荷师姐。” 沈瑜心中不由感叹起来∶他?这?张脸还真是有欺骗性啊。 一?个半妖竟然比仙人看上去更加干净悲悯, 出尘绝俗。 真是没有道?理。 望着那?人, 她努力压下心头的几许复杂情绪,启唇说着, “等会儿遇到危险, 打?不过你就跑得快点。” 谢翕神色一?僵,温柔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那?观荷师姐呢?” 粉裙少女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别?担心, 我跑得比你快。” “……” 接下来的一?路上气氛相对沉默。 沈瑜手?握一?柄小剑,随意的拨开眼前丛丛遮掩的野草树枝,觉得身边那?人好像不是很想和她说话。 她也?就很识趣的没有主动搭理, 有些不以为意的, 一?边往前走一?边举目察看。 越往前走, 空气越寂静得诡异。 原还有几分晴朗之意的天幕,不知何时竟变得灰蒙蒙的。 几只青羽红尾的灭蒙鸟从他?们头上飞掠过去。 沈瑜不由蹙了蹙眉, 握紧手?中小剑。 他?们好像……走到了什么奇怪的洞穴里来。 四周是环合起来的厚厚石壁,黛黑的石壁上绿苔斑驳,蜿蜒垂下几道?不知什么怪物留下的涎水或浓绿液体。 隐隐透着一?股腐烂的腥味儿。 岩穴上的积水“嘀——嗒”一?声坠了下来,在略微昏暗的洞穴地面上溅起了数朵水花。 粉裙少女从提着一?盏萤蝶小灯走在前头。 一?面走, 一?面不忘转头提醒身边人小心脚下,不要误入了什么陷阱。 越往里头去就越是觉得不对。 沈瑜甚至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古怪香味。 她眼疾手?快的从广袖中掏出两颗清心丹吞下去。 想了想, 又多倒了几颗出来递给身侧的少年,示意他?一?起吞下去。 “这?是什么?” “清心丹。” 少年垂眸略微思衬着,像是也?猜到了什么。 望着少女柔白掌心上那?几颗……不,是一?小把清心丹。 表情有点难言的微妙,“为什么我需要吃这?么多?” 少女闻言十分讶异地抬了一?下杏眼,欲言又止的凝住他?,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而后又像顾忌着他?的颜面,有心找补,“男孩子嘛,多吃两颗也?没有坏处。” 谢翕忍耐着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把清心丹,沉默吞了下去。 抬起漆眸,勾出点儿温和无害的笑意,“多谢师姐照拂。” …… 如果说刚刚只是嗅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古怪香气,那?么等两人走到洞穴交界的岔路口的时候。 沈瑜忽然无比肯定起来∶这?确实?是催情香的香气。 可这?是在秘境之中,这?么诡异阴森的地方怎么会有催情香这?种东西? 不过很快,她就解开了心中疑惑。 @无限jsg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预知梦之后,沈瑜自诩遇到的离谱之事不算少,自己也?勉强算得上是见多识广。 但她也?实?在没想到,长生门的弟子能离谱成这?样。 她和谢翕刚踏进洞府,就看到了里头那?几个正一?脸难色、瑟缩成一?团的内门弟子。 而将那?几人团团围困住的,则是数十只攀附在黢黑岩壁上,看上去极为躁动的红瞳蜘蛛。 红瞳硕大的蜘蛛盯住他?们,透明粘稠的涎水从密密麻麻的口器旁滴落。 像是嗅到了什么美味的腐肉,划拉着满是茸毛的花绿触足缓慢朝几人逼近。 而被围困的几个弟子,当下不得不祭出灵剑,拼命向那?朝自己攀爬而来的黑压压红瞳蜘蛛攻去。 不多时,残肢落了遍地,岩壁上飞溅了一?滩又一?滩的浓绿粘液。 沈瑜被这?场景惊得一?阵头皮发麻∶所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等她细想,其中一?个面无人色的弟子眼尖发现了站在洞穴前的两人。 眼睛亮了一?下,大声喊着,“观荷师姐!帮帮我们!” 事态紧急,沈瑜来不及多问,当下飞身而上和那?几人战作?一?起。 不过令她绝望的是,这?蜘蛛仿佛越杀越多,小会儿时间过去,竟由原来的数十只增到了上百只! “!” 欺负他?们人少是吧! 他?们被逼退到一?角,面对不远处黑压压翻涌而来的红瞳巨蛛,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相当凝重。 这?个当下,沈瑜再也?忍不住心中疑虑。 转头问着身边的那?几人,“到底怎么回事,这?些蜘蛛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 刚刚在对战之时她就发现了,那?些蜘蛛似乎并不想急于杀死他?们。 反而更倾向于躲避攻击,吐出蛛丝卷走他?们手?中法器。 见她语气不是太好,旁边有人期期艾艾着,“我们、我们就是想看看……蜘蛛发起情来是什么样。” “……???” 沈瑜气笑了。 如果可以骂人,她想把这?几个蠢货骂个狗血喷头。 太荒谬了。 荒谬到若不是她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甚至都?没办法相信,这?种离谱下作?的事情是仙门中人可以做出来的。 当下心中冷笑着,清艳小脸上愈发面无表情∶她后悔了,刚刚就应该掉头走掉的。 这?种人死不死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 她望着前仆后继、密密麻麻朝角落逼近的红瞳蜘蛛,凝重的咬紧后槽牙∶也?只能先杀出去再说了。 谁知下一?秒,身边沉默提剑的少年忽然被人一?记灵鞭甩飞出去。 正挡在他?们和黑压压的红瞳蜘蛛之间。 ——是谢翕。 少年有些茫然的握着手?中灵剑,狼狈趴伏在冰冷地面上,如玉的脸颊蹭出一?道?血痕。 分明他?前一?秒还在和他?们一?起并肩杀敌,下一?秒就被人毫不犹豫的从队伍中推出去。 明明白白的打?算牺牲他?一?个来献祭。 推了那?人出去的内门弟子匆匆上前一?步,对着沈瑜提醒道?,“观荷师姐,等下你来结阵,我们用秦师兄的灵舟一?起逃出去。” 见沈瑜仍在对着地上的少年怔神,便眉头一?蹙,忍不住焦急催促起来,“观荷师姐,别?管雀奴了!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地上的少年听?到此话睫羽颤了颤,很快,唇边就勾出了一?点冰冷的讥笑。 像是对于这?种事,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凭什么?” 寂静洞穴中响起一?道?冰冷平缓的声线。 粉裙少女转过头来,那?张貌美惊人的小脸冷得像霜。 被她看着的那?名弟子心中不解,却也?忍不住莫名瑟缩着,“什……什么?” 少女面无表情着重复了一?遍,“凭什么是他?死,不是你们死?” 那?名弟子许是被她冰冷神情骇住,喉咙一?噎。 竟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反而是身边那?个被唤作?“秦师兄”的紫衣男子,听?完她的质问后很是不赞同?的皱起眉。 “观荷师妹这?是什么话?一?个半妖死了就死了,他?们的命向来低贱,如何能同?我们相提并论?” 见少女不答,更是忍不住拿话激她,“观荷师妹,难不成你要舍弃同?门,偏袒一?只低贱半妖?” 几乎在对方话头落下的同?时。 罡风骤起,少女周身有幽蓝色的光芒在虚空中凝结成冰,一?点点汹涌。 好像星河碎裂,烧起来千万个蓬勃的月亮。 “你说对了。” 清艳的少女冷嗤着,偏头朝他?浅浅一?笑,“我就是要偏袒一?只半妖。” 趴伏在地上的狼狈少年身形一?僵,抬起头来。 一?双怔愣漆眸隔着虚空与她对望。 不远处的红瞳巨蛛又汹涌起来,眼看着要将他?缠绕湮没。 下一?秒。 少女化作?的灵剑向少年奔袭而去,张开剑身,一?口吞下了他?。 幻生·魔头少年时(九) 灵剑周围凝聚成一道势不可挡的罡风, 携风带雨一般。 一路甩开身后几道气急败坏的惊叫,穿过红瞳蜘蛛重?重?围困的狭小空隙, 向洞穴外头?径直冲了出去。 …… 石湖之侧, 泉水清明如许。 谢翕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神情有些怔然?。 自从她刚刚把他从剑身里吐出来,他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沈瑜有理?由怀疑, 对?方是?被她吓傻了。 毕竟原身虽是?剑灵化身, 但当众吞人这种事,应当还是?十分罕见。 她也是?急中生智了一把, 没想到真能救了他们两人的性命。 至于蜘蛛窟里另外那几人的下场如何。 说实话, 沈瑜不太?关心。 自作孽不可活,只能说希望他们自求多福吧。 沈瑜打量着礁石之上一动不动的少年,过了会儿,终是?忍不住上前两步, “你……” 谢翕听到动静抬眼看?她。 只见那向来挂着温柔面具的俊美脸孔上,似乎有些空白。 漆眸与她对?视几秒,下一刻, 竟然?抿着唇错开了眼去。 沈瑜∶“……” 过份了啊。 她有那么吓人吗! 感谢的话没有一句就算了, 还暗搓搓搞歧视。 真的是?……早知道就不救他了!看?他怕那些大蜘蛛还是?怕她!! 朝着那人狠盯了一会儿, 见对?方始终不肯转过脸来。 她心里便也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由来泄了气。 不过…… 对?上那人侧脸上那道细长狰狞的血口子, 沈瑜虽然?心中腹诽着,却还是?有些不情愿的抿着唇,指间慢吞吞凝出一道水蓝色的治愈法术。 她刚要抬起手贴近那人颊边,替他疗愈伤口, 就被那格外警觉的少年向后一躲,避了开去。 谢翕没有说话, 只用那副漂亮的眉眼安静凝住她。 她抬起的手只得僵硬的停在半空中,动作顿了下,语气有些诚恳道,“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能不能先别躲?你一躲,就显得我?有点狼狈。” 毕竟没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还要被人退避三舍。 是?以她说完了,便也打算收回手。 谁知那人竟抿着艳红薄唇,将那半边受了伤的侧脸缓缓贴了过来。 冰冷下颌枕在她手腕之上,好说话到有些不像他。 谢翕抬起漆眸仰头?看?她,睫羽微颤,“……不是?想躲。” 沈瑜被那骤然?贴上来的冰冷柔腻触感激得抖了下,不过很?快,指间就重?新凝聚起一道水蓝色术法。 将少年脸侧那道不浅的血口子笼罩了起来。 几个瞬息过去后,血珠止住,伤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又过了一会儿,沈瑜收回手,很?轻的呼出一口气,“好了,可以了。” 两人简单的原地修整了一下,就打算继续往前走,毕竟下了秘境做任务总不太?好空手而归。 沈瑜想得很?好,等下随便捉只恶妖,能回去应付应付差事就行?。 她虽然?有能力自保,但这个小世界的谢翕看?起来却实在很?弱,太?高级别的妖兽,他两个应付不了。 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沈瑜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倒霉,在淇水之畔遇到了三头?成年的巨大梼杌兽。 梼杌兽贴伏在地面上的四爪弯而锋利,此刻正兽瞳闪烁、微微抖动着身上的苍白毛发。 喷出低低的浊重?鼻息,将他们不紧不慢的合围起来。 像是?在思虑着,等一会儿要从哪个角度撕碎咀嚼这两只美味的猎物会比较好。 沈瑜面色冷凝的后退几步,笼在广袖中攥起的拳头?在轻轻发抖。 预知梦中跟这凶兽有关的记忆,在一瞬间就汹涌着朝她扑来。 她以为自己能够镇定一些,但实则牙关都在打颤。 毕竟预知梦中,她濒死的最后一眼,望见的就是?那双闪jsg烁着残忍光芒的血红兽眼。 她一边警惕的望住前方不断向他们围拢逼近的三头?妖兽,一边用灵力传音给身边之人。 “等会儿我?若是?变回剑身还能抵挡片刻,你应该——可以跑得快一点吧?” 虽说沈瑜对?梼杌兽有很?大的心理?阴影,但她的处境相对?谢翕而言,还是?更好一些。 毕竟到了关键时?刻,她还可以选择变回剑身自保。 梼杌兽再凶残,也总不可能表演一个当众吞剑吧? 但谢翕就不一样了。 他现?在力量尚弱,等下最好能跑得快点儿。 这么想着,沈瑜当即心念微动,重?新化作了一把银蓝长剑。 灵剑带着数十道罡风凝成的冰蓝剑芒,向面前的三只凶兽狠戾扫去。 这一刹她心里其?实又恨又怕,脑子里一热,倒是?激出了些格外的狠劲儿来。 不同了。 不一样了。 她和预知梦中那个惨死在梼杌兽口下的沈瑜,早就不再是?同一个人! 剑来,云破! 漫天箭雨作花,如冰棱子一般的幽蓝剑芒狠狠没入了三只梼杌兽体内。 不过片刻,竟将那凶兽逼得痛苦嘶嚎起来着。 下一秒,血雾喷薄如海,面前被击中的梼杌兽纷纷爆体,将残肢碎片炸了一地。 沈瑜下意?识飞身掠到后头?躲避,待看?清眼前混乱景象时?,小脸上抑制不住的浮出几分茫然?。 ——这是?…… 死了? 她刚刚亲手杀死了那几只梼杌兽? 她咬紧一点唇肉,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小幅度发抖。 原来。 预知梦中那让人满心绝望的残忍凶兽,其?实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而在她的不远处,深秀貌美的少年在静静凝视她。 谢翕垂下睫羽,敛去满身的冰冷杀意?。 就在前一刻,他还打算冲上去将那三头?凶兽斩于剑下。 哪怕会被那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明明没有刻意?去关注,可他就是?注意?到了梼杌兽出现?之时?,那向来镇定的少女笼在广袖中的手竟似在轻轻发抖。 一边抖,竟还一边筹谋着让他逃跑。 明明自己唇瓣惨白、已经害怕成了那副模样,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安慰他。 这有些可笑。 若是?往常,他早在心里讥嘲对?方上百遍了。 可现?在望着那张清艳怔然?的小脸,谢翕只觉得心里无比安静。 安静得像是?下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 世间万物沉寂冰封,竟只接纳了她的脚印。 另一边,沈瑜回过神来。 看?看?地上死了的梼杌兽,又看?看?站在一边沉默冰冷的少年。 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问,“那什么,刚刚我?没吓着你吧?” 谢翕被她问得一愣,而后摇了摇头?,“当然?没有。就算真的有危险,师姐也一定会保护我?的,不是?么?” “……啊?” 沈瑜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这人怎么忽然?之间这么信任她?叫人怪不适应的。 而另一边的少年观她神色,淡淡垂眸——他当然?不会害怕。 这么多年,陆云归当他是?一条被锁链桎梏住不会咬人的家犬,长生门?上下欺他辱他。 他都不在意?。 因为他随时?都可以把对?方和他一道拖入深渊,再狠狠撕碎。 譬如曾经那些进入秘境后,无端被发狂妖兽咬断手脚、碾碎元丹的师兄同门?们,就是?最为浅薄有效的例子。 至于为什么下秘境?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那些没能杀死他的凶悍妖兽,全都被他变作了滋养自身的养料。 它们的灵力、妖丹、千百年的修为,尽皆为他飞涨的修为境界贡献了力量。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只是?勉力支撑着。 拖着半副被咬穿了手臂和胸膛的身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死了和他缠斗了许久的妖兽。 第二次,第三次……渐渐的,他流的血越来越少。 炼化妖兽元丹、吞食其?灵力修为之事,也做得越来越顺遂自然?。 少年轻轻抿唇∶其?实先前在红瞳蜘蛛聚集的洞穴里,就算观荷不选他,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而他之所以还留在长生门?装弱小忍气吞声,不过是?为了那道十分棘手的噬心咒。 微风吹拂过湖面,荡起粼粼细纹。 粉裙少女提着裙裾,在一片残肢碎片前蹲了下来。 她伸手将梼杌兽爆体后滚落到脚边的晶红色妖丹拾起,随意?放进了腰间别着的小巧储物袋里。 下一秒,漆黑圆翘的杏子眼愉快眯起。 仰着脸冲他笑道,“雀奴师弟,这次我?们有办法交差了。” 谢翕望着那一双对?他笑弯的眉眼,轻轻“嗯”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受先头?催情香的影响,这一刻,他竟惊异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并不迅疾,反而像冰层之下春水涌动后,克制而柔缓的浪潮。 让他觉得,诡异又新奇。 面前少女对?他此刻心境毫无所觉,清艳的小脸低垂着,撑着膝弯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而后有些为难的望住他,“雀奴师弟,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 她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对?他开口,“你是?不是?很?讨厌被人喊这个名字?” 谢翕被问得一滞,他没想到她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沉默片刻,倒是?难得诚恳的点了下头?,“是?很?讨厌。” 得到这个答案,少女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菱唇张阖着,有些苦恼似的欲言又止。 只不过还没等她说出些什么,他又抿住唇神色平静的补了一句。 “不过,如果是?观荷师姐的话…… 那就没关系。”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 出来秘境之后。 长生殿中的魂灯显示, 此次做任务途中并?无弟子伤亡。 知?晓此事后,沈瑜就一直在?等着那几个人恶人先告状来找她麻烦。 毕竟依着那几人的品性, 倒打一耙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但一连好?几日过去了, 她连对峙的场景和?措辞都想好?了,那几人却一点?儿要找茬的动静都没有。 嗯……? 难不成是她的大杀器形象太有震慑力了,叫他?们即使心中恼恨也不敢表现半分?? 沈瑜为此反复揣度着。 直到这?一日术法?课上, 她拄着下巴昏昏欲睡, 耳边隐隐听到一些?低声私语。 “你听说了么?那件事……” 被问到的另一个弟子心有戚戚,“听说了, 不过秦师兄他?们也太倒霉了吧, 怎么就会遇到那种事!我看这?秘境以后不下也罢,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轮到咱们!” “是啊是啊,我看不如平时多背背书,或是下山刷点?其他?任务, 也能补够学分?。总好?过秦师兄他?们……” 后面的几个字虽然声量压得更低,但沈瑜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总好?过秦师兄他?们,竟怀了红瞳蜘蛛的孽胎。” 几缕懒散的日影透过花窗缝隙, 映在?少女有些?昏昧的眉眼上。 就见那小脸上原还有几分?惺忪的杏眼, 倏然清醒着睁大了∶“……??” “……!!!!” 要说这?个的话, 她可就不困了。 沈瑜急得心里一阵抓耳挠腮,但又不好?意思中途插队凑过去跟他?们一起八卦。 只好?满心折磨的等到了术法?课结束。 终于, 叫她旁敲侧击的捋顺了整件事的始末。 那日秘境之中,那几个混账虽然最后活着逃出来了。 但是却没能逃脱被激出情潮的红瞳蜘蛛的侵蚀。 事后,被折磨到神志不清的几人潦草的清理了身体,决心要对此事闭口不谈。 他?们以为这?只是一场难以启齿的噩梦, 只要他?们不说,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谁成想, 那发泄情·欲的红瞳蜘蛛竟把几人当做了孕育子嗣的容器。 而长生门历来又有豢养妖类,制造半妖的旧习。 现下被烙印上巨大耻辱污点?的几人,显然已经不可能再作?为长生门弟子出现在?世人眼中。 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如同其他?被迫诞下半妖的妖类一样,被圈禁在?石室里养胎。 等待着八月临盆,孕育红瞳蜘蛛的子嗣。 而在?此之前,修仙界中还从?未有过男修士受孕产“子”的事情发生过。 所以长生门在?最初的惊怒羞愤之后,竟也暗暗期待着,会不会培育出什么力量更强的怪物来。 听完始末的沈瑜∶“……” 信息量有点?儿大,她要缓一缓。 廊宇之下,正当她以一种讳莫如深的心情,对无渺洲第一宗门重新审视之时。 就看到不远处,那绕过曲折水榭向她行?来的碧衣少年。 祈年望住她,一双秀致好?看的桃花眼隐隐带笑?,“观荷师姐。” 沈瑜“唔”了一声,对着他?染血的袖口瞧了眼,有点?疑惑道,“你这?是刚从?外jsg头做任务回来?” 祈年点?点?头,继而想到什么似的眉心微蹙,“无渺洲交界处近日有恶妖作?乱,我奉掌门仙人之命前去诛杀。” 说着顿了顿,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什么,递到沈瑜面前。 ——是一个用干净绸布包起来的小包裹,顶上还打了一个灵巧的蝴蝶结。 她愣了愣,“这?是什么?” 对上她懵懂望来的眼神,祈年竟莫名躲避了一下。 耳畔不自在?的泛起浅浅红云,“我下山的时候买的,我听说……听说姑娘家会比较喜欢这?种长得好?看的甜食。” 绸布包裹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兜糕点?,造型是她从?未见过的别致精巧。 有银尾山雀、文鳐鱼、咬尾狐狸……还有两只被压坏了耳朵的白?色小兔子。 少女怔愣着,看得眼都要直了,“啊,这?么多……” 见她的反应像是很喜欢,祈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语气间忍不住染上几分?欢喜,“师姐喜欢就好?,下次下山,我还给你带。” 这?怎么使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沈瑜还是懂的。 不过她倒是也没有直接拂了对方好?意,而是垂眸想了想,“祈年师弟平日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么?”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这?又吃又拿的,不礼尚往来一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似水流霞下。 少年眉眼灼灼,天水碧的衣衫衬得他?白?净如玉,“都可以,只要是观荷师姐送的,我都喜欢。” * 沈瑜拎着包裹往回走的时候,正看到谢翕垂眸望着墙角一丛新开的艳丽小花怔怔出神。 她便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多瞧了几眼。 是几丛叫不出名字的不起眼小花,淡粉深紫,攀附在?颓败的墙垣边上开得生机勃勃。 过了几秒,似乎是感?到了她的注视。 谢翕回过头来,漂亮的眉眼微微一滞,“……师姐。” 继而目光落到她指尖勾着的白?色绸包上,显出几分?深色,“这?是什么?” 沈瑜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抿唇露出点?笑?,“啊,你说这?个…… 这?是祈年师弟前两日下山时,顺带帮我捎回来的一些?糕点?。怎么,你要尝尝吗?” 她其实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毕竟碰都碰到了,不问一句,好?像显得她格外的小气护食。 而且这?个小世界的谢翕貌似不喜欢吃甜食。 她就看到有好?几次陆霜意送来的食盒,前脚被他?温柔带笑?的收下,后脚就去崖边喂了野狗。 是以她没想到,那人竟在?她透着几许敷衍的询问中,无比自然的点?头答应下来,“好?。” …… 沈瑜此刻隔着一道小案和?那人对坐时,脑子里都没想清楚,对方到底喜不喜欢吃甜食。 不过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着,“你这?样吃,真的不会积食吗?” 被她关怀的那人睫羽颤了颤,抬眼看她。 语气莫名的竟似有些?低落,“……其实今日,我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沈瑜呼吸一滞∶这?个语气…… 莫不是想要同她倾吐心事?! 她微微警惕着,一时心中又莫名纠结起来∶她不确定这?人的心事,是不是她一个单纯菜鸡能听的。 当下沉默着将案上白?绸布上的糕点?推过去。 一边觑他?,一边委婉的打着商量,“要不,剩下的这?些?都给你吃?” 糕点?可以吃,心事就别倾吐了。 不过对方显然是没能明白?她的暗示,仍旧拾起了先头的话题,“长生门一直在?豢养妖物做禁脔,这?个师姐知?道罢?” “……知?道。” 少年自嘲似的笑?了笑?,貌美的侧脸格外冰冷,“其实不止长生门,还有其他?宗门。妖物生来低贱,如果不是还有几分?利用价值,我应当也……” 后面的话他?不说,沈瑜也能意会。 风吹动雕镂着垂丝海棠的窗棂,送来一丝清甜的气息。 貌美冰冷的少年忽然偏过头问,“师姐觉得我生得好?看么?” “……啊?” 不是正在?谈心吗?为什么话题转换得这?么快? 不过,莫名被戳到痛处的沈瑜心情郁闷。 ∶( 他?这?算是问对人了,想当初她就是被这?张脸骗得七荤八素。 然而不待她作?答,那人又自顾自的喃喃起来,“从?前我一直觉得那些?道貌岸然,却在?私底下豢养妖类做炉鼎的修士都很恶心……” 不仅恶心,还该死。 话落微微一顿。 抿着艳红薄唇偏头看向她,“师姐觉得呢?” 沈瑜一脸懵逼加坦诚,“那是当然。” 仙门中此等靡乱风气确实十二万分?的令人不齿。 但她有点?搞不清楚这?人的脑回路,怎么忽然要对她说这?些?。 下一秒,清冷的少年声线犹如玉碎。 一字一句击打在?她的天灵盖上。 那双漆眸望来,艳红的薄唇微抿,竟有几分?端静温柔之意。 “但若是师姐,我愿做炉鼎。”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一) 小?案对面。 少女被?惊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拿糕的手都抖了一下,“为、为什么??” 谁知那人竟低着头, 露出个有些温柔羞涩的浅笑, “我不讨厌师姐。” “……啊?” 这是什么?话?而且这跟所谓的做她炉鼎有什么?关系? 谢翕闻言望住她,像是有点儿疑惑,“不讨厌还不够么??” 沈瑜∶“……” 你说呢? 少年被?反问得沉默了一下。 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已?经是他?难得坦诚的一面。 他?不讨厌观荷, 所以愿意做她的炉鼎——难道这个理由还不足够么?? 他?面对别人的示好只觉得虚伪恶心?,被?靠近半步都想杀了对方。 可他?从来不抗拒观荷的亲近与触碰, 甚至…… 有些隐隐的渴望。 想舔她的指尖, 咬她唇瓣,做她……裙底禁·脔。 师姐的被?子又软又香,她的手腕是甜的,颈子也是甜的。 一次次救他?, 还总是拿那双灿烈明亮的眼睛看?他?。 蛇性本淫,她不知道么?? 早在她第一次示好的时?候,自己就提醒过了吧? 是她先要过来招惹的…… 难道那时?候她就不曾想过。 自己靠近之人的清冷皮囊下, 可能是一条卑劣的淫蛇? 少年泠泠如玉, 笔直凝住她, “我能不能,做观荷师姐的炉鼎?” 沈瑜被?他?过份直白的话弄得脸上一红, 有点羞恼道,“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理直气壮的问这种问题啊?” 难道炉鼎这两个字是什么?好词吗! “那么?,师姐觉得可以么??” 沈瑜嘴角抽搐了下,一脸麻木, “不可以。”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有的选谁要和他?做那种事啊!小?世界外配合他?演夫妻情浓就算了,生产队的驴也能歇歇吧! 虽然想不通那人为什么?忽然有了这种悚人的念头。 但本着快刀斩乱麻的想法, 她还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和你做那种事。” “那师姐想和谁?” “我……” 少年的语调有些冷,“是祈年么??他?送师姐簪子,还有这些不值钱的糕点。” 沈瑜无语凝噎∶不值钱? ……不值钱你不也快吃光了么?。 “师姐若喜欢簪子,我也可以做,喜欢糕点,我也可以买…… 所以——师姐的眼睛,可以只看?着我么??” * 将?那人草草打发走?之后,沈瑜当天夜里就愁得有些失眠了。 为了躲避两人碰面的尴尬局面,她跟授课长老请了好几天的假。 不过等到几日后再看?到那人时?,对方竟又变回了一副有礼有节的清冷模样。 脸上不掺杂半分情·欲,恭恭敬敬的喊她“师姐”。 和那日靡艳着眉眼要做她炉鼎的那个人,简直不像是同一个。 对方既然如此坦荡,她若是再退避三舍,倒显得自己格外在意、有些扭扭捏捏了。 当下也不再纠结,如从前那样和他?寒暄了几句。 她提着裙裾在谢翕旁边落座的时?候,心?里头还在想着∶这样也好。 说不准那日他?也只是一时?冲动呢。 一晃几日过去。 沈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祈年师弟最近,好像往她这处跑得有点儿过于勤了。 三天两头的给?她送讨巧的小?玩意儿不说,这才刚下课,就又来约她去看?自己新养的小?鹌鹑。 日头底下,对着那双明艳灼灼的桃花眼,沈瑜有些欲言又止,“短短几日,你已?经收养了四十八只小?动物?……” 光兔子就养了一窝。 她正想着如何委婉的拒绝对方,好给?自己争取一点独立自由的空间。 就被?一道插进来的清冷声线打断——“观荷师姐。” 顺着声线来源回头,是谢翕。 那人正神?色淡淡的打量着他?们?二人,见jsg沈瑜望过来。 眼角勾了点无害温软的笑,“师姐不是和我约好了,要去藏经阁温书么??” 沈瑜一脸纳罕∶她什么?时?候和他?约好了? 不过下一秒又电光火石的想到∶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好借口么??多么?顺理成章,都不用她费心?去编了! 当下也就满口答应下来,“记得记得!我正要去找你呢。” 说着转过头,对碧衣少年抿出点儿心?虚歉意的笑,“那祈年师弟,我们?改日再一道去看?小?鹌鹑吧。” …… 送走?祈年,沈瑜对身边那人感激的笑笑,“雀奴师弟来得真巧,几日没见一定很忙吧?不用管我了,快去忙自己的事罢。” 谢翕的脚下却似生了根,站得如挺拔清冷的修竹一般,“我不忙,倒是师姐……” 说着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打算要过河拆桥呢。” “啊……” 这个人不说实话会死吗? 她还没吐槽完,就听谢翕望住她语气低沉的说着,“师姐也知道,像我这种下等弟子,是不可以随意进入藏经阁借阅重要藏书的。” “所以?” “如果?师姐不忙的话,可以陪我去藏经阁温温书么??” 沈瑜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毕竟对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藏经阁最后还是没有去成。 因为走?到一半,沈瑜忽然被?原身观荷的主人——玉竹峰的五长老喊去做任务。 她骤然听闻也是心?中惊异。 这好像还是她进入这个小?世界以来,第一次接到对方传唤。 沈瑜走?得匆急,只来得及丢下一句——“若我今日回来得早,再找时?间去寻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意识到,需要剑灵化人的大杀器出现的场合,能有多逆天和累人。 那位看?起?来不苟言笑十分威严的五长老,简直像是把她当成了喂毒妖兽的大型血包。 拎起?她,对着妖兽们?就是一顿输出狂甩。 直到深夜,干完活回来的沈瑜,拖着自己沉重酸痛的身子和灌铅似的两条腿。 褪下小?衣对着铜镜照了下,才知道自己伤得多厉害。 不止是胳膊,就连她的背部?也在与妖兽的缠斗中被?抓出了两道深深的血口子。 正当她龇牙咧嘴的,一边咬开伤药瓶塞,一边扭着身子想对着铜镜上药之时?。 门扉忽然“笃笃”的响了两下,那叩门声听起?来不疾不徐。 她停下动作,扬声问,“谁啊?”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下,而后用着冷淡的声线回道,“是我,雀奴。” 沈瑜一愣,而后拉好身上松垮的小?衣。 趿着绣鞋下了床,走?过去给?那人打开了门。 幽微如水的月华下,是少年清冷昳丽的侧脸。 她站定,有些疑惑的启唇问着,“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谢翕抬眸看?她一眼,“我没等到师姐,有点担心?,刚刚看?到你屋里的灯亮着,就想过来问问。” 说着一顿,微微蹙起?眉心?,“你受伤了?” 啊…… 她倒是有些忘了,蛇类的嗅觉,向来灵敏。 可夜色已?深,她也不想与这人有过多牵扯,于是嘴上敷衍着,“一点小?伤而已?,师弟先回去吧。” 谢翕却不动,只抿着艳红薄唇站在月色底下看?她,“你脸色很白。” 而后还不等她说什么?,又继续道,“我可以帮师姐上药。” 沈瑜略微纠结了会儿,紧扣在门橼上的手指缓缓松开,终究是将?那人放进了屋来。 她确实需要人上药,眼下这个时?辰,也不好去吵醒别人。 至于谢翕,两人在幻境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更亲密的事也不是没有做过。她还不至于被?他?看?个后背就寻死觅活。 当下转过身走?回小?榻前,很是坦然的趴到榻间的枕头上。 侧着身子伸手解开小?衣,将?案边装着药膏的梅绿瓷瓶递给?他?,“记得抹匀点儿。” 药膏是极为清凉的质感,加上那人怕弄疼了她似的,力道小?心?翼翼的放得很轻。 她原本还因为疼痛而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小?会儿时?间过去,就忍不住的有些眼皮打架,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 灯壁里的草木芯“噼剥”爆出一个小?小?火星。 谢翕停下手上涂抹药膏的动作。 望着那陷在一片暖融融灯晕里,兀自熟睡的清艳小?脸,心?绪一时?复杂莫名。 就……这么?信任他?么?? 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才没有杂念,还是将?他?看?作了什么?可笑的清风霁月君子? 目光在那截细白的腰肢上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抿住唇帮她系好了散落在榻边的小?衣绸带。 少女半边脸颊趴在枕头上,像一只脖颈细长的受伤仙鹤。 她睡颜沉静纯粹,对那道暗中觊觎的目光一无所觉。 少女不知道的是,和她身上甜杏气息混在一起?的清苦药味,胜过世间最浓烈的催情香。 谢翕眸色幽深,呼吸逐渐沉重。 为什么?不肯接受他??为什么?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 半妖的喜欢就那么?让她无法接受么?? 少年一边想着一边垂下睫羽,委屈而心?有不甘的咬住少女腰肢处,那一截暴露在外的细细绸带。 任由它?在口腔中逐渐濡湿。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二) 最近长生门里的风向变了, 不知是哪个多嘴饶舌的竟传起了她和祈年的八卦。 说祈年师弟貌似有点儿过于黏“观荷师姐”了,那副模样, 倒显出从?前他和陆师姐在?一起的时候有些貌合神离了。 沈瑜觉得那些人在?放屁。 她和祈年在?姻缘谱上, 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等到出了幻境,两人的联系只?会更浅几分。 是以?她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后?,只?是默默的吐槽了两句, 并没有往心里去。 不过她最近几日, 心中确实是有些焦虑。 最后?一个小世界了。 如果这一次不能帮祈年求得圆满的话…… “师姐,你在?想什么?” 水榭之上。 碧衣少年和她凑得很近, 衣袖挨着衣袖, 此刻微微偏着头,拄着俊秀的下巴看她。 沈瑜没在?意,她只?是有点茫然的问着,“祈年师弟……” “嗯?” “你身为上古神兽白泽, 可觉得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斟酌之下,又换了一种问法,“有什么东西?, 是你得到了之后?就会觉得格外圆满的吗?” 少年被问得一愣。 而后?红着脸定定望了她一会儿, 像是鼓足了勇气?, 声若蚊呐的吐出了两个字。 ——“师姐。” 沈瑜一脸茫然,表情都空白了几分, “什……么?” 少年睫羽轻颤,白玉似的耳畔红得像滴血,“让我求而不得的,是师姐。” * 回去的路上, 沈瑜一脸恍惚。 她觉得这个世界无?比魔幻。 祈年……竟然说喜欢她? 而最可怕的是,她居然没敢拒绝。 是的, 没敢。 想要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下一秒就被对方?满含期待的那一句——“师姐这么问是很在?意我,想要帮我求得圆满么”,给堵在?了喉咙口。 真是个直逼灵魂的好问题。 要问沈瑜想不想…… 她想。 她可太?太?太?太?想了…… 所以?最后?关头,那下意识就要拒绝对方?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祈年的眼睛一错不错的望住她。 甚至在?她犹豫着点了点头的时候,少年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简直要如春水一般汹涌起来?,“师姐……这是愿意答应我了?” …… 沈瑜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头疼——她和祈年,这个恋爱真的是没法谈。 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没法谈。 如若不然等到出了观世镜,一定会社死到满地找头的那种程度。 光是想想,就够让她觉得窒息了。 她正愁得满脑子线团,下一刻,就看到了守在?她房门前的谢翕。 好了…… 这下本?就凌乱的线团,彻底打上死结了。 谢翕站在?檐下朝她望过来?的时候,沈瑜下意识躲避了一下。 竟莫名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一时有点不敢看他,“雀奴……师弟,你怎么来?了?” 少年用那双过份好看的眉眼凝住她,唇边勾出点温柔无?害的笑,“我挂心师姐的伤势,所以?特意过来?问问是不是好些了?” 沈瑜此刻真的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想赶快将?他哄走,“唔,我现在?好多了,若是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谢翕沉默许久,忽而有些自嘲的淡声嗤笑,“师姐就有这么讨厌我,讨厌到,一眼都不愿意多看么?” 四下寂静,小会儿时间过去。 她万分煎熬的抬起jsg头,抿住菱唇坦诚道,“不是讨厌你。” 是心虚。 难道要说她出自己刚刚才“答应”了另一个人的示好吗? 虽然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哄骗祈年的权宜之计。 但……真的会有点心虚。 当下也只?得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同那人说着,“我伤势刚好,有点累,想早点儿歇息。” 果然,对方?听到她这话微微一默。 倒是很快柔软了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既然如此,那师姐好生歇息,我再另找时间过来?探望。” …… 目送谢翕离开后?,沈瑜推开门进?屋。 坐在?矮案前吃完了一整碟的糖霜柿子,烦躁的心情才略微捋顺了一点儿。 而后?本?着一种想要逃避的鸵鸟心态,她早早熄了灯躺到榻上,心里头想着∶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 万一祈年想通了,后?悔说喜欢她了呢? 毕竟,她就完全不是对方?会喜欢的类型啊。 虽说进?了观世镜被抹去了记忆,但不至于连基本?的喜好都变了吧? 小病娇那么那么喜欢陆霜意,应当就是喜欢对方?身上那股清雅脱俗的劲儿。 怎么会跨度如此之大,喜欢上专食人间烟火的她? 不科学不科学。 沈瑜满门心思?的想着这事儿。 以?至于在?睡梦中都忍不住吐槽着呓语了一两句。 只?是她没想过,自己一觉醒来?,长生门已经变天了。 宗门上下所有人都在?传,她和祈年那初露端倪的恋情。 “……” “…………!!!!” 个鬼的恋情。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是吧? 沈瑜满心憋屈,却只?能无?能狂怒。 她缜着一张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对着那窃窃私语的人群望过去的眼神格外的寒若冰霜。 直叫那些暗戳戳讨论她和祈年八卦的弟子们冷汗涔涔,不禁疑心着。 ——这观荷师姐真的是陷入恋爱中的人么?怎么她眼神里的杀气?好像更重了。 祈年师弟放着温柔可亲的陆师姐不要,为什么想不开去招惹这个剑灵化人的大杀器啊! 这个问题沈瑜也很想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术法课的长老在?上头喋喋不休。 她烦躁的转过左脸,看到了祈年小狗一样亮晶晶的桃花眼。 转过右脸,看到了谢翕貌美冰冷的淡漠侧脸。 沈瑜∶“……” 不让人活了是吧? 外头的天幕昏暗下来?,不知不觉竟然落起了骤雨。 敲打在?碧瓦飞甍上的淅沥雨声,和少女?此刻的黯淡心境连成一片。 沈瑜拄着玉白下巴,没由?来?叹了一口气?。 她以?一种不在?地狱胜在?地狱的煎熬心境,撑完了这一节格外枯燥磨人的术法课。 术法课结束后?。 出于幻境结束后?不要太?尴尬的考虑,她其实有心单独找谢翕暗示安抚两句。 毕竟谢翕装得再清风霁月,也不至于喜欢被自己的道侣戴绿帽子。 哪怕是在?幻境里。 他这人可是睚眦必报,最恨背叛。 可她走向对方?的脚步还没迈开,另一人就从?身后?紧跟了过来?。 祈年望着她,眉上小红痣灼灼,上扬的狭长眼尾勾勒出暖暖浅笑,“师姐。” 沈瑜沉默的呼出一口气?。 而后?快速思?衬着,扯出点儿真心实意似的笑,“上一次你下山的时候,给我带的糕点是哪一家的?” 羞怯含笑的少年被问得怔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作答,“唔,那个是素茗阁的。” “我想吃。” “现、现在?么?” 她点点头,“没错,就是现在?。” 祈年到底是心思?单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当即就要下山去买。 而出于一种唬人做事的愧疚心理,在?祈年转身要踏入雨幕之时,沈瑜扯住了他的袖子。 “……师姐?”少年疑惑回头。 她从?腰间系着的小小乾坤袋里掏出一纸避水符。 银红色的符纸在?指尖一晃,变作了一把精巧竹伞罩在?他头上,“拿着罢,别淋了雨。” …… 看着那抹天水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沈瑜回过头。 这才发现其他弟子早已散尽的长廊下,竟只?站着她和另一人。 檐雨清脆。 那双淡漠漆眸不带任何情绪的掠过她,又漫不经心收回。 沈瑜抿住唇,提步朝他走过去。 两人之间隔了寸许距离。 只?是她刚刚站定,还不待开口。 就听得面?前那人说,“师姐这是做什么?一边和别人好,一边惦记着找我做炉鼎么?” “师姐,你觉得我会轻贱成这样么?”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三) “……” 沈瑜觉得他脑子被驴踢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他做炉鼎了? 他这爱把人往坏处想的毛病,倒是始终如一。 心里想吐槽的话都到喉咙口了, 目光在对方脸上定了一瞬, 又把那些话努力的压了下去。 ——淡定,她?不是来找他吵架的。 少年冷淡的声音带刺,看着她?的目光却还是平静温柔的, “师姐为什么?不说话?” 沈瑜甚至看到他浅浅勾唇笑了一下。 她?∶“……你希望听我说什么??是想找你做炉鼎, 还是不想找你做炉鼎?” 这下沉默的那个变成谢翕了。 他垂着睫羽没有?看她?,良久, 忽然?说了一句, “师姐的嘴真是惯会哄人的,你也这么?哄他么??” 被倒打一耙的沈瑜,一脸懵的呆滞着,“这、我几时哄过?你了?” 而且论装温柔装纯良, 不是他最在行了吗? 谢翕抬起漆眸,用不善的目光盯住她?,蛇信子舔过?肌肤一般湿漉漉的, “师姐是不是忘了?是你自己说要和我做同类的。” 嗯…… 被他这么?一提醒, 她?倒是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但做同类又不是做道侣, 怎么?到了对方嘴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朝秦暮楚之人? 生怕自己被带偏, 沈瑜只得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我不会和祈年做道侣。” 谢翕闻言神色一滞,微微抿住薄唇,语调倒是柔软了下来,“师姐……” 沈瑜接着说, “祈年师弟心思?单纯,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喜欢, 他现?在就是脑子一热。 等他日后想明白了就会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她?以为自己说完,对方会明白很多。 谁知那人先前柔软了几分的气息更加凌厉起来,看她?的时候眸底简直带了冰碴子,“所?以说…… 师姐所?谓的不会和祈年做道侣,只是因为觉得他不喜欢你?” 沈瑜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斟酌了下,轻轻点头,“是啊。” 她?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按照常理来看,祈年确实不会喜欢她?这样的。 谢翕笑了,转身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绵长幽冷,“希望师姐不要忘了,是你主动要和一条毒蛇做同类。” 廊外风摇雨骤,青灰色的石板上溅开一朵又一朵飞坠的雨花。 她?留意到那人走入雨幕之时,甚至没有?使用避水符。 * 沈瑜这几日……过?得很头疼。 她?几乎每日都要应付祈年提出来的各种约会。 她?原不知道,“恋爱”中的小病娇会黏人成那副模样。 昨日她?不过?刚睁眼,梳洗一番推开门就看到少年一袭天水碧的衣衫,抱着数枝新开的雪色梨花,低头倚靠在墙壁上等她?。 见?她?开门,蓦然?抬头望了过?来。 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烈灼热,“师姐,我来给你送今晨新开的花。” 沈瑜一愣,从对方手中接过?那几枝带着新鲜晨露的梨花,心中略微茫然?着∶ 他的爱意似乎果真就如这繁郁皎洁的梨花一般,热烈蓬勃。 虽然?不知道祈年为什么?会误以为自己喜欢她?。 但对方这样坦诚热烈,倒叫一心和他敷衍做戏的沈瑜并不好受。 至于谢翕…… 自从那日廊下一别后,她?好像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不知那人是不是心里厌烦自己,所?以才有?意躲避。 不过?少了一个需要应付的麻烦,她?倒乐得如此。 是日,天清气朗。 风微云淡的崖边,一身白裙的少女垂了膝弯坐着。 她?那松散髻发边斜插着三?支白玉骨簪,逶迤而下的裙裾像一朵被风揉乱的游荷。 沈瑜微微偏着头,听身侧少年给他念话本子。 太?羞耻了…… 羞耻得她?虽然?表面淡定,实则已经?快捏不住指间的杏子糕了。 祈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她?爱看狗血话本子的小癖好,搜罗了一堆闻所?未闻的猎奇话本子念给她?听。 但他哪里懂得,这种东西还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看比较快乐。 被当众念出来,无异于公开处刑。 忍到极处,不可再?忍。 沈瑜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手里的杏子糕送到对方唇边,“别念jsg了,快歇歇吧。” 祈年一滞,竟有?点微微脸红了,“我不累……” 谁知下一秒,张开的唇间被强硬塞进了一块儿甜腻的软糕。 少女眯着一双带笑的杏眼看他,而后随意拍了拍手上残渣,“吃吧吃吧,这么?半天我都听累了。” 对方听她?如此说,终究红着脸乖顺下来。 这边他刚要吃完,沈瑜眼疾手快的又递过?去一块儿。 两人坐得极近,时不时附耳低语言笑晏晏,看起来氛围倒是格外的融洽。 是以谁也没有?留意到,重重叠叠的崖壁后头,一个伫立已久的阴冷秀美?少年提步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沈瑜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要起身回去。 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都说神兽白泽通晓世事,那么?祈年师弟可知道——噬心咒要如何解吗?” 她?曾问过?谢翕关于噬心咒的事,可那人沉默半晌,却只是摇了摇头,“噬心咒无解,只能每月领解药舒缓。” 既然?谢翕都那么?说了,当下她?便?也没有?再?多问。此刻提起来,也不过?是抱了点儿想要碰碰运气的想法。 就见?被她?问到的祈年神色一滞,有?点儿不解似的,“……怎么?师姐也来问我这个问题。” 沈瑜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那个“也”字,不由偏了头,眯起杏眼道,“除了我,还有?谁问过?你?” “陆师姐,霜意师姐。” 祈年微微抿住唇,说着,“两日前,她?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 许是白日里和祈年到处游逛的缘故。 沈瑜躺到榻上的时候只觉得比往日更疲倦几分,是以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于是就没留意到,紧闭的门扉忽然?从人外面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有?人携着冰冷沉寂的气息靠近她?的枕侧。 榻间少女穿着月白小衣,鸦黑长发下是一张睡颜沉静的小脸。 她?咕哝着红唇,眉心闪过?一道昏睡符发出的幽蓝光芒,像是在说着什么?梦话。 谢翕凑近了去听,她?说的是“祈年师弟……” 那双注视着她?的漆眸便?愈发的危险阴冷起来。 伸出冷白指骨抚弄少女花瓣似微微开阖的菱唇,触到那排糯米一样细白的贝齿,指尖染上几分湿漉之意。 少女毫无所?觉的任他施为,那被迫抵在他指腹上的微张菱唇像是一个无意献祭的吻。 垂眸抚弄她?的人却忽而嗤笑了一声,“祈年师弟…… 我的好师姐,竟是梦里都在想着别人么??” 月色清幽。 榻间覆在少女身上的绸被忽然?鼓动了一下,似是有?什么?东西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下一秒,貌美?冰冷的蛇尾少年从衾被间凫了出来,将她?圈在怀中。 两人枕在同一只枕头上,是一个交颈而眠的亲密姿态。 他垂下眸,张开艳红薄唇去含她?玉白耳畔上的银蓝耳珰,又用牙齿轻轻咬噬着。 直到湿漉漉了才舍得松开,小巧的耳珰被从薄唇间吐出,在熟睡的少女脖颈上蹭出一道暧昧水痕。 蛇尾少年先是亲了两下她?的下巴,又不满足的舔·弄起来,甚至少女的十根葱指都被他放进唇边又咬又含,舔得掌心和指缝都湿漉漉的。 他做尽了亲密之事,却唯独不敢去碰她?的菱唇。 最是动情之处,漆黑的蛇尾紧紧缠住少女腰腿。 蛇身涌动,泛着冷光的粗砺蛇鳞仿佛也在流转着一般,一圈圈缠绕。 衾被之下,黑色蛇尾不住剐蹭在少女那截暴露在外的瓷白小腿上。 …… 沈瑜怀疑自己是抱着一坨冰块睡了一夜。 一觉醒来,本该暖融融的被子里都是潮湿冰冷的气息。 她?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万分嫌弃的从榻上爬了下来。 而后很快梳洗一番,向着昨日和祈年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他们今天要去做一件大事。 或者说,是一件让沈瑜惦记了许久的事。 他们要去赢母山。 如果说这修仙界之中还有?哪处能容得下人身兽尾的“怪物?”存活的话,那必定就是赢母山。 相传居住在赢母山上的,都是山神长乘的后代,他们不论男女,一律是人身豹尾。 有?神兽血脉,又民风彪悍喜欢群居,是以修仙界中没有?哪个宗门敢轻易招惹。 此次他们前去,就是为了那传说中可解百毒咒术的焉酸草。 焉酸草本是钟鼓山的神草,后被移植到赢母山上来。 换句话说——谢翕的噬心咒,或许可解。 沈瑜整装待发,远远便?瞧见?了站在巨大银杏树下等她?的祈年。 少年站在白剑化作的灵舟上,看到她?时眼神亮了一下,“师姐……” * 沈瑜没想到,她?会在赢母山看到两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白裙蹁跹的陆霜意身边,立着一个貌美?清冷的少年。 ——正是多日未见?的谢翕。 两相照面,陆霜意的目光在她?和祈年身上游移片刻,冲他们点了点头。 沈瑜刚想客气的走过?去寒暄一下,就被前来引路的小童打断。 于是也只得和身侧少年并肩而立,冲远处的两人遥遥颔了颔首。 她?猜得果真不错。 从引路小童的口中得知∶谢翕和陆霜意也是来求焉酸草的。 沈瑜莫名又想起了初入这个小世界时,她?无意间窥见?的陆霜意的那段梦境。 心中也愈发确定了一件事——陆霜意如果真是重活一世之人的话,那么?她?想和谢翕交好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 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起码要做做样子,不让祈年起疑。 毕竟她?开口求对方帮忙的理由是,自己想用焉酸草炼制丹药、提升修为。 眼下就更不好再?和谢翕扯上关系了。 求取焉酸草的过?程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灵草珍稀、余量不足这种状况出现?。 只不过?焉酸草必须在辰时采下效果才最好,而他们赶到时已经?是傍晚,只好在赢母山借宿一夜。 沈瑜由小童引入一间厢房,和祈年住的那间屋子只有?一墙之隔。 刚进入屋子,她?就被那扑面而来的富贵气息震得一愣。 屋中的陈设竟然?大多是黄金玉石,屏风上非常友善的绣着几只姿态矫健的人身豹尾小像。 还没等她?感慨一会儿,刚刚离开的小童就去而复返。 小童告知她?今夜是他们赢母山一年一度的山祈节,问她?要不要去感受一番。 沈瑜却之不恭的点点头,“当然?要去。” 那小童听她?应允,似乎要对她?嘱咐些什么?。 只不过?没等对方开口,外头就有?一道呼唤他的声音传进来。 ——“小蛰,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 名唤“小蛰”的少年也只得向着门外扬声应了两句,匆匆同她?指了指前去山祈节的路线,就被伙伴呼喊着离开了。 也因此沈瑜并不知道。 在民风彪悍的赢母山,像山祈节这样的特殊节日,本就是特地为那些还未择定伴侣的年轻男女准备的。 这一日姑娘们可以向自己心慕的男子赠酒。 长乘一族向来大胆,如果男子接受,他们当夜就会混到一张床上。 而那递过?去的酒杯,自然?也有?催发情·欲的东西。 …… 萤火数点,长席矮榻。 沈瑜抱着裙摆坐到宴席之间,身侧是模样俊秀、一脸兴致盎然?的祈年。 而在他们对面。 陆霜意清雅秀丽白裙蹁跹,和神色寡淡的谢翕相邻而坐。 宴席开始。 她?看到了人身豹尾的姑娘咬着红花跳舞,腕间和腰肢上不停晃动的银铃,有?一种娇俏活泼的野性美?。 沈瑜津津有?味的看着,眼珠子恨不得贴在对方身上才好。 她?一边吃着瓜果小食,一边低头去喝手边清甜的果子酒。 而后她?注意到一件事,跳完舞的豹尾姑娘会在酒樽里放一朵咬在唇间的红花,递给宴席间的男子。 那红花入酒即溶,将酒樽也染得红红的,分外旖旎。 大部分被赠酒的少年,都脸颊发红的收下了。 沈瑜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不免有?些心中疑惑,赶着祈年被陆霜意喊走叙话的空档。 偏头去问邻宴坐着的少女。 那豹尾少女让她?问得一愣,随即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是表达善意和喜欢之酒,是很好的东西。” 见?对方如此说,她?便?也了然?的点点头。 而后看向不远处的宴席间神态清冷的少年,忍不住心念一动。 或许,她?也可以向那人表达一下友善。 当即提着裙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学着先前看到的那样,在酒樽里放了一朵艳丽红花,朝着那人走去。 等她?站到谢翕面前时,明显看到对方漆眸一怔,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酒樽上,又缓缓回到她?脸上。 如此来回游移了几遍,有?些不解的抿着唇问,“jsg师姐过?来做什么??” 沈瑜心道∶当然?是向你表示友好和善意的啊。 她?将手中酒樽递到那人面前,勾起菱唇笑眯眯道,“雀奴师弟,我来请你喝酒。” …… 等到沈瑜拿着空酒樽回来坐下的时候,看到了身侧少女十分赞赏的看着她?,“想不到修仙宗门的姑娘,也有?这般直接爽利的。” 沈瑜被夸得有?点云里雾里,不过?还是很谦虚的回给了对方一个笑,“唔,好说好说。” 过?了一会儿,祈年和陆霜意叙完话回来。 隔着一点溶溶的篝火,她?看到陆霜意低头向谢翕说了些什么?,两人很快起身离开。 走之前,谢翕好似特意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朝她?的方向定定望了一眼。 沈瑜没理会,她?低头想着什么?似的,又斟了一樽酒。 像先前那样在里头放了一朵红色小花,递给身侧的祈年,“喏,这杯给你。” 既然?是表达善意,那就不可厚此薄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祈年的脸色仿佛格外红,喊她?的时候都磕巴了,“师、师姐……” 她?被少年那副样子“噗嗤”逗乐了,这一刻竟然?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几分李时越的影子。 当即有?些好笑道,“师什么?姐?你是不是傻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祈年却没反驳,只是睫羽颤了颤,沉默的将酒樽里的果子甜酒尽数饮下。 月色清辉之下,隐约可见?少年如玉的脖颈处红了一片。 她?转过?头,正看到邻席的豹尾少女一脸复杂的看着她?。 豹尾少女压低了声音,欲言又止的凑过?来问她?,“那个……你们仙门中人,真的能同时承受两个么??” 沈瑜一脸懵逼∶什么?两个? 不过?等她?想再?细问几句的时候,一旁的衣袖被轻轻拽了下。 她?回过?头,祈年正红着一张脸期期艾艾的看她?,“师姐,我们回去罢。”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四) 回?去的路上晚风清凉, 两人并肩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厢房门前。 沈瑜伸手?推开门扉, 余光无意?一瞥, 发?现祈年还定定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要提步离开的意?思。 她一头雾水,“祈年师弟, 夜色已深, 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么?” 就?见对方俊秀如玉的脸上莫名潮红一片,“我……我喝了师姐递来的酒。” “……啊?” 所以呢?一杯果子酒而已, 难道也会醉成这样? 不过她还是耐心十足的点点头, “祈年师弟若是倦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吧,你的房间在隔壁,小心脚下。” 夜深人寂,树影婆娑。 她看到少年离开前望向?她的那一眼, 竟似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他在委屈什么? 沈瑜思虑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将这小小插曲抛诸脑后。 * 热闹的山祈节结束后, 赢母山的夜晚格外?寂静。 躺在枕头上, 甚至能听到窗外?草丛里传来的一两声?蛐蛐鸣叫。 就?在沈瑜翻了个身子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门扉被轻叩了两下。 她疑心是自己幻听。 然而下一秒,那“笃笃”的叩门声?又不疾不徐的响了起来。 少女一身是月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鸦黑长发?被她压得?有点儿迷乱。 ——大?晚上的,谁会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跑过来找她? 沈瑜直接赤足下了床,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心里吐槽着?。 而后心里那些杂乱的声?音,在看清楚门外?之人的那一瞬, 全部呆滞掉了。 “……雀奴师弟?” 此刻那个立于门外?,容色昳丽的少年可不就?是谢翕。 她懵懵的, “你来做什么?” 少年眉眼显出不同寻常的靡艳之色,本来温和的神色听到她这番询问之后微微发?冷。 一双漆眸幽微、危险的望住她,“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瑜∶“我……” “耍我么?还是想看看,一个半妖到底能有多轻贱?” “……” 欸,不是。 她什么时候耍他了,又什么时候觉得?他低贱了! 她好好睡着?觉莫名其妙的被吵醒本来就?不太高兴,又被对方这么找茬,当下心里十二万分的不痛快。 也就?冷冷抿着?唇问,“你是特意?过来找我吵架的吗?” 那人不答。 她便?伸手?捋了捋耳畔的头发?,又接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走吧,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唔!” 剩下的字被陡然堵在喉咙里。 少女惊悚的睁大?了杏眼,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冷冷看了她一会儿之后,忽然俯下身亲她。 门被带上。 沈瑜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被人轻而易举的哄着?抵开了齿关,等到两人滚到榻上时,她才想起来伸手?推他,“谢……雀奴师弟,你做什么!” 月色下,貌美少年温柔浅笑着?,舔了舔艳红薄唇,“师姐觉得?呢?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明知?故问么?” 被松开了桎梏,她抱着?裙裾一骨碌的缩进床角。 仰着?小脸,试图和他讲道理,“雀奴师弟,你能不能冷静一下?有话我们慢慢说?。” 谁知?对方根本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师姐很得?意?罢?你随便?勾勾手?指,我就?自甘下贱做你见不得?人的炉鼎? 怎么样,要不要看蛇摇尾巴?” 沈瑜无声?崩溃,“……你到底在说?什么?” 接着?她看到了更让自己崩溃的一幕,月光下,侧脸冰冷的少年缓慢化出蛇尾。 黑色蛇鳞翕动着?微微张开,露出了里面?的……倒刺? 少年蠕动着?黑黢黢蛇尾靠近她,勾上床榻,伸指抚弄她惊恐到发?白的菱唇。 “师姐,见过发?情的蛇么?是不是很淫·荡?” 沈瑜说?不出话来,她忍不住回?忆起了预知?梦里那过份屈辱的一段。 谢翕却仿佛被她吓呆的表情取悦,低声?浅笑起来,“师姐不会觉得?,今天还能像之前那样……让我舔舔手?指就?可以了罢?”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去挑她裙襟上的月白绸带。 “不行。” 少女呼吸急促起来,摁住他冰凉放肆的指骨,仓惶咬住唇瓣,“雀奴师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我要和师姐交·媾。” 他温柔浅笑,轻而易举的吐出了那样难堪的两个字,靠在她耳畔柔柔吐息,“我要让师姐睁眼看着?,你是怎么和这世间最低贱的淫蛇行夫妻之礼。” 沈瑜怔怔听着?,清艳的小脸一寸寸变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要推开身前之人从榻间爬下来。 却被一双手?钳制着?捞过腰肢,而后下颌被迫抬起,紧闭的菱唇被人捏开。 谢翕垂着?绯红眼尾看着?她,将淅沥着?浓稠鲜血的指尖抵进她口中。 沈瑜有些反应不及,恍恍惚惚的咽下了一大?口蛇血,那人却还在喂着?。 指尖上的血口子轻轻刮在她贝齿之上,细密浅浅的疼痛催发?出更深更隐秘的欢愉,叫嚣着?要得?到更多。 对方语调旖旎温柔,“多喝一些,等下师姐就?不会那么难受。” 她不知?自己被喂进了多少蛇血,只觉得?脑子里愈发?昏沉,身上也燥热无力起来。 染血的指尖终于被对方从她口中拖出,她却仿似有点儿不适应似的,下意?识就?要张着?唇追逐。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夸赞她,“师姐真可爱,还会自己追着?吮。不过不要手?指了,换个别的给师姐……” 很快,她感?到一个柔软滑腻的冰凉物什抵进口中,和她的舌尖湿漉勾缠起来。 两人亲了好一会儿,对方才依依不舍的从她甜腻的唇齿间退出来,伸着?猩红的舌去舔她玉雪般的下巴上凝固的血渍。 沈瑜觉得?身上愈发?燥热起来,她越来越难受,一时间竟忍不住啜泣了两声?。 谢翕本在咬噬她后颈,听到怀里人轻声?啜泣便?动作停滞了一下。 眼神幽幽的望住她,“师姐哭什么,该哭的不是我么?明明知?道你全无真心,还是上赶着?当你裙裾底下最轻贱的狗……” 说?着?,又恶意?的在那细白脖颈留下一个深红齿痕。 漆黑蛇尾蠕动着?,愉悦的叹息,“所以师姐,该哭的不应当是我么?” …… 少女红肿着?一双杏眼,麻木失神的望着?帐顶。 贴在身上的衣裙尽数湿透了,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她恍惚觉得?自己死过了一遭。 不由得?用力咬紧唇瓣,想要隐忍住那即将涌到喉咙口的变调啜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散乱铺开的裙裾终于被人收拢。 清冷貌美的少年抬起头来,他神态靡艳。 此刻鼻尖、唇上,脸颊边jsg都沾染了难以言说?的晶亮透明水痕。 他伸出一点猩红舌尖舔了舔,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师姐,我帮了你,你要不要帮帮我?” 沈瑜方才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如若不然,真想一枕头把他给闷死。 他怎么这么恶心……什么都舔。 忍耐的咬住唇瓣别过脸去,带着?哭腔的沙哑一声?,“滚开,别碰我……” 许是怕她生气,对方真的没再碰她。 只伸手?帮她拢了拢遍布红痕的锁骨下,那被揉皱了的、沾了他许多口水的月白小衣。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细小声?响,沈瑜听见了,却不想回?头。 更不想深究他在做些什么。 过了许久…… 她怔怔咬住唇瓣,睫羽无声?颤抖了一下。 感?觉到枕侧陷下去一块儿,那人似乎要来抱她。 沈瑜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别吵着?我睡觉。” ………… 那人沉默一下,倒也没有纠缠。 离开前,低头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师姐厌我,我却爱慕师姐,我们也算天生一对。” 她仍旧偏了头闭着?眼,只当没听见。 终于,耳畔听到那一声?轻轻“吱呀”的关门声?。 榻上少女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方才那荒唐混乱的一遭实在折磨得?她累极了,当下精神一松缓缓沉入了梦乡。 而她自然也不会知?道,从她房中深夜离开的谢翕,竟然撞到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洗了凉水澡之后守在她房前发?呆的祈年。 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睡颜疲倦的少女。 谢翕站在月色倾洒的石阶上,和不远处的祈年四目相对。 两人俱是一僵,危险的气息逐渐蔓延。 尤其是祈年。 他似乎不太明白,脑子艰难运转了一下,才能接收到对方是从沈瑜房中走出来的这个信息。 一张脸迅速变白,眼眶红得?不像话,语气却带着?一击即碎的茫然,“你为什么……会在师姐的房间里?” 石阶上的白衣少年步下来,月色下,一张昳丽脸孔都是靡艳餍足之色,“祈年师弟觉得?呢?我当然是……” 温和的语调顿了顿,唇角勾出一点笑,“当然是,来服侍师姐的。” 谢翕唇边沾着?一点没凝干的晶亮,“祈年师弟在这里站了很久么?就?在刚刚,我才用这张唇服侍了师姐。” 他故作疑惑的,“怎么,你没听到她哭么?” 祈年白着?脸目眦欲裂,牙关都在哆嗦,他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化出手?中灵剑朝着?对方奔袭而去,“亵渎师姐,你该死!”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五) 沈瑜一?觉醒来, 脸和?心情都是?黑的。 她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忆昨晚那段糟心的经历,却还是?忍不住回忆起?月色下?, 那张靡艳勾人?的少年?脸…… 日影清浅, 微风吹动墙尾的榴红小花。 厢房外偶有脚步走动的窸窣声,和?一?两?句交谈的人?声 而厢房之内,榻上的少女一?脸恼怒的咬着唇, 细长的颈子梗得直直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 颊边一?时泛红似血,一?时又青白交错。 她忍耐的闭了闭眼, 纤指用?力攥着, 抓过?枕侧一?件崭新的衣裙,显然已经被气得冒烟。 ——很好。 她这辈子最讨厌蛇了,没有之一?。 等沈瑜收拾妥当从?房门里踏出来,看到石阶下?不远处的花木疏影里, 正站着抱了灵剑淡淡垂眸的祈年?。 对?方应当是?在等着她,脸色却不太好看的恍惚出神着,连她走近了都没有发觉。 “祈年?师弟。” 对?方浑身一?滞, 抬眼看她, 眸底有她看不懂的黯淡伤心, “师姐……昨夜睡得好吗?” 几?乎立时间?,沈瑜的小脸就要臊红成一?片。 她努力忍下?不断涌上心头的羞耻感, 微微别过?脸去,故作自然的说了一?句,“啊,睡得还好。” 谁知?祈年?却冷嘲似的哂笑了一?下?, 日影将那双落寞的桃花眼映得格外恍惚,他抿住发白的唇瓣望向虚空。 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也是?,若非师姐自己愿意,那废物哪有胆子强迫师姐?” 沈瑜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对?方情绪不太好,于是?关怀着问道,“祈年?师弟,你怎么了?难不成是?夜里做噩梦了?” 祈年?与她递过?来的目光对?视了几?秒,睫羽微颤着,“师姐说得不错,我确实做了个噩梦…… 我最爱的一?只瓷瓶,被人?打碎了。” 那人?还恶毒的拿着碎片,冲他炫耀。 某一?时刻,祈年?是?想杀了那人?的,可他又怕。 怕师姐知?道后?,会生他的气。 对?方的话太过?奇怪,沈瑜听得有点儿云里雾里,她茫然不解的“啊”了一?声。 正想再询问两?句,就被祈年?打断,“师姐,时辰到了,我们去取焉酸草罢。” 她隐隐感到这人?暂时没什么想和?自己交流的意愿,当下?也就没有再问。 去取焉酸草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另外两?人?。 沈瑜满心的怒火在看到谢翕那张淤紫交错的脸后?,也呆怔一?瞬,被浇得有些平熄了下?来。 所以说,到底是?哪位英雄把他揍成了这样?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正常。 毕竟以那人?阴毒伪善的性子,怎么可能吃这么大的亏? 而且在人?不生地不熟的赢母山,他又能得罪什么人?? 要知?道,他从?自己房间?离开的时候可是?后?半夜…… 沈瑜脸色不虞的咬住唇瓣,杏眼低沉∶保不准是?什么新型苦肉计。 她猜得没错,这确实是?苦肉计。 所以昨天夜里,当祈年?满眼恨意的朝着谢翕挥剑而来的时候。 他只是?象征性的躲避了两?下?,甚至在某一?时刻用?故意撞上了剑峰,任由其划伤了手臂。 等到缠斗中“无意间?”击飞了祈年?手中灵剑后?,更是?单方面挨揍,连躲都不躲了。 他想,若是?自己惨一?点出现在观荷面前。 或许她的愤怒就能少一?点。 昨夜是?他失控,放任了蛇性的淫·荡和?满心嫉妒。 竟至于最后?惹她捂着脸哭成了那样。 可他没有半分后?悔。 师姐的眼睛总是?看向别人?又怎样?选择别人?又怎样? 他总会暗中觊觎着,再把她从?对?方手中夺过?来。 …… 沈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谢翕望过?来的眼神……竟像充满了委屈脆弱? 那模样看得她一?时气血上涌,险些顺不过?气来∶他又在装些什么! 要不要脸,这狗东西要不要脸! 当下?冷冷别过?头去,脚步加快,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等到她和?祈年?的身影双双消失在石板路小道上,站在一?旁的陆霜意才貌似疑惑的开口询问。 “雀奴,你觉不觉得观荷师妹……似乎很不喜欢你?” 被她问到的少年?漆眸微弯,勾起?一?个温柔无害的笑,“是?么?我不觉得,希望陆师姐也不要这么觉得。” * 沈瑜觉得最近的祈年?——很奇怪。 具体怎么个奇怪法她也有点儿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对?方的气息明显沉郁了下?来。 面对?她的时候笑意牵强了不少,恍神的次数倒是?一?日比一?日多。 沈瑜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不开心。 而更加不妙的是?,因为和?观世镜绑定的缘故,沈瑜隐隐有一?种?预感,恐怕这个小世界不会太久了。 她蹙着眉心望向天边,前一?刻还晴云万里的天幕,霎时间?就很不正常的阴沉如晦起?来。 ……能不能帮祈年?求得心中圆满,这很重要。 短短两?日,在她无数次的旁敲侧击下?,对?方终于肯抬起?俊秀的桃花眼认真凝住她,“师姐真的希望我圆满快乐?” 沈瑜诚恳的点点头,“嗯,那是?自然。” 就见祈年?勾起?唇,露出了一?个近乎于羞涩的微笑来,“那好,今夜子时师姐来后?山寻我,我和?师姐结道侣契,行夫妻之礼。” 少女一?张清艳的小脸怔住,红唇翕动张阖着,“你……说什么?” “怎么样,师姐来是?不来?” * 沈瑜是?顶着一?颗被五雷轰过?的脑袋回到自己院中的。 她不可能真的答应祈年?,和?他结为道侣。 可这个小世界已经开始不稳,随时都有可能结束,如果在最后?关头没能帮祈年?求得圆满的话…… 他们就都出不去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少女心里乱糟糟的抱着裙裾坐在榻上,尖尖下?颌磕在膝头。 眼看着子时快要到了,她还在犹豫不决。 正在她纠结之时jsg,遥远之处忽然发出一?声异响,院落上空也有数道剑舟划过?的声音。 沈瑜推开门走出院落,正巧看到一?个门内弟子跳下?剑舟。 她蹙眉上前两?步,询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师弟转头见是?她,先是?讶然的喊了一?声“观荷师姐”。 而后?又带了几?分凑热闹的隐秘兴奋,“是?雀奴,雀奴犯了门规,要被绑在天刑株上打驱魔鞭呢!” 沈瑜一?滞∶怎么会……他不是?服了焉酸草,眼看着再过?几?日,药效就能冲淡噬心咒了吗? 那师弟接着道,“雀奴也真是?大胆,竟敢私自拐了霜意师姐跑到赢母山去,据说还拿到了冲解噬心咒的焉酸草!这养不熟的白眼畜生,可是?把掌门仙人?给气坏了,直说要用?驱魔鞭生生打死他呢!” …… 目送那个内门弟子走远,沈瑜有些失神的垂下?睫羽∶竟然还是?没能改变那人?的既定命运吗? 她知?道,就算谢翕今日能强行解开噬心咒,势必也会像预知?梦中那样,拖着半颗破碎的妖丹离开。 所以后?面他才会那样仇恨长生门,引魂剑所指之处血海滔天。 为了修补妖丹更是?滥造杀孽不择手段,到了最后?……甚至企图灭世。 沈瑜当然知?道这是?幻境,这里只是?他们历经的一?个小世界。 但她忍不住问自己∶要这样吗?要看着谢翕在自己的面前,再一?次跌入深渊吗? 如果当初有人?肯施舍给他几?分善意,后?面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会发生? 她心绪杂乱的咬着唇瓣,小脸茫然着。 不行。 祈年?还在等她。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人?此刻可能面临的悲惨处境,沈瑜提步往后?山方向走去。 等一?会儿她要说些好听话哄哄祈年?,祈年?师弟单纯,说不定真的就能将他哄住。 山风微凉,月白裙裾随着少女脚步的移动像花儿一?样旋开。 耳边鹧鸪啼鸣,鼻尖隐约能嗅到几?分风信子的气息。 湖面波光粼粼,映照着头顶月亮。 她的脚步却没由来的滞住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向前走。 良久,像是?思虑好了什么。 少女垂眸化?出一?柄精巧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浅薄的血口。 几?滴鲜血凝出,她心中默念催动灵力,很快银蓝色的幽芒袅袅如烟自周身升起?,和?掌心淅沥的血珠融合在一?起?。 渐渐的,竟然化?成了一?只扑朔轻盈的引梦蝶。 引梦蝶循着低空盘绕了几?圈,落在地上,变作了一?个模样清丽惑人?的少女。 沈瑜和?“她”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由她鲜血和?灵力凝结出的“沈瑜”一?言一?行都像她。 她眨眨眼,对?面的“少女”也跟着她眨眨眼。 她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而后?对?着“少女”额心轻点了一?下?,“好了,去找祈年?师弟罢。” * 周天之下?,萤火熹微。 等到沈瑜赶到的时候,谢翕已经被绑在天刑柱上,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另一?边陆霜意不知?为何,竟由一?个师妹搀着靠在藤椅上“昏睡”了过?去。 沈瑜想∶大概是?陆霜意想为谢翕说情,触怒了掌门和?各长老,所以才用?这种?方法叫她暂时安静下?来。 被捆缚着的少年?不知?已经挨了多少道驱魔鞭,浑身的衣服皮肉都绽开,浓稠的鲜血淅淅沥沥的从?脸颊上、脖颈上淌下?来。 弄得清冷的白衣满是?脏污。 谢翕似乎是?觉察到什么,低垂的漆眸倏然抬起?来。 不远处,沈瑜隔着一?道水榭与他对?望。 月色冷寂。 她提步走过?来,晚风吹动她的衣裙。 沈瑜走到他面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而后?嫌弃似的皱眉说了句,“真脏。” 少年?睫羽颤了颤,而后?语调柔柔的喊了她一?声,“师姐……” 他那温和?无害,甚至有几?分羞涩的模样,不像濒死之人?在受刑,反而像在讨好着心上人?。 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叫一?旁观刑的众位长老都满腹狐疑。 其中玉竹峰的五长老更是?开口呼斥,“观荷!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离那孽障远一?些!” 沈瑜没动,她化?出一?柄短剑骤然击打在少年?被束缚的腕间?锁链上。 顷刻间?,万年?玄铁铸就的锁链断开脱落。 她顿了一?顿,从?袖中掏出一?方罗帕递到那人?手上,口中说着,“把脸上的血擦干净,等会儿别蹭到我身上。” 听到这话,身后?五长老的斥声更加震怒,“观荷,你疯了不成!难道你想为了那低贱半妖放弃名声,背叛长生门!” 沈瑜闻言沉默了片刻,很认真的抬头问了一?句,“难道长生门还有什么好名声?” 威仪万分的五长老被她气得脸色铁青,“……你!” 沈瑜没理。 她回身撑住满身血污的少年?,心情复杂的问,“你等下?还有力气御剑舟吗?” 顶着那道灼灼视线,她无比诚实道,“他们那么多人?,打肯定是?打不过?的,我们只能努力跑快点儿。” “我没想到师姐会来……”少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 谢翕的漆眸笔直望住她,“看到师姐,我很开心。” 他像是?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所以放心罢,不会让师姐受伤的。” 就算他死,也绝对?不会让师姐受伤的。 最后?一?刻,沈瑜无比茫然着,她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暖暖光圈包围着。 周身都是?萤萤光亮。 那人?还是?强行解开了噬心咒,细长的浓稠血线从?他唇边源源不断溢出。 少年?将她抛到虚空中被光圈笼罩的一?只剑舟上。 罡风渐起?。 谢翕不知?是?使用?了什么诡异的术法,竟将那一?众人?弄得脸色青紫涨红,半分动弹不得。 她趴在剑舟上,有点茫然的垂眸去看他。 眼前逐渐血红模糊一?片。 那人?飞身跃上剑舟之前,竟还不忘给自己施了道清洁术,濯净身上飞溅的血污。 他望住剑舟上,少女那微微发怔的清艳小脸。 而后?低着头,小心翼翼抵上她被夜风吹得发凉的额心,“从?今以后?师姐想去哪里,雀奴都陪着你去。” 她仰着脸,红唇张阖了两?下?,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可怖巨响。 抬眼去看,黑黢黢的天幕竟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山海倒悬,皓月失色。 霎时间?,眼前的世界化?成碎片…… …… 沈瑜再睁开眼时,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应该从?观世镜里出来了。 九幽山月色溶溶,清寂昳丽。 她转过?头,先是?看到了颤着唇怔怔望过?来的越听栦。 而后?对?上了谢翕那双有如夜色的漆眸,她刚想张口说什么。 忽而脑中一?白,昏了过?去。 夫妻情浓 外面似乎在下雨。 沈瑜睁开眼的时候, 看到的是帐顶绣了银线的一双交颈鸳鸯。 她眨眨杏眼,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 终于撑着胳膊坐起来。 扭头看向不远处。 靠着窗棂的梨木小案前放了一张美人榻, 此刻俊美青年正手握一串雪色菩提,倚在美人榻上出神。 许是沈瑜起身?的动作惊醒了他,青年眼尾一敛, 举目望过来。 那静柔漆冷的眼神, 确凿是那个熟悉的谢翕无疑了。 她被瞧得呼吸一滞,有些磕绊道, “夫、夫君。” 叫完人又兀自沉默下来, 她和谢翕成亲三载,实则很少唤他夫君。 除非在床笫间被逼得紧了,才抽抽搭搭的贴着对方脖颈唤两?声。 因为她觉得“夫君”这个称呼太过肉麻,而“谢翕”就不同了, 这种?称呼亲昵得刚刚好。 现在她一醒来就无缘无故的张口?叫夫君,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 沈瑜心里发虚∶幻境里头发生的事情?,他应当都还记得吧? 哪怕是事出有因, 可她疏远谢翕、偏袒越听栦也是不争的事实。 小世界里被抹去?记忆的谢翕, 纵然性子?阴测, 但?到底还保留了几分真心。 而幻境外的谢翕……沈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才是真真正正毫无同理?心,会笑着杀人的那个。 哪怕是对着自己的枕边人, 也是一心利用、随时可以舍弃。 所以,在没能阻止对方灭世并从他身?边逃走之?前,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同他做戏。 所谓夫妻情?浓、恩爱不移,她知晓谢翕最恨背叛。 然而眼下更让她头疼的是, 在进?入观世镜之?前,谢翕恐怕就已经服下了清宵十?二莲。 也就是说, 对方那半颗破碎的妖丹应当已经被大致修复了,以后若是再?想?给他使绊子?只怕是难上加难…… 夜jsg风幽微,灯壁里火蛾扑朔。 沈瑜方才那一声“夫君”喊出口?之?后,青年并没有回应她,只用一双漆眸静静打量着,叫人辨不出其中情?绪。 她被看得心里打鼓。 而后掀开衾被赤着一双玉足就下了床,走到对方面前站定,抿着唇垂眸看他,“谢翕……” 俊美青年却?只是淡淡瞧她,并不作答。 漫长的沉默里,赤着玉足的少女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靠在美人榻上的青年。 而后无比自然的钻进?了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下巴磕在他肩头,“谢翕,我好想?你。” 几乎是话?音刚落,腰肢就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指骨陡然握住。 那人提着她颠了一下,叫她直愣愣跨坐在他腿上。 两?人面面相觑,沈瑜难得怔愣了一瞬。 青年漆眸幽微,终于肯问她,“阿瑜方才说想?我,是怎么个想?法??” 她被问得卡壳了两?秒,支支吾吾着,低着头有点儿不敢看他,“就是很想?出来观世镜,能再?见到你啊。 所以,我很努力的帮越听栦来着……” 就着一盏小灯,沈瑜索性将为什么迫不得已开启观世镜,又为什么必须在小世界里帮越听栦求得圆满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那人一言未发。 等到她终于一鼓作气的说完了,才仰起一张清丽小脸看他,“所以谢翕,小世界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瑜观察着面前人的反应,心里暗暗庆幸着∶幸好在观世镜里,她并没有恶意折辱过谢翕。 否则以这人伪善多疑的性子?,现下只怕是解释都解释不了。 这么想?着,她心下思衬着要不要多说几句甜言蜜语糊弄一下。 毕竟就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好听话?也不值什么。 谁知耳边听到那人格外冷淡的嗓音,“所以护着越听栦,选择他……甚至与之?同生共死,都是逼不得已?” 沈瑜重重点头,“对!” 当然得是,一定得是,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能说不是! 抱着她的青年忽而笑了,唇角勾了点儿温柔的浅笑,“那么现在出了观世镜,我总可以杀了他罢?” “什……么?” 青年凑近她微微呆滞的脸,一边轻啄她唇角,一边叹息着,“我很嫉妒,阿瑜,难道作为你的丈夫我不可以嫉妒?” 她无意识咬住下唇,抬眼看他,“当然……当然可以嫉妒。” 但?不是这种?嫉妒法?。 她正心绪复杂,绯红的菱唇冷不防被人轻轻舔·弄了一下。 熹微流转的灯影之?下,谢翕望过来的眼神是她所并不陌生的。 于是,沈瑜环在那人脖颈上的手指便一点点攥紧。 睫羽重重颤了下,继而松开了紧闭的齿关…… 甚至被人抽开小衣绸带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抗拒,两?人顺利的挤在同一张美人榻上。 沈瑜有些复杂的想?∶他从来不是禁欲之?人,只是生了副看似禁欲、欺骗性极强的漂亮皮囊。 …… 厮磨之?中,那人忽然问了一句,“若我真如小世界中的那个雀奴一般,是个卑贱半妖,阿瑜还会爱我么? 还是会心里厌弃害怕,也觉得我是个怪物?” 她摇摇头,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当然不会。” “真的?” “真的。” 少女信誓旦旦的说着敷衍情?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最最喜欢你了。” “既然如此,那么不妨一试。” “……试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试什么了。 若是知道对方会没有下限到那种?程度,她说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那句天真的情?话?。 就见美人榻上,俊美青年身?·下缓缓幻化?出一条长长的漆黑蛇尾,一圈一圈缠住她。 一边亲她指尖,一边温柔浅笑,“试试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低贱妖类,阿瑜还会不会喜欢我?” 沈瑜∶“…………” 所以,这是要和她玩“真假半妖”的游戏是吧? …… 夜色飘摇,衬得风雨之?声也泠泠如珮。 少女眼眉湿漉,瑟缩着抵在窗棂之?上。 竟恍惚想?起了赢母山上那夜,山祈节上邻席的豹尾姑娘曾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能不能?” 她的体感是……不能。 真的不能。 就像一只窄口?瓷瓶承受了它难以容纳的东西,下一秒随时可能会碎掉。 ……………… * 翌日清晨,睡醒后饥肠辘辘的沈瑜在小厨房门口?遇到了练剑归来、经过院子?前的越听栦。 彼时她正捧着一碗清甜的杏仁粥,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无比满足的咬着瓷勺子?。 见到是他愣了一下,而后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唔,早啊。” 怎么说他们也是在幻境里并肩作战了三个小世界的亲密伙伴,沈瑜看到他,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亲近感。 对方却?不知在想?什么,一双桃花眼就那么怔怔的落在她脸上,既不开口?说话?,也没移开。 沈瑜被他瞅得一脸纳罕,忍不住在他眼睛前挥了挥手,“越听栦?” 对方才似猛然惊醒一般,飞速垂下眼,有些难堪的抿住唇。 而后像是纠结了好一会儿,轻轻喊了她一声,“……沈瑜。” 不是沈道友,也不是阴阳怪气的谢夫人,而是——沈瑜。 一旁咬着汤匙的少女却?并没有在意。 本来嘛,名字就是用来叫的。 她喊对方越听栦,对方就喊她沈瑜,这很合理?。 风清云远,日头在上面懒洋洋的照着。 少女捧着一碗甜粥站在高他两?级的石阶上,目光刚好可以平视。 她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站直了身?子?向着对方正色道,“有件事我要同你说一说。” “嗯……你说。” “出来幻境之?前,你曾约我夜里子?时去?后山……” 她还没说完。 少年那张俊秀如玉的脸不知为何陡然红透了,衬得眉上的灼灼小红痣艳得像滴鸽子?血。 越听栦眼神躲闪着,一时有些不敢看她,半晌只闷闷“嗯”了一声。 沈瑜被他这过度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继续说着。 “去?赴约的不是我,是用我的鲜血和灵力凝结出的引梦蝶。事出有因,我也只好捏了个引梦蝶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去?赴约……” 说着顿了顿,微微有些不确定道,“那个,‘她’没有跟你说什么过份的话?吧?” 只见越听栦原本还莫名绯红的脸色蓦然一僵,竟逐渐冰凉惨白起来。 漆黑的桃花眼有些失神的望住她,半晌薄唇张阖了下,“……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沈瑜觉得他的神色不太对,忍不住就想?关切两?句,“你还好吧?你的脸色有点白……” 还没等她关心完,一道清冷的声线自身?后响起。 ——“阿瑜。” 沈瑜回头,看到垂身?玉立在浅淡花影里的谢翕。 青年一身?白衣,唇边含着温柔浅笑,当真是半分看不出夜里磋磨人的过份模样。 那清风霁月模样看得她不由得紧了紧后槽牙。 但?终究顾虑着什么,便也学着那人,装出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提步走过去?。 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放进?青年掌心,下一刻,沈瑜就被对方过于冰凉的体温激得打了个哆嗦。 她抬起一双乌黑杏眼,嘴里小声问着,“你怎么过来了?饿不饿,小厨房里有甜粥。” 谢翕摇摇头,“不饿,见你出来太久,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就要牵着她往回走。 沈瑜任他牵着。 快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思及越听栦方才惨白恍惚的神色,还是没忍住回了下头。 “阿瑜。” 青年觉察到她的分神,脚步也微微停滞下来,偏过头,等待似的轻唤了她一声。 在他们身?后,玄衣少年始终身?形僵硬的低着头,抱着剑一动未动。 微风吹过,卷起少女湖水绿的裙裾。 她抿着唇收回了视线。 甜话 观世?镜出来?后, 他们又在客栈里?停留了数日。 沈瑜想,清宵十二莲应该已经在那人体内彻底发挥了作用。 以至于谢翕再也没有在她?面前脸色苍白的?咳过血, 别的?不说, 倒是省下了她?好几方干净的?帕子。 而且床笫之间?,对方也不似从前那般一味的?索取,将?她?视作疏散暴走妖力的?炉鼎。 甚至好几次温存过后, 她?都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萦绕着几分新鲜蓬勃的?灵力。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幻境之中, 对方说愿意做她?炉鼎的?话。 他好像真的?……真的?在身体力行?的?践行?着那句话。 莲池之中,游鱼嬉戏。 沈瑜捧着脸趴在水榭上?, 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谁能想到, 那从来?只会?利用别人的?伪善半妖,竟然也开始对她?有了浅薄的?恻隐之心。 这感觉实在稀奇。 她?当下忍不jsg住抬起眼睛,瞅了瞅不远处提笔作画的?青年。 与此同时,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动作, “好了吗?我胳膊有点儿酸了。” 谢翕闻言,指间?握着的?紫檀色狼毫微微一顿,露出点儿温和笑意, “好了, 过来?罢。” 听得此言, 前一秒还趴在水榭上?的?少女,立刻如蒙大赦的?放下了撑着下巴的?一截纤细藕臂。 朝着廊亭下石案前的?青年走过来?, 探着头一看,神色有些讶异着,“啊,我有这么好看吗?” 画纸上?的?少女碧桃色的?裙裾蹁跹, 两道广袖垂在水榭之上?,瓷白葱指捧着一张清艳小脸, 不知在冲着谁灿然甜笑。 那股生?机勃勃又自由自在的?劲儿,像开在熙攘尘世?中的?明媚小花,眉眼间?的?灵气都快要?从画纸间?溢出来?了。 青年嘴里?说着好听情话,“画像虽美,不及我妻阿瑜的?万分之一。” 沈瑜心里?不信,嘴上?却敷衍着同他做戏。 一边问?,一边笑着伸手?去抱他,“真的?吗?我在你心里?就有这么好?” 而对方不愧是能韬光养晦上?百年,揍翻整个修仙界的?灭世?魔头。 连谎话说得都比旁人真诚好听,“那是自然,我的?阿瑜天下第一好。” 环住他脖颈的?少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神情一僵,而后有些恼怒的?眯起杏眼∶论做戏,自己果然还是比不上?对方。 谦虚使人进步,她?的?进步空间?还很大。 小小的?廊亭下,两人心思各异的?抱在一起,沉默着温存了好一会?儿。 不知何时天幕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水榭前的?湖心里?菡萏成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说来?奇怪,不管幻境里?还是幻境外,这几日好像总是在没完没了的?下雨。 雨声催眠。 沈瑜垂眸打了个呵欠,将?脸颊软软蹭在白衣青年胸前的?衣襟上?。 兴许是身为蛇类的?缘故,那人身上?的?气息实在有些冰冷。 可抱得久了竟也慢慢习惯了下来?,可见习惯二字真是一种比较可怕的?东西。 她?昨夜睡得晚。 当下倦意一点点涌上?来?,趁着廊外的?风雨之声在青年怀中慢慢阖上?了眼帘。 谢翕垂首去看怀中已然沉睡的?少女,漆眸涌动着几分复杂幽深的?情绪。 然而终究是紧了紧怀抱少女的?臂弯,低头在她?沉静乖巧的?眉心处轻轻亲了一下。 这副夫妻情浓的?刺目景象刚好被前来?寻他谈心的?陆霜意瞧了个正着。 雪衣仙子咬住唇瓣,不自觉暗暗攥紧了掌心∶为什么? 明明这一世?她?已经做出改变,尽量弥补前世?的?错误了。 她?没有选择再一次对谢翕的?苦难冷眼旁观,而是努力的?给他救赎给他温暖…… 可为什么等到重逢之时,他仍然如上?一世?那样和沈瑜结为了道侣? 为什么那双淡漠不含情·欲的?眼睛只要?落到了他的?妻子身上?,就那样灼灼? 就连她?悉心教养了数十年,满心满眼把她?当做唯一救赎的?阿弟听栦。 在从幻境里?出来?之后,那双眼睛也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追随着另一个少女。 甚至当她?像从前一样,貌似无意的?对着听栦做出亲昵之举时。 对方竟然沉默着躲开了。 这让陆霜意心中隐隐不安。 在此之前听栦从来?不曾抗拒过她?的?亲近,他只会?隐秘雀跃着、偷偷羞红了一张脸。 那总是无措泛红的?耳畔,是爱慕她?的?证明。 她?曾经为此得意∶看啊,得到一个少年毫无保留的?爱意多么简单。 只要?选对了时机,做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的?浮木。 她?想着∶既然自己能够救赎越听栦,自然就能救赎同样悲惨处境的?谢翕。 只要?在对方跌入谷底尚未粉碎之前朝着他们走过去,就能成为他们此生?唯一的?光。 在此之前,陆霜意一直是这么笃信的?。 可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雪衣仙子撑着把十二骨竹伞,望着湖心廊亭之下紧密环抱在一起的?两人。 心中泛起一阵刺痛的?苦毒。 ——是沈瑜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那么是不是……只要?除掉她?就好了? 谢翕想报复长生?门,她?也可以帮他。 比起那个毫无用处的?沈瑜,她?才是真正能和他并肩而立之人。 下一刻。 廊亭中怀抱着沉睡少女的?青年向她?抬眼望来?,纵是雨幕幽冷,都不似他那双漆眸一般不带情绪。 陆霜意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 不知是为的?他那淡然一瞥,还是为了方才自己心中所想。 眼看着谢翕并没有惊醒怀里?少女,过来?和她?叙话的?意思。 她?也只得有些黯然的?顿了顿足,撑着竹伞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 许是因为下午睡过的?缘故,沈瑜现?下精神头极好。 她?捧着下巴坐在梨花木的?小案前,正对着一本很有意思的?古老术法籍册钻研,忽然鼻尖隐隐嗅到一股花香混着草药的?清苦味儿。 少女抬眼望去。 正看到谢翕漫不经心垂眸,注视着面前的?一个小巧炉子上?烧沸的?东西。 她?纳罕的?放下手?中籍册走过去一看,只见几簇业火之上?,瓷白小盏里?漂浮着一朵黑到诡异的?花。 瓷盏里?的?水被它染黑,正泛出一股细腻悠长的?苦味来?。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口中问?着,“这是什么?” “蓇蓉。”青年的?声音无比平静。 “唔,蓇蓉又是什么?” 俊美青年若有所思的?垂眸想了想,然后跟她?解释道,“就是一种,服用后可以断绝子嗣之患的?东西。” 沈瑜∶“…………” 子嗣…… 之患? 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戒备的?后退两步∶“这鬼东西你喝还是我喝?” 这浓黑的?一碗看着就能苦掉人的?舌头,敢让她?喝的?话…… 她?保证自己今晚会?毫不留情的?把他踹下床榻∶) 谢翕被她?的?反应弄得有点啼笑皆非,温声安抚着,“当然是我喝。” 而后又细心补充了一句,“阿瑜不用担心,蓇蓉性毒,往后子嗣之患便可以一劳永逸了。” 沈瑜哪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既然如此,往后床笫之间?是不是可以更加放肆一些了?” 她?无声腹诽着,清艳小脸上?无比麻木。 不过如此正和她?意,也无需她?损失什么,便也就很愉快的?由着他去了。 说得难听一点,谢翕本就是不会?爱人的?怪物?,厌恶子嗣也在情理之中。 正巧她?也不喜欢。 两人倒是格外的?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了一回?。 然而这味道实在清苦,让她?忍不住嫌弃的?皱了皱鼻尖,“你慢慢喝,我先出去透透气。” * 沈瑜本意确实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但她?没想到,会?撞见站在檐下一脸神色落寞、怔怔出神的?越听栦。 少年一身玄衣抱臂倚在门扉前,高而凌厉的?马尾被一支毫无修饰的?白玉簪挽着。 那帘外风雨斜打着沁湿他的?眼眉,衬得眉上?小小红痣都黯淡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几日越听栦在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 她?也为此反复思量过,最后得出一个极有可能的?结论——对方可能把小世?界里?叫她?阿姐一事看作了一段黑历史。 毕竟在越听栦心目中,像阿姐这般珍贵的?称呼应当只有陆霜意当得起。 她?一个赝品,自然是有些惹人不痛快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瑜无意碰一鼻子灰,正想趁对方不注意时提步离开,就见立在檐下的?少年举目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桃花眼很明显的?怔愣惊愕了一下。 沈瑜扯出一点浅笑,冲他打着招呼,“嗨……” 然后结局就变成了两人一起立在檐下观雨。 越听栦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点儿捉急。 就在沈瑜想东想西,跑神快要?跑出天际的?时候,忽而听到身边那人道,“你知不知道,没入长生?门之前,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少女衣裙单薄,险些被外头风雨交杂的?潮湿水汽激得打了个哆嗦。 听到这话,当即有些茫然的?扭头去看他,“……啊?” 越听栦半张脸隐在昏昧里?,语气沉寂莫名,“我最想要?一方可以容身的?床榻。” 不用担心明日醒来?会?在哪,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倒在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外。 所以他无比贪恋着陆霜意给他的?温暖,贪恋雨夜的?烛火,贪恋冒着热气的?白粥,jsg贪恋一方可容身的?床榻 贪恋他好像忽然拥有了一个家。 就像一个在黑夜里?孤身了太久的?饥肠辘辘旅人,乍然被接纳,心中更多的?其实是惶恐和不安。 害怕自己会?再次被丢下,害怕眼前的?浮木消失,自己身边又是一片漆黑苦海。 所以只要?是长生?门吩咐下来?的?任务,他都不问?对错的?去完成,所以姐姐的?一点鼓励夸赞他都视若珍宝。 他甚至从没怀疑过——仙门怎么会?错呢? 妖就是天生?的?恶,该被正道铲除诛杀。 他一直是这么深信不疑的?。 直到在观世?镜里?,他也成了那个理所应当被仙门诛杀的?“恶”。 原来?是会?愤怒不平的?。 原来?就算是被正道不容的?妖,也是会?有滔天恨意的?。 然而更让他感到绝望的?却是,在幻境之中对另外一个人生?出了几分所不该生?出的?感情。 那陌生?情愫,竟会?蓬勃强烈到让他感到恍惚。 哪怕她?不对自己做出过份亲昵的?举动,甚至,她?只是蹲在廊下注目一朵不知名小花。 他也会?暗中觊觎着,分毫移不开视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做着别人的?妻子,还敢在幻境中轻易许诺。 还敢用那样明媚纯粹的?笑,对着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有家之人啦。” 廊外雨疏风骤。 少年默不作声的?敛下睫羽。 骗人。 她?在别人怀里?。 美梦破碎,他其实从未被允诺过能有一个家。 醋意 昨夜下过一场雨, 打得扶桑花落了一地。 推开窗棂,外面的浅浅柔风直灌而入, 叫临窗而立的少女舒服得捧着脸眯起了眼睛。 她垂眸摆弄着摊在掌心的小小狐狸偶, 这是今晨遇到越听栦时,对方送给她的。 ——是一只浑身雪白皮毛、活灵活现的狐狸小偶,大概有她掌心大小。 可以?任由主人随意的拢在手上, 或观赏那憨态可掬的白毛小狐狸打滚撒娇, 或观赏它咬着自己身后?的几条尾巴转圈。 沈瑜看到的第一秒就两眼发直,连一两句假装推辞的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太太可爱了!!修仙界什么时候新出了这种拟态性极强的狐狸小偶!! 简直就像真的毛茸茸一样!而且它还?会自己卷!尾!巴!! 这礼物简直是送到了沈瑜的心坎上。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 她无?比坦然的收下了。 沈瑜这边刚伸手接过来, 就看到对面少年貌似轻轻松了一口气,望住她的眼睫敛成一个月牙弧度。 后?头?的话脱口而出,“小师姐果然很?喜欢狐狸么?” 说?完自己先愣住。 俊秀如玉的一张脸又有些煞白起来。 沈瑜原本还?有心想问问他买这个东西花了多少灵石,好等价的补给他。 可看到对方忽然黯然下来的神色, 纳闷之余也只得住了嘴。 ——他这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吗? 猜不准对方心思,她也只好捡着好听话说?了两句。 弯着杏眼笑眯眯道,“是啊, 我很?喜欢狐狸来着。” …… 下一秒, 游移天外的思绪收回。 指尖被掌心跳起来的狐狸小偶咬了一口, 那白毛小狐狸咬完她后?又自己懵懵的,呆头?呆脑的跌坐在她掌心。 沈瑜垂眸看着自己食指上的浅浅牙印, 没忍住被逗得“噗嗤”笑出了声。 她捏了捏狐狸小偶的尾巴,而后?夹在两指间揉了揉——“随便?咬人可不是好狐狸哦。” 这仿做的狐狸小偶哪里能听得懂人话,那两颗眼珠子都是低劣的黑水玉做的,根本连转动都十分生硬。 可沈瑜却莫名感受到, 就在她揉捏狐狸小偶的尾巴时,它似乎很?轻的抖了一下。 “…………?” 或许是她的幻觉。 她试探着又揉了两下, 这次果然不抖了。 然而她哪里会知道,放了一分神识在这狐狸小偶上的少年,被那尾巴处忽而传来的一股酥麻激得手握瓷盏的动作?不稳,一杯滚烫茶水几乎尽数泼在了面前桌案上。 惹得同席而坐的陆霜意一脸讶然的朝他望过来,“听栦,你的脸怎么红了……” 沈瑜不知道,自然也不会留意到那惊慌失措下瞬间溃散的少年神识。 她这边刚要把狐狸小偶收进衣袖里,就听到耳边传来谢翕的声音,“这是什么?” 回过头?,貌美青年的目光正?凉凉落在她掌心的狐狸小偶上。 那明显不善的目光叫沈瑜想到了无?渺洲夜里的市集之上,那只没能拿到手的狐狸花灯。 当?下生出几分警惕,心下飞快计较着,半真半假的敷衍道,“唔,花了几百灵石从别人手中买来的。” 上天作?证,她确实是想付给越听栦灵石的。 只是对方那个时候明显不在状态,她才暂时作?罢。 青年还?想再问。 这边少女已经利落的把狐狸小偶收进袖中,一边甜笑着,一边伸手去牵他,“好啦好啦,你不是想让我陪你去亭子里画荷吗?还?去不去啦。” * 曲水亭台,雕栏水榭。 碧色的湖里一片粼粼水波。 越听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或许是半个时辰前,那在少女指下仓惶溃散的一缕神识。 又或许是少女今晨那一句毫不设防的,“是啊,我很?喜欢狐狸。” 让他没由来的想起了作?为陆宴亭的那一世,他忽然很?想过来偷偷看一眼沈瑜。 脚下微顿,抬眼看着面前龙飞凤舞刻着“一十七阁”的梨木牌匾。 少年迟疑一下,终究是提步迈了进去。 …… 湖心亭中,庭芜绿裙裳的清艳少女正?被人抱坐在亭中石案上。 她无?比茫然的咬着唇瓣,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明明前一刻她还?兴致勃勃的要陪谢翕作?画…… 若说?有什么错处,也不过是她趁着那人执起狼毫时,分神看了眼袖中的狐狸小偶。 谁知下一秒就看到青年温柔的神色缓缓结冰,他甚至还?是笑着的。 轻声问了她一句,“阿瑜厌恶蛇类,为何却那样喜欢狐狸?” 这话问得人莫名其妙,谁不喜欢毛茸茸的小可爱啊? 这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不过在对方温温柔柔唤她“阿瑜”的时候,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毫无?防备的朝他走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面临的危险。 然后?就变成了现下这般模样…… 湖风吹过她湿透的裙裳,少女忍耐的眉眼之下,一张清艳小脸红云遍布。 紧咬的菱唇透着几分难以?启齿。 她此刻只觉得煎熬万分,哪里会有心思去留意不远处的扶桑树下那蓦然僵硬了身子,苍白了一张俊俏脸庞的玄衣少年。 风过无?声。 几乎要遮天蔽日的扶桑巨木之下,那双怔怔望向湖心的桃花眼里一片浓黑。 越听栦试图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他看到了湖心亭的石案之上,那被青年白衣覆盖住的一截艳丽裙裾。 他认出了,那是沈瑜爱穿的明媚颜色。 少年苍白的唇瓣翕动几下。 又浑身冰冷的试图分辨着……那混乱攥紧青年衣袖的莹白葱指,和那纤细脚踝上系着的一枚小小玉如意。 少年面白如纸的一张脸上微微恍惚着——或许是他搞错了? 谁规定?那样的衣裙只能一个人穿。 一定?是他杯弓蛇影,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故作?镇定?的分析着,无?比冷静的说?服着自己。 然而下一秒,就听到湖心中少女带着呜咽的发颤语调传来。 她似乎是不明白,茫然问着亲吻她鬓发时忽然静默的青年,“怎……怎么了?” 身后?陡然出现一面结界,将湖心亭密不透风的遮盖了起来。 生着一副过份漂亮眉目的青年又俯下身去亲她,口中温柔诱哄着,“没什么……” 自厌 陆霜意正?要出?门, 就迎面撞上了失魂野鬼一?样?的越听栦。 少年额头渗出?薄薄细汗,一?张脸苍白得像害了什?么重病。 “听栦。” 少年这才留意到站在拐角处的她, 抬起的一?双桃花眼隐布血丝。 那向?着她喊出?的嗓音木然且干涩, “……姐姐。” 陆霜意狐疑拧眉——这是怎么了? 从刚刚同席饮茶时他的状态就不对,怎么出?去一?趟脸色难看成这样?? 她忍不住凑近一?点,伸手要去探少年额心温度, “怎么了, 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红?” 然而那伸出?去想?触碰少年额头的手,却被对方默不作声的躲开了。 越听栦情绪低沉得有些反常。 他眉眼低垂着, 脸上也?带了几分?失魂落魄的病色, “我没事,我……一?个人待会就好了。” 木门阖上,隔绝了少年恍惚踉跄的身影。 在他身后陆霜意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jsg继而攥紧了拢在广袖中的一?双手, 缓缓咬住了绯红唇瓣。 * 昏暗不见天光的房间里,四下被设置了密不透风的结界。 无论外头此刻是花叶纷飞还是欢声笑语,都传不到这一?方寂静无声的小天地。 越听栦垂首坐在书案前?, 一?双桃花眼漆黑浓稠, 手握着一?支细长狼毫。 他努力的回想?着记忆深处的清心咒, 到了最后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想?不起。 细密的薄汗从苍白俊秀的面颊上滴落下来,浸透了宣纸上浅绘的一?瓣梨花。 “吧嗒”一?声, 指间狼毫裂成两?半。 少年终于忍耐不住的佝偻下挺拔如修竹的身子。 他想?起了幻境破碎的那晚,杏眼明亮的少女红着脸来后山找他…… 越听栦低垂的眉目轻轻恍惚着,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噩梦,哪个又是美梦。 他白着一?张脸, 眼睛无比茫然的落在案边的一?把匕首上。 而后身子轻轻一?滞。 下一?秒,那把匕首被他攥在了手里。 浓稠淅沥的血线顺着少年掌心涌出?, 继而有磅礴的灵力缠绕其上。 在虚空中互相纠缠,凝成一?只蝶翅殷红、诡异华美的引梦蝶。 引梦蝶了解主人心意,围着玄衣少年绕舞几圈,落地时竟化作了一?个清丽惑人的少女模样?。 少女轻轻偏头,有些疑惑的唤了他一?声——“越听栦。” 她清脆悦耳的话音落下,周围却寂静得如同死了一?样?。 良久,少年的声线冰冷,“亲我。” “少女”看上去怔愣了一?下。 越听栦一?滞,眉眼显露几分?脆弱茫然,“怎么,连你这个虚无的幻象都不愿意么?” 他唇边嘲弄的自怜之意还没敛去,少女就撑着一?双细白藕臂,隔着一?方窄窄书案捧住了他的脸。 而后亲了上来。 ……越听栦觉得他疯了。 如果?没疯,怎么会放任自己在这样?的荒唐幻境里沉沦。 暮色渐浓。 他怔怔望着书案间少女眉心微拧的侧脸上,那被镂空花窗投映下来的细碎光影。 而后不可自抑凑过去咬她唇瓣。 一?边咬,一?边还要自虐似的喊她“谢夫人”。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讨好起来。 嘴里一?迭声的低低叫着——“阿姐、小师姐”,逼问着怀中有气无力的少女,“姐姐爱他还是爱我,是他好还是我好?” 被他问着的“沈瑜”支着汗津津的颈子,咬着唇睨了他一?眼,脸颊红红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许久…… 越听栦终于俯下身亲亲少女红肿的眼皮,将她从笔洗狼毫倒了一?片的书案上抱起来。 而后垂眼看着榻上那神态娇憨、连罗袜都被蹭掉了一?只的清丽少女。 ——那是别人的“妻子”。 睫羽杂乱轻颤,他的心好像正?在堕入一?片漆黑幽冷的苦海。 明明该推开“她”的,该及时醒悟。 可他竟失神着爬上榻边去捧“她”隐隐不悦的脸,语气小心翼翼的,“你不高兴了,你也?觉得我这样?……很恶心是不是?” 说?到最后,竟带了点儿委屈酸楚的弱弱哭腔。 耳边听闻“少女”微微叹了口气,她安抚似的凑过去抱住对方有些发颤的身子,“没有,不是恶心……” 流云帐下,两?人的唇瓣轻轻碰在一?起。 越听栦的手指很用力的扣着怀中“少女”的腰肢,他仰着脖颈,任由身上“少女”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压着他亲。 亲了一?会儿又仿似不堪承受一?般,竟隐忍着啜泣了两?声。 昏昧的房间里,少年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说?着一?些混乱的话。 他几乎是一?边咬她指尖,一?边红着眼落泪,“你为?什?么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能是真?的?” …… 雨收风住。 少年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看着榻上弄出?的荒唐痕迹惨白了一?张脸。 那被咬破了一?角的唇瓣抖了抖,少年扶着帐幔仓惶后退了两?步∶越听栦……你恶不恶心? 就那么渴慕,别人的妻子么? 而榻上“少女”恍若未觉般,正?用一?双哭红的杏眼望着他,语气甜软的冲他伸手,“越听栦,抱抱我。” 假的。 都是假的。 还不快毁了这只引梦蝶。 可他却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朝着“少女”走过去。 抱住“少女”的那一?刻,自厌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上来,让他觉得想?要呕吐。 他偷了别人的“妻子”,这是低贱的背·德。 越听栦将满是潮湿泪意的一?张脸埋在少女肩头,发颤的声线带着几欲破碎的抖。 ——“他叫你阿瑜,我也?这么叫你好不好……阿瑜,阿瑜。” ——“也?爱我一?点吧,阿瑜。” * 沈瑜很是疲倦的睡了一?觉,睁开眼看到谢翕那张脸只觉得格外愤怒和糟心。 青年似乎也?知?晓自己的过份之处,任她一?脸冷冰冰的推开自己的怀抱。 甚至在她推门而去前?,都摆出?一?副温柔可欺、清冷端方的讨好模样?。 沈瑜气得嘴唇都要发抖——装装装,又装又装又装!! 温柔可欺?他温柔可欺个屁! 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他,索性利索的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她气势汹汹的抱着胳膊站在廊下吹了会儿风,才把胸中怒气往下压了一?压。 而后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枚刻着“沈”字的传声玉简。 这是她外出?游历前?沈靥阿姐所赠,平日里用来和她互通有无。 沈瑜垂下眼捏着手中玉简,往前?翻了翻传声记录。 发现自己三个多月前?发出?的几条灵信,阿姐竟是到现在都没回。 ……怎么回事? 是不是她的玉简进水了,还是无渺洲的灵场不太好? 沈靥阿姐向?来是有读必回之人。 所以她一?边心里纳罕着,一?边举着玉简到处晃到处走,想?着兴许能找到比较畅通的灵场。 谁知?一?回头,竟看到了拐角处凭栏而立的越听栦。 少年似乎刚刚沐浴过,眉眼处带着一?股潮红的湿漉水汽。 她收起玉简提步走过去,冲着尚在发呆的少年轻轻唤了一?声,“越听栦。” 萤萤夜色里,就见少年的身形猛然一?滞。 而后转过头来望着她,似乎在努力的分?辨着什?么,“你……” 那目光竟然隐隐约约透着几分?躲闪和戒备。 沈瑜觉得他有些奇怪,她甚至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当下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摸了摸。 口中问着,“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脏东西吗?” 对方被她问得一?愣,周身的气息沉默着柔软下来,眼睛里也?不再?有戒备。 半晌,抿着唇很轻的摇了下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沈瑜惦记着阿姐沈靥的事,也?无心同他多说?,当下就打算寒暄两?句转身离开。 手上却猝不及防狠狠一?痛,倒吸一?口凉气垂眸看去。 竟是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只引梦蝶,狠狠咬在了她的手腕上,霎时间鲜血横流。 沈瑜忍着痛,另一?只手的指尖刚要捏上那饮足了她血的引梦蝶蝶翅。 就被白着俊脸匆急掠到她身前?的少年吓了一?跳。 越听栦语调里竟带了几分?她从未听过的脆弱低求,“别动,别伤它?……” 沈瑜微愣∶一?只引梦蝶而已,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不过别人的私事她也?不好多问,当下只是看了他一?眼,移开了自己即将捏住蝶翅的指尖。 那引梦蝶身上沾满了她的血,似乎满足一?般,又乖巧的飞回少年袖中。 站在她对面的少年一?双睫羽颤个不停,“对不起,我……” 就在对方道?歉的空档,沈瑜已经用治愈术凝结了伤口。 不过片刻,她满是鲜血的手腕处已经完好如初。 于是很不在意的抬头应答着,“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看好引梦蝶,别叫它?咬到别人就好了。” 说?完一?顿,又来问他,“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像不是太好。” 越听栦闻言眉眼有些怔怔的,他抿唇望着月色下少女那张漫不经心的清艳小脸。 ——她望向?他的眼神那么干净,根本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爱·欲 她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就在身后的这间屋子里,刚刚自己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如果?她知?道?的话。 一?定会厌恶嫌憎到再?也?不想?见到他。 少年的一?张脸因为?浓烈自厌和痛苦而迅速泛白,像是害上了什?么可怖急病的人。 沈瑜一?吓,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越听栦,你怎么了?” 少年却如临大敌的后退两?步,“别碰我。” 他抗拒着她的关心,就像抗拒着这世间最甜蜜的毒。 “别碰我……jsg” 少年的语调里甚至带了一?丝委屈的哭意。 她的触碰,他忍受不了。 * 夜里的无渺洲,其实很热闹。 越听栦牵着身边头戴幕篱的少女,游走在红飞翠舞的集市人潮之间。 一?旁的“沈瑜”有些不高兴的小声咕哝着,“干嘛非让我戴这个东西,很闷啊。” 听到她抱怨的少年却没说?什?么,只无声紧了紧和她十指交握的手。 两?人一?路上看了花灯,吃了摊边热腾腾的甜腻小食,甚至还买了几盒胭脂水粉和一?双小金鱼款式的道?侣发簪。 卖簪子的老板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忍不住打趣,“感情真?好啊。” 越听栦一?张俊脸泛红,他有些羞涩的对那人低眉笑着说?,“嗯,这是我妻子。” 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妻子”。 走到最后,一?旁的“沈瑜”兴致勃勃的拉着他去放河灯。 波光粼粼的红桥之下,围聚着不少举止亲密的修士道?侣。 越听栦看着掀开的幕篱之下,那柔软明媚的少女脸颊。 忍不住在一?片浮光跃影之中亲吻了她,他的语气透着小心翼翼的痴妄,“就这么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少女被他亲得噗嗤直笑,而后伸出?藕臂环住了少年脖颈,“傻话,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啦!” “嗯。” 少年将脸轻蹭在她发间,轻声应和着。 湖面被送入水中花灯推动,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旁的少女仰着下颌杏眼晶亮,而他尝到了自己苦涩的眼泪。 怎么可能长久呢? 再?厉害的引梦蝶也?不过能维持一?日而已。 就像这段他偷来的美梦。 无需别人来抢,就脆弱得一?触即碎。 姻缘石 数数日子也?有小半个月过去了, 他们已?经在?客栈里?停留得足够久。 许是有个魔头?夫君做炉鼎的?缘故,沈瑜感觉自己最近的?境界有些?突飞猛进。 嗯……只能说送上门来?的?灵力不要白不要, 她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于是也?就一脸麻木的?咸鱼躺着, 任由餍足后的?谢翕帮她合拢了小衣,轻轻抵住眉心,“我要去长生门取一样东西, 阿瑜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沈瑜在?他怀里?有气无力的?扯了扯唇, 心中腹诽着∶他能取什么东西? 取长生门上上下下的?狗命吗? 不过听到对方这么说她也?并?没有觉得很意外,毕竟距离预知梦中谢翕血洗长生门的?时间也?没有太长时间了。 就在?昨日陆霜意才接到长生门传来?的?灵信, 说是宗门中有些?事情?需要他们赶回?去处理。 话?里?话?外的?意思, 就是她和越听栦应该最多这一两日就会离开此处。 沈瑜敷衍着支吾了两声,蹙眉躲开了那人又想凑过来?的?薄唇。 一巴掌推在?青年那张近在?咫尺的?清冷俊脸上,“……好啊,我自然是要同你在?一处的?。” 一室的?细碎金光, 照映在?榻上少女?推拒着青年亲近的?那截纤细手臂上。 上头?红痕遍布,惨不忍睹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虎口脱险。 莹白的?肌肤上甚至渗出好几处瘀血的?齿印。 少女?隐有不耐的?脸色倏然一滞,缓缓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单知道谢翕爱咬人, 却没留意对方竟将自己磋磨成了这副鬼样子! 当下脸都?有些?气绿了, 直接压在?对方身上哆嗦着唇问, “……我究竟是你的?道侣还是你的?仇人?” 把人咬成这样,他也?下得去嘴! 青年漆眸含笑任她压着。 明明周身都?是属于蛇类的?冰冷气息, 却做出一副温柔可?欺的?模样,“我可?不会做仇人的?炉鼎。” ——“阿瑜难道不清楚,我是在?爱你,还是恨你?” “我不清楚!”少女?紧紧抿住唇,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恼的?,一张面颊红红的?。 杏眼微微不悦的?眯起, “下次再敢咬我,就拔掉你的?牙齿。” * 暮色刚刚从天边漫上来?。 俊美青年就牵着他的?小妻子出了门。 走在?熙攘热闹的?市集之中,沈瑜其实有点心不在?焉。 她蹙眉将手里?的?传声玉简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还是没有。 沈靥阿姐直到此刻也?没有回?复她的?灵信。 这让沈瑜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一旁的?青年将妻子的?反应默不作声的?尽收眼底∶他当然知道阿瑜在?为什么烦心。 她向来?无比在?意阿姐沈靥一举一动,即便是在?他们最为情?浓的?时候,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恐怕也?比不上沈靥的?一半那么重。 怎么可?能会不嫉妒。 但谢翕心里?也?无比清楚∶他的?阿瑜看似好说话?,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要有底线。 沈靥就是她的?那条底线,谁也?碰不得。 这么想着,心底又忍不住泛上一些?不甘的?戾气。 他努力的?将那股冰冷情?绪往下压了压,才抬起一双漆眸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略微施力捏了捏她的?指尖,温声祈求着,“阿瑜,专心陪我一会儿。” 沈瑜正惴惴不安的?猜测着什么,冷不丁听到身边人说话?。 下意识有点茫然的?仰起头?来?,而后目光在?对方脸上定了一瞬,后知后觉点点头?,“……好。” 她将传声玉简放回?广袖中。 远望灯市如昼,头?尾相衔的?摊贩长不见尾。 空气里?有浅浅的?脂粉香、花香、甜糕果子香,缥缈夜色里?萤蝶火蛾交互飞舞。 她没想到竟会在?此处偶遇同样出来?游逛的?另外两人。 一品珍茗阁的?石阶前头?,是抱剑而立的?越听栦。 玄衣少年生得格外清秀俊俏,此刻却不知为何正低垂着眉眼发呆,瞧上去有几分落落寡欢的?失意。 她瞧见了,谢翕自然便也?瞧见了。 或者说青年原本还没留意,但一看自己的?妻子望着前方某处眉心微拧的?模样,想不瞧见也?难。 当下温柔含笑的?漆眸就那么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沈瑜实则有几分纠结。 前几日夜里?她见到越听栦的?时候,对方的?状态显然不太好。 而她好巧不巧的?,撞到了别人情?绪极端不稳定的?尴尬一幕。 不知道她现?在?过去打招呼,会不会让对方觉得不太舒服。 不过短暂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无比自然的?朝着少年走过去。 就如同那夜她根本不曾见着对方仓惶失态的?模样。 “越听栦。” 石阶前的?玄衣少年转过头?来?,俊秀脸孔上微微一怔。 而后目光落到她和青年十指交握的?手上。 少女?仰着一张小脸明媚自在?,声音轻快得像只野山雀,“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啊?” 越听栦脸上恍惚,纤长的?睫羽簇簇抖动。 ——她和别的?修士站在?一起,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他们两人并?肩而立,是那样明目张胆、又自然而然的?占有。 甚至就算他们十指紧扣,也?并?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义。 因为那确确实实…… 就是别人的?妻子。 越听栦努力压下心中的?苦毒,他甚至想像面前少女?一样,露出一点儿天真散漫的?笑。 唇角努力扯开一个浅浅弧度,“嗯,明日就要返回?长生门了,我陪姐姐替宗门的?师弟师妹们采买些?东西。” 就这样简单的?你问我答了一番,气氛不仅没有活跃,反而更加诡异的?凝滞下来?。 沈瑜只好没话?找话?,她的?目光在?少年脸上轻轻一掠,然后落到了对方发间的?那支金鱼簪子上。 当下便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开口夸赞道,“你这支簪子真好看!是新买的?吗?不过原来?的?那根白玉簪子也?很衬你!” 她不说还好,说完身边的?两人同时怔愣沉默下来?。 尤其是谢翕,那看似平静的?眸底有危险之色正在?不断翻涌着,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而他的?妻子正对着另外一个人悉心关怀,言笑晏晏着一无所知。 想杀人。 想杀了这个分走了阿瑜心神?的?仙门蝼蚁。 幻境里?是,幻境外也?是。 只要对方出现?,她的?眼睛就不再只是望着他一个人。 就连幻境之中的?那根白玉簪子,都?是被越听栦抢走的?。 …… 沈瑜要是知道自己随意说出的?一句话?,会让她那“温柔贤淑”的?美人丈夫妒忌成这样。 说什么她也?不会说的?,打死她都?不会说的?。 可?惜她永远也?不可?能读懂那人山路十八弯的?脑回?路。 好在?气氛正要僵滞之时,数级石阶之上,陆霜意提着蹁跹裙裾从珍茗阁jsg里?踏了出来?。 看样子是已?经替宗门中的?师弟妹们采买好了东西。 清雅脱俗的?雪衣仙子看到阶下多出的?两人时,也?不由得讶异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回?复如初,“谢翕,沈仙子。” 于是两人行变作了四人行。 沈瑜夹在?越听栦和谢翕之间,只觉得这穿堂风吹得格外凉。 走着走着,几人的?脚步停在?一块巨大的?桃红石壁前。 那竖立在?地面上的?桃红石壁足有五六丈那么高?,微扁,椭圆。 正当她一脸探究的?纳闷着,耳边就听到摊贩老板无比热络询问着。 “几位测测姻缘?一百灵石一次,小某的?姻缘石可?灵了!但凡心中有滚烫爱意的?人,只要触碰这姻缘石,它就必定会做出感应!” 一边的?沈瑜几乎瞬间就头?皮发麻,她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要瞎好奇,直接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不就好了! 也?不会给自己平白无故的?惹这样一个麻烦。 抬起头?,嘴里?故作随意的?低声劝说着青年,“这种东西都?是哄人的?,一百灵石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儿呢,我们快走罢!” 谁知那原本还乐呵呵模样的?老板耳尖的?听到了她此话?,随即露出些?老大不乐意的?神?色来?。 “仙子莫要错怪了小某,小某这处是诚信买卖,童叟无欺。这姻缘石是我祖辈上三代传下来?的?,几百年来?可?从没出过错!” 说悄悄话?被当场抓包的?沈瑜绝望莫名∶她刚刚明明就很小声啊。 然而让她更绝望的?是,下一秒青年竟淡声答应了下来?,“我倒觉得很有意思,可?以一试。” 就见谢翕姿态从容的?拿出一袋灵石放在?了旁边摊位上。 而后将掌心轻轻贴在?面前的?姻缘石上。 过了瞬息,就见原本还黯淡无光的?姻缘石陡然灼烧着萤亮起来?。 石壁上抖落的?萤粉缓缓凝聚成一个桃花色的?小蝴蝶,那扑颤着翅膀的?小蝴蝶晕头?晕脑的?转了几圈。 竟飞过来?,小心翼翼的?停在?沈瑜的?鼻尖上。 萤粉的?一点光,陡然映亮了少女?有些?呆怔的?眉眼。 片刻后,桃花色小蝶散作数点荧光飞回?姻缘石之上,而那块姻缘石也?随之慢慢黯淡下来?,再一次恢复了原来?的?沉寂模样。 这也?…… 太假了吧。 沈瑜无声的?暗中腹诽着∶骗骗情?窦初开的?少女?或许还可?以。 不过这老板实在?稚嫩,他根本就不晓得方才触碰姻缘石的?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且不会爱人的?怪物。 不过她倒也?因此莫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姻缘石不管被谁触碰都?会发亮。 是以当谢翕抬眼示意过来?的?时候,她无比爽利的?答应了。 夫妻情?深嘛。 你演我也?演才公平。 只见少女?兴致勃勃的?将掌心贴上了面前的?姻缘石,然后…… 一秒、两秒、三秒…… 它没亮。 沈瑜胸有成竹的?微笑就这么僵在?了唇角∶不是吧? 是不是故意整她? 谢翕都?亮了,她怎么可?能会不亮!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这假冒伪劣的?姻缘石出了问题!! “……” “…………” 她当下假装自然的?转过头?去,脸不红心不跳的?扯开一点笑,“看罢,我早就说了这个不灵的?。真的?……果然就不是很灵。” 青年闻言垂着清冷睫羽静默了一瞬。 而后漆眸轻轻弯起,笑意格外的?温柔平静,“阿瑜说得不错,这姻缘石确实不靠谱,做不得数。” 沈瑜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正要挨近身侧青年。 谁知前一刻还在?对她浅笑的?人,下一秒就面无表情?呕出一口血,然后手中化出引魂剑带着滂沱杀意攻向不远处的?玄衣少年。 看着迅速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沈瑜呆愣的?睁大了杏眼∶不是,谢翕这是发什么疯? 他干嘛忽然对无辜的?越听栦出手? 来?不及深想。 少女?指尖祭出一道银红色符纸,将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短暂隔开了瞬息。 趁着这个空档她飞身掠到青年面前,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语气又惊又急,“你干什么?你打他做什么,他又没惹你!” 青年被阻得身形一滞,手中的?引魂剑还在?滴着血。 应该是划伤了越听栦所留下的?。 只听那人嗤笑一声,目光仍旧冷冷落在?不远处有些?狼狈的?少年身上。 说出的?话?是从未有过的?狠毒刻薄,“你除了勾引别人妻子,还会什么?淫·贱背·德的?……仙门废物。” 沈瑜惊呆了。 她觉得今夜的?谢翕疯得有点让她看不懂。 不知为何,本应该厉声反驳的?越听栦并?没有立即否认。 他的?脸色苍白怔忡着,下一秒也?如谢翕一般,一脸煞白的?呕出一大口血。 青年却犹觉不够似的?,继续说着,“贱东西,你想怎么死?” “谢翕!” 抱住他的?少女?语气惊怒,“你不要太过分了!” 貌美的?青年闻言身形一滞,轻轻垂首看她,眸底竟隐约带了几分伤心脆弱。 他温柔浅笑着,而后重重吐出一口血,“……阿瑜心疼他?” “……” 她哪有。 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不过还是忍不住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唇边鲜血,一双秀眉不由拧紧了,“我没有,你别发疯。” [旧梦前尘·杜鹃啼血] 不知道?是不是杀孽过重?、石阶前的血流得太多, 魔宫竟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红雨。 这让魔域中本就不旺盛的花草愈发蔫嗒嗒的。 魔主大人的心情不好,这是所有魔域中生物?都能感受到的一件事。 他们算无遗策、笑?着杀人的魔主大人, 在一个多月前的深夜被从妻子的床榻上踹了下来。 此后就再也没能爬上那张盛满了妻子眼?泪的床榻。 夫人生了副宜笑?的眉眼?, 可?夫人并不爱笑?。 尤其是魔主大人将新夫人领进门后,夫人就更不愿意见魔主了。 手底下的魔将战战兢兢的汇报又攻下了修仙界的哪一处山头时,他们貌美清冷的魔主大人正以手支颐, 坐在主位的宝座上。 一张俊脸晦暗阴沉着, 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那魔将在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下,快要撑不住溺了裤子的时候。 上方?的俊美青年终于淡淡望了过来, 启唇应了声, “嗯,知道?了。” 魔域之中谁人不知他们的魔主大人生了张美人皮,骨子里?却残暴嗜血、阴晴不定。 是以没有被心情不好的魔主捏碎头盖骨,那冷汗涔涔的魔将当下就如蒙大赦的退下了。 空荡荡的魔殿中只剩青年一个人。 青年一袭玄金色氅衣, 鸦黑长发只用了一根红绸随意的束在耳后,更衬得他肤色极白。 此刻漂亮的睫羽轻垂,好像在思虑着什?么复杂的难题。 谢翕确实在想事情。 不过他想的不是别的, 而是他那来自?捉妖世家?的妻子——沈瑜。 一个月前他和沈瑜不欢而散。 他不明白从前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妻子, 为何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态度大变。 还眉目发冷着说要同?他和离。 于是亲吻, 进入,抵死缠绵。 榻席间少女的眼?泪和呻·吟声一同?破碎, 她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用颤抖的哭腔说,“我恨死你?了,谢翕, 我恨死你?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情无欲的俊美青年也白着脸流了几滴眼?泪。 随之更为深切的与?少女纠缠。 冰冷漆黑的蛇尾一圈圈缠上少女雪白纤细的足, 青年将蛇血哺入挣扎不已的少女口中。 语气轻柔,“再恨,你?也是我的妻子。” …… 谢翕向来不在意别人所谓的真?心或假意,他只在意对方?有没有价值,能不能为他所利用。 这是第?一次,他也会因为妻子的那句“恨”而畏惧躲避着,整整一个多月不敢去见她。 谢翕不是一个愚笨的人。 只用了短短数日他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古怪之处,原来——他爱沈瑜。 他比自?己以为的,更爱他的妻子。 可?他的妻子出身于捉妖世家?,最厌恶妖类,尤其是厌恶像他这般伪善且满嘴谎言的妖蛇。 然而她却被哄骗着和一个阴冷半妖结了道?侣契,有了夫妻之实,恩爱情浓了整整三年。 恐怕如今醒悟过来之后,再看到他只觉得恶心。所以才能用那样毫不留恋的语气,说要与?他和离。 和离…… 魔殿主位上的青年忽然重?重?呕出一口鲜血,而后面无表情的拭去了唇边溢出的血线。 * 看守新夫人寝殿的魔族小将,正守着门前的一株小花昏昏欲睡。 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生冷危险的气息迫近,求生的本jsg能让他迅速睁开了眼?。 一边甩出致命一招,一边朝来人看去。 待看清了对方?那张俊美面容后,浑身一激灵,竟然哆哆嗦嗦的要腿软着跪下。 “魔……魔主大人。” 被他唤做“魔主”的青年只是淡淡颔了颔首,口中问着,“近几日,陆仙子此处可?有什?么情况?” 惊吓过度的小将脸色煞白、磕磕绊绊摇头,“没、没有,新夫人就是问过几次,您的行踪。” 温柔娴静的新夫人倒是比夫人更加爱笑?,对他一个末等魔族也和声细语的。 可?惜看守她的小将只是一个末等魔族,怎么可?能随意过问魔主的行踪。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魔主大人为何迎了新夫人进门,又将她安置在这方?偏僻别苑从不过问。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魔主大人踏足新夫人所在的别苑。 想到刚刚危险迫近之时的应激反应,魔族小将忍不住冷汗直流。 就见神色寡淡的青年眉心微拧,语气冰冷道?,“谁同?你?们说这位是新夫人?” 他这段时日心绪烦闷不定,竟没想到底下的人已经将话?传到了这般荒唐的程度。 当下语气更加冰冷几分,“魔域只有一位夫人。若再让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就一根根拔了好事者的舌头。” 听?到这话?,魔族小将一迭声的口中答着“是”,本就哆嗦的腿脚差点软得立不住。 谢翕挥手命其退下。 而后垂下漆眸沉吟片刻,终究是提步踏入了殿中。 临窗而立的袅娜仙子闻声转过头,见是他,眉眼?都更柔婉了许多。 “谢翕,你?来了。” 这声极没有分寸的“谢翕”让他感到不悦和冒犯,心头隐隐泛起?一些冰冷杀意。 可?是想到对方?残存的那点儿利用价值,又不得不暂时按耐下去。 于是装出一副温和模样,“陆仙子还记得,那日濒死之际求我饶你?一命时所说的话?么?” 就见对面女子脸上的笑?意一滞,落寞抿了菱唇,“霜意自?然记得。” 她以为重?来一世,只要自?己对身处黑暗的谢翕好一些,他自?然会将自?己视作心头至爱、待她如珠如宝。 谁知到头来,竟只是对方?将计就计的一场利用。 他甚至没有打算在血洗长生门之时留她一条活路。 是陆霜意自?己心中不甘,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在滴血的引魂剑下说出了那句试图求生的话?。 “沈瑜知道?了你?是半妖之后,一定很恨你?吧?” 此话?一出,就见那原本眉目间还有几分温和的青年漆眸一眯,竟缓缓露出个冰冷残忍的微笑?,“哦,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又知道?了?” 陆霜意只想活着,慌不择路的求着眼?前人,“别杀我,我可?以帮你?劝她!长生门作恶多端,罪孽已是罄竹难书,这些话?只有从我嘴里?说出来才更加可?信! 你?信我,我能帮你?劝沈瑜!她听?完你?的苦处后或许就不会再恨你?了!” 青年闻言沉默片刻。 而后不仅移开了横在她脖颈处的长剑,甚至还非常温柔的、给吓得发抖的她披上自?己的披风。 “风大,别寒着了。” 谢翕此人,对有利用价值的人向来温柔。 现在。 青年时隔月余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温柔清冷的气息和唇边浅笑?,漆眸像两颗上等黑水玉。 他语声淡淡,“陆仙子,你?践诺的时候到了。” * 虽说对于陆霜意能劝服阿瑜的说法存疑。 但谢翕心中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合时宜的期待,他想着——万一呢? 万一真?能如她所说让阿瑜回心转意呢? 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陆霜意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不过一日,他就收到了沈瑜和离的灵信。 迫不及待打开灵信的谢翕,待看清楚上面字迹之后,那点儿隐秘雀跃的笑?意就彻底僵在了眼?底。 他似是不太明白一般,漆眸茫然着,将灵信上所书读了一遍又一遍。 而后,将那封灵信碾成齑粉。 狭长的凤目紧闭着,狠狠压下喉咙间不断翻涌的血腥气。 什?么和离。 他绝对不会去境池边赴约!和离之事她连想都不要想! 此事之后魔殿封锁整整数日,连只鸟雀都不能靠近。 等谢翕好不容易平静好心绪从魔殿里?踏出来的时候,外面正站着几个焦急等待了数日的魔将。 看到谢翕时,个个战战兢兢的惨无人色。 “怎么了?” 青年语气轻松,唇边甚至带了星点笑?意,因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妻子从长计议。 阿瑜心软。 只要他多受几次伤、多在她面前扮扮惨,她总会慢慢软化下来不忍心再推开他的。 他们的时日还多,而他绝无可?能放手。 “魔主,夫人她、她……” 青年的笑?意就那么僵硬在唇边。 他故作不经意般,语气间却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阿瑜她怎么了?” “夫人不知为何竟独自?一人去了境池边,然后遇到了几只入了魔的梼杌兽……” 底下的魔将不敢抬头去看青年神色,“夫人她……死了。” 四周是长久的沉寂。 连风过林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人的呼吸声。 所有魔将都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会一不小心惹怒面前的青年,到时候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谁知青年静默良久,竟是面上有些茫然的说了句,“……原来,妖也是需要休息的。” 他一定是太累了。 太久没休息,都出现幻觉了。 魔殿再一次关闭。 谢翕唇瓣惨白的躺在榻上,一双漆眸怔怔失神着。 睡一觉就好了。 过去这一晚就好了,他喃喃自?语着,给自?己下了最强的昏睡决。 翌日一早。 青年拖着一身被呕出的鲜血浸透的衣袍从殿中踏出来,他有些高兴的想∶这样去见阿瑜,她一定会心软可?怜他,或许就不忍心再推开他了。 谁知道?,寝宫里?没有阿瑜。 魔域上上下下,哪里?都找不见阿瑜的影子。 谢翕想到昨日的那场“噩梦”,霎时间脸白似鬼,冷汗一滴一滴从额间坠下来,他茫然失措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如同?一个深深溺水的人。 血从喉咙处不断翻涌溢出,已经修补好的妖丹也开始隐隐有碎裂之势。 青年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苍白着俊脸向前走着,只是想快一点找到他的阿瑜。 终于。 他在一个面无人色的魔将指引下,找到了那堵着气不肯见他的妻子。 少女无声无息的躺在千年玄冰铸就的冰棺里?,身上被咬出了好几处黑黢黢的血窟窿。 凝固的血渍干涸在她的衣裙上。 谢翕颤抖着双臂,从冰棺中捧出了他的阿瑜。 苍白的唇瓣无措张阖着,忽而俊眉一蹙,那压抑不住的磅礴鲜血从喉咙处溢出,喷薄在少女冰凉雪白的脖颈上。 他一边无甚表情的流着眼?泪,一边伸手去擦。 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血从他的下颌处聚集滴落,越流越多。 渐渐的,他的眼?睛里?竟然只余下一片冰冷的血海之色。 到了最后青年似乎疲倦了一样。 闭着眼?睛,有些苍白虚弱的抵在怀中少女鬓发上。 冷寂无声的魔殿中,谢翕抱着失去气息的妻子发了很久的呆。 等到陆霜意忍不住心中忐忑过来寻他的时候,两人皆是一身血色衣裳,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更像是死人。 “谢、谢翕……” 陆霜意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和后悔过,她怕谢翕会知道?那日她同?沈瑜说过的话?。 谁知青年只是淡淡朝她看了一眼?,那双漆黑眼?珠里?漫上了沉沉死气。 看她的时候,也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好像就连走过来杀了她的兴趣都没有。 陆霜意无比煎熬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不确定谢翕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又预备怎么样对付她。 就在她煎熬到有些呼吸难继之时,怀抱着妻子的青年忽然开口。 ——“我不杀你?。” 陆霜意陡然抬眼?,面上有两分劫后余生的欣喜。 或许是她先前猜错了,或许谢翕待她尚有一些未曾说出口的隐晦情谊。 接着就听?到青年浅笑?一声,他的神色甚至称得上温柔,“因为不消片刻,你?就会以这世间最悲惨的样子死去…… 玲珑祭已然开启,谁也逃不掉。” 玲珑祭,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最为狠毒的灭世阵法。 一旦阵法开启,所有人都会在天罚业火的折磨中无比悲惨的死去,包括祭阵者自?己。 霎时间,陆霜意唇间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忽然无比惊慌的踉跄着脚步奔到殿外。 抬头望去,天上浓云滚滚。 只是不知何时那厚重?的云层已经染上了殷红血色,竟像是jsg潺潺流动?的业火岩浆。 魔殿之内。 谢翕将头轻轻倚靠在妻子肩上,垂着眼?睛浅笑?了一下,语调是从未有过的珍重?温柔,“是我不对,下一次,不会再骗你?了。” 爱屋及乌 不管出于哪个层面的考虑, 沈瑜都没办法坐视谢翕发疯。 她只得一边抱住对?方,一边朝不远处模样?狼狈的越听栦扬声说, “他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的, 你们先走!” 青年无比温顺任她抱着,倒是没有再?挣扎,只不过嘴上仍旧不饶人。 他对?着前方嗤笑一声, “阿瑜误会了, 我就是有意的。勾引别人妻子的贱东西?,他怎么不去死呢?” 沈瑜一个头两个大, 简直是欲哭无泪, “你别瞎说,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或许这句话?让青年受用?,他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 “我相信阿瑜喜欢我,那姻缘石是假的。” 见对?方周身的杀意缓和下来,沈瑜也心领神会的捡着好听话?说。 做出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轻哄着, “没错没错!我最喜欢你了!!” 说完转过头, 对?着苍白着俊脸怔怔发愣的越听栦使眼?色, “别发呆了!还不快点走?” 没看到?这人在发疯吗! 最后。 那失魂落魄着一双桃花眼?的玄衣少?年,到?底是被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陆霜意扶着离开了。 沈瑜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偷偷松了一口气。 抬头,望向自己抱住的青年,有些头疼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为什?么觉得越听栦会喜欢我?” 小病娇的眼?里明明就只有陆霜意, 哪里可能会喜欢她? 青年声线淡淡的,“幻境里……” 这话?头刚起少?女就预感不太妙, 于是拧着眉心急急打?断他的话?,“你也说那是幻境了,幻境都是假的!你难道忘了我是对?你一见钟情的吗?” 这话?半真半假,所以?格外可信。 于是谢翕的姿态无比软化?下来,他轻轻蹭了下少?女鼻尖,眼?底终于流泻出几分真正的笑意。 “我知道阿瑜喜欢我,是我不好,不该因为嫉妒而?让阿瑜为难。” 他温声说道,“放心罢,以?后不会了。” 再?有下一次他会偷偷杀掉那个人,不叫阿瑜发现。 * 沈瑜原本是打?算随同谢翕一起去长生门,如果对?方有什?么过份的念头或举动,她也能时时监视着暗中阻挠一下他的计划。 可沈靥迟迟不回?灵信一事让她心里很是不安,她决定在此之前要回?芳何?洲沈家一趟。 等确定了沈靥那边是什?么状况后,再?去长生门寻谢翕。 谁知那人表示要陪她一起回?芳何?洲,长生门的东西?可以?晚些时日再?取。 对?此沈瑜正是求之不得,于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翌日清晨。 他们和越听栦、陆霜意在客栈门前辞别,而?后一方前往长生门,一方前往芳何?洲沈家。 玄衣少?年在登上那华丽的三足金乌车驾之前,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薄唇欲言又?止的牵动了两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而?那个被他安静凝望着的少?女甚至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 她正仰着小脸在对?身边的青年笑,灿然弯起的杏眼?亮晶晶的,“放心罢,有我在,阿姐定然会喜欢你的!” 越听栦睫羽轻颤两下,而?后抿着唇移开了视线。 三足金乌车驾上的雪衣仙子还在等着他,过了一会儿,陆霜意掀开薄纱帘维轻轻朝着他道,“听栦?” 少?年略一踟躇,登上了折返长生门的三足金乌。 …… 青鸟拉起的车驾在飘渺层云中穿梭,天边霞红似水。 流岚雾霭,潋滟千里。 沈瑜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她怎么也找不到?越听栦送自己的狐狸小偶了。 明明就放在自己的储物袋里的,怎么别的东西?都好好的没丢,就单它一个丢了? 遍寻不果,她有些气馁的跌坐在身下的织金软垫上,一双眼?睛里尽是茫然。 就见一旁沉默看着她翻找了半天的青年,伸手从广袖中拿出来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是一个……黑蛇小偶。 少?女有些讶然的张了张菱唇,而?后看着那条小黑蛇如一只泥鳅般立在她白嫩掌心。 那黑蛇被磅礴的灵气操控着,不仅能卷会扭,还能当成灵簪别再?髻发间?。 谢翕问,“小黑蛇也很可爱罢?” 沈瑜∶“…………” 她真的能说不可爱吗? 顶着那人灼灼的期待目光,她终于艰难万分的点了点头,“是……还有一点可爱。” 青年闻言似是微微松了口气,漆眸含笑的朝她望来,“是这样?的,狐狸也没什?么好。” “…………”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等到?两人抵达芳何?洲。 沈瑜率先跳下青鸟车驾,迫不及待的小跑几步去扣沈家大门。 距她外出游历已有三年余,她心里其实很想念沈靥阿姐。 此刻一颗心在胸腔里像小麻雀一样?快活的跳着,在为即将到?来的重逢欢欣鼓舞着。 她还特意从无渺洲带了好多有特色的糕点小食! 阿姐虽然不重口腹之欲,但她从不拒绝沈瑜的分享。 少?女满心欢喜着,根本没留意到?身后被冷落的青年那俊美面容上流露出的一点嫉妒与黯然。 青年淡淡抬首,望住那无比高傲的门楣——捉妖世家·沈府。 那是他妻子的家。 他厌恶修仙界,厌恶虚伪的仙门,但此刻竟然有些爱屋及乌的想——理应跟着妻子一起去爱它。 这想法几乎刚在心头升起,就引得青年怔愣的蹙了蹙眉心。 他站在阶下敛着睫羽,忽而?自失一笑。 原来他爱慕阿瑜,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沈府门前,少?女正焦灼而?满心欢喜的等待着。 终于等到?了前来开门的仆僮。 那仆僮像是刚被吵醒脸上隐有几分不耐,乍然看到?门外的沈瑜竟然露出几分古怪的惊恐。 一双眼?躲闪着,“……小小姐。” 那怪里怪气的模样?看得沈瑜也莫名蹙起了眉心。 不过她现下满心都是即将要和沈靥重逢的喜悦,当下也就没有多想。 一边踏进府门,一边脚步轻快的问着,“阿姐呢?是不是在静心阁?” 阿姐向来痴迷修炼,十日中有九日是要待在静心阁的。 “不是……大小姐她、她……” 那仆僮在她身后支支吾吾的。 沈瑜的脚步定住,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来,“阿姐她怎么了?” “大小姐她在思过崖。” 哦。 思过崖,这也正常。 阿姐每每捉了为恶四方的凶残妖兽,都会亲自送到?思过崖。 她现下在那里倒也正常。 于是沈瑜有些不在意的随口问着,“阿姐又?猎了什?么难缠的妖兽吗?” “不是。” 那仆僮期期艾艾着,有些不敢看她,“大小姐道心不纯,此刻正受罚……囚在思过崖。” 道心 沈瑜没想到, 再次与沈靥重逢的时候会是这副情状。 幽微潮湿的地穴之?中,雪衣女子形销骨立的被吊在水牢之?中, 而她的腕上、足上、腰间都缠绕着重重缚魔链。 那是对待妖物的东西。 现在……被用在了?阿姐的身上。 奔至洞口处的沈瑜见此情景, 忍不住恍惚着踉跄了?两步。 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去认她。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敢! 她的牙关打着哆嗦,这一刻浑身血液都叫嚣着凝固下来?,如坠冰窟。 那细碎杂乱的脚步声惊扰了?水牢之?中的女子, 下一秒, 雪衣女子满目冰冷的望过来?。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脸上的厌恶与戒备尽数散去, 只留下一点儿?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阿瑜?” 这一声熟悉亲昵的轻喃让沈瑜再也忍不住,她用力咬住发抖的唇瓣,向着水牢提身飞掠过去。 “阿姐……” 少女靠近后手中迅速化出灵剑,杏眼里浓黑一片, 一下又一下的去劈那坚固万分的缚魔链。 狗东西。 狗东西沈家,竟然敢这般对待沈靥阿姐! 可惜缚魔链太过坚固,一层又一层, 她挥剑了?半天也只斩断了?其中几条而已。 倏然, 身后的引魂剑破空而来?, 携着移山填海的磅礴剑意利落切断了?剩下的几条缚魔链。 青年收起本命灵剑,默不作声的立在妻子身后。 沈瑜鼻尖酸涩强忍着泪意, 伸手去支撑那不知被磋磨了?多久明显已经气息虚弱的女子。 一双杏眼发红着,“阿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瑜,我?的道心破了?。” 沈瑜一滞∶阿姐主修无情道, 她天生不喜爱恨纠葛,数百年来?从未变过。 怎么会忽然一夕之?间破了?道心! 对于修士而言, 择道一事向jsg来?需要慎重万分。 因为一旦中途背弃自己的道,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轻则修为停滞,重则灵府破碎。 耳边阿姐的声线复又响起,她虚弱气息中带着丝宠溺浅笑,“真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瑜了?。” 沈瑜咬着唇,泪珠穿线一般簌簌从眼眶滚落。 她像是全然不能接受和理解,“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姐是在这道貌岸然之?辈横行的修仙界中,唯一一个让她想到就会觉得骄傲和心安之?人。 一想到仙门世家之?中,或许还?有像阿姐这样干净皎洁的人,她就没有办法彻底对仙门失望。 可是…… “怎么会这样?” 小会儿?时间过去,她的手被牵引着放到了?阿姐的额心。 那一幕幕汹涌而过的景象,就如同?冰冷的碎片刺在沈瑜心上。 她看到阿姐被二?表兄设计赴约。 天有小雪,沈靥练剑归来?,身上还?穿着那身洁净如雪的裙裳。 她无比信任的接过了?二?表兄笑着赔罪的茶盏。 然后被下了?最剧烈的情毒,和一头处于发情期中的狼妖关在了?一处…… 惊才绝艳的天才捉妖师,最有希望成为继任家主的沈靥,被处处不如她的族中兄长设计着与狼妖交·媾。 自此心脉大逆,无情道破。 …… 沈瑜咬紧银牙,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打着哆嗦。 阿姐与旁人不同?,她爱剑成痴,一心追逐着无情道的至高之?境。 破了?她的道,就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二?表兄沈链……不,或许还?有她的好叔父和族中长老们。 沈靥遭此剧变,他们却心照不宣的选择压下此事,将被设计着逆了?道心的阿姐关进?思过崖的水牢之?中。 甚至根本没有人追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到底是不在乎,还?是心知肚明要做幕后之?人的帮凶? ……为什?么? 就因为阿姐身为女子却能修炼好无情道?就因为她那不假辞色的剑峰,处处压了?族中其他觊觎着家主之?位的堂兄弟一头吗? 看着阿姐那张苍白虚弱容颜,沈瑜第一次有了?嗜血的冲动。 沈链该死,其他纵容默许此事的人也该死! 地穴之?中寂然无声。 沈瑜垂着眼睛,有些颤抖的攥紧女子衣袖。 忽然,身后袭来?一阵凌厉妖风。 只不过那股妖风还?没靠近沈瑜的身,就被沉默而立的谢翕一剑击出几丈远去。 听到声音,沈瑜冷着眼朝身后望去。 地上正狼狈趴伏着一个绿衣少年,他肤色极白,模样清秀,此刻正痛苦的呕出一口污血。 然而下一刻少年就从冷硬石地上爬了?起来?,狼崽子一样的眼眸死死盯着抱住沈靥的少女,“放开她!否则我?杀了?你。” 沈瑜情绪冰冷,她眼角的残泪还?未凝干,“你又是谁?” 那少年却似听不懂人话似的,五指化爪,口中眦出锋利雪白狼牙,“我?让你放开她!” 看着对方那副阴鸷护食模样,少女想到了?什?么似的,清艳小脸上迅速凝结成霜。 ——原来?是它,那头该死的狼妖。 竟然还?敢露面,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一人一妖四目相对,胸中均是翻涌的冰冷血气。 下一秒,沈靥的声音自幽静的水牢地穴中响起,“衔青,出去。” 原本还?呲着尖牙、满脸凶狠的绿衣少年,在听到女子清冷的驱逐声线后,陡然收起了?周身妖气。 视线委屈粘稠的附在雪衣女子的身上,像一条被主人厌弃却不肯离开的落水狗。 沈靥被那样炙热的眼神望着,语气却没有半分起伏。 她的语调依旧冷冷的,“出去,我?要和阿瑜单独待一会儿?。” 说?着,对着静默一隅的谢翕也下了?同?样的逐客令,“你也出去。” …… 黑水澹澹。 地穴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沈靥望向少女的眸光温柔下来?,语气间不自觉带上几分淡淡宠溺,“真好,我?们阿瑜长大了?,是个挨手板也不会哭鼻子的坚强小姑娘了?。” 沈瑜的眼泪霎时间涌出来?,她忽而抱住面前?故作轻松打趣着她的女子。 小声哽咽起来?,“不,阿姐,我?不坚强,一点都不坚强……” 她应该早点回?来?的,早点回?来?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阿瑜。” “嗯?”少女睁大哭到通红的杏眼,努力的忍住哭声。 女子的声音有些叹息似的,“我?修不了?无情道了?,我?的道心,已经毁了?。” “没关系的阿姐,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 忽然,少女的小脸陡然苍白起来?,她的语调带着几分惊惧的抖,“阿姐,你要做什?么?” 不知为何,她的身子竟然被术法定住。 一动也不能动。 沈靥轻柔叹息,“阿瑜,别难过。仙道漫长,我?只是不想作为一个废人在日复一日的自怜中死去。 若有来?生,我?还?做阿瑜的阿姐。” “阿姐,不要,求求你不要……” 少女一双唇抖着,脸上的泪越流越多。 可是没用 沈靥阿姐决定好的事没有人能改变,哪怕是她最疼爱的小妹。 强大的灵力暖流一股股涌入少女的身体中,她的境界在成百上千的猛进?飞涨着。 而一旁的沈靥则越发苍白难支。 终于,满脸是泪的少女挣脱了?禁术的桎梏。 惊慌抱住了?身旁眉心紧蹙,猛然呕出一大口血的虚弱女子。 沈靥透支了?全部修为,眼下已经是气若游丝。 她轻轻攥住少女想要给她渡回?灵力的手,笑着说?,“没用的,我?的灵府已经碎了?。” “阿姐……” 少女无措恐慌的抱着她,好像这辈子都没流过这样多的眼泪,“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沈靥伸出手,叹息似的摸了?摸她颊边冰凉的眼泪,“好好修道,别被人欺负。还?有…… 少哭鼻子。” 说?完,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恍惚着眉眼轻轻呢喃,“外?头的那只狼妖,让他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沈靥知道,不该怪衔青,但也不想再见他。 …… 天幕阴沉。 地穴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少女悲凄的哭声,“阿姐!” 立在石壁前?的衔青忽然身子重重一颤,而后脸白似鬼的踉跄朝着身后地穴奔去。 他远远望着那阖了?双眼的雪衣女子,目眦欲裂,“沈靥……” 在沈瑜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那道仓惶到有些癫狂的身影就不顾一切的扑来?。 从她怀中抢走了?沈靥。 少女一双红肿的杏眼满是冷意,她化出长剑指向对方,“还?给我?。” 把她的阿姐,还?回?来?。 那绿衣少年却只是捧着沈靥的脸,抖个不停,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过了?许久,那名?唤衔青的狼妖少年终于转过头来?。 目光凄侧的对她哀求,“求你,别抢走她。百年也好千年也好,我?会用尽所有办法让她活过来?。” 少女满身嗜血杀意。 双眼猩红着,对那凄侧的哀求不为所动,“该死的贱东西,放开我?阿姐。” 衔青却不管不顾的将脖颈狠狠抵上冰冷剑锋,划下一道深深的狰狞血口子。 再进?寸许,就会彻底割破喉咙,“求你,我?知道狼族有东西或许可以?救她!救不活沈靥的话,我?会陪她一起去死。” 沈瑜横在少年脖颈的长剑莫名?滞了?滞,她最终放下了?嗜血灵剑。 ——如果可以?的话。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想要阿姐活着。 * 死寂漆黑的水牢地穴中,少女无比恍然的跌坐在地上。 她的耳边回?荡着少年离去前?说?的那句话。 狼妖少年抱起单薄欲碎的沈靥,背对她说?了?一句,“仙途坦荡,如果有的选择,谁又想做生而被驱逐厌弃的妖呢?” …… 地上的少女怔怔的。 其实?。 在刚刚阿姐牵着她的手贴近自己识海的那一瞬,她不意间窥见了?阿姐藏在心中的隐秘。 沈瑜不知道,原来?冷情如阿姐那般,也曾经是喜欢过什?么人的。 更确切的说?,那是一个妖。 沈靥不是天生的剑修天才,在她年少捉妖的时候,也曾遇到过数不清的危险。 其中有一次,是追捕一只妖兽蛊雕。 那蛊雕聪明极了?,差点将她诱入死路。 关键时刻,是一个忽然冲出来?的绿衣少年救下了?她。 少年生得挺拔清秀,面容美丽。 一双眼睛在日光之?下隐隐带了?点儿?湖水碧,他咬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野草冲她哂笑,“欸,你们捉妖师都像你这么笨么?” 劫后余生的沈靥有些呆呆的,她甚至并没有为对方的那句“笨”而不悦。 过了jsg?一会儿?,她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你叫什?么?” 绿衣少年站在林树下,有些不在意的掸掉了?头顶的叶子,“衔青,怎么了??” 少女沈靥说?,“你救了?我?,下次我?还?你一命。” …… 两人自此相识,过了?一段结伴捉妖的日子。 沈靥以?为对方也是哪个仙门中出来?做任务的子弟。 见对方从来?不提及自己的门派,以?为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私事,便也就没有多问。 衔青像旷野里散漫无拘的风,而她像按照戒尺标刻着板板正正长大的鸟。 她不喜欢族中的堂兄弟,尤其是那看似温静有礼、却总是暗处与她较劲争锋的二?表兄。 可她不讨厌衔青。 一开始是不讨厌,后来?竟然也有了?一点喜欢。 沈靥从未喜欢过什?么人。 想通了?自己心意之?后,一时又是羞赧又是无措。 她不知道衔青是不是喜欢自己。 但每每转头,总能望见少年瞧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是带着笑的。 修仙界之?中,只要是尚未择定无情道之?人都是可以?选择道侣的。 她思来?想去了?好几日,觉得自己有一点儿?想选衔青。 只是她那点儿?少女心思还?未告知对方,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 那日他们正和一尾化蛇厮杀,双方都是强弩之?末,衔青再一次出手救她的时候暴露了?妖身。 自小在捉妖世家长大的沈靥,就算能够说?服自己不因为衔青是个妖类而心生厌恶,也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再喜欢上他。 于是强行斩断自己那点旖念。 在翌日留下一封寥寥数语的辞别信,径自离去了?。 回?到沈家之?后,她又是那个一心斩妖除魔的剑修天才。 后来?到了?择道的年龄,她像所有人意料之?中的那样,择了?无情道。 又过了?近两百年。 早已成为最有希望继任家主之?位的沈靥,晨起练剑结束后,偶遇了?被打成重伤捉回?来?的狼妖少年。 她自然不会知道——衔青是故意被捉进?沈家的。 这两百年来?,少年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想有机会能再看她一眼。 沈靥厌恶妖类。 绝无可能喜欢上一只狼妖,从她看到自己妖身后的震惊受伤眼神开始,衔青就知道了?。 衔青以?为她早就忘了?自己。 却没留意到沈靥的脚步在路过他时迟疑了?一瞬,她身上带着干净清冷的朝露气息,衬得他更加卑劣不堪。 或许到底是有过几分隐晦情意,不忍看着他丧命于此。 半月后的深夜,沈靥竟然涉足了?阴暗的地牢,甚至打算偷偷放走他。 谁知少年在窥测到她意图后,一脸戒备的躲开了?——他不想走。 月色底下,沈靥不太理解的皱了?皱眉。 她抿着唇沉默许久,带了?丝微薄的怒气,“你不走,难不成是想死在这里吗?衔青。” 那声“衔青”让少年浑身一滞,狠狠落了?泪。 他望着面前?清冷含怒的素衣女子,喃喃问,“你记得我?对么?沈靥,你也像我?一样,从来?没忘过是不是?” …… * 地穴水牢中。 沈瑜小脸怔忡着,她的眼泪好像都在刚刚流尽了?。此刻竟是眼眶酸涩难忍着,半分眼泪也流不出了?。 谢翕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轻轻环住那前?一刻才失去至亲的苍白少女,“阿瑜。” “我?没有阿姐了?……” 她说?,“我?的阿姐,被人害死了?。” 环住她的青年语声温柔,“沈靥那么疼你,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少女的语调又冷又轻,“可是谢翕,沈家的那些人,他们真的很?该死。” 貌美青年低垂着眼眉,在妻子耳边说?着最柔软的情话,“好。” ——“那就杀了?他们,我?陪着你。” 善念剑 沈链被从别院里揪出来的时?候, 还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假模假样的脸。 看到少女?点在自己胸前?的冰冷剑锋,竟做出个惊讶宽容的兄长姿态, “阿瑜妹妹, 你是何时?回来的?怎么一进家门,就要?对兄长喊打喊杀?” 少女?一身?娇俏粉衣,平静眼?底却带着死水一样的毒, “害了我?的沈靥阿姐, 你难道?不该死吗?” 听她这么说,沈链在一旁眯了眯眼?睛, 这才留意到她手中拿着的竟然是沈靥的“善念剑”。 当即语气有些狐疑, “你见到沈靥了,是她让你来杀我?的?” 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是为了她从小宠到大的妹妹着想,沈靥也不可能放任少女?来做这种送死的事。 区区一个沈瑜而已。 没了沈靥做庇护, 她凭什么以卵击石挑衅自己,甚至与整个沈家为敌? 想到这儿。 沈链哂然一笑,当下对着那点在自己胸前?的剑尖多了几分轻蔑之意, “阿瑜妹妹快放下剑来, 别再伤到了自己……啊!!” 华服青年劇然面色惨白大变, 一只手臂自肩头?齐齐斩断。 痛得?他惨叫数声,捂着血水喷涌的断臂滚到一旁。 院中的几名仆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血·腥场面吓傻了, 他们和自己的主子一样都没有想到少女?竟然真的敢动?手。 尤其是沈链。 他笃定了沈瑜就算知道?阿姐受辱,在这种不利于她们的情势下,也只敢跑过来叫骂几句、气势汹汹的做做样子。 毕竟沈靥已经倒台了,灵府碎了之后?她也只是个荣光不再的废人。 她们姐妹二人若是还想在沈家舒舒服服的过下去, 日后?都要?仰仗他的心情。 所以自从沈瑜踏进这个院落之后?,他就抱了不屑轻慢的态度, 哪怕被少女?用“善念剑”指着,他也从未想过要?畏惧躲避。 以至于一时?不察,竟让她生生斩下了一条臂膀!! 华服青年捂着血流如注的断臂伤口,满脸惨白阴鸷,“沈瑜,你敢!你竟然敢!!” 粉裳少女?有些疑惑的笑了,眉眼?有他看不懂的冷和毒,“我?为什么不敢? 你害我?阿姐破了道?心,碎了灵府之时?,怎么就没想过她的妹妹敢不敢?” 今日有一个算一个。 幕后?主使也罢帮凶也罢,都要?死在她手中的善念剑下,为自己做过的恶事恐惧忏悔。 另一边,沈链已经迅速用凝血术止住断臂处的伤势。 手中化出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刚刚是他轻敌,才会被忽然偷袭的沈瑜钻了空子,不然她怎么可能有机会伤到自己! 从前?沈靥处处压他一头?也就算了,难道?平日里散漫惫懒的沈瑜也能强过自己? 沈链眼?中浮现?残虐之意,“今日沈瑜妹妹,恐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里了。” 一个旁支的孤女?罢了,如果?没有同为孤女?的嫡系子孙——沈靥的袒护宠爱,她凭什么有机会住进沈氏主家? 现?在还敢提着剑跑到他院子里来挑衅发疯! 少女?眼?眉冰冷,她将善念剑上的不断滴落的血蹭在自己裙裾之上,“好啊,过来杀我?。” 话落罡风涌起,两?道?提剑的身?影缠斗在一处。 那不断卷起的剑意迷乱了旁观者的视线,竟叫人一时?分不清谁占了上风,只能看到二人缠斗过的地方留下一滩又一滩血迹。 等?到那剑势慢了下来,众人才看清。 华服青年已经浑身?是血面无人色,竟是被他那看似不中用的妹妹一直死死压着打。 “怎么可能,不可能……” 沈链喃喃着跌在地上,长剑被挑落在一旁,只能用残存的一只手捂住自己不断渗血的胸口,“你怎么可能有这样好的修为?” 少女?俯视倒在地上的华服青年,滴血的剑尖轻轻点在他毫无人色的惨白面颊上。 冰冷的剑身?嘲弄似的拍了拍,“二表兄不杀我?的话,我?就要?杀你了。” “你不要?命了!你以为杀了我?之后?自己就能活着走出沈家吗?沈靥知道?你这么做吗!” 少女?的眼?眉渗出一点笑,“阿姐当然不会知道?了,因为……她被你害死了啊。” 就在片刻之前?,沈靥阿姐才死在她的怀中。 她问?,“二表兄,你还能找到什么理由保住自己这条脏命吗?” 沈链却似乎有些听不懂她的话。 连近在咫尺的剑锋都躲也不躲了,一张脸茫然惊惧着,“什么死了!沈靥怎么会死?她不是关在思过崖的水牢中,她怎么可能会死!” “问?得?好,骄傲如阿姐,怎么可能会因为被你设计破了道?心、变成一个碎了灵府的废人而去死呢? 你说对吧,二表兄?” 沈链还在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的……” 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敢去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jsg城 他那样痴迷渴慕了数百年的人,眼?看着就要?跌落成尘泥。 他甚至已经欢欣雀跃着要?对她张开怀抱……她怎么会死呢? 沈靥若是死了,他那扭曲卑微的喜欢要?对着谁? 华服青年面色惨败的跌坐着∶数百年来,族中人皆认为他被沈靥处处压制着,心中应该对她只有厌恶。 没有人知道?,沈链喜欢沈靥。是那种不能在对方面前?表露出一星半点,生怕惹得?她嫌恶作?呕的喜欢。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被一颗不该有的真心打动?,唯独沈靥不会。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兄长竟对自己生出这般肮脏的心思,也绝无可能接受。 沈链没办法了,他爱得?太苦了。 所以他处心积虑的要?把沈靥变成自己可以触碰的人,所以他设计自己最爱的女?人跌落尘泥与狼妖交·媾。 沈靥不会知道?,他是忍着怎样的杀心,把那低贱狼妖送上她的床榻。 那废物狼妖却不敢碰她,都到那种地步了,还把自己咬的满嘴是血,流着泪颤声喊她,“……沈靥,沈靥,你醒醒。” 留影珠后?的沈链满眼?阴鸷∶真是废物,他那面对沈靥流着眼?泪、不敢亵渎的模样竟比自己还可怜可憎! 为什么哭,为什么不敢碰她?难道?是怕一切结束后?会被沈靥记恨吗? 小会儿时?间过去,留影珠中的清媚女?子主动?压着狼妖少年交缠了上去。 尽管对此情景早有准备,沈链还是在那一刻几乎咬碎了自己的后?槽牙∶他的好阿靥,真是比他想象中更让人意外呢。 华服青年忍住想提剑冲进去杀了那低贱狼妖的剧烈杀念。 他想∶心高气傲的沈靥不再是一捧白雪之后?,凭什么还对他冷若冰霜,看他的眼?神永远像看一个废物? …… 明明就要?成功了。 就差那么一点……她早晚会认清形势对他低头?,抛下清冷孤傲安心做他怀中乖顺的雀鸟。 他明明说过只要?她肯低头?,就连那唾手可得?的家主之位都可以让给她,她怎么敢死! 满院冷肃,善念剑的剑锋之上杀意流泻。 粉衣少女?淡而漠之的俯视着他,“二表兄,你会死得?比阿姐痛苦。” 平日里侍候在沈链左右的仆僮们早就从惊惧中清醒过来,他们有心想冲上去护住主子。 却诡异的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想要?惊呼尖叫的声音都半点发不出来。 只能看着面冷如水的少女?睨着漆黑杏眼?,一剑一剑从沈链身?上片下黏糊糊的血肉来。 她并不阻止他发声,甚至那惨叫之声很能取悦她似的。 少女?眉眼?浓黑,白玉般的肌肤被喷溅上点点殷红血色,她甚至在兄长的惨叫声中缓缓露出一点甜蜜的笑。 那笑意看得?被禁术定住的仆僮们浑身?激灵着汗毛倒竖。 ——他们天真爱笑的小小姐怎么变成了这副残忍可怖的修罗恶鬼模样! 等?到众位族老们察觉不妙赶过来时?,正看见院中满阶流淌的鲜血。 他们最看好的二公子沈链正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里,此刻已经人鬼难分、变作?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 少女?粉衣上如同泼了朱砂一般,竟然还有心情站在阶下,剑身?上挑着一片薄肉去喂柳枝上的主红雀。 见主红雀抗拒着不接受投喂,竟似有些愉悦的浅浅笑起来,“你也嫌脏吗?” 少女?似乎是有意在等?着他们。 将剑身?上那片被雀鸟嫌弃的烂肉随意挑在一旁的石地上,旋身?望过来,“你们来晚了,不过正好,可以赶得?上给二表兄收尸。” 没事了 一众族老皆是惊骇万分。 其中为首的那个更是在看到沈链惨状后, 哆嗦得站都站不住,险些?要两眼一翻晕过去。 那是她的好叔父, 也是她那亲亲二表兄的爹爹。 少女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她的语气是罕见的天真,“叔父,沈家家主之位, 不若就留给二表兄的牌位好不好?” 她面上笑着?, 心中却有嗜血的杀意。 沈瑜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恨到极处, 浑身叫嚣着?躁动的血液反而?平静下来, 让她能细细审视众多族老和她可敬叔父的滑稽表情。 “叔父,阿姐之事,也有你的一份力吧?” 她语气轻快道,“现在阿姐死了, 没有人会再同二表兄争家主之位了,叔父开不开心?” “竖子?!!你竟狠毒至此,还我儿命来!!” 这位叔父被她三言两语激得双目涨红, 当下祭出一记杀招朝她攻来。 沈瑜原本应当是接不住他这气吞山河的雷霆一着?的。 可是她不仅接住了, 还在两人旋身交手之际震落了对方?手中灵器。 对方?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少女额心有碎裂的银蓝色纹路, 这是倒行逆施之象。 她透支了自己和沈靥渡过来的全部?修为。 如果不能替阿姐报仇,她情愿今日就死在这里。 少女用剑尖指了指地上那摊血肉模糊的东西, 轻声道,“叔父,二表兄现在的模样就是你的下场。” 周围本来想?冷眼旁观这弑兄孽障被处置的族老们,察觉不对之后, 纷纷要围攻齐上。 这孽障疯了。 看她那般罔顾宗法?孝道的猖獗模样,今天若不杀了这个祸害, 恐怕谁都好过不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采取行动,就被什么诡异可怖的禁术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正当族老们面面相觑,俱是惊骇之时,听到站在一隅的白衣青年冰冷了声线,“怎么,你们这是想?欺负她一个人?” 顾不上惊慌失态的族老们纷纷怒目瞧过来,“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为什么要插手我们沈家的家事?” 方?才他们一进院中就注意到了这张俊美的陌生面孔,但看着?对方?只是静静站着?,并没有丝毫要插手去帮沈瑜的样子?。 便也都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以为只是个构不成?威胁的微弱修士。 “你到底是谁,我们沈家处置弑亲的孽障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青年一双漆眸俯视过来,竟微微笑了,“再说一遍,谁是孽障?” 被他这么一问?,先?前还气焰嚣张的族老们立刻像被阴冷毒蛇盯住了一样。 只得忍耐下怒火好言相劝,“沈家乃是芳何洲第一捉妖世家,我劝你不要平白无故来淌这趟浑水。” 谁知青年闻言不仅没有露出惧怕神?色,反而?有几分漫不经心。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能乖乖等死,等着?阿瑜杀完那一个再过来找你们?” 察觉危险气息的族老们想?奋力挣脱禁制,努力了好半晌,却发现无济于事。 只得满面惊恐着?,“竖子?,你敢!!” ——“休得狂言,还不快快放开我们!” 青年对那些?威胁之语充耳不闻,他神?态清冷,有悲天悯人的仙人之姿。 掌心却缓缓凝出一个繁复诡异的术法?,“可惜,现在只能死在我手里了,但我没有阿瑜仁慈。” 术法?笼罩在对面数人身上,他们的皮肉迅速泛红起来,双目也极端诡异的涨红大瞪着?。 像一颗颗挂在枝头,被暑气蒸得过份的烂柿子?。 皮肉寸寸绽开,脆弱混浊的两颗招子?最先?从眼眶中脱落。 身上的血肉发出类似于大地龟裂的声音。 就在被术法?笼罩的几人看起来快要爆体?而?亡的时候,那咒法?又陡然撤去,让他们不至于断绝了气息。 如此反反复复了数次,大概持续了两柱香的时间。 天上层云浓密,阴沉沉的。 像是随时可能落下一阵瓢泼的疾雨。 青年一袭清冷绝尘的白衣,在浓浓花影里垂身玉立。 他倒是不在乎倾听这群蝼蚁的恐惧,就是怕这聒噪刺耳的声音会扰乱了他的阿瑜。 于是很?贴心的使用了禁声的符咒。 那符咒隔绝了所有痛苦凄厉的惨叫,过了许久才慢慢消弭。 淌满鲜血的庭院中。 少女握着?手中善念剑,偏头看着?倒在地上面色发白的叔父。 因为倒行逆施透支了所有修为灵力,她浑身筋脉剧烈发痛。 一双漆黑杏眼甚至流下几滴血泪,可她半点不在乎。 她的阿姐死了。 伤害过她的人都不能活。 这些?人态度漠视不在意沈靥的死活,她来在乎。 这个公道,她亲手来讨。 少女如玉的脸颊上挂着?两串滴落的血泪,衬得她冷冷提剑的模样,诡谲又靡艳。 而?她那可敬的叔父已经被他看不起的小辈打得倒在血泊里,站也站不起来。 先?前怨毒着?教训她弑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能满眼恐惧的看着?她,“阿瑜,你不能这么做,我是、是你的叔父。” 嘴里又哆嗦一般喃喃说着?别的话?,“这世间人伦你不在意了么?jsg你想?没想?过世人会这么看你!你真的要和整个沈家为敌吗!!” “叔父是在求饶吗?” 少女偏着?头浅浅笑了一下,“难道叔父不想?为二表兄报仇了?看来你也不是很?爱他。”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似的。 竟旋身从不远处的“二表兄”身上挑下一片薄肉,喂到他嘴边,“嚼。” 对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惊骇形容了,他想?后退却被少女的剑身平静逼近。 “竖子?!竖子?!!你竟敢!” 口中哇哇乱叫了几句,下一刻急火攻心呕出一滩又一滩污血。 然而?不知少女使用了什么术法?,竟控制着?那满面抗拒惊恐的中年男修哆嗦着?张开了嘴,衔过了剑身上的那片薄肉…… 少女浅浅笑起来,杏眼轻眨着?又落下一道血泪,“叔父比那只雀鸟强得多呢,它?都嫌脏不肯吃。” “害怕了吗?是不是没有想?过,那被家养的不会咬人的兔子?也会有满心的怨和毒?” 少女手中善念剑的剑锋一道道划在对方?身上,像不久前对待她的二表兄时那样。 地上的那人渐渐挣扎不动,失去了声息。 浑身狼狈的少女这才僵硬着?身子?。 如梦初醒般,缓缓蹲在石阶上,抱着?手中的善念剑呜咽嚎啕起来。 她像是丢掉了家的小兽,血泪一颗颗砸在裙襟上。 一颗心都泡在了苦水里,“阿姐,阿姐……” 青年走过来,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指不自觉抖了一下。 许是因为目睹了妻子?的痛苦,下一刻青年也面白如纸着?,唇边控制不住的溢出几道血线。 他哑声说着?,竟一时有些?不敢去抱她。 生恐自己力道太重,会弄碎了此刻苍白欲碎的妻子?,“好了,没事了,你做得很?好。” 少女终于不堪重负倒在他怀里。 谢翕在满院的污秽和血泊里抱起她,远处寒声四起。 他语声轻飘飘的,如同他怀中轻飘飘的少女,“没事了,阿瑜。” 骗她 沈瑜没想到谢翕会把她带到人界。 她睁眼的时候感觉全身筋脉的剧痛都被抚平, 竟只余下倒行逆施后的淡淡疲惫。 应该是那人为她洗炼了筋脉的缘故。 窗子是开着的,微凉的夜风带着人间的海棠花气息柔柔送进房中。 耳边甚至能听?到楼下车马声辘辘和三两处摊贩叫卖的声音。 不知?为何, 这温馨热闹的烟火气竟勾出了她心底的几分?酸涩。 沈瑜努力的睁大了眼睛, 缓缓平复下去眼尾的湿润水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干燥的唇瓣张阖两下,“……谢翕。” 青年本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现?下听?到她的声音当即抬眸望了过来。 他放下手中搅拌的汤匙, 端着一盅什?么?东西,向?着床榻走来。 他将?榻间的少女扶起来, 语气轻柔道, “怎么?样,身上还疼么??” 少女刚睡醒,显得格外乖,垂着杏眼倚在他怀中, 半分?挣扎也没有?。 她神色有?些怔怔的,茫然问着,“我们……这是在哪儿?” 谢翕自然而然的将?汤匙递到她唇边, 甚至那粥还是温热的, “人界, 现?在正是人间最?好的时令,街上一天到晚都很热闹, 晚会儿我和你一起出去瞧瞧。” 粥里放了很多糖饴蜜饯,甜得人倒牙,可沈瑜还是一声不吭的就着那汤匙慢慢喝完了。 她一边吞咽,一边默不作声的掉眼泪珠子。 青年见了, 执着汤匙的手都颤了一下。 扳过少女满是泪痕的一张小脸,神色都苍白?几分?, 却顾忌着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上还疼?” 少女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太甜了,这粥。” 青年的漂亮眉眼怔愣一瞬,“什?……么??” 少女垂下湿漉杏眼,有?些抱怨的小声咕哝着,“你到底放了多少糖啊,谢翕。” 被她这么?抱怨着,青年竟似隐约松了口气。 下一秒,却被少女近乎天真?的话?语弄得浑身僵硬。 她说,“可是,我们为什?么?会来人界啊,你不是要陪我去芳何洲见阿姐吗?” 谢翕脸色霎时雪白?,他好像被雷击中了般,半晌僵滞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少女觉得奇怪,伸出手推了推他,“你怎么?了,谢翕?” 很快,她的手被那人猛力攥住。 青年盯住她的漆眸是说不出的危险脆弱,他薄唇颤了两下,带出不易察觉的抖,“你……再说一遍,我们要去做什?么??” 那力道太重,甚至将?她纤细皓腕攥出了一道淤青的印子。 少女吃痛的轻呼一声,当即有?些不高兴的抬眼瞪他,“当然是回芳何洲见我沈靥阿姐啊!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愿意陪我回芳何洲了?” 良久的沉寂后。 青年的声音喑哑得像是从地底发出来似的,他抱住面前鸦发柔软的少女,“阿瑜说得没错,我们是要回芳何洲见沈靥。” * 沈瑜觉得谢翕这两日很奇怪。 大致表现?为那人动不动就望着自己发呆,到了夜里更是缠人得踢都踢不开。 不过对方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她做什?么?。 就只是很安静的抱着她睡觉,手臂间的力度紧得有?些过份。 唔。 还有?一件略使人惊恐的事——谢翕竟然给她买了一堆狐狸样式的小东西。 有?狐狸糖人、狐狸玉牌、狐狸花灯…… 甚至头天夜里不知?道从哪掳过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崽子。 那人拎着小崽崽后脖颈皮毛扔到她怀里的时候,脸上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忍耐和嫌弃。 可语调却又无比温柔着,“阿瑜不是喜欢狐狸么??我们眼下待在人界,倒是可以养上几日。” 沈瑜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然后又看了看怀中被吓到瑟瑟发抖的狐狸崽子——果然不是公狐狸。 她有?些开心的抱着小狐狸崽崽玩儿了一会儿,任由小狐崽咬她手指也不躲开。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身侧青年越来越阴沉到快要滴水的神情。 可她不在意,不代表怀里敏锐的灵狐崽子也感觉不到青年危险压抑的气息。 只见片刻前还活泼的小狐崽在那人不自觉倾泻的威压之下,后脖颈上的狐狸毛都一圈圈炸起来,瑟瑟发抖着在她怀里缩成可怜的一团。 沈瑜∶“…………” 她心中有?些好笑。 随后将?那皮毛雪白?的小崽子递到那人手边,“喏,还回去罢。” 青年身形僵滞了一下,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怎么?了,不喜欢这只?” 沈瑜摇摇头,“不是。” 那人眉心微蹙着,“既然不是不喜欢,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话?落,四下陡然寂静。 青年眼底积聚的薄冰像春水一样潺潺化开,他沉默半晌,抿唇说了一句,“我也是。” ——他也是,有?阿瑜一个人就够了。 那夜的小插曲沈瑜倒是没太在意。 不过让她倍感失落的是∶就在他们准备启程去芳何洲的时候,沈靥来信了。 信是由一只言灵鸟深夜衔来的,是阿姐送来的灵信,信上说她知?道沈瑜要来芳何洲,不过她最?近有?要事出门、不在沈家。 言灵鸟撞开窗棂的时候,沈瑜正咬着一支狼毫,有?些苦恼的往青年锁骨上画一枝白?梅。 对方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附庸风雅的奇怪癖好,竟然逼着最?讨厌琴棋书画的沈瑜往他身上作画。 他本来指的是腰侧,被少女冷着脸拒绝了。 于是变成了锁骨之上。 沈瑜根本画不好,她一画就歪,一歪就想笑。 一笑,那人就漆眸幽深的凑过来亲她。 于是两人画了近两个时辰。 光秃秃的白?梅枝上没点上两瓣花,菱唇倒是肿痛了好几回。 到了后来她干脆一脸戒备的扔了狼毫,避得离他半丈远,“不画了不画了,说什?么?也不画了。” 再画下去这狗东西就要吃人了。 等到那人再三保证不会再故意惊扰她后,少女才重新捡起案上的狼毫。 然后…… 言灵鸟就来了。 沈瑜本来在瞥到灵信上“沈靥”两个字后,还一脸的欢喜雀跃。 待打开灵信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后,眉心立时紧蹙着,小脸上满是不高兴。 青年若有?所思的垂下睫羽,语声轻柔的询问,“怎么?了?” 沈瑜抿着唇,捏着手中信纸。 有?点儿瓮声瓮气的,“阿姐出去做任务了,现?在不在芳何洲。” 谢翕含笑着望她,叹了口气。 把气鼓鼓的妻子抱进了怀里,“既是这样,下次再见也是一样的。芳何洲又不远,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随时可以陪你。” 她听?完眉眼间的郁闷散去一点,仰着脸看他,“真?的?” 那人一副温柔jsg款款的深情模样,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兀自笑了,“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阿瑜?” 沈瑜∶“…………” 这人不是一直都在骗她吗? 然后谢翕发现?,在他的安慰之下,妻子本来要转晴的小脸越发阴沉了。 眼眶狠狠发着红,像是随时准备要落下泪来。 “你……这是怎么?了?” 青年的语气微微茫然着,他第?一次猜不透枕边人的心思。 少女低着头擦泪,不知?道是因?为鼻塞还是别的。 语调间竟莫名带了几丝咬牙切齿,“没什?么?,你对我这样好,我有?点儿太高兴了。” 美人凭栏 人界已是春暮, 但吹来的风仍带着?几?分舒适的凉爽。 夜间市集上也游人不断,有身边跟着?丫鬟仆婢的女?郎公子, 也有长辈抱着?酣睡的垂髻小童,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样清和的天?气。 他们?走过来的这一路,碧湖粼粼,沿途种了大片的白色绣球花。 花瓣簇簇成团, 洁白无瑕的缀在?花枝上随着?夜风招展, 像膨胀太过而?不得不裂开的柔软浮云。 少女?站在?花枝下,鸦发间也不自觉夹杂了几?瓣雪白的花。 被身侧青年垂眸淡淡拂去。 沈瑜抬头看他, “那个, 要不要吃点东西??” 逛灯会就是要边吃边逛才有意趣啊! 其实她只?是想自己?吃,毕竟这人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只?是碍于他在?身边才不得不多问一嘴。 那人却格外的好说话,“阿瑜想吃什么,我陪你一起。” 其实沈瑜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她左右四顾了一会儿, 指了指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就它吧!” 谁知?还不等两人走过去,就被忽然?砸下来的一个东西?挡住了去路。 少女?表情怔怔的, 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红绣球。 她后知?后觉的抬眼望去, 看到楼阙之上一位美人凭栏而?立, 正对她笑弯了一双眼睛。 沈瑜沉默片刻∶琢磨着?这姑娘是不是砸错人了,本来想扔的是她旁边的谢翕, 准头不好,才扔进了她的怀里。 她这么想着?,就真的问了出来,“美人姐姐, 你是不是扔错人了?” 仰着?一张小脸,杏眼轻眨着?∶要不, 再扔一次? 她没注意到美人身边还有一个威仪俊俏的年轻公子,因为在?沈瑜的印象里,抛绣球一般是姑娘才会做的事。 她还没见过哪个公子给心上人抛绣球,于是也就没有多想。 可谢翕却是注意到了,那“凑巧”扔进阿瑜怀中的绣球。 其实是那身着?华服的俊俏公子扔的。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少女?却自顾自和楼上美人有来有往的打岔。 就见那妩媚动人的女?子冲她勾了勾手指,“确是扔错了,劳烦姑娘受累帮我把绣球送上来罢。” 少女?被那明?艳风情勾得心里痒痒的,当即就要乐颠颠的给人上楼送过去。 却被身边青年摁住了手腕,他语声和神情都?淡淡的,“不用?去。” 沈瑜纳闷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他黏人的病症又犯了。 敷衍似的安抚两句,“你原地等着?,我很快回来,实在?无聊的话,你去前头帮我把糖葫芦买回来吧。” “……” 沈瑜上了楼,才注意到姑娘身边坐在?一位气度清贵的俊俏公子。 那公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停滞了数秒,才对她露出个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公子长得还算不错。 她也便朝对方弯了弯眼睛,而?后向着?一旁的美人看去,完全?没在?意那俊俏公子被她明?媚笑颜恍得怔愣一瞬。 “美人姐姐,你的绣球。” 那女?子的目光似乎在?少女?和身侧公子间微妙流转了一下,而?后示意丫鬟接过绣球。 启唇询问,“敢问姑娘,下头站着?的那个,可是你的兄长?” 沈瑜一默,而?后深深了然?∶看来那绣球果然?是冲着?谢翕去的。 但在?这种问题上,她也只?得如实相告,“不是,那是我夫君。” 话落周围静默了片刻。 美人姑娘的眼睛有些复杂的落在?她身上,游移不定,红唇张了又阖,像是被噎住了一样。 半晌,又掀了眼皮去瞅身侧公子。 冲她露出个妩媚浅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冒失了。” 对方人美又有礼貌,沈瑜被那酥软的声音蛊惑得五迷三?道。 当下有些客气的摆摆手,“没事啦,砸得也不是很疼。” “噗嗤。” 那美人被她逗得掩唇轻笑,声音也娇娇的,“姑娘真是个妙人。” 不知?道自己?妙在?了哪里的沈瑜∶“……嘿。” 楼上的气氛逐渐融洽。 美人姑娘十分友善的拉着?少女?的手,说话的声音娇娇媚媚的。 东问问西?问问扯了一箩筐,时?不时?娇笑两声,把面前少女?迷得像只?呆头鹅。 呆头鹅忘了楼下等着?她那俊脸铁青的夫君了。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青年眯着?眼睛望向楼阙栏杆遮掩住的地方∶他的阿瑜好像找到新家乐不思蜀了。 而?青年那副清冷俊美、生人勿近的模样,也没能够逼退那正值慕少艾的大胆少女?。 终于有女?郎左顾右盼许久走过来同他搭话,“公子是在?等人么?” 青年抬眼看了过去,没有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依旧俊美得令人失语。 女?郎霎时?羞红了一张脸。 ——她家中的几?位哥哥已经够龙章凤姿隽雅不凡了,可和面前的青年比起来,竟如同明?珠与尘泥。 她、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可远观,也可近看,就是气度过于疏冷不是很好接近的样子。 女?郎忍住杂乱的心跳,红着?小脸道,“公子如果没在?等人的话,不如、不如我们?一起去赏灯如何?” 谢翕心下沉郁,本以为自己?冷然?不语的姿态已经很能说明?些什么了。 没想到对方竟是个不太会看人脸色的,于是便也抿着?唇淡淡笑了,“不如何,我在?等我夫人。” 他那没心没肺,一颗心分成八瓣送人的夫人。 楼阙之上,沈瑜刚回答完对方“是不是汴京本地人”这个问题,就听面前美人似乎讶异的轻呼了一声。 她循着?对方视线望去,看到楼下清冷端方的那人面前……正站着?一位秀美姑娘。 青年眉目和软,竟似对着?那姑娘露出了星点浅笑。 “……嗯?” 沈瑜虚了虚眼,将那二?人相谈甚欢的情景尽收眼底。 下一秒,就听面前美人若有所思的询问,“姑娘的夫君桃花如此旺盛,平时?没少让你烦心罢?” 开口询问的同时?,没忍住抬起一双烟水般的美目,觑了觑身旁那始终沉默饮茶的华裘公子。 沈瑜闻言微微一滞,而?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还……真没有。 只?是近几?日黏人得让她有些烦心。 她一边摇头,一边注视着?楼下青年淡淡含笑的模样。 心道∶要遭。 这人板着?脸还好,笑成这样一定是心里不虞极了。 谢翕可向来没什么同理心,更不会在?意旁人感受,当然?,对他有利用?价值的人除外。 沈瑜觉得∶再这么放任两人“相谈甚欢”下去,那姑娘说不准要遭殃。 她转过头来,“那个,美人姐姐,绣球能借我用?一下吗?” 女?子像是有些不解,但还是让丫鬟把绣球递到少女?手上。 然?后她看到少女?将绣球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就朝下面站着?的青年头上砸了过去。 “嘿。”那双杏眼亮晶晶的。 而?那凉薄如雪的青年,在?抬头望见少女?之后,眸底那拒人于千里的清冷薄怒竟然?尽数化开。 他甚至有些委屈的唤了一声,“阿瑜。” 娇媚女?子有些讶然?。 …… 等到少女?被青年牵着?,两人的身影湮没于人海之后。 楼阙上凭栏而?立的美人才状似叹息的说了句,“罗敷有夫,看来殿下只?能和那姑娘有缘无分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青年牵着?妻子离开之前往楼上看来的一眼带着?淡漠冰冷的杀意。 那其中的嗜血之意,让她一个杀人如麻的细作都?不自觉骨头发颤。 她直觉,对方绝非善类。 可惜了那么一个天?真无害的小姑娘,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枕边之人是怎样的一条貌美毒蛇。 不过那样美丽罕见的皮囊确实能蛊惑人心,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少女?之心。 就连自己?那向来俊美威仪的殿下,在?青年的映衬下也不过如鱼目一般泛泛。 而?她话落之后,身侧锦裘风流的公子却不在?意的笑说了句,“无妨,只?要不迎进东宫做储妃,又何需在?意她有没有丈夫。” 美人讶然?,惊讶于殿下话中的信息量,“可是,他们?看起来感jsg情很好。” 公子却似不以为意,“事在?人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东宫太子想要一个女?人会是什么难事,大不了…… ——君夺臣妻也未尝不可。 “……” 好罢。 她的殿下只?相信事在?人为。 * 红飞翠舞,花灯如昼。 少女?和青年慢吞吞的并肩走着?。 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尾随于他们?身后,被青年用?一缕剑意击飞数丈、筋脉俱碎的几?名禁苑死士。 她兴致很好的买了莲花灯和鲤鱼灯,要和青年一起去红桥下头的湖边放。 中途又买了几?块饴糖,少女?吃了一块儿又拈起一块儿去喂身边之人。 青年被甜得蹙了蹙眉,但等到少女?兴致勃勃的来投喂第二?块儿时?,他又无比乖顺的张了嘴。 两人找了一处较为清净的湖边。 夜风习习,格外舒爽。 沈瑜将莲花灯徐徐送入水中,而?后将另一只?鲤鱼灯递给青年。 谢翕看着?她,“阿瑜许了什么愿?” 碧湖粼粼,水面上的花灯一盏一盏连成一片。 少女?捧着?一张小脸想了想,而?后漆黑的杏子眼微微眯起,“太平盛世,万寿无疆。” 说完又望向那正将鲤鱼灯送入水中的青年,问着?,“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青年看了她一眼,语气竟是难得的认真,“愿我所爱之人,万寿无疆。” 少女?小脸一滞,脸颊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发红。 她唇间小声咕哝着?,像是被人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早知?道你这么说,我就不问了。” 青年一怔,兀自失笑。 少女?伸手去掐他的脸,恶声恶气的,“你还笑,是在?笑我吗!” 青年也不躲,甚至很是纵容的在?她指尖上轻轻亲了一下,“自然?是不敢笑阿瑜的,是喜欢。” 无法自抑的那种喜欢。 喜欢到了此刻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阿瑜。 蛇性本淫。 找炉鼎的机会他曾经遇到过无数次,为什么偏偏遇到了阿瑜之后他才想要妥协? 现在?想来。 恐怕就连“炉鼎”这种可笑的念头,也不过是他最初不想认清心迹,用?来自欺欺人的拙劣理由而?已。 原来他对阿瑜,从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沈瑜自然?不可能读懂他此时?的想法。 她刚抽回自己?贴在?那人颊侧的手,身后就传来“哒哒哒”的轻快小碎步声。 回头一看,是两个眉眼处生得有八九分相似的小女?童。 两小童都?是珠圆玉润,梳着?绑了红绸的总角。 只?不过一个绿衣一个粉衣。 绿衣那个牵着?粉衣的手,很是懂事大气的把两盏花灯往石头上一放,“好了,你先选罢!” 那粉衣小童隐约忍笑,随后指了指兔子灯旁的鲤鱼灯,“我要这个罢。” 就见绿衣小童脸上露出点儿不自觉的喜意,偏偏还假作镇定给她机会反悔,“唔,你可想好了?” 粉衣那个笑着?点头,“想好了想好了。” 两个小姐妹欢欢喜喜放了花灯,许愿的时?候,绿衣裳的却似有点不想被窥听。 冲着?另一个说道,“你许完了的话,就站到岸边等我罢,我很快就好。” 粉衣裳有些不放心的踟躇了下,看了对方几?眼,“那你可要小心些,石头上有青苔,很滑。” 绿衣裳冲她扮了个鬼脸,声音清脆,“知?道啦,你快去上面等着?我罢。” 等到粉衣裳走远了一些,沈瑜才听到那个绿衣小童压低了声音对着?兔子灯许愿。 那张圆圆的小脸上看起来满是虔诚∶“希望阿姐的病快快好起来,希望阿姐长命百岁。” 说完又有些气馁的自言自语着?,“菩萨娘娘,你会听见吗?” 沈瑜听到后愣神了几?秒。 夜风将她的心境都?吹得温柔几?分,她看着?逐渐远去湖心的那只?兔子灯,也微微笑起来。 会的。 菩萨娘娘一定会听到。 菩萨娘娘会庇佑这天?下所有的阿姐,在?太平盛世里长命百岁。 两个小童的身影逐渐远去。 红桥碧湖的粼粼浮光里,沈瑜抱住了身侧青年,“我们?明?日就去无渺洲罢,反正也见不到阿姐,我陪你先去长生门。” 受罚 谢翕本想陪她在人界多待几日, 但沈瑜觉得不?必,理由是?等解决完长生?门的事情再来人界也不?迟。 谁料那人听完她这善解人意的一番说辞之?后, 狐疑的盯了她半晌。 眼看着阴沉沉的眸底都要冒出?些碎冰碴子。 “怎、怎么了, 干嘛这么看我?” 少女唇边的笑意有些僵,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路过耳畔的风都滞住了脚步。 “阿瑜如此心急, 是?在长生?门中有什么挂念的人么?” “……” “…………” 她觉得谢翕有病, 而且病情有些离谱。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终究还是?在翌日一早踏上?了前往无渺洲的路途。 坐在啼鸣而上?的青鸟车驾上?, 沈瑜透过渺渺层云, 最后一次回望了身后那喧闹繁华的人界。 青年伸手抱住她,轻声问着,“怎么了,可是?舍不?得?” 沈瑜有点愣住, 眉眼呆呆的。 她嗅到谢翕身上?幽微不?尽的冷梅香,半晌才语调模糊的应了声,“嗯。” ——是?有点舍不?得。 说着又倚靠过去, 在青年薄雪似的下颌上?轻轻啄了一下。 而后假装叹息的说了句, “人界的甜果子比修仙界好吃得不?止一星半点, 真的没办法让人舍得。” “那便回去?” 她眯着杏眼思虑片刻,接着忍痛似的摇摇头, “还是?不?要了,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 青鸟疾驰,哪怕两洲之?间相隔万里也不?过是?半日的路程。 他们到达长生?门后,由一个侯在山门石阶前的弟子引了进去。 沈瑜没想到。 她前脚刚迈进长生?门, 后脚就听到了越听栦被罚的消息。 她骤然惊闻,一双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谁? 谁被罚了? 越听栦不?是?长生?门的红人吗? 她隐约记得预知梦里, 每次外出?做任务越听栦都是?稳居伏妖榜首的,这么一个勤勤恳恳的为宗门做事的人竟然也会?被罚? 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沈瑜满脑袋问号,有点风中凌乱。 不?过还是?强压下好奇心,跟随那被遣来引路的弟子走进了一处较为清净素雅的院落。 那弟子离去前说,“陆师姐这两日身子略有不?适,二位仙友且在此住下,有什么需要同我知会?一声就行。” 沈瑜颇为自然的点点头,“好的好的。” 嘴里虽这么应和着,但对于长生?门上?下的环境她早已轻车熟路了,毕竟在小世界里待了那么久。 简直像回了老家?一样熟稔。 她甚至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去藏经阁的路。 ……嗯,大概。 树底鸣蝉,夜深人静。 等到枕侧之?人睡下,沈瑜才轻手轻脚的起了身。 想到什么,又往那人身上?丢了好几个昏睡决,这才觉得较为稳妥安心的溜出?门去。 她顺着白日里那名引路弟子透露出?的信息,往问刑堂旁边的醒心室行去。 不?过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还是?万万没有想到,落在越听栦身上?的刑罚会?那么重。 阵法中的少年此刻正脸色苍白的跪坐在蒲团上?,而在他身后,是?一道道疾呼而来的振灵鞭。 鞭子落在人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但那萦绕其上?的业火却?会?鞭笞得受刑者?浑身筋脉都爆裂似的灼痛。 她不?由回忆起小世界中被剑阵惩罚的“雀奴”来。 不?得不?承认,长生?门在惩罚折磨弟子这方面还是?很有一手的。 阵法中的越听栦好像已经有些不?堪重负,滴滴冷汗从额间下颌滚落,那双桃花眼渐渐无光。 他却?犟得连一声痛都不?肯呼。 沈瑜忍不?住设想了一下,此刻受刑的如果换成?自己…… 那她恐怕会?哭得肝肠寸断,方圆十里之?内荒无人烟。 从前她觉得修炼辛苦,稍微受点小伤就会?夸大其词的跑到阿姐面前哭鼻子…… 想到什么,少女隐匿在暗处的身子蓦然一僵,缓慢垂下眼睛。 醒心室中,石地之?上?冷月黯淡 在少女朝着他走过来之?前,越听栦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石室。 或者?说,就算他注意到了也懒得抬眼去看,更加不?想关心宗门之?中究竟会?有谁闲来无事过来瞧他热闹。 他全部的心神都被身上?不?断堆积的疼痛攥住,余下几分,则在回忆两日前的一桩小事。 想着,便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他早已没办法认同长生?门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仙门中人就是?以除妖伏魔为己任jsg。 甚至偶尔空下来他会?忍不?住去想——过去的上?百年里自己奉宗门之?命斩杀妖魔,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妖类的血。 其中又有多少是?从来无辜的? 那里面……会?有另外一个陆宴亭吗? 就好像一夕之?间固有的信仰被一点点颠覆,他的道心因此而倍受煎熬。 所以那日做任务归来,他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圈禁妖物?的地方。 在看到那囚笼中的狐族少女不?断瑟缩着、露出?恐惧怯懦的神色之?后,越听栦终于忍无可忍挑落了长老手中欲要剖开狐女妖丹的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少年声音哑然,“……她的灵气很干净,并没有造过杀孽。” 长老看向他的目光先是?震怒,后是?深深的失望,“身为仙门中人,你竟然会?同情一只妖!谁教你如此善恶不?分的?” 善恶不?分的人自当?要受门规处罚。 于是?越听栦被羁来醒心室,受振灵鞭鞭笞整整三?日,今天已经是?他受刑罚的最后一日。 这期间陆霜意前来看过他,她的目光复杂又伤心,是?一副不?能理解的脆弱神色。 “听栦,何必要在明?面上?违逆长老?炼制妖物?丹骨作为灵器这样的事,千百年来一直存在。 不?止是?长生?门如此,无渺洲之?中各个仙门均是?如此。我们无法改变,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少年闻言微微一滞,语气带了几分寂然道,“可是?姐姐,真的能问心无愧吗?” 如果他没经历那样的几个小世界也就罢了。 只要坚信正邪殊途,就可以像从前那样不?去看不?去想,做一把不?问对错的刀。 可他做过陆宴亭,做过那个被仙门驱逐蔑视,看着双亲惨死?在眼前的妖。 他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信仰那所谓的正义。 于是?他静默片刻,对着来劝慰自己的仙子说,“或许,长生?门已经不?再适合我这种异类。” 陆霜意被他说出?的话弄得怔住。 而后眼圈微微泛红,竟似有泪,“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想离开长生?门,也离开姐姐身边吗?” 少年却?没答复,反而抬起头问,“谢翕是?妖吧?我听过你叫他雀奴。” 那白裙雅致的仙子被他惊得后退两步。 下一秒,就听得耳边少年的声音继续说着,“既然如此,姐姐就该知道他不?是?善类。 不?管姐姐是?出?于何种目的接近那人,我都希望姐姐不?要引火烧身。” …… 夜色中鹧鸪啼鸣,地面上?弥散开一片冷银般的月色。 越听栦游散在外的神思被落在身上?的振灵鞭拉了回来,疼痛不?断堆积着。 阵法中,少年一张脸微微恍惚着,低垂的桃花眼漆黑无光,纤长的睫羽簇簇颤动。 苍白额间不?断有冷汗渗出?,显得眉上?那一颗朱砂似的小小红痣愈发脆弱美丽。 忽然,落在身上?的疼痛好像中止了一瞬。 像是?有人堪堪替他接住了那疾呼而来的凌厉鞭风。 他抬头。 看到了那个在梦里都不?敢相见的那个人。 少女不?知用了什么奇形怪状的术法,竟引得那嗜血生?冷振灵鞭自己追着自己缠绕几圈,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后,少女撑着一张清丽小脸在他面前蹲下。 圆翘的杏子眼与他平视,看着他呆怔模样,忍不?住挥了挥小手,“怎么,越听栦,你疼傻了?” 欺骗 沈瑜觉得一?段时间不见, 越听栦似乎变得傻里傻气的。 看着她的眼?珠子?都有些木愣愣的。 “欸,越听栦。”她又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你……” 少年的嗓子?似乎有些发哑,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沈瑜闻言,微微讶然的看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优秀弟子?变成反面教材, 长生?门上下应该都传遍了吧。 她一?边说着, 一?边拿眼?睛示意了一?下旁边缠成麻花的振灵鞭。 告诉面前的少年,“这?个符咒大约只能?维持几个时辰。” 毕竟嘛, 她初来乍到长生?门, 不可能?第一?天就做出地牢劫人的壮举来,只能?从小处施以援手。 而且就算她肯,对方也不一?定乐意。 就见越听栦像是愣了一?下,抿着唇道, “无?碍,能?有几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沈瑜看着他这?副惨兮兮的落寞模样, 心下有几分不忍。 不过权衡之下, 到底是八卦的心思占据了上风, “所以说,你到底干什?么了?” 少年闻言却低敛了眉眼?, 一?副不欲多?说的沉寂模样,“也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 沈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她觉得好像自从观世镜里出来之后,这?人就一?直有些丧丧的, 都不像以前的越听栦了。 不过,人的心境总是会变的吧。 她想?到自己, 又觉得有些能?够理解。 而后斟酌片刻,终于问出此行过来的真正目的,“那个,长生?门禁地的钥匙,你应该也有一?份罢?” 她如果想?要?不惊动长生?门的人,绕开护宗大阵进入到禁地之中,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到钥匙。 而托预知梦的福,她知道禁地的钥匙一?分为二?,被陆云归交由陆霜意和越听栦分别保管。 封印妖鬼门的结界,就在那禁地之中。 这?个秘密,恐怕偌大的长生?门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虽说那封印的结界被建立得极为坚固,但?架不住年月一?久总会松动。 所以每隔几百年,长生?门就会选出新的守阵人去加固阵法。 陆霜意和越听栦就是这?一?次被选定之人。 不过距离他们加固结界阵法的时间,少说还有几十年。 毕竟谁能?想?到中途会杀出来一?个比他们更疯更不怕死,甚至意图开启妖鬼门灭世的半妖呢? 沈瑜感到头秃。 但?说来也令人生?笑,哪怕这?千百年来仙洲各宗门为了利益相互倾轧、制造驾驭半妖,却从未想?过要?打开妖鬼门放出那些被镇压的妖兽。 因为里面封印镇压的上古妖兽是他们没有把握对付的。 总结起来就是——行径离谱,但?是惜命。 知道什?么动得,什?么动不得。 思绪一?转,她将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脸上。 就见越听栦闻言静默了一?瞬,有些不解的望住她,“是在我这?儿,可是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沈瑜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有些难以启齿的。 一?张小脸鬼鬼祟祟,“我听说……” “嗯?” “夜闯禁地会很刺激。” “…………” 沈瑜其实没打算一?次就能?成功,尤其是她还找了个那么蹩脚的借口。 大不了就多?磨几次,实在不行她还有下下策。 被拒绝的准备都做好了,但?她没想?到越听栦听完之后只是神色复杂的盯了她几秒。 而后眉心跳了跳,竟然真的就把那半副钥匙交与了她。 她∶“……?” 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说话? 许是看到她那菱唇微张过份受宠若惊的表情,少年又忍不住提醒着,“只拿了我这?半副也没用,还有半副在……” “我知道,在你姐姐陆霜意那嘛!” 他住了嘴,又静静瞅她。 像是轻轻犹豫了一?下,嘴里问着,“芳何洲好吗?” 其实他还很想?问——沈瑜,你阿姐喜欢他么?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其实是捉妖最该厌恶的半妖? 这?种?想?法太过低劣。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渴望着知道——如果那人一?直隐瞒的半妖之身被发现,还能?像现在一?样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喜欢么? 如果,如果…… 意识到自己在觊觎些什?么,越听栦有些难堪的垂下眼?。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但?假如那人的感情也是靠着欺骗得来的呢? 那对方就有资格么? 他低垂着眉眼?,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问出这?句话后,少女脸上那一?瞬空白的表情。 ……芳何洲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 不过很快。 低暗潮湿的石室中,少女的语调显得温暖而轻快,“芳何洲是很好的,有美景、美食、美人,有机会的话你可以亲自去游历一?番!” 少年望着她那明媚肆意的小脸,抑制不住的凑近了一?些。 目光灼灼,语气却像可怜可爱的小狗,“那么,到时候阿瑜会招待我吗?” 沈瑜被他问得一?愣。 不知是因为少年忽然间亲近依赖的语气,还是那句第一?次从对方嘴里喊出的——阿瑜。 她jsg觉得有点不自在,但?也并没有很厌烦。 于是后知后觉牵起点唇角,促狭道,“你叫我阿瑜,难道是想?让我叫你阿越?” “可以吗?” “……” 所以说,小病娇竟然是认真的吗? 沈瑜觉得对方可能?是被关在这?儿受罚见不到别人,所以才对她格外亲切起来。 当下也心肠柔软几分,“好啦阿越,我要?回去了。” 再?不回去,她怕用在那人身上的昏睡决就顶不住了。 这?么想?着沈瑜简直一?刻也没有办法多?待下去,不过嘴上还是很客气的关怀嘱咐了少年两句,这?才才旋身朝外头走去。 越听栦怔怔望着少女海棠色的裙角消失在转角处,刚想?收回视线。 身子?忽然莫名一?滞,嗅到什?么危险气息似的,抬起眼?睛朝那隐蔽的石室一?隅望去。 对方也不再?隐藏。 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缓缓步了出来,那人俊颜上甚至带着几分吊诡的温柔笑意,“你是不是觉得阿瑜心软,我就不敢杀你?” ——“嗯?摇尾乞怜的贱东西。” 杀心 少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也忍不?住戾气十足的笑了?,“偷听别?人讲话, 道友又是什么好东西? 或者我应该这么问?——雀奴师兄, 你的夫人知道你在?骗她吗?她若是见到了?你的蛇身?,会不?会觉得恶心?” 青年白衣似雪,语调幽冷, “你说什么?” 越听栦扯开唇, 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恶意,“她不?知道你是妖罢?这段道侣姻缘, 本也是你用了?不?正当手段靠着欺骗得来的罢?” 都?是不?能见光的人, 谢翕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可耻的不?敢在?沈瑜面前表露的东西,就摊开来给这只妖看又何妨? 越听栦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不?然他?不?会笑着说出那般挑衅的话,“雀奴师兄大概不?知道, 我和?她也做过夫妻罢?而且,不?止一次。” 他?叹息似的,眸光莫名沉溺, “可惜阿瑜不?知道, 用她的血幻化出来的引梦蝶, 能有多像她。” 少年说着这话,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青年仙君一寸寸僵冷的气息。 那张俊脸上有风雨欲来的嗜血之意。 下一刻, 隔在?两人之间的刑罚结界陡然破碎。 青年一身?清冷悲悯白衣,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强弩之末的少年从里?面拖出来。 但越听栦之所?以能得长生门看重这么多年,也绝计不?是个?软弱吃素的。 两人迅速在?空荡石室中缠斗在?一处。 烛苗被穿梭不?止的罡风舔成?细长一道,如同?摇摇欲坠的细碎鬼火。 不?知是谁的血最先溅湿了?半副石壁。 半妖之身?本就强悍。 何况当初的“雀奴”之所?以能被陆云归一眼选中, 就是因为?他?的天?赋已然强悍到在?半妖之中都?是异类。 那是阴冷多智,连最强的噬心咒都?拴不?住的疯狗。 怎么会有人敢在?这样一条疯狗面前, 炫耀自己曾偷偷妄想过他?最珍视的妻子? 两道凌厉缠斗的身?影猝然分开。 其中单薄挺拔的少年被重重甩飞到石壁上,修竹一样的身?子缓慢滑落,留下一条扭曲模糊的血印。 倒在?地上的少年痛苦的喘息一声,脸色惨白,更甚窗外月色。 唇畔浓稠殷红的污血不?住的涌出来,可那双桃花眼却还在?泽然发笑。 “你也会嫉妒,你也会害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么?” 青年的眼睛早已经变成?了?非人的蛇瞳。 此刻正寒夜中竖成?细细一线,有冰冷残忍的濛濛血色。 他?朝着地上的少年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肋骨之上。 素静清洁的靴履之下,少年的骨头在?一点点碎裂。 青年的声音既轻且冷,带着无尽的幽冷嗜血之意,“人的骨头若是都?碎了?,就会变成?一滩肉泥,那个?时候只需要随便划开一道口子,就能轻易的剥下一整张完好的人皮。” 他?腿骨微微施力,脚下少年的骨头便又碎裂数根,“我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人皮灯笼。我和?阿瑜夜里?缠绵,就点起一盏花灯。” 越听栦死死咬着唇肉隐忍不?发,俊俏脸孔却在?非人的折磨下一点点灰败下来,惨白如纸。 而立于他?跟前的白衣青年低头俯视,俊美得如同?艳·鬼罗刹,唇边勾起一点愉悦的残忍笑意,“不?知死活的贱狗,你比那些人更该死。” …… 沈瑜匆急万分的御剑赶过来后,看到的就是这副惊悚得几乎叫人魂飞魄散的一幕。 甚至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谢翕竟是打算生生虐·杀了?越听栦。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当她拿到钥匙离开醒心室,回到了?暂住的别?院中。 却看到那本应躺在?榻上昏睡之人不?见了?踪迹,几乎立时,她的心中就隐约的不?安起来。 但又忍不?住心怀侥幸的想,可能是自己杯弓蛇影了?,不?一定就会如她想象的那样糟。 ——或许是谢翕提前苏醒见她不?在?,所?以才出去寻她了?呢。 她这么想着,于是就坐在?榻边等对方回来。 可是久等不?来,而且越等就越是心焦,越等心里?那份隐约的不?安就越发浓重。 终于沈瑜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起身?出了?别?院,朝着越听栦受罚的醒心室折返回去。 一路上,她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御剑,可没想到还是让她看到了?这过分骇人的一幕。 满地的血,越听栦倒在?青年脚下的血泊里?,已经虚弱到没有半分人色。 “谢翕!” 她语气惊慌着冲过去攥住了?青年衣袖,但即便是她,在?受到了?那人淡漠冰冷的一瞥后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对方似乎也觉察到了?她一瞬的僵硬,旋即姿态有些柔和?下来。 脸上有浅浅温柔,“阿瑜别?看,等处置了?这该死的废物,就同?你回去。” 处、处置什么? 沈瑜杏眼睁大∶谢翕他?是不?是疯了?!! 她意识到这人并不?是在?虚言,忙不?迭伸手去推他?。 一面推,一面扭头去看倒在?血泊里?的孱弱少年,几乎是忍无可忍的低吼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竟然下这样重的手!” 谁知青年听完,却似有些讥讽的嗤笑起来。 对着她的语声也淡淡的,带着微弱的刺,“是啊,我的妻子夜会他?人,我不?能发疯么?” 沈瑜气得脑子一黑,也口不?择言起来,“那你冲我生气啊!你找别?人麻烦算怎么回事?” 青年被她问?得一滞。 缓慢抬起漆眸,竟似有点儿教人读不?懂的伤心,“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你就欺负我喜欢你是不?是?” 她被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青年眸底那水样的浅浅浮光。 话语间无比强硬的表示,“你不?能杀他?,这里?是长生门!” 说完又觉得像谢翕那样的人,恐怕根本不?会在?意什么长生门。 他?此行过来,就是准备搅乱长生门这一池安静池水的。 但如果谢翕当真是因为?她来探望越听栦,而对对方起了?杀心的话,她也绝无可能坐视不?管。 不?说她和?越听栦之间有没有相识一场的交情,就算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她也不?能忍受因为?自己而给他?人招来灭顶之灾。 少女无比烦躁的闭了?闭眼睛,额上青筋隐约跳动着。 再抬眼已是杏眼清明,“总之你不?能杀他?,除非你先杀了?我。” 青年已经僵硬如石雕。 月色下头,他?的眼睫似乎挂着霜,唇色和?眸光都?是冷的。 石室里?头半丝风也无,衬得青年声线更加茫然喑哑,“现在?也是在?幻境里?头么?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你永远都?要护着他??” “那我呢?你就没想过我也会伤心么?” …… 谢翕走了?。 他?像是觉得可笑没趣似的,脸上透着淡淡讥讽,连温柔平和?的表象都?不?想再伪装。 蓦然从她身?上撇开的眉眼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沈瑜蹙眉盯着那人离去的身?影看了?一会儿。 但眼下到底是有更紧要的事需要处理,也就收起烦闷的心思,俯下身?子扶起血泊里?已经有进气没出气的孱弱少年。 少年伤得过重,就连鼻尖眉心上都?贱到了?星点血污。 她伸手去拍那张昏沉惨白脸颊,“越听栦,你醒醒!” 唤了?半天?,见对方仍是一副昏昧难继的样子。 沈瑜索性把?他?扶着倚到一旁的石柱边上,指尖不?断溢出灵气,用最简单的治愈术法先帮他?清洁了?表面伤口。 可她刚jsg刚探查对方筋脉,发觉竟有几处骨头是断裂的。 她实在?没办法,只得把?人扛背起来,沿着小世界中的记忆敲开了?药师峰上医修的门。 “笃笃笃——”几声后,紧闭的门扉开启。 可是外头空荡荡的并不?见来人影子,只有四处流窜的寂寂山风。 那医修小长老刚要发恼,余光里?就瞥到些什么。 揉揉眼睛定睛辨认了?几瞬,嘴巴不?自觉张大,“越、越师兄?” 快完结了 一见钟情 萤火幽微。 沈瑜踏着满地的月色推开别院中?半掩的门扉。 回来的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杂乱∶谢翕他, 生?气是铁定生?气了?。 那么?会装的人竟然都忍不住拿话刺她了?,等下估计也不会很?好哄。 又联想到自己拙劣的哄人技巧, 她有点头疼。 推开门, 蹑手蹑脚的走近床榻,掀开合拢的薄纱帐幔朝里头觑了?一?眼?。 ——欸……没人? 少女小脸空白——深更半夜的,难道他出去散心了?? 她心下飞快思衬着。 刚打算出去找一?找, 余光无?意间一?瞥, 将?要迈开的脚步就那么?顿住。 杏眼?虚眯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辨认清楚角落里的那方美人榻上, 确凿躺着一?个人。 青年合衣侧身, 泠泠披散着乌发,清隽的身影背对着她。 不知道是睡着了?没注意到她的动静,还?是压根儿?就不想搭理她。 一?点儿?要转过头来的意思都没有。 沈瑜∶“……” 所以?这是不要跟她睡一?张床了?? 她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转过身,轻手轻脚的走回了?身后空荡荡的床榻。 想来那人真的是气狠了?。 他们成亲三年多, 这还?是谢翕第一?次主动跟她分床,看样子是半点不想理会她。 现在凑上去的话大概率是自讨没趣,可能还?要碰一?鼻子灰。 这么?想着她索性退下了?外裳和襦裙, 掀开了?被冷落在一?旁的软绵绵衾被。 ——等明日罢。 本着一?种能逃避一?时是一?时的鸵鸟心态, 沈瑜安慰着自己∶不能太心急, 给谢翕留点儿?私人空间冷静冷静。 等明天睡醒了?,再跟他说点儿?好听话解释一?下。 嗯。 这样的话, 应该……是可以?的罢。 寒星数点,窗外一?弦冷月西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沈瑜嗅着衾被上那人遗留的若有若无?冷梅香,却?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只得认命的叹了?口气, 坐起身子,赤着一?双足下了?床。 她上辈子, 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 大概都欠谢翕的。 爬上那方窄窄美人榻,纤细的瓷白小腿跨过青年腰身,而后就要脸不红心不跳的往他怀里钻。 就在即将?成功的那一?瞬,却?被人钳制住了?手腕。 那人竟将?她从?身上生?生?扯开了?。 “……!”!!!!!!! 投怀送抱却?惨遭拒绝的某人∶她的自尊心简直受到了?巨大伤害!! 当下雪白贝齿咬住红唇,愤愤的抬起头朝对方望去…… 而后就猝不及防愣在了?原地。 幽微如?水的月光下头,青年正无?甚表情的冷冷凝视着她,绯红的眼?尾处却?还?泅着一?点濡湿的泪痕。 他讥讽似的勾了?勾唇角,“夫人野够了?,想起来我了??” “……” “怎么?不说话?现在连一?句话都懒得再同我说了?么??” 少女被刺得沉默了?片刻。 然后抬眼?看了?看他,在一?片沉默里撑着纤细藕臂凑过去,亲了?亲他微红的鼻尖,“真的气成这样啊?” 青年讥讽的笑?意僵在脸上。 不做答复,只垂下漆眸冷冷看她。 她察言观色一?番,又小心翼翼的去吻他眼?下的残泪,柔软的菱唇印上去,亲得那人睫羽都一?颤一?颤的。 下一?秒,青年手掌骤然钳住她腰肢。 隐怒似的寸寸收紧,“这是在为你的摇摆不定而愧疚?” “啊……不是,我一?点儿?也不愧疚。” 少女捧住他薄雪似的一?张脸,对上那双隐约含怒的漆眸,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弯起杏眼?噗嗤笑?了?,“是喜欢。” 青年被她那骤然烂漫的笑?脸弄得僵住,旋即是更为冰冷的愤怒。 她却?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杵了?一?下,有点疑惑似的,“你不是在生?气吗,怎么?还?准许我亲你?” 话落青年已经忍无?可忍,像是努力维持的那最后一?点尊严都被人轻描淡写的撕碎。 他苍白的唇瓣都在发着抖,“下去,从?我身上下去。” 被他抗拒着的那人却?仿若未闻,俯身吻住了?他。 她在他唇上苦恼似的叹息,“谢翕,从?来就没有什么?摇摆不定。让沈瑜喜欢的、一?见钟情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你。” 见对方被安抚得逐渐平静下来,她这才解释起自己阻拦他的原因。 “我只是听闻越听栦受罚才过去探问一?下,除此之外,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话落,谢翕沉默半晌,“那姻缘石呢?” “什……么??”沈瑜被问得有些?呆住。 青年语调冷冷的,目光直直望住她,像是不肯错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细微的神情变化。 “姻缘石怎么?解释?他在旁边看着,你就连那点真心都不肯有了?么??” “……??” 关姻缘石什么?事? 欸,不是。 他们不是正在谈论越听栦吗?为什么?会忽然扯到姻缘石啊! “姻缘石没亮。” 沈瑜眉心微拧,有些?不理解,“所以?呢?” 青年像是被她慢半拍的反应气笑?了?,俊脸上阴雨欲来,“觊觎别人的妻子,难道他还?不该死?么??” “…………??” 他们不是在说姻缘石吗?这又关越听栦该不该死?什么?事啊!! 累了?。 难道魔头的脑回路都是这样山路十八弯的吗? 她沉默半晌,终于很?真诚的问,“所以?我必须喜欢越听栦,你才肯放心吗?” 青年身子蓦然一?僵,艳红的薄唇紧抿着。 只是望住她的一?双眼?睛却?越来越红,里面有愤怒复杂的伤心,他的嗓音微微干哑,“……你会么??” 少女的回答是拉着他冰冷的指骨扯开自己小衣上的绸带。 溶溶又缠绵的月色下,跨坐在青年腰际上俯视着他,“不会。” …… 良夜如?许。 沈瑜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没长脑子的魔头和他以?身为饲的玲珑祭。 她后知后觉哭湿了?枕侧。 睁开红肿杏眼?的那一?刻,看到眼?前淡淡餍足的俊美青年,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里梦外,今夕何夕。 她明明要讨厌这个人来着。 昨夜里为了?哄他还?面不改色说了?那么?多真真假假的情话,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意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对方其实也和自己一?样,从?没想过要把她的一?腔真心变成笑?话。 一?秒,两秒,三秒…… 她怔怔望着那张脸,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手指哆嗦着指向他的鼻尖,大声质问,“谢翕,你没脑子是不是?你疯了?是不是!” 青年被骂得一?愣,而后看着少女哭作一?团的可怜小脸,又看看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斑驳印迹。 终是伸出手抱住了?哭得抽抽噎噎、有些?发抖的少女,唇间溢出一?声轻叹,“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惹阿瑜伤心了?。” 怀中?少女一?滞,哭得更大声了?。 谢翕有病,大病。 可她心里竟然那样难过,为了?这样一?个冷戾又蠢笨的妖而难过。 * 山渺云淡。 站在水榭边上抬眼?望去,可以?看到一?双雀鸟归林。 不一?会儿?,沈瑜等来了?约她相见的人。 自从?那日醒心室一?别、她将?越听栦送到药师峰之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见过了?。 今日打开传声玉简看到对方约见的消息,沈瑜甚至有些?讶然。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见自己,但她还?是来了?。 少年看起来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起码表面上不再有多少病中?孱弱之色。 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句,“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累你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越听栦闻言一?滞,竟抿了?唇有些?难堪的别过脸去,语气轻轻的,“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说着,又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她,“……我要离开长生?门了?。” 沈瑜本还?满心难言的心虚愧疚,听闻这话后惊愕的心情立即冲散了?其他。 一?双jsg杏子眼?都微微睁大了?,“怎么?会?你……这些?日子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小病娇怎么?会舍得离开长生?门,离开陆霜意? 预知梦里他明明就是死?都要和陆霜意纠缠不清的。 越听栦低垂着桃花眼?,一?瞬的神情有些?飘忽,“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这里不该是我的道。” 他信仰的东西,其实早就坍塌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片可笑?的废墟。 对方说得云里雾里,她也就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管越听栦因为什么?想要离开长生?门,但趁着一?切还?没发生?,能及时脱身也是好的。 她正想说几句珍重的话,耳边忽然听到对方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什么??” 他像鼓足了?勇气,微微红着一?张俊俏脸孔问她,“你要和我一?起走么?,阿瑜?” 沈瑜彻底迷茫了?,“你是想邀请我和你一?起斩妖除魔,下山游历?” 越听栦却?摇摇头,而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 一?双桃花眼?格外漆黑,“不是,我喜欢你,所以?想要问问你。” 少女被他吓得猝然后退一?步,有些?戒备不解的望着他。 越听栦继续说着,“不管是郡主府的李时越、还?是小荷仙山的陆宴亭,亦或是祈年和现在的我……都喜欢沈瑜。” 这突然的自陈心迹太过惊悚,颠覆了?某些?固有认知。 令少女的小脸彻底呆住,“你怎么?……可是我有夫君啊。” “如?果他骗了?你呢?” 玄衣少年朝她逼近,眉上的小小红痣灼灼似血,“如?果,他是妖呢?” 少女后退两步,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而后抿唇沉默了?半晌,抬眼?望向他,“所以?你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才跟我说这些?话的吗?” 她说,“我不会跟你离开,我喜欢谢翕。” 越听栦脸色有些?苍白,望向她的眼?眸漆黑,“你知不知道自己被骗了?,他是……” “是妖。” 少女的一?双杏子眼?清明望向他,“我知道,我从?头到尾都知道。” 越听栦表情茫然,声线有点发抖,“所以?……即使知道了?他是妖,也仍然喜欢他?” 沈瑜知道这种时候断不可以?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幻想,于是点了?点头,“嗯。” “那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为什么?那夜在石室中?,要那样慌张的冲过来挡在我面前,不让那人杀了?我?” 沈瑜沉默一?瞬,旋即很?认真的看着他,“如?果换作是别人,我也会救的。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谢翕。” 少年的眼?神已经有点摇摇欲坠,“什么?……意思?” 什么?叫,为了?谢翕? “因为喜欢他,所以?希望他做个好人。” 说着顿了?一?顿,语气都带上几分温柔,“因为喜欢,所以?在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女的眼?睛看向他,笔直又安静,“我对谢翕,是一?见钟情。” “所以?越听栦,离开这里,去爱别人吧。” 向生 沈瑜不知道越听栦听没听进去她的话, 只知道少年一张俊脸静默苍白着,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离开的脚步甚至踉跄了一下。 她的心情也十分复杂∶方才对?方的话无异于平湖惊雷, 炸得她甚至短暂懵了几秒。 但不管她和谢翕的结局如何, 都?不可能会?跟越听栦有?什么结果。 有?点太荒谬了。 所?以她拒绝得甚至没有?半分犹豫。 天上浮云淡淡。 沈瑜站在原地目送了一会?儿对?方的身?影,也不再留恋的转身?离开了。 回来的一路上她都?有?点儿神思不属,一边想事情一边往前走。 好一会?儿才走回寓居的别院中。 屋里空荡荡的, 没人。 谢翕不知道出去了多久, 今早她一睁眼枕边就是空的,算算时间, 到现?在少说也有?三两个时辰了。 她低下头, 有?些分神的拨弄着窗棂上摆放的一坛小花。 长生门上下灵气充沛,花草无需日日照养浇水也能生机勃勃,亦不像凡间那样脆弱娇贵,雨打?风吹一宿就蔫嗒嗒的。 就是不知道, 这样的好还能持续多久。 她立在窗前垂眸静思了一会?儿,刚要收回抚在花叶上的手?,传声玉简就亮了一下。 ——是陆霜意。 沈瑜蹙起眉头∶自他们?进入长生门以来对?方就一直抱病, 现?在为什么忽然要单独约见她? 不过即使心中疑惑, 她思虑了片刻仍是答应了下来。 * 长生峰上。 几只飞鸟掠过别苑。 这里是掌门仙人陆云归的清修之地, 一直以来,他们?的掌门仙人都?极爱清净, 更是时不时会?闭关静修。 是以门中弟子们?都?心照不宣的不过来打?扰,除非是有?极为急迫要紧的事要向其禀告。 所?以也就没人发现?,他们?的掌门仙人此时正被几条粗砺的缚魔链穿透了全身?上下的要紧穴脉。 目眦欲裂着动也不能动。 在他对?面?,白衣端方的青年不请自来。 甚至他才更像是别苑真正的主人一样, 姿态从?容的坐在石案前径自饮茶,只露出熹微日光下那令人心折的貌美侧脸。 而后掀起眼皮看过来, 含了丝笑意的问着,“想起来了么,我是谁?” 陆云归目眦欲裂,一颗心都?在冰刀上揉∶这养不熟的孽障畜生!化成灰他都?认得!! 近两百年过去了,自己宽宏大量不去找他麻烦,他竟敢自己找上门来! 早知会?有?今日,就不该给他下什么噬心咒。 应该直接杀了他才对?,应该把?这孽障千刀万剐!!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甚至要迫于形势,做出一点纡尊降贵的缓兵之态来。 尤其是那穿透了他周身?筋脉要穴的缚魔链,稍一牵动都?要疼得他两眼一白。 陆云归因为剧烈疼痛脸上的薄肉都?轻轻哆嗦着,却还努力摆出一副宽宥的长者姿态,叹息似的谆谆教?诲。 “雀奴,当?年你一意孤行叛出长生门闹得那样难看。 也不得不让我反省∶是不是平日里对?你的关心真的太少了?才会?让你如此怨愤、误会?师门。” 青年本来还在好整以暇的把?玩着手?中杯盏。 听得他这番话也不由抬了眼望过去,只是眼中却似笑非笑。 陆云归能说出这些来已经是拉下了老脸和满身?尊贵,却只得了对?方这么一副不痛不痒的审视态度。 当?下恨怒交杂,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把?他撕碎。 嘴上却一再忍耐,意有?所?指的提醒着,“雀奴,你向来聪敏,总不会?,是想在长生门杀了为师罢?” 面?上挂着虚伪的假笑,心里却早已经恨透了。 ——他人生最大的污点和错误,就是一时心软饶了这恩将仇报的冷血畜生一命,还把?他收进长生门做弟子! 谁知他竟然丝毫不懂得感?恩,还敢如此对?待自己昔日的恩人尊长。 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足够!! 青年似乎听进了他的话,旋即想了想,认真点头,“我不杀你,你无需怕成这样。” 陆云归听到这话,已无心计较那言语间过于直白的讥讽。 刚要松下一口气,就听到对?方淡淡向着门外唤了一声——“螓娘。” 门扉推开。 婉媚动人的女子步进来,她腰肢似水艳美无双,那掠过青年身?影望过来的眼神却满是刻骨的怨毒。 陆云归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自己缘何会?毫无所?觉中了禁锢修为的药物,被缚魔链贯穿了全身?的筋脉骨骼,沦为刀俎上的鱼肉。 一时间气得不可自抑,满是被背叛的惊怒,“竟然是你!螓娘,竟然是我的枕边人!! 我们?近百年夫妻情分,哪怕知道你是蝶妖我也未曾有?过半分嫌弃,如今你竟帮着一个妖物来戕害我,你!” 未说完的话终止于一个凌厉残·虐的巴掌。 无渺洲第一仙宗、长生门中高高在上的掌门仙人,被那貌似柔媚的女子一巴掌打?落了好几颗牙,弄得满嘴满脸都?是血水。 螓娘一把?攥住叮当?乱响的缚魔链,把?那面?无人色的中年修士从?石阶上拖了下来。 竟是半分也不愿顾忌他被浑身?上下被穿透的要害筋脉。 疼得陆云归再顾不得端架子摆仪态,只能如同死狗一样趴在地面?上涕泗横流的喘息着,连眼白都?痛苦得翻了好几遍。 “夫妻?死到临头了,你竟还敢拿这种下贱的话来恶心我?” 螓娘一脚碾在中年修士的脸上,“披着人皮的老畜牲,我跟你能算得上哪门子的夫妻?” 其实单从?外貌上来看,数刻之前的陆云归还能称得上有?几分俊jsg逸。 毕竟是坐拥第一仙宗的掌门,凌人的权势都?能给他再多镀上一层贵重的金。 可那被唤为螓娘的女子,却仿似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你杀我丈夫,害我孩儿性命,嘴上仁义道德说着仙妖殊途,却将我囚于暗室数十载,逼作低贱的禁·脔。” 她眼中有?冰冷泪意,一字一句都?是藏不住的恨毒杀心,“老畜牲,你不会?妄想我还会?爱上你罢?” “被迫委身?于你的每一秒,我都?想着要怎么为我的丈夫孩儿报仇! 假模假样、杀妻证道还谎称发妻病故的老畜牲,你没有?一丁点儿廉耻之心么?怎么敢去强占别人的妻子!” 陆云归早已经被巨大痛苦折磨得神志不清了,他像是快要溺死的落水狗一样。 口里还在喃喃着,“你……是妖,是妖。” “是妖就不配干净的活着么?是妖就必须要委身?于你这般道貌岸然的老畜牲么?” “你不能杀我,子母咒……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陆云归的眼中显出几分短暂的清明,竟挣扎着爬行几步攥住了女子的衣裙下摆。 螓娘低头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贱人,明明早在最初就存好了防范她的心思。 还非要摆出一副情深不渝的样子,真是腥臭到令人作呕。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体内被陆云归下了同生同死的子母咒。 ——他为母咒,她为子咒。 陆云归若是死了,她定?然活不成;可她若是死了,并不会?影响对?方分毫。 真是痴心一片啊。 螓娘讽刺一笑,“老畜牲还真是惜命,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想起子母咒来。你是不是没想过,和你这样污秽的人同床共枕要忍着怎样的恶心?” 她手?握匕首俯下身?,挑开他满是血水的嘴巴,敲掉一颗松动牙齿,“陆云归,能杀你,我就从?来没想接着活。” 别苑中清风寂寂。 一旁静默的青年却猝不及防开口,“等等。” 螓娘带着几分快活的恨毒笑意就那么僵在脸上,转过头冰冷戒备的看着他。 语气阴沉沉的,“怎么,你要反悔,又不准我杀他了?” 青年眉眼淡淡,“当?然不是,捏开他的灵府,我要看看——长生门守了几百年的秘密藏在哪里。” * 后山。 静谧无人的杂草坡前,一个碧裙少女正脸带茫然的举目四?望。 沈瑜确实有?点儿茫然。 她不明白陆霜意既然约自己来此相见,为什么距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小半个钟头,对?方还迟迟没有?现?身?。 她等了又等,左右都?不见人来。 刚想提步离开,就听到身?后高密的草丛中传来窸窣轻响异动。 沈瑜眯着眼睛看过去,而后小脸骤白,连唇上的血色都?褪的干干净净。 ——是……爪利瞳红、魔气缭绕的几只梼杌兽。 …… 云山脚下,陆霜意心中忐忑徘徊不定?。 她低垂着眉眼攥紧汗湿的手?心,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仿佛连风吹动林梢的声音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煎熬。 又静待了片刻,她终于向山而去。 层林不尽、嶙峋怪石耸起的峭壁之前,一个碧裙少女正无声无息的躺倒在一片血泊里。 她的几缕额发被血沁湿,可怜乖觉的贴在苍白脸颊上。 干净的衣裙染上血色污泥,胸前、腰腹乃至脖颈上,都?贯穿了几道黑黢黢的血窟窿。 应当?是……死了。 陆霜意呼吸一滞,一时间甚至有?些畏缩着不敢过去。 可事已至此,由不得她退缩犹豫。 她深深呼了几口气,压下自己纷乱忐忑的心绪,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提步朝着那已然断绝了气息的少女走过去。 刚想用湮灭术法罩住少女尸身?。 肩膀就骤然一痛,有?一道符咒径直打?入她的额心,叫她浑身?上下火烧似的疼。 陆霜意忍耐不住后退几步,唇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下一秒,却见已经“死掉”的少女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怎、怎么会?……”陆霜意秀美姣好的小脸上,一双美目惊惧万分。 少女顺着她惊吓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身?上惨不忍睹的血窟窿,旋即有?些了然的解释了句,“障眼法。” 说着指尖凝出一道法术,顷刻间,她的衣裙又清洁如初,身?上更是半点伤口也没有?。 看到这些,陆霜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脸色彻底灰败下来,“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的等她上钩,然后再置她于死地。 沈瑜看着对?方恍恍失神,惊惧过度以至于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 口中提醒着,“你中了破碎符,如果不取出来,不消一柱香的时间,你就会?爆体而亡。” 然后就看到陆霜意在她的提醒中,那张小脸愈发煞白了。 沈瑜继续说着,“你是重活一世之人罢?” 虽然不太明白天道运行的法则,但有?些诡异到难以解释的事情确实存在,比如陆霜意,再比如她的预知梦。 被她问到的仙子猝然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她思衬了一下,简单解释着,“我看到过你的梦境,在小世界中。” 陆霜意不说话了。 她觉得或许天意如此,重来一世又有?什么用,一切都?不能改变,到了最后还是走到了那样的结局。 山花欲燃,虫鸣寂静。 少女碧色的裙裾被风吹动,清微的杏眼望住她。 只不过说出的语调有?点儿发凉,“我知道你想活。可你不应该因为恐惧谢翕,而把?剑锋调过来对?准我。” 少女似乎是顿了一下,“谢翕和长生门的恩怨我不做评判,但是你,陆仙子。 你明明有?机会?在一切发生之前摆脱长生门,不卷入此事之中,你不肯离开,难道不是因为舍不下这众星捧月的身?份吗?” 陆霜意哑然∶到了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呢?难道要求她么,求了也不会?有?用的。 她心下绝望冰冷成一片,想要维持住最后一点体面?,于是也就反唇相讥道,“你说这些,是为了能更加心无愧疚的杀我么?” 谁知少女听完一默,竟然缓慢的摇了摇头,“你若是还想离开的话,我未尝不可以帮你。不过在这之前,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陆霜意不肯相信对?方竟真的愿意给她留一丝生机。 神色复杂的望住她,有?些狐疑的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女沉默了很久。 久到陆霜意忍不住怀疑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其实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对?方在戏耍于她。 刚想开口冷声质问,就听到那道清灵的少女嗓音响在耳畔。 风将她的裙裾吹得又轻又冷,“加固妖鬼门的封印结界。” 少女的话语若有?所?指,莫名带着一点儿向生的坚定?。 ——“趁着,一切还没发生。” 红莲业火 山居别院。 沈瑜坐在?莲池边伸手捞一株菡萏时, 心里还在?想?着晚会儿要?怎么用它温粥。 谢翕不在?,本就?清寂的院子显得更加清寂。 只是她?没想?到?, 竟会等到?过来找她?的越听栦。 两人几日前见面还是那样窘迫的情?景。 沈瑜现在?一看到?他, 就?忍不住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话。 当下只是默默无?言的和少?年相对而望着,一时间不知道要?拿怎样的心境对他。 还是对方先开口,“我要?走了, 今日过来, 是同你?辞行的。” 说完自?己顿了一下。 少?年站在?融融冶冶的花树浮光里,沉默许久。 低敛的眼尾终是含了点笑, “阿瑜, 芳何洲太远了,我就?不去了。” 相交一场,沈瑜没忍住问了句,“那……你?打算去哪儿?” 少?年抿着唇移开视线, 去看别苑里的一株海棠树。 而后,语气间带上了点儿轻松似的,“去一个能忘记的地方。” 一个…… 能忘记郡主李平芜, 忘记小师姐符月, 忘记观荷的地方。 不忘又能怎么样?他爱的人永远得不到?。 她?和别人鹣鲽情?深的样子, 让他远远看一眼都难以忍受。 这么想?着,却还是没忍住递给她?一枚玉简。 沈瑜一滞。 接过去, 抬眼看他。 越听栦薄唇张了张,睫羽低垂着,“你?能保存好这枚玉简么? 我们每隔五十?年说说话好不好,如果你?觉得烦的话……一百年也可以。” 他打算忘了她?, 又怕太想?她?。 所以,想?再做一件有点僭越的事。 说完这些, 少?年总算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个轻松随意的笑,“行不行啊,沈瑜?” 面前少?年一袭玄衣,高马尾,白玉簪,眉上一点灼灼朱砂。 那双初见时恶劣而盛气凌人的桃花眼,此刻却盛满了故作轻松的jsg不安。 沈瑜一时哑然,对着他点了点头。 越听栦松了一口气,又问,“如果我游历够了,能回来看一看你?么?听说瀛洲有一种很好喝的甜果子酒,到?时候我带回来给你?喝。” 许是因为对方的语气太过于期许雀跃,她?便也忍不住的跟着笑了,“好啊。”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分别的最后时刻。 隔着万重石阶上的一道木门,沈瑜对着那即将踏出命运怪圈的少?年挥了挥手。 山门之外?,层峦叠嶂无?数。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越听栦,山高水长,记得一路保重。” 少?年“嗯”了一声,笑着转身。 却在?踏上剑舟的那一刻,睫羽猝然一颤,濡湿了眼尾。 他抬头看着远处白云淡淡,心想?∶真没出息啊越听栦。 这一定是他最后一次为别人的花哭了。 * 送走越听栦之后,沈瑜坐在?院中等着谢翕回来。 心中却觉得愈发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吹过耳畔的风都变得有些干燥起来。 天边忽然翻涌起滚烫的红云,莲池旁的少?女骤然一惊。 从石砌的矮阶上坐了起来。 她?一双眼睛怔怔望着透着诡异的天幕,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脸色白到?几欲发抖。 这是…… 她?曾在?预知梦中看到?过的,用来开启妖鬼门的……业火阵。 少?女颓然的跌倒在?地上。 完了。 已?经晚了。 业火阵一旦开启便不可能中止。 除非有人祭阵,或者杀死开启阵法之人。 别院前头,负责洒扫的两名外?门弟子本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像是也注意到?了这突然诡异的天象。 其中一个止住了先前的话头,有些讶然道,“小施你?快看,这天怎么忽然红成这样?” 另一个闻言停了扫帚抬眼去看,也露出点儿迷惑的神情?来。 “不知道,是不是门中哪位长老要?渡劫啊?不过除了掌门仙人外?,最厉害的就?是五长老,他的命劫不是十?年前刚过么?” “会不会是因为护宗大阵被撤掉了?齐师兄说山门处增设了一道别的结界代替护宗阵法,他们想?下山采买点儿东西都出不去。” 另一个也似有些想?不通,模棱两可的回答着,“不知道,可能掌门仙人自?有他的用意罢! 左右长生门也是无?渺洲第一宗门,定然不会有什么大事。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 两人的交谈在?微暖夜风里渐渐窸窣下去。 没人注意到?。 同一片天幕下,莲池前的少?女惨白着小脸,已?经仓惶到?近乎失语。 她?唇瓣颤了几下,呆怔的杏眼中漆黑无?光。 …… 夜晚星子斜挂,明月高悬。 让人一眼瞧过去就?知道,翌日一定是个好天。 沈瑜窝在?谢翕怀里,鼻尖嗅着那雪白衣襟上轻轻浅浅的冷梅香。 不一会儿就?有点昏昏沉沉,她?调整了一个姿势,伸手抱住他。 “阿瑜。” “嗯?” “我已?经见过了旧人,明日,我们便离开长生门罢。” 青年垂头在?少?女额心亲了一下,柔声问着,“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少?女似乎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才开口。 她?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将睡欲睡的软糯轻哑,“没想?好,听说窈窈洲也很是热闹,很适合修士们外?出游历。” 说着顿了顿,语气有点小小低落,“或者我们可以先回芳何洲看阿姐,我都好久没有见过阿姐了。” 青年将她?揽得紧了些,下颌磕在?她?如瀑微凉的鸦发间,“好,阿瑜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听他这么说,怀中少?女噗嗤一声笑了。 睁开晶亮杏眼仰着脸看他,旋即装作有些苦恼的促狭问,“若是我不想?你?跟我一起呢?” 青年的神情?晦暗下来,语气泛凉,“不想?跟我一起,那你?想?要?跟谁一起?” “谁知道呢。” 她?假装叹息了一声,“或许是一个生得漂亮,性?格温柔,会为了我耗尽修为、委屈到?眼眶湿红的可怜修士呢。” 青年眉眼一滞,压抑冰冷的气息如潮水般褪下去。 他垂着眼尾低笑了一下,有些报复的去咬她?指尖,“阿瑜。”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 少?女骤然推倒眼前人,顺势翻身跨坐在?青年身上。 他的眉眼清冷安静,就?如同这天上月亮,不染纤尘。 少?女被这副难言的殊丽颜色恍得失神一瞬,旋即扯落了青年发间的玉簪绸带,伸手捏住那薄雪般的下颌。 四目相对,她?看到?身下的青年纤长浓密的睫羽颤了一颤。 “阿瑜……” 少?女俯身吻住他的唇瓣。 她?说,“其实那次雪夜初遇,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 清风拂月,一切不知何时就?变得失控。 少?女紧咬的唇瓣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蛇血,她?的脸颊是奇异而柔软的红。 在?青年再一次抱过来的时候,少?女有些失神的推拒了一下。 红唇张阖着,说着连她?自?己都不太理解的混乱话语,“不要?这个,要?……要?蛇。” 青年听完身子一僵,漆眸怔愣片刻,而后危险的眯起,“再说一遍,要?什么?” 少?女看起来格外?难受。 她?小脸酡红,哭着去扯自?己散开的裙裳,“……要?蛇,要?蛇。” …… 天未破晓。 沈瑜立在?床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安静昏睡的昳丽青年。 而后不再眷恋的推开深掩的门扉。 海棠花跌落一地。 外?面清风吹拂,万物寂静。 * 禁地之中。 万仞峭壁之前,是一道被千万条缚魔链紧紧缠缚的巨大石门。 到?了最后一刻,沈瑜竟是忍不住的微微出神起来。 石门前是天堑沟壑,凛冽环绕的罡风将她?身后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 其实…… 一开始,她?没想?这么做来着。 没想?着献祭自?己来封印加固妖鬼门。 预知梦后,她?一心只想?逃离谢翕,不想?再重蹈覆辙经历一遍预知梦中那般绝望的惨死结局。 能阻止谢翕灭世的脚步固然是好,但做不到?也没有办法。 她?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晰。 ——沈瑜只是捉妖世家旁支的一个小小孤女,她?没有那样大的力量,去做整个六界的英雄。 她?甚至想?过。 寻一个恰当的时间在?他面前假死脱身,然后再也不掺杂在?这些不属于她?的爱恨纠葛之中,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她?其实……比自?己想?象之中的更加软弱。 她?也曾经在?无?数黑夜安慰着自?己∶没关?系,沈瑜也只是一个怕疼怕死的小姑娘。 害怕是正常的,不想?为了天下大义去死也是正常的。 她?想?∶就?算日后阿姐知晓了,也会体谅的。 如果她?没有做过那场预知梦。 如果她?只是一个没有能力做出改变的普通人,没有生在?捉妖世家,不是那个被阿姐悉心教养的旁支孤女…… 她?就?可以更自?私一点。 做等待着被拯救的芸芸众生里的一个。 她?曾经假装云淡风轻的厌弃过谢翕,厌弃自?己用尽真心爱慕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把她?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笑话。 但在?看到?了那场完整的预知梦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从未想?过要?把她?变成一个笑话。 她?爱的人,是很坏的一个人。 他经受过很多苦难,但即便如此,那也仍旧是很坏的一个人。 对于这样的人,要?么彻底摒弃,站到?他的对立面上去。 要?么继续爱他,但也要?承受同等的代价。 所以。 要?么杀了谢翕,要?么以身献祭业火阵不给他灭世的机会。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可即便如此,她?也妄想?过。 或许能两全呢? 或许她?能赶在?谢翕之前,彻底封印妖鬼门。 就?晚了那么一点。 就?只是……晚了那么一步而已?。 她?差一点,就?可以不必和他走到?这样的死局。 罡风如刀,业火阵在?她?面前汹涌着升起。 少?女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背用力擦了下眼角的残泪。 ——不能让他打开妖鬼门。 妖鬼门一旦开启,修士尚有自?保的能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们就?只能等死了 沈靥阿姐的灵魂还在?天上看着,如果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这样冷漠无?心,会失望的。 谢翕有错,他戕害无?辜,大肆杀戮,甚至企图灭世……可他最大的错处,是生来就?是一个半妖。 沈瑜不想?杀他。 可她?也知道哪怕仙门已?经恶孽累累,这世上到?底还有许多真正无?辜之人。 只是,为什么? 沈瑜的心境有些茫然∶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刻才让她?明白,那人其实从未想?过要?践踏jsg她?的真心。 他冷血、伪善,是人人厌恶的半妖。 可他给出的真心也是完完整整,最干净的真心。 万仞峭壁之前燃起汹涌业火。 那火光映得少?女的神色也变得柔软。 她?想?∶没什么好犹豫的,没什么好害怕的。 谢翕和阿姐,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 可能她?和谢翕之间,从始至终都欠缺了那么一点缘分。 她?身上的捉妖血脉在?提醒着,不能退缩。 不能放任那人打开妖鬼门,将六界变为一座流血漂橹的炼狱。 罡风凛冽。 站在?万仞峭壁前的少?女,向前踏出了一步。 “阿瑜!” 身后忽然传来剑舟疾驰的声音。 少?女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看清了那襟袍散乱、披发赤足的雪衣青年。 青年站在?冷月下一张脸惨白,声线都在?发着抖。 明明怕成那样,还有强装出温柔平和的劝哄语气,“阿瑜,过来,别站在?那儿……” 沈瑜抿着唇,静静凝望他。 在?她?的目光下,青年温和的假象已?经有点难以为继。 “过来好不好?那里……太危险了。” 谢翕站在?浅淡月光下,漆眸中有脆弱的水色浮光。 竟比此刻的她?看起来更加摇摇欲坠。 业火连接幽深不尽的夜色天幕,阵法前的少?女忽而开口。 她?说,“我知道,你?是妖。” 还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妖。 青年微微发着抖的身子彻底僵住。 他双目转至猩红,嗓子干涩得像从地底爬出来一样,“所以呢,你?知道我是妖,就?不想?要?我了?” 青年喃喃着,脸上有泪,“阿瑜,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样……” “别跳业火阵,如果厌倦我是妖。可以杀了我。” 他第一次露出那样脆弱的神色,仿佛她?一句否定就?能击垮他,杀了他。 少?女闻言轻轻一滞,竟然忍不住含了丝笑。 风将她?的话语吹得无?限温柔,“谢翕,我没有厌倦你?。” 青年颤着唇望她?,身子发抖。 就?听立于远处的少?女继续说,“可我也是捉妖世家的后代。谢翕,我不能看着你?去做错事。” 斩妖除魔,仙途漫漫 寻常人家,太平盛世。 这一次,她?放纵自?己选了最想?爱的那个人。 身后的业火阵已?然成型,在?这最后时刻,仿佛吹动?少?女发丝的罡风也带了几分温柔。 她?忽然转头看他,“谢翕,要?走正道,要?向善。” ——“我希望你?做个好人。” ——“可以的话,替我看顾一下阿姐。” 她?其实不知道阿姐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或许三百年,或许五百年,或许一千年…… 或许,永远也不会。 但她?想?∶到?了那个时候,几百年过去,谢翕应该已?经只是偶尔才能想?起她?了。 就?算身边没有她?,应该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身后红莲业火滔天。 少?女一步三·退,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跳进了以身献祭的业火阵中。 青年披发跣足的扑过去。 可是晚了。 他肝胆欲裂,也没能抓住她?一抹残魂。 业火阵瞬息关?闭,徒留大火燃过后被风吹散的黑色灰烬。 他甚至,不被允许和她?一起祭阵。 暗红色的魔纹爬满了青年如玉的颊边,和垂落的手背。 他的目中被一片无?尽的浓黑占据,七窍像是无?法承受般溢出汩汩鲜血。 没有了…… 他最珍视的那个人,没有了。 她?说要?他向善,要?他以后做个好人。 可是能救他的那个人,死了。 丢下他 在?他面前,跳了业火阵。 魔主 天清气朗, 人界的某一处。 青年?修士一身绀衣,面?容生?得十分俊逸。 此刻正一手提着灵剑一手提着蜜饯糕点, 往绿柳修竹掩映之下的一户人家走去。 还未走到巷口, 遇到了一位抱着木盆出?来浣衣的姑娘。 秀美的姑娘了然的看着他手里?的吃食,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艳羡来,“傅大哥对小识姐姐真好, 若我是小识姐姐也乐意嫁给你?呢!” 小姑娘心性单纯。 下意识就将同住一户的年?轻男女, 默认为情投意合的一对。 青年?修士,也就是傅则清。 闻言微微一愣, 倒是也没多加否认些什?么, 只是笑了一笑。 他走过花木扶疏、绿意盎然的一小段路,推开了轻阖的门扉。 看到了披着单衣,临窗发呆的清丽少女。 心中重重鼓噪了一下。 竟好像真的如旁人眼中那样,与她情投意合, 是凡尘俗世里?的一双伉俪佳偶。 意识到自己在无端臆想奢望着一些什?么之后。 傅则清有些羞愧的移开一点视线,连带着俊脸上都攀爬了一点可疑红意。 这个当下,窗棂前的少女已?经?抬眼望过来。 很是亲近的唤了一声, “傅大哥。” 傅则清走过去, 将手里?买回来的果脯白玉糕递给她。 嘴里?说着, “回来的时候路过春芳楼,买了一点新?出?的果子蜜饯, 你?应该喜欢。” 少女有些讶然的接过去,而?后弯起杏眼,对他道了声谢。 傅则清望着那张明?媚自在,碎春薄雪一般的小脸。 心念动了一动, 忍不?住多关?心了两句,“小识姑娘, 近来可觉得身子好了一些?” 外?头春光无限好,有浅浅飘浮的柳絮。 青年?口中的“小识姑娘”,也就是沈瑜,想着什?么心事似的怔然一瞬。 而?后露出?点儿笑意,“好多啦,这些日子多谢傅大哥照拂。” 当初决定献祭业火阵,当着谢翕的面?跳入红莲业火中之时。 她其实没想着自己能?活着回来。 但她没想到,一直藏在她身上的观世镜竟然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在红莲业火将她吞噬之前,感知到巨大危险的观世镜将她纳入一方小世界中。 沈瑜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只知道当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方透明?的结界之中。 耳边什?么都没有,四?周也俱是空荡荡的。 只有一点暖融融的白色光圈。 她走到那方透明?如净水潺潺的结界之前。 伸出?手指点了一点,没想到那看似厉害的结界竟如同一面?蝉翼般的脆弱薄冰。 一触即碎。 她从结界中走了出?来,身后空荡寂静的小世界转瞬消弭。 外?面?春风过野,花开蝉鸣。 她怔愣好久,才俯身捡起地上的观世镜。 观世镜的镜面?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那是新?婚当夜,谢翕送与她的定情信物。 沈瑜沿着无人的小道走了一会儿。 但到底是经?历了业火阵,又昏睡了太久,她的灵力耗损过度。 没能?撑太久,便昏厥在了路边的枯草丛里?。 是御剑途经?此地的傅则清救了她。 把她带到人界之中,喂了数日调养的灵药。 沈瑜醒过来,得知是对方救下了自己,很是感念的同他道了谢。 想着自己昏睡的几日没少耗费对方的银钱灵石,于是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一些东西。 大多都是谢翕从前送她的一些小玩意儿。 稀奇古怪的。 傅则清看着桌子上被少女当成破烂一般、堆成小山的稀世珍宝,难以抑制的张大了嘴巴。 单是那一颗坠在万年?浮雕树上的小小寒玉菩珠,就够普通修士买上十年?的灵药了。 他目瞪口呆,讷讷推拒着,“真的不?用,太、太贵重了……” 但是沈瑜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这样天大的人情。 所以哪怕对方推辞不?肯收,她也硬塞了两样东西过去。 之后青年?问起她的名讳,又问她是哪里?的修士。 是不?是遇到仇家追杀,怎么会一个人无缘无故昏倒在路边? 而?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沈瑜也没办法对面?前人将自己真实情况和盘托出?。 只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说自己名叫“小识”,是第一次离开家门外?出?历练。 两人又那么客客气气的寒暄了一会儿。 当对方无意间透露出?他们现下身处人界之后,她愣了许久,终于没忍住问,“我磕坏了脑子,有些事记不?清楚了,修仙界……现在怎么样? 傅大哥你?是哪个仙洲,哪个宗门的弟子?” 傅则清脸色一凝,旋即有些担忧的望着她,“你?……” 她急忙摇摇头,提前打断他∶“不?用担心,我没事。” 眼下她最想知道的是那个人和仙洲的事。 就见青年?蹙起了剑眉,语气间带着微微的冰寒,“修仙界之中早就没有仙门了,只有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 “为、为什?么?”少女小脸怔愣。 傅则清转过头看她,语气叹息,“因为新?魔主?仇恨仙门、诛杀异己,许多与之抗衡不?肯归顺的仙门都渐渐成为前尘一粟了。 各仙洲,也早就成了魔族众人的天jsg下。” 仙妖两道竟这么颠倒了位置,千万年?来从未有过如此荒唐之事。 无处容身的不?再是魔族和半妖,而?变成了他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散修。 沈瑜的心霎时冰凉成一片,她有些忐忑的问,“新?魔主?,是谁?” 傅则清努力的搜寻起曾在古籍秘册上瞥过一眼的那个名字,而?后不?太确定的开口,“好像是叫……谢翕?” 然后他就看到少女本就苍白的小脸愈发不?好看了。 傅则清心中一紧,“小识姑娘!你?怎么了?” 沈瑜没法同他说明?自己此刻心中的难过荒凉。 她只是咬住唇,而?后渐渐松开一点齿关?,努力的冲他扯出?一点笑,“我没事。” 傅则清本还欲再关?切询问两句,没想到腰间的传声玉简忽然亮了一下。 他像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三言两语安抚了少女两句,就推门离开了。 沈瑜愈发有些坐不?住。 她心里?不?住想着∶连修仙界都是如此,那人界呢? 人界是不?是流血漂橹,更加暗无天日? 她提着沉重的步子踏出?小院,推开那道柴扉木门,向外?头走去。 然后她看到了碧瓦飞甍,檐下鸟雀成双,叫卖的摊贩前冒着热腾腾的白汽。 车马辘辘,三两个垂髻的孩童追逐嬉闹着,绕着她的膝弯跑过去。 沈瑜的脚步停在了原地,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杏子眼不?自觉睁大。 怎么会是……这样的人界? 她漫无目的而?又惊异茫然的走着。 直到走到了繁华鼎沸的长街闹市,竟在一座漆朱的巨大神龛之中,看到了传说中嗜血残虐的魔主?的金像? “……” 有路过的年?前秀美姑娘朝着金像俯身拜了拜,口中虔诚道,“希望魔主?大人保佑我李府风调雨顺,广结财缘。” “…………?” 沈瑜迷惑了。 她彻彻底底的迷茫了。 这个世界,为什?么和她想象之中的不?太一样? 还有,这姑娘为什?么一脸很恭敬的称呼那人为——“魔主?大人”? 一点对于妖类的憎恨和恐惧都没有,他们不?是应该最是厌憎妖魔之类的吗? 少女心中无比茫然着,继续往前走。 然后她偶遇了一二三四?五……十几樽被供奉祭祀的魔主?金像? 她∶“……” 什?么魔头,这么受欢迎? 后来她才从傅则清的口中知道,原来魔主?对修仙界和人界有两副面?孔。 仙家散修们被挤压得无立锥之地,人界倒是得了魔族不?少的庇佑好处。 不?仅帮他们捉妖怪,还三年?五载的免费赠送一些适宜人界种植的仙谷灵种。 所以,魔族虽然被一些仙洲修士恨得牙痒痒,在人界却是人气高得很。 说到此处,连傅则清都有点搞不?清楚。 他带了点儿不?解似的喃喃自语着,“都说魔主?冷情狠戾,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格外?偏爱人界?” 沈瑜没说话。 她垂头饮了一盏清茶,心里?复杂且安静如鸡。 她想∶献祭业火阵前她对那人说的话,他这是算听了还是没听呢? 不?过即便是她也要承认。 其实谢翕做得,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好得多。 这么想着又觉得有点欣慰∶看来那人就算离开了她也有好好生?活。 那么,应该是……不?太需要她了吧。 毕竟五百多年?过去了。 虽然于她而?言这只是大梦一场、弹指一挥间,但对于那人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千万个日夜。 再深刻的感情也该淡忘得差不?多了。 而?且献祭之前她同谢翕生?离死别,弄得那样悲壮。 结果最后没死成。 沈瑜咬住唇,有些复杂的垂下睫羽。 ——若是她此刻忽然出?现在那人面?前,可能?对方会觉得困扰……也说不?定罢。 …… 她叹了一口气,思绪回拢。 青年?剑修还在看着她。 沈瑜佯装无事。 拈起面?前的一块儿糕点,眯着杏眼冲她笑了一下,“很好吃,谢谢傅大哥……” 日向西沉。 天光渐渐黯淡下去,抬头隐约可见几颗星子。 小小院落里?。 面?容俊逸的青年?修士正往少女手中递去一碗温热的灵药。 沈瑜接过来几口饮下。 ——良药苦口,良药苦口。 她正眉心发皱着,手边拾起一颗蜜饯去压喉咙间的苦意。 院落的门扉就被推开,有一颗小小头颅探了进来。 是隔壁人户住着的姑娘,名叫小圆。 小圆活泼善谈,提着长长的裙裾蹦蹦跳跳的过来找她。 沈瑜微微讶然∶这好像还是她认识这姑娘以来,第一次见她穿这样繁缛的裙裳。 于是也便没忍住弯起眼睛,多看了一会儿。 小圆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上元佳节嘛,当然要穿漂亮裙子去逛灯会啦!” 说着眼睛都有些亮起来,“今夜就是咱们人界的上元节,小识姐姐要不?要去看花灯?或许有机会可以见到魔主?大人呢!” 那话语间的崇拜喜欢显而?易见。 小姑娘嘛,年?少而?慕少艾。 何况魔主?大人可是她见过的第一好看的人! 门外?的小姐妹还在等着她,久不?见她出?来隔着门扉唤了声,“小圆,你?好了没!” 小圆扭头应了两声,“好啦好啦,这就来!” 又转过头看她,有藏不?住的小小雀跃,“小识姐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听说魔主?大人也喜欢咱们人界的上元节呢!” 沈瑜垂眸想了想,而?后摇摇头。 冲她笑道,“不?了,还是你?们去罢。” “那好吧。” 小圆有些失落的叹了一口气,而?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而?沈瑜分明?看见,那姑娘的步伐走着走着又轻快欢欣起来。 提着裙裾一蹦一跳的,还没走到门口就彻底甩脱掉了被她拒绝的那点失落。 夜色渐渐转浓。 院子里?一片月光洒落。 沈瑜毫无睡意,只捧着脸去看天上的月亮。 ——皎洁无暇,又大又圆。 就像,无渺洲最后的那个夜晚。 望着望着,眼角就有一点湿意。 她吸了吸鼻尖,有些落寞的垂下头。 而?后一道身影行至她身旁,傅则清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也想出?去逛逛?” 他说,“今晚的人界,应当会很热闹。” 少女猝然抬头,望着眼前隐忍着关?切的青年?。 她本想装作不?在意的拒绝,可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嗯。” 人潮 十?五的月亮格外圆, 街市上游人?也多。 两岸烟柳画楼,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夹杂着一两柱琴弦, 自?远处的江水上渺渺切切的传来。 沈瑜和青年修士一前一后的走着, 她心神浮浅,一双眼睛在穿梭的人?群中不断游移着,脚步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就?这么默默无声的走了一会儿, 傅则清停在前头?的一个摊贩处等她。 “小识姑娘, 要不要吃点东西?这条街热闹得紧,尽是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等我们逛完了, 还可以去湖边放花灯。” 傅则清一双眼睛望住她,俊逸洒脱的面?容上带了点儿隐约的期许。 她沉默一下。 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今夜出来,并不是真的想陪他逛街市放花灯的。 早知道就?不要答应好了。 大不了她自?己一个人?溜出来,眼下也不会这样左右为难。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 微抬了眼望向他,“傅大哥,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办, 不如?我们暂且分头?行动, 晚些时候在前头?的茶楼处汇合。” 她一边说着, 一边伸手虚指了指。 对方闻言一顿,有些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 不过?还是冲她点点头?, “好……” 柳梢之上月色溶溶。 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人?潮里。 傅则清站在原地伫立片刻,终于依依不舍的收回了视线。 他一个人?心不在焉的走走停停,游逛了一会儿。 最后在一个看起来围观众多的糖人?摊贩前停住了脚步。 那小贩的手艺颇为精巧,不仅能?将各种动物逼真拟态, 还很贴心的在每一个做好的糖人?上为不同客人?署字。 碰到有带了稚童前来的,也不吝啬分食过?去一块儿小小的梨花酥。 傅则清站在旁边观望许久。 等到前头?的人?都拿了自?己的糖人?儿离开, 那小贩的眼睛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对方脸上带了点儿热络的笑,“公子可是也想要买一个糖人?儿?” 傅则清想到那双明媚清丽的少女眼睛。 抿着唇点了点头?,俊逸的颊边爬上了几分可疑的浅淡红云,“就?和前头?那人?一样,也要一只小狸奴罢。” 过?了两秒,又补了一句,“狸奴上就?写?,小识姑娘。” 摊贩老?板听后露出点儿了然笑意,一边忙活着一边打趣道,“小识姑娘?这是公子你的心上人?罢?” 空气里有饴糖jsg湿糯的香气。 傅则清轻轻一滞,想着左右也无人?知晓,竟顺着自?己心意点了点头?,“……嗯。” 说完这话。 他忽然感到身侧有一道幽冷的视线,转过?头?去,是一个面?目隐在雪色兜帽下的青年。 青年身量很高,露出的下颌清冷而白,透着几分常年不见光的阴郁病气。 此刻站在不远处久久不动,好像…… 是在看着他的那只狸奴糖人?儿。 傅则清默然一瞬,心下猜测着。 或许,他也有一个喜欢甜食的心上人?罢?才会在这样繁华热闹的时刻对着一只糖人?儿发呆。 恰好小贩扬声问他,“公子所说的小识姑娘,是哪一个识字?” 傅则清愣了下,随口答道,“是相识的识。” 过?了一会儿。 他从小贩手中接过?饴糖做的狸奴,转过?头?去,才发现那个奇怪的雪衣青年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 微冷的风吹过?两岸拂柳。 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中,漆朱的神龛里供奉着一尊魔主金像。 没?人?注意到,金像雕刻描摹的青年面?容,竟和数丈远外雪色兜帽下的那人?一模一样。 谢翕站在光影黯淡处。 他冷冷凝视着眼前繁华热闹的人?界,心里的那点期待早就?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磨成麻木。 如?果不是灵府中与之缔结的道侣契并未消解。 他都要以为,那人?确确实?实?已经死在红莲业火之中了。 可如?果没?死,为什么不来找他。 人?界之中处处有他的踪迹,仙洲更是魔族治下。 她如?果有心,怎么会这么久不来见他。 除非…… 那人?根本就?是不想,也不愿意再要他了。 月华似霰,远处长河的浮光映在青年眼底。 他神色冷而沉寂,忽然就?想起两百多年前的那个上元节。 他也是一个人?来了人?界。 街市上游人?如?织,满目张灯结彩,一眼瞧过?去都是别人?的热闹。 稚子逐春去。 他看着俗世之中的那一张张被欢喜浸透的笑脸,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点浅薄的妄念。 他所思念的那个人?会不会也正躲在某处的花灯之下,等到看着他寻得满头?冷汗了,就?忽然跳出来,眉眼弯弯的同他说 ——别害怕,谢翕,我只是同你开一个玩笑。 嗯。 只是一个玩笑。 过?去的五百多年里。 他一直期待着有人?能?同他说一句∶过?去了,那不过?是个玩笑。 可他等到长灯簇簇熄灭,游人?都尽数散去了。 也没?等来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最后他停在一处卖花灯的摊贩前。 那摊贩老?板快要收摊,见他久久伫立,便想到什么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盏兔子花灯递过?来。 笑着说,“也是有缘,小某处还剩了这么一只有点瑕疵的花灯没?卖出去,就?赠与公子了。” 谢翕怔了一瞬。 接过?那只折了一只耳朵的兔子灯,静静看了许久。 而后转身离开前。 没?有知会那又径自?忙活起来的小贩,往摊子上放了一颗寒玉珠子。 …… 雪色兜帽之下,青年睫羽微敛。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想起那段旧时光景,分明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 又那么侧身静立了片刻,刚要提步离开。 青年目光却猝然一滞,定定凝住不远处茶楼前的一道纤细身影。 少女一袭绯色裙裳,如?瀑的鸦发间簪着一支翠色珠钗。 她背着身子,似乎是等着什么人?一样不时翘首,那珠钗上的细碎步摇也跟着轻轻曳动。 巷口处,青年的目光幽冷凝视着她。 又来了。 又是和梦中那人?万分相似的身影。 五百多年来,他不知有过?多少次不该有的可笑期许。 可每一次,得到的都只有失望。 不是那人?。 无数次在人?潮中追寻过?去,可转过?来的少女面?孔,没?有一丝一毫像他梦中之人?。 他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 可即便这样想着,眼睛却是不可自?抑的朝着那抹纤细身影望去。 而后便是微微的茫然。 ——这一次,真的也不是么? 兜帽之下的那双漆眸,警惕而又阴鸷。 他咬着牙,定定凝住少女身影。 刚要走过?去。 就?看到一旁就?步出一个模样俊逸的绀衣修士,那修士手中举着一个狸奴糖人?儿,冲着她喊——“小识姑娘!” 谢翕停住了脚步。 转身离开之前心中漠然的想着∶人?界的上元节确是没?什么好的,往后……就?不要再来了。 * 翌日?清早。 鸟雀在枝头?叽喳叫个不停,扰得一夜浅眠的少女更加没?什么睡意。 她干脆从榻上坐起,快速收拾了一番。 推开门扉从院子里出去。 沈瑜其实?有点郁卒。 她虽然没?有做好和那人?乍然重逢的准备,但是要说心里没?有一丁点儿想看到那人?的期许,也是假话。 哪怕,只是隔着人?潮远远的瞧上那么一眼呢。 可惜她昨夜里两条腿儿都要走折了,也没?偶遇到那位传说中“很喜欢人?界上元节的魔主大人?”。 她想了一宿,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去外头?打探一下魔界的消息。 没?想到运道真就?这么好。 可能?是霉运在昨夜都用完了,现在也算得上是否极泰来——竟叫她在永宁巷尾的春芳楼前,看到了几个来人?界做任务的魔宫弟子。 不怪她能?一眼认出来,那几个结伴的少年少女穿着一水儿的玄黑弟子服。 上面?大刺刺的写?着——“魔界一十?二宫”、“魔界七十?六宫”这样的字眼。 真是想不注意都难。 当?然,也有赖于她先头?已经在傅则清那里了解过?一些关于魔界和仙洲的事情。 比如?——仙门不继之后,魔界也开始渐渐接纳有意投靠的修仙之士作?为魔宫弟子。 不过?对他们的选拔比普通妖族更为严苛。 千百个慕名前去的修士里,也只有那么三五个能?通过?测试。 但即便如?此,几百年过?去,魔宫仍然发展壮大成了修仙界第一学?宫。 沈瑜甚至能?回忆起来,自?己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嘴巴惊得半天没?合拢。 ——这个修仙界,真的是和她记忆中的大大不一样了。 眼看着几名魔宫弟子就?要离开。 她慌忙凑了上去,那几个少年少女在看到她之后浅浅愣了一下,而后表现得非常随和。 一番交谈下来她明白了——对方这是把她当?成魔宫的潜在仰慕者了。 甚至很客气的表示∶如?果她想要他们在折扇上题字留名,也不是不行。 沈瑜很感动。 然后她婉拒了。 当?她表示想明年报考魔宫,能?不能?提前参观参观时。 对方也婉拒了。 理?由是他们魔宫规矩森严,不允许这种夹带私货的事情发生。 她听后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两件小玩意儿。 对方倒吸一口气,神色挣扎了一瞬。 然后坚定的说,“不行。” 她再掏。 对方神色有点儿动摇,深深吐出一口气,“还是不行。” 她再再再掏。 为首的那个弟子一把摁住她,神色复杂万分,“你这是在谋杀我们高贵的品格。” “……行、行吗?” 沈瑜有点忐忑。 就?看对方狠狠挣扎了一瞬,而后像是生怕自?己坚贞的品德会在某一时刻重新上线。 语气透着几分恼怒和生硬,“要走现在就?走,不然就?算了!” 沈瑜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快拒绝我!快拒绝我! 然后她就?如?对方所愿……并不。 她很爽快的答应了。 答应完又想了想,掏出传声玉简给傅则清发了一道灵信——“我去魔宫了,不必寻我。” 她想。 像傅则清那么有眼力?见儿又拎得清的人?,一定能?明白他们的萍水相逢就?到此为止了。 夜宴 魔宫比她想象中?的热闹。 高高的玄黑色石壁上?间?或攀爬着一点儿艳丽小花, 并不显得?阴冷。 少女正发呆间?,被身旁的魔宫弟子撞了下肩膀。 那玄黑弟子服的少年?压低了声音道, “等下到了魔宫前会有检查玉牌的魔将, 你可?别露出马脚,害我挨罚!” 她一愣,“啊……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可?记得?自己的名字?” 沈瑜点点头, “云珠。” 她现在顶的是?另一个?少女的脸, 魔界一十二宫的弟子——云珠。 不过?有身边的人帮忙打掩护,核查玉牌的过?程倒是?没出什么意外。 等真正进到魔宫内部?, 沈瑜被震撼得?微微顿住了脚步。 ……这个?魔宫。 真的好大。 旁边少年?见她一脸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嗤笑道,“我们魔宫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会儿还有更?多恢宏的地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哦。” 沈瑜做jsg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 走着走着又暗戳戳打探着,“魔主他,一般都在哪个?区域活动啊?” 对方闻言倏然停下, 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语气微微严厉, “你还想遇到魔主大人?你以为魔主大人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就连他们魔宫弟子,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魔主一两面。 “……” 所?以说, 想跟几百年?没见的夫君叙个?旧,已经那么难了吗? 不过?…… 面前的少年?轻轻一顿,又说,“今夜魔宫大宴, 说不准魔主大人会来,幸运的话, 你倒是?有机会瞧上?一眼。” 还没等沈瑜雀跃开心起来。 就听对方有点儿踟躇似的跟她提醒道,“不过?咱们一十二宫排在很后面,你代替的是?云珠的位置,坐的就更?偏了,就算魔主大人会来,你也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 沈瑜点点头∶这个?倒是?无所?谓。 因为她本来就没打算立马冲过?去相认,要徐徐图之,给那人一点儿准备的时间?。 临到一十二处魔宫门口。 少年?仍旧有些?不放心的提醒她,“魔主大人很厌恶别人盯着他看,尤其是?女修,晚上?魔殿大宴的时候你千万要注意。 要不被人发现我偷偷带了外头的散修进来,我和云珠就惨了!” 沈瑜只好再三保证∶“你放心。” …… 短短半日过?去,她对魔界有了更?多的了解。 比如——学宫里的授课夫子大多是?厉害的半妖担任。 心法课的是?豹夫子 剑法课的是?狮鹫夫子 丹符课的是?……鬼蛛夫子 她坐在供魔宫弟子休息的茶水室里,耳朵默默伸得?老?长。 不想错过?任何一点有用的消息。 就听几步远外的几案前围聚了三五个?妍丽秀美的少女,皆是?高马尾,身着玄色弟子服。 看起来精神十足。 讨论的话题也精神十足。 她们先是?讨论授课的半妖夫子们。 谁的妖形更?性·感,谁的尾巴更?长更?翘。 不知怎么的就讨论起了蛇。 其中?一个?脸颊微红,眼睛亮晶晶的羞涩说,“好想被魔主大人的尾巴卷一下欸!” 另外一个?敲她脑袋,“你想得?美,魔主大人才不会随便对人化出蛇尾呢!” 还有人点头附和,“魔主大人生得?比仙人还清冷貌美,要是?能一起双修的话……啧,可?惜了。” 可?惜她们的魔主大人已经守活寡五百多年?,据说那狠心的夫人离家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单相思害人呐,不可?取不可?取。 她们谈得?热烈,当然也就没有注意到。 一边鹌鹑一样乖巧吃糕的沈瑜差点咬到了舌头∶这、这种话题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传说中?的魔界,果然是?不同寻常。 天色尚清,离魔宫大宴开始还有数个?时辰。 沈瑜实?在有些?坐不住,就借口溜了出去,并对着将她带进魔城的少年?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很快回来。 那少年?才惴惴不安的放了行。 而她之所?以要独自溜出来,其实?是?想努力?摸清楚魔宫的路线和方向,就算宴席上?见不到那人,还可?以尝试一下别的方法。 然后一柱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三柱香…… 沈瑜放弃了。 到底是?谁督建的这座魔宫啊! 迷宫还差不多吧。 她鬼打墙似的绕了几个?大圈后,终于不得?不认输停下了脚步。 而后颓丧的倚靠在一面石壁之上?。 石壁微微凸起。 沈瑜被硌得?不太舒服,有些?纳罕的转过?头去。 就看到在一片诡异万分的花纹中?间?,大刺刺杵着一个?玄金色的……“瑜”字? 惊疑之下,就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下一秒,镶嵌在石壁上?守像的铜兽忽然扭动头颅,张开金色兽嘴不悦的训斥。 “吵什么,没有见识的无知仙子,惊扰了魔主夫人是?你一个?小小修士开罪得?起的?” 沈瑜被吓得?后退一步。 这魔宫,连墙上?的铜兽都成精了么! 那铜兽继续训斥,“你是?哪个?魔宫的弟子,授课夫子又是?哪个?半妖? 难道没有人告诫过?你——见此符文如见魔主亲临,不可?喧闹,不可?高声语。” 她∶“……” 还真没有。 与此同时,壁上?铜兽已经开始不耐的催促她,“算了,快点登记一下!到底是?哪个?魔宫哪个?授课夫子,我要在‘无状簿’上?记下你们的名字!” 沈瑜沉思片刻,小声的试探问它,“那个?,你应该不能随便从墙壁上?下来吧?” 铜兽语气极为不悦,“我是?负责镇守魔宫符文结界的瑞兽,自然不能擅离职守。” 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在铜兽一脸“好什么”的疑惑不解之中?,她头也不回的抱着裙裾跑远了。 “……” * 正文完结 魔宫大宴。 笙歌丝竹不绝于耳,吃食也琳琅满目精巧无比。 旁边的少年?有点儿得?意的问她,“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点心罢?这可?是?修仙界中?最好的酒楼师傅做的!” 沈瑜敷衍的“嗯”了一声。 有点心不在焉似的,频频举目朝前头望去。 少年?看出了她的想法,毫不留情?的戳破,“别抱太大希望,魔主大人不一定会来。” 就算来了,隔着百丈远,也只能模模糊糊瞅一眼。 沈瑜没说话。 毕竟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她有点想象不出谢翕再次见到她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甚至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近乡情?怯起来。 所?以…… 她其实?也有点儿畏惧见到那人。 先看一眼,就先那么远远的瞧上?一眼。 让她知道对方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过?,许是?她为了遮掩气息,身上?的香粉扑得?太重?。 开宴前头的半个?时辰里,邻席弟子欲言又止一般暗戳戳看了她好几眼。 沈瑜就是?再迟钝也感受到了。 甚至她毫不怀疑。 如果不是?空间?有限,对方恐怕恨不得?立刻离她几丈远。 她想了一下,摸摸鼻子,随后有点不好意思的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个?小玩意儿递了过?去。 口中?委婉道,“不知道这些?,你有没有喜欢的。” 对方沉默很久。 忽然从自己面前的几案上?拿起一碟水晶糕递给她,语气也温和下来,“甜果子吃不吃?” 扮作“云珠”的少女轻度懵逼,“……啊?” 对方微微一默,解释说,“就是?忽然觉得?,你人还挺不错的。” …… 短暂的插曲过?后,就在沈瑜以为那人不会来赴宴之时。 披着玄色大氅的青年?姗姗来迟 沈瑜心中?重?重?一颤,抬了眼睛细细去瞧。 ——那人的模样和五百多年?前其实?没有什么分别,要说哪里不同,也只是?眉眼神态更?冷淡了些?。 那身玄色衣裳穿在他身上?,竟然不显晦暗。 反而多出了点儿清冷绝尘的疏离。 她下意识咬住唇瓣,一双眼睛怔怔的。 只是?瞧着他。 大宴因为魔主的忽然到来而鸦雀无声了片刻,丝弦管竹也停了下来。 等到底下的魔将示意一切继续之后,窃窃的低语交谈声又渐渐浮了起来。 沈瑜注意到,不单是?她。 好像很多魔宫弟子都很激动,人头攒动着,不时的往上?座的魔主方向瞅。 她的目光也混在一众人之中?。 ——坐在主位上?的玄氅青年?看起来却?显得?有点儿生人勿近,不苟言笑。 玉白的脸颊没有什么血色,漆眸垂下,更?显得?端丽清冷。 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也就让沈瑜无从窥探,这五百年?来他到底过?得?怎么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灼灼。 主位上?的青年?身形倏然一僵,径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她没由来心中?一颤,下意识的举动竟是?躲避开。 于是?猛地转过?头,并悄悄拉了一下身边低头吃东西的少年?衣袖,“那什么,魔主在看你。” 玄黑弟子服的少年?闻言懵懵抬起头,接着呼吸一滞,竟然后知后觉脸红了。 磕磕巴巴道,“真、真的诶!” 乖巧 等沈瑜终于平复好?心境, 忐忑不已的抬头去看之时?。 ……主位上早已不见了那人身影。 她肩膀低耸下来。 心绪复杂的轻轻呼了一口气——没关系,总能?再寻着机会的。 明月高悬, 宴席散去。 她也跟着一众魔宫弟子回了“云珠”的寓居之所。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 一十二宫的弟子们?虽然同住一个院落里,但每人都有单独的房舍。 这倒是格外方便了她趁着夜色掩映偷溜出?来。 只不过天公不作美。 她没走出?几步,魔宫上方就淅淅沥沥jsg的落起了疾雨。 她只好?随手捏出?个避水符顶在脑门儿上。 手里头拿着的, 则是宴席上花大价钱从一个弟子手中买来的——“新人弟子专备, 魔宫路线图”。 两边是长长的玄黑色石道。 一眼望过去,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沈瑜沿着路线图走了半天, 终于远远的瞧见了一片花海。 她想起白日里从闲聊的魔宫弟子口中听到的那番话。 ——“我们?魔主大人, 最是喜欢人间?的花。 寝宫前种了一片茫茫无际的白芍药,还有一株很?大很?大的扶桑树。” 沈瑜微微愣了一下,滞住脚步。 她看见了那片白芍药,也看见了那株很?大的扶桑树, 当下不再犹豫的朝着那处走过去。 冷雨斜飞敲打着瓦檐。 空荡荡的魔殿之前,巨大的扶桑树下系着一只容纳两人的秋千。 似乎在长久而?寂寞的等着有人过来。 她穿过丛丛湿漉的芍药花海,抬脚踏上了寝殿前的石阶。 沾了几分湿意的裙裾拂过冰冷石面。 沈瑜伸手扯掉脑门儿上的避水符。 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绪, 就猝不及防望见了坐在檐下的那道清隽身影。 魔宫之中不同人界, 就算落雨也掩不住冷月清辉。 此刻坐在廊宇下头的那个人, 怔怔抬脸望着天幕,安静得像一个游魂。 她走过去。 可?每走一步, 心脏就像在冷雨里泡过一遭似的,又酸又涨。 “……谢翕。” 久别重逢,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什么从长计议,什么徐徐图之, 全?都被抛诸脑后。 隔了虚晃过五百多年的黄粱一梦,她再一次站在了那人面前。 月色下头, 青年身形骤然一僵。 缓缓转过头看她。 那双眼睛极黑,像深不见底的泥泞沼泽。 可?此刻却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意,反而?带着一点儿虚无的茫然和悲凉,嘴里说着奇怪的话,“你又出?现了?” 青年停顿一瞬,脸上是更?深的茫然,“每次我一打算忘了你,你就跑出?来。可?今夜我没打算忘记你,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他只是喝了一些酒而?已。 沈瑜也发现了他的不正常。 当下蹙着眉心向他身侧看去,然后发现,石阶上竟七零八落的倒了许多个酒坛子。 数完之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很?好?,离醉死?只差一步。 她抬头。 那人还在怔怔的盯着她,眼睛一错不错的,仿佛他漏看了一秒,自己就会化成一阵飞灰散掉。 其实……谢翕在发呆。 他的脑子已经因为醉意不太清楚,却还朦胧记得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无数次魔宫大宴之后,热闹的人潮散去。 他就一个人坐在寂静无声?的寝殿石阶上,握着玉简对?那人说话。 五百多年春去秋来,玉简那头,从来没人回应他 有时?夜色漫长,他就把和她有关的记忆抽出?来,凝成一个小球放在手心看。 一边看,一边强忍住喉咙口不断翻涌的腥甜。 恨到极处就扯开唇,冷冷对?着那记忆小球道,“没关系,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而?每当那个时?候,就会有这样“真实”的幻影跑出?来,望着他说,“别忘!不准忘!” 少女?的眉眼鲜活而?生动,抿着唇问他,“你真的要忘了我么?” 他就次次都不舍得捏碎那点记忆。 …… 可?现在他没打算忘,她也自己跑出?来了。 青年心中泛起一点柔软的悲凉,“阿瑜,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在想着我呢?” 沈瑜被问得眼眶猝然一酸。 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人好?像是把她当成幻觉了。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朝他走过去。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嗅到了一股生冷微甜的铁锈味。 迅速垂下眼睫搜寻一番,才看到对?方掩在身侧的衣袖已经被殷红血色浸透一片。 而?在他手边,扔着一把染血的锋利匕首。 她猛然一滞,唇瓣都发抖,“你……你方才在做什么?” 青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怔,而?后语气温柔得像对?待一个易碎的泡影,“阿瑜别怕,我没想死?。” 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寂寂月色下。 那副清冷眉眼无比乖巧着,轻轻笑起来,“放心罢,没有什么的,很?快就会自己好?起来了。阿瑜还没回来,我怎么敢轻易去死?呢?” 少女?闻言恨恨咬住唇瓣,旋即眼眶通红的瞪住他。 泪珠子却不听使?唤似的,一颗颗沿着柔软颊侧滚落,“还好?起来做什么,你干脆去死?好?了……” 说着这样的话,下一秒却哭得更?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这样多的眼泪,明明过来之前,她是怀着一颗雀跃不安的心要与他重逢的。 现在这样,跟她想的半点也不一样。 她用力擦掉眼边的泪,一抬眼,看到对?方正有些失神的怔怔望着她,“阿瑜……” “别这么叫我!” 但那人被她莫名其妙吼了一句后,眉眼间?却是无比的安静和乖巧。 他无声?配合着。 甚至在她捞过他那只刀锋见骨的手臂,强忍着难过要为他用灵力治愈时?。 很?轻的问了一句,“这次,能?不能?不要碎得那么快?” 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哪怕只是一个幻影。 少女?抿唇不语,只低着头一边攥着他被血水浸透的衣袖,一边指尖凝起银蓝色的治愈术法。 清色的眼泪却在此过程中毫无征兆的,一滴滴砸在那人冰冷手腕上。 青年好?似无法忍耐般的瑟缩了一下。 良久,她才抬起沾满血污的手背擦了擦哭红的眼睛。 嗓音微哑,“嗯,这次不会再走了。” * 沈瑜本来是想等到谢翕清醒的。 这五百多年于她而?言不过是黄粱一梦、弹指一挥间?,但于他而?言却太过漫长了。 漫长到让她不忍心再多拖一秒。 恨不能?立刻就把心里的话面对?面的和他说清楚。 天光渐渐亮起。 她坐在长阶上,怀里抱着睡梦中都苍白不安的青年。 倏然。 腰际的传声?玉简闪了一下,她拿起来看了眼。 是傅则清的灵信,上面写着 ——[在吗,小识姑娘?我来魔宫救你了。] “……” “…………” 又过了片刻,沈瑜复杂万分的从魔宫寝殿里走出?来。 只不过刚走到拐角处,还没来得及跟傅则清发灵信沟通。 就被遍寻她不得,只好?在魔宫要道上守株待兔的一十二宫弟子逮了个正着。 少年远远瞧见她,急匆匆行过来,“你去哪儿了?欸……你怎么不顶着云珠的样貌了?” “我……” “算了算了。” 少年打断她,“夫子课前要点名,你需得在辰时?之前和云珠换回来!快走罢,云珠在魔宫外头的角楼处等着呢,我这就送你出?去!” 沈瑜张了张唇,刚想和他解释。 然而?还不等他们?掰扯清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斥,“什么人,竟敢擅闯魔宫!” 做贼心虚的两人俱是身躯一震。 尤其是她面前的少年弟子,一边哭丧着脸转身,一边手都要举起来……欸? 少年愣住。 沈瑜也愣住。 因为就在前面不远处,一个俊逸不羁的绀衣修士被守在暗处的魔将擒获。 魔将的长戟冷冷横在修士脖颈上。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那修士好?像,貌似,就是片刻前说要潜入魔宫来救她的傅则清。 沈瑜∶“……” 要完。 那魔将手中的长戟隐约可?见嗜血之意,于冰冷面具下俯视地上被重伤了一记的修士,“你是哪一处的仙门奸细,何故私闯魔宫?” 傅则清脸色苍白,艰难抿唇道,“某只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眼下因为心上人被抓进了魔域,才不得已潜进来救她。” 他这话说得并不作伪。 从小识姑娘留下来的灵信看,她和魔宫定然是有什么牵扯。 再联想到初遇之时?她无缘无故昏倒在路边,还磕坏了脑袋。 很?容易就推断出?她应该是得罪了魔宫才被追杀,又不想连累他,于是就留下那样一封灵信。 但相识一场,又是喜欢的姑娘。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过来魔宫救她。 而?他并未注意就在自己说完这番话之后,不远处的少女?却忽然停滞下了向前的脚步。 她一脸茫然∶……心上人?谁?? 总不会是她吧。 但人命关天,由不得她多想。 沈瑜只得快步跑上前去,挡在绀衣修士的面前,硬着头皮挤出?一点笑,“误会了,他不是什么仙门奸细,是来魔宫寻我的一个朋友。” 而?另一边。 围观的少年弟子嘴巴愕然张大,甚至可?以塞下一个拳头∶她、她是不是疯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都,竟然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然而?下一秒更?惊悚的来了,长风疾刃破空。 就见他们?向来喜怒不jsg形于色的魔主大人,披发跣足的御剑而?来。 脸上清冷带着薄冰,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翠羽簪子。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石道前的少女?,几欲渗出?血来。 ——没错。 他此刻手里攥着的,正是沈瑜前脚离开的时?候往尚在昏睡的青年掌心里塞去的物什。 她本来也打算解决完傅则清的事?情,回去同他说清楚的。 又怕那人醒来真当昨夜见到的只是一个幻影,于是就有了这留证一般的翠羽簪子。 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沈瑜唇瓣张阖,一时?不知如何同他细说分辨。 而?谢翕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引魂剑代替魔将的长戟横在绀衣修士的脖颈上,语气间?有山雨欲来的冷彻,“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全文完 沈瑜没想到?。 自己是作为仙门奸细被拉下去的。 就在片刻之前。 她看着?那柄横在傅则清颈上的引魂剑, 实在担心那人惊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便硬着?头皮对那人轻喊了一声, “……谢翕。” 这话一出, 三脸呆滞。 除了沈瑜本?人和面前气息冰冷的青年之外,其他人均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那魔宫的少年弟子更是腿软得差点儿没站住,险些要当众摔一个狗啃泥。 傅则清也没好到?哪里去, 表情惊疑不定, 最后只化作了微微茫然的一声,“……小识姑娘?” 被他轻唤的少女沉默片刻, 而后轻轻启唇, “那个是我的别名,我的名字,其实叫沈瑜。” 瑜……哪个瑜? 正巧围观的魔宫弟子深深茫然了。 是魔界之中随处可见的护阵结界上所镌刻的那个“瑜”字? 还是传说中离家?出走了五百多年的魔主夫人,名讳里所带的那个“瑜”字? 四?周是漫长?而诡异的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里, 那拦在魔主面前的少女竟然胆子比天大。 格外不怕死的推开了横在绀衣修士脖颈处的引魂剑,“放他离开吧,谢翕, 他不是什么仙门奸细。” 而那柄见血封喉、绞杀妖兽无数、也曾经让无数显赫仙门凋零没落的引魂剑。 竟然真?的就被少女用莹白?纤细的指腹轻轻一推……给推开了。 魔将∶“……” 魔宫弟子∶“……” 这真?的还是他们剑指九方、狠戾无情的魔主大人么? 最后的结果就是, 傅则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被魔将拎着?后领丢出了魔宫。 而她则顶替对方变成了“仙门奸细”。 这四?个字由那人口中说出时, 沈瑜是实打实的愣了几秒的。 然而谢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的意思,更别提像她想象中那样彼此执手相望、互诉柔肠的景象了。 没有。 完全没有。 不仅如此, 那人甚至十分冰冷的对着?一旁默默垂首的魔将吩咐着?,“把这仙门奸细押入幽冥地牢。” 她∶“…………”哪里? * 暖风正醺。 一座四?面被结界层层封印的地宫之中。 少女一袭银红色裙裳。 此刻正百无聊赖的趴在一处水榭上,她左手边是堆成小山的果子糕点,右手边是摊了一地的志怪话本?。 被打入传说中幽冥地牢的沈瑜∶“……” 好罢,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她等?啊等?,等?了大半日。 也没等?来她那久别重逢、气到?吐血, 本?应跑过来质问?她的夫君。 是的。 在那人对着?她放完狠话后,自己反倒先面无表情的转身吐了一口血。 这让本?来还有心为自己辩解两句的沈瑜立时就住了嘴。 算了,幽冥地牢就幽冥地牢吧,她总不能重逢第一面就先把那人给气死了。 而后她百无聊赖的捋了一下。 好像除去最开始谢翕妖丹破碎、为了修炼倒行逆施的缘故,后头的每一次吐血…… 几乎都是让她气的。 “……” 这么一想,似乎更发愁了。 沈瑜烦躁的薅了一把头发,心情也无比失落下来∶眼下有这固若金汤的禁制结界在,他不来,她也出不去。 就算她有心想解释,难道要解释给鬼听么! 暖意融融的朱红水榭之上。 少女无比郁卒的,捧着?下巴望天。 然后上苍像是终于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淡金色的结界打开了一道小小缝隙。 有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步了进来,日光给他周围都镀上了细碎耀眼的金色光芒。 宛如天神临世。 一切风景都在这般的映衬下黯淡无光,烟消云散。 周围世界都安静了几秒。 他张嘴,“……魔、魔主夫人。” 沈瑜∶“……啊。” 白?高兴了。 不过不迁怒别人是一种美德。 尽管失望,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唔,好巧,你也来坐牢么?” 少年脸色一红,期期艾艾的,“……那、那倒没有。”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现在跟她说话磕磕巴巴的,还有点儿不敢看她。 能不能清醒一点?明?明?不久前他还不是这样的! 怎么还有两副面孔!! 有两副面孔的少年干巴巴的做着?自我介绍,“我叫朝齐,是一十二处魔宫的弟子,学号是六百零三,主修丹符,授课长?老是鬼蛛夫子。 平时喜欢炼丹、画符、插花……” “停一下。”沈瑜有点儿茫然的打断他,“你跟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而后想到?什么似的试探道,“总不会学分没攒够,想让我帮忙作弊吧?” 朝齐涨红了一张小脸,冲着?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成绩很好的!我就是,就是……” 他鼓足了勇气,小狗眼睛亮晶晶的,“魔主夫人能不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帮我向魔主大人讨要一个题字留名!” “……” 沈瑜有点儿呆掉了∶“就……这?” “就这!” 她沉默许久,真?心实意的发问?,“你们魔宫,都是这种狂热份子吗?” 朝齐一愣,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差不多罢。” 然后眼睛又亮起?来,“你难道不觉得魔主很厉害嘛!他可是开创了魔界学宫的先河,而且那么多厉害的半妖夫子都是他从旧仙门中救出来的!” 沈瑜也被问?得微微发愣起?来,半晌又抿了唇抬眼,“你们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讨厌妖?” 不是被逼无奈,也不是迫于复兴仙门的使命而隐忍蛰伏。 朝齐讶然的看了她一眼,“当然不讨厌,我们夫子虽然严厉冷漠了一点,但人……但妖还是很好很好的!” …… 少年在得了她“魔主大人亲笔题字”的允诺后,高高兴兴的走了。 离开之前还很坚决的要把从她这里得到?的小物?件儿还给她,沈瑜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打消对方归还的念头。 月上梢头。 魔宫里一片清寂。 沈瑜本?来还坐着?石阶上等?着?谢翕。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子时,他还是没有出现。 那么……今夜应当就不会再来了罢。 她叹了一口气,从石阶上站起?来,转身进了身后寝殿。 月色盈盈如水。 流萤在花丛中低飞缠绕。 榻上的少女却睡得并不安稳。 她好似整个人被浸在了一张湿帕子里,或是一片冰冷的雨水。 浑身都冷得彻骨。 睡梦中眉心也不自觉拧着?,萦绕不去如附骨之蛆的潮湿寒意侵蚀着?她,让她轻轻打了个哆嗦。 旋即又被身侧的青年抱得更紧。 沈瑜是在不尽的冷意之中醒转过来的,不仅冷,整个床榻也仿佛湿透了。 衣裙被浸得沉甸甸,难受的黏附在她的肌肤上。 她睁开眼的时候,鼻尖都是腥甜的血气。 皎洁无暇的月色照着?与她抵足而眠的青年侧脸,冰冷貌美,如同幻境。 可诡异的是,青年的脸色却过份苍白?,双目也安静的阖着?。 周身都是冷的气息。 沈瑜感到?自己手中似乎握着?一个冰冷的物?什。 她刚从睡梦中转醒,脑子转得很慢。 后知后觉低下头,看清楚了自己在做什么后…… 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她和谢翕躺在一片湿冷血水之中。 而她手中攥着?的,正是深深没入对方身体的匕首。 许是她抖得太厉害,让原本?阖了双目的青年睁开眼。 一双漆眸静静凝视着?她,“阿瑜在哭什么?” 他说着?,再度握住她的手。 像之前趁着?她睡梦中所做的那样,握住她的手将那把匕首往自己腰腹捅得更深了些。 而后望住少女惨白?如纸的小脸。 抵住她的额心,叹息似的轻笑,“这样不好么?你不是想死么,杀了我再去死。” “你疯了……谢翕你是不是疯了!” 被他揽在怀中的少女挣扎着?,唇瓣不住颤抖,泪珠雨线一般倏然滚落。 可她越是挣扎,那握住她的手去加深匕首的力度就越重。 沈瑜不敢挣扎了,哭得愈发厉害。 青年亲亲她哭得通红的鼻尖,又jsg狎昵似的碾了碾她苍白?发抖的唇瓣。 话间?却带着?平静的冷意,“怎么,就允许你在我面前跳业火阵,就允许你折磨我?接受不了我也死在你面前么?” 他微扯了唇,似乎真?的疑惑,“阿瑜,你到?底有没有心?” 话落,少女愈发泪落如雨。 纤细的身体被囿于方寸怀抱中,不住的哆嗦。 “谢翕,谢翕……” 她仓皇无错,伤心至极,只是不停的喊着?他。 青年却没有因此软化,伸出冰冷指骨轻轻去抚她耳畔鸦发,“就这么恨我?就敢……在我面前去死?” 知不知道,这五百多年来,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等?着?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沈瑜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 月色下的青年却冷冰冰瞅着?她,也不说话,任由她哭得抽抽噎噎。 过了许久,才?叹息似的呢喃了一声,“我很想你,你不在……” 都没有人爱他了。 魔宫处处热闹,人界也是。 可日复一日,他只觉得自己活得愈发像一座荒芜的枯坟。 他话落下。 就听怀中少女哭得更厉害了。 最后在少女快要哭得撅过去之前,青年终于柔和了眉目,把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紧攥着?她去握匕首的指骨也渐渐松开,“好了,阿瑜,都过去了。” 那漫长?到?望不见尽头的千万个日日夜夜。 都停在了此刻。 他想要的人就在他的怀中。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 * 沈瑜后面回想起?那一夜,仍然觉得骨寒。 她是强撑着?难过,抹着?眼泪,跪坐在满是血水的床榻间?替他处理了那道深不可见的伤口。 处理完又难过得不行,哭得哆哆嗦嗦。 连对方伸手捧起?她的脸时,都忍不住被那满脸的泪痕弄得沉默了一下,“阿瑜,我真?的没事。” 她死死咬着?唇瓣,隔着?泪眼瞪他。 而后哭得更欢了。 那夜留给沈瑜最深的印象∶就是浸透了衾被和裙裳的潮湿血水,还有自己那无穷无尽的眼泪。 心理阴影太重。 连带着?后面好几天看到?他都心中有气。 可一想到?过去的五百多年里,他一个人承受的寂寞和苦楚。 恼怒又变成了不可抑制的心疼,于是也只好屈从于本?心,在那人俯身来抱她的时候。 也耷拉着?杏眼,轻轻回抱了过去。 湖面上一双春雁掠过,涟漪随风。 鼻尖有浅淡的芍药花的香气。 远处是三三两两的魔宫弟子结伴而行。 “……谢翕。” “嗯?” “魔宫的春天是怎样的呢?” 青年沉默许久,“我其实,未曾留意过。” 春也好,冬也好,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趴在颈窝的少女不知被戳到?了哪根心弦,竟然有些难过起?来。 而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在他颊边亲了一口,“没关系,以后我都陪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