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正经人》 第1章狼烟 凛冽的寒风席卷整个辽河平原,卷起一片尘土,视线所过之处一片荒芜。 当建武元年九月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辽东之时,六州河畔出现了一支商队,商队由三百多批挽马组成,满载着满清人需要的各种物资缓缓向东北向而去,由于新帝的禁商令,大周朝关闭了在边境开设的马市,满清贵族所需的各类物资只能依靠商人的走私。 大周朝的商人为了谋取厚利,会买通关隘守将,但这样大规模的商队还是非常少见。 越过广宁前屯卫,他们就没有看见任何百姓的身影,除了几座边军戍堡,从前的村落都已成荒凉一片,这里是大周与满清交战的最前线,当地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残垣断壁,给人一种苍凉的感觉。 过了高台堡,所有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他们唯恐被卷入战场,出关时守将特意提醒他们,上个月有两支商队无意间卷入了战场、被战争波及,好在最终获胜的是周军,他们才得以带着货物和尸首返回关内。 马背上的箱笼中大多数是茶叶、丝绸和瓷器,这些在满清都是极为抢手的货物,还有一些是满清贵族们需要的珠宝翠玉、古玩字画之类的奢侈品。 商队的护卫年纪看起来都在二十来岁,大多身高体壮,这时,一名护卫向四周张望了一轮:“李叔,你说过了六州河,满清人会不会把咱们的货物没收了?” “不会,最多会多要一些酒钱。”边上赶马的中年汉子苦笑一声道:“就怕遇到边军,自当今登基以来,大周和满清就爆发了数场大规模的冲突,特别是在河套地区,都是数万人的大战,辽东这边还好,不过双方的仇怨太深了。” 可是他们越担心,事情往往就会成真,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正沿着河畔向这边急速奔来。 “有军队!” 商队顿时一阵大乱,护卫们纷纷拔出腰间佩刀,商队掌柜的大喊道:“不要乱动,把刀收起来,是高台堡的边军。” 不一会儿,一百余名大周骑兵风驰电掣般驰来,他们个个顶盔贯甲,腰挎战刀,手握弓箭,一字排开,拦住了商队的去路。 一名骑兵冲上前大喊道:“所有人放下武器,妄动者格杀勿论!” 护卫们怨声一片,却没人敢不从,护卫队长率先把腰刀摘了下来,接着被一队骑兵赶着都蹲到了河边。 从队伍中奔出一名军官,厉声喝道:“你们是哪家的商队,不知道禁商令吗?” 掌柜的走上前,拿着满满一袋银锭递上前,陪笑道:“这是给军爷们的酒钱,请军爷们行个方便!” 那军官脸一沉,冷冷道:“我问你是哪家的商队?!” 那掌柜的愣住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躲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抬头向带队军官望去,只见他年纪约十七八岁,长得身材高大,皮肤有点黑,剑眉高鼻,那双眼睛不大,却是藏锋卧锐,流露出一种机警、冷静和锐利,那眼神像要把自己看个透。 忽然目光一闪,这少年不是贾家那位吗! 去年神京发生了一件大事,宁国府现袭三品威烈将军贾珍被人打成了“木僵”,而凶手却是他的庶弟贾琥,虽说贾家极力隐瞒,但好些人家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边唾弃贾珍的无耻,一边为这个可怜的少年惋惜,原以为他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没成想竟活了下来,还成为了这队边军的首领。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既然是贾家人就好办了,毕竟都是自己人。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小的拜见二公子,这是我家老爷的名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帖双手奉上。 那名军官向贾琥望去,贾琥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军官翻身下马接过了名帖,转身递给了贾琥。 贾琥接过那张名帖望了一眼,原来是兵部左侍郎、镇国公府现袭一等伯牛继宗。 “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贾琥在心中默默想道。 是的,贾琥是个穿越户,身子是原主的,灵魂却是来自后世一名退伍军人的身上,俗称魂穿。 过程很莫名其妙,上一世退伍后想着拥抱自然,享受一下悠闲时光,便独自一人来到了泰山游玩,谁知正在欣赏《泰山刻石》时,晴空万里突来闪电从天而降,再睁眼便来到了这个世界,还没缓过神来便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棍子,这让暴脾气的贾琥如何忍耐,也顾不得太多,起身后躲过挥来的棍棒,一脚便踹在了对方的胯下,虽说这具身体力气非常小,但贾琥含恨踢出的这一脚还是让对方趔趄了几步才站稳,然后在其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一个花瓶砸在了他的头上,当场倒地不起。 “穿越”这个词虽说已经烂大街了,但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贾琥直到一个多月后从宗人府大牢里放出来才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自己竟然穿到了红楼梦的世界,时间线有些错乱,前朝是朱明王朝,满清也攻入了中原,只是,在“三藩之乱”后期历史发生了改变,“一怒为红颜”的五个月皇帝吴三贵如约驾崩,而满清主力也攻入了湖广,这个时候各地汉民纷纷揭竿而起,截断了清兵的粮道,最终满清主力被歼灭在了襄阳府境内,得知大势离去之后,康老三带领满清皇室退出了山海关。 之后经过五年战乱,终于肃清了关内的满清余孽和各方势力,吴世璠拜谒明孝陵,祭奠明太祖,表达了驱除鞑虏,恢复汉人政权。 贾家的两位先祖贾演、贾源兄弟俩分别被册封为宁国公和荣国公,自己所占这具身躯正是贾演的三世孙,贾敬的庶子,贾珍的庶弟,贾惜春的庶出兄长,一个原著中不存在的人,一个十五岁的懦弱少年。 或许有,只是死在了贾珍的棍棒之下。 在大牢中不仅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同样搞清楚了他为何会被打,一切皆是因为刚嫁入宁国府的秦可卿,原主坏了贾珍的好事,让秦可卿逃掉了,恼羞成怒的贾珍便将怒火全部发泄在了原主的身上,打死原主便宜了贾琥,还被贾琥反手打成了植物人。 自己在那个素未蒙面的便宜父亲的运作下来到了关外军中赎罪,若非自己有着前世的记忆,早就死在满清人的刀下了,经过近一年的征战,自己不仅摆脱了罪身,更是功升百总。 大周朝沿袭明制:12人为一队,每队设队长1人;3队为一旗,每旗设旗总1人,全旗37人;3旗为一局,每局设百总(正八品)1人,官兵112人;4局为一司,每司设把总(正七品)一人,官兵449人;2司为一部,每部设千总(正六品)一人,官兵899人;3部为一营,设将官(游击将军—从三品)一人,中军一人,火器把总一人,加上以下官兵2697人,总计全营2700人。5营为一镇。 去年老皇帝因病退位,新帝吴芮登基,改年号建武,意欲武力一统华夏。 双日悬空,朝堂一派乱象。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满清退出山海关之后,康老三还是活了68岁,熬死了大周朝三位皇帝,雍老四登基后出兵灭了朝鲜,改平壤为上京,自此满清便定都上京。 如今的皇帝正是乾小四。 那掌柜的开口了:“二公子?” 贾琥回过神来:“嗯。”接着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商队,依然面无表情地令道:“把箱子打开,我们要例行检查。” 掌柜的懵住了! 军官一挥手,十几名骑兵驱马上前查看,片刻,一名骑兵飞马驰来,抱拳道:“禀百总,没有违禁物品。” 贾琥点点头,转望向那掌柜:“规矩变了,从五月起,每人二两银子。” “好!” 掌柜转身跑回商队,片刻,拿着一个钱袋递给贾琥,陪笑道:“这是三百两银子,多的请二公子喝酒了。” “多谢了。” 贾琥接过钱袋随手扔进马鞍袋,略想了想,“路上不要停留,直接去盛京或者上京。”说完把名帖还给了他。 掌柜的:“多谢二公子!” 不知谁高呼了一声:“狼烟!” 贾琥循声望去,那是一处戍堡,只见笔直粗壮的狼烟直冲云霄,鞑子来了! 第2章遭遇战 “驾!” “驾驾!” “” 贾琥带着麾下骑兵沿着六州河向高台堡西边的戍堡疾驰而去,不多久就到了距戍堡不到三里的地方,就在这时,远方有马蹄声传来,是一队骑兵,在军官的喝令下,众军卒横刀立马,张弓搭箭,列成了方阵待命出击。 骑兵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果然是戍堡的残军,七个人,而且都带着伤,当抵达军阵前纷纷从马上摔下,一队军卒迅速跑上去将他们扶起,军官在两名军卒的搀扶下来到贾琥面前,他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戍堡被清兵攻破,百总战死,对方是正白旗的甲兵,约一个牛录。距离此地应该不足两里了。” “一个牛录三百人左右,除去战死和伤重,该还有两百出头,是己方的两倍,不好打呀。” 贾琥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吐槽,当年吴氏靠着火器击败了满清,可惜继位之君贪图享乐、奢侈成风,下面的官员有样学样,兵库司打造出来的火铳质量非常差,炸膛不算,弹药竟和枪的口径不匹配,即使弹丸放得进去,还不炸膛,十次最少两三次点不着,效率极低,在边军中除了守城军卒,没人愿意使用火铳。 自己麾下军卒全是着双甲,清兵的弓箭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而鞑子甲兵的装备也不差,他们穿着含有铁片的棉甲,既能防御弓箭和大周朝不靠谱的火铳,还能保暖,这样看来,只能来一场正面搏杀了。 都他娘乾隆十五年了,西方马上就要进行第一次工业革命了,自己这边还在使用着冷兵器进行搏杀。 片刻,远处传来了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随即一群小黑点出现了,越来越近,渐渐变成了一条黑线,不一会儿,便可以看清鞑子的身影了,看着他们一往无前的冲锋姿态,贾琥大手一挥,下令道:“列队前进!” 百余人列成方阵缓缓行军,张弓搭箭,用两腿控制着战马,保持着阵型,两军越来越近,看着“呵呵”地吼叫着驰马扬刀而来的鞑子,贾琥猛地拉开弓,冷森的箭尖对准了冲锋在前的佐领,眼睛眯了起来,两百三十步两百步一百八十步,已经进入了贾琥手中弓箭的射程,一声弦响,飞箭如流星,这一箭从口中射入,那佐领连惨叫声都没有,从马上栽倒在地。 突来的变故使所有人都惊呆了,就在这时,贾琥抽出马背上的斩马刀一指,大吼一声:“射马!” 箭如劲雨,呼啸着向清兵射去,战马扑倒在地,鞑子惨叫着从战马上摔下,瞬间人仰马翻,最前面的鞑子骑兵在惨叫声中纷纷栽倒,后面的骑兵刹不住脚,纷纷撞在一起,鞑子骑兵一片大乱。 鞑子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挫,贾琥战刀一挥,“杀!”率先冲了出去。 “杀啊!” 百余骑兵吼声震天,冲了过去。 一百余步的距离瞬间而至,此刻鞑子骑兵还没从混乱中缓过来,骑兵卷起滔天的杀气,从侧翼杀进了鞑子混乱的人群中,这就是贾琥的军事能力,他能找到敌人的薄弱点进行攻击,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这时,有鞑子军官试图变换军阵,然而周军却不给他们机会调整军阵。 贾琥双手紧握斩马刀左劈右斩,锐利无比,在鞑子人群中左冲右突,看着迎面而来的清兵闪电般斩去,雪亮的斩马刀翻飞,瞬间将清兵劈成两半,战马受惊而逃。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相交声,此起彼伏,一名周军骑兵刚一刀砍断一名清兵的脖子便被一根巨型狼牙棒简单粗暴的打落马下,片刻间,数匹战马从他的身上踏过,顿时血肉模糊,战场上人命如草芥。 贾琥领着骑兵一路奔杀,势如摧枯拉朽,将清兵杀的血流成河,鞑子被杀得胆寒心裂,士气全无,如潮水般后退,马踏人喊,乱成一团。 一名满清军官厉声高喊:“结阵!不准后撤。”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如闪电般射到,从他的眼中射入,直透后脑,惨叫一声倒地死去。 贾琥端坐在马上,手中的长弓慢慢拉成了满月,一声弦响,便有一名满清军官惨叫一声栽落下马,只要有鞑子试图收拢溃军,立刻会被射杀。 看着四处逃窜的清兵,贾琥慢慢收回了弓箭,鞑子败局已定,接下来是一场单方面的追击和屠杀。 六州河畔,到处是残破的尸体,大地已经被鲜血染红,折断的兵器随处都是,一些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战场上仿徨地徘徊,贾琥立马在一处高丘之上,这一战虽说打赢了,但周军也损失惨重,损失过半,剩余的人都带着伤,斩杀正白旗甲兵一百五十三人,俘虏三十一人。 一队战俘被押解而来,贾琥大手一摆:“斩了!” 就在贾琥麾下军卒正忙着收割鞑子首级和战利品的时候,一队风尘仆仆自山海关而来的信使,给前屯卫带来了一道军令,霎时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广宁前屯卫简称前屯卫,是山海关外第一卫,为出关之孔道,曾毁于战火之中,太上皇在位期间在旧址上重修了此城,现由参将曹毅镇守,城中驻有三营兵马。 此时的参将府中坐满了前屯卫诸将领,曹毅神态十分和煦,说道:“总兵府的军令你们也看了,对于当前的战局你们有何看法?” 诸将领一个个鸦雀无声地坐在那里。 曹毅先是瞟了瞟他手下的将军们,这才接着说道:“皇上新膺大宝,励精图治,好不容易说服了太上皇同意出兵夺取宁远城,将防线向前推进,倘若失败了,不说总兵该怎样收场,就连陛下都无法给朝野一个交代。” 诸将领立刻坐直了身子。 曹毅:“满清历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自从雍正吞并朝鲜之后,咱们的压力越来越大,现在朝鲜境内爆发了动乱,朝鲜水师全部叛逃,这是咱们夺取宁远城的最佳时机,只要咱们在宁远站稳脚跟,步步为营,锦州城迟早是咱们的!” 诸将领纷纷点头。 “咱们前屯卫常年与满清人作战,素有彪悍敢战之名。陛下登基便下旨嘉奖,此次更是被钦定为先锋军,为大军探路,清扫路上的障碍,清缴满清的探马,保证大部队顺利前进。” 说到这里,曹毅站了起来:“从明日起,大军前出越过六州河清缴方圆三十里范围内的所有满清据点,确保大军行踪的安全。” “诺!”诸将起身应道。 曹毅:“王振邦将军。” 游击将军王振邦:“末将在。” 曹毅:“你率领本营兵马前往高台堡,严防满清人越过六州河,若高台堡有失,唯你是问!” 王振邦:“诺!” 曹毅:“其他人立刻回去做准备,明日天一亮大军开拔。” “诺!” 曹毅手一挥:“都回去准备吧。”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值哨军官拿着一份上面粘了鸡毛的军报急忙走了进来:“高台堡来的紧急军报!” 曹毅一把接过军报,撕开封口展看,他的脸色随着眼光在那份军报上移动一下子凝肃起来,略想了想,“清晨,正白旗一个牛录的甲兵越过六州河袭击了高台堡西北向的戍堡,只有七名戍卒逃了出来。巳时两刻,百总贾琥率领的援军在距离戍堡不到三里的地方与鞑子展开了激战,惨胜,斩杀正白旗甲兵一百八十四人。” 众人无不神情凛然。 曹毅把目光转向王振邦:“你立刻率军支援高台堡,另外将贾琥升为把总,短缺的兵员先从你营中补充。” 王振邦:“是!末将现在就出城。” 第3章京城风云 大周朝十八个省确实太大了,在辽东此时是寒风呼啸,在京师却是天朗气清。 此时京师的永定门下熙来攘往许多人在等着进城。 城门洞和吊桥之间驿道两侧早已三步一岗布满了官兵,边上凉棚下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懒洋洋地坐在一张桌旁。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一下,远处官道上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声。 而这时城门下的百姓依然默默地排着队进城。 军官倏地站起身,无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城门下的人群这才有了感觉,立刻有人骚动起来。 官道上,一队骑兵从远方风驰电掣而来,扬起漫天的尘土,为首骑兵高举着令旗大喊:“辽东紧急军情,闪开!” 军官听清楚了,是辽东的军报到了,狂奔了过去,“快!闪开!都给我闪开!”疯狂的推开城门洞里的行人,骑兵飞驰进了北京城,向皇城方向急奔而去。 官兵和百姓们无不露出惊愕的神情。 “次辅,两淮的盐引,在太宗朝的时候每年都有五六百万两的税收,就是高宗朝也有四百余万两。此后一年比一年减少,虽说其中有部分确是调给体仁院那边充做公用了,但怎么说也不应该只有不到三百万两。” 户部尚书赵子勋跟在内阁次辅张尚文身后,脸色凝重的说道。 赵子勋是当今简拔的心腹,倒不是他能力有多强,而是他对皇帝的忠心,跟随着皇帝的思路和步伐,比如现在,皇帝需要钱粮支撑辽东的大战,他立刻从户部调拨了三十万两,今早又运出去十万石粮米,这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知道,这几年山西大旱,黄河、淮河又接连发大水,波及山东、河南几个省歉收,若是辽东战事不能在十月底之前结束,恐怕朝廷将无法保证大军的军需粮草。 为了打这场仗,内阁首辅宋成良被奉旨养病。 “太上皇推行仁政,以宽仁治政,虽说收拢了人心,但也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弊端,吏治、土地兼并、税收流失、国库空虚,实在是一个积弊甚深的局面呀。” 张尚文一边走一边说道:“说句犯忌讳的话,还是太性急了点儿。” 赵子勋沉默了,他打心里也不支持这个时候在辽东开战,但皇帝需要一场大胜来巩固自己的位置,龙首宫那位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了,一年了,至今没有一个勋贵军方的将领公开站队支持皇帝。 张尚文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去年两淮收了多少税银?” 赵子勋想了想,答道:“好像是两百三十多万两。” 张尚文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乾清宫。 这几日建武帝吴芮如坐针毡,他很清楚,一旦辽东战败,或者没能拿下宁远城,外患内忧将一齐爆发,就是这个皇位都将坐不稳! 建武帝在上书房来回踱步,思量着对策。 “启禀陛下,次辅和户部赵堂官来了。”大殿外传来了当值大太监的声音。 建武帝回过神来,“叫他们进来吧。”接着,转身走回御案前坐下了。 “是。” 片刻,张尚文和赵子勋走了进来,向建武帝请了个安,接着走了过去,双手呈上奏章,禀报道:“陛下,巡盐御史林如海从扬州递来了折子。” 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连忙走上前接过奏章,呈到御案上。 建武帝一边展开那份奏折,一边说道:“赐座。” “谢陛下恩典!”二人连忙谢恩。 突然,建武帝“唔”了一声,脸色一下子凝肃起来。 赵子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目光悄悄地望向边上面色淡然的张尚文。 建武帝看完了那份奏折,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想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看?”这话显然是在问张尚文。 张尚文想了想才答道:“林如海在扬州四年,功劳还是有的。”说到这里,斜望了皇帝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之前朝廷派的巡盐御史去两淮收的盐税一年比一年减少。林如海到任之后,虽说改变不大,但总算是止住了下滑的趋势,今年更是比去年多收了五十多万两。已经十分难得了。” 建武帝沉默了,目光移向窗外:“听说林如海的夫人得了怪病?” 张尚文愣了一下,接着说道:“前年,林如海的幼子也是如此夭折了。” 赵子勋的脸上立刻掠过了一道凄然,为朝廷办事的忠臣总是没有好的结局。 建武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一掌按在御案上,站了起来,“太上皇施政过宽了,过于放纵下头,处处以宽仁待人。江浙两省各衙门的官员勾结盐商,钱都被他们一层一层贪了。上下其手,铁板一块,派人去竟什么也查不出来。” 赵子勋:“江浙的官场从根儿上烂了,林盐政这仨月组织了三次清缴私盐的行动,都是无功而返,不是情报不准确,而是缉私营根本就不去抓私盐贩子,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河防衙门的兵他又调不动,倒是江南大营的人看在荣国府的情面上帮了他一次,不然今年也不能从盐商口中抠出这么多的银子。” 张尚文叹了口气,“所以他的夫人病了。” 顿了顿,接着道:“说到底,这几年贾家的权势衰落的太厉害了,已经护不住林如海了。” 赵子勋急剧思索了片刻,说道:“朝廷要用钱,或许甄家那里可以想办法。” 建武帝的目光望了一眼戴权,戴权开口了,“金陵镇守府传来密报,说体仁院下辖的江宁、苏州两处织造局今年至少盈余四五百万两。内务府却只收到了两百七十万两,至少还私瞒了两百万两。昨日两艘甄家的船抵达了朝阳门码头,从上面搬下来许多大木箱子,说是送给太上皇的节礼。” 张尚文和赵子勋飞快地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就在这时,午门当值大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启奏陛下,辽东来的六百里加急奏章!” 张尚文、赵子勋倏地站了起来。 戴权从他手中一把抢过奏折,连忙呈给皇帝。 建武帝接过奏章,撕开封口展看,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激动的神情。接着把奏折放下,对几人大声说道:“先锋军已经攻破了宁远城周边的几处戍堡,大军主力今夜便可以围困宁远城。” 赵子勋激动道:“苍天护佑,辽东战事算是成功一半了!” 张尚文:“陛下,能不能把军报给我看看?” 建武帝大手一挥:“看吧。” 张尚文接过戴权递来的军报展看,赵子勋连忙围了过来。 看完了那份军报,张尚文指着军报后面附着的有功将士的名单,对戴权问道:“戴总管,这个先锋开路,血战兴水县堡的千总官贾琥是不是那个贾琥?!” “哦?”戴权接过名单一看,眉尖不禁一动。 建武帝眼光一闪:“查!” “是。”戴权拿着军报走了出去。 很快,一炷香过去了,戴权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举起手中的密档,急声道:“是、是同一个人,建武元年五月十七日积攒战功一百二十颗鞑子首级,自此脱去罪身七月十一日因功升迁为百总,驻防高台堡。”边说边将密档呈到御案上。 建武帝仍然坐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御案上的密档,没成想一个性格懦弱的庶子竟成为了前屯卫的先锋官,百总,千总官,看来之前又立下大功升迁了把总,看来贾家玉字辈的子弟不都是酒色之徒,又想到墙头草王子腾以及被废的贾敬、贾赦,一丝苦笑掠上嘴角。 张尚文连忙笑道:“此子可以适当培养,说不得以后会有大用。” 建武帝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桩事情,对戴权问道:“赐给百官的花糕有没有贾家的份?” 戴权想了想才答道:“大明宫那边想必会有赏赐。” 建武帝手一挥:“以皇后的名义给宁荣两府各送去一份,另外,派个人去和贾敬说一声,他生了个好儿子。”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无论是公府豪门,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早早的把菊花枝叶贴在门窗上,“解除凶秽,以招吉祥”。 宁荣街上依旧十分热闹,除了宁荣两府门前没有摆摊位,街两旁都搭着棚子撑着伞,鸡鸭鱼肉粉丝干果,卖菜的小贩、卖杂物的货郎,人要买什么都有,叫喊声此起彼伏。 此刻,贾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宁国府,宁安堂。 堂下,贾赦等人正在焦心等待。 贾代儒、贾代修等京中八房爷们都来了。 就在众人陷入煎熬之时,只见荣国府大房二公子、贾赦之子贾琏领着太医走了进来。 众人一齐站起: “怎么样?” 太医看向贾政答道:“珍大爷的病只怕” 贾政一惊,急问:“只怕什么?” 太医斟酌着说道:“还是早做准备吧,珍大爷的大限只怕就在这一两天了” 贾政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贾赦长叹一声,对那太医点了点头,“劳动了。琏儿请供奉出去好生看茶。” “是。”贾琏忙答道,接着将太医领了出去。 这时,宁国府大管家赖升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对众人施礼,看向贾政说道:“二老爷,这位是镇国公府的管家。” 那管家上前行了一礼,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奉上,“这是我家老爷写给府上的信。” 贾政接过那信撕开展看,接着攥紧了信按在胸口,一阵猛咳。 贾代儒、贾代修连忙围了过来,齐问:“怎么了?!” 贾政平息了下来,转望向贾赦,说道:“是琥哥儿的消息。” 贾赦大步走了过去,抢过那封信,急忙展看,看着看着,眼中闪出光来,两颊也涌出潮红,不胜欣喜道:“好!好!好!” 见贾赦如此激动,贾代儒、贾代修把头凑了过来。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二人都怔在那里,一年了,家中没有收到他的一封信,派去的人也没见到过他本人,只是从兵部打听过消息,没想到竟在前屯卫当了百总,别看官职不小,但意义却不一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背负着罪名前往辽东军中赎罪,能侥幸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突然,贾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坤、坤宁宫赏赐、赏赐咱家重阳糕,陛下的意思。” 众人无不露出惊愕的神情。 宁国府,尤氏院。 太医说了不能见风,门帘窗帘都放得严严实实,卧室内光线黯淡。 屏风后,一只小火炉上,药罐正在嘟嘟地冒着热气,满屋的药香。 贾家的族长、宁国府的承爵人贾珍此刻正躺在床上,如果现在有人来见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躺在床上这个骨瘦如柴的人竟是正当盛年的贾珍。 贾珍的继室尤氏坐在床边发呆。 惜春站在尤氏身后悄悄的抹眼泪。 突然一道光亮直射进来,门帘掀开了。 只见一个身姿妖娆,美艳无双的年轻美妇走了进来。 “婆婆!” 秦可卿向尤氏行了一礼,又转向惜春轻声道:“四姑姑。” 尤氏木然地点了点头,惜春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仇人”,因为她,自己两个兄长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个前往辽东战场与满清人搏命,狐媚子。 “哼”了一声,惜春转身走了出去。 秦氏脸色雪白,尤氏叹了口气,一阵黯然沉默。 尤氏问道:“送走了?” 秦氏:“送走了赖总管正带人准备东西,大爷出城请太爷了。” 闻言,尤氏慢慢闭上了眼,两滴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第4章宁远之战 首山,位于宁远城东向五里处,背靠大海,与西北侧的螺峰山两相对峙,中间只有百余米的通道,可谓“扼山海之咽喉,镇辽东之要津”,是宁远城的天然屏障。 山峰虽然不高,但是很险,欲守城,必扼首山。 峰顶建有一烽火台,可惜已经废弃。 自九月初二周军正式宣战以来,先锋军势如破竹,先后攻破了仙灵寺堡、团山堡等十余处满清的戍堡,并在兴水县堡歼灭了鞑子的援兵,共斩获首级三千七百一十八颗,夺取粮米一万七千石,战马两千余匹。 山海关总兵李承阳亲率七万大军进攻宁远城,这个地方太重要了,正好处在整个辽西走廊的中间位置,距山海关两百里,再往前一百多里就是锦州,再往前是广宁,广宁的东北向则是满清的留都盛京。 拿下此城,前可威压锦州城,后边可护卫山海关,进一步的巩固京师。 满清人在这里驻屯了三万重兵防御,由一万满清甲兵、两万蒙汉绿营兵组成,尽管周军人数占优,但攻城作战十分困难,双方交战了几天,一直没能攻上城头。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满清人再次挫败了周军企图夺取宁远城的计划。 残阳如血,攻城的周军如潮水般退下,丢下一地的尸体,足有数千人之多,到处是一滩滩刺眼的鲜血,熊熊燃烧的攻城车和云梯。 周军的大营扎在兴水县堡旁,占地数十里,李承阳治军极严,为了防止鞑子骑兵的突袭,营栅外挖有壕沟,甚至辕门前还拉起了吊桥,十二座瞭望塔分布在大营的周围,防御的如铁桶一般。 在一座箭楼上,李承阳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处的宁远城,今日已经是九月十七日了,尽管周军至今还没有登上过城墙,但他却有信心拿下宁远城,打赢这场大战,按照计划昨日就该运来的十一门大将军炮刚刚运进了大营,他打算明日五更时分开始炮击宁远城,一举攻破此城。 为了这场大战,李承阳赌上了一切,对于这些大将军炮他非常的重视,亲自带着亲兵前来检查,在储藏弹药的帐篷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这些弹药不会受潮,又增添了一营军卒守卫,并对守卫的军官嘱咐道:“今夜一定要小心,无论是谁,没有本帅的手令,只要靠近这里,格杀勿论!” “诺!” 李承阳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视察去了,刚走了几步,只见前屯卫参将曹毅急忙走了过来,“大帅。” “什么事?” “贾琥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还需要五百斤火药。” 李承阳眉一皱,“他要干什么?!” 曹毅:“他想在满清援兵经过山道之时炸塌首山顶峰。” 李承阳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把握?” 曹毅急剧思索了片刻,说道:“已经过去七天了,锦州的鞑子明后日肯定会到。只要他能阻挡一日便可。” 李承阳点了点头:“好!立刻给他送去。” 在数百名周军的注视下,两名士兵将一根巨大的炮仗放在首山顶峰一处岩石裂缝里,按照贾琥的吩咐将引信固定在一块木板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站在百步外的贾琥慢慢地将弓拉开了,弦一松,火箭精准地钉在木板上,箭火点燃了引信,贾琥抱住头躲进提前挖好的壕沟内,只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整座山似乎都震动了,密集的石块铺天盖地飞来,噼噼啪啪地打在周边的树木上,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山崖崩出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缝。 有了这些裂缝,那些专门制作的大炮仗足以将山崖炸塌,爆炸产生的碎石不仅可以给鞑子造成巨大的伤害,更是可以拖延他们增援宁远城。 这些大炮仗就是用纸将火药一层层包裹起来,每一层都会添加一定量的黑火药,保证它具有很大的冲击力,为了防止火药受潮,最外面包了两层牛皮纸,引信也被包裹了起来。 很快,特制的五个巨大炮仗被小心地安置在了山崖的裂缝里,留下一队军卒看护,贾琥带着周军往山腰走去。 兴水县堡一战,贾琥率领麾下军卒攻下了戍堡并顶住了来自宁远城的鞑子援军的攻击,因此功升千总官,休整数日后接到了总兵李承阳的手令,命自己接替游击将军王振邦部防守首山,并给自己凑了三千人,午后传来了新的军令,拦截锦州方向鞑子援军一天,战后保举自己为游击将军,并且与破城的周军并列首功。 贾琥心动了,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封爵,就是三等子爵,也会让贾珍投鼠忌器,不敢动用宁国府的军中关系打压自己。 数百名士卒正在半山腰忙碌着,他们用砍伐好的树木打造简易的投石机,经过测试,震天雷可以投十步,加了碎石块的火药包大概在七十步左右,这个距离几乎覆盖了整个山道。 贾琥走到把总杨大勇的身旁,问道:“怎么样了?” 杨大勇连忙起身行礼,答道:“禀千总,再有半个时辰一百五十只炸药包便可完成,绝对够狗鞑子喝一壶的。” 贾琥点点头,“不仅要速度快,更要保证质量。还有,山中潮气大,务必注意火药受潮。” “绝对没有问题!” “好。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说不得就会有一场恶战了。”说完,贾琥钻进了帐篷里。 就在贾琥的军队在做着大战的准备的同时,一支由两万满清甲兵、三万蒙汉绿营兵组成的军队浩浩荡荡开来了,在队伍中间,四匹白马拉着一辆杏黄大马车,周边是由五十名白甲兵组成的护卫队。 马车内,一名少年闭目端坐,身躯随着车轮的滚动在微微晃动。 只见他穿着一件白狐披风,腰间系着一条金黄色的缎带,头上戴着一顶金黄缀红宝石的瓜皮帽,脚上也穿着一双金黄色的皮靴,此人正是满清皇帝乾隆的第五子爱新觉罗。永琪,他从小便习马步射,武技颇精,博学多才,颇得乾小四的喜爱,三月份被册封为和硕郡王,六月份与满清已故重臣鄂尔泰的孙女成婚,在满清众臣的眼中,他就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宁远城对于满清来说非常的重要,是进攻山海关的桥头堡,更是锦州、广宁等地的屏障,一旦此城被大周拿下,锦州将暴露在周军的兵锋之下,满清也失去了对大周京师的威压,大周就可以抽调更多的兵力在河套地区作战了。 八月二十二日是雍正逝世十五年忌日,永琪代乾隆回盛京祭奠,三天前来到广宁视察军务,宁远城被周军围困的消息让他坐不住了,他下令巡视宁远,亲自来前线督战。 天已经亮了,却灰蒙蒙的。 战鼓轰鸣,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空。 宁远城下不到四里的地方周军已经用土石筑起了土山,在土山上架设了火炮。 大营前方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周军,排列成数个巨大军阵。 高台上,李承阳坐在帅座上,拿起千里眼观察城墙上的防守情况,看得出来,鞑子准备充足,守城器械多,今日又会是一场血战。 李承阳放下千里眼,大声下令道:“命令炮手开炮,将宁远城给我砸开。另外让大军做好攻城的准备。” “诺。” “轰!” 土山上的十一门大将军炮发出了怒吼声,一颗颗炮弹呼啸而去,砸在宁远城墙上,砖石横飞。 首山上,贾琥听着震天的战鼓声和火炮声,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前明袁崇焕筑城用的是青石条外包一层青砖,非常的坚固,然而经过数次大战,城墙损毁的十分严重,满清人改用夯土筑城,外面用一层青砖包裹,这样的城墙能抵挡攻城车,却挡不住火炮的连续攻击。 最迟明日,宁远城城墙便会被炸开缺口。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狼烟!” 贾琥循声望去,只见首山尽头有一股狼烟直冲云霄,那是五里外的一处烽火台,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鞑子的援兵来了! 第5章宁远之战2 首山,位于宁远城东向五里处,背靠大海,与西北侧的螺峰山两相对峙,中间只有百余米的通道,可谓“扼山海之咽喉,镇辽东之要津”,是宁远城的天然屏障。 山峰虽然不高,但是很险,欲守城,必扼首山。 峰顶建有一烽火台,可惜已经废弃。 自九月初二周军正式宣战以来,先锋军势如破竹,先后攻破了仙灵寺堡、团山堡等十余处满清的戍堡,并在兴水县堡歼灭了鞑子的援兵,共斩获首级三千七百一十八颗,夺取粮米一万七千石,战马两千余匹。 山海关总兵李承阳亲率七万大军进攻宁远城,这个地方太重要了,正好处在整个辽西走廊的中间位置,距山海关两百里,再往前一百多里就是锦州,再往前是广宁,广宁的东北向则是满清的留都盛京。 拿下此城,前可威压锦州城,后边可护卫山海关,进一步的巩固京师。 满清人在这里驻屯了三万重兵防御,由一万满清甲兵、两万蒙汉绿营兵组成,尽管周军人数占优,但攻城作战十分困难,双方交战了几天,一直没能攻上城头。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满清人再次挫败了周军企图夺取宁远城的计划。 残阳如血,攻城的周军如潮水般退下,丢下一地的尸体,足有数千人之多,到处是一滩滩刺眼的鲜血,熊熊燃烧的攻城车和云梯。 周军的大营扎在兴水县堡旁,占地数十里,李承阳治军极严,为了防止鞑子骑兵的突袭,营栅外挖有壕沟,甚至辕门前还拉起了吊桥,十二座瞭望塔分布在大营的周围,防御的如铁桶一般。 在一座箭楼上,李承阳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处的宁远城,今日已经是九月十七日了,尽管周军至今还没有登上过城墙,但他却有信心拿下宁远城,打赢这场大战,按照计划昨日就该运来的十一门大将军炮刚刚运进了大营,他打算明日五更时分开始炮击宁远城,一举攻破此城。 为了这场大战,李承阳赌上了一切,对于这些大将军炮他非常的重视,亲自带着亲兵前来检查,在储藏弹药的帐篷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这些弹药不会受潮,又增添了一营军卒守卫,并对守卫的军官嘱咐道:“今夜一定要小心,无论是谁,没有本帅的手令,只要靠近这里,格杀勿论!” “诺!” 李承阳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视察去了,刚走了几步,只见前屯卫参将曹毅急忙走了过来,“大帅。” “什么事?” “贾琥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还需要五百斤火药。” 李承阳眉一皱,“他要干什么?!” 曹毅:“他想在满清援兵经过山道之时炸塌首山顶峰。” 李承阳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把握?” 曹毅急剧思索了片刻,说道:“已经过去七天了,锦州的鞑子明后日肯定会到。只要他能阻挡一日便可。” 李承阳点了点头:“好!立刻给他送去。” 在数百名周军的注视下,两名士兵将一根巨大的炮仗放在首山顶峰一处岩石裂缝里,按照贾琥的吩咐将引信固定在一块木板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站在百步外的贾琥慢慢地将弓拉开了,弦一松,火箭精准地钉在木板上,箭火点燃了引信,贾琥抱住头躲进提前挖好的壕沟内,只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整座山似乎都震动了,密集的石块铺天盖地飞来,噼噼啪啪地打在周边的树木上,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山崖崩出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缝。 有了这些裂缝,那些专门制作的大炮仗足以将山崖炸塌,爆炸产生的碎石不仅可以给鞑子造成巨大的伤害,更是可以拖延他们增援宁远城。 这些大炮仗就是用纸将火药一层层包裹起来,每一层都会添加一定量的黑火药,保证它具有很大的冲击力,为了防止火药受潮,最外面包了两层牛皮纸,引信也被包裹了起来。 很快,特制的五个巨大炮仗被小心地安置在了山崖的裂缝里,留下一队军卒看护,贾琥带着周军往山腰走去。 兴水县堡一战,贾琥率领麾下军卒攻下了戍堡并顶住了来自宁远城的鞑子援军的攻击,因此功升千总官,休整数日后接到了总兵李承阳的手令,命自己接替游击将军王振邦部防守首山,并给自己凑了三千人,午后传来了新的军令,拦截锦州方向鞑子援军一天,战后保举自己为游击将军,并且与破城的周军并列首功。 贾琥心动了,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封爵,就是三等子爵,也会让贾珍投鼠忌器,不敢动用宁国府的军中关系打压自己。 数百名士卒正在半山腰忙碌着,他们用砍伐好的树木打造简易的投石机,经过测试,震天雷可以投十步,加了碎石块的火药包大概在七十步左右,这个距离几乎覆盖了整个山道。 贾琥走到把总杨大勇的身旁,问道:“怎么样了?” 杨大勇连忙起身行礼,答道:“禀千总,再有半个时辰一百五十只炸药包便可完成,绝对够狗鞑子喝一壶的。” 贾琥点点头,“不仅要速度快,更要保证质量。还有,山中潮气大,务必注意火药受潮。” “绝对没有问题!” “好。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说不得就会有一场恶战了。”说完,贾琥钻进了帐篷里。 就在贾琥的军队在做着大战的准备的同时,一支由两万满清甲兵、三万蒙汉绿营兵组成的军队浩浩荡荡开来了,在队伍中间,四匹白马拉着一辆杏黄大马车,周边是由五十名白甲兵组成的护卫队。 马车内,一名少年闭目端坐,身躯随着车轮的滚动在微微晃动。 只见他穿着一件白狐披风,腰间系着一条金黄色的缎带,头上戴着一顶金黄缀红宝石的瓜皮帽,脚上也穿着一双金黄色的皮靴,此人正是满清皇帝乾隆的第五子爱新觉罗。永琪,他从小便习马步射,武技颇精,博学多才,颇得乾小四的喜爱,三月份被册封为和硕郡王,六月份与满清已故重臣鄂尔泰的孙女成婚,在满清众臣的眼中,他就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宁远城对于满清来说非常的重要,是进攻山海关的桥头堡,更是锦州、广宁等地的屏障,一旦此城被大周拿下,锦州将暴露在周军的兵锋之下,满清也失去了对大周京师的威压,大周就可以抽调更多的兵力在河套地区作战了。 八月二十二日是雍正逝世十五年忌日,永琪代乾隆回盛京祭奠,三天前来到广宁视察军务,宁远城被周军围困的消息让他坐不住了,他下令巡视宁远,亲自来前线督战。 天已经亮了,却灰蒙蒙的。 战鼓轰鸣,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空。 宁远城下不到四里的地方周军已经用土石筑起了土山,在土山上架设了火炮。 大营前方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周军,排列成数个巨大军阵。 高台上,李承阳坐在帅座上,拿起千里眼观察城墙上的防守情况,看得出来,鞑子准备充足,守城器械多,今日又会是一场血战。 李承阳放下千里眼,大声下令道:“命令炮手开炮,将宁远城给我砸开。另外让大军做好攻城的准备。” “诺。” “轰!” 土山上的十一门大将军炮发出了怒吼声,一颗颗炮弹呼啸而去,砸在宁远城墙上,砖石横飞。 首山上,贾琥听着震天的战鼓声和火炮声,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前明袁崇焕筑城用的是青石条外包一层青砖,非常的坚固,然而经过数次大战,城墙损毁的十分严重,满清人改用夯土筑城,外面用一层青砖包裹,这样的城墙能抵挡攻城车,却挡不住火炮的连续攻击。 最迟明日,宁远城城墙便会被炸开缺口。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狼烟!” 贾琥循声望去,只见首山尽头有一股狼烟直冲云霄,那是五里外的一处烽火台,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鞑子的援兵来了! 第6章宁远之战3 首山,位于宁远城东向五里处,背靠大海,与西北侧的螺峰山两相对峙,中间只有百余米的通道,可谓“扼山海之咽喉,镇辽东之要津”,是宁远城的天然屏障。 山峰虽然不高,但是很险,欲守城,必扼首山。 峰顶建有一烽火台,可惜已经废弃。 自九月初二周军正式宣战以来,先锋军势如破竹,先后攻破了仙灵寺堡、团山堡等十余处满清的戍堡,并在兴水县堡歼灭了鞑子的援兵,共斩获首级三千七百一十八颗,夺取粮米一万七千石,战马两千余匹。 山海关总兵李承阳亲率七万大军进攻宁远城,这个地方太重要了,正好处在整个辽西走廊的中间位置,距山海关两百里,再往前一百多里就是锦州,再往前是广宁,广宁的东北向则是满清的留都盛京。 拿下此城,前可威压锦州城,后边可护卫山海关,进一步的巩固京师。 满清人在这里驻屯了三万重兵防御,由一万满清甲兵、两万蒙汉绿营兵组成,尽管周军人数占优,但攻城作战十分困难,双方交战了几天,一直没能攻上城头。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满清人再次挫败了周军企图夺取宁远城的计划。 残阳如血,攻城的周军如潮水般退下,丢下一地的尸体,足有数千人之多,到处是一滩滩刺眼的鲜血,熊熊燃烧的攻城车和云梯。 周军的大营扎在兴水县堡旁,占地数十里,李承阳治军极严,为了防止鞑子骑兵的突袭,营栅外挖有壕沟,甚至辕门前还拉起了吊桥,十二座瞭望塔分布在大营的周围,防御的如铁桶一般。 在一座箭楼上,李承阳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处的宁远城,今日已经是九月十七日了,尽管周军至今还没有登上过城墙,但他却有信心拿下宁远城,打赢这场大战,按照计划昨日就该运来的十一门大将军炮刚刚运进了大营,他打算明日五更时分开始炮击宁远城,一举攻破此城。 为了这场大战,李承阳赌上了一切,对于这些大将军炮他非常的重视,亲自带着亲兵前来检查,在储藏弹药的帐篷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这些弹药不会受潮,又增添了一营军卒守卫,并对守卫的军官嘱咐道:“今夜一定要小心,无论是谁,没有本帅的手令,只要靠近这里,格杀勿论!” “诺!” 李承阳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视察去了,刚走了几步,只见前屯卫参将曹毅急忙走了过来,“大帅。” “什么事?” “贾琥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还需要五百斤火药。” 李承阳眉一皱,“他要干什么?!” 曹毅:“他想在满清援兵经过山道之时炸塌首山顶峰。” 李承阳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把握?” 曹毅急剧思索了片刻,说道:“已经过去七天了,锦州的鞑子明后日肯定会到。只要他能阻挡一日便可。” 李承阳点了点头:“好!立刻给他送去。” 在数百名周军的注视下,两名士兵将一根巨大的炮仗放在首山顶峰一处岩石裂缝里,按照贾琥的吩咐将引信固定在一块木板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站在百步外的贾琥慢慢地将弓拉开了,弦一松,火箭精准地钉在木板上,箭火点燃了引信,贾琥抱住头躲进提前挖好的壕沟内,只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整座山似乎都震动了,密集的石块铺天盖地飞来,噼噼啪啪地打在周边的树木上,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山崖崩出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缝。 有了这些裂缝,那些专门制作的大炮仗足以将山崖炸塌,爆炸产生的碎石不仅可以给鞑子造成巨大的伤害,更是可以拖延他们增援宁远城。 这些大炮仗就是用纸将火药一层层包裹起来,每一层都会添加一定量的黑火药,保证它具有很大的冲击力,为了防止火药受潮,最外面包了两层牛皮纸,引信也被包裹了起来。 很快,特制的五个巨大炮仗被小心地安置在了山崖的裂缝里,留下一队军卒看护,贾琥带着周军往山腰走去。 兴水县堡一战,贾琥率领麾下军卒攻下了戍堡并顶住了来自宁远城的鞑子援军的攻击,因此功升千总官,休整数日后接到了总兵李承阳的手令,命自己接替游击将军王振邦部防守首山,并给自己凑了三千人,午后传来了新的军令,拦截锦州方向鞑子援军一天,战后保举自己为游击将军,并且与破城的周军并列首功。 贾琥心动了,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封爵,就是三等子爵,也会让贾珍投鼠忌器,不敢动用宁国府的军中关系打压自己。 数百名士卒正在半山腰忙碌着,他们用砍伐好的树木打造简易的投石机,经过测试,震天雷可以投十步,加了碎石块的火药包大概在七十步左右,这个距离几乎覆盖了整个山道。 贾琥走到把总杨大勇的身旁,问道:“怎么样了?” 杨大勇连忙起身行礼,答道:“禀千总,再有半个时辰一百五十只炸药包便可完成,绝对够狗鞑子喝一壶的。” 贾琥点点头,“不仅要速度快,更要保证质量。还有,山中潮气大,务必注意火药受潮。” “绝对没有问题!” “好。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说不得就会有一场恶战了。”说完,贾琥钻进了帐篷里。 就在贾琥的军队在做着大战的准备的同时,一支由两万满清甲兵、三万蒙汉绿营兵组成的军队浩浩荡荡开来了,在队伍中间,四匹白马拉着一辆杏黄大马车,周边是由五十名白甲兵组成的护卫队。 马车内,一名少年闭目端坐,身躯随着车轮的滚动在微微晃动。 只见他穿着一件白狐披风,腰间系着一条金黄色的缎带,头上戴着一顶金黄缀红宝石的瓜皮帽,脚上也穿着一双金黄色的皮靴,此人正是满清皇帝乾隆的第五子爱新觉罗。永琪,他从小便习马步射,武技颇精,博学多才,颇得乾小四的喜爱,三月份被册封为和硕郡王,六月份与满清已故重臣鄂尔泰的孙女成婚,在满清众臣的眼中,他就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宁远城对于满清来说非常的重要,是进攻山海关的桥头堡,更是锦州、广宁等地的屏障,一旦此城被大周拿下,锦州将暴露在周军的兵锋之下,满清也失去了对大周京师的威压,大周就可以抽调更多的兵力在河套地区作战了。 八月二十二日是雍正逝世十五年忌日,永琪代乾隆回盛京祭奠,三天前来到广宁视察军务,宁远城被周军围困的消息让他坐不住了,他下令巡视宁远,亲自来前线督战。 天已经亮了,却灰蒙蒙的。 战鼓轰鸣,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空。 宁远城下不到四里的地方周军已经用土石筑起了土山,在土山上架设了火炮。 大营前方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周军,排列成数个巨大军阵。 高台上,李承阳坐在帅座上,拿起千里眼观察城墙上的防守情况,看得出来,鞑子准备充足,守城器械多,今日又会是一场血战。 李承阳放下千里眼,大声下令道:“命令炮手开炮,将宁远城给我砸开。另外让大军做好攻城的准备。” “诺。” “轰!” 土山上的十一门大将军炮发出了怒吼声,一颗颗炮弹呼啸而去,砸在宁远城墙上,砖石横飞。 首山上,贾琥听着震天的战鼓声和火炮声,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前明袁崇焕筑城用的是青石条外包一层青砖,非常的坚固,然而经过数次大战,城墙损毁的十分严重,满清人改用夯土筑城,外面用一层青砖包裹,这样的城墙能抵挡攻城车,却挡不住火炮的连续攻击。 最迟明日,宁远城城墙便会被炸开缺口。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狼烟!” 贾琥循声望去,只见首山尽头有一股狼烟直冲云霄,那是五里外的一处烽火台,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鞑子的援兵来了! 第7章宁远之战4 首山,位于宁远城东向五里处,背靠大海,与西北侧的螺峰山两相对峙,中间只有百余米的通道,可谓“扼山海之咽喉,镇辽东之要津”,是宁远城的天然屏障。 山峰虽然不高,但是很险,欲守城,必扼首山。 峰顶建有一烽火台,可惜已经废弃。 自九月初二周军正式宣战以来,先锋军势如破竹,先后攻破了仙灵寺堡、团山堡等十余处满清的戍堡,并在兴水县堡歼灭了鞑子的援兵,共斩获首级三千七百一十八颗,夺取粮米一万七千石,战马两千余匹。 山海关总兵李承阳亲率七万大军进攻宁远城,这个地方太重要了,正好处在整个辽西走廊的中间位置,距山海关两百里,再往前一百多里就是锦州,再往前是广宁,广宁的东北向则是满清的留都盛京。 拿下此城,前可威压锦州城,后边可护卫山海关,进一步的巩固京师。 满清人在这里驻屯了三万重兵防御,由一万满清甲兵、两万蒙汉绿营兵组成,尽管周军人数占优,但攻城作战十分困难,双方交战了几天,一直没能攻上城头。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满清人再次挫败了周军企图夺取宁远城的计划。 残阳如血,攻城的周军如潮水般退下,丢下一地的尸体,足有数千人之多,到处是一滩滩刺眼的鲜血,熊熊燃烧的攻城车和云梯。 周军的大营扎在兴水县堡旁,占地数十里,李承阳治军极严,为了防止鞑子骑兵的突袭,营栅外挖有壕沟,甚至辕门前还拉起了吊桥,十二座瞭望塔分布在大营的周围,防御的如铁桶一般。 在一座箭楼上,李承阳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处的宁远城,今日已经是九月十七日了,尽管周军至今还没有登上过城墙,但他却有信心拿下宁远城,打赢这场大战,按照计划昨日就该运来的十一门大将军炮刚刚运进了大营,他打算明日五更时分开始炮击宁远城,一举攻破此城。 为了这场大战,李承阳赌上了一切,对于这些大将军炮他非常的重视,亲自带着亲兵前来检查,在储藏弹药的帐篷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这些弹药不会受潮,又增添了一营军卒守卫,并对守卫的军官嘱咐道:“今夜一定要小心,无论是谁,没有本帅的手令,只要靠近这里,格杀勿论!” “诺!” 李承阳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视察去了,刚走了几步,只见前屯卫参将曹毅急忙走了过来,“大帅。” “什么事?” “贾琥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还需要五百斤火药。” 李承阳眉一皱,“他要干什么?!” 曹毅:“他想在满清援兵经过山道之时炸塌首山顶峰。” 李承阳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把握?” 曹毅急剧思索了片刻,说道:“已经过去七天了,锦州的鞑子明后日肯定会到。只要他能阻挡一日便可。” 李承阳点了点头:“好!立刻给他送去。” 在数百名周军的注视下,两名士兵将一根巨大的炮仗放在首山顶峰一处岩石裂缝里,按照贾琥的吩咐将引信固定在一块木板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站在百步外的贾琥慢慢地将弓拉开了,弦一松,火箭精准地钉在木板上,箭火点燃了引信,贾琥抱住头躲进提前挖好的壕沟内,只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整座山似乎都震动了,密集的石块铺天盖地飞来,噼噼啪啪地打在周边的树木上,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山崖崩出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缝。 有了这些裂缝,那些专门制作的大炮仗足以将山崖炸塌,爆炸产生的碎石不仅可以给鞑子造成巨大的伤害,更是可以拖延他们增援宁远城。 这些大炮仗就是用纸将火药一层层包裹起来,每一层都会添加一定量的黑火药,保证它具有很大的冲击力,为了防止火药受潮,最外面包了两层牛皮纸,引信也被包裹了起来。 很快,特制的五个巨大炮仗被小心地安置在了山崖的裂缝里,留下一队军卒看护,贾琥带着周军往山腰走去。 兴水县堡一战,贾琥率领麾下军卒攻下了戍堡并顶住了来自宁远城的鞑子援军的攻击,因此功升千总官,休整数日后接到了总兵李承阳的手令,命自己接替游击将军王振邦部防守首山,并给自己凑了三千人,午后传来了新的军令,拦截锦州方向鞑子援军一天,战后保举自己为游击将军,并且与破城的周军并列首功。 贾琥心动了,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封爵,就是三等子爵,也会让贾珍投鼠忌器,不敢动用宁国府的军中关系打压自己。 数百名士卒正在半山腰忙碌着,他们用砍伐好的树木打造简易的投石机,经过测试,震天雷可以投十步,加了碎石块的火药包大概在七十步左右,这个距离几乎覆盖了整个山道。 贾琥走到把总杨大勇的身旁,问道:“怎么样了?” 杨大勇连忙起身行礼,答道:“禀千总,再有半个时辰一百五十只炸药包便可完成,绝对够狗鞑子喝一壶的。” 贾琥点点头,“不仅要速度快,更要保证质量。还有,山中潮气大,务必注意火药受潮。” “绝对没有问题!” “好。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说不得就会有一场恶战了。”说完,贾琥钻进了帐篷里。 就在贾琥的军队在做着大战的准备的同时,一支由两万满清甲兵、三万蒙汉绿营兵组成的军队浩浩荡荡开来了,在队伍中间,四匹白马拉着一辆杏黄大马车,周边是由五十名白甲兵组成的护卫队。 马车内,一名少年闭目端坐,身躯随着车轮的滚动在微微晃动。 只见他穿着一件白狐披风,腰间系着一条金黄色的缎带,头上戴着一顶金黄缀红宝石的瓜皮帽,脚上也穿着一双金黄色的皮靴,此人正是满清皇帝乾隆的第五子爱新觉罗。永琪,他从小便习马步射,武技颇精,博学多才,颇得乾小四的喜爱,三月份被册封为和硕郡王,六月份与满清已故重臣鄂尔泰的孙女成婚,在满清众臣的眼中,他就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宁远城对于满清来说非常的重要,是进攻山海关的桥头堡,更是锦州、广宁等地的屏障,一旦此城被大周拿下,锦州将暴露在周军的兵锋之下,满清也失去了对大周京师的威压,大周就可以抽调更多的兵力在河套地区作战了。 八月二十二日是雍正逝世十五年忌日,永琪代乾隆回盛京祭奠,三天前来到广宁视察军务,宁远城被周军围困的消息让他坐不住了,他下令巡视宁远,亲自来前线督战。 天已经亮了,却灰蒙蒙的。 战鼓轰鸣,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空。 宁远城下不到四里的地方周军已经用土石筑起了土山,在土山上架设了火炮。 大营前方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周军,排列成数个巨大军阵。 高台上,李承阳坐在帅座上,拿起千里眼观察城墙上的防守情况,看得出来,鞑子准备充足,守城器械多,今日又会是一场血战。 李承阳放下千里眼,大声下令道:“命令炮手开炮,将宁远城给我砸开。另外让大军做好攻城的准备。” “诺。” “轰!” 土山上的十一门大将军炮发出了怒吼声,一颗颗炮弹呼啸而去,砸在宁远城墙上,砖石横飞。 首山上,贾琥听着震天的战鼓声和火炮声,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前明袁崇焕筑城用的是青石条外包一层青砖,非常的坚固,然而经过数次大战,城墙损毁的十分严重,满清人改用夯土筑城,外面用一层青砖包裹,这样的城墙能抵挡攻城车,却挡不住火炮的连续攻击。 最迟明日,宁远城城墙便会被炸开缺口。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狼烟!” 贾琥循声望去,只见首山尽头有一股狼烟直冲云霄,那是五里外的一处烽火台,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鞑子的援兵来了! 第8章宫里的赏赐 天蒙蒙的亮了。 还没有到开门的时间,但永定门下已站满了等待进城的百姓,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百姓们惊疑地望去。 一队骑兵在晨曦中驰来。 马队近了,是军使,只见他们一个个硝烟黑面,战甲破损,显然是从战场而来。 军使飞奔至永定门下,大喊:“八百里加急,开门!” 两旁的百姓无不露出惊愕的神情。 “咔咔”的,巨大的城门慢慢开了。 “宁远大捷!阵斩十万!” 军使猛抽一鞭,马队飞驰进了北京城,向皇城方向急奔而去。 “轰” 城门口立时炸了锅了,永定门守将一边扣着袍子上的纽扣,一边喃喃地说道:“打胜了打胜了” 乾清宫。 戴权和几个小黄门紧护着内阁次辅张尚文快步向上书房走去。 张尚文一面健步如飞,一面问戴权:“到底怎么回事?” 戴权:“军使到午门后,龙首宫总管太监夏守忠正巧在,说亲自引领军使进宫,没想到是引往了龙首宫。” 张尚文一惊,连忙问道:“确定是捷报?!” “宁远大捷!阵斩十万!” 张尚文笑了:“十万有些夸张了,不过只要他李承阳拿下了宁远城,就是朝廷的功臣。” 戴权:“陛下正在召见被拦在正阳门外的几名军使。” 张尚文猛颤了一下,一国之君竟只能召见几名护送军使的军卒,大步向上书房走去,正好和几名战甲破损,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憔悴的军卒擦肩而过,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一个小黄门走了过来,“次辅,陛下请您进去。” “臣参见陛下!” 他转身走进上书房,躬身施礼。 “免礼,赐座!” “谢陛下。” 张尚文坐了下来,“宁远” “打胜了!朕没有看错人,李承阳成功的拿下了宁远城。” 建武帝端起御案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接着说道:“具体的还要等军报,朕请次辅来是商量封赏一事。” “” “那几名军卒说了,贾琥在首山成功拦截了五万鞑子援军,这才有了宁远大捷。” 建武帝轻轻叹了口气道:“一天一夜,最后官军在死人堆里找出了七十一名伤兵,三千人呐!” 张尚文吓了一大跳,当初制定作战计划,是有考虑锦州的鞑子来援,所以才会命贾琥率三千兵马拦截牵制,但那是两万。 “所以,在李承阳的请功表上,贾琥为首功,攻破宁远城的辽东军为次功。” “这” 建武帝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战,贾琥得罪了辽东军诸将,他不能在待在辽东了。” 张尚文点点头,这是一种喧宾夺主的必然结果,皇帝需要辽东军的支持,所以贾琥必须离开那里。 “贾琥身受重伤,需要进行修养,朕打算调他去扬州练兵。” 说到这里,建武帝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朕怀疑太上皇就是冲着贾琥而去。” 张尚文这才微微一惊,身子向前略倾了倾,这才说道:“陛下的意思,太上皇想笼络贾琥?” “不错。” 张尚文一凛,不在说话。 上书房内一片沉寂。 午门当值大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却不敢走进殿门。 戴权迎了上去。 那大太监:“宁远捷报。”接着递上那份军报。 看着这份已经开了封口的军报,戴权回头望了望上书房,有些为难了。 “什么事?”上书房内传来了建武帝的声音。 戴权立刻接言:“回陛下,宁远捷报。” 建武帝的声音:“拿进来吧。” “是。”戴权接过军报飞快地走了进去。 贾府的老祖宗,贾赦、贾政之母贾史氏病了。 不过她不是因为感恙而病倒,而是因为一封信。 症结就出在小女儿贾敏的事情上,扬州来了急信,她最疼爱的小女儿病情加重,恐撑不过年底,这让本就郁闷于心中的贾母直接病倒了。 以王夫人为首,贾家的女眷都来请安了,满满地站了一屋子人。 病房内,贾母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贾琏的妻子,王夫人的内侄女王熙凤坐在床边,端着碗,正小心地伺候贾母吃早饭,碗中是用由江南漕运送到北京的江米熬成的细粥,贾母却无心吃饭,摇了摇头,“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王熙凤无奈,扶着她靠在床头。 贾琏急匆匆走了进来,对贾母说道:“老祖宗大喜!” 贾母马上明白了,睁着那两只枯瘦的大眼,望着贾琏,“可是辽东来了消息?” “老祖宗,宁远大捷了” 就在这时,宁荣街上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 宁国府的管事和下人们都吓懵了,贾蓉送贾珍的灵柩去铁槛寺,府里还在孝中,谁这么大胆?! 赖升家的从里院走了出来:“怎么回事!谁放鞭炮?!” 一语未了,仪门外的管事急忙跑进来了:“有圣旨!快开中门!开中门!” 赖升匆匆走了过来,跟着喊道:“快开中门!开中门!”又对赖升家说道:“快去请大奶奶迎旨!” “大奶奶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小蓉大奶奶呢?” “也去了。” 赖升脸一白,偌大的宁国府竟找不出迎旨的主子,中门咔呀一声打开了。 龙首宫总管太监夏守忠带着几个太监出现在仪门外! 赖升等人慌忙跪下了:“恭迎天使!” “呵呵,都起来,都起来。” 一头银发,身着大红蟒袍的夏守忠满脸堆笑:“快禀告你们主子,有大喜事,太上皇下旨册封你们二爷了!” 这一惊喜非同小可,赖升忙答道:“夏总管快请进,小的这就去禀报大奶奶!” 夏守忠点了点头,双手捧着装有圣旨的匣子走进了中门,后面跟着的几个太监则从侧门走进了仪门。 宁国府后院,贾母身着大红吉服,坐着小软轿,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人拥轿而来。 “大喜!大喜!”远远的,赖升家就行了礼,两只眼睛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尤氏忙问:“怎么了?” 赖升家:“四姑娘呢?四姑娘来了吗?” 贾母:“怎么回事?” “回老太太,夏总管说了,太上皇有东西赏赐给四姑娘” 贾母只好对周瑞家说道:“快去将四丫头带来。” 周瑞家瞄了一眼王夫人:“是。”连忙转身跑了回去。 远远地望着夏守忠捧着圣旨站在前院院中,贾母牵着惜春走过去,转到南面跪了下去。 夏守忠展开了手中的圣旨念了起来:“上谕:赐宁国公三世孙贾琥三等伯,授昭勇将军衔,赏穿斗牛服!” 贾母懵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竟忘了谢恩。 夏守忠温言提醒:“太夫人,谢恩吧。” 贾母这才回过神来,忙叩了个头,“臣妇叩谢太上皇天恩!” 宣完了旨,夏守忠不敢拿大,连忙上前扶起贾母,先将圣旨递给她,又望向惜春,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年貌虽小,却有着自然的贵族气质,这就是贾琥那个妹妹贾惜春了。 “杂家给女公子贺喜了。”说着,从身后太监手中拿过一个匣子,打开后,只见里面是一对玉如意,夏守忠捧到惜春面前,笑着说道:“伯爷在宁远打了大胜仗,为咱们大周立了大功呀!这是太上皇赐给女公子的。” 惜春哪里敢接,把目光望向了贾母。 贾母:“这是太上皇的赏赐,快接下。” 惜春这才双手接过匣子,叩了个头:“谢太上皇隆恩。” 夏守忠亲手将一只装着伯爵礼服和斗牛服的托盘递给贾母:“太夫人,圣人不过问朝政,所以只赏赐了爵位和武散职,至于官职” 贾母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转对贾琏说道:“请内相喝茶。” “是。” 贾琏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说道:“多谢内相照应,不要嫌少。” 夏守忠注目一看——五百两,笑着接过银票,“论理内官不该收外朝的钱财,杂家若是不收下,倒像是咱们生分了。”又回过头去大声喊道:“还不谢太夫人的赏!” 众太监一齐说道:“谢太夫人的赏!” 贾母笑着说道:“罢了罢了。不嫌弃就好。”又笑着对夏守忠说道:“内相,不知我那孙儿如何了?” 夏守忠斟酌着说道:“受了些伤,不要紧的。” 贾母会意,忙道:“可能回京养伤?” 夏守忠为难了,就在这时,宁荣街上又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 赖升急忙跑进来了:“乾、乾清宫的戴总管来了!” 贾母先是一惊,接着把目光转向了夏守忠。 夏守忠却仿佛丝毫也不在意,笑着对贾母说道:“杂家还有差事,这就告退。”说着,他领着那几名太监退了出去。 仪门外,戴权带头,四个大太监随后,徒步向宁安堂走去,十几名小黄门抬着八口红木箱子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正好遇见夏守忠,戴权忙上前行礼,赔笑道:“老祖宗。” “嗯。” 夏守忠瞟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些箱子,径直走了出去。 看着夏守忠的背影,戴权这才将脸放松了,太上皇的插手完全打乱了皇帝的布置,朝廷的封赏是有规矩的,原本是打算荫封贾琥为宁国府世袭一等神威将军,授正三品参将,前往扬州练兵查案,如今太上皇在爵位上厚赏,官职上只能降为正四品的游击将军,这就显得皇帝恩薄,不得已,只能用财物来补偿。 贾母等人早早就站在院中,见戴权进来,立刻便要跪下。 “太夫人!”戴权慌忙上前搀住了她,“没有旨意,陛下就是叫奴婢给府上送些礼物。” 一大太监指挥着众小黄门:“快,快,都拿进来,拿进来!” 一名大太监掀开了箱盖,各色的珠宝翠玉、金银首饰在阳光照耀下熠熠发光,摄人眼目!还有那各色花样的绫缎绢匹,最后一箱更是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锭。 贾母、贾琏和惜春都怔住了。 戴权满面喜气,从袖中掏出一张笺纸递给贾母:“太夫人,伯爷在辽东打了大胜仗,为咱们大周立了大功,这些都是陛下的赏赐,这是礼单。” “哦?”贾母接过礼单一看,虽然心里有些预想,但还是眼前一亮,笺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近百种礼物,最值钱的当属城外的两处皇庄和浙江的两千亩上等水田。 贾母含笑点了点头,将礼单递给了贾琏,“取十锭包起来,请内相喝茶。”又对戴权说道:“不要嫌少,拿去给大家喝杯茶吧。” 贾琏应着,走到那一箱金锭前,五两一个的足金金锭包了十个,走到戴权面前递了过去。 一个大太监伸过手来,戴权啪地把那只手打了回去,亲自接过,笑着对贾母说道:“多谢太夫人的赏。”转身将金子递给那大太监,接着说道:“陛下任命伯爷为正四品的游击将军,前往扬州督办团练乡勇。” 见贾母眉头微皱,上前一步,闪烁其词地说道:“第一,江南是个好地方,有利于伯爷养伤。第二,林盐政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家人支持,外人靠不住,还请太夫人书信一封告知伯爷” 贾母深深地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多谢内相!” 戴权也深深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本折子,递给贾母:“这是军报的抄件。” 贾母接过折子展看,看着看着,她鼻翼翕张,两眼潮润,接着闭上两眼,她无法想象,在遥远的辽东,三千周军面对五万鞑子的疯狂进攻,一天一夜,只活下了七十一人,贾琥更是被人从死人堆中找出来,他才十六岁啊! 内阁首辅宋成良的府邸就坐落在东安门大街的繁华处,平日里停满了车轿的相府却异常的清冷! 今日的太阳非常的好,在相府后花园的小河边,宋成良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如老僧入定,等着鱼儿上钩,自从被奉旨养病,他便潜伏在自己府里,一直大门紧闭,宁远大捷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水面上的苇片儿动了动,有鱼上钩了,宋成良却一动不动,管家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急声道:“老爷,宫里传来消息,陛下调游击将军贾琥前往扬州督办团练乡勇。” 宋成良没有搭话,把鱼竿一挑,往地下一撩,倒是一个二寸长的鲫瓜儿,管家在满地上乱抓,双手捧着,搁在小磁坛内清水养着。 宋成良这才说话了,“通知下去,不要招惹他,出了事,老夫保不住他们。这是一头过山虎,他就是去杀人的。” 第9章初到扬州 当北方正在大雪纷飞之时,南方还是一片深秋之景,十一月的扬州,秋色正浓,秋冬时分的瘦西湖,色彩斑斓,愈加婉约动人,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来此切磋诗文,舞文弄墨,更是留下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等无数动人的诗篇。 秋冬的瘦西湖,多了一份安静含蓄,美得如一幅山水画。 远处的船娘轻轻摇橹,哼唱着一曲扬州小调,江南的柔情尽在不言中。 瘦西湖里,一条偌大的乌篷船游曳在静谧的湖面上,沿湖边停满了画舫。 船舱内,正中摆着一张小矮桌,桌上布着几碟菜肴,一壶酒,两副碗筷,两名中年男子隔着小矮桌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开口了:“雨村兄?” 只见对面之人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让人心生好感,此人是一名被革了职的官员,姓贾名化、字表时飞、别号雨村,如今在两淮盐政林如海家中做西席,教导林如海的女儿读书,谁知林如海的夫人染了重疾,女学生整日里侍汤奉药,他闲居无聊,饭后便出来闲步,意欲赏鉴秋冬的西湖风光,恰好遇见了旧日在京师友人,对方在京师做古董贸易,号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 贾雨村回过神来:“嗯。”接着,尴尬地笑了笑:“我被先生一席话说得走了神了。依先生的看法,当今有意起复旧员?!” 冷子兴:“对!” 贾雨村:“但当日同僚一案上书参革的正是当朝次辅,万一” “此一时非彼一时!” 冷子兴摇了摇头:“当日是为了党争,今日却是为了替当今笼络士绅之心。” 贾雨村叹了口气,端起了酒杯:“可惜我在京中并无关系。”说完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冷子兴反倒笑了:“雨村兄可知这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瘦西湖为何变得如此冷清?” “当然。邸报上写的明明白白,朝廷调边关悍将来扬州督办团练乡勇。我还知道,练兵是假,查案是真,当今准备拿盐商开刀了。” 冷子兴忙笑问道:“老兄可知此人来历?” 贾雨村:“哦?” “此人正是老兄同宗,京中贾家子弟,宁国府现袭三等伯,正三品昭勇将军贾琥。” “原来是他家。” 一丝苦笑掠上嘴角,贾雨村说道:“若论起来,却是同宗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却不便去攀扯。” “不用攀扯!不用攀扯!” 冷子兴给贾雨村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老兄,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国府太夫人小女儿,赦、政二公之胞妹,贾伯爷之姑母。今贾伯爷扬州上任定会前来探疾问安。何不请林公代为引荐?” 此言一出,贾雨村大喜:“当真?!” 冷子兴失笑:“不瞒老兄,贱内正是出身荣府,岳母是荣府二房太太的陪嫁,所以” 贾雨村这才深深一揖:“多谢老兄!” “三星照啊八匹马啊五魁首呀” 划拳行令之类的喧嚣声从广陵驿的北院正房内传出。 役卒们端盘递盏,进进出出。 西面也是一个四合院,只是显得有些冷清了。 屋内坐满了人,只有贾琥身边空着几个空位,每张桌上简简单单的摆着四道菜、一碗米饭和一碗清汤。 首山一战,他们一共幸存了七十一人,除了伤势较重的二十人送往京城贾家养伤外,其余五十人都跟随贾琥南下扬州了,战后,所有人都得到了升迁,如今众人中最差的也是正八品的百总,杨大勇为正六品千总官。 山海关总兵李承阳封爵宁远侯。 杨大勇看着桌上的菜,撇了撇嘴:“都说扬州是个花柳繁华之地,就给咱们吃这个啊!” 驿丞进来了,打量了一下贾琥,对杨大勇说道:“这位爷,这里是扬州不假,但也是官家的驿站,是专门接待过往官员的地方,几品官,吃什么,住什么,都有规矩。” 看了看这群形容枯瘦的军卒,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这样,我让他们给几位再炒俩好的” 突然,贾琥猛烈地咳起嗽来。 杨大勇一惊:“将军!要不要将王太医请过来?” 贾琥大手一摆:“不要紧的。” 驿丞心里一咯噔,暗道:“果然有问题!”却不露声色,问道:“这位爷是” 贾琥:“认识一下,本人姓贾,是新来的督办团练大臣。” 驿丞急忙跪了下去,“小的给大人请安。” 贾琥向北院望了望,那边依然是喧哗阵阵。 杨大勇:“那边是几品官?怎么还叫了歌女,像话吗?” 驿丞为难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那是汪总商的大公子,说是送几位友人进京参加明年的恩科会试。” 贾琥眉一挑:“盐商子弟?” 驿丞:“是。” 杨大勇:“他奶奶的,爷们在前面跟鞑子拼命就只能吃这些。这些杂碎不仅好吃好喝,还有妓女陪乐” 驿丞:“这个这个” “没你的事了,给我们的马匹喂上好的饲料,吃完我们就进城。” 贾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驿丞:“是。” 杨大勇兀自不服气,却也只得将那口气带着唾沫生生地咽了下去,盛了半碗清汤捧到贾琥面前放在桌上,接着坐了下来,这才开始吃饭。 众人低着头吃饭,贾琥吃完碗里的饭菜,又将那半碗清汤喝了下去,对杨大勇说道:“去换林三他们来吃饭。” 一语未了,院外传来了值哨军卒大声喝问:“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一阵喧闹声中,一个锦袍青年带领一群家丁冲了进来,根本不理会值哨军卒手中的长刀。 驿丞慌忙走了进来,赔着笑说道:“汪大公子,这里是官家的驿站,朝廷有制度,您快走吧,免得被御史知道了,多有不便。” “啪”的一声,汪大公子一巴掌扇在驿丞的脸上,说道:“狗屁的制度,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我们盐商养着,这个时候跟大爷我谈制度!呸,老子砸了广陵驿你信不信!” 驿丞摔倒在地,兀自喊着:“汪大公子,您快走吧!” 汪大公子没有搭理,摇着折扇踱了上前,看了看坐在那里的贾琥,又看了看桌上的菜,明白这是招待从六品文官、正六品武官的标准,便笑着问道:“请问几位军爷从哪里来?” “干什么?把刀收起来。退出去!” 闻言,林三几人还刀入鞘,退了出去。 贾琥的目光又向汪大公子的身上望去,“我们从山海关而来。” “哦原来是边军难怪都是好马。”汪大公子一面摇着扇子,一面对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开口了:“我们公子是扬州盐务汪总商的大公子。看上了你们的马匹,这下该明白怎么做了吧?” 贾琥似乎没听明白:“什么?” 随从一笑:“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只要明白是件好事就行。我们公子心善,出钱买下二十匹马,每匹二十五两。”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说道:“这是五百两的银票,你们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的银子吧。” 杨大勇等人紧紧地握着刀鞘,一个个紧绷着脸,将眼睛睁得老大,仿佛随时准备将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剁碎! 贾琥深深地望了一眼汪大公子,然后微笑了笑,说道:“汪公子,你看,这些都是上好的军马,二十五两?合适吗!” 汪大公子看都没看贾琥一眼,冷笑了笑:“那好,我就再加一百两,给钱。”转身向外走去。 那随从一怔,粗声地说道:“你穷疯了吧?没长眼睛?!”又摔下一张银票,快步向外走去。 杨大勇:“将军?” 贾琥坐在那里没有答话,只是摆了摆手。 杨大勇也是聪明的,稍一打愣,就急忙走了出去。 驿丞面带难色:“大、大人” 贾琥:“你甭害怕,我刚来,有些事情向你请教请教。” 驿丞:“只要是小的知道的” “你当然知道。我来问你,这扬州盐商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扬州城有八大总商,分别是汪家、黄家、马家、程家、江家、鲍家、白家以及萧家。其中汪家是盐商总商之首,掌管着江苏、安徽、河南和山东四省的盐引。汪家和萧家是姻亲,江家和程家是世交老亲。这位汪大公子便是汪总商的大公子。” 贾琥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听说盐商和私盐贩子是一家人?” 驿丞脸色白了,光张嘴没有声。 北院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檀板,接着一阵悠扬的曲笛声传来了,还有那吴侬软语。 贾琥皱了皱眉头:“说吧。” 驿丞犹豫了一下,说道:“朝廷有旧制,盐商子弟不得考取功名,所以他们便修建学院、资助义学,对那些资质较好的平民学子进行资助,培养他们步入仕途,利用他们在官场上的地位保护盐商的利益。北院三位就是依附汪家的举子。” 这时,杨大勇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张口便骂了:“这狗日的胆子真不小,竟看上了那匹大白马,那可是送给两江总督的寿礼。” 贾琥及众人都一愣。 杨大勇听着曲笛声,嘟囔着:“真他妈的荒唐!” 贾琥:“去,把人请过来。” 第10章昂贵的教训 广陵驿,西院外站满了人,差不多驿站的所有人都来了,都想看一看贾琥这头过山之虎想干什么!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一齐望向院内。 贾琥已经换上了官服。 驿丞满脸茫然地呆立。 三名方才还喧闹不已的举子这时都安静下来了,都低下了头。 贾琥:“你们是几品哪?到这儿来吃喝,还叫了妓女,想干什么?” 没有人答话。 贾琥接着说道:“不说话了?不说话也行,把账结清。” 驿丞看了看贾琥,又看了看三名举子,牙一咬:“一共二十七两三钱五分,那五分就免了。” 三人还是不说话。 杨大勇忍不住了,大声道:“怎么?不讲王法!也没了规矩了吗?圣人就是教导你们如何吃国家,吃百姓?!” 三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呆在那儿好久没有吭声。 驿丞开口了:“三位爷?” 一举子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往饭桌上一搁。 另一名举子解下腰间的荷包,往饭桌上一顷。 驿丞抓起桌上的银子往秤上一称,满脸堆笑:“一共十一两八钱。”又把目光转向最后一名举子,“这位爷” 那人脸一沉,把腰间荷包拽了下来往饭桌上一扔。 驿丞将银子倒进秤盘:“还差六两四钱。” 三人都怔住了。 贾琥摆了摆手:“行了,那六两四钱就有汪大公子付了,总不能让他白吃白嫖吧!” 杨大勇和军官们都笑了。 贾琥慢慢地扫视了一眼老鸨子和几名歌女,这才接着说道:“《大周律》载:秀才、举人出入妓院停止科考一届,嫖娼者杖三十廷杖、革除功名来呀,取掉他们的儒巾,剥去袍服,拉下去打三十廷杖!” 杨大勇闻声将手一摆,率领六名军官扑了上去。 三人嚷了起来: “你不能这样对待士绅!” “我们是举人,归学政衙门管。” “就是,你凭什么革了我们的功名?” 贾琥不屑地将手一摆:“拉下去!” “走吧你!”杨大勇一把揪住一人的后领,把他拖了出去。 扬州城自古为繁华胜地,为江浙漕运必经之地,盐业的兴起让扬州的繁华达到了巅峰,殷富甲于天下。 城内的街道非常的宽阔,可并排行五辆马车,街上人流如潮,熙来攘往,热闹无比。街道两旁青楼酒肆客栈密布,门前停满了马车,人进人出,往来不绝。 盐商总商会就坐落在扬州新城的繁华处,门前街道两边都摆满了各类摊担,叫卖的、讨价还价的,一个个操着吴侬软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咔咔”的,商会大门慢慢开了,几名盐商簇拥着汪总商走了出来。 一名盐商说话了:“汪总商,我在想抚台大人的话似乎有些深意,莫非这位新任两江总督和贾家有关系” 汪总商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脚步,其他人也都停了一下脚步。 “说,往下说。”汪总商又走动了。 “您看,算上十月份,江南大营已经是第三次出兵围剿私盐了,为了什么呢?” “不错,林如海还没这么大的能量。” “咱们每年可是给两江总督衙门捐输四五十万两” 汪总商点了点头。 一直没有吭声的萧总商这时说话了:“想办法将他撵走,两江的地面上不能有这么重私心的人。” 汪总商:“两江总督是皇帝亲自任命的。” 萧总商一愣。 汪总商长叹了一声:“我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盐商几代人积下的家业弄不好就会毁于一旦” 忽然,远处传来一片惊叫声,只见一队马队风驰电掣般向这边冲来,几名彪形大汉执鞭开路。 “闪开!都滚开!” 百姓和小商贩们吓得向两边奔躲,稍微慢一点,便被皮鞭抽中。 汪总商眉头一皱:“这些是什么人?居然在城内纵马伤人,像话吗?” 马队近了,萧总商:“是大公子。” 众盐商也惊了,一齐茫然地望着汪总商。 汪总商沉默了。 一阵喧闹声中,汪大公子和众小厮、打手驰来了。 驰到总商会外,马队停住了。 汪大公子踏着小厮跨下马来,对汪总商说道:“爹,你看这马如何?” 这匹大白马太漂亮了,四条腿粗粗的,长得十分匀称,全身上下白色的毛发整洁而有光泽,两只耳朵竖立着,随时听着周围的动静,两只大眼睛总是向四周巡视着,汪总商脸一变,走了几步,望向汪大公子:“军马?” 汪大公子一怔,接着装作不在乎的神态:“只是几匹军马,几名落魄边军而已。” 汪总商:“好大的口气!落魄边军?你知不知道各省总兵府有多少将官出身边军?”说到这里,他那两道寒冷的目光徐徐地在汪大公子的脸上扫过,“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去招惹军方的人,特别是边军,你为什么不听?” 汪大公子这才有些胆怯了,慢慢低下了头。 萧总商询问了几名小厮,神色严肃起来,在汪总商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汪总商脸色立变:“唔?山海关?” 这时远处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和吱呀的车轱辘声,众盐商伸长了脖子,注目望去。 “就是他们!”有小厮大喊了一声。 汪总商怔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是他们?” 汪大公子点了点头。 萧总商一警:“来者不善啊!” 杨大勇一马当先,领着十名军官走在前面,驿丞赶着马车跟在后面。 行至商会门前,杨大勇勒住了缰绳,一行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驿丞赶着马车在汪总商等人面前停下了,插了马鞭,从车上跳了下来,上前给汪总商请了安,对汪大公子说道:“大公子,还差六两四钱,请您把帐付清。”将账单交给了汪大公子。 汪大公子一瞪眼:“你他妈穷疯了吧?!” 汪总商看了看杨大勇等人,又看了看马车上卷起来的三张席子,对汪大公子说道:“把帐付清。” 汪大公子一咬牙:“是。”对小厮:“给钱!” 小厮掏出一个十两银锭一扔:“赏你了!” 驿丞连忙接过银锭,满脸赔笑:“多谢汪总商!多谢大公子!” 汪总商向杨大勇拱了拱手:“这位” 杨大勇端坐在马上:“不必有什么忌惮。我不是来要债的,就是知会汪大公子一声,那匹白马是送给两江总督的寿礼。所以,汪总商要想好该如何跟督宪大人解释。” 汪总商和萧总商神色大变。 众盐商都是一凛。 汪大公子吓一跳:“你、你、你坑我!” 杨大勇一脸轻蔑地:“你还不配!”转过头对汪总商说道:“《大周律》载:秀才、举人嫖娼者杖三十廷杖、革除功名。这三人经不住廷杖,尸体给你们送回来了。告辞。”也不理睬汪总商等人,一甩马鞭向城外走去。 萧总商和盐商们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一齐望向汪总商。 汪总商跨步上前,抢过打手的鞭子,朝汪大公子身上一阵乱抽:“我让你强买军马!我让你嫖娼!” 萧总商走向前,喝道:“还不将你们大公子拉走?!” 众小厮犹豫不决地望着汪总商。 萧总商上前拉住汪总商的胳膊,大喊道:“大公子还是个孩子,他原是想替你分忧,打两下就算了。”边说边给众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们架住汪大公子向远处走去。 汪总商长叹一声:“他这是在给盐商招灾呀!”对身旁的管家说道:“快!准备十万两,我现在就赶往江宁两江总督衙门。” 转身对萧总商说道:“你先安排这三人的丧事,别的等我回来再说。” 第11章林家 从冷子兴口中得到消息后,贾雨村便犯了愁,皇帝起复旧员是他翻身的机会,但他更清楚朝中无人不当官的道理,他贾雨村空有一身抱负却无从施展啊! 贾雨村再三思量,决定把事情告诉林如海,请他代为引荐,做出决定后,贾雨村立刻赶往了盐政衙门。 在盐政衙门待了一年有余,差役都认识他,无须通报便走进盐政衙门,却见管家领着几名军人从书房走了出来,这些人的军装都有些陈旧,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憔悴,不是江南的官军,难道是他们? “贾先生!” 管家简单打了声招呼,便领着人走了出去。 书房的门敞开着,远远地看见了林如海坐在椅子上让大夫诊脉。 贾雨村见那人穿着六品官服,便知是太医了,含笑对小厮问道:“太医?” 小厮:“是。” 大夫诊脉都是一个惯例,闭目凝神,那是一点都不能干扰的。贾雨村心中有事,却不得不站在院里。 王太医睁开了眼,斟酌了片刻,说道:“林盐政身子并无大碍,想是这几日公务繁忙有些消耗,只要好好调理,好好将息,再添几样食补便可。” 林如海点了点头:“劳动了。贱荆和小女就有劳王太医费心了。” 王太医一面收拾,一面回道:“林盐政客套了,给尊夫人和女公子请脉是伯爷的意思,下官尽心而为。” “老爷,贾先生来了。”门口一小厮小声地禀报。 “请进来。” 林如海对身边的老嬷嬷道:“请供奉去后宅诊脉,莫要怠慢了。” 王太医走出书房,贾雨村走进书房,二人在门口擦肩而过,贾雨村向王太医笑了一下,王太医却看也没看跨出了书房门。 贾雨村神态十分和煦,对林如海一揖,这才问道:“大人身子欠安?” 林如海摇了摇头:“先生请坐!” “谢大人。” 贾雨村坐了下来,道:“陛下的恩典真是天高地厚,竟遣了太医南下为大人调养身子,当真是千古君臣的典范!” 林如海一怔,端起身边茶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放下,说道:“朝廷的邸报你也看过了,新来的督办团练大臣是神京贾家子弟,名唤贾琥,宁国府现袭三等伯,授正三品昭勇将军衔,宁远一战受伤颇重,陛下命太医院王太医随身照顾着。都中家岳母书信与他,故令亲兵护送王太医前来为贱荆和小女请脉。” 贾雨村假装一惊:“万没想到这新任督办团练大臣会是贵夫人族侄,看起来,大人还是深得陛下信任。” 林如海:“是非曲直,非我们做臣子的可以置喙的。” 贾雨村尴尬地笑了笑:“是晚生孟浪了。” 林如海只是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桩事情来,对贾雨村说道:“恭喜先生了,都中来了消息,经内阁、吏部审议奏准,起复因父母之丧离职、因事降革者。” 贾雨村心里一喜,却假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陛下仁慈,可惜晚生在京中并无关系。”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走了过来,禀报道:“老爷,盐运使大人来了。” “晚生先告辞了!” 贾雨村站了起来,向林如海一揖,低着头退了出去。 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管家说道:“请进来。” “是。”管家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盐运使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急声道:“动手了!动手了!新来的督办团练大臣对盐商下死手了!” 林如海:“慢慢说,怎么了?” 盐运使:“汪大公子带着依附汪家的三名举子在广陵驿招妓,让新来的督办团练大臣碰上了,不仅将三名举子革了功名,更是把他们活生生的打死在驿站门口。” 林如海吃惊了,盐运使接着说道:“这位爷来者不善呀!直接摆了汪大公子一道,如今汪总商赶往了江宁两江总督衙门,带着十万两前去赔罪。” “这又是怎么回事?” 盐运使笑着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林如海苦笑了一下,看来贾琥还有着另一层身份,钦差大臣,否则他不敢直接杖毙这三名举子。 团练大臣是临时性官职,权利不大,但贾琥若是还有着钦差的身份,他就能从容地调动扬州地方的资源,包括人力、物力、财力,再加上两江总督欧阳霖是贾家老亲,贾琥将拥有极大的权力。 想到这里,林如海对盐运使说道:“新来的督办团练大臣是京城贾家子弟,贱荆的族侄。” 此言一出,盐运使一喜,激动道:“只要能赶在明年三月份之前剿灭私盐,不愁收不上来盐税。” 听了这话,林如海心中大慰,说道:“是该杀上一批了,四年下来国库里至少损失了两千余万两的税银。” 盐运使:“不好办啊。他们走私都十分隐秘,当时抓不住,过后就更没有证据了。” 林如海看了看盐运使。 盐运使:“两淮盐课,之所以连年流失,说到底,是官商勾结所致。盐务上的事,查不出问题。各处码头、要道都有盐商和漕帮的眼线,江南大营这三次行动也只是抓住了一小撮私盐,估计最少跑了七成。” 顿了顿,又道:“缉私营、河防营还有巡防营都有问题,只是没法清理。” 林如海长长的剑眉抖了一下:“盐商这张网盘根错节,牢不可破!《大周律》拿他们没办法,陛下也是看到了这点,所以才会从边关调人前来,军营可不是讲律法的地方。” 管家走了进来:“老爷,扬州知府的师爷来了。” 林如海先是一怔,接着一笑:“快请。” 不一会儿,师爷走了进来,望见盐运使先是一怔,接着说道:“原来盐运使大人在这儿,正好。” 林如海:“什么事?” 师爷:“本州各衙署官员暨地方士绅,在桃花坞设宴接风,特命小的来邀请两位大人。” 林如海和盐运使对望了一眼:“知道了。” 盐政衙门是标准的三进院落,前衙后宅。 满屋子的药味,病房里,贾敏躺在榻上,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几名老嬷嬷默默地站在边上,准备随时伺候。 王太医低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眉头紧锁,过了半柱香后,这才起身,开始写药方。 “女公子无大碍,只是脾胃虚弱、气血不足导致的身体虚弱,按方抓药,辅以药膳,最多三两年便可痊愈。” 王太医将药方递与一老嬷嬷:“人参养荣丸并不适合女公子,久病必体虚,体虚又不易受补,最好不用。” 老嬷嬷:“王太医,我们太太的病到底怎么样?” 王太医为难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夫人的病,本官还要与伯爷商量商量。” 贾敏心中明白,面上还是挤出强笑道:“劳动了。请供奉出去好生看茶。” 几个老嬷嬷忙答了几个“是”,领着王太医往前院走去。 屋外脚步声越走越远,林黛玉方从碧纱橱后出来,她眼睛红红的,不停地抽噎着,走到床边紧紧握住贾敏的手,泪流满面地说道:“母亲,太医院还有给皇帝看病的主治太医,咱们进京去您不是说外祖母家世代簪缨,是真正的权贵世家一定可以请得主治太医为您诊脉” “不要哭,我不喜欢看你眼泪汪汪的模样。” 贾敏叹了口气,“朝廷有制度,不要说你外祖母家请不来主治太医,就是皇帝隆恩,娘的病也是治不好了王太医祖上世代在宫中当差,医术、眼界不比主治太医差” 黛玉取出帕子把脸上的泪水拭去了,贾敏咽了一口气:“‘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替你父亲想,替我想,你都要保重身子。”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 黛玉“哦”了声,又垂下头去。 正在这时,王嬷嬷匆匆走了进来,她有些兴奋的上前,语气激动道:“小姐,二爷来了!宁国府的二爷来了” 第一次听到“二爷”时,贾敏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王嬷嬷说到“宁国府”,贾敏方反应过来这个二爷是哪个。 “人哪?” “在衙门与王太医说话。” 王嬷嬷开心道:“扬州知府和各衙署官员、地方士绅们在桃花坞为二爷设宴接风,姑爷也去了。二爷心忧小姐的病情,进城便直奔咱家来了。” 顿了顿,“管家已经去通知姑爷了。” 第12章初见 桃花坞位于瘦西湖畔,长提的北端,是一座小巧精致、古香古色的园林,水榭回廊,树林掩映,园中央为一大水池,池水与湖水相通,池中有岛,岛上有五座亭榭,环境清幽,常有名士在此宴饮、赏景、吟诗,留下了许多赞美景色的诗文。 一座临水的亭榭里,几桌丰盛的酒宴摆开。 扬州知府李明博、各衙署主官和地方士绅、盐商们都聚在这里。 这时外面一声传呼:“林盐政到” 众人都站了起来。 林如海进来了,后面跟着盐运使。 众官员和士绅、盐商们一齐躬下腰去:“恭迎钦差林大人!” 两淮盐政,全称“巡视盐政监督御史”,简称巡盐御史、盐政,正五品官,但巡盐御史属于钦差,身份地位比较高,是从三品的盐运使的上司,因此在品级上为扬州城最大的官。 林如海看了看席面,对扬州知府李明博问道:“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大喜呀!” 李明博拱起了手,满脸堆笑地迎上去,“万没想到新任督办团练大臣会是大人妻侄。” 林如海:“哦?朝廷邸报上可没有明说此事。” 李明博:“实不相瞒,是首辅来信告诉我的。” 林如海见他开门见山地抖出了背后的靠山,知道他是怕贾琥这把刀在斩向扬州官场之时将他给伤着了,却不露声色,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林管家兴冲冲走了进来,向林如海请了个安,接着将一封名帖双手递给林如海:“老爷,都中宁国府承爵人,贾伯爷来了!” 李明博等人俱是一惊,看了看那张名帖,又一齐望着林如海。 林如海心中有些诧异,面色却是没有变化,接过名帖一看,上面几个俊逸的大字:宁国府贾琥。 萧总商忍不住了,试探地问道:“林大人” 林如海回过神来:“嗯。”接着,抚须笑道:“家中有远亲登门,失陪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盐运使犹豫了一下,向众人做了个歉意的表情,跟着林如海走去。 李明博和士绅、盐商们都怔在当场。 盐政衙门正厅大门洞开着,杨大勇站在门外手把着刀柄一动不动,厅门的两侧和四周十几个军官也握着刀柄一动不动。 此时贾琥正坐在椅子上让王太医请脉。 王嬷嬷是林黛玉的奶娘,也是贾敏当年的陪房,远远地望着闭目正坐在那里请脉的王太医和贾琥便停住了脚步,跟来的林家婆子丫鬟也是懂得这个规矩,一个个屏住呼吸,站在院里。 王太医睁开了眼,先是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伯爷身子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月余便大好了!” 贾琥点了点头:“多谢供奉了。” 王太医:“伯爷,林夫人的病只怕” “只怕什么?” “林夫人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贾琥霍然地闭上了眼睛。 少顷,王太医接着说道:“林盐政的身子并无大碍,只要好好调养,好好将息即可。至于女公子,下官已经拟了药方,再辅以药膳,最多三两年便可痊愈。” 贾琥慢慢睁开了眼睛,又慢慢点了点头。 王太医向四周张望了一轮,声音微弱了下去:“伯爷,林夫人之前应该是中过毒,且一直没有彻底的治好。” 贾琥一惊:“什么?!” 王太医:“伯爷,听下官一句话,在这个时候您得谨慎小心,做好准备呀。” 贾琥震惊之余感动地说道:“王太医,您的话我记住了” 这时,杨大勇走了进来:“将军,林夫人那儿传话来了,说是如果将军事情忙完了,请去一趟。” 贾琥站起了:“拜托王太医了。” “伯爷放心。” 贾琥点了点头,对杨大勇说道:“好好照顾王太医。”说着与王太医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奴婢参见族长!”远远地,王嬷嬷跪了下去。 贾琥一怔,答道:“起来吧。” 王嬷嬷磕了个头站起了:“小姐身子不好,请二爷移步说话。” 贾琥心里一酸,望着王嬷嬷:“请嬷嬷带路。” 王嬷嬷慌忙低头:“族长这样说折杀奴婢。”说完,引着贾琥向后宅走去。 病房内,贾敏靠在床头,“不要放幔子,这是我侄儿,没的这些虚礼。” 老嬷嬷:“是。”连忙撩开帐幕拢上。 贾琥跟着王嬷嬷来到了屋外,早有两个婆子在两边打起帘子,又见两个老嬷嬷迎了出来。 进入病房时,只见屋内站着五六个老嬷嬷,床边站着四个小丫头,一名妇人靠在床头看着自己,贾琥便知是贾母的小女儿,林黛玉的母亲,自己的便宜姑姑贾敏,贾敏虽被病魔缠身,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但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温柔与美丽,不然,林黛玉也不会长得那么漂亮。 “侄儿贾琥拜见姑母大人!”贾琥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贾敏心里一酸,自从林如海外放地方,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亲人了,眼中涌出了泪花,连忙别过头去。 王嬷嬷这时走到床边,劝道:“这是喜事,小姐该高兴的。” 被王嬷嬷这么一说,贾敏取出帕子把脸上的泪水拭去了,对贾琥勉强笑了笑,“起来,坐着说话。” 贾琥:“是。”在帐幕边的椅子上坐下。 王嬷嬷将一碗热茶捧给贾琥。 “你什么时候离的京?都中怎么样对了,老太太呢?她老人家身子骨还好吧?”贾敏问贾琥。 贾琥沉默了稍顷,答道:“侄儿从辽西战场而来,自去年十月,我已经离家一年有余。此次奉旨南下扬州督办团练乡勇,便来探望姑母和林姑丈。” 贾敏的眉头已经紧蹙起来,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贾家弃武从文是彻底失败了,只是苦了你。” 贾琥轻轻地摇了摇头。 贾敏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这时,一声咳嗽从碧纱橱后传来,贾敏望了望贾琥,又把目光望向碧纱橱,“玉儿,还不出来见你二表兄!” 先前贾敏和王太医的说话,林黛玉早就听见了,对于这个都中的表兄产生了好奇,如今又听说他刚从战场回来,便更多出了几分兴趣,闻言起身快速整理衣着,深吸一口气,才从碧纱橱后走出。 见贾琥已经站起身,黛玉细步上前,对着贾琥盈盈屈膝福下,轻声道:“二表兄。” 声音悦耳动听。 贾琥点点头,与林黛玉还了一礼,道:“妹妹叫我二哥哥即可。” 黛玉闻言,抬起眼帘又瞧了贾琥一眼后,再垂下眼帘:“嗯。” 想着87版电视剧那句“我属羊。”,十一岁的林黛玉,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别看才小小年纪,身上便有了仙气飘飘的风采,哎这丫头竟敢偷看自己。 一直悄悄打量着贾琥的黛玉,与贾琥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只觉得心儿砰砰的跳,有些慌,小脸飞起一抹红晕,立马退回到贾敏身边去了。 一旁的贾敏却已看见,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深意。 盛京,满清龙兴之地。 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通往皇城的大街上空落沉寂,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压雪声。 一辆杏黄大马车从大街深处碾来,一队白甲兵紧护在马车两侧。 身着郡王礼服的爱新觉罗永琪坐在马车里,面容显得憔悴,他刚从上京回来,这时,车窗外传来了护卫的声音:“少主子,大周朝那边传来了消息。” 永琪倏地睁开布满血丝的两眼,“知道了。” 第13章粉墨登场 远亲至,自然是要开接风宴的。 今天的宴席是这么多年以来林家规模最大的一次,林家人丁不旺,又跟族中往来的并不密切,难得有这么大的喜事,林管家亲自招待杨大勇等人,前院花厅内,十余桌丰盛的酒宴摆开。 林管家捧着酒坛,先给杨大勇的碗中倒满,接着给林三等人的碗中倒满,再给自己的碗中倒上,接着捧起碗来:“诸位将军,这碗酒我替老爷敬诸位!”说着,把碗中的酒一口喝干了。 杨大勇和林三等人也捧起碗来,咕咚几口喝了下去。 林管家:“据闻表少爷是在宁远一战中立下大功,太上皇下旨封赏,皇上钦点督办团练大臣,这也是林家的荣耀。杨将军待会聊聊战场的事情,我也长长见识。” 杨大勇:“好说,好说。这席面够排场。” 林管家:“区区几道乡土风味,算不上破费。” 一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杨大勇望着面前的汤羹。 林管家介绍:“这是文思豆腐,也称什锦豆腐羹,软嫩清醇,入口即化,同时具有调理营养不良、补虚养身等功效。” 众人又面面相觑。 林管家笑了笑:“这个是清炖蟹粉狮子头,这是糟煨熊掌、冬笋鹿肉、龙井鸭舌、三套鸭” 林三咽了口唾沫:“这些东西别说吃了,听都没听过。” 林管家手一摆:“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日子长了也就不稀奇了。” 杨大勇怔了一会儿,然后对众人大喊道:“吃饭!吃饭!敞开了吃,但是不许喝醉!” 众人早已看花了眼,肚中的馋虫也已被勾了起来,纷纷开动起来。 盐商总商会大厅,一帮盐商都聚集在这里。 八大盐商中的黄家、马家、程家、江家都来了,静静地坐在那儿,望着门外。 萧总商手里拿着一封信疾步而进:“这是抚台大人派快马送来的一封信,大家看一看。” 信在众盐商手中传递。 马总商有些胆怯:“他冲我们来?” 萧总商:“这个人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哪一条路子也不是,得上点儿心。” 程总商笑了:“不就一个团练大臣吗。再硬的骨头,用银子泡也能把他泡软了,什么大不了。” 江总商:“就是,钱能通神,我还从未见过有能迈过钱财这道坎儿的人。” 马总商:“也能通鬼哪!你们别忘了,这中间隔了一个林家。” 厅里的盐商闻言都是一惊,林如海的妻儿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虽然不是他们动的手,但也与他们有着牵连,两淮盐课这张网把所有人都套住了。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黄总商终于说话了:“他这次是顶盔贯甲而来,一身血气。咱们不能正面碰他,更不能惹翻他一步走错,他就能借林家的事杀了咱们” 马总商更惶恐了,两只手不断地搓着,说道:“这话说得对,小心无大错。他就是冲着两淮盐务来的,最近各位的门户要严一些。” 萧总商面容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汪总商被他耍了一下,还有那三名举子,这是在向咱们示威!” “盐务上的事,没什么漏洞,该交的税都交了。” 黄总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道:“真要明查,倒也没什么。就怕他借着围剿私盐把咱们的官盐一锅端了。” 程总商和江总商一齐喝道:“他敢!” 黄总商顿了顿:“满朝都知道,扬州的盐商难斗。为何?因为咱们所行之事皆合乎《大周律》和官场的规矩。只要依法,就是当今也动不得咱们,所以才会从边关调人前来,军方的人可从来不讲规矩,这是准备拿两淮盐务开刀了。” 马总商惶恐地站了起来:“这扬州城就是个火炉!不行,我要出去躲一躲。” 众人一阵骚动。 程总商冷笑了一声:“老马哪,现在说这些,晚了!再说,你一个商人凭什么在扬州乃至江浙一带呼风唤雨,还不是手中握着盐。没有风险,哪有这般好事? 直隶最近的盐价有些高,山东、安徽、河南和湖北几个省的盐号都在催。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这个时间也够他练兵了,咱们将盐压一压,只按部就班地走户部调拨的官盐,待时机成熟,把官盐私盐混在一起出,让他去剿,老百姓没盐吃闹起来,看他怎么交代。 事在人为,只要把住机会,他会来给咱们磕头的。” 所有的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江总商也站了起来,一边慢慢地踱着步,一边说道:“咱们还要去苏州见江苏巡抚。” 一丝苦笑掠上嘴角,黄总商明白,不碰一碰,这些人是不甘心的。 一阵风吹来,落叶纷纷飘下。 后花园,林如海穿着便服背着手在石径上走着。 他的身后,贾琥同样身着便服。 林如海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你太鲁莽了,怎么能随意杀戮呢?” 贾琥:“我的探子回来了,姓江的出城了。” “去哪儿?” “见江苏巡抚王文渊。” 林如海眉头一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光开始闪烁起来。 贾琥淡笑了笑,说道:“皇上新膺大宝,励精图治,辽西的军事取得了成功,下一步不是推行新政,就是对草原用兵。这几年边关战事不停,国库快空了,税银又连年锐减,两淮盐课是重头儿,在太宗朝的时候每年都有五六百万两的税收,今年才收了不到三百万两,如今的人口却是太宗朝三倍还多,窟窿太大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盐商的势力太大了,两淮的盐一半儿在他们手上攥着。” 贾琥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就砍他们的头!” 林如海此时再不犹豫,直接道:“缉私营、河防营和巡防营都有问题,问题最大的是河防营,只要从他们身上撕开了口子,哪怕有半点口实,扬州的盐商,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掉。” 贾琥笑着点了点头。 林如海又踱开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一次担子不轻哪!此事非同小可,急不得。你要先练好兵官府、盐商、官兵还有漕帮,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只有军队才能斩开它。这就是我的主意。” 贾琥:“多谢姑父指教。” “我这儿房子又大又空,你就不要在外面找了。” “多谢姑父。” 贾琥拱拱手,接着说道:“此次奉旨南下扬州,查办盐商虽然重要,但为陛下练兵才是重中之重,这期间我会待在城外军营。” 林如海:“也好。”顿了顿,“这两日你就住在这儿,陪你姑母说说都中的事情。” 贾琥:“是。” 夜已经很深了,府衙书房内仍然亮着灯光。 扬州知府李明博和黄总商相对默坐。 师爷招呼几名黄府小厮抬着两只箱笼走了进来,放在屋内,然后退了出去。 黄总商起身,走到箱笼边掀开箱盖。 一只箱笼中装着黄澄澄的金锭。 另一只箱笼中装着古玩字画。 李明博一愕:“黄总商,这是干什么?” 黄总商拱拱手:“李大人,这么多年来蒙您照顾。如今唉!一切都不用谈了。求府台大人给指条生路吧。” 李明博笑了:“大可不必,大可不必。今年扬州的盐税才收了不到三百万两,我这连接了内阁、户部几道行文,言辞之厉,也是出乎平日。这一点你还不明白? 首辅派快马送来了一封信,国库快空了,首辅和内阁几位大学士一连数日被陛下当着百官的面诘责,脸面扫得干干净净。只要你把住机会,替首辅、替内阁圆了脸面,就是大功一件!这下明白了?” 黄总商:“多谢府台指教。” 李明博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第14章众生相 扬州是大周的经济重镇,加之大运河漕运的重要关卡,朝廷在扬州驻扎了三营兵马,缉私营归盐政衙门管辖,河防营归扬州府衙,这两营同时又受两江总督衙门的统管。巡防营由兵部直辖,并不受地方官府的统管。 贾琥这次是受皇帝的委派,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办扬州地方军务,说得通俗一点,他就是享有实权的扬州最高军事长官,直接掌握扬州兵权。 在贾琥抵达扬州的第二日,内阁关于贾琥的公文姗姗来迟,终于被送到了扬州各衙署官员的面前。 有了钦差的身份,这些将官便对他心存敬畏,当天便前往盐政衙门拜访贾琥,非常客气的表示全力支持朝廷练兵,要人给人,要器械给器械。 贾琥却不想,他不相信这些人,直接派出五队人前往淮安、通州、江宁几个州府招募良家青壮。 这样一来扬州地区就出现了一支强大的势力,而且没有两江总督衙门和兵部的掣肘,是一支完全属于贾琥的军队。 一晃十天过去了,此时贾琥正站在扬州城外大营的教场高台上,十余名将官肃立在两侧,高台下八千余名青壮排成了三个巨大的军阵。 贾琥跨前一步,高声道:“我叫贾琥,祖籍金陵,虽说生长于都中,但和大家一样都是江苏人。” 青壮们微微骚动了,因为乡土观念的影响,人们对同乡非常信任,不仅民间同乡联谊风气盛行,在官场上更是以同乡关系相互回护依附,一地之官同气连枝,一乡之人互为党援,可谓是社会关系中最为牢固的。 贾琥朝京师方向微微拱了拱手道:“蒙皇上恩典,本将南下练兵,组建勇卫营,这也是尔等的机缘,皇恩浩荡,军功封赏。只要你们上了战场敢拼敢打,我会如实上奏朝廷,为大家请功。” 说着,看了看下面的青壮,笑道:“大家听着,勇卫营属于边军,所以大家拿的是边军军饷,每人每月可有二两五钱的饷银,每天都有肉吃。” 这句话随着风传到了每一个青壮的耳中,青壮们的士气又为之一振,要知道江南大营的士卒每人一年只有二十两的饷银,各地巡防营更低,在家种地一年最多能有个十五两的收入。 贾琥一一扫视众将官:“按计划训练。” 杨大勇等人齐声吼应:“诺!”接着一齐走下高台。 边军的饷银不是这么好拿的,士兵们每日天不亮便要开始训练,五十名教官个个凶神恶煞,稍有懈怠便有木棍劈头盖脸打来,每日成绩不合格者还要接受惩罚,好在训练期间加餐,每天两顿干的,米饭、肉管饱。 贾琥再三思考,将勇卫营编练成三营,其中两个火器营,一个骑兵营,不在单设步军营。 骑兵由于缺少马匹,只能每日练习箭术和劈砍,再就是和火铳兵一起训练体能。 军营的生活枯燥乏味,一晃又五天过去了,这天清晨所有火铳兵全部出营,从今天开始他们要进行负重徒步行军训练。 中军大帐内,贾琥坐在当中的帅位上。 三把火铳摆在面前的案几上。 巡防营的鸟铳、江南大营的鲁密铳以及贾赦托粤海将军邬家从西夷人手中高价买来的滑膛枪。 滑膛枪:枪管长三尺半,口径约半寸,全枪长五尺半,平射状况下能够在一百八十至两百四十步左右距离上对敌方目标实施有效打击。 滑膛枪边上摆着一把刺刀,刺刀长约一尺,呈剑形,将刺刀的刀身插入固定在滑膛枪枪头一侧的金属套筒上,这样滑膛枪就可以带刺刀射击了,带了刺刀全枪总长度在六尺半,与普通长枪差不多。 使用纸壳子弹的滑膛枪士兵,射速能够达到每分钟2—3发甚至达到5发,这使得火铳兵能够打出足够密集的弹雨,即使面对骑兵的冲锋也不再是软弱无力的了。 如此一来,骑兵就不可能从正面再对步兵队形实施有效的攻击了,如果骑兵仍然想从正面接近火铳兵,它将首先遭到来自滑膛枪队形的排枪齐射,之后,还将遇到像长枪兵队形一样的有力抵抗。 鸟铳造价约三两,鲁密铳要在五两,西班牙人的滑膛枪售价二十两,造价估计在七八两。 两个火器营有战兵五千四百人,再加上应急,一次最少要从西夷人手中购买八千杆滑膛枪,再加上弹药,没个二十万搞不定啊。 嗯,两江总督欧阳霖派人给自己送来了五万两,还差十五万两,扬州府库应该能挤出五万两,剩下的就只能靠盐商捐输了。 眼瞅着就到十一月底了,新兵必须接受装填、操枪、瞄准、射击训练,最主要是进行实弹射击。 一阵阵算珠噼啪声从盐政衙门签押房内传出。 毛笔在账簿上不断地画圈,渐渐地,林如海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现在盐政衙门能拨出的库银已不足五十万两。 盐运使满头大汗走了进来。 林如海疑惑地:“这是怎么回事?” “下官也是刚知道。” 盐运使气急败坏地:“半个月了,码头上只走了三十条船,仅三船盐运往直隶。” 林如海一愣。 盐运使:“他、他们明摆着要直隶闹盐荒若是朝廷怪罪下来” 林如海阴沉着脸坐在大案前。 盐运使气急败坏地来回疾走,走到门边倏地停住,又猛地转身,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行!咱们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大人,我这就去缉私营,安排人立刻去抄了他们的盐窝子,好好整整这帮胆大妄为的盐商。” 林如海叹了口气,望了望他,说道:“你呀缉私营的人你也不是没看见,里里外外全烂透了。他们不会为了几两银子的饷银去碰这些手眼通天的盐商。再说,你就确定那几处院子里藏的是私盐?在你来之前,我也曾查抄过数次,结果又如何?不过是让人看了几场笑话而已。” 顿了顿,“你去见姓汪的,告诉他,年关在即,这件事情闹大了,朝廷里怪罪下来,总要有人顶罪的。林家还是以前的林家,汪家还是以前的汪家,贾家也是以前的贾家。” 盐运使:“好。”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乓啷”一声,一只青花官窑的茶碗砸在书房地上,碎片四溅! 站在旁边的汪大公子,还有站在书房外的几名汪府小厮一个个吓得脸色都变了。 汪总商气犹未消,走到书案前坐下,顺手抓起书案上那块白玉镇尺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块镇尺碎片四溅! 空气都像凝固了,书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汪总商坐在那儿,胸脯不断地起伏。 这时,萧总商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满地的碎片,先望了一眼兀自坐在那儿生气的汪总商,接着走到汪大公子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汪大公子:“刚才盐运使来了,林如海那儿传话来了,说是若直隶闹盐荒,就拿汪家顶罪!” 萧总商闻言大惊,走到汪总商身旁,说道:“姓林的这是搭错了哪根儿筋!” 汪总商这才叹了口气:“你来了。” 萧总商:“您到河岸上看去,到处是列队而行的官军,我问了,这样的训练最少持续两个月。咱们的私盐怎么出?” 汪总商只是摇了摇头,仍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萧总商:“汪兄,不能再等了,赶快把那二十万引盐运到山东、直隶去吧。山东最近的盐价已经到了六十文,直隶五十文,每张盐引缴纳三两税银,再扣除其他的关税,咱们这趟最少能赚一百二十万两。” 顿了顿,“以往朝廷整饬盐务,照例是另派钦差前来查明实情,然后大家象征性地捐输也就过去了。这一次不一样,姓贾的就是来杀人的,等他刀磨好了江家、程家想斗,让他们斗去,咱们没必要趟这趟浑水国库空虚,直隶盐荒,这都是机会,只要咱们替皇上、替朝廷圆了脸面,就是大功一件!” 汪大公子愤愤地:“姓林的也太欺负人了。” 萧总商神色严肃起来:“太平年景,直隶闹盐荒,这可是重罪。知府李明博是首辅的人,林如海背后有贾家,朝廷的板子只会落到咱们盐商的头上,而汪兄又是盐商总商之首。” 正在这时,管家匆匆走了进来,在汪总商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汪总商脸色立变:“唔?走多少盐?” 管家:“说不太准,一二十万引吧?” 一条条大船,停靠在盐运码头,青壮们正往船上背盐。 远处,大队的挑夫,挑着盐担向码头走来,河岸上有一队扬州府衙差役在警戒。 这时,扬州知府李明博带着黄总商、马总商走过来。 只见船舱里堆起了一袋袋的盐,青壮们还在不停地装船。 李明博:“这十五万引盐算是解了直隶、山东的盐荒。” 马总商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多谢府台大人指教李大人,请您再同首辅说说,马某也渴望替首辅分忧。” 李明博手一摆,笑道:“这么多年来,咱们也是有些交情的。”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只要你肯出力,我一定禀明首辅,保你富贵平安。” 马总商见时机已到,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往后还请府台大人关照,一点儿小意思,略表存心。” 李明博推辞道:“大可不必,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接过略瞥一眼——那银票上赫然露出“叁万两”三个大字! 黄总商双手一抱说道:“日后还要多承府尊大人的庇护!” 李明博这才点了点头,把那张银票塞进袖中,接着说道:“黄总商言重了。多久能装完?” 黄总商:“日夜不停地装,也得装三天。” 码头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开船喽——” 看着远去的运盐船,李明博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十五万引盐就要缴纳四十五万两税银,黄、马两家额外捐输五十五万两,自己不仅替首辅圆了脸面,更是解决了一场危机,这一任结束,怎么也该特简个按察使之类的官职。 正在这时,李明博的师爷走了过来,“府尊,刚才府衙来了一名将官,贾伯爷那儿传话来了,说是今日黄昏之前送五万两现银去军营,另外,每天多给军营拉三十头猪去!” 顿了顿,“这是军令!”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众人注目望去。 一骑马渐渐地驰近了,奔到黄总商面前停了下来,那人跳下马,大声禀道:“老爷,商会传来话,请您和马总商立刻回商会议事。” 第15章愤怒和现实 盐商总商会。 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商会大门紧闭。 院子里,站满了管事仆人,一个个神情紧张鸦雀无声。 大厅内,八位总商对面坐在一条长桌旁。 这时,墙角的自鸣钟突然响了一下! 所有的人都是一颤。 汪总商回头望去——午时正! 沉默了一阵,汪总商说话了:“距离落日还剩三个时辰,不能再拖了。”接着,他将手压在那份公文上,“四十万两,一家五万两,都回去准备下,一个时辰后,一同运往城外军营。” 程总商抬起了头:“这个好说,四十万两,从船舱缝儿里扫扫,也扫出来了。只是,那个姓贾的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儿筋,竟然在河堤上练兵,这盐怎么走?!” 白总商:“多久?” 程总商:“说起码两三个月。” “要这么久?!”众人都是一惊。 汪总商怔住了,坐在那儿又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手一挥:“不管这些,先将差事应付过去,这是捐输,也是军令,误了时辰会死人的。” 众人都沉默了。 江总商冷着脸问道:“一张口就是四十万捐输,还必须日落前送到,这姓贾的什么意思?今天要四十万,明天再要四十万,就算咱们家业大,又能撑多久?” 众人又是一惊,全都抬起了头,望着汪总商。 黄总商眯着眼睛:“扬州是抛金撒银的地方,花这点儿钱算不上什么。若是咱们能搭上勋贵军方这条船,别说是四十万两,就是四百万两也值得。” 江总商哼了一声,汪总商连忙抢过话头:“就这样,就这样。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咱们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 黄总商点了点头。 汪总商:“最近,咱们把私盐都停了。一边按部就班地走户部调拨的官盐,一边趁着盐价大涨将两个盐仓的盐全部出掉。我算了一下,除去交给盐政衙门的税银,咱们还能赚不少。朝廷得了钱,军营那位得了脸面,大家平安无事。” 江总商没好气地回道:“汪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怕一个黄毛小子不成!大大小小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咱们见得多了,多少钦差,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喊得凶,最终还不是拿着银子乖乖滚蛋。” 黄总商:“这回不一样!没看见吗,人家手中握着军队,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久了?” 江总商怒喝:“我用不着你教训!” 马总商:“不要动怒,不要动怒。黄兄也是为了大家考虑,老话说,富不与官斗,惹翻了他” 江总商猛将桌上的茶碗扫出去很远,缓缓站起身来,冷笑一声:“你老马在江南也算是个角色,如今倒好,整天跟在别人身后应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人家的奴才下人。” 马总商顿时涨红了脸:“你!” 黄总商一拍桌子:“要说话你就好好的讲,别在这里指桑骂槐。” 江总商一听更怒了:“一个盐商,居然勾结外人,吃里爬外!” 黄总商脸色一变,倏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大声说道:“其实这并不关黄某个人的什么事。说白了,我是想给盐商走出一条活路来。” 江总商冷冷地:“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盐商、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黄总商:“放心,我会给你个交代。” 江总商:“交代?你得了好处,我们可没了活路。” 黄总商也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直接扎在自己的大腿上,深入刀柄,鲜血流淌出来,将深色的裤子染红了。 江总商脸色铁青地:“你够狠!”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程总商尽量平静地:“我说老兄,你这是何苦呢?几代人的交情,现在”摇了摇头,大步出了门。 马总商几人都被黄总商的这一举动惊呆了。 汪总商也惊了,大声喊道:“来人!” 一时间,汪总商的随从和几位总商的随从连同这里的管事都跑了进来,见状无不大惊。 黄总商的随从急忙跑了过去将他搀住。 黄总商忍着疼痛,向汪总商几人拱了拱手,对随从说道:“回府。” 七手八脚,随从们将他抬了起来,走了出去。 马总商向几人做了个歉意的表情,跟着走了出去。 鲍、白两位总商飞快地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也跟着送了出去。 汪总商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地:“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萧总商眼中也流露出了茫然黯淡的神色。 盐政衙门,后宅。 火炉上那个药罐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王嬷嬷坐在药罐旁,一边抹眼泪,一边盯着那只药罐。 病房内,几名老嬷嬷屏住呼吸缩立在一旁紧张地望着正在给贾敏诊脉的王太医。 半晌,王太医睁开了眼,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走了出去。 林黛玉从碧纱橱后匆匆走了出来,连忙握住贾敏的手:“母亲?” 贾敏睁开了眼睛,望着黛玉,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玉儿。” 林黛玉:“女儿在。” 贾敏:“娘看起来没有几天好活了我唯一放不下的还是你” 林黛玉跪在床前,哽咽着声音道:“您福运正隆,一定会康复的。” 望着泪眼婆娑的女儿,贾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乖孩子,不要哭,娘不喜欢看你眼泪汪汪的模样。”说着又剧烈地咳起嗽来。 黛玉连忙用帕子把脸上的泪水拭去了,挤出笑容,握着贾敏的手:“不哭女儿不哭” 一辆辆装满银锭、粮米和肉食的大车停满了扬州军营外的大教场。 扬州知府李明博和汪总商等人肃立在辕门外等候交差。 突然,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什么声音,这么整齐? 回头望去,只见官道上整齐地跑来一队队的军士,他们个个全副武装,身披铁甲,跑动时,队列竟丝毫不乱,只听一片整齐的轰响声。 众人吸了口气,这还是那些刚放下锄头的青壮? 望着涌进大营的军队,李明博眼睛发亮,忍不住说了一声:“这才是军队。” 汪总商等人纷纷点头。 又过了一阵子,值哨军官才走了出来,对他们说道:“随我进去。” 李明博和汪总商、马总商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了进去。 贾琥坐在帅座上,正低头翻看着账册。 林三领着李明博等人走了进来。 林三走到贾琥身边禀报道:“将军,知府李大人和几位总商到了。” 贾琥点了点头,飞快地翻着账册,接着他的目光停住了:“我要的是四十万两捐输,为什么只送来三十五万两?” 汪总商上前一步:“能为将军效力,是我等盐商的荣幸。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每家捐银五万两,另外每日给军营送来三十只羊、二十头猪。” 顿了顿,“至于江总商的那五万两,想来还在路上。” 贾琥对他点了点头,接着掏出了怀表。 怀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未时末。 就在这时,杨大勇走了进来:“将军” 贾琥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杨大勇望了望李明博等人,走到贾琥身边,低声道:“将军,王太医那儿传来消息,姑太太的大限只怕就在这一两天了” 这话虽轻,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中。 几位总商都不自禁地一颤。 贾琥倏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派人去江家,叫姓江的把捐银送来。否则就杀他全家!” 所有的人都被贾琥的这番话震住了! 第16章粉墨登场2 马蹄声急,一匹一匹的马在扬州城内驰过,街上的行人吓得向两边奔躲。 “啪”的一声,贾琥一鞭抽在马臀上,那马一声痛呼疯了似的向前窜去。 众亲兵一齐挥鞭。 马队跑得更急了。 扬州自古就是烟柳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小秦淮河里,画舫一只挨着一只,河道两旁青楼酒肆客栈密布,石桥斜对面矗立着一座酒楼,门前停满了马车,人进人出,往来不绝。 一搂大厅内已经散坐着数十个人,一席,有会友的,有闲聊的,推杯换盏间言笑不断。 这时,二楼临街的一个包厢窗户推开了,一名老者负手而立,站在窗边望着马队绝尘而去,江总商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身侧。 “他就是贾琥吧?” “嗯,是他。” “有点少年得志的意思。” 江总商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纹,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年得志,必有余秧。” 老者名叫杨凯武,是漕帮的副帮主。 漕帮因漕运而来,一直处于半灰色的尴尬地位。后帮助洪化帝吴世璠北伐运送军饷粮草取得合法地位,之后迅速发展壮大,大江南北,入帮者颇众,他们依靠着江湖义气,收拢了运河沿线大大小小的帮派,成为了无人敢招惹的水路一霸,却也成为了朝廷的眼中钉。 然而朝廷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京师和边防,在太上皇年间势力已经让朝廷无可奈何了。特别是这些年北方战事不停,朝廷投鼠忌器,更不敢在漕运上动手。 大运河的某些路段,由于地形复杂或者泥沙淤积,又或者逆水行舟时,漕船必须由纤夫挽拉才能前行。特别是淮安到徐州的运河,一路需要逆水而上,往往二三十名纤夫才能拉得动一条漕船,两百余里的运河需要这群纤夫整整拉两个多月。 这些纤夫同样属于漕帮,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 他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原盐帮帮主,自古以来都是“盐铁官营”,盐帮的存在严重影响到了朝廷的运营和利益,因此成为了官府最为重点打击的对象,太上皇登基之初便以雷霆手段从北到南剿灭了盐帮的武装力量,自此盐帮元气大伤,为了盐帮不至于毁灭在朝廷的打击下,杨凯武便接受了漕帮的好意,带领残余的盐帮武装力量加入了漕帮,成为了漕帮副帮主。 一直有个小道消息,另一位漕帮副帮主乃是原白莲教教主,也是在朝廷的打压下加入了漕帮,只是朝廷没有证据而已。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老爷,府里传来了急信。” 江总商一惊,连忙瞟了一眼杨凯武,这才说道:“进来吧。” 包厢门打开了,管家匆匆走了进来,在江总商身边低声道:“老爷,府中来了一队军使,让咱家酉时前将捐银送进大营,不然就” 江总商惊诧地:“就什么?” 管家声音微弱了下去:“就把江家全家都杀掉。” 江总商气得一拍桌子:“这个王八蛋!” 杨凯武长长的寿眉微微一抖,“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怎么办?” “不就一点银子嘛,给他送去。” 江总商依然愤愤不止:“黄毛小儿欺人太甚!” 杨凯武看了看他:“黄毛小儿?真要动起手来,你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江总商气急:“总不能看着他将刀磨好了,来砍咱们的脖子吧!” 杨凯武:“他没这个机会了。” 江总商眼睛一亮:“你老有安排了?” 杨凯武一笑:“满清的使者进京了。” 午后贾敏突然陷入昏迷,病情急转直下。 王太医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三指搭在贾敏的手腕上。 林黛玉这时也顾不得避嫌,站在一旁不停地淌泪,林如海就坐在床边,眼睛有些微红。 这时,门帘掀开了,黛玉转脸望去,是贾琥,一阵委屈,“二哥哥”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望着黛玉那双如见亲人的眼睛,贾琥默默走了过去,给她擦了擦眼泪,劝道:“快别哭了,待会姑母醒了又该不高兴了,她不喜欢看你眼泪汪汪的模样。” “嗯”黛玉连忙捂着涌到嘴边的哭声,背过身去。 林如海叹了口气:“你来了。” 贾琥对他点了点头,紧盯着王太医给贾敏诊脉。 王太医松开了手:“火。”说着从医囊里拿出一块装着银针的小布袋。 王嬷嬷转身从窗下的矮几上端来烛台,一个老嬷嬷吹燃了火折子,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向王太医递去。 王太医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又从医囊里掏出一个蘸着白药的棉球擦拭了银针,对着贾敏的人中扎了下去。 接着,从医囊里拿出一卷艾灸,在烛火上点燃了,吹熄了明火,对着天灵穴,一灸灸了下去,接着收回了艾灸。 贾琥睁大了眼睛。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贾敏。 贾敏慢慢睁开了眼睛,“母亲!”林黛玉猛扑了上去,握着贾敏的手。 王太医慢慢捋出了那根银针,一边说道:“有什么话抓紧说吧。”拿着医囊,低着头退了出去。 几人老嬷嬷连忙跟着走出去。 贾敏握着黛玉的手:“你从小身子弱,多病,也没个姊妹兄弟扶持现在娘要离开你走了我是真不放心你哪”接着她把目光寻向了贾琥。 贾琥连忙走了过去。 贾敏一手拉着贾琥,一手拉着黛玉,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自幼长在鼎盛时期的贾家,享尽了荣华富贵,备受父母疼爱,夫妻和睦却命中无子,好在有一个乖巧孝顺的女儿。” 说到这里,望了林如海一眼,接着说道:“我和老爷商议并给都中老太太去了封信,将玉儿送到她的身边抚养将来也是个依靠” 黛玉一边听一边流泪:“母亲,女儿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您” 贾敏却笑了:“傻孩子,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总有一天会离开母亲的呀!”望向了贾琥,“我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道,这丫头聪慧、乖巧伶俐,却也天真率直荣国府那边的下人” 贾琥马上明白了,没有搭腔。 贾敏:“记得那一次我同你说,我与二太太关系一般,若是大嫂还在,我也不至于这么犯难。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精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全副心思时刻放在玉儿身上。人言常常伤人于无形,我真替玉儿担心哪为了玉儿的将来考虑,又不得不送她进京。所以姑母希望你能照顾你妹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说到这里,她充满期待地望着贾琥。 贾琥的眼圈红了,点了点头。 贾敏慢慢地转过了头,定定地望着林如海,眼中满是哀伤的神色。 林如海没有出声,眼中满是悲戚,定定地望着贾敏。 贾敏咳嗽了两声,又费力地浮出一丝苦笑:“老爷我对不起你,我要去了”头一歪,握着贾琥和黛玉的手慢慢松开了,慢慢往下滑去 黛玉:“母亲!母亲!” 贾琥也惊了,“姑母!” 贾敏没有答话,更没有睁开眼睛。 林如海浑身都颤抖了,大声喊道:“王太医!王太医!” 屋外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林如海的手颤抖了,慢慢伸了过去放在贾敏的鼻翼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哇的一声,林黛玉扑到了贾敏的身上。 扬州大营外,一辆辆装满大箱子的马车骡车一行行排列在官道上。 一名名赶车的车夫也早已排列在大车旁候命。 江总商和管家端坐在马上,一声不吭地望着不远处的军营。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众人注目望去。 汪总商疯抽着马向这边驰来,奔至江总商面前勒住了缰绳,大声道:“你怎么堵在这儿?” 江总商:“我就是想恶心恶心他们。” “你这是在拿整个江家人的性命和他斗气。” 汪总商顿了顿:“盐政衙门挂丧了!” 闻言,江总商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汪总商直盯着他的眼睛,纹丝不动。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江总商被他看得不自在,眼神躲闪。 汪总商没有理会他,转对管家:“起运!” 管家:“老爷?” 江总商没有答话,只是摆了摆手。 管家大手一挥,喊道:“起运!” 马鞭齐挥,一辆辆大车向军营驶去。 第17章朝中论战 大雪纷纷,到处白茫茫一片,从十一月初那场早雪后,又接连下了几场雪,将京畿地区变成了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 年底了,京城西市酒楼迎来了最旺的旺季,大周朝十八个省给内阁六部九卿堂官们送年敬的人都要提前好些日子进京,一边在京城打听消息,一边等候各位官老爷的传唤。 若想订个包间都要提前好些日子,就连一搂大堂也用屏风相互隔着,以便这些官客饮酒谈事。 大门外飘着纷纷扬扬的白雪,一位披着大氅、罩着斗篷、只露出两眼的人被酒楼管事亲自引着,两个便服随从在后面跟着,向着二楼包间走去。 这座酒楼坐落在西市的繁华处,一排儿六开间大门脸,正中门楣上方挂着一块泥金黒匾,上写着“太和楼”三个大字,据说和宗室沾着关系。 一行人走到二楼一间包间门前站住了,那管事的推开了包间的一扇门,“你老约的人早到了,请!” 就在这时,旁边跑来了一个人撞了他一下,他被这股外力猛地一冲,重心不稳向前跌去,那人便举手去抓他的手腕,二人就这么冲进包间,摔倒在地,那人则趁机打量包厢中的情景,却是微微一怔,连忙站起,“不好意思了。”躬腰转身急忙要走,肩头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动步不得。 “找死!” 这时两名随从露出了凶相,一人抓住他的双腕,另一人端住他的头颈一扭。 那人哼也未哼,便双眼暴突,死于非命。 那管事这才怕了,浑身颤抖,“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包间门关上,披斗篷大氅那人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摘下雪帽,露出了几乎是光秃秃的头,还有那一根很细的小辫儿——金钱鼠尾辫。 那管事:“鞑满清人” 冬寒早至,室外飘雪,上书房早早地就烧着两大盆火,内阁首辅宋成良、次辅张尚文和兵部尚书王鹤堂、户部尚书赵子勋这时都坐在椅子上,却一声不吭。 建武帝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建武帝点点头,对众人道:“几位爱卿请坐!” “忠顺王呢?” 当值大太监:“回陛下,忠顺王爷不在府里,奴才已经派人找去了。” 建武帝:“哦”接着在御案前坐下,“大同的军报呢?打了个什么胜仗?念来听听。” 王鹤堂:“是。察哈尔右翼前旗三千骑兵趁着风雪偷袭驻扎在丰镇厅的大同卫先锋营,被我军伏击了!” “哦?”建武帝一振,“具体战况如何?” “我军大胜,斩获两千一百一十八颗首级,缴获战马七千余匹,我军战亡三百三十七人。不过据俘虏交代,乌兰察布盟各旗会在年后向察哈尔右翼前旗增兵,预估计在五到八万因此大同镇的兵马肯定是不够了,大同总兵请旨从速调兵增援。” 这个消息让建武帝的心情糟糕起来,自从满清吞并了朝鲜之后,蒙古草原各部就有了随时南下扣关的底气,只是苦了朝鲜人,据说今冬上京又饿死了数万人,前不久镇压朝鲜义军又杀了十余万,照这么杀下去,朝鲜迟早被灭族。 一片沉默,首辅宋成良自奉旨养病一事后就养成了少说话、不说话的习惯,赵子勋不懂军务,王鹤堂也因没有找到合适的言辞默在那里。 这时,次辅张尚文站起身:“陛下,臣觉得不必太过于担心,此事应该与满清使者入京有关。” 建武帝:“哦?” “满清人在宁远吃了大亏,一来是想在大同、宣府方向报复,二来也是向朝廷施压,为接下来的谈判提供筹码。” 建武帝点点头,又对其余三人问道:“几位爱卿有何看法?” 王鹤堂和赵子勋一齐道:“臣无异议!” 建武帝盯着宋成良:“怎么了?” 宋成良这才斟酌着答道:“臣认可张阁老的猜测但满清人不可信,朝廷应立刻向大同增兵,另外传令各镇提高警惕,小心满清人的突袭。” “唔?”建武帝眼睛一斜。 停了一下,宋成良又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无非钱、粮两项。第一,立刻降旨山东、两江以及湖广调粮进京。第二,立刻降旨两淮盐政衙门提前征收建武二年的盐税。” 顿了顿,“宁远大捷证明只要钱粮充足,我大周边军是可以战胜满清人的。” 宋成良说完,上书房内一片沉寂,这是表态了?这是宋成良自己的意思?还是太上皇的意思? 沉吟了好一阵,建武帝把目光望向张尚文。 张尚文:“首辅的办法虽然不错,但不太现实,恐怕行不通。” 建武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了?” 张尚文犹豫了一下:“陛下,粮食好调,各省挤一挤也能撑到夏粮入库。只是” “只是什么?说下去!” “国库现存库银八百七十五万两,除去不能动用的五百万两压库银,留下一百五十万两维持朝廷的日常开支,年底了,官员的俸禄和相应的赏赐也要准备好,去年户部一共支出了一百三十八万两,能拨的军饷不足百万两!如果北方全面开战,那么一个月就需要三百万两以上。两淮那点税银,杯水车薪。” 虽是实话,却太不合时宜,殿内的气氛陡地紧张起来。 建武帝的目光徐徐扫视了一遍宋成良、张尚文、王鹤堂,然后落在赵子勋身上:“赵尚书,次辅的话你听到了,怎么说?” 赵子勋:“回陛下,臣最近整理了户部的案卷,发现宗室勋贵和京官们从户部借了一千五百余万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建武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唔?!” 赵子勋:“倘若能在年前追回一半库银” 建武帝背着手来回踱步,让官员们还钱?谁愿意?几十年欠下的银子,上上下下牵扯到这么多人,特别是宗室勋贵,挥金如土,铺张无度,借的钱早就花光了,除了抄家当产,他们从哪里拿钱还债?抄他们的家,就是在掘大周朝的根基。 上书房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京城米贵,居之不易。一个四品京官,一年的俸禄银子才一百多两,这点钱养家糊口也仅温饱而已,好在五品以上多数位居要职,每年收受地方官员的冰敬、碳敬、节敬、年敬不知多少。而低级官员只能向户部借银,这类人最多。但借的最多的却是各衙门的堂官、司官和宗室勋贵,这些人的欠款可不好追,没人愿意出这个头。 建武帝看了一眼宋成良,问道:“首辅?” 宋成良站了起来:“俗话说‘借钱容易还钱难’,几十年欠下的银子,一下子叫还不说宗室勋贵,就是那些老臣,要资历有资历,要功劳有功劳这个账难讨啊” 建武帝叹了一口气,就在此刻,赵子勋突然大声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何到首辅这里就有了困难?是欠款追不回来吗?不是。是首辅不愿得罪人,更怕失去某些人的支持” “放肆!” “好了!” 建武帝不高兴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现在已经渐渐到了年底,这件事过完年再说吧。赵尚书,朕听闻京城盐价五十文一斤,可是真的?” 赵子勋点了点头:“五十文已经算便宜的了,直隶好些州县已经涨到六十文,甚至七十文,若两淮的盐再不进京,恐怕到新年时就会突破百文,甚至闹出抢盐的风波。” 百文?这是建武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就在此时,忠顺王走了进来。 建武帝:“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 忠顺王快步走到自己的座椅前,躬身施礼,答道:“回陛下,臣在东城稽查盐号去了。” 不等建武帝发问,接着说道:“从休市的几家盐号中查抄了七千多石盐。” “这么多?”建武帝一惊。 王鹤堂:“这帮盐商,讨嫌至极。” 忠顺王点了点头:“挣的钱三辈子都花不完,还铤而走险的发国难财。是该好好整整这帮盐商了。” “那好,由步军统领衙门负责,有一个抓一个,绝不姑息!” 说到这,建武帝忧心忡忡道:“眼下国库空虚,朕很担心满清人是来打探虚实的,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又把目光转向宋成良,“你是首辅,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新年时京城的粮价不能超过五百钱,盐价不能超过四十文,否则朕唯你是问。” 宋成良无可奈何,“臣遵旨!” 建武帝又道:“朕不打算接见满清使者,此事次辅负责即可。” 顿了顿,“内阁即刻拟旨,蓟州、山海关各抽调三万兵马增援大同、宣府两镇,户部立刻调拨十万石粮米。” 众人齐应:“是。” 第18章风起 好大雪,漫天纷纷扬扬,太和楼木廊檐前挂着的四盏灯笼在大雪中发出昏黄的光。 一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停在门前。 那个披着大氅、依然罩着斗篷的满清人在随从的侍候下钻进了马车。 那马车慢慢启动了。 两名随从骑着马紧护在马车的两侧。 马车内,满清主使鄂弼微闭着眼睛,他是满清刑部侍郎,更是永琪的岳丈,此次来到北京是替永琪打探大周朝的情报,而且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大周国库空虚,钱粮不足,文官厌战,或许自己可以轻松完成差事,顺便还能给永琪一些惊喜,比方说,那个人的脑袋。 马车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两名差役浑身雪花挎着刀,对视了一下眼神,大步走向了太和楼。 时近黄昏,天又下着雪,昏昏蒙蒙。 皇城各处殿宇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由于雪大,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乾清宫内,几名小太监在各条通道上扫雪。 众人隐隐约约望见几个穿着斗篷的人影向着这边走来,近了,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和几个提刑司大太监。 上书房内灯火通明。 御案上堆满了折子,建武帝正手不停挥地批着奏折。 突然,建武帝“唔”了一声,脸色一下子凝肃起来,往下看去,接着,他把那份奏折轻轻地合好,凝神细思。 戴权解下斗篷挂在大殿进上书房通道衣架上,疾步轻声走到门外探头探脑同里面的大太监打着手势。 建武帝的余光感觉到了,没有抬头,却开口问道:“是戴权吗?” “是奴才。”戴权走进上书房,又对几个太监说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了,到外殿伺候着吧。” “是。”几名太监答着退出了上书房并关上了门。 戴权疾步走向建武帝,双膝跪下:“奴才失职,北镇抚司的探子在太和楼失踪了!” 建武帝两眼闪出光来。 戴权:“老奴请旨封了太和楼,北镇抚司的探子估计还在那里,这件事一定有太和楼的人参与,只要抓住此人,就能知道鄂弼见了谁。” 建武帝叹了口气,“太上皇那儿传话来了,说是年后册封他为义忠郡王。” 戴权不敢再说,慢慢低下了头,皇帝口中的“他”是废太子、义忠亲王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太和楼就是他的产业。 “慢慢查吧。” “是。奴才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建武帝拿起了那份奏折,翻开了封面:“据广东巡抚奏报,粤海将军邬家近期频繁接触西夷人,从其手中购入了大量的火器,说是替贾琥的勇卫营购买的装备。这件事镇抚司为什么没有上奏本?” 戴权:“回陛下,据奴才所知,贾赦在其中出力不少,不仅亲自写信给粤海将军,更是请牛继宗以兵部的名义去了份公文。第一批五百杆西夷火铳是搭江宁织造局的货船北上扬州。” “甄家?”建武帝默然了,贾家、牛家和甄家、邬家竟如此上下默契,这使他欣慰,也使他难以接受。 心里翻腾了好一阵子,建武帝突然问道:“京营怎么样了?” 戴权犹豫了一下,“有了贾政的亲笔信,王子腾基本上掌握了三千营,只是” “怎么了?” “五军营的谢琼说,说贾政代表不了贾家,他麾下的骑营不会听从王子腾的调遣。” 建武帝先是一怔,接着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京营势力错综复杂,五军营勋贵们共同掌控,三千营是贾家的势力范围,神机营则是被太上皇的心腹掌控,王子腾这个京营节度使(红楼梦官职)可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不能说他无能,而是因为他不像贾演、贾代化和贾代善那样是凭借着军功上位,一无军功,二无德威,仅靠着一个身份压不服这些身后有靠山的骄兵悍将。 更何况这些人曾经效忠与废太子,或许京营该裁撤了。 建武帝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辽西的军马不是到了嘛,让谢琼送去,告诉他,不用回来了。” 戴权又犹豫了,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呵!”建武帝冷笑了一声,“他不是说定城侯府世受贾家恩惠嘛,贾琥正需要人帮忙训练掌控勇卫营,他应该感谢朕才是。” 戴权怔住了,建武帝略想了想,“这样吧,升他为参将,负责勇卫营骑兵训练等事务,至于是否留在勇卫营,让他自己选择。” 礼部,礼宾院。 这儿也是灯火通明。 鄂弼这时一个人坐在书房内,书案上摆满了礼单,送礼可不是个简单活儿,不仅要投其所好,更要选好时机,过两日便是冬至了,汉人觉得冬至节气是阴阳二气的当然转换,是上天赏赐的福分,不仅要休沐放假,宫里更是要举办庆典“贺冬”,并且皇帝还会赏赐群臣,大臣们之间也会相互送礼,以示祝福。 一张张仔细看着,其中一张礼单将鄂弼的目光吸住了,想起太和楼所闻,拿起笔在墨池里掭了掭,在礼单上添了七个字:千年老山参一支,顿了顿,提起笔在礼单上画了一个“x”,兵部尚书王鹤堂是个极为孝顺之人,老山参正好给他老母亲治病,多了反而不好。 就在这时,棉帘掀开一角,满身雪花的副使走了进来,禀报道:“刚得到的消息,汉人皇帝下旨从蓟州、山海关各抽调三万兵马增援大同、宣府两镇,还调拨了十万石粮米。” 鄂弼点了点头。 副使犹豫了一下,又道:“突袭大同军的计划失败了。” 鄂弼气得一拍桌子:“废物!” 在扬州,盐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天早就黑了,盐政衙门大门前来吊唁的人都站满了,却被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挡在外面。 两天了,始终没人能踏进这扇大门。 不远处对面便是一座酒楼,这时二楼临街的一个窗户推开了,穿着便服的汪总商慢慢站了起来,目光之中满是复杂之色,甚至还有着一丝担忧和恐惧,萧总商、黄总商、马总商坐在临窗的椅子上,都惊惶地望着那座紧闭的大门。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注目望去,汪管家疯抽着马向这边驰来,驰到酒楼前猛勒缰绳飞身下马,一边高喊:“老爷!”一边向二楼奔去。 汪管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上来之后直接冲进了包间。 汪总商脸一沉:“什么事,这么慌张?” 汪管家惊惶地望了望对面的盐政衙门,连忙趋上前去,“进、进兵了,城门也被封闭了。” 汪总商顿觉不妙,“快!去府衙!” “门、门开了!”马总商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引颈远望。 右边那扇侧门打开了,一队衙役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提着长枪跑了出来,把等在门口的各府管事往两边赶:“去!去!挡道怎么着?快让开!” 一阵马蹄声传来,林三一马当先,领着十名亲兵走在最前面,贾琥面似寒霜端坐在马上,他的身后是二三十名彪悍的亲兵,所有的人腰间都系着一条白色的孝带。 萧总商一颤:“程、程” 众人惊疑地望去,姓程的竟骑着马跟在贾琥的身后。 第19章杀吧 江南富庶之地,承平上百年,万民安乐,扬州城百业兴旺,已有数十年没有实行过宵禁。 漕帮分舵,就坐落在南门街当街的繁华处,戌牌时分,街面上挤满了人,不少老人、妇人带着孩童,两边都摆满了各类摊担,叫卖的、讨价还价的,铺面里更不用说了,有钱的没钱的都在凑热闹,馄饨摊、烧饼摊,还有热腾腾的包子,叫喊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街面上的民众还没缓过神来,便看见从街的两头同时出现了两队官兵。 “戒严了!都回家去!回家去!” “戒严了!各家上门熄灯!” 那些老人、妇人吓得连忙抱的抱拉的拉把自己的孩子带离此处,小贩们慌忙收拾摊担,匆匆离去。 街道两旁各店铺居民纷纷闭门熄灯。 “将军,这就是漕帮分舵。” 这时漕帮大门打开了,出来两个帮众,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握着长刀,都睁大了眼,怔在那里。 “前后堵住,一个也不能放走,敢抗拒者,杀!” 一语未了,两人转身便往回跑,弓弦响,两个人被箭射中,惨叫倒地,官军瞬间将漕帮团团围住,一个百总领着一群兵蜂拥而入,里面响起一片惊叫声。 “干什么?干什么?”一阵喧闹声中,漕帮堂主带领一队漕丁和打手冲了出来。 “我们来此抓捕朝廷重犯,你立刻召集所有漕丁和帮众,我们搜查。” 杨大勇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三百名火铳兵。 堂主有些呆住了,朝堂重犯?心中不由打鼓,难不成消息走露了?不应该啊。 “这位将军,咱们这儿可是漕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杨大勇看了看他,大手一挥。 “全体都有,持枪!” “第一队上前!” 在军官的喝令声中,三百名火铳兵迅速列成攻击队形,第一队集体上前一步,黑压压的铳口对准了前方的漕帮众人,漕帮堂主的心顿时坠入寒窟,“唰”的一片响,他身边的漕丁和打手纷纷拔出了腰刀。 “预备” “误会!误会!” 漕帮堂主连忙上前一步,赔着笑:“冤枉啊!这位将军,小的这就将所有人集中在前院。”立刻吩咐身边的人,“把大伙都叫出来,快去!” 顿了顿,又喝道:“干什么?把刀都收起来。” 杨大勇:“下了他们的兵器!” 众军卒一齐上前一步,同时又大喝一声:“放下兵器!” 不待那堂主发话,众人早已自己将兵器纷纷丢在了地上。 那堂主露出一脸假笑,“配合,都好好配合!”说着弓着腰,笑问杨大勇,“这位将军,我们漕帮一直奉公守法,你说我们藏匿朝廷重犯,可有什么证据?” 杨大勇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奉公守法?哼!” 终于,后院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一群群漕帮帮众从里院跑了出来,他们一样的装扮,一样的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众人都是一怔,望了望众漕丁,又望了望杨大勇。 杨大勇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说道:“给我搜!” 两名百总率领两百多名勇卫营的军卒冲进里院,在漕帮分舵中翻箱倒柜,不时传来桌椅被掀翻,花瓶摔落的粉碎声,还有女眷的惊叫声和哀求声。 “禀报将军,里院没有搜到!” “禀报将军,后院没有搜到!” 漕帮的人眼睛都是一亮。 那堂主说话了:“搜也搜了。这位将军,折腾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交个朋友,今后也好见面嘛。” 杨大勇反手一记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 众漕丁一阵骚动,却没有一个敢开口。 那堂主羞愤难名:“你、你凭什么打人?!” 杨大勇在他们的面前慢慢地踱着,冷冷地说道:“奉令,捉拿钦案要犯杨凯武之孙杨言升,谁敢乱动,格杀勿论!” 众漕丁一个个面面相觑。 那堂主心知大事不好,横下心来喊道:“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就凭你们也敢到漕帮闹腾?闹大了,牵扯到六部九卿的堂官甚至皇亲国戚,就是首辅也无法保你。来呀!去将知府大人请来。” 几名亲信怔了一下,一声吼应,一齐闯了出去 “嘭!嘭嘭!” 一道道猛烈的火光冒出,一片硝烟腾起,那几人中弹倒下,他们身上一个个血洞,一个倒霉的漕丁被打中了脑袋,鲜血和着脑浆飞溅出来。 众人下意识一退,都惊得倒吸冷气。 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杨大勇比出两根指头道:“第一,把杨言升交出来,包括他的随从。第二,交出所有和钦案要犯杨凯武有关的资料和财物。” 怎么办? 那堂主暗暗着急,心中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今晚上要出事了。 杨大勇:“谁是杨言升?”这时他的目光落在站在人群中的一名漕丁的身上,他的心中有一种直觉,此人就是杨言升。 “把他给我抓起来!” 那堂主急了,脱口喊道:“不、不要” 杨言升自己说话了:“没错,我就是杨言升,不过,可不是你口中的钦犯,本公子乃是漕帮堂主,在漕运衙门入了籍的。漕帮归内阁管辖,若想到我漕帮拿人,请这位将军请示内阁再说。”说着,他慢慢走了出来,冷笑一声道:“没有内阁的票拟,你凭什么抓我?” 杨大勇冷笑了一声:“小小的一个漕帮,倒有这么多名堂。”阴冷的目光在杨言升的脸上看了好一阵子,接着说道:“军有军法,今日除非陛下亲临,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杨言升一怔,“你是谁的属下?为什么非要同我过不去?” 杨大勇:“是你同贾家过不去!” 杨言升这才变了脸色,咬了咬牙,他忽然道:“将军,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杨大勇笑了。 杨言升低声凑到他面前说道:“将军,只要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不仅会重金酬谢,还会告诉你是谁谋害了林夫人,还有此人藏在别处的财物,不仅能让你交了差事,还能得到一大笔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 杨大勇一声冷笑:“你说的这个人是姓江的吧?” “” 杨言升一怔。 杨大勇笑道:“谋害官员家眷是死罪,更何况是御史钦差,光凭一个盐商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么高的手段?你这个盐帮少主也不过如此呀!” “你” “来呀!给他上刑!” 扬州知府大堂,灯火通明。 汪总商几人和扬州城的盐商们都低着头站成一排。 大堂正中,知府李明博仍然跌坐在椅上,事情闹大了,今夜注定会死很多人,说不得还会掀起天大的案子,怎么收场?到时候可能连首辅都无法保自己! 一片沉默。 一名差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漕帮分舵传出了火铳声” 众人一惊。 李明博和汪总商都紧张了起来。 李明博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对汪总商说道:“汪总商,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汪总商:“要沉住气。他有军令,咱们就尊,不给他发难的借口。现在最要紧的是搞清楚姓程的都说了些什么!” 李明博立刻认同地点了点头。 一直没有作声的白总商说话了,“这事儿弄复杂了。两淮盐税是国库的重要税源,虽说少了不少,但起码还有个两三百万两,若是闹大了,乱了盐道,没了税银,他也担不起。要我说,此事还是与林家有关。” 汪总商叹了口气,望了望白总商,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但一旦姓程的将私盐的事情也抖露出来,后患无穷啊!我担心的是这个呀。” 李明博的脸变得难看起来,白总商沉吟了片刻,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林家的事情咱们最多是‘知情不报’,只要在盐税上替姓林的圆了脸面就好。至于私盐贾家是什么情况,想必大家都清楚,不然带兵有带兵的难处,手里没钱,谁给他卖命?我想呀,只要咱们的诚意足够,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萧总商:“白兄这话有理。” 汪总商望了望脸色铁青的李明博,说道:“当务之急是赶快见到林盐政,请他给那位带句话。任何条件,我们都可答应。府台大人也别生气了,我们会善后。总之,这件事一定不会牵连到府台大人。” 李明博闻言心里一松,“好了,我亲自去拜访林盐政。” 正在这时,师爷匆匆走了进来,“来了好多兵,把新城给围上了。” 众人又是一惊。 李明博:“来抓谁呀?” “钦案要犯杨凯武。” 汪总商脸色一变,李明博的脸又变得难看起来,眼中寒光一闪:“好个江家,竟敢私通钦犯” 新城,江家老宅。 到处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 这是一座占地宽广的豪宅,足足有四五十亩,院内黑压压地站着数百名军卒,他们手握钢刀,杀气腾腾,另外一些军卒正把江家的族人从四面赶过来,江总商还有他的家眷被一队军卒圈在墙角蹲着。 江总商两眼愤怒地盯着程总商,如果眼神能杀人,程总商已经被千刀万剐了,他惭愧地转过身去,不敢和江总商对视。 程总商望了望贾琥,只见他靠坐在椅子上,犀着眼望着官兵们将查抄的江家财物一箱箱搬出来。 林三捧着一只匣子急急忙忙向贾琥走来。 “伯爷,找到了。” 贾琥打开匣子,先是掏出了那份杨凯武的信看了看,接着又拿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江兄亲启”,而落款是甄頫,也就是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庶长子,甄宝玉的兄长。 看着信的贾琥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将信折好塞进了怀里,对林三说道:“再好好搜一搜,把所有的信件都收起来。” 正在这时,林管家匆匆走了过来,“表少爷,这是老爷的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贾琥接过那信撕开展看,接着把信一攥,扬州知府李明博代表盐商与林如海谈妥了条件,五百万两捐输,明年缴纳的盐税不会低于七百万,另外,汪、黄、马、鲍、白、萧六家给自己凑了两百万两的军饷,外加江南上等水田五万亩。 条件就是江家担下所有的罪责。 贾琥转头望去,江家的几个少年满眼怨毒的神色! 那就杀吧! 贾琥脸一沉:“江家勾结盐帮叛逆,意图谋反,按律诛族!无论男女老幼,统统杀光,不许走出一人!” 闻言,数百名勇卫营军卒举刀砍去,江家的族人和佣人被纷纷砍倒在地。 程总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突然,江总商那绝望的声音传了过来:“程世尧!你不得好死” 剩余的话就不必说了,因为他已经被一刀砍下了脑袋。 第20章君子和小人 四面八方火把乱舞,把新城的上空照得通明! 一队队军卒四出,“嘭嘭”破门声不断,看着破门而入的官军,很多人都是破口大骂,自明嘉靖朝起,扬州便形成新旧二城并列的格局,旧城为乡绅居住区,而新城为盐商居住区,在他们眼中,扬州驻军不过是他们身边的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各家又惊又怒,更是有人领着家丁将搜查的官军围住,高声呵斥,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冰冷的钢刀和无情的斩杀。 捉拿盐帮余孽! 有敢抗拒者,当场格杀,所有家产全部充公。 事情变得如此,扬州城的盐商和百姓们都是反应不过来,好在勇卫营军纪严明,只要配合搜查,秋毫无犯,这让不少人长舒一口气。 火铳声和喊杀声在城内此起彼落,看来还是有不少人认不清形式! 在离漕帮分舵约百步的一条小巷里,杨凯武站在那里,因为夜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匹马飞奔而至,马上是勇卫营的传令兵,“大帅有令,所有盐帮余孽押往大营。” 杨凯武拉了拉斗笠,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队队军卒举着火把奔跑着,一匹匹快马交往穿梭着,越来越多的勇卫营军卒加入到搜捕的行列中。 火光中,领着大队兵马的贾琥突然勒住了马,对林三说道:“你带些人到河防衙门,将河防营参将和他全家杀了。” 林三:“诺。”转对一群军卒:“随我来!” 林三领着那群军卒飞奔而去。 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贾琥对身边一名军官:“你带一队人马到老街那里去,将扬州府丞和他全家杀了。” 那军官:“诺。” 兵凶之气笼罩着扬州城 一个不眠之夜。 天已经亮了,一支支蜡烛都快燃到了尽头。 扬州知府李明博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盐商们也噤若寒蝉地坐在那里,一个个眼中都布上了血丝,脸上满是倦容。 事情急转直下,扬州城杀了一夜人,扬州府丞和河防营参将全家被杀,江家、鲍家被灭族,还有十一家在搜查时因为不配合遭到了血腥的镇压,就连漕帮也死了一百多人,包括扬州分舵堂主。 突然,门啪地被推开了! 师爷急匆匆走了进来,在李明博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明博眼角扯了一下,接着苦笑了笑,看了看众人,说道:“盐政衙门那儿传来消息,说是从河防营参将家中搜出了鲍家勾结叛逆的证据,所以” 白总商突然失态地大吼一声:“他这是杀鸡儆猴吗?”把一旁的马总商吓得不轻。 马总商凄然一叹:“要是能从头再来,我倒宁愿守着几亩薄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百姓。” 堂中立刻炸开了锅,众盐商一个个张皇失措,纷纷议论起来。 “好了!”汪总商终于开口了。 大堂内又安静下来了。 汪总商叹了一声:“鲍家勾结叛逆,罪有应得!”接着转对李明博:“府台大人,扬州的官员百姓犯了律条,自有朝廷的律法在。不能他说杀就杀,居然还杀了府丞全家。我实在担心,扬州城会被他搅成什么样子!” 李明博站起身:“我累了”说罢转身离去。 众人心里雪亮,这位府台大人分明是害怕了。 萧总商:“拿了银子还将人杀了,小人行径!” “当!当当!” 一个个差役在大街小巷中敲锣而过:“开始喽——照常买卖,物价不动——” 盐政衙门前院。 盐运使和几位盐道衙门的官员正面容凝重的站在院中。 一队差役肃立在他们的身边待命。 林如海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包裹:“你们立刻动身,务必在三天之内把这个送到乾清宫!” 队官接过包裹大声答道:“是!”领着那队差役飞奔而去。 林如海又转对众官员:“军方已经替我们扫清了障碍,缉私营参将也已经下狱。接下来就是咱们的事情了,会审一应从犯。务必审谳翔实,给朝廷一个交代,给扬州的百姓一个交代!” 众官员一齐答道:“是!” 扬州府衙后院,书房。 李明博铁青着脸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一大一小两只牛皮信套。 师爷和两名身着劲装的汉子肃立在那儿。 “老爷?”师爷开口了。 李明博没有答话,只是摆了摆手。 师爷拿起那个小信套:“你立刻动身,把这个交给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大人!” 左边那个汉子接过信套大声答道:“是!”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师爷又拿起那个大信套:“你也即刻动身,务必在三天之内把这个送到首辅手里!” 另一名汉子接过信套也答了一声:“是!”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大人为何提醒甄家?” 李明博沉吟了好一阵子,才冷冷地说道:“太上皇还在,他没有这个胆,也没有这个本事!” 古时道路不便,消息不灵通,然而事情还是闹得沸沸扬扬,直到第三日,也就是过了冬至才归于平静。 盐道、河道和驻军有三十余名官员被下狱抄家,那银子一车一车的往军营里运,再加上查抄的盐商家产,听说光现银就有上千万两。 看似简单粗暴的手段却解决了困扰朝廷数十年的难题。 就在扬州风平浪静之时,都中却早已暗潮汹涌。 天还没有亮透,宁荣街两旁聚满了围观的百姓。 宁国府大门紧闭,门洞檐下那两只白纱灯笼被寒风吹得晃来晃去,咯吱咯吱的响着。 大门的两侧和街道上已经布满了执枪挎刀的兵马司军卒。 大门前,兵马司指挥使、景田侯裘良亲自率领十六名亲兵守护着。 “来了!”不知谁低呼了一声。 清流们来了! 礼部右侍郎徐尧手捧着折子和都察院右都御史陈琳走在最前面。 他们的后面是数十位礼部、都察院、翰林院和国子监的文官,最后面是几百名国子监生员和进京参加建武二年恩科会试的各府举子,他们列成浩浩荡荡的长队,一个个神情肃穆。 皇城,兵部值房内。 兵部尚书王鹤堂背着手在书案前来回疾走。 礼部尚书许茂春、兵部右侍郎马茂诚和户部右侍郎倪友德静静地坐在那儿,望着王鹤堂。 王鹤堂停住脚步,轻轻叹了口气:“欺负孤寡老弱,非君子所为。你们太过分了。” 倪友德站了起来:“国库空虚,百姓厌战,只要合约签订,百姓们就能过上太平日子。别说牺牲一个贾琥,就是十个、百个也是值得的。” 一片沉默,王鹤堂没有搭话,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正如所有人猜测,鄂弼是来和谈的,并且很有诚意:双方停战,签订合约,结为兄弟之国,重开马市,互相通商。裁撤兵马,保证十年之内不会向边境增兵,锦州城让与大周。 唯一的条件就是将贾琥的脑袋带回盛京。 如此条件不说满朝文武,就连皇帝都犹豫了,之所以没有表态,应该是怕边关将领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众文官们商量了一天一夜,终于想出了这个办法,让贾家自己上书,祈求为国赴死。 折子早已拟好,就差贾家人签名了。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到了公案上,一个好长的公折平铺在上面,公折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官员的名字,除了内阁和部分勋贵军方的官员,近七成的官员在上面签了名。 王鹤堂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于公于私他都该在上面签字,但他此刻却犯了难,因为他收下了鄂弼的那支千年老山参。 不过,一个勋贵将领换来十年的休养生息,虽说有赌的成分,但还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王鹤堂眼中的光也虚了。 许茂春十分平静,不疾不徐地说话了:“这件事确实不光彩,但咱们为的是大周的江山,大周的百姓!吾辈读书人行事光明磊落,皆出以公心,决无偏私!君子要以江山社稷为重,王尚书不要有顾虑。” 马茂诚:“部堂,若是漠北、辽西同时开战” 王鹤堂倏地又走到公案前坐下,提起笔在公折上写下了“王鹤堂”三个字。 队伍在向前行进。 距离宁国府大门越来越近。 裘良铁青着脸,眼中寒光一闪,右手飞快地捏住了腰间的剑柄! 众亲兵的手都紧紧地握在刀柄上。 终于,队伍来到了宁国府大门前。 裘良板着一张脸,紧盯着面前的徐尧等人。 徐尧和陈琳对视了一眼,接着把袍服一撩,跪了下去。 第21章掌权者的游戏 空气像凝固了! 裘良牙咬得咯咯作响,无奈闪开,众亲兵一齐向两旁一闪,将大门让开了。 徐尧和陈琳对视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将手中的折子高举过头,大声道:“请太夫人以大周的江山社稷为重!”所有人都清楚,贾母就在宁国府。 众人齐声道:“请太夫人以大周的江山社稷为重!”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骚乱。 人群中,几个头戴拉虎帽的清国人面露得意之色。 这时,远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街头拐弯处出现一队骑兵,棉甲上布满了尘土,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几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憔悴。 为首之人竟是山海关总兵、宁远侯李承阳,他的身旁是副将曹毅。 曹毅脸都青了,又把目光转向了李承阳。 李承阳显得异常的平静,淡淡地:“进宫。” 皇宫是大周朝权力中心,几乎所有关于军国大事的决策都是在这里产生并昭告天下。 作为天下权力中心的大周皇宫有着三处最尊贵的地方:第一处是太上皇居住的龙首宫;第二处便是皇帝居住的乾清宫;最后一处则是位于皇宫东南处的大明宫,里面住着大周皇室辈分最高之人,太上皇养母、甄太妃姑母——老太妃。 当年高宗皇帝继位第二年突然驾崩,是老太妃联合四王八公将太上皇推上了皇位,为了让太上皇坐稳皇位,老太妃也是花了很多心思,太上皇对这位养母十分崇敬、孝顺,只要是她开口,他没有不答应的。 这位老太妃才是甄贾两家在皇宫中的靠山、主心骨。 大明宫正殿。 天已经大亮,这里仍然亮着灯光。 寝宫内,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正坐在榻上,手里数着念珠,嘴里在默默地诵着佛经。 门帘掀起,一个身着宫廷女官服饰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五官浓厚明艳,脸庞宽阔而圆润,下巴很饱满,有一种富态之气,没有戴官帽,云鬓上插戴着一支凤钗。 她便是贾政的长女,贾宝玉的嫡亲姐姐,贾元春。 寝宫的正中摆着一座紫铜香炉,元春走到香炉边揭开了盖子,往里面添了些沉香木,又点燃了明火,然后从隔间里提出铜壶,把热水倒进金盆,绞了一块热毛巾,这才走到老妇人身边:“太妃。” 老太妃依然闭着眼:“你祖母有书信来吗?” 元春低垂了眼:“没有。” 老太妃睁开了眼,先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太上皇还在,这些人翻不了天,天,也塌不下来!”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是没有几年好活了也该给你找个归宿了。”说罢又闭上了眼。 元春眼中掠过一道复杂的光,又望向了口中念念有词的老太妃。 龙首宫,小花园。 太上皇虽已白发萧萧,但精神尚好,此时正在小花园里缓缓地练着太极。 一大群太监宫女远远地服侍着。 龙首宫总管太监夏守忠疾步无声地走来,远远地站住。 太上皇的余光感觉到了,两掌下合,收式。 太监宫女们急忙上前,披衣的披衣,奉巾的奉巾。 夏守忠这才匆匆走了过来,在太上皇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上皇手一摆,太监宫女们躬身退了出去。 “是个杀伐果决之人。” 太上皇背着手在石径上走着,“不过和他爷爷贾代化比起来还是差很多,八家才杀了两家,太保守了!” 夏守忠笑了:“这就是他的圆滑之处了。” 太上皇不露声色:“你是怎么想的?” “老奴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不敢妄言。不过,探子说,他练的兵很不错。” 太上皇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水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夏守忠一惊,连忙答道:“回圣人,就是问问太妃娘娘的身体状况,也是一片孝心。” 太上皇冷哼一声,淡淡道:“虚伪。”说着又踱开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年的事确实是朕错了,是朕太过执迷,对不起太子,也对不起代善他们朕也不想的,只是她姓刘,祖制不可违啊!” 夏守忠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当年昭武皇帝立下祖训,吴、刘两家永不通婚,更何况那个女子还可能是刘宗敏的后人。 一个仇敌的后人成了太子宠妃,更是诞下皇孙女,这对于皇室来说是耻辱,有损皇室尊严,更影响了皇室的纯正血统。 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父子之间产生了隔阂,刘妃之死彻底破坏了父子之间的感情,皇孙女死于大火之中直接让父子反目成仇,最终酿成了悲剧。 “听说她跟刘妃长得像?” “除了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太上皇转了话题:“去年体仁院有几笔账对不上,让人好好查查” 夏守忠也是聪明的,稍一打愣,大声答道:“是。奴才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太上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告诉皇帝,让贾琥送一局火铳兵进京,顺道将那些财物押送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大太监匆匆走了过来,禀报道:“忠顺王爷去了秦府。” 太上皇长长的寿眉慢慢凝聚拢来 京城说大不大,有点风吹草动,便会传遍大街小巷,宁荣街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消息很快传到了相府。 宋成良做了二十年内阁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在大周士绅中拥有极高的威望和影响力,只是在太上皇的默许和当今的打压下,他已经失去了对朝政的把控,先是在宁远一事上处置失当,接着又闹出了盐荒,好在最后李明博替他圆了脸面。 太上皇的冷漠和皇帝的步步紧逼让他察觉到了危机,就在昨夜,宋成良拒绝了御使大夫裴衍的谏言,没有在公折上签名。 置身事外,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式。 所以他告了病假。 李明博的信已经摆在书房的大案上。 宋成良把眼镜往书案上一丢,贾琥的所作所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借机替林家报仇他也预料到了,无论他杀了多少人,查抄了多少财物,他都不感兴趣。 其中几行字却引起了他的兴趣,扬州府丞是甄家大公子的关系,甄家和贾家又是亲眷关系,贾琥却杀了扬州府丞一家,这就有意思了。 贾琥在替甄家遮掩什么? “相爷!”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什么事?” “午门传来消息,宁远侯进宫了。” 宋成良一凛,接着苦笑了笑,不得不佩服当今的手腕,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算是被他玩得明明白白。 接下来只要成功将王鹤堂拿下,再换上皇帝的人,他就能将边军军权握在手中。 他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如今贾琥给皇帝送来了钱,就差粮食了。 大周朝不缺钱粮,只是不在朝廷的手中而已。 想到这里,宋成良心头一热,眼睛转向了江南方向 第22章愤怒的皇帝 乾清宫。 天灰蒙蒙的,那么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远处,内阁次辅张尚文捧着奏折盒子走来了。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一怔。 一个军服有些陈旧,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后憔悴的军官从上书房方向走了过来,二人擦肩而过,张尚文眉头一皱,这是个陌生的将领,他从来没有见过。 难不成大同镇来人了? 张尚文手里捧着那本公折跨过了门槛,走进了乾清宫偏殿。 作为建武帝的近臣,他有一个特殊的权利,觐见皇帝无需再通报,走到大殿通往上书房通道的纱幔外边,张尚文便知道又有了新的情况,上书房的门紧闭着,当值大太监领着两个小黄门守在那里。 张尚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当值大太监默然向他行礼。 张尚文压低了声音:“谁来了?” 当值大太监用手半捂着嘴,低声道:“宁远侯来了。” 张尚文一怔,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望着手中的公折,无声地叹息一声。 两个小黄门搬来了一把椅子,大太监说道:“陛下有旨,谁也不让进去,次辅先在这儿坐坐吧。” 张尚文默默地在大殿中坐了下来。 宁荣街。 众官员:“请太夫人以大周的江山社稷为重!” 众生员:“请太夫人以大周的江山社稷为重!” 宁国府门前黑压压地跪满了人。 围观的人都骚动起来。 有人跟着起哄。 有人摇头叹息。 还有人露出了愤慨的神色! 裘良的眼里冒出火来。 他再也按捺不住,铁青着脸走到徐尧身边,“姓徐的,你们是朝廷官员,他们可不是。信不信老子弄死他们!” 徐尧一副豁出去的派头:“十年寒窗苦读为了什么?还不是为天下社稷!为天下苍生赴死,是他们的荣耀。” “好!好!” 裘良喘着气,眼中放出凶光:“既然你们文官咄咄逼人,我们也不是好欺的。来呀!” 据守在大街两侧的兵马司官兵吼应:“在!” 突然,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宁荣街的两端竟涌现出了无数的着甲兵卒。 那是——步军营! 围观百姓向四处哄散。 几百名戎装贯甲的步军营军卒疾步跑来,在那些兵马司官兵外围站定。 在一队王府亲兵的护卫下,忠顺王和兵部右侍郎马茂诚来到了宁国府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裘良。 裘良脸色变得铁青:“忠顺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没有搭话,马茂诚翻身下马,向前垮了一步,从袖中掏出一张文书:“着兵部右侍郎马茂诚接替裘良兵马司指挥使的职务!景田侯,这是兵部的军令,上面盖有关防大印!”说着将那份军令一递。 裘良瞄了瞄那份军令,马茂诚手一伸:“景田侯,交印吧!” 裘良没有搭言,望了他好大一阵子,接着转对忠顺王:“忠顺王爷,我可是奉了太上皇之命统辖兵马司的!” 马茂诚:“兵马司归兵部统辖,侯爷不会是想违抗军令吧!” 裘良哈哈一笑:“怎么会!”说着两眼闪着寒光从忠顺王开始,在众文官脸上一一扫射过去。接着,从腰间解下一颗铜印,递了过去。 马茂诚眼中放亮,兵马司是京城内三大驻军之一,也是唯一可以在城中自由行走的兵马。自从文官们掌握兵部之后,一直想办法从勋贵军方手中夺下,十几年的谋划终于功成。 接过大印,马茂诚大步走到街上,对副指挥使:“回衙门去!” 那副指挥使:“侯爷?” 马茂诚脸一沉,然后掏出大印高高举起,大声喝道:“还不滚!” 那副指挥使一惊,答道:“是。”把手一招,带领兵马司兵丁退出宁荣街。 “王爷,快看!”一名王府亲兵指着天空喊道。 忠顺王抬头,只见两只信鸽在天空盘旋,向西南方飞去,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冷笑。 马茂诚暗喜,只要王子腾按照约定行事,今日的事就成了。 “来呀!”忠顺王开口了。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一名步军营军官领着一群着甲军卒疾步跑来,一个个横跨着腰刀,将宁国府大门给围了起来。 裘良:“姓吴的,你这么做,是何居心?” “当然是为君分忧。”忠顺王答着,对裘良说道:“宗人府有批文,景田侯听好了。” 裘良怔住了,瞪大了眼望着他。 忠顺王从袖中掏出一张文书,大声宣读道:“有工部营缮郎秦业之子举报,宁国府干犯天条,经核实,铁证如山,着忠顺王把人犯拿了,送到宗人府看押起来。”说罢,瞥了一眼懵在那里的裘良,手一挥:“拿人!” “是!” 一队军卒翻墙进了宁国府,里面响起一片惊叫声,接着,宁国府左边那扇小门打开了。 一队队步军营军卒从洞开的宅门密集地踏了进去,拥进前院,众军卒一路奔向宁安堂。 上书房。 那本厚厚的公折展开在御案上,建武帝显然已经看过了,也显然并未对这份公折做任何表示,他身子前倾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李承阳坐在御案一侧的椅子上。 张尚文低头站在御案另一侧,紧张地等着建武帝说话。 “真的守不住?”建武帝这话显然是在问李承阳。 李承阳立刻站起了:“北有蒙古诸部,东有满清正蓝旗虎视眈眈,徒增伤亡而已。” 少顷,建武帝拿定了主意:“那就先解决蒙古。” “是。” 李承阳脸上立刻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张尚文的脸色也不自在了。 建武帝把那本公折慢慢地合了起来,说道:“你们刚才都听到,堂堂的朝廷命官欺负起孤寡老弱来了。这一次朕就不追究了,朕知道,那些生员也许是一心为公贾家毕竟是功勋之后,于大周朝有功,朕也不是那种刻薄寡恩之人,不会拿忠臣的性命去做交易。次辅,你怎么看?” 张尚文:“皇上圣明。臣启奏皇上,内阁是否立刻停止与满清人和谈?” 建武帝:“可以先谈着,朕还有些许事情没搞明白。” 张尚文:“遵旨。” 建武帝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突然,戴权匆匆走了进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建武帝那张脸立刻涨红了:“好哇!内朝外朝联手瞒朕了!” 张尚文、李承阳、戴权似有默契,一齐跪了下来。 建武帝:“传旨。” 戴权望向了皇帝。 建武帝:“马茂诚、徐尧、陈琳还有王鹤堂,煽动百官,朋党乱政,甚至迫害忠良,实属十恶不赦!着即将三人押付菜市口问斩!将王鹤堂送回到他自己家里去看押起来。还有让忠顺王滚回来,瞎掺和什么。” “奴才这就去传旨。”戴权咽了口唾沫,倏地站起,奔了出去。 何以有如此大的变故! 永定门下,熙来攘往许多百姓在等着进城。 城门官站在门洞外,正袖着手在那里不停地跺着脚避寒,喃喃道:“鬼老天,又不下雪,还贼冷贼冷的。” 突然,城门官的目光中露出了惊色,他望见官道上一队骑兵向城门这边飞驰而来,渐驰渐近,许多人都看清了领头的骑者身后背着三面小旗,赤红的小旗在疾驰中向后翻飞。 “是六百里加急!”一军卒失口叫道。 城门官一凛:“闪开!都闪开!” 百姓们惊疑地向两旁散去。 信使不断挥鞭猛抽胯下的快马,从城门洞子里疾驰而过,向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有人眼尖,发现缒在最后的两匹快马折向了西城,那两人腰间好像还系着白布 第23章悲喜2重天 京营驻地。 京营大营坐落在北京城外西南部,距离广安门不到五里地,驻扎着三大营近二十万精锐大军。 五军营,中军大帐内。 五军营总兵官、理国公府现袭一等子柳芳双目微闭,端坐在正中的案几前。 五军营和三千营的将军们一个个鸦雀无声地坐在两侧。 马蹄声响,接着一名哨探奔了进来,向柳芳跪倒:“报!广安门内外一切正常!” 柳芳依然闭着眼:“再探!” 哨探:“诺!”又奔了出去。 “你们这是在谋逆!” 众将领转头怒目瞪着已被五花大绑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王子腾先是瞟了眼柳芳,然后才昂着头说道:“忠顺王夺了景田侯的兵权那是奉了兵部的军令,至于围了宁国府,也是奉了宗人府的令,这里面牵扯到皇室秘辛,恕我不便多言,以后你们就清楚了。现在悬崖勒马,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毕竟大家都是自己人。” 众将领们都愤怒了,许多人嚷了起来: “呸!谁和你是自己人!” “无耻小人,若非看着老国公,老子活剐了你!” 正在这时,一名亲兵奔了进来:“大帅,西城飞鸽传书。” 柳芳猛一睁眼,一把夺过蜡丸,捏碎,取出密信展看,眼睛一下子直了,半晌,才吐出五个字:“宁国府破了!” 五军营和三千营的将官们都变了脸色。 被捆绑起来的王子腾这时更是惊魂不定,冷汗直流。 死寂! 一片死寂! 三千营副将站了起来:“大帅,不能再等了!” 众将领又嚷了起来: “早就说过,他是不会放过咱们的!” “就是,没有他的旨意,忠顺王敢带兵攻破宁国府?” 五军营左掖军都督、治国公府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清算来了,这是第一拨儿。” 柳芳惊疑了,怔在那里。 五军营右哨军都督、缮国公府现袭一等子石光珠咳了一声,开口了:“说不得辽东军已经入关了。” 所有的人都是一震,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柳芳。 柳芳一拍案几站了起来:“传我军令,即刻封闭大营,没有本帅将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另派几名有父兄在营中当差的人进城打探消息。” 传令官:“诺!”答毕匆匆走了出去。 石光珠:“稳妥些,先缴了神机营的火器。” 柳芳犹豫了一下,“你亲自去。” 石光珠站起身:“右哨军的将领随我出去!” 立刻便有十几名将领站了起来。 王子腾大喊一声:“慢!” 众人一怔。 王子腾望了望柳芳,然后又望了望石光珠,对那些将领问道:“你们可要想好了,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 石光珠脸一沉:“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说罢把手一招,带领右哨军将领走出去了。 王子腾又对柳芳大喊道:“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马尚:“到时候,先拿你祭旗!” 王子腾咽了口唾沫,这时心里已经雪亮,要么自己被马茂诚骗了,要么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挑起纷争,只希望宫里能在局势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之前反应过来吧。 宁安堂院中,死一般的沉寂! 几十双闪着凶光的眼睛在对视着,一个个紧绷着脸,紧握着手中的长刀,仿佛随时准备和对面的人刀血相拼! 地上血迹斑斑,受伤的步军营士卒已经被抬走了。 忠顺王走了进来,在院内站住了,宁安堂的门洞开着,一大盆炭火前,贾母端坐在椅子上,膝盖上盖着一块狐皮毯子,贾赦站在边上服侍着。 忠顺王紧紧地盯着坐在那儿的贾母:“太夫人?” 贾母没有搭话,而是坐在那儿,远远地望着他。 忠顺王:“都出去。” “诺!”步军营军官一挥手,领着那群士卒退了出去。 那二十名勇卫营军官依然挡在前面,一动不动,一个个凝神戒备,紧盯着忠顺王身后的王府亲兵。 忠顺王皱了皱眉头,步军营是他的本部兵马,战力他非常的清楚,结果两旗七十余人竟被这二十名伤兵给打崩了,好在对方留了手。 这些人出身辽东军,皇帝还下旨褒奖过,动不得的。 想到这里,忠顺王笑了一下:“请让一下,本王有几句话要与太夫人当面说。” 众军官看都没看忠顺王一眼,仍然将眼睛睁得老大,紧紧地盯着那些王府亲兵。 忠顺王眼中寒光一闪,冷笑了笑:“那好,本王不进去,就上前两步。” “让他三步。”贾母开口了。 挡在面前的众军官这才整齐地向后退了三步,让忠顺王能够与贾母说话。 忠顺王压下心中的一口气,大步走上前,赔着笑脸说道:“太夫人莫怪,晚辈也是奉令行事,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咱们两家没交情,有事你就直说。”贾赦打断了他的话。 忠顺王看了看贾赦,又看了看贾母,长舒一口气,这才从袖中掏出那张文书,大声念了起来:“有工部营缮郎秦业之子举报,宁国府干犯天条,经核实,铁证如山,着忠顺王把人犯拿了,送到宗人府看押起来。” 贾赦一凛:“母亲” 贾母默默地坐在那儿,望了一眼忠顺王,又望了望捧在他手中的文书,这才把狐皮毯子拿开,接着站了起来,在贾赦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忠顺王嘴角终于露出了笑纹,望着贾母朝这走来,理了理袍服,恭敬的走上前给贾母行了礼,这才接着说道:“太夫人不必担忧,大宗正交代过,把那个女人带走即可。” 贾母:“看来你都知道了。” 忠顺王笑道:“是的。晚辈都知道了。”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老身计算不错,你们是想借着当年那件事逼迫老身在那个所谓的请愿折子上签字吧。” 忠顺王被贾母一言猜出了心思,有些恼羞成怒了:“什么计算不计算的!本王是奉令办差,不懂你在说什么。只要将那个孽种交出来,本王立刻走人。” 贾母这会儿笑了:“皇孙女确实在宁国府,只是你带不走。” 忠顺王眼睛一亮:“你说这话可得负责。” 贾母:“看你这个样子还想将老身一起拿了。” 忠顺王:“本王可没有这样说。不过嘛,如果有人敢阻挠本王办差”说到这里他停下了。 贾母严肃了面容:“你是瞒着宫里去的秦府吧。你可知,秦业为何能在一年内三迁,他当年不过是一个抄抄写写的书办,一个年近五旬的书办” 忠顺王烦躁起来:“不要说了!” 一个军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来了好多禁军,把咱们的人给圈了起来。” 忠顺王一惊:“谁这么大胆?!” 在一队黑甲禁军保护下,身着大红蟒袍的戴权进来了,先是瞥了眼地上的血迹,这才快步走到贾母面前,俯身行礼,“奴婢给太夫人请安。” 贾母立刻便明白了,这个坎,贾家算是迈过去了,连忙对戴权笑道:“内相说笑了。” 忠顺王急了:“戴总管” 戴权收了笑容:“圣人有口谕,忠顺王听旨。” 忠顺王一凛,跪了下来。 戴权:“义忠亲王与你是什么关系?” 忠顺王:“回父皇的话,义忠亲王是儿臣的兄长。” 戴权接着问道:“那个你口中的‘孽种’该如何称呼你?” 忠顺王一怔,答道:“回父皇的话,皇、皇叔。” 戴权:“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忠顺王吃惊了,好久才答道:“儿臣是父皇的儿子” 戴权接着说道:“朕没有你这样的混账儿子!你如今翅膀硬了,朕也管不了你了,若是你自认还有一丁点孝心,你把《孝经》十八章抄写九十九遍,落你的款,散人。” 忠顺王眼中掠过一丝不快,却不得不磕下头去:“儿臣领旨。” 戴权却已看见,脸阴了一下,转望向贾母时又面带微笑,“太夫人,奴婢这儿有个好消息,马茂诚、徐尧、陈琳三人朋党乱政、迫害忠良,陛下下旨即刻押付菜市口问斩!就连王鹤堂也被停止兵部尚书一职,在家听候审查。” 这一惊一喜非同小可,贾母笑了一下,又肃穆了面容:“这是皇上天大的恩典,多谢内相,待会让老二进宫谢恩。” 戴权满脸堆笑:“圣人说了,让贾伯爷送一局火铳兵进京,以后就留在京中护卫贾家宗祠了。” 贾母并贾赦等人都大吃一惊,正在这时,仪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怎么回事?”戴权脸一沉。 裘良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憔悴的男子。 那两人一见站在人群中央的老妇人,便知是贾敏的母亲,贾府的老太君,贾母。 “太夫人,我们太太殁了!”两人扑通跪倒在地,哭丧起来。 贾母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裘良将那份报丧信件递上来,方反应过来贾敏病逝了。 贾母本来年岁就大了,一喜一悲最是伤人,突然间便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母亲!” “太夫人!” 第24章论战 大雪纷纷,到处白茫茫一片,从十一月初那场早雪后,又接连下了几场雪,将京畿地区变成了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 年底了,京城西市酒楼迎来了最旺的旺季,大周朝十八个省给内阁六部九卿堂官们送年敬的人都要提前好些日子进京,一边在京城打听消息,一边等候各位官老爷的传唤。 若想订个包间都要提前好些日子,就连一搂大堂也用屏风相互隔着,以便这些官客饮酒谈事。 大门外飘着纷纷扬扬的白雪,一位披着大氅、罩着斗篷、只露出两眼的人被酒楼管事亲自引着,两个便服随从在后面跟着,向着二楼包间走去。 这座酒楼坐落在西市的繁华处,一排儿六开间大门脸,正中门楣上方挂着一块泥金黒匾,上写着“太和楼”三个大字,据说和宗室沾着关系。 一行人走到二楼一间包间门前站住了,那管事的推开了包间的一扇门,“你老约的人早到了,请!” 就在这时,旁边跑来了一个人撞了他一下,他被这股外力猛地一冲,重心不稳向前跌去,那人便举手去抓他的手腕,二人就这么冲进包间,摔倒在地,那人则趁机打量包厢中的情景,却是微微一怔,连忙站起,“不好意思了。”躬腰转身急忙要走,肩头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动步不得。 “找死!” 这时两名随从露出了凶相,一人抓住他的双腕,另一人端住他的头颈一扭。 那人哼也未哼,便双眼暴突,死于非命。 那管事这才怕了,浑身颤抖,“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包间门关上,披斗篷大氅那人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摘下雪帽,露出了几乎是光秃秃的头,还有那一根很细的小辫儿——金钱鼠尾辫。 那管事:“鞑满清人” 冬寒早至,室外飘雪,上书房早早地就烧着两大盆火,内阁首辅宋成良、次辅张尚文和兵部尚书王鹤堂、户部尚书赵子勋这时都坐在椅子上,却一声不吭。 建武帝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建武帝点点头,对众人道:“几位爱卿请坐!” “忠顺王呢?” 当值大太监:“回陛下,忠顺王爷不在府里,奴才已经派人找去了。” 建武帝:“哦”接着在御案前坐下,“大同的军报呢?打了个什么胜仗?念来听听。” 王鹤堂:“是。察哈尔右翼前旗三千骑兵趁着风雪偷袭驻扎在丰镇厅的大同卫先锋营,被我军伏击了!” “哦?”建武帝一振,“具体战况如何?” “我军大胜,斩获两千一百一十八颗首级,缴获战马七千余匹,我军战亡三百三十七人。不过据俘虏交代,乌兰察布盟各旗会在年后向察哈尔右翼前旗增兵,预估计在五到八万因此大同镇的兵马肯定是不够了,大同总兵请旨从速调兵增援。” 这个消息让建武帝的心情糟糕起来,自从满清吞并了朝鲜之后,蒙古草原各部就有了随时南下扣关的底气,只是苦了朝鲜人,据说今冬上京又饿死了数万人,前不久镇压朝鲜义军又杀了十余万,照这么杀下去,朝鲜迟早被灭族。 一片沉默,首辅宋成良自奉旨养病一事后就养成了少说话、不说话的习惯,赵子勋不懂军务,王鹤堂也因没有找到合适的言辞默在那里。 这时,次辅张尚文站起身:“陛下,臣觉得不必太过于担心,此事应该与满清使者入京有关。” 建武帝:“哦?” “满清人在宁远吃了大亏,一来是想在大同、宣府方向报复,二来也是向朝廷施压,为接下来的谈判提供筹码。” 建武帝点点头,又对其余三人问道:“几位爱卿有何看法?” 王鹤堂和赵子勋一齐道:“臣无异议!” 建武帝盯着宋成良:“怎么了?” 宋成良这才斟酌着答道:“臣认可张阁老的猜测但满清人不可信,朝廷应立刻向大同增兵,另外传令各镇提高警惕,小心满清人的突袭。” “唔?”建武帝眼睛一斜。 停了一下,宋成良又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无非钱、粮两项。第一,立刻降旨山东、两江以及湖广调粮进京。第二,立刻降旨两淮盐政衙门提前征收建武二年的盐税。” 顿了顿,“宁远大捷证明只要钱粮充足,我大周边军是可以战胜满清人的。” 宋成良说完,上书房内一片沉寂,这是表态了?这是宋成良自己的意思?还是太上皇的意思? 沉吟了好一阵,建武帝把目光望向张尚文。 张尚文:“首辅的办法虽然不错,但不太现实,恐怕行不通。” 建武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了?” 张尚文犹豫了一下:“陛下,粮食好调,各省挤一挤也能撑到夏粮入库。只是” “只是什么?说下去!” “国库现存库银八百七十五万两,除去不能动用的五百万两压库银,留下一百五十万两维持朝廷的日常开支,年底了,官员的俸禄和相应的赏赐也要准备好,去年户部一共支出了一百三十八万两,能拨的军饷不足百万两!如果北方全面开战,那么一个月就需要三百万两以上。两淮那点税银,杯水车薪。” 虽是实话,却太不合时宜,殿内的气氛陡地紧张起来。 建武帝的目光徐徐扫视了一遍宋成良、张尚文、王鹤堂,然后落在赵子勋身上:“赵尚书,次辅的话你听到了,怎么说?” 赵子勋:“回陛下,臣最近整理了户部的案卷,发现宗室勋贵和京官们从户部借了一千五百余万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建武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唔?!” 赵子勋:“倘若能在年前追回一半库银” 建武帝背着手来回踱步,让官员们还钱?谁愿意?几十年欠下的银子,上上下下牵扯到这么多人,特别是宗室勋贵,挥金如土,铺张无度,借的钱早就花光了,除了抄家当产,他们从哪里拿钱还债?抄他们的家,就是在掘大周朝的根基。 上书房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京城米贵,居之不易。一个四品京官,一年的俸禄银子才一百多两,这点钱养家糊口也仅温饱而已,好在五品以上多数位居要职,每年收受地方官员的冰敬、碳敬、节敬、年敬不知多少。而低级官员只能向户部借银,这类人最多。但借的最多的却是各衙门的堂官、司官和宗室勋贵,这些人的欠款可不好追,没人愿意出这个头。 建武帝看了一眼宋成良,问道:“首辅?” 宋成良站了起来:“俗话说‘借钱容易还钱难’,几十年欠下的银子,一下子叫还不说宗室勋贵,就是那些老臣,要资历有资历,要功劳有功劳这个账难讨啊” 建武帝叹了一口气,就在此刻,赵子勋突然大声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何到首辅这里就有了困难?是欠款追不回来吗?不是。是首辅不愿得罪人,更怕失去某些人的支持” “放肆!” “好了!” 建武帝不高兴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现在已经渐渐到了年底,这件事过完年再说吧。赵尚书,朕听闻京城盐价五十文一斤,可是真的?” 赵子勋点了点头:“五十文已经算便宜的了,直隶好些州县已经涨到六十文,甚至七十文,若两淮的盐再不进京,恐怕到新年时就会突破百文,甚至闹出抢盐的风波。” 百文?这是建武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就在此时,忠顺王走了进来。 建武帝:“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 忠顺王快步走到自己的座椅前,躬身施礼,答道:“回陛下,臣在东城稽查盐号去了。” 不等建武帝发问,接着说道:“从休市的几家盐号中查抄了七千多石盐。” “这么多?”建武帝一惊。 王鹤堂:“这帮盐商,讨嫌至极。” 忠顺王点了点头:“挣的钱三辈子都花不完,还铤而走险的发国难财。是该好好整整这帮盐商了。” “那好,由步军统领衙门负责,有一个抓一个,绝不姑息!” 说到这,建武帝忧心忡忡道:“眼下国库空虚,朕很担心满清人是来打探虚实的,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又把目光转向宋成良,“你是首辅,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新年时京城的粮价不能超过五百钱,盐价不能超过四十文,否则朕唯你是问。” 宋成良无可奈何,“臣遵旨!” 建武帝又道:“朕不打算接见满清使者,此事次辅负责即可。” 顿了顿,“内阁即刻拟旨,蓟州、山海关各抽调三万兵马增援大同、宣府两镇,户部立刻调拨十万石粮米。” 众人齐应:“是。” 第25章朝廷论战 上书房内传来了首辅宋成良的声音: “士绅勋贵强占土地已非一日,臣也有耳闻。土地兼并一直是一个解不开的难题,要想解决土地问题,只能采用酷烈手段打压士绅勋贵。然,士绅勋贵是国家元气所在。伤了元气,就会动摇国本。 大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对外战争,特别是对满清鞑子的战争。 大规模的战争是需要大量的人力的,这样就可缓和国内的土地危机。 另外,臣以为中原朝廷对关外始终不能长期控制的原因便是没有迁徙汉民控制土地,这样便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相反,若在关外筑城屯田,就可以使关外逐渐汉化,利于朝廷长期控制,同时也可以减缓国内因土地兼并而造成的矛盾激化。” 说到这里,首辅宋成良暗暗地斜望着皇帝,观察他的反应,接着说道:“同时对人口较多、凝聚力较强的异族部落进行人口控制。比如,征调青壮入关参与劳役,或者直接杀掉。” “打仗是需要钱粮的。”户部尚书赵子勋说话了。 宋成良:“关外有大量的土地,只要皇室给与承诺,不愁他们不出钱粮。” 建武帝紧紧地盯着他,好久转向张尚文:“次辅。” 张尚文:“臣在。” 建武帝:“这才是老成谋国的话。你们呀该历练还是要历练的。” 宋成良眼睛一亮。 张尚文这一回没有立刻回话,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是。” 建武帝又望向了赵子勋:“赵子勋,你听到没有?” 赵子勋立刻把头低了下去:“是。” 建武帝点了点头,又望向了宋成良:“朕知道,首辅在士绅中拥有极高的威望,你代朕谈吧。” 宋成良立刻跪下了:“臣领旨。” 建武帝深深地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你是父皇器重的老臣,父皇如今还经常在朕面前提及你的能力,还说让朕多听听你的谏言。以后你来上书房就无须再通报了。” 宋成良重重地叩了个头:“是。” “启奏陛下,老奴奉旨陪徐院正给太夫人请脉回来了。”外殿传来了总管太监戴权的声音。 建武帝:“进来吧。” 戴权领着太医院院正徐元璐走了进来。 “怎么样?” 徐元璐:“回陛下,是急火攻心,上了春秋的人,常见的病,吃几服药,调养调养也就好了。” 戴权将药方呈给皇帝。 建武帝仔细看了看,接着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长气,把那药方一递:“给首辅他们也看看。” “是。”戴权接过药方向宋成良走了过去。 宋成良接过了药方,靠近张尚文,赵子勋凑了过去,三人同看。 “太夫人福寿康宁。”宋成良明白皇帝的心思。 张尚文、赵子勋点了点头。 建武帝:“医好了太夫人的病,朕自会重重地赏赐你。还有,拿着药方去一趟大明宫。” “遵旨。”徐元璐接过药方退了出去。 戴权将一碗热茶捧给皇帝,建武帝喝了几口,说道:“三位爱卿,都坐吧。” “谢陛下。” 当值大太监又给三人端过去了热茶。 建武帝又想起了漕帮私藏盐帮余孽的事情,问道:“漕帮该如何处治?” 宋成良和张尚文互相望了一眼,又都沉默了。 建武帝心里一阵辛酸涌了上来,望向张尚文:“次辅,你意下如何?” 张尚文想了想,十分严肃地说道:“漕运不能乱。先由内阁行文漕运衙门,由漕运总督出面解决此事。现在,最要紧的是稳!” 宋成良赞同地点了点头。 建武帝沉默稍顷,对戴权说道:“拟旨,告诉贾琥所有叛逆就地斩首,不必送进京来了。涉案大小官员也一并斩了,包括他们的家眷。” “遵旨。” 建武帝又说话了:“还有,调镇抚司的人,将江苏巡抚王文渊拿了。” “是。”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震天的战鼓之声。 建武帝激灵了一下,连忙站起了,感觉到自己有些慌乱,又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了出来,这才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外殿当值大太监:“回陛下,鼓声是从广安门方向传来的。” 广安门? 广安门怎么会响起示警的鼓声? 那里可是驻扎着二十万京营大军啊。 建武帝眉头紧锁,神情凝肃。 上书房内,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过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午门当值大太监奔到上书房门口:“启奏陛下,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亲兵带来了京营谋逆的消息,人正在外面跪候。” 建武帝的脸一下白了。 宋成良忽地站了起来:“快传!” “是。”大太监望了建武帝一眼,转身奔了出去。 汗水顺着张尚文额头流下,当年废太子兵败自杀后,十二团营残部被贬为罪军,在勋贵一脉各家培养的继承人的带领下出关与满清人血战,最终全部战死。 如今只有五万禁军负责保卫皇宫,可是这些士兵大多没有上过战场,或许忠顺王那一万步军营精锐可以与城外京营一战,毕竟当年就是这支奇兵在关键时刻袭击了十二团营的侧翼,冲垮了防守薄弱的中军,迫使废太子自刎而死。 至于兵马司和驻防各处城门的巡捕五营,皆是老弱之军,不堪一击! 作为大周朝的都城,北京城高墙厚,防御能力自然是不在话下,各种守城器械也充足,更是有着大量的火炮,但也要有使用这些器械的士兵才行,这么多的城门,还有这么长的城墙,没人怎么守?! 大雪漫天,昏昏蒙蒙,一丈远便瞧不清对面的情形,尽管如此,城墙上的守军还是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心中一阵胆寒。 广安门守将见身边的人皆露出害怕之色,个个张皇失措,他立刻下令道:“给我擂鼓助武!” “咚!” “咚咚!咚咚咚!” 一时间鼓声轰鸣! 在一声声激荡的鼓声中,士兵们士气大振,不知谁大吼了一声:“大周万胜!” “万胜!” “万胜!” 守将微微松了一口气 几万兵马在风雪中列队待命。 军阵前,戎装佩剑的柳芳端坐在马上,各营将领环骑在他的两侧,没有一点声音。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雪雾中传来。 众人注目望去,最后一批哨探回来了。 队官猛抽着马向这边驰来,奔至柳芳面前勒住了缰绳,大声禀道:“启禀大帅,顺义方向并未发现辽东军的踪迹。” 众将一时竟不敢相信,都沉默了。 柳芳手一挥,副将忍不住了,“大帅,弟兄们在风雪中站了大半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恐军心不稳啊!” 柳芳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回营!” “大帅” “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已经停不下来了!” “好了!”柳芳一挥手,“辽东军不出现,不被逼上绝路,这些士卒是不会听命攻城的。” 众将又都沉默了。 柳芳叹了一声:“将王子腾放回去吧” “呜——” 一声号角响彻天际! 官道上,一人一马踏破雪雾奔向京城。 与此同时,京营造反的消息犹如一阵狂风吹遍了京城,满朝文武惊恐万分。 第26章落幕 上书房。 “瞧瞧你干的好事!” 忠顺王跪在地上,嘟囔着道:“这也不能怪我啊,皇兄不是想裁撤京营吗?正好” “住口!你给朕住口!” 建武帝气得浑身发颤,抓起御案上的茶碗就朝他砸去,忠顺王也不躲,硬生挨了这一下,额上顿时血流不止。 可是他连吭都没吭一声。 忠靖侯史鼎说话了:“陛下,忠顺王爷只是想为君分忧,没想挑拨君臣关系。” 建武帝闻言火气更盛,把御案上的一摞奏折抓了起来狠狠地扔在地上,吼道:“什么为君分忧!他还不是因为当年甄家二姑娘的事情耿耿于怀,想借此机会报复贾家。” 忠顺王那张脸立刻涨红了,他没有反驳,似乎默认了此事。 “陛下!”张尚文忍不住开口了。 建武帝望向了他。 张尚文眼有忧色:“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勋贵们,不能再这么闹下去了。” 建武帝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之所以会闹到如此地步,不仅仅是因为种种误会,更是因为当年的阴影,这根刺一直扎在勋贵们的心中,让他们变得敏感多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紧张好一阵子。 自己之所以没动他们,不仅仅是因为老太妃,更因为他们培养的接班人全部战死在了山海关下,剩下的老的老,弱的弱,还有一群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再熬个十几年,也就烟消云散了。 还有就是南疆,南安郡王手中可是还掌握着十几万大军呢。 建武帝很快平静了下来,目光慢慢地扫向王子腾:“他们不是要谈吗?那就叫他们进宫来。朕召集百官,就在这乾清宫内敞开了谈。” “臣”王子腾咽了口唾沫,“臣这就去传旨。” “你也一起去。” “我不去。” 建武帝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我不去。”忠顺王大声答道。 建武帝盯着他:“为什么?” 忠顺王丝毫不惧,大声答道:“我没错!” “啪”的一声,建武帝一掌拍在御案上,顺手抓起御案上那方砚池就要朝他砸去,忠顺王却硬起了脖颈把那颗血糊淋剌的头抬得高高的,建武帝似乎醒了过来,把手里那方砚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砚池碎块四溅! 这时,午门当值大太监匆匆地走来,一愣,正在进退两难,被建武帝一眼瞥见。 建武帝:“什么事?” 大太监嗫嚅了一下,答道:“回皇上的话,太上皇出宫了,听说是去京营” 这个消息犹如当头一棒,将建武帝震在那里,沉默了稍许,终于将手一挥:“散了吧!” 忠顺王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手一礼,他的目光又瞟了瞟王子腾,“废物!”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王子腾脸色雪白,偷抬望眼,见皇帝坐在那里盯着他,目光中带着失望还有点怀疑,颤声道:“臣无能,请陛下降罪,臣愿辞去京营节度使一职,望陛下任选才能” 建武帝把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回去吧。” 王子腾的脸立时灰暗下来,转身,踉跄着脚步一步步走出去。 史鼎的脸也立时灰暗下来,他和王子腾不一样,他是皇帝的潜邸旧臣,不仅在当年把握住了时机,更是在皇帝登基之时出了大力,立下大功劳,于是和忠顺亲王一样被封赏为“忠”字开头的封号。 但也彻底得罪了四王八公一脉,就连贾家也不怎么往来了。 王子腾是名义上的京营节度使,自己又何尝不是名义上的禁军统领。 或许,自己会重蹈王子腾的命运。 宋成良和张尚文目光一碰,同时摇了摇头。 荣庆堂,贾母屋内。 贾家的女眷都来了,满满地站了一屋子人。 贾母在王熙凤的搀扶下坐起,将头靠在床头的高枕上。 接着,贾母从琥珀捧着的匣子里拿出一封信,轻轻抚摸着,慢慢地眼中又闪出了泪花 王熙凤忙宽慰了贾母几句话,又道:“南下接林姑娘的人已经安排好了,老祖宗可有要交代的。” 贾母摇了摇头,林如海在信中说了,停灵七日就出殡送回姑苏林家安葬,贾家再派人奔丧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了,贾家连能奔丧的人都没有,贾赦出不了宁荣街,贾政出不了京城,贾蓉在铁槛寺守孝,宝玉等年纪小,唯一能去的只有贾琏,但家中又离不了他,好在贾琥正在扬州,这也让贾母心中宽慰了许多。 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正阳门大街上布满了禁军,这时,远处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和吱呀的车轱辘声,一群骑兵护着一辆高大的撵车缓缓行来。 神武将军冯唐一马当先,领着一队禁军骑兵走在前面。 撵车中,太上皇微闭着眼,身躯随着车轮的滚动在微微晃动。 面前的矮几上并列摆放着两张很小的纸条,正是柳芳收到的飞鸽密信。 目前的一切迹象都表明,四王八公中出现了叛徒 皇城,文渊阁。 宋成良、张尚文等内阁大学士们一个个面容凝重地站在雪地上,望着前方。 一名传旨太监捧着一道圣旨走了进来:“太上皇有旨,陈大愚跪接!” 陈大愚踉跄着走了出来跪倒。 “内阁大学士陈大愚,年老体衰,不堪朝务繁重,特准其归乡养老,即日起,免去其一切职务,限明日递解回原籍。钦此!” “罪臣领旨。” 在刑部,刚刚升为刑部尚书的王明寅也接到了旨意,免去所有职务,归乡养老。 兵部尚书王鹤堂的处罚也下来了,降两级,左迁江苏巡抚。 北静王水溶领刑部差事。 镇国公现袭一等伯牛继宗升兵部尚书。 短短半日之内,清流党四名高官杀头的杀头,贬谪的贬谪,当今两名亲信被罢免,谋逆的勋贵们却反而得到升迁,满城为之轰动,文官们噤若寒蝉,勋贵们沉默不语。 天渐渐黑了下来。 乾清宫大殿通往上书房的通道两边点上了烛灯,戴权披着斗篷进来了。 上书房的门紧闭着,两个当值太监一左一右守在那里。 戴权:“陛下圣体安否?” “圣体安。” 两个当值太监低下了头。 戴权脸上立刻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今日的事情对皇帝的打击不小,一边取下斗篷挂在通道边的衣架上,一边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是。”两个当值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陛下,老奴回来了。” 上书房里烧着两大盆火,戴权走了进来,一眼便望见在龙椅上闭目静坐的建武帝,额上冒着密密的汗珠。 戴权连忙走到隔间倒了盆热水,从里面绞了块面巾,轻步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地印干他额上的汗珠,“陛下,徐院正亲自给忠顺王爷上了药,修养两日就好了。” “北静王妃去了贾家。”建武帝没有搭这个话茬,依然闭着眼睛,突然提到了北静王妃。 戴权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轻声答道:“是。” “太上皇命人去查体仁院的帐,你说会不会和扬州的案子有关?” 戴权立刻明白了,想了想,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北静王也卷进去了?” 建武帝睁开了眼:“有老太妃在,就是甄家将体仁院掏空了,太上皇也不会过问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戴权:“奴才立刻让人去查。” 建武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传旨,升贾琥为参将,加授奉国将军,命他抓紧时间练兵,朕希望他的勇卫营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还有,召李晋进京任刑部左侍郎,薛家的案子先挂着吧。” 太和楼。 包厢内,鄂弼这时一个人坐在桌前,一张写满字的信笺平铺在桌上,他的脸色随着眼光在那张信笺上移动越来越难看了。接着,他把那张信笺放到烛火上点燃,扔在地上任其慢慢地燃烧,直至烧尽。 他站起身,望着地上的灰烬,眼中射出两道阴寒的光来,汉人皇帝竟然想要在夏季进攻河套地区。 冷哼一声,推开包厢门,对站在门外的人说道:“告诉你家王爷,帮皇帝裁撤京营,不,乌兰察布盟会进攻大同,想办法将京营调过去。”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第27章姑苏 苏州是一座数千年历史的古城,自建城以来,迭遭兵火,数度兴废。 苏州素有“天堂”之称,人文荟萃,物产丰饶,工商业发达,是东南财富汇聚之地,是大周钱粮赋税重地。 说起苏州,就不得不提阊门,它虽是苏州的一个城门,却频频出现在唐诗中,就连孔夫子都提起过。 《红楼梦》开篇第一回就提到了此处,甄士隐的家就在阊门外十里街内。 阊门,位于苏州城西北。 三条水陆并行的要道交汇于阊门,十里长街商贾云集,大运河上往来货船络绎不绝,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阊门内外茶肆、酒楼、戏院鳞次栉比,三百六十行,应有尽有,正应了曹公笔下那句,“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作为全苏州最繁盛的商业街区,一直以来,苏州巡防营都有重兵把守,昼夜巡察,缉捕盗贼,巡视风火,梳理街道,阊门内外随处可见身挎大腰刀,穿着号衣的巡防营兵丁。 但从今天清晨开始,苏州城的百姓便发现,巡防营的兵丁开始驱赶街道两边的摊担,撵逐闲人,衙门的差役们打扫街道。 苏州知府领着苏州府大小官员,伫立在门洞中,焦躁地望着通往虎丘山的街道。 半日静悄悄的。 伫立在苏州知府身后的府丞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是不是消息有误啊” 苏州知府的目光仍然盯着远处的街道,答道:“不会,这个消息是从林家传过来的,贾伯爷昨晚就抵达了虎丘山,今早会陪同林盐政的千金前往报恩寺祈福,之后会进城前往林家老宅。” 五天前,也就是腊月初五,一队镇抚司的番子冲进了江苏巡抚衙门,将巡抚王文渊锁拿解京治罪。 这让不明缘由的苏州府大小官员炸了锅,一个个张皇失措,到处托关系打听,有人说是因为藩库亏空,有人说是卷进了扬州盐案,也有人说是得罪了贵人。 就这样,心中忐忑的苏州官员们将目光放在了扶着贾敏灵柩前来的贾琥身上。 这时,一名差役从远处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来、来了!” 苏州知府领着官员们列着队走出来,整齐地排列在门洞外。 城里城外被挡住的百姓都好了奇,也都不走了,远远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等着看。 不一会儿,一阵马蹄声传来,官员们伸长了脖子,注目望去。 一群骑兵向他们这边奔来,约有百人,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街道上卷起了一条黄龙,滚滚赫赫,声势惊人! 片刻,一片吁吁的吆喝声中,骑兵们纷纷勒住缰绳,马队次第停下了。 一名军官策马上前,“干什么的?” 知府上前躬身施礼,“在下苏州知府,求见贾伯爷!” “等着。”那军官说了这两个字,将手一挥,一队骑兵留下警戒,其余骑兵过了城门洞,进了阊门。 过了不久,一大群骑兵护卫着三辆马车向阊门这边缓缓行来。 林三一马当先,领着一队骑兵走在前面。 在骑兵的中间,是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巨大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蓝顶马车。 这辆马车是程世尧送的,马车内十分宽敞,装饰也很是华丽,车厢四壁挂着帘帐,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有坐的地方,也有休息的地方,光线明亮,非常的舒适。 贾琥坐在案几前翻看着刚送来的朝廷邸报,眉尖不禁一动。 原本林如海是准备亲自扶柩归乡,启程的前一晚皇帝的圣旨到了,林如海觉得杀这么多无辜之人有违天和,杀孽太大太重,所以让贾琥带着林黛玉扶柩南下,他留下来。 林家祖坟位于香山,临太湖。 将勇卫营的军务交给了谢琼和杨大勇,贾琥领着黛玉随船南下,将贾敏葬入林家祖坟之后又呆了两日,昨晚抵达了虎丘山,之后会在林家老宅住上几日,然后北上金陵。 这两日,接连收到了老上司曹毅的私信和贾赦的家信,知道了都中发生的一切,不禁感慨柳芳等人老了,没了以前的锐气。 射出去的箭,能回头吗?! 太上皇的维护和皇帝的妥协不过是无奈之举,太上皇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愧疚。 一旦皇帝彻底坐稳了皇位,掌握了九边精锐,那迎接他们的将是彻底的清洗。 就如原著中那样! 曹毅将皇帝打算对河套用兵的事情说了,还提醒自己尽快成军,用战绩在军中站稳脚跟,以应对将来,贾琥明白,这肯定是宁远侯李承阳的意思。 就连他都看透了勋贵们的危机。 贾赦在信中挑明了秦可卿的身份,还讲了贾家与忠顺王的恩怨,一切都因为甄家二姑娘。当今登基之后,想将甄家二姑娘赐婚与忠顺王,结果北静王横插一脚,这让忠顺王这位皇弟颜面扫地,遂将北静王和做媒的贾家一起恨上了。 还有朝廷邸报,王鹤堂左迁江苏巡抚,表面上是降级,但江苏赋税占全国总税收的两成,这是替皇帝来搞钱来了!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十里长街上。 林黛玉躺在软榻上,清秀的小脸上,泪痕犹在,怔怔地望着车顶出神。 雪雁给她掖好被角,“姑娘不要伤心过度,别伤了身子。”掏出自己的帕子,将黛玉脸上的泪痕拭干,瞟了眼背对着软塌的贾琥,劝道:“才吃了药好些,倘或犯了病,不说太太在天之灵,就是二爷心里也不好受。” 见她只是痴痴地看着车顶,没有再流泪,松了一口气,“姑娘,喝口茶吧。” “嗯。” 黛玉撑着坐靠在高枕上,接过雪雁手中的茶,看着窗外的街景,不由得想起父亲林如海去扬州上任前期,母亲带着自己前往报恩寺,心中不免凄然,鼻子又有些发酸了。 雪雁帮她盖着锦被,劝慰道:“姑娘,想开些吧。” 贾琥回过神来,看着黛玉脸上又露出悲伤之色,心内叹息,劝道:“妹妹本就身子弱,这几日郁郁寡欢,很让人担心,也自保重些。” “嗯。”林黛玉低下头,像小猫似的应了一声。 贾琥叹了口气,他把那份邸报一合,拿起案几上的七宝手串把玩,这是报恩寺主持送的,大和尚说兵战有伤天和,这串念珠在佛前供奉多年,可以消除报障,戴在身上可增祥和。 贾琥一行人的到来让苏州百姓们十分好奇,纷纷起身张望,官员们的紧张,豪华的马车、气息彪悍的骑兵,这些无一不表明来人身份的尊贵。 这时马车停住了,车外传来了林三的声音,“将军,苏州知府领着大小官员前来拜见。” 贾琥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叫他过来。” 林三应着走了过去。 听说贾琥召见自己,苏州知府连忙答应,给府丞和其他官员交代了几句,跟着林三来到了马车左侧,躬身施礼:“卑职参见钦差大人!” 贾琥嘴角掠过一丝笑纹,论花花肠子,还得看这些文官。在大周朝,文官拜武官会被当成自甘堕落的败类而遭到唾弃,但钦差大臣就不同了,虽说贾琥只是督办扬州地方军务的钦差大臣。 贾琥从车窗向外瞧了一瞧,“我来苏州是家事,没有公务在身,你们各自忙公务去吧。” 知府急了:“这个” 贾琥:“算了算了。你是苏州的父母官,林家这边就请你多照拂了。” 知府:“大人言重了,卑职分内之事。” 贾琥:“说吧,碰到什么困难了?” 知府:“回大人,江苏巡抚王大人突然被镇抚司锁拿进京由于不知缘由,苏州府大小官员心中有些忐忑” 贾琥看了看他:“不必有什么忌惮。朝廷已经派了新任江苏巡抚,就是原兵部尚书王鹤堂王大人,北边一直在用兵,朝廷的日子很紧,你们要配合王大人做些实事,为朝廷分忧。” 知府暗暗松了口气:“是。卑职记住了。大人难得来苏州,卑职备了些苏州土仪,略表心意。” 贾琥转了话题:“我在苏州呆几日就走,官船也不知检修好了没有” 知府也是聪明的,稍一打愣,也就急忙随上了:“啊卑职亲自督办此事,定不会耽误了大人的行程。” 贾琥:“去吧。” “卑职告退!” 车队缓缓地离去。 知府站在那里眨眼睛,心中暗喜,这份香火算是搭上了。 望着消失在门洞内的车队,围观的人群中一名相貌俊秀,身着绸袍的青年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身旁的小厮劝道:“大爷,苏州织造府的账已经销了,咱们抓紧回去吧。” 这个青年便是甄应嘉的长子,甄頫。 因为贾琥,他不仅失去了一个助力,更是被甄应嘉猜忌,此次前来苏州对账、销账,就是将一些不利证据抹除,损失很大。 一丝狰狞浮上了甄頫的嘴角:“走着瞧吧!” 第28章金陵 阊门码头。 贾琥的船队离开了码头,沿着运河向金陵方向而去。 苏州知府领着本州各衙署官员排列如仪,肃立在码头上恭送船队的离去。 府丞掏出了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巳时三刻,轻声说道:“大人,新任抚台王大人快到了。” 前日,吏部的滚单已经从两江总督衙门传来了,新任江苏巡抚王鹤堂,会在今日上午抵达苏州。 摸了摸怀中的名帖,已经有了姓氏的苏州知府李大人此刻面色红润,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望着河面上的船队,答道:“知道了。” 远远地,风尘仆仆的王鹤堂默默地站在河堤上,他的后面只跟着四名提刑司番子化装成的随从。 因为他的处理不当,险些酿成一场兵变,若非柳芳沉着判断,最终会酿成巨祸。 官场贪墨,他也是知道的。 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国库没钱,各省的藩库也是亏得一塌糊涂,户部又不敢催的太紧,因为地方的官员会加倍到老百姓身上盘剥。 江苏是大周钱粮赋税重地。 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他接受了皇帝的旨意,到江苏出任巡抚一职。 江苏藩库亏空一百五十万两,亏空最多的苏州府已经是三十几万两! 原本皇帝的意思是拿苏州知府立典型杀鸡儆猴,然而提刑司的情报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犯难了——苏州知府投靠了贾家。 如此敏感时刻去动勋贵一脉的人,肯定会再掀起滔天风雨。 想到这里,王鹤堂的脸色很是凝重。 贾琥的官船是一艘三层楼船,林黛玉的船舱位于三层,宽敞明亮,非常的舒适。 黛玉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河水出神。 雪雁指挥着婆子们:“这个放桌子上,哎,那个不要放地上啊!” 婆子们抬着箱笼,捧着匣子,进进出出。 王嬷嬷走近箱笼,一一揭开,有三只箱笼里全是各色花样的绫缎绢匹,最后一箱里是两幅苏绣,《八仙上寿图》、《无量寿佛图》,这是苏州知府送给贾母的礼物。 桌上摆满了打开的首饰匣子,里面放着各色翡翠金玉首饰。 王嬷嬷一边清点着礼物,一边说道:“还是二爷贴心哪。这么早的就替姑娘预备下了进京的礼物,还是如此的精致。贾家的那些奴才呀个个捧高踩低,尤其是那些三四辈子的家生奴才” 林黛玉望着窗外的河水,微微发怔,昨夜贾琥说了,上元节后会送自己进京,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只是一想到如同一个浮萍寄人篱下,心中不免凄凉,犹豫了片刻,说道:“嬷嬷,我不想去。” 王嬷嬷连忙走了过来,柔声说道:“这是太太的心愿,再说了,贾家有三位姑娘,对了还有史大姑娘,你们一处相伴,也能解些烦闷。”说到这停了一下,“我听老爷说了,二爷入秋之前也会回京的。” 黛玉听着,怔在那儿半晌作不出声来 此时,隔壁的贾琥有些心不在焉,昨天收到了林如海的急信,杨言升不见了。 这让贾琥又惊又怒,原本该直接处死的杨言升在行刑前说出了一个重要情报,朝廷中有人勾结满清鞑子,这让林如海不得不暂且留下他的性命,然而此贼十分狡猾,说是要见到内阁的人才会说,为了让林如海相信,交代了兵部右侍郎马茂诚向满清人提供青山口、喜峰口还有山西阳高周边戍堡城防图以及守军兵力的情报。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林如海不得不将他暂时收监,并将这件事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京城,谁知当夜就出事了,杨言升被人从大牢中给换了出去。 原本答应黛玉在林家老宅多住几日,不得已只能匆忙启程,金陵也去不成了。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作为六朝古都的金陵曾多次遭受兵灾,也许是得益于不凡的风水佳境,屡屡能从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更是在大明、大周两朝北伐成功,恢复华夏。 承平近百年,这里成了温柔富贵之乡,十里秦淮是有名的烟花之地,滋生出数不尽的纨绔子弟。 府衙门前,一名老者不顾衙役们警告的目光,径直走到门前的大鼓前,拿起鼓槌,一下一下地敲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都兴奋地拥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班头走了出来。 外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老者放下鼓槌,走到台阶前跪下,从怀中掏出状纸,高高举过头顶:“求青天李大人为我家小主人做主!” 班头斜着眼望了望面前的老者,又望了望围观的人群,说道:“李大人?这儿的知府已经不姓李了。” 老者两眼怔怔地望着班头:“为、为什么?” 班头转动着眼珠,对他说道:“告诉你吧,为了你的案子,李大人被参了,就是昨晚摘的印,现在进京等候发落。” 围观的人都骚动起来。 人群中,薛家小厮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班头大声喝道:“吵吵什么!”接着蹲了下来,说道:“你家小主人的案子只能等新任知府来了” 老者眼中闪出了一丝光,接着又黯淡下来,喃喃地说道:“能能行吗?薛家是金陵一霸都中还有关系” 班头张了张嘴,可是没说出话来。 薛家老宅。 议事厅内,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正坐在堂上翻阅一本账簿,接着用手点着中间几行,对身边的账房说道:“这些铺子抓紧处理吧,亏也就亏了” 那账房连忙接过账簿:“是。”接着提起笔在后面做好备注。 妇人又拿起了另一本账簿翻阅,半晌叹了口气,接着对账房说道:“除了当铺、米行、盐号和香料铺子,其他铺子都处理了。” 那账房接过账簿看了看:“这个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那妇人:“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留着徒增消耗。薛家是皇商,按规定蟠儿要亲自入部销算旧账,再计新支。另外,朝廷采选女官,充作公主郡主入学陪侍,正好进京待选。” 顿了顿,“或许以后薛家就留在京中了。” 那账房闻言,心中叹息,薛家自前朝之时,就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本朝更是被赐予紫薇舍人的官职,可惜家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都中,大公子薛蟠人称“呆霸王”,性情奢侈,终日里斗鸡走马,游山玩水,靠着亲戚的帮助才在户部挂了个虚名,自此薛家生意一落千丈。 入秋后因为一个丫鬟打死了人,死者名叫冯渊,是本地一乡绅,若非金陵知府忌惮着都中的贾家和王家,薛蟠早就被拿进大牢了。 妇人正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荣府二房王夫人的胞妹,薛蟠与薛宝钗之母亲,薛姨妈。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走了过来,“太太,那冯家老仆又去府衙告状去了。” 薛姨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受理了没有?” “没有。听小厮说,因为大爷的案子,李知府被参了,昨晚摘的印,已经进京了。想来是都中舅老爷出手了结了此案。” 薛姨妈点了点头。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太太,大爷又命人从账房支了五百两” 薛姨妈呼地站起:“去,把那个孽障找来!” “是。”门外仆人应声跑了出去。 第29章大幕拉开 京城。 忠顺王府,外书房。 一大盆炭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忠靖侯史鼎默默地站在窗边,望着院中纷纷飘落的雪花。 忠顺王一掌拍在书案上,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老爷子真够可以啊!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两个孽种了!” 说着在屋里急速地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年是他下的密旨,哦,如今老了,后悔了,想弥补了。晚了!死人也就算了,如今还要加封那两个孽种,你听听,义忠郡王、长宁郡主。我呸!那我们算什么?!” 见史鼎微闭着眼默默地在那儿,一副不参与的样子,忠顺王一跺脚大步走上前:“你倒是说句话呀!” 史鼎还是没有睁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王府长史的声音:“王爷” 忠顺王:“什么事?” 门帘掀开,长史走了进来,望了望史鼎,犹疑道:“宫里传来的消息” 忠顺王:“这儿没有外人,说吧。” 长史:“是。林如海从扬州递来了八百里加急,说是朝廷有人勾结满清人,其中原兵部右侍郎马茂诚向满清人提供了青山口、喜峰口还有山西阳高等地周边戍堡城防图以及守军兵力的情报。” 忠顺王:“哦?” 史鼎猛一睁眼,把目光转向忠顺王。 半个时辰后,十余匹快马顶着风雪从皇城骤然奔出,一行人冲出了城门,向着各自的目标奔去。 扬州城内的大搜查仍然在继续,杨言升的逃脱使林如海勃然大怒,不仅下令处死了狱丞等人,还将漕帮的人全部下了大狱。接着调来勇卫营封锁全城,又将河防营、缉私营以及巡防营的兵马全部调进城来,每一户人家都不放过,全城大搜查。 一队队士卒在大街上奔跑,盐商们居住的新城属于重点搜查区域,凡是阻挠搜查者,当场格杀。 这些士卒可不像勇卫营那般军纪严明,不仅借机索要好处,更是趁机对百姓家中女眷揩油调戏,甚至有些首饰店铺还出现了哄抢的事情 已经有数十名士卒和两百余名街头混混因哄抢、劫掠被斩首示众,整个扬州城笼罩在一片恐慌和不安中。 盐政衙门签押房外。 一名差役领着贾雨村匆匆而来。 远远地,林管家已经在连廊下等候。 贾雨村加快了步伐,趋至林管家身前,拱手道:“林管家。” 林管家:“老爷正等着先生呢。请进吧。”说着便掀起了棉帘。 一跨进门,林如海已经微笑着站在书架前,显然是在等候贾雨村。 贾雨村连忙上前请安,“学生参见大人!” 林如海煦煦然伸出一手,说道:“先生请起。” 贾雨村站了起来。 林如海说话了:“先生是个有才华的读书人,且心怀大抱负,不该泯没于俗世。天缘凑巧,朝廷起复旧员,我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二内兄务为周全协佐,吏部所需的费用,于信中已注明白,先生也无需多虑。”从一旁的书案上取过一封信,递给贾雨村。 贾雨村懵懵然接过那封信:“大人?” 林如海:“我那内侄来了书信,小女要在上元之后才会进京。就不耽误先生大事了。船只也已安排妥当,先生随时可以进京。” 贾雨村十分激动:“多谢大人,学生结草衔环,此恩必当重报。” 林如海:“言重,言重。我等沐浴天子圣恩,你以后要多为社稷做些实事,要心系黎民。” 贾雨村:“是。学生记住了。” 林如海看了看他:“我没有时间送你了,一路顺风。” 薛家。 薛姨妈屋里。 薛蟠一身酒气,还有一股异样的香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薛姨妈坐在榻上不说话。 突然一道亮光直射进来,门帘掀开了。 薛蟠转脸望去。 一个少女走了进来,瞧着模样约十二三岁,生得是肌肤胜雪,容貌极美,白皙的鹅蛋脸不施一丝粉黛,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水杏,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发髻,身上蜜合色的棉袄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反添了几分端庄和秀美。 来的正是薛蟠的妹妹薛宝钗,她慢步走到薛姨妈跟前,微微一福,“母亲莫要生气,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真。”又对薛蟠说道:“哥哥也该消停消停的,少在外面胡逛,若是吃醉了酒再胡闹,倒把小事儿弄大了。” 薛蟠闻言,爬起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连声说道:“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想着年后就进京了,只是跟一些好友作别,没想着闹腾。” 薛姨妈叹了口气,“罢,罢,罢,这些就别提了。”望了望薛蟠,拉着宝钗的手说道:“我已经让老管家他们处理各处产业了,上元节后就进京也许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宝钗心乱了,点了点头,没有接言。 见状,薛姨妈眼中盈出了泪水,叹声道:“我的儿,你哥哥哪怕有你一半,我们娘儿两个也不必如此” 薛蟠听说,连忙笑道:“香菱呢?叫香菱来倒茶吃。” 薛姨妈正不自在,见他提起香菱,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还有脸来问!” 薛蟠:“这,我、我知道错了” 一句话提醒了薛姨妈,想了想,接着说道:“香菱这丫头温柔安静,正巧你妹妹身边缺丫头使唤,以后就留在你妹妹身边伺候了,你少打她的主意。” 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还想说话,宝钗连忙抢过话头:“妈为了你的事天天操心,你不说多孝敬妈,反而闹性子。” 顿了顿,“这也是为了你好。” 薛蟠听宝钗说的有理,难以反驳,便赌气走了。 薛姨妈气得身上一颤,再也撑不住,眼睛里滚下泪来。 北京通往山海关的官道上。 大雪漫天,一丈远便瞧不清对面的情形,天地间万籁寂静,这时竟传来了马蹄声,只见一匹快马破雾而出,沿着官道风驰电掣般奔驰,向东北方急奔而去。 突然,那马一个趔趄。 一根骤然绷直的绊马绳将马绊倒。 马上骑者被掀翻在地。 官道旁立刻跳出几个大汉将那人按倒,把他的帽子摘掉,露出了光秃秃的脑门和金钱鼠尾辫。 一个大汉扯下了他身上的包袱。 半个时辰后,这个包袱被送到了戴权的手中,取出匣子,接过番子手中的解手尖刀,用劲一撬,撬开了,竟是一个厚厚的卷宗。 戴权心里一凉,慢慢地打了开来,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了,立时明白自己被鄂弼耍了,这不是什么军事情报,而是双方谈判记录。 大意了,自己刚出手,对方就察觉了,这张网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大得多。 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还击了。 第30章钗黛初会上 “呜——” 号角声响彻天地,更是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城内的百姓早已习惯了,知道城外的大军开始了新一天的操练。 烟花三月下扬州,当春天来临,扬州迎来了最美的季节。 然而勇卫营大营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气,骑兵营和火器营分成三个方队挺立在大教场上。 高台上,戎装佩刀的贾琥坐在正中的帅椅上。 两边八名亲兵手把着刀柄一动不动。 谢琼、杨大勇等各营将官们雁翅般排列着,等待着军令。 杨大勇:“将军,开始吧?” 贾琥点了点头,“就从火器营开始吧。” “诺!”杨大勇行了一礼,大喝一声:“将军军令,大军操演,从火器营开始!” 高台前,一名传令官将手中的红旗一摆。 骑营三千骑兵退到了教场边,同时从火器营的两个方阵中各奔出五百名军卒,在军官的指挥下迅速列成四排。 杨大勇将手一举。 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吹响。 “枪上肩!” “哗”地一声,在军官们的喝令声中,火铳兵将上了刺刀的滑膛枪持靠肩头,双手紧紧地握着枪托,从高台上看去,立时出现一片枪林。 “前进!” 一片整齐的踏步声,火器营结成整齐的方阵,向前行进着,在教场上走了两圈,最后在距离标靶两百步的地方停下,阵列仍是严整无比。 “检查火石,装填弹药。” 随着一声令下,火铳兵们迅速检查火石,从腰间弹药盒中取出纸弹壳,咬开弹壳末端,将弹丸含在嘴里,竖起击锤,向药池内倒入少许火药,合上火镰,将纸弹壳内的火药全部倒入枪膛,把弹丸吐进枪膛,将枪托朝地上猛捶两下。 贾琥没有听取西夷人的建议,将原本用推杆将弹药推到底的步骤直接省掉了,两百五十步的距离,射击效果并没有减弱太多,还能节省时间。 至于会对火铳造成损害,人死了,战败了,留着枪资敌? “放!” 震耳欲聋的火铳齐射声响起,一片硝烟腾起。 “放!” “放!” “放!” 四轮齐射后,呛人的硝烟味到处弥漫,透过千里眼,前方竖立的标靶己被打得碎裂飞扬,贾琥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与骑兵数次模拟对抗中,贾琥发现第一排火铳兵伤亡非常大,所以便改为了四排,不管是对阵骑兵,还是排枪对射,拼的都是勇气和血性。 “西夷火器当真是犀利!” 来到扬州这么久,谢琼还是第一次观看火铳兵演练,十分的震撼。 贾琥点头微笑着喊了一声:“赏!” 杨大勇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将军军令,赏!” “为将军效命!”一千火铳兵齐吼了一声。 贾琥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对转过头的谢琼说道:“你发令吧。” “操练继续!”谢琼大喝一声。 看着进行搏杀操演的火铳兵,贾琥眼中闪出光来,经过四个多月的操练,勇卫营终于成军了,只要拉出去打几仗,见见血,必定是一等一的强军。 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立身根本。 时光飞逝,此时已经是建武二年三月,这期间发生了数件大事。 其中,有首辅宋成良帮忙穿针引线,皇室和江南士绅们达成了协议,自上元节后,南方的粮食便一船一船的运往北方,接着盐商们又捐了两百万两,建武帝非常高兴,特赐许六家各送一子入国子监读书,昨日,汪大公子领着几名纨绔子弟随运银船进京了。 都中传来的都是不太好的消息,先是和满清的谈判陷入了僵局,鄂弼一口咬定失踪的信使与京营有关,还说信使身上带着重要情报,不断地施压,而负责此案的北静王水溶却一反常态的沉默了,这让文官们愈发认定是勋贵军方为了阻止和谈而杀害了满清信使,纷纷上书弹劾。 二月中旬,贾赦寄来了一封信,王子腾升官了,九省统制,已奉旨出京查边。 新任京营节度使却是忠靖侯史鼎,忠顺王力荐,北静王暗中推了一把。 这对于贾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这期间,贾家又与漕帮发生了冲突,准确说是盐帮,贾蓉扶着贾珍的灵柩随船南下,在淮安境内遭到了袭击,船被凿沉,贾珍的尸体在运河里泡了两天三夜才被漕运衙门的人给打捞上来,贾蓉无大碍。 虽说贾珍算是死在自己的手中,但这也是在打自己的脸,或许是因为自己和林如海两次血洗扬州分舵,不等骑兵出发,漕帮便送来了消息,说这一切都是盐帮余孽所为,并提供了他们的藏身之地,谢琼领着一千骑兵直奔淮安府,剿灭了那些盐帮余孽。 还有林黛玉,这丫头原本答应了上元节后进京,谁知竟耍起了无赖,每天不是头疼,就是头晕,眼见林如海那边不松口,又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说是想随自己一起进京,就这样,一直赖到了二月,好说歹说,这才同意过完十二岁生日进京。 谁说林黛玉只会哭,她在自己面前总是面带笑容,还有些娇羞,当自己因为军营的事烦恼时,她简单几句话就能让自己笑起来,是个懂事、爱笑、俏皮幽默的小丫头。 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念珠,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将七宝手串送给了黛玉,算着时日,官船应该已经进入了山东境内。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走来,低声道:“将军,都中来的急信。” 贾琥接过那信撕开展看,是兵部尚书牛继宗的私信,蒙古人在山西、宣府方向同时增兵了,牛继宗让自己做好北上的准备。 山东,济宁。 由于漕船在淮安到徐州段运河需由纤夫挽拉前行,因此这一段满河是船,造成了拥塞,薛蟠带着母妹自金陵乘船北上,一路走走停停,前日方抵达济宁,不巧又有两艘漕船相撞堵塞了河道,便停船靠岸,一家子还结伴下船游览了一番。 船舱内,宝钗正坐在床边绣花,薛姨妈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帘子掀起,一个梳着丫鬟发髻的少女走了进来,看年纪也就十二三岁,生的娇俏可爱,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眉心中那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她就是被拐的甄士隐的女儿,甄英莲,宝钗替其取名香菱。 香菱走到薛姨妈身边,说道:“奶奶,老管家说了,河道快要疏通了,今晚便可开船。” “好。” 薛姨妈点了点头,又问道:“蟠儿呢?” 香菱:“少爷下船游玩去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让人去将他找来!” 香菱:“是。”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见老管家满头汗闯进来,向薛姨妈说道:“出、出事了,少爷吃醉酒打伤了人,被官兵拿去了。” “你说什么?!”薛姨妈骇得面如土色。 “妈妈先别着急。”宝钗连忙放下针线,站起身,对老管家说道:“先拿银子去打听事,打听到了即刻来回。” “是。”老管家答应着去了。 “这个该死的孽障,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说着,薛姨妈又大哭起来。 宝钗本不哭,听薛姨妈一哭也伤起心来。 时光难熬。 薛姨妈忍不住了,对侍候在一旁的婆子说道:“去看看,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一语未了,老管家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说道:“打听清楚了,对方是济宁知州的公子,还放出了话,不要钱,就要少爷去监牢受刑。” 薛姨妈彻底慌了神,这里不是金陵,薛家一介商人上哪去找关系。 突然河面上响起了巨响的铳炮声,接着又响起了大锣声! 远远地,一艘好大的官船朝着码头驶来,桅杆上赫然挂着几面大旗,船头那根桅杆的两面大旗上分别绣着“兵部”“勇卫营”,船尾那根桅杆的一面大旗上绣着“宁国府”,正中桅杆的大旗上只绣着一个偌大的“贾”字! 这是军方的船,河防营的官兵开始驱赶码头上的民船、商船,将码头最好的位置给空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