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八三修道种田》 第1章委屈死了 罗学云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眼前的景色也从钢筋混凝土森林,变成真正的荒坡树林。 “我穿越了?从蓝星重生到平行时空?” 罗学云拍拍身上的灰尘,脸色怪异。 他前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一路认真上学,勤恳工作,可是在成家立业的人生关头,工作也是频出问题,最终在种种方面的混合毒打中,渐渐失去生活的热情,成为躺平一族。 那时刚好是各种思潮起伏,争论不休的时候,罗学云突然对传统修道文化产生兴趣,修行能生发非同寻常的力量,卜算能测算时代和个人的命运,种种缘由支撑罗学云在业余时间读了很多道家经典。 某次去道观游玩参观时,罗学云看到一个玉简周边,据传里面刻着上古炼气士的修行功法,可能是为了说服罗学云掏钱,商贩附赠了古色古香的线状功法本《周天服气功》。 玉简没看出什么玄虚,倒是功法读通之后,让罗学云如获至宝,觉得买到真货,整天研究。 后来在网上看到很多道友的分享,各种懵懂之间修出气感的言论让他心痒难耐,最终忽视修行需要师父领进门的警告,尝试按照周天服气功的说法,摆架势存心神炼气感。 见效很快啊,就是说,罗学云当时就是精神错乱,气血冲突,一口老血喷出,再一睁眼就来到这里。 平行时空,刚分田当户的小山村-黄岗村上罗坡。 说来此身掉到这个土坑也跟包干到户的分田有关。 黄岗村位于中部地区山村,丘陵地形,农作物种植是典型的稻-麦两熟制耕作区,既有水田种稻,也有旱地长麦。 罗学云家所在的上罗坡顾名思义,在连绵不断的大山边缘坡地,因为地形的缘故,好水田少,干旱地多,无论是家庭用水还是耕种灌溉都很麻烦,收成也一般。 以前吃大锅饭,大家一起劳作挣工分还好,分地以后,以家庭为单位再种这些田地,就非常吃亏。 黄岗村于是出了办法,凡是坡村,人丁在八口以上的家庭,可以通过分户,在山下较为平缓的地方分水田和旱地,并允许在大路两边建屋盖房。 罗学云家算上小孩有十口人,自然而然在山下分到四斗水田和两斗旱地,山下的地就一个好处,高坡处修建的大水塘放水可以顺着水沟,一路流下来,除非干旱,否则不用担心灌溉的问题。 罗家大儿已经结婚生子,罗家于是商量着山下的田地给老二罗学云,山上人家穷,不好说媳妇,有山下的田,再盖个屋,起码能加很多分。 罗学云虚岁二十一,早早就下学务农,偶尔在大队砖厂挣点工分换钱,家里开出这个条件以后,说亲的人总算有上门的,他那猫屎一样的积蓄全都花费在说亲上。 可是没想到,年春大队写承包合同的时候,山下的田包括建房的宅基地,写的竟是老大罗学风的名字,等同是他夫妻带着幼子分户出去了。 这下可把罗学云气炸了。 家里穷,老大结婚全家人可是当牛做马才说成亲事,大姐的“聘礼”搭进去,新媳妇没进门就在专门给他们起了一间新房,现在什么都有了,还能跟他难说媳妇的抢! 岂有此理。 罗学云着急忙慌去问他爹,嘴里嘟噜嘟噜说了一大堆,正忧愁的罗老爹直接一巴掌呼他脸上,这让罗学云悲中从来,觉得自己辛苦攒的钱没了,新屋没了,爹不疼了,媳妇也说不着了,一辈子都没希望了,抑郁地就要去跳塘。 只不过心情太悲,走路没注意,一脚跌进深坑,两米的天然凹陷机缘巧合直接把他摔死了,让后世的罗学云穿越至此。 “这么说,前身还真是委屈死的。” 罗学云理清记忆,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吃大锅饭的年头刚结束,罗家真没什么家底,前年给老大娶媳妇已经是掉半条命,要说凭借家庭条件能说新媳妇上山,还真不知道要再攒几年。 何况刚刚包干到户,今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大家心里普遍没底,罗学云一时走入牛角尖,也不难理解。 只是未免太刚烈了。 罗学云摇摇头,将身上刮出的血痕擦一擦,忽然感到脑海一阵光明大作,旋即意识转到一处奇特空间。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光,看不真切的样子,中心之处升腾着一枚玉简,上书:周天服气功。 罗学云一阵惊奇,皆因为上面浮动的文字自己再熟悉不过,正是导致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罪魁祸首,轻声念出这些文字,它们忽然光明大作,消失不见。 “储物空间么?我能修炼了!” 文字流游经周身经脉,此处空间的秘密全部呈现在罗学云面前,前世的玉简竟是跟随他来到这个时代,里面藏着周天功的修行道种,而它本身也是一处须弥纳芥子的储物空间。 “我可以在八三年正经修行了。” 两世的抑郁登时一扫而空,罗学云当即盘膝坐下,掐动聚灵诀,运转周天功,不多时灵气汇聚成真液,再被罗学云吸收,游经周身于丹田盛放。 气感出现! 按照功法所言,他已经开始炼精化气,正是迈入修道之类。 棒呆! 对生活的失去的热情全部重燃,罗学云决心要在这个时代好好活着,把修行之路走下去,看一看道的本真。 罗学云狂喜,忍不住咆哮一声,奋力跳起踹在地上。 “二哥,你怎么在这,我都找你半天了。” 田埂上忽然窜出一个少年,看见罗学云连滚带爬跑过来,正是罗学云的三弟,大名罗学雷,小名树果。 “老三。”罗学云应了一声。 “赶紧回家吃饭,再不回,俺大又要骂人了。”罗学雷埋怨道,“二哥你也不怕丑,俺大打俺们不是常有的事,你咋还气跑了。” “哦,你觉得俺大把山下的田地给大哥做得对?” “这个,这个。” 罗学雷偷偷瞧看二哥的脸色,小声道:“毕竟是家里的田,还不都是俺大说得算,就算给二哥,你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何必那么着急。 再说,大哥搬走了,俺俩不就可以住他们的新屋,不用在和俺姐她们挤一个屋,憋屈死了。” 罗学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咱们回家。” 第2章饿肚子 罗家的屋子是典型的农村小院,沿着山坡平缓处坐北三间正房,东边是新盖给老大结婚的厢房,西边是低矮的厨房,大门两边有低矮的前楼棚子,养些鸡鸭,放些杂物。 家里一共十口人,罗老爹,罗老娘掌握家庭大权,住在正房西边那间,大哥罗学风和他老婆孩娃,住在东厢房,隐隐分去一半权力。 剩下的大姐罗雪、二姐罗雨、二哥罗学云、幺弟罗学雷、幺妹罗霞次第排列,说话屁用没有,挤在正房东头的屋子,中间用柜子和木板隔开,俩男住在外间,仨女住在里面。 所以罗学雷一直很烦躁睡觉的时候,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睡不安稳。 罗学云跟幺弟一进门,堂屋的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所有人都在包括还没一岁的小侄子,也被罗老娘抱着。 大姐赶忙招呼:“老二老三,快来吃饭。” 罗老爹却眼睛一瞪,低骂道:“泡子子儿,吃饭你知道回来。” 大姐顿时一颤,不敢再多话。 罗学云不以为意,笑呵呵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老子说话你都不听,还当这是恁家?” 罗老娘抱着大孙子正美着,眼见罗老爹不依不饶,当即瞪了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住恁嘴,乖儿别站着,快坐下吃饭。” “如果说出去的话,就像咽进肚子里的饭菜还能吐出来,这样的话我觉得也没有听的必要。” 罗学云淡淡地回怼,罗老爹色变 “你这是要反天,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罗老爹蓦地起身,立马就要脱下布鞋来打罗学云,罗老娘急忙伸一只手拉出他。 老大罗学风和大姐几个对视一眼,均感觉罗学云的不同寻常,往日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二,今日怎么这么多话,还敢和爹直直怼。 难道是分田的事对他打击太大,让他得了失心疯不成? “坐下。” 罗老娘将孩子递给大媳妇,跟着按住暴怒的罗老爹,走到屋前把罗学云拉扯到桌旁坐下,大姐忙盛了一碗只能看到米汤的稀饭递过来。 “谢谢,姐。” 早春时节的农家没什么好菜,揉烂如茶叶,重烀一道的菁菁菜,学名叫做荆芥,腌制的蒜头蒜杆萝卜白菜,黄岗村晚饭是最轻飘的,尽力省些干粮干活的时候吃。 罗学云抬头瞟了一眼,大嫂面前的碗里分明有一碗肉汤,其他人都没有。 呼噜噜就着咸菜,跟喝水一样把稀饭干掉,再去盛时锅里已经只剩下些底子,这倒并非是罗老爹给下马威,的确是如今年景,节省粮食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第一个难题已经摆上案头,罗学云想到。 罗老娘微微瞧了大媳妇一眼,轻声说道:“乖儿,下罗围的田给你哥,主要是考虑你还没结婚,真的说亲结婚办起来,你没得时间料理田地,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盖起来。 你哥呢,有俺们和他老丈人家帮衬,下罗围再盖个屋快得很,地也能照顾过来,到时候东房腾出来,你说亲也好弄。” 罗学云本不欲多说什么,却感到身体残留的委屈之意,差点让他眼眶一酸,于是顺从心意开口。 “田地给谁,本来有商有量的事,早先不给我,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爹娘你们说好给我,还让我掏家底找媒婆说亲,现在反悔是什么意思? 快到签字的时候,才瞒着我把名字写老大的,是怕我知道消息去大队闹腾么?” 大嫂黄秀立马就不乐意了,摇着孩子,叫唤道:“罗老二你说清楚,什么叫反悔,签学风的名是恁爹恁娘的主意,又不是我和学风吵着要的。”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什么叫恁爹恁娘? 罗学云嘲讽道:“也不知道谁一哭二闹,天天搅扰得鸡飞狗跳,怎么,现在做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 罗学风皱眉道:“老二,你说话注意点。” “我说的不文明,还是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黄秀阴阳怪气道:“瞧你这话说的,在上罗坡谁敢给老罗家脸色看,我一个外姓人还能苛到罗家人不成,老二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真是不讲理。” 有点道行啊,罗学云眉头一挑,正要反唇相讥,罗老爹轰地一拍桌子吼道:“衣禄吃饱了,在这里哼哼唧唧,都给我闭嘴,老二你今个是做孽头,不想活了,到院子里给我跪着。” 大侄子被这一吼吓得哇哇大哭,黄秀连忙哄起来,抱着孩子回了东厢,罗学风瞅了罗学云一眼,跟着媳妇屁股后面跑了。 罗老娘松了口气,强拉着罗学云进了东屋,罗老爹没得戏唱,黑着脸回西屋,大姐几个见状收拾碗筷不提。 东屋,罗老娘拉着罗学云语重心长地劝解。 “俗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你大到这个年纪,就指望把儿子安排好,他在黄岗地界才有脸面。 你哥是老大,不安排好他,下面这些弟弟妹妹咋办,大队人怎么说你大,你有没有想过?” 罗学云哼道:“为了给老大娶媳妇,咱家谁轻省了,献殷勤献到老黄家,还有老大的彩礼,东房的土坯,结婚这瓶瓶罐罐,哪个不是全家人一起呕的心血? 好了,现在他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婆想要啥子都给她,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只知道逼家里,商量的时候不反对,说好了又天天在东屋作妖。 娘,你真指望这样的媳妇以后会孝顺你两口?” 罗老娘叹气道:“大媳妇接的不容易,不能闹起,现在他们就算分家了,以后搬到下罗围眼不见心不烦,我和你大不会再给他什么了。” 罗学云同样叹气道:“娘,你别把我当三岁小孩,要不是俺家穷,孩子也会走路了,别的不说,下罗围再盖新屋,分的田地耕种,哪个不用俺家一起使力?” “一家人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 见老娘如此态度,罗学云也是牙疼,一家三个儿子重要的是一碗水端平,这个道理你不整明白,养老的时候有你的罪受。 现在也就是罗老三年纪还小,没考虑到那么多事,否则看到爹妈贴大儿那么多,大儿却只顾小家,也会闹腾的。 肚子咕咕叫,罗学云实在睡不着,索性推开院门,到外面乱逛。 挑一处圆整的大石头盘坐上去,运转周天服气法采聚灵气,跟着吐纳入体,穿行经脉,热烈的生机奔腾,好似吞食仙丹灵药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肚子猛烈地叫起来,罗学云被迫从修行状态遁出。 “原来是假的,不能真当饭吃。” 罗学云有些发愁,一大难题摆在眼前,如何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填饱肚子。 “咦,这是?” 接着黯淡的月光,罗学云发现石头旁边一团黑影,连忙凑过去,确定那是一丛茅草。 他分明记得石头附近寸步不生,会少蚊虫才挑的这里,怎么会突然长了这一丛茅草。 难道是我修行的缘故? 灵气! 若说有什么不同,一定是自己修行引来了天地灵气,莫非灵气能促进植物快速生长? 说干就干,罗学云忍着肚子,继续运转聚灵功诀,良久采得指头大小一团,换一处草苗倒下,草苗迎风大涨,很快涨到三掌高度。 逆天。 如此凶猛的促生长能力,简直让罗学云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很快他就激动的脸色通红,吃饱肚子的方法有了! 第3章我要分地 饱了吃,饿了睡。 凉水不医肚饿的罗学云只能咬着牙扛过一夜。 早饭是杂粮饼子配红薯稀饭,好歹有点干的,混个半饱。 吃过饭就要干活。 现下已经备耕的时节,冬小麦要追肥浇水,油菜花要通沟防水,还要注意病虫害。 地里的事忙完,早稻就该准备育秧整田,到农历三四月份地忙小,月份田忙小,中间时日也要看水防涝、拔草防病虫。 上罗坡的蓄水大塘位于中高位置,坡上的地要浇水,只能肩挑手提,同样施的农家肥也要从家门口不远的沤粪池担来。 罗学云实二十岁的年纪,身高有一米七五向上,可是枯瘦的很,胸腹间几乎能摸到肋骨,不过干起活却很有力,挑起担子很凶猛。 这是一种病态的透支和消耗,罗学云心里微微叹气。 趁干活的功夫,罗学云多次尝试聚灵气真液浇灌蔬菜,确定其有很明显的稳固种子、促进生长、增加口感等作用,不过要达到肉眼可见的生长速度,需要的聚灵液数量庞大,却非他手掐聚灵的速度能够供应得上的。 同时他也发现副作用。 屡次空腹修行的罗学云愈发显得枯瘦,苍白的嘴唇显得有些病态,某天早晨起床,罗学雷看到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家二哥饿死在床上。 “二哥,你可别生了心病,要不到山下的田就算了,咱俩兄弟一起在山上盖屋,娶媳妇生娃也自在的很。” 罗学云起初还不以为意,接了一盆水后,观水自照,也被吓了一跳,脸颊消瘦有一种活死人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大、娘,我有话要说。” 目送罗学风端着饭菜回屋,罗学云果断张口。 罗老娘却担心地道:“乖儿,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去看大队找先生看看。” “这是小事,我现在要说的是大事。” 罗老爹筷子一甩:“我听听你有啥屁要放。” 幺妹罗霞睁大眼睛:“二哥,你又要跟俺大吵嘴吗?” 罗学云淡淡一笑,望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紧张的眼神,说道:“大队搞大包干,咱们也得搞小包干,现在老大虽然还没搬走,但分田分地,实际上已经分家,老三还小就不说多的,我年纪也到了,干脆把属于我的那份地先分给我,我自个种起。 大队分给咱家的地,这几天我也都看了,田我不要,就坡上的地按份给我分八斗。” 场面一时冷场,众人陷入沉寂竟然没有人先开口。 罗学雷问道:“二哥你这是啥意思,地分给你,你种的过来吗?家里的田你也不想种了吗?” 罗学云道:“不过八斗地,我伺候的过来,家里的田农忙的时候我该干还是干。” “那你为啥要分地,不还都是一种吗,还费更多劲。” 罗老爹冷笑道:“苕孩哪有你二哥有心眼,他想要的不是地,是种地的收成不想给家里。” 他看向罗学云,也不发怒,只是冷冷道:“泡子子孩,膀子硬了就不想认家,我告诉你,只要这个家还是老子做主,你这个打算就是做白日梦。 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还想要我的地,哼!” 罗学云嘿嘿笑道:“咱大哥一家不是吃你的喝你的,那又凭什么田地给他,还要帮他盖两个屋,他娶个媳妇生个孙子还把咱整个家都制住了?” “你!” 大姐见老娘不发一语,怕爹和二弟再吵起来,连忙劝道:“老二,你年纪还轻,种田的事没俺爹懂的多,一个人搞不赢的,等娶了媳妇两个人一起忙也不晚,别老惹俺大生气。 再说俺哥现在住家里不还是因为恒恒还小,照顾不过来,就吃点东西一家人算那么清楚作甚。” 罗学云正要说什么,门口忽然进来一人影,鬼鬼祟祟地就扑进来。 “老罗、容姐在吃饭呢。” “刚吃罢,枝儿把菜热热,她婶子再吃一点。” 大姐作势欲动,王媒婆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了,我说句话就走。” 罗老娘给王六婶搬来椅子,她刚坐下就弹起,好似被烫到屁股似的。 “老乔家改口了,说她家妮儿和树叶的婚事要成,得叶儿去做倒插门。” 王媒婆跟上刑似的,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桌边众人齐齐色变,大姐几个全都看向老神在在的罗学云,他起初还不以为意,看大家都在瞅自己,他方才醒悟,好像树根、树枝、树花、树叶…… 轮到自己的小名是树叶。 听到这话,罗老爹也坐不住:“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反悔,都打算秋里过节送礼了。” 他说完这话,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似曾相识,忍不住狠狠刮了罗学云一眼。 王媒婆支支吾吾道:“老乔心疼女儿吧,要是你们不同意就算了,反正还没下聘礼。” “什么叫还没下聘礼,去年搞一整年,老二送了多少东西,他乔园六个女儿,个个急着嫁,还说心疼,糊弄鬼呢。” 罗老爹怒不可遏,谁都知道乔园家里穷女儿还多,等着嫁出去节省口粮,罗家才找上她家。 现在扯这种理由,荒唐到不能再荒唐。 “这不是包干到户吗?老乔家人口多,分的地也不少,还都是山下水田,不愁收成,现在缺男丁,所以才想着让叶儿倒插门。” 王媒婆终于适应这种场景,开始口若悬河:“山上田少地多,收成还少,树叶儿下山起码日子比山上过的舒服不是。” “老乔家不止一个女儿,农忙女婿也能帮干活,突然改口应该有原因吧。” 罗老娘拉着王媒婆道:“你有话就说清白,我们晓得轻重,不会死缠烂打。” 王媒婆道:“那我就实话实说,各大队贴出承包公示,老乔家知道下罗围的田地给了你家老大,觉得有空子钻,所以才临时开口,你知道的,啥时候都是愁娶不愁嫁。” 罗老爹的脸色挂不住,无论啥时代,家里要是出个赘婿,那肯定是抬不起头,他隐隐有些后悔,若是不听大儿媳苦恼,搅扰这么一出,老二婚姻成了就没这么多问题。 可要真不听,新接的媳妇闹起来,传出婆媳不合,公婆不会事,恐怕也会影响老二老三说媳妇吧。 罗老爹想一口回绝,却看到罗学云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吓得咯噔直跳,这兔崽子不会动了心思吧,家里不给分地,就上门给人家做假儿子,那可是死了都埋不了祖坟。 “他婶子,辛苦你忙东忙西,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跟老乔家说一下,我们绝不会同意,这个亲他们要谈就继续谈,不谈就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 罗学云长身而起,目光炯炯霍然开口。 第4章启动资金 “罗学云!你个砍头崽子,老子还没死,你休想做这辱先人的丑事。” 罗老爹一下子炸了,轰天裂地骂将开来,罗老娘都拉扯不住。 没办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都有,要是老乔家只要人,那还真能成,他是担心二儿子犯浑。 大姐几个低着头瑟瑟发抖,王媒婆甚觉尴尬。 罗学云瞧了亲爹一眼,忽地哈哈大笑:“咱爹说得对,罗家人再穷不会上赶着倒插门,乔老叔忽然反口很没有诚意,王婶直接把我的话传达,这门亲事不再谈,我罗学云高攀不起,请他另寻高明。” “好好好。” 王媒婆生怕罗学云反悔连忙答应:“我今个就去说,叶儿你放心,将来婶一定给你找更好的媳妇。” 她放下话,逃也似得离去。 堂屋的罗家众人却张不得口。 罗老爹脸色微红,强忍着没有扭头就走,罗老娘为着好不容易谈起苗头的婚事告吹痛心,其他人则是不敢作声。 罗学云见时机一到,开始掌控全局。 “去年大队讨论包干到户的时候,俺大你可是积极得很,恨不得双手双脚支持,现在轮到自个家怎么就拎不清楚呢,大锅饭的时代结束了,对村里是,对咱家也一样。” 罗学云的话语虽轻,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罗老爹,他那黝黑粗糙的脸上终于显示出无奈惆怅的神色。 过去的事无论好坏,都将过去,时代潮流的变化影响着每一个人,他的权威难道比得上书纪?何况孩子也是正经社员啊。 罗老爹咂摸半晌方才道:“西坡四斗地先分给你,麦子大豆家里都还是一起种,交完公粮卖的钱给你,等你结婚再给你分三斗水田。” 此条件一出,大家都有点发蒙,连罗老娘都有些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 经济和军事是维持权力的核心,这种朴素的道理没谁不明白,罗老爹的条件基本上是白花花地给二儿子分钱,还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 然而罗学云并不满意,因为这个条件并非公平公正,以大哥为例,他家下罗围的田地要种起,照样得罗老爹犁地耙地,家里人帮着插秧割稻挑稻把子,难道罗学风会出工钱? 所以罗老爹等于是还扣住了他的一半收益。 “地都给我吧,我也不打算种小麦黄豆。” 罗老爹蹙眉:“不种粮食种什么?” “蔬菜。” 嘶…… 堂屋的几人都吸一口气,罗老爹气笑了。 “不种粮食你吃什么,四里八乡谁家自留地没得菜园,你种菜卖给谁?” “公社没人买,城里不是大把人要吃菜,卖了钱米面粮油想要什么买什么。” “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去县城的路朝那边走?” “一路向北,我跟砖厂送砖的时候去过。” 罗老爹说一句,罗学云就怼一句,语气句句扎实不落下风,把罗老爹好一顿气,真想脱下鞋子就抽他。 可是现在的老二不知道怎地学精了,总是和他保持一个方桌的距离,不像之前呆呆地站在面前挨巴掌,真让他有点不顺手。 罗老娘接过话茬道:“乖儿,种菜卖菜可不是说着玩的,粮食卖给公家不用操心,你自个种的菜卖不卖的出去,能不能保本,你想过没有?别到时候菜烂到地里都没人买,血本无归。” 重生而来的罗学云可不是以前那个沉闷寡言的山村小伙,见得多想得多,心念一动就是想到如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娘,俺姥姥家以前在王集是数一数二的大户,靠得什么?是几十上百亩地,还是镇上的油坊米店杂货铺?种粮食只能填饱肚子,做生意才能赚钱啊。” 罗学云此话一出,瞬间对罗老娘造成身心双重伤害,不免回想起娘家人被斗到,自己远嫁到黄岗来的往事,沉默起来。 大姐见状,连忙安抚亲娘。 罗老爹总算见识到老二的锋芒,着实为了家长里短,狗屁倒灶的事情头疼不已,暗自恼怒,自己咋就不能跟弟弟一样,只生一个儿子呢。 真是生儿全是讨债鬼。 “田地粮食都要交公粮的,你要种菜别说八斗,四斗我都不敢给你,西坡两块地先给你种,要是你能种出名堂,再说分地的事,要是搞得稀巴烂,公粮都交不起,老老实实听我安排。” 罗学云闻言,眉头一皱。 西坡的两块地是出了名的贫瘠,石子多,土质硬,去年收了红薯之后,就荒着沤肥,歇一歇再种花生棉花芝麻啥的。 但就现在情形,老大逍遥在外,老三没有主见,姐妹们也都是看戏,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光靠嘴炮也吵不到更好条件,索性点头答应。 罗老爹狡黠一笑:“既然你要种蔬菜,家里没得那么多菜种,你自己想办法去弄来,要是点花生时候,两块地还荒着,啥都别说了,蔬菜你明年再种。” 罗学云面无表情的点头。 现在蔬菜种子普遍在一块钱一斤,西坡两块地加起来不过一亩多,按多的准备就五六块钱而已,已经八三年的光景还能难得住他么? 众人散去,罗学风凑到面前,鬼鬼祟祟地问道:“二哥,你打算怎么去搞种子钱,向别人借还是去砖厂打零工?” 黄岗村有个砖厂和窑厂,烧制红砖和一些瓦罐等,以现在的工价,干一天大概在一块钱左右,干个五六天就能攒够本,但工钱要月结,罗学云等不到那么久。 “都不。” “那你打算怎么办?” 罗学云目光在院子里四处打量,旋即笑了笑道:“老弟,帮我个忙怎么样?” 罗学雷直感觉一阵凉气冲到后背。 忙完白天的活,晚饭吃个半饱。 眼看天色慢慢黑下来,罗学云带着铁皮手电筒,火钳,竹篓,铁钩和一小袋蚯蚓,趁着夜色出发。 “二哥,等等我。”罗学雷一边换着胶鞋,一边挥手喊道,“带上我。” 罗学云听到声音停步,看着他追上来,道:“乌漆嘛黑的,田埂不好走,你跟来做什么?” “铁钩是我拿家里破伞的伞骨磨了老半天,蚯蚓是我满坡一铁锨一铁锨挖的,还专门挑又肥又大的黄蚯蚓,费了老大劲,逮黄鳝卖钱的事,怎么也得算我一份吧。” 罗学雷洋洋得意。 “说吧,你想要什么。” “还是二哥懂我。”罗学雷扭捏道,“我想要辆自行车。” 罗学云绝倒,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一辆自行车多少钱吗?” 第5章抓黄鳝 昏黑的夜色,罗学雷瞧不清二哥的脸色,大胆开口。 “只要一百六,芋头家就买了一辆,他天天骑着赶集,可威风了。” 芋头大名叫做曹正文,他爹是四里八乡出名的脑袋精,在政策还没确定,怎么走还在热烈讨论的时候,他爹就壮着胆子把家里种的大葱等蔬菜运到城里偷卖。 顺便再带些针头线脑、铁皮玩具等小玩意回到乡下兜售,来回之间攒下不少家底,等今年彻底放开之后,他爹更是不藏着掖着,直接给家里添了一辆二八大杠,骑着自行车大大方方跑生意。 “可真敢想,一百六再加上票,你知道要卖多少黄鳝吗?” “也就几百斤吧。” 罗学云翻了翻白眼:“那你就好好逮吧,什么时候赚够一百六,票我替你出了。” “二哥别啊。”罗学雷急道,“我不要自行车了,你给我买件衣服总行吧,要的确良的。” “你小子是读鲁迅的吧,这么会折中。” “啊?” 实话讲,的确良的衣物穿着并不舒适,淋雨沾身,流汗也像贴在身体上似的,可没办法,在年轻人中流行,小伙子可不是见别人有,自己也想要嘛。 罗学云略微沉吟道:“给你买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件事。” “我答应,都答应。”罗学雷兴高采烈地道。 罗学云无语。 “这几天捉黄鳝,你帮我挖好蚯蚓,过段日子种菜,你帮我播种浇水采摘,等第一季蔬菜收上来,我就给你买衣服,怎么样?” “太久了吧……” “那你自个捉黄鳝自个买,别和我混在一起。” “别别,二哥,我答应你。” 黄岗地形为丘陵,高低起伏不平,很像是握起拳头后,凸起的尺骨茎突和关节腔,所以水田都是梯田,从高到低层层排列,俯视下去像是一圈一圈的波纹。 灌溉用水从高处的池塘或者河渠,沿着水沟借着地势,轻松跑进一块块良田。 春天,水沟两边的田埂花草繁盛,水沟半浅不浅的积水中,藏满冬眠的黄鳝泥鳅。 正经来讲,钓黄鳝最好的时间是五月以后,那时天气转暖,黄鳝就像好斗的公鸡一样,游出洞穴觅食,积攒能量,长得肥胖,等待六月份交配繁衍。 但罗学云等不到那个时候。 他给铁钩穿好蚯蚓,让罗学雷打着手电筒沿着水沟照射。 “二哥,那有条黄鳝跑出来了。” 罗学雷压低声音,手电筒却止不住微颤。 黄鳝的趋光性不强,主要依赖振动,所以此刻那条黄鳝并不为所动,依旧半浮在水面,捕食水草间细小的飞虫。 早起的虫子被黄鳝吃,早起的黄鳝被罗学云逮! 说时迟,那时快,罗学云目光如剑,闪电般出手,火钳一夹而收,半是钳制,半是甩劲,精准地将黄鳝带出水面,扔进竹篓里。 罗学雷已经傻眼。 “二、二哥,你怎么这么快,我都没来得及照。” 黄鳝作为长条状的鱼,极为滑溜,若是空手抓,可能要来回接力数次,即便火钳粗糙些,夹起黄鳝亦并非易事。 然而二哥只是伸钳收钳,轻描淡写地就将黄鳝逮上来,他的手电光甚至都还照着洞口水面,怎么能不让罗学雷倒吸一口凉气。 罗学云却是淡淡一笑。 周天服气功业已入门,炼精化气这几日对他的提升并非虚假,诚然因为饮食跟不上,让他形容憔悴身体空虚,但真气游走周身,却让他达到精虚气实的状态。 表现出来就是眼疾手快,耳聪目明,此时小试牛刀,何足道哉。 “有些瘦弱,恐怕二两不到。” 罗学雷满不在乎道:“小点就小点,以二哥这手艺,今晚肯定能捉不少,走走走,我们再找。” 没有手表,两人也不知道准确时间,只能看着天色,感觉差不多就打道回府。 回到院子,将满满一竹篓的黄鳝倒进早就准备好的坛子里,加点浅水将养者。 担心黄鳝养死太多,他还偷偷滴了数滴攒好的聚灵液。 天地灵气,抚育万物,罗学云运功聚集的灵气真液,对动物和植物都有促进生长,改善体质的作用。 望着挤满坛底,一层层伸头的黄鳝,罗学雷简直比罗学云还要高兴,手舞足蹈地洗手擦脸。 “二哥你真厉害,怕是逮了有十斤黄鳝,明天就可以卖钱了。” “再捉一些,省得钱不够要多跑两趟。” 罗学云将竹筐覆在坛口,取半块石头压一压,稍微洗漱下睡去。 次日一早,罗学云刚起床,幺妹罗霞就兴高采烈地说着。 “二哥,你真厉害,一晚上就抓了这么多黄鳝。” 屋里还没起来的罗学雷听见连忙叫喊:“我跟二哥一起去的。” “三哥也厉害。” 大姐几个闻言笑了。 罗学云道:“大姐,坛子里的黄鳝你挑些个大的,中午炒炒,给俺大俺娘尝尝。” 大姐止住笑声,惊讶道:“弟,黄鳝你不是要拿去卖钱买菜种吗?这事重要,不能为一两口吃的贪嘴。” “不妨事了,我还会抓的。” “不准。” 罗老爹从院里走进来,横眉竖眼道:“黄鳝土腥得很,得多少油盐才能炒好,这不年不节的吃什么,净出幺蛾子。” 大姐一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罗学云不想跟老爹再起纷争,只能暂忍口腹之欲,等自己有钱再说。 再奋战两三夜,黄鳝多到不得不换进破缸里,罗学云称了下,足足有二十五斤,因为聚灵液的缘故,没有一条死掉。 罗学云很满意,打算凑够三十斤就去镇上卖。 “我去耕地了。” 他吆喝一声。 包干到户时,大队的耕牛和大农具作价到户,上罗坡添钱分到一条水牛的正是罗学云的亲叔叔家,按照土话喊作老叔。 趁着现在小麦油菜还没收割,罗学云打算先借牛把地耕了,免得过段时间排队。 抗上铁犁,罗学云走向老叔家,顺利借到水牛,把两块地犁完后,又借来耙将土地平整。 耙,是一种出头矩形木头连接,下面打满齿的农具,人站在上面,由耕牛拉着,可以把土地耕的更平整。 搞完之后,罗学云不能立马将水牛还回去,还得牵着它吃饱了草,下水塘饮水洗澡,舒舒服服地奉还。 还牛的时候赶上饭点,幺叔非要留他吃饭,没办法罗学云只能跟着吃一顿。 “自个人,别见外,吃菜吃菜。” 幺叔罗师塘很热情。 罗老爹兄弟姊妹五个,就一个弟弟,俗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罗学云爷爷对幺儿颇有偏爱,留了更多家产不说,还送他识过几天字。 黄岗大队可是偏远山村,除了不见人影的知青,能识字的没几个,罗师塘仅靠识得个字,能念得的出通知,就能在大队有立锥之地。 因为他将唯一的儿子也供到初中毕业,写得一手俏巴的字,四里八乡谁家婚丧嫁娶,都请他儿子记账,随随便便混些毛巾肥皂香烟,不得不说人家日子比罗学云混得好是有缘由的。 “听说你最近跟你大闹得挺不开心,出什么事了?” 第6章赶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罗学云和他爹吵了几架的事瞒不过乡邻。 他只得点点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种地的一些事,现在都弄好了。” “弄好了就行,家和万事兴。” 罗师塘说完,喝了一口浊酒,还是忍不住道:“你爹也为难,长子是要撑门户的,做爹妈的总是要贴一些,而且父子之间,血脉相连,哪能算得那么清楚呢。” 罗学云默然不语。 堂哥罗学杨见状仗义执言,道:“父子之间不说,但亲兄弟明算账,贴大儿多少就得给其他儿子一样多,若不能一碗水端平,就是在逼儿子之间斗架。” “儿子亲,媳妇可不亲。” 堂姐罗柳插了一嘴,堂嫂刚好端着菜进来,场面颇为尴尬。 罗学云连忙道:“大哥大姐,我是个有志气的,不靠爹妈也能混得起来,这些事我并不放在心上,老叔不用担心我和俺大再吵嘴。” 罗师塘道:“兄弟之间总要相互忍让,何况你爹对学风上心一些也是有缘故的。” 罗柳道:“什么缘故?” “学风上头还有个哥,刚出生不满月就没了,紧跟着两三年都没动静,眼见学杨都生了,哥嫂很着急,求爷爷告奶奶,又是上坟又是拜庙,还跑去观山发愿,最后才有了学风,他俩真是又疼又爱,生怕他踩了哥哥的脚后跟。” 罗师塘叹息一声。 失而复得的惊喜感,和害怕得而复失的忧虑,造成对大儿的宠爱么? 这种感情可以理解,罗学云心想,可是都是一般儿子,非要显出厚薄不合道理吧,难道儿子多了,反而不珍惜? 这种父子爷孙世代的纠葛是理不清的,罗学云索性不再去想,赶紧卖黄鳝种菜赚钱,填饱肚子好好修行。 没到家门口,罗学雷就迎了过来,带着哭腔道:“二哥,俺大把咱们抓的黄鳝吃了,还尽挑大的。” 罗学云哈哈一笑:“这不是好事吗?我早就让大姐做了,俺大不准,怎么样好吃吗?” 罗学雷哭哭唧唧道:“我都没吃几块,全让黄叔吃了,他夹得又快又多……” “哪个黄叔?” “大嫂她爹啊。” 罗学云一愣,忍不住冷笑。 他还以为父亲是大发慈悲,舍得油盐给孩子改善伙食,原来是为了待客,真踏马的,接个儿媳妇真全家都成座上宾了。 回到屋里,八仙桌杯盘狼藉,罗老爹正和黄国强推杯换盏,见到罗学云回来,后者主动开口。 “哎呦,学云咋才回来,饭菜都吃成这个样了。” 罗学云道:“我在老叔家吃过,黄叔你和俺大接着喝点,不用管我。” 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横梁瓦木,罗学云决定明天就得去镇上赶集,卖掉黄鳝,否则要真是三天两头来客,爹妈非把他辛苦捉来的黄鳝,全用作人情。 想来挺好笑的,若是前身见此情况,恐怕又要委屈的不得了。 好声好气让大姐炒一盘黄鳝,亲爹不让,心疼油盐。 亲家来了,二话不说,挑大的上桌。 还根本没问过捉黄鳝的二儿子。 可罗学云却心如明镜,华夏父母不尊重儿女的毛病,再有四十年都改不掉,儿子都是大主播了,亲妈还能把熊孩子带到儿子辛苦打造的直播间,把直播设备和绝版游戏记录毁掉。 他能做的就是赚钱分家。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和父母保持适当的距离,更有利于维持亲子关系。 迷迷瞪瞪中,罗学云睡去。 等他醒来,得知黄国强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下罗围的田地什么时候收麦插秧,他可以来搭把手,二是得空的时候得筛起土坯,争取把罗学风两口的新屋今年落成,过年前搬到坡下去。 罗学云没说什么,大姐二姐却有点看法。 “在老屋吃俺大的,喝俺大的,小孩帮照顾,尿布给洗,还不满意,恒恒还没周岁呢,就急着搬走,是多么担心俺娘苛她女儿么?” 二姐跟着埋怨:“大哥自从娶了媳妇,俺大的话都不听了,整天人家指哪他打哪,真没出息。” 罗学云笑道:“这叫妇唱夫随。” 夜里,罗学云发奋苦战,跑了几条河冲,估摸着逮了十来斤才罢手。 翌日天还没亮,他就早早起来,将黄鳝倒进麻袋里,再放进箩筐,另一头放着他编制的小竹篓、杆秤、木盆,顺手就挑起来,稳稳地向山下走去。 重生多日,这些活计确实已经轻车熟路。 未到农忙时节,乡间野路上行人不多,只有蒙蒙的雾气和晶莹剔透的露珠,打湿罗学云的肩脖。 这是农村特有的清晨,熹微的阳光渐渐从东面爬起,鸟叫虫鸣跟着欢快,万物从沉睡中苏醒。 深吸一口沁入心脾的空气,罗学云大步向镇上走去。 黄岗村归属田集公社,现也改作田集镇,镇上除了农民,还有很多非农户口,这些在站所院里工作的人,消费潜力比村里高许多。 罗学云抓的黄鳝也是冲着他们来的。 越到镇上,来往的人越多,乡音就热闹起来。 他在集市瞧了瞧,看到有卖鱼的,就在附近寻个位置,取出木盆,在箩筐的掩护下将储物空间里准备好的清水加进去,跟着将麻袋里的黄鳝倒入。 储物空间虽然广大,但不能存放活物,罗学云试过将条黄鳝扔进去,没过多会儿就不动了,所以他才不得不挑了六七里的土路,来到镇上。 问了问卖鱼的大叔一些鱼的价格,黄鳝卖多少钱便心里有数。 一条条黄鳝,挤在木盆浅浅的水里,争相抬头,煞是活泼,很快引来路人的关注。 “小伙,黄鳝怎么卖?” 来人穿着蓝布衣服,打扮干净,年纪看起来不小。 罗学云笑道:“四毛一斤,送个竹篓,大爷。” “太贵了,三毛卖不卖。” 老头想都不想就接着话茬砍价,罗学云看得目瞪口呆,苦笑道:“大爷,旁边鲤鱼都卖一块五,我这黄鳝又大又活,才四毛钱还贵啊。” “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鱼,能熬汤能吃肉,你这就尝个味。” “黄鳝也是鱼,也有肉能熬汤……” 罗学云坚决不肯让:“大爷,现在黄鳝都还在洞里,我可是熬夜辛苦钓出来的,就想着卖点钱给兄弟姊妹买点吃的,您宽宽手。” 老头道:“三毛五,三毛五我就买了。” “三毛八,你让一步,我也让一步。” “哼。” 老头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罗学云摇摇头坐回倒翻的箩筐。 旁边卖鱼大叔道:“娃,恁别急,现在这时候下黄鳝的还少,整条街恐怕就你一个,四毛一斤绝对不贵,别说你这黄鳝还活蹦乱跳,识货的人绝对不砍价。” “谢谢叔。” 第7章菜种到手 田集乡下稻麦两熟轮作,现在田里不是小麦就是油菜,连水都没有,去哪里下篓子逮黄鳝。 河塘渠沟里的黄鳝虽多,大部分都藏在洞里,不是像罗学云这样眼睛尖耳朵灵,也难钓出来。 更别说他的黄鳝可是滴过聚灵液的,活性就像是刚从洞里掏出来,贱卖就是对不起罗学云自己。 听到卖鱼大叔的劝告,罗学云坚定信心,继续等待。 果不其然,随着时间推移,集市客人增加,来问价的也多了起来。 “这黄鳝有劲得很,昨夜逮的吧?” “是的叔。” “给我称两斤待客。” “好嘞。” 罗学云麻利地拾起秤杆,将小竹篓称了称,戥星放到客人面前。 “叔你看,篓子二两八左右,我就算三两。” “敞亮。” “一共两斤一两,高高的。” “八毛四,给。” 收下钱,罗学云心里的石头落地, 颇有点一呼百应的味道,首位客人走后,罗学云就没停下过,到后面都围成小团,逛街客跟见什么稀奇物似的。 总共卖出三十三斤多,毛收十三块八毛四,第一桶金到手。 纵然两世为人的罗学云都抑制不住激动,恍恍惚惚间有第一次收到工资的感觉。 卖鱼大叔打趣道:“落袋为安,小伙子现在不愁了吧。” “不愁不愁,美得很。” 大叔哈哈大笑。 罗学云将两个箩筐并在一起,单挑在背后,顺势逛起街来。 集市不在主街,路面甚至还是土路,卖的商品都是些家常日用,远没有后世的五彩缤纷,但勃勃的生机已经从摆摊的商贩,来往的客人身上迸发出来。 罗学云在支起小棚的店,喝了碗稀饭,吃了两根油条,花去一毛二,然后直奔供销社。 供销社不能简单当作商店,但它有商店的职能,在农村要有想买的东西,先去供销社问问总不会错。 从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门头进去,是陈列的玻璃柜台和后面的硕大木架,摆满了商品,销售员就站在柜台后面,无悲无喜,似并不在意顾客的到来。 “你好,请问蔬菜种子什么价格?” 销售员平静地道:“什么菜。” “小白菜。” “一块钱一斤。” “称七斤吧。” 销售员麻利动手,用勺子从大布袋里舀出细小的种子。 “有袋子吗?” “没有。” “布袋要加三分钱。” “好。” 买完种子,罗学云在柜台上闲看,瞧见生活日用品,嘴角不自觉勾勒出微笑。 一毛二的盐,来一斤。 八毛八的油,来一斤。 盐还好说,有薄薄的塑料袋封装,菜油则完全散卖,打油的顾客带着空酒瓶、机油壶或铁罐子来买油,罗学云只能现买个大搪瓷缸盛油。 缸子侧面还刻着红双喜字样。 剩下的钱他也没打算留着,又不能孵儿,直接买些排骨,炖汤补一补。 这时候已经逐渐放开私人买卖,罗学云专门寻得不需要肉票的摊位,价格免不得要高很多,以至于掏干口袋,只得两斤不到。 再挑起箩筐向黄岗村回去时,已经是满载着希望。 午饭前罗学云回到家,刚进门,幺弟连忙围过来,正在厨房忙活的大姐二姐也闻声走到院中。 “二哥,黄鳝都卖了?” “卖了。” 罗学云瞧见老爹在堂屋安坐,一副等着开饭的模样,暗暗发笑,故意提起捆肉的绳子道:“大姐二姐,我买了些排骨给爹娘炖汤喝。” 大姐惊讶道:“这么多,你可真舍得,不年不节割肉做什么?” “就当庆祝我马上要种菜,开始独挑门户。” 院内的动静果然惊动罗老爹,他站起来伸头向外看来,罗学云取出盛有的搪瓷缸和盐袋,大声道:“大姐,我自己买了油盐,别心疼,可劲放。” 大姐二姐尚能憋得住,幺弟幺妹直接哈哈笑出声来,眼睛直向罗老爹那边飘去。 罗老爹脸黑如炭,闷哼一声:“败家子!” 在东屋照顾大孙子的罗老娘亦走出屋来,瞧见大姐接过去的排骨,高兴地很。 “乖儿知道心疼爹娘了,大妮,火烧大点好好炖,你嫂子喝点真汤,喂恒恒也多点奶。” 反杀! 笑容没有消失,只是从罗学云的脸上转移到罗老爹脸上。 大姐应声去准备,罗学云望着亲娘高兴的模样,不愿拌嘴破坏气氛,但排骨汤起锅时,他早早蹲在厨房,给爹娘的碗里直接盛了最多骨头和肉,其他人都少少分一点。 大姐拍拍罗学云肩膀道:“弟啊,你太不了解俺娘了。” “怎么?” “上桌你就知道了。”大姐意味深长地道。 可能是因为买了排骨的缘故,中午多炒了几个素菜,连大米饭都多煮半碗米,看来爹娘铁定想大家吃顿饱饭。 罗学云郑重将碗奉上爹娘面前,正打算搜肠刮肚说些感动家庭的词句,没想到老娘根本没给他机会。 她抬眼扫了一眼桌上众人的碗,话都不说,抬手就将自己的碗换给黄秀,还挑拣两块肉加进去。 “娘,你这是做什么?”罗学云道:“这是我专门买给您和大吃的。” 黄秀不动声色道:“是啊,娘,这是老二专门孝敬你的,我和学风都沾了光,给我做什么。” 罗老娘摆摆手:“不是给你吃的,是给恒恒,老二的孝心我领了,少吃两块肉不算什么。” 罗学云桌下的手恨不得将八仙桌的横撑给捏断! 原本一场和和美美的午餐,因为罗老娘的先声夺人,舍己为人,顿时变成低气压,罗学云的阴沉脸色和黄秀的洋洋得意形成鲜明对比。 罗老爹终于可袖手旁观,乐呵呵地吃酒喝汤,看着老二吃瘪。 午饭后,大姐还专门寻罗学云劝慰。 “咱爹娘就图个儿孙满堂,可能等你自己有了孩子才能理解这种心情,想明白点,别甩着脸子,自己难受爹娘也不舒服。” 罗学云面无表情:“我明白,姐。” 是的,罗老爹罗老娘都没错,错的是罗学云自己有太多天真的想法,应该改变和适应的是他。 泡种、起沟、种菜、赚钱。 化悲愤为动力,改变不了别人,就遵从自己。 干! 菜地的事,罗学云没让爹娘上手,但大姐二姐还是主动过来帮忙,幺弟幺妹也到了地里助威。 这让他心里多少有点欣慰。 两天后,所有菜种都下到地里。 罗学云选的是条播方式,挖一条沟,将种子均匀洒进去,覆土,跟着就是施肥浇水等呵护事项。 以他的判断,聚灵液采聚天地灵气,浸泡时不仅强化菜种,浇灌时也能当作肥料,所以他并没有漫天遍地找农家肥,给菜种盖太厚的肥料。 连盖稻草保温,促进种子生长的步骤都取消。 这一通操作让大姐对罗学云的专业性产生极大的怀疑,担心种子发不了芽,或者长不大。 罗老爹悄悄来到地边,瞧了好一会,看罗学云不以为意的样子,破口大骂:“你就瞎胡弄,擎等着出洋相。” “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罗学云淡淡笑道。 第8章割麦 日常的蔬菜不说成千,也有上百,罗学云从种类繁多的蔬菜中,选中小白菜的原因,就两点。 第一就是全年可种,生长周期短。 普遍的小白菜从下种到收获,在三十天到四十天,加上聚灵液襄助,起码可以一月一收获,能快速且频繁地展现出效益来。 第二就是操作简单,无论是种植采摘。 若是太娇嫩,像花一样时时刻刻小心,他根本就不会选。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罗学云会完全放手,在家里的农活之外,他还是潜心掐诀聚灵,形成灵液后兑水浇灌,菜叶还没长出,就已经开始扎起稻草人吓鸟起来。 他正忙活着,罗学雷和二姐幺妹带着草帽回到家。 “二哥,明个一起去掐茶不,二分钱一两,手快能挣一块多。” “不去。” 罗学云回答的很干脆。 清明刚过,谷雨前后,确实是采茶的好时节,可也是地里活忙起来的时候。 麦子油菜要开始收,秧苗也得培育起来,稍微趁空还得躲在僻静地方修炼聚灵,做小白菜的肥料和生长剂,罗学云连钓黄鳝这么有“钱途”的事业都停了,去跟恁站一天,混个块八毛的? 罗学雷从帽子里取出装稻种的袋子,很硬的塑料外壳,里面装着半袋茶叶,是正宗毛尖茶中的不出名产地品种。 他是连嫩叶带芽一起采的,所以这袋看起来多,实则就一大捧的事。 “怎么带出来的?”罗学云问道。 田集有个张岗茶场,每年都会找人采茶,以前是人家大队安排人,可以挣工分,也能分一点茶喝。 现在不行了,得正儿八经出工钱,谁都可以去。 所以茶场也管得严格起来,不允许采茶者将茶带走。 罗学雷得意洋洋:“我藏裤裆里,他又不搜身的。” 罗学云一阵恶寒:“你去跟大说,看他要不要你的茶。” “好嘞。” 没想到罗老爹并未生气,反而夸幺儿能干。 “老儿,这茶太少了,都不够起锅,明个再弄点回来。” 哄小孩呢,罗学云暗自摇头。 菜种下地的两三天,土里就冒出新芽,脆嫩细小,这让罗学云狂喜,周天服气功和天地灵气没有让他失望。 等小白菜长出五六片叶子后,罗学云按照老娘提供的经验,对稠密处的菜苗进行移栽,两苗之间最少也得一根手指的距离。 罗学云有点发愁,在他已经洒得尽量均匀的情况下,还是显出苗挨苗的情况,这说明聚灵液太给力,保证了很高的出苗率。 将能占的地块全用上,还剩下许多菜苗,移到以前自留地的菜园种些都还有剩余。 罗老娘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朴素思想,将多的菜苗送给村里愿意栽的邻居。 这导致极大的副作用,村里男女老少都知道罗师河家里老二不打算种小麦,改做菜农了。 “二佬,你的菜种出来,我能尝尝不?” “树叶儿,听说你要种菜卖钱说媳妇,是的不?” “学云,你的菜长啥样了?” 都是些调侃的语气,未必是嘲笑,但多少有点不看好。 对于农民来说,菜农虽然也是农,可毕竟种了半辈子主粮,小麦稻谷比爹妈还亲近,种菜卖菜无异于是跨界,成做生意的。 闲言碎语中,罗学云感到沉甸甸的压力,对小白菜的关心更上层楼。 “割麦。” 罗老爹一声令下,家里大人蜂拥而出,连罗学雷都不例外,只有幺妹跟着大嫂照顾恒恒。 “麦黄咋割,边黄边割。” 布谷鸟的叫声盘旋天空,似在给炎热的夏天打前站,不止一家人忙活着田地里的小麦油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汗流浃背。 要是有根冰棍就好了。 草帽遮不住阳光,毛巾擦不干热汗,呼啦呼啦割倒一把把金黄麦穗的罗学云,脑海生出无限幻想。 种地的苦累,是作用在身体上的疲乏,收获的喜悦和弯腰垂背的痛苦混合,是极其难名的滋味。 麦子割倒,用稻草旋涡上劲编制的草绳子捆起来,再用两头带尖的钎担,一头插一捆,挑到打谷场。 顺势一层层铺在地上,用老黄牛或者拖拉机,拽着圆石磙来回绕圈,确定脱谷差不多后,用羊叉将干草叉走。 一人拉着绳子,一人扶着挡板,将麦粒聚在一起,看着风向,一木锨一木锨扬起来,自然风吹走细小的枯草,留下较为纯净的麦粒。 此时就可以装袋,但还没完。 弄回家后,得在门口找干净平整的地方晾晒。 打谷场是公用的,得排队脱谷,没那么多空余。 罗学云真正意义上经历抢收,大农忙,整个人的感受无法用语言形容,几乎都是累到虚脱,一瓢瓢地喝凉水,一股股地流汗。 劳累之余,也有令他振奋的事情,二十来天过去,表现优秀的小白菜已经成熟,可以采摘了。 小白菜虽名为白菜,实则叶子翠绿,只有根部是白色,大概是白菜的一种,延续的名称。 罗学云种的小白菜个个两三拃高,根部饱满,叶片水灵,一望就感觉生机勃勃。 他挑些出类拔萃的摘下,带回家尝尝味道。 “这么大?” 大姐见到罗学云带回来的小白菜吃了一惊:“往常俺娘种的,都只有一巴掌多高,你这都快有恒恒的胳膊长了。” 罗老娘凑过来,仔细掂量,稀奇道:“还真让你种出来了。” 罗老爹淡淡道:“小白菜一收,至少两千斤向上,你还是着急怎么卖出去,别高兴的太早。” “我这两天就去城里看看。” “到时候叫你曹良叔跟你一起,他走南闯北,见得多,知道情况。” 曹国良? 他怕是见得太多了,还没就分地之前,个人经营还模糊的时候,就敢往城里跑,往外地跑,找他怕不是要被杀熟。 罗学云表面点头,暗地却想起熟人介绍加两千的段子,下定决心自己去干。 吃过晚饭,罗学云悄悄跑到地里,趁着月色,把小白菜里面个大的,青翠的,采摘,收进储物空间。 一口气摘了大概三千多颗。 反正储物空间能保鲜,不怕坏,早采晚采都是采。 是夜,天远远未亮的时候,罗学云摇醒幺弟。 “二哥,睡瞌睡呢,弄啥子呀。”罗学雷迷迷糊糊道。 “你起来,跟我到院子来。” 罗学云拉着罗学雷起床,让他把院门插上。 “明个起来,你再跟俺大说,就说我去城里了,下午回来。” “好好好。” 罗学雷根本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插上院门,回去睡了。 望着漫天月色,罗学云大步向县城走去。 第9章辛贵 早饭的时候,罗老爹才发现二儿子不在,问道:“老二又混哪去了?” 罗学雷举手道:“大,俺二哥进城了,让我跟恁说。” “啥?进城!黄岗到县城五六十里路,他一个人去县城,活小鬼啊。” 罗老爹勃然大怒,恨不得把桌子都拍碎:“啥时间走的。” 罗学雷有点慌,嗫嚅着道:“我记不清,当时天还没亮,我迷迷糊糊的。” 正吃饭的罗学风插嘴道:“应该是前半夜,恒恒闹腾,我还没睡着,听到动静看了窗户,月亮头还大得很。” “泡子子,等他回来,我不打死他,胆子这么大,不知道……” 罗老爹话没说完,但拳头捏的指节凸起,罗学雷几个根本不敢搭话。 见丈夫这样,罗老娘亦是跟着担心起来。 “二儿不会出啥事吧,胆子咋这大呦。” 罗学云能有什么事? 屁事没有。 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迈入修道之门,炼精化气的成果让他耳聪目明,气力强大,这给了他底气,能察觉躲避甚至面对危险。 两手空空走夜路,连手电都不打,路上看到这样的人,该害怕的是对方吧。 是以这一路虽远,倒分外平静,只一些惯爱熬夜的鸟兽,发出不愿睡去的嘶吼。 快到县城,罗学云才把箩筐挑子从储物空间拿出来,顺着人流,边走边问,向市场走去。 他来的有点晚,市场里面已经挤满摊位,罗学云只得见缝插针,在一个卖竹制品的大哥旁边卸下扁担。 罗学云点头微笑,就算打了招呼,大哥回以和煦的微笑。 将小竹席摊在地上,取出小白菜摆放出来,罗学云就等待顾客上门。 没想到顾客没等来,反而等来个带臂章的年轻人。 “卖菜?” “是,同志有事?” “管理费,一毛。” “我这还没开张,就要收管理费?” “带货进门就要。” “你代表……” “唉……”旁边的大哥连忙喊着,吸引臂章年轻人的注意,“老陈,这是我乡下来的老表,第一次进城不懂事,管理费我帮他交,来抽根烟。” 说着连钱带烟送到臂章年轻人手里。 那人接过,道:“好好教教你老表,别土里土气的不懂规矩。” “那是自然,这不是第一次来么。” 罗学云目送那人离去,就像是八只脚的螃蟹歪扭的身姿,良久才回头,问道:“我叫罗学云,田集的,大哥怎么称呼?” “辛贵,就是城边辛庄的。” “贵哥,这人什么身份,凭什么来收钱?我们这是官方市场?” 辛贵压低声音:“现在哪有公家市场,都是大伙自发来的,那家伙叫陈强,城里人没工作,是这条市场附近街道的,打着街道的旗号和一些人收些管理费,民不举官不究的,不好得罪。” “这样啊,希望他能挺过今年。”罗学云嘟囔道。 “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你贵哥,帮我出管理费,我现在没钱,等卖了菜还你。” “哎呦,说的什么话,都是乡里乡亲,搭把手的事。” 辛贵笑道:“你这样没招牌,干坐着不成,得吆喝起来。” “啊?” “这小白菜卖多少钱一斤。” “四分五。” “有点高了。” “不高吧,我这小白菜长得大,吃起来甜丝丝的,脆得很。” “人家都卖四分钱。”辛贵老实说道,“我先帮你喊两声,你学学看。” 他站起身,双手叉腰,鼓起胸膛喊道:“小白菜,卖小白菜喽,又甜又脆,四分五一斤。” 辛贵声音洪亮,重复两遍,买不买另说,对他俩行注目礼的路人多许多。 “明白没?” “懂了。”罗学云问道:“贵哥,卖竹筐不用吆喝么?” “哈哈。” 辛贵拍拍竹筐竹篮道:“我三天两头来报到,逛市场的都认得我,知道我在这个位置,要买筐就找我,不用吆喝,等你混熟也一样。” 罗学云点点头,抑平呼吸,气沉丹田喝道:“卖小白菜,山里种的小白菜,不甜不脆不要钱。” 声音之浑厚,远超辛贵。 后者瞧得目瞪口呆。 别说,效果很好,不少人闻声而动,走过来翻看小白菜。 “多少钱一斤。” “四分三。”罗学云主动削减,希望能达成交易。 提着菜篮子的大娘道:“真甜脆么?” “大娘,不行信你掐一掐,都出水呢,我这小白菜可不是一般化,个头大得很。” 大娘反复翻看,菜根菜叶都翻找,最终开口道:“给我称两斤吧。” “好嘞。” 罗学云翻起杆秤:“两斤多,高高的,大娘您看?” 大娘点头,将小白菜摆进菜篮里,从兜里取出一把钱,数出八毛六分递给罗学云。 “欢迎下次光临。” 看着大娘离去,辛贵笑道:“咋还拽文,欢迎光临跟电视里似的。” “嘴甜点,万一大娘记住我,下次还来呢。” 流动市场并不是整天的,快到中午的时候散场,罗学云喊得嗓子都哑了,也就卖出两百多斤。 刨去一毛钱的管理费和抹零,实收八块七毛六分。 草绳捆了一大把小白菜,放到辛贵面前,顺便把市场管理费奉还。 “你这是干什么?”辛贵惊讶道。 “贵哥你帮我解围,还教我卖菜,我没啥东西可以感谢,就送点小白菜给贵哥带回家尝尝。” “见外了不是,乡里乡亲搭把手的事。”辛贵连连推辞。 “贵哥,一把菜的事,你再推辞才真是见外了。”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你再来市场,还来找我,喝水垫一口啥的,我离得近,能带来。” “下次一定。” 挑着箩筐离去的罗学云,却惆怅起来。 他没考虑周全。 菜市场的销售量有限,一亩地的小白菜估计要十来天才能卖完,如果加上连夜出发,从黄岗上罗坡走过来消耗的时间,他的成本就大大提高。 哪怕是买卡车买拖拉机,减少路程时间,他也不能天天往城里跑呀,地里的活,家里的事,都难分身,更别说还有刮风下雨,路面泥泞。 或许可以试试走批量? 但辛贵也说了,现在根本没有正经市场,都是自发聚集交易,批量卖给谁,饭馆、食堂? 大都是国营啊。 罗学云想想就牙疼,没关系可不容易走通。 不过话说回来,这趟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证明他的小白菜很有市场,四分三的价格都有顾客青睐。 只是下一步如何走,还要细细考量。 第10章菜好 “乖孙,别光吃肉,多吃点菜,不然你爹妈回来又得熊你。” 肉联厂家属院,张老太太守在饭桌前,看着孙子张海鸣大口啃着肉骨头,不时用毛巾将他嘴角残渣拭去。 张海鸣含糊不清道:“肉吃着才香,萝卜白菜有什么吃头,奶,你也吃啊。” “我等会你爹妈。”张老太太笑道,“得亏你爹在厂里应个小官,否则你这熊孩子还不馋死。” 张海鸣撇撇嘴:“有的吃当然要好好吃,没的吃再说吃糠咽菜的事。” “你这孩子真是鬼灵精。” 张海鸣不以为然,将骨头放下,看向一盘白菜炒豆腐,青白相间之色,令他忽然生起兴趣,动起筷子夹了一口。 “好脆,怎么有一种冰冰的感觉。” 张海鸣颇为惊奇,连夹数筷,露出享受姿态,不多时连青菜加豆腐吃了大半盘。 “奶,这是什么菜,好甜好脆。” 张老太太乐呵呵地瞧着孙子吃起蔬菜,随意瞟了一眼:“就是普通的小白菜。” 张海鸣不信:“咱家以前炒什么青菜白菜,可没这个味道,那菜杆生硬,菜叶嚼不动,这青菜可不一样,奶,你尝尝。” “都是地里长得青菜,还能分三六九等?”张老太太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脸色微变,“是不太一样,远比普通的青菜脆甜、汁水多。” “别是买到旁的菜,或是什么新品种?” “我咋知道,就是在菜市场看一个长得挺俏巴的小伙子摆摊,吆喝着小白菜,却跟大白菜似地又高又大,一掐直出水,顺手就买了两斤。” 张海鸣兴奋道:“奶,你明天还买,要是小白菜都能有这个味道,拌着肉吃也美得很。” 老太太刚要说好,就听到门吱呀开了。 “臭小子,又要买什么?” “儿子儿媳回来啦,赶紧洗手吃饭。” 张家行和爱人一起进门,将外套公文包放下,走到餐桌旁,摸着儿子的脑袋。 “又鼓动你奶给你买东西!” “我没有。”张海鸣气呼呼道。 老太太赶忙解释,将来龙去脉简单叙述。 “呦呵,那我可得尝尝这小白菜是何等味道,居然能让咱家的虎头肯屈尊吃掉一盘。” 张家行可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娇生惯养,从小不缺奶粉不缺肉吃,可没办法,就是不喜欢吃蔬菜,现在长得白白胖胖,愁坏他夫妻俩,。 “嘶……” 张家行吃了一口小白菜,顿时呆住,跟着夹了一块豆腐,差点没吐出来。 “这豆腐怎么跟石灰一样,妈,是不是放坏了。” 他爱人夹了一块豆腐,疑惑道:“没问题啊。” 张家行反复试吃,发现是小白菜太好吃了,导致豆腐被衬托的有点怪味。 “这菜吃着怎么有一股子水果的味道,怪哉怪哉。” 张海鸣一拍大腿:“对,就是这种感觉,明明就是叶子,吃起来甜脆甜脆的。” “妈,这菜叫什么,哪里买的。” 张家行问出相同的问题。 老太太哭笑不得:“就是小白菜,南街菜市场一个挺好看的小伙子摆摊,我看他吆喝挺大声,就跟顺手买的,既然你们都爱吃,我明天再买就是。” 张家行笑笑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我天天跑菜市场,什么时候要人陪。”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家行摆摆手道,“这菜是真的好,要是改良品种或者菜农秘方,说什么也买点给厂里工人尝尝,您也知道,咱们厂荤腥大,就算青菜吃起来都腻得发慌。” “我带你去就是,不过那小伙子是生面孔,不知道明天还来不来……” …… 在城里对付顿午饭,剩下的钱罗学云决定买点东西“贿赂”家里人,希望接下来的计划能获得他们的支持。 罗老爹爱喝酒,本地的大曲来一斤,要一块八,啧啧。 罗老娘喜欢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索性买两条肥皂,给天天劳作的母亲洗手。 大姐二姐就买些发卡皮筋,幺弟幺妹就称些奶糖和水果糖。 大白兔奶糖的名声,罗学云作为九零后都知道,不过价格可真贵,要一块五一斤,都赶上酒钱。 从保障供给的商店出来,罗学云就得考虑发展经济的事,他懂了标语的意思。 返回时,赶上一天只有两趟的班车,从城里坐到田集镇,到上罗坡刚半下午。 “老三、幺妹,出来看二哥给你们买了什么。” 罗学雷从堂屋冲出来,一把抱住纸袋,叫道:“是奶糖,二哥你真好!” “爹妈他们呢?” “帮老叔他家割麦呢。”罗学雷顺口答了一句,飞快地拧开糖纸,美美地咬下奶糖,连糖衣都不放过。 等甜味吃尽,他才面带担忧,向东房瞟一眼,低声道:“二哥,俺大知道你半夜去的城里,说要狠狠打你呢。” “啥意思?” 罗学雷将情况简单描述一遍。 罗学云不以为意,拍拍箩筐道:“我有法宝。” “酒!”罗学雷惊奇道:“你还买了酒。” “糖少吃,给大姐他们留点,我先去睡会。” 作息颠倒,熬了大夜的罗学云,这一觉睡得昏昏冥冥,梦里都是割麦挑麦白菜泥巴,各种混乱,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罗学云瞬间惊醒,只见罗老爹高举竹棍一根,正凶横恶煞地盯着他。 其实罗老爹早就回来,可竹棍举半天硬是下不了手,日子过得糊涂,农活又忙,他竟未发现二儿子脸颊如此消瘦,睡在床上更显憔悴。 去年还不是这样的,即便是在大队一起吃饭,也没过得这样糟糕,瘦弱到如此地步。 一想到这里,惯常竹笋炒肉毫不犹豫的罗老爹就顿住。 俗话说,父慈子孝,是不是自己这个当爹的没做好,才知道二儿不听自己的? 先是自己混的不行,接大儿媳妇费了大半积蓄,导致包干到户以后,天天省粮食等着干活吃。 然后又反悔把坡下的地给老大,毁掉老二说了大半的亲事。 “大,我睡觉呢,你这是干啥?”罗学云警觉拉满,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不满道。 罗老爹被儿子这疲殆样子,瞬间激起怒火。 “睡觉,你还敢睡觉,泡子子,你敢一个人半夜三更往城里跑,活够了是吧,不狠狠打你一顿,怕你不知道悔改。” 罗老爹热血上脑,竹棍劈头盖脸挥舞下来。 “闹什么!” 罗学云眼疾手快,一下抓住竹棍,喝道:“我都老大不小,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动不动就打,能不能好好说话!” 罗老爹抽棍,居然挣不脱二儿子单手握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怒骂道:“你给老子放手。” “不放!” 罗老爹双手发力,要夺竹棍,罗学云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一只手坚如磐石,让前者奈何不得。 “黄岗到县城五六十里路,三更半夜乌漆嘛黑的,你咋敢一个人往城里跑,没听大队人咋说的,外面……,你就不怕遇到危险!” 罗学云凝视着老爹,其黝黑的脸上真实显露着担忧惊惧后怕,可能是一个不善言辞,不懂教育的老父亲对孩子另类的关心。 这是罗学云能按捺怒火,没翻脸的原因,可这并不意味着一味地顺从,他不是来做应声虫的! 第11章我是教不醒的 “大,你是见过事的,应该知道,和饿肚子没钱花相比,无论是什么孤魂野鬼,还是流氓土匪,都算不得什么。” “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 罗学云抖一抖肩上的补丁:“不缺么?况且就算不缺,想吃饱一点,穿好一点总没有错吧,难道要一辈子混个半饱连肉都吃不起。” 罗老爹气极:“你就不能白天去,和人搭伙一起去?” “卖东西要赶早市,白天去菜不新鲜,也没地过夜。”罗学云道,“种菜卖菜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求谁带着我进城,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什么怕的。” “你就是活鬼,教不醒,咋就不能听大人的话,我是你爹,还能害你不成!” “如果俺大想教我的,就是一辈子老老实实当个农民,混个温饱就够,那你就当我是教不醒的。” “逆子!” 罗老爹终于在暴怒中松开竹棍,扬起手劈向罗学云,这时身后的堂屋,传来一声呼喊。 “住手。” 正是罗学雷拉着母亲快速跑过来。 可罗老爹已经决意打下去,给这个月以来极度反常,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儿子一个教训。 “啪!” 苍劲有力的大手狠狠拍在罗学云的左肩,声音响亮,罗老爹是含怒出手,本是冲着脸去的,可见二儿子满脸倔强,毫不畏惧的模样,临时改了方向。 “为什么不躲!” 罗学云没有吭声。 老娘赶到拉住丈夫,将他扯到门外,喊声急促,已经是带着哭腔:“你还有没有心,乖儿走几十里路卖菜,回来还惦记给你买酒,你问都不问上来就打人,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她凑到罗学云面前,上摸下摸,声音颤抖:“乖儿,伤到没,疼不疼?” 罗学雷把箩筐搬到正中,让老爹看到二哥带回来的大曲、肥皂等东西,罗老爹脸色一下子绷不住,打人的右手发抖。 二儿子去县城卖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菜,几十里的路摸黑趟来趟去,赚到钱第一个想的却是是他这个父亲,惦记自己爱喝酒,居然买了一块多的大曲。 罗老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孩子不是叛逆,而是长大了,想要顶天立地,做个男子汉。 他踉跄着向外走去,想逃开这场景。 罗学云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却高喊着:“分家吧,我出去盖个草屋也好,挖个山洞也罢,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是死是活,我自己当家作主哩!” 罗老爹身形一颤,犹豫着想说什么,终未能说出口,身影萧索地离开了家。 “说胡话,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可能让我儿,去睡田坎住山洞。”罗老娘拉住儿子道,“我马上就去教训你爹,保证让他以后不敢打你,乖儿,你别伤娘的心,跟家里闹矛盾好不好。” 罗学云叹道:“可是娘啊,我要怎么做,俺大才能不动不动就寻我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陈连二十岁都敢一个人翻山去邻省,我去个县城到底有什么要紧,不请示他就触了他的霉头么?” “那不一样,陈连他没爹没娘……” “没什么不一样,我说句难听的,老罗家在山上住这么多年,几代人吃不饱饭是啥原因,不就是守着几块地看天吃饭,死活不肯挪窝,上学没钱,当兵不去,就连种菜卖菜去个县城都接受不了,活该人家喝酒吃肉穿好衣服,老罗家瞧都瞧不到。” 罗老娘哑口无言。 这话要是罗老爹听到,绝对火冒三丈,忍不住再打罗学云,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来的,轮得到你一个后生仔说三道四,翅膀涨了几斤几两,敢不把先人放在眼里,该打。 可罗老娘不一样,她娘家以前是地主,小时候也是见识过辉煌的,很清楚经营产业获得的利润,对亩薄田种粮卖粮是碾压级的。 所以她对罗学云卖菜是表示支持的,还教他如何种菜。 “乖儿,这话你憋肚子里,在家里别再说。” 罗老娘道:“分家的事你别急,今年家里没余力给你说媳妇,明年凑吧凑吧谈好,那时候你要真不愿意住东房,再给你起一间,单独住,跟你哥看齐,行不行?” “说媳妇还是盖屋我都不让家里掏钱,只有一样,娘你得答应我。” “啥?” “我要能自个起间屋,你就得答应让我住出去,三节两寿,我该孝敬还孝敬,但日子就我自己过,俺大和恁都别干涉了。” “你要自己能盖屋,说明你能撑门户,我还有啥话说,保证你爹也不会反对。” “咱就说定,我不想把一点事,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村里流言蜚语,但得相互理解,什么时候了,还动不动就打人。” “好好好,我去好好说说你爹。” 罗学云再度躺在床上,摸着肩膀沉默不语。 往往因为时间空间的模糊,人们会对一些记忆中出现过或者未曾出现过的情景美化,谈起归园田居,就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提起家园,就是四世同堂,和和美美。 然而真实情景哪有那么美好? 隐居山林,你要面临早晨浓重的雾水,晚上密布的蚊虫,夹杂着生活医疗教育各种不便。 四世同堂,注定日复一日为些油盐酱醋,鸡毛蒜皮的事情反复吵闹。 一对夫妻尚且要彼此忍让,来维持生活,何况一大家子人。 可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尤其是空间感不明确的农村。 以罗老爹来讲,诚然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三个儿子努力做到一般对待,可孩子的性情终究不同,譬如手心手背肉有厚薄。 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否对某个儿子偏爱,某个儿子就一般般。 罗学云虽然得到修道功法,可说到底不过凡夫俗子,轻易挣不脱这套父父子子的乡村社会。 他能做的就是发奋赚钱,独立出去。 这仿佛是男人的宿命。 罗学云睡不着了,径直跑向西坡菜地,忙起采摘小白菜的事。 他随摘随整理,就放进储物空间,反正能保鲜。 干到晚饭时,密密麻麻的小白菜地已经显得疏松。 气氛尴尬的晚餐过后,罗学云早早睡下。 后半夜时,万籁俱静,悄无声息的罗家东屋,他睁开双眼。 眼见一旁的罗学雷睡得正香,他动作小心翼翼,悄咪咪地走到院外,瞥了一眼东屋,不由冷笑。 在院中土墙低矮处,垫个农具撑起小半米的高度,罗学云轻身一跃,翻过墙头。 今晚,他还要去县城! 第12章想吃空心菜来个卖藕的 大姐醒得最早,第一个发现罗学云不在,一看院门关得紧紧的,她瞬间察觉不对,拍醒罗学雷。 “幺弟,幺弟,你昨晚是不是又帮你二哥插门?他是不是又跑去县城!” “大姐弄啥子呦,我瞌睡得很。”罗学雷揉揉惺忪的眼睛道,“我一夜睡到大天亮,根本没有插门呀。” “坏了,那老二跑哪去了。” 一大清早,罗家就被搅扰得鸡飞狗跳,众人不知罗学云去向,十分担忧。 罗学风打着哈欠从东屋走出来,满不在乎道:“大,娘,别太小题大做,老二是大成人,还能被拐跑?肯定是故意气俺大,跑城里去了。”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罗老娘气得直拍大腿。 罗老爹很是沉默一阵,真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二儿子了,他叹口气道:“根儿说得对,老二丢不了,该干嘛干嘛。” 大姐急道:“大,你都不管了吗?” “我还咋管,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 一回生,二回熟,罗学云这次来到市场已经是轻车熟路。 到昨天大概的位置,辛贵依旧在那里,竹筐竹篮摆了一长溜。 “老弟快来,我专门给你占了位置。” 辛贵见罗学云挑着担子过来,脸上露出轻快的笑容。 “麻烦贵哥了。” 虽是惠而不费的事,但罗学云还是心里暖暖的,觉得此人是个不错的汉子。 “哪里的话,我反正三天两头来报到,离得又近,多占点位置举手之劳。” 辛贵笑着将竹筐收拢,给罗学云腾空。 “老弟,你是一路从黄岗挑来的吗?” “是啊。” “那可辛苦,怕是天不亮就得动身,来回几十里路,吃得消吗?” 罗学云将小白菜摆好道:“是很辛苦,所以我有个事情,想跟贵哥商量商量。” 辛贵道:“有事尽管讲,城南这一块,我还是认得几个人。” 罗学云斟酌着措辞:“贵哥家里没有种粮食吗,天天蹲市场不耽误事么?” “哎呦老弟,辛庄是城边,不比田集乡下,每户分的地就那么一丢,家里人口又多,三下五除二就弄完了,只能想办法搞点钱贴补家用。” “那咱们合作一把,如何?” “这话怎么讲。”辛贵好奇道。 “贵哥你反正要卖竹编,三天两头得来市场坐板凳,何不考虑多卖点东西。” 辛贵常在市场混迹,也是个乖觉的人,当即醒悟道:“你是说小白菜?” 罗学云笑道:“对,我天来一次,给你送五六百斤,按照昨天情况,最多两三天就能卖完,我按照一定价格给你分成,四分三零售,我四分钱给你。” “卖一斤赚三厘?” “是的,一天能卖两百斤左右,若是你能卖的更多,比如去别的市场卖,我会酌情增加供货和单价。” “小半天六毛钱,顺带手的事,做肯定是做得,可事不是嘴上说说,我真答应你,就不是一天两天帮忙,而是变成你的代销店,得对你负责。” 辛贵神色认真道:“那里面的事就得掰扯清楚,不然搞不成事,咱俩刚结成的朋友,马上就成仇人了。” “这是自然,我主要是认贵哥你这个朋友,觉得你实诚人好靠得住。” 罗学云道:“我再说明一点,菜不是卖给你,而是请你帮忙卖,可以等你收到钱再给我,要是卖不出去,只要菜在,这个钱我不让贵哥出。” 辛贵惊讶道:“风险都让你担,要是一剩一大堆,你岂不是亏死?” 罗学云淡淡道:“百斤,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块钱的事,我亏得起,话说回来,要是百斤都卖不出去,我还种什么小白菜呢,肯定要改种。” 辛贵暗暗踅摸这句话的意思,总觉得有点深长的意味。 “这事我得跟家里商量一下,毕竟菜来了就得卖掉,得花费功夫,晌午饭去我家吃吧,顺便认认门,要真的合作起来,也免得我跑了庙。” “贵哥说笑了。” 两人正谈着,昨天的陈强再度跑过来,罗学云递上一毛钱,目送他离去。 “小伙子果然在这,给我来十斤小白菜!” 罗学云刚准备吆喝,就走来一位客人,张口就是十斤,让他颇为惊讶。 “这位大姐是昨天买过的?是不是尝了,很好吃?” 打扮得体的姑娘跟被饭烫到似的,语速极快。 “俺大吃了,直竖大拇指,特意叮嘱我早早就来买,小伙,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天天来?” 罗学云麻利地捡菜称重,道:“这小白菜是头茬,种的不多,卖完就没了,主要是看看大家喜不喜欢吃,愿不愿意来买,否则我就改种别的东西。” 姑娘连忙道:“这么好吃的小白菜,我家还没吃够呢,千万接着种,我一定来买,再给我加十斤!” “好嘞。” 集市人气渐浓,来罗学云小白菜摊子买菜的人,络绎不绝,听说现在只有头茬,卖完要再等一个月,顾客们都急了,纷纷表示要多买几斤,还嘱咐罗学云千万接着种。 一旁的辛贵完全看傻了眼。 他在南城集市挺长时间,从来没听过哪家卖菜的摊子,顾客不还价就罢了,还争先恐后地要多买。 “早知道昨天就把小白菜吃了,也不用跟个局外人似的。” 辛贵十分后悔,昨天散街家里午饭已经做好,罗学云赠送的小白菜就放着没吃,谁曾想这么多人点名要买,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令他极度好奇。 “老板,你这小白菜有什么说法,为什么比寻常的白菜好吃,非常的甘甜香脆,汁水还多?” 正忙活的罗学云抬头一看,是位穿着得体,拎着公文包的男子,外面看起来像个书生,风度翩翩。 他身旁还跟着位老太太,有点面熟,应是昨天的顾客。 罗学云心思飞转,笑道:“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实在我这小白菜真有些来头,种子是邻省来的新品种,据说是农业大学研究的成果,先天就比别的小白菜威猛。 种的菜地在山坡上,光照足温差大,光合作用充分,含水量多,营养物质充分。” 他是满嘴跑火车,把仅记得的初中生物名词顺口溜出来,说的古怪,但效果不错,等着买菜的人无不瞪眼点头,表现出怪不得和原来如此的样子。 年轻男子道:“我有桩生意想跟老板谈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罗学云一看等着买菜的人不少,就唤辛贵过来帮忙撑个场:“贵哥,称重多给乡亲,收钱少要乡亲,帮我应一会儿。” “没问题。” 年轻男子和罗学云走到附近偏僻的巷口。 “我是张家行,在肉联厂后勤工作,想买些你的小白菜尝尝,如果菜品和昨天卖的一样好,职工们喜欢,以后可以长期合作。” “你好你好,我叫罗学云,田集镇黄岗村的。”罗学云做完自我介绍道,“不知道您想要多少小白菜,什么时间要?” “越快越好,第一次最少得送三百斤,在九点之前送到肉联厂食堂。” 罗学云心念沉入储物空间,略微清点小白菜数量,决心抓住机会。 “现在应该只有八点多,一会儿就给厂里送第一批可以吗?” 张家行瞥了一眼菜摊摆着的四个箩筐,道:“有三百斤吗?” “只多不少!” “爽快。” 张家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条,刷刷刷写上情由和肉联厂地址:“我现在去厂里等你,如果九点之前小白菜没有送到,你以后不用来城里卖菜了。” 罗学云道:“只早不晚。” 张家行瞧了罗学云数眼,转身离去。 看着他身影消散,罗学云立马行动起来,把今天卖的菜款收起来,对辛贵道:“贵哥,我有点急事的马上去办,这摊子得托付你一会儿。” 辛贵忙得不亦乐于,赶紧道:“你去你去,摊子我给你照顾好。” 罗学云未再留恋,大步向商店走去,想吃空心菜,来个卖藕的,必须得抓住机会! 第13章来而不往非礼也 来到国营商店,昏黄色的麻袋直接要了十个,罗学云回忆起辛贵给陈强递烟,不免想到这个时代吸烟很流行。 在香烟柜台逡巡,罗学云伸手连点。 “八仙、黄金叶、中华,各来三包。” 八仙牌是地区本土香烟,外包上印着东游八仙的画,一毛九一盒;黄金叶是省烟,两毛六一盒;中华是全国范围的烟,七毛二一盒。 罗学云对烟研究不深,只是抱着朴素的思想,历经四十多年风雨,到新世纪还在卖的牌子,肯定不错,况且华子名号确乎如雷贯耳。 付了钱,全都扔进空间,用神念操纵小白菜装袋,同时向着肉联厂发足狂奔。 张家行刚刚走进后勤办公室,吩咐食堂午餐的蔬菜少采买些,电话铃就响了。 他示意采购员收声,道:“我是张家行。” “张主任,这里是前门岗哨,有个年轻人拿着您的条子,说给我厂食堂送菜,比较面生,请问是否放行?” 张家行瞳孔一缩,他可没有陪母亲继续逛菜市场,到厂里也就步行和路上闲谈耽误点时间,罗学云居然和他前后脚到达。 “他带了多少菜?” “一共七麻袋,陆续搬到门口。” “没有车么?” “没有。” “让他等一会,我让人过去接他。” 张家行挂断电话对面前的人道:“继业,食堂要的青菜到了,你带几个人骑三轮车接进来,瞧瞧菜品称称重量,报个单据给我。” 丁继业闻言点头,转身离去,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却十分好奇,张家行平素并不干涉食材采买,怎么会突然点名要某家的小白菜,还说什么非常好吃,清凉解腻。 真有那么神奇? 他带人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和保卫人员打成片的小伙,有个词突然浮出在丁继业的脑海,叫做鹤立鸡群。 和保卫人员相比,那人的身高并非拔高一截,穿着亦并非华彩绚丽,但是望过去就是有种很独特的感觉。 “罗学云是吧,我是丁继业,张主任叫我来的,把菜搬上车吧。” 吃人嘴短,抽了罗学云八仙香烟的保卫人员提醒道:“这是我们食堂的采购股长。” 罗学院奉上香烟:“丁股长好。” “副的,叫我老丁就好。”丁继业笑道。 “那我就冒昧叫一声丁哥。” “跟我进去吧。” 罗学云照旧给食堂来人递烟,跟着车进了肉联厂,将菜连麻袋一起称重,倒出小白菜后再称麻袋重量减去。 丁继业捏捏小白菜,撕开叶片冲洗下就放进嘴里。 “嘶……真挺脆的。” 他取出单据,写下毛重叁佰伍拾斤,递给罗学云。 “去办公室找张主任签字。” 罗学云递上一盒黄金叶道:“麻烦丁哥帮忙指个方向,咱们厂挺大的哈。” 丁继业接过香烟,不动声色道:“我带你去吧。” 主任办公室,罗学云一个人敲门进去,将单据和两盒中华递上。 张家行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意思?两盒烟抵得上你卖三四十斤菜。” 罗学云憨憨一笑:“俺乡下人种菜,最怕菜烂在地里,要不是张主任帮忙,三百多斤菜要吆喝好几天。” “哦?是吗,我看你在菜市场挺受欢迎的。”张家行爽利地签完字道,“一会儿去财务结钱。” “谢谢主任。” 张家行停顿一会儿道:“明后天九点前各送三百斤,要最新鲜的,如果厂里人吃得满意,以后就是长期合作。” “保证准时送到。” 在财务领钱时,对方频频看他数眼,最后才将十五块零五分数给他,离开的路上,丁继业拎着一提东西赶上来。 “张主任专门叮嘱送你的。” 罗学云瞧着他手上用麻绳系住的一大条猪肉,有瘦有肥有骨头,十足的好货色,顿时风中凌乱。 “张主任抬爱,我不过卖些蔬菜而已,钱货两讫,怎好意思要主任的肉,还请丁哥带回去,帮我谢谢主任。” 丁继业道:“主任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况且两三斤肉对咱们厂,就像十斤白菜对你一样,你还是收下吧。” 这一套整得罗学云不会了,张家行藏得挺深啊,烟收了,反过来送肉,到底怎么想的? 他接过肉,将剩下的两盒黄金叶一股脑送给丁继业,问道:“还请丁哥指点迷津,张主任是什么意思。” 丁继业默默收下香烟道:“些许白菜别说对我厂的后勤微不足道,就是在食堂蔬菜一栏,都不算什么分量,你不必想旁的,只管将菜种的好吃就行。” “这是自然,菜不好我也不敢往咱们厂拉。”罗学云道,“不过,丁哥,如果肉联厂要买我的小白菜,一个月大概能要多少量?” 丁继业意味深长道:“那就看张主任的意思,若是天天吃,一月就得七千多斤,若是三天两头才做一顿,一两千斤也是正常。” 谜语人滚粗。 罗学云心中暗骂不已。 回到集市,老远就看到辛贵卖菜卖的火热朝天,他赶忙从空间取出两袋,装作刚运来的样子,带到摊子旁。 “贵哥,辛苦了。” 辛贵擦了擦汗:“我的娘呀,你的菜也太受欢迎了,感觉昨天买过的,今天都来了,每个都是十来斤,我还真是头次见。” 罗学云笑道:“感觉有赚头吗?” 辛贵点点头长出口气,从摊位撤出让罗学云接手,掏出香烟正准备美美享受一番,就见罗学云丢过来一盒烟。 “铁拐李?” 辛贵惊讶道:“这烟可要一毛九,我可抽不起。” “今天就算试营业,不给你发工钱,一盒烟就当辛苦费了。” “那我可是托你的福,平时我都只抽几分钱的。” 刺啦。 辛贵划着洋火,将香烟点燃,望着罗学云忙碌的身影道:“这一会儿整得我是心潮澎湃,收钱收的手发抖,卖竹编可没这么挣钱,不过这事,我得正经和你嫂子商量商量。” “当然,这事不小,得贵哥家里人同意。” 临近中午收摊,罗学云大致点了点钱数,刨去买烟买麻袋的钱,净剩三十一块两毛五分,也就是说,连带肉联厂在内,一上午卖出八百多斤小白菜。 大有可为,前途光明。 罗学云瞅着储物空间的钱,那叫一个心潮澎湃。 必须扩大经营,家里的地全种上,我要发家致富! 辛庄在南城不远,地势远比黄岗平缓,虽在城郊,也还是土坯房两三间。 辛贵总共四个兄弟,他作为老二已经结婚独立出来,在老宅不远新盖的土坯屋两间,孩子已经三岁多,是他妻子边干家务边照料着。 平素的收入,除了种的粮食,就是辛贵编些竹制品挣点钱贴补,日子过得窘迫的很。 不过辛贵确实是个乐天派,很有一种自得其乐的味道。 罗学云看过他家的情况后,觉得拿下这位合作伙伴不是难事。 第14章父亲要跟着 “老弟随便坐,就当自己家。” 辛贵招呼着罗学云进入堂屋,多少有点家徒四壁的味道,除了八仙桌和长供台,没有什么别的大家具。 他三岁的儿子在屋里跑来跑去,丝毫不怯生。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毛毛。” “好可爱。” 罗学云捏着毛毛肉乎乎的脸蛋,忍不住露出姨母笑,这时隐约听到辛贵夫妻在厨房的争吵。 “带客人来怎么不提前打招呼,家里一点菜都没有。” “昨天我带回的小白菜做了,笋子炒一炒,再把家里的公鸡杀了。” “你发什么疯,公鸡才多大点。” “学云老弟第一次上门……” 现在这时候普遍都穷困,尤其是农户家庭,罗学云拎起箩筐,实则从空间里取出猪肉。 “贵哥,嫂子,今天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东西,就把这条肉做了,我和贵哥喝两杯。” 这么大一条,得有两三斤吧,李媛暗暗咋舌,嘴上却道:“这肉漂亮的很,想必是学云给家里人买的,岂能在这里给吃了。” “是啊,哪有开门待客,要客人自己破费的。”辛贵搭腔。 罗学云笑笑道:“多少切一点炒盘菜就是,我又不是什么稀奇人物。” 说着夺过菜刀拦腰将猪肉斩开,根本不给辛贵阻止的机会。 辛贵瞧着罗学云麻利的动作,显然是不在意分肉多少,心里对他的评价高上一层,觉得和他合作应当不会太吃亏。 农家小炒肉、白菜豆腐、清炒小白菜、春笋猪骨汤,李媛称得上巧妇,没有吝啬油盐,把几道菜做的色香味俱全。 罗学云自然不吝夸奖:“贵哥真有福气,讨了这样一个好老婆,怪不得总是笑呵呵的,搁谁都心里乐开花。” 辛贵哈哈大笑,李媛不好意思道:“学云兄弟吃菜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杯盘狼藉之后,罗学云开讲正事。 “贵哥,嫂子,我地里种的小白菜你们也尝了,味道比市场一般青菜清爽甜脆,买的人很多,所以我就得多种,这样一来城里卖菜的话就没那么多工夫,希望贵哥能帮帮我的忙。” 李媛道:“这事不让我和你贵哥贴本,左右出点力,还能得钱,当然做的,只不过俺俩都不是精明人,不晓得市场的是非,要是菜卖的不红火,耽误老弟生意如何过意的去。” 罗学云摆摆手:“嫂子言重了,不过是称重收钱的事,以贵哥的能力轻而易举,咱们可以先做着,要是菜真卖不出去或者出了旁的问题,可以再谈。 说到底,我是请贵哥帮忙,不是招他做员工,倘家里田地有活,我还能逼着贵哥去集市不成?” 辛贵瓮声瓮气道:“老弟话说到这份上,我再推脱就真不知好歹,就先干着,什么时候老弟改主意尽管跟我们说。” 罗学云道:“那就说定了,明后天我带菜过来,帮着贵哥一起买,让南城集市的顾客混个脸熟,以后就你自个来了。” 辛贵想着今天卖菜时,大把收票子的情形,内心不禁踊跃起来,有些憧憬今后卖菜赚钱的日子,郑重点头答应。 罗学院要赶城乡一天两班的客车,未在辛贵家多停留。 等到了田集供销社,他一口气买了二十斤小白菜种,决心要把家里的地全都种上,用数量拿下县城菜市场,大把赚钱。 沉甸甸的种子到手,罗学云在空间里用聚灵液浸泡增强的时候发现问题,聚灵液不够了! 头茬两块地的聚灵液都是罗学云忙里偷闲刻苦修炼,并在牙缝中省出来的,这是导致他身心憔悴枯瘦的原因之一,本来吃的就不多,炼精化气得来的天地灵气真液还被挪用,整个人自然是亏损的。 家里的旱地,只算上罗坡的,就有十来斗,大约有四亩多,整个流程从泡种、浇水、施肥需要的聚灵液数量将非常庞大,远非罗学云初入修道之门炼出的那点聚灵液供应得及。 真是头痛。 罗学云扶额苦笑,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周天服气功进入炼气化神阶段,有很多术法,其中就包括聚灵阵,言下之意,就是施展术法可以快速提聚天地灵气,其效率远非炼精化气层次可比。 但那需要修道者本身已经具备强大的真气修养,有点像农村水井的压水机,若要取水,得先倒水。 罗学云距离这个境界远得很,想要施展出聚灵阵法,只能借助玉石。 玉乃石之精也,山川之精,天地之精,能引动灵气共鸣。 可我国的玉文化一直源远流长,君子如玉,玉能挡灾,和氏璧,玉玺等等,基本上好的玉石价格都没怎么低过。 这样一看,自己的本钱还是太少,罗学云叹息。 扛着箩筐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很是热闹。 他留个心,在院墙外等了等,只听到大哥语气不耐烦道:“娘啊,你可别唉声叹气的,我都听烦了。” 罗老娘斥骂道:“儿子出门在外,我做娘的还不能挂念?” “哎呦我的娘呀,谁知道老二天天往县城跑是干啥好事,一个人手提肩扛,才能带多少斤菜去卖,都不够跑腿的工夫,我看他就是偷懒,不想干家里田地的活。” “胡说。”这是幺弟的声音,他喊道,“家里的麦都收完了,二哥才去卖菜的,顶多是没帮老叔和恁收麦,你说着亏心话,二哥买的酒你别喝呀,奶糖你别吃啊。” 罗学风气急败坏道:“屁孩怎么跟你哥说话,不吃就不吃,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惹祸,让人家找上门来。” 幺弟正要反怼,只听得啪啪啪掌声从门外传来,响亮至极,他眼睛一亮:“二哥!” 罗学云淡淡走进院子,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个正着的罗学风登时愣在原地,脸涨成猪肝色。 “家里人都在啊,挺好的,我哥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他可是赌咒不吃我买的东西,大姐,把肉炖了,可不能给咱哥喝一口汤哦。” 肉条虽已被斩去大半,可白肥红瘦照样煞是好看,这年头罗家可难见荤腥,真是看到肉就流口水。 罗老娘打圆场:“你哥开玩笑呢。” “但我没开。”罗学云语气冷漠,根本不给转圜的余地。 罗老爹不在,其他人也不好说些什么,黄秀则躲在东房,当幕后之人。 眼见天色未晚,罗学云前往菜地,准备把菜全部摘完,幺弟等人想跟随,他没让。 出乎意料的,西坡菜地上看到了罗老爹,他挥舞着竹棍,上面绑着烂布条,驱赶着菜地里的鸟儿。 这让罗学云一鼓作气把菜全部收进空间的打算落空。 “大。” “回来了。” “嗯。” “菜卖得怎么样?” “挺好的。” “明天还去吗?” “去。” 罗老爹道:“明个我和你一起去吧,也能多挑两筐,给你省点劲。” 罗学云才不想跟个灯泡,当即拒绝:“家里的活不少,大你还是先顾着家里。” “一天两天不妨事的。” 罗学云暗叫头痛,于是道:“城里食堂要得多,明天我赶车去,不需要挑,大你还是留家里吧。” 罗老爹乐呵呵道:“拉架车我可比你在行,窑厂以前去县城卖货,我可是拉的最快最多的。” “我不用架车。”罗学云脑筋飞转,“我去借俺干爹的驴车,省劲得很。” “那就更要我了,刘运财家的毛驴脾气可倔,我怕你降不住。”罗老爹高兴道,“你要确定明个去,我立马就去借车借驴。” 第15章驴车漂移 刘运财是罗学云的干爹,正经八经拜过他家祖宗的,要是和上罗坡陈连一样,自幼父母双亡,还没得叔伯照料,干爹可是有责任把干儿子养大的。 他家里是磨豆腐的,分地以后搞了头毛驴拉磨,偶尔拉着驴车收换黄豆。 罗学云随口提出理由,不过是想阻止老爹跟随,担心他心细,发觉小白菜收成问题。 可老爹步步紧逼,打定主意要跟着去。 “大要去可以,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还来这套,说吧。” “家里剩下的地都给我种菜。” “要能种菜养活自个,你的地都让你种就是。” “不,我的意思是,家里的旱地都给我种。” 罗老爹皱眉道:“说苕话,就算我不要,还有你幺弟的份,都给你种,好了,你跟你哥斗架,你弟跟你斗架,我日子还怎么过。” “亲兄弟明算账,我给租子就是,包括您该得的地。”罗学云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到时您愿意贴给老大,随您的意,我绝不废话。” “臭小子,霉你爹呢。”罗老爹将赶鸟棍插在地上,向着坡下刘洼小组走去,“等我去城里,看看你菜卖得怎么样再说。” 老爹一离开,罗学云麻利出手,将地里的小白菜全部采摘,留下十袋做样子,剩下的全部收进空间储存。 罗学云估计,两块地前后总收大概三千三百多斤,普遍个头大,味道甜脆。 等罗老爹赶着驴车踉跄地爬上西坡,罗学云已经驭使着水牛,将两块地犁完,正准备动收了麦子的其他旱地。 望着摞起来的十口麻袋,罗老爹掂起来试试分量,蹙眉道:“不应该啊,两块地望着小白菜长得可多可大,怎会只收这么点,这一袋顶多五十斤。” 罗学云只能装作听不见。 晚饭时,罗老爹吩咐大姐多烙两块饼,带着路上吃,而罗学云不为所动,把住一锅肉汤的分发权,真的就不给罗学风盛哪怕一勺。 见罗老娘左瞧右瞧,似要把自己碗里的肉汤分给大儿,罗学云直截了当开口。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娘,你可不能让咱哥言而无信。” 罗老娘道:“兄弟俩开玩笑的事,怎么还当真了?都吃着,咋能让你哥干看着。” 说着,自顾自地将碗里的肉汤换给罗学风。 罗学风恼怒不已,可偏无地发火,因为老二给自家媳妇盛了,单是漏掉他。 眼见老娘使出常用的太极手法,便想默不作声地吃下好处,岂料罗学云得势不饶人。 “娘,你这可是拿我的钱做人情,我还得不到感谢,呵呵,下次我索性直接做人情,大姑家、老叔家、干爹家,要是见我上门拎条大肉,保准面带笑容,夸我懂事孝顺能干,末了还要贴上好酒,与我喝两盅,哪像在家里,吃的没滋没味,还惹人白眼。” 罗学风脸上立刻变色,好似开染坊,原本香气扑鼻,冒着油花的肉汤瞬间变得没滋味。 旁边的黄秀倒很不以为意,笑着道:“我早就说了,咱家十天半个月能见荤腥,多是沾爹娘的光,不像某些人除了嘴硬,就没别的用,连几斗田地都料理不好,别说赚些多的,给大家打打牙祭。” 罗学风升腾起的烈焰当场消亡,嗫嚅半天,愣是说不出所以然,只能默默地把饭碗推还老娘。 坐在首位的罗老爹下意识地就想训斥二儿,可刚放下酒杯,就念起这瓶大曲,还是老二从城里带回来的,家里几次吃肉,不是老二逮的黄鳝,就是老二割的猪肉。 别说大儿没钱买肉,连他这个做爹的都一样囊中羞涩。 没办法,吃人嘴短,还是装作没听见吧。 罗老爹不发话,黄秀不阴阳怪气,整个家里还真没谁能和罗学云旗帜鲜明的抗衡,大姐二姐就不说了,本来就跟他亲近,幺弟幺妹还想着二哥给买糖买玩意。 罗老娘原本想说和说和,可眼见这尴尬的场景,真没把握不吵起来,索性就漫过去,权当没发生。 这月把时间,二儿变化可大,以她的了解,是真能做出东西带给亲戚,不带回来的事。 别的不说,昨天还跟老爹赌气,翻墙也要跑县城,到时候,外面人都夸他家老二仁义大方好孩子,自家却吵翻天,更难收场。 晚饭后,在小孩的哭声中,隐隐可听到东房争吵声音,罗学云爽快的不得了。 “二哥,你啥时候给我买的确良啊。” 躺在床上,罗学雷突然扯起话题。 “咳咳,很快,这个月就可让你穿上。” “说话得算话。” “当然,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没问题,只要给我买好东西,二哥说什么我都答应……” 大约凌晨两点光景,罗老爹摸黑起床,听到动静的罗学云无奈,只得跟上。 刘运财家的毛驴是灰黑色的,很健壮,作为豆腐坊的主力,它不仅吃得好住得好,照料更好,待遇比得上大老爷,脾气自然就差。 罗家父子哪敢坐在车上给它增加负担,都是顺着毛捋,才肯听你的话。 饶是这样还是出了意外。 可能驴大爷对赶夜路很不满,一路就是吭吭哧哧的,罗老爹自诩高明的驯驴技巧,根本就是白搭。 一个大下坎让驴大爷找到机会,发足狂奔,带着几百斤的木车漂移加速,一时不备的罗老爹被牵扯着,差点跌个狗吃屎。 罗学云见状,根本来不及抢夺父亲手上的缰绳,当机立断,沉腰坐马,气贯周身,死死按住车架。 毛驴长嘶,似被捏住脖子,套住双脚,再也奔跑不起来。 喘着粗气的罗老爹惊呆了,提着煤油灯向着车架后面照来,见是自己的儿子按住车架,拦住发疯的毛驴,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叶儿,你啥时候这么大的气力,竟然能拉得住疯驴子。” 罗学云努力平缓气息道:“没有三两三,怎敢上梁山,大你当我走夜路,真的只是傻大胆?” 昏黑的夜色,晃动的油灯,罗老爹瞧不清儿子的脸色,自然就看不见他双目中充满昂扬斗志的精芒。 他只觉得有些丧气,原来很多地方,自己已经比不上儿子。 罗老爹让出缰绳,将毛驴的操纵权交给罗学云。 罗学云心中有气,就想教训教训毛驴,看着它哼哧哼哧地吐气,突然福至心灵地将浅薄的真气渡过毛驴体内,后者当场软化,不敢再对罗学云造次。 再走一段时间,罗学云父子坐上车辕,毛驴都顺从了,让罗老爹惊奇不已,深深感慨自己真的老了。 第16章青云菜 南城集市会面,辛贵一如既往地等在那里,给两人彼此介绍过,便开始今日的卖菜。 “这是我用木板和黑炭写的招牌,老弟你看怎么样?” 辛贵将精心准备的“礼物”带上来,只见上面写着“罗学云山里菜,清脆可口,四分三一斤”。 罗学云颔首,看来辛贵夫妇是有心人,把事情提前做了准备。 “学云菜有些拗口,不如改作青云菜。” 他接过黑炭,刷刷改了几笔,辛贵看得眼睛发亮。 “老弟上过学啊,有文采。” “顺口溜罢了。” 旁边的罗老爹努力凑过来看,可上面的黑字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字,嘟囔道:“写的什么?” 辛贵兴高采烈道:“吃青云菜,上青云路,农家青云菜,清脆可口,甘香凛冽,四分三一斤,接受大量订购,联系人,罗学云,辛贵。” “整这些有的没的。” 罗学云可不管老爹的埋怨,对辛贵道:“贵哥,我待会去买本子和铅笔,以后集市要有人大量买咱们的菜,你帮着记下联系方式,大概要多少斤等等。” “小事一桩。” 辛贵随口应道,旋即笑呵呵抽出一根烟,递向罗老爹道:“老叔,来一口?” “我过会儿吸,先忙菜。” 罗老爹接过,顺手插在耳朵上,他其实不吸烟的,偏要装这个面子。 不一会儿,集市人气喧嚣起来,来买小白菜的人络绎不绝,个个竖起大拇指。 “好吃呢。” “小伙子,你这白菜咋个种的,就比别家卖的好吃很多。” “独家秘方。”罗学云笑道,“这是我老表辛贵,就住在城外辛庄,以后我不在的话,他就帮我卖菜,都是一样的。” “辛竹头嘛,大家都晓得的。” 小白菜摊位的红火,来往顾客和罗学云的热切交谈,都让罗老爹有些神情恍惚,突然有些不习惯和不适应,好像那个沉闷老实的二儿子发起光来,变得极其陌生。 一捆捆小白菜进到别人的篮子里,换成一张张钞票揣进兜里,这场景对罗老爹来说不算新鲜,可当钱进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儿子兜里时,他就无法淡定了。 不知不觉间,他点燃了铁拐李香烟,坐到辛贵的竹编摊位,惆怅地抽起烟来。 也许能撑罗家门户的,并非先出生的儿子。 度过蜂拥人潮,罗学云把摊子交给辛贵和老爹,自己驾着驴车前往肉联厂。 丁继业的脸色比昨天和缓许多,主动对罗学云报以笑容。 “学云种的小白菜确实有一手,厂里同事吃了都说好,估计明天主任就会确定采购数量。” 罗学云递烟aga,陪着笑容道:“都是丁哥帮忙。” 收钱离开,前往国营商店。 三块零五一瓶的麦乳精来一罐,大白兔奶糖、水果糖、什锦糖都各来些,十二块五的闹钟咬牙来上一台,农村估摸时间就是看天,但他做生意得有时间观念。 罗学云本想扯些布料做身衣服,售货员很坚定地要布票,只能作罢。 三百斤小白菜不过就抵一台小闹钟,这钱快去快去如流水,多少让他有些心疼。 “大兄弟,是不是没买到货。” 刚出商店的罗学云被人拦住去路,只见他戴着草帽,宽衣罩身,神神秘秘的样子,很像是街头碟片传播者。 “你有?” “供销社商店有的,我们那都有,他们要票的,我们却不要。” 黑市? 罗学云好悬没把这话憋住,现在虽然是自由市场,买卖合法,可有些东西还带着旧的习气。 “有布吗?” 神秘小伙果断点头。 “有自行车?” “必不可少。” 罗学云略微顿挫:“有玉器吗?” 神秘小伙眼神变了,猛地摇头:“我们不干那行。” 哪行?地下工作? 罗学云无语:“我指的是正儿八经的玉雕,戒指玉镯吊坠项链……” “说清楚啊,吓我一跳。”小伙放下心来道,“玉件当然有,咱们和玉雕厂关系铁着呢。” 罗学云顿时来兴趣,道:“可否等我一会儿,我将驴车安置了,跟你去。” 小伙警惕道:“街街巷巷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你可别打歪主意。” 罗学云温煦一笑:“你卖我买,各取所需,谁愿意平白地惹上麻烦?” 将驴车拉回集市,交给老爹看管,顺便取辛贵已经卖出的菜钱,没做多少解释,重回商店附近。 张望许久,神秘小伙方才出现,引着罗学云向着街头巷尾行进。 没过多久,小伙带罗学云走进一处树林,绰约的人影和席地而铺的竹席麻布,显出不逊色南城菜市的繁华。 事实上黑市这个词并非指夜里开设,仅是指未经批准的不合法市场,现在风气放开,抛开部分商品,都是一般无二的自由市场。 “这家卖布,有薄棉布、厚棉布、麻布、的确良。” 看到小伙和摊主的眼神交流,罗学云了然他的工种,商业中介、掮客、经纪人。 “薄棉布什么价?” “六毛一尺。” “这也太贵了,比商店翻了一倍。” 摊主老神在在道:“的确良还翻三四倍呢。” 小伙忙道:“他不要票不要票。” 罗学云伸手碾了碾布料,还是下决心买一些,总不能一直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去卖菜,这样会让城里人轻视,尤其是谈及大笔交易。 像张家行这样的很少,大部分都是丁继业、肉联厂财务那样,或是冷冰冰,或是抱着异样眼光,只有抽了你的烟,才勉强温和一些。 “来十尺。” 摊主顿时春风满面,笑呵呵地操作木尺,剪裁折叠换走罗学云一百四十斤菜! “欢迎下次再来。” 罗学云接过布,继续向前走。 小伙没想到他如此阔气,带着笑容追上来。 “朋友,怎么称呼?” “叫我小李就行。” “李朋友,哪里有卖玉件的?” 李江波一个激灵,快步带路向前,他娘的,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穿着潦倒,没想到如此有实力,怪不得是有毛驴的人。 玉件摊位讲究许多,摆一张小木台子,列着各种玉制首饰。 摊主是个中年人,比布摊摊主会来事很多,见到顾客到来,笑着迎客,还作介绍。 “我这有玉镯、玉坠、玉耳环、玉珠项链,也有玉盘、玉瓶、玉罐……” 罗学云捻起一枚吊坠,刻着弥勒雕像笑口常开,真气一动,确定可以用来摆设聚灵阵。 “老板,这枚吊坠什么价?” “承惠十二块。” 把我当猪宰? 罗学云虽不太懂玉器行情,却知道这年头普通工人的工资,一月也就三十多块,换成物价,可以买六七十斤籼米。 他得卖二百八十斤小白菜才能买得起! 普通摊位的玉件凭什么这么高的价格? 罗学云故作沉吟问道:“未请教老板,这玉唤作什么名头,出自何方,雕工又是哪位名家,年份多久?” 摊主一阵头皮发麻,冷着脸道:“你是来找茬的?” “花这么多钱,总要知道贵在哪里,否则如何向别人炫耀呢?” “走走走,不做你的买卖。”摊主躁狂地挥舞双手。 罗学云轻轻放下玉坠,笑容淡淡地离开,因为他已经得到答案。 第17章析清田地 “不买了?”李江波跟上罗学云的脚步,连忙道,“可以杀价的。” 罗学云道:“你之前说跟玉雕厂关系很铁,当真?” “骗你作甚,我家就在玉雕厂旁边。” “哦,你可以向刚才那家伙一样,从玉雕厂弄些边角料甚至成品出来?” 罗学云回头,双目发亮,让李江波陡然生出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被什么东西盯上。 他甩掉杂念道:“边角料没人要,厂里孩子都拿来打弹弓,成品要拿出来得掏钱。” 罗学云闻言一喜,努力做出淡定的样子道:“你帮他们拉顾客,他们给你多少钱?” 李江波警惕道:“你打听这做什么?” “我有些事需要你帮忙,可以按照他们的标准付酬劳。” “什么事?” “从玉雕厂弄些玉石边角料出来,只要是比指头大,我都给钱。” “你要下脚料做什么?” “跟你无关。” 李江波眼珠乱转:“玉雕厂毕竟是公家厂子,就算是下脚料也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 罗学云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开价就是。” …… 罗学云回到南城集市,老爹和辛贵齐齐扭头,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令他没来由的感到一种荒谬。 “老弟,青云菜的名号打响了,好多人慕名而来,想尝尝味道。” 辛贵手舞足蹈,将装钱的篮子递给罗学云道:“不敢说整个陈清县,至少南城这块做饭的,都知道你罗学云种的小白菜格外好吃。” 罗学云接过钱略略一数,足足有十二块多,如果加上之前他拿走的八块多,今天上午在集市零售的数量就接近五百斤! 虽然这个数据,对于人口庞大的县城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对罗学云来讲却是意义重大。 这说明小白菜的销量在逐渐打开,之后的市场潜力无限! 罗学云郑重取出一块五毛钱,送到辛贵手上。 “贵哥,我们的合作开始了……” 辛贵长出几口气,抑平躁动的心,摇头道:“应该没有这么多,先不说总收没到五百斤,就算到了,前面你吆喝卖的,也不能算我头上。” 罗学云哑然失笑道:“贵哥,哪有请人帮忙,自己却在一旁干看着的道理,按你的说法,莫非我要把菜一甩,就回家睡大觉,否则只要我在就不能给你钱?” 把钱按进辛贵的手上,罗学云继续道:“多的一星半点,就当我给毛毛买糖吃。” 辛贵推辞不得,心里却打定主意要认真做事,帮罗学云卖更多的菜。 婉拒辛贵的请客,罗学云带着老爹乘驴车回去,在路过的镇子吃了午饭。 一路上,罗老爹都兴致缺缺,没有说话的意思,到末了,把耳朵的那支烟点燃。 “咳咳。” 罗学云见到老爹狼狈的样子,笑道:“不会抽何必勉强,又没有外人。” 罗老爹没有回答,目光幽幽地望着田野,满目都是一样的颜色,是千百年往复如一的单调,就像上罗坡贫瘠的坡地,艰难的生活。 他终于怅然长叹一声,哑着嗓子道:“回家后,我就当全家人的面,把你们三兄弟的田地理清楚,该是你们的,就都给你们,哪怕自己种不了,得我种。” 罗学云握着缰绳的手一顿,忍不住回头瞧一瞧老爹,他知道这句话对老爹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服软,是认输,是不再凶蛮无礼的,徒逞一家之主的威风。 一回到家,罗老爹就吆喝起来。 “都来都来,我说个事。” 很快,大姐二姐幺弟幺妹齐聚堂屋,罗老娘和老大姗姗来迟。 “黄秀不来?” “孩子正闹腾着。”罗学风说道。 罗老爹点点头:“本就是来做个见证,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没事。” 毕竟当了多年的一家之主,罗老爹板起脸要说正事的时候,其他人真不敢置喙,即便罗老娘也只是默默坐在一旁。 “孩子都大了,就是三娃儿树果都十六个年头,眼看就是大人,要成家立业,我罗师河没攒下什么万贯家财,能给你们的就是公家分的几亩田地,索性就掰扯清楚,省得你们天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指鹿为马,倒果为因了属于是,罗学云暗暗吐槽,他们兄弟三个的矛盾,根本就不是田地分多分少,而是爹娘对大儿子的偏爱。 说好的事,都能因为大儿媳的哭闹,临时反悔,家里有点什么东西,都恨不得拉给大儿,撑场面。 轮到其他儿子,还能有这么多东西吗?就算有,也不会减少给大儿的,等于大哥永远比其他两个弟弟多得到很多东西。 家长里短就这点东西,无论是平民还是皇帝,都脱不了俗,跟家产多少反而区别不大,不然李世民何至于落个杀兄弑弟的地步。 “老大的地已经划完,四斗水田两斗旱地都在下罗围,上罗坡的地,老二老三都分三斗水田四斗旱地,剩下的两斗水田两斗旱地,我自个种着。” 罗老爹脸色严肃道:“老二虽没成家,我却要当他和老大一样,自个的田地自个伺候,我有闲帮忙犁个田耙个地,我没空都就自己兜着。” 罗学风听完立马急了。 “大,你这是啥意思呀,恒恒还小,黄秀脱不开身,光我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 大姐二姐几个俱是不经意间露出鄙夷神色。 农村人哪有像黄秀这样娇贵的,孩子都快周岁了,娘还天天赖在家里,让她干田里的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她们做小姑子的,不仅要忙地里的活,还要砍柴做饭,帮大嫂照顾孩子洗尿布,嘴上不说,心里可有不少看法。 只不过她们都机灵,把爹娘对大哥的偏爱瞧的清楚,又欣喜很快见了大孙子,她们很明白,招惹黄秀没事,惹到恒恒和大哥,可触了老太太的逆鳞。 到时候免不了挨骂挨打,一顿鸡飞狗跳,君不见连二弟都争不过大哥,她们这些“别人家的人”哪有什么话语权。 所以大姐她们瞧见老大一副妈宝男加妻管严的样子,很是看不上。 罗老爹平静道:“老子不是撒手不管,只是你要明白,田地是你的,种的粮食也是你的,你有小家,我有大家,平日你能做的事,不要总想着推着倚着,等我来干。” “我忙不过来啊。”罗学风好似很委屈。 罗老爹只是瞧了他一眼。 见识到二儿子挽住发疯的毛驴,在城里还能混到朋友,卖菜卖的风生水起,一上午就赚了十多块钱后,他对大儿的不成器的认知越发凸显了,已经觉得他这个人只知道唯媳妇马首是瞻,将来恐怕不知道自己姓罗还是姓黄。 靠不住! “我会帮你做活,但你要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帮你耕田,就要帮老二犁地,帮你割稻,就得帮老二收麦,一碗水端平。” 此语颇有石破天惊的功效,堂屋众人好似大梦初醒,纷纷揣摩老爹的用意。 罗老爹作为一家之主,一直以来都是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一言堂都是家常便饭,而今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真有种换了人间的味道。 大姐几人的目光在老爹和罗学云脸上逡巡,想着这俩人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有点狼狈为奸,对付罗学风的意思。 罗老娘几次三番想要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字句,要真把大儿现在孩子小,事情多,需要多费心,公开说出来,岂不是挑着老二斗架,还是私底下给丈夫吹枕边风吧。 见众人无异议,罗学云接过话茬道:“水田我暂时种不了,平换俺大的两斗旱地先种着,幺弟的四斗旱地,也先托给我种,我种一年就给幺弟一年钱。” 他向着罗学雷眨眼睛,后者接收到信号,声音振奋:“我答应二哥。” 罗学风半天挤出一句:“给多少钱?” 众人绝倒。 罗学云翻翻白眼:“不干你的事。” 第18章玉石到手 大会开完,罗学院留下大姐二姐幺弟幺妹开小会。 “从今天开始,大家帮我干活,有工钱,有奖励。” 幺弟兴奋道:“是什么奖励!” 从麻袋里掏出麦乳精、水果糖、奶糖、硬糖,一溜烟摆放在方桌上,看得幺弟幺妹眼睛发光,差点上手就抢。 “你们可以边吃边听。” “二哥,我爱你!” 幺妹高喊一声,抢一把大白兔奶糖到面前。 罗学雷不甘示弱,伸出胳膊连圈一堆。 “第一件事,我请大姐帮我做件衣服,工钱两块。” 说着,将黑市买来的布料捧给大姐,“若有多余的布,大姐自己处理。” 大姐小心翼翼地接过棉布,笑道:“给弟弟做衣服是应该的,不能要钱。” 罗学云眼睛一扫:“老三,给大姐讲讲子贡赎人的故事。” “看我的。”罗学雷跳到长板凳上,手舞足蹈表演起来。 “话说春秋战国时期……” 罗学雷瞬间卡壳,不好意思道:“二哥,你说子贡是哪国人来着?” “鲁国。” “对,就是鲁国。”罗学雷继续道,“鲁国国王说,谁要是能在外国,将我们鲁国奴隶赎回来,我就赏他一头牛……” 罗学云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幺弟把他讲的两个故事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合二为一了,真不是读书的料。 大姐听完认真道:“不一样的,子贡救的是别人,还需要花钱,我帮的是亲兄弟,还只是出些力气,不算什么的。” “亲兄弟明算账。” 二姐提高嗓门道:“我觉得树叶儿说的对,都是一般兄弟,咱先帮哪个,帮多帮少都是问题,俺大呕心沥血给儿子当牛做马,想的是养儿防老。 咱们做姑娘的,图什么?既然树叶儿愿意算工钱,不在乎多少,将来我们再怎么勤给他干活,谁都没得废话说,俺们也攒些钱,买些姑娘家用的东西。” 大姐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罗学云。 “弟,你该不是会想把我们都弄到你一边,不再给大哥帮忙吧。” 罗学云微笑摊手:“有吗?我不过是卖菜能赚些钱,想让兄弟姐妹跟着沾沾光。” 幺妹道:“我同意哩,大队代销店有很多好玩意,我都没钱买,挣二哥的钱,省得干看着。” 众人一阵欢笑,大姐叮嘱道:“你这菜也刚种,给几分钱意思意思就行,别整得折了本。” “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叫人干活不说一天一块,起码得有五毛八毛,今后谁叫你们帮忙,也照着这个标准来……” 罗学云说的正儿八经,几个兄弟姐妹怎么听着感觉有点阴阳怪气。 家庭会议之后,罗学云能种的地,瞬间从两斗多长到十斗,约合四亩多。 按照头茬小白菜的收成经验,在每亩地前后两竹筒聚灵液加持下,亩产能达到三千斤到三千五百斤左右,换成钱就是一月能种五六百块。 罗学云可不甘心就这点收获,在购买玉石布阵,扩大聚灵液数量之后,他要疯狂地种收小白菜,卖掉变成钱,买回肉蛋奶提升生活品质,加快修道进度。 正循环,放大器,呜呼起飞! 想到未来的美好生活,罗学云耕地都有劲,呼哧呼哧,一下午就把所有的地整好。 翌日,再到县城集市,辛贵已经能轻车熟路地称重收钱,来回之间笑容可亲,一丝不苟地践行着罗学云多称重少收零钱的原则。 陪站半个小时后,罗学云放心把摊位交给他,转身前往肉联厂。 “这三天全厂职工对青云小白菜,是叫这个名吧,一致好评。”后勤主任张家行笑呵呵道,“厂里决定正式订购你的小白菜作为食堂供应食材,需要你每天送三百斤小白菜,周日等休息日不送。” 七千二百斤,三百零九块! 罗学云心算得飞快,倘若外面集市亦能维持差不多的销售量,只需两个月的利润就够盖一个红砖白墙院。 他内心澎湃,脸上却是淡然安静的笑容道:“能给咱们厂子供菜,是我的荣幸,一天三百斤绝对留够,不过头茬种的少,第二茬还没完全长成,稳定供货可能需要点时间。” 张家行道:“劳动节后,时间充足吗?” 这年头是单休,劳动节也只放一天假,不过刚好五一撞周日,普遍情况是周一补休,留给罗学云的时间只有五六日的样子。 然而储物空间剩的小白菜已经不多,给辛贵卖都嫌少。 罗学云坚定道:“可以。” 机会摆在面前,绝对不能放过,大不了多买些玉石布阵,提高聚灵液浇灌,让一批菜速成应急。 一月七千多斤的销量,要走零售,得多费太多人力物力! 张家行点头道:“很好,不过有一点得提前跟你说,正式采购之后,付款方式就是月结,财务统一清算。” “啊?” “有困难?” 罗学云心念飞转,做出赧然的样子道:“主任,我当然愿意跟随厂里的安排统一结账,只不过我种的小白菜种子是外面进来的,价格比较贵,需要些本钱周转,确实有些囊中羞涩,能不能先给些定金?” 在商言商,张家行还没有那么霸道的不让人说话,况且他对罗学云的应对比较满意,既赞同月结,又果断争取资金。 他敲着办公桌思考一会儿道:“厂里可以给你一百块做定金,但需要你在大队开个公章证明,确切证实你是哪里人,种的有菜地。” 明年才开始试行身份证制度,现在要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农村主要是户口簿,城市可以靠工作证明,张家行提出大队开证明,是人员外出常见的身份证明形式,比较公事公办。 罗学云道:“多谢主任,我尽快开证明过来。” 离开肉联厂,罗学云迫不及待地去树林集市,寻找掮客李江波,接下来需要大量聚灵液,离不开玉石。 “你来了。” 小树林角落,李江波正抽着烟,见到罗学云到来,眼角止不住飞扬。 “我来了。” “一毛钱一斤,真给?” “只给玉,不给石头。” “都是货真价实的玉。” 李江波抖开麻袋,或是拳头大小却各种裂纹,或是鸡蛋大小奇形怪状,但都是玉石不假。 罗学云伸手连点,大致感应其能否作为布阵材料,不多时满意点头。 “过个称?我带了。” 李江波很有做为客户服务的自觉,从板车上取出木棍,穿进杆秤的铁丝吊环,把铁钩扎进麻袋口子抬起来。 “一百八十二斤高高的。” “一天就能搞来百十斤,看来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并非难事。” 李江波眉头一挑:“怎么,你要反悔?” 罗学云摇头,数出十八块二毛放到李江波手上,平静道:“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容易搞到玉石残料,就辛苦多搞些,有多少我要多少。” 第19章扩大经营跑步前进 叼着的烟烧到嘴角,吊儿郎当的李江波连呸了好几口,在原地手忙脚乱。 “兄弟,咱们可不兴开玩笑。” “我们素不相识,和你逗闷子有甚必要,况且你不是已经拿到钱了吗?” “但你的口气太大,多少你都要得起,嘿嘿,三万斤,五万斤,你要得起?” 罗学云道:“你能变出玉来,我就能变出钱。” 李江波沉默半晌:“兄弟到底是何方神圣,要这么多碎玉做什么?” “这同样不是你应该打听的。”罗学云道,“明天我还来这里,你要有货尽管过来,一千斤以内我都拉走。” 李江波忍不住笑道:“你刚才不还说,有多少要多少?” 罗学云淡淡道:“超过一千斤,得换个地方收货,这点道理你不懂吗?” 李江波被怼的哑口无言,心里却是痒痒难耐,对他来说,玉雕厂废料残次品太多,随便给人递两根烟就能拉着板车捡。 “明日这个时候,我们不见不散。” 罗学云扫了他一眼道:“好。” 说完扛起一百多斤的麻袋轻松离开,看着他如此闲庭信步,拖着板车来的李江波很是牙疼。 一回到村里,罗学云就在西坡菜地附近,荒芜之处挖坑埋玉,上层是枯草横架,中层是玉石,最下面是竹筒,分工明确。 百八十斤废玉罗学云没有吝惜,全部用上。 搞定之后,罗学云前往大队部,也就是现在的村部,请他们开证明。 “叮铃。” 村部门前的空地上,有人正在学自行车,这是一辆全黑色的二八大杠,崭新亮丽。 “不会吧吉祥,你还不会骑自行车,国宏叔不是有车?” 看清学车人的面容,罗学云笑道,此人名叫曹正祥,是村支书的儿子,和罗学云年纪相仿,以前一起上过小学。 无怪乎他疑惑,有句流行语怎么说的,大队支书带个铃(自行车),公社书记东方红(轮胎拖拉机),曹正祥的爹是村支书,大队配的有自行车,给孩子学一下算得什么事。 “我不稀罕用公家的车子学,摔不摔坏都遭人白眼。” 罗学云反倒惊奇了:“这是你买的自行车?” 曹正祥哈哈笑道:“那还能有假,我自己出部分,家里贴点,咬牙搞了一辆。” “多少钱?” “一百六。” “你有票?” “城里有亲戚。” “这么多钱怕是国宏叔也得心疼,莫非你在谈对象?” 曹正祥停下车子,一把掌挥在罗学云肩膀:“我就说你这人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比那些做表面功夫的强百倍,来队部做什么?” “开证明。” “走,我带你去。” 村支书曹国宏正忙着翻看资料,听明罗学云的来意,一边拧开钢笔笔帽,刷刷在纸上书写,一边打趣道:“树叶你行啊,居然把菜都卖到城里去,还要开证明,估计买卖做得不小哩。” “小本生意,人家只是怕咱们来路不明。”罗学云道,“还是宏叔家日子舒坦,吉祥那崭新的自行车看得我直流口水。” 曹国宏笑道:“这臭小子眼光高,不掏空家底帮他撑撑场面,怕是说不成亲事。” 罗学云接过证明道:“叔,我有个事得问问您。” 他指着院子里停放的拖拉机,道:“咱村用拖拉机打谷,起码都十点以后,地面晒干透,我想着能不能租一台,每天十点前用一下。” “做什么?” “跑县城。” “好小子。”曹国宏放下手上工作,抬眼瞧着罗学云道,“都要用拖拉机拉货,还说买卖做得不大。” “蔬菜这东西就图新鲜,得赶早市,黄岗到县城五六十里路,我总不能天天熬夜拉架车赶毛驴吧,那还不把人熬死,用拖拉机能多省点功夫照顾地里。” 曹国宏道:“时间倒没什么问题,十点还是十二点不差那点工夫,关键是耗油,来回一百多里路,可不是绕着打谷场跑几圈比得上。” 罗学云道:“我可以按行情给钱。” 曹国宏思索一会儿道:“大队的拖拉机主要服务社员农业生产,一般只收个块八毛辛苦费,你这情况还真不好算,这样好了,每次回来到公社时候,把油加满,跑一趟交一块钱,省得别人说闲话。 另外记得给拖拉机手买包好烟,多说些好话。” 罗学云脑筋转得快:“要是我自己会开,能不能直接让我借走?” “心还挺大。”曹国宏笑道,“我记得你没上过初中吧,不够公社拖拉机手培训班的要求,怎么考拖拉机证?” “没有老师,还有师傅,咱大队的拖拉机手教一教,考个证还能多难。” “哼,你看那些拖拉机手愿不愿意教你。” “嘿嘿,不是事,我是自个开拖拉机拉货,又不是跟他们抢饭碗。” 种菜卖菜眼看是个持之以恒的事,无论是地走十一路,还是毛驴牛车都不靠谱,整天熬夜颠倒黑白,便是罗学云修道初成也吃不消。 地里都种上菜后,爹娘肯定更加关注,他就是想用储物空间搬运也只能偷偷摸摸,不爽快倒罢了,关键不是长久之计。 升级交通工具,提高通行效率是必须要做的,从地走驴车换成拖拉机后,他完全可以七点甚至更晚出发,运完菜要回来也不用等一天两班的客车,十点不到就能到家,到时就跟正常上班差不多,能美美睡个好觉,更有精神地忙活地里的事。 “种菜!” 回到家里,罗学云把大姐二姐幺弟幺妹全组织过来,一起挖沟填种覆土浇水施肥。 当然种子是经过罗学云聚灵液浸泡的,池塘水有聚灵液稀释。 忙到天黑透,十斗地全部洒上新的种子。 晚饭,罗学云当着全家的面,给大姐二姐幺弟幺妹发工资,一人五毛。 二姐一口一个好弟弟,幺妹一口一个好二哥,听得罗学风和黄秀脸如黑炭,饭都吃不香。 罗老爹沉着脸:“钱多烧的?几斗地点个菜种还给钱,是不是我也得掏钱请你们做活。” 大姐二姐不说话。 罗学云道:“大,您要是想给,俺们就拿着,不给,俺们干家里的活,割麦栽秧打柴火都是应该的,没二话说。 我不过是想着,家里没得什么营生,大姐二姐想买点体己东西都没钱,掐茶摘莲蓬不是天天有,好不容易罗老二有点出息,不能自个吃独食吧。” 罗老爹没话说了。 大姐几个对视一眼,都是暗暗窃喜。 罗老娘笑道:“他们兄弟姊妹感情好,闹着玩,三毛五毛,老二要有让他给,反正肥水没留外人田。”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作为老大的罗学风,感觉这些笑容和话语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偏偏连句酸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黄秀笑着开口:“老二买卖做得红火,对咱老罗家是个好事,说不定他侄子还能沾光吃到奶粉哩。” 罗学云不由得高看大嫂一眼。 相比较气包子大哥,动不动就拉下脸,没担当,这个大嫂才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但他没有接话,只当做闲言碎语略过。 第20章拖拉机手 罗学云先是将储物空间仅剩的七八百斤小白菜,转给辛贵,嘱托他告知顾客,新菜会在五月三号上市,今后会持续供应,请大家稍待。 跟着用大队证明,在肉联厂领到了供菜订单的定金,一百块。 最后在小树林集市会见李江波,花去三十六块七毛,再得三百六十斤废玉料。 回上罗坡后,他几乎是住在田地里,拣选最早出芽的菜苗,浇灌更多聚灵液,加速其生长。 待其长到头茬的普遍个头,采摘放入储物空间保鲜存放。 夜以继日,整个人都扑到上面,终于在五月开始储备到足够交货的数量。 玉石聚灵阵采集的灵气真液,全部用在上面,可以说这将是“造价”最昂贵的一批新菜,今后罗学云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小白菜出现青黄不接,供货不及的问题。 那可都是钱,停一天就是白花花的损失。 劳动节后,罗学云按时按量将新鲜的小白菜送到肉联厂,代表着他和张家行的合作,开始走上正规。 同时辛贵的菜摊恢复营业,从日供两百斤到三百斤,直到五百斤,稳步增长。 五月中旬,罗学云觉得小白菜的收获,不会太引起家人的惊诧,决定光明正大的采摘,并请来拖拉机运送。 话虽如此,罗老爹还是对小白菜的个头产生疑惑。 “小白菜长这么快?十来天就熟了。” “我买的是快生长品种,一般十五天到二十天就能收获。” “长势喜人。” 罗老爹没多纠结,帮着采摘装袋,放上架子车,拉到打谷场方向的大路,村里拖拉机手会在那里和罗学云会和。 村里派出的拖拉机手叫黄玉林,听着名字就是地道的黄岗人,罗学云对拖拉机的时速并不确切,所以约好七点出发,可他七点半才轰隆隆地赶到。 罗学云没有发作,慢慢将闹钟收进怀里,想着什么时候买个手表。 “玉林哥,来抽根烟,这么早就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黄玉林身材魁梧,是黄岗少有的壮汉型猛男,他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接过罗学云一整包八仙烟,看到牌子,脸色总算柔和一些。 “家里有点活,耽误了一会儿,不妨事吧?” “没事没事,咱们路上稍微快点就是。” 猛男就是猛男,开拖拉机也是凶猛霸蛮的风格,浓浓黑烟伴随着突突突的轰动声响,很有一种炸街的气势,罗学云狠狠地尴尬了。 “玉林,这么早开拖拉机做什么?”路边的大娘端着饭碗问道。 “进城。” “学云也在呢。” 车斗里的罗学云僵硬的回答:“是啊,婶子。” 开得快有开得快的好处,罗学云此刻巴不得黄玉林再猛一些。 到肉联厂,闹钟走到八点四十分,拖拉机在黄玉林手上,约莫有二十五迈到三十迈的平均速度。 罗学云心里有谱,把菜一袋袋搬下来,用小推车拉到食堂。 他和门岗已经混了脸熟,畅通无阻。 出来时,黄玉林一根烟抽完,扭头指了指车斗,问道:“还有地方去?” “对。” 南城菜市路口,罗学云把剩下的几袋运给辛贵,完成今天的交接。 黄玉林就坐在驾驶位上,老神在在地看着罗学云奔来忙去,不发一语。 经过一处摊子,罗学云道:“玉林哥,前面停一下。” “还有事?不是说要回去。” 罗学云呵呵笑道:“今天第一次坐拖拉机进城,没谱,慌得早饭都没吃,玉林哥一起来吃点吧。” “我搁家吃过了。”黄玉林淡淡道。 “难道要我吃你干看着?那成什么样子,再说你帮乡亲打谷不也要管顿饭么,他们管中午的,我管早上的,没差。” 罗学云硬拗着黄玉林过来。 快要罢市的早餐,没什么稀奇玩意,就是稀饭豆浆油条糖膏韭菜盒子之类的。 可黄玉林却觉得奇怪,罗学云未免太大方了,甚至有无事献殷勤的味道,难道钱多到没处放,这样显摆? 直到回了黄岗村,罗学云掏出一小纸包奶糖,递给他,让他带给孩子尝尝,黄玉林终于忍不住主动搭话。 “我开拖拉机干活,大队给发工钱,你种点菜买卖不容易,加油又那么贵,做什么搞这些有的没的。” 人心倒不是真如铁石,罗学云笑道:“托玉林哥开车进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关系得处好不是,况且怎么说也是进城一趟,总要带点东西给孩子。” 黄玉林默然无语。 第二天七点,他就准时到上罗坡打谷场的大路上候着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古人诚不我欺。 罗学云于是加大攻势,每天都附赠些小玩意,或是吃的糖,或是铁皮青蛙这样的小玩具,或是小人书,没两三天就把黄玉林攻陷了。 他甚至开始主动帮罗学云搬卸麻袋,和罗学云闲聊。 黄玉林自己都觉得混得够熟稔了,没必要整虚的那一套,罗学云还是给他送东西,不收都不行。 这天,黄玉林惆怅地抽着烟,忍了几忍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先开价的要被砍价,罗学云内心也松了口气,顺势提出学习拖拉机的请求。 黄玉林砸吧砸吧几口烟,没有着急回答。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不是说说而已,尤其是拖拉机手这样目前仍有前途有地位的工种,带出一个新人,就有抢自己晚饭的风险。 其实这么多天,罗学云观看黄玉林的操作,对开拖拉机已经懂个七七八八,只差上手实战。 但现在当司机,可不仅仅是会驾驶,还得会简单修理,否则半路趴窝,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硬等人带口信,找到懂行的来救你。 这些修理拖拉机常见问题的小窍门,只能老拖拉机手教你,就跟师傅带徒弟一样。 罗学云道:“玉林哥,我学拖拉机不是为了当拖拉机手,单是为了卖菜,除了开拖拉机进城,我不会帮村里人拉货打谷的。” 黄玉林道嘟囔道:“你就是想,也得有拖拉机。” “就是这个理,拖拉机是大队的,我还能租过来帮别人干活么,那不是找罪受。”罗学云说道,“玉林哥,你教会我开拖拉机,我送你两条黄金叶怎么样?” 黄玉林瞬间眼睛放光,两条黄金叶差不多五块钱,罗学云真舍得下本,想到这些日子吃的喝的拿的,他也没脾气,半推半就地点头。 黄玉林答应得艰难,教得却是尽心尽力,看起来除了一些傲气,没太多坏心眼。 很快,黄玉林就给罗学云上手的机会,传授他常见问题的处理。 罗学云趁热打铁,练好之后,直接去乡镇农机站申请拖拉机驾驶证明。 “你脑子灵,学得快。”黄玉林瞧着崭新出炉的驾驶证,不免有点酸溜溜的,“以后是不是就用不着我了。” 罗学云道:“玉林哥,你看我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我就算不麻烦你帮忙开拖拉机,可是咱俩的交情是假的?今后有啥事,喊我就是,随叫随到。” 黄玉林心里明白,罗学云租的是大队的拖拉机,不是某一个拖拉机手,就算自己不教他,迟早也会换别人,只不过天天一包八仙烟拿着,现在没了,还是有点不习惯。 “拖拉机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来问我。” 第二天,罗学云自己把拖拉机开到上罗坡打谷场时,罗家人轰动了。 第21章有人眼红 “拖拉机手!” 罗老爹翻弄着儿子递过来的红色小本,分明上写着农用拖拉机驾驶证明,扉页刻着教员的名人名言——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 他看不懂这些字句,却能认得儿子端正的黑白照片,和斗大的罗学云三个字,黑黢黢的脸上露出春花绽放的笑容,乐不可支地道:“咱老罗家也能出个拖拉机手,祖坟冒青烟了。” 罗学云有些汗颜:“拖拉机手又不是啥官,值得老祖宗显灵。” 老爹狠狠瞪他一眼,道:“懂不懂什么叫八大员,大队谁不知道考驾照难,还得文化知识,你这小本本一拎出来,媳妇都好找。” 八大员据说是抗日时期流行的说法,到了七八十年代有新的诠释,驾驶员正是其中之一,不仅是专业技术的代表,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可老爹不知道的是,八大员的时代已经变了。 “二哥,我的亲二哥,你咋会开拖拉机的!” 罗学云抬头,就看到幺弟飞奔而来。 这娃是个惫殆性子,帮罗学云摘菜干活能拿钱,都干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听到罗学云会开拖拉机,却疯狂献殷勤,五十斤的装菜麻袋,扛起来就跑。 “你这是做什么?”罗学云瞧着幺弟的表演,“今个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罗学雷扭捏半天,不肯说话。 等大姐二姐幺妹老娘,还有大哥,都过来瞧新鲜时,玄机被一语道破。 “二哥,你咋这能耐,都会开拖拉机了。”幺妹丝毫不顾形象,爬上车斗,大声道,“你以后是不是就能带俺们进城了?” 罗学雷在一旁猛猛点头。 罗学云哑然失笑:“原来你是这打算,我还以为是真心来帮二哥的。” “是真心帮忙的。”幺弟连忙道。 很多农村人,尤其是山村老一辈,真是大半辈子都窝在山沟沟里,县城可能已经是去的最远最繁华的地方,提起城里总是带着一种向往憧憬的神情。 别说幺弟幺妹,就是大姐二姐都很动心。 罗学云答应得很干脆:“周天货带的少,咱们就一起进城,七点出发,玩个半天,中午回来。” 他拍拍拖拉机的车斗,笑道:“罗老二车接车送。” “好得很。” 幺弟幺妹直接欢呼出声。 罗学云见此情况,不禁露出笑容,这月以来,他扩大了小白菜的种植,将四亩多地分为两块轮换,猛猛地耕种收获复耕作,若非是兄弟姐妹帮忙,也很难吃得消。 付出辛劳,收获亦是喜人,辛贵南城集市日均销售达到六百多斤,很多个人饭店都开始每天三十斤四十斤的采购,甚至将小白菜炒豆腐变成一道固定菜单,唤作“青云白玉。” 抛开肉联厂没有结算的货款,单是大零售给罗学云攒下的本钱都已经接近五百块,这还是刨除拖拉机油费、给黄玉林的好处、经常买回家的肉蛋奶、时不时跟李江波的玉石废料交易。 罗学云自己亦是在伙食改善后,脸颊有肉,身材匀称,个头增长,若是换上光鲜的衣服,根本不会有人猜到他是农民。 他倒是没有富贵不还故乡,犹锦衣夜行,知之者谁的低级趣味,从未在村里夸耀自己如何如何,但同样不打算明明有钱,却故意装穷。 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日子过的舒适些,修道生活都要顺心意。 这种情况下,开拖拉机带兄弟姐妹进个城算什么? 兄弟姐妹几个,目送罗学云开着拖拉机远去,心潮起伏,久未平息。 回到家里,黄秀还在床上未起,见丈夫回来,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热闹。” 罗学风不耐烦道:“老二不声不气考到驾驶证,开了拖拉机回来。” 黄秀大惊失色:“他都买得起拖拉机!” “屁话,大队的拖拉机,他自己能开了。” 黄秀眼珠一转:“这些日子,他天天早上跑县城,也不知道卖菜到底赚了多少钱?” 罗学风眉头紧皱:“老二贼的很,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掏腰包,不过看他三天两头割肉买鸡蛋回家,应该赚了不少。” “跟曹国良比如何?” “应该比不上,国良叔多精明,老早就干这行,认识的人还多,他家里可是咱们大队第一个买自行车的。” 眼见孩子似乎要被吵醒,黄秀连忙压低声音,道:“你跟你娘偷偷说一说,让她探问老二到底赚了多少钱,如果种菜卖菜真的很赚钱,咱家不有两斗地,也能种。” 罗学风道:“种了怎么卖,难道要我也天天摸黑跑县城,求爷爷告奶奶?” 黄秀骂道:“你是不是驴脑袋,俗话怎么说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和老二再怎么说,一个娘胎出来的,看在爹娘的份上,混抖了能不拉扯真真的兄弟?” 罗学风急得挠脑袋:“咱不是抢了下罗围的田地,坏了他的婚事,老二那倔脾气怎么可能帮我,饭桌上盯我跟看贼一样,他买的东西一口都不让我吃。” “傻的没救了。”黄秀忍不住连指带点,“你就低声下气跟你娘说,孩子眼看断奶,要吃东西,要做衣服,盖新房子分家,要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你头疼得很,愁得睡不好觉……” 罗学风眼睛一亮,郑重点头。 …… 罗学云自己掌握拖拉机后,行动自如许多,在不需要拖拉机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直接挑个没人地方,把拖拉机收进储物空间。 没办法,玉简空间实在太广阔,以他而今粗浅的修为,神念根本寻不到边界,倒是成了他专属仓库,什么宝贝都藏在里面,随取随用,走在路上根本不怕被人偷钱。 “青云白玉菜在南城很火热,这两天有很多大饭店和食堂都过来人摸情况,有可能大量采买。” 菜市很忙,辛贵一个人招呼不过来,媳妇李媛经常半上午带着儿子过来帮忙。 罗学云没有轻易增加分成,尤其是小白菜的市场还未完全定型的时候,否则将来销量一直扩大,利益分配就没有谈的余地。 但他不会对辛贵全家人的付出熟视无睹,经常以奖励的名义,进行现金和实物的双重补贴,让辛贵做到卖的越多赚的越多,不比普通工人差。 罗学云笑道:“单笔订单如果超过两百斤,不要直接卖给他们,先记录他们的要求,等我决定。” 幸福的烦恼呀,罗学云不仅感慨。 诚然玉石的价格,相较来说比较便宜,可是李江波也不可能每天都搞得到,况且玉石聚灵阵产出聚灵液也要时间,在一系列动态调整后,罗学云最快只能把小白菜周期缩短到十天。 四亩多地的月产量大概在四万八千斤左右,分到每天,大概能卖出就一千六百斤前后,这还是罗学云有储物空间保鲜,不然肯定要罢季。 罗学云不想让青云小白菜的热度降低,所以要保证每天都有新菜上市,对大订单就不得不量力而为。 辛贵点头笑道:“我明白,不能让饭店把咱们的菜都买完,搞得菜摊摆不下去。” 第22章带兄弟姐妹进城 又是收获满满的一上午,罗学云心情愉悦,顺手买了两斤猪肉,让大姐收拾。 “乖儿,你到屋来。” 罗老娘神神秘秘地招手,让罗学云跟他去西屋。 “啥事?” “乖儿,你卖菜快有两个月,赚了多少钱。” 罗学云微不可觉地皱起眉头:“娘,谁托你问的?” “没有谁。”罗老娘连忙摆手道,“这不是你刚考了拖拉机驾驶证,三天两头鸡鱼肉蛋,想着你要是攒有家底,娘就托人给你说媳妇。” “可别,再整个乔园坑我一遭,我还活不活。” “哪能,你现在腰杆子硬,女方该听你说话了,乖儿,跟娘交个底。” 罗学云望着老娘,笑呵呵道:“小白菜四分三一斤,我要给城里卖菜的人工钱、拖拉机租用费油费,还要买菜种、买肉蛋给弟弟妹妹长身体,娘,您觉得能落下多少?” 罗老娘呆了呆:“对头,你还给树果他们工钱,怕真是落不到家底白忙活。” “怎么能是白忙活,没见幺弟幺妹都长高些,大姐二姐脸上有肉吗,非要是留下钱才是道理么?” “乖儿说的对着哩。” 一见罗学云离开,罗学风就凑近屋子里,问询老娘,然后回报媳妇。 “俺娘说老二的钱都花了,没攒多少家底。” 黄秀听完破口大骂:“我让你打听的是,卖菜能赚多少钱,不是让你问他罗老二攒多少家底。” 罗学风委屈道:“俺娘问了,他不说又什么办法。” “蠢。” 黄秀不知道骂了一句谁,忽地眼珠一转道:“后天他不是要带树枝几个进城吗,我听动静,都要去,你到时候趁家里没人,去摸摸东屋床头。” 这年头流通最大的现金币值就是十块,大多数都是元角分的毛票,数量很多,不可能全部携带在身上,不怕人偷,干活也不怕掉? 还有,做买卖的,三毛五毛都是钱,能不记账? 所以黄秀觉得,只要去罗学云床铺翻一翻,无论是找到账本,还是藏的钱,都能将他赚多赚少猜个七七八八。 罗学风觉得有理,于是按下浮躁,耐心等待机会。 周日,罗学云按照约定,连菜带着一起坐上拖拉机,前往县城。 大姐二姐幺弟幺妹,都很图新鲜,穿上自己最干净的衣服,打扮的清爽亮丽。 路上,罗学雷怪叫连连,遇到村里起得早的伙伴,恨不得拉着他的手,让他跟自己一起进城。 “二哥,带俺们进城玩哦。” 罗学云气得加大油门,骂道:“你要再这样嘚瑟,下次就不带你了。” 八三年的陈清县城,可以说乏善可陈,大街上都是来往的行人,别说汽车,连摩托车自行车都很少。 没有高耸的楼房,没有人来如流的商场,没有各种游乐设施。 只有古朴老旧的街道,浑浊的护城河,破败的战国故里。 饶是如此,兄弟姐妹几个都逛得非常开心,看到穿着的确良衣服的行人都觉得新潮,看到边三轮跑过都觉得牛逼,看到工厂硕大的招牌会心生羡慕。 罗学云没有小气,不仅带他们去国营饭店搓了一顿正儿八经的大餐,还舍得给他们扯布料做衣服。 糖果、方便面、板鸭、汽水……各种时行的玩意,他都舍得掏钱,惹得大姐埋怨他大手大脚。 可逛街啊,就是要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否则就成了压马路。 罗学云正感慨着,忽然看到前面一家店的招牌,顿时眼睛一亮,齐活了。 “走,咱们去照相。” 大姐吓了一跳:“又不办证明,照什么相,挺贵的。” 罗学云望着幺弟幺妹跃跃欲试的神情,拍拍胸脯道:“你弟弟掏的起。” 每个人单独照一张,合照一张,掏钱,约定时间来取。 除了照相馆,大姐都忍不住脸红红的高兴。 相片留下时代的记忆,与之相比,一些钱算什么。 一上午玩得很尽兴,回到家,幺弟几个都止不住话题,表示以后还要去。 而罗学云带着弟弟妹妹进城的事,也传进很多黄岗村民的耳朵,尤其住在大路旁边的人家。 大人顶多当作笑谈,一笑而过,孩子们却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的哥哥就是罗学云。 “二佬,你们是进城了吗?” 走到上罗坡,一群孩子围过来,大大小小的萝卜头,都是姓罗的孩子。 罗学云伸进背上的布袋,抓了一大把糖,不分硬糖软糖奶糖,发给孩子们。 “今天不上课啊?” “星期天啊,二佬。”带头的锁儿叫道。 他大名叫做罗宗卫,今年九岁,上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罗学云记得他是大爷家的孙子,还有个亲弟弟罗宗兵,小名叫做钥(yue),正跟在他后面。 锁儿捧起手接过糖,给身后的小伙伴每人都分一块,末了,还有多的,继续分。 “二佬,再给点奶糖呗,俺们就能一人吃块硬糖软糖奶糖。” 作为宗字辈年纪最大的孩子,锁儿确实有乃爷的风范,不偏私,不胆小,罗学云暗暗点头,一边给他们拿糖,一边笑道:“敢情你们是专门来打劫二佬的。” 在农村,伯爹叔佬,具有等同的含义,都是指父亲的同辈兄弟,亲兄弟堂兄弟表兄弟干兄弟等。 罗学云爷爷那辈堂兄弟不多,只有七个,所以就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下来,比父亲大的喊作几伯,比父亲小的就喊作几叔。 到罗老爹这一辈,上罗坡住着的就不止同一个爷爷的堂兄弟,还有一个太爷的兄弟,人数多,关系远,现在也不流行按照族内年龄排行,干脆就按你在自家的排行,加上一个佬。 所以别人一听称呼,就知道你这叔侄最起码不是亲叔侄。 小孩们哈哈大笑,锁儿更是不藏私,直截了当道:“二佬,俺们也想进城哩,下次星期天你也带上俺们呗。” 罗学云板着脸道:“外面拐小孩的多,我可照顾不了你们。” 锁儿眼珠一转:“二佬,你要带俺们进城,我就告诉你一件秘密。” 罗学雷怪叫道:“吃了这么多糖,还要得寸进尺。” “三佬,你自个玩过瘾了,不能拦着俺们呀。” 罗学云道:“你就是有十件秘密,我也不能带你,要出点什么事,怎么跟你大交代。” 他捏着锁儿的肩膀,道:“看你胳膊细的,风吹就倒,怕是拖拉机都坐不稳。” 眼看罗学云等人要离开,锁儿憋不住了,喊道:“二佬,我告诉你,告诉你。” 罗学云兄弟几个哈哈大笑。 “说吧,什么秘密。” 锁儿左望望右望望,道:“我今个听说二佬带人进城,跑着去恁家想赶上趟,没想到瞧见大佬跪在堂屋,大爷拿竹棍敲他……” 罗学云几个对视一眼,均是觉得不可思议。 锁儿口中的大佬就是罗学风,大爷是老爹罗师河。 可家里人谁不知道,罗学风犯错,老爹至多就是骂两句不成器、泡子子,哪次真的能下手? 就算想下手,但凡老娘在都不可能落得下去。 “真打了还是吓唬吓唬?”罗学云问道。 “啪一下,真打到了。”锁儿夸张地比划。 罗学云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以后想吃糖就来找二佬。” 第23章光明正大 萝卜头们星散而去,罗学云跟着兄弟姐妹往家回,手里拎着东西,嘴上讨论不断。 幺弟好奇道:“究竟大哥做什么事,会惹得俺大动手打他?” 二姐撇撇嘴:“那可太多,比如田里的活干得懒懒散散,不成样子;又听媳妇的话,跟家里要这要那。” “切。”幺弟不屑道,“要是因为这俺大动手,大哥早就被打成苕。” 罗学云忍不住笑出声:“你可真损。” 幺弟道:“我又没编瞎话,人家都是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我感觉咱娘根本没把我当小儿子,不是二哥,我连根整的鸡腿都吃不到。” 大姐本来只是默默听着,听幺弟提到这,忽然开口。 “以前听娘说,大哥生的很不容易,紧跟着又是我和树花,爹娘以为会和老叔一样,只有一个儿子,是把大哥当独苗宠的,谁知道后面会连生两个儿子,养成的习惯改不了。” 罗学云蹙眉沉思。 大家说这么多,不过是证明了大哥在爹娘心中的重要性,非是相当严重的问题,不可能到动手教训的地步。 到底发生什么事呢?他突然有点好奇。 回到家里,瞬间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哥嫂一家在东屋里没出来,老娘在厨房忙活,老爹坐在堂屋脸色阴沉。 “你们吃了吗?火还没过,我马上弄。” 大姐忙道:“娘,二弟带我们在城里吃过,别忙活了。” “吃过就好,吃过就好。” 老娘说着,还不断拿眼睛偷瞄罗学云。 已经不用废话,众人无不察觉问题,老娘正常的时候,绝对会埋怨两句,说花那冤枉钱干啥,城里的饭菜老贵,现在居然说吃过就好。 幺弟大咧咧走进堂屋,问道:“大,我听说你打大哥了,为啥呀。” 罗老娘脸色变了,马上道:“你们进城走得早,忙活大半天肯定累,赶紧回屋休息休息。” 幺弟原地蹦了一下,道:“城里可多好玩的,我根本不累。” “闭嘴,给我滚回屋。”老娘终于不再客气。 老爹冷冷道:“都是自家人,还要瞒着谁?你们都进来。” 罗学云几个面面相觑,缓步走进堂屋,各按平日位置,围着八仙桌坐下。 “泡子子,给我滚出来!” 老爹一声怒吼,如平地起惊雷,冷不防的大姐二姐吓个激灵。 吱呀,东屋门开,罗学风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坐在他的专属座位。 “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在屋里的,都是自家人,非要藏着瞒着,反倒显得不公平。” 老爹语气森然,指着罗学风道:“你自己说你做了什么?” “大,我真的不是想偷老二的钱,就想看看他卖菜赚得多不多,我能不能干。” 罗学风低着头,小声道。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 偷钱?老大偷老二的钱? 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的时候,老大都有孩子,老二眼看也要成家立业。 大姐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没能说出。 罗学云眼神微眯,等着下文。 老爹叹气道:“早上你们走了,我想着没事多睡会,谁知道醒了,刚好撞到这泡子子躲在东屋,在那里翻老二老三的枕头被子,翻得乱七八糟,活像是土匪进村。 被我当场抓住,还抵赖说什么恒恒太吵,睡不着,想在东屋多睡会,过会儿改口又说什么只想看看账本,看卖菜赚不赚钱。” 幺弟瞬间起身,跑向东屋。 “别看了,你娘都收拾好了。” 幺弟止步。 “给你弟道歉。”老爹高喝出声,“认错!” 罗学风低着头,差点哭出声来,不敢看罗学云:“树叶儿,对不起,哥错了,我真不是想偷钱,就想知道卖菜有没有赚头,你相信我。” 老爹老娘大姐幺弟全家人的目光都放射到罗学云脸上,只见他平静的面容忽然浮出一丝笑意。 “我竟没想到,才种几斗地,卖了不到两个月的菜,就有人开始惦记我赚多少钱,甚至专门挑我们不在的时候,摸到我的床头,可笑的是这个人还是我亲哥,亲大哥。” “我没这个意思,我真不是想要你的钱。” 罗学风急了,腾地一下跳起来:“我赌咒我发誓,要是我想偷树叶的钱,就让我天打雷劈。” 罗学云慢慢走到大哥身旁,伸出右手,搭在大哥的肩膀,轻轻用力,将大哥按在板凳上动弹不得。 “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又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次是因为我确实没把钱放在屋里,又被俺大当场抓住,才弄得一场夹生饭,稀里糊涂。 可若是你翻到了钱,还是很多钱,会不会想着顺手拿走三张五张?就算忍住这次没拿,会不会一直想着这事,下次还想找机会摸一张两张来。 大哥,你摸摸良心问问自己。” 罗学风几次三番想要站起来,却根本拧不过罗学云的一只手,身心双重攻击,让他羞愧难当,捂脸抱头说不出话来。 老爹喟然长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都是你娘打小太宝贝你哥,要什么都顺着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要什么都给,都当爹的人,居然惦记自己亲弟弟的血汗钱。” “罗师河,你有没有良心!” 罗学云还没进行下一步,老娘陡然爆发,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事到如今,树根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怪到我身上?当年你爹你娘是怎么苛我的,说我不能给老罗家传香火,克儿子,你管过我吗? 就知道带我找这个先生,拜那个神仙,好不容易生树根,你是高兴了,满山满荡的逢人就说,管都不管我,没出月子就得下地干活。 树根是我惯坏的吗,那是你爹你娘和你自个宝贝坏的。” 说着说着,罗老娘呜咽地哭泣起来,大姐二姐连忙凑到身边安慰。 罗老爹脸色难看,其他人神情愕然,连大哥一时间都顾不得捂脸下去。 “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算是我引起的,那就由我结束吧,明天我就去大队申请宅基地,再请先生择日子,把屋盖了搬出去,省得家里再因为我鸡飞狗跳,说白了,我心里也挺烦的。” 罗学云的话不亚于老娘的哭诉,众人再度瞧了过来。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也没人能赶你出家门。”老爹沉声道。 “没谁赶我走,是我自己想独立出去,分家的事我不是已经喊了两个多月。”罗学云轻声道,“原来只是怕不够,想着多攒点钱,现在看来没有等下去的必要。” 老爹狠狠瞪了大儿子一眼道:“该搬出去的不是你。” “要等大哥再起好屋子,不知猴年马月,况且恒恒还小,确实需要咱娘搭把手。” “土坯都没脱,拿什么起屋?” “我用红砖。” “马上就栽秧,村里忙得很,怕是没几家有闲人帮忙?” “我用公社建筑队。” 屋里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罗老爹道:“哪怕是得很多钱?” 罗学云笑道:“城里认识几个老板,不够的话可以先借些,到时候卖菜还就是。” 罗老爹道:“这样一来,家里岂不是帮不了手?” “不要需要家里帮手。” 罗学云淡淡道:“去队部申请地基、请先生择日子、盖屋时候烧水做饭,我全部自己安排,只希望将来家里人能很公正地说一句,老二都是自己混起来的,俺们没有使上一分劲。” 罗老爹深深叹气:“怎么就到这个地步。” 第24章名动黄岗 堂屋众人表情不一,可谓是五彩纷呈,却极有默契的安静下来,良久没人开口说话,就连向来调皮的幺弟都耷拉着脑袋。 “五个手指长短不一样,但都是娘的巴掌,叶儿,你也是娘的乖儿,娘心疼你呀,别这样倔,咱家没钱,还不能帮着搬搬砖,烧烧饭。” 罗老娘声音凄切。 罗学云依旧平静。 “春上,下罗围的田和宅基地说好给我又反悔的时候;乔园坐地起价,谈着谈着忽然提出倒插门的时候;我就想的很明白,很清楚,别人给你的,无论好坏,都是想收回就收回,不会要给你打招呼。 爹娘也好,兄弟也罢,甚至夫妻儿女,都先是自个,再是别人,我没有怨你们,只是想顺我心意做自己。” 声音虽轻,却如重锤砸到老爹老娘的耳中,他们突然发现,树叶儿不再是那个在忽视中成长,憋闷沉默不怎么说话的二孩。 而是真正长大,发了恨铁了心要离开父母,当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的男子汉大丈夫。 这种情况,跟罗师河罗师塘这种上了年纪的兄弟没差,即便身为父母又能说什么呢。 “大对不住你,没能把你三兄弟一般对待。”罗老爹硬撑着说出这句话,黝黑的脸都似苍老许多。 “都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罗学云道,“我说的话,大姐二姐幺弟幺妹,你们最好也放在心上,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靠自己混口饭吃才站得直。 而大哥呢,我希望你十年后,还能记得自己姓罗。” 罗学风脸色变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事情说开了,风波就过去了,可是给众人造成的影响,却不会轻易磨灭。 老爹他们怎么想,罗学云却是不管的。 这些日子,他总是忙活着种菜收菜卖菜,不是泡在地里,就是走在进城的路上,偶得空闲,还要躲在山沟角落修炼。 老屋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寄所,既是家,又不是家。 没太多眷念,也没很多怨愤,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大部人都是如此。 他既看到了大哥的畏缩懒散,大嫂的精明算计,也看到了大姐的勤劳善良,二姐的胆大泼辣,幺弟的活泼精灵,幺妹的可爱。 称呼如何,说到底不过是称呼,真心换真心,才是真情,他认大姐二姐幺弟幺妹,这就是自己亲兄弟姐妹,他不认大哥,就跟一个和他同姓同辈的外人没差别。 翌日,罗学云前往队部申请宅基地,路上发现盯着自己的人很多,大爷大妈搭姑娘小朋友,跟瞧什么稀奇物似的,指指点点。 “树叶儿,你咋变这俏巴,婶给你说个媳妇咋样?” 眼看罗学云走到队部门口,观望的大娘终于忍不住出口。 这下子跟捅马蜂窝似的,其他人纷纷应和。 “恁都成拖拉机手了,听说还混不少钱,该说媳妇成家了,婶手上有一大把人,由得你挑。” “还别说,树叶款大,女娃喜欢着哩。” 见他们不依不饶,罗学云汗颜止步,道:“婶子们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劳烦帮我问问哪家姑娘愿意嫁到上罗坡,我请她说媒。” 大娘们熄火大半,上罗坡那可是吃水都得下坡挑,大路到队部都得走几里路,还有什么狼啊野猪啊动不动就下来祸害庄稼,当年老罗家不是混不下去,也没人跑上去。 “你天天开拖拉机去城里卖菜,咋说也能赚两个,掏点钱让大队给你在油坊分个宅基地呗,到时候姑娘还不是抢着进你家门。” “是兰婶啊。”罗学云道,“在油坊盖屋可以,关键是大队能不能给我油坊后面的田。” 张兰结结巴巴道:“田都分好了……” 罗学云摆摆手进入队部。 曹国宏一如既往在办公室里忙活着什么,听说罗学云的来意,他不由脸上荡漾出笑容。 “现在公社榨油坊先进,村里人都跑外面去榨油,黄岗油坊倒了,周围一大片地确实打算改作宅基地,怎么样,考不考虑在这片盖屋。” “国宏叔听到了?” “张兰的大嗓门,跟喇叭似的,再隔几条街都能听到。” “叔,我现在就靠种菜的营生,地在上罗坡,人住在油坊,隔个里路,算怎么回事。” 曹国宏叹道:“上罗坡靠山,外人都觉得荒僻,确实不好说媳妇哩。” “种好梧桐树,自有凤凰来。”罗学云笑道,“住哪里其实不重要,关键看日子过得咋样,没钱就是住在县城,不也娶不着媳妇。” 曹国宏眼睛一亮:“瞧着像是读了不少书,说话都好听,怪不得能考到拖拉机证明,既然你执意要在上罗坡盖屋,过两天我就带人去给你划片登记,那里地势不好,人都要往外跑,盖大一点没人说。” “多谢宏叔。”罗学云忽道,“按说村里进城的人不少,比我混得好的大有人在,怎么婶婶们突然怼着我,搞得我像个名人似的。” 曹国宏哈哈大笑:“你确实是名人,带兄弟姐妹在城里玩半天,买这买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时髦的很,别说小孩,大人都眼红。” “咱村能带小孩进城玩的,何止我一个,远的不说,国良叔、张庆伯,那个不比我腰包鼓?” “人家有钱藏着掖着,就算花,也是买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像你这样,带着兄弟姐妹去完的,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出了队部,一大群孩子围过来,或是树叶叔,或是树叶哥,喊得十分亲切,跟着他叽叽喳喳地问着城里好不好玩,很有一种巨星出行,粉丝迎道的味道。 罗学云也不吝啬,随手掏出糖果打发他们,任由他们跟着自己走了好大一段路,分散。 快熟的两亩菜地又要重耕重种,可去借老叔家的水牛,却排不上队,无他,这个时候都在借牛犁田耙地,准备插秧。 没办法,整个上罗坡就老叔一家,从大队买了耕牛,二十户要排队借用,水牛又不是机器,还得休息。 捱到傍晚,给大水牛喂了点聚灵液,强行让它加班,帮忙把两亩地耕了,再度点上菜种。 夜晚躺在床上,罗学云就在思索办法。 菜地翻耕很勤,几乎十天半个月就要借一次,即便老叔家不是小气人,也得看别人借不借,都是叔伯兄弟,该排队的时候就排队。 但小白菜等不了。 其实还可以借坡下其他人的耕牛或者大队的拖拉机,可话说回来,用别人家的东西到底是要看脸色,还不如自己买。 拖拉机几千块一台买不起,耕牛几百块还不舍得吗? 到时候也不用自己伺候,老爹就能当宝贝供起来。 说干就干,送菜进城的时候,他在路上各个镇的市集都停留问询,可大多是卖鸡鸭的,活牛很少不说,还都是小牛犊,根本不堪驱使。 有见多识广的老者,给罗学云点名去路。 “得去雷冲大集。” 第25章雷冲大集 雷冲大集位于三省交界处的山口小镇——雷冲镇,是顶有名的大市集,在特定时期尤为繁华。 因田集所在的县是今年才完成的分地,原本作为大队公产的耕牛被各家按份领走,都重视得很,根本不舍得拿出去卖。 而雷冲大集的贩夫走卒来自各个地区,情况不一,别说牛羊,就是马驴骡,那也是随处可见。 “每逢初一十五,是雷冲大集中的大集,要买好东西可挑那个时候去,只是买水牛,就不用想那么多,每天上午雷冲集都有人,不过娃,你要买牛得带你家大人去,不然被人蒙了,买到瘟牛日子就没法过喽。” 罗学云笑着向老者递上香烟表示谢意。 雷冲大集距离黄岗可有点距离,多了不说,五十里路绝对有的。 买牛的事,他谁都没说,周六时候多送辛贵几百斤菜,周日开着拖拉机就往雷冲镇跑。 离雷冲大集老远,罗学云就把拖拉机收进储物空间,两手空空前往大集。 劳动人民很朴素,如果他们把一样东西叫做大,不是地位高意义重,就是字面意义上很大。 雷冲大集看来是后者。 它形成在一座大庙的周围,估计有数十亩的土地被踩踏得十分平整,来来往往的顾客摊贩以及货物汇集到一起,真的就是人声鼎沸。 罗学云看得人都麻了,从来没想过,这年头的农村市集也能有这么多花头,琳琅满目的货物,扑鼻而来的香味,轰轰隆隆的说话声,让他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烤红薯。” “糖葫芦。” “捏糖人。” “胡辣汤。” …… 吆喝声像是带着魔力,钻进罗学云耳朵,最让他惊奇的是,里面居然有弹舌吆喝,在卖着无核葡萄干。 “有意思。” 罗学云大概是忘了自己来做什么的,美滋滋地四处闲逛,见到喜欢的玩意,无论吃喝,只要价格不高,就拿下。 难得来一次大集,怎能不尽兴? “咦,这是……” 罗学云逛到一处书摊,火红的封面当即引起了他的注意,正是后世盛传的穿越三大宝典之一的《赤脚医生手册》。 翻开扉页,正是教员的名人名言: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他有些兴奋,忙问道:“老板,有《民兵训练手册》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吗?” 书摊老板是个年轻人,闻言眯着眼睛笑道:“民兵训练手册多得很,你要的话,我下个集市给你带来,军地什么友,我却没听说过。” 罗学云不知道这本书现在还没有出版,听到老板没有很是遗憾,环顾书摊,大都是他都没听过名字的文学作品,只有几本像《家》、《呐喊》、《红楼梦》、《围城》的经典,如雷贯耳。 “这本书多少钱?” 他扬起赤脚医生手册问道。 老板呵呵笑道:“三块。” “朋友,这就没意思了,里面都写了一块八,你这还不是崭新的,敢要这么多价?” “十年前一块八,现在多少得涨点。” 罗学云也平静下来,将手册放下,笑道:“你就是看我一眼相中,临时抬价,要是雷冲大集只有你一家,说不得我就当这冤大头。” 瞧着罗学云起身欲走,老板慌忙道:“能谈能谈,一块八就一块八。” “呵呵。” “一块给你。” “一块钱,这几本也给我。” 老板震惊了:“一块钱买五本?” “我还嫌贵呢。”罗学云撇嘴道。 “给你就是。”老板连连挥手,做出无奈模样。 没等罗学云走出几步,就听有人跟老板闲谈,隐约听着像什么,反正都是大队薅来的,卖一毛赚一毛,何必提那么高的价格。 老板说价叫高点,生意容易成,太低了,他就会一直压价。 我去,罗学云气的呀,他见过那么多套路,居然躲不过小小的折中法。 逛着逛着就来到牲畜售卖区,在野地里,卖主穿着各不相同,但有一点雷同,每个人都紧紧握住缰绳,似乎生怕牲畜离手而去。 其中有很多羊,咩咩地叫着,一看就很美味,水牛瞧着就沉稳许多,每头都很高大,浑身暗黑色,弯曲的牛角,大大的耳朵,平坦的脸仰着看人,给罗学云一种憨厚老实的感觉。 “娃,相牛呢,别光看,来瞧瞧牙口。” 拎着烟杆子的大爷热情地招呼罗学云,甚至主动掰开牛嘴给罗学云瞧,他有些尴尬,因为他确实不太懂这些,只不过炼精化气以后,能感受到动物生命精气的强弱。 他装模作样地将手贴到牛背,认真点头道:“很强壮,是头好牛。” 老倌哈哈大笑,烟灰飞扬:“娃,你要相中,给这个数就成。” 说着,伸出四根手指。 贵了。 罗学云心里顿时生出念头。 现在自由市场不完善,很多时候要看买卖双方的磋商,所以懂不懂行一直以来都是商业的必要条件,他刚刚在书摊走一遭,不得不谨慎,圣斗士岂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去年本地区农民的平均年收入在两百五十元到三百元之间,哪怕耕牛是很重要的家庭财产,买一头用几年,这个价格依然偏高。 对于罗学云自己,四百块的价格等同九百多斤的小白菜,普通人家能吃一年。 “大爷,我再逛逛。” 老倌没有挽留。 走了一圈牲口区,大致问了几位卖牛的大叔大爷,价格没有低于三百八的,稍微留心观察,这些人眼神交流频繁,带着罗学云捉摸不透的笑意,似乎是欺自己面生脸嫩,认为他不懂行,故意抬口。 “年轻娃,我这头牛便宜,只要两百五。” 说话的老头长相极有特色,按小说里的话形容就是相貌奇古,此时牵着牛热烈招呼罗学云。 他这头牛倒是个头很大,然而双眼耷拉无神,出气不匀,骨瘦嶙峋,罗学云不用搭手就知道是头病牛。 一动念就要破口大骂,老头真把我当苕忽悠呢,可是一转念,这头牛身高体壮,想来原本也是头好牛,只是生了病才日渐消瘦,不得不插标市集。 牛也是哺乳动物,常见病就那么几种,要么是劳役过度,没有及时休息累坏了,要么饲养不到位,还有些寄生虫的侵害。 他的聚灵液采集天地灵气,能调养生息,壮大元气,对人对牛都如琼浆玉液,远胜苦口良药。 罗学云想明白了,装出怯生生不懂的样子道:“叔,你的牛好瘦啊,没俺们大队的牛壮。” 老头忙道:“别看肉少,但壮实的很,可能干活呢。” 罗学云伸手入兜,抓出一把钱:“可我只有一百七十块了。” 老头哭了:“多少加点,两百三你就牵走。” 几番拉扯,罗学云一拍脑袋,装模做样从鞋袜里掏出二十块钱,一百九十块买下这头病牛。 看老头乐呵呵的样子,还挺满意的。 当然,罗学云也挺满意的。 除了集市,他就用掺杂聚灵液的水喂养病牛,顺口给他取了很常见的名字“大黑牛。” 喝了灵水,慢慢走了几里路,病牛的状态好很多,呼吸都顺畅起来。 罗学云将拖拉机放到土坡旁,借助坡度将大黑牛拉进车斗,用绳子做固定,底下铺满稻草,晃晃悠悠地向黄岗驶去…… 第26章买牛风波 “大,不能这样天天把牛外借,都累瘦了,我还指望它生小牛犊,将来多养几头卖钱呢。” 老叔家,大堂哥罗学杨愁眉苦脸地跟他爹抱怨。 罗师塘叭叭抽了几口旱烟,将烟锅头磕在鞋帮上,烟灰飞扬,洒的到处都是。 罗学杨苦笑道:“大呦,你咋不抽树叶儿送你的卷烟,看这搞得乱七八糟,一扫灰就乱跑,家里就你吸烟,没人跟你抢。” “卷烟留着待客,我抽惯了旱烟。”罗师塘淡淡道,“年初从大队分牛的时候,你没少跟叔伯兄弟借钱,怎么现在钱还完了,就想翻脸不认人情?” 罗学杨无奈道:“要是大伙借牛,都跟树叶儿一样,当成自家的好好招呼,用完还喂饱饮水,谁会不借?可是俺那几个佬,下手可真狠,恨不得牵过去一会儿就把几斗地耕完,牲口不是机器,会累坏的。” “忙过这阵,秧栽了豆子点了,就没几个借牛。”罗师塘道,“到时候你好好养着就是。” 罗学杨长吁短叹:“这不是事啊,唉,咱们上罗坡老罗家咋就恁穷哩,多几户有牛,也不得俺家忧心。” 这时,罗桃慌忙跑进屋来:“大,大,三哥牵了头牛回来,听说是从雷冲大集买的。” “谁?”罗学杨惊问道。 “树叶三哥啊。” 罗师河登时坐不住,烟杆一丢,健步如飞地朝着门外走去。 罗学杨愣在原地,自己嘴开过光的,说完就成,这么灵? 父子俩跑到罗学云家时,门口围了不少人,老少爷们都来瞧新鲜,就连仅剩的一个尔字辈,罗学云的幺爷都来了。 幺爷罗尔峰年近古稀,身材枯瘦,一把胡子,拄个拐杖精神头却不错。 “河娃,买牛回家是添丁进口,咋不放炮哩?” 罗老爹痛并快乐着,一边拿眼睛瞅着大黑牛,一边委屈巴巴道:“叔,我不晓得呀,谁知道二娃不声不吭地请头牛回家,没备鞭炮。” 幺爷闻言若有所思,旋即笑道:“老三,去把你剩的鞭炮拿来放了。” 他三儿子闻言又使唤自己的儿子,麻溜地取来一小挂鞭炮点了,噼里啪啦在门口炸响。 “老罗家几个兄弟,还是六哥的孙子争气啊,两头大水牛都是他们兄弟买的,树叶儿,这牛还弱着,多养些日子,精神头好了,长肉了再使唤。” 罗学云闻言应了一声。 幺爷环顾周围看热闹的男女老少,都是他爷爷的后人,是很亲很亲的一家人,他也就不藏着掖着。 “当年俺爷带着俺大三兄弟上坡开荒,确实是因为山下活不了,可老罗家不是天生的穷种,现在是新时代,罗家的孩娃得向杨儿、树叶兄弟学习,多蹦多跑,赚钱过好日子。 今年苦就算了,明年后年都该攒钱买水牛。”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寂静,两三百块买牛可不是个小数目,上罗坡的除了种些稻麦大豆红薯能正经卖些钱,其他的无论是养鸡养鸭养猪都是见效很慢,还容易折本的。 正挨个发烟分糖的罗学云没想到场面会这样冷清下来,按道理不管买不买得起,奉承两句总不会掉块肉。 幺爷闷哼一声,怒道:“都哑巴了,不攒钱买牛,都擎等着借别人的是吧,忙的时候借,闲的时候还不用自己养!” “叔,不值当生气的,咱这样,自个买不起的,就兄弟几个凑一凑,争取每家兄弟能合养一头,省得农忙的时候,水牛忙不过来。” 开口的罗师成是师字辈的老大,他附和之后,其他人自然表态同意。 这让罗学云颇为惊讶,原以为乡亲们见到他买牛后,会想方设法来拉关系方便借牛,没想到德高望重的幺爷提前帮他斩断这股风气,还借机会让各家赶紧攒钱买耕牛。 热闹看完,众人散去,罗师塘父子才凑近道喜,瞧了瞧牛,聊了两句离开。 回到屋里,罗师塘郑重地将儿子叫到身前。 “过两天,你带点东西去望望你伯。” “啊,不是刚刚才见过大伯,不年不节的带什么东西?” 罗师塘瞥了儿子一眼,道:“看望长辈还要挑时候,我叫你去你就去。” “别生气啊,大,我得问清楚去干嘛呀,到时候总不能在大伯家卖板凳吧。” “你伯家的情况你也清楚,除了公家分的几块地,连鸡鸭都没养几只,树根结婚已经掏的差不多,树叶能买牛大概齐全靠自己。” “您是说树叶全靠卖菜混的钱?” “每次来借牛,叶儿是最大方的,不是给伟儿带糖,就是给我带烟,天天拖拉机进城,不是卖菜赚的钱,他去哪里混得这么快,半年不到都买得起水牛,那可不是十。” 罗学杨试探道:“您的意思是让我跟他学种菜?” “对头。” 罗学杨有些牙疼:“这怎么开口。” “咚咚咚。” 烟锅头敲在桌上,似在发出严厉的警告,罗学杨精神一震,只听亲爹喝道。 “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大伯家三个儿跟你亲兄弟没两样,将来柳儿桂儿几个嫁出去,在黄岗和你最亲的就他们三兄弟,他们有事你得帮他们,你有事也得喊他们,懂么?” 罗学杨默然良久,忽地苦笑:“可大娘好像一直不太喜欢我,我就算去了,树叶能答应带我,还不如老老实实养牛卖牛。” “糊涂,养牛见赚头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媳妇明年生了,公社要是罚款,你难道把牛卖了?话说回来,你大娘是你大娘,你兄弟是你兄弟,不能混为一谈,我看树叶不是气量小吝啬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罗学杨依旧下不了决心,大娘的不喜欢只是个由头,根底还是他作为大哥,轻易调整不了心态,向弟弟低头,求着别人带自己赚钱。 见他这个样子,罗师塘破口大骂:“别以为你多读两年书,虚长几岁,就多了不得,你要不愿意,我自己去!” “别别,让我再想想。” 罗学杨着实犹豫了两天,直到村里来人给罗学云丈量划定宅基地,得知他要盖上罗坡头一份的砖房,方才醒悟,急匆匆借着道喜和帮忙前往罗学云家。 但时机已经晚了,早有人捷足先登。 “五佬来了。” 罗学杨暗自叫苦,这个竞争对手着实要命,恐怕自己根本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 五佬罗师信捶着右腿,抬头笑道:“杨儿也来了。” “嗯,我听说树叶要盖屋,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若不是看见他手里提着的礼品,恐怕罗学云真以为大堂哥是来帮忙的,不过现在这情况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干脆一起聊算了。 “大哥,坐。” 第27章涨价和加量 不怪罗学杨心里打鼓,确实是五佬罗师信情况复杂,仅有的儿子,中年短寿,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儿媳妇改嫁,还留下三个孙子孙女要养。 前些年吃大锅饭,加上大队给的照顾,倒还能维持,现在散伙各家顾各家,右腿残疾干不了重活的罗师信处境立刻艰难。 收麦栽秧几个兄弟能帮就帮,可日子到底还得自己过,总不能要别人把饭喂到你嘴里吧,须知哪怕是亲兄弟,年纪到了,也有一大家子。 罗学云内心亦在盘算,辛贵之前提过,有很多厂食堂和私人饭店都想稳定采购青云小白菜,他自己陆续去踩过点,早就心动,只是囿于产量和付款的问题,没有一口答应。 对他来说,五佬和大堂哥都是蛮靠得住的人,不过得把主动权掌握自己手里。 他不动声色道:“大哥还有别的事吗?” 大堂哥东张西望良久,泄气似地坦白来意。 “我就是想问问种菜有没有赚头,我……能不能跟着弟,也种些。” 罗师信笑道:“大侄子跟叔想到一块去了,我来也是为这事,老了,干不动重活,就想着能不能跟叶娃种菜,轻省些赚点钱养家。” 见五佬如此坦诚,罗学杨放开了,干脆利落地说出自己的情况,等待堂弟裁决。 罗学云拿捏着分寸道:“蔬菜并不好卖,因为四里八乡种的人很多,我种的小白菜之所以城里人喜欢,一是菜种好,是人家大学里研究的新品种,种出来个头大,口感好;二是够到人,菜能直接卖到食堂饭店。” 他特意停了会儿道:“有些事得掰扯清楚,才能决定如何做,不然亲戚没帮衬好,反而结怨就很不美。” 罗师信和罗学杨齐齐点头。 “五佬、大哥,你们是想我教你们种菜,还是帮你们卖菜?” 罗师信本就皱纹满面,此刻更是拧巴成一团:“说起种菜,我确实没好几亩菜一起种过,怎么卖更是一窍不通。” “我懂了,大哥呢?” 罗学杨不好意思道:“最好是能麻烦弟能都帮忙,要是种坏了,或者卖不出去,日子都难过。” 罗学云点点头:“这样的话,我就把话说开,别的菜我也没把握卖出去,就现在种的小白菜有点销路,我可以给五佬和大哥提供种子,长成之后直接到地头收购,一分钱一斤,当场结算。” 罗师信道:“听话茬,菜种不用给钱,卖不卖的出去也不用操心,只需要拿到种子种下去,长起来?” “对。” 他默默盘算,小白菜这东西菜园子常种,一斗地能长多少有个谱,他家八斗地都种上,一次少说能收万把斤,每月能得上百块?! 罗师信耸然一惊,结结巴巴道:“每月都能赚上百块?” “地都种上的话,只多不少。” 罗学杨坐不住了,他家旱地种的小麦夏收三千六百多斤,以地区给的收购价,全卖掉也就六百块不到,这可是半年的收成,还得交公粮、杂费,刨除种子等费用。 改种小白菜,轻便许多不说,利润直接超过种麦。 “我同意同意。” 两人都兴高采烈地表示愿意,罗学云也很高兴,小白菜产量提高,就可以大刀阔斧地接受订单,大把大把赚钱。 亲兄弟明算账,罗学云当场拟定字据,约定相关事项,比如必须种植的面积,小白菜不准私自去卖,必须有一分钱一斤的地头价格等等。 兵贵神速,罗学云立刻在空间用聚灵液浸泡菜种,加大力度,确保在种子阶段就有高出寻常的优良特性,两三天后就帮助五佬和大堂哥开地点种。 与此同时,县城菜市场应声而动,罗学云非但没有降价,反而逐步提升菜价,直到五分一斤停止,市场反应良好,皆因为青云菜不仅好吃,时常供不应求,而且实际零售处理的时候,买个三两五两的添头,抹零会把实际菜价降到四分五到五分不等。 在辛贵那里留下批量订购的饭店食堂,罗学云统统吃下,工厂食堂订单多,还有特殊资源,允许先货后款,个人饭店一天百十来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倒闭,一律先款后货。 短暂的时间内,把日销售量提到三千斤,为五佬和大堂哥新菜上市打好了提前量,也给罗学云带来每天近百块的净利润。 一块两块的现金,数到手发软! 辛贵跟着鸡犬升天,每天十块以上的收入,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吸食罗学云的鲜血,高兴之余不免惴惴不安,几次三番表达谢意。 在罗学云多次安抚下,将这份感激化作动力,主动替罗学云开拓市场,将青云小白菜卖到县城其他集市。 在罗学云有意规范下,货款结算时间定在相同的日子,便是掌握不少现金的辛贵也改为一周一结算。 他这是打算把自己从送菜的繁杂工作中拔出来,到现在这地步,他已经不需要在乎请人送菜的花费,况且每天开拖拉机跑县城,来回两三个小时多少有点浪费时间。 就像前段时间想赶个雷冲大集都得提前给辛贵送够菜,今后建筑队进场盖屋更是离不得他,分身乏术,要做好准备工作。 在大队再租一台拖拉机,黄玉林得以重新上岗,还带来同为拖拉机手的张平。 考虑到拖拉机手是技术工种,罗学云出手阔绰,每月二十块钱作为他们运菜的补贴,要求他们按时按量把小白菜从地头送到县城各厂区门口。 每天两三个小时,就能拿到六七毛钱,哪怕黄玉林和张平以前都是颇有傲气的八大员之一,也被震撼的服服帖帖。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现在这时候能赚钱填饱肚子才是硬道理吧,别管给谁服务。 考虑到大姐性子绵软,罗学云只能请性格较为泼辣的二姐出山,每天随队押车,将菜送给辛贵和食堂饭店等,确定重量,拿回收据,回来的路上,带着钱去公社给拖拉机加油。 谁负责运输,谁负责财务,分的清清楚楚。 二姐对这项工作很是满意,她上过几年小学,会算数,能识字,更重要的是罗学云正儿八经给工资,腰包鼓了之后,在家里说话都硬气些。 罗老爹罗老娘想指挥她,都得先尊重她自己的意见。 手把手带了二姐几天,将她介绍给辛贵等人认识,脸混熟后,刚好五佬和二叔家的快茬菜收获,顺便带着她熟悉如何地头收菜称重等。 见二姐得心应手,干得有模有样,罗学云放下心来,跑到镇上寻找建筑队盖屋建房。 略略算下来,已经耽搁小半个月。 第28章震惊黄岗第1屋 曹国宏帮忙介绍的镇上建筑队,是一位叫许全的人带领,因他能搞到水泥钢筋石灰等建材,所以田集人建砖房喜欢第一个找他。 光凭身份标签来看,罗学云以为许全会是个穿着讲究衣裳,眼神带着狡黠,趾高气扬的生意人,实际上许全的形象和罗学云的想象大相径庭。 许全是个身材高大,有把子肉的壮汉,握手时可感受到满掌的粗茧,眼神犀利,颇有些军人气质。 听罗学云表明来意,许全将他迎进堂屋,端茶倒水。 “你打算盖什么样的屋子,全部用砖混的二层小洋楼,还是墙体用砖,屋顶沿用木梁瓦片?” “我画了草图,你瞧瞧。” 罗学云展开纸张,上面用铅笔草略铺画房屋示意图,尺寸标准大致范围,给具体施工留了空间,但想要的结果表现得很明确。 许全看得颇为入神,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学云兄弟做过这行?图纸画的有模有样。” 罗学云道:“不敢当,只不过家里的屋子想建成什么样,心里有个谱,有错误的地方,还请师傅指出来。” “已经很清晰明了。”许全摆摆手道,“冒昧问一句,既然盖砖房,为什么不盖两层小洋楼呢,现在县城和公社都很流行,若是谁家盖了,非常有面。” “家里丁口还少,盖那么高也是落灰,反正是平房,将来若是真有需要,可以加盖。” “说的也是,不过你旁边要盖的仓房,面积也太大了吧,都和住的院子齐平了。” “家里养的有牛,将来还要养些鸡鸭羊。” 许全欲言又止。 “师傅有话就说。” “哪有给牲口盖大砖房的,土坯搭棚子,什么金贵的牛羊住不得。” 罗学云笑了:“别家做生意都恨不得赚的越多越好,许师傅倒是诚恳,反劝我节省。” 许全瓮声瓮气道:“钢筋水泥砖头,那可都是真金白银,这光景混一分钱都是难得,还是别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好。” “我可没有爷田可卖,盖屋的钱都是我自己挣得,况且仓房盖了不仅是牛棚鸡棚,准确讲应该是厂房。” “厂房?生产东西的厂房?” “不错。” “你可得想清楚,又是钢筋水泥,又是水管玻璃,造价不小。”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许全见罗学云意志坚决,不再多说什么,拾起图纸瞧了好久,叹道:“田集不敢说,黄岗大队这样式的房子绝对是头一份。” 许全此话不假,等建筑队带着各种材料杀进上罗坡时,整个黄岗大队都震动了,不少人专门爬上山坡瞧热闹。 “根基打得这么广,是要盖多少间房?” “树叶小子真打算全部用砖盖呀,连地基都用烧坏的红砖。” “作孽,有这个钱到山下盖小洋楼不舒坦么,盖山坡上,真是……真是牛嚼牡丹,浪费。” “罗师河家真是混大发了,他儿怕是咱大队第一个盖砖房的。” “啧啧,曹国良炫耀几个月,又是买自行车,又是搞收音机,搞得大队以为他混得多么舒坦,结果被罗学云压住,瞧见没,真正咬人的狗不叫。” 第一块地基还没下,罗学云盖房的事,黄岗几乎人尽皆知,挑农忙的时候盖,请公社建筑队的人来,顿顿管干饭带荤腥菜,热度直接拉满! 就连罗学云自己家,都轰动不已。 午饭时分,看到家里只剩三两个人,罗学风忍不住埋怨:“大,娘,老二这样你也不说说,大妹他叫去烧锅,二妹他叫去弄菜,幺弟幺妹他叫去放牛,害得俺娘栽秧回来,还得烧饭。” 罗老爹并不甩他,冷冷瞧他一眼:“不是为你这泡子子,我和你娘也去他那蹭口吃的,香喷喷的干饭,青菜白菜土豆茄子鸡蛋,变着花样,时不时还弄顿肉。” 罗老娘态度也强硬起来:“你不成器,将来说不定还要靠你弟拉你,以后见他给我脸上带笑,弟弟喊勤快些。” “凭什么呀,谁是老大?” “你是老大,顶屁用。”罗老爹数落道,“杨儿都跟叶儿种菜,天天去工地上帮忙,一副打下手的样子,你还以为你比得上他,别眼红,也少给我惹事,得空就去脱土坯,老实给你山下的房子盖好,搬下去。” 罗学风愤懑道:“他都盖大砖房了,还要我住泥巴屋?” 哐当。 罗老爹酒杯磕在方桌上,吼道:“老子我都还住的泥巴屋呢,要容不下你,就给我滚蛋,滚远远的。” 罗学风不敢再顶嘴,心里却难受的要死,人就是这样,陌生人混得再好,顶多谝两句嘴,可要是自家兄弟混得比自己抖,才是真正的羡慕嫉妒恨,气得牙痒痒。 眼看着老二屋子个把月盖好,气派亮丽干净的红砖白墙房,美滋滋的黄岗独一份,自己还吭哧吭哧脱土坯盖泥巴屋,说起来是亲兄弟,头都抬不起来。 可他无可奈可,老二的一头耕牛就够他奔几年攒够,何谈红砖房呢。 罗学风偶尔也会想起老二说的话,一个人先是自己,才是丈夫兄弟等,若是当初没有被黄秀说动,去抢下罗围的田地,去偷摸他的枕头床铺,看在一母同胞亲兄弟的份上,他对自己总不至于比罗学杨这个堂兄弟差。 听说他跟着罗学云种菜,是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说不得年也要盖砖房。 到时候自己岂不是更加难看。 恨啊。 罗学风嫉恨的时候,另一位被抢了风头的人,也在嫉恨罗学云。 他就是曾被调侃黄岗最会算计,胆子最大的“有钱人”——曹国良。 作为卖菜起家,倒腾小玩意发家,第一个在黄岗买自行车、收音机等大件,开办小卖部的人,曹国良极具草莽意识,很明白有空子就得钻,好东西得靠抢。 名利名利,往往有名就有利,所以他一直有意无意的营销自己混得好,有人脉的形象,在黄岗和田集乃至县城打开关系。 盖砖房早在他的计划之中,不过他没想过请建筑队的人搞,好家伙,那些人可是正儿八经要工价的,等到秋收以后,做顿饭买些烟,乡里乡亲还不都踊跃帮忙,能省多少钱。 谁料,这一算计,被罗学云误打误撞捷足先登,再念起县城菜市,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什么叫尊重长辈。” 曹国良咬牙道。 第29章算计 二姐罗雨跟着黄玉林的拖拉机,与张平一起将小白菜送到各厂食堂和饭店,出城的时候,遇到一老头招手,喊着他们名字。 “玉林、张平,捎我一段。” 黄玉林眼睛很尖:“是国良叔。” 罗雨打眼一瞧,只见曹国良旁边堆了不少筐子,心下了然,果断道:“装没看见,开过去。” “这不好吧,都是乡里乡亲。” 罗雨眼睛一瞪,喝道:“谁请的你!” 黄玉林没法,只得目不斜视,轰隆声中跑过去。 但后面的张平不明就里,乖乖停下拖拉机,三两句话就被哄得团团转,帮着曹国良将筐子搬上车斗。 罗雨回头瞧见这一幕,很不高兴,暗骂道:“没眼色。” 到了公社,给拖拉机加油的时候,罗雨带着甜甜的笑容,走到后车,惊讶道:“这不国良叔吗,咋跑到俺们车上来了?” 张平解释道:“国良叔搭乘的拖拉机没走多远就坏了,把国良叔撂在路边,刚好我们出城撞上,顺手带着。” “没问你。”罗雨瞪了他一眼。 曹国良五十多岁,脸上藏着多年风霜,很是粗粝,见人却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笑道:“幸亏遇到你们,不然焊在半路都不知道咋办,坐了这么远,叔给油钱。” 说着就掏腰包,罗雨连忙阻止他:“顺手的事,油钱就不用了,以后叔得注意,拖拉机声音大,俺们不是啥时候都能听见的。” “记着哩。” 拖拉机到黄岗,罗雨跟黄玉林交了车,过了会儿,张平才回来。 罗雨没说什么,回上罗坡,把事情原本讲给罗学云听。 “乡里乡亲搭把手没啥大不了的,就怕曹国良带的是货,坐爽利了赖上咱们,天天搭顺风车就很麻烦。” “他要好意思天天坐,咱们就收费。” “不妥,拖拉机是大队的,借我的时候明说了给我运菜,要是顺路赚钱,怕有人说闲话,毕竟是公家的东西。” 罗雨闻言点头,表示会制止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事情比预料的麻烦。 眼看要午饭的功夫,支书曹国宏儿子曹正祥,骑着二八大杠冲到上罗坡,吆喝着要找罗学云。 “吉祥,出了啥事?” 罗学云放下活计,连忙迎上来。 曹正祥来不及喘匀气息,急促道:“三佬去大队把你告了,先跟我上车,路上说。” 黄岗附近几个乡镇都是一般规矩,认为同姓氏者都是一个祖宗一家人,称呼要论辈分排行序,小辈人不能直呼长辈的名字,都是带着排行喊爷奶叔佬。 当然这份旧风俗称呼,在八零九零是最后的余晖,等新世纪的孩子出生,别说亲兄弟没几个,就是堂的表的,都屈指可数,起名也不怎么带上辈分,称呼就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一片横扫。 所以罗学云还真得转个脑筋,想一想曹正祥的三佬是哪位。 “国良叔?” 曹正祥嗯了一声,蹬起自行车,向山坡下疾驰。 “我啥时候得罪他了,做什么去大队告我?”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跟黄玉林和张平有关,现在他俩被扣在那里,擎等着你过去解决。” 黄玉林张平,难道跟拖拉机捎他回来有关,罗雨刚跟自己说完不久,还热乎的事件呢,就这样子搞未免太荒唐。 “这老狐狸,想唱什么戏?” 叮铃铃。 曹正祥打着车铃,在人踩马踏磨出包浆的土路上奔行,没过多会儿,就来到大队部。 罗学云走进办公室,村里的头头脑脑都在,村支书曹国宏,村主任黄自立,会计李全兴,治保主任刘运富等等,连砖厂厂长张庆都在外面凑热闹。 黄玉林和张平垂头丧气地蹲在一旁,曹国良则坐在椅子上眼泪巴巴。 什么鸣冤过堂现场。 “各位叔伯,着急忙慌叫我过来,是出了什么事?” 曹国宏板着脸道:“国良,你自己说。” “惨喔,今个我从县城办完事往家回,路上碰到黄玉林张平开着拖拉机,本想趁个趟,搭他们的便车,说好好的不要钱,谁知到了家,张平死活不让我下车,找我要油费,给他五毛还不够,硬要了我一块。” 曹国良凄凄惨惨道:“我是越想越委屈,要说给钱,提前说就是,货到地头不顾脸面强要,算怎么回事,都是乡里乡亲啊。” 张平脸色通红,却不敢抢白,任由曹国良把话说完。 罗学云听完神色如常,淡淡道:“玉林哥,你收国良叔钱了?” 黄玉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绝对没有。” “张平收钱的事,你知道吗?” “国良叔来说我才知道。” “好。”罗学云望向张平问道:“平哥,你收国良叔钱了?” 张平又急又气,跟烫红龙虾似的:“我没想收他的钱,是他硬塞给我的,拉住我不让我走,死活往我兜里塞。” 罗学云继续道:“路上罗雨有没有跟你说过,国良叔搭车不收他的钱?” 张平争辩的气焰顿时消散:“说过。” “回队部的时候,你见到罗雨和黄玉林,有没有把收国良叔钱的事,告诉他俩?” 张平低下头:“没有。” 罗学云淡淡道:“拖拉机是我向大队租的,张平是大队派出的拖拉机手,出了这样的事,我很痛心,希望大队能调查清楚,不冤枉好人,只不过话说回来,此事跟我好像没什么关系,不知叫我过来是做个见证还是什么?” 屋里众人神色各异,均对罗学云这一手暗暗点头,三两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撇清,有理有据。 曹国良见状急了,抬头冷眼瞧着罗学云道:“今天是恰巧被我撞上,还不知道没撞上的有多少?年初大队分家,别的队都是水牛农具拖拉机一把哈,全都卖给个人,咱们黄岗穷,没人掏得起钱,才把拖拉机留着给大伙打打谷子,驮驮东西。 要是有人接着助农卖菜的名义,把大队的拖拉机便宜租去,却在别地拉货赚钱,这行为叫什么,挖公家墙角,得拉出来批倒斗臭。” 曹国良不顾一切的惶惶大论,让屋里站着的很多人都脸色难看,有些东西即便是他们都不愿意再回想,众人把目光落到罗学云脸上,看他如何应对。 罗学云内心倒是颇为轻松,原以为自己出了多大事,要被搂住三堂会审,现在看来不过是1v1公平对决,瞧这场景,一个替曹国良说话的人都没有,显然他那拙劣的演技和粗浅的算计,很难真的瞒住谁。 “国良叔不必上纲上线,现在不是大字报时代,做什么都得实事求是,可不能学着秦桧仅凭一句莫须有就想给人定罪,你要泼我的脏水,可得有真凭实据,不然空口白牙,折腾我这一遭,我可不服气。” 曹国良叫道:“今个张平霸蛮地找我要钱,还不能算作证据?” 第30章拒绝 “当然不能。”罗学云道,“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究竟是你硬塞给张平钱,还是张平找你要,本就两说。 况且你有没有听我前面的话,无论张平还是黄玉林开着大队的拖拉机,帮我送菜,菜送到就是他们完成任务,至于回来时有没有顺路载人载货,赚自己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实在不明白,国良叔扯着我不放做什么。” “好小子,嘴皮倒是利索,我是没抓住你的把柄,但这个问题决不能视而不见,要杜绝一切危害集体利益的行为。”曹国良道,“租大队的拖拉机说是进城卖菜,可来回上百里路,谁知道你会不会顺手赚三两个路费。” 图穷匕见,说来说去,就是想阻止自己租借大队的拖拉机,罗学云眼睛一眯,非常不爽。 小白菜每天都有三千斤运到县城,离不开拖拉机,老货这样做摆明要找自己茬,看来自己的名头还是不够响亮,平白地就有人要来生事。 不过,曹国良把话说到这份上,别人也瞧明白他的意图,脸上不禁露出烦躁之色,眼看吃饭的工夫把人折腾来,还以为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结果只是狗屁倒灶的算计,真是晦气。 曹国宏敲敲桌子,沉声道:“借大队拖拉机进城的事,是我没跟学云理清楚,只规定他油费自负,每用一上午交一块钱使用费,我相信学云不是钻空子的人。 不过,既然国良觉得这样不好,趁咱们都在,干脆发表一下意见,定个章程,是不是以后个人借大队的拖拉机,要明确使用时间和范围,接受所有人监督。” 众人面面相觑,观望着别人的动静,站在门外的砖厂厂长张庆忽地开口道:“眼看日头都走大半,大家肚子都咕咕叫,先各回各家垫一口,吃完饭再来议。 国良和张平的事说来说去,不过一块钱,都理得差不多,到时候一起断了。” 曹国宏一锤定音,道:“这样也好,暂时就这样,吃饭的时候,国良和张平你们俩都好好想想,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吃完饭跟大家讲明白。” 屋里人你看我我看你,慢慢踱步走出办公室,张庆带着张平往外走,却停在门口,等罗学云出来,笑道:“学云啊,家里做的饭多,一起吃点。” 张庆眼睛眨呀眨,将暗示摆在脸上,罗学云笑道:“好得很,庆叔不嫌我吃得多就好。” 作为砖厂厂长,张庆家虽然是土坯院子,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午饭有酒有肉,属实是低调有内涵。 罗学云坐定之后,张庆却不让张平坐下,猛烈训斥侄子,丝毫不在意外人旁观。 “曹国良是什么人,村里有名的癞皮狗,胆大心黑不要脸,你怎么敢收他的钱,是穷的家里揭不开锅?!” 张平委屈巴巴:“三叔,真的是曹国良硬往我兜里塞。” “接了钱你就不冤,没长眼睛,活该被人堵在大队,骂的抬不起头,还连累学云。”张庆转头望向罗学云,“家里人不争气,让学云平白受牵连,对不住。” 罗学云道:“曹国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来平哥才是受了我的牵累,他不怪我在队部撇清他就好。” 张庆眼睛一亮,笑道:“学云像是读了书的,怪不得能考拖拉机证,张平拿了钱想昧下来,连老搭档黄玉林都不顾,完全是自己活该,不必管他。” 张平的爹娘闻声摸了过来,知道原委后,拾起棒槌就要打儿子,围观的人连忙拦下,好一番闹腾才吃饭。 吃过饭,张庆将罗学云单独叫到一边闲聊。 “曹国良老登赚钱就两样,种菜卖菜和小卖部卖杂货,因为他有亲戚在供销社上班,所以他去县城卖菜,就是搭供销社的送货车,能开小卖部也跟这有关系。 我估摸着他拉下脸弄你,跟卖菜也脱不开。” 罗学云笑道:“我和他种的又不是一样菜,各卖各的,有必要针锋相对?脸都不要了,整这么一出。” 张庆道:“有钱和有德行是两码事,何况这个人本就癞皮,不能把他当正常人。” 罗学云点头道:“庆叔专门叫我来,怕是有别的话要说?” 张庆闻言坐直身子,严肃道:“曹国良虽癞,有句话说的没错,别的大队分家都算得清清楚楚,就咱们黄岗走一步退半步,拖拉机没分掉,现在留着吃灰,没哪家舍得买油用它耕地,还得大队贴补。 油坊窑厂砖厂不愿承包出去,慢慢干不过别家,油坊今年就倒了,窑厂也撑不过明年。” 罗学云一边琢磨着张庆话中意味,一边说道:“大城市什么搪瓷厂窑厂技术发达,东西做得越来越好,越来越便宜,做瓦罐的窑厂倒闭是必然的,就算承包恐也无济于事,榨油坊也是没办法。” “但砖厂不一样,还有潜力。”张庆目光炯炯,像是在发光。 他盯着罗学云道,“你盖屋买的是咱厂的砖,质量不差吧,它不应该被干垮对吗?” “能干下去,没谁想让他垮。” 话说到这份上,罗学云大概齐明白张庆的意思,原本以为他是想帮侄子解围,现在看来是却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如果说曹国良是真小人,张庆就有点伪君子的意思,又当又立,小小的黄岗村居然有这样两个人杰,也是醉了。 见罗学云不接招,张庆暗骂小狐狸,挤出笑脸道:“学云你年纪轻,不晓得过日子艰难,刚赚钱就盖大砖房,想必没攒多少家底。 叔呢,在信用社有关系,能帮你贷款,利息非常低,你借了钱,我保你能买到大队的拖拉机,到时候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谁都说不了任何酸话,曹国良也要气死。” 张庆的想法已经很明白,就是想承包砖厂,但又不愿意出头当这个恶人,担心村里人对他有想法,说一些怪话,比如厂长当了几年,倒是把公家的厂子当自己家的。 碰到罗学云租用拖拉机的事,看到机会,想让罗学云当这个愣头青出头,就像猪八戒吆喝着分行李一样,鼓动着大队向别家看齐,把拖拉机砖厂等都分出去。 到时候他就可以半推半就,众望所归地承包砖厂,除了上交一些利润到大队,能有更多的自主权。 事实上这事并不难做,拖拉机烧柴油,现在哪家用得起它耕地?就连运货都尽量用人拉板车或者牛拉架子车,盖房子普遍都用土坯,跟砖厂关系也不大。 要是投票“甩包袱”,大部人都会同意。 而张庆开的价码也很优渥。 罗学云的步子的确迈得有些大,住宅小院加仓房小厂,虽然都是一楼平层,但用料扎实,框架繁复,需要很多材料,总报价高达四千八百块,先期定金他已经给建筑队交了一千五,兜里只剩八百来块钱。 原本是看卖菜利润很高,两个月就够盖屋的尾款,可现在突然遇到曹国良兴风作浪,确实让他有点坐蜡。 无论是答应低息贷款,还是许诺帮他一定能买到大队的拖拉机,对罗学云来说都是非常及时的帮助。 最关键的是,要是下午曹国良揪着拖拉机纠缠不休,罗学云淡淡来一句,以前是大家买不起,拖拉机就闲置,现在我买得起,按规矩出价,我买第一台。 那还不把曹国良这老登气死,哪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被人招惹之后,能忍得住这样轰轰烈烈的出气方式? 但罗学云的答案是拒绝。 第31章连作障碍 “拖拉机卖不卖,自有村里的长辈们作主,我一个毛头小子,实在没得说话的份,庆叔歇息会,我先去队部。” 张庆没见到曹国良被气晕,自己倒先脸色发绿,那眼神直勾勾盯着罗学云,分明是说,你小子怎么不识趣。 “老话说得好,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学云你盘算盘算,买了拖拉机上午运菜,下午就可以帮别人拉货,不出一年拖拉机的钱就赚回来,相当于白捡。” 张庆努力劝说,罗学云不为所动,反问道:“莫非庆叔也怀疑我租用大队的拖拉机,偷偷拉货赚钱?” 张庆被怼的哑口无言,望着罗学云果断离开的身影,恨得牙痒痒。 “他奈奈的,这小子熊啊,晌午吃饭一碗接一碗,根本不客气,谈起事来水泼不进。” 他一怒之下就连侄子张平都不顾,由他自个前往队部。 罗学云不是傻子,拖拉机有钱哪里买不到,何须为这种人摇旗呐喊,届时张庆顺利承包砖厂倒是开心,拖拉机到了个人手上,村人租用打谷子时,发现价格水涨船高,岂不是天天骂他出气。 张平走得畏畏缩缩,伸头缩脑好似要做贼一般,罗学云见他这样,心情好很多:“平哥,你怕什么?” “拖拉机手有补贴,我怕大队给我抹了。”张平委屈道。 罗学云意味深长道:“吃一垫长一智,可不是谁的钱都能拿的安稳。” “老弟说得对啊,曹国良那老登跟你比,差出几座山。”张平苦笑道,“可三叔不来帮我说话,到大队怎么办呀。” “事情明摆着说不清,庆叔来不来都无所谓,你要真想保住拖拉机手,就得……” 张平听完,咬咬牙道:“听你的,我豁出去了。” 到大队,曹国宏明确表示今后拖拉机租用要严格把关,若是助农,可少收钱,若是租用于拉货、去公社以外地方,连油费、拖拉机手工钱和使用时间里程等,都得仔细盘算,费用不得低于私人拖拉机租用的价格。 曹国良眉飞色舞,拿眼神挑衅着罗学云,一副自以为得计的样子。 罗学云眯着眼睛不搭理他。 接着就是讨论张平收钱一事,只听张平干嚎一声,先声夺人,叫嚷起来。 “都是曹国良炫耀自个有钱,愣说叔不差钱,给你点辛苦费买烟吸,不收就是瞧不起叔,我才勉强收下的,刚开始我真的是死活不想要。” 曹国良当场愣在原地,什么东西,拿我这套对付我? 张平加大力度,哭天抹泪道:“国宏叔、自立叔,我是听信曹国良的鬼话,真以为他不把一块两块当回事,不得已收的钱。” 曹国良骂道:“小崽子,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找我要的。” 只见两人摇唇鼓舌,你来我往地大战。。 曹国宏等人听得头大如牛,最终各打五十大板,将事情完结,钱还了,各回各家,今后谁都别拿这事找茬。 曹国良蹬着自行车,哼着小曲晃悠悠地离开,曹国宏目送他远去,问道:“树叶,你还租用拖拉机吗?” 罗学云笑道:“不用了。” 他已经决心不再和大队的东西有所牵扯。 突然间回想,那日来队部租用拖拉机的时候,正见到曹正祥在队部外的空地上学自行车,吉祥那番不想让人家觉得自己占公家便宜的话,仿佛早早为罗学云租拖拉机做了注解。 步行回到上罗坡,大姐几个连忙围过来询问情况,罗学云只是笑着说没事,悄悄把二姐叫到一旁,嘱咐她在村里仔细打听曹国良的情况。 这老登无端摆自己一道,这口气怎能不出? 罗雨自信满满,表示包在她身上,村里的三姑六婆很容易套话,不过是花钱买点零嘴的事。 运菜的事已成惯例,每天拖拉机开到打谷场,五佬大堂哥等人把刚采的小白菜装袋称重,搬上拖拉机,目送车子远离。 罗学云懒得费心思,瞒天过海用储物空间偷渡,干脆租用别大队的拖拉机。 旁边张岗乔岗何岗早就败家式的把拖拉机卖给个人,罗学云舍得出钱,连人带司机一起请来,服务态度还好得很,准时来候着,按时能送达。 只不过罗学云对他们不太信任,毕竟不知根知底,接连几日都亲自押车,打算缓过月把,直接买两辆拖拉机,建个车队专属物流。 还别说,有时候真的倒霉事一起上来,拖拉机的事还没解决,小白菜又出问题。 罗学云发现西坡最早种小白菜的两块地,居然出现了大面积的虫害,叶子被叮,黑色斑点,个头生长也很缓慢。 要按往常情况,被聚灵液泡过的菜种,那可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眼望着几天就拔起来,哪会出现这样慢吞吞的情况。 这是罗学云首次遇到这种情况,以他粗浅的农业知识,真不太清楚缘故,以前上学时那点生物知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问了村里的长辈,包括老娘,都说不清问题,只是强调,一块地没有接二连三种相同菜的,哪怕是自家的小菜园子,都是今年葱,明年蒜。 为此,他不得不前往镇上的农业技术站询问,打算顺便找些蔬菜种植的书籍充充电。 农技站,全称是农科农业技术推广站,成立年头有点早,主要为了从事农业技术推广和指导各项工作,在一个竖立诸多招牌的院子门口,罗学云找到田集镇农业技术推广站。 进了院门,罗学云四处张望,寻找农技站具体办公场所,迎头撞见一位老者,虽然穿的是布衣布鞋,捧着搪瓷杯,但意态从容,像是当过领导的。 “小伙,干啥的?” 罗学云说明来意。 老者听完,转头喊道:“小秦,老乡有问题要你解决哩。” 某处窗户忽然探出一个头颅,戴着眼镜,四十来岁的模样:“到这来。” 老者笑道:“去吧。” 罗学云走进凌乱的办公室,有满是书籍资料的柜子,也有各种小植株的盆栽,小秦坐在窗边,旁边墙上贴着的大概是他——技术员秦远山。 秦远山扶了扶眼镜,问道:“同志,你有什么问题?” 罗学云取出布袋里的小白菜样品,放到桌子上:“秦技术,我种的小白菜原本长势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出现这种问题。” 他接过小白菜,翻翻叶片和根茎,道:“种了多大面积,出现问题有多少?” “都加起来有十多亩,出现问题的暂时只有两块地,一亩左右。” “行啊,正儿八经大生意。”秦远山顺嘴夸赞一句,盯着小白菜看了许久,“你的小白菜是多茬连种吗?” “这两块地应该是第六七茬。” 秦远山道:“那应该就是连作障碍。” 第32章 醍醐灌顶 没等罗学云发问,秦远山便做出解释。 “同一作物或近缘作物在同一块地里连续种植,常常会发生产量降低、品质变劣、生长状况变差的现象,我们把这种现象叫做连作障碍。 拿这个小白菜打比方,连续几茬种在同一块地上,土壤里对小白菜有害的物质会增多,有益的物质会减少,土壤环境会越来越差,同时病虫会积累,损害作物。” 解释很通俗易懂,看来确定是连续种植的锅。 “如何避免这种连作障碍产生呢?” “换茬不换土,一亩顶两亩;种地不倒茬,十年九抓瞎;轮作倒茬不用问,强如年年铺底粪。” 秦远山缓缓吟哦完,说道:“常见会发生连作障碍的作物,我们一般采用三种种植方法避免,轮作、套种和休耕。 像咱们田集地区一块田冬种小麦夏种稻谷,就是典型的稻麦轮作,可以避免连作障碍,当然谷类的连作问题本来就不突出。 一块地高种玉米矮种红薯,就是套种,小白菜和一些葱类蒜类套种就可以明显减轻连作障碍,抑制病虫害。 休耕就很简单,收完一茬歇地三四个月。” 罗学云沉默不语。 秦远山挑了挑眉道:“你似乎不太满意这些方法,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罗学云简单解释道:“我有长期订单,需要保持固定产量。” “蛮厉害的,一般的菜农都是应季上市,罢季停歇,能有长期订单很不容易。” 秦远山想了想道:“看样子你并不太懂蔬菜种植,当初为什么就选择种小白菜,而不是别的葱姜蒜,辣椒白菜等等,我帮你分析分析,或许有解决办法。” 考虑到眼前人不仅是农业专业技术员,阅历也比自己丰富,关键态度很好给他信任感,所以罗学云决定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大概有三个原因。” 罗学云思索总结着当初的选择,突然有点恍惚,原来已经过去三個多月时间了,真是光阴似箭。 “第一个原因是小白菜种植简单,各家各户的菜园子都有种,说明它容易种活,不需要多么精细的呵护。” “不错,小白菜温度合适,出种不需要覆膜盖稻草,生长也不需要搭架子。” “第二个原因是小白菜生长周期快,至多一个月就能收获,而且全年可种,意味着如果找到市场,能持续不断的获得收益。” 秦远山赞许地点头。 “最后一个原因是小白菜价格便宜,而且家常,兑点蒜蓉可以炒一盘,和着豆腐可以炒一盘,加进肉里也能减油腻,只要不种得太差,总是能卖出去的。” 啪啪啪。 秦远山忍不住鼓掌笑道:“我原以为你是见人家卖菜赚钱了,就蒙着头一股脑扎进去,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还是有一番成算的,仅凭这三个理由,便是种其他的菜,都不愁赚钱,只不过……” 罗学云道:“秦技术有话直说。” 秦远山慢慢收敛笑容,道:“有些话我说了你别不爱听,种粮食和种菜,看起来都是地里的活计,但性质完全不一样,前者是生活,后者是生意。 你若是要种菜卖菜,须得摈除农民根深蒂固的饥荒意识,说白了,大多人乡亲种粮食都是不计成本的,恨不得田地都种满稻谷小麦。 原因之一是当然是数百年交税都免不了粮食,原因之二就是见识过太多饥荒,他们对饿肚子的恐惧,远超过没钱花,粮食能救命,而钱却不一定。”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对。”秦远山道,“但种菜伱就得转换想法,应该想着的是,哪怕饿着肚子,只要这批菜卖出去,你就有钱能换成粮食,你只需要考虑成本、市场、收益等等。 就像你现在,选择小白菜作为试水没什么大错,但是攒本以后,就得考虑进一步的发展,每家分的地都是有限的,即便没有连作障碍,一年让你可劲种,也不过十多茬顶天,收益已经可以预计。 若是换成其他蔬菜,比如番茄,一年能种两茬,选好种栽种得宜每亩能收六七千斤,市场价格是小白菜的三倍以上,你算一算种哪个更赚钱?” 若是没有连作障碍,肯定是小白菜赚钱,因为他可以通过聚灵液爆种,让小白菜像机器生产零件一样,持续不间断的产出…… 不对! 罗学云耸然一惊。 这样的算法太粗糙,人力物力都是成本得考虑进去,聚灵液的用量,人工收成运输,市场销量等等。 “路径依赖……”罗学云喃喃道。 秦远山正喝茶润润口舌,忽然听到一个新鲜词,疑惑道:“你说什么?” 罗学云长出一口气,眼睛发亮,如同灿灿星辰,望着秦远山道:“听君一席话,省我十本书,如听仙乐耳暂明,使我不得开心颜……” 秦远山头皮发麻,哭笑不得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学云笑了笑:“路径依赖,通俗来讲是指,人一旦选择某种路径,无论这条路是好是坏,都会习惯性地坚持这条路,如同青蛙跳进温水里,哪怕水温逐渐提高,它还是喜欢待在里面。” 秦远山瞧着眼前的年轻人,直感觉他发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变化,但却形容不出来。 “有点像是物理说的惯性。”秦远山也笑了,“看来你已经想明白解决方法?” 罗学云点点头:“秦技术员的一番话,对我真是醍醐灌顶,一直以来,很多没去想的,想不明白的东西,都清晰明了,等将来我新种的东西收成,一定带给秦技术尝尝作为感谢,届时您可千万不要推辞。” “好,我等着。” 秦远山笑着,目送罗学云远去的身影,脑海中浮出疑惑,他真的只是个普通菜农吗,似乎很多想法都非同俗人。 忽然,他猛拍桌子,叫道:“连名字都没问,怕是吃不到他种的菜了!”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某种程度上来讲,秦远山的话对罗学云起到了钱塘潮信的作用,重生以来,耳濡目染都是乡情俚语,哪怕到城里,说普通话的都少。 别说电视广播缩在城里,黄岗大队甚至都没有通电,没有看报习惯的罗学云,几乎完全陷在这个时代的乡村,在他逐渐收敛别人听不懂,觉得异常的新奇之语的时候,也渐渐被他们同化。 他能获得的信息有限,就像被罩在巨大的茧房里。 若非修行大道,给予他内心的宁静澄澈,作为前现代人,他应该早就像变形计的小孩一样,天天发疯。 而秦远山说的道理远非惊世骇俗的言论,但却代表着持续接受新鲜知识者的角度,那些讲究成本计算收益分析的话,像是过敏原,刺激着唤醒罗学云。 令他彻彻底底想明白该如何做! 自始至终,他应该倚做屏障,用来盈利谋生的,根本就不应该是聚灵液,而是广阔无边,恒久保鲜的储物空间! 当初选择种小白菜起家,是个什么情况? 是双手空空,一身衣服打满补丁;是身无分文,一顿饭吃个半饱;是便宜老爹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想让自己跟着他种田,老老实实听他安排,给家里付出。 迫切需要改变现状的罗学云,看到修炼产生的聚灵液能激发植物生长,就像是落水之人看见稻草,想都没想,就死死抓在手里!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小白菜日赚上百,红砖房正在基建,顿顿馍馍管够,三天两头还有大鱼大肉。 然而罗学云却被看似走上正轨的小白菜生意糊了眼,尤其是种菜有五佬大堂哥加入,送菜有二姐帮忙,他实质上已经躺在功劳簿上睡觉,擎等着房子建成于悠哉悠哉。 若非是曹国良横插一杠子,让他被迫押车感不爽;小白菜连作障碍让他没法一种蔬菜顶到最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清醒! 第33章 适应时代方可生存 回黄岗的一路,罗学云睁着眼睛,却完全是凭意识在走。 他在反思自己,为什么小白菜种成之后,没想过利用储物空间,没想过赚更多的钱。 是因为老爹老娘大哥大嫂不敢再给自己寻不痛快,大姐二姐幺弟幺妹唯自己马首是瞻,让自己心态飘了? 还是自己本身就有这种惰性? 前世,他虽艰难困苦,却完成义务教育,正儿八经的上学上班,表面懂很多东西,实际上在各种教条的束缚中,已经完全被打磨成固定形状。 他潜意识里的打工仔思想,其实和罗老爹等人没什么两样,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应该用劳动兑换价值的观念,他听说过的,学到过的,脱实向虚创造财富的方法,完全没有实操的经验。 就拿黄岗卧龙凤雏曹国良和张庆来说,前者卖菜虽然赚钱,但盈利大头还是把县城商品倒腾到农村赚差价,后者更是了得,已经懂得掌握生产资料的重要性,还会利用别人创造舆论攻势。 在这个旧规矩打破,新风尚还未完全形成的时代,草莽之人解开束缚,罗学云就算是多读一些书,多见一些东西,也得与时俱进。 曹国良胆大心黑不要脸皮,张庆外表忠厚内地阴谋,有这些人存在,你不顺应时代,增长自己,如何与他们争斗媲美,难道要拿他那个时代的规矩要求他们? 想通的罗学云仰天大笑,振臂长呼:“适应时代,方可生存。” “二佬,你咋拉。” 稚嫩的声音将罗学云惊醒,他放眼望去一群小萝卜头正围着河沟旁的田埂,叽叽喳喳。 “是瘪哥儿,放学不回家在田畈喂蚊子呢?” 瘪哥儿是五佬罗师信的大孙子,今年七岁,在村小上学,大名罗学云也不记得,只知道他生下来就很安静,不爱说话哭闹,老一辈人就笑他是“瘪囊”(东西干瘪不活泼),慢慢瘪哥就成了他的小名。 “大哥给我们摘插秧泡呢。” 瘪哥指着田埂说道。 密密麻麻草丛中,九岁的锁儿一手拽着构树的根,一手伸得老长,去采带刺的插秧泡,下面就是小小的溪流,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得吃够竹笋炒肉。 这架势看得着实惊险,连罗学云都不敢打扰,回头瞧着瘪哥儿,明明已经七岁,却瘦小的跟什么似的,脸蛋脏兮兮,唯一双眼睛在昏黄的傍晚,显得格外明亮。 自幼丧父,形同丧母,跟着爷爷奶奶艰难的生活,让罗学云心生怜悯,瞧着他的布袋书包道:“装了什么宝贝,这么鼓?” 瘪哥儿吃力地取下来递给罗学云,他因分神瞧着溪边的热闹,没想到一個个小小的书包这么重,单手猝不及防,差点没兜住。 “二佬能打开瞧瞧装了什么东西吗?” 瘪哥儿一吸溜鼻子,点头道:“就是要送给二佬的。” 罗学云伸手向口袋一抓,短小的手帕凭空出现,替他擦干净鼻涕,道:“你还有礼物送给二佬呢。” 他抱着万分的好奇心,掀开布书包的扣子,里面除了书本,居然是各种各样的石头,既有被水冲刷圆润的鹅卵石,也有粗糙杂色的岩石。 “这么重,你是从哪里背回来的?” “就在溪边捡的。” “你捡这么多石头做什么,和二佬抓石子玩呀?” “俺爷说,二佬家盖的是砖房,将来打地坪要石子铺在底下,我就想着给二佬捡一些。” “这么重你背得动吗?” “背得动,俺爷说,都是二佬带俺家种菜,才让俺家日子好过起来,让我得记住二佬的好。” 望着孩子坚定的眼神,罗学云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闭上眼睛再张开,笑道:“二佬给伱变个魔术。” 瘪哥儿疑惑道:“魔术是什么?” “就是戏法。”罗学云将书包合上,暗暗将石子取出,把储物空间存放的糖果放进去,“回家后再打开。” 瘪哥儿将书包背上道:“好像轻了很多。” 罗学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河边这些石头打地坪不能用哦,二佬得买人家专业生产的,瘪哥儿记住不要再捡石头了。” “是这样吗,俺爷说人家盖砖房什么石子都能用啊。” “人家是人家,二佬是二佬,不一样的。” 瘪哥儿郑重点头:“对滴,二佬和别人不一样。” 锁儿终于采完,带着小伙伴们一齐涌过来,给旁观的弟弟妹妹们分享。 “二佬你要吗,插秧泡可甜了。” 罗学云望着锁儿捧着的插秧泡,约莫指头大小,红得发紫,那叫一个鲜艳欲滴,看着就想流口水。 他轻轻拈过一枚,放进嘴里,已经完全没有酸味,很甜。 插秧泡学名应该是刺莓,长得也很像缩小版草莓,因为总在插秧的季节,生长在草木繁盛的田埂上,故得名插秧泡。 在黄岗,这东西和三月茅草中生长的白茅针、六月池塘的嫩莲蓬、八月山上的脆板栗不分上下,都是农村小孩不需要劳神费力的零嘴。 罗学云品尝着刺莓酸甜的滋味,越发觉得种水果比种蔬菜有前途。 “锁儿,你是老大,得给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这种溪边虽然是浅水沟,淹小孩可没问题,别带他们往这边凑。” 锁儿委屈道:“他们非要跟来,我都跟他们说这边有蛇,他们都不怕。” “你不过来,他们自然就不会跟来,去摘伸手够得到的,安全地方的插秧泡。” “随便就能摘到的,早就没了。” 罗学云双手合十,猛地张开,一捧糖果乍然跳出来。 “奶糖!” 锁儿尖叫,一大堆小孩都扑上来。 罗学云点头示意他们取用,道:“只要你们听话,不去水边玩耍,不做危险的事,二佬就奖励你们好吃的……” 小孩子们完全沦陷,张牙舞爪就地瓜分,连插秧泡都失宠,锁儿带头表示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瘪哥儿跟着大部队上了罗坡,回到家中,将书包打开,各种零食一股脑窜出来,有奶糖硬糖软糖、泡泡糖跳跳糖,这些玩意种类多到,他只在代销店的玻璃柜中远远看到过。 忙着做饭的五婶瞧见,吓了一跳,忙问道:“乖孙儿,你从哪弄这么多东西?” 瘪哥儿如实将罗学云变戏法的事说出来。 五婶听完默然良久,慢慢道:“既然是树叶给你的,就留着吃吧,后面见到你二佬,记得谢谢他。” 瘪哥儿重重点头,招呼弟弟妹妹过来。 晚上,罗师信回来,五婶将事情告知。 五佬听完亦是很久没有说话,捶着残疾的右腿,不断叹气。 “在工地烧饭见到树叶,他压根就没提这茬,还特意嘱咐我多带点菜回来,给孩子们吃,这娃是个好孩子。” 第3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罗学云选择的宅基地靠近西坡旱地,风水先生瞧过之后确定的具体位置,因为周围都是荒土坡,高矮不一,最近的邻居都离开百米左右,所以罗学云大胆开建,面积远远超出村里给的规划。 工地现场临时搭了窝棚,就是几根柱子一立,铺上竹条稻草,简易遮风挡雨。 吃饭垒的土灶,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罗学云自己买上,就连桌子都是几块砖头一垒,垫上木板开吃。 工地一些事项,他在就自己负责,他不在二姐和大堂哥会顶上,做饭是会做大锅饭的五佬掌勺,洗菜这些事大姐带着婶娘们帮手,不给钱但管饭。 老爹老娘大哥大嫂,罗学云是坚决不让他们插手,每次老娘想要过来帮手,罗学云就强硬地顶回去,说什么田里的活重,他帮不上忙,只能委屈爹娘多累点,盖屋有大姐二姐在一样的。 黄岗人都是很八卦的,干活之余就那些碎嘴皮的事,儿子盖屋不让爹娘帮忙,没问题也给你瞧出点问题,何况罗学云家本身就有点问题。 “俺觉得树叶儿为人大方,办事大气,错肯定不在他。” “婶说得对,树根这人太没主见,老婆说啥是啥,当不了家,把亲弟弟气跑了。” “别的不说,杨儿柳儿这样的堂兄弟姊妹,都跟树叶好得跟亲兄弟一样,谁是六爷家最孝顺最出息的还用问,可惜六爷死的早,要是跟幺爷一样,两个孙子这么能干,可享大福喽。” 工地旁的窝棚,工人们已经各回各家,罗学云正帮着收拾东西,听到远处池塘边的闲话,多少有点尴尬。 “我啥时候这么有名声了?” 大姐笑道:“都是你自己行的,盖个屋管工人的饭不说,坡上谁个来帮忙搬条凳子洗個碗都能混顿饱饭,小孩儿回家还跟爹娘爷奶学一遍,六太爷家的二佬是咋样给俺们糖吃,教俺们别去水边玩,坡上老老少少谁不对你服气。” “有不服气的。”二姐罗雨撇撇嘴,“恒恒这两天没少挨骂。” 这话一出,众人会心一笑。 罗学云道:“小孩知道什么,俺娘这么宝贝孙子,就由得黄秀借题发挥?” “那能怎么办,黄秀打儿子,俺娘也打儿子呗,黄秀借儿子骂这个骂那个,阿娘也借儿子骂这个骂那个,还别说,方法挺好用。” 罗学云几个终于忍不出笑出声来。 幺弟洗着碗道:“二哥,你屋盖好了,我能来你这住不,等大哥搬走我再回去,整天吵吵得头疼。” “当然,你们几个谁想来都可以,保证单间一人一屋。” “那可太好了。”幺弟兴奋得原地起跳。 大姐瞪了幺弟一眼:“伱来住着算怎么回事,耽误你哥说媳妇。” “倒也没那么急切,总要先清净自在两年。”罗学云道。 “你姐我就不行了,秋里婆家要人,我还是多陪爹娘。”大姐如是道。 “晏集怪远的,大姐要是能嫁近一点就好了。”幺弟道,“大姐烧的饭可比娘好吃。” “亲事都说定了,还带反悔的?”大姐平静道,“不怪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没办法的事。” 兄妹几个的兴头被这话题斩得戛然而止。 收拾完,大姐带着幺弟幺妹先回,罗雨留了几步。 “弟,这两天我大概摸清曹国良的情况。” 罗学云神情一正,道:“说说看。” “曹国良种的菜主要有两样,冬天种莴笋,夏天种辣椒,现在关头是最后几块地莴笋收成,听他邻居说,曹国良三五日不定期会驾着牛车送菜去公社,然后带着一车火柴肥皂手电筒剪刀袜子保温瓶等各种杂货商品回来。” 罗雨继续道:“据他侄子讲,曹国良喝醉的时候吹过牛,经常说在县城供销社有人,不仅能帮他把菜带到城里卖,还能给他各种难买的东西,应该是姓孙,是他把兄弟的什么关系……” 她一股脑说了很多,想听弟弟的反应,却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 “看我做什么,我哪说错了?” “一点没错,说得非常好。”罗学云鼓掌笑道,“怪不得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俺大不让你上学,真是亏大了。” “你这是霉我呢?” “哪敢,过两天我带些课本字典给你,二姐多认认字,看看报纸,将来能明白更多道理,做更大的事。” “你说得对,我才不能让俺大随便给我说亲,稀里糊涂就嫁给别人,俺姐就是太老实了,居然对包办婚姻无动于衷。” “我就服二姐这一点,脑后有逆骨,表面对俺大恭恭敬敬,实际上可不把他当回事了。” “讨打。” 罗雨说完曹国良的情况,就回了老屋,罗学云却不走,他就睡在窝棚里,看着工地的钢筋水泥。 上罗坡都是自家人,非说偷不偷的,太难听,不过该做的准备得做到,不然你自己不当回事,等同于鼓励藏了坏心思的人。 况且上坡两条路又没谁把关,人家推着板车,一夜就能把钢筋全部弄走。 夜风清冷,罗学云的思绪变得极为透彻。 就种菜而言,曹国良比他在行,起码他懂得菜性,莴笋和辣椒轮种避免各自问题,生长周期基本上能错开,自由市场上价格还不低,在城里基本上都在两毛以上。 “供销社,姓孙……” 翌日罗学云进城,直直找到掮客李江波,此人作为地头蛇,对县城的大街小巷风物人情很是通透。 李江波根本不问缘由,没多久就打听出结果,县城供销总社运输车队有个小队长叫做孙浩,刚好负责定期给田集镇沿线各供销站运送物资。 “开车去乡里,谁不夹带东西下去上来,怎么,你瞧他不爽?” “这你不用管,按我说得做就行,连续三天给供销社写举报信,点名孙浩在车队夹带私货。” 李江波接过钱道:“你出钱我办事,本着交情,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即便孙浩给斗下去,新上来的车队长,照样夹带东西,这可不是你一两封举报信能解决的。” “把孙浩弄下去就够了。” 罗学云淡淡笑道,身份和情况都对得上,孙浩应该是曹国良的所谓关系,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不信打不中他的要害,你不愿好好做生意和气生财,干脆就别做了。 颐养天年,把苦活累活交给年轻人不好吗? 李江波按计划进行,根本没等到三天,供销社车队的孙浩就被谈话,最终处分还没下来,但是带队去乡镇的活决计不可能沾手了。 位于黄岗的曹国良应声而动,气得嗷嗷叫,街坊四邻听得清白。 很快就传出曹国良去队部租用拖拉机,咬着牙愿意接受因他告状规定的最高费用,饶是如此没有一个拖拉机手愿意接单。 表面笑呵呵给张平搭车钱,充完大方就反悔,反去诬赖的事顺势流传出来,曹国良气得破口大骂,在队部撒泼打滚,才有拖拉机手被迫接受任务。 罗学云听到转述抚掌大笑,几乎能想象出曹国良耍无赖的样子,是何等丑陋无良。 他也暗暗心惊曹国良居然能如此豁得出去,虽然此人暂时消停,依旧得多留个心眼。 不过罗学云暂时无暇他顾,因为屋子快要封顶了。 第35章 收购西瓜 “老天爷还是挺赏脸的,没下大雨让咱们把屋子盖成了。”许全举着大瓷缸子鲸吞牛饮,不时吐出茶叶,“不过老话说得好,大旱小旱,不过五月十三,既然十三这天下了雨,往后雨滴子怕不会少,耽误俺们工夫不算什么,就是干不了活,东家发愁。” 罗学云给他递了根烟道:“路上碰到运江叔,给选了日子,二十三那天宜上梁,多半还不会下雨。” 许全点点头:“定好日子咱们就照着来,二十二之前我让人把预制板送过来,架子搭好,东家也把该准备的准备好,早点把屋子落成,咱们都安心。” 罗学云望着忙活的工人已经把墙体盖得七七八八,只要一封顶,剩下的打地坪粉刷就快得很,关键下雨也不耽误。 话说回来,许全这个人很有意思,自己叫他全哥熟络的很,他却坚持喊自己东家,想来就是用在这时候,提起算账催款,不需要留情面。 他虽没明说,言下之意却很清楚,叫罗学云准备的不只是上梁时待客的饭食,挥洒花生钱币馍馍这些流程性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尾款。 三千多块可不是小数目,不仅是他们兄弟忙活一个多月的工钱,还是大量运来的水泥钢筋石灰沙子,现在这时候水泥钢筋可分计划内计划外,没有条子出钱都难弄来。 五月二十三已经是公历七月份,那时候小白菜的货款一收,足够支付盖屋一系列的费用,但难免要过段青黄不接的苦日子,对于罗学云来说,已经不太能接受囊中羞涩的境况,若是再出现曹国良这样的突发情况,只会令自己非常坐蜡。 他想着反正要去地区买水箱和卫浴产品,何不顺路赚点钱呢,所谓贼不走空,难得出远门。 罗学云将家里的事情托付给大堂哥二姐,自己则套上牛车出门。 现在光景,有农户种的早西瓜已经成熟,正准备上市,他打算在附近几个乡转一转,直接去地头收购,利用储物空间带到地区,买家居用品的时候顺路卖掉。 实话讲,田集附近今年就敢种西瓜的农户,算得上胆子很大,因为他们敢赌。 公社时代有個很重要的特征就是以粮为纲,以养活全国人民群众为目标,在统一规划下,限制经济作物的种植,所以刚分地的地区,无论是水果蔬菜上市都不愁没有销路。 从农科站回来的罗学云痛定思痛,决定和时代接轨,每天都订阅主流报纸,包括本地的日报晚报省报和某份知名二流报纸。 他在其中看到一条很有趣的新闻,为了首都人民的西瓜自由,规定本年西瓜最低保护收购价格每斤0.07元,最高零售价不得突破每斤 0.25元。 足足四倍的价格波动,可以预想盈利的空间,就算本地区市民没有首都的消费潜力,从乡间地头到地区街道,赚个每斤一毛多的差价不过分吧。 “叔,你这西瓜咋卖?” 牛车停在地头,罗学云瞧见瓜农,开门见山。 瓜农四五十岁,戴着草帽,拎着锄头在瓜地里走来走去,目测他种的应该有两亩地,分了早晚季,一块已经成熟,另一块普遍拳头大小。 “娃,你是买一个两个尝,还是拉一车?” “嘿嘿,那得看叔的价格,要是到位,你这块地我都包了。” 罗学云顺手将卷烟递向瓜农,还贴心地划着火柴,帮他点燃。 “你是做啥子的,这么大口气?”瓜农拄着锄头,惬意地吞云吐雾,斜眼瞧着罗学云道,“鼻子这么灵,西瓜才长好就摸到地头了。” 罗学云嘿嘿笑道:“咱都乡里乡亲,有啥话不瞒着叔,跟你说实话,是城里的(竖起大拇哥)想尝新鲜,要是叔种的瓜香甜多汁,以后就不用发愁西瓜难卖,我开拖拉机来您地头,有多少收多少。” “真的假的?”瓜农瞪大眼睛,跑到瓜棚,手起刀落,麻利给罗学云切了一大牙。 “肥料给的足足的,又红又香又甜,你尝尝?” 罗学云接过。 西瓜的确很红,香气扑鼻而来,汁水从断面滋滋往下流,咬一瓣口齿生津,居然吃出了记忆中的感觉。 果然,人就是这样,吃不到的时候吃到,才觉得美味。 “籽有点多。” 他确是实话实说,毕竟他吃过无籽西瓜,还记得大口大口尽情咬嚼的滋味。 瓜农并不尴尬,嘿嘿一笑道:“就这品种,哪家都一样。” 罗学云笑道:“可城里人娇贵,总是喜欢挑的,叔,七分一斤,我把您地里的全都收了。” 瓜农脸顿时黑了:“白萝卜都六分一斤,敢情我这西瓜就比萝卜金贵一点呀,不干不干!” “叔,话不是这么说的,萝卜六分一斤那得运到街上,板凳一坐坐大半天,还得由着人家挑挑拣拣,品相不好的还得拉回家,来来回回耽误多少工夫? 伱这西瓜我可是直接到地头收的,摘下来过个秤当场数钱,啥活不干啥心不操,就是路上摔烂了,里面有不甜的,买瓜的找我不找您啊,省多少事!” 罗学云瞧着瓜农眼神变幻继续道:“叔,我跟您保证,今后只要您种瓜,一声令下,我就来收,哪怕人家的都卖不掉。” 瓜农叫道:“西瓜可是水果,哪能卖不掉?” “叔,就是因为它是水果,不是粮食不是蔬菜,家里没得余钱的,谁舍得掏真金白银图个口快,你在大队恐怕就很难有几户人买,运到公社一天顶多卖个几百斤,到时候几场雨下来怕是烂在地里。” “七分也太低了,起码得九分钱。” “既然叔开口了,九分钱我就咬牙给叔,但叔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介绍您大队其他种瓜的人家,做个表率,替我说说说好话,到时候您一家九分,其他人都八分,要是这笔生意谈得妥当,今后来买瓜我第一个跑您这来。” 瓜农心里盘算着,嘴上却不饶:“瞧你答应得爽快,怕是九分也有赚头。” “没得赚了,叔,拖拉机要钱,人工要钱,坏了我还得贴本,不甜我还得挨骂,要不是为了拉关系,讨这个(大拇哥)的欢心,我才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瓜农思虑良久还是答应罗学云的要求,但不肯卖完全部的瓜,只卖了两千斤。 罗学云咬着牙千金市马骨,后续在瓜农的帮助下,一个大队就收了一万多斤瓜,有像他这样喜欢算计的,也有图省事的。 依葫芦画瓢,罗学云只跑了三个有种瓜的大队,就收了两万多斤西瓜,若非是本金告急,还能吃下更多。 安排好家里的事,他整理行装出发前往地区。 第36章 自卖自夸 再过几个年头,玉阑地区才会撤销地区和玉阑县,改设地级市和县级区,但就发展来讲,却并没有因为名称的不同有什么变化。 作为本省南部要地,玉阑地区贯通三省,交接南北,一直是省里重点提倡建立区域中心的城市,只不过火车跑得快慢,也得看车头如何,发展的不瘟不火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罗学云乘坐地区运输公司的大客车,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站,稍微收拾收拾就大街小巷摸门道,不把西瓜卖出去,腰杆不硬啊。 来之前,曹国宏虽然给他开了介绍信,证明他是来地区购买东西的,可依旧神情严肃地告诫他要放机灵一点,各地区对盲目流动到城里的农村人口管理不一,尽量还是不要沾惹麻烦。 罗学云耳聪目明,身轻体快,岂会如此蠢笨,被人抓个正着? 他很快找到当地的自由市场,人来人来好不热闹,三番五次确定安全后,从储物空间拉出架车,开始兜售西瓜。 “农家肥大西瓜,新鲜上市早尝鲜,一個赛过一个甜,只要两毛二一斤。” 挑好西瓜一刀斩为两半,摆在小木桌上,红通通的瓤顿时吸引一堆看客。 “能尝不?” 大妈领着菜篮子,眼睛直勾勾看着西瓜,果断开口。 罗学云运到如飞,切出KTV果盘标准的西瓜小牙,主动给看客们送去。 “尝一尝,看一看,又香又甜的大西瓜,只要两毛两分钱!” 眼看围观的人增多,罗学云更是不吝惜表演,洗脑一样的吆喝着广告词。 城里不比乡下,市民多是正儿八经发工资的,就算没工作的老头老太太,社区街道往往也会给他们找一些活计贴补家用,比如常见的糊火柴盒,纳鞋底等等。 所以他们手里比农民有钱,更具备消费潜力。 “便宜点,两毛钱我就称一个。” 大妈吃完,第一个下单。 罗学云故作苦笑道:“大娘,都是地里辛苦拉过来的,费了俺全家不少心血,真不贵。” 大妈撇撇嘴道:“咱家一块两块钱也不是大水趟来的。” “两毛一行不,零头我主动抹了。” 围观群众还挺有耐心,也不插话,都是在等着大妈把价格打下来。 “称这个。” 大妈松口。 罗学云麻利上手,四斤六两,只收九毛六,抹掉收不上来的六厘。 懂数的人一算计,发现价格只有两毛一不到,觉得可行,纷纷下单。 不多时一车卖去七七八八,罗学云连忙拉车到僻静处补满一车,继续卖瓜。 卖瓜的同时,罗学云也在观察市场上的摊贩,他想故技重施,寻找一个辛贵样式能代销或者吃下大量订单的伙伴。 主要是现在计划经济还占据主导地位,市场上布票肉票尚未取消,国营蔬菜公司大行其道,他初来乍到勾搭不上硬关系,否则区区两万斤西瓜,在集体采购上一过,数量小的连根毛都算不上。 罗学云已经瞧上一个小伙,他是卖蔬菜的,不过心思完全不在摊位上,经常眼神扫射到罗学云身上。 眼见一车瓜卖完,罗学云主动上前搭话,顺手递过去一支烟。 “兄弟怎么称呼?” “谢了,我不吸烟。” 小伙摆手婉拒。 罗学云将烟插回烟盒,笑道:“若不是为了跟人打招呼,我也不稀得抽这玩意,伤肺。” “我抽不起。”小伙回答得很干脆,“不敢沾上。” 卖菜,不敢抽烟,实话实说,窘迫……,可能是附近城郊农民,在家里不受宠,有责任心,缺钱,一连串想法在罗学云脑海跳出来,这确是做生意经常跟不少人打交道的收获之一。 “我叫刘波,乡下来卖瓜的,看兄弟一直瞧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罗学云声音一变,气势就上来了,小伙直感觉气氛不对,慌忙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瞧着卖西瓜挺红火的,一车溜溜的就没了,我卖些几分一毛青菜韭菜,大半天都卖不完。” “我叫杨斌,五里头庄的。”他跟着补充道。 “卖东西得嘴甜,大伯大娘哥哥姐姐喊勤快些,卖的东西要夸上天,就跟我卖瓜一样,得自卖自夸,吸引人家注意才行。” 罗学云见他确实不像坏心眼,就不想扯弯弯绕:“这附近的菜市场你熟吗?” 杨斌点点头。 “明天帮我卖瓜,卖一斤给你一分钱,干不干?” “你的瓜不是卖完了吗?” “早着呢。” “真给?” “真给。” 杨斌想了想道:“是要我和你一起卖吗?” “不是,我去一个市场,你去一个,卖完我再给你拉一车。” “我可没钱先垫给伱。” “不用你垫,卖完我再收钱。” 杨斌瞪大眼睛:“你不怕我跑了。” 罗学云笑了笑:“所以啊,晚上我想到你家借宿。” “啊?” 杨斌犹豫很久,还是答应邀请罗学云借住。 但罗学云没着急回去,拉着杨斌作为向导,走街串巷继续卖西瓜,直到天黑的瞧不清路,他才罢手。 杨斌暗暗心惊,罗学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只要消失一会儿,就能重新把架子车装满西瓜,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然而,当他收到五块钱作为酬劳,瞬间各种怀疑担忧不安全部消失,只要能赚到钱,就能干。 杨斌家是常见的土坯屋,家里足有十多口人,只是晃了一眼的罗学云根本就数不清一屋子男女老少。 瞧见儿子赶着饭点,带陌生人回家,杨家父母脸上都不太好看,还好杨斌解释说他们吃过了,氛围才缓和。 和杨斌兄弟几个挤大通铺过了一夜,次日一早,罗学云就让杨斌拉着家里的架车跟自己兵分两路。 几个市场窜来窜去,只两天时间就把两万多斤瓜销售一空。 略略盘算,罗学云只是一倒手净赚两千六百多块,等同普通工人五六年的工资,加上本金,腰包瞬间鼓胀,达成半个万元户成就。 杨斌也没亏,跟着自己混两天,就赚了人家两个月的工资,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追问罗学云下次什么时候来。 “我肯定会再来的,不过下次就不能这么笨了,你得提前把各个市场混熟,到时候西瓜一到,直接卸给摊贩,咱们数钱就是。” 杨斌惊讶道:“那钱不是让他们赚去了?” “你只要能找到付得起钱的摊贩店主,我不少你的介绍费,也免得你辛辛苦苦走街串巷。” “我还是喜欢卖瓜,那样赚到的钱踏实。” “随你,总之钱不少你的,关键是瓜到了就能换成钱,你懂我的意思么?” 杨斌郑重点头:“你是厂子,需要找销售公司。” “聪明。” 送给杨斌最后的夸奖,罗学云动身前往大市场,购买床柜、水箱水管以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陶瓷卫浴设备。 第37章 娃,你是要盖皇宫? 在八十年代的农村生活,罗学云有两件事忍不了。 第一件是用水问题,上罗坡位于山脉边缘,几十年罗家人都没能在坡上打出一口井,吃得水要从坡下的公共水井担来,洗衣洗菜就在坡上的大蓄水塘。 往往是一脸盆水洗得齁脏,他们才有更换的意思,像罗老爹这样的汉子,根本没有正经洗手的习惯,他们是真觉得土比人干净。 第二件就是卫生间,这里称作茅厕,就是底下挖个大坑,埋口大瓦缸,两块木板横垫作为立足之桥,根本没有任何防护。 这是农村地区经常发生小孩掉厕所事故的根本原因。 跟这两件事相比,没通电反倒极其容易接受。 罗学云几托关系,请建筑队工头许全发动他在城里的亲戚,给在地区的朋友写信,特意在某自来水机械设备所弄了一套小型净化水箱和泵水水塔。 净化水箱大概能装一方水,有固定模块可以添加活性炭、絮凝剂等药剂,沉淀消毒得到干净水源,灌入放置在高处的小型泵水水塔,借助重力势能实现简单的自来水供应。 很多农村再过三十多年才能实现自来水供应,有的人家就采用这种土办法向城市看齐,实现厨房和卫生间有流动水。 不过家里没电的罗学云,只能靠手动把水灌入高处水塔。 在大市场和许全亲戚的朋友依约见面,那人名叫李国东,三十来岁,穿着打扮十分得体,像是厂里管理岗位的干部。 刚见到罗学云时,他表现得很冷淡,给他递烟都爱答不理,一副碍于交情不得不帮忙的样子,谈及设备使用、水管配套等问题时,语气邦邦硬。 罗学云闪身消失片刻,再回来手上拎着一个大西瓜,用绳编网兜缠住。 “来得匆忙,不知道李哥喜欢什么,瞧见市场有卖西瓜的,顺手称了一个,李哥留着解解渴。” 李国东接过能有七八斤的西瓜,脸色顿时缓和,开始时不时地搭话,解答罗学云的问题。 搞清楚使用说明后,罗学云和李国东分手,趁着没人注意,到箱子中把设备收进储物空间,跟着就开始血拼。 既然要干净整洁的卫生间,淋浴设备、瓷盆、镜子等等都不能少,此时国际卫浴品牌都在沿海大城市,内陆使用的都是国营老厂生产,样式陈旧,突出一個朴素。 木板床衣柜书桌、床单被褥、牙刷牙缸毛巾、剃须刀梳子,等等等等,既然搬新家,所有的家伙事都向着新的来。 逛着逛着罗学云有点恍惚,好像只有在城市的大市场里逡巡,才能有一点点记忆中的样子。 四十年飞速发展,旧貌换新颜,以至于经历过这些年代的人,人生仿佛被凭空拉长,度过一个又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时期。 甩开伤春悲秋的感怀,罗学云快马加鞭回返黄岗。 在上罗坡的大路口老远望去,初见雏形的砖房就像是灰扑扑土堆里,一颗冉冉升起的钻石,是那样显眼,教人脱不开眼神。 “辛苦大哥这几天守夜了。” 到工地,人来人往地正热闹,大姐二姐的带领婶娘姑嫂,为后天的上梁准备菜肴,按照惯例,上梁这一天亲戚朋友会自发带东西过来帮助,得管顿饭一起祝贺。 罗学杨吞吞吐吐道:“这几天我没守夜。” “嗯?” 罗学云眉头一皱,年纪大他许多的罗学杨平白地有些慌张,低声道:“是大伯守的夜,他不让我留这,我实在拧不过他。” 这便宜老爹…… 晚上,罗学云把水箱等东西一一搬出来排布好,谎称是别人连夜送过来的。 第二天,许全早早就带人过来安装设备,简单来说就是坚硬结实的长木头稳稳搭住,顶上安装有滑轮,一头连接拖拉机的车头当作动力,一头绑住预制板升到楼顶。 “东家的房子分两块,住宅和仓房,按以前上梁的规矩,最好十二点前能搞定,所以我们会分成两组作业,天一亮就干活,尽量不耽误时辰。” 许全给罗学云解释一些习俗和门道。 “这么多规矩啊。” 罗学云由衷感慨。 许全笑道:“盖砖房上楼板已经是简化,搁往年上梁可是建屋最重要的事,有偷梁送梁暖梁各种说法,盖红布请童男锣鼓唢呐吹吹打打,有得人头疼。” 他看见窝棚里摆列的水箱水塔等物,脸色还如常,可瞧见整整齐齐排列的一大堆瓷砖,顿时绷不住,以许全见多识广的心性,都吃了一惊。 “你买这么多瓷砖做什么,别告诉我要贴地上。” 罗学云笑道:“地上要贴,墙上也要贴。” 卫生间当然要全瓷砖,卧室地面得瓷砖,至于其他地方,当然不会这么造作。 “你疯了,白石灰粉刷不好看吗,这东西又金贵又容易碎。” “挣钱本就是用来花的,再贵的东西,只要买得起,就用得起。” 许全无力反驳,摸着瓷砖光滑的表面,频频摇头。 “毕竟不能当饭吃,有钱攒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着,唉,我见过那么多人,你这样式的是头一个。” 水箱瓷砖这些玩意,对上罗坡的人挺新鲜的,先是很多小孩子,像锁儿瘪哥儿他们围过来,问东问西。 到最后,连他们的爹娘都按捺不住好奇,跟罗学云搭讪问这些东西的作用。 “拧开龙头就能出水,可这水从哪里来呢,会自己变吗?” 罗学云目瞪口呆,想不出年过半百伯伯辈的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只得耐心解释道。 “水箱就跟坡上的大池塘一样,水管就是各渠沟,龙头就是田缺,我打开龙头就等同挖开田缺,水就流进我的田里,不想要水,就堵住田缺。 佬,你想啊,大塘里的水能自个变出来吗?”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可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水箱里的水还得去挑,干嘛不直接倒缸里,用的时候拿瓢舀多痛快。” 罗学云科普的兴致消减大半,旋即顾左右言他,不跟他磨牙。 然而他却小觑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对封闭小山村的轰动程度,连带着幺爷都拄着拐杖过来参观。 摸着瓷砖光滑顺畅的表面,幺爷苍老的脸上止不住震惊:“比瓦罐都滑,跟瓷碗都差不多了,叶娃,伱买这老贵东西,难不成是要盖皇宫?” “幺爷,您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城里人都用这东西,以后咱农村人也用得起,我这不是先走一步吗?” 幺爷放下瓷砖,笑呵呵道:“都是一家人,先走的娃可不能忘记落在后面的兄弟姐妹。” 第38章 上楼板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世事看多的人,自然会带上生活的智慧,对于幺爷这样跨时代的老者,绝不能因为他不识字,就以为他什么都不懂。 罗学云印象很深的就是买大黑牛回来那次,幺爷不仅叮嘱他好好照顾黑牛,等牛恢复了再下地干活,还特意敲打其他人,不要总想着借别人的牛耕地,须得攒钱买自家的。 单从这事,罗学云就断定幺爷心里对上罗坡的事门儿清,只是寻常不愿多做干涉,老话说,越是辈分高年纪大,就越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小辈难做。 现在,幺爷忽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恐怕不只是开玩笑闲聊。 罗学云斟酌措辞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人必先自助而后天助之。” 幺爷浑浊的老眼闪过一道光,上下打量着罗学云,笑道:“叶娃儿是长大了,懂事理了,心里跟明镜一样,不需要我多废话。” 翌日,癸亥年戊午月壬辰日,农历五月二十三,宜上梁竖柱。 天蒙蒙亮,大姐二姐就汇集帮忙的人过来起锅造饭,罗老爹罗老娘随着人群凑过来,罗学云瞧见也没多说什么。 许全带着工人赶到,呼拥着吃过饱饭,准备忙活。 罗学云将“竖柱喜逢黄道日,上梁巧遇紫微星”的红联,贴在大门粗糙的墙壁上。 一阵鞭炮过后,许全队里走出位颇有年纪的工人大叔,用着极具腔调的方言,似唱似喊,说了一段祷祝词,大意是各路神仙保佑造主家宅安宁,财源广进云云。 仪式过后,拖拉机车头开动,拖拽着绳索,吊起四米多长的预制板升到楼顶,工人一勾借着力就把楼板摆入大致位置。 紧赶慢赶,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把封顶大致工程搞定,许全满身大汗,请罗学云进行下一步。 新屋周遭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村民,不仅有上罗坡的大人小孩,连下罗围、刘洼、李塘几个小生产队的孩子都趁着午饭功夫过来凑热闹。 大姐将装满馒头、花生、糖果、零钱、散烟的木斗递过来,这是个方形木斗,底小口大,横着中间接一道木条作为把手,侧面还贴着红色的喜字。 再看木斗里的彩头,无论馒头花生都点了红,极具喜庆意味。 罗学云接过木斗,三两步轻身一跳,顺着木架,就窜到房顶。 底下众人无不喝彩,喊道:“瞧树叶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将木斗递给早先唱词的大叔,罗学云稳稳当当地站在楼板上,吐气开声。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喝我家的上梁酒,今后我罗学云的家就立在这里,大伙找我记得来这,不少茶水糖果。” 锁儿带着小伙伴们起哄喊叫着:“恭喜二佬!祝贺二佬!” 大人们笑着搭腔:“树叶有出息,盖了黄岗第一个砖房,排场得很。” 罗学风隐藏在人群中,瞧着这热闹的场面,心中非常不是滋味,那個焉巴的弟弟居然干得如此大事,赢得亲戚乡邻交口称赞,教他内心如蛇咬狼噬。 他这个做大哥的,完全被弟弟比下去了! 若非是爹娘死活要他过来,他根本不可能来受这个气。 然而场中根本没人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屋顶即将抛洒的彩头上,幺弟罗学雷兴奋地举着鞭炮,只等二哥一声令下。 “放炮!” 幺弟收到信号,连忙去划火柴,可是太过激动,好一会儿划不着,抽烟的叔伯瞧不下去,烟头一递就把引线燃着,吓得幺弟又惊又气。 “佬,你咋能抢我的活!” 可惜,他的叫喊完全被淹没在轰隆的鞭炮声中。 木工大叔拎着方斗一边将彩头向屋下抛洒,一边喊着吉言。 “抛梁先抛中,抛出一对紫金龙;抛梁要抛东,东方日出一点红,抛梁要抛南,世世代代中状元……” 大人小孩欢笑着去接去捡掉下来的糖果馒头小钱币,上年纪的老人则不凑这个热闹,远远站着,跟随木工大叔的唱词间隙,喊着“喜呦!”作为附和,很像是对山歌。 “爷,我给您捡了烟。” “乖孙,咋正能干哩。” “我捡到了一毛钱,发大财!” “大白兔奶糖好吃,得捡这个。” 大人们则是感慨:“树叶舍得啊,馒头蒸得这么干净,是一点杂面都没加。” “树叶大方,一看将来就是大富大贵。” 抛梁结束,带了东西的亲戚留下吃饭,单纯凑热闹的自发离去,罗学云虽没开口赶人,但老规矩在这,上梁酒没有白喝的,多少带点肉啊米啊鸡蛋啊这些东西帮衬主人家。 不过罗学云搬家的时候还得摆酒,那时候愿意和他交际的乡邻就会准备礼金,携老扶幼过来光明正大地吃酒席。 而将来他们家里办事,罗学云再还这份情,一来二去,就构成乡土农村的人情交际。 美美一顿上梁酒喝完,亲友散去,工人们忙着收尾工作。 罗雨捏着红纸递给罗学云,上面写着各家带的东西。 罗学云看完吃了一惊,不是带的太少,而是太多。 整个上罗坡在他爷爷那辈一共七个堂兄弟,到老爹罗师河这辈有十九个族内兄弟,等到学字辈成家立业,基本把坡上好地方全部挤满,这是亲哥罗学风想往山下去的原因之一,实在是门户太多。 罗学云本没对这些亲戚送礼抱有多大的期望,知道他们普遍都很贫穷,处于三天饿两顿的状态。 可今天,这些个兄弟非但没有减小规格,稍微送点东西意思意思,反而极大手笔,和爹娘仍旧住在一起的,都不稀罕跟爹娘送同一份,偏偏要代表自己小家单独列上一栏。 大堂哥五佬就不说了,跟着罗学云卖菜没少赚钱,愣是割好漂亮一条大猪肉,裹着红纸送过来。 其他交集不深的,这个佬那个佬,这个兄弟那个兄弟,或是一筐鸡蛋,或是一包红糖,一袋大米,都是好几块钱的送礼标准。 罗学云瞧着名单和礼物,陷入沉思。 幺爷昨天的话原来不是逼宫,而是听到风声,给他提醒吗?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就是看他光着屁股长大的,突然这么热情,不用问肯定是有盘算的。 既然到这份上,他躲也躲不掉,干脆主动出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第39章 全坡人家听我号令 稍晚时候,罗学云乘着夜色敲开幺爷家的大门,顺手带些亲友白日送来的礼品。 老爷子虽和小儿一家住在一起,但是独门独户,平日吃喝相依,却另有一番清净,不得不感慨幺爷人间清醒,懂得保持距离有利于亲子关系的道理。 闲叙三两句后,罗学云说到主题。 “幺爷昨天专门寻我说的一番话,想必是知道些什么,我来见您也是想开诚布公地谈谈这事。” 幺爷道:“田集数个大队,当属黄岗最穷,靠近大山,地贫水少,黄岗数个小队,又得数上罗坡最穷,当年俺爷就是因为在山下失了田地,捱不下去才带着儿子上坡开荒。 忽忽一过,也有七八十年的光景,那时我都还没出生。” 谈及往事,幺爷的语气变得深邃悠然,既有追思的缅怀,也有无可奈何的怅惘。 “这几十年罗家没出个像样人物,都是土地里刨食勉强过活,能养活一大家子就算顶了不起,便是出了树叶这样敢为人先,种菜卖菜去城里谋出路的娃,能在黄岗盖第一间砖房,我都不敢说祖宗显灵,更不敢夸一句师河孩子教得好。 倘若你是個别样的人,像曹国良那样自己赚钱混得呼呼啦啦,完全不把兄弟姐妹放在眼里,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朽,绝不会说一句废话。 但你不是,你带着师塘、师信家里种菜,真金白银地带着他们挣钱,遇到坡上的孩娃,你舍得给他们买零嘴,教他们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大的照顾好小的。 既然你心里还装着这些亲人,我就只能恬着脸替他们传传话。” “幺爷抬举我了。”罗学云道,“不知叔伯他们怎么打算的?” “全坡人家都听你号令,伱要种几块地就几块,你说种什么就种什么,只要能比照师塘师信,让他们能给家里多挣些钱,养活孩子就是。” “幺爷是明事理的人,我就不藏着掖着,自古以来做买卖都是冒着风险的,没有说躺在家里,大水趟着钱来。 种菜的事交给叔伯们,菜种好我就掏钱,卖菜的事交给我来,风险我担着,价格什么的咱们自己商量好,今后不想干就散伙,提前说我绝不拦着。 只是丑话说在前面,有两样事,若是叔伯兄弟们做不到这事就休提,免得到时候钱赚了,情义没了。” 幺爷沉声道:“树叶你说就是,只要我活着,决不允许他们违背。” “这事不干幺爷关系,无需替他们赌咒。”罗学云笑道,“头一件事,就是不许他们在外面嚼舌根,说什么谁赚得多,谁赚得少;第二件事,答应种菜就好好种,我给种子,也看收成,不要搞一些糊弄人的把戏。” 幺爷见惯风雨,哪能不知道罗学云心中所想,当即一拍桌子道:“答应的全来立字据按手印,做不到的别来掺和,签字画押又反悔的,以后就别认我这个长辈叔爷,我不当他是我罗家子孙,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没过两天,幺爷就喊人请罗学云去他家里议事。 瞧着像是全小队的人家都派了代表,老爷子的小屋哪能容得下,全都挤在他儿子的院里,东站一个,西戳一个,一个赛一个神情肃穆,不知道还以为罗老爷子仙去了。 “学云到了!” 不知谁喊了一嘴,人群骚动起来,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少主动分出一条道路,给罗学云通行,并行注目礼。 怎么有一种欢迎列-宁同志的味道。 罗学云下意识地抬手打招呼,却发现场景更贴合了。 走进堂屋,只见幺爷脸色同样板正,对罗学云点点头,道:“来这的都是愿意的,你说两句吧。” 没有电灯的土坯屋,显得格外昏暗,罗学云干脆走到门外,站在走廊上,扫视一张又一张期盼的面容,无一不是饱含着情感,有些人他只知道小名,有些人只知道是几爷家的几佬。 他忽地想起记忆中的分地大会,那时候黄岗大队老少脸上的神情,该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吧。 罗学云声音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 “看到这么多叔伯婶娘,兄嫂弟妹眼巴巴地望着我,说实话,很有压力,身上好像突然多了一层担子。 幺爷说过,老罗家的人现在穷,但不是天生的穷种,人家有本事能过上好日子,咱们凭什么不行? 在农村怎么了,在山里怎么了,别人能顿顿有肉,穿花衣裳,住砖房,买自行车,我们黄岗罗家人也可以。 只要我们罗家人拧成一团,绝对可以过上好日子!” 言毕,堂下众人愣了半秒,旋即剧烈喝彩起来。 “学云你是咱罗家最有出息的,我们是请你帮忙,求你帮忙,绝不是赖着你,拖累你,全坡人家都听你的,指哪打哪,谁要敢玩心眼,我直接把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下去。” 罗师成是长子长孙,掌握着代代相传的族谱,确实有划掉名字的机会,对于祭祖传宗思想根深蒂固的罗家人来说,他的话非但没有吓到谁,反而激发更强大的热情。 “咱罗家在上罗坡憋屈几十年,活得辛辛苦苦,就等着出一个学云这样的人物,像当年的祖宗一样,带着罗家人下坡。 那些跟家里闹,去大队求,才在山下分到一些地,变成下罗围的人,将来我们的日子一定比他们好上百倍!” 此话语出惊人,却不是为拍罗学云的马屁,每户仅能分一家下山,举凡家里男丁多的,免不了吵闹一番,搞得很不愉快。 他看向说话的罗学祥,脸色涨红,想来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在这种场合爆发出来。 罗学祥的爹就在旁边,还有两个兄弟也在,可都没对这句话表示什么反对。 罗学云振臂一呼道:“长辈兄弟们相信我,我绝不辜负你们的信任,我向你们打包票,种菜赚的绝对比种粮食多,保证今年让大家过个肥年,明年都买大水牛。” 喝彩声雷动,堂屋端坐的幺爷不禁露出微笑,罗学云的话呼应了他让大家买牛的要求,也让他看到罗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他确信,这娃就是戏文里说的百年一出的人物,罗家人七八十年轮到的一遭。 罗学云摊开本子,每家每户轮番上来登记,确定田地亩数,还和爹娘住在一起的算作一户,分了家的独立计算,共有三十个户头,合计九十五亩旱地。 他们真是狠下心,豁出去跟罗学云后面干,除了小菜园,不留一分地种大豆棉花红薯等作物。 第40章 张家行请客 手拟的字据一签,罗学云就按照面积发放小白菜种子,用板车拉过来,大致称重。 这些都是聚灵液浸泡过的,随时可以下种。 罗学云计划让他们先种上两三茬小白菜,尝到甜头,确定听罗学云的安排没错,再根据实际情况,安排轮种辣椒和番茄。 至于他自己的四亩地,以后就不种植小白菜了,专心作辣椒和番茄的育苗,并种一些水果。 最终形成春夏种番茄,夏秋种辣椒,这俩长周期作物两端各种几茬小白菜,冬季休耕。 产量眼看要增加,销路也得提前准备,罗学云指导许全建筑队进行室内装修之余,也和辛贵一起走访各个集市,考察一些菜贩。 现在统购统销的余波还在,蔬菜市场大头还在国营蔬菜公司和供销社,自由市场大多是自己种菜的菜农兼职,罗学云想找的就是后世那种专业卖菜的,而且只卖不种的二道贩子。 实在找不到,再考虑踅摸辛贵这样在市场长期摆摊的小贩。 “明天中午,张主任想请学云老弟一起吃顿午饭,见位客人。” 送菜时,肉联厂的丁继业传达后勤主任张家行想请客的消息,罗学云颇感到意外。 与肉联厂合作的这些日子,张家行一直都是不远不近的状态,送他烟酒,照收不误,却也回以猪肉。 突然说请罗学云吃饭,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翌日中午,玉兰饭店门口,罗学云刚抬手腕打算看看时间,一辆边三轮摩托车轰隆地停在门口,张家行穿着朴素,从边三轮上下来。 “学云久等了。” 张家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跟罗学云打招呼。 “我也是刚到。” 罗学云不想显得自己太过谄媚,说些等多久都是应该的话,他提前到只是因为自己有时间观念。 两人进了张家行提前订好的单间,围着圆桌坐定点菜,其中就有以罗学云种植小白菜为噱头的“青云白玉”。 张家行还点名很多菜都要以青云小白菜为佐。 罗学云腹诽,厂里天天吃还不腻么,到饭店还点这些? “经营青云菜的老板就在这里,可不要以次充好糊弄行家。”张家行道,“提前开始准备,等客人一到就上菜。” 服务员不慌不忙道:“原来这位就是罗老板,既然正主在这,我可得让厨房的大师傅们好好表现,别惹了笑话。” 服务员离去,张家行问道:“学云可认识玉兰饭店的老板?” 罗学云道:“不认识,只认识负责采购的钱凯。” “钱凯是王老板的小舅子,脑筋很活,看来是被委以重任。” 两三句闲谈聊完,就没什么话可讲,非要谈论烟啊酒啊,小白菜啊,也都是隔靴骚扰。 罗学云干脆扭转话题,直白问道:“不知张主任邀请我来,是要见何方神圣?稍微透个底,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慢待了客人。” “蔬菜公司总经理赵庆同。”张家行没有藏着掖着,“他点名要见你。” 蔬菜公司,难道也是想买小白菜的? 除了这個理由,罗学云想不到能有什么别的交际。 没过多久,赵庆同总经理赶到包间,显然是和张家行早有联络,敲门后直接进来。 此人身量修长,脸庞方正,颇有一种正义豪气的风范,他进门后,张家行装模作样地介绍。 “罗学云,青云小白菜的老板。” 没等张家行介绍自己,赵庆同主动伸手向前:“蔬菜公司赵庆同。” 这是在表示善意么? 罗学云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不应该摆好架子,等双方做完介绍,然后你好我好的说一些久仰大名,初次见面之类的。 “赵总你好。” 罗学云伸手迎上去,两人握了个扎实。 赵庆同表面带着笑容,手上却暗暗使劲,充满茧子的宽大右手,似乎化作铁饼,想要将罗学云碾碎。 刚还觉得你不拘小节,现在就整这套,什么意思,搞偷袭玩不起? 罗学云灌注真气于右掌,稳稳抵住赵庆同的攻势,等他气力衰竭无法进攻时,猛地发力,以风卷残云之势倒飞回,转瞬间这位总经理的脸便涨得通红,可却死活抽不回自己的手。 他不开口示弱,罗学云就不松手。 一旁的张家行看完整场,才笑眯眯地起身,将手搭在两人手臂,道:“看来两人是一见如故,都难舍难分了。” 借着台阶,罗学云放手。 赵庆同连忙将右手背在身后,努力平心静气:“果然英雄出少年,罗老板一看就是能做大事的。” “在赵总面前不敢称老板,叫我名字就是。”罗学云笑道,“能做大事,比不上赵总已经在做大事。” 握手之后,赵庆同来势汹汹的气焰被削减大半,尝了几道小白菜为主的菜肴,表明来意。 “学云的小白菜独具一格,大家吃了都竖大拇指,夸奖声听得我耳朵都出茧子,这样的好东西不让我们过过瘾,属实有些说不过去,每周给蔬菜公司送一万斤青云小白菜,怎么样,有难度吗?” 罗学云道:“能给蔬菜公司供货,罗某高兴还来不及,只是突然增加这么一大笔数量,有些措手不及,得做准备。” 赵庆同道:“价格随行就市,结款你不必担心,总之是只有一个要求,地里能产一斤青云菜,有八两得先供蔬菜公司,从下周开始供货,数量不够,像玉兰饭店这种就可以停供。” 说着,赵庆同从包里取出一张纸条,道:“这是储运科的谢强,后续事情他会联系你。” 不等罗学云做什么反应,赵庆同撂下纸条就走了,看得罗学云目瞪口呆,实在摸不着头脑。 张家行却哈哈笑了起来,将纸条递给罗学云,郑重道:“伱赚大发了!” 罗学云道:“如此霸道跟强买强卖一样,我还赚到了?” 张家行道:“要不是见面握手,你给足他下马威,赵庆同根本不会跟你谈采买的事,反而会勒令你交出青云菜种子、种植技术。 说起来,你年纪轻轻还挺厉害的,赵庆同是转业军人,做事雷厉风行,有把子战斗功夫在身上,你不仅不怕他,反而还敢和他对着干。 当时他那个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愣是不敢开口认怂,要不是我出来说和,怕是他眼泪都要挤出来,一想起这个画面,我就忍不住想笑,活该赵霸道吃吃苦头……” 罗学云道:“难道他以为凭借什么个总经理的名头,就能逼迫别人做这做那吗?太不讲道理。” “就是要你这种派头,才能让他这种人不那么风风火火,好像谁都是他的兵,得指哪打哪。”张家行收敛笑容道,“不过他这人虽然霸蛮,但还是讲原则的,既然开口和你谈合作,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有什么好处?”罗学云忍不住问道。 第41章 太认识了 “你小子是一点觉悟都没有。” 可能是罗学云力挫赵庆同的势头,让张家行很赞赏,话都变多了些。 “统一领导,协调农商,规划产销,保障供应,抑平物价,这是国营蔬菜公司对菜市的职能,某种程度上讲,赵庆同负有管理你的权力。” 张家行算是把罗学云当朋友,敞开来说些实打实的道理。 “随着包干到户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农副产品……,就说蔬菜吧,蔬菜的统购统销已经无法适应复杂的市场情况,将来一定是要变化的,卸掉责任的蔬菜公司一部分会继续做蔬菜的购销工作,另一部分可能直接变成市场的管理者。 城里现在冒出很多自由市场,不仅是卖菜,卖其他东西的也有,搞得很红火,真以为是好事? 卖菜涉及百姓的菜篮子,一日三餐少不了,政府鼓励你们进城,协助解决这段时期农副产品匮乏的问题,可你扪心自问,这样的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不会,将来一定会建立统一市场,规范化管理。” 罗学云嘴上附和着,心里想的却是,利用储物空间做大批量中间商的活计得抓紧时间干,然后趁早收手,否则市场被管理起来后,就没得空子钻。 张家行赞许地点头道:“赵庆同这个人很有意思,虽然他做事风格很硬,不太喜欢给别人留余地,可却是个讲道理的人。 你也应该能想明白,小白菜大白菜哪里都是,他作为总经理管的是全城市场,能和你抢这点零碎?而是他负有的保供职能,不仅仅是对着普通市民而言。”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掰开揉碎,罗学云自然听明白。 正是因为青云小白菜名声太大,普通人喜欢吃,有的人也喜欢,对于赵庆同来讲,本县出现的农副产品他都有置喙的余地,所以他本没打算跟罗学云客气。 也就是张家行说的,会直接要来青云菜种子、种植技术等。 然而握手试探中,这个对自己实力颇有自信的赵总直接败北,还是惨败,导致他强势压服的初始目的破产,可能是觉得罗学云不会轻易屈服,可能是他自己的骄傲不允许输了还要耍无赖,反正最后改变主意,转为采购。 瞧着张家行说得乐呵,罗学云便不想扫他兴,和上级打好关系就算是好处,确实是很朴素很真实的想法。 张家行看罗学云似乎不以为意,也懒得解释,干脆告辞离去。 他前脚走,蔬菜公司储运科的谢强就来到玉兰饭店,罗学云于是再回头,又点一桌。 所谓兵熊熊一個,将熊熊一窝,有赵庆同这样的上级在,谢强办事的风格可想而知,毫不拖泥带水,很快谈妥每周送菜的时间地点付款等问题。 送别谢强,罗学云松了口气,以为可以打道回府,没想到又有人来。 玉兰饭店负责食材采购的钱凯,所谓老板的小舅子。 “没想到蔬菜公司的赵总经理,居然来我们饭店招待贵客,属实是钱某招待不周,该罚一杯。” 钱凯身材胖乎乎的,笑起来很有喜感。 罗学云和他倒是有些点头交情,不想跟他废话。 “媚眼抛错人啦,正主已经走了。” 钱凯哈哈笑道:“罗老弟说笑,伱也是正主,我听说了,今天来玉兰饭店,正是冲着青云白菜来的,这顿饭我请,还望罗老弟以后招呼贵客,提前跟钱某招呼一声。” “请客这事向来要遵循客人的意愿,我如何有本事跟你打包票,钱老板还是别对我费工夫,饭钱不少你的。” 罗学云要走,钱凯硬是跟在后面送,跟着拉扯非不收钱。 “罗老弟千万别客气,咱们可是合作伙伴,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看在你叔的份上,给点薄面。” “什么我叔?”罗学云皱眉道。 钱凯啊了一声:“黄岗曹国良啊,他自己说和你一个大队,是你沾亲带故的叔叔,莫非你不认识他?” “太认识了。”罗学云忍不住笑道,“你们还有交情?” “玉兰路几家饭店都买他种的菜。” “为什么?” “熟人介绍。” “有点意思。”罗学云笑道,“秋里,我家也有辣椒上市,钱老板有没有兴趣采买呢。” 钱凯又啊了一声,回过味来,笑道:“罗老弟种菜有一手,想来辣椒亦是不同凡响,上市的时候可记得通知我,我一定带着街坊大力支持。” 好处变现得这么快吗? 只是和赵庆同吃过一顿饭,就得到钱凯的热情招呼,要知道之前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谈不上交情。 他开始琢磨张家行说的话。 回到家里,二姐罗雨谈及村里今天闹的新闻,风波不小,巧了,也跟曹国良有关。 “曹国良鼓动大队卖掉拖拉机,上窜下跳好不热闹,村里闹得沸沸扬扬。” “大家都什么反应。” “队部的人好像很愿意,村里人不太关心,只当个乐子看。” 罗学云先去找了黄玉林,跟他打听内情,既然曹国良兴风作浪是为拖拉机,想必拖拉机手知道不少东西。 “老家伙可抠,经常要去城里拉货回来,来麻烦我们,可因为给大队的租金很贵,便对拖拉机手非常小气,不给烟抽,不给酒喝,没谁愿意跟这老登搭伙” “就算曹国良能买到拖拉机,拖拉机手不帮他开,他买来做什么?” 黄玉林解释不了这个问题,只说大伙都很同意卖掉拖拉机。 “他们也想买拖拉机,拉人拉货赚钱。” “谁?” “拖拉机手。” 罗学云哦一声,问道:“你想不想?” 黄玉林嗫嚅半天,点了点头。 “大队拍卖拖拉机的话,你钱够吗?” “不够。” “我借你。” “你说真的?”黄玉林的声音有些颤抖。 “上午拖拉机和你都听我安排送菜进城,油费我出,人工给个最低价,下午你自己拉货拉人赚钱我都不管,还完为止,如何?” “好。”黄玉林果断答应。 罗学云道:“补充一点,不做曹国良的生意。” 黄玉林激动地心情尚未平复,只能猛猛点头。 稍晚时候,老叔罗师塘作为原生产小队的队长,现在的上罗坡小组组长,类似这么个职务,从村里开完会回来。 罗学云已经在等他。 “这么说,村里是铁了心要卖掉拖拉机。” 罗师塘叹了口气道:“都嫌这玩意烧油费钱,是个拖累,能卖钱见到实惠,没谁不愿意的,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未必是坏事。”罗学云笑道。 “这话怎么说起。” 罗学云没有直接回答,转头望向罗学杨:“大哥,想学开拖拉机吗?” 第42章 教他鸡飞蛋打 “不挣工分,大伙都没得积极性,一把子劲都使在自个家的田地里头,到油坊窑厂砖厂尽是磨洋工,咋会不搞垮?” 队部所在的油坊街道,曹国良张牙舞爪,挥斥方遒,沿街围观的老老少少,有的拄着铁锹,有的拎着扁担,看着他卖力表演,不时传出哄笑声。 “都别笑,俺老曹说的还不在理?拖拉机放在大队,根本就不下田,愣是新的放成旧的,好的放成坏的,还不如卖出去,包出去,让社员给盘活,大队得了钱,还能给五保户多发点米面粮油。” 有人藏在人群里,夹着嗓子附和。 “公社其他的大队都是这样干的,咱们得向人家看齐,拖拉机砖厂都是好好的宝贝,不能白白放丢,看着它们垮。” 罗学云本是来队部探听消息的,见到这处热闹,暂时阻住脚步,曹国良固然如小丑般惺惺作态,却是打着自己的算盘,附和的人图什么? 纯看热闹,还是别有所图。 他不免想到,先前砖厂厂长张庆想利用他营造声势的事,莫非和此人有关系。 罗学云没有犹豫,三转五转直奔张庆的家。 “学云来了,真是稀客啊。” “婶,庆叔在家不?” “在屋里呢,你自个进去。” 走进院子,就能看到张庆坐在堂屋,举着小酒盅自斟自饮,桌上一碟花生一碟黄瓜,后面长供桌上收音机正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罗学云听不懂唱词,却能瞧出张庆意态甚暇,享受得很。 “庆叔有啥喜事,这么美呢。” 张庆眼皮一抬:“是学云啊,你可是大忙人,有空来我这做什么?” 罗学云笑道:“庆叔不请我喝点?” “请不了,我就这点浊酒,可舍不得给别人。” “再贵无非是茅台五粮液,今个叔请我喝了,明個我再请回叔,礼尚往来。” 张庆放下酒盅,眯着眼睛道:“学云有话直说,叔还没醉哩。” 罗学云呵呵一声:“曹国良忽然鼓捣大队卖拖拉机,还提到砖厂,这事怕是跟庆叔脱不了关系吧,否则他不会租的好好的起这种心思。” “呦,你这话可冤枉我了,国良这家伙谁不知道是出名的脑袋精,轮得到我多嘴多舌,听说他城里的关系出了问题,货物下不了乡,可能他觉得日子长了,总是租用拖拉机不是个事,才打这个主意。” “我是开诚布公来找庆叔谈的,叔不用跟我打马虎眼。”罗学云叹气道,“我就直说了,大队六台拖拉机,我一台都不想让曹国良买到,教他的算计鸡飞蛋打,来这就是想问问庆叔的砖厂想要几台,咱们别起了冲突。” “学云好大的口气,不愧是黄岗有名的好后生,等你新家建好,说媒的怕是要把你家门槛踏破。” 张庆起身关掉收音机,屋子瞬间平静。 “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辈,比你多吃二十来年的饭,学云这么不客气,多少有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有么,我这不是有商有量,倒是庆叔一直扯东扯西,好不爽快。” “拖拉机竞买价高者得,伱要是有钱,全买去我也绝不废话,没道理上门跟我耍威风。” 罗学云好整以暇道:“这段时间种菜真是累得腰酸背痛,挑水施肥刨沟,挣一分钱都得自己流血流汗,哪比得上砖厂,脏活累活都是工人干,厂长和别人吃吃饭拉拉生意,喊两句口号来得轻松。” 张庆闷哼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砖厂,我要拖拉机,大家各取所需,互利互惠不好吗,难道庆叔眼里,我竟是没有曹国良瞧着顺眼。” 张庆停顿良久,忽地哈哈大笑。 “还是戏文里说的靠谱,自古都是英雄出少年,跟你比,庆叔都显的腐朽陈旧了,你猜得没错,曹国良是我鼓动的。” 罗学云道:“可是给什么什么承诺?” “什么都没给,我只是让张平教他大儿子学会开拖拉机。”张庆得意道。 罗学云竖起大拇指:“黄岗这片不服别人可以,不服庆叔那可真是有眼无珠,这一手四两拨千斤,高明。” 张庆道:“哼,我可算是看透你小子,给你好处就恭恭敬敬喊叔叫婶,不顺着你来,说翻脸就翻脸,怕是黄岗以后没谁制得住你。” 罗学云奇道:“我又不是什么四害,非要制住我做什么?大家一起赚钱奔小康才是硬道理。” “牙尖嘴利,以前真是被你那副老实恭谨的样子骗惨了,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戏里说的韬光养晦,潜龙蛰伏。”张庆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砖厂承包你别张嘴,拖拉机我要三台。” “庆叔开口,我绝不抢,但有一头,可不许拖拉机买了,让给曹国良。” “哈哈,我巴不得六台都买回来,哪有多的给别人。” 罗学云深深望了张庆一眼,道:“明天就庆叔叫一台,我叫一台,联手把拖拉机都买下来。” 离开张庆家,罗学云还是去了大队部,跟曹国宏了解拖拉机竞买和砖厂承包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无可更改,明天村人就会云集队部,各显神通。 “整个流程如何安排,是先卖拖拉机还是谈砖厂承包的事?” 曹国宏道:“先谈承包,确定谁能承包砖厂后,可以代表砖厂竞买拖拉机。” 罗学云摇头道:“不妥,那不等于让人空手套白狼,应当先竞买拖拉机,想要承包砖厂,起码得先买台拖拉机证明自己的实力和魄力。” 曹国宏眼睛亮了,旋即有些担忧:“咱们队有家底的不多,先卖拖拉机会不会导致价格抬不起来,如果没有砖厂吃掉一半,拖拉机拍出白菜价才可惜。” 罗学云翻了翻白眼道:“宏叔啊,你既然有这个担心,为什么风风火火就答应清理资产的事,不仔细考虑,现在怕弄砸了?” 曹国宏无奈叹气道:“人心所向,难道你以为大队是我的一言堂?” 罗学云道:“设置个你们能接受的底价,低于这个就别谈,只要不太过分……” 他说着伸出手指握成拳头。 “我替叔兜底!” 曹国宏上下打量罗学云,良久重重点头:“行,叔就听你一回。” 第43章 竞买 晨光熹微,天气凉爽,曹国宏让拖拉机手把六台拖拉机一溜开到空地上,个个都擦拭干净,绑上一二三四五六的红条,搞得像模像样。 曹国良家里,大儿子曹正钱也在擦拭着二八大杠,一会儿,他将骑着这台自行车带着父亲闪亮登场,赢得全村人瞩目。 当然,如果村里人都来看热闹的话。 “差不多就行了,再擦漆都要掉了。” 曹国良吞云吐雾,甚是舒坦。 “等拖拉机买回来,除开去城里送菜接货,你自个也跑勤快点,多挣些老婆本,赶紧说媳妇,光棍一条在村里乱晃,丢我的脸。” 曹正钱听到这话顿时不爽,抹布一扔就想发作,但又担心触怒父亲,搞的拖拉机卡着自己,得不偿失,只能暂忍这口气。 这俩父子大摇大摆来到队部时,门口空地已经挤满人,见到曹国良拎着板凳下车,前排群众主动让出位置。 “老曹,咱们可都是来瞧你摆阔的,关键时候可别拉裤子。” 曹国良不屑道:“我拉裤子?哼,你告诉我咱们村谁有家底,能真金白银掏几百块买拖拉机,瞧好吧你!” “好着哩,咱们都好好看看,曹老板怎么逞威风。” 罗学云已经坐在人群中,张庆亦在不远,周围有黄玉林、罗学杨、张平等一堆人,個个脸色通红,东挪西借掏出一大笔钱购买拖拉机这么个大件回家,真是兴奋担忧百感交集。 上罗坡知道罗学云要买拖拉机的不多,但也都来看热闹,毕竟这年头的村里真没啥新鲜玩意解闷,难得有这样场面。 “咳咳,大伙安静一下。”支书曹国宏清清嗓子,“时间差不多,咱们就抓紧工夫,大伙也急着回去干活。”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面对乌泱泱的村民,声音洪亮。 “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为了大队剩余机械农具包括拖拉机竞买,以及砖厂窑厂承包的事,按规矩价高者得,首先进行拖拉机的竞买,老李,你介绍下情况。” 会计李全兴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他拿着稿纸,念道:“一到四号拖拉机,均为工农十二型手扶拖拉机,带配套旋耕机、双铧犁和自制车斗,购于七四年价格为两千七百八十五元每台。 五六号拖拉机均为东方红二八型轮式拖拉机,同样带机耕犁和车斗,是七六年公社分发下来的二手机械,刨去补贴实收六千二百元每台。” 曹国宏道:“这六台拖拉机可是咱们大队的功臣,跋山涉水,上地下田,情况怎么样大伙心里都有底,我就不再废话,直接开始喊价。 有一点,父老乡亲都在下面看着,可别充二愣子张嘴乱叫,今个竞买完,就得给现钱,没得拖欠,你要是敢在大伙面前作丑,可别怪队里让伱下不来台。” 曹国良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道:“老五,你可别磨叽了,多少人是来看热闹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兜里没钱谁敢乱叫,不怕挨揍。” “是啊支书,俺们就是来看谁有钱,舍得掏钱,不会生事的,快开始吧。”有吃瓜群众搭腔。 曹国宏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三堂哥,心想那么好的大伯,怎么养出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真给老曹家丢脸。 “第一台,底价三百元,开始竞买!” 骚动霎时间停止,像是风拂过麦浪般,陡然掐住每一个人的喉咙,他们左顾右盼,等待叫价之人。 几秒钟过去,无人开口。 曹正钱发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看向亲爹,压低声音:“大,喊价呀!” 曹国良意态从容,双手环抱搭在胸前:“急什么,都是一样价格,为什么不买好的,这台拖拉机我坐过,问题多得很,到时候怕你降不住。” 台上的曹国宏眼看冷场,有些沉不住气,频频把眼光扫向罗学云,后者瞧了瞧张庆,见他确实没有拿下的意思,于是推了推黄玉林。 “我出三百!” 黄玉林像是触电般,腾地举起双手。 场下顿时议论纷纷。 “玉林这小子要拔头筹么,脑筋倒是挺活,三百块买下来,拉人拉货要不了两年就能把本钱挣回来。” “老黄家还是有点家底的,亲戚稍微借一借就够钱数。” 曹国宏暗地松口气,道:“黄玉林出三百元,还有竞买的吗?我数三个数,没人喊价就归黄玉林了,三、二、一,成交!” 黄玉林跳起来:“拖拉机归我了?” “等一会儿交完钱,你就能开回去。”曹国宏也蛮高兴的,虽说是底价成交,但毕竟是开门红,要是无人喊价,闹得轰轰响的队部可就尴尬了。 “第二台,底价三百,开始竞买!” “我出三百。” 未等罗学云几人出手,原来的拖拉机手李和斜刺里杀出,同样一语惊人,再看别的拖拉机手脸上,俱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拖拉机手买拖拉机理所应当,其他人买了也不会使,到时候还请人去开,就很可笑。”有人议论道。 “不会开,还不会学么,只要不去城里,就算考不到证又怎样,老曹家也没拖拉机手,曹国良不一样来买拖拉机?”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能一样?有本事你也喊价,买回家任你怎么折腾。” 听到乡亲们议论,曹国良内心别提多高兴了,等一会儿拖拉机到手,让儿子亮出拖拉机证,那不威风的要命!谁不夸一句,老曹,你可真牛逼。 曹正钱却很着急,来回拉扯曹国良的衣袖,惹得后者大怒:“多大人,能不能沉住气,没看越后面的拖拉机越好么!” 罗学云稳坐中军,看张庆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便让大堂哥喊价。 “三百一十!” 场面轰动不亚于黄玉林首个喊价,上罗坡的叔叔婶婶更是惊诧万分,直接叫出声:“杨儿,你会开拖拉机么,就喊!” 罗学杨深吸一口气:“我不会,三弟可以教我。” 众人恍然大悟,坡上还有一人早早就有拖拉机驾驶证呢。 “树叶,你自己不买吗?” 罗学云微笑不语。 堂哥出价后,李和跟了几轮,最后到四百停止,被罗学杨拿下,这时大伙瞧着黄玉林的眼神变了,纷纷说他捡了便宜。 “第三台,底价四百元,开始竞买!” 曹国宏此语一出,场下很多人都坐不住了,他们跟曹国良一样的盘算,以为一个型号就是同样底价,都想做渔翁捡便宜,没想到突然来这么一手,直接奔着上轮成交价来的。 反观队部的那些主任个个笑逐颜开,对这神之一手带来的效果很满意。 曹正钱急得发慌,曹国良也有点坐不住,顺手打了焦躁的儿子一巴掌:“四百也不亏,急什么。” 但是,第三台拖拉机,张平叫价了。 张庆还在一旁搭腔,说什么老侄你尽管叫,不够的钱叔给你垫上,摆明不怕抬价。 有他压阵,让很多借钱才能喊价的拖拉机手直打退堂鼓,只有李和不甘心地跟了几次,把钱抬到四百五十,瞧张平还是气定神闲,根本不怕的样子,只能熄火。 曹国良犹豫再三,还是不想得罪张庆,暗下决心最后一台一定要拿下! 第44章 从今天起,记住我罗学云有仇必报 果不其然,最后一台小型拖拉机的底价,也是上台成交价开启的,四百五十。 这个价格已经接近很多人的底线,作为一辆在丘陵起伏不定的险恶地形中,服役超过八年的拖拉机,便是质量再好,也该有个头。 要是花这么多钱弄回去,先不说得多长时间才能赚回本钱,要是不小心出点故障,岂不是要命,那时候损失可只有个人承担。 曹国良心里盘算得清楚,东方红二八拖拉机属于中型拖拉机,大活干不了,小活很浪费,在包干到户以后,不适用個人家庭的耕种。 以老五和那帮子人的门道,恐怕底价不会低,到头来只有砖厂窑厂能吃下,纯用作运输。 所以最后一台小型拖拉机他必须拿下,否则这几天的苦功全白费。 “四百五!” 他猛地抬手喊价。 曹国宏道:“国良出四百五,还有喊价的么?” 场下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集中到那几位拖拉机手脸上,除了确定各得一台的黄玉林和张平外,其他拖拉机手都是满脸颓丧。 刚刚包干到户不到一年,对于主要依靠农产品和农副产品挣取利润的农民家庭来说,四百多块是个难捱的高价,要跟亲戚相借很多。 腰包不鼓,腰杆就不硬,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 “五百。” 一声淡淡叫价,惊动人潮汹涌。 “是罗学云,他终于喊价了!” “我就说杨儿不会开拖拉机都敢买,树叶货真价实有证的人,怎会错过。” “一口气加了五十,看来罗学云势在必得!” 曹国良脸色腾地变成猪肝色,被各种盘算冲昏头脑的他,竟然没想到罗学云会横插一杠子,他迅速挤出笑容。 “树叶儿啊,你要天天送菜去城里,买后面的东方红不好么,动力大,跑得快,跟叔抢个什么劲。” 罗学云淡淡道:“我想买哪台,还需要经你批准?” 火药味一下子扑腾上来,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差点当庭喝彩,相比之前不咸不淡的叫价,这夹枪带棒的嘲讽才更有看点。 于是马上有人拱火。 “国良,这就拉裤子了?想买就喊价呀,大伙都等着呢。” “对啊,您老忙活这么些天,可别雷声大雨点小,擎给我们作笑话。” 曹国良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叫道:“五百五!” “六百。” “罗学云,你诚心跟我过不去?!”曹国良气得站起来,尖叫出声。 罗学云凝视着自己拳头,握紧又松开,好整以暇道:“货物竞买,价高者得,莫非这台拖拉机写了你的名字,教别人不能插手?” 坐在他身旁的黄玉林、罗学杨眼睛瞪得老大,后者更是激动自己掐自己,太有派头,太有排场,越是看曹国良难看的脸色,对比堂弟的淡然宁静的风范,就越觉得对比强烈,叫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曹正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已经瞧出自家老爹外强中干,没得继续的劲头,枉自己高兴这么些天,还辛辛苦苦跟张平学开拖拉机,真是晦气。 他二话不说,起身一脚踢飞自己带的小板凳,推着自行车快走两步,愤愤地上车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曹国良直觉得五雷轰顶,咬着牙喊出六百五的价格,被罗学云一口七百麻利地斩于马下。 他已经看出罗学云铁了心寻自己的麻烦,可是盘算太多又让他瞻前顾后,价格被喊到七百已经不值,要是自己加价罗学云不跟,就平白多了损失。 眼看曹国宏要把拖拉机定给罗学云,他干脆哭天抹泪,撒泼打滚起来。 “老罗家的小子有人养没人教,仗着自己有两个钱,不尊重长辈,欺负我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没天理啊,没公德啊,我不活了。” 曹国良忽然整这么一出,令不少人出乎意料,就连曹国宏、张庆这种老资历,见惯他这样的人如何混账,也没想到他能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完全不要脸皮。 已经到了一种物我两忘,钻进钱眼的无敌境界! 大哥没来凑热闹,自己作为罗学云的亲叔叔,绝不能看着自家侄子被人这样骂,罗师塘心念飞转,猛地站起身子,孩臂长的旱烟杆挥舞得力,如同小鸡啄米般向着曹国良连打不停。 “老家伙都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狗,在这里说三道四,嘴上喷粪,还敢说俺老罗家的孩娃,不望望你自己什么德行,俺曹伯多好的人养出伱这个混账儿子,把门楣都丢尽了!” 罗师塘整天满坡跑上跑下的人,虽然干瘦却有力的很,烟锅头敲得曹国良叮当响。 围观人群愣了还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拉扯两位长辈分开。 “够了,都一把年纪在这闹什么,真不怕丑,吉祥吉瑞把你三佬送回家!” 曹国宏冷着脸,站在高台上呵斥。 “都别碰我,别碰我。”曹国良发疯似地张牙舞爪,“我活大半辈子,谁见到不恭恭敬敬打招呼,今个还能让罗家叔侄给欺负了,老曹家还有没有人,管不管我这个叔佬。” 姓曹的亲戚们直接无语,曹正祥更是不给他面子:“三佬,你亲儿子都回家了,还要俺们这些旁侄给你撑腰?今天这事你不占理,别在这胡搅蛮缠了。” 曹国良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我胡搅蛮缠,分明是罗学云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有两个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尊重长辈……” 啪啪啪! 罗学云掌声响亮,顿时将场上目光吸引过来。 “曹国良这人向来是不肯就着台阶下的,看到别人赚钱,比自己亏钱还难受,既然不要这个面子,咱们也别给他留了。” 曹国宏站在台上,几次想要张口,都忍住了。 罗学云走到工农十二拖拉机旁边,摸着已经泛旧的盖子,笑道:“新的十二型拖拉机,在县城要三千三百二十八块,想买还得拉关系找人,为什么呢,因为包干到户以后,中大型拖拉机不吃香了,每家每户都抢着要小型拖拉机,照顾自己的几亩田。” 大伙被这番话吸引住了,有人忙问:“这跟咱们大队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 罗学云道:“三千多块呀,哪怕是整天在咱们黄岗摆阔的曹老板都没得这么多家底,可是他作生意要拖拉机运输,怎么办呢? 他一合计,买二手的呗。 可这年头哪里能买得到二手拖拉机,还不都是从大队分家弄来的,弄回家的哪个不当做宝贝,肯卖给他? 咱曹老板精明啊,别人家买不到,干脆鼓动大队把拖拉机分了呗,这么多台凭他的腰包,还能搞不到一辆,于是他上窜下跳,把咱们大队的拖拉机贬得一文不值,好像放在大队就是废铜烂铁,愣生生逼着大队开了这场竞买大会。” 曹国良额头渗出冷汗,偏被曹正祥兄弟俩死死把住,动弹不得,只能狂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呵,这几天谁在村里跳得最欢,大伙心知肚明。”罗学云淡淡道,“还记得当初你在大队说了什么嘛。” “说了什么?” “你说,公家的东西是大伙的,不能看着私人占便宜,现在,我把这句话原样送还给你,曹老板,不要总是想着占大伙的便宜!” 台下静坐看戏的张庆似乎被电了一遭,不免回忆起那日在大队,曹国良指着张平骂罗学云的场景,暗暗心惊,这小子果然是个记仇的,不声不吭干大事。 第45章 车队成立,企业雏形 话说到这份上,曹国良鬼祟的谋划大白天下。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乡亲,以为曹国良见多识广,多少有点为大队考虑的心思,到这地步,也彻底对他失望。 便是老曹家的亲朋,都忍不住唾骂。 “怪不得国良赚得多,敢情都是昧良心钱,尽把主意打到自己人身上,羞先人。” “以后大伙都去代销店买东西,别去他家的小卖部,看他没钱,还能不能人五人六。” 众口铄金。 在群众的声讨中,本就心怀鬼胎的曹国良便是有八张嘴都辩驳不过来,撒泼装疯博不来同情,怒气怨愤合攻内心,只得脸色灰白,拉着两个侄子的衣袖灰溜溜逃开。 哄笑声中,吃瓜乡亲畅快不已,曹国良的做派,本就是有人吹嘘,有人痛恨,此时见他楼塌了,谁会同情。 等众人回过神来,瞧罗学云的眼光,就大大不一样。 自古以来,新人成名都是踩在前辈肩上最快,所谓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借着前黄岗最出名的老板,吹嘘自己很有家底的曹国良为踏板,村里老老少少没人敢轻视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小伙。 他能一叫七百块不眨眼睛,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怼着曹国良毫不松口,说明罗学云根本不怕他们任何人。 想来就算是曹国良的儿子在,想跟罗学云干架,他都会抄起板凳砸上去吧,这一点罗师塘已经证明,曹国良只是说些脏话,他都敢拿着烟锅乱敲。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 上了年纪,须发皆白的黄老爷子忍不住感慨:“想当年老罗家在黄岗混不下去,携老扶幼上山求活,俺爷还笑他们是去给咱老黄家看坟去了,谁能想到现在老黄家一个成器的都没有,老罗家却要抖擞起来。” “玉林不也买了拖拉机,将来如何,还是要看孩娃们自己混,三叔爷何必生气。” “哼,不长心眼的蠢头,没看到玉林跟罗家兄弟坐在一起,明摆着跟他们兄弟搅合,还以为给你争脸呢。” 黄老爷子说完,拄着拐杖就走了,留在原地的亲属们不知说什么好,却不得不赞同老爷子的话,从今往后,谁在黄岗,都要把罗学云当個人物对待。 闹了曹国良这么一出,竞买大会颇有点戛然而止的味道,后面两台中型拖拉机根本没人跟张庆争,被他以每台两千元拿下,但不实付钱,转作砖厂的固定资产。 罗学云维持了桌下之盟,没有跟张庆抢,是以村里同意这个方案。 就结局来说,曹国良忙忙碌碌闹了一场,只是给罗学云和张庆做嫁衣,还搞得自己声名大损,其原因在于这人太过小气,什么东西都想算计。 若非嫉妒罗学云卖菜红火,不去大队给他上眼药,曹国良现在还可以借着城里供销社车队,轻松地送菜接货,不至于后面这么多损人不利己的事。 当罗学云和黄玉林开着拖拉机,回到上罗坡时,没来瞧热闹的人,全部都被震动。 尤其是罗老爹,听完罗学祥等人绘声绘色的讲述,拄着铁锹,望着地面不发一语,幺弟气得直拍大腿。 “不该睡懒觉的,二哥逞威风的场面我没瞧见,还没能帮老叔打曹国良,我恨啊。” 幺弟捶胸顿足,只得问东问西,从别人口中想象画面。 罗学云将拖拉机停在老叔家门口,招呼同辈的几个兄弟过来。 “这几天我都会在打谷场教大哥开拖拉机,你们想学的都能过来一起,到时候谁先考到驾照,就能开拖拉机运菜,按照出工次数,每月都有工资。” 围着拖拉机的小伙子们,一个赛一个兴高采烈,拍着胸脯表忠心。 “能免费学拖拉机,我们就很满足了,帮着运菜也是应该的,哪能要钱?” 罗学云笑道:“没这个道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况且早就说好的,大伙负责种菜,运菜卖菜都是我的责任,岂能让你们白干活。” 上罗坡二十来岁的小伙可不少,脑筋活的,想法多的不在少数,罗学云统计完报名人数,足足有二十多个,吓他一大跳。 “兄弟们报名的热情很高,不过咱们现在就两台拖拉机,一下上不了那么多人,大家看自己的情况,现在活忙的可以先等等,分波来学。” 快到中午,罗雨送菜回来,知道罗学云买两台拖拉机回来的事,连忙竖起大拇指。 “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总租别人的不是办法,天天早上翘首以盼,生怕他们不来或者迟到。” “还是二姐有魄力,不像咱爹他们,买个拖拉机回来跟多大事一样,吓得不行。” 罗学云笑道:“等大哥他们有两个考出驾照,带上黄玉林,咱们就不需要租了,不过我也得给二姐加加担子。” “你说。” “找村里能做木工活的,给车斗加个架子,多装些货;改明我给你买个手表,你坐车的时候测算一下时速、运货量,适时调节运输效率;每天开车拖拉机运菜的,给他们记工分,打评价……” “停停停!”罗雨听得头大,举手投降,“这么多事都给我整晕了。” “我写下来,伱一件件慢慢来就是。” 罗雨道:“既然拖拉机手都够搞轮班,也给我找个副手呗,你动不动就撂工,我天天坐拖拉往城里跑也挺累的。” “这倒是我的疏忽,等以后大哥他们混熟,运菜就不用你跟车,专心在坡上算账就是。”罗学云道。 拖拉机有了,司机在培养,财务后勤虽然不怎么专业,但能上手,上罗坡的蔬菜产业逐渐有点企业的雏形。 等哪天市场稳定,运行良好,他就可以当甩手掌柜,做好监管就行。 小满以后,天气燥热,各种水果次第上市,罗学云开始考察市场,准备进军水果行业。 本着钱多事少好吃喝的原则,很多田集地区产量低、价格低、难伺候的种类都被排除,作为一年生蔓生藤本植物的西瓜被罗学云第一个划掉,种西瓜真的是又累活又多,年年都得忙,还得守瓜棚。 不过,这却不妨碍罗学云利用西瓜狠狠赚他一笔,为以后添置家具,购买家伙事攒本。 罗学云再来种瓜的几个大队,受到的待遇完全不一样,成熟瓜田变多,急着卖出去的瓜农给了他更好的议价能力。 第46章 太极拳VS擒敌拳 罗学云最早遇到的那个瓜农,别人都唤作何老翁,瞧见他跟见到亲人似的,大倒苦水。 “我进城,才发现你干这买卖也不容易,用板车吧,累死累活拉不到几百斤,租个拖拉机,那家伙稻草垫了几层都还给我颠破。 城里人更不好相与,买个西瓜恨不得把每条都切开,看清楚里面长什么样,尝尝甜不甜才肯买,蔬菜公司卖一毛五,还得票证才能买到,他们排队买;我啥都不要,卖一毛四,他们还扯东扯西跟我拉磨。” 罗学云瞧着他眼中藏不住的喜意,笑道:“叔还是赚了不少吧?” “总是比粮食赚钱。”何老翁说着,脸上的喜色消去,“就是他们看到眼红,都说明年要种,啥东西一多,都喊不上价。” “无非是赚多赚少的事,今年叔反正是把钱揣腰包里了,何必忧愁明年,大不了改种别的。” 看在何老翁积极向自己靠拢的份上,罗学云给了他八分的价格,其余人只有七分上下,他还能各种挑选,只选已经熟的、大概率甜的。 连续几日罗学云都在乡下扫货,把储物空间填得满满当当,不消耗完本金决不罢休。 再进城的时候,他给辛贵、丁继业、张家行等各送一大筐。 张家行肉眼可见地开心,专门提点他给赵庆同也送些。 “蔬菜公司能缺西瓜?恐怕赵总看不上眼。” “送什么不重要,关键是送这個行为,会让他觉得,你在向他靠拢。” 罗学云觉得有理,惠而不费的事情没必要吝惜。 他直接拉半板车西瓜过去,送给储运科的谢强以及赵庆同总经理。 没想到非常见效,赵庆同居然留客,要见他一面。 罗学云暗暗叫绝,不知道张家行是懂这个时代,还是懂赵庆同这个人,总之他的方案行之有效。 “赵总好,没想到您这么忙,还抽空见我。” 办公室里,赵庆同给罗学云倒了一杯水,分宾主坐下。 “向来没听说过,客人来送礼,主人见都不见一面就收下礼物的。” 赵庆同板正粗豪的脸上,居然能看到些许笑意,很与罗学云的初印象违背。 “没听说,你还种西瓜呢?” 罗学云道:“村里人种的,知道我常来县城,托我帮忙看看销路,我尝着还不错,就想着先买一点,自己先过瘾。” 赵庆同大手一挥道:“一毛一斤,你尽管往城里拉,有多少蔬菜公司要多少。” 罗学云愣了半秒,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重要,反正我们也是要卖西瓜的,你自己估量,要是找不到好销路,尽管来蔬菜公司。” “多谢赵总厚爱,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赵庆同貌似很满意罗学云的配合,点头道:“说起来,你们村人挺大胆的,不仅敢种菜,还敢种西瓜,农副产品搞得红红火火。”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种粮食只能填饱肚子,想过好日子就得趟趟其他路子。” “这说法挺有意思的,只不过明年就别搏了,与其种西瓜累死累活,还不如跟着伱种菜,起码更稳。” “赵总的意思是?” “喝茶。” 赵庆同举起茶杯喝一口,憋足派头,慢慢说。 “今年西瓜市场的火爆,其实是不正常的高价。 譬如去年的西瓜,只有国营农场和一些公社的荒地允许种,不仅玉阑地区,就是咱们省,公社的主要任务都是生产粮食,养活人民。 西瓜这种需要和粮食抢田地的水果,自然被排在后面,才导致供应不足,在蔬菜公司要被限制购买数量,甚至买不到。 但是今年,不仅是我们地区,而是全国范围内都完成分田到户,以后种什么,由农户自己决定,就今年的情况,可以想象明年西瓜的产量,到时候西瓜的价格会恢复正常,嗯,只比白菜高一点。” 罗学云明白他的意思,西瓜是被制造出来的稀缺,今年不过是惯性延续,真实价格应该就是白菜价。 “赵总高瞻远瞩,只三言两语就让人看清迷雾,醍醐灌顶,我得替村人以茶代酒,谢谢赵总。” 赵庆同摆摆手道:“我算什么高瞻远瞩,不过是坐在这个位置,一手握着供,一手掌着销,结论是自然而然的事。” 西瓜的话题聊完,茶也喝了两杯,赵庆同既不送客,也不让罗学云请辞,气氛顿时微妙。 “赵总有话可以明说,蔬菜公司挺忙的,我个无名小卒,不能耽误您的事。” 赵庆同搓搓手,终于表明意图。 “上次见面,你的握掌让我记忆深刻,苍劲有力,绵绵不穷,是不是练过什么拳脚功夫?” 罗学云暗道此人莫非还是个武痴,居然对个握手念念不忘,甚至“折节下交”,屈尊来见一个小小的菜贩。 他想了想道:“太极拳算吗?” 赵庆同眼睛一亮:“是陈氏太极、杨氏太极还是武当太极、八卦太极?” “我也不太清楚流派。”罗学云想起大学军训时,有军体拳方阵,有太极拳方阵,他跟着练的二十四式太极拳属于哪个流派,还真没研究过。 赵庆同皱眉:“难道是某个隐士高人,你练的太极拳有什么名头?” 罗学云开始报菜名:“起势、右蹬脚、野马分鬃、双峰贯耳、白鹤亮翅……” 赵庆同脸都绿了:“这不就是老头老太太练的养生太极拳,根本就是花架子,哪能练出你那样的劲力。” 罗学云道:“赵总要不介意,咱们过过手?” 赵庆同顿时激动起来,可能他就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当即把沙发座椅等东西挪到角落,于办公室腾出一片空地。 “我的拳脚都是在部队里摔打出来的,若说名头,倒有个二十动擒敌拳的说法,听说还是脱胎八极,上次看到你的气力,想必不是凡俗,我动手就不收着力,你要是觉得疼了,就喊出来,我马上停手……” “说完了嘛,我觉得用不到这些提醒。” 罗学云一言既出,身体便动了起来,拳头刹那间冲到赵庆同面门。 所谓炼精化气,求得就是运气往返成循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自然精力壮大,身体强壮,耳聪目明,眼疾手快…… 这一招来得又快又猛,完全超乎赵庆同的意料之外,他刚摆开架势,只能振臂砸下去。 “啊!痛!” 惨呼出声的是赵庆同,太极拳VS擒敌拳,一秒分出胜负。 第47章 扩大市场 赵庆同瘫坐在沙发上,摩挲手臂,龇牙咧嘴。 “还说你没练过,糊弄鬼呢,拳头明明都要打过来,却能忽地停住半秒,愣是避过我的截击,先发后至连我手臂带胸膛,一起攻击。” 外行看热闹,内行直呼内行。 虽然只是短暂交手,已经足够让赵庆同看到双方的差距,完全不在同一个层级,罗学云先行出手,拳头却能停滞半空,给足他反应的时间,连手腕带胸膛一举而下,既能让他看到威力,也能避免他受伤。 何况,方才若不是罗学云及时出手拉住,他这个总经理就要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 罗学云微微一笑。 他已经看出赵庆同人菜瘾大,自己虽然没有正经学过功夫,但修道之路就是强化自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又有一力降十会之说,这两样基本素质齐全,赵庆同怎会是他的对手? 不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恐怕要天天惦记着交手,玉兰饭店初次见面,能让他记这么久,已经很离谱。 “所谓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赵总虽春秋鼎盛,但毕竟养尊处优,久不活动筋骨,应当朝着强身健体消百病的方向养练,而不是和人争胜。” 罗学云一番劝诫之言,更让赵庆同觉得他深不可测,很符合小说里江湖高人的形象,淡泊名利,不争强好胜。 赵庆同叹道:“你没当过兵,不知道有些东西经历过,就刻在骨子里忘不掉,拿着自动步枪突突横扫,坐着坦克在原野奔行,和战友对练……有时候,是真的手痒。” 罗学云问道:“为什么没有考虑留在部队,或者转业当公安呢?” 赵庆同含糊道:“安排的。” 罗学云便不再追问,转过话题道:“赵总可以找找城里,有相同经历相同爱好的人,组成一个俱乐部,空闲时候约在一起,过过手聊聊军旅生涯,稍作排遣。” “听起来像是知青联谊会般的东西。”赵庆同说完,眼睛一亮,“我觉得你就蛮合适的,有空一起来。” “赵总最好是找有共同话题的,若真需要,我也不推辞,只怕没有一合之将,反而扰了你们的雅兴。” “哈哈,就需要你这样人,去杀杀他们的威风。” 某种程度上讲,赵庆同算是纯粹的,起码不像张家行那样,感觉很有心眼。 罗学云和他混熟之后,小白菜的货款从来没有推迟,经常还有新鲜水果赠送。 另一大好处,就是从蔬菜公司得知了陈清县城各個自由市场的情况,有多少是卖蔬菜水果的,供应量怎么样,是自己种的还是二道贩子,他们都有摸底。 这验证了张家行的话,而今自由市场的火爆,只是统购统销转向市场经济的过渡润滑剂,他们随时可以进行整顿和管理。 罗学云从中找到自由市场卖菜活跃人员,里面赫然有辛贵的名字,结合这些天自己的走访,开始请各个集市的目标人物吃饭,商谈小白菜供货的合作。 首选把卖菜当作职业的,其次选经常来市场卖菜的,罗学云有意将辛贵培养成销售经理,每次都带着他,言传身教。 “菜场的摊位,可以交给别人做,你就专管青云菜在城里的销售,监管调查每家要货多少,卖出的情况如何,店主在菜市场评价怎么样,菜价波动等等……” 漫步在县城街道,很多地方都都还是古早模样,有砖房有土坯房,有楼房也有瓦梁,新旧混杂,却充满着勃勃生机。 罗学云瞧见了学校忽地问道:“辛庄的孩子上学是在城里,还是城外?” 听得一头雾水消化不良的辛贵转过神来,道:“我们大队有自己的小学,都是在那上。” “以后毛毛上学,想让他来城里吗?” “想当然是想,可城里都是子弟学校,需要城市户口。” 罗学云笑了笑:“青云菜可是卖给了不少工厂,拉拉关系,别说孩子上学,就是转成非农户口都未必不行。” 辛贵猛然一惊,旋即激动起来,青云小白菜在县城的火爆,他可是看在眼里,连带着辛庄父老,城里乡邻,都知道他的大名。 他意识到罗学云是真心想提携自己,让自己不要沉溺在一天几块十几块的蝇头小利,当看见跟他卖菜更广阔的前景。 细想现在的生活,何尝不是因为罗学云发生巨大改变,只因那日在菜市,帮他说了两句,缴了一毛的管理费,便使他的收入超过城里很多工人,不需要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争那些瓶瓶罐罐,鸡毛蒜皮。 “摊位我让给李媛的弟弟,专心按伱的指示干活,一起把青云菜越做越大。” 辛贵服气。 罗学云满意点头:“这段时间你留神,看看城里有没有合适房子,要道路宽,地方大,最好不扰民,愿意卖。” 辛贵瞪大眼睛:“你要在城里买房子?” “对,以后青云菜的产量会越来越高,我们没有精力,也没有道理一家家去送,除了一些重要客户,其他小贩都让他们来找我们。” 罗学云悠然道:“山已经够大了,该他们来就我。” 眼看新屋即将落成,兼之他还想在城里建立门店,需要的钱可以预计,罗学云于是快马加鞭,不辞辛劳,再度跑了几趟地区,将乡里的西瓜运过去卖。 虽然西瓜大量上市,导致价格有所波动,一毛七上下浮动,但还是让罗学云狠狠赚了一笔,皆因为他避免了运输消耗和费用。 来回倒腾数次,和小伙杨斌扑腾来扑腾去,足足给自己挣个两个万元户标准,眼看市场疲软,销售速度下降,罗学云收手,把剩下的西瓜储备在空间里,等到冬天再干一笔。 自己缓一缓,也让客户缓一缓。 新屋装修恰好完成,罗学云爽快结了尾款,许全数着票子笑逐颜开。 “你这样大方的东家,打着灯笼难找,将来要是加盖,万望第一个想到咱们。” 罗学云笑道:“许哥队伍干活怎么样,全村人都看在眼里,谁不竖起大拇指,将来有盖屋需要的,肯定第一个找你。” 许全油然感慨:“盖这样的屋子,我也是头一次,将来倒是能吹嘘咱们不比城里的建筑队差,只是这样的好屋子建在山坡上,多少有点状元当马夫,总是没有公社或是大路边上方便。” 罗学云道:“人各有志吧,山间清风,松上明月,独守幽篁,岂不比整日守在路边,听闲言碎语,鸡毛蒜皮来的舒心。” 许全抚掌大笑:“原来你还是隐士呢。” 第48章 新屋落成 建筑队散场的事很快传遍坡上坡下,得知罗学云新屋落成,来瞧热闹的可不少,连幺爷都被惊动,拄着拐杖龙行虎步,腿脚十分麻利。 罗老爹罗老娘亦少不了,跟在人群里参观。 “这白墙水泥地可真好看,光滑干净一点灰都没有。” 锁儿作为小孩,不藏心事有话就说:“住在这里可舒坦,大,俺家啥时候能盖这样的屋。” 正心驰神往地看着天花板,羡慕没有土灰落下的罗学盛,闻言一颤,不由地苦笑摇头。 他虽是学字辈最大,比同宗兄弟痴长几岁,可也不过是痴长几岁而已,会的都是地里刨活的本领,挣钱很难,他哪有底气给孩子承诺。 罗学云摸着锁儿的头,替他解围道:“这还不容易,只要盛哥别学我搞这么多花头,盖个砖房算什么事,两三年菜卖完,保证小锁在水泥地打赤脚。” 锁儿眼睛一亮,不等自己爹反应,就喊道:“能打包票么?” “二佬替你爹打包票,到时候你来找我。” 罗学盛慌忙走过来:“小孩儿说话没有轻重,学云还跟他认真起来。” “若非是为吃得更好,住得更好,盛哥何必跟着我一起种菜呢,你不相信自个,还不相信我么?”罗学云拍着墙壁道,“现成的例子不是已经摆在这里。” “人和人不一样。”罗学盛叹气道,“卖菜虽然赚钱,也赚不了这么快,你能混出来,是因为你有本事,曹国良干得可比你久,连买个拖拉机都没底气。” 罗学云笑笑:“锁儿也不是要盛哥现在就盖,一年不成两年还不行吗,光靠种菜不行,还有其他的活计增加收入,若是没個奔头,日子还怎么过呢。” “树叶说得在理。” 幺爷拐杖敲得咚咚响。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个志气都没有,如何顶天立地,撑起门户,我看伱们除了多吃几年干饭,没多少长进,以后有什么大事,多向学云请教,别看他还没成家,年纪比你们小,就不尊重他。” 罗学盛陪着笑脸,委屈巴巴道:“我的爷呦,咱们兄弟谁敢不把学云当回事,他虽没成家,却立好大的业,兄弟们都倚着他哩。” 幺爷哼了一声:“心里清楚就好,以你们的见识,连黄岗都撑不过来,学云可是能在城里呼风唤雨,搁往年那就是家里出了个大老爷,任谁都要恭恭敬敬。” 罗学云明白幺爷是在为自己站台,教坡上人不要仗着辈分高年纪大就倚老卖老,须得掂量自己几两,再看别人多重。 只不过话头说成这样,还是有些尴尬,若是放在后世,十成十像是阴阳怪气。 “幺爷,我这屋子起的不错吧。” “树叶的眼光没得说,里屋干净得我都不敢下脚,我就是不明白,为啥建成这样,堂屋在前,里屋在后,中间还隔个院子,早不早晚不晚的,前屋有啥动静,能听到吗?” 要得就是听不到,罗学云腹诽。 农村越穷的人家,盖房子就越是讲究省材料省地方,就跟罗老爹一样,往往一间大屋子盖好,隔成三间,两边睡人,中间堂屋吃饭待客。 厨房杂货物牛棚等附属设施就很低矮,大成人进门都得低头。 后世网上调侃,春节期间要是睡懒觉,会被亲戚堵在床边极度尴尬,而现在是普遍现象,幺弟天天睡不好,很头痛的事,他也避免不了,才故意建成这样。 上罗坡显然都是穷的,幺爷习惯这种布局,家家户户皆是这样,忽然看到罗学云这种客厅卧室前后分离,厨房厕所都建的干净高大,震惊且不理解。 “幺爷,这是专门点的格局,您看啊,我这小院看起来像不像个珠子,左边的仓房像不像盘旋的龙,这叫回龙戏珠,能保家宅安宁,财运兴旺。” 幺爷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这么一说还真是,尤其放水箱的地方,看起来像龙角。” 众人闻言纷纷看去,皆是赞扬格局不凡。 会脑补,挺好的,省得自己多费口舌。 可幺爷欣赏完,还是不放过这个话题。 “格局是好,但屋子多院子大,没得管闲的可不成,虎娃,你家狗养得好,把今年生的崽挑条机灵的,抱给树叶。” 他转头瞧向罗学云道:“土狗好养活,喂点剩饭就能长,能看家管闲,院子里养一条,听到动静叫一叫,你也安心。” “听幺爷的。” 养条狗当门铃也挺不错,将来还能帮着赶赶鸡鸭。 罗师功却很为难:“叔,俺家的狗崽都抱完了,就剩一条陈连早就定了,说想练成猎狗上山,要不让学云去别家抱,俺二哥三哥家的狗都有崽呢。” “你当我是随口点你?就是看你家狗能上山,凶猛激灵,旁的我都瞧不上。”幺爷很霸道,“怎么,侄子比不上干儿?” “我哪有这意思,不是得有个先来后到吗?”罗师功急了,“陈连那犟种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听说学云抢他的狗,还不来跟他干架!” 幺爷道:“你让他来找我。” 见此情形,本来想劝两句的罗学云,也没法开口。 陈连的名声他早就听过,父母双亡,干爹养大,从小就怪,二十来岁就敢到处跑,靠自己给自己攒老婆本,在黄岗都是顶有名的存在。 一条狗原本不重要,可幺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执意帮他要,罗学云要是退缩,好像怕了陈连似的。 只不过私下里得跟幺爷说道说道,没必要这样霸蛮,反而架住了自己。 他帮坡上种菜收菜,至少是五分诚心援助,五分顺势利导,可无论怎样,都没有借着种菜一事,要挟村人的意思。 瞧完新屋,大伙准备散去,幺爷指着平坦的空地和大路,哈哈大笑。 “树叶盖个屋,连带坡上都享便利,瞧这大路轧得平平坦坦,还垫石子砂土,以后拖拉机都能开到家门口,省多少架子车拉稻包的工夫。” 他说完补充道:“谁要能跟树叶做邻居,真是捡现成的。” 众人这才上心,尤其是还没分家的小伙子,望着罗学云盖房清空的杂草,填平的地势,还有门口水泥铺出板实的空地,比打谷场都漂亮。 他们一个赛一个眼睛发亮,纷纷叫道:“我来,我来。” 幺弟却急了,扯着嗓子大喊:“都不许跟我抢!” 第49章 搬家 看到幺弟面红耳赤的焦急样,众人哈哈大笑,连罗老爹都忍不住开口。 “你咋恁地霸蛮,等你结婚盖房得多少年,凭什么给你留着。” “反正就是不能跟我抢,我要跟二哥做邻居。”幺弟委屈巴巴道,“二哥不也没说媳妇就盖屋么,大不了我明年就盖。” 老叔罗师塘打趣道:“你们三兄弟都出来盖屋,爹娘不要了?” 幺弟摸摸脑袋道:“我盖多点,接俺大俺娘一起住砖屋。” 大伙逗趣的笑声停顿数秒,旋即爆发更大声的哄闹。 幺爷感慨万千,摸着胡须道:“歹竹出好笋,没想到河娃还养了不少好儿子。” 罗老爹的笑容僵在脸上,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罗师塘更是尴尬,后悔自己说话没把门,害得亲哥下不来台。 瞧新奇的众人,三五离去,偌大的新屋就只剩罗老爹罗老娘和大姐二姐幺弟幺妹。 “真就不愿意回家再住两天?”罗老爹终于按捺不住,“从盖屋起,你都在窝棚里将就一两个月了,很多少天没回去过。” 老屋住着还真没野外舒服,别看只是木头竹子搭的窝棚,可该有的卧室洗澡间厕所都搭得很亮堂,不比一大家子挤在一块爽利? 再者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大哥大嫂同桌吃饭,怕是复习不来曾经的感受。 “就算了吧。”罗学云背负双手道,“窝棚和灶都还没拆,很方便,我再顺手把新屋拾掇拾掇,通通风,挑个好日子就住进去,搬来搬去也麻烦。” “儿大不由娘,自古都是如此,我只是没想到那天你说要走以后,就再不会回来。” 罗老爹的声音有些发颤:“幺叔说得对,我没有当好一个爹,从来就不懂得如何教养孩子,只是想着能混口米汤把孩子带大,就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他爹。”罗老娘拉了丈夫一把。 大姐几個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见过自己硬脾气的爹,如此软弱过,哪怕是被铁锹镰刀伤了腿脚,鲜血直流都一声不吭。 “三儿三女都养这么大,足够对着起祖宗。”罗学云打断罗老爹的煽情,“只不过人生在世,从来都不只是为别人而活,雏鹰抓得太紧,会逐渐废了翅膀,迟早饿死巢穴中。” 他转头对着父亲微微一笑:“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在天空飞翔,做父母的应该高兴才对,从今以后,总算不用替他操心,不是好事么?何必纠结已经过去的东西。” “伱说得对,咱家能出个强爷胜祖的儿孙,那是进山上坟都要给祖宗念叨两句的,我脸上有光,咋都不该想着旁的。” 罗老爹眼眶通红,却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搬家,我和你娘给你准备东西。” “不用,我都从城里订好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该有的都有。” “这些东西,我们买你也瞧不上,就是按老规矩,备些老家的物件,告诉老家神孩子搬家了,勤来照看护佑着。” “就两三天吧。”罗学云随口说道。 令他没想到的是,错过明后两天的吉日,黄历上一溜烟写着忌搬家忌作灶忌搬新房,只有廿二日,公历七月的尾巴才算吉日。 一是他修道以后,对天时地利多了些尊重,二来开头过程都坚持良辰吉日,到了突然改弦更张,不符合他有始有终的性格,索性多等两天。 等的这些时日,坡上大批量种的首茬小白菜,已经有到采摘标准的,罗学云带着二姐按计划采收上市,把真真的票子实打实送到那些叔伯兄弟手上。 男女老少的犹疑担心,随着一张张毛票到手,彻底消失。 “每斤一分钱,按我的经验一亩地能收三千到四千斤,咱们每家都有三亩到四亩地,两月能种三茬,每家每月能得大概一百八十块上下。” 罗学杨帮着搬运菜袋,笑着道:“你们觉得赚不赚?” “就你会算数。” 罗师成作为大伯中的大伯,第一次采收自然少不了他在场,数完票子看着大家忙得热火朝天,脸上露出菊花般的笑容。 “咱们坡上的地贫,小麦一亩收最多的是俺老三家的,四百二十来斤,有些地石头多只有三百五六十,上月交粮晒得干干的小麦,一斤只给一毛六。 这其中有多少差距,你真以为我老糊涂,算不明白么。” 他们对罗学云的感激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粮食广种薄收,从种子到收成一路要钱,卖的时候却不值钱,交完公粮、刨去吃穿,能有剩余已经是经营有方。 很多人家交完各种费,甚至要到借粮过活的地步! 罗师成就是再老朽,也能感受到这种变化,钱比粮重要的时候已经来了。 也是这种关头,他才明白幺叔的苦心,为什么各种甩脸呵斥,要全坡人对罗学云客客气气,因为人家不仅是财神爷,更是救星! 这一点上,还是老人家瞧得通透。 改明学云搬家,就算是再没钱,也得表示表示。 眨眼就到月末,罗老爹早早就带着家人过来,帮着儿子操持搬家仪式。 罗学云既然知道规矩,自然做好万全的准备,把家伙事都提前放在屋外,用篷布遮好。 “要先贴对联,放炮,把米桶、水桶、筐子、扫把迎进去,安放好。” 罗老爹红光满面,指东指西,忙前忙后。 米桶盛了八分,里面还埋着红包,装有纸币茶叶硬币;水桶亦未盛满,是从老屋水缸舀来的;筐子里装着碗筷、火钳、炉子等厨房用具;幺弟背的扫把畚箕绑着红布;大姐挑着担子,装着新枕头床单被子,大红色绣着囍。 罗学云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婚呢。” “有中意的,该说着哩。”大姐笑道,“你也老大不小。” “还没到法定年龄,不着急。” 他们显然不太懂这个梗,只是忙活着把家具往屋里搬。 “二哥,你这床好大呀,睡着肯定舒坦。” “想都别想,我不可能跟你再睡一张床上,床有多的,你想住自个挑一间。” 罗学云整治的家伙事,可让一家人开了眼。 非常老式的铸铁煤气灶让他们瞠目结舌,居然能不用柴煤就能出火;一拧就出水的龙头,让他们看着水箱发呆良久;八仙桌上摆个圆盘,轻轻一拨就能自己转…… 辛苦折腾这么久,才不过是勉强够得上二十一世纪农村标准的东西,在罗老爹等人眼中,已经是见都没见过的新鲜物。 “这些东西都是城里人才会用吧,二哥,你真会赶时髦,将来帮我也弄一套。” 幺弟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干净整洁亮明方便,向来是大众共同追求。 没过多久,坡上人都来燎锅底,他们带来的礼物却让罗学云大吃一惊。 第50章 吃席 罗学祥兄弟三个是拉着板车来的,车上满满当当一整车劈好的柴火,上面还带着枯黄干燥的茅草,很适合引火。 这得费多少工夫? 罗学明兄弟挑着担子,一边是满满一箩筐的大米,一边是满满一箩筐的白面。 这又得花多少钱? 他们大概是约好的,米面粮油,红薯干花生米,鸡蛋鸭蛋,腊肉咸鱼……片刻之间,就把新居装扮得跟住了很久似的,充满生活气息。 罗学云有点说不出什么感觉,只知道这些东西确实他们亲手种的亲手养的,礼本就不轻,情义更重。 相比之下,奉上几块礼金反而不能让他有所动容。 没错说的就是张庆、曹正祥他们,这些村人不管跟他有没有交情,都一起涌来了,都是带的现钱,大方的就一块两块,窘迫的就五毛八毛。 堂哥罗学杨重操旧业,摆着桌子,记起账来。 罗学云没想过会突然来这么多人,还好他空间常备着烟糖,暂时能支应,赶忙吩咐大姐二姐去代销店买瓜子糖果散酒。 “明哥,你带人去各家搬桌椅板凳;海哥,你再带一伙,去借些碗碟,顺便把婶娘嫂子们喊过来帮忙;二佬三佬,还得麻烦你们给五佬打个下手……” 罗学云从容不迫地安排下去,坡上人员他都熟悉,吃席这套也都是常规操作,吩咐下去谁干什么自己就会招呼,况且他也不是没准备,五佬罗师信早就来忙活了,只不过没想到会来这么多。 下罗围来人正常,以前都是一大家子;刘洼来人正常,实实在在的邻居,论起干爹那边的关系,算是亲戚;曹正祥、黄玉林这些朋友来也很正常,但张庆张平还有一些不怎么熟悉的,怎么也过来了? 咱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虽然是一个村的,可跟我说过几句话呀,就来攀亲戚。 最重要的是,他可没发帖宣传,邀请大家参加乔迁筵席,就想着自己人乐呵乐呵,现在搞成这样夹生饭,难免有些郁闷。 真是应了那句话,富在深山有远亲。 不管怎么说,这顿席还是安稳办了下来,过程虽然坎坷些,总是让大家都吃饱喝足。 而罗学云的新砖房也随着这些客人流传出去,成了村人羡慕的对象,都想盖这样的房子,弄这样的摆设。 轰轰烈烈一天过去,以罗学云的体力都累得够呛,更关键是心累,这些记了账簿的名字,都得还情,哪怕是五毛八毛。 他眼睛不由地瞥向幺弟。 罗学雷此时正在逗弄罗师功送来的小狗崽,大概两三個月的样子,瘪搭着脸,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样子,因通体黄色,得名大黄。 幺弟给它整了窝,很小心的呵护,看得出他很喜欢。 “弟啊,交给你个重要任务怎么样?” 幺弟抬头:“啥活。” “我封你为吃席大将军。”罗学云将账本递过去,“以后账本上的人家办事,你就按照上面的礼金,写我的名字去吃席,去过哪家记得标记。” “简单得很,交给我就是。” 屋子里只剩兄弟姐妹几个,罗老爹夫妇收拾完就走了。 早晨他们专门交代,让罗学风中午一定要过来,一大天却都没见到身影,惹得别人非议,怎么没见到亲大哥帮忙?罗老爹只好扯谎,说恒恒病了,离不开爹娘。 是以这边一结束,他俩就回去老屋,看来是要狠狠教训一顿大儿子。 罗学云取出红包,给兄弟姐妹都送一份,明显大姐的最多,厚度都不一样。 大姐打开一看,当即愣住,足足十张大团结,整整齐齐摆在里面。 “弟,伱这是弄啥!我不要。” 罗学云笑道:“这些天大姐都累得消瘦,我看着能不心疼?弟弟的一份心意,大姐留着就是。” 罗雨帮腔道:“姐你拿着,可别替他心疼,他有钱。” 大姐听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吓得幺弟幺妹围过去哄。 “别哭啊,好好的大喜事呢,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罗学云安慰道。 次日,罗雨过来告诉他,原来大姐哭是舍不得。 “日子苦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眼看日子好起来,兄弟姐妹都混得不错,她却要嫁到隔壁公社,心里很难受,虽然距离只有十几里,却是两个县两样地方。” 罗雨道:“大姐做梦都在说这个事,就是不想走,但亲都说了,不敢声张。” “人之常情,没什么怕丑的。”罗学云道,“你知道男方是哪个队吗?” “大姐和爹娘去看过,就在李坪公社三垣大队,具体在哪我就不清楚了。” “你留心探问探问大姐。” “你是打算?” “我看看他家情况,要是火坑,咱也不能看着大姐往里面跳。” 罗雨点头道:“说来这事跟盲婚哑嫁没什么区别,没见过几面就定亲,要不是分田,恐怕早就嫁过去,将来是好是坏,娘家的手根本够不着。” 罗学云道:“这事我放在心上了。” 他已经看出,罗雨专门找自己说这事,其实就是想自己插手。 罗老娘已经是很明显的悲剧例子,当初为了成分问题,从别的镇远嫁到黄岗来,娘家人根本搭不上手,一年到头只能见几面,被公婆苛待得死死的。 这年头流行的是多年媳妇熬成婆,想靠丈夫能制住婆婆的,只有黄秀这种娘家离得近,三天两头能上门,女方自己性格还强硬的。 显然软弱温柔的大姐一个条件都不具备,若是嫁到风俗和本地有差异的邻县,岂不是已经写好悲剧的必要条件。 搬家以后,罗学云彻底清净,卖菜的事有二姐堂哥负责,他只需要定时查看收账,家长里短全部远离,听不到拌嘴的声音,见不到阴阳怪气的面孔。 甚至他睡到晌午都没人管他,起来用煤气灶煮个面条,或者热热剩饭,真的有点逍遥。 当然他没有这么颓靡,因为已经形成早睡早起的生物钟,一时间更改不得,不过专心修炼的时间变长,真气过经脉之循环越来越稳,越来越快。 只剩水滴石穿的功夫,三五年就能登上炼气化神的境界,到时就可以使用一些神能。 譬如,他盘坐在院子里,沐浴朝阳,周天服气,而大门传来敲门声,他完全可以不用自己动,而是凝气成丝,跨过前庭正堂,远远拨开门栓和插销。 但现在,罗学云只能停止修炼,起身走到门口,打开大门,问道:“出什么事?” 罗学杰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 “山上好像来了偷坟的,望龙峰那边被挖了很多坑。” 第51章 乌龙 盗墓贼? 听到这消息,罗学云顿时来了兴趣,因为他还没见过活的,干这一行的人物。 他们是否真有寻龙分金、搬山卸岭的手段? 不过,上山的路上,罗学云难免疑惑。 黄岗附近几乡,都没出过王侯将相,最多几个土财主,所有家当拢在一起,比不上王侯将相一个物件,谁会这么不开眼来这里自讨苦吃。 拨开杂草灌木,来到案发现场,罗学祥、罗学晖等几个爱凑热闹的小伙子还围在那里四处张望,只可惜密密麻麻的树木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三五十米外就瞧不见什么动静。 “学云,幺爷说以后坡上的事都让年轻人办,不懂的找你,所以我让小杰喊你过来,看看这事怎么处理。” 罗学晖是大爷家的孙子,关系上跟罗学云已经很远,他这個人是出了名的积极,上树摘果,下河摸鱼,总是头一个,和他哥罗学明沉稳安静的性子截然相反。 罗学云四处一瞧,见地上有十来个新鲜坑洞,深浅不一,有的到膝盖深,有的却及腰,很明显是铁锨锄头挖出来的痕迹。 “谁说这是来偷坟的,说是挖竹笋栽树都比这靠谱,害我一阵激动。” 罗学云有些苦笑不得,年轻人未免太听风就是雨,盗墓贼要是这样愚蠢的手段,早被抓起来,不都是用铲子,挖一点土就能知道大概情况,搞这样的大场面不嫌累啊。 罗学晖不同意他的看法,道:“上头就是老刘家的坟地,这里除了松树啥都没有,挖这么大这么多的坑,不是埋人就是找东西。” “那就跟老刘家的人说说,让他们自个过来看情况,有什么损失就跟村里提,没必要一惊一乍。” 刘洼就在坡下,听到消息很快就有人上来,老头们呼呼啦啦跑得最快,罗学云的干爹刘运财也在其中。 刘家人看完现场情况,都不由得皱眉头,同样搞不清状况。 过了会儿,刘运财环顾一周,见老刘家没来小伙,只好抓住干儿子,道:“学云啊,去喊你运江叔上来。” 罗学云应了一声,向山下去。 刘运江就是黄岗村里在家修行的俗道,平素里帮人看看风水、挑选吉日、红白事打醮赚点外快,罗学云盖屋就是请他来勘的地形选的日子。 刚到刘运江家门口,一阵臭气扑面而来,原来是后面田地里挖了池子,沤着一捆捆麻杆。 “学云来了。”刘运江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在一众叔伯中属年轻的,脸上长带笑容,令谁都是如沐春风。 “怎么不在河渠里沤麻,这味道冲的能吃下饭吗?” “这不是刚头年吗,我不太敢声张,怕大队有点什么反应。” 罗学云听明白了。 刘运江沤麻乃是为了取皮编制麻绳,取杆扎纸人纸马,按以前属于封建迷信的丧葬文化,很容易被批斗,加上大锅饭时期,没有自己的地,普遍也没钱操办,手艺就撂了下来。 分地以后,他显然是打算重操旧业,把民俗活动重新发扬光大,顺便挣钱养家。 “望龙峰那边有人挖了很多坑,干爹让我喊你过去,可能是让你看看有没有坏风水。” “挖坑?村里没听说谁要见背呀。” 刘运江皱起眉头,跟着罗学云的步伐往山里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眼神就被罗学云吸引,问道:“学云,你是不是练过功夫?” “江叔为什么这么说?” 刘运江道:“我以前在坛中修行时,师父曾跟我说过,会吐纳导引锻炼身体的人,行走坐卧体态异乎常人,他只要打眼一瞧我们的动作,就能看出我们是否有打醮做法事的水平。 刚才我看伱走路健步如飞,体态却很轻盈,双肩平稳似乎没有耸动,恍惚间有点我师父的身影,便想问你是不是练过什么拳法,会些养气吐纳的功夫。” 罗学云避而不答,反问道:“听江叔的意思,令师是真得道之人,不知近况如何,有我拜访的机会吗?” 刘运江有些伤感:“十多年前就仙去了,不然我学成出师,不至于没有声名。” 话题扯过去,到了现场,刘运江看到七零八落的坑洞,脸色遽然铁青。 “胡德银,你个王八蛋,老子不砍死你!” 刘运江此话一出,在场人便明白此事另有隐情,不由松了口气,消去对盗墓的恐惧。 胡德银,乔岗大队的胡老西嘛,投机倒把,打架斗殴,前几年就被捉了去。 刘运财问道:“胡老西放出来了?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刘运江不想回答,转头道:“一事不烦二主,学云,劳烦你去坡上取些铁锹锄头来。” 罗学云道:“要不要叫点人?” 刘家人来后,罗家的小伙子就回去了,一群人中就他年纪辈分最小,翻来覆去被喊跑腿,多少有些麻了,要真是填坑啥的体力活,还是叫点来人,不能太迂。 刘运江点头道:“三五个人就行,不宜太多。” 不多时,罗学云把先前看热闹的兄弟都喊过来,吃瓜总算是有始有终。 眼见罗学晖几人个顶个的兴奋,浑然不知是被提溜过来干苦力的,罗学云真想笑。 “就这里,挖吧。” 刘运江没有多作解释,直接指挥小伙子们干活,罗学云撤到一旁,任由罗学晖积极冲在前头。 “真有宝贝啊。” “应该不是宝贝,要是宝贝,能让我们知道?规矩是见者有份啊。” “屁,埋在这肯定是老刘家的东西,你好意思张口。” 他们嘟囔的声音虽小,在场刘家人却听得清清楚楚,罗学云都替他们尴尬。 挖了半米深左右,出现一个木箱,长约一米,宽半米,大木板胡乱用钉子钉的,很没有章法。 罗学晖的脸色瞬时变了,连退数步,颤声道:“江叔,别告诉我是夭折的小孩。” 他握着木柄,大有一言不合就开干的势头。 刘运江紧绷的脸色稳不住,笑骂道:“哪有夭折的小孩埋祖坟旁边的道理,是宝贝!” 罗学晖几个却不太相信他,退开很远。 刘运江眼睛乱瞟,盯住罗学云道:“学云啊,你年纪轻,有力气,来搭把手?” 罗学云倒是相信他所说,笑道:“帮忙可以,不过既然有宝贝,该是帮忙的人见者有份吧。” 刘运江笑眯眯道:“你要喜欢,随你挑!” 罗学云骑立在土坑边缘,似灵猴翻身,修长的双臂探入土坑,拨开木箱上的覆土,把住两侧间隙。 “要帮忙吗?” 刘运江话音未落,罗学云一个旱地拔葱,带着木箱从土坑中拔出来,随意一脚木箱斜飞出去,稳稳落在地面。 “嘶……” 有老烟枪被火星烫到了手。 第52章 这把剑归我了 罗学晖怪叫一声,竟是看都不看箱子一眼,和伙伴们围到罗学云身旁。 “哥,我的亲哥,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刘运江也有些发懵,他猜测罗学云可能练过功夫,但没想到身手这么俊,他可是知道木箱里装的什么东西,有多重,更何况是那样一种,极其难以发力的姿势。 罗学云平心静气,淡淡笑道:“叔,小心烟头,别烧了山。” 刘真连忙碾灭剩余的火星。 众人的注意力被他一搅动,也平复过来,看向飞出来的木箱。 刘运江深吸一口气,用铁锹掘开木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 生锈的铁剑,约一米长,六七斤重。 铜制的铃铛,约莫两三个拳头大,泛着斑驳的绿色。 土黄的钹两片,一碰发出响亮的金铁交击声,系着的红布条已经破烂。 被黑色的小链条连在一起的铜引磬,一边是木柄上镶嵌碗状块,一边是细长的铜杆。 还有些破破烂烂的道袍、旗子、木尺。 瞧着是这些东西,罗学晖等人顿时没了兴趣。 罗学云却看得眼睛发光,尤其是那把黑不溜秋,还没开封的铁剑,像是泛着某种绚丽色彩,死死吸引着他。 那种感觉就像是战斗王忽然看到了属于他的陀螺,以至于刘运江感慨万千的叙说,全变成背景音乐。 “我和胡德银早先跟着师父学艺,有段时间闹得很凶,我俩胆子很小,就想着把这些东西埋了,等以后看看风声再说。 我们是趁着天黑来的,想着埋在老祖宗眼皮底下,让他们帮忙瞧着,真没想到啊,胡老西一声不吭就偷偷过来刨,还把地方搞得乱七八糟。” 刘运江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可是他不知道,我猜出这些法器经过十几年,不是生锈就是破烂,早早就去观里请了新的,不会跟他抢。” “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胡老西还是蹲过班房的。”刘运财道,“把坑填了,东西你拉回去,挑个日子给祖宗烧些纸钱,多磕两个头,这事就别提了。” 刘运江重重点头。 罗学云主动帮忙,给四处的坑填上,而后看向刘运江道:“江叔,先前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这些东西你又用不上,难道还想跟我学做法事?” “别的我不要,就要那把剑。” “这法剑都没开封,还锈成这样,连根草都砍不断,你要他做什么?” “瞧你说的,现在什么时代,还能拿着剑去砍人啊,我就是留着玩玩,反正你也请了新的。” 刘运江犹豫半晌,还是答应罗学云。 “江叔,伱可别觉得心疼,我们帮你忙活大半天,可没让你破费。” 罗学云笑着,呼唤着兄弟们:“中午到我家,我替江叔犒劳你们。” “好嘞。” 刘运江无奈摇头。 罗学晖他们都会做饭,几個人七手八脚烧了一顿饭,喝了点酒,各自散去。 至于那把剑,谁都看不出名头,在他们眼中跟烧火棍差不多。 但在罗学云眼中不同,上面斑驳铁锈里,沉淀着打造者对道和医的理解,如同一本流动的异体书籍! 关上大门,盘膝在院中坐下,纯净的真气灌入铁剑中,锈蚀慢慢散去,露出洁白干净的真容。 等他再握住这把剑,已经是锋芒毕露! 全身的真气在四肢百骸中乱窜,对于炼精化气的理解,对于道的体悟,飞速增长,就好像置身在一种炼道养道的环境中。 前世如同天书般的道家典籍,今世当作课外读物的中医书,居然在脑海中清晰明亮起来。 虚实表里寒热阴阳,经脉气血精神意志。 不仅修为大进,更是点亮新技能,这种感觉就跟吃了经验包一样,新奇又美妙。 这就是道,一切道理规律方法技艺的核心! 一连数天,罗学云都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感悟知识的美妙,连卖菜的事都不想管,直到有人咚咚地敲着大门,一点都不客气。 “你们是?” 门外站着五个人,为首的是个枯瘦的老头,脸皮皱巴,眼神凶戾。 “你是不是在刘运江那里得了一把铁剑,那是我的,还回来!” 罗学云饶有兴趣道:“你就是胡老西?” 胡德银怒了:“有人生没人教,谁教你这么称呼长辈!” 罗学云眼神一变,冷笑道:“恶客上门,也配称作长辈?不是看你行将就木,凭这句话,我就要扇掉你的大牙。” “怪不得人家叫你们上罗坡是看老坟的,一个个半点教养都没有……” 啪! 罗学云一巴掌呼上去,打断胡德银的话头,同时飞起一脚,这小老头就飞下台阶倒在门口的空地上。 “有没有眼色,看着叔爷挨打。” 胡德银破口大骂,跟随而来的四个年轻人,便不作他想,抄起拳头,打向罗学云。 毫无章法,一盘散沙。 恶客上门惹得心情不爽的罗学云,哐哐出手,很快五个人就鼻青脸肿躺在一起。 “以前剑是谁的我不管,现在归我了,胡老西,你听明白没。” “敢惹我胡德银,我教你在田集吃不了兜着走。” 门口的空地是水泥铺就,胡德银虽然缓了过来,但身上蹭破很多伤口,正是愤怒的时候,半点不饶人。 罗学云随手拎起扫把,在他脸上扇过来呼过去,他的孙子比他先受不了,拖着他认输。 “一把剑而已,我们不要了,叔爷,咱们回去。” “还想回去?带着人来我们大队横冲直撞,还想回去。”刘运财带着呼呼啦啦一群人,把胡德银围住,“你们谁动手打了运江,自己站出来。” 四个小年轻看着众人举着铁锹扁担,彻底变成缩头乌龟,指了指胡德银道:“都是叔爷打的,我们只是帮场,绝对没有动手。” 刘运河走出人群,替他弟弟狠狠掼了胡德银几巴掌,打得胡老西七荤八素说话不得,紧跟着一群刘家小伙把五个人捆住,拖着下山。 刘运财留在最后。 “干爹歇一歇,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我还得把他们带去队部,跟国宏他们说明情况。” “会怎么处理?” “教训一顿,再让他们队来人领回去,看紧点。”刘运财道,“那四个小年轻脸上都是你打的?” 罗学云摊摊手道:“也许是我不开门,他们太着急,自己往门上撞的。” 刘运财不由自主地往大门上看,哑然失笑,对着干儿竖起大拇指。 “在村里闹矛盾,就得靠拳头和兄弟,你不要有任何担忧,无论谁敢欺负上来,你就尽管招呼,谁都说不得你半句。” 刘运财前脚刚走,罗学云就瞧见堂姐罗柳惶急地向山下走去,连跌数个跟头,爬起来继续跑。 “大姐,出什么事了?” 罗柳带着哭腔,边跑边喊:“大嫂生了,孩子落地就没气,我去请先生。” 罗学云闻言,心头一跳,顾不得关门,就向着老叔家跑去。 第53章 治病救人 老叔家一片愁云惨淡,全都围在产房外,脸色沉郁。 几个堂姐堂妹已经带着哭腔,但罗学杨没有,只是眼眶通红,握着妻子的手。 接生婆还在努力,将婴儿头部稍稍向下,让粘液从口鼻中流出,不断轻轻拍打,额头全是汗水,但婴儿依旧是脸色苍白,呼吸似有似无。 谁都没有哭出声,连大嫂都是如此,他们都在等婴儿哭。 只是婴儿若是哭不出来,必将有更大的哭声。 “是先生来了吗?” 罗学杨声音嘶哑。 “大哥,是我。” 罗学杨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罗学云走进屋子,转头看向接生婆。 “婆婆,情况如何?” 接生婆暴躁道:“我还在救,医生什么时候来!” 罗学云伸手道:“交给我吧。” 接生婆喝道:“现在不是玩的时候,你跑远点。” “我会点医术,如果婆婆实在没有法子,就让我来吧。”罗学云道,“大哥,你看?” 堂嫂虚弱道:“学云,你真的会救吗?” “相信我,可以的。”罗学云道,“三妹,去给我拿根筷子来。” “谢婆婆,把孩子交给他叔吧。”堂嫂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转头忍不住流出眼泪。 婴儿到罗学云手上时,接生婆多少松了口气,低声道:“抓紧时间。” 罗学云点头,旋即仔细查看孩子情况,皮肤苍白,四肢松软,呼吸无,心跳微弱。 他不再迟疑,将孩子头部稍向下垂,轻弹足底,跟着接过筷子,代银针按压人中、十宣,同时揽住孩子的左掌,不断将真气轻缓地度进体内,保其元气。 呼吸虽未恢复,但心跳却维持住。 事不宜迟,罗学云捏住婴孩鼻子,将下颌分开,一口纯净至极的真气缓缓吹进婴孩口中,见婴孩胸膛略有起伏,放开。 等浊气排出,罗学云重复操作。 因他吹进去的是炼精化气得来的真气,最善养济生命,在第四轮的时候,婴孩终于能微弱呼吸,一分钟后啕嚎大哭。 哇哇…… 嘹亮至极。 罗学云长出口气,堂嫂却是哭出声来。 “我的孩子!” 接生婆额头汗水尚未干透,忙过来查看婴孩情况,对罗学云竖起大拇指。 “有你这么个叔叔,是孩子的福气。” 罗师塘等人俱是放下心来,看着罗学云,半天说不出话。 “先生来了。” 罗柳猛地跳下后座,踉跄地拉着医生往前跑,害得汪侨征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只好顺手将自行车靠在墙边,大步流星往屋里来。 眼看满屋子人脸色轻松,身为医生的汪侨征也不由松口气:“孩子没事吧。” “劳烦先生跑一趟,孩子被他叔救活了。” “没事就好。”汪侨征道,“我再给孩子检查检查。” 汪侨征给孩子做了心肺听诊和腹部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让老叔堂哥愈发安心。 听完他们复述罗学云的操作,汪侨征不断点头。 “都挺规范的,不过救不救得活,还是带运气的。”汪侨征道,“你学过医?” “没有,只是读过一些医书。” 汪侨征来了兴趣:“说说看。” “赤脚医生手册。” “嗯?” “还有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方论、神农本草经、肘后备急方……” “报菜名呢。”汪侨征笑笑,“这些经典要是都读通,可是杏林宗师。” “不敢说读通,只是略有涉猎,当业余爱好,治病救人还是第一次。” “不管读通还是通读,能救人一命就是大造化。”汪侨征道,“若非你是孩子的叔叔,怎么说都得拜个干爹。” 汪侨征说者无意,罗学杨听者有心,送走医生和稳婆后,留罗学云吃饭。 “要是旁的关系,我肯定让孩子拜伱当干爹,可咱两家供的是一门香火,俗话说婶婶比娘,叔叔比爹,再喊干爹反而见外,以后孩子懂事,就叫你三爹,万望弟不要推辞。” 罗学云道:“今日能救下孩子,也是我们叔侄的缘分,能叫我三爹,我有什么话说,只是将来我给孩子送长命锁,你可千万别推辞。” 到傍晚,坡上人家都知道罗学杨孩子发生的事,夸赞罗学云真是这星那星下凡之余,不忘指责罗学杨粗疏大意。 罗学杨只能低着头挨骂,不敢辩解,这时代农村普遍都是这样,产妇健康,又是二胎,真没想过会出什么事。 若非是独生子女政策,陡然让他们对孩子的重视程度提高,更粗心的多了去,砍草时在田畈生了,洗菜时就在塘边生了,很多人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然而罗学云却心有余悸,尤其是婴孩轻飘飘的分量,抱在手上一不小心就没了的感觉,回想起来都发寒。 要做些什么的想法,突然浮出脑海。 他反思自己,在房子修成以后,是不是有些懈怠? 没人在耳边嘟嘟囔囔,种菜卖菜亦各有人负责,除了必要的露面,就宅在屋里,说好听点,是渔樵耕读,悠闲自在,说难听点,就是小富且安,失去进取心。 诚然,这其中有些是因为前段时间各种搞事,得应付各色人物,导致身心俱疲,建房目标一成,一下子放松收不回来的缘故。 更多还是因为他没把这里真正当家,没把这些认识的亲戚当成真正的朋友。 再加上他的修道之路,是完完全全地闭门造车,没有旁人可以交流问题,甚至不想让他人知道,更是平添苦闷,颓靡松散。 不敢说罗学云把此生也当做是逆旅,忽忽就过去,爱咋咋地,但确实有些把黄岗上罗坡看作客居之地,即便他已经在这里盖房,并且很有可能一辈子不会离开。 心却没有融入。 然而当婴孩抱在怀里,更确切说是捧在自己手上,甚至连生命都系于自己身上时,罗学云忽然感到一丝悸动。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好像一瞬之间,找到不亚于自我生活,潜心修道的真意,否则他不会如此爽利地答应罗学杨,让孩子将来喊自己三爹。 ?性死,道性活,罗学云不确信自己的心态,是否因为修道有所变化,却坚定想法,得去做些什么。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第54章 给孩子做点什么 “二佬,你真会看病么?” 锁儿带着一群小娃将罗学云围住,忽闪着大眼睛询问。 罗学云救下婴孩的事情,在大人眼里只是个新鲜事,没太觉得他真就是个医生大夫,反倒在小孩子里面反响热烈。 在他们眼中,能被称作先生的,无论是老师医生还是风水算命,都是很有本事的存在,再怎么看,坡上的叔叔伯伯没这么出奇的。 所以他们放学后,搭伙结伴跑到罗学云屋里问究竟。 罗学云摸摸锁儿的脸,将些糖果零食发给他们,笑道:“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二佬能治,大病还是得找医生。” “太好了,竹头你快过来让二佬瞧瞧。”锁儿高兴地招呼跟班过来。 竹头低着头来到前面,罗学云一眼就看到他身上的土灰,以及耷拉着的右臂。 “怎么搞的?” 锁儿替他回答:“竹头上树摘毛桃,下来的时候摔了,胳膊就抬不起来。” “来,把衣服脱了我瞧瞧。”罗学云尽量声音轻柔。 没想到刚传出名声,就来上强度,对于一个新手来说,骨折和脱臼的判断并非易事,即便是看到关节处有凹陷感,他也不敢妄下决断。 还好,他是有金刚钻的,能以真气辅助探查。 望闻问切之后,罗学云确定是脱臼,笑道:“竹头,现在的毛桃红透没,甜不甜呀。” 竹头闻言眼睛亮了,抬头道:“可甜了,就是毛太多,扎嘴。” 咔。 “咦?”竹头挥起右臂,激动地跳起来,“我胳膊好了,不怕娘打我了。” 锁儿抱着罗学云的大腿,笑嘻嘻道:“二佬你真厉害。” 罗学云瞪他一眼,哼道:“是不是你带头上树的,你们回去都跟爹娘承认错误,尤其是竹头,胳膊接好了,可不能再上树,让你爹带伱去医生那里拿点药抹一抹。” 竹头笑容顿时消失,低着头道:“那不还得让俺娘知道?” 罗学云板起脸:“手臂脱臼不是玩笑,一不小心习惯性脱臼,你将来就只能靠左手吃饭穿衣,你觉得舒服吗?” 竹头吓了一跳,连忙捂着右臂道:“我不敢顽皮了。” 话说明白,小孩们回去就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将事情讲了,天擦黑时,竹头的爹背着他从坡下上来,专门路过罗学云家,跟他道谢。 “汪医生专门夸奖你处理得好,还问你想不想去考個赤脚医生证,说大队就他和张真福两个,一到农忙就顾不过来。” “我知道了。” 罗学云扭头真的去县城买了毫针、常用药材、医疗用品,认真研习医术,学有所得向来都是比较爽快的事情。 只不过没再寻到像刘运江法剑一样,留下打造者感悟印记的老物件,吾道还是很孤,同行者无,前辈亦是稀少。 “多漱口,多喝水,好之前不要跟他们一起玩,容易传染他们。” 罗学云认真叮嘱得了腮腺炎的春生,这种病俗称“大嘴巴”,黄岗人称其“耳侧鼓”,顾名思义就是脸颊两边肿胀,中招以后,张口困难,咀嚼酸痛。 “星期天没事就在坡上玩,别往山里去,有很多虫啊草啊,都容易给你们造成疾病。” 六七岁的春生委屈巴巴:“他们都去啊,我一个人在家不好玩。” 罗学云给他施针,捡了内服外用的草药:“锁儿他们吃莲蓬吃桃子吃梨,你却只能干看着,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觉得健康更重要。” 春生含泪点头。 他娘接过药道:“学云,多少收点药费啊,孩子不少麻烦你。” 罗学云笑道:“嫂子,我又不是正儿八经靠行医吃饭,给侄子顺手瞧些小病,还收诊费,成什么样子?话说回来,真收诊费,村里人都来找我,我一大摊子哪能顾得过来。” 春生娘俩走后,幺爷拄着拐杖进来,望着被改成药房的西屋,笑呵呵道:“树叶儿,你可真有本事,种菜行医啥啥都会,幺爷都得给你竖起大拇指,这个药堂一立,坡上的孩子方便不少。” “我不过是瞧些头疼脑热的土郎中,哪能跟人家正经学医的比。”罗学云道,“况且要会本事不难,只要识字肯学有师傅带。” “你这些天挨家挨户走,给小孩子看病,是有想法吧。” “是的幺爷。”罗学云道,“有两件事我想在坡上做一做,得您支持。” 幺爷笑道:“只要是好事,我第一个上。” “哪能劳您大驾,幺爷稳坐中军指挥就是。” 罗学云道:“第一件事是修路,普生出生的时候不上气,大姐连滚带爬从小路去找医生,虽然是抄近路,说实话等医生到,也晚了。 我盖屋还剩点砂石,再找许全买点,把打谷场大路到各家门口,铺一条能走拖拉机的宽路,下雨也不烂,真有啥事开拖拉机能出坡,到时候我再买辆自行车,去村里跑腿叫个人啥的,省得从小路赶,不小心就掉田沟里面。” “这是好事。”幺爷乐呵呵道,“我去吆喝,让各家出人,一起干活。” 罗学云道:“主要是路得修扎实,要是谁家的树、地挨到边角,可能让他得吃点亏。” 幺爷摆手道:“这不是问题,造福全坡人的事,谁敢反对就别姓罗,还有件事呢?” 罗学云道:“幺爷,树果你知道吧,早早下了学,十六七岁跟个猴似的,现在跟俺爹一起种庄稼,可到正儿八经说媳妇成家,再早也得三四年,这么大的孩子,就会种个地,将来怎么养活一家子。 坡上的地少,光靠种庄稼要不了那么多人力,现在因为我卖菜的原因,能带一些人开拖拉机,拉货运货,下一代的孩子呢,总不能还踩爹娘的脚后跟,窝在山坡上吃泥巴。” 幺爷沉默良久,道:“你有什么法子?” “得上学,得有文化,将来去城里学本事找工作,锁儿他们不能在山沟沟待一辈子。”罗学云道,“我希望他们尽量能读书,考大学,将来跳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 “难啊。”幺爷叹道,“读书上学,老罗家有这个命吗,别说黄岗,田集都没出几个大学生,就算孩娃争气,一路读上去得花多少钱,谁家供得起?” “只要幺爷不跟我唱反调,哥嫂那边由我来说。”罗学云忽地笑了,“况且幺爷是不是太小瞧我,若是哥嫂们跟我混着,却连几个孩子上学都供不起,我还有什么脸面带这个头?” 幺爷吹胡子瞪眼:“你哪个耳朵这么灵,听出我跟你唱反调?你要是降得住他们,就算是闹翻天我都不说半句话。” “一言为定。” 第55章 请大家看电影 绝大部分村人思想都很朴素,理解端人家饭碗,受人家管的道理,对罗学云都客客气气,并不以辈分尊长或者年纪大,在他面前摆架子。 同辈兄弟,更钦佩他的本事,无论是搞钱交际,还是打架治病,都是佩服得眼冒金星,只求指点一二,态度更不会差。 是以罗学云说些道理,做些事,相当一部人是愿意听从的,他在人群中逐渐有这个威望。 但有时候幺爷开口说话,虽然是给他站台,却把他架起来,生硬霸蛮的语气可能会起到反效果,导致部分人有怨气不敢发,埋在心里,或者转嫁到罗学云身上。 罗学云把话说开,其实是想幺爷别夹在中间,做这个“顾问”、“总管”,好心帮忙却帮倒忙,因为他的威望来自于年纪辈分,而罗学云的威望来自于实际行动,是不能用同一种方法对待坡上人的。 说得现实一点,哪天罗学云不能赚钱,也不能带着大家赚钱了,坡上人可能会再度喊他树叶儿、叶娃、哑嘴,而不是正经的学云、云哥。 可幺爷就算脾气再暴躁,对儿孙动辄打骂,路上碰面,晚辈都得恭敬地喊声爷、叔。 就幺爷的表态看,大概率是懂得罗学云的意思,让他大胆去做,不会再多嘴。 很快罗学云就开始行动,把年纪相仿,整天空闲时间比较多的罗学晖、罗学杰几个召集在一起,对路线进行测量规划。 尽量让大路能通到每户人家,实在不行的,也得是走几步路就能融进入,然后该移栽的树木移栽,该填平的坑坑洼洼填平,铲除草皮,拖拉机拉着石磙夯实。 最后联系许全送石子和沙,一路铺下去,得做到中小雨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囿于地形,路普遍宽度在三到四米,拖拉机带斗走无压力,牛拉架子车可以轻松会车。 罗学云觉得足够了,真要说是坡上人都买得起轿车,需要沿路会车,村村通工程恐怕早就来到黄岗。 坡上人虽然是义务修路,不管饭,但罗学云还是让大姐熬煮绿豆汤、蒸馒头给干活的人解暑垫肚子。 要致富先修路,他们虽然看不了那么长远,知道修路到底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却知道好处立马就能看到的,比如说秋收以后,打谷场脱谷后的稻包,不用架车累死累活往家拉。 用拖拉机随随便便拉到家门口,就是去公社交粮,也能直接从门口出发,多么轻松! 学云可是说过的,拖拉机到时候不外借,先紧着自家人用。 罗家人开心,村里却不少说闲话的,一些眼红罗学云种菜红火的人,直接在街头巷尾点名说上罗坡的人骚包、狗肚子里放不了馊油,挣了几毛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其中尤以曹国良为甚,各种冷嘲热讽,添油加醋。 “村里的大路都还是泥巴的,上罗坡倒好,舍得垫起来沙子石头,踏马不就两台拖拉机么,有什么好炫耀的,张家三台都没你们这么张狂。” “肯定是罗学云的主意,这小子邪性,不像村里人,把叔伯兄弟都带坏了。” 走在路上的曹国宏,听到这些话从堂哥嘴中传出来,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心里当即给他下了诊断书。 “没救了。” 现在什么时代? 自個挣钱自个花,有本事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没本事你就吃糠咽菜,罗学云怎么样是他自己混出来的,跟你有屁的关系,天天在这里埋怨斥骂,等哪天犯到罗学云手上,又要掉一层皮。 真是不长记性。 曹国宏这样想着,还是骑上自行车去上罗坡,瞧瞧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修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支书来了。” “国宏叔。” 罗家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曹国宏点头回应,将自行车扎到一边,向着轰隆隆的现场看去。 拖拉机把沙子石头一段一段地卸在路上,罗家人用小推车拉着分散开来,跟盖房子一样,先是大点石头铺在下面当作地基,然后是小石子沙子覆在上面,石磙来回的压,只差水泥就跟城里的大路没两样。 不是小打小闹,做得很扎实啊。 曹国宏望着大路逐渐成型,很惊异,这手笔可不小,罗学云是真的这么大方,还是发了大财? “宏叔,后天来我们打谷场看电影啊。”罗学晖笑着道。 曹国宏疑惑道:“放映员要下乡吗?我怎么不知道。” 电影放映员一般都是公社下来的,到各个生产队进文化宣传工作,在没有电视机的年代,极大丰富农村人民的生活,是难得一见的快活事。 因此放映员的日子,很是有滋有味,乡下都是盼着他们来,来了好吃好喝供着,央求他们多放一会儿,走的时候还送东西。 罗学晖眉飞色舞:“不是公社的,是学云从城里请来的,庆祝学杨哥喜得贵子,顺便犒劳大家修路辛苦,所以才在我们打谷场放映。” 曹国宏有些绷不住,罗学云这小子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整得他一愣一愣的。 要知道现在这时候放映员要多吃香多吃香,从城里请来,得花多少钱? 曹国宏停了半秒道:“学杨家是二胎吧,还是不要整得这么高调。” “杨哥说了,生孩子这事瞒也瞒不住,该罚款就罚款,他不躲着,小孩来得不容易,放电影让大家乐乐呵呵,沾沾喜气。” 曹国宏已经不想说什么,等他回到队部,把上罗坡放电影的事一传,更是不亚于修路的轰动。 “还放电影,罗学云是真发达了。” “咋不在队部放,地方多宽多大,离大家近,看着都方便。” “那是人家罗学云专门请来的,想放哪里就放哪里。” “想去看电影的,可别再碎嘴了,到时候当心上罗坡的人不让你过去。” 罗学云请大家看电影的消息传出来,村里隐隐约约的闲话就消失,对上罗坡修路摆阔的不满,很快变成夸赞,他们呼朋唤友打算到时候一起去。 鬼鬼祟祟带节奏的曹国良气得要死,都没给罗学云造成任何伤害,风波就消散,而且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芋头,也闹着要去,还想骑着家里的自行车带着伙伴。 “不行!绝对不行!” 曹国良的愤怒根本传不到罗学云的耳边,此刻他正在城里和辛贵做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买房。 第56章 买房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安居乐业对每个国人来说,都有着无法形容的魔力。 便是陪同者辛贵,不是自己买房,都激动地心砰砰跳。 “按照你的要求,我找了好几户,要说条件,肯定这一户最得你意。” 辛贵指着砖土混搭,配瓦梁屋顶的小院子道:“前院打开不远就是南城集市,稍作改建就能实现你说的白菜批发,地方宽,交通便利。 关键房主是要去大城市投奔亲戚,不会回来,只不过有个特殊条件。” 罗学云摸着墙壁,能感到很明显的年份感:“什么条件。” “隔壁的屋要打包买,合计三千块钱。” 别看这个价格貌似还没有罗学云盖屋总花费高,可他用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钢筋水泥砖头,住宅加仓房总面积比这两個小院更是高出很多,墙体有保温层,墙内有装修,冬暖夏凉,响当当农村小别墅。 反观这两个小院加起来六七间屋子,看起来很唬人,实际上连后盖的砖房都有些年头,关键还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自来水,啥啥不方便。 罗学云转念一想,我又不来这里住,何必计较舒不舒服呢。 现在买了,将来无论是翻盖还是拆迁,总不会亏。 房主姓陈,是个老鳏夫,眉眼看上去挺和蔼的,说话慢声细语。 “陈爷爷,隔壁院子你真能作主吗?我咋听人说,不是你家的房子。” 辛贵知道罗学云要买,马上进入杀价流程,这几个月菜市驻点,足够把一个庄稼汉子,变成做买卖的行家里手。 “我带你去街道开证明还不妥吗?”陈老头笑眯眯道,“这房子我哥留下来的,我侄子走的时候把他给了我,虽然有段时间没住人,但是框架都还完整,稍微修缮就能入住。” “我们修缮也得花钱,两千五怎么样?” 辛贵是真舍得张口,气得老头直瞪他,两人争了一番,气氛火热,罗学云适时站出来唱红脸,几声爷爷喊得舒坦,最终两千八成交,顺带过户,写字据,开证明。 老头确实是个热心的人。 罗学云搞定手续,买了很多糖果、烟,发给街道的邻居,让他们知道两间房换了主人。 “既然两间都买了,就干脆一点,把前门楼连接在一起,做成一个宽阔的长条空间,摆放木架装菜,在门口留一个结账的地方。” 罗学云指挥道:“后院顺手整一整,起码恢复到能住人的地步,伱和嫂子来城里玩,可以住在这边。” 辛贵慌忙摆手:“多走几步路的事,干嘛住这里,当然是回家舒服。” 罗学云笑笑:“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但是为了方便你来城里办事,得给你配辆自行车,可不能推辞了,毕竟辛庄说是在城边,还是有段距离在的。” 辛贵嗫嚅半天,不好意思道:“庄稼人习惯走路。” “但做生意讲究效率,起码你骑着自行车,跟别人谈买卖,人家得正经看你一眼。” 罗学云道:“还得物色个可靠人选,能经常住在这里,白天开着门,要是有人找我们,得做好记录,通知我们。” 口嫌体正直,崭新的二八大杠摆到辛贵面前时,他还是乐得嘴巴咧到耳朵根,当街就蹬起来。 当然罗学云也整了一辆,等明天拖拉机来送菜,让他们带回去。 虽然早早就说,坡上的路整好就会买自行车,可拖拉机将自行车驮回家时,还是有一群伙伴围观,摸摸这,摸摸那,稀罕地不得了。 “车子我就停在门口,你们想学得尽管来赶,学会了都添上一辆。”罗学云笑道。 罗学晖没好气道:“哪有说的那么轻松,一百多块的东西,听说还得票,得攒多久。” “票的事交给我。”罗学云扭头朝着罗学祥道,“祥儿,我大哥刚添拖拉机不久,生小孩还得罚款,就不拿他说事,你单身汉一个,又是种菜又是开拖拉机,怎么也攒了家底,给大家做个表率,添一辆回家好让媒婆上门给你说媳妇。” 罗学祥的情况跟罗学云有点相似,都是家里大哥先结婚有小孩,跟一大家子有点处不过来,年初的时候就分到山下。 他多少有点气愤,跟罗学云种菜是最积极的,拖拉机买回来后,他更是抽空就过来学,是最先考到驾驶证的人之一。 开拖拉机送菜罗学云是给他发钱的,加上卖菜,没少挣,点他也是想给其他人树立一个榜样,看,罗学祥兄弟很穷吧,以前饭都吃不饱,现跟着罗学云混,连自行车都买回家了。 罗学云日子过得好,但是激发不了他们攀比的心,坡上人总觉得学云本事高,能耐大,不是普通人,该混成这样子,旁人比不了。 需要罗学祥这种身边人站出来。 “我想攒钱先盖屋子哩。”罗学祥挠挠头,“村里还是走路好使,自行车用不到。” “怎会用不到,赶集、走亲戚、带对象,骑自行车是不是倍有面子?”罗学云道,“你要盖砖屋可得攒两年,难道就把钱一直捏在手里。” 罗学云忽然感觉自己变成黑心老板,语气都飘忽起来。 “这样,谁要是咱们坡上干头一个的人,无论是添自行车、收音机、拖拉机、缝纫机,我都给他赞助,帮他付一到两折的钱。” 小年轻们听得目瞪口呆,罗学晖咽了咽口水,试探道:“我要是买新拖拉机,三千块钱,你能替我给五六百?” “三百到六百之间浮动,主要看你的表现。” “什么表现?” “平日里干活积极不积极,想不想挣钱过好日子,有没有沾惹什么坏习惯。” 罗学晖叫道:“我肯定想过好日子啊,这不是没钱嘛。” “没钱我带你,只要你踏实肯干,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罗学晖眼睛一亮:“云哥,我叫你哥,是不是有挣钱的路子。” 罗学云神秘一笑:“独木不成林,一花不为春,光我一个人过好日子,太没劲,大家团结一心,一起吃肉喝汤才算光彩。” 哇偶! 小年轻们顿时打起主意来,脑筋活的罗学晖直接问道:“我们兄弟合伙买,也算吗?” “抛开我,只要是坡上头一个,甭管是合伙还是自个,我都给钱,当然前提是买了自己用,可不能为我这两个钱,倒买倒卖。” “那不能。”罗学晖按捺不住激动,兄弟几个眉来眼去。 罗学云暗暗发笑,接下来的项目,需要小伙子们卖力干活,得给他们点甜头,激发干劲。 PS:说点心里话 写这本书的缘由,是看到乡村,或者说记忆中的乡村,魂萦梦绕的故乡,在逐步消失。 时代变了,有些东西注定改变模样,就像戏剧,明明很好很好的东西,只是年轻人不再喜欢,慢慢就变成绝唱。 早些年过年回老家,总有一种从现代社会到旧社会的既视感,无论是生活条件各种设施,还是亲朋好友对后辈人生的指导,于是就产生一种矛盾感,回不去的故乡,若即若离的情感。 随着时代变化,这些都慢慢改变,无论好的坏的,故乡注定只在记忆中保存它的模样,作者菌写这些故事,多少有点怀念的意思。 第57章 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刚子,别摆着臭脸,人家是好声好语请咱们下乡的,经理都打过招呼,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黄岗就在田集下面,也没多远。” 电影院里,谢晓华低声劝诫着同事袁刚。 两人被指派往县里最下面的村子放映电影,年纪较轻的袁刚一肚子不痛快,从到影院来就耷拉着脸。 “看地图,黄岗都快伸进山里,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还不是要住茅屋、喂蚊子、热得要死连风扇都没有。” 袁刚不屑道:“也不知道哪个土人冒出来,居然有能耐够到咱们经理……” “别说了,人家一会儿就来接我们,让他们听到,不是找不痛快。” 谢晓华年纪稍长,见过风风雨雨,不像没干几年的袁刚,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嘴上,这样很容易得罪别人。 “谢哥、刚子,黄岗村的人到门口了。” “马上就来。” 谢晓华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就见到四条大汉迎面站立,当先一人神采不凡,龙行虎步走到前来:“我是罗学云,跟刘经理约好的,请问去黄岗的两位放映员在吗?” “我俩就是。”谢晓华挤出笑容,“我叫谢晓华,他是袁刚,跟你们回村,麻烦帮忙搬下设备。” “好的,大哥,玉林。” 听到堂弟的招呼,罗学杨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快步走向前来,这可是给自己孩娃庆生,请全村人看电影,多有面啊。 “呦呵,有点沉啊。” 罗学杨尝试抱起樟木箱子,一个不防,打了个趔趄。 站在一旁的袁刚瞧见,冷笑道:“小心点,这些家伙事但凡有一件出问题,电影就看不了喽。” 罗学杨尴尬地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动作。 罗学云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发动发电机和变压表,笑道:“都是铁的东西,当然重,玉林、祥,你们帮忙抬一下。” 他扭头看向袁刚,笑容不变。 “袁同志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要不要我去给刘经理说一声,放你天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袁刚嚣张不服的劲头当即消减大半,谢晓华见状连忙圆场:“不碍事的,晚上才放电影,中午还可以休息一会儿。” 他拉着袁刚,各抱起装拷贝和放映机的箱子,主动向外面走去。 黄玉林、罗学祥得意地笑了,对着罗学杨挤眉弄眼。 见到拖拉机的样式,袁刚无名之火腾腾地往上升,还铺稻草,什么东西,把我们当牲口呢。 “稻草减震保护设备的,我们坐的是放椅子的那辆。” 谢晓华很了解自己的搭档,赶忙解释,生怕他犯浑找事,县官不如现管,人家摆明认识自己顶头上司,关系还很硬,何必找不痛快,一天一夜的活计而已,很容易搞定的。 袁刚默不作声,登上拖拉机。 罗学杨的车斗装的是主要设备,他一路都开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电影放映失败。 罗学云忍不住笑道:“大哥,我看着呢,机器保准没事,别那么瞻前顾后,以你这速度,赶不上午饭了。” 罗学杨这才加快速度。 到黄岗时,大路旁边的人都看见机器和放映员来了,奔走相告,傍晚六点钟罗坡打谷场准时放映电影。 没见过世面,袁刚十分不屑,放個电影而已,城里人看过几十遍的东西,还跟稀奇物一样,真是乡巴佬。 顺着石子路,拖拉机一路稳稳当当停在罗学云家门口时,袁刚的嘴脸才算是收敛起来。 门口是水泥坪,宽阔整洁,能有大半篮球场大,带着烟囱的住宅,外墙都刷得雪白,显然是刚盖不久。 住宅西边,直挨到尽头的土坡能有五六十米,都是砖房,外墙是水泥糊成的,虽然没有白石灰墙耀眼,但结结实实这么长的距离,还是叫他心惊不已。 一路上都是土坯房,灰不溜秋,没想到山坡里居然长了这么一排房子,不对比还好,一对比简直天壤之别。 “这些房子都是你家的?” 袁刚发觉自己的嗓音有点颤抖。 罗学云扫了他一眼:“当然。” “家里人口很多吗,需要建这么多屋子。” 谢晓华有些看不下去,出口打断他:“刚子,你留点心,两边房子格局不一样,那边高窗带帘,少设大门,显然是跟大棚一样,用来种植的东西。” “没错,确实是打算养殖的。”罗学云道。 谢晓华笑道:“能让我们参观参观吗?” “可以。” 正堂、药房、后院、厨房、西厢、卧室、卫生间……略微带俩人走一遍,原本以为乡下就是鸟不拉屎地方的袁刚,彻底哑巴,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他奈奈的,山边边的村子居然有冲洗卫生间,水龙头哪里都是,洗手比城里还方便,伱敢信? 这丫是一腿泥巴过苦日子的农民?分明是土财主! 谢晓华亦是难掩激动之色,不知不觉说话就多起来。 “仓库、牛棚、鸡舍、鸭圈,我看你格局都搭好,水管、架子都弄得七七八八,怎么没见鸡鸭进来呢?” 罗学云岂会说自己前段时间懈怠,啥活都不想干,才导致养殖工程落后。 他面带微笑道:“理论指导实践,对于养殖的一些问题,我还在钻研,以前有些错误的地方,需要改进,不能贪快求快。” 谢晓华点点头:“俗话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养殖向来风险很大,这么大的圈舍,肯定要一步步来,否则出了问题就是大损失。” 罗学云道:“这话说的在理。” 他的确是有感悟的,种小白菜吃一垫长一智后,他明白先学习了解的重要性,否则盲目行动,很容易导致惨痛教训。 譬如之前打算的鸡鸭鹅同养,什么蛋什么肉都有,齐活,后来看农业书籍,才发现大错特错,数量一多,鸡鸭混养容易生病。 鸡鸭习性不一样,各自患病也不一样,要是混在一起,有交叉传染的风险,现在这时候还没开始强制动物防疫法,孵蛋厂都是小作坊,不给鸡崽打疫苗的。 罗学云可不敢保证聚灵液能产生多大的效果。 逛完整个罗学云之家后,谢晓华和袁刚彻底服气,对罗学云变得客客气气,别管人家什么身份,吃穿比你好,兜里比你有钱,那就是比你站得直。 放映员听着了不起,在人家眼里,指不定算什么玩意呢。 “饭好了。” 大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三人转头向堂屋走去。 第58章 谁让你家没有罗学云呢 上罗坡厨艺第一的五佬罗师信被请过来,大姐给他打下手,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罗学晖、罗学祥几个亦被叫来吃饭,晚上放映工作需要他们搭把手,算是一种惯例的犒劳感谢。 谢晓华、袁刚上桌之后,脸色不断抽抽,什么年月,搞这样规格。 炒黄鳝段、红烧草鱼、辣椒黑鱼、板栗鸡肉、排骨玉米汤…… 荤的,荤的,还是荤的。 城里的大饭店也不过如此吧。 袁刚咽了咽口水,瞧着谢晓华的眼色,一时间竟然不敢动筷子。 谢晓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整一个秦舞阳啊,平素里趾高气扬,耀武扬威,谁都不放在眼里,结果到了罗学云家一看,还没动手呢,就胆气丧失大半。 罗学云是有钱,可你是个放映员,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将来不求他什么,加上远来是客,人家对你也没咋样,这副德性连累我这個搭档都丢脸。 “感谢学云的款待,今天这场电影,我和刚子一定给安排的妥妥帖帖,让乡亲们都高兴,庆祝咱们侄子出生。” 袁刚附和道:“一定一定。” 罗学云道:“那就辛苦两位。” 四五点时,罗学杨就带着兄弟们去打谷场布置,竖起杆子,张挂幕布,扯老长的电线,把发电机布置在田埂上,这玩意噪音大,放近了影响电影声音。 五点出头,就有小孩拎着板凳过去占位置,晚饭还没吃完的周一蓉瞧这阵势,难免着急,酸溜溜道:“在大队放多好,跑上罗坡那老远,还不知道多少蚊子。” 摇着蒲扇,拎着板凳等她的邻居黄华笑道:“谁让你家没有罗学云呢,要是你家请得起放映员,就在门口放多好,我还能沾光。” 一句话怼得周一蓉哑口无言,连带她几个兄弟都有些尴尬,只能匆忙扒完饭跟上队伍。 到了打谷场,周一蓉就看到打谷场附近的火光,忍不住埋怨道:“上罗坡的人不讲究,知道放电影还烧火,不怕俺们热死啊。” 黄华拍了她一扇子,打趣道:“你眼睛瞎了,鼻子也坏啦?瞧清楚,烧得是干艾草驱蚊,人家学云可比你想的周到。” 周一蓉细细一闻,还真是艾草的味道,不由脸红,嘴硬道:“学云学云,喊得那么亲热,不知道伱是他啥人。” 黄华再度给她一扇子,道:“我堂姐嫁他哥,闹得鸡飞狗跳,三佬三娘时不时就要上亲家门,你说他家人还敢娶黄家媳妇? 倒是你,脑袋笨,做事慢,嘴还不饶人,先着急自己的婚事吧。” 走到近处,俩人发现放映机旁边还点的有盘式蚊香,这不算是稀奇物,可农村没几家舍得用,买床蚊帐才是居家过日子,点蚊香那是啥概念,天天烧钱。 “就坐这吧,蹭点蚊香能少点蚊子,味道还怪好闻的。” 六点一到,电影准时开始,两集连放。 一部是经典红片,闪闪的红星,到二十一世纪都经常重播,我胡汉三又回来的台词超越时代经久不衰。 紧张氛围的营造,小英雄冬子机敏形象的刻画,能打动各个年龄层的观众。 另一部是庐山恋,据说这部电影以两毛五的票价,一周斩获一亿票房,长期在各大影院反复播放,男女主的吻更是被誉为我国荧幕第一吻。 打谷场密密麻麻都是人,罗学云只能站在草垛上,既是维持秩序,避免出现意外,也是为了更好的视野。 说实话,他看得津津有味,前一部电影他上学时候看过,是爱国教育活动,后一部电影没看过,却能感受到纯真的恋爱感觉,有点像你要老婆不要的牧马人给他的震憾。 这时候的“老电影”,似乎更能贴合观众的内心,满足精神需求,怪不得电影被当做文化宣传的阵地。 罗学云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喊他名字,扭头一看,是他某位叔叔。 “二佬,出啥事了?” 罗学云从两米多高的草垛上一跃而下,轻飘灵动之极,反倒把一脸焦急之色的罗师进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憋住了。 罗师进是幺爷的儿子,在他家排行老二,别人就喊他二佬二爷爷,主要愿意是师字辈兄弟多,关系远,排不过来,口头显示他是长辈就行了,省得比较他跟自己父亲谁大谁小,跟别的叔叔谁大谁小。 “你幺爷瞌睡浅,耳朵却灵,我们伺候他睡下没多会,他爬起来说你屋狗在叫唤,怕是有啥动静,我就喊你大佬一起,打着手电过去,瞧见你院子翻进去一个人,现在堵在里面不出来,我就着急忙慌来喊你。” “一个人还是几个,看清是谁吗?” “乌漆嘛黑的,要不是他打手电,都看不清那是个人。” 罗师进的语气怪唬人的。 罗学云给堂哥嘱咐一句,让他招呼好打谷场这边,转头就往家走。 “多喊几个小伙子啊。”罗师进拉住他。 “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罗师进想起他从两米多高的草垛上,随随便便跳下来,连个大动静都没有,对他有些信心,也就不去惊动正在看电影的小伙子。 老远就看到,一群人打着手电照着自家院墙,灯光晃来晃去,狗叫声不停。 “学云回来了。” “佬,你们都还没睡呢。” 罗师广气道:“被吵醒了,他奈奈个熊,小偷小摸敢摸到俺们坡上来,抓住打断他的狗腿。” 罗学云取出钥匙,打开大门。 “学云,你拿个家伙事。” “用不着,小毛贼而已,佬,你们守在门口别进来,黑灯瞎火的别磕着碰着。” “好好,我们给你把着门,你小心点。” 没电确实不方便,不能一拉点亮,但罗学云也不太需要,甚至连手电都多余,以他的五感,小贼逃不了。 走到后院回廊下的狗窝,抱起三四个月大,却叫得贼凶的大黄,轻轻抚摸,令它安静下来。 厨房没有,卧室没有,侧门开着。 进仓库,后门开着,一道身影正在往坡上爬。 罗学云淡淡一笑,从储物空间取出麻绳,呼啦几圈甩上去,正中靶心。 那人惨叫一声跌下土坡。 罗学云手如穿花蝴蝶,迅速给他打上死结,拽着麻绳的头,如牵牛马,笑道:“走吧,朋友。” 第59章 你做得对 煤油灯外带透明玻璃罩,有聚光防风的效果,点着后一团光把堂屋照亮。 众人看清小偷的面容,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头颅低低垂下,眼角有泪花。 啪啪! 罗师广狠狠甩了小偷两耳光,怒斥道:“敢翻人墙头学做贼,不敢抬头见人?王八犊子,丢你祖宗的脸。” “望着像周老太太老二家的儿,小名叫啥建业。”罗师进道,“他一大家子今个来看电影的不少,支书也在,都叫来过堂,看他们羞不羞,家里出这样的混账孩娃。” “伯,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周一新瞬间崩出眼泪,“我不该喝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别喊俺爹,他会打死我的。” “打死你正好,有你这样的不孝子,不打死得被你气死。”罗师广道,“学云,别给他留面子,把人都喊来,不然这王八羔子不长记性,将来还惦记偷偷摸摸。” “不要啊,伯,你打死我打死我,别喊俺爹来,别啊。”周一新声音凄切,在幽静的夜里格外渗人,好像某种动物在惨叫。 可罗师广几位并不买账,指着他鼻头痛骂,时不时还要甩巴掌,敲脑壳。 “我去打谷场,留住国宏叔和他爹,其他人还是不要惊动的好。”罗学云道。 “为啥?”罗师广纳罕道,“翻墙入户偷鸡摸狗,可不是挖田里的红薯,摘地里的西瓜,这是犯法。” 罗学云道:“佬,今个本来是开开心心请大伙看电影的,难道要变成批斗大会,骂人吵架么?再说都入夜了,黑灯瞎火要是闹出点啥事伤到人,就有理变无礼,好事变坏事。” 罗师广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被气昏了,要是大伙知道,恐怕都来凑热闹,难保他家人不胡搅蛮缠,到时候闹起来收不住,伱赶紧去,我们看住他。” 打谷场,电影还没收尾,曹国宏远远站在边缘,想来也有维持秩序的意思,罗学云凑过来。 “宏叔,电影放完去趟我家,有大事找你。” 曹国宏一愣:“什么大事?” “三两句说不清楚,你还得留住周德勤。” “周德勤?跟他有关系?” “叔你小声点,别闹出动静,到我家再说。” 曹国宏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后面的电影都看得没滋没味,终于捱到电影结束,他拉住周德勤留在最后。 “啥事不能明天再说啊,老曹,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一会儿的事,耽误不了你睡觉。” 看电影的大伙轰隆散去,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电影剧情,罗学云吩咐兄弟们帮忙整理电影设备,带着俩人往家里去。 周德勤尚未从电影中脱离,一路兴高采烈:“啥好事,搞得挠心挠肺的。” 罗学云笑道:“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三人一路来到罗学云家,推开门就看见五花八绑的周一新靠着墙根站着,罗师广几个围着八仙桌端坐,喝水嗑瓜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灯光昏暗。 此情此景颇有电影画面感,不用解说,曹国宏和周德勤就能猜個七七八八。 “混账东西,你要气死我吗?” 周德勤爆喝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走,狠狠踹到周一新身上,后者本就惊慌,蹭着墙根倒下去。 “大,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周一新痛哭流涕。 “我饶你,公家能饶你么,不孝子,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周德勤一边说着,一边连踢带踹。 罗学云看得眼皮直跳。 罗师广他们打骂周一新,只是为了教训这小子无法无天,留了很多力,怕真打出问题,不好收场。 周德勤下手完全是泄愤,很有一种打死为算的味道。 偏偏罗师广他们上了年纪,都不吃这套,还是曹国宏上前拉住周德勤,道:“到底怎么回事?先理清楚再说不迟。” 罗学云笑道:“周一新,你自己说吧,记得态度诚恳点,要是能争取到支书的同情分,也许可以从宽处置。” 曹国宏没好气道:“犯得着跟我阴阳怪气,问清楚情况,就带大队去,让队里一起处理,你要不满意,开上你的拖拉机,我陪你连夜送到公社。” 周德勤父子听到这话齐齐震动,前者挣脱束缚,又补上两脚:“混账东西,还不老老实实跟你国宏叔交代。” “晚上吃饭,我喝点酒,脑子迷迷糊糊的,想到看电影已经晚了,就抄小路去,上坡后看到学云家亮得很,脑袋一糊涂就摸过来。” 周一新带着哭腔道:“大门锁得紧,摸到后墙刚翻进去,就听狗叫,没过多会儿,好多手电筒照来照去,还有很多人喊叫,叔,我就慌了,啥都没干。” “呸。”罗师广吐了一声。 曹国宏皱眉道:“说清楚,你是打定主意想偷学云家,还是喝醉了临时起意?” 周一新哭道:“我发誓,真的是喝晕了,看到学云家没人,坡上都熄灯,被鬼迷心窍,放平日我根本不敢动这心思。” 曹国宏道:“那你带的板凳呢?” “叔,我喝晕了,脑子稀里糊涂的,压根没想过带板凳。” “那么高的墙头都能翻过去,你这醉酒只影响脑子,不影响手脚啊。”曹国宏冷笑道,“在大队翻墙盗窃,你还是头一个,不好好说道说道,怕是将来学你的人不少。” “叔,我知道错了。”周一新涕泗横流。 周德勤沉默半晌道:“学云,建业还小,事情闹大,他半辈子就毁了,能不能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周家感谢你一辈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罗学云笑道,“犯罪犯法自有大队公社处理,我没有发言权。” “国宏。”周德勤看向曹国宏,“村里的孩子可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建业还没成家立业呢,不能半辈子完了。” 曹国宏叹道:“如果他明白做错事会有什么后果,何必脑子不清楚行差踏错,这事我说的不算,把人带到队里,等老黄、老刘都到,开会决定。 学云,这样处理可以吗?” 罗学云笑道:“我支持队里的决定。” “德勤,你去喊老黄、老刘他们到队部,别声张,我一会儿带建业过去。” 周德勤应声而去。 “宏叔,有点不讲究吧。”罗学云促狭地笑道,“让德勤叔去通知人,摆明不是让他做工作吗?” “你不是也没阻止么?” “我这人说话算话,说支持队里的决定就支持。” 第60章 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要求 曹国宏叹息一声,将罗学云拉到旁边。 “依我的想法,恨不得抽他几鞭子,让他坐班房几个月回不了家,从前大家都穷,扯点地里的粮食,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容易。 现在情况不一样,都是自家归自家,他翻墙入户闯空门,要是碰到狗是不是杀狗,要是碰到人会不会伤人,这次是被惊退,没能造成重大损失,要是造成损失谁负责任,要是有下次呢。” 曹国宏眉头凝成川字,无奈说道:“我更气他开坏头,怕其他人有样学样,把好好的风气败坏。” 罗学云不予置评,擎等着曹国宏的然而。 “可是啊,现在外头闹得凶,风向摸不着,送到公社要是教育批评罚钱,哪怕关几天都好说,要是往大了处理,送到什么地方干活几个月半年回不来,人最后成啥样,谁能保证? 不说都是乡里乡亲,建业从小到大也不是什么坏孩子,这样举足轻重的事,搁你坐我这个位置,能大笔一挥爱咋咋地?”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罗学云悠悠道:“对我来说,他作案未遂,没造成什么损失,怎么处理都无所谓,只不过若是没有起到警醒作用,令他或者后来者心生侥幸,黄岗从此多事。” 曹国宏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黄岗这地界,咋说也有百多十年的历史,大家伙沾亲带故,几辈人生活在一起,要点脸,还打算过日子的,不可能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大队也会多宣传,多管教。” 罗学云不置可否,笑着道:“时间不早,宏叔赶紧去忙吧,别耽误睡觉,影响身体。” “还睡個屁觉!”曹国宏埋怨一声,牵起麻绳带着周一新离开,那背影有点像押解犯人的差役。 事情告一段落,罗师广等人回去,等罗学杨几个拉着放映机器回来时,均是一头雾水。 “学云,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看到国宏叔拉着绳子,后面跟个人,乖乖,吓一大跳,还以为牛头马面锁魂呢。” 罗学晖一开口,就得罪一群人。 “三更半夜,说话不过脑子。”罗学杨骂了一句。 “杨哥,你先送我回家。”罗学杰小声道。 谢晓华哈哈大笑:“朋友们,怎能怕起牛鬼蛇神,红星照耀着我们哩。” 将放映设备搬进屋里存放,其他人各回各家,谢晓华和袁刚虽然有些好奇心,但保持克制,没有刨根问底。 翌日,罗学云给两人封了红包,送回,结束这场电影放映之旅。 回到城里的二人打开红包一看,顿时喜气洋洋,居然有五块钱,感慨罗学云出手大方,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去黄岗。 “要都是罗学云这样的雇主,别说是山村,就是山里我都扛着发电机进去。” 袁刚态度大变,为罗学云祝愿,希望他早结婚早生子,多办喜事多请放电影。 回到村里,对周一新处理也有结果。 在大队关了三天禁闭,写检讨书保证书,家属签字,约定以后再犯,要算前账,加倍加重处罚。 对于这个结果,罗学云不置可否。 盗窃未遂加初犯加年纪刚满二十不久,各种BUFF叠加,便是扭送公社,怎么处理都是很灵活的事,这也是罗学云没有穷追不舍的原因。 实在不想白费力气。 况且他瞧周一新如此蠢笨的操作,多少是好笑无语多过暴怒愤恨。 曹国宏做这样的决定,将来真有什么事,头痛的是他。 夜色蒙蒙,罗学云吃过晚饭,打算闭门修行,忽地有人敲门。 “宏叔,德勤叔。” 曹国宏引着周老太太、周德勤、周德勤媳妇还有周一新本人,带着各种礼物上门致歉,只不过挑这个时间点,多少有些掩耳盗铃。 罗学云连奉茶的兴趣都无,硬邦邦道:“既然队里有了处理,事情就算了结,不必感谢我什么,礼物还请收回去。” 周家人再三拉扯,好话说了一箩筐,最终带着礼物悻悻离去。 路上,周老太太忽地开口:“一蓉妮子今年十八,年轻刚合适,说给罗学云做媳妇咋样?” 周德勤目瞪口呆:“娘,你咋会有这想法。” 周老太太道:“做了亲家,将来总不好对妻兄再扯旧账,若是处得好,还能提携一把,罗学云混的那红砖白墙一溜长条,我看得都羡慕。” 周德勤道:“不是我这当爹的贬低女儿,一蓉什么样式,您心里没底?罗学云越混越富的人物,能瞧得上她。” 周老太太得意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女方说亲总是容易一些,改明找她黄家婶子探探底,说不定就成了。” “别添乱了。”周一新忍不住道,“没听黄华说,黄秀嫁到罗家闹得鸡飞狗跳,还让黄家人去说亲,嫌我得罪罗学云还不够么!” “兔崽子,怎么跟你奶说话的。”周德勤提起蒲扇大的巴掌,却被老太太拦住。 “不说就不说,让你妹妹自己去碰总行吧,说不定就能相中呢。” 周德勤内心哀嚎,仰天长啸,欲哭无泪。 罗学云家,曹国宏仍未离去。 “清风挺松柏,逸气上烟霞。”他装模作样打量着中堂,笑道:“别人家不是贴的伟人像,就是天地君亲师位,偏伱特殊,非要搞个青松迎客。” 罗学云白他一眼:“晚饭已过,无得酒菜,宏叔若想赶嘴,下次记得趁早。” “我愈发觉得,你的嘴比老鹰都利,死活不肯饶人。”曹国宏不以为意道,“对周一新的处理,并非我一个人的决定。” “但你肯定是这个意思。” 曹国宏无语,生硬地扯开话题:“摊子摆的这么老大,还能从城里请放映员,兜里不少大洋吧,跟叔交个底,够不够万元户的标准?” 罗学云笑眯眯道:“远着哩,盖房子欠人家老板的钱都还没还完。” “学云,你这样跟叔扯就没意思了,上罗坡百亩地都跟着你种菜,他们每家月收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路子握在你手上,能比他们少?” “呦呵,我还以为国宏叔光风霁月呢,没想到也惦记我那点三瓜两枣,怎么,要不你叫上大队的人,来我家搜搜?” 曹国宏感觉罗学云的语气有些重,连忙笑道:“你把叔想成什么人,这不是地区县里选拔万元户吗,你要有这能耐,叔就给你报上,评上了,将来戴红花、发奖状、上报纸,远的不说,田集横着走。” 罗学云冷笑道:“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要求,不知道我有多少家底,都有人摸上门,要是报个万元户,人家还不组队来我家闯空门。” 第61章 博弈 曹国宏闻言瞪大眼睛,道:“这能一样?你要是万元户,得到县里表彰,小偷还敢上门?惹到典型,公社都得连夜来人把小偷抓回去。” 罗学云悠悠道:“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道理总不假吧,当典型作代表诚然风光,可眼红的人变多,找麻烦的必不会少,难道你能打包票替我解决麻烦?” “明人不说暗话,你罗学云是个啥样人物,这些日子我可算看清,若说你怕被人眼红嫉妒,我是一丁点都不信,盖砖房、买拖拉机、请放电影,你是样样争先,半点没藏着。” 曹国宏打量着堂屋四周,循循善诱:“况且我也是为你着想,伱看啊,你家盖得老漂亮,啥都不缺,就缺一样东西。” “你可千万别送,我不要老婆。” “嗯?”曹国宏道,“轮得到我给你包办婚姻,我是说你家里缺电,要是咱们村能通电,你肯定舍得把冰箱、电视机、洗衣机都添进来,那可真是比城里都舒服。” 罗学云笑道:“哦?宏叔能保证万元户报上去,村里就通电?” 曹国宏熄火,恨得牙痒痒,这小子真是油泼不进,水浇不透啊。 “今年地区电网接入省网,各县都在搞电力建设,重点乡镇优先通电,咱们公社要是多几个万元户报上去,那可就是起到发家致富带头作用的典型,肯定排在前面。” “感情是空手套白狼啊,这玩意我也会。”罗学云嘿嘿一笑,“若是我说,叔帮我做成一件事,就考虑评选万元户,你答应么?” 曹国宏算是彻底服了。 罗学云年纪虽小,但不知是不是城里去多,见识增广的缘故,格外有想法有态度,即便是张庆曹国良面对他时,都会看在情分上,给他些许便宜。 唯有这小子,比石头还硬,不顺着他的毛捋下来,决计不肯松口。 “你想让我做什么?” 罗学云起身,带着曹国良上了楼顶,蒙蒙夜色中,大山的黑影层层叠叠,像是匍匐的巨兽。 “叔,往西看能看到什么?” “山啊。” “什么山?” “南山。” “南山是什么山?” “荒山,石子多,土质硬,开荒都难,只种了些板栗树和杂树,让村里人捡柴烧。” 话说到这份上,曹国宏有些明悟,看着南山头朦脓的黑影,问道:“你瞧上这地方了?” 罗学云点点头。 “想做什么。” “种些果树。” “果树?南山是不是太贫瘠,连板栗都结的不多,能种活果树么?” “这不是村里需要考虑的问题,我只希望叔能保证我安安稳稳地承包下来,连带南山旁的野塘,价格合适,不按着我宰就行。” 原本说得兴起的曹国宏沉默良久。 “南山头加野塘,两百多亩是有的,往常荒着,偶尔上去砍些柴火,打些板栗,别人瞧见不会说什么。 因为你可以砍,他也可以,只要不是拎着油锯,哗啦啦砍倒一片,便是再小气的人,都只会笑眯眯看着,还夸你能干。 可你要承包种果树,肯定不允许旁人随便去摘果子,俗话说,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就算先前说的再好,到时候都要起纷争。” 罗学云静静听完,微笑道:“你砍了柴,打了板栗,旁人瞧见虽然不说,但暗地里却鼓着劲,明天后天要比你弄得更多。 任何时候都有争,最好放牛的草地,最好晒谷的空场,不是叔以为的,非要骂到面红耳赤,扯上祖宗十八代才叫做争。 如果宏叔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又何必缠着我报什么万元户,急着给村里通电呢,一切顺其自然,不做不错岂不是更好?” 曹国宏苦笑道:“你小子倒想着给我上课起来,容我回去想想,探探队里旁人的想法。” 没两天,罗学云正在砍竹子的时候,曹国宏找上门。 “还好你幺爷管闲,跟我说你来了竹林,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哪里找你。” “饭点来不就行了。” 曹国宏语气一窒,无奈道:“真把我当蹭饭的?” 罗学云放下蔑刀,笑道:“宏叔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 曹国宏道:“队里商量过了,可以把南山头并坡下野塘承包给你,有两种办法。” “愿闻其详。” “第一种,按照张庆承包砖厂模式,每年上缴固定利润。” “瞎扯,我包山种果树,前期亏本投入,中期保本,后期盈利,你们是打算给我派个会计,还是不管不顾每年上供?” “别急啊,还有第二种办法。”曹国宏笑眯眯道,“第二种,两百多亩山头包七十年共一万五千元,签合同前缴清。” 罗学云没好气道:“宏叔可比李全兴会打算盘,干脆把会计一肩挑了。” “这话从何说起。” “哼,真当我是摇钱树,一口气结一万五给你,就算是我东拆西借,给村里交上这笔承包款,还用申请?明摆着就是万元户,公社哪会管我是不是借来的钱。” 罗学云道:“真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宏叔你就去公社跑关系,让信用社贷给我一万块,挂果以后还清,到时候名正言顺万元户。” 曹国宏气道:“你小子当我是公社书-纪呢,把我抵那里都不可能给你贷款一万。” “那就让我先付一部分,今后三五年陆续结清尾款,难道还担心我赖账不成?” “没那么便宜的事,你得给個期限,承诺什么时候肯上报万元户,我再考虑缓你多久。” “五年,如何?” “五年黄花菜都凉了,我报万元户可不是为了面子上好看,而是希望上头能将黄岗放在眼里,否则山边边的穷苦村子,到什么时候能把电线扯过来?” 曹国宏神情严肃道:“有了电,大伙的日子会越过越舒坦,灯泡不比油灯亮堂,风扇不比蒲扇凉快,田里没水还可以上抽水泵,就像是发动机一样,一下子带动全村。” 罗学云望着曹国宏,说实在话,猜不出几真几假,但有一点确实没错,通没通电完全是两种生活,可以说现代化的标志就是通水通电通气通路通讯…… “就一年吧,明年结清尾款,叔就可以上报,我必定积极配合。” 曹国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你小子是真滑头,想必明年上报之后,你必定大张旗鼓宣传,虽然挣到万元,但是又投到荒山种果树上,家里一点余粮都没有,免得别人叨扰。” “叔就说可不可行。” 第62章 找麻烦 “当然可行。” 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双方可以再退一步的余地,况且晚一年并非不能接受,毕竟一万五千块钱,对现在这个时候的农民实在不亚于天文数字。 曹国宏道:“签合同的时候,五千块能交上吧,总不能真空手套白狼。” “可以。”罗学云答应得很爽快。 约定完签合同的时间后,曹国宏挺高兴的,顺嘴问道:“你砍竹子做什么?” “扎篱笆。” “扎哪?” “屋后面。” 曹国宏脸顿时绿了,数落道:“好小子,怪不得当初盖屋挑那个偏僻地方,敢情是早就谋划好的,屋后面一扎篱笆,加上那一长条房子,顿时围住土坡,白得好大一处后花园。” “坡上地贫,可不得多想法子勤劳致富。”罗学云道,“谁想学,请他上坡来就是。” 曹国宏摆摆手,气冲冲离去。 罗学云屋后是不高不矮的土坡,东北斜向西南方向,他盖房是特意选直角点修边,此刻把空档出围起来,好大一处空地可以成为走地鸡活动场所。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打算把养鸡项目先搞起来,平素喂点灵液掺杂的水,鸡肉和鸡蛋都会变得非常优质,届时满足自己口腹之欲后,还能考虑盈利。 到时候还可以叫大姐过来帮忙照看,每天定时喂食喂水打扫鸡舍啥的,就能名正言顺给他发一份工资。 罗学云还记得上次盖屋做饭,给她钱死活不愿意收的场景,有了名目付出劳动,就不好推辞。 毕竟有二姐罗雨这个例子在前。 夸嚓。 罗学云砍竹子的手一停,瞬间尴尬起来,想着养鸡场的事,忽然令他回忆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屋盖好后他给大姐钱,大姐推辞时候哭了,后来罗雨听到大姐梦话,说是不想远嫁到不熟悉的地方,还鼓动自己出头。 当时确实信誓旦旦答应罗雨,会去调查大姐亲事情况,忽忽几件事一夹,把这事忘在脑后跟。 男方住哪来着? 罗学云惊出一身冷汗。 …… 罗学云背着布包来到队部,外面的黑板上贴着南山头承包的通告。 这表明队部关于南山头承包,已经取得一致同意的意见。 理论上,全体村民都有决定权力,但事实上只有知情权。 见到罗学云到来,支书曹国宏、主任黄自立、会计李全兴等人,都是面带喜色。 对于他们来说,南山头是十足荒山,活的杂树不堪大用,结的板栗不够外销,以前团结一心都没能开发起来的地方,以后更不可能会付出巨大成本去开拓。 而承包给罗学云种果树却能得到现钱,不失为一种好办法,也算是废土变金。 “你先前说过,不想要以前南山上的树,队里打算让各家去砍伐,每家都能分一点。” “对,这一点很重要,队里要先处理掉南山上的旧树,我栽种的时候,不能留一颗旧树。” 其实严格砍伐的森林法还没有制定,罗学云只是不想惹麻烦,希望村里扫清炉灶,他再做饭。 曹国宏等人不是很能理解罗学云的执着,但也觉得清清白白对谁都好,还要顺杆爬呢。 会计李全兴笑呵呵道:“南山上的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各家各户能出的人手不一定,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砍完,就怕耽搁学云栽苗。” 罗学云正要回答,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鼓噪之声,众人伸头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伙人闹哄哄闯进来。 “是黄万永。”村主任黄自立顿时头疼,“这难缠头子怎么又跑出来了。” 罗学云望着带头的黄万永,大概六十岁左右,头发已经有些发白,脸上皱纹横生,偏得一双三角眼,偏狭锋利,使他完全没有老者应有的祥和之气。 “他怎么個难缠法?” 李全兴道:“陈家场不远有座老庙你知道不?” “李叔开什么玩笑,拜了多少年,磕了不少头的庙,我能不知道。”罗学云忍不住吐槽。 “知道就好,以前那庙可没有现在这样破旧,好砖好瓦好牌匾,还有一口好大的铜钟,逢年过节用大钟椎撞九大响,公社都能听到声音。” “这么夸张,我都没听人说过。” 李全兴叹道:“都是往事了,那时候拉钟就是黄万永带头,没过几年,砸庙也是他带头,从公社坐拖拉机带一群人过来,点名道姓要破这四里八乡都知道的庙,当时可神气,气得老黄家的长辈都公开说不允许他入祖坟。 还以为他年纪大了会消停,不知道谁又把他鼓捣出来惹事。” 黄万永站在院外,并不进来,只是嗷嗷叫道:“儿孙孩娃不成器,大家伙的东西说给卖了就卖了,真是没有王法,没有道德,没有脸皮……” 腔调抑扬顿挫,跟唱莲花落似的,看到这场民间艺术,罗学云好悬没笑出声。 黄自立脸黑如炭:“克明、克申,谁让你们跟他过来闹事,忘了老爷子怎么教训你们的。” 黄克明脑袋一缩,却不答话。 “自立啊,有火对我发,别朝着小辈。”黄万永嘿嘿笑道,“他们都是我拽来,一起跟队里要个说法的,好好的南山怎么就姓了罗。” “屁话,都是队里的东西,什么叫姓罗姓黄。”黄自立怒斥道,“罗学云是真金白银拿钱承包种果树,你该上山上山,该逮兔子逮兔子,谁不让还是咋地?” “伱别跟我废话,曹国宏,一万多块钱就把南山卖了,不给乡亲们个说法,可不愿你意。”黄万永不屑道。 曹国宏淡淡道:“承包都是经过商议的,不是谁一个人的决定,更没有什么卖不卖的说法,罗学云承包南山,仅是为了种果树,既不能拦路要钱,也不会变走南山,现在是以后也是黄岗的南山头。 村里其他人若有同样想法,尽管参与竞价,只要掏得起真金白银,给谁承包都是一个理。” “万儿八千我当然掏不起,可是要这样不明不白就把南山头弄出去,将来黄岗还有公家的地方吗?” “放肆,什么话你都敢说出口。”黄自立喝道。 罗学云越众而出站在廊下,微笑道:“黄大爷瞧着是冲我来的,不妨有话直说,现在可不是什么旧社会,黄岗更不是真的姓黄。” “牙尖嘴利,都说老罗家出个了不起的人物,原来竟是这副模样。”黄万永说道,“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拿走咱们大伙的东西。” 第63章 此处不留爷 “黄大爷看来是王八——” 黄万永眉毛一竖:“你说什么!” 罗学云拉长语调,笑道:“吃秤砣,铁了心胡搅蛮缠,我不跟你废话。” 他抬头,环顾跟随而来的众人,轻描淡写道:“克明叔、克申叔,你们跟着黄老头过来,是有什么意见么?” 黄克明畏畏缩缩道:“南山头虽荒,每年打几斤板栗,砍几担柴火还是随随便便,若是给你承包去,岂不是要断了这营生?” “栗树不止南山种,柴火更是漫山都有,就算少了南山一处,实际上并不妨事,不是吗?” “南山离得近,坡不陡好上好下,总不是假的吧。” 罗学云点点头:“话说到这份上,我可跟克明叔好好算算账,承包一事本就光明正大,没想占便宜,若是搞得不清不楚,我宁愿不做。” 黄万永嘿嘿笑道:“兔崽子说,大家伙都听着呢。” 罗学云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于理,我交一万五千的承包费,队里留下部分后,大头会分给每家每户;于情,我种果树不是一个人能忙过来的,栽树除草修枝乃至摘果,都需要乡亲们帮忙,到时可是真金白银付工资。 远的不说,马上南山砍树挖根,需要招人;栽种铺肥也会买大伙的粪,家门口就有钱赚,还是年年有的好事,我实在想不通诸位比我多吃几年干饭,为什么想不明白。” 院中众人窃窃私语,黄万永一拍巴掌,叫道:“一顿饱还是顿顿饱,大伙还是能分清的,南山若没被承包,还是大家伙的,今年可以砍柴,明年还可以砍,儿子孙子都可以砍,被你承包,往后七十年就归你,我们还不亏?” “幺叔说得对,七十年那么大一座南山头,都由姓罗的指派,我们咋能不亏!” 罗学云道:“还是那句话,好好算账就是,每年伱们能从南山打多少柴火,摘多少斤板栗,折成钱不就得了,五块十块还是二十? 换成我种果树,年年都要人工,干一天直接给八毛,还管顿午饭,是不是能把这个钱挣回来,大伙可以想想。” 黄克明惊疑道:“只是砍树挖根除草,干一天给八毛?” 罗学云微笑:“对,跟以前上工一样,都是地里的活,干的好还有奖励。” 众人议论起来。 “算起来不差。” “可以做啊。” “家里随便出两个人,干一星期就能挣十块钱呢。” 黄万永气得大叫:“糊涂,种树说来说去不就那么点活,风似地干一阵就完了,能挣几個钱!全队那么多户,哪能都排上,你们想想清楚。” “两百多亩,少说七八千颗苗,除草修枝施肥浇水摘果,一年赶上一遍,足够抵得上柴火板栗钱,难道还打算发家致富么?” 罗学云悠悠道:“国宏叔,我看承包南山一事,还是多问问乡亲们的意见,同意的,请他们签个字或按个手印,到时招工我紧着他们先来。 若是都不同意,我也就顺着大家的意,去张岗、乔岗,甚至别的公社看看,我还真不信,没有黄屠户,就得吃带毛猪。” 此言一出,黄万永脸色顿时难看,旁的人也犹疑起来。 曹国宏清清嗓子道:“既然如此,就请各位先回家,晚些时候,我让会各小队长带着通知挨家挨户上门,同意不同意的都签字,到时候队部再做统计。 若是有三分之一的人反对,这事不做也罢。” 院中众人迟疑起来,想着通知上写的一万五千元和罗学云的招工许诺,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自立一声暴喝:“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地里都没活啊。” 众人于是三三两两离去,黄万永落在最后,也没法再多说什么。 黄自立松了口气道:“学云,让你见笑了。” “黄叔言重,我明白此事跟您和大队都没关系,况且公为公,私为私,我没想着占谁的便宜,自然光明磊落,不怕人找事。” “那承包的事?” “国宏叔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大部人同意,就按照这方法来,总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罗学云淡然一笑,“咱们这犄角旮旯别的不多,荒山荒坡还不多的是。” 黄自立神情不自然:“别处再好,总是没有家门口好。” “黄叔说的是。” 罗学云说完,甩开大步离开院子,不多时连背影都消失。 李全兴望向曹国宏,担忧道:“真要让每个社员签字吗?若是没通过怎么办。” 曹国宏平静道:“没通过就不承包,很简单的事,是我倚着学云,不是他求着我。” 顺着大门远望,田野成片,山影绰约,黄岗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夹在一起,皱皱巴巴的,无论是盖房子还是种田,都是高高低低起伏不平。 曹国宏幽幽叹道:“也许学云说得对,有时候顺其自然就好,不必强求,就算地区把咱们村当成最后一个,总是能轮到的……” 李全兴一怔,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语气忽然颓丧了,倒是黄自立颇有感悟,附和道:“谁先谁后,都是大局,怕只怕样样都最后。” 归去的罗学云并无多少抑郁之气,做什么事都应该想到不会一帆风顺,这才算成熟的人。 但他说的话却不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没了南山,还有别的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它,他身怀聚灵液促进植物生长,能保证种活和挂果,忧愁不应该是他。 “明天回来路上,在公社找几家孵蛋坊,帮我买些鸡苗。” 竹篱笆接近完工,已经围出不小的活动场所,随便抛洒一点草种子,浇点水自然就活。 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罗学杨点头:“要多大的,买多少?” “二十来天的脱温鸡,太小的不容易伺候,大概齐买个三百只,到时候我让大姐她们在家等着。” 交代完堂哥,罗学云就把大姐喊过来,对她耳提面命。 大姐听完笑道:“养小鸡的事,我懂,三百只不算多,你就放心去忙活,我会准备好鸡圈保温,鸡食饮水各种东西。” 罗学云道:“喂鸡的水,我已经准备一桶,就在厨房,加了些药水保证它们存活,鸡苗比较脆弱,大姐不用心疼钱,就用米饭加糠喂过适应期。” “好啦,知道你财大气粗,我不会省着花,把鸡苗养死的。”大姐笑道,“你要去哪里,得多久时间。” “快的话明天就能回,慢的话要个两三天。” 第64章 三垣村 黄岗的岗,意为山脊、山岭。 李坪的坪,意为山区或丘陵局部的平地。 从地形上看,大姐的未来夫家所在李坪镇三垣村,其实和田集一脉相承,距离只有十多里路。 可就是这十多里路,让两个镇子分属不同县,风俗习惯都很有不同。 简单举例子,田集人是中午过年,要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李坪人却是下午。 为了探听消息,罗学云做足准备,在山林中将自己脸蛋涂黄,抹些杂质,使他看上去像是吃过苦头的青壮年。 带着草帽、穿着布鞋、背着褡裢,像极行走在乡间的商人。 这年头村里,尤其是山村,外人来的不多,所以罗学云刚刚走到三垣村口,就有很多人盯着他。 “小朋友,吃糖吗?” 罗学云挤出和蔼的笑容,从褡裢里装模作样地取出糖果。 岂料一群小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糖也不要就一哄而散,还喊着什么人贩子来了。 他有些苦笑不得,旋即眼睛看向村口第三家的土屋子。 这是罗雨打探来的线报。 按照相亲的风俗,女方是会带着一大家子上男方家看家底的,也叫作看锅舍。 大姐这人话不多,心里却有,只来过一次,就记住男方在进村大路,左边第三家,门口有一棵梨树。 家里人见过男方的不多,当时为给罗学风攒彩礼,大姐的相亲进行地很潦草,罗学云几个还在上工,罗老爹俩人就快刀斩乱麻地决定了。 偏生大姐是个温吞的性子,不懂得反驳和顶嘴,就这样稀里糊涂顺从,否则绝不应该为了给大儿子娶同村的“好媳妇”,就把女儿嫁到外乡。 这算什么? 小孩一哄而散,正好给罗学云机会,他想都不想,径直往第三户莫家升屋里闯去。 “汪汪汪!” 凶猛的狗叫声炸响,很快一個面相凶戾的老婆子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棒槌,应该就是男方妈妈高英。 “干什么的?” 罗学云温柔一笑:“大娘,我是收山货的行商,走得久了,看您家们开着,想讨口水喝。” 高英挥舞着棒槌道:“没有,你到别家去。” 说着便关上大门。 罗学云道:“大娘,我摘您两个梨子解渴,不妨事吧。” “不准。” 门吱呀开了,高英再度站在门楣下,很是不耐烦道:“俺家的梨子又大又甜,要摘去卖钱的,岂能给旁人白吃?” 罗学云笑道:“我就是收山货的行商,若是你家的梨子多,我可以给价收购,大车上门来拉。” 高英这才仔细打量罗学云,挑眉道:“你出多少钱?” 罗学云不慌不忙:“得看有多少斤,长得怎么样,要是梨大汁水多,还香甜,自然有更高的价格。” 高英冷笑数声:“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卖嘴皮的骗子,想哄我的梨吃,快滚,不然我放狗咬你。” 他说着竟然转身去解大黑狗的绳子,罗学云见状十分配合,挥着手离开。 一转头,脸色就冷下来。 余光一瞥,高英把门开得老大,盯着梨树看,好像生怕罗学云偷她的梨。 “你是干什么的?” 罗学云没走两路,一位穿背心的老头警惕地看着他,手里拎着铁羊叉,背后跟着一群小孩。 羊叉是种农具,长长的木柄端头装配U字弧形的铁叉,一般用来将铺在打谷场的稻草铲到一起,往往在积年累月的使用中,尖头被磨得光滑鲜亮。 虽然因为弧度问题,不好当作武器,但是伤人毫无问题。 “叔,我叫刘波,是陈清县来的行商,进山收山货的,不是啥人贩子。” 罗学云从褡裢里取出卷烟,递给老头一只,再掏出火柴盒,划着。 “叔,怎么称呼?” “家伙事倒挺齐全的。”老头将烟别在耳边,却不接罗学云的火,“就你一人收山货?连根扁担都没有,背回去啊。” “瞧叔说的,一根扁担能挑多少,咱们村里靠近大山,我辛苦跑一趟就弄这点东西回去,还不够腿钱。”罗学云笑道,“我是先在这里收,确定重量直接联系拖拉机拉走。” “收什么东西?” “栗子、榛子、药材、扫把、麻绳、野味、菌菇、皮毛……只要是山里的稀奇物都行。” “还挺全乎的。”老头道,“伱刚才去那家做什么?” 罗学云苦笑道:“就想讨碗水喝,谁知道那家大娘不肯,还怕我摘她的梨子,竟然想放狗咬我。” 老头道:“你跟我来吧。” 口音正确、形象正确,老头对罗学云的警惕大减,带着他向家里走去。 小孩子们也敢接受他的糖果。 罗学云顺手摸了摸他们的头,边走边说道:“叔,这些孩子都是您家的吗?” 老头顿时停步。 “你啥意思?” “别误会。”罗学云慌忙摆手,“我就是看他们面黄肌瘦,脸色不好,像是肚子里有虫,该带他们看看医生,拿点药吃,不然孩子可受罪。” 老头狐疑道:“你还会瞧病?” 罗学云道:“去的地方多了,见过差不多的情况,若是叔不介意,我这还有些宝塔糖,可以送给孩子们打打虫。” 老头接过宝塔糖,看到瓶子里如同白色小花卷一样糖果,脸色终于和缓:“没想到你还有这东西,队里的医生说外面都不生产了。” “总是有些没卖完的。” 老头名叫莫丙志,他家更靠近大山,屋后还有条明显可以上山的小路。 他家养了两条狗,个头都很大,浑身亮黄,皮毛顺滑,十分灵性,见到主人带客人入户,只是警惕地看着,却不吼叫。 “喜欢啊,这两条可是好帮手。” “瞧着就不凡,比梨树那家威武灵性。” “嘿嘿,一黄二黑三花四白,老升家养的狗只能看门,哪能比得上我驯出来,能上山进林,遇到豺狼都不后退半步。” “呦呵,没想到叔还是个老把式,想必家里不少山货,看来我是来对地方了。” “哈哈……”莫丙志笑道,“请你来正是有这个意思。” 罗学云觉得他是个突破口,很是大方,他家里栗子榛子皮毛还有一些零碎药材,都给了高价,惹得他家人看他都顺眼,鼓捣着要帮他吆喝,在村里收购山货。 “一定要留家吃顿饭,我请你喝虎骨酒!”莫丙志大咧咧道。 正盘算的罗学云眼睛一亮:“是真虎骨酒么?” 第65章 少年驼 “那还能有假?正儿八经的山大王,老长一只。” 莫丙志钻进小屋,抱出灰红色的坛子,坛口用红布细绳捆扎,还盖了厚纸张。 瞧他如此郑重的样子,罗学云忍不住笑了:“咱们李坪还有能打虎的英雄哩。” “那是。”莫丙志笑道,“有一年雪下得很大,院子淹的有半人高,村里跑来条好大的老虎,把爷们老少吓得够呛,人高的墙头一下子就跳过去,根本拦不住。” 老猎户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讲得兴高采烈。 “老虎还是讲究,冲着猪羊去的,没撞屋门咬人,大伙原本想着这么大雪,山大王来吃咱点牲畜,实在不行就忍一忍,别看老头我三天两头进山,可手里那土枪给它听响都多余。 可没想到,大雪连下一月不停,老虎三番两次过来,吃一顿还要带一顿,别说你是山大王,就是真大王也供不起,再说村里还有那么多小孩,万一没长眼撞到,出了事咋办? 大队决定还是干掉它,把村里能打枪的汉子都叫上,民兵排各种家伙事全搬上来,趁它吃饱喝足回山的路上,一起放枪比过年都热闹。 这野兽啊,跟人一样,贪!我早就瞧出那老虎只吃半饱,然后叼着半只随时准备抛下,可是头几枪没打中,它就犹豫一会儿没松口,等其他人缓过来,就跑不了了。 我懂方子就捡了骨头配药材泡酒,给他们分点,剩下可宝贝着,不是贵客我都不让他知道,你远来是客,给你尝尝,强筋健骨好走山路。” 罗学云笑道:“叔老当益壮,可想当年风采,我也是有福气,能尝到您多年珍藏。” 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说,虎骨酒具有壮筋骨、强腰肾、祛风寒的功能,罗学云也算是小有中医造诣,兼之修为在身,对经脉实打实的了解,确实能感受到这酒对身体的温养。 只两三小盅下去,便能感受到酒酣胸胆尚开张的热烈,味道不好不坏,单胜在气势雄浑。 再想喝,莫丙志便不允了。 “不是老头抠门,确实你身强体壮,不宜多饮,喝几盅解解乏困就是。” 罗学云道:“不瞒您说,我家中亦有长辈年迈,筋骨疼痛,每逢刮风下雨叫苦不迭,今次叫我撞上这好酒,大着胆子向叔讨要一些,回去给他们舒缓舒缓。” 莫丙志苦笑道:“真不多了,将来若再有山大王下山,我肯定给你留份就是。” 罗学云故意道:“叔怎么跟那位大娘一样,如此小气,我又不白吃白喝,怎么她不舍得一碗水,您不舍得一瓶酒呢。” 莫丙志老伴闻言,插嘴道:“波儿说的谁,咱们三垣还有这样抠门的人?” “还能是谁,家升屋里的那头母老虎呗。” “高英啊。”莫老伴恍然大悟道,“她确实咱三垣数一数二的凶媳妇,不过她当家的莫家升,可是咱村有数的好汉子,能干活能吃苦,也大方,要是他在家,你把缸喝完都不皱眉头。” “瞧婶说的,我是什么妖怪能喝一缸水?吃两三个梨就饱了。”罗学云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婆婆凶悍儿媳妇就难当,家宅不宁家业恐怕也兴不了,哪像叔能干,婶明理,日子过得舒坦。” 在罗学云故意搭茬下,莫老伴果然谈及高英儿媳妇的问题。 “有这样的恶婆婆,附近几个队都没人肯说亲,加上他大儿那个样,整個公社媒婆上门都直摇头。” 罗学云奇道:“她大儿怎样?” “少年驼……” “够了。”莫丙志沉声道,“按辈分,荣娃也是伱孙,好意思这样数落。” 老头的语气很不耐烦,差点点燃火药桶,就是当着全家的面,他老伴止住话头,但表情的不屑完完全全将态度表达清晰。 瞧不起高英,也瞧不起他儿子莫荣。 罗学云心沉下去,本以为恶婆婆就够难,若是男方同样差劲,罗老爹夫妻俩就是眼睁睁送女儿进火坑! 吃过午饭,他心绪难平,就在三垣村四处打探,借着收购山货名义,盯着莫家升屋子,而后看到让他肺都气炸的一幕。 约莫四五十岁的汉子,带着一个二十六七的青年,从院里走出来,那青年个子不高,走路时身体微微前屈,仿佛七八十岁的老朽。 只因为他后背隆起,像是担负驼峰的骆驼,压弯脊背! 莫家升的儿子,大姐的相亲对象,莫荣,居然是个少年驼背症患者。 这种病跟脊椎有关,发病因不明,很难根治,看此人走路姿势,显然已经习惯这种步法。 罗师河是怎么相的女婿,大姐又是怎么看的相公,难道为那一点彩礼,连将来的日子都不过吗! 拳头硬了。 罗学云恨不得扭头就走。 “虎头,那个罗锅就是莫家升的儿子莫荣吗?” 莫丙志的孙子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跳,努力伸手要捂住罗学云的嘴,见够不到,才捂住自己的。 其他小孩都是同样动作,眼神惊恐。 “怎么了?” 虎头目送莫家升父子远去,拍拍小胸脯,压低声音道:“荣哥最恨别人叫他罗锅,要是让他听到,肯定发疯,要拿菜刀砍你,放大黑狗咬你,我们村里的小孩根本就不敢提罗锅,遇到他连看都不敢向后看。” “是啊是啊,我们都怕他。” “这么霸道,可他就是罗锅啊。”罗学云蹲下身子同样压低声音。 虎头七八岁的样子,很喜欢这种神秘氛围,东张西望一番,凑到罗学云耳边道:“以前华哥骂过他罗锅,他就和华哥狠狠斗了一架,菜刀真往嘴上砍,在脸上割好大口子,我爷就说他们亲兄弟都这样,你们旁的这些小麻虾可千万别得罪他。” “华哥是叫莫华么,他和莫荣是亲兄弟俩?” “是亲哥俩。” “莫华是不是罗锅,怎么没看到他出来干活?” “华哥长得可俊俏,才不是罗锅。”虎头道,“打完架哪还能住一个屋子,华哥搬出去了。” “莫华有娶媳妇么?” “没有,他一个人住在河湾那陌,你想见他吗,我可以带去你,华哥人可好了,跟荣哥不一样。” 虎头眼睛眨呀眨,显然是真心觉得莫华人好。 罗学云想了想道:“麻烦小虎头帮叔叔领路了。” 虎头低头,布鞋踏着土灰,扭捏道:“我还想吃大白兔奶糖。” “没问题,你们都有。” 第66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河湾附近有处土屋格外显眼,因为别人家都是院子,只它是孤零零的一间。 这就是莫华家。 相比较莫家升老屋宽大的院子,门口还种着梨树,他家十足寒酸。 “华哥,有人找你。” 虎头带着小伙伴们,老远就在吆喝,等莫华闻声出屋,刚好和罗学云打个照面。 莫华看起来二十出头,面相板正,身材高大,很有邻家大哥哥的味道。 “你是?” 罗学云伸出手:“刘波,陈清县来的,到咱们这收些山货。” 莫华笑了笑:“我这没有山货要卖,你还是到别家去吧。” 罗学云同样微笑:“没有山货不打紧,可以有别的合作。” 联络任务完成,罗学云打发孩子们离开,继续道:“咱们三垣村靠近大山,听说有不少老猎手能进山,家里酿有虎骨酒、豹骨酒、鹿茸酒,我挺有兴趣,想找个中间人帮忙收购,不少介绍费。” “虎头他爷爷就是老把式,四里八乡的猎手都认识,你不找他老人家,反来寻我?” “丙志叔头一个就不舍得卖,哪会帮我介绍旁人,我也是听孩子们说你人缘好,附近都有名声,便想着你是個合适人选。 不需要伱出本,只要能介绍到货真价实的真酒客户,谈不谈的成,都有辛苦费,当然能谈成会更多。” 莫华摆手道:“酒这种东西真真假假,谁说得清,你还是寻别人,我不感兴趣。” “说句难听话,你住房如此简陋,还和父母别居,不多挣点钱将来如何成家?若是觉得我不可信,我可先给你十块定金以表诚意,等你寻到客户写信去陈清县城,我再过来。” “天上不会掉馅饼,别觉得山沟沟的人好骗。” “跑腿的活,又不让你出钱,咋会被骗,外地人进山难道就不请认识当地路、会说当地话的向导?况且你一穷二白,我图什么。” 莫华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被戳中伤心处,但见罗学云真切掏出一张大团结,又有些动心。 分家单过,势单力薄,除了种粮食,就是进山布陷阱捉些兔子、采点草药贴补,别说成家,就是养活自己都是勉强,因为这个年纪真的能吃能喝。 “要立字据么?” “不需要,我是冲着你名声来的,做的也是凭良心的生意。” 莫华犹豫片刻道:“进屋喝口水吧。” 他的屋子就一间,边角还隔出小块卧房,但是新盖的,土墙都干干净净。 莫华没有专门的杯子,直接用瓷碗倒了一碗热水递给罗学云。 “华兄弟年纪不小,家里人不考虑给你说亲么?” “总是得等老大安排了,才顾得上下面小的。” “听说你哥的亲事已经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宴席呢?” 莫华放置暖水瓶的动作一停,缓缓给自己倒一碗,把钱还给罗学云:“喝了水就走吧,这生意我不做。” 罗学云微笑道:“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说不做就不做?” 莫华冷笑:“你是陈清县田集乡来的吧。” “是又什么样?” “是,我就不能和你搅合,看在你远来的份上,予你口水喝,喝完一拍两散,就当我们从来没见过。” 罗学云淡淡一笑,左手举碗饮水,右手看也不看,抓住莫华还钱的手腕,如同钢箍般紧紧锁死。 加大力度,莫华的手腕先变白再变红。 “做什么!” 莫华右手根本挣不开,呵斥的同时左手抄起自己碗里的热水,泼向罗学云:“给我撒手。” 罗学云不慌不忙,将水一饮而尽,顺势翻转,碗口迎向泼来的热水,迎风一兜,竟是不少几滴,把莫华泼出来的水全接在自己碗里。 莫华当时就傻了眼,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大鹅,戛然而止不知道说什么好,脸色更是惨白。 “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怕田集人上门?” 莫华不语。 罗学云右手一拉,左手的碗送到莫华嘴边,碗沿磕到牙根,将热水喂进去。 莫华咳咳两声,差点呛到。 “事到如今,还想躲么,一五一十地跟我讲清楚!” 罗学云声若雷霆炸开,莫华抖了两抖。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早就知道事情瞒不住,只是没想到,眼看要结婚的关口,被人找上门来。” 莫华唉声叹气:“我哥婚事难说的根本原因,不是我娘脾气凶,更不是他背着罗锅,而是他这个人心理有问题。 瞎眼瘸腿聋子哑巴,四里八乡不少见,即便他年纪轻轻腰背有问题,也还是个正常人,乡里乡亲刚见到会新鲜,看多就见怪不怪。 可他偏偏自己不能接受,从发病开始,脾气一天比一天坏,跟我爹顶撞,跟我娘动手,村里小伙小孩敢有半句他听着不对的语气神态,都要跟人家玩命。” 他下意识摸了摸右脸颊,摇摇头道:“到后来就不仅仅是罗锅的问题,任何不得他意的,都要炸刺,知道他名声的乡亲,自此以后不敢上门,连带我都没有媒婆说亲。” 罗学云放开莫华的手,听他继续讲述。 “于是我娘就想个阴损的招,让媒婆去外乡找人,等女方来人时,就说我叫莫荣是大哥,说亲的时候还瞒着村里。 试了几次,都有机敏的人家托亲戚来回打听,没成,最后撞到一家糊涂的,女孩一看就老实,爹妈心急嫁女,给彩礼就定了亲。 可偏偏赶上分地,那家不是我们队的,想留女儿在家占人口多分点,又拖了一年,我就料想会夜长梦多,没想到还是被人找上门来。” 罗学云平静道:“也许是你娘你哥不修德行,命中注定寻不到贤妻呢。” 莫华道:“不冤,但凡我娘能在队里多点人缘,我哥逢人能多笑脸,不要传出爱打人脾气爆的名头,孩子都能打酱油。” 罗学云道:“女方父母就这样愚笨,一点问题都没发现。” “太急了。”莫华道,“我娘都打算到别的县去找,哪能想到女方家比我们娶媳妇的都急,否则李坪田集离得不远,沾亲带故的亲戚谁没听过我家的闲话。” “看样子,也影响你说亲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兄弟姐妹有时候就是连带的,不过,我现在分家单过,将来娶媳妇不和婆婆妯娌掰扯,再混好些,应当比我哥好过。” 罗学云嘿嘿笑道:“那当然,我看你倒是个有涵养的,不会走你哥的老路。” 第67章 罗学云不同凡响 黄昏时分,陈连提着军绿色帆布袋回到下罗围路口。 围有河湾低地围垦造田之意,单从名字就可看出这地界远比上罗坡好很多。 “河叔、树根哥,这么晚还不回家吃饭啊。” “趁着凉快多整几块。” 流着大汗,正和儿子一起努力脱土坯的罗老爹闻言起身,扶着腰笑道:“是陈连啊,有日子没见,到哪发财呢。” 陈连笑道:“给人跑腿,挣点辛苦钱,跟您儿子比,哪算得上发财。” 他没瞧见,一旁蒙头干的罗学风脸都黑了。 回到家里,陈连叫嚷起来:“媳妇,我回来了。” 迎接他的是响亮哭声,何媛气得破口大骂:“真是瘟神,一回家就把孩子吓哭了。” 说是这样说,可看老公的眼神还是充满喜悦,毕竟一个月多没见,她还是想念的紧。 “咱娘呢。”陈连慌忙抱起一岁多的儿子,连亲数口。 “脏不脏。”何媛埋怨着,拎起抹布替他拍打身上的灰尘,“家里忙,我让她别来那么勤。” 陈连道:“辛苦岳父岳母大舅哥,改明我带上好酒好菜上门赔罪,你打开包,看我带了什么东西。” 何媛拉开提包,一罐铁盒映入眼帘:“扬……子江,奶粉?” “对着哩,专门咱给儿子带的。” “老贵的东西,买这玩意干啥,人家断奶都喝稀饭,吃鸡蛋的都少。” “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我累死累活挣钱图个啥,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娃,喝奶粉有营养,孩子比别人家长得快长得高长得壮。” “行行行,你说得对,这次出门还顺利吧?” “一点事没有。” “短时间不会再出门?” “当然,我要仔细养我的娃,练我的狗,让福娃还没长大就有保镖。” “说起狗,田地里活都是干爹和大哥伺候的,你明赶早得带东西去谢谢人家。” “还用说,顺手把我的黄金猎犬抱回来。” 夫妻二人絮叨一阵,聊起村里的闲话。 “媳妇,你说树叶都挣了大钱,砖房盖那老长,还让他爹他哥辛苦脱土坯盖屋,我看河叔那汗哗哗流的,说实话都有些不落忍。” 何媛白了他一眼:“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干爹想着把兄弟香火不能断了,对伱比亲儿子还好,吃的喝的都紧着你,大哥他们懂事,知道你可怜,不跟你争,你就以为旁人也一样? 十根手指还不一样长哩!” 陈连郁闷道:“真搞不懂他们这些有爹有娘有兄弟的,一大家子,不相亲相爱力往一出使,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反而勾心斗角,为些鸡毛蒜皮的计较。” “不是没有这样的,干爹一家不就很好吗,只不过河叔这人粗枝大叶,只知道拼命干活,养活孩子,对教育孩子一窍不通。 王婶多少还带点大小姐性子,大手大脚,对家里的东西不珍惜,一股脑贴给儿子,可一碗水又端不平,兄弟姐妹五六个能扯得清?” 何媛边做饭边说,陈连抱着儿子站在一旁听。 “就拿盖屋来说,老早就知道要分田,坡上谁不晓得,罗围这片地按人口要分给坡上人?都早早忙活着给孩子在围子里盖屋。 可是河叔王婶呢,还是在坡上给树根起一间新房,结婚生孩都整完了,还要在下罗围给树根再盖一间,假如你是树叶树果,会怎么想?” 陈连道:“凭什么好处都让大哥占了,凭什么我们要捡大哥住过的房子。” “你这不是很明白么?”何媛笑道,“我们这些外人都能看出里面的猫腻,觉得不公平,你觉得当事人怎么想,更别说以树叶所作所为,完全是個不同凡响的人物,可能白白受这气。” 陈连叹气道:“明白是明白,只不过河叔那么大年纪,还给儿子当牛做马,我这个外人看着都心疼,不求树叶帮他个盖砖屋,只让他先借点钱,将来慢慢还就是。” “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何媛无奈摇头。 “怎么,我说的不对?” “亏你还在坡上长大,却连罗家这点事都整不清楚,说白了,河叔这人拎不清,王婶更是糊涂,无论是当爹当娘还是当家,都差劲。 远的不比,就说塘叔,亲哥俩,头胎都是儿子,树根和学杨什么差距你不晓得? 你信不信,盖屋的钱树叶要敢借给他哥,黄秀不张口,这个钱到了得河叔王婶还。” 陈连瞪大眼睛:“还能这样?亲兄弟,明算账啊。” “可惜是笔糊涂账。”何媛笑道,“对了,上月树叶搬家,我照顾福娃去不了,托大哥上了五毛礼钱;月初,学杨家又生个儿子,下月可能要办满月酒。” “敢情塘叔的儿子命,都传到下一代了。”陈连打趣完,就听到门外有人喊。 “是不是陈连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陈连伸头向外望,就见罗学昌拎着纸张,握着钢笔笑呵呵进门。 “路上就听他们闲话,说陈连发财回来了,刚好村里有事,就想着趁你回来弄了。” 罗学昌将通知递给陈连,解释道:“学云想承包南山头,村里的意思是每户都签字,若是反对的人数超过三分之一,这件事就作罢。” 陈连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捏着通知快速看完。 “南山头又硬又荒,能种活什么,树叶别是赚了钱,冲昏头脑。” 罗学昌笑道:“学云这人主意很正,他想做的事肯定是有计划,想必无论种什么都有把握不亏,这才让老黄家的人生事。” “生事?” 罗学昌将队部的事简单复述一遍,陈连听完道:“也许黄万永没说错,只不过有些事就是事赶事,黄岗不让承包,张岗何岗乔岗都有山地,怕是巴不得有人承包,不管种出什么,都是大队脸上的光。” “想必支书也是这样打算的,以前挣工分时候,都造不动的坡头,再过七十年,也是荒着,不会自己变成肥田沃土。 而学云要真有法子能把南山头变好,种出点什么东西,总算是锅烂在肉里。” 陈连并不十分赞同罗学昌的话,然而他却是有经历的,譬如他爹他爷都是陈家场小队的人,要真照规矩,他分地也该往那分。 只不过陈家场和他关系亲近的叔伯兄弟一个也无,根本就没人主动开口,喊他回去。 陈连倒不是嫉恨这些旧亲戚,只是很明白一个道理,田地不是个人的,亲戚也是不念旧情的,与其望着锅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如牢牢抓住手里的碗。 吃进嘴里的才是实实在在自己的东西。 将孩子递给何媛,陈连将通知抵在门上,在同意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 等罗学昌走后,陈连悠悠叹道:“媳妇你刚才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能赞同,只有一样,我却同意得不能再同意。” “哪样?” “罗学云不同凡响。” 第68章 看在狗的份上,救你一命 翌日一大早,陈连就带着礼物顺小路上坡,去看望干爹罗师功。 罗师功一家刚吃过早饭,正三三两两忙活着,见到陈连过来慌忙要再烙饼加饭,被陈连拒绝,表示已经吃过。 “回来啦,这趟还顺利么?” “有惊无险。”陈连说完,直奔狗窝,翻找半天,没找到狗崽。 “干爹,我的小黄金呢。” 罗学虎罗学豹见状,连忙各走各的,留罗师功一人应付。 “没看好,害病死了。”罗师功淡淡道。 陈连根本不信:“我留的黄狗是这窝狗崽中最强壮的,您又是养狗的行家,怎么会让它病死。” “就埋在山上,不信你自己去挖。” “干爹这事可不兴开玩笑,您知道我多喜欢这条狗崽,要不是何媛照顾不过来,我早就抱回去。”陈连急道,“您就别逗我。” “没了就是没了,我变也变不出来。”罗师功古井无波,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让陈连无计可施。 陈连一腔苦闷无处发泄,急得原地跳脚,最终无奈离去。 没走多远,见到一群小孩在坡上打闹,正是放暑假的当口,很是热闹。 他上前几步,捞住二哥罗学虎的儿子:“小东。” 小东今年五岁,跟在孩群后面胡闹,见到陈连顿时笑起来。 “三叔。” 陈连自幼在罗师功家长大,跟干兄弟一样排号,罗师功的孙子都把他当亲叔叔。 “小东,咱家大狮子(狗名)的小黄崽去哪了?” 小东眼珠一转:“死掉了。” 陈连追问:“怎么死的?” “就早上起来喊不醒,爷爷就把他抱走了。” 陈连着实郁闷,小孩子不会骗人,他说狗崽死了,八成是真的,可惜他专门挑选的好狗崽。 下坡的路,走得无精打采,忽然瞧见那一长条砖房,尤其是抹白灰的一栋,炊烟正袅袅升起,在朝阳的霞光中,分外美丽。 陈连更郁闷了。 “看来树叶这家伙是真的发大财。” 他本不想走近看,忽然听到砖房门口有狗叫声,一道黄色身影在门前水泥坪上欢快地跑来跑去,顿时挪不动脚。 这毛色和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是我的黄金猎犬!” 陈连有八分把握,快步走到门口,仔细看清,却又不敢认了。 “三个半月,能有这么大?” 寻常土狗,跟主人吃点剩饭剩菜,三四个月差不多七八斤顶天,刚刚开始褪去胎毛,可这条黄狗活蹦乱跳,估计能有十来斤,胎毛怕是都换完。 “大黄吃饭。” 罗学云端着铁钵走到门口,把狗食和饮水放在一边,打个呼哨,黄狗屁颠跑过来。 陈连向钵子望去,依稀可以看出面糊糊、碎白菜、蛋黄、肉丁。 这是给狗的待遇?有些孩子都吃不了这么好吧。 “树叶,你这狗哪来的,多大了。” 罗学云认出此人就是陈连,心知肚明他八成是为狗来的,玩笑道:“偷的,就三個半月。” 陈连眼皮一跳:“莫开玩笑,你还需要偷狗?再说,要是偷的,你咋知道多大。” “嘿嘿。”罗学云不答,故意怪笑。 陈连瞬间明白,咬牙切齿道:“是大狮子的狗崽吧!” “是又怎么样,想练练?” 陈连怪叫一声,疾走两步,伸手去抓罗学云的衣领。 罗学云不慌不忙,喊道:“大黄,咬他!” 正吃得嘛香的黄狗,扭头就张牙舞爪,汪汪地朝着陈连扑来。 “好狗子!” 陈连心剧痛连退数步,这是我的狗,这是我的词啊。 “罗学云,你忒不讲道理,怎么能抢别人的狗。” 罗学云笑道:“狗在主人家窝里,从它妈妈怀中抱出,何时写你的名字?” 陈连怒火攻心:“早知道伱是这样德行,昨天我就不该签字同意。” 罗学云挑眉道:“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陈连本就不擅长嘴皮子,偏偏被自己心爱的狗盯上,不能动手,气得哇哇大叫,突然眼前一黑没站住,直直向地上倒去。 旋即他就感觉自己被扶住,被举起来,轻飘飘地仿佛上天,缓和好久,神志清醒,才能睁开眼睛看清事物。 罗学云正给他重新处理腿上的伤口。 陈连想叫,却叫不出来,声音嘶哑道:“你在干什么?” “救你。”罗学云道,“是被毒蛇咬的吧,蛇毒没处理干净,迟早要伤口溃烂,腿脚麻痹。” “不可能,那可是老师傅处理的,他有经验地很。”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我只激你两三句,令你情绪激动,加速血液循环,余毒发挥作用,你站都站不住。” 陈连嘴硬道:“你要不气我,我啥事没有。” “君之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我给你治病,反倒嫌弃起来。” “什么意思?” “没文化真可怕。”罗学云用绷带将伤口缠住,捡了几包草药,递给陈连,“一日一贴,三四天应当没事,不放心再来复诊。” “你真会治病?”陈连捧着药包,嗅到中草药特有的气味道。 “别感谢我,我只是看在狗的份上,救你一命。”罗学云意味深长道,“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如果不能及时收手,功成身退,就当准备万全,以免落得个惨痛下场。” 陈连默然,忽地问道:“多少钱?” “我可不是开堂问诊的大夫,给亲戚捡些土方子,不值当收钱。” “土方子?!”陈连咬牙切齿。 “别管土不土,能治病就是好方子。”罗学云道,“慢走,不送。” 陈连拎着药包,吭吭哧哧往外走,时不时还回头望着黄狗,却见它龇牙咧嘴,显然记不得他。 奈何呦。 罗学云目送陈连离去,对他的营生有七八分猜测,却并不关心。 人各有志。 况且对自己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南山承包种果树、小鸡喂养,以及大姐婚事的后续。 从莫华口中得知真相以后,他就没有留在三垣村的必要,当天就收拾离去,反而惹得莫丙志老大爷莫名其妙,不知道咋就虎头蛇尾地不干了。 罗学云没打算在三垣村大闹一场,让莫家升取消婚事,还是那句话,君之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扁鹊的哥哥防患未然,带来的效果远不如扁鹊自己。 倘若他快刀斩乱麻地将事情理清,罗老爹夫妻认识不到错误,恐怕将来还会对二姐幺妹甚至自己和幺弟婚事指手画脚。 必须在莫家过来择吉时,让全家都看到这桩婚事的荒唐,让罗老爹罗老娘俩人,清晰认识到自己挑女婿媳妇的眼光,都糟糕地一塌糊涂,将来才能没有那么足的底气,对下面的孩子,说什么父母之命。 等罗学杨他们送菜回来,罗学云开着拖拉机独自前往县城。 “贵哥,这两间院子修得好一些,将来我们来城里办事,可能要在这里住几天。” 第69章 确定承包 罗学云买下靠近南大街路口的两户小院后,辛贵就化身包工头,指挥前院的再建设,用砖头翻盖整合,形成广阔空间,兼具仓储和批发作用,建成后可储存数万斤小白菜。 这也是无奈之举。 拖拉机毕竟只是拖拉机,既没有挡风玻璃,也没有货厢,风和日丽或者斜风细雨都还好,一旦下大雨就抓瞎,毕竟一个小时的车程避免不了。 做着做着又成看天吃饭的。 罗学云打过卡车的主意,在县城和地区都询问过,根本找不到私人购买的渠道,此时重工业生产能力有限,一家汽车厂某车型年产值只有三位数,越复杂就越少,只能供应官方或国营企业。 像供销社、蔬菜公司乃至肉联厂的汽车班,基本上都是要靠定额划拨。 罗学云想要买卡车,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故技重施,托关系从国营企业掏弄二手的;要么再等两三年,外国卡车进口增多和国内生产能力增长双管齐下。 “没问题,你舍得掏钱,盖成皇宫都行” 辛贵向来不会质疑他的决定,都是罗学云指哪打哪,毕竟跟着他混,越混越好,在辛贵朴实的价值观中,这就证明罗学云是正确的。 “对了,你要找的银匠,我打听到几家,声名比较好的是西关铜燕路巧手陈,他是老把式,几十年的招牌,打一副长命锁不在话下。” 辛贵递来一张纸条,写着各个银匠的地址。 当日罗学杨二儿子出生,是他救下的,基本上认他作干爹,所以他打算履行干爹的义务,给干儿子打一把长命锁。 对于穷苦人家,惯常用铜钱红布意思意思,他罗学云不差钱,就没必要抠抠缩缩,用银子打造承担得起。 旧时规矩,孩子带长命锁到成年或者十二岁,穿着肚兜,光着脚丫,带着长命锁或者银项圈叮叮当当跑来跑去,是电视剧经典剧照,少年闰土都是这副形象。 但现在,传承习俗往往只是个仪式,图祈福祛邪的愿景,满月当天带上以后,就挂在孩子床边压邪,除了逢年过节或者生日,不会戴在脖子上乱晃,所以不用担心被抢丢失什么的。 巧手陈大名唤作陈朝俊,是位戴眼镜的老头,胡子微白,手脚却利索,砧子锤子锉子在他手上飞来飞去。 听到罗学云的来意,巧手陈上下打量他数眼,道:“这年头,还真没见谁一口气要打纯银的物件。” “以后会越来越多的,陈师傅要是有雄心壮志,完全可以开店,别的不敢说,起码不愁没生意。”罗学云笑道。 “老喽,混一年是一年,哪敢说以后。” 巧手陈收了定金,拿出一张纸,写明信息,认真签上大名落上红章。 罗学云赞叹道:“陈师傅是個讲究人。” 一回到家,就听大姐说,曹国宏老早就喊他去队部。 显然南山承包有了结果。 果不其然,罗学云拎着钱到队部,合同和同意书都准备好。 罗学云按小生产队看完签字名单,各种代签的名字和乌红的手印,说明一个问题,曹国宏强调得有三分之一的人反对,而不是三分之二的同意,还是存着促成的企图。 不少无所谓,事不关己的村民,被他拢到同意一边,这才让旗帜鲜明的反对者显得势单力薄。 当然反对签名中少不了黄万永、曹国良。 布包打开,五捆厚厚的大团结摆在队部众人面前,除了会计李全兴,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不自然。 十块一张,五百张,先期款。 曹国宏大笑道:“学云这些日子不是白忙活的,还是有些家底,能拿这么多现钱,咱们队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人。” 罗学云淡然道:“焉知这钱多少是我的,多少是借的。” 曹国宏望着数钱的李全兴,道:“能借也是本事。” 数量点清,合同签订,南山头开始由罗学云接手。 “伐树刨根的事情,我来负责,顺手把没打完的栗子也收了,分配的时候宏叔你们再过来。”罗学云笑道,“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到现场监督。” 曹国宏道:“你打算多长时间清理完南山头。” “越快越好,最好是本月结束。” “公历?只剩半个月,那么多树能来得及么?” “要赶上秋种,必须得抓紧时间。”罗学云道,“况且,我相信群众的力量。” 群众的力量是无限的,罗学云要做的就是发动群众,他首先发动的是兄弟姐妹。 收音机放着新闻和报纸摘要,台下的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包括好动的罗学晖,主要是东西稀奇,就跟黑白电视看粗大字体广告一样,当时觉得好看,可到后来,看到广告字样都想点叉。 罗学云调低音量。 “大家有没有觉得,今天叫大家来有些不一样。”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堂哥罗学杨道:“你没喊叔叔婶婶,来的都是年轻人。” 罗学盛闻言笑道:“我都三十一了,还算是年轻人?” “那看跟谁比不是?”罗学云笑道,“只叫兄弟姐妹们过来,也是不想麻烦各位长辈,毕竟他们风风雨雨几十年,该是两手一摊享清福,让儿子们撑家业的时候。” 罗学晖叫道:“是不是南山头的事,听队里的闲谈,板上钉钉。” “这是其中一桩。”罗学云道,“南山上的旧树要砍掉,然后挖坑堆肥,将来还要栽种果树,每一样都需要很多人力物力。” 罗学盛道:“咱们庄稼汉就是有力气,现在田里没那么需要人,有事伱只管叫。” 罗学云摇头道:“之前我跟队里说,干一天八毛钱,还管顿午饭,打招呼要来的不少,若只是干活,我何须大费周章叫兄弟们过来。” “你有话就直说呗,咱们自己人还绕弯子干嘛。”罗学盛摸摸脑袋道。 罗学云笑道,“那我就有话直说,若是活少,我叫你们肯定是干的又快又好,不需要我督促。 可是南山头不一样,要是靠咱们坡上的老少,啥时候能弄完,还能赶得上秋种吗?” 罗学杨眼睛一亮:“我有点明白学云的意思。” “打什么哑谜?!”罗学盛叫道。 “学云估计是想让我们当组长,带领别人一起干,按时按量完成任务。” “就这啊,简单得很,挣工分那一套搬出来就是,谁干了多少,干得怎么样,该记多少分。”罗学盛哈哈笑道,“这谁没干过。” 罗学云道:“二哥的意思大体上对,但不是那么简单……” 第70章 伐木管理 “南山头荒树,我定下的工期是十五天到二十天,定的工资是粗放的每天八毛,可是干多长时间多少活,算一天呢? 超出时间是补钱还是明天减掉,要是时间和活都没干够呢? 眼看到月末,荒树没整完该咋办,是延长工期还是叫更多人? 工具是自带还是我们准备,工具损坏该怎么处理?算我的还是他们的……” 罗学云一连串问题,不仅罗学盛发蒙,就是机灵的罗学晖都转不过弯。 “这不应该是你定好吗?”罗学晖道,“大家伙都是你请来的,东家定规矩,工人按规矩办。” 罗学云笑道:“你们要把自己当成东家的一份子。” “啥意思?”罗学盛问道。 “南山我将来打算种桃子,野塘我会挖大养鱼,我没法事无巨细地经手每一件事,就跟小白菜一样,需要有人承担一部分工作,我二姐帮我理清账目,大哥和学祥负责收菜运输。” 罗学云道:“承担这种责任的人,我会按月给他工资,年底还有分红,即我说的,东家的一份子。” 罗学盛憋半天说出一句:“这么多人算是雇工剥削吗?” 此言一出,很多人脸色都变了,此时雇工人数问题还没收尾,有七上八下的说法,七人以下是帮手,八人以上算雇工,是雇工就产生剩余价值,就算是剥削。 罗学云知道搞活经济,发展民生是当前首要目的,不宜提倡,不要公开宣传,也不要急于取缔是主要态度,就像蔬菜公司及相关单位,没有对县城自由市场进行干预是一样的道理。 但道听途说的罗学盛并不清楚,还存着担忧。 罗学云正要解释,罗学晖替他开口。 “二哥何必担心这些,不说咱们黄岗地处偏远,就说张庆承包砖厂,咱们有样学样,将种菜种树养鱼看作小队企业,不就行了,别人要问,就光明正大跟他讲,这是上罗坡大伙一起干的事业,没有谁雇佣谁,学云只是领头的。” “这说法倒可行。”罗学盛猛猛点头。 罗学云接过话头:“你们每两人搭伙,各带一组人,划片分区地干活,每天只需要给我报上人数工资,评价他们由各位负责,评价你们由我负责。” “我们女孩可以带头吗?”罗凤举手道。 “当然,不过要是觉得砍树挖根比不过他们,可以来帮忙做饭。” “别小瞧人,切菜做饭有什么意思,我们能顶半边天。”罗凤信心满满。 散会回去的路上,罗学晖他们自然的联络结伴,对于新鲜变化,这些人同样充满憧憬向往,别管虚头巴脑的名目,只是干活挣钱,日子越变越好的理由就够了。 第二天,罗学云带人去队部敲锣打鼓,找帮手上山伐木,早就得知消息村人云集,田里活计不忙的纷纷报名。 头一天就来了两百多人。 “大伙不用顾虑,干半天工,就有半天工钱,不能天天来也没事,都记着呢,少不了工钱。” 罗学云说罢,按小组分配人员,约定下午开干。 下午两点,日头稍微松快些,呼啦啦两百多少人涌上南山,携带的工具五花八门,主要有板斧、木锯、镰刀,最显眼的当属罗学晖小组带来的油锯。 友谊牌单缸风冷二冲程,一打开,呼啦啦链条转动,再粗的树几分钟都能放倒。 罗学祥郁闷道:“这还怎么比,我们就是再多十个人,也干不过这玩意啊。” 他们用的是木锯,需要两个人一人一边,来回拉扯,即所谓的拉锯,老半天才能锯倒一棵。 罗学晖怪笑道:“动脑子,得动脑子,阿祥你可别嫉妒咱们砍得多赚得多。” “阿祥不必气馁,别看小晖砍得多,可是跟人家林场借油锯的人情,烧的油,可都得花钱,何况油锯也就放树快些,砍灌木杂草挖树根,不还是得一镰刀一锄头慢慢干么。” 罗学云并不是拆台,只是给大家提醒,别真的上脑,一股劲都去借油锯,到时候兜不住代价,还得贴钱就傻眼了。 众人一听这道理,就清醒过来,毕竟借油锯一事还是有风险的,先要搭人情找关系,要是损坏,可不好交代。 “安全第一,伱们做组长的可不只是跟大家蒙头干活,要担负起责任。” 罗学云说完,大伙轰然大笑。 “你就放心吧,咱们干了多少年地里的活计,还能不懂这些道理。” 事实证明,他们说的不假,干活步骤还是很有经验的。 首先,砍树之前会打场子,把周围杂草灌木清理干净,以便树倒的时候,能见机腾挪。 其次,分工明确,有负责砍树干的,有负责确定树木倒下的方向,有负责清理树杈便于运输的。 最后,在树将要倒下的时候,会吆喝周围人注意,喊着顺山倒的号子。 而开过会的“组长们”也各显神通。 有像罗学晖兄弟俩搞先进工具的,有像罗学盛这样以身作则带领大家苦干的,也有罗凤这样带着大家喊号子加油鼓劲的。 罗学云只能说,在干活方面,这些人比他有经验有干劲。 他就负责干好自己的就是,当天就开着拖拉机去县城拉了两大桶散啤回来,收工的时候等在路口,每个人都能喝一碗。 干活确实累,人也的确豪情,不拘男女,都能一饮而尽,当解渴消暑的饮料。 这一举动,让累了半天的村人欣喜不已,纷纷表示罗学云大方不孬,明天大伙可劲干。 眼见罗学云一通组合拳,把承包南山的事,搞得顺顺利利,曹国宏黄自立等人放下心来,黄万永曹国良这些看罗学云不爽的人,只能暗地里咒骂。 晚上,罗学云继续召集组长们开会,核对工分,总结得失。 “学晖,油锯好用不假,可你不能忘了跟你一起干活的人,是不是有几個觉得用油锯的轻松,砍枝拖树的累。” 罗学晖立马点头道:“明天开始,我会让大伙换着用油锯。” 不是最佳选项,但以罗学晖现在的境界,只能想到这里,罗学云不置可否,想让他自己在实践中领会。 “二哥,要你当这个组长,不仅是蒙头干活,还得负责管理指挥,有些时候你就得不干,站在一边看别人干,提醒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偷懒。” 罗学盛尴尬道:“都是乡里乡亲,我不太好空着手看别人干吧。” “你得先把自己当作东家,再说一起干的事,我给你们发钱又不是和他们一起,还怕他们觉得亏了? 再者,你不注意他们谁有没有认真干,没过两天就有人有样学样,偷懒躲滑,到时候你更跟不上进度。” 第72章 买苗 人多力量大,从来不是虚妄。 分组管理,反思总结,亦是提高不少效率,没几天功夫,南山头就变得整洁干净,很有一种剪去凌乱头发的清爽。 罗学云把事情吩咐下去,抓紧时间去订购桃树苗。 蒲集,在陈清县北部,素有花木之乡的称号,据传明清时还给宫廷进贡,乡里普遍种植月季桂花玉兰栀子,之后做大做强,亦不少培育桃树杏树梨树的种苗。 乘着客车出发,肉眼可见地势越发平坦,连畴接陇都是绿油油的稻子,偶有农夫扛着铁锹在田埂间巡视,确保水量适中,土话叫望水,是穗期主要工作。 望着如此整齐划一的田地,几乎齐平的高度,罗学云难免心生感慨。 对于黄岗这种明显丘陵地形来说,分田到户影响远没有平原大,前者机械化本就不深,恢复到水牛毛驴自无不可,后者将广袤原野化成小块,家庭无法承担大型机械,总体来说生产效率是降低的。 时人编出顺口溜,说“老黄牛重返战场,小毛驴趾高气扬,拖拉机离职休养”,导致很多制造厂的大型拖拉机减产甚至停产。 蒲集镇的街道没有田集宽阔,只比村级街道大一点,这可能是人口数量不如后者的缘故,不过来往的人流却不少。 罗学云顺着街道漫步,见到很多简陋招牌,像算盘先生的布招,挂在路边,写着出售什么苗木。 眼见罗学云逡巡,自然有摊主迎上来,问道:“老板想买什么苗木?能在咱们地区种活的,蒲集都有。” 摊主三十来岁,眼神明亮,行动伶俐,像是个老手。 罗学云道:“桃树苗怎么卖?” 摊主顿时兴趣大涨:“老板问的太广,桃树有黄桃、毛桃、油桃,每种桃还有不同品种,不同年份,价格自然不一样。” 他说着,从桌下取出盖着布的框子,掀开道:“这就是各种桃子,有些正当时令,老板可以尝尝。” 罗学云望着琳琅满目,各色不一的桃子,一眼相中鲜红如血的毛桃,这种桃子常在农历五月份成熟,因而有个五月鲜的名头。 选中它主要原因是罗学云自己喜欢吃,次要原因是考虑将来,若是市场泛滥,桃子卖不出价格,可以考虑做饮品,保留升级可能。 可做罐头的黄桃,便于储存的油桃,各有优劣,却只因罗学云吃得少,就被排除在外。 “老板眼光好啊,五月鲜附近几个地区都有种植,汁水多,果肉甜,不愁没得销路,关键是这桃苗咱们做得久,经验多,保准都是好苗子。” “价格呢?” “得看老板要的数量。” 罗学云忍不住笑了:“你说价格,我才好作打算,是不是这個理?” “一年苗在一毛到三毛,两年苗三毛到五毛,三年苗五毛到八毛……” 罗学云扭头就走。 “老板留步啊,买的多可以商量,我可以先带你去地里看苗。” 即便一毛一棵并非不能接受,只不过说出这么大的差价,很明显有坑他的意思,就像某软件的套路,用一个极低的价格吸引你点进去,结果发现是个大区间价格,结账根本就是冲着最高价来的。 货比三家之后,罗学云确定一年苗普遍在一毛到一毛八之间,两年苗在两毛到三毛之间,很多家都表示可以到地里看苗。 只不过每家的条件都不一样,普遍是不包运的,要客户自己来提,因为罗学云要的数量大,还要给他们时间去联系朋友凑够。 “八千株而已,你专做苗木连这点数量都供应不上?” 到最后,罗学云忍不住质问,打听的时候,他已经了解到,往往一亩地就能育苗七八千棵,这些人推三阻四难免让他觉得有些问题。 在罗学云再三催促之下,这位摊主尴尬道:“实不相瞒,各家各队所种的苗木不一样,我们主做花木,果树只有小头。” 说到这份上,罗学云就明白了,他们是有潜规则的,主卖自己苗木的份上,还会做中介,替乡人承揽生意。 “你直接带我找能供八千苗的人,别绕圈子。” 摊主让旁边人帮忙照顾摊子,带着罗学云来到起先喊出高额价格区间的摊位:“鹏哥,这位老板要买八千株……。” “五月鲜桃苗嘛。”王鹏笑盈盈道,“介绍一下,我叫王鹏,主做各种桃树苗木。” 罗学云哼了一声:“早说清楚不行,害我白跑一趟。” 王鹏维持笑容道:“怎么会是白跑呢,若你不去逛上一圈,怕是不会心情平和跟我谈生意。” 是心甘情愿挨宰吧,罗学云腹诽。 王鹏心知罗学云是位大买主,当即带着他往田间地头去了,一路上遇到乡人打招呼,才知道这家伙还是个小队长,在村里颇有人望。 “这边是一年苗,这边是两年苗……” 到了地头,王鹏侃侃而谈。 “不自大地说,我们乡专做苗木,技术不敢说冠绝全省,起码地区排得上号,桃树育苗采用的是嫁接技术,用山桃做砧木,根系发达,可使桃苗耐寒耐旱,尤其适合伱在山坡上种植。” 罗学云道:“两年苗多少钱,你给个实价。” 水果界素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当年便还钱的俗语,桃树苗木年份越大,结合优良的立地条件,可以实现更早结果。 但也不能太早,要真是三年四年苗,虽然很快能结果,可享受不到聚灵液的养育加成,生出普通的桃子,不是罗学云想要的。 王鹏伸出四个手指头。 罗学云道:“你不包运输,得我到地头验货,我买的还多,要这么高价格是诚心做买卖?惹得我急了,住在你们乡,一家一家地收散货。” 王鹏笑道:“老板别生气,可以谈的嘛,差不多该午饭,先到我家垫两口。” 罗学云默不作声,跟着王鹏往村落走去,此时家家炊烟升腾,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转过屋墙,忽地一道寒光此来,披头散发地男人手持利剑,直直刺向罗学云。 “贼寇拿命来!” 这可不是布满铁锈的法剑,而是开锋剑,洁白是铁合金本身的颜色。 罗学云看也不看,飞起一脚踢向来人手腕,岂料这人居然挽个剑花,躲过这招,继续刺来。 他彻底动怒,揽掌快如闪电拍中剑身,巨大的力道让这人颤了数颤,跟着再踹腿,将剑踢飞,人蹬倒。 接过剑,反手一扔,直直插在王鹏脚下,入土三分,剑柄犹在颤动。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第73章 武疯子 王鹏整个人都是懵的,石化般站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首先他没料到,武疯子居然能跑出家门,还拿着一看就锋利的剑,要不是冲着后面人去,随便给自己来一下,基本上全村吃席。 然后是没想到,这个年轻老板居然是个练家子,三五下空手夺白刃,反手把剑射向自己的时候,心肝都在发颤,把今天见到老板的所有细节回忆一遍,生怕有不恭敬的地方。 “来人啊,武疯子跑出来啦,姓蒲的你们还要不要脸。” 王鹏瘫在地上,发疯大喊。 他口中的武疯子不肯罢休,挥起拳头打向罗学云,口中还嘟囔着什么“冠军”、“高手”。 早前刘运江曾跟罗学云说过,练习功夫到一定程度的人,行走坐卧自有规范,外人或许瞧不出什么,行家里手却能看出端倪。 在罗学云眼中,武疯子的进攻就很有章法,出招间身体肌肉的变化,都遵循某种程式,有先后左右快慢之分,并非是乱挥王八拳。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别说他脑子不清醒,就算是正常,也不是罗学云一合之将。 罗学云闪电般踢腿,后发先至将武疯子踹倒,跟着大脚落下,将他踏在地上吃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王鹏完全看傻眼。 这时远处飞快跑来一人,手上还端着一把全自动步枪,看得罗学云眼皮直跳。 还好这個人不是疯子,枪口始终倾斜向下,快速跑到近前,辨清情况,麻溜地将枪甩到背后,从腰间取出麻绳,三下五除二将武疯子打包。 王鹏破口大骂:“你们老蒲家要不要脸,还敢让这疯子出屋,是不是非得死伤一两个人,把你们都送进班房,才肯知错认错。” 来人约莫二十六七岁,身材强壮,脸色刚毅,对王鹏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将武疯子捆住后,才对罗学云道:“没事吧。” “不能说没有。”罗学云道。 他听完没什么反应,拽着呜呀乱叫的疯子,拔起铁剑就往村中走去。 “罗兄弟好身手,若不是你胆大心细,出手凶猛,恐怕挂点彩都是谢天谢地。” 王鹏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灰:“他叫蒲新林,是乡里有名的失心疯,治都治不好,平日都关在家里,今个不知咋回事居然让他跑出院门,差点害惨我俩!” 罗学云道:“他怎么疯的?” “这谁说得清楚?” 王鹏撇嘴道:“他小子打小就怪物,上窜下跳,捉鸡撵狗,乡亲们没有不烦他的,十八九岁的时候,听说北边有个郑大师开办武术班,托关系把他送过去学武。 他倒痴迷地很,老蒲家催他回家成亲都不愿意,好不容易逮回来,给他说对象,竟然要女方打得过他才行,可把蒲家人气得够呛。 今春的时候,出去参加什么大会,拉回来就疯了,动不动就癫狂,要比武砍人什么的,连带着老蒲家都没人敢上门。” 罗学云若有所思,旋即问道:“后面来的人是谁,为什么能带着枪?” “他呀,蒲新楼,是武疯子的堂弟,很板正的一个人。”王鹏笑道,“他是基干民兵,经常带枪回来,有几次武疯子发作,都是他拿着枪吓退,不是他伯拦着,这小子早就把武疯子的腿打断。” 罗学云笑道:“还怕枪?看来还不是彻底疯啊。” 王鹏冷笑道:“谁管他真疯假疯,若不是这小子学了几年确实有点拳脚,还常常拿着长剑吓唬人,敢这么张狂,早就被打断腿。” 罗学云笑道:“这么说,武疯子的确会伤人,我多少算救你一把,给点便宜不过分吧。” 王鹏瞪大眼睛:“俺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他只会吓唬我,不可能真砍,你要讨债去寻蒲家,不干我事。” 罗学云哭笑不得:“伱可真是棺材底下伸手死要钱,要是下回再撞上什么疯子,我可脚底抹油,看他认不认你这个光屁股玩伴。” 王鹏稍稍犹豫:“给你降个三分?” 罗学云大步向前。 王鹏喊道:“走错方向了,那是蒲家。” “没走错,我去把武疯子放出来,问问他是砍你还是砍我。” “有话好说……”王鹏高叫着,连忙拉住罗学云。 …… 蒲新楼拉着堂哥往大伯家走去,一脚踹开大门,看到堂屋正在吃饭的大伯和他小儿子一家,顿时满面寒霜,将蒲新林及铁剑扔到地上。 “大伯,您要真管不住,索性让我给他两枪,打断髌骨,照样全您天伦之乐,也省得将来他害了村里人,让蒲家抬不起头。” 蒲政和气得脸色阴沉,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妻子却吓得筷子都拿不住,颤巍巍道:“这可是你大哥,新楼,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紧跟着哭天抹泪。 “送饭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又跑出去,真是造孽,摊上这么个逆子。” 堂弟蒲新桂问道:“二哥,出了什么事,有没有伤到人?” “今天没出事,是他命好,撞到个练家子,被人夺剑按在地上,下次撞到小孩姑娘,随便给人划一剑,擎等着吃枪子。” 蒲新楼没什么好语气,加上枪还背在身上,更让屋里人震动。 “不管怎么说,大伯,你得给个说法,绝不能这样下去。” “是哪家人,我觍着老脸上门赔罪就是。”蒲政和叹道,“今后用铁链子将新林锁了,刀啊剑啊,都别让他碰,要是这样疯下去,都莫管他了。” “他爹!” 蒲政和摆摆手,阻止老伴说下去,起身牵起麻绳,将疯癫地大儿往小院拖去。 可这疯儿子不愿服从,疯狂地摆动,一下子把小老头拽到在地。 蒲新楼大怒,举起全自动一枪托砸向武疯子的肩膀,连砸三下,他才老实。 蒲政和跌坐在地上不起,哭出声来:“都说惯子如杀子,我蒲政和到头算是明白了,真是作孽啊,养出这个孽子。” 声音凄切,吓得小儿小儿媳慌忙拢过来安慰,老伴却被哭声感染,跟着哀嚎。 蒲新楼头大如牛,他对堂哥自然是恨铁不成钢,亦觉得大伯落到如今下场,是咎由自取。 可真当瞧见伯伯婶娘,哭得如此哀恸,又难免生出恻隐之心,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亲人,曾膝下承欢。 “大伯,今个擒住……大哥的人,看样子是个行家,要您真能狠下心,不妨问问他有没有法子废掉大哥的武艺,只要不能伤人,疯一点傻一点,村里倒不是容不下他。” 第74章 学费和诊费 蒲政和携带小儿子上门时,罗学云正和王鹏推杯换盏。 俩人喝得气氛融洽,可王鹏这货就是死活不肯松口,态度忸怩,编出各种理由,以至于罗学云觉得都逗他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王鹏和父母毗邻而居,家中有位妻子,却没有儿女。 听完两人讲述事情经过,王鹏的妻子彭芳都忍不住开口。 “武疯子的凶威,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最早发威的时候,可一剑把家里的羊都刺死,难保他真念你旧情,罗兄弟这样的恩情,便宜两毛都不过分。” 王鹏叫道:“你少废话,我挣钱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哪有帮着外人说话的。” 眼看两人要吵吵起来,蒲家人进门。 “鹏娃,小老儿今日上门,是替我那不孝子赔罪来的。” 蒲政和挥手,让小儿子奉上礼物,是一张薄薄的信封。 王鹏不敢托大,连忙请蒲政和坐下,替他介绍道:“这位罗老板是田集来的,要买我家的桃树苗,不料进村来我家吃饭的时候,正撞上新林杀出来,若不是罗老板身手敏捷,后果难料。” 蒲政和闻言,呼喊小儿子上前,替兄长给罗学云赔罪,连鞠数躬,头都低到腰下。 罗学云脸都黑了,我还没死呢,整这出。 蒲政和见罗学云没有表示,让小儿鞠躬不停,口呼是蒲家对不起你,似乎说着还想要下跪。 罗学云拦住他:“不说虚伪的话,我确实很生气,蒲新林没有伤害到我,是因为我命硬,不是他手下留情。 可话说回来,老爷子白发丛生,难免让我想起一位长辈,还要如此低声下气替疯儿子赔罪,我再怎么绝情,也得看在可怜天下父母心的份上。 只不过,我到了只是过客,住在村里的人才是蒲老爷子应该忧虑的。” “贵客肯宽宥孽子新林,小老儿感激不尽。”蒲政和道,“鹏娃,不知贵客要买什么桃苗,所需多少。” 王鹏道:“五月鲜八千株。” 蒲政和道:“请鹏娃按最低价售给贵客,其中损失我日后补给你。” 王鹏笑道:“蒲伯既然开口,我就按成本价给他,保证罗兄弟满意。” 蒲政和道:“不瞒贵客,小老儿还有一事相求,望贵客送佛送到西,废了孽子的武艺,让他以后不能再作恶,也免得乡亲心惊胆颤。” 罗学云道:“不知蒲新林练的是哪门功夫,造诣如何?” 蒲政和道:“九年前,郑大师开办武术班,我几托关系将他送去学武,大致学的是青萍剑和燕青拳,跟师父练了六七年,前年回家后就自己练的。” “那他是如何疯的?” 蒲政和略微犹豫,良久叹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 教他学武的郑大师是个有传承的老武术家,曾点评过孽子根骨寻常,悟性中等,缘法一般,偏偏玩性大,执念重,起先不愿意让孽子跟他学武。 但他开班授武是和官方合作,我还是找足关系,让孽子跟着学武。 没想到还是被郑大师言中,孽子的功夫根本没有长进,几次武术比赛连门槛都闯不进去,去年有部电影上映,孽子看了发疯,叫嚷着要拿冠军,要闯出名头,要学那个姓李的闻名天下……” 《少林寺》! 罗学云有些无语,这部电影确实是经典,好像也是最低一毛的票价,愣是斩获一亿的票房,顺应着八十年代的武术热,掀起一阵功夫狂潮。 李主演作为学武之人,从此成为巨星,天下闻名。 蒲新林的想法不能算错,但却注定悲剧,能成为这样的人,几十年都屈指可数。 老头继续说道:“今春又去参加武术大会,结果只赢几场,根本摸不到分会场的门槛,更别说全国冠军,孽子不知怎地,就发疯发狂。 拉回来后,地区、城里各种医院大夫都看过,要么说是失心疯,要么说脑子有问题,就是没法子治,只能拖回来,在我们眼皮底下看着。” 众人听完解释唏嘘不已。 王鹏说道:“看电影都难,他还想演电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彭芳道:“问题是这两年学武术的太多,都跟疯了似的,经常听人说办了什么比赛,别说全国冠军,打出地区都比登天还难。” 蒲政和眼巴巴地瞧着罗学云。 “蒲新林听起来像是练外功的,若要废去武艺,怕是非得断手断脚不可。” “啊?有没有更妥帖的方法。”蒲政和担忧道,“眼看我和他娘都老朽,他自己又没有媳妇,将来等我们百年之后,总不能让他弟一直伺候床前。” 罗学云道:“给我些时间想想,饭后有暇,我跟王鹏一起上门看看情况。” 蒲政和父子顿挫半晌,转头离去。 “老王,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帮这個忙?” 王鹏眼睛放光:“是我,当然会帮,蒲家可是铁大户,有人在地区当官的,若能攒下交情,以后来咱们乡,啥事都可以摆平。” 怪不得能送儿子去别地学武。 罗学云道:“瞧伱骂人的时候,没觉得你把蒲家放在眼里。” 王鹏嘿嘿道:“当时那不是急了嘛,再说蒲家在乡里还是要名声的,又不是什么地主恶霸,做了坏事骂都不许骂两句。” 罗学云撕开信封,一眼扫清,十张,一百块。 粗略地说,等同赔了普通工人三个月工资。 “不止这些。”王鹏虽没看到钱数,却还是很敞亮地说道,“桃树苗我决定给你最低价,两毛二一棵,中间省掉的学费,都算是蒲老爷子帮你出了。” “学费?”罗学云挑眉道。 “无论做哪行,刚入行,要么找老师傅带,要么父子传承,像你这样一头扎进来的,可不是要交学费。” 王鹏贼笑道:“明白跟你说,就是瞧你面生年轻,啥都都不懂,可劲往高了要,要是你不拗,问都不问就跟我下地,我还能要更高。” “奸商!” “什么叫奸商?”王鹏叫道,“像你这样做事的,就得吃点教训,也是为你将来考虑,等下次你知道买苗要分品种分年份,要掐着根茎嫩芽点评头头是道,你才是正儿八经的客户。” “就你这样,还想有回头客?” “靠,你不会以为只有我这样干吧,我算什么人物能想出这样折腾人的点子,还不是一代代传下来,大家伙都这样干。” 王鹏得意大笑。 “既然蒲家帮你交了学费,你多少应个景去看看武疯子,说不定还能挣到一笔诊费。” 第75章 祈禳 这年头兴起的武术热,若要刨根问底,还真不好打包票说谁引领的,占主导作用,就像后来忽然兴起的热梗,只因广大群众不知怎地与其产生共鸣,就传播开来。 只能说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流行文化,武术无疑是这年代的热词,各路媒体的宣传——电影报纸轮番上阵,几乎全民的热情参与——看电影讨论学武参加比赛,让武术功夫空前火热,甚至走出国门。 这也侧面说明,即便是没有网络和电子游戏的年代,普罗大众旺盛的精力和热情,也不会老老实实就在干活和学习上消耗干净。 作为悲剧的代表,蒲新林算是比较典型的例子,可惜确实没有实力,只能遗憾折戟,不然闯出些许名头,将来还是有机会当体育队的教练或者开门收徒啥的。 王鹏引着罗学云来到蒲家的院子,不愧是大户,建的很阔气,是规整的小两进四合院。 西北角,有处新垒砌的院中院,墙头能有三米高,远超其他院墙,武疯子蒲新林就被安置在这个小院里。 蒲政和瞧见罗学云过来,神情复杂,多有说不出的苦闷。 “新林手脚灵活,两米的墙随便一扒拉就翻过去,只能另起砖墙,加到三米,可没想到他还能窜出去。” 罗学云道:“这说明蒲新林还没彻底疯,或许有治好的可能。” “此话当真?”蒲政和脸色微红,“还请先生不计前嫌,救救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我老两口感激不尽。” “我可不是什么神医,没把握一定能治好他,也请蒲伯不要如此拘谨,搞得我好像什么大人物莅临一样,很不自在。” 蒲政和脸色更红。 王鹏调侃道:“蒲伯上过私塾,住过牛棚,既懂往年那些君臣父子的规矩,也懂乡里那些道道,若不是对待他觉得重要的人,照样冲着下三路,花样比我们还多。” “没规矩,我比你爹年纪都大,敢如此取笑我。”蒲政和气道。 王鹏道:“蒲伯,罗兄弟很有意思的,不是摆谱装样的面子货,你有话说话,他不会见怪,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才恶心人。” “瘪犊子,你是骂我在装样子摆谱?”蒲政和挥起巴掌,就向王鹏身上甩。 王鹏轻松躲过,打趣道:“这味道才对,就算是蒲二叔回家,都不像你这样满嘴官话。” 蒲新桂打开屋门,就见武疯子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不远处就是他的床铺,像是贴在地上的榻榻米。 “我哥疯了以后,连爬上床都不会,只能给他贴着地下铺木板席子,好让他滚下来后,还能滚回去。” 若非有家人照顾,蒲新林的状态应该和那些送进林子的傻人没差,披头散发,浑身长满虱子,衣衫破烂,吃饭都跟猪狗一样刨食。 房间很简陋,除了床铺和木桌没有别的东西,估计也是想避免招来太多虫鼠,收拾起来方便。 罗学云的眼睛,却被墙上挂着的木剑木弓吸引,它们只有巴掌大小,非常可爱。 “那是什么?” 蒲新桂替父亲作答。 “桃木和柳木做的剑弓,老人们说挂桃木可以祈福辟邪、柳木祛除灾疫。” 本地区有很多类似习俗,零三年那会儿,放假在家的孩子都会制作各种小弓箭,挂在门楣上,希望能抵挡可怕的病毒。 自那以后再过二十年的孩子,基本上就不搞这种活动,更注重科学。 罗学云道:“瞧着有些年份?” 蒲新桂道:“桃木剑有些年头,早先一直挂在老屋,其它都是新做的。” 听两人不咸不淡地谈论旁的,蒲政和急了。 “云娃,先给新林瞧病好吗?墙上挂的物件,你要喜欢,送给你都行。” 罗学云这才从桃木剑上收回目光,走蒲新林跟前。 后者见他到来,似乎有些印象,虽瘫在地上,仍要倔强地出拳。 罗学云可不跟他客气,擒腕提肘顺势一踢,就把蒲新林摔在床铺上,服服帖帖。 王鹏见识过倒还好,蒲家父子却是惊呆。 蒲新林练武时间长远,虽没出什么名堂,却是能吃能喝,膀大腰圆很是重秤。 发疯以后,饮食骤减,但一百二十斤肯定是有的,加上他还在反抗,居然被这样手拿把掐,跟玩具似的,蒲家父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可不是一般的练家子……”蒲政和喃喃道。 罗学云给蒲林林整了一套望闻切,大略知道病根。 古医书认为失心疯是心火亢盛、敛液成痰,治疗当以清心火、化痰为上。 但罗学云观察蒲新林的神态,躲闪的眼光,有模有样的出拳,觉得他多少有些自我封闭的内因,不愿接受事实,沉溺想象。 光是药汤不够,还得施针通气。 罗学云开了药方,道:“今明两天各服一帖,等他安神之后,我再来整治。” 蒲政和费力地看着钢笔字药方,本想说,伱这和别人开的没什么不同,到底有没有把握。 转念一想,大儿子屡次发疯,连侄子都无法容忍,要么上铁链一辈子如同牲畜,要么打断双腿一辈子坐牢,没什么更糟糕的,索性让他死马当作活马医。 当即吩咐小儿去抓药,跟着取下挂在墙上的桃木剑,递给罗学云。 “要是喜欢,就带走吧,算是新林给你的赔礼。” 罗学云自然接过。 “哪有上门见主人家东西好,就厚着脸皮带走的,不过这桃木剑做法别致,看起来有些年头,就当我暂借研究,明日再来的时候,原样奉还。” “没事,不过一把木剑而已。”蒲政和道,“在我小时候,家里就挂着它,说是能祈福攘灾,呵,这么多年风雨,连老宅都砸了,它倒是还完整,没见它有什么用。” 因为来蒲集买苗木的客户不少,镇上还设有旅店,有王鹏这位地头蛇牵线搭桥,罗学云很顺利地入住。 抵住房门,罗学云盘坐在简单的木板床上,研究桃木小剑。 很明显,这件对他来说格外显眼的东西,是一件和修行有关的物件,如同刘运江传下来的法剑般,是一本以特殊形式,记载修道知识的典籍。 对于罗学云来说,修道缓慢,有年岁的原因,不是童子功,就要花费更多精力时间打磨身体,淬炼真气。 更主要的原因,却是没有同道中人,无师长,无同学,无对手,如何修道全靠自己领悟。 就跟业余人士自学代码一样,明明是照着书来的,可就是不能运行,给你报错(身体这痛那痛),却看不明白是什么愿因,只能重复步骤,希望下次能和书上说得分毫不差,稳稳运行。 而这些传承打造者对于修道理解的物件,就跟大佬的笔记一样,不能说刚好解决初学者遇到的问题,却能给他开拓眼界,加深理解。 罗学云用真气引动,获得桃木剑笔记,于修道一途的境界,向前一大步,同时获得一门法术——祈禳。 第76章 通气贯心 祈禳,单从偏旁看,便跟神明、祭祀脱不开关系。 事实上,它也的确是门比较特殊的法术,向神明祷告,以求得躲避灾祸,若祈小事,可用符,若祈大事,得开斋醮。 然而罗学云从桃木剑中学得的祈禳术有些怪,明白写着能反用,能祈福禳灾,也能祈灾禳福。 可知当初传下这柄木剑的人,不说亦正亦邪,也绝对是超脱凡俗。 罗学云记下修道知识后,便如前言,将桃木剑原样奉还。 学到武功秘籍就毁掉,确实痛快,可以避免竞争对手出现,然而却十分不尊重创作者的劳动成果,这样的事做多,难免导致传承衰败,一遭动荡,便青黄不接,然后没落下去。 蒲政和见罗学云真把桃木小剑还回来,点头不已,见微知著,可知这小伙不是个贪得无厌,没有分寸的人。 前后两帖安神药下去,暴躁的蒲新林安详地睡在木床上。 罗学云没让他们旁观,独自替蒲新林施针过气,以纯净真气替他解除病患。 就在罗学云诊治时,小院外来了越来越多人,蒲家的男人听说蒲新林有救,都来关心和探望。 害怕吵闹惊扰治疗的蒲政和,连忙将各位请到正堂,并关紧大门,避免旁人再来。 “新林的疯病真有救么?” “医生是哪来的,水准如何?” 蒲政和本就忧心,听他们叽叽喳喳,瞬间绷不住。 “都滚都滚,我看你们根本不是关心病情,而是瞧热闹说闲话,都给我滚。” “大哥别生气,我们闭嘴就是。” 就在蒲政和等得愈发心焦,忍不住想推门进去的时候,门开了。 罗学云满头大汗,脸色微白。 “您的儿子回来了。” 蒲政和瞬间泪崩,当时就要给罗学云跪下,还好王鹏眼疾手快,死死拉住他。 他老伴却已经趁空钻进屋子。 “大儿,你怎么样?” 蒲新林躺在铺上,动也不动,眼见亲娘眼泪越来越大,方才缓缓道:“就像做了一场大梦。” 听见儿子能正常说话,蒲政和浑身一麻,站都站不住。 “我儿子醒了,我儿子醒了,谢谢你,谢谢你……” 罗学云擦着头上的汗,心里直犯嘀咕。 千万别搞事,儿子救好爹又病,我可没兴趣在你这里开堂问诊。 眼见蒲家闹成一团,王鹏同样没有留下的兴趣,跟着罗学云步伐出门,拉着他的手臂不放。 “好哥哥,救救兄弟。” 王鹏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有啥病?” “结婚三年,没有一儿半女。”王鹏道,“我全家都着急啊。” “少喝酒少抽烟,多做善事美名传,菩萨听了猛点头,送子送到伱膝前。” “啊?兄弟,我说的真事,很要命的,你别晃点我呀。” “术业有专攻你懂不懂,我就是个土郎中,懂点跌打损伤,还真以为是神医啊。”罗学云径直往镇上去。 “你这是去哪?不要诊金啦?” “老蒲家做事不把门,我不早走还走得了?”罗学云道,“具体运苗时间,我会让客车司机给你捎信,到时你就提前挖好苗。” “没问题,街上都知道我。” 王鹏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我把你当兄弟,苗木的问题,肯定给你最好的,就是看在兄弟的份上,动动小手,帮帮老哥。” 罗学云边走边说:“说真的,我看你和嫂子,不像有病的人,要真不放心,我给你留个方子,再不行,就去大医院找那种妇科圣手。” 一天两班的客车已经错过,但罗学云等不了,让王鹏招呼进城的拖拉机,把他稍带上。 装完避就跑,确实刺激。 等王鹏回村,却发现蒲家炸开锅。 老少爷们都围过去,热烈讨论蒲新林不发疯的事情,当然少不了那位神医。 “听说年轻得很,武艺还高。” “怎么没要诊费就走了,连顿饭都不吃。” “懂什么,这才叫大侠。” “大侠走慢些就好了,给老头我也看看病,腿老疼了。” 蒲新楼听闻外乡人治好堂哥的疯病,亦是过来探望。 “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蒲新林缩了缩脖子,道:“都好了,休息两天就能下地干活。” “这几月你怎么过的,有印象吗?” “不大记得了,晕晕乎乎的。” 见他有正常神智,蒲新楼不得不感叹,真让他撞上大运,居然治好病,解了蒲家的心头大患。 “以后就老实过日子罢,别想着这冠军那冠军的事,三十好几,无妻无子,传出去不丢人啊。” 蒲新林回忆起罗学云朦脓的身影,完全不是一招之敌的真正高手,心里颓丧若死,低头道:“不敢了,以后只挥锄头,不挥剑。” 回城的拖拉机上,罗学云闭目养神,不知怎么回事,老司机开得很不稳当,左晃右扭的。 王鹏不是说跟他相熟么,还给过他烟,这是整什么呢? “师傅是不是累了,要不换我开会儿?” 罗学云很不客气。 司机却不以为意,笑呵呵道:“不好意思,昨天是七月半,路口不少烧纸的,按规矩不能随便踩踏纸灰,我只能避开。” 罗学云伸头望去,真看到不少分岔路口有黑色的纸灰,本地中元节有烧纸的习俗,还得专门给孤魂野鬼烧点买路钱,希望牠们不要跟祖先抢。 纸灰也是钱,活人最好不要踩踏。 “师傅,你开的是车,又不是走路,这也忌讳?换我来开,我不在乎。” “车就是我,我就是车,车碾就是我踩,换你开也没用。” 得嘞,原来是個人车合一的高人。 罗学云不再废话,老实坐到县城,在辛贵家呆一夜,赶送菜的拖拉机回去。 短暂的三天,黄岗没什么变化,就是南山头的杂树清理进度飞快,已经接近尾声。 看情况,本月种下桃树苗的计划能轻松完成。 “树苗……” 八千株苗不是小数目,以拖拉机的车斗运送,效率太低,关键田集蒲集一南一北,直线距离接近五十公里,要算路程起码六十公里,得反复拉很多趟。 王鹏建议他去县城找车队,随便两三辆轻卡汽车,都能轻松搞定,耗油少,时间短。 罗学云一直在权衡,拖拉机的成本,和找关系求人帮忙,哪个更容易接受。 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张家行、赵庆同问问路子。 要是这次能租用,走通关系,将来得寸进尺,说不定就能搞到汽车,那玩意搞运输可比拖拉机带劲。 第77章 拜访 进城之前,罗学云专门往李坪镇跑一趟,将莫华介绍的药酒客户拿下,得数坛虎骨酒和鹿茸酒。 莫华“反水”以后,倒真放下包袱,一心一意搞钱,不再掺和他哥的事。 “你小子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上门肯定有事。” 肉联厂的张家行一边打趣着,一边将罗学云引进家门。 “嫂子和孩子都不在家,您一个人独守空闺啊。” “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给点阳光就灿烂,才几个月大尾巴就藏不住啦。”张家行笑道,“这带的是酒?” 罗学云将酒坛放到桌上:“老乡纯酿的鹿茸酒,我添了点草药,有强心护脉、补气益精的功效。” 张家行闻言,眼睛一亮:“真有鹿茸?” “瞧这老坛,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掀开酒封,张家行轻嗅酒香。 “说吧,有啥事找我?” “我从蒲集买了些苗木,想找两三辆汽车运回来。” “用多久?” “看车大小,若是厂里那种轻卡,三辆可能得十多个小时。” 张家行蹙眉良久,按住酒封的手却不肯放下:“十個小时太久,若是你能接受夜里干,我倒可以给你派上三四辆。” 罗学云苦笑道:“真不能白天?分两次也行,县城有电,下面生产队可是黑灯瞎火,夜里不好组织,容易出问题。” 张家行道:“那你可算找错门路,我在厂里不过主任而已,很多事得协调,若你觉得自己跟赵庆同关系处的还行,不妨去找他,蔬菜公司的车队经常到下乡草湖农场运输蔬菜,干点私活打声招呼就是。” 他肉痛地放开手,将酒坛推回。 “把这酒送给赵庆同吧,他是莽夫,好酒得很。” 罗学云笑道:“不过是一坛酒,送出去哪有收回的道理,再说,要是赵总不肯帮忙,这坛酒还是落到伱这。” “你小子做事倒干净利落,是个爽快人。”张家行道,“今天是周末,赵庆同大概在家陪儿子,你去他家。” 拿着张家行写的地址,罗学云来到一处家属院,跟门卫说明来意,没过多久,赵庆同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门口,后面还带了个八九岁的小孩。 “怎么有空找我?” 赵庆同身高不低,可靠脚停住二八大杠,还是借助了台阶,如此才显得轻松写意些。 小孩环抱着父亲的腰带,从后面探出头,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土酿的虎骨酒,能强筋健骨、补气益血,想着蛮适合赵总,送来给赵总尝尝。” 赵庆同笑呵呵道:“听你这话意思,倒是觉得我年老力弛,需要进补?不行,得给你展示展示!” 他一个潇洒的掉头,反手将小孩掳到前杠,拍拍后座。 “上车!” 罗学云愕然:“这成什么样子,我还是步行吧。” “少废话,难道认为我带不动你。”赵庆同不给面子。 “我还提着东西呢。” “给我,挂在车把上。” 这个赵庆同,每次都能耍出花样,罗学云无奈笑道:“我还是拎着吧,你照顾好孩子。” “炮炮能耐得很,还能抓不住自行车?” 赵庆同猛地一蹬,自行车飞也似地窜出去,没走多远,他就猛地刹车。 “哇。”小孩大叫,赵庆同连忙抓住他。 不过罗学云早有防备,稳稳抓住后座,没有扑到赵庆同身上。 兄弟,这套把戏对付女孩子还行,对付我,嫩点。 赵庆同一手抓着孩子,扭身回头看。 “我焅,你在呀,轻飘飘的,我还以为你掉下去了。” 罗学云道:“我稳得很,你尽管放心,就是别闪着孩子。” 还不是你小子给了我偷摸爬下去的错觉。 赵庆同腹诽,重新蹬车出发,可是越想越不对劲。 一个成年人男子汉,怎么都得上百斤,坐在后座怎么能如此轻,感觉像没带什么东西一样。 再者,罗学云还要一手提着篮子,面对紧急刹车,为什么没有震倒呢。 赵庆同越想越怪,忍不住行进中扭头,余光看到罗学云端坐在后座,没有下车,更是疑惑。 “爸,爸,要撞了!” 小孩炮炮惊呼出声,赵庆同迅速回身,摆正车头。 赵庆同住的是独栋楼房,门口还有个小院子,罗学云进去之后才知道,他和父母住在一起。 不过今天是周末,他父母都外出访友,只有他们夫妻带孩子在家。 屋里的家具,怎么说呢,应有尽有,电视机、冰箱、洗衣机,陈设布局是典型的年代风格,简约朴素但有真材实料。 罗学云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一样东西,只要登陆我土,像赵庆同这样顶尖的人,都是可以较早体验的,不太受距离限制,只看他愿不愿意。 “嫂子好。” 赵庆同的爱人却是个温婉性子,浅浅微笑,说了两句话就带着孩子往屋里去。 两人在院中的亭子坐下,桌上摆着时兴的水果,西瓜梨桃子等。 听完罗学云的话,赵庆同没有一口答应或是一口回绝,而是反问道:“你会水吗?” “会水?游泳吗?我倒是会一点点。” 罗学云不明白游泳跟借车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老实回答,他游泳技术一般,但是修道以后,气息悠长,能短暂内呼吸,不害怕游泳。 “四五点钟,跟我几个朋友一起玩玩水,怎么样?” “比赛么?” 赵庆同笑道:“玩水而已,比什么赛,就在老清河七里亭那边。” 罗学云只能点头。 赵庆同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帮你做什么之前,一定要你先给他做什么,不一定是索要利益,却必须是有来有回,怪不得张家行头痛,确实很不好应付。 日头渐渐偏移,气温也降下少许,象棋十局九败的赵庆同终于坐不住,带上孩子出发前往老清河。 陈清城的格局,颇类似江城,被一水分两半,老清河北是陈春镇,南是河阳镇,古时格局就是两镇构一城。 老清河绵延数县,仅在陈清一县就有上百里,河面极宽,水亦深,让陈清县靠山拥水,形势紧要,自古就是军事重镇。 便是到了热兵器时代,依旧是重要战场,协作把守着南下的通道,是江汉平原的北大门。 地面以上的旧城墙,基本拆完,只剩几段保留,有望河楼箭垛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从城墙下望,河面落差极大,微风浮动,水波泛起亮光,一望就知葬过无数枯骨,赵庆同敢带孩子来这里游水,只能说这时候的人都很野。 “这就是你说的高手?看起来不怎么样嘛,连城墙都没见过的乡巴佬。” 罗学云挺身回头,只见赵庆同的几个朋友携手走来。 人还未至,火药味已经扑面而来。 第78章 小丑局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 最先映入罗学云眼帘的,反倒不是出言不逊的年轻小伙,这小伙一头短发,行走吊儿郎当,看起来就不像成器之人。 相反,牵着孩子的男人,年纪和赵庆同差不多大,眼睛明亮,行走生风,双臂修长,一看就是练过的。 “军军。” “炮炮。” 两个小孩一见面,就挣脱大人的手,抱在一起叽叽喳喳。 赵庆同笑道:“这位就是我说过的,有希望代表我们地区,夺得省级武术冠军的民间高手,罗学云。” “老赵,你这眼光也太差了,什么灰了吧唧的人物,就敢说冠绝一省。”精神小伙挑衅道,“喂,你小子跟哪位大师学过,会什么拳种,短兵长器械耍得怎么样?” “第一,我现在有点不高兴;第二,我不叫喂,我叫罗学云;第三,如果你再说这种无聊的话,我一定让你变真的猪头。” 罗学云搬出爽之名言名句,精神小伙当场愣住,他哪听过这种句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赵庆同等旁观者却哈哈大笑。 “有点意思。” 赵庆同指了指说这话的人,正是刚才牵着小孩军军过来的男人:“徐剑华,武术世家,早年家中长辈弃武从戎,匡扶国难,现在捡回家学,一直不屑跟我过招。” 徐剑华笑道:“庄稼把式,就够欺负老赵,实在不忍心。” 罗学云和他握手,一触即分,却能感受到他虎口和食指的厚茧,说明此人是個用枪老手。 “袁晓成,外号军师,书生一个。” 袁晓成主动伸手:“听清老赵的语气没,明摆着天天欺负我一个。” “陆恒亮,满瓶子不荡,半瓶子荡,保守说,你能打他三个。” 精神小伙顿时不满意:“老赵,帮着外人说话是怎地,瞧他这样,土里土气,一看就是个三脚猫,不配跟我握手。” “瞧见没,这就是不识好人心。”赵庆同笑道,“学云,下手轻点,给他点教训就行,别让他哭爹喊娘,游水都不尽兴了。” “来就来,谁怕谁啊,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陆恒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罗学云笑道:“讲文明,树新风,教人礼貌的事,我很乐意。” 陆恒亮根本感觉不到罗学云的杀气,还吆喝着众人退开,就想在这处瞭望塔,收拾了罗学云。 徐剑华静静看了一会儿,道:“马上就要下水,真打起来,怕是要减员一人,不如文斗。” “徐哥,你怎么也向着外人。”陆恒亮不满道。 徐剑华不以为意道:“难得周末大家一起出来玩,孩子也在,真披红挂彩,不好收拾,若伱们真喜欢,日后再约就是。” 陆恒亮哼唧道:“怎么比?” 赵庆同和徐建华相视一笑,喊道:“掰手腕!” “低级。” 陆恒亮这样说着,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叫道:“让一下,我们掰个手腕。” 圆石桌圆石凳,听说是翻修的陈设,少不了悠闲的老大爷过来下棋。 陆恒亮个头虽然不小,可如此蛮横地过来赶人,还是让歇脚的群众不满,张嘴就骂人。 “小伙子,懂不懂礼貌,有你这样子说话的?” 徐剑华忙过去劝说,表示咱们不是要抢位置,只是要借用一会儿。 围观群众这才让开,站在一旁瞧热闹。 陆恒亮怒道:“赶快滚过来,速战速决,你小子输了,以后见到我点头哈腰,千万别装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罗学云缓缓坐到对面:“我好说话,你输掉后,记得讲礼貌就行,多用请、谢谢、麻烦了、不好意思。” “废话连篇。” 陆恒亮摆好架势,众人围作一团瞧热闹。 “这小子虽然嘴臭,胳膊肘可是真有肉,那小伙比得过他?” “难说,这小子一看吃得好喝的好,胖乎乎的,力气肯定大。” 罗学云不置可否,将手按了上去。 群众大惊失色,连徐剑华、袁晓成都呆住。 “你踏马这是什么意思?” 陆恒亮气个半死。 “让你一只手。”罗学云淡然道。 “不需要,给我撒开。” 陆恒亮用力挣扎,却惊骇发现,完全无法挣脱腕上的铁手,就好像是镣铐一样,紧紧锁住。 他急得用左手去扒拉,却引来群众的嘲笑。 “样子货?被人拿住,就动不了?” “就算武术高手,被擒腕也很难挣脱吧。” “小子,人家让你一只手,说明不把你放在眼里,你既然挣不开,就比赢他,到时候我们就笑他不笑你,别在这耽误时间。” 陆恒亮一听有理,加上来看热闹的人变多,不好一直僵持在这,跟笑话似地。 比就比,待会儿我一秒掰倒他,然后就算他输,教他没法抵赖,羞愧死。 “老赵,你喊开始。” 赵庆同笑眯眯道:“预备,开始。” 陆恒亮遽然发力,捏紧拳头,鼓动全身劲道,猛地按下。 “你输……” 像音源线被斩断,陆恒亮预想播放的台词猛然中止,两人的手腕仍然处在初始状态,根本没有倒向任何一方。 怎么会这样? 对面这贱人还面带微笑! 陆恒亮暴躁不已,榨干所有力气,根本无法撼动。 纹丝不动。 围观老大爷道:“小子开始了,别在这摆架势,用力啊,比啊。” 陆恒亮有苦说不出,他脸色通红,右臂青筋暴起,已经是没有半牛顿的力可以发挥。 徐剑华内心翻江倒海,瞥见赵庆同奸笑的样子,才算是信服,原来老赵没开玩笑,罗学云这人还真是个高手。 陆恒亮虽然冲动嘴臭,可身高体重摆在这里,平时不少锻炼,会点简单套路,力气怎么说都是常人中佼佼者,然而却被人让了一只手,都还比不过。 徐剑华眼看他脸色越来越红,忍不住道:“亮子,比不过就认输吧,别硬撑。” 陆恒亮发现自己使出多大力,对面就还以多大力,好像在跟弹簧较劲一般,可是已经都让我一只手了,再赢不了,输得该多惨。 不能认输。 可是僵持半分钟后,他撑不住了,感觉要脱力被带死。 他艰难开口道:“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让我一只手,也赢不了,不如就作罢。” “是吗?”罗学云桀桀一笑,猛然发力,在顷刻间,将陆恒亮的手腕按到石桌上。 哗啦。 群众响起惊呼之色。 “小伙子厉害啊,敢情是在逗小孩啊。” “可不是,让一只手,还能想怎么赢就怎么赢。” 罗学云活动手腕,嘿嘿直笑。 小丑局罢了。 陆恒亮又羞又怒,根本抬不起头,起身就要离开。 徐剑华皱眉道:“亮子,怎么还输不起了?” 陆恒亮步伐顿停。 上架感言-有趣很难,坚持不易,求首订! 大多数人动笔写网文,原因可能是一样的,就是看得久了,看得多了,越难找到来电的作品,好不容易撞到一本,又是放不了馊油,一股脑看完,跟着陷入书荒境地。 作者菌也是如此。 可是真当动笔来写的时候,十足崩溃,听说读写,个顶个的不一样,眼高手低描写的是客观规律。 仰之弥高,望之弥大,越写越觉得差距巨大,有天赋没天赋真是天壤之别,每当看到东哥书的简介,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还有那些大神作家信手拈来,如流水般汨汨而出的行文,真的泪奔,不知道还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听日有种你就杀了我,和术师手册的简介,那种溢出字里行间的灵性,猛然间就get到朴姓歌手的那句,送别要是我写的,立马死了都甘心的情绪。 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是小说看多了,就是有表达欲,充斥不吐不快的情绪,以至于顾不得是不是献大丑的地步,或许年与时驰,意与日去,到某个年纪,是一点码字的念头没有,但现在还没有。 所以即便写得不好,有点烂,我觉得还是应该写下去,因为不写,既看不到那种差距,也不可能缩小那种差距。 网文讲的是故事,形式万千,但核心一致,得有趣,得让书友有阅读下去的兴趣,无论它表达的是什么。 然而有趣,却比坚持还难,只要你愿意,每天四千字再卡文卡得痛苦,也能写出来,可是好不好看,你自己根本没法保证,很难客观地评价自我,是人类的通病。 作者菌得承认自己,还没有悟到网文的境界,甚至可能都没有入门,所以大伙的评论我都虚心接受,只是囿于全文架构和作者菌個人实力,有些东西真的不好改。 前期关于分家和种小白菜的问题,有很多严厉的批评,说真的,有点手足无措,上一本书蒙头写,从没感受到这种强度,以至于我都不太敢把主角家的反面人物,再拿出来走过场。 那段时间真搞迷惘了,不知道该不该写下去,还能不能写下去,因为新书期是一分钱没有的,真是为爱发电,既然写得这么差,书友们不喜欢,还在这里当小丑做什么呢? 我反复排解,甚至不敢打开作家助手,最后也想明白了,第一,得尊重读者,因为还是有支持的书友,一直追读投票,不能辜负他们,不然骂声从一半变成全部,真没有容身之地;第二,得尊重编辑,审稿和合同,废的工夫不少,况且是在起点这样一个平台,作为LV1不写完,对不起编辑。 给大家道个歉,作者菌才情有限,实在不能面面俱到,部分不喜欢的书友,希望你们能像看直播刷视频一样,点开后,觉得本书不好,轻轻点叉划过去,实在没必要费心思连刷十来条骂人的话,确实把我整emo,可是也浪费您精力时间不是吗? 毕竟看书还是为了快乐。 写书我也希望能有一些快乐。 末尾,感谢编辑,感谢一直以来打赏追读投票的书友。 希望以后还能在起点写上架感言-百里逍遥。 第79章 龙吸水 “我输了。” 陆恒亮低着头,语气不甘。 赵庆同道:“给学云道个歉。” 陆恒亮握紧拳头,艰难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瞧不起人,我向罗学云道歉。” 徐剑华拍拍他的肩膀,呼拥着众人向河堤走去:“咱们去下水。” 炮炮凑到罗学云身边,小声道:“叔叔,你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罗学云笑道:“好好吃饭长大高,多运动勤锻炼,就能跟叔叔一样厉害。”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以后好好吃饭。” 老清河水面极宽,便是建立镇河桥的最窄处,都有六十米,水位则与天气密切相关,若是持久干旱,免不了裸露河床,跟浅塘无差,若是晴雨适当,水位一般保持四五米。 赵庆同他们带着小孩,只敢在河边游荡,享受清凉和水汽,不敢往中间去。 “界别南条万壑通,长淮一泻抱天中,雄州襟带联吴下,野渡涛声达海东。” 众人泡在水里,慢慢适应水压和温度,书生样的袁晓成忽地吟哦起来。 徐剑华笑道:“怎么突然冒起酸水来?” 袁晓成叹道:“我陈清周遭数县,也曾是鱼米之乡,有过小江南的名号,往古越今,亦出过不少名人,怎么到现在反而困顿,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呢。” 此话题奇峰兀立,赵庆同和徐剑华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茬,反倒是陆恒亮走出掰手腕惨败阴影,大言不惭道:“还不是他们干活不积极,勤快点多种就多收,还能填不饱肚子。” “多种就多收?”赵庆同冷笑道,“你莫非是风扇吹多,不知道正午太阳有多热?!” 陆恒亮气道:“我说的难道不对?有人能吃饱,有人吃不饱,吃不饱的为什么不向能吃饱的看齐,跟他们学。” 赵庆同指着河心的船只,大大小小,有铁的有木的,有带篷的有敞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陆恒亮:“船啊,还能是什么?” “什么船?” “打渔船、运输船。” 赵庆同道:“对,有沿河人家的打渔船,也有船业公司的运输船,若是运输船,每天按时上工,无论出不出得船,都有工资;若是打渔船,大风大雨或是鱼情不行,当天就要饿肚子。 伱让他们如何看齐?” 陆恒亮语塞,嘴硬道:“不能出船,就不能做别的活贴补家用?” 赵庆同讥讽道:“有什么活给他们贴补家用?是你们厂缺卷电线的,还是他们公司少吹酒瓶的。” 陆恒亮叫道:“好好的,冲我发什么火,都怪你军师,平白撩(拨)起这个话题。” 袁晓成悠悠道:“啥时候我们都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徐剑华打圆场:“听说学云带领乡亲们种菜卖菜,赚了不少?” 罗学云浮在水面,笑道:“勉强让大伙能吃饱饭,不用省着粮食,只有干活的时候,才舍得吃个肚圆。” 徐剑华点头道:“你们看啊,要是多几个学云这样的年轻人,思路活,脑袋精,带领亲戚朋友多找出路,日子肯定是能变好,我还是对群众有信心的。” 罗学云表面笑着,内心却五味杂陈,光是填饱肚子,就足够很多人费尽心力,要到你们这地步的生活,怕是再追二十年都不够。 袁晓成意味深长道:“武术强盛健体,不过是业余爱好,能带乡亲致富改善生活,才是更有意义的事,学云将来若是有什么麻烦,不妨来寻我,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陆恒亮哼了一声:“你们酒厂能帮什么忙,难道便宜卖酒给他们喝,喝得起么?” 袁晓成并不生气,淡淡道:“今日喝不起,焉知明日喝不起,我们厂做的又不是什么琼浆玉液。” 罗学云扫了陆恒亮一眼,笑道:“某些人是要说话不算话么?赌注是什么,难道前比后忘,抑或根本输不起,想言而无信。” 陆恒亮双手一拍水面,吼道:“力气大有什么了不起,莽夫而已,真刀真枪你必不是我的对手,给你台阶,不要得寸进尺!” 罗学云嘲讽道:“想赖账就赖账,不必找这么多理由。” 陆恒亮大怒,“有本事打过一场,别在这里耍嘴皮子。” “我就纳闷,赵总徐哥都带了孩子,袁哥怎么没带,原来已经长这么大,我倒是没认出来。”罗学云道,“可惜,哄三百个月大的孩子,我没什么经验。” 赵庆同徐剑华对视一眼,旋即笑出声来,袁晓华摸摸鼻子,颇有些尴尬。 陆恒亮气炸了,浮游着靠近罗学云,在水上就要动手。 罗学云一挺身潜入水底,声音留在原地。 “别担心,我陪大侄子玩一会儿。” 陆恒亮扫视着水面,寻找罗学云的动静,岂料什么东西忽然扯住自己的腿,向着河底陷下去,转眼间好大一人消失。 “喂喂。” 他惊慌的叫喊亦是留在原处。 徐剑华眼神一凝,当即就要潜水去找,赵庆同叫住了他。 “学云有分寸的,你放心,还是照看好军军,好好游一会儿。” 徐剑华将信将疑,眼神四放。 只见水面咕咚不已,一道狼狈的身影忽然伸出水面,又忽然沉下去,好像被水鬼缠身戏耍。 军军和炮炮非但不怕,反倒兴奋起来,蹬水叫道:“我也想这样玩。” 赵庆同和徐剑华满头黑线。 罗学云不说什么话,就像扯着风筝一样,时收时放,戏耍着陆恒亮,后者完全没有跋扈的姿态,什么出拳蹬脚浑然不记得,只知道拼命挣扎,往水面出头,呼一口气。 起初,赵庆同三人还没觉察什么,只觉得陆恒亮不懂事,活该被戏耍,反而笑盈盈地照料孩子潜水。 等过了几分钟,察觉不对。 袁晓成呆呆道:“学云的水性这么好?都好几分钟没上来呼气了。” 徐剑华同样眉头紧皱,补充道:“关键是体力,要知道一个人求生的本能很大,挣扎的劲道可不小,他在下面能拉住亮子,这份本事让人惊诧。” 赵庆同闻言,一边扶着孩子,一边将目光投向河中间,只见那里频繁翻起涟漪,忽上忽下的陆恒亮像是某种花样游泳的表演者。 突然,他眉毛一挑,惊呼出声:“龙吸水!” 第80章 救人 龙吸水,本意是龙卷风过水面,形成空气水柱,就好像是神龙吸水一样。 此刻老清河风平浪静,怎么可能有龙卷风? 然而赵庆同忽然惊叫,却是因为河面出现一道很类似龙吸水的现象。 就在陆恒亮起起伏伏的水边,一道巨大漩涡萌生,仿佛是某种动物在吸水一样,赵庆同情急之下,油然喊出。 袁晓成傻眼:“老清河难道还有什么大龟大鼍?” 徐剑华反应更快,飞快向河中游去,喊道:“学云快回来!” 水下的罗学云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不过是想着野塘扩大后,一时找不到那么多水,就想着老清河“财大气粗”,随便用空间装一点带回去。 没想到,刚一打开门,大量水倒灌,立时形成漩涡。 他赶忙带着神志不清的陆恒亮游向徐剑华。 “没事吧。” 徐剑华接过陆恒亮,两人一起拉扯着向河边游去。 “水面平息了,只是几秒钟的事。”袁晓成道,“你们没出啥事吧。” 罗学云道:“没事。” “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啥都没有。” 袁晓成道:“可能只是奇特的水文现象。” 徐剑华沉声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先上岸吧,军军,军军?” 他顿时全身冒冷汗,环顾水面,喊道:“军军呢?” 赵庆同亦是浑身一颤:“刚才还和炮炮在一起呢,炮炮,你看到军军哥没?” 炮炮道:“我刚才在看大水窝,没注意军军哥。” “军军!”徐剑华放下陆恒亮,连忙潜下水去。 罗学云内心苦笑不已,没想到无心之举,还有这样的连锁反应,将喝够水的陆恒亮交给袁晓成,潜下水。 赵庆同道:“晓成,带着炮炮上岸。” 说着,也扑下水。 这时候老清河还有点名字的样,没有今后那样浑浊,可是水里的视线,依旧不好。 即便罗学云眼睛明亮,亦是被搅动得难觅踪迹。 他干脆运转真气,加快速度,像条电动鱼一样,飞快地在水下巡弋,希望能找到军军的痕迹。 “找到了!” 罗学云像雷达一样扫过活动半径,很快寻到军军,这个九岁多的孩子,已经完全没在挣扎。 他内心一震,慌忙扑过去,将他托举到水面。 心跳微弱。 罗学云大惊,来不及回到岸上,左手撑起军军光滑的胸膛,右手弯指直击腹部大穴,借助真气排出他吞咽的河水,直到真气能带动他自主呼吸,方才放下心来,挟着他飞快向河岸游去。 岸上焦急眺望的袁晓成,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这是什么,飞鱼吗?如此快的速度,跟轮船过水有什么差别,完全就是水上漂嘛。 “接一下。” 罗学云将孩子高举,袁晓成这才拢嘴,哦了一声,将军军抱上岸拍打。 炮炮围过来,呼喊军军的名字,没过多会儿,军军醒来,两孩子紧紧抱在一起,颇经历一番生死离别。 徐剑华上岸后,见到孩子没事,强行忍住眼泪,但眼眶通红,谁都瞒不住,父子俩抱在一起。 “是爸爸的错,没照顾好你。” 军军道:“爸爸别哭,是军军贪玩,想跟伱一起,去看龙吸水。” 徐剑华道:“谢谢你,学云。” 罗学云摸了摸鼻子,道:“孩子没事就好。” 晚饭,徐剑华说什么都要请罗学云吃饭感谢。 实在拗不过,勉强到饭馆吃了一顿,徐剑华仍觉得不够,非要日后到他家做客,正儿八经表示感谢。 罗学云头皮发麻,连连推辞。 夜晚,徐剑华见孩子情绪稳定,想着问他当时情况,让他知道教训,以后不要轻易犯险。 军军将落水的事情讲完,道:“迷迷糊糊感觉肚子发热,暖洋洋的,没过多会不晕,就到岸上了。” 徐剑华还以为是孩子落水时产生的错觉,失温发热什么的,没当回事,教育孩子以后牢记教训。 谁料军军突然道:“以后我还能见到罗叔叔么?” “为什么想见罗叔叔啊。” “因为是罗叔叔让我身体发热的,可舒服了。” 徐剑华直感觉有些荒唐,又没打你,怎么让身体发热,再说,你不是晕了吗?怎么知道是罗学云让你身体发热。 他搪塞过去之后,却几天都放不下军军的话,无奈去找爷爷辈的亲戚,想他见多识广可能会知道。 须发皆白的老爷爷给他扯了一通,说什么内家拳养炼真气,中医行针按摩,都可能让人身体产生相应的反应,不足为奇。 徐剑华越听越觉得离谱,直到老爷爷气得给他一巴掌:“是你要问的,现在又不信,想知道答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当事人,是真是假还不手到擒来。” 徐剑华恍然大悟,连忙找赵庆同,请他出面邀请罗学云到家做客。 赵庆同哈哈大笑:“不瞒你说,我跟他是单线联系,只有他来找我,我可没处寻他,等过两天他来借车,我帮你传达一句。” “务必请到。”徐剑华道。 赵庆同翻白眼道:“那你去三顾茅庐。” 南山头荒树伐尽,分给每家每户,真是黄岗不可多得的大事件,对于很多离南山较远的小队,平白分到柴火可高兴极了,便是离得近的,坐享其成也是笑咧嘴。 罗学云没有让人散去,紧跟着就翻地挖沟,铺设底肥,给桃树种植打基础。 不只是桃树,大多果树都需要排水良好,虽然是坡地,不易存水,罗学云还是做足准备。 让辛贵找人搭设木架,用来分层存放苗木;再托县城客车司机给王鹏捎去书信,按时掘苗;时机一到,罗学云就借车出发。 赵庆同很给力,拨了四辆载重五吨的卡车,自带车厢更是省事,木架装进去就可发车。 “徐剑华邀请你去他家做客。” 罗学云道:“帮我婉拒吧,本身一起玩水,谁有危险不搭把手,没必要如此在意,反而搞得像是挟恩图报似地。” 赵庆同道:“你可想好,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罗学云挑眉道:“偏我是个不喜欢投店,宁愿住在野外的江湖客。” “哈哈,我喜欢你的态度。”赵庆同道,“我会帮你明确传达意思。” 罗学云因此安稳押车,前往蒲集领回苗木。 第81章 小人作祟 蒲新林将最后一笔落下,吹干纸上墨迹,并着心爱长剑一并封装,盛入刚做的剑匣中。 弟弟蒲新桂倚着门框,手里还拎着铁锹,问道:“哥,你真就不打算再练武了?” 蒲新林认真点头,道:“三十来岁,一事无成,吃家里的,喝家里的,还有什么脸面,蒙头做春秋大梦,早该醒了。” “你要真这么想,我替你高兴。” 蒲新桂道:“爷爷常说,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现在皇帝都没了,练武还有什么出路,况且练的再厉害又如何,比不过子弹。 倒不如老老实实干活做事,养活妻儿才是正道。” 蒲新林叹道:“伱说得对,走,去挖苗去。” 四辆卡车停在大路边,王鹏已经组织村人把桃苗运到,陆续装车。 “得跑两趟。”王鹏判断道。 “没事,卡车速度快。”罗学云给众人分烟,说两句感谢的话。 “老板放心,我们肯定轻拿轻放,不会磕着碰着。” 帮工们接过烟,很是高兴,干得起劲。 “罗兄弟。” 蒲新林抱着长木匣,从老远跑过来。 正跟王鹏闲聊的罗学云抬头。 “蒲家兄弟也来挖苗了,还不要钱。” 罗学云轻轻点头,表示知道。 “蒲老哥剪了短发,刮了胡子,倒是神采奕奕,鲜亮非凡,怕是说亲人要踏破门槛。” 蒲新林下意识地摸摸了头发,道:“以前留长发,以为大侠都是这样,仙气得很,现在看来跟唱戏的丑角没什么差别,只是粉墨登场,博人一笑罢了。” 罗学云道:“无论是留长发,还是穿戏服,扮作什么样子,都要给人看的,总有人指指点点,倘若老哥自己喜欢,能不顾别人眼光,才是超过几十年的豁达境界。” 蒲新林尴尬一笑:“以前不懂事,胡作非为,现在醒悟,当削发明志,痛改前非。” 罗学云点着头,心里却想着,蒲新林的确是改邪归正,要变成大家希望他成为的样子,然而以前那个横行乡里,调皮捣蛋,热爱拳脚的少年,却死掉了。 “我来是向罗兄弟道谢的,奉上诊金和谢礼。” 蒲新林将木匣捧给罗学云。 罗学云接过,单手擎住,打开,只见里面趟着一沓纸、一个信封和一柄剑。 “我跟郑大师学的青萍剑和燕青拳,只不过学艺不精,近十年一事无成,今后洗心革面,留着剑无用,便把这么多年学武的心得赠给罗兄弟,也算是我没有白学一遭。” “蒲老哥何必如此,便是以后种田养家,学武也能当作业余爱好,强身健体不好吗?” 蒲新林摇头道:“若不断干净,将来必定再生念想,何况……” 他停顿半会,苦笑道:“有罗兄弟这样我一辈子都赶不上的人存在,学武还有什么劲。” 罗学云沉声道:“既然蒲老哥心意已决,我就成人之美,将剑暂且收下,什么时候你想取回,尽管去田集找我,至于诊金,就不必了,先前蒲伯已经给过,加上买苗木,足够冲抵。” “一码归一码,怎能不收诊金呢。” “眼看你要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少不了花钱的地方,比我更需要这些钱,况且我说诊金收了,就是收了,哪有不信卖家的。” 蒲新林接过信封,闷头去搬桃树苗。 王鹏悄悄凑过来道:“若是你的方子灵,保我王家有后,诊金比他多。” 罗学云斜睨他一眼,道:“既然你如此诚心想送钱,下趟我来,给你送点好东西。” 王鹏搓手道:“什么好东西?” “独家酿制神奇鹿茸酒。” “切。” 忙活一大天,南山头平缓的地方,全部种上桃树苗,一共八千株。 浇完水后,所有罗家人都脸生红霞。 罗学祥道:“这要是成了,得结多少果子,怕是一年就能淘回本钱。” “那还用说?”罗学晖道,“轻松能成万元户,就是不知道多久能结果,又能活多少。” “注意呵护,该浇水浇水,该施肥施肥,不活的就补种,没什么大问题。” 罗学云站在坡上,负手巡视。 这要是成了,花开的时候,勉强算得上是十里桃林吧。 将来修成上仙,真能传一段佳话。 罗学云摇头,摈除杂念,请兄弟们吃过饭,发足钱,个个喜气洋洋。 “买自行车!” “买收音机!” “买缝纫机!” 年轻人不耐躁,一个赛一个能叫嚷。 罗学云道:“休息两天,就开掘野塘,做得更大一些,加固堤岸。” 罗学晖道:“浇树虽然用了些水,可里面还有不少底子,咱们是挖开放水,还是上抽水机?要上抽水机,得去公社想办法,大队的坏了,还没修好。” “我去城里弄一套回来,就放我家,将来田里若是没水,需要抽水机,都可以拿去用。”罗学云道,“大伙掏个油费就行。” 好耶。 众人纷纷鼓掌。 罗学盛道:“学云这样子,有点带头人的样子,坡上跟你混,叔伯他们也放心。” “独木不成林,独花不为春,如果我只想自己一个人过得好,现在不会留在上罗坡。”罗学云笑道,“我当然还是希望,兄弟们都能过好日子,尤其是那些喊我二佬的侄子侄女。” 罗学盛道:“学云的话我明白意思,若是家里有余力,肯定会让孩子好好念书上学,以后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 其他人亦是附和不已。 罗学云道:“一辆自行车至少要一百六,一台缝纫机要一百七八,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要四百五,大伙都不是傻子,应当能分得清,什么赚钱。 若是让孩子依旧在田地里刨食,那么咱们受过的苦,他们就要重新吃一遍。 我让孩子们上学,并非是让他们都去当干部,而是让他们能多一个选择,不当农民,也能有的其他选择。” 他起身道:“散会!” 众人各自离去,却在路上咀嚼罗学云的话,对于他们来说,不做农民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可是孩子们,应该有别的出路。 一觉醒来,罗学云神清气爽,喂完小鸡小狗,正打算前往南山,偷偷给桃树苗加点料,以便他们能渡过适应期。 没想到罗学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报信。 “出大事了?” “怎么了,慢慢说。” 罗学晖气喘吁吁:“南山桃树苗被砍倒一大片,你快去看看呀!” 罗学云脸色一沉,迈开大步向南山头跑去。 断苗很显眼地呈现在罗学云面前,部分枝干连根还埋在地上,另一部分却已经离家出走。 他摸着断茬,很明显的利器砍伐,冷笑道:“原来是小人作祟。” 第82章 祈灾术 坡上年轻人很快聚齐,将断枝拢在一起,略清点,共砍断两百三十五棵,不算人工,仅苗木的损失就达到五十多块。 小伙子们出离愤怒,没想到还有如此歹毒的人,这种行为跟拔掉刚栽的秧苗没差,都是生儿子没屁眼级别的无耻事,更别说他们参与整个栽种的前前后后,每棵苗木都有他们的汗水。 “学晖骑车去请国宏叔来。”罗学云道,“幺弟,去把大黄抱来。” 罗学杨攥紧拳头,望着稀碎的脚印,狠狠道:“昨天刚浇的水,根旁边泥烂,贼是摸黑来干的坏事,这里面肯定有他的一份。” “没用,这么多脚印,既有昨天干活的人留下的,还有早上捡断苗的,很多踩的稀巴烂,你是老鹰眼睛都看不出谁是谁的。” 罗学盛转头道:“学云,你是想用狗闻气味么?” “试一试吧。”罗学云道。 “那该将二佬家的大狮子牵来,毕竟是能咬兔子追豺狼的老狗,你家黄狗还小哩。” 他说着便往罗师功家去。 砍苗一事性质恶劣,曹国宏不敢怠慢,叫齐村主任黄自立、治保主任刘运富等人,到现场查看情况。 “胆大包天,简直胆大包天。” 看到断苗堆了好大一块,曹国宏破口大骂:“混账东西,难道不知道这是在犯法么!” 瞧热闹是天性,很快南山就围过来很多农闲的老少,边看边讨论,窃窃私语中不乏对罗学云的冷嘲热讽,就想看他出洋相。 “老刘,能瞧出能什么问题吗?” 刘运富闻言,眉头紧皱:“断口就是普通的斧头,脚印踩得稀巴烂,看不出是谁干的。” “伱带人挨家挨户走访,问问他们半夜有没有听到动静的,有没有谁知道点什么?” “民兵连裁撤,我手底下没人啊。” 曹国宏气到无语,道:“民兵连没了,干过民兵的又不是死了,你叫些人干点活都叫不动?” 他转头对罗学云道:“学云你放心,一会儿我就去公社,请人下来调查。” 刘运富嘟囔道:“公社的人又不是神仙,荒郊野岭摸黑干的事,没抓现行哪去找罪魁祸首。” 罗学云笑道:“刘叔,替我传句话,能提供有效线索的,我个人奖励三十元,确定罪犯的,我奖励一百元,若是你带的人查询出的线索,同样有奖。” 刘运富眼睛一亮,曹国宏却不满意。 “你这是干什么?维持治安是他的职责。” 罗学云道:“不抓住罪犯,我夜里还能睡得着觉?与这相比,些许奖励算不得什么。” 刘运富拍胸脯道:“大侄子放心,对于这种危害群众财产的害群之马,我一定把他揪出来。” 幺弟抱着大黄登上山坡,陈连引着罗师功家的大狮子也跑上来。 围观人群一阵骚动。 “这是什么意思,用狗找人?” “土狗有这个能耐吗?” “那是罗把式家的大狮子,能耐的很。” “有好戏看喽。” 陈连向着罗学云点点头,安抚着猎狗去嗅闻断枝。 众人皆是屏息以待,等着大狮子展现威能。 然而,这条毛发泛白的猎狗汪汪叫了数声,只原地打转。 陈连遗憾道:“沾手的人太多,气味杂,大狮子闻不过来,若是动物反而能更清晰。” 人群中有人嘲笑:“不行就是不行,说那么多干什么,还什么闻人闻动物的。” 不少人跟着大笑。 陈连眯着眼睛,向三三两两的人群看去,刚才他全身心都放在狗身上,没有注意到谁说的这句话。 不过,耳聪目明的罗学云却听得分明。 他从幺弟手里接过黄狗,细细抚摸它的脊背,道:“大黄,替我排忧解难的时候到了,闻一闻是谁夜里偷偷砍断了咱家的树苗。” “老狗都不行,这小狗能顶用吗?” “王勇,你是不是想死?”陈连骂道,眼神犀利地看向说话的人。 王勇三十来岁,个头不小,面相凶横,闻言冷笑道:“怎么,当着支书主任的面,还想打我?我说的是狗,又没说人,可别自个往上带帽子。” 罗学云充耳不闻,抱着大黄闻了闻断枝和残苗,放手道:“去吧,皮卡丘。” 大黄同样在原地愣了半晌,就在嘲笑声再起的时候,猛然窜出去,飞快向着王勇奔去。 “罗学云,你个王八蛋,竟然敢放狗咬我。” 王勇连踢带踹,发觉居然比不过一条小狗灵敏,很快左支右绌起来。 看戏的人觉得蹊跷,都避而远之,不帮他赶狗。 “有点意思。” 罗学云望着王勇狼狈的样子,暗暗思索片刻,运气于指甲,划破指头,在左手写下祈灾禳祸,心神不宁百病生的符咒。 曹国宏厉声道:“王勇,是不是你砍的苗?” 王勇叫道:“没有的事,分明是罗学云看我不顺眼,诚心放狗咬我,连大狗都闻不出来,凭什么一条小狗能闻出来。” 曹国宏道:“学云,真是你专程放狗咬他的?” 罗学云悠悠道:“我说不是,叔信么?” 曹国宏想了想道:“你把狗叫回来,我带王勇去队部。” 罗学云背着手,慢慢走到王勇身边,左手一把按住王勇的肩膀,把他带倒,让后者结实来了一下狗啃泥,就在大黄咬向王勇时,他右手一抄,将狗抱在怀里。 王勇勃然大怒:“姓罗的,你欺人太甚,敢放狗咬我,还打我。” 他拍拍泥巴站起身,退开老远咒骂着。 罗学云淡淡笑道:“我就站在这里,你不爽就让你打一拳。” 王勇捏着拳头,犹豫良久,没敢上来。 曹国宏刘运富等人拉着王勇下山坡,其他人跟着离去,有接着去瞧热闹的,有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的。 “缺的苗我会联系卖家补送,你们该去哪去哪,说好休息两天的。” 罗学杨听完苦笑:“出这样的事,我们哪还有心情休息,跟着去大队看清况吧。” 转眼南山头只剩罗学云和陈连,以及两条狗。 望着大狮子母子俩,欢快地跑来跑去,陈连犹豫良久还是开口道:“八成是王勇干的。” “哦?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狗养成这样的,但我相信狗是不会骗人的,你没有让大黄去咬他,而大黄找到了他。”陈连道,“何况别人都是来看热闹瞧新鲜的,他却一直煽风点火,明显是幸灾乐祸,很有一种……” “一种什么?” “一种炫耀。” 第83章 论方法 朝阳光芒万丈,难得清晨时刻,山坡上温暖而不炎热。 可陈连说着说着,自己都有点发寒。 “外面地方大,什么人都有,只是我没想到,一起长大沾亲带故的乡亲们也是这样,王勇刚才的样子,很像是一种干了坏事,非常得意,向大家炫耀。” 陈连叹道:“他眼眶发黑,神色疲倦,很像是熬了大夜,再加布鞋上的泥巴,半湿半干,无论怎么说,都是最有嫌疑的。” 罗学云点头道:“你观察得很细致,当时为什么没有揭穿呢?” “因为这些都不能当作实证,他可以扯很多理由,只要没抓他现行,就都没用。”陈连无奈道。 罗学云悠悠道:“除此之外,我还知道王勇住在西楼小队,是我承包南山签字反对的人之一,西楼离南山近,王勇个性贪婪,年轻力壮,是最喜欢来南山砍树枝烧柴,打板栗卖钱的。” “原来新仇旧恨。”陈连愕然反问,“当时你为什么不说呢。” “我如果说了,反而会让旁观者觉得,我和王勇早有恩怨,连带着大黄找到王勇的事,变成寻仇报复,而没有一点佐证的用处。” 罗学云微微一笑:“况且,我不太需要寻找什么证据。” “为什么?” “因为他会自己承认罪行。” “扯淡,砍苗两百多棵,损失五十多元,这是小事?他只要不是傻子,就会咬死不承认。” “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要是王勇自己承认罪行,你就带我进山,帮我找一只鹰?” “找鹰?什么鹰?” “能看家护院,通风报信的鹰。” 陈连目瞪口呆,结巴道:“伱该不会是想训练老鹰,在夜里看守桃林吧?” “有何不可。” “一点没谱,先不说老鹰能不能那么通人性,就算是,熬鹰训鹰也是很多人家的不传之秘,你不会以为逮住一只雏鹰,从小喂到大,就能听你的?” “也许呢。” 陈连眼珠一转:“你要输了,把大黄还给我。” 罗学云看着大黄,笑道:“一言为定。” 午饭后,陈连激动地冲到罗学云家。 “你输了,王勇拼死抵赖,只说前半夜打草绳,后半夜蚊子多,才没睡好,根本没有出门。” “急什么,才半天呢。” “焅,没定时间,要是他一直不承认,难道咱们的赌就不输不赢?” “快则三天,慢则一周。” 陈连奇道:“你哪里来的自信?王勇可是个滚刀肉,昨天专门把小孩放到爹娘家睡觉,只留媳妇给自己作证,刘运富去看了他的斧头镰刀啥的,发现都磨过洗过,说是钝了,提前准备着。” “做的越多,错的越多。”罗学云道,“队里打算怎么处理?” “等公社来人。” 半下午的时候,公社下来两名同志,对罗学云的损失做了登记,确定没有人员和牲畜损伤后,屁股没坐热就要离去,把担子留给队里。 刘运富再三挽留,好歹请他们审过王勇以后再走。 王勇心理素质不错,一直叫屈,没有实际证据,也只能作罢,让队里加大调查力度,有了结果,自然过来处理。 曹国宏面对罗学云很不好意思,道:“队里不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的,这几晚上,你们多注意南山情况,要是当场拿住人最好办。” “新开的厕所还能香三天呢,宏叔觉得他们谁胆子就这么大,接连犯案?”罗学云淡淡道。 曹国宏道:“要只是泄愤,干一次就不干了,还真难查出是谁做的。” “不是吧,宏叔,这就打算撂挑子了?往后开花结果,我还过不过。” “说什么话,刘运富不是还在调查嘛,可是俗话说,捉奸在床,抓贼拿脏,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查出结果,两位同志至于饭都不吃,就打道回府么?” 曹国宏补充道:“你还是自个做好准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真踏马的。 罗学云无语至极,还好有祈禳术,否则他真得做回梁上君子,用拳头讨回道理。 现在,等待祈禳术发作就是。 …… 县城,罗学云写信让王鹏补送的苗,通过拖拉机送到,两人在县城接驳。 罗学杨等人搬运换车的时候,王鹏将罗学云拉到一旁,嘲笑道:“小兄弟,这么外行,才两天就死这么多苗?” “我有那么蠢?”罗学云斜睨他一眼,“被人偷砍了。” “嘿嘿,见怪不怪。”王鹏道,“早些年,咱们公社要保证粮食生产,每两三年给各大队分一点额度,可以用旱地坡地育花木苗赚钱。 有一回,天公不作美,隔壁队的苗木死伤大片,原想着能改善生活的苗,全部被评为差等,公社便不许他们多种苗木,老实种粮食,你猜怎么着?” “有屁快放。” “没劲,哥哥我是在给你传授经验呢。”王鹏道,“很多果苗花苗也有连作障碍,就是一块地同种苗木种多了,养不出好植株来。 换着来不是坏事,毕竟填饱肚子也很重要,可隔壁队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反而冲着我们来,竟然趁着夜里,呼啦啦几十人过来,把我们的苗芽全部抹了。” 王鹏比划着:“手上带着家伙,把住枝条一溜烟撸下来,芽是什么,芽就是苗木的命根,这样一搞,他们祸害的地全部歇菜,白干。 你想啊,危害集体和个人可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然而前者都有人干,何况后者呢。” 罗学云道:“讲这么个故事,老王是有话教我。” “看在你蛮对脾气的份上,给你指条明路。” “洗耳恭听。” “想一想蒲家。” “学蒲新林横行乡里,让村人害怕他的武力,恐怕不是很好的方法,何况打人同样犯法。” “别装斯文。”王鹏掐灭了烟,“村里是个什么情况,你别说不清楚,你人高马大,兄弟众多,旁人就得高看你一看,掂量一下闹起来,打不打得过。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同样还要有声望和关系。 在我们村,不,甚至公社,谁不知道蒲老爷子若是愿意出来说句公道话,那十有八九就是公道话,谁家的孩子出了事,蒲老爷子若是肯帮忙,多少能免些责罚。 只有这样,大伙尊重你又害怕你,你才能睡安稳觉,不然你还想在山上盖草屋,把桃树从苗守到长大,守到开花结果?” “双管齐下,我似乎有些明白了。”罗学云道。 王鹏嘿嘿笑道:“下次再让我补苗,就得加钱了兄弟。” 刚上架,尽量多更一些。 感谢书友们的订阅,作者菌拜谢! 第84章 显威力 回去的路上,罗学云思索着王鹏的话,开始认真考虑曹国宏曾经的提议——申报万元户。 黄岗作为邻近大山的村落,有十五个小队,接近两千八百多人,俗话说,人一过百,形形色色,谁能保证沉默的大多数中,没有眼红嫉妒的存在。 如王勇一般,想冷不丁给他来上一下的,又会有多少呢。 罗学云诚然不怕他们,却也觉得厌烦,他哪有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应付这些暗处的,随时可能跳出来的毒蛇苍蝇? 倒不如省点事,展露自己的锋芒和姿态,告诉所有暗中窥视的人,惹我之前,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否则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有一句很矫情的话,说是,你之所以会被暗箭所伤,因为你甩落后的人还不够远,等他们都只能望伱项背,差距大到生不出攀比作对的心思,才能免于冷箭。 万元户在现在的意义,不亚于金字招牌,很多地方甚至会戴红花游街,各种上报纸表扬,当然不是因为万元户的财富多,而是着重表扬其搞活经济,起到的带头作用,以应和现在走的道路正确。 搞种植养殖成就的万元户,属于最典型最根正苗红的例子,甚至可以说申报上去,都不需要怎么评议,八成能拿到表彰。 只是一旦宣传出去,他的名字必定会传遍公社,成为学习的对象,少不过各种活动要参加,是名利自带的副作用。 村里,随着刘运富的调查,罗学云给出的奖励传遍村子,三十元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引得不少人心痒痒,爆出各种杂乱无章的线索,似有意似无意打量邻居的门户,回响那天夜里有没有听到动静。 从田里回来的王勇扛着锄头,直感觉浑身发冷,路上遇到打招呼的熟人,都仿佛在用异样的眼光瞧着自己,嘴里嘟嘟囔囔,似乎认定自己就是罪犯。 “不是我,不是我!” 路人疑惑道:“什么不是你?” 王勇擦擦额头的冷汗,头也不回地跑回家,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天还亮着,他却似睡着,昏昏明明之间做着各种梦。 那天夜里,天很黑,趁着夜里上南山砍桃树苗,连挥数下斧头,砍得尽兴,一扒拉,却发现是自家祖坟旁种的松树。 他吓得大叫,忽地场景一变,又在爬南山,一不小心摔倒,顺着斜坡直直掉到下面的荒塘,明明自己很有力气的汉子,偏偏腿脚发软,半点不听使唤。 场景再变,王勇发现自己砍树被抓了现行,当场被拉走吃花生米。 “呜啊。” 王勇的怪叫引起他妻子的注意,拍打叫喊发现没有应和,扒拉一看,脸色卡白,汗如雨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她连忙去喊婆婆公爹,招呼兄弟去请医生过来。 医生汪侨征背着药箱,匆匆忙忙来到王家,诊断之后当做感冒发烧处理,可是用了药,仍不见好,嘴里依旧不断说着胡话。 王勇的父亲,王德行默不作声瞧看良久,等到入夜,仍不见好转,终于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惊疑道:“怎么看起来像是中邪?孩他娘,给孩子竖一竖筷子,看娃是不是冲撞了谁。” 王婆子应了一声,走到厨房,盛一碗清水,捻起三根筷子并立,撩起清水,口中吟唱道:“拦了你的马路,撞了你的桥头,不管你是撞死的、吊死的、溺死的,烧死的……无意冲撞,不要见怪……” 松开手,三只筷子应声而倒。 王婆子转头又念起祖宗名号,一长溜折腾完,筷子依旧不立。 第三次,她开始报菜名,将村里有名有姓却横死的乡人,一个个唱念,仍旧不立。 王婆子将水一泼,把碗倒扣在案头,三只筷子直直搭在上面,转头跟老伴报告。 “不应该啊。” 王德行听完,眉头紧皱,当即让大儿王忠去请刘运江。 很快王忠就回来报告:“刘运江手挥得跟大水淹一样,死活不愿意过来,说这事他干不了,让我们去请医生。” 王勇媳妇小声道:“大,要不去请张真福。” “他和汪侨征半斤八两,汪侨征开的药不管用,张真福来也没用。”王德行道,“他娘,我跟你去找丁婆子,让她掐一掐。” “诶。” 丁婆子是个老神婆,家中常供观音老母的神像,尤其是正月里,香火一月不断。 见到深夜来客,她不惊反喜,一通掐算加翻白眼,把王德行俩人唬得一愣愣的,最后取出一刀黄纸,在塘边摆香案烧了,捏一团纸灰并香灰,盛半瓶塘水,分别装在布袋里,嘱咐道:“回去就水,喂孩子服下,两三日见好。” 王婆子感谢不已。 回到家里,王婆子喂儿子服下神灰,留儿媳妇照料,带着孙子离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王勇当真从床上爬起来,脸色依旧苍白,额头却不烧了。 “丁婆子道行见涨啊。”王德行刚刚打出五星好评,就见儿子疯一样跑到大路上,任谁都拉不住。 “是我王勇,半夜三更爬上南山,砍了坡上的桃树苗,用斧头连劈带折,坏了一大片。” 王勇高叫着,踉跄地向前走,像喇叭一样,重复着自白。 王家人浑身直流冷汗,却根本拉不住疯儿子。 很快,曹国宏就带人按住王勇,跟着去喊罗学云。 “王勇是发什么疯?” “做了亏心事,睡觉不安稳吧。” “何止是不安稳,怕是鬼敲门了。” “真没想到,树苗居然是他砍的,胆子真大。” “脑子有问题,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好了吧,现在要把自己送进去了。” 大路两旁,少不了碰见的人指指点点。 罗学云在队部瞧见王勇时,亦是暗暗心惊祈禳术-心神不宁百病生的威力,两三天就把一个汉子,折磨得萧索颓靡,只能说他自己也是做贼心虚,被祈禳术放大心中恐惧,否则绝不至于废的如此快,整一个元气大伤的模样。 曹国宏道:“他已经认罪,学云,你打算怎么办?” “问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罗学云偏头看向院外,正汇集越来越多看新鲜的村人,嘴角一撇,声音高昂:“送他法办!” 第85章 铜槌与碑刻 王家人的哀嚎,丝毫不能撼动罗学云半点心神,哪怕王勇媳妇抱着孩子来求情。 围观人群中,有苦口婆心,劝说罗学云给王勇改过自新机会的,也有冷笑嘲讽,要大队把王勇严厉惩办的。 罗学晖等人隐在人群中,态度最为坚决,一定要处理,针尖对麦芒的驳斥求情之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以为自己的腌臜行为,真的就能天衣无缝,瞒住所有人。” 罗学云道:“以王勇为例子,便是一时能蒙住大伙,还能蒙住一世么?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自己吗?想要不落到王勇的下场,就告诫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王德行声音哀痛,嘶哑道:“学云侄,我替逆子向你赔罪,望你看在几十年乡亲的份上,饶过他这次,送去公社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爹啊。” “像王勇这样开了坏头,一动心思就敢搞破坏的人,若是不能得到应有的惩处,给后来者警示的作用,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已经可以预期。 况且,德行叔不必说的如此恓惶,大队给他算个主动自首,再怎么不至于回不来。” 王德行气得发颤:“你这娃子怎么如此心狠,一点都不顾及乡里乡亲。” 罗学云嘿嘿笑道:“也请德行叔帮我问问,伱儿子的心狠不狠,上山砍苗的时候,有没有顾及这些苗背后都是花了大钱,费了大心血?” “说得好。”罗学晖高喊道,“如果犯了罪,不用接受惩罚,只说一句看在大家都是乡亲的份上,轻轻放下,那咱们队还能有安生日子可过?” 罗学云端坐在队部,不肯离开,硬是等到公社的人过来,把王勇带走。 这股决绝的劲头,让很多人洗刷对罗学云的认知,以前都以为他只是有些头脑的小伙子,会经商赚钱,对谁都是温和的笑脸。 现在看,罗学云同样可以翻脸不认人,谁跟他讲请都没有用。 听说王勇情况的周一新后怕不已,愣是提心吊胆好几天,天天为翻罗学云家墙头的事祷告,希望罗学云不要旧事重提。 砖厂厂长张庆得知前因后果,劝诫家里人,尤其是儿子侄子,不要招惹罗学云,甚至明白说,这家伙记仇,为人处事旁人琢磨不透,千万别觉得他好欺负。 所有人轰轰烈烈讨论王勇做下如此事,最终落得蹲监狱大改造的下场,是活该还是可惜时,却少有人关心他是为什么会发疯,甚至冲上大路自爆身份。 就是王勇一家,也只是痛恨王勇为什么要撞邪生病,神志不清,否则以他摸黑干坏事的胆量,不至于这么没材料。 在他们思想里,王勇的情况只有不干净的东西能做到,从没想过,有些人同样拥有这种威能。 …… 罗学云决定趁热打铁,让曹国宏给自己报上万元户。 被王勇一事搅扰,甚至在公社挨批的曹国宏,抑郁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说好的,我可没有强迫你,是你自己要报的,将来公社来人考察,你可得尽心配合,不能撂挑子。” “宏叔觉得我像脑子有问题?” “事先声明最好,别到时候你不配合,反折腾我吃挂落,好事变成坏事。” 在曹国宏收拾心情,投入申报工作时,罗学云开始了对南山荒塘的开发。 城里买来的抽水机和柴油发电机架上,很快把水放干,然后招呼帮工挖塘泥,清理塘底。 在砍树种树活计中,尝到甜头的村人,很愿意继续跟着罗学云干,丝毫没有因为王勇的事,有什么芥蒂。 一来,他们和王勇本就不是一路人,从签字反对和签字同意就注定的。 二来,农户家能混到钱的途径不多,也就是卖粮食卖蔬菜卖家禽等等,赚的少还不稳定。 可能过几年,城市经济发展起来,更多人知道外面的消息,会蜂拥着冲到外面打工。 但就现在而言,跟着罗学云混个三瓜两枣,真香。 “整塘底的时候,大家都注意点,别为了抓鱼啥的,蒙头就上。”罗学盛道,“这个塘很孤。” 孤塘一词,在黄岗这地界意味着凶险,少有人来,不明生物,以及最常见的死过人。 只是一个两个,算不上孤,哪处大点的池塘,上了年头,不淹没个把人都是稀奇事,凡是临近人家,照样洗衣洗菜饮牛摘莲蓬。 没人当回事。 但是孤塘,往往是故意寻死之人,以及非意外死掉的人,父母为了让孩子们远离这些地方,更加渲染,增加其恐怖色彩。 所以罗学云承包这个塘的时候,都没人在意,一个挤在山坡自然形成的水塘,灌溉不方便,还偏远,真是添头。 “好大的胖头,兜住它。” “鲫老板,快抓住它。” 随着水位降低,很多鱼暴露出来,挖沟引水清塘泥的帮工,免不了顺手抓鱼。 分多分少再说,逮鱼的收获感确实过瘾。 “这是什么东西?” 有人惊呼出声,从淤泥里掘出一块石板。 他额头很快冒汗,看到上面的依稀的文字,颤声道:“该不是谁家的墓碑吧。” “晦气。” 已经有人忍不住骂出声。 “别怕,拖上来。”罗学盛喊道。 “要拖你来拖,我不干。” 罗学晖鄙视道:“胆子真小。” 说着趟过去,和罗学盛几个一起将石板绑好,拉到岸边。 “没文化真可怕,这是墓碑?”罗学晖大加嘲讽,“分明是庙碑。” “庙里头用的碑?你咋知道。” “别的字你不认识,玉皇庙还认不出!” “玉皇庙?”罗学盛疑惑道,“陈家场的老庙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谁知道,老庙连门头都没得,从小到大一直喊老庙,叫啥得回家问幺爷。” “顺便把学云叫过来,问他怎么处理。” 罗学云赶到野塘的时候,塘埂上不止破烂稀疏的玉皇碑刻,还有一个裹了铜皮,烂的差不多的木槌。 得知不是墓碑后,其他人激发寻宝兴趣,反而在淤泥里摸索起来。 “不管是不是老庙的物件,旁的地方也用不上,洗干净就送过去。” 碑刻损毁严重,罗学云没有研究的兴趣,况且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找个落处就是。 然而他没想到,野塘里挖出铜槌和碑刻的事,甚至比他惩治王勇还要轰动,后者只是一些年轻人中年人瞧热闹,这次是各家的老古董,年纪至少六十五岁以上的老爷子老太婆走出来看情况。 曹国宏再见到罗学云时,神情颇为无奈,苦笑道:“你小子,总给我搞新闻,好像我忙来忙去都是替你服务似的。” 第86章 不当冤大头 “我何尝不想少生事端,偏偏这事情就往我身上找。”罗学云眼观鼻鼻观心,语气无奈,“宏叔,这点小事咋就惊动咱村里宝贵的老古董们,要是磕着碰着,免不了吹吹打打。” 曹国宏狠狠瞪了罗学云一眼,望着或是被儿孙背着,或是拐杖颤巍巍拄着的老头老太,道:“也该你小子吃吃苦头,好教你明白,为人处世,可大有学问。” 罗学云刚要拉住曹国宏,让他不妨讲得更明白些,就见自家幺爷也在看热闹的行列中。 稀奇,这老头整日潇洒惬意,搂着罗学云家的收音机听戏曲听评书,若非必要,从不掺和村里的琐事,就连桃苗被砍,幺爷都没过问的兴趣,只是笑呵呵让年轻人处理。 一块残碑,半柄烂槌,还有些零碎的破烂,凭什么引动他大驾光临? “幺爷,小心点。” 罗学云走上前去,搀扶着幺爷迈上塘埂。 幺爷眯眼笑道:“树叶真是个福娃,啥事到你手上,都不成问题,挖口烂塘,都能捡到老物件,啧啧。” 罗学云压低声音道:“幺爷,今个是啥情况,咋老头老太太都跑过来瞧热闹,真不怕有个万一。” “听说老庙的物件……”幺爷正要解释,忽然远处一声高叫,打断他的话头。 “老峰诶,咱哥俩多少年没一起坐在田埂上喽。” 发白须灰,皱纹满面,个头不高,但挺得笔直,这老头不用拐杖,不要人扶,健步如飞向着幺爷走来。 “老算头。”幺爷见到来人也很高兴,迎上去和他握手。 “都多大年纪,还叫外号,不怕儿孙笑话。”来人语气感慨,“伱这家伙,成年累月地不下坡,想找你打岔(此处指闲聊)都难。” 幺爷道:“老了,走在路上,人家都怕你倒在他家门口,能不碍眼,还是不碍眼的好。” “这说的什么话。”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年头不比后来,个顶个长寿,现在什么都缺,什么都简陋,别说三灾六难,就是不起眼的小病,都可能会夺去性命,老人和婴孩同样脆弱。 这正是为什么老人的大寿,小孩的满月百日周岁,往往会大操大办,庆祝之余多有祈愿的意思。 “这娃是哪个,你孙子?” “还能是你孙子?”幺爷道,“树叶,师河家的老二。” 白发老头笑容不减:“你就是罗学云啊,一转眼这么大了,长得真是排场,要是街上碰到,我可认不出这小伙是我们队的。 张平他们叫我太爷,你们差不多大,就跟着他们喊。” 幺爷翻翻白眼道:“娃都不认识你,喊声表爷就算是给你面子,还想占便宜。” 这么一说,罗学云就猜出他的身份,张庆的叔爷,目前张堰小队年纪最长的存在——张安。 从张安张庆的派头,可以总结出老张家的门风,那就是人均笑面虎,别管暗地里如何,表面一定是热情大方笑容满面。 “表爷好。” “好孩子。”张安摸了摸罗学云的手,“老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我家也都是好孩娃,提到你都直竖大拇指,将来有事情别忘招呼他们。” 罗学云回以微笑:“我跟张平兄弟可熟,经常一起吃饭喝酒呢。” “那就好。” 张安之后,年纪排行榜前列的几位陆续到来,有曹国宏都得喊爷的曹绍炳,汪侨征爷爷辈的汪久树,李全兴爷爷辈的李英,周一新的奶奶周老太婆,以及最重量级的黄启元老爷子。 相较之下,接近七十的幺爷尚处在第二梯队,须得慢慢接班。 罗学云对这些人并不熟悉,就跟幺爷说的一样,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存在,既没有串门的精力,也缺乏四处走动的条件。 抛开自己儿孙,谁不怕别人的老爷子死在自己家,前一秒说说笑笑,下一秒溘然长逝,后人明事理还罢了,不明事理亲戚处成仇人。 见惯春秋风雨的老爷子们,自己心里也有一杆秤,大都在自个家附近活动,等着逢年过节亲戚们拜见。 像罗学云这样的外道邻居,只有特殊场合才能碰一面,往往还不认识。 黄老爷子瞧着碑刻,点头道:“没错,是以前玉皇庙用的东西,我还以为都被砸了,没想到还有一部分被扔到塘里,谁干的怎么不说呢,早可以把它们起出来。” 张安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那人辛辛苦苦把这些东西搬到这里沉塘,多半也是出于好心。” 黄老爷子道:“老庙碑刻重见天日,想来是神仙发来的旨意,瞧自家庙宇飘风漏雨,大家伙挤在一起很不爽利,让我们重修老庙。” “对着哩,以前三间大庙,现在只剩一间,不少神像毁了,剩下的都挤在一屋,还没个专人看庙,刮风下雨乱七八糟,咱们对不起神仙,得重修。” 脸相尖酸刻薄,没有多少和蔼之气的李英附和道。 罗学云渐渐踅摸出不对劲,有些领悟到曹国宏话中意思。 塘埂上,不下五六十人,荒塘中,还有一堆干活的帮工。 “好事啊。” 黄老爷子一句提议,引发不少人赞同,声势瞬间席卷起来。 幺爷咳咳嗓子道:“修庙不是小事,肯定得从长计议,不妨挑个日子,到队部商议,塘边风大,老兄弟们怕是经不了太久。” 黄老爷子道:“尔峰这句话说的有理,选个日子大伙一起商议,总是多少年的老庙,不能真看着它破败塌了,将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无地可去。” 他望着野塘,道:“听说这塘是被学云包了,帮工都是你请来的?” 罗学云淡淡道:“不错。” “一事不烦二主,你人手多,就麻烦你把东西洗晒了,运到老庙存放。” “可以。” 喧闹中,各路人马逐个散去,罗学云望着遗留下来的碑刻铜槌,暗自摇头。 我才不当冤大头。 曹国宏留了半步,打趣道:“该你体会一下我的感受,各种打不得骂不得的长辈,围着你转。” “每个人都有腿,想去哪别人拦不住。”罗学云笑道:“可是上罗坡不比队部,我也没有宏叔一样的好脾气。” 曹国宏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已经打定主意翻脸不认人?” 罗学云反问:“要认谁?凭什么要我认?” “你还是太年轻,等你被架住的时候,就知道有苦说不出是啥滋味。” “还是宏叔境界高远,队里有你,是大家伙的福气。”罗学云道,“可是我啊,一跳三尺高,谁都架不住的。” 第87章 好手段 老庙位于陈家场小队的一处空地,周围被田地包围,只有一条两米多的土路通行。 残址土坑依稀可以分辨,这座庙曾经是一主两从,可惜现在只剩主殿,保存较好的神像都在里面。 罗学云伸头往里一看,乌漆嘛黑,沉重的香烛味和扑面而来的呛人纸灰。 主位供的应该就是玉皇大帝,民间说的天公天老爷,神像极为高大,接近屋顶,给进门的人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 祂身侧有天童天女两座小神像,和托塔天王太白金星中型神像,这是罗学云通过神像手里法宝做的猜测。 东西两墙各有几尊神像,分别是拿着金鞭元宝的财神、一手笔一手书的文昌帝君、持玉杖举仙桃的南极仙翁、青龙偃月刀的武圣、青锋七星剑的天师、黑面笏板的城隍。 要隔以前,罗学云真不定认识,现在读了这么些道教典籍,稍微有那么点造诣。 显然,这庙属于当地人集资建立的公共庙宇,做不成出家人修行的寺院,限于规格,也不可能吸引外乡人过来拜神,主要作用怕是只有一点,给当地故去的人做报庙之所,跟寻常野外的土地庙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罗学云恍然大悟,突然明白村里的老古董为什么对玉皇庙的消息格外热情,撞到自己发现碑刻后,还想借坡下驴,赖着自己承担修庙责任。 怪不得曹国宏能一眼看破玄机,原来他比自己更懂黄岗。 “学云,这物件放在哪里?” “搬进庙里,靠墙边放下吧。” 罗学云望着不足半米的廊下,若是放在外面,免不了风吹雨打,一塌糊涂。 罗学盛划着火柴,点燃带来的香烛,顺带手烧了几刀黄纸,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搬进庙里。 “陈老头死后,就没人打理老庙了,外头荒草丛生,里面尘灰遍地,哪还有点神仙居所的样子。” 罗学盛像模像样地指点。 “大家伙有空闲,谁不想着多挣点钱,填饱肚子呢,神仙庙宇的事,总得往后等一等。” 罗学云说完,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专心指挥野塘的清理。 “学云啊。” 晚饭时候,幺爷突然上门。 罗学云请他入座一起吃,幺爷拒绝。 “我边吃边听,幺爷,可别介意。” 幺爷摆手道:“我赶着饭点上门,哪还在意这些。” 沉默了好一会儿,幺爷都没开口,就在罗学云猜测他能憋多久时,幺爷忽地破口大骂。 “这哪是人干的活,岂有逼着别人从口袋里掏钱的道理。” 幺爷哇哇叫了一会,势头颓靡,摇头道:“前些天你在塘埂上见的,咱村的老伙计们,那可真是跟狗见肉骨头没差,三天两头叫人找我。 说得好听,叫我商议重修老庙的大事,实际上变着法让我来寻你,让你带这个头,交钱叫人把这事担下来,我费尽唇舌,说伱辈分小年纪小,没用。 都盯着你口袋那两个闲钱呢。” 罗学云道:“幺爷怎么想?” “我?”幺爷顿顿拐杖,冷笑道,“都是贱皮子,日子刚好过一点,就想着折腾人,属黄启元李英闹得最欢,我就恨以前他们怎么没被整死,怪不得说好人不偿命,祸害延千年。” “我都不生气,幺爷何必生气呢。”罗学云笑道,“话说回来,黄万永要是给力点,直接把老庙砸完,现在他们就没猴戏耍了。” 幺爷嗫嚅道:“毕竟是老祖宗辛苦建的,毁了也不太好,报庙的时候,有座大庙总是好些。” 幺爷虽然站在自己一边,可想法多少跟那些老家伙不谋而合,本地人故去有个仪式叫做报庙,通俗来讲就是人死后,亲属到庙里报告死亡消息。 事死如生是一直以来的传统,在老辈人的风俗思想中,神秘的阴间世界有着不亚于阳间的体系,所以连丧事的排场都要比较,鞭炮纸钱纸人纸马纸轿越多越好。 报庙这一仪式,有点像是登记注册,若是能在大庙进行,被大神仙直接过问,待遇肯定比山野间只有一个神龛的土地庙管用。 而修庙塑像无疑能让神仙感觉到信徒的虔诚,将来下去肯定会照顾一点。 罗学云只能说是人情世故这点,算是拿捏住了,啥时候都管用。 “这事幺爷不必夹在中间,让他们有事直接找我就是。” “他们要敢来找你,我还说什么废话呢。” “看来他们还是知道羞耻。” “老家伙做事就是这个派头,找个中间人好转圜,怕你真不给面子,当场翻脸,他们仗着年纪大辈分高才有的一点德行声望,全都扫地。” “花花轿子人抬人,他们尊重我,我才会尊重他们。” 幺爷听完,忧心忡忡地离去。 没两天,村里闹起动静,罗学云就知道黄启元李英这些老顽固,没打算尊重自己。 他们既没有上门,直截了当地找自己商谈,也没有召集村人商议,就直接发动舆论攻势将修庙的事渲染起来。 六七十上下年纪的村人,都是他们的团结对象,造出一种修庙迫在眉睫,是全村人应尽的责任,是大好事的气氛。 唯一欣慰的点在于,张庆曹国良这两位都在热议名单中,明摆着希望罗学云和他俩能主动做冤大头,其他人跟着打顺风仗,他们坐享其成。 队部,七十多岁的黄老爷子只是坐在那里,别人都不敢闹动静,这位前清出生的老古董,见惯风雨,能屈能伸,尤其擅长玩弄手段。 真如同曹国宏说的,黄老爷子联络村里老人,带动儿孙,把罗学云张庆曹国良架起来了。 躲在一旁的黄自立脸上都是汗水,转向曹国宏道:“你真就不管?” “怎么管,把他们抓起来还是赶走?”曹国宏没好气道,“嘴长在他们身上,想说什么,我能阻止呀。” 黄自立咬牙道:“你只要稍微透透口风,说上面不喜欢这种事,保准他们缩头缩得飞快。” 曹国宏狠狠刮了他一眼。 “大户来了。” 随着有人唱名,曹国良张庆罗学云先后来到。 “在座哪一位,你们喊叔婶爷奶都不过分,大伙都等着你们表态呢。”黄老爷子闭着眼道。 曹国良讪笑道:“庙不是俺家的,不是曹家的,甚至都不只是俺们队的,单教我出钱,是不是有些难为,谁的钱都不是大水趟来的。” 黄老爷子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教你一个人掏腰包,能起个带头作用,在修庙时担点事就行。” “那我捐五十,还能帮着采买材料。”曹国良道。 “大伙的打算是重修三座大庙,神仙各归其位,建筑材料加神像加典礼,按三千元来,你既然有能力,就多掏点,神仙也会保佑你家。” 这笔数字一出,罗学云和张庆都忍不住对视,连曹国宏黄自立都皱起眉头。 黄老爷子转向张庆:“庆娃子,你呢?” 张庆笑道:“老爷子,我真没闲钱,不如这样好了,砖头我全出,要多少给多少。” “再添点礼钱。”黄老爷子看向罗学云,露出微笑,“树叶娃子,今年你罗家做事顺风顺水,一下子发达起来,都是神仙保佑。 老庙碑刻在你挖掘的野塘重现天日,就是神仙给你的启示,该是你回报神仙,造福乡亲的时候,可不能小气,掏个一百两百糊弄。” 第88章 饭都吃不饱,就整幺蛾子 啪啪啪。 罗学云抚掌响亮。 群众哗然。 黄老爷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罗学云道:“玉皇庙的皇怎么写?” “当然是玉皇大帝的皇,上白下王。” “哦,我还以为是草头黄呢。” 黄老爷子道:“怎么会,碑刻上都写得分明,老头我多少还识得三五字。” “既然玉皇庙不姓黄,是村里公庙,老爷子又凭什么如此做派,对我们颐指气使,点名要我们出钱,要大家出力。”罗学云淡淡道,“莫非搞不清时代,昏了头。” 非止是黄家人,旁的看客都脸色肃然起来。 黄老爷子不慌不忙道:“乡亲们认我年长,托我做个传话,掌顾一下大局,并非我一个人决定修庙。” “既是公事,当入公账,花多少钱出多少人,何时修怎么修,都摊开讲,不当有个别人来主事,只给旁人出钱出力的余地。” 张庆暗暗伸出大拇指,就连曹国良这厮都瞪大眼睛。 黄老爷子道:“全村上下两三千人,你一言我一语,何时能成事?当有个起头的,其他人跟随,才能把事情办好。” “事关全村,乃至全镇的大事,何必急在一时,大家商量妥当,没有异议,岂不是更好。”罗学云哂道,“还是有人急着用,怕赶不上,才着急忙慌鼓动别人替他做嫁衣。” “住口!”李英勃然大怒,“你爹娘有没有教你尊重长辈,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大可不必如此对号入座。”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黄老爷子道:“树叶把我们的心思想的太阴暗了,早修晚修都是修,何不让神仙早日安定,也能庇佑大伙,况且,三百五百对伱来说不算难事,何必如此小气,不顾乡情。” 罗学云道:“我忍不住又想给老爷子鼓掌,说的真是情真意切,只不过现在是新时代,别说修庙一事本身就不妥当,就算是必须要干的事,也没有逼迫别人的道理。 要么你就学人道士和尚,挨家挨户募捐,给多给少,出钱出力,全凭心意;要么就把这事交给队里,交给大伙公推的带头人,一起商议按份子出钱。 老爷子如此霸蛮的作派,太过旧社会!” 全场寂静,黄老爷子皱巴巴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孙子黄克德见状,赶忙上来扶住爷爷,带着哭腔道:“我爷一把年纪,劳神费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大家伙的身后事,可就是有人不识好心,反倒指责我爷爷,还有天理吗?” 罗学云冷笑,望着院中众人,道:“老爷子其他话说的屁用没有,但有一句却是真的,到队部的各位论年龄辈分,都算是我长辈,叫一句爷爷奶奶不过分。 我就喊一句爷爷奶奶,不只是为我自己,也是为和我年纪一般大的,你们的亲孙子亲孙女。 请你们做事之前,替你们的儿孙想想,一大把年纪,不要别人两三句话头一冲,就不知道好歹,黄老爷子忙前忙后,为什么? 人家是大户,不愁吃穿,生前的事顾好,就琢磨着身后事,你们呢,自己穿的衣服还打补丁,儿子干活吃不饱饭,孙子光着屁股玩耍。 都疯啦,跟着乱起哄,没有一点主见。” 罗学云的话如同惊雷,让不少陷在黄李甜言蜜语中的老年人悚然一惊。 他们听信黄李的好话,以为别人出够钱,家里随便出点工,就能把庙修好,于是就跟着鼓动,却没仔细想过前因后果,更没有问问后辈子孙自己的想法。 三千元,哪是三五个人能给够的,是不是要摊派钱,摊派人?到最后,早早就参与其中的自己,是不是要跟着出钱,也作带头者。 就家里的情况,出得起吗? 糊涂啊,怎么会如此糊涂。 不少老头脸红,眼睛左顾右盼。 李英见此情状,知道事情八成是黄了,愤然骂道:“你这崽子,无情无义无德行,赚来的家产,早晚都得败完。” 罗学云道:“可惜,李老爷子看不见那天。” “王八蛋!”李英大怒,提起拐杖就要打人,结果没走两步,扑在地上。 会计李全兴连忙跑出来,叫上人抬起李英飞快地逃离队部。 黄老爷子努力平复情绪,叹道:“罢了罢了,老头再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平白招惹骂名,孙,扶我回家。” 罗学云道:“若做事真出自公心,大伙信服,岂会有骂名?若存了别的心思,躲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到末了,装出伪君子的样子,才叫人恶心。” “混账,混账。”黄启元无能狂怒。 他孙子黄克德,眼睛一瞪,就想要动手,可想起罗学云把外村胡老西一伙人打成猪头的事,又胆怯没底,犹豫半晌,只能在黄自立给的台阶中,悄没声地走了。 正主一离去,围观老头们松快起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前我不服老,总觉得儿孙火候不够,现在倒真是服了,一大把年纪,还跟个小儿一样,别人鼓动两句就不知道姓什么。 学云,今天的事,你别介意,老头子我老糊涂了。” 汪久树站出来,说的情真意切。 罗学云摆手道:“我绝没有瞧不起各位长辈的意思,只是好不容易到现在时代,大伙有精力不想着多干事多赚钱,填饱肚子养活家人,反倒想着虚无缥缈的身后事,不是可笑?” 张安道:“我入迷了,一听到点风吹草动,就不管不顾,挖出来的不过是碑刻而已,倘若是黄金白银,才真是神仙旨意,教我们重修老庙。” “表爷能这样想,实在再好不过。”罗学云道,“您老也不必担心,若是将来大家日子好了,真有闲钱的时候,不必带头,自然很多人主动想去重修旧庙。” 张安笑道:“想必那时,大家必然是踊跃捐钱,积极出力。” 张安的笑容和祈愿,带动了其他老人,紧张气氛瓦解,众人欢笑一阵,各自离去。 “有时候我就在想,几十年的辛苦被你一朝比下去,是我认识的关系不够呢,还是胆子不够大。”张庆缓慢走到罗学云身边道,“现在看来,只是因为我这个人不行而已。” “砖厂在张叔手里,没有垮台已经很不错了。”罗学云恭维道。 “若是交到你手里,非但不垮台,该是会越干越红火。”张庆转身离去,“人不服老不行,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 感谢书友宅东死宅木江乙流年似水从身过的打赏。 感谢书友们的订阅、投票支持,作者菌拜谢。 第89章 满月酒 一场闹剧过后,队部院里死一般的沉寂,黄自立李全兴坐视自家长辈在这里闹腾固然难看,劝住曹绍炳的曹国宏同样免不了直冒冷汗。 “我得向你作自我批评。”曹国宏努力平缓情绪,“我对这件事的处理很不成熟,甚至有些不应当有的想法。” 罗学云悠悠道:“宏叔是想看我吃瘪,故意不做声?” 曹国宏脸色微红。 “我想法狭隘,总以为年轻人做事冲动,不够圆滑,对谁都是硬邦邦的态度,将来容易得栽跟头,就想着让你吃吃苦头,理解我们的不容易。 现在看来,我考虑的太不全面,没顾及黄岗实际,大部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还任由他们卷积人力物力,一个不慎,社员出现对抗情绪,闹出点事黑锅就让我们背了。” “是黑锅么?若不是宏叔刻意放纵,怕是不至于造成现在的声势吧,怎么能说是黑锅呢。” 曹国宏额头的汗水终于流了下来。 “报纸上说,地区的几处名山大庙均有居士捐钱重修,是值得宣传的好事,说明人民生活变好,有余力,所以我就……” 曹国宏摇头叹气。 罗学云挥挥手,大步离去,只余声音留在原地。 “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宏叔应该比我更懂的。” …… “队部出啥事了,围子里七嘴八舌的听得我稀里糊涂。” 何媛抱着孩子,问向丈夫陈连。 陈连把信封撕开,一边读信一边回答。 “咱们村的老妖怪们不甘寂寞,整幺蛾子,说是要重修老庙,不知咋的,在队部就闹掰了,一群老头脸色个顶个难看。” 何媛笑道:“办这种大事,没得有威望的人带头,怎么可能弄成事,单凭这些快要供起来的太爷们操办,不是闹笑话么?” “谁说不是呢,要么队里主办,要么有人甘愿垫上大头,否则太爷们空口白牙使唤他们的儿孙都够呛,我才懒得搭理。” 陈连说着,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怎么了?”何媛问道。 “磊子寄信过来,说他被蛇咬的伤口溃烂,到医院重新治的,躺在床上好几天。” “啊?上回罗学云给你捡的草药不是闹玩笑呀。”何媛道。 陈连憋着声音道:“罗学云给的药,我就喝了一回,剩下的还挂着呢。” “唉呀,伱这事弄的,赶紧去学云家问他要不要紧,剩下的药还能不能吃!”何媛急道,“人家真是救了你一把,得好好感谢。” 陈连黑着脸,跑去杂物房。 “你这是干啥?” “上次我和罗学云打赌输了,答应帮他进山捉鹰,先做几个陷阱,一并带给他,问他什么时候进山。” “啊,不是说好的,收稻之前不再出门么?” 陈连蓦地停住脚步,转头挤出笑脸:“要不了两天,学云要跟着去,你想他那一摊子离得了人?比我着急呢,捉不捉得到都得早回。” 何媛放下心来,嘱咐道:“罗学云头回进山,你可得照顾好他,别好事办成坏事。” 陈连到罗学云家时,他正在喂鸡,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见客。 望着他手里提的东西,罗学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等普生满月酒过了,找两天天气好的,就出发。” “普生是?” “我堂哥的二儿。” “噢,孩子叫这名呢。”陈连挠挠头,“这次来,除了问你什么时候进山,也是郑重向你道谢,跟我一样被咬的伙伴,来信说伤口确实没处理好。” 罗学云哈哈笑道:“这事我早就忘啦。” 陈连犹豫片刻道:“上次的药我没吃完,需要接着吃吗?” “不遵医嘱,现在知道怕了。”罗学云打趣道,“伤口我帮你处理得很干净,药吃过一两顿清一清就够了,别告诉我,你一顿都没吃。” “吃了,吃了。”陈连有点尴尬。 送走陈连,幺爷到访,打听队部的事。 罗学云没有隐瞒,将事情原本说出来。 幺爷听完沉默好一会儿,道:“黄启元还是这个德行,怪不得黄家败落,要真有心修庙,起码自己先做表率,说清掏多少钱出多少力,黄自立按辈分也是他侄子,就不能站出来表态? 非要摆老太爷的谱,指这个点那个,最终折到你手里。” 罗学云不屑道:“还不是抠门,不舍得掏钱,谁跟着他们起哄,不是蠢就是傻。” “你这娃,真是不肯吃亏。”幺爷道,“也好,有这个性子,怕是谁都拿捏不了你。” 翌日,罗学云跟着拖拉机进城,准备把打制的长命锁取回来,刚好他学会祈禳术,可以将好的祝愿刻在长命锁里,保佑出生不易的普生,健康成长。 西关巧手陈家,罗学云轻敲敞开的门,走进他充作店铺的前门小屋。 “银锁!” 巧手陈见到罗学云出示的凭证,一下子想起这位客人的订单,忙不迭取出一个木匣,将打好的长命锁递过来。 “师傅好手艺。” 罗学云眼睛登时一亮,只见这块长命锁整体类似金鱼,正面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大字,反面刻着麒麟送子图,纹路细致入微,表面光滑明亮,当真是难得的工艺品。 巧手陈微笑道:“老板要是瞧得上陈某的手艺,以后打制首饰不妨多来找我,主作银饰,也能镶金刻玉。” “没问题。”罗学云取回银锁,顺便在城里采办一番,因罗学杨是打定主意,满月酒要好好办的,他怎么说也得搭把手。 前一天就开始忙活,安排帮工搭灶备菜,吃过早饭,就吩咐兄弟们去各家借桌椅碗碟。 罗学杨甚至甩开罗学风,直接委任三弟罗学云担任宴席总指挥,负责安排帮工们做事,组织好宴席。 旁的不必说,外人只要看到他在宴席中出头,便晓得他和罗学杨的关系亲近。 每当这时候,罗学风就愈发觉得尴尬和难过,可他距离亲弟弟越来越远,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改善关系,只能悲呼,为啥不把树叶生成老大呢,这样的话,别人就说不出闲话了。 罗老爹可没空管他的伤春悲秋,看他站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一样,还觉得碍眼,提脚蹬了罗学风一腿。 “傻站这里卖板凳啊!” 罗学风委屈道:“我也不想站这喝风,是恁硬要我来这早的。” “侄子过生日,你还想挨到饭点过来当大爷,吃完抹嘴就走?没点眼力见,找点活干!” “树叶他不安排我啊。” “你自己不会跟着去,祥他们去借桌子,你去跟着抬不会吗?非要别人请你!” 罗老爹悄默声地又来一脚,赶着他出去干活。 第90章 宴席 廊下环顾全场形势的罗学云,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实打实讲,他对罗学风没什么恨意,对罗老爹和罗老娘同样如此,因为他整个人层次提上来后,对一些事自然而然的就不再动怒。 打个比方,就像是董事长见到基层员工占公司小便宜,一般不会大动肝火,因为他一句话就能让这个员工卷铺盖走人。 已经住上新农村砖房,自由自在的罗学云,反而要感谢从前罗学风的不懂事,才给他和便宜爹娘约法三章的机会,否则罗老爹罗老娘真要死乞白赖,仗着血缘关系不断索要好处,他就算再厉害,也只能搬走,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随着东西陆续到来,罗学云安排着摆放桌子,督促各工位加紧干,赶着时间点要到位。 都是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唯一要注意的是嗓门得大,不然吵闹的现场,听不清。 办宴席嘛,第一图的就是热闹,第二就是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在罗学云看来,宴席就是一种聚餐,平日里大家穷,不舍得吃肉喝汤,某家办事就给大家一个这样的名义,咱们是庆祝,值得高兴,吃的奢侈点应该的。 随份子可不就是不均分的联合结账么,下次轮到你家举办的时候,我再还回来。 罗学杨最早跟着他种菜卖菜,又担负运输任务,得一份工资,这半年赚的钱不少,所以咬牙把席面提升一个台阶。 猪肉、鸡鸭鱼、黄鳝泥鳅,统统整上,不说多,起码做到每人都能夹到一两块肉,汤管够。 这样的结果就是,每个来祝贺的宾客看到忙活的烧大席师傅,都是点头竖拇指,会来事的直接夸奖罗学杨家大方。 老叔罗师河喜得跟什么似的,笑容都没停过。 “这娃戴的长命锁,是真银假银?” 到屋里瞧孩子的亲戚,很难不被襁褓兜住的闪闪发亮银锁吸引住。 山村村里,谁家能打银的首饰? 所以他们真的不太敢信。 可是这光芒太刺眼了。 四妹罗橘陪在嫂子旁边,笑呵呵道:“俺三哥送他侄子的,你说是真是假?” 亲戚们弄清这个三哥是罗学云后,颇有点风中凌乱的意思。 罗学云有钱买真的,他们都信,可是未免也太大方吧,别说不是亲侄子,就算是亲的,也不能如此破费啊?真金白银,那可是大钱的代名词。 有好事碎嘴婆子,脑筋转得很快,瞧向抱着儿子跟大嫂聊天的黄秀,直接开口:“秀啊,你家恒恒可是学云亲侄子,过周岁时候送的啥?” 送的十块礼金! 黄秀脸色当时黑了,只是低头看恒恒,装作没听见。 那婆子还要再问,田芝插嘴道:“婶,声音小点,孩子才哄睡着,别把他吵醒了。” 碎嘴婆子捂着嘴,轻声道:“外面闹哄哄的,小娃睡着不容易。” 话是这样说,看黄秀的眼神充满打趣意味。 她们出了卧室,便叽叽喳喳地说闲话,把罗学风黄秀的那点算计全抖漏出来,甚至波及到黄秀娘家,说是黄国强人好,都怪她娘不会做事。 耳聪目明的罗学云听到这些,八风不动。 灶边帮忙的罗老娘却尴尬不已,菜都被她洗得粉碎,因为这些碎嘴婆子,从来没想避着谁。 眼见老娘无地自处,罗学云还是说了一句:“婶,快找桌子坐,一会儿就开饭了。” 碎嘴婆子拉扯着“闺蜜”,带着孩子去找空位坐下。 “幺妹,到屋里叫伱嫂把孩子耳朵捂住,幺弟,去放炮。” 幺弟幺妹兴奋地领命而去,不多时鞭炮声炸响。 “要开饭喽!” 村里的孩子敲着碗筷,喜气洋洋,旋即头上挨一巴掌。 “要饭花子呢,再给我敲碗试试。” 鞭炮声停,响声却没停,轰隆一声响,在天空炸开,准备开席的宾客们,有点傻眼,纷纷抬头看向天空。 “是烟花!居然有烟花。” 小孩子是最高兴的,说着就要冲到外面去看烟花,罗学云拦住他们不让靠太近。 作为点火大使的幺弟,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我点的。 等烟花消停,有人遗憾道:“烟花夜里放才好看,白天就听个响。” 幺弟大叫道:“晚上还有,七八点记得往俺们上罗坡方向看,保准漂亮。” “真有么,我可真等着看,瞧不到找你家去。” “真有。” 罗学云揽着锁儿的脖子,这个九岁的孩子看烟花时又拍手又跳舞,激动得发狂。 他有些感慨,或许跨越三十年,三百年,同样年纪的孩子能拥有的同样兴奋心情,吃宴席看烟花算一种吧,就如罗学云看见传承千年的打铁花,一样会震撼不已。 “二佬,烟花真好看。”锁儿道,“是你从城里买回来的吗?” “是的。”罗学云笑道,“将来你过十二岁的时候,二佬也给你买两板。” 锁儿伸手小拇指:“说话算话,拉钩后就不能变了。” 罗学云嗯了一声:“谁反悔谁是小狗。” 田集的喜宴,往往是先上冷盘,尤其是夏天,可以稍解暑气。 盘数没有固定要求,当然是越多越好,显得主人家阔气。 罗学杨也想搞十冷十热,每盘都装得满满的,可是没办法,一来钱不够,二来猪肉啥的有钱也不好买。 原因就是物资紧张,什么时候布票之流不再使用,才能算得上物质丰富。 罗学云确实出得起钱,却没法越俎代庖,买长命锁买烟花都可算是给侄子的贺礼,连肉菜都包买了,这个钱堂哥还不还? 再者强行把规格提上来,下次罗学杨再办事,岂不是要打肿脸充胖子。 可罗学云能出点子。 西瓜还没罢季,每桌上一盘KtV包厢切法,抢得飞快,板栗是当地特产,烀一烀兑什么都能凑一盘,东拼西凑,还真把端方盘上菜的罗学祥罗学晖几个,整得跟穿花蝴蝶似的。 宴席后,还每人送一纸包,装有点红鸡蛋一颗,糖果三五个。 整场满月酒,算是办得非常成功,起码离去的宾客都夸赞罗学杨阔气,厨子味道不赖。 德高望重的幺爷特别出场,手持剪刀,给婴孩普生剃胎毛。 这同样是充满祈福色彩的仪式,希望婴孩以后能长出茂密乌黑的头发。 幺爷提起剪刀,围观的老少就提起心肝,生怕他不小心伤到孩子。 瞧着众人如此紧张的样子,幺爷忍不住笑了。 “我老了,剪刀握不稳,剃发这事得交给后辈人干。” 听到这话,师字辈年纪最大的罗师成挺直腰板,就要拨开围观人群走上前来。 “学云,你来掌剪!” 第91章 夜谈 割牛耳歃血为盟,宰祭肉分发乡里,主持这些重要仪式的人,往往代表他具备声望,譬如古代封建王朝,选定的继承人常会在公开场合,主持重要仪式,以便刷取声望。 但罗学云觉得,没啥必要。 幺爷又不是族长,能号令罗家人,甚至连上罗坡小队的队长都不是,搞这种东西,未免有点东施效颦。 况且,以罗学云今时今日在年轻一辈中的重要程度,恐怕都超过幺爷在大伙心中的地位。 “也好,就让我这个三爹给娃剪去胎发,祝愿他健康成长。” 罗学云接过剪刀,精准且迅速地给普生做个经典婴儿发型,只留囟门一撮。 传统风俗认为囟门是灵魂逸出体内的通道,一般都要留这里,以保护婴孩灵魂免被惊动,也有喜欢多留囟门两侧,做成兽角的,总之都取保护婴孩的寓意。 罗学杨摸着孩子头发断茬,笑道:“学云的手艺简直能做剃头匠,又平整又快。” 众人哈哈大笑。 到晚上,帮忙操办宴席的亲戚留堂,把剩菜再吃一遭,基本上都只剩点汁水,这时候来做客的大人小孩都是海量,可不像后来,一桌宴席下来能有五成新。 天色一暗,幺弟就兴奋地搬出烟花点燃,在夜空放出绚丽的色彩。 罗学云安排着将各家所借宴席用具归还,就算结束普生的满月酒,他一把捞住幺弟,道:“晚上到我家睡。” 幺弟道:“干啥?” “有话跟你说。” “那我跟爹娘说一声。” 到二哥家睡觉,幺弟从来不会拒绝,确实是洗澡上厕所都太方便,更别说他家还有那么多零食,什么方便面汽水奶糖酸乌梅等等。 不说黄岗,就是整个田集,恐怕都找不到这样奢侈的门户,谁家有钱不买粮食买鸡鸭鱼肉,敢整这些逢年过节当礼物送的东西,天天过嘴瘾,简直是犯罪。 幺弟不管,他可太馋这些玩意。 只不过是爹娘有交代,让他分清自己家和二哥家,别不懂事。 于是十六岁的罗学雷就没法像锁儿春生那些萝卜头一样,光明正大往二哥家赖着。 “我要出门几天,不定什么时间回,你在我这瞧两天门。”罗学云道,“白天帮大姐一起,给小鸡喂食饮水,打扫鸡圈,顺带照顾好大黄,有空的时候多看看书。” 一小摞书摆在罗学雷面前,幺弟的脸色瞬间垮下来。 “看门喂狗都是小事,可看书真是要我小命啊,二哥,这玩意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罗学云板着脸:“不认识的字,查字典,问二姐,再不行做好笔记等我回来。” “《家鱼的人工养殖》、《防治鱼病》、《鱼的常识水产养殖技术训练》……”幺弟尖叫道,“《气象学-鱼捞养殖专业教材》?二哥,这是我能看懂的东西!” “这是教材,我给你画大纲。” 罗学云不为所动:“南山荒塘做完,大概能扩大到三亩地样子,起步阶段,我计划是主养鳙鱼,辅养草鱼鲤鱼。 伱的任务,就是大概齐弄明白,养这些鱼应该怎么个流程,前期买苗后期销售暂时不用管,你只要保证能养活这些鱼。” 幺弟挠了挠头道:“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要我学养鱼?” 罗学云沉着脸道:“你也老大不小,难道真打算吊儿郎当混到十八九岁,等着老爹给你说亲娶媳妇,耕那几亩薄田过一辈子?” 幺弟小声道:“大家不都是这样来的嘛。” “那是以前,现在变了。”罗学云道,“搬家那天,你当着全坡人的面,吹的牛皮忘掉了?” “才不是吹牛皮,我真想跟二哥做邻居。” “盖砖屋的钱哪来?以后说媳妇的钱,养家糊口的钱,都怎么赚?” 幺弟沉默,低下他放荡不羁的少年头,拖鞋摩擦着地面。 “我没想过这样长远。” “远么,一眨眼就到了,就算不考虑以后,你想吃方便面喝汽水,难道就没想过自己挣钱去买,想买多少买多少?” 幺弟迟疑道:“二哥,我真行吗?我都没见过别人养鱼,能养好吗?而且南山塘那边孤得很,两面山上都是坟地,天天往那边跑,我害怕。” 罗学云道:“学好知识基础,上手后边养边总结,再怎么都能做起来,要是怕地方孤,就找人陪你干,我有空自然跟着你,我没空你就找别人。” 幺弟下意识问道:“找大姐二姐么?” 罗学云道:“你就不能放开想,找一个能帮你挑肥料挑鱼食的人。” “咱爹?!”幺弟脑筋转得飞快,旋即惊讶道,“这不行吧,他可是我老子。” 罗学云气道:“他还是我老子呢!” 幺弟慌忙摆手:“我是说,咱爹比我年纪大,比我能干,不能给我当活计吧。” “只要你比他更懂如何养鱼,说起来头头是道,别被他吓住,自然能拿捏他。” 罗学云道:“况且,卖鱼赚到的钱,我直接分成给你,鱼塘的事务我会直接吩咐你处理,试问咱爹就算比你有权威,又能做什么?” “他能打我骂我,能撂挑子不帮我干。” “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要盖大房子,接爹娘跟你一起住,别管将来变不变,现在你就算是把主要养老的责任揽身上了,他作为父亲,多贴点你算问题吗? 他只要对你甩脸子,你就哭就委屈撒泼,说你忙前忙后就是想盖砖屋,接他俩一起住干净房子……” 幺弟听得嘴巴都合不拢,呆呆道:“这样真的好吗?” “问你自己。”罗学云干脆利落道,“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连鳙鱼是什么都不知道,休怪我敲你脑壳。” 躺在单间的幺弟翻来覆去睡不着,往常沾床就倒的好少年,突然体会到失眠的滋味。 今晚没有月光,屋子里黑咕隆咚,可他却不觉得害怕。 因为天花板是水泥糊的,没有蝙蝠;墙壁是白石灰刮的,没有蜘蛛;房间也是新的,没有老鼠。 与老屋完全不同的砖房里,他尽可以肆意扑腾。 这一刻,幺弟明白了该怎么做。 罗学云和陈连出发以后,幺弟就把住砖房不走,连吃饭都不回去,俨然把这里当家。 “你玩忘性了?让你瞧门,还把自个焊到屋里,走,跟我去脱土坯。” 罗老爹发现幺儿一直不归家,还以为他帮老二干啥大事,谁知道就是吃着零食,翻着书,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 他顿时火冒三丈,上来就要扯耳朵。 幺弟不慌不忙,给罗老爹一个甜美的笑容:“大,恁知道啥是鳙鱼吗?” 第92章 进山 味道很怪! 看到幺儿的表情,罗老爹很不自在,没好气道:“鳙鱼不就是胖头,拿这个考你老子。” 幺弟笑容不减:“二哥说,南山塘以后就养鳙鱼,让我多看书,负责起这个鱼塘,利润分我一半。” 罗老爹顿时停住脚步。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让你养鱼,裤衩都要亏没。” 幺弟得意洋洋:“二哥亏得起。” 这句话顶得罗老爹差点没噎住。 “反正以后我的主要精力都得放到养鱼上面,顺带放牛砍柴,给大哥再盖新屋的事,得看我有没有空闲。” 罗老爹气道:“说屁话,到时候黄家人来帮忙,你们兄弟一个都不来,我还有脸见亲家?屁股给伱打烂。” 他骂咧咧嘴了几句,见幺儿确实在看书,语气放缓。 “脱土坯就算了,盖屋的时候,你必须来,就算是干看着也得给我过来。” 罗老爹走后,幺弟麻利地打开汽水,美滋滋灌一大口。 “爽!” …… 进山的路,高低起伏不平,罗学云和陈连俱是长衣长裤解放鞋,把脖子脚踝都护得紧紧地。 按日历倒是时近中秋,可气温还没降下去,山林的蚊虫还活跃着,须得小心伺候。 陈连望着罗学云背负的硕大箩筐,盖着宽布,里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忍不住发笑。 “咱们是进山打猎,可不是游山玩水,带这么些东西还以为是搬家呢,没走多会气喘吁吁,怕是要举手投降,打道回府。” 罗学云看都不看他:“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你看我叫不叫苦就完事了。” 陈连摇头道:“真不用带这么多家伙事,山里可不像你以为的人迹罕至,全是树木和动物,很多地方都有村子的,就算找不到村子借住,也有很多老把式搭建的窝棚,过个夜没啥问题。” 陈连存心看罗学云的笑话,不肯放过他,拍拍身上的土枪,再瞅瞅罗学云腰间的铁弹弓,加大火力。 “你就算搞不到枪,也弄个弓箭啥的,整个打鸟的弹弓,到时候遇到豺狼虎豹,还是得靠哥哥出手。” 罗学云斜睨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是专业的,听你指挥,行吗?炫耀个没完,真遇到老虎豹子,指不定谁跑的快。” 陈连嘿嘿直笑。 “翻过望龙峰就算离了田集地界,归属松王山林场,往西南走,大概五六十里,有处龙愁崖,肯定有鹰栖息。 不过,最好是路上能碰到鹰巢,否则去哪里太费劲了。” 罗学云不置可否。 前几年的山区会议,提出稳定山林权属、划定自留山、确定林业生产责任制的林业“三定”工作,并于去年完成。 望龙峰、南山头、栗树林一线,位于山林边缘,地势缓平可耕可林,分别划归各生产队,再往里归属林业局、国有林场苗圃等等,做到责任清晰。 从罗学云角度看,分田到户及其背后的大方针,给百姓带来的不仅是生产方式的变化,更是东西归属观念的重新确立。 他们开始明确分清,这东西是公家的还是自己的。 以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现在都要仔细计较了。 “林子里的东西凶险得很,可千万不要手贱,东摸西摸。” 触及到陈连的专业领域,他显得非常话痨,可是罗学云根本不配合他,保持沉默,沿着山路前进。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他们踩在脚下的山路,衰草灌木都比周遭少很多,佐证陈连说的,山里不少人迹。 “光是走路,你不觉得枯燥吗,聊聊天啊,我给你讲山里的好东西。” 心思真歹毒,就想骗我说话,浪费体力,好让背负宽大箩筐的自己,早点叫苦求饶,主动选择撤回。 可惜,箩筐里东西虽多,却不是真的很重。 罗学云冷笑道:“你以前打猎,也这么喜欢吹嘘吗?不怕惊走猎物,引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陈连哈哈道:“那不一样,跟他们可是‘作战’,跟你就是找找老鹰而已,轻轻松松。” 罗学云咬牙道:“不妨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被蛇咬的,是什么蛇?” 绝杀! 震耳欲聋的沉默。 罗学云继续道:“或者,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作战的,干的都是什么活计。” 陈连尴尬地一振土枪,加快速度向前。 世界刚刚清净不久,罗学云还没来得及倾听大自然的声音,就被一声粗粝的吆喝打破宁静。 “喂,干什么的!” 身材高大的男人,背着步枪,站在坡头向罗学云俩人喊来。 看到他身上的制服,俩人自然认出其是林场工人。 “进山采药的。”罗学云喊道。 走近一看,这人约莫三十岁,常见的国字脸,神情平静,并没有什么不耐烦。 只是打招呼的方式有些问题。 罗学云哭笑不得。 “你们从什么地方上来的?” “黄岗。” “黄岗啊。”他的表情松弛些,笑道,“我认识你们队的罗学晖,他说你们那出了个大老板,又是盖房子,又是包山坡,钱都不知道多少,真的假的?” 罗学云的脸僵住了。 陈连哈哈大笑,指着罗学云道:“不出意外的话,你可以当面问问那个老板钱有多少?” 林场工人见状,瞬间领悟,挑眉道:“你就是那个大老板?” 罗学云点头:“如果要比有钱的话,我应该就是了。” “缘分啊,我叫吴向东,林场护林员。” “罗学云,学晖的堂堂堂弟。” 吴向东主动和罗学云握手,好奇道:“你是万元户吗?” 罗学云道:“勉强算是吧。” “厉害啊,年纪轻轻挣下如此身家,人还长得俏巴。”吴向东眉飞色舞,“谈对象没,我家里有个妹妹,温柔善良贤淑,可以给你俩介绍介绍。” 罗学云苦笑,这也太热情。 “已经谈了,已经谈了。” 吴向东颇为遗憾:“太可惜了,要是我们早点见面多好,说不定能成亲家呢。” 陈连把近来悲伤的事,都回想一遍,以免忍不出笑出声,平白耽误事。 “要采什么药,可能我瞧见过,给你们省点事。” 罗学云实话实话:“采什么药倒是其次,主要想抓只鹰。” 吴向东好奇道:“抓鹰做什么?” “看家。” “有本事。”吴向东竖起大拇指,“虎跳涧那陌兔子很多,常常能看到好大的鹰,飞来飞去,你可以去那边试试,只不过……” “不过什么?” “那边偶尔有各种吼声,可能有些大玩意,你们真要过去,得小心戒备。” 第93章 山林枪声 搁三十年后,干养殖种植行业的人,最先准备的就是监控探头。 往,可以观察“产品”的状态,以便及时处理问题。 往大说,语音功能可驱赶有意侵害的人或物,录像功能可保留一份罪证。 可惜,黄岗连电都没有,更别说网络,罗学云只能想些土办法。 拌着聚灵液喂大的黄狗,加上简单训练,表现出超乎凡狗的灵性,让罗学云萌生利用动物看管桃林鱼塘的想法。 白天自不必说,人来人往,没谁敢作祟,而要晚上干活,罗学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昼伏夜出的猫头鹰。 试想,若是南山头附近生活着几只怪异的猫头鹰,它们白天睡觉,人们根本寻不到它的踪迹,晚上翱翔在南山头,发出怪叫。 倘若真有人敢效仿王勇,夜上南山,恐怕当场就要被吓个半死。 罗学云一边遐想,一边贪看山林景色,多少有些后悔,没有搞个相机,记录这自然风光。 “茯苓!” 松树根部逸散白色菌丝,地面微裂,罗学云轻轻拨开土壤,很像是某种蘑菇的茯苓出现在眼前。 此刻黄褐色的外皮表示它已成熟,可以采摘。 茯苓是味常见的中药材,有利尿渗湿健之效,性质平和,常有人做粥,健脾补气。 怪不得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中真是大宝库,随便走一段路,罗学云就发现很多种草药。 桔梗、麦冬、贝母、药百合、葛根…… 看到罗学云每见一种,都要试着采两三株,陈连急得牙疼。 “你是我亲哥!”陈连气道,“别忘咱们是来干嘛的,搁这耽误时间,啥时候能回去,老婆孩娃还在家等我呢。” “抱歉抱歉,有些手痒。” 陈连知道罗学云医术不低,能理解他对药材的喜爱,可他确实着急,因为罗学云这副做派,大有一种在此山中,优哉游哉的意味,跟他预料半途而废截然不同。 可自己却是答应老婆早些回去的,不想在山林久留。 “这些草药公社都有卖,还不贵,没必要耽误工夫。” 诚如陈连所言,玉兰地区种植药材的历史不短,医药公司花费数十年时间,建立两百多个药材基地,种植面积高达上万亩,引进各种适合种植的药材。 这是罗学云一度想让乡亲们改种药材提高经济效益,又放弃的原因,起码在本地区他并没有明显的竞争优势。 况且相比较蔬菜,只要好吃就完事,简单粗暴,药材还得看品相药性,甚至还有道地之说,特定地域产出的药材就是更好更贵。 倘若罗学云要让自己种植的药材,表现出明显的竞争优势,就得加大聚灵液的投入,到时不但成本上来,什么都不懂的乡亲们能否伺候好这些娇宝宝还是个问题。 罗学云可是尝过不懂行的苦头,一道简单的连作问题,就让他坐蜡,更别说药材种植。 然而,从法剑中获得中医术后,他萌发出精品化培养一些药材,给自己用的想法。 或是药补,或是泡酒,不图卖钱,只求给自己更好的生活。 所以进山之后,他格外关注草药,时不时采摘两三株。 “马上就好。” 罗学云将草药连根放入箩筐,跟上陈连脚步。 “翻过前面山头,就是吴向东说的虎跳涧。” 陈连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迅猛的身影划过半空,快速落地后飞起,宽大利爪死死钳住一只肥硕的灰兔,跟着一个有力的振翅,潇洒远去。 “帅气!” 成语兔起鹘落陡然出现在罗学云的脑海,他油然赞叹道:“这是什么鸟?我想逮它。” “没太看清,应该是某种鹰类。”陈连有些脸红,第一时间他在抱怨罗学云,有些走神,没看清猎兔鸟飞去的身影。 罗学云眉飞色舞:“它羽毛是黑褐色的,肩部有明显的白斑点……” “应该就是御雕,因为肩部白斑,常常也喊作白肩雕。”陈连没好气道,“你也看见了,它是白天出来觅食的,逮它做什么?” “没读过苏轼的诗吗?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多么帅气。” 罗学云激动道:“现在黄狗我有,就差这样一只雄鹰,你看它的力量,怕是抓个小羊都不在话下。” 陈连直翻白眼:“伱都知道它猛,一飞就没影,请问怎么抓它?除非你和它有缘,能撞到它的巢穴,然而这么大的山,谁知道它在哪里安巢。” “东南方向。”罗学云言之凿凿。 “说好的,听我安排,先去虎跳涧找夜鹰猫头鹰。”陈连毫不客气。 两人吭吭哧哧再度向前。 中午吃了些干饼稍作休息,半下午的时候终于来到虎跳涧。 涧就是山间水沟,远远看着水还挺清,两岸有低矮的灌木丛和草地,不时窜出野兔雉鸡松鼠。 两人眼放光芒,上下打量,寻找鹰活动的痕迹。 “那是鹿还是狍子?”罗学云迟疑道。 陈连顺着罗学云指示的方向,看了良久,才发现草木掩映中的动物,褐色皮毛,两耳高竖,很像是鹿。 “不是鹿更不是狍子,而是香麝子,我们一般叫他山驴子。” 陈连舔舔干燥的嘴唇,放下背包,将土枪端起,慢慢摸过去。 他这么一说,罗学云就明白,这玩意应当是产麝香的动物,再细看,和鹿相比,它没有长角。 麝香既是药材也是香料,素来昂贵,因此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被猎杀成保护动物。 罗学云悄悄跟在后面,看看陈连的打野水平。 陈连非常有耐心,接近到一定距离后,蹲伏下来,还示意罗学云不要发出声响,端着土枪瞄着猎物一动不动。 竖着耳朵的香麝子,慢慢习惯周围环境,更加大力地撕咬野果。 不消陈连说,罗学云就感觉时机到来。 然而,就在陈连即将扣下扳机时,一声沉闷的枪声打破宁静。 原本平静的虎跳涧两岸,如同接到信号的电波,各种动物四散而逃,窜进山林中。 陈连暴跳如雷,口吐芬芳,终是因为时机一闪而逝,他没有把握击中,省下这颗子弹。 “奈奈的,谁这么没脸皮,害我好事。”陈连骂骂咧咧,“林子里是好玩的,在这里开枪,让我逮住狠狠地揍他一顿。” 罗学云刚要问他,能不能从枪声中听出来者何人,就听枪声如同爆豆子般接二连三。 俩人顿时觉察出不对,一脸惊诧。 搁这放鞭炮呢?子弹不要钱啊。 第94章 仗义出手 罗学云没有山林打猎的经验,更不懂他们的规矩,只有让陈连作决断。 “十三四枪了,应该是出了事,我们怎么办?” 陈连眉头紧皱:“枪声很密集,估计是进山的猎人遇到了没法应付的大家伙。” 他看了看自己单薄的土枪,和罗学云辣鸡弹弓,无奈道:“咱俩要过去,怕也只能看戏。” 罗学云道:“那咱们是避开,还是继续往林子里找鹰?” “天就要黑了。”陈连略微犹豫,长叹一声道,“要不咱们过去瞧瞧情况,最起码能放个响,不然天一黑,他们恐怕兜不住。” 罗学云道:“行。” “把箩筐卸了吧,跑起来不利索。” “不妨碍。” 陈连忍不住腹诽,你丫是真的嘴硬,于是主动跑起来,快速向闹出动静的地方接近。 回头一看,罗学云居然紧紧跟上,脸不红气不喘。 陈连满腹问号,却没空探寻究竟。 拨开泛黄的灌木草藤,两人很快来到事发地点。 这是虎跳涧一处较宽的溪面,约有四米多,水并不深,只到三个男人的膝盖,他们狼狈地在涧中折腾前行。 对岸草丛,飞也似地窜出一只野猪,个头不大,可背后长而粗的深褐色鬃毛,浑如根根倒刺,给人一种短小精悍,难以降服的凶猛印象。 它追出草丛之后,亦不肯罢休,毫不犹豫就跳下涧水。 罗学云一看就知道这三人失算了,他们可能是想着借水遁逃离,然而很明显,野猪大概是本地的土着,可能经常在虎跳涧嬉戏,对水深非常有数。 不待罗学云吩咐,陈连已经举枪射击,阻拦野猪泅渡速度,罗学云则伸出援手,去拉扯三人上岸。 “先拉我哥!” 面相稍微年轻的男人呼喊,罗学云瞬间发觉,他搀扶的哥哥正额头冒汗,脸色发白。 罗学云沉腰坐马,双手一把,直接把他哥哥拎出水面。 三十来岁,百四十斤的汉子,被老鹰捉小鸡似的,拔出水面,便是如此危急时刻,他弟弟和背枪人都愣了数秒,才慌忙爬上岸。 陈连亦不负众望,接二连三开枪,野猪泅渡速度不慢,但因失去腾挪空间,被先后命中。 野猪嗷嗷叫了数声,负伤掉头离去。 “焅,这枪啥时候变得这么废物,中两枪都不倒。”陈连很郁闷,扭头道,“喂,老兄,我还以为是多大玩意,就这么个小山猪,把你们三个吓得鸡飞狗跳,没命逃跑?” 没人搭理他。 罗学云把伤者的衣服撩上去,只见腹部有道一拃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不断渗出,他眉头紧皱:“得马上救治,躺下!” 罗学云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按着伤者躺下,伸手探进箩筐,取出西瓜大的布袋展开,乒乒乓乓一堆零碎。 陈连失声叫道:“你还带这些玩意?” 针包、药粉、绷带、纱布、消毒杀菌药水…… 彭帮益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看到大救星,差点哭出声。 “救救我哥,救救我哥。” “别吵。”罗学云道,“留一个人搭把手就行,陈连伱和这位兄弟去砍树藤,做个担架。” 彭帮益颤抖道:“杨哥?” 杨水平把住柴刀:“照顾好你哥。” 罗学云再次伸手入箩筐,变出一只手电,抛给彭帮益:“举着。” 便是彭帮益都有点绷不住,这箩筐到底是什么百宝箱,啥东西都有? 罗学云稳定心神,给伤者做了清洗,可鲜血仍然流个不停,没有减缓的迹象。 这种情况下,他既没有器械,也没有环境,去探进伤口内部,判断是否脏器有损伤,只能果断施针,压制失血,然后加压包扎,抑制出血。 “必须得马上就医。”罗学云道,“松王山林场离得最近,还有卫生所,往那边赶,就算是处理不了,也有汽车帮忙往医院送。” 彭帮益望着疼得说不出话,脸色卡白的哥哥,担忧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哥能撑到吗?” 帮人帮到底。 罗学云取出最小瓶的聚灵液,给伤者喂了一小口,道:“每过段时间,喂一点,应该就妥了。” 彭帮益道:“这是什么药?” “我自己配的救命药,全是各种珍贵药材,一口得几十块,能保住他的元气。” 彭帮益肃然起敬,郑重道:“我是李坪公社彭家冲的彭帮益,这是我哥彭帮勤,您和那位兄弟的救命之恩,我彭家绝不会忘,将来一定登门道谢。”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的,现在更重要的是带你哥哥前往林场。” 罗学云背起箩筐,帮着陈连杨水平做好简陋的树藤组合担架,将彭帮勤小心翼翼搬上去,抬着往松王场方向离去。 路上,彭帮益前言不搭后语,将事情说了大概。 他们三个是同乡,原本进山设陷阱,只想打点猎物贴补家用,改善生活。 可布下的绳套陷阱居然中了一只野猪,彭帮益求胜心切,没考虑陷阱够不够结实,便过去想要打晕野猪带回去,计划活的看看能不能卖更高价。 只能说太年轻,野猪看似挣扎得没有力气,实则存了狡黠的计谋,等彭帮益靠近,狠狠顶向他。 关键时刻,他哥拽住绳子,挡了那么一挡,救下弟弟。 自己却被野猪的瞬时爆发带倒,刚爬起来,就见野猪舍弃弟弟,给他狠狠来了一下。 还是杨水平稳住阵脚,大胆开枪,逼退野猪。 谁知道,野猪磨断绳索之后,追杀过来。 杨水平虽然有杆枪,但队友一个受伤危重,一个不堪大用,哭喊和呻吟,让他失去搏一搏的决心,只能掩护着撤退,结果就是非常狼狈。 陈连听完没有说话,但哼哼唧唧的腔调,已经足够表达他的态度。 翻过山头,众人看到明晃晃的手电筒,认出是林场的巡逻员,吴向东就在其间,他们赶忙接过伤员,往林场生活区去。 陈连有些雀跃,语气说不出的欣喜:“都到家门口,这趟就结束吧,总算是救了个人,不算白跑一趟。” “我不喜欢无功而返。”罗学云道,“尤其是我们计划好,做足的准备。” 陈连气道:“没有这样的,既然折返,就算赌约完成,要去你自己去。” “打赌算结束,接下来的行程我雇佣你。” 陈连饶有兴趣道:“你打算掏多少钱?” 罗学云笑道:“给孩子买两三罐奶粉总是够的。” “打发叫花子呢,你也看到彭家兄弟情况,进山以后,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若是雇佣我,我就得替你负责。” “你开价就是。” 陈连抿抿嘴道:“干爹这把老枪,不太管用,想搞把新的。” “各种枪价格不一,我可不能给你打包票。”罗学云道,“一百块,帮我至少捉住一只夜鹰,那头受伤的野猪分你一半,干不干?” 第95章 捕鸟宰猪 “干。”陈连果断道,“今天熬大夜,去摸虎跳涧旁边的树林,咱们今天做了大好事,老天应该奖励我们。” 罗学云微笑:“我喜欢你的态度,出发。” 再度折返的时候,虽是夜间,但没有罗学云走走停停,速度极快,一点左右重回虎跳涧。 陈连一到此处,便用衣服挡住手电筒,把光芒对准水面,借助细微的反光,查看水面飞来飞去的昆虫。 “塔塔、塔塔。” 黑黢黢一团掠过水面,像张开的网,把飞虫纳入口中,它们只有鸽子大小,速度却不慢,关键没有很大飞行动静,悄无声息猎杀飞虫。 陈连难掩兴奋,压低声音道:“看来做好事真有好报,这几只蚊母鸟就是你想要的夜间活动的鹰,等会看它们‘午饭’吃完去哪里停息。 只不过捉鸟容易,想驯服却难,让鸟像狗一样看家护院,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法子。” 罗学云不想废话,目光炯炯盯着夜鹰,它们看起来个头很小,就像一团黑影飘来飘去,以昆虫为食,十足的益鸟,完全不像它名字般凶悍。 陈连的手法简单粗暴,就是跟踪确定这些夜鹰大概的栖息地,在附近广布大网,紧跟着打开手电筒,并制造声响,形成声光两个惊扰源。 猝不及防的夜鹰们便四散奔逃,以至于有糊涂的,误打误撞就失去自由。 “守株待兔,伱这方法未免太蠢笨。”罗学云吐槽道。 陈连道:“你懂什么,鸟兽不像人类,会思考分辨,它们遇到突如其来的威胁,往往会慌不择路,尤其是幼鸟,很容易中招。 我会重复打击,反复疲扰,幼鸟或者体弱的鸟,到时候体力不支,网兜都能按住。” 罗学云道:“可是夜鹰不筑巢,没必要一定飞回来,它们另寻他处,你怎么办?” 陈连不屑道:“连人都有归家之情,何况鸟兽,筑巢只是个形式,它在哪棵树上呆得久了,这棵树就跟它的巢没区别,不连续折腾几次,让它们对居住在这里彻底失望,它们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陈连的话,真有只体态明显较小的夜鹰,被网拦住,拼命挣扎。 有两只大点的夜鹰围绕着它飞来飞去,不停地尖叫。 陈连左右开弓,一手手电筒照明,一手网兜挥舞,跟捉蜻蜓似的,笼罩来笼罩去。 大鹰不比小鹰,反应速度很快,加上体力仍在,陈连屡屡不中。 只不过它们眷念小鹰,不肯离去,一直喊叫着,似乎在给孩子加油。 不如让它们一家团圆,跟着我有吃有喝,省得向南方迁徙过冬,多么幸福。 罗学云这样想着,要过陈连的网兜。 “你行吗?” “你累了,就歇会,看我的就是。” 罗学云接过陈连临时组装的网兜,长柄还是曲折的树枝,入手倒是轻盈。 “不要手电啊。”陈连疑惑道。 罗学云不答话,借着陈连颤动的手电筒光芒,聚精会神,猛然出手。 陈连虽然疑惑,却没有熄灭手电筒的光,帮罗学云照射着,然后就看到一副让他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的场面。 颉颃双飞,不停走位的两只夜鹰,被罗学云羚羊挂角般,神奇的轨迹,极短的间隔,先后被罩进网兜里。 一发就中。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陈连愣愣无语。 罗学云将这三只夜鹰收进笼子里,就发现它们撞击着竹笼不肯认输,尖叫声此起彼伏。 陈连刚缓过来:“喏,大部分鹰都是这样性格,你咋办?” 罗学云不慌不忙,从箩筐中取出小瓶,倒出一小盖聚灵液,强按着喂夜鹰服下。 原本躁动不安,疯狂要冲破牢笼的夜鹰一家,迅速变得安宁,喝完一瓶盖聚灵液后,老实地匍匐在笼底,不吵不闹。 “什么东西,蒙汗药呢?”陈连伸手要夺瓶盖,罗学云不给,赶忙收回,藏进箩筐里。 “我自己配的药,管用得很,保准叫它们死心塌地跟我一起干。” 陈连眼珠滴溜溜地望着箩筐,真想抢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 “三点多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天亮再去找那头野猪。” 罗学云表示理解,毕竟晚上山林还是有很多危险的,况且天亮不远,没必要急在一时。 七点多,俩人再度出发,循着昨天野猪逃窜留下的痕迹,向前追索。 “脚印、血迹、还有擂过的痕迹。”陈连疲倦解释道,“野猪受伤,一般会自己找草药消炎,滚泥浆止血,新鲜的踪迹不难寻找,看样子昨天两枪伤得很重,它不一定能撑得过夜。” 野猪很快被两人找到,它藏在一处偏僻的石头堆里,独自对抗伤痛,生命力着实顽强,听到罗学云二人找来的动静,麻溜地爬起来向外逃窜。 陈连毫不犹豫,冲着眉心就是一枪。 可能熬夜之后,状态不佳,虽然带起血花,但偏移很远。 罗学云瞧见这副场面,莫名精神振奋,伸手入箩筐,取出蒲新林赠送的长剑,姑且叫它新林剑,如利剑般前窜,拦在野猪外逃的路径上。 野猪见状,凶性大发,玩命向罗学云撞来。 气游周身贯入长剑,罗学云一招长虹贯日,直直刺向野猪头颅。 长剑本身的锋锐和罗学云的真气加持,野猪走得很安详,以一种剧烈却茫然的姿态倒在战斗路上。 “你来处理。” 罗学云潇洒后退,将舞台交给陈连。 “这是什么功夫?为什么还带得的有剑?背着箩筐,为什么还能拦住野猪!” 陈连几近崩溃,难以接受接二连三出现在眼前的场景,他宁愿罗学云是夺过土枪,一枪毙命,也没法想象,还有人能用长剑拦住野猪。 即便是受伤的野猪! 这场景就仿佛是,大家都在用筷子吃饭,居然有人手抓,还不怕烫,比他拿筷子吃得都猛。 罗学云确实爽了,忍不住对着山野长啸一声,擦干新林剑的血迹,重新放入剑鞘。 为了防止猪肉发臊,陈连心不甘情不愿地,还是干起打下手的活,将野猪放血,顺带手开膛破肚,粗暴地将猪下水都掏出来,抛到枝丫上。 “咱们得赶紧走,血腥气蔓延开,可能会引来其他动物。” 第96章 野猪寻仇 这只野猪本身就小,被掏空后更是轻腾很多,一个人都能背起。 但为了避免背后湿淋淋带血,两人还是砍下粗枝,抬着野猪往外走。 清晨的食草动物,见到这一幕都避而远之,可食肉动物却不然,真有藏在山林中窥视者。 “狐狸而已,应该是收工回家,别慌。”陈连很淡定,“我有枪,只要不是狼啊虎啊,没啥问题。” “野猪有问题吗?”罗学云冷不丁道。 陈连笑道:“野猪不是已经死了?” “那边还有。” 陈连顺着罗学云指引的方向看去,悚然一惊,窸窸窣窣五六头野猪,正目泛着冷光看向他们,领头的野猪獠牙突出,一看就不好惹。 “专家,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处理呢?”罗学云问道。 陈连吞吞口水:“也许他们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或者我们拔腿就跑?” “既然你不能一个打五个,那我们还说什么,加快速度!” 罗学云二人疾行,向着虎跳涧奔走,后面一小群野猪虎视眈眈,怎么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既视感? “昨天彭帮益他们三个,不会也跟咱俩现在这样吧?”罗学云道。 陈连没法嘴硬,苦笑道:“大概是吧。” 野猪群没有贸然行动,等俩人走了一段后,猛然发动,咆哮着冲锋过来,看来是痛下决心,要给伙伴报仇。 “上树上树,选粗的。” 丛林中,人如何跟野猪赛跑,况且他们熬一大夜,本身状态一般,连忙丢下猪肉,选最粗的树往上爬。 “还不丢你的宝贝箩筐呢,野猪来了要伱小命。” 陈连一边絮叨,一边攀爬,等他上到足够高度,回头一瞥,却发现罗学云已经安坐在粗枝上,一手抱着树干,一手啃着饼子。 状态甚是悠闲。 “要不要来点?” “没胃口。”陈连脸如黑炭。 野猪群来到树下,愤怒地冲着罗学云俩人咆哮,见威胁不到,狠狠撞击大树。 虽然他们皮糙肉厚,可常言道树大根深,它们连续撞击,只是震落部分树叶而已。 罗学云望着野猪向猪肉走去,不由笑道:“专家,你说这种情况,它们还觉得这是他们的同伴吗?” “别给我起外号。”陈连没好气道,“都不成样子,还算什么同伴,不吃它的尸体就算好的。” “也对,野猪是杂食动物。” 出乎他们意料的事,野猪不但没吃猪肉,还记着残存的气味,居然把猪肉往水坑里拱。 “喂喂喂。”罗学云毫不在意野猪撞击大树,却为猪肉心疼,“这还能吃吗?” “你有胆量,就下去把它捞上来。”陈连抱着树干,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接住一看,顿时尖叫,“天蚕彩丝?!” “什么东西?”罗学云望去。 “可惜,应该是旧茧,蛹没化蛾就死了,丝完全废掉,没想到野外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陈连嘿嘿笑道:“这种彩色的蚕丝很贵,素有黄金蚕丝之说,专供皇家制作华服,可惜不是季节,要是刚结茧碰到,能大赚一笔。” 罗学云环顾树枝,真发现两三枚失败蚕茧,蚕丝居然是绿黄白红多种颜色,可惜已经废掉,抽不出丝。 “倒是稀奇,别人养的蚕都是吐黄白色丝,没想到还有能吐彩色丝的,只不过后天染色也能做到,除了噱头没啥意思。” 罗学云有那么一刹那,曾想过标记此地,过段时间来摸蚕茧,用聚灵液加强育种,说不定真能培养彩丝蚕。 可细细一想,彩丝除了名头好看,也没啥用,而且他不能真的干着干着,变成育种工程师吧,那得费多少工夫? 更别说这蚕附近大多都是柞树。 柞树,也叫栎树,属于橡树的一种,材大者可作屋料,枝小者可作薪炭,然而生长周期长,难以长成,经济价值低。 除了特别林场,少有人家专门种这种树,都是田间山头,不明不白生长那么几棵。 若是养这种蚕,岂不是还要专门种柞树? 想想都头疼。 “看那鹰!” 陈连忽然喊出声。 罗学云听到这名字,觉得有些荒唐,伸头一看,只见一头御雕,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那只,伸展着翅膀飞过来。 它全身黑褐色,背部具有光泽,肩有白羽,看起来分外神俊! 罗学云瞧得眼睛发光。 “不能放过它,我的左牵黄,右擎苍。” 御雕于天空盘旋,但并不落下,看样子竟是冲着野猪肉去的。 陈连激动道:“它想捡现成的开大荤!” 野猪群自然不想御雕猖狂,点菜它们的同伴,连树都不撞了,齐心协力将野猪肉往水坑拱。 御雕鹰唳一声,放低高度,竟是一副虎口夺食的作派。 罗学云兴奋不已:“专家,劝架,咱们来劝架。” 陈连疑惑道:“怎么个意思?” “等御雕靠近,你冲着它开枪,只要不一枪毙命就行。”罗学云将箩筐捆在树上,取出铁弹弓和钢珠,“听我指令,一同出手。” “你踏马开什么玩笑,这么多树叶,怎么去打一个飞在天上的鹰?”陈连破口大骂。 “嘘。”罗学云瞄着御雕,“听老板的话。” 陈连都要疯了,恨不得给罗学云来上一枪。 见罗学云如此专注的样子,无奈提枪瞄向野猪群上空,要是御雕不动手抢肉,只是横在高处,他就是神枪手都只能摊手。 但御雕给他这个机会,居然非常狂妄地俯冲下来。 “疯了吧,是兔子不好吃,还是野鸡没味道。”陈连腹诽不已。 罗学云觉得自己陷入到一种奇特状态,山林之中,除了他和御雕,没有别的东西。 “开枪!” 随着御雕再度压低飞行高度,两人齐齐动手,但罗学云作为发号员先动手。 钢柱和子弹先后杀向御雕,居然形成了封锁,感觉到不妙的它,振翅撤退,仍是不可避免的翅膀中枪。 御雕踉跄着向远处飞走,高度越来越低。 “如果野猪一直不走,御雕很可能被别的东西吃掉,你白费功夫。” 陈连暗暗心惊罗学云的弹弓居然真有准头,虽然没有命中,但却在没有校正的情况下,冲着御雕去了。 这让他对罗学云愈发看不透,慢慢说话声都小。 他引以为傲的打猎技能,很可能被罗学云超过,只要他补充学习一些猎物知识。 罗学云还没说些什么,就见野猪群葬了同伴之后,主动离去。 “天助我也!” 他滑下大树,冲着御雕离去的方向追索。 陈连慢了一步,仍留在树上思考。 这正宗山林黑猪肉,还能要么? 第97章 核实 陈连没有过多犹豫,从泥坑掘出野猪肉,寻处干净的小溪,简单冲洗后背在身上,慢慢向罗学云远去的方向追去。 果不其然,等他找到罗学云时,御雕已经被收编。 跟夜鹰相比,这只御雕更具符合它名字的强悍气质,体长可和成年人的手臂媲美,眼神锐利,双翼宽大,确乎有傲视陆上群雄的资格。 罗学云正给御雕包扎伤口,凶悍的它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反倒是陈连靠近,令它升起警惕之心,双目放光,雕喙森寒。 陈连不得不老远止步,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为什么这些鸟不攻击你,也不闹腾着逃跑,以他们翱翔天地的凶猛个性,不应该如此温驯的。” “或许我比较有鸟缘。” 陈连哼了一声,道:“有没有考虑做个赏金猎人?” 罗学云饶有兴趣问道:“赏金猎人?是寻宝调查还是暗杀。” “你想哪去了。”陈连一头黑线,“是正儿八经的猎人,有很多老板,喜欢山里奇奇怪怪的动物,越少见越好,一般都要活的,干一单够伱吃一年。 以你治疗和安抚猎物的奇特手段,绝对能赚的比我还多。” “我当老板的,还能给别人打工,冒着各种危险,挣他那三瓜两枣?”罗学云笑道,“况且山里的动物再多,也禁不住祸害,迟早少见变不见,你与其拉我下水,不如想着怎么上岸。” 陈连道:“我就凭这手本事,挣老婆本盖屋说亲,娶媳妇生孩子,你让我不打猎,我能做什么呢?” “那得问你自己。”罗学云道,“你和旁人不同,家中没有父母亲长,也没有兄弟姊妹,老婆一人在家带孩子不难么?二佬就是再愿意帮你,他自己还是有三个亲儿子在的。” 陈连道:“干爹把我养这么大,已经是恩情难还,哪能让他顾我一辈子。” “那你有空你可得仔细想想。”罗学云道,“现在跟我再去挖几株草药,刚才路过,看到不少好东西。” 陈连叫道:“你要的东西都搞定了,还不回去?” “真以为一百块这么好赚。”罗学云笑道,“谁让你没把时间说死,只说一趟的。” “我还不是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再说,旁人进山一趟,向导费都要二三十,我帮你抓夜鹰,堵野猪,还被野猪追杀,一路看顾你,我还嫌钱少呢。” “放心啊,肯定不会让你再熬夜的。” …… 田集。 沈栋敲开办公室的大门,将文件递到周民手中。 “领导,黄岗曹支书递上来的万元户报告。” 周明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合上钢笔帽,笑道:“今年黄岗一口气干倒两个队办企业,还有能混到万元户的能人?” 沈栋道:“申报万元户的这位,做的是农业生产,可能相比管理企业,种地能人更多。” 周明翻开文件,惊讶之色更浓。 “一个生产小队都跟着他种蔬菜,一百多亩旱地,亩产蔬菜三千五百到四千斤,零售价六分,月产值两万多块?曹国宏不是在放卫星吧。” 沈栋一板一眼道:“具体情况,可能得下乡调查证实,不过曹支书提到这位罗学云,我倒听过他的名字,他种的小白菜有个名头,叫青云菜。 刚上市四分一斤,月月涨价,还供不应求,每天都要开着拖拉机往城里送菜,和许多食堂饭店都有合作,销量销路都很稳定。” “这么说,咱们田集人还吃不到他的菜哩。”周明调侃一句,认真翻阅完文件,指头轻敲桌面,陷入沉思。 沈栋凝神等待,没有丝毫不耐烦。 “派人去黄岗村做实地调查,确认曹国宏报告的真实性。” 周民想了想,补充道:“你带队,不要通知黄岗,直接下去,回来写份更翔实的报告。” 沈栋点头道:“明白。” 他收到指令,便回去点将,笔杆子不错的张建平自然要带,人机灵心眼活的李立也被带上。 后者接到任务,马上琢磨起来。 下乡这种事,若非重大任务,一个人去都不算少,更多时候让村里主动过来报到,镇上哪那么多人力物力? 况且,沈联络员向来是个非常知进退的人,他这样安排必然有深层次用意。 “老张。”李立忽然有种大胆的想法,“要是我们下乡调查,发现黄岗万元户情况是虚假的,该不会就地调查曹国宏的问题,反写他的材料吧。 要不然,何须咱们两位同时出手?” 张建平满头黑线,斥道:“不要以己度人,脏眼看人黑,老实做你自己的事,别管不该你管的。” 沈栋办事雷厉风行,翌日就带着张建平李立等待街口,眼睁睁看着罗学杨的拖拉机过来,伸手拦住。 “是回黄岗的拖拉机吗?” 罗学杨一看这三人的派头,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忙道:“是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后面黄玉林罗学祥赶上来,他连忙挥手,让他俩先走,李立上前拦住。 “什么意思这是?”罗学杨情绪上涌。 “罗学杨是吧,别误会,我们是乡里的,要去你们上罗坡办点事。”沈栋道,“帮忙捎我们一段就是。” 罗学杨直冒冷汗:“去我们上罗坡?” “对。”沈栋搬上自带的小板凳,登上车斗,道:“你走前面。” 罗学杨瞬间有种茶饭不思的忧愁,没滋没味地开着拖拉机回村,好几次心不在焉,差点拐进沟里。 还是沈栋敲着车斗,大声提醒他,才安稳到达上罗坡。 进坡的石子路,平整规范,拖拉机压过去没有太大颠簸,沈栋默记长度,居然从坡口直通罗学杨家,甚至还没到尽头。 车停,沈栋问道:“石子路是谁修的?” 罗学杨道:“坡上人修的。” “谁出的钱?” “我堂弟罗学云。” 沈栋点点头道:“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核实罗学云同志的情况,就请你带我们去菜地、南山头、罗学云家分别看看。” 罗学杨哑着嗓子道:“都到了我家门口,吃完晌饭再忙活吧,也不急在一时。” 沈栋笑道:“才十点钟,到吃午饭得什么时候,走几步路的事,可能午饭前我们办完事,就离开了。” 罗学杨摸不清沈栋三人的来意,心里非常没底,暗暗叫苦,为什么学云偏偏这个时候进山没回,只能给罗学祥使眼色,僵硬地带着沈栋往菜地去。 第98章 问几个问题 “祥,我哥咋没进屋就走了,跟他后面的是哪个?” 见到罗柳出来,罗学祥挠头道:“我不知道呀,就是街上碰到他们拦车,一路带过来,刚才杨哥还给我使眼色,可我根本不清楚啥事啊。” 罗柳伸头瞧见车斗里的板凳,问道:“在公社街上搭的他们?” “是的。” “我哥没跟你说他们是谁?” “一句都没说。” “坏了,我哥连招呼都不打,别是公社的领导。”罗柳急道,“你快去学云家,骑他的自行车找国宏叔,请他过来看看。” “好嘞。” 罗柳吩咐完,忙让妹妹去通知幺爷,自己去田里喊爹。 “没打招呼就过来,是想找问题吗?不管咋说,得让树叶知道,心里有个底。” 幺爷收到消息,不慌不忙道:“坡上能跑的小伙子,都往岭上去,看看树叶有没有回来,采个药而已,还能真住山里?” 被这一调动,莫名其妙的,坡上气氛就紧张起来。 事实上,罗学杨和沈栋三人的气氛很融洽。 “坡地上所有的小白菜,都是学云带我们种的,他包种子包销售。” 沈栋望着青翠一片的小白菜,整齐划一,颇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和金黄的稻波麦浪相比,另有一番意趣。 高有高的震憾,低有低的生动,却都充满收获的喜悦。 “亩产多少斤,一共有多少地……” 对于这些问题,罗学杨只能如实回答,人家都找上门来,带着逛一圈就明白的东西,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可当沈栋问起钱相关的问题,他就开始装哑巴,扯东扯西,绝不吐露。 逼问的急了,罗学杨才憋出一句,商业机密,不能外泄。 沈栋倒也不恼,大致看完坡上的旱地,就要往南山头去,这时,曹国宏黄自立带着一群人过来。 “沈同志莅临黄岗,有失远迎。” 沈栋笑道:“曹支书不必客气,我就是随便看看,不想闹这么大声势。” 曹国宏会意,让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带着黄自立,陪沈栋三人往南山头去。 “学杨同志一起过来吧。”沈栋道,“我听他讲起上罗坡的事头头是道。” 罗学杨无奈跟上。 “这些果苗都是罗学云包种的?”沈栋问道。 “对。”曹国宏道。 “学杨同志讲。” 罗学杨硬着头皮道:“是的,学云自己选的苗木,请村里人帮工,一棵棵种下的。” 沈栋逛完南山,瞧见正在挖坑扩塘的罗学盛等人。 “他们这是?” 曹国宏知趣,闭嘴不言。 罗学杨道:“承包南山时,这处野塘一并承包,学云打算整一整,养些鱼。” “呵,没想到学云同志还是个多面手。”沈栋道,“他现在哪里,能不能见一见?” “到外面办事,还没回来。”罗学杨咬牙道。 望龙峰和松王山林场的隘口,小伙们撞上罗学云,七嘴八舌将事情说明。 “幺爷让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四不两直啊。”罗学云笑道,“都放心回家,该干嘛干嘛,没啥大事。” “真没事?” “若有事,也是好事。”罗学云笑道。 听明是公社来人,他便猜出可能是冲着万元户申报来的,虽然没想到他们不是审查材料,而是实地勘察,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他的产业光明正大,赚的钱只会超出万元户标准,不会少。 只是手里两笼家伙,却不太好直接带着,虽然现在没有动保法,却可能给领导留下不好印象,以为他是什么“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人物。 “专家,这两件宝贝就暂交给伱,最迟晚上我就去取,别声张。” “喂,没完啦,都到家了,还折腾我?”陈连叫道。 “不想要尾款?”罗学云笑道,“做人做事有始有终。” 陈连郁闷道:“真是服了你。” 罗学云背着箩筐,刚到家门口,迎面和沈栋一行撞个正着。 “那就是我堂弟罗学云。”罗学杨长出一口气,慌忙给沈栋介绍。 沈栋仔细打量着眼前人,身材匀称,相貌俊秀,眼神有光,虽有疲倦之色,难掩风采。 “我是沈栋,来核实你申报万元户的实际情况。” 罗学云伸手和他轻轻一握。 “欢迎上级来黄岗视察。” 沈栋笑道:“你这副行装,不知办的什么事?” 罗学云掀开箩筐的布,道:“闲来无事,去山里采些草药。” 众人当即看清里面泛青泛黄,或枝或根的植物。 沈栋道:“你还会医术?” “略懂一些。” “学云同志原来是真材实料的多面手。”沈栋笑道,“有没有赤脚医生证明呢?” “没有。” “若是行医,还是考一个吧。” “听领导的。” “可不兴如此称呼,叫我同志就行。” 罗学云抖抖衣服道:“不好意思,进山一趟有些狼狈,沈同志可否容我洗漱一下,换个衣服?” “应该的,学云同志不用着急。” 罗学云点头道:“大伙进屋坐吧。” 众人轰隆进屋,早就风声鹤唳的大姐二姐幺弟三人站在角落,拘谨不已。 “大姐二姐,给客人们倒杯茶。”罗学云笑道,“大家随意坐,我马上就来。” 大姐慌忙取出搪瓷杯,给挤进来的人,各倒上一杯。 沈栋看得暗暗点头,客厅宽敞,板凳够多,干净杯子一托盘,足以证明罗学云此人不仅赚到钱,还非常大气。 现在这情况,他已经完全不怀疑罗学云是万元户的真实性,只是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罗学云,听他亲口回答,来解心中疑惑。 众人都很不自在,只有沈栋三个,大大方方地打量屋子,时不时还点头。 沈栋首先看到的自然是中堂,瞧见青松迎客的字画,对罗学云的印象,再增一分,不同常人。 然后看到西屋的药柜,门敞开着有股淡淡的药香,证明他所言不虚,真有行医治病的能力。 最后,沈栋看见的是供桌边放着一摞书,主动过去翻看,没想到竟是一些养鱼相关的技术书籍。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见微知着,罗学云不是个莽撞瞎干的人。 由此,他对罗学云的兴趣更高。 曹国宏坐立难安,他想过公社可能会核实,但没想到是沈栋带队,他可是一把手的联络员,平素都是坐办公室的,绝不会脱离领导单独行动。 更关键的是,他和沈栋虽然不是上下级,却有着上下级的关系,后者又不像他那些老熟人一样,处得熟络,突然盖到脸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时候,他反倒想起罗学云的好处。 这小子油盐不进,见谁都是若即若离,若浓若淡的样子,最适合处理眼前场景。 快出来吧,都等着你呢。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听到这扎实的声音,曹国宏长出一口气。 第99章 堂中对 八仙桌摆开,沈栋罗学云东西相对而坐,张建平李立坐在下首,摊开本子记录,主座空悬,其他人则挨墙远坐旁听。 沈栋道:“学云同志今年刚满二十?” “对,我是六三年生人。” “农村发展,需要像学云这样,聪明果敢有干劲的年轻人。” 沈栋架势拿捏到位,温声夸奖完,步入正题。 “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不再延续从前的种植习惯,改大豆花生为蔬菜?” “因为吃不饱饭。”罗学云正色道,“家里人口多,存粮少,青黄不接的时候即便下地干活,米饭都没法盛两碗,所以在麦子还没收的时候,我就想着得挣钱,填饱肚子。 而我选的是蔬菜中常见且生长周期短的小白菜,能最快见到收益,原本想着挣到钱后,做相应调整,没想到小白菜很受欢迎,就暂时维持下去。” 沈栋道:“种菜之前,有没有考虑过会失败,也许种不出来,不仅耽误农时,还亏了本钱?”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罗学云道,“做什么事都有风险,况且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就不能瞻前顾后。 再者,我也不是一个猛子扎进去,盲目行动。 我先是种了一亩地,总结种植过程遇到的问题,该如何解决,试探市场销路如何,确定有市场有利润以后,才逐步扩大生产。” 沈栋来回扫视罗学云的脸庞道:“学云还懂周易?” “不敢说懂,但当涉猎,见往事耳。” 沈栋忍不住鼓掌,就连张建平和李立都被罗学云出口成章镇住。 现在这时候虽然很多农民,尤其是年轻农民,即便没上过学,也大都读过夜校参加扫盲,识字并不稀罕,可是能说几个成语都少见,遑论连说两个典故。 而资料上罗学云小学都没读完,现在看谈吐,水准不下中学生。 曹国宏黄自立罗学杨勉强还知道,罗学云应该是说了什么名人名言,而大姐二姐幺弟光是不明觉厉的神情,单作无声的啦啦队。 沈栋早先看到养鱼的书籍,知道罗学云虽未上学,却有功夫在诗外的修养,只是没想到他读得很广泛,能引经据典。 但此刻不宜偏离主题,所以他就不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结。 “学云是如何说动全小队人家,都跟你一起种植小白菜呢?料想一百多亩土地,二三十户人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事反而是最简单的。” “哦?” 不光沈栋三人,就连曹国宏黄自立都竖起耳朵聆听,做涉众工作的都知道,服务对象一多,事情复杂程度困难程度百倍增加。 他们都想听听罗学云的高见。 罗学云笑道:“首先,我没有大吹法螺,鼓吹种菜多好,而是身体力行,通过种菜改善生活,盖屋子买拖拉机,让他们自己看到,罗学云种菜真的赚到钱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沈栋点点头。 “其次,我仍旧遵循经验,先小规模试点,让我堂哥五佬两户人家跟我种植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总结经验……” 沈栋眼睛一亮,碰了碰张建平李立二人,示意他们一字不漏全部记下。 “沈同志方才也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件事是好是坏,他们自己能看得出来,不靠别人嘴上吹牛。 坡上乡亲先见我种菜有赚,又见堂哥五佬跟上同样赚到,自然而然就想跟我一起,并且和我团结一心,按我的经验和方法种菜。 因为这已经证实是成功且行之有效的经验。” 沈栋踅摸罗学云话中的味道,越想越觉得其宗旨切合大方针,有种不谋而合且极具代表的意义,关键还是本土的山村的,自发朴素的。 他越想越激动,恨不得掉头回去,写出长篇大论。 沈栋忍住兴奋道:“学云觉得你们种植蔬菜,取得成功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伱们的蔬菜会在城里大受欢迎,不愁销路。” “现在处于一个新的,需要大生产的时期,只要是群众需要的生活物资,都不愁卖不出去,然而赚多赚少,仍然要遵从自由市场。” 罗学云道:“即好的东西,才能卖出高价,一般的东西,只能保本,上罗坡一直秉持种好菜、得口碑的理念,让客户觉得物有所值…… 就拿运输来讲,我们一直想让城里的客户,吃到新鲜菜,都是清晨从地头采摘好,直接送到城里,除非遇到大风大雨的特殊情况。” 沈栋已觉得不虚此行,他不仅发现一个货真价实的典型案例,还见到一位想法独特,超出常人的人物,从他的角度,这位万元户一定要大加宣传,刻上田集的名号。 “时间不早,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沈栋道,“学云的蔬菜生产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村里镇上帮助?” “既然沈同志问了,我就实话实说。” 罗学云笑道:“主要是蔬菜运输问题,蔬菜吃的就是新鲜,我一直秉承当天送到的原则,但黄岗到县城毕竟太远,有时候遇到极端天气,拖拉机也没有办法。 城乡之间的货运客运班次很少,还不下村……” 沈栋听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问题镇上一定会重视,尽量帮你解决困难。” “感谢沈同志。”罗学云道。 眼见沈栋要走,曹国宏连忙留客。 “饭点了,沈同志几位到队部对付一顿吧,已经准备好。” “不用,坐拖拉机回去,要不了多久。”沈栋道,“麻烦学杨同志再辛苦辛苦,帮我们送回去?” 罗学杨愣了一下,点头不迭,慌忙往家走去。 坡口众人目送拖拉机远去,均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荒唐感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打招呼不吃午饭,真是迥异常人。 曹国宏望着罗学云笑道:“看今日情况,你成万元户板上钉钉,将来到公社县里接受表扬时,别忘了多诉苦,讲讲队里的困难,帮黄岗在领导面前挂个号。” 黄自立附和道:“沈同志对你很满意,他是一把手的联络员,你跟他有了联络,就是跟公社有了联络,将来在田集有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罗学云笑道:“沈同志不想吃的午饭,宏叔想捡现成?” 曹国宏斥道:“屁话。” “嘿嘿,之前说好的,我配合申报万元户,至于队里想要什么,你自己去争取,再给我加担子,宏叔好意思么?” 曹国宏老脸一红,瓮声瓮气道:“黄岗是你家乡,队里好不就是你好,那么斤斤计较做什么。” 第100章 宣传典型 “我为人人,人人未必为我。”罗学云笑道,“分清彼此,保留边界,未必不是好事。” 说着,摆手回家。 曹国宏呆在原地,最终没有伸手,拉拉扯扯。 黄自立碰了碰他,跟他并肩往坡下走去。 “老曹,有时候可以换个思路,不能生硬地逼迫学云为队里做什么。” “什么叫逼迫?在领导面前,说说家乡的困难,要点帮助造福乡里,是很为难的事?”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为什么非要说家乡的困难,就不能跟刚才一样,说自己的困难?” “狭隘,罗学云要在领导面前只顾着自己,会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再说队里都是他的亲戚朋友,他混好了不应该搭把手。” “解决运菜问题,是帮助了罗学云一个,还是帮助了整个上罗坡的社员?带动上罗坡致富算不算带动队里?旁的人是帮罗学云做了什么,须得学云去考虑他们?” 黄自立咬牙切齿道,“你就是学云说的,没有边界。” 曹国宏吭吭哧哧道:“我从来没有逼迫学云的意思,只是想着学云既然有机会,顺带手为村里吆喝吆喝,不该是件难事。” “你就不能站在学云角度想一想。”黄自立摇头,“村里人都知道,伱今天拔了我家的瓠子做汤,明天就应该给我送点黄瓜拌菜,互通有无,礼尚往来。” 曹国宏试探道:“让罗学云当上罗坡小队长?” 黄自立气的,差点一脚把曹国宏蹬到田坎里,直到看见他怪异的笑容,才醒悟他是故意逗闷子,当即忍耐不住,狠狠推了曹国宏一把。 …… 沈栋回到公社,草草和张建平李立对付过午饭,然后一起核对材料,开始写报告。 熬一下午,几次更改,整理出较为满意的一版,递给周民。 因为是沈栋亲自送的,周民当场翻看,平淡的脸色越看越动容。 “好、好、好。” 周民连说三个好字:“好事例,好人物,好典型。” 他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 “不仅自己种植,还带动乡亲,做的还是靠辛勤劳作盈利的蔬菜种植,最关键在乡亲中口碑好,跟他种菜的都服他。” 沈栋点头道:“见过他本人后,我们三人一致认为,罗学云是个知书达理,明晓轻重的人,不是一般农户。 他家里不仅有书籍,还有药房,既种蔬菜水果,还养鱼,既能自己致富,还能带动乡亲,不可多得的优秀代表。” 周民打趣道:“难得在你嘴里,听到那么多表扬词语,倒让我产生见他一见的想法。” “领导想见,可以通知他过来。” “不必,你把报告整理一下,呈给县里,再让张建平他们在润色出一份宣传材料,重点提到田集黄岗万元户典型,等县里批准通过,立马送去老清河报宣传。” 周民道:“我会托人跟报社打招呼,总之要把这个典型宣传起来,这可是田集为数不多的好例子。” 沈栋领命,报告很快送到县里。 材料做得详实有力,附带实地调查,人物采访,县里没有犹豫,很快给予通过,进行内部通报,并让田集通知,按时来参加表彰。 然而还没等到陈清县这一期万元户集中表彰开始,老清河报已经刊载罗学云事例,主题是“深山里的万元户,带领乡亲一起致富。” 相比较申报材料,报道几经润色和审校,写的极具文学性传播性。 报纸没有半点犹豫,把罗学云家境贫寒,一家十口吃不饱饭的前期困难,和盖起砖屋,种起果树,买起拖拉机的后期成就,形成鲜明对比。 上罗坡小队家家户户都买钟表提醒生产时间,买收音机丰富农闲生活,以及青云菜火爆县城各大集市,供不应求,人人夸赞等等,报纸不吝夸奖,各种名头让罗学云这个万元户一出场就带了跟旁人不一样的逼格。 “这个罗学云,可是我们见过的罗学云?” 赵庆同四人小聚,不免谈起报纸上热议的话题。 袁晓成抛砖引玉道:“若不是看这名字熟悉,我还真不一定注意。” “青云菜你们都吃过,还怀疑什么?”赵庆同笑道,“他搞这些东西确实有一套,上回给我送的虎骨酒,喝了两杯,感觉腰腿疼痛都减轻,老爷子也是赞不绝口。” 徐剑华道:“你可是他的客户,让他送点,动动嘴的事。” 赵庆同微微摇头。 陆恒亮见此情状,顿生不满,狠狠将报纸扔在桌上。 “现在的报纸,一点严肃性都没有,怎么能用如此夸张的描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什么上罗坡,都奔小康了。”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承认别人有优点不是件坏事。”赵庆同冷声道,“你若是这个态度,迟早要跌跟头。” 陆恒亮道:“就凭罗学云?能让我跌跟头,下辈子吧。” 徐剑华弯曲指节,敲在桌子上,发出响亮沉笃的声音。 “亮子,就事论事,你这是什么态度?学云哪里得罪过你,让你如此小肚鸡肠记这么久。” 陆恒亮涨红了脸:“他在老清河,差点把我淹死,还说我小肚鸡肠?!” 赵庆同不耐烦道:“玩水嬉闹,还是你主动挑事,嫉恨这么长时间,算不算男人。 你要有气难发,改天我做东,请罗学云过来,你们真当真枪做过一场,要有本事,你就狠狠揍他一顿,没本事,你就好好挨一顿。” 陆恒亮气得哇哇叫:“比就比,我揍死他!” 见三人故交好友,都不站在自己这面,陆恒亮很是不满,却把火气撒到罗学云身上,一边托人寻找高手进修武艺,一边找父亲进谗言。 “老清河报有份报道夸张事实,爸,你分内之事,可不能坐视不管。” 陆营志接过报纸,皱眉道:“都是具体情况,哪里夸张?” 陆恒亮没想到父亲来了这么一手,顿时愣在原地,硬着头皮道:“家家户户买钟表收音机,还有人家买得起自行车缝纫机,这是山村能有的条件? 还说什么卖的蔬菜全城火爆,无人不知,用词造句该有的分寸一点都不把握,分明就是他们勾结在一起,枉顾实际。” 陆营志将报纸卷成长筒,道:“你过来。” “咋了,爸?” 陆营志挥筒如棍,狠狠扇在儿子嘴巴。 “叫你不要跟三教九流鬼混,偏不听,现在还敢挑事,人家宣传田集黄岗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也要来多嘴多舌。” 陆恒亮委屈巴巴:“我就是有感而发,没旁的意思,爸,你别打了。” 陆营志放下卷皱破烂的报纸,气喘吁吁道:“县里决定,把田集罗学云同志列为宣传典型,重点表彰勤劳致富,带动乡亲的模范带头作用,将来说不定还要上地区报纸。 你要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棍棒伺候。” 第101章 有言在先,未雨绸缪 罗学云从陈连家取回御雕和夜鹰一家。 掀开蒙着的布,御雕冷峻的外表和夜鹰貌似可爱的形状,立刻把心思不定的幺弟迷住。 “二哥,你的鸟可真好看。” 罗学云一头黑线,当即磕他一板栗。 幺弟摸着脑袋,叫痛:“打我做什么?” “不要招惹它,当心咬掉你肉。” 聚灵液能让动物生长,灵性增加,很快就俘获御雕和夜鹰的心,然而本性难磨,除对罗学云稍客气些,旁人都不屑一顾。 夜鹰还只是叫唤,御雕则目泛冷光,随时可能出击。 罗学云真不敢轻易将它们放出牢笼。 同样,想将它们训练出计划发挥的作用,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暂且安置在原定鸭舍的厂房,多养一些时日,增加灵性,消磨野性。 “书读得怎么样?”罗学云随口问道。 幺弟愁眉苦脸:“生字很多,看得很费劲。” 大姐笑道:“幺弟看得可用功,都不出去玩了,大伙都说他要考状元呢。” “不求他考状元,懂得从书本中学本事就谢天谢地。”罗学云道,“二姐看书,从来不要督促,还自己买书,幺弟的性子我却清楚,你不管他,他就抛荒。” 罗雨把住幺弟的肩膀,道:“伱这可就冤枉幺弟,我瞧他真有洗心革面的意思,不说手不释卷,也是看进去的,确实基础太差,需要慢慢长进。” 幺弟委屈巴巴地点头。 罗学云洗了手,和姐姐弟弟们一起吃饭。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成家立业不是十天半月的事,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熬生活,父母兄姊搭把手可以,还能包打么? 大姐手脚麻利,踏实肯干,屋里屋外的活,都收拾地妥妥当当,从不用人担心;二姐主意正,脑筋灵活,做事心细,去城里当个会计都是绰绰有余;幺妹还小,说这些事太长远。 只有幺弟十五六七,若一直吊儿郎当在村里混来混去,不学无术,心性不定,将来必定步大哥后尘,让家里头疼要命。” 幺弟涨红脸:“二哥你说话太不讲道理,我哪有那么混账?” 罗学云道:“长这么大,你洗过几次衣服?就说你自己的。” “又不是我不想洗,每次不是俺娘拿走,就是大姐洗了。”幺弟道,“家里人多,没有我上手的机会嘛。” 大姐帮腔道:“等将来我们出门子,幺弟自然懂得承担他的责任。” 罗学云叹道:“人又不是鸟兽虫鱼,哪有自然而然的事,都得父母教养,自己用心,眼见咱娘心慈糊涂,咱爹粗枝大叶,已经把大哥造坏,到幺弟身上同样道理。 现在不警醒,将来真保不齐变成什么样,大姐二姐你们有闲,都得认真监督着幺弟,要是他这次养鱼弄得稀烂,一副不成器的模样,我也顾不得了,将来留给老爹老娘头痛去。” 罗雨忍不住笑出声音。 幺弟不服气道:“太小瞧人,我这次一定做出成绩给你们看。” “我们都等着。”罗雨笑道,“我弟怎么忽然想起管教老幺起来?” 大姐也问。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次万元户表彰十拿九稳,将来四里八乡不免有人眼红,我自问持身清白,禁得住风风雨雨,就怕我的亲兄弟姐妹不成。 幺弟若真不成器,我话就放在这里,跟大哥一样,我不会再管,将来在外头,我也不会认自己有这样的兄弟。” 罗学云的话让三人心头一跳。 大姐低声道:“不会这样严重吧,不就是表扬么?还能惹出什么乱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罗雨表示坚定支持,“万元户的声名传出去,到时候知道咱家的可不止黄岗田集,若是来学习经验,蹭吃蹭喝两三顿倒还好,要是打着歪主意,谁能防备。 咱们现在最赚钱的就是小白菜,到时候要有人鼓动幺弟,来偷种子偷账本问客户啥的,二弟该不该翻脸? 所以让他专心养鱼,磨磨他的性子,也少跟村里不正混的人掰扯。” 大姐惊呆:“还有这样的吗?” 罗雨点头:“姐,你和人打交道少,不知道人心险恶,就拿曹国良来说,他给二弟使袢子还少?外面这样人多了去。” 幺弟一拍桌子道:“大姐二姐,我当着你们的面,向二哥保证,绝对认真学习,好好养鱼,挣钱盖屋说媳妇过日子,跟村里不正混的人绝交,团结在二哥的身边,绝不拖后腿。” 大姐眼睛一亮:“还别说,这样一搞,真有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象。” 她说完不免提到罗学风一家,说是年前要把新屋盖好,搬过去过新年,顺带要罗老爹罗老娘再出些家具,像暖水瓶搪瓷杯钟表收音机之类的。 一说是坡上人家大都有了,他家没有面上不好看,二说将来小两口独自生活,要补些结婚的物件。 这件事连罗雨幺弟都是头一次听到,目瞪口呆。 “孩子都周岁了,还要补结婚的物件?”幺弟惊疑道,“给他俩连盖两座新房,还不够么。” 大姐拿眼睛偷瞄罗学云,道:“我估摸着,哥嫂是想撺掇爹娘找二弟要。” 罗学云夹菜不停,淡淡笑道:“他们谁都不敢跟我张口,可偏是大姐二姐,你俩可想明白,手里捏着的体己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将来自个结婚,还要顾着小家,可千万别让爹娘哄了去。” 这下换罗雨拍桌子,喝道:“他敢!” 大姐苦笑:“要是二弟不松口,爹娘还真可能向俺俩开口。” 她黯然神伤,显然是想到自己的亲事。 “不允许!”幺弟气得跳起来,“大姐二姐,你俩把钱藏二哥家里锁好,有大黄看门,管保爹娘摸不去,到时候甭管谁向你们要钱,就哭穷装傻。” 大姐二姐连带罗学云,纷纷瞧向幺弟,没料到他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以前他虽然对家里有些不满,可还是唯爹娘命令是从,都不觉得爹娘打孩子骂孩子有什么问题,怎地忽然觉醒? 难道养鱼书籍还能学到做人学问么。 大姐狠狠夸赞幺弟,借花献佛,把盘子的肉片夹到幺弟碗中。 兄妹几个聊得正欢快,堂哥老叔幺爷等人接连过来,都来打听万元户的事。 罗学云少不了发烟倒茶。 坡上人都觉得这是个喜事,值得放鞭炮开宴席的那种,毕竟不是谁都能去县里,戴大红花接受领导表彰甚至上报纸的。 第102章 群雄毕至,小肚鸡肠 支书曹国宏言之凿凿,加上公社来人的消息佐证,根本容不得罗学云低调。 他也不忸怩,直截了当表示若是成了,肯定请大伙吃喜糖,好说歹说把大家伙劝回去。 村里很难有真正的秘密,罗学云真个是体会到什么叫门庭若市,即便是还没有确定的情况下,都有亲戚朋友上门打听。 饶是有心理准备的罗学云,都忍不住大倒苦水。 “只是表彰,又不是做官,何必这样。” 幺弟亦是心有戚戚然,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太不见外,表现出的热情,简直比至亲兄弟都凶猛,他都得退避三舍,免得惹祸上身。 直到这天,曹国宏满脸兴奋地骑着自行车上坡,将老清河报上斗大的罗学云三个字指给罗学云本人看,引发狂潮。 连带罗家人出门,都要被问候一圈,不得不蹭一蹭热度,讲讲罗学云的故事。 说到底,还是太震撼。 大部分黄岗村人都是知道罗学云有钱的,若是肯算账的,不乏觉察他可能早就赚够一万块,只是没听到罗学云亲口承认,他们还可以勉强不当回事,认为他是虚胖,有赚有亏。 但是报纸报道等于给他盖章认证。 万元户什么概念,当今普通工人二十多年的工资,普通农户三十多年的收入,便是顶贵的双门冰箱都能买八九台! 若非是如此,后来网上不会形成万元户讨论热,反复探究当年的万元户到底是个什么水准。 可以说,罗学云仅凭万元户的名头就可以竞争田集明面上的首富,哪家听说他的名字都会欢喜请他进门喝杯茶,讲一讲致富经。 最欣喜反而不是罗学云,而是幺爷,他翻来覆去嘟囔着,说什么罗家出了个人物,老祖宗脸上有光之类的。 村里但凡不是脸皮薄的,都呼朋唤友,来看万元户,大大方方要糖吃要烟吸。 罗学云头大如斗,还好曹国宏给他解围,宣布他要前往县里开大会,接受表扬。 他哪还敢多留,三言两句把家里的事交代,让堂哥开拖拉机送他到公社去。 在公社,他见到了周民,对他又是一番热烈的赞扬,希望他再接再厉之类的。 跟着,沈栋带他前往县里,入住招待所,等明天接受领导会见表彰。 罗学云现在知道他在综合办公室工作,是周民的联络员,职能上等同助理或秘书,因为要求是没到级别,不允许设秘书,所以常称作联络员。 近距离接触后,罗学云发现沈栋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是非常有原则。 比如说,罗学云叫他一声主任或者沈哥,都是完全承受起的,可沈栋偏偏坚持让他喊同志,不论是城里乡下。 在招待所,罗学云见到其他乡镇的万元户表彰人员,连他在内一共六个。 罗学云年纪最轻,第一个做自我介绍,然而等他说完,其他人都看向自己,目光复杂,神情不一。 “诸位为何如此看着我,咱们应当是初次见面吧。” 五位万元户单用目光审视罗学云,谁都不愿开口说话,愣是让气氛尴尬起来。 就在罗学云要拂袖而走时,不远处走来一人拦在自己面前。 “田集技高一筹,实在佩服。”他主动伸手道,“蒲新格。” 罗学云和他一握,道:“罗学云。” 蒲新格环顾众人道:“学云同志上报纸,是田集安排的,跟他本人没关系,你们都是各乡典型,将来说不定还有合作,何必为这些小事恼怒,平白失了格局。” 他指着其中一位高瘦的男人,道:“李祥同志,我们乡的万元户,主营花木种植。” 李祥见自家领导说话,不得不跟着开口道:“学云同志你好,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惊疑你这么年轻也能成万元户,一时走神,抱歉。” 说完主动跟自己握手。 罗学云猜测,蒲新格应该是跟蒲政和家沾亲带故,专门给自己解围来的,真拂袖而走多少有点辜负好意,只能逢场作戏。 不过蒲新格的话,多少解答他的疑惑,原来其他人竟然是嫉妒自己提前登上报纸,要按规矩,应当表彰大会上拍合照,大家各同占一板块,现在落后一步,让罗学云一枝独秀,显然很不爽。 李祥带头后,其他人仍旧不给面子,冷冰冰站在那里,不主动走,也不主动说话。 这却惹怒蒲新格,当即指着人挨个点名。 “崔群英,听名字就知道,崔庄的,家里有几台拖拉机,在城乡之间搞运输。 姚照南,姚集的,种棉花兼弹棉花纯利一万多元。 黄揽,黄庄的,养猪有些年头,今年扩大生产,身家最雄厚。 石亮,石集干石场生意……” 介绍完,蒲新格拉着罗学云就走。 “跟学云比,他们的胸怀太小,即便不栽跟头,也要被别人撵上来。” 蒲新格语重心长道:“相反,学云不仅能自己致富,还能带着乡亲一起奔小康,才是踏踏实实走路的人,可笑他们见伱年轻,先得名声,就如此作派,当真是……” 罗学云笑道:“萍水之交,转头即忘,我从不把这样的人放在心上,不过还是要谢谢蒲哥出来帮我。” 蒲新格摇头道:“举手之劳,况且我还得多谢你治好新林,算是救了他们一大家子。” “蒲哥也知道这事?” “但有人问,我叔就指新林夸学云,下次若你还要去买苗,千万不能一溜烟就走,无论如何,都得留下吃顿便饭,你上报纸这事,我也是听他们说,才知道是你。” 告别蒲新格,罗学云回了房间,等沈栋回来,主动诉苦。 “沈同志不讲道理,令我陷入众矢之的。” 沈栋问明缘由,道:“这事没跟学云商量,是我们考虑不周,还望学云见谅。” 罗学云道:“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打紧,平白招人白眼。” “就是要招人白眼。”沈栋笑道,“先报道就占先手,若是等之后再宣传,就没有好效果,陈清县五庄十二集,田集排在最远,什么好事都要往后轮。 现在好了,别说城里,只要看报纸的,谁不知道田集黄岗出个种菜万元户?”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自古都是这个道理,你不哭爹妈怎么知道你饿得受不了呢? 田集宣传罗学云是同样道理,他们可以理直气壮说,我们出了成绩,县里给些支持,说不定就能出更多成绩。 话说到这份上,沈栋态度又诚恳,罗学云还能废什么话,只能蒙头睡觉,准备参加明天的表彰大会。 第103章 科学生产 天刚亮,隔壁住着的几位“同行”就开始闹腾,先是窸窸窣窣的走动声,跟着是吵吵闹闹的谈话声,而距离开会时间尚有几个小时。 十足扰人清梦。 罗学云无奈,只能随波逐流起床。 沈栋笑道:“村里的人要见县里领导并不容易,大概率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学云多体谅。” 罗学云道:“理解,出门在外,哪能尽善尽美。” 小插曲之后,他们早早到会议室等待,昨天打照面的万元户们,个个神情激动,东张西望,坐都坐不住。 罗学云闭目养神。 这是小型的表彰活动,没有冗长的仪式和过多的观众,只是领导们到位,发表谈话,对出现万元户,体现带头作用的乡镇提出表扬,对尚未出现万元户的其他乡镇表示勉励,督促他们注重农业生产。 罗学云等人的名字,仅是一带而过,重要性不超过跟随他们参会的沈栋蒲新格等。 可这并不能浇灭崔群英、李祥等人的热情,黑里透红的脸彰显他们的激动,鼓掌声响亮。 “咱们就请几位优秀代表,讲讲他们的致富经验,怎样脱颖而出,起到带头作用的。” 董朋学的忽然开口,让与会者们大吃一惊,按照会议流程,不该有询问优秀代表致富经验的部分,只是握手打招呼表扬两句,然后发奖状合照就行。 不然他们肯定会提前培训好万元户们,就算不备好稿子,也会跟他们确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但董朋学不仅是本场会议的zhu席,还是整个县城的一把手,他一旦开口,就没有什么流程不流程之说。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万元户优秀代表们,瞬间坐立难安,连带坐他们旁边的乡镇行政人员都紧张起来,只有沈栋安之若素,轻轻拍拍罗学云的肩膀。 会议主持见状,直接发起点名:“崔庄镇的群英同志,你年纪较长,发挥带头作用,先讲讲你的经验吧。” 崔群英做拖拉机运输业务,三教九流见的不少,嘴皮子利索得很,可是处于这种场合,自带气场的人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时,令他产生强烈的紧张不适。 “都是国家的政策好,方针对……” 他灵机一动,把耳濡目染的话做本土化“翻译”,磕磕绊绊终是说了一段话。 董朋学四五十岁年纪,面相和气,此时微笑道:“自家人随便聊两句,不要太紧张。” 崔群英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发言的石亮有样学样,围绕着国家政策之类的,大夸特夸,情况上倒是比崔群英流畅,内容上却不过是后者的重复。 董朋学笑容收敛:“都是一样政策,一样地方,为什么你们能发挥带头作用,从成千上万的乡亲们脱颖而出?我想听听伱们的具体情况。” 此话一出,第三位发言的姚照南顿起鸡皮疙瘩,思来想去开始讲述棉花种植的经验,以及全家人为棉花付出何等艰辛的汗水之类。 虽有些杂乱无章,但却涉及他自身实际,毫无疑问得到董朋学的表扬,还追问几句他们村其他种植户的情况。 “照南同志讲得很好,基本上讲清楚他家为何成为万元户,王峰同志记得记录,结合实际推广照南同志的经验,帮助姚集乡其他棉花种植户,发展生产。” 王峰姚照南齐齐答好。 好学生出现,紧随其后的黄揽、李祥毫无顾忌地抄写答案,董老师诚然给过,但脸上的欣喜之色减少,显然他们的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 “缘木求鱼。” 董朋学暗自叹息,他临时起意,突然询问万元户的经验,就是想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贴合农业生产一线的东西。 现在看来,还是得同志们去调研总结,这些优秀代表哪怕成了万元户,也还是处于一种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状态。 看向最后一位,比前面几个年轻很多,显然这就是田集的罗学云,带领乡亲们致富的好孩娃。 董朋学看过他的材料,很具有代表意义,不仅起到带头作用,还有带动作用,符合以先带后的重大方针。 想到这,董朋学略振精神,目光落在罗学云身上,希望他能讲些有价值的东西。 “请罗学云同志发言。”会议主持点名。 “咳咳。” 罗学云下意识咳了两声,旋即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参会人员都在望着自己。 焅,上罗坡小会开习惯,染上拿捏腔调的毛病。 这本不是大事,只不过在他们眼中,自己多少有些东施效颦,充大头学领导。 他们虽然没有笑出声,但取笑的神情已经流露。 “我有两件法宝,科学生产和科学管理。” 罗学云不慌不忙道:“蔬菜种植销售是农业生产的一部分,比照工业生产,得提前做好市场规划,订单设计、生产计划、质量管理、运输时效、销售结款等,理应在生产之前,就做好先期准备。” 崔群英黄揽等人当场傻眼,听新鲜的名词一个个蹦出来,脑袋跟浆糊一样,不知道是啥意思。 沈栋蒲新格却来了兴趣,将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画等号的理论,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只在目的、原材料、工具、劳动力等方面有区别,核心却一致,都是给消费者提供他们需要的产品。 不考虑市场需求,就盲目地进行生产,必然要承担巨大风险,极容易产生蔬菜成熟期找不到合适销路,被迫烂在地里的情况。 当然目前还不会出现农副产品滞销,可若不打好基础,将来形成习惯,再想改变就很难。 就拿拖拉机生产来说,分田到户之后,中大型拖拉机全面滞销,很多厂子关停车间,只有一拖这种具有广泛调研能力的大厂,才能敏锐察觉到农户对拖拉机需求的改变,迅速研制小四轮拖拉机,放大运输作用。” 会议室一片寂静。 他们不明白,好好的表彰大会,怎么突然变成研讨会,罗学云这个年轻小伙不是该讲致富经验么?怎么突然给我们上课起来。 怎么个意思。 董朋学陷入沉思,他隐隐觉得罗学云话中有话,似乎不仅是讲种植蔬菜。 “继续。”他沉声道。 第104章 解决难题 “农业向来是靠天吃饭,因为一切东西都要从田地里出产,土壤温度水分病虫害,都受天气节制。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什么不做,天天等着老天爷赏饭吃。 种子培育、化肥研制、池塘沟渠修建,以及耕种机械的发明,都是为了提高农业生产的效率产量。 蔬菜种植亦是如此,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上罗坡对小白菜种植的经验,多到可以编制成书,从种植到收成整个田间管理,我们都有做问题记录和经验总结。 以此来保证,我们种植的小白菜是整个县最好的,不愁卖不出价钱。” 罗学云微微一笑,道:“领导,我的经验分享完毕。”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少不了认为罗学云是显眼包,逞能装样子的,同样也有真心实意觉得罗学云讲得不错的。 可能罗学云说得太流畅丝滑,让很多人没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处理。 董朋学带头鼓掌,才引动掌声如雷。 “学云同志讲得很好,情真意切。”董朋学道,“之前农业生产,受公社生产队管理,加上统购统销,农民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可现在,种什么完全老百姓自己决定,那么就要考虑,种出去的东西没人买,以家庭为单位的农民们能否承担这种损失。 你们各乡镇要做好工作,积极发挥作用,为农业生产保驾护航,而不是袖手旁观,听之任之。” 沈栋等人连忙答好。 紧接着就是颁奖仪式,戴红花领奖状拍合照上报纸。 董朋学发奖的时候,拍了拍罗学云的肩膀,道:“好好干,带领更多乡亲致富。” 这一幕,让崔群英石亮等人嫉妒得发狂,眼睛都冒酸水。 大会结束,蒲新格给罗学云竖大拇指,沈栋亦是毫不吝惜夸奖。 “学云讲得很好,秋收以后,乡里做农业技术交流会,你必须得来,给咱们乡的老百姓们指点迷津。” 罗学云点头称是。 沈栋很高兴,直接让拖拉机把他送回上罗坡家门口。 老远,就看到望龙峰岭上浓烟滚滚。 罗学云随手拉住一人,道:“佬,出什么事?山里着火了?” 罗师修抽着烟,眉飞色舞道:“放心放心,没失火。” “那这是咋回事?” “你不是进城领奖去嘛,幺叔说咱上罗坡出了个能见县太爷的人物,得跟老祖宗说道说道,这不趁着天晴,买了好多纸炮,带着伱爹和村里的孩娃,上坟去了。” 罗师修美滋滋道:“祖坟冒青烟啊。” 罗学云绝倒,祖坟冒的青烟,原来是后人烧的纸钱? 算了,没拉自己去磕头就够了。 幺爷知道他回来,牵扯一大阵人马,过来问东问西,非要罗学云讲述进城的经历,恨不得细节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怎么过的,反倒是罗老爹很不好意思的坐离老远,看来确实很怵自己。 “好好干,将来还给老罗家争光。”幺爷喜笑颜开。 …… 董朋学忙活工作之余,不免回想罗学云的话,看样子他是在讲农业生产,其实工业生产一同囊括,再放大讲就是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 什么才是科学管理和科学生产?如何做到? 董朋学翻开材料,看到罗学云遇到的困难,略微思索,决定打铁趁热,迅速再约会议。 管交通的宋英雄,供销社的张刚,蔬菜公司的赵庆同都被叫来。 “关于罗学云同志提到的困难,城乡之间大件运输问题,各位有什么解决办法?” 台下列席的赵庆同暗暗心惊。 会议举行得很突然,他也是刚知道,本次会议的由头居然是为了解决罗学云的困难。 什么情况,罗学云买个树苗都得找自己借车,怎么突然之间能惊动老大为他排忧解难。 宋英雄道:“我局下属车队拥有货车数量有限,承担着城际运输、城乡运输的艰巨任务,实在没办法单独为他增加班次。 供销社负责统筹农村生产,不妨勤快些多往田集跑,将罗学云的菜捎带手拉进城。” 张刚忙道:“供销社的车队数量也有限,每月发往各乡均有明确计划,罗学云的菜每日都要上新,若是替他专门设置行程,个中损耗难以理清。 更何况田集到黄岗还是纯土路,刮风下雨对汽车损伤不小,都算成钱,怕罗学云承担不起。” 董朋学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想清楚,这不是罗学云一个人的问题,更是陈清县五庄十二集,广大农民百姓的普遍困难,是不是农民个人产品的运输,你们就不担起责任?!” 宋英雄为难道:“shu记,资源有限,我们得首先保障广大群众的需求,若是罗学云这样的情况普遍增多,再申请汽车,进而增加班次不迟。” 董朋学道:“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忘了?非要等问题爆发,盖不住的时候才想着解决?” 宋英雄憋半天,说了一句:“我相信群众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董朋学差点打人,到了还是沉住气,本是为了解决普遍问题来的,若真做不合适的举动,会被人误以为他执着给罗学云个人出头,影响很不好。 赵庆同估摸着情形,终于开口:“领导,我有个想法。” “讲。” 宋英雄张刚向他看来,期待他能吐出什么锦囊妙计。 “省里地区都有文件,鼓励个人踊跃参与各行各业,解决生产不足问题,发展经济发展生产。” 破题之后,赵庆同承讲。 “如罗学云这类,在乡村生产,城市销售的运输问题,可以试着让他们自己解决,我相信他们作为农业生产的先行者佼佼者,有这样的觉悟和担当。” 宋英雄直翻白眼,这跟自己说的有什么差别? 眼看董朋学要批评,赵庆同赶忙说出自己的策略。 “宋、张两位主任的担忧,说到底是成本问题,即不确定农村的需求,能否满足我们的投入,所以宋主任说等到问题普遍出现,也是基于这个考虑,到那时就可以明确运力不会被浪费。 但现在我们可以把摸索市场交给市场本身,民间货车承运主要问题在于没法买到货车,我们可以尝试着给他们分配一些二手货车,让他们参与到市场来,若能维持下去,真的经营起来,证明真有需求,他们赚到的资金可以反带动货车生产……” 宋英雄眼睛一亮,道:“我支持。” 好处是明摆着的,他们可以借机淘汰旧车,不仅换取资金,还能光明正大申请或购买新车。 想承接的也不亏,目前运力不足明确存在,拖拉机运输都能挣出万元户可想而知,等他们得到汽车,参与运输,大概率不会亏损。 董朋学当机立断道:“就这么办,尽快确定具体办法,先放出一小批试试,庆同的蔬菜公司跟罗学云有生意往来,他那边由你负责。” 第105章 好消息 赵庆同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大会开完弄明情况,就要召唤罗学云觐见。 突然间,他发现迅速寻找罗学云不是个简单事情,不是罗家人过来送菜的时日,他得吩咐人去南城寻辛贵,辛贵第二天通知罗家人,罗家人回去再通知罗学云。 倘若罗学云没有挪窝,一天时间能来报到,若是不幸,遭逢罗学云进山或者外出,就没期限。 赵庆同陡然郁闷起来。 罗学云这小子找自己,不是单位就是家,一找一个准,自己找他,反而得绕一大圈,跟请神仙似的。 奈奈的。 “谢强,查一查田集黄岗队的电话,让他们通知罗学云明天尽早过来,有好事。” 谢强得令,好不容易寻到黄岗队的电话,结果根本接不进去,一问才知道电话设备损坏、线路年久失修、通话质量差,导致大多生产队的电话远远落后通信技术发展,干脆就听之任之。 田集黄岗同样抛荒不管它,反正有什么事,骑个自行车二十分钟就到公社,见面说话还清楚,这年头不就是突出一个节奏慢! 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赵庆同如此行事风格,谢强可不敢随随便便来一句,打不通就搪塞过去,实在不行安排人下乡通知,也得完成老大的要求。 谢强灵机一动,来回托关系,寻到田集供销社的熟人,请他们帮忙通知罗学云。 “黄岗万元户嘛,咱田集还有不知道他的,放心,保准给你通知到位。” 供销社的人信誓旦旦打包票,当即骑车下乡,随便打听几句,就找到罗学云家。 此时罗学云家依旧高朋满座,曹国宏、黄自立、张庆、刘运财各路亲朋好友都来沾喜气凑热闹。 “谁是罗学云?” 熙攘的正堂,走出一位风采照人的年轻小伙。 “我就是,请问你是?” “我是供销社的,城里打来电话,叫你明天早上去蔬菜公司。” 罗学云微微惊讶。 “辛苦同志跑一趟,进来喝杯茶水吧。” 报信人眼见他家人多的都站不住脚,哪会不识趣的留下碍眼,当即调转车头,道:“不麻烦了,信送到,我回去还有事情。” 罗学云端来果盘,给他抓一大把瓜子糖果,送上一盒烟,又让幺弟从水缸里取瓶浸泡着的汽水,递给他。 后者心满意足地离开。 砖厂厂长张庆笑呵呵道:“我就说一代更比一代强,学云现在可不只是在乡下,城里都红火着,要找他还专门托公社的人来报信,这派头,啧啧,羡慕啊。” 罗学云放下盘子,嘿嘿笑道:“张厂长要是喜欢,不妨亮明家底,区区万元户的名头不在话下。” 曹国宏听风就是雨,立马拍桌子道:“老张,咱不藏着腋着,伱要行就吱声,黄岗能出两名万元户,我到公社横着走路。” “把我卖了,也填不上这窟窿。”张庆连连摆手,“倒是你,没当好家,学云给咱们挣那么大面子,结果队里电话是个哑巴,折腾人家慌里慌张骑车过来,一头大汗还不好意思歇歇。” 报信人说城里是给他们打电话通知的消息,曹国宏哪能联想不到,该是给队里也打过,可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老设备老线路,折腾起来都要钱,不能全指着队里出吧,公社不给点支援,他宁愿就那样放着。 “田集黄岗中间夹个谢岗,要是我着急慌忙说修,大头准摊在咱们身上,岂不是让他们捡便宜?”曹国宏振振有词。 “我看你比全兴都会算账。”张庆忍不住吐槽。 “老曹会算,对咱们队是好事。”黄自立笑着搭腔。 听着他们闲扯,罗学云心念飞转,猜测赵庆同为什么急着要自己过去。 在他印象中,赵庆同一直都是个霸总式的人物,淡定从容,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心爆棚,连那次军军落水都不见他慌乱。 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半刻吧? 翌日,罗学云乘拖拉机跟随送菜,没到八点就等在蔬菜公司门口,颇有程门立雪的风范。 “先去我办公室等着。” 来上班的赵庆同被撞个正着。 “找你过来是为了小白菜运输的事。” 约莫大半小时,赵庆同回到办公室,直入正题。 听完赵庆同的转述,罗学云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这本就是他心心念念很久的事情,自负盈亏算得了什么?况且只要不傻,坐拥汽车这样便利的运输工具,还能真成金锄头刨地,把自己饿死? 要知道,城乡之间私人货物的运输,随着农业生产必定蓬勃发展,可现在汽车为主的运输工具,不是在官方手里,就是国营单位。 仅以个人来说,靠运输赚钱,绝对比种植蔬菜划算,毕竟后者太受土地局限。 赵庆同对罗学云的坚定表示满意,觉得他是能看清问题的人,但他还要探探罗学云的底,以便做出最后决定。 “交通车队计划下放的汽车型号为仿制130型,载重两两到三吨,你想要多少?” 罗学云当即反问:“他有多少?” 赵庆同眯起眼睛:“难道有多少你就要多少?” “我会再问能给多少。”罗学云道,“总之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好好好。”赵庆同忍不住鼓掌,“若你只想要一二辆。仅满足自己运菜需求,那我请你赶快过来的苦心全白费。” “烧汽油的大家伙,即便是二手车,都得上万块,只给我自己服务,本钱都掏不回来。”罗学云道。 “能有这个思路,就不怕你把事情搞砸。”赵庆同道,“走,跟我去见宋主任。” 宋英雄被赵庆同堵在办公室,颇不自在,可他也知道蔬菜公司总经理的作风,的确没办法计较。 况且他后面跟着罗学云,明摆着是为了领导交代的任务,宋英雄不好指责什么。 “有多少辆车?”赵庆同问道。 “首批十二辆,后续视情况而定。”宋英雄道。 赵庆同指着罗学云道:“这小子家大业大,想多要几辆,有额度吗?” 宋英雄上下打量罗学云,只觉得他年纪虽轻,却有一股淡定从容的气度,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就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这个数量的制定,本身是考虑到下面的十二镇,最好是一镇能有一辆……” 第106章 决断 陈清县下辖五庄十二镇,和若干国营农场林场等。 国营厂自有运输工具,五庄离城近,拖拉机和畜力车足够,都不用考虑。 宋英雄想要一镇一辆,不得不说是个非常中庸的决策,不想偏私犯错。 可…… “大半年过去,县里才出六位万元户,下面乡镇真有承接汽车的能力吗?我一直很顾虑。” 宋英雄叹道:“好好一件事,如果开头没起好,恐怕后面也是一塌糊涂。” 赵庆同果断道:“田集毗邻刘集丰集余集,罗学云最起码能囊括四个乡的城乡运输,你先给他四辆,若是结束期后,仍有剩余,也全部交给他。” 宋英雄斜睨他一眼:“好大口气,你能代表?” 罗学云笑道:“响应号召解决问题,在所不辞。” 宋英雄见赵庆同罗学云一个赛一个骄狂,忍不住冷笑。 “好得很,四辆车,每台一万二,四万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赵庆同声音大起来道:“用多少年的旧车,还是小毛病不断的130,好意思要这么高价格?” 宋英雄靠着椅子,淡淡笑道:“重工产品来之不易,难道要亏本转让?” 六十年代,首都为了改善市容市貌,取代马力车的交通地位,研制这么一款130型轻卡。 尽管它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因极度符合国情,且技术先进,不折不挠地风靡二三十年,研制厂更是将技术扩散到全国,几乎每省都有机械厂能生产此车型。 价格嘛,可以说有价无市。 首先是生产能力不足,每年产量固定,制造厂要挑客户,优先供应水电工程、勘探部门等重要单位。 再者工业产品从来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肉价一块二,你拿一块二就真能买得到?屁,还得有票。 改开之前,汽车都是公车,个人是没法购买的,大家都是一般地位,老实排队申请配额。 虽然现在慢慢放开,允许个人购买汽车,可制造厂依旧没工夫搭理个人客户,所以汽车,尤其是运货卡车这类重工业产品,哪怕是二手的,定价权都在卖方手里。 连这年头地区生产的本土轿车,都要三万五,二手卡车卖到一万二,不能完全算宰客。 看到两人沉默不语,宋英雄精神抖擞,继续道:“若非有弥补城乡运力不足的原因夹杂,我根本不会定价,而采取竞买拍价。” 赵庆同气道:“伱刚才还担心乡镇农户,没有能力担负汽车,还要如此定价?一万二现结,你觉得多少人能承担得起?” “一码归一码。”宋英雄哂道,“难道想让我们学习生产队贱卖耕种机械一样,贱卖汽车?” 罗学云觉得杀气冲自己来了,沉声道:“赵总没那个意思,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分期付款,先结一部分,剩下的年后付款。” 宋英雄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饭,真买不起,要么是市场需求还没到时候,要么就是迈步太大扯到蛋。” 罗学云看到赵庆同正望着自己,显然是看他表态,当即深吸一口气。 初夏转卖西瓜加上小白菜的持续收益,减掉承包南山先付的五千块,垦荒人工和树苗钱,和辛贵购买修整县城房屋等花费,罗学云的储物空间里,仍旧有高达两万五千块的现金。 然而只够两台的价格。 真有一种钱到用时方恨少的味道。 可罗学云依旧沉稳点头。 “宋主任,咱们说好,四辆车,我会按时带钱来。” 宋英雄审视着罗学云,不知道他如何敢做出这样的决断,玩笑道:“领导对这件事很关注,最迟十月初就要施行,在那之后,不可能给你留着。” “我明白。” 出了院子,赵庆同哈哈大笑。 “我没有看错,你罗学云从来都是个有气魄的人。” 罗学云笑道:“赵总都开口要四辆,我总不能让赵总下不来台。” “说得好。”赵庆同道,“我向来认为,要么不做,要么往大里做,小打小闹费了功夫,钱只挣到三瓜两枣,岂不悲哀?”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错过这次,何时能再有这样的机会,谁都不知道。” “确实,你要自己能买到卡车,不说五年,三年肯定是要等的。”赵庆同恢复平静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提车?” “十月之前。” “好,到时我给一万。” “什么?” “稍安勿躁。”赵庆同语气深沉,“现在个人能否经营企业,仍旧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卖农副产品是典型的勤劳致富,可要购进四辆车拉货赚钱,很容易招惹风波。 汽车接来,暂挂在蔬菜公司名下,独立运营,每年上缴一定利润,有什么外事,我替你挡了。” 怪不得这么热情,罗学云暗暗腹诽,原来也是打着算盘。 不过话说回来,赵庆同不是无的放矢,确乎针对到他的需求,四辆车的小型车队,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非常显眼,容易涉及是否剥削的争论。 “从司机到会计,所有的事情由你安排,我不插手,按股本给两成利润就是,最大本意还是想帮你,不是别的什么。” 赵庆同道:“况且挂蔬菜公司的名头,好处多多,就拿司机培养来说,你若没有单位委培,交通监理站根本不受理驾驶培训。 而蔬菜公司不仅能帮你开具证明,还可以直接让学习人员跟着汽车队,边学边上手,驾驶修理齐头并进。 另外,汽车修理大问题你们搞不定,送点礼品车队老师傅就解决了,若是去修理厂,得脱层皮。” 罗学云从没见赵庆同说这么多话,确实推心置腹,有啥说啥。 诚如他所言,现在学车修车全都是官方,没有个单位,真的难搞。 说到底,有资源的是赵庆同,他完全可以找别人合作。 只不过罗学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不适应。 他沉思半刻道:“赵总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不识趣么?不要两成,直接五五分,但运输我的菜划掉成本。” “明算账?很好。”赵庆同道,“咱们谁都不占谁的便宜,车队一切经营统统记账,刨开成本,利润按比例还掉买车钱,然后再说五五分成。” 罗学云挑眉道:“给蔬菜公司的上缴怎么算?” 这句话等同剖开赵庆同的用心,到底是为公为私。 赵庆同沉默良久,才道:“算成本。” 罗学云笑道:“就请赵总再派个人帮忙,居中联络,也能监督工作。” 第107章 电话 世事无常,人心难料。 罗学云内心长叹。 他突然感觉赵庆同有些陌生。 诚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庆同很霸道,想要把青云白菜直接夺下,可在罗学云心里,只觉得他行事风格如此。 等知道他曾当过兵,喜欢拳脚功夫后,更是蒙蒙中给他加上一层滤镜。 可今日的事,难免让罗学云觉得他形象幻灭。 尤其是昨天迫切地寻找自己,不惜让别人下乡通知,连半天都等不了,确乎不能让罗学云自己骗自己,赵庆同只是想要效率。 可罗学云亦知世情如此,难免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也许这样的事,在赵庆同眼中,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呢。 “你在想什么?”赵庆同打破沉默。 “我在想联络的事。”罗学云笑道:“我长居乡下,若有昨天一般的急事,赵总顷刻间难以通知消息,便考虑装电话,城里装一部,村里也装一部,可以快捷联络。” 赵庆同皱眉道:“还是不要好高骛远罢,当务之急是筹够钱款拿下汽车,三万八不是小数目,至于电话,不妨寻找公社,将你们村的设备修好,想来他们会给你这个面子。” 罗学云道:“我会斟酌。” 赵庆同知道罗学云是个有主意的人,因此并不过分逼迫。 告辞以后,罗学云直奔南城集市。 装电话的事,的确是一时兴起,但也不是无的放矢,有电话之后,他可真正实现居家办公,辛贵有什么事可以快速请示,不必来回传话或者跑来跑去。 至少可以大大提高效率,况且罗学云也确实有点怀念现代工具,怀念线上办公。 至于钱的事,他其实并不担心,百亩的小白菜产出,每月能给自己带来一万五左右的纯利,不到月底必能筹齐。 “批发门市建好后,在边缘设立小的办公室,后面房屋加紧修整,过两日就要来住人了。” 辛贵还是很认真负责的,门市修整进度接近尾声,听到罗学云的新要求也不觉得为难,只要有钱就能搞定。 罗学云说装电话,他亦表示支持。 “有电话确实方便些,客户若有什么问题,不必跑来跑去找人通知,只不过装电话的费用很贵,伱真下定决心?” “咱们这么大的生意,难道这么点气魄都没有?”罗学云笑道。 等他和辛贵去邮电局询问后,多少有些出乎预料。 八零年时,为了支持电信建设,开始收取市话初装费,即安装电话什么不管,当头得先交一笔钱,然后才是什么装机费、线路维护费、租杆挂线费、装移机工费以及最重要的固定电话费。 按理说,县城及下属乡镇属于农话网,而非市话,现在也不具备长途功能,没要求收初装费的,事实上需要。 初装费最高的是工矿企业类,一千两百元;最低是学校及私人住宅用户,三百元。 即便最低档,一部电话光是安装就得一千多费用,后续使用更是每月都得贴钱,所以邮电局的工作人员听闻是个人用户要安装电话,很是惊奇。 太新鲜了,一般都是单位,最少也是集体。 等他知道罗学云的名字后,恍然大悟。 “你就是田集那个万元户吧,怪不得装得起电话,既然这样,初装费就按个人住宅收,其他费用能少就少。” 能省钱罗学云自然高兴,笑道:“中午这顿饭我请客,杨兄弟务必赏光。” 工作人员叫做杨喜,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以罗学云粗浅的经验来看,他的脾气在自己见过的单位中,算得上前列。 哪怕是肉联厂这种,外人不递烟,员工都带不正眼看,国营商店更是眼高于顶。 而杨喜在罗学云还没报出名字,只是询问业务的时候,都很耐心地解答,说明他确实不一样。 “你现在装绝对不亏。”杨喜笑道,“等新技术上来,安装费全部都要上涨,你现在占住位置,以后能省更多钱。” 罗学云笑道:“这么一说,我不用担心刚装上电话就淘汰了。” “哪能,啥好东西到咱们下面来,都是三年五载。” 约定好装电话的时间,罗学云趁热打铁,去田集邮电所给自己家装电话。 田集听闻罗学云开天辟地般,安装第一台私人电话,很是热情,打算减免冗余费用,甚至连人工费都不收,只要成本费。 当然代价是要罗学云去做活广告。 罗学云哪有功夫整这个,好说歹说,才阻止他们的“善意”。 想花钱都不让花,他实在无力吐槽,更是生出俗事缠身,不得自由的烦恼。 任何事情,仿佛都有人想找到有利益的地方。 然而这还只是小事,汽车司机的人选才是更要紧的问题。 年轻是第一要务,因为年轻人更有干劲从土地里挣脱出来,去争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其次,最好能认识很多字,有点文化水平,能看懂汽车的技术手册,能听懂老司机教得什么。 现在学车,不只是驾驶,更多是修理。 最后,脑袋要活,嘴巴要甜,能哄得那些老师傅教他们真本事。 罗学云还很犹豫,到底是一车配两个司机,还是一个司机一个收票员呢,毕竟除了给自己运菜,还要放出去给旁人拉货,方方面面都得兼顾。 再念及人员管理,账单核算等种种问题,真搞得他想打退堂鼓,还不如就用拖拉机维持着算了。 偏生现在没有个性化的运输公司,要依赖官方,他除非转行,不再做时效性很强的生鲜。 当初想要汽车,不正是因为现在处于新旧交替的阶段,专供私人的服务等同没有,学习国营公司,搞自己的车队属于没办法的办法。 南山鲜桃大抵也要靠自己运出去罢,野塘养的鱼同样得依赖自己罢,想到这里,罗学云不得不打起精神,挑拣人选。 先苦一苦,把架子搭起来,就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了,他如是想着。 选拔汽车司机的消息,在上罗坡引起轰动,家里兄弟多的,无不泛起心思。 有例子在先,开拖拉机都能给工资,汽车能少? 何况这不仅是找工作,也是学本事,有了汽车驾照,可是比拖拉机手还光荣的事情。 罗学云把驻点跟车学习,什么时候出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要求说明,被兴奋冲昏头脑后清醒的以及父母掣肘严重的,陆续打退堂鼓。 他故意没说清楚,蔬菜公司的师父休息,他们就可以回家,毕竟县城又不是省外,就是想看他们的坚定程度。 第108章 选将 强调困难的方法,给罗学云从容审视的机会。 汽车司机不比旁的,将来跑的是城乡线,大半时间都在外面,若是没有坚定的意志,无论是喝酒误事,还是贪小便宜,都容易给双方造成麻烦。 以师字辈十九大户,刨去成家立业,需要肩负家里田地任务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身体健康没有问题的合适人选还有十三个。 侧面证明,老罗家这一辈确实人丁兴旺。 罗学云望着名单,无端生出遐想,怪不曹操一家那么多名人,只要族里兄弟多,量变引起质变,总能出点芝兰玉树吧。 划掉罗学祥罗学亮这些会开拖拉机的,先不说空档期还要他们撑着,就算不需要他们,也不能好事都让他们占先,否则会挫伤别人的积极性。 作为补偿,汽车运行以后,镇村线让他们开拖拉机去,黄岗到田集附近三四个镇,路途都不近,总有舍得掏钱坐拖拉机去的。 毕竟,不管是赶集,还是走亲戚,随着人们生活富裕,一定就会消费,衣食住行之一的行,不愁没有市场。 罗学云最终圈定八个人,一期先按照每车配两名司机来,后续如果真还有车,再谈二期的话。 要真呼呼啦啦一大阵人去学车,蔬菜公司怕是啥活别干,扭头成立驾校。 落选的人自然很失望,跟着罗学云有肉吃已经成为共识,错过只能老实在家种地,多久才能盖得起砖屋,买得起自行车缝纫机。 而今不像以后工种齐全,往往司机就能把装卸、收票甚至揽客的活计都给干了,说到底罗学云弄得这个车队,不是专职运输公司,而是跟在公家屁股后面喝汤,缓解城乡运力不足的问题。 最明显一点,罗学云不会跟公家班次撞时间。 他沉吟半刻道:“大家不必沮丧,种菜还是第一要务,以后有机会,还是想着你们,就说车队真要营业,需要人去打广告,招揽生意,到时候免不了劳烦大家。” 众人明白意思,欢欢喜喜地去了。 罗学云望着湛蓝天空叹息,说到底还是大伙从土地解放出来后,有很多剩余劳动力,光是那点田地里的活,根本不够容纳这么多人。 村里亦没有什么正经产业,脑筋活的只能想办法往大城市摸去,胆小的就只能坐困愁城。 赵庆同做事风格,罗学云再度领教,很快就催促着学员到岗,显然是不想领车后有空档期。 于是八名兄弟出发,暂住在南城门市的房屋,白天晚上理论实践,齐头并进。 蔬菜公司车队的老师傅们,既有上级的指示,又有罗学云的银弹攻势,弄清这些徒弟不是跟自己抢饭碗后,还是肯教真东西的。 罗学云也见到赵庆同给车队派的“监督”。 冯道全,二十六七的年轻人,长相很端正,眼睛也不小,站着一看还是很有看头的,只是走路的时候右腿一瘸一拐,美感顿去。 “方便问问怎么回事?”罗学云给他递上香烟。 冯道全接过,但是没吸,插在耳朵上,慢慢道:“砸断的。” “会些什么?” “什么都不会。” “那赵总叫你来干什么?” “姐夫让我带着眼睛看。” “看什么?看报纸啊。” “当然是看生意。” 罗学云卡壳良久,道:“应有之义,不过车队小,挣的是辛苦钱,不能白养一个大成人,你既然来车队,就不能只发挥眼睛的作用。” “想让我干什么?” “车队若有麻烦,伱负责解决。” 冯道全皱眉道:“开什么玩笑,运输遇到的麻烦很多,我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帮你都解决。” 罗学云道:“小事不会找你,我只会在你该出场的时候招呼你。” “什么叫我该出场的时候?” “比如去监理站给我们的司机报名。” 冯道全闷声道:“我懂了。” 村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电话线还在路上扯的时候,黄岗村已经是人尽皆知——罗学云要装电话。 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的热潮,事事为人先的罗学云终成黄岗年度热词。 曹国宏像闻到腥味的猫,早早登门夸赞,好话说了一箩筐,差点要把罗学云捧到天上去。 “托你的福,公社顺手整修队里的电话线路和设备,大概齐能跟着用了。” “不必把功劳都归我身上,宏叔做事勤恳,领导也是看得见的。” “最大的功劳,不就是出了你嘛。”曹国宏满面红光,忽地神神秘秘左顾右盼。 “想不想进队部?” “嗯?” “给你加点担子,以后多想着造福乡里的事情,别光是顾着你们小队那一陌。” “交换?” “不是。”曹国宏显然不太习惯罗学云这样单刀直入,赤裸裸的谈话方式,“是希望,当了村干部,多为乡亲们着想,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嘛。” 罗学云平静道:“我可没有宏叔一样的觉悟,更没有宏叔这样的能力,村里上上下下两三千人,想找我麻烦的不知凡几,何必自找麻烦。” “话不能这么说。”曹国宏道,“你若进了队部,谁还敢找你麻烦。” 罗学云意味深长道:“真的吗?这话说出去,宏叔都不信吧,最近事情很多,我有些烦躁,宏叔还是让我清静清静吧。” 曹国宏却不肯想让,居然用出死缠烂打的功夫。 “宏叔这个样子,是想把自己的位置给我坐嘛?” 罗学云冷笑道:“种菜卖菜,真的是很难的事情?谁家没有地,谁家没种过菜,我已经做成,旁人要效仿,可学孙家兄弟,便是跟我种一样的小白菜都无妨,何必非要我带领? 或者他们的想法跟宏叔一样,最好是等我喂进嘴里?” 曹国宏见惯风浪,颇有三分唾面自干的气度,回道:“你是土生土长的黄岗人,应该明白乡亲们的不容易,这是头一年,夏秋两交粮外,还有各种费用,家人吃喝全算在内,是笔沉重的负担。 大伙谁敢轻易冒险,拿家里人的性命去开玩笑?你的菜卖得很不错,听说城里人都抢着要买,很多人都还买不到,既然这样,给乡亲们搭把手又如何呢。 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去见领导,接受表扬呢。” 罗学云道:“我只说两点,听完就请宏叔打道回府。” “我听着。” “第一,种什么收什么刚刚能由自己决定,大多数人是不想再来谁管着自己,这点上,宏叔是一厢情愿。” 一发精准沉默,曹国宏愣在原地。 “第二,人必自助而天助之,想要学会走路,得自己先站起来,靠别人扶,摔倒了,还要骂扶的人。” 第109章 这才是好例子 当初罗学云无论是带堂哥五佬,还是上罗坡全体,都是他们亲自来请的,如此罗学云还要约法三章,有言在先。 不是罗学云充着诸葛卧龙的派头,实在是别人给予的,和自己求来的,永远不是同一种地位。 倘若罗学云信了曹国宏的谗言,真冲着名利双收的目的,带着乡亲们一齐种菜,若是成功,不会个个感恩,因为大家都有,若是失败,必定个个仇恨,因为他确定亏了。 曹国宏真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怎么可能,他当家的时日可不短,以前都不能齐心的,现在更不能。 只不过,他这人还残存些雄心壮志,总是不想看着村子真的败落下去,将来变成贫困村,靠着上级的接济勉强过活。 对此,罗学云只能耸肩摊手。 时代在进步,个人也要跟着。 曹国宏最终失落地走了,他发觉自己料想的循序渐进计策,完全狗屁不通,罗学云依旧我行我素,其他人大抵也跟他一样,都有自己的算盘罢。 孙正保望着一片青翠的菜地,半是喜悦半是担忧。 他得知罗学云安装电话后,浮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嫉妒羡慕恨,而是我也能如此的豪情。 随着小白菜越长越好,孙正保这股信心就越充足,罗学云这小子已经趟过路,自己有样学样有什么难事。 可他也去探过上罗坡的菜地,真不知道罗家人是怎么伺候的,他们那小白菜长得又大又壮,还没什么病虫害。 反观自己小队种的,蚜虫黑斑不少,单是品相上就远远不如。 这不免给他心上,蒙了一层阴影。 “弟,跟曹国良说清楚没,明天一起进城卖菜。” “说清楚了,老曹辣椒开收,正到进城的时候。”弟弟孙正甲道,“他说了,会帮我们介绍饭店老板。” “拖拉机呢?” “说好了,张岗的张家兄弟,连人带菜一趟能装三千多斤,要是压一压能装更多。” “千万别。”孙正保摆手道,“菜叶压碎,卖不上价钱。” 相较来说,辣椒更瓷实,曹国良只要一车就搂了两千多斤,害得人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带着儿子挤上孙家兄弟租用的拖拉机。 孙正保瞧得眉头直皱,这也太抠门,为了省那么点地方,都要厚着脸皮占便宜? 但他把话藏在肚子里,没有表露出来,毕竟到了城里,人生地不熟还要仰仗曹国良介绍。 拖拉机手张国平瞧不惯这副派头,半是打趣,半是讥讽道:“曹老板坐我的车,是不是也掏一部分车费?” 曹国良毫不尴尬,大笑道:“咱们一伙的。” 三辆拖拉机向着县城缓缓驶去,孙正保平静的心开始跳动,直到进城慢慢来到玉兰路的饭店。 “老钱,我来送菜了。” 曹国良下了拖拉机,奔着玉兰饭店的办公室走去,看店的伙计虽然认识他,依旧忠心耿耿地拦住,自己去通知经理。 曹国良讨了没趣,却很能忍,不发一言等着钱凯出来。 玉兰饭店的经理钱凯,摇晃着胖乎乎的身体,慢悠悠地走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老曹啊,好久没见,最近还好吗?” “好着哩。”曹国良脸上荡漾笑容道,“咱家的辣椒摘了,老钱收些吧。” 钱凯一拍大腿,叫道:“老曹啊,你来得太不巧,最近辣椒买的多,几天用不完。” 曹国良顿时笑不出来了:“我前些天不是托老李打过招呼吗?” “老李饭店的李知?我没听他说啊。”钱凯一脸无辜。 “我一会儿就去问问他。”曹国良忍住怒气道,“老钱,我辛辛苦苦运进城不容易,多少收一些。” “那就买十斤?” 曹国良再忍不住,拂袖而去,往老李饭店去了。 孙家兄弟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钱凯问道:“你们两位还有事?” 孙正保诚恳道:“钱老板好,我们是跟老曹来的同乡,种了些小白菜,钱老板看在老曹的面子上,收些罢。” 钱凯左看右看,把孙家兄弟看得发毛。 “钱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钱凯指着外面的拖拉机道:“这辆车都是你们的小白菜?” 孙正保点头。 钱凯若有所思:“伱们和曹国良是同乡?” 孙正保再点头。 钱凯来了兴趣,当即走到门外,打开麻袋检验小白菜品相。 “你们种的小白菜都是这个样子?” 孙正保道:“是。” 他没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批,专门为打开销路来的。 钱凯目光变得怜悯:“往北去罢,找些偏僻的集市摆摊,慢慢卖罢。” 旋即转头离去,孙正保心里一急,当时就拉住他。 “钱老板,您这话啥意思,给我们兄弟指点指点。” 钱凯嘿嘿道:“你随便到人多的集市,大点的饭店看一看问一问,就知道原因。” 孙家兄弟呆住,对视一眼,心中浮起不妙的念头,赶忙上了拖拉机,往集市去。 不多时,在路边遇到曹国良,只见他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他大儿子曹正钱同样脸色很差。 “大侄子,出了啥事?” 曹正钱郁闷道:“都不收咱家的辣椒。” 孙家兄弟又惊又怒,奈奈的,这曹国良吹牛上天,结果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老曹,啥情况,不说都是你熟人么?你辣椒都卖不出去,我们的小白菜怎么办?” “闭嘴,自己想办法。”曹国良吼道,“正钱,你引着拖拉机,我们去找你孙叔。” 转眼间,曹家父子消失眼前。 孙家兄弟好似变成离群之鸟,在茫茫城巷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哥,曹国良怕是靠不住了,咱们这几千斤菜咋办?”孙正甲脊背发凉,“地里还有那么多,兄弟们十几家都等着我们带头呢。” 孙正保很难不想起,当时鼓动小队邻居兄弟姐妹,跟他们种菜的势头,那样张狂,倘若烂在地里找不到销路,他还能在黄岗呆下去吗? 不被人找上门,狠狠揍一顿就算邻里和睦。 “县城这么大,这点菜还能卖不出去,我们去多问几家。”他内心惊恐,颤声道。 于是两兄弟见到饭店就问,碰到集市就进,等的拖拉机手都不耐烦,才搞清事情真相。 可这真相让他们绝望。 第110章 要不要投诚呢 “你这小白菜也是田集来的?哈,跟人家青云菜能差一拃长,卖相还差,细碎不齐整,还有斑点,吃过青云白菜的,谁肯买你这玩意。” “别看我这饭店小,客人来吃饭,只要想吃白菜,必定点名要青云白菜,我买了你这,根本销不出去。” “伱们去北城瞧瞧,看有没有人买,最起码南边,任何一处集市,都有青云菜的摊点,人家就是停两天不吃,也不会买更差的。” 老板、摊贩、路人,但凡是吃过青云菜的,跟施了魔法一般,对孙家白菜做出惊人一致的评价,品相一般,在被青云菜侵占市场的南城,不可能有销路。 孙正甲发狂。 “都是白菜,一个杆子几片叶,能有多大差别,凭什么不买我们的,凭什么啊,罗家卖六分,我们卖三分都不行吗!!!” 拖拉机手旁观者清,张国平道:“让老板给咱们炒一盘尝尝呗,要是真跟他们说的那么玄乎,啥话都别说,听他们的,去北城找地方便宜卖了,这菜一离地,可是擎等着烂。” 孙正保点头,当即找到一家老板面善的店,好说歹说提前开火,还专门做了对比,罗家青云菜和孙家小白菜。 两盘菜刚摆到桌上,四个人就看出问题,罗家菜色彩明亮,味道清香,一出场就把孙家菜压成土狗。 四人挨个动筷子,先后品尝。 孙正保还没说什么,张国平已经晕了。 “奈奈的,这俩玩意是一个菜?我看分明是两种,味道根本就不一样。” 他弟弟张国定深以为然。 再看孙家兄弟,眼泪都要流出来。 “我错了,大错特错。” 孙正保精神萎靡,恹恹无语。 孙正甲知道哥哥的意思,他们既小看了种菜卖菜这件事,更小看了罗学云,以为这东西不过是如此如此,那样那样就行的事,原来还有很多学问。 从种植到售卖,全盘大错。 张国平眼看这俩人想在这里上演秦雪梅哭灵,当即一人一巴掌打醒他们。 “南城卖不掉就去北城,县里卖不掉就去集上,既然是菜总有愿意买的,你俩这样,难道是打算把菜都烂在地里? 再怎么说,把今天的车钱挣出来吧。” 孙正保恍然醒悟,望着张国平兄弟,不禁长叹:“我儿子要跟你俩一样能干就好了,也不用我操这么多心,人家老罗家都是年轻人干事,曹老登再坏,也有个儿子跟班。” 张国平气得差点要打人。 想着车费没付,孙家兄弟多少振奋了精神,过了老清河,往北城去。 张家兄弟确实热心,兵分两路帮着吆喝,先赶早市,再问饭店,又赶了一波晚市,终于把三千多斤小白菜卖得七七八八。 均价只在三分到四分,还要被挑挑拣拣。 囿于产量,北城虽然没有青云菜大面积驻点,可工厂饭店存在,还是让他们都晓得了青云菜的名头,以此褒贬,更令孙家兄弟难过。 普遍说他们的小白菜,就是跟一般水准相比,都有差距。 不管怎么说,还是把车钱挣了出来,只是反欠了张家兄弟好大的人情。 虽然孙正甲按照包车价格结账,可是忙前忙后的苦劳,怎么算钱? 天黑后,他们才返回黄岗,张国平直接道:“孙叔,以后不带这样的,下回要再找咱们兄弟俩,卸了货就走,大不了下午再去接你们一趟。” 孙正保急忙点头:“今天多亏你俩。” 孙正甲道:“国平兄弟是好人啊。” 他俩是好人,谁是坏人呢? 当然是曹国良。 孙家兄弟得知曹国良早早回来,辣椒也卖完,气不打一出来,根本过不得夜,召集大伙就往曹家去。 “当初是你鼓动我们多种,打包票说能卖出去,今天倒好,在城里甩下我们不闻不问,曹国良,你就不是人,是条老狗。” 曹国良丝毫不慌,反而主动出击。 “你们兄弟才是老狗,是猴孙,凭什么你们种菜要我帮你们卖,是给我定钱,还是立了字据,不分青红皂白就想赖上我,我呸!” 孙正保勃然大怒:“狗贼,王八蛋,怎么敢这样不要脸皮,呀呀呀。” 他一马当先,对曹国良饱以老拳。 曹国良很快败阵,曹正钱于是上前拉架,孙家人见势,跟着上去。 好一团乱战! 你有王八拳,我有撩阴脚;你一招青龙出海,我一招回首望月;打得那叫不亦乐乎,根本分不清谁想打架,谁想劝架。 关键时候,还得曹国宏救场,带着人把他们拉开,强迫各自散去。 栗树林种菜人齐聚一团,听孙家兄弟讲述今天的遭遇,每人开口,都要先骂上一句背信弃义的曹国良,以后和他家势不两立等等。 孙正保的大儿子,今年只有十六岁,有名的贪玩小子,基本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爬高上低,抓鱼逮鸡就是不干正事。 只听他讽刺道:“曹国良虽然不是人,但会算账,亲爹亲叔,学学他吧。 一亩地收了三千来斤,费尽心思也没卖完,得了一百多块钱,不算人工,光是租车费、种子、肥料、药钱用了多少,要再算地交粮钱,实际到手赚了多少?” 孙正保狠狠瞪他一眼:“再差五六十是有的,比种小麦大豆划算。” “那还不如跟罗学云混算球。” 孙大民抬高嗓门道:“上罗坡种菜除了种,啥都不管,拖拉机开到门口收菜,钱一分不少,每亩地一个月至少六十。 人家种子好长得大,病虫少,基本上不用农药,两月能结三茬,什么都不操心,外面菜价涨了,罗学云也不心疼奖金,关键是跟着他干,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咱。” 孙正保气得直拍桌子:“谁给你灌的迷魂汤?让老子去求罗学云,没门。” “人家还不一定要你,我是替叔伯们着想。”孙大民道,“恁已经没本事把小白菜卖出去,队里还有三十多亩地的小白菜,个挨个成熟,到时候咋办。” “进城赶集,这么多地方,一家几千斤白菜还能卖不出去。”孙正保怒道。 “好,俺爹有本事,等叔伯兄弟发愁来打你,可别说我不搭救你。” 父子俩这样一闹,原本有些怒气和忧愁的栗树林人,反倒不好意思指责什么,还得搭腔表态,表示不会追究,你们可千万别搞得家庭不宁。 “就按正保说的,大家伙各自带菜去集上卖罢,有门路的就多搭把手,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以后。” 孙正甲眼见众人如潮水般散去,松了口气,不由对孙大民竖起大拇指。 “乖乖,哥,俺侄子没你说得笨呀,这两招有用得很,先闹曹家,再闹自家,旁人就是有火也被晃散架了。” 孙正保哼唧唧道:“不知道跟谁学的歪门邪道。” “这可不是歪门邪道,我也不是白白说的。”孙大民得意道,“这次大伙卖菜,眼看要吃够苦头,以后投奔学云哥挣点轻松钱,未必是坏事。” 第111章 等 孙正保一双虎目紧盯儿子,直看得后者脊背发凉,仿佛下一秒老爹就要抄起藤条,狠狠招呼自己。 “干啥这么盯着儿子。”孙大娘晃动丈夫,隔开杀气腾腾的目光。 孙正保不理她,依旧朝着孙大民。 “什么叫投奔学云哥挣轻松钱,哪个教你说的。” 孙大民低头道:“没谁教我。” “不教,不教你能说出这番话?我还以为你提罗学云,是想给老子打圆场,现在看,伱就是向着他,罗家人一月挣多少钱,口风紧得很,你怎么知道的。” “树果说的。” 孙大明激昂的精神头,慢慢垂下去,嗫嚅道:“大,我是真心为咱家考虑,若是种粮食,恁懂得多,可要论种菜,村里谁比得上学云哥? 曹国良卖菜时间不短吧,自留地时候种菜都想省着往外卖,路子多得很,还认识老板,可是呢,干了好几年,被学云几个月超过家底。 说到底,曹国良既没有学云哥会种,也没有学云哥会卖,俺们跟曹国良比都不如,何况跟学云哥比。” 孙正保一拍桌子,喝道:“那是因为曹国良太爱算计,做事抠抠索索,有啥好事不肯分给别人,俺们栗树林孙家,团结得很,互帮互助照样可以超过曹国良。” 老早就想离开,可是账还没算的孙正甲,斜刺里杀出来,小声道:“哥,要论卖菜,咱们一家两家,还真不一定能超过曹国良,别看那人不行,可是最会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俺们队里人,种菜干几个月,把菜养好不成问题,可要变成曹国良那种能说会道,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个。 今天在城里,要不是张家兄弟帮忙,又是吆喝,又是拉扯,剩的恐怕不止两三袋。” 孙正保感觉自己被夹攻,弟弟和儿子都成了叛徒,心中翻江倒海,难以遏制怒气。 可今天的遭遇不是虚假,习惯和土地乡亲打交道的老农民,刹那间华丽变身,成为伶牙俐齿,长袖善舞的摊贩,纯粹是幻想。 站在集市边,面对路人不屑一顾的眼神,或者挑挑拣拣时尖酸刻薄的评价,绝不是刚上手的人就能习惯的。 即便是公社收粮的人,孙正保都敢顶两句嘴,和人家据理力争,因为他对自己种出的粮食有信心,可蔬菜确实没底气,况且别人只要一提青云菜,他就只能求饶。 “明天去集上看看,先顾眼前这茬,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孙正保唉声叹气,望了儿子一眼,心想为什么孙家不出一个罗学云般的人物呢,或者自己儿子就是罗学云多好,自己就可以举起双手,享清福。 也许是手指的斗不够十个,注定劳苦命罢。 孙正保如斯感叹时,曹国良和他产生同样的想法。 虽然曹国良很不喜欢罗学云,可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本事大,万元户安电话,嫉妒得他眼泪就要流下来。 回望自己的大儿,畏畏缩缩的样子,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人家罗学云,能文能武,你倒好,眼看外人打你老子,还能傻站着。” 曹国良捂着微肿的脸,对着曹正钱发泄自己的怒气,鸡毛掸子挥来挥去。 “早上你和孙叔还亲热得很,谁知道你回来后,翻脸不认人,我也没想过他们动手啊。”曹正钱委屈巴巴道。 曹国良见状,更是怒火中烧。 “你明知道俺俩把他们甩在城里,还说这话,是不是成心看你老子笑话。” 曹正钱悲愤万分,哭道:“娘,恁也不管管,我都多大了,还要打我。” “他爹,有话好好说罢,大晚上让邻居听到笑话。”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谁敢笑话。”曹国良歇斯底里叫道,“你滚远点,惹到我,连你一块打。” 曹大娘顿时不敢吱声。 眼见曹国良不肯罢休,娘和兄弟姐妹无人敢搭腔,曹正钱心里就越发悲怆,泥人也有火气,何况是他一个大男人。 可俗话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打老子大逆不道,要真动手,在村里根本呆不下去,走到哪都要被戳脊梁骨,因为大伙都有儿子,不会允许儿子造反。 但曹正钱实在忍不下去,不能在这样捂着眼睛蒙头过了。 “恁说我窝囊,自己也是个烂木头,被孙家人打了,被罗学云欺负了,敢去找他们么?恁不敢!” 曹国良吼道:“我撕烂你的嘴。” “哈哈哈,城里饭店不收俺家的菜,该问清楚是因为罗学云罢,有本事去打他呀,就找不敢还手的自家人欺负,这辈子别想赶上人家。” 曹正钱摔门而去,融入夜色中。 曹大娘倚门呼唤:“儿啊,这么晚你不归家做啥呀。” “我去找二佬。”曹正钱咬牙切齿道,“分家!” “啊?!” 让孙曹两家人爱恨交加的罗学云表示,自己的日子真没他们想象地舒服,反而这些天常常看着月亮发愁。 其一是种菜的事。 罗学云一度有过改弦更张的想法,利用小白菜赚够启动资金后,就该按照商业规律升级产业,要么种更高产值的蔬菜,要么进军水果业。 可市场的反应,让他有些犹疑,在县城,青云菜几乎成了小白菜的代名词,在南城,更是重创小白菜甚至大白菜等口味相近蔬菜种植。 顾客真的是宁愿等两天不吃白菜,也要候到青云菜,灵敏的菜农,根本就不敢种小白菜等。 小白菜价格飞涨仍然具有强大的市场,带给罗学云的,不仅是充足的现金流,更是叫得响的品牌,下种收成就是钱,让罗学云迟迟不能决断,导致上罗坡种了三四茬小白菜后,仍在续种。 即便聚灵液能优育种子,也没法改变自然规律,小白菜连作就是会出问题,抑制生长,病虫加重,即便能多种几茬,也是迟早的事。 罗学云最初的打算,是利用储物空间保鲜,他在家边建那么长的厂房,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 但有个不可能三角。 他没法做到,既要轻松便利,又要大赚特赚,还要悄无声息。 罗学云将大部分俗务甩开,只想做总掌柜,就预示着他没法在嚣张无度,大规模地使用储物空间。 那么多双眼睛,谁不会看不会想不会算? 所以罗学云只能另寻他法,即扩大种植面积。 他的第一目标并不是栗树林,而是下罗围和刘洼。 这两个小队都是邻居,且沾亲带故,前者都是族兄弟,后者都是干兄弟,随便找两个人吹吹风,自然率兵归附。 但让罗学云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能稳坐中军帐,听到上罗坡人的风言风语根本无动于衷! 感谢书友们的打赏订阅和投票,thanks?(?w?)?。 感谢书友的打赏。 第112章 曹家分家 罗学云一时不明白缘由,刚好得知栗树林小白菜收获的事,只远远瞥两眼菜地,就下了死刑,和青云菜相比没有竞争力,城里很难卖出去。 于是巧施妙手,让幺弟在玩伴孙大民耳边,煽风点火。 只要透露出罗学云肯带旁人玩,绝对会有动心的人过来投靠,尤其是卖菜卖破防的。 有时候罗学云真的委屈,曹国宏太把他想成小肚鸡肠。 以自己的品行,看到别人吃糠咽菜,只会同情,绝不会产生什么优越感。 更何况他可是领导点名表扬的万元户,带领乡亲们致富的典型,为什么比别的万元户,能高看一眼,还不是这个行为的天然正义性,符合政事正确。 在大讨论还没结束的年代,罗学云岂会放过这样的光环? 但落到实处,要有细节,要有耐心。 世上的事从来没有真正的一呼百应,某人一喊口号,所有人赢粮景从的故事,只是课本文字的美化,背后隐藏多少艰辛外人不足道也。 正如罗学云所说,种麦种豆全由个人决定,旁人越俎代庖,必遭反噬。 他宁愿多做工作,多等待,也不能急公好义,先打包票。 就拿现在攻略的目标,栗树林小队来说,要是贸然去找他们,打着帮助的旗号,他们也许会同意,但更多会生出疑问。 青云菜都卖到六分一斤,你还让我们按照老办法来? 老办法就是跟罗坡人合作的方案,即田间一分钱一斤的价格,称之为保底,随行就市涨价的部分,以奖励的方式下发。 可孙家人吃过卖菜苦头后,会更容易理解,为什么蔬菜田间价格往往只有三分之一,地头到顾客手里的中间渠道能占剩下的三分之二。 你的菜就是没有青云菜好,也没人家会卖,在他们尝足种菜的甜头和苦头后,罗学云再来天降,会被当成天神下凡,而不是半路杀出程咬金。 在生意场上洗礼这么久的罗学云,不会再犯从前转卖西瓜的毛病——心慈手软。 不能因为我有储物空间或者车队,把运输的成本降下来,就产生自己得到利润够多的想法,继而可怜瓜农,多分他钱。 放到种菜一样,可以多发奖金,但底线要守住。 第二个烦恼,就是中秋节将至。 大姐帮老爹传话,让全家到时候齐聚,一起过十五吃月饼。 罗学云不想团圆。 他倒不是怵着大哥大嫂,单纯就是觉得这场团圆宴,会是小鸿门宴,老爹老娘可能会提出,帮助罗学风盖屋以及搬家的事情。 早先大姐提过,大嫂黄秀想要给新家添家具,收音机钟表搪瓷杯之类的,罗学云当时预判,老爹老娘可能会向两个女儿张口。 到现在都没吱声,罗学云隐隐觉得,老爹老娘就是在挑时机,八月十五团圆宴,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场合,全家人到齐,谁都跑不了。 唉,真没意思。 枕月而眠。 翌日,曹国良和大儿子闹崩,吵闹着要分家的事,传遍村子上下。 鉴于曹家邻居的第一手报道,大部分人对曹正钱的遭遇表示同情,并对曹国良的行为进行背后谴责。 曹国良赚到钱却把得很紧,名声差又累得大儿媳妇难说,各种罪行被公开讨论。 只有少部分老古董,之乎者也地念着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批评曹正钱不懂事,不明白家和万事兴,以和为贵等各种道理。 可曹正钱已经豁出去,赖在曹国宏家,死活不回去。 曹正祥兄弟本就很挤,再加一人,只能睡床边。 无奈的曹正祥只能到堂屋睡竹簿。 竹簿,是一种用老竹棍根根并排相连编制成的,可以卷起来的临时床具,不同于竹席和竹床,躺在上面就是睡在竹子上,硌得生疼。 更关键是没有蚊帐,艾草啥的挡不住蚊子,一觉下来身心俱疲。 曹正祥只能求他爹,快快解决问题。 曹国宏来来回回做工作,根本没用,曹正钱死不回头,曹国良则痛骂儿子不孝,滚得越远越好。 无奈之下,便要请出德高望重的曹绍炳领衔坐镇,安字辈见证,国字辈旁听,公断曹国良父子分家一案。 曹国宏是真没想到,连这个方法都不能让俩父子其中一个回心转意,只能进行下去。 老态龙钟的曹绍炳,拄着拐杖到场,二话不说,先给两父子一人一下,骂道:“一窝货色,真不害臊。” 别看长辈们都来,可镇不住曹国良。 在农村还按老规矩,即土地属于男丁,女儿不分家里的地,相应的,不用承担给父母养老的责任,只要孝顺公婆就行。 曹国良虽有两儿两女,但按规矩应当分到三分之一的土地给曹正钱,可他居然只愿意给曹正钱六分之一,家里东西这不让带那不让带。 旁观的曹家人瞠目结舌,虽然他们知道,这是曹国良玩弄的把戏,想让大儿知难而退,可未免太叫人无语。 曹正钱悲中从来,不可断绝,开始哭诉,把自己受父亲的委屈都倾述出来,什么把自己当长工,动辄打骂之类的。 大体意思就是受到了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 而且这个家“兴盛”,无论是种菜,还是小卖店都有他的力气,应该要股份,而不是工资。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凡夫俗子,曹家人手段使尽,一边是再三拖延,实行冷静期,一边是各路人马,纷纷去做工作。 愣是把#曹家分家#往热度排行榜上炒,接连超过#罗学云盖砖屋#、#罗学云安电话#等话题,仅次于#罗学云万元户#。 给村里贡献精彩的笑料,餐前饭后充足的谈资,每每碰到曹家人,都要追问分家进度,各方反应。 所有人都在嘲讽曹国良的贪婪固执,包括罗学云也不能免俗。 只有一人阵阵后怕,吓得脊背发凉,半夜睡觉都不安稳。 这个人就是罗师河罗老爹。 他回想起二儿的所作所为,深刻认知到,树叶是个绝不逊色于曹正钱的犟种,若是年初自己没有顺势妥协,树叶又不懂退让,怕也是曹家分家一样的结局。 罗老爹扪心自问,若是树叶摆出曹正钱的态度,自己的反应恐怕会向曹国良看齐,都是挥着鸡毛掸子打来打去,斥骂你小子翅膀硬了,敢跟老子作对。 在曹家身上,看到另一种结局的罗老爹,终于认识到自家和平的来之不易,因而迟疑起来,不知该不该在中秋节提起兄弟团结,互帮互助的话题。 第113章 中秋节 松摇半夜风声壮,桂染中秋月色香。 田集等地所过年节,有两个十五之说,正月十五和八月十五,主打团圆美满的寓意,前者同吃汤圆,后者以月饼和糯米饭为主。 到这时,便是再穷苦的人家,都会想着阖家团聚,好好吃顿团圆宴。 罗老爹如此好面子的人,怎能例外?老早就安排起来。 “树果,去招呼你二哥一声,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担心老二不愿来,他思考良久,决定采用委托中间人的老办法,避免直接碰撞,免得没有回旋余地。 幺弟没想太多,屁颠屁颠就去寻罗学云报信。 “十五那天城里有事,你告诉爹,我去不了。” “什么事非要拖到十五?”幺弟问道,“城里人也要过中秋呀。” 他眼珠一转。 “二哥是不是不想跟大哥大嫂一起吃饭?” “或许吧。”罗学云转头从抽屉里取出纸包,“这是些新鲜月饼,你带回去给爹娘尝尝。” 幺弟接过,顺手撕开一枚。 “好甜,这是什么馅?” “豆沙。” “豆沙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罗学云忽地想起,往常中秋家里都是随便和面,包些花生芝麻瓜子就算,只图寓意,既没心思,也没能力整些花样。 像豆沙月饼、枣泥月饼这种根本没吃过。 “豆沙就是用红豆磨沙作馅,伱要有兴趣,可以试试用板栗、红枣、莲子作馅包月饼,屋里的面粉柴火随便你用,我不心疼。” “二哥最大方。” 幺弟三下五除二,把月饼吃完,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中秋节,家家户户都团圆过十五,你不回去,爹娘怕会不高兴。” 幺弟瞅着罗学云的神情,放低音量。 “你知道咱爹,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咱娘又喜欢谝嘴(炫耀),都指着你回去团圆,日后才能挺起腰杆和外人说道。 恒恒周岁你都回去了,这次为啥就不能看在爹娘的面子上,将就吃一顿饭呢?” 罗学云讶异地瞧了幺弟一眼,笑道:“啥时候变聪明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些天在你这看书,来来往往见了不少人,听了不少事,总是得有些长进的。” 幺弟低着头道:“就像幺爷说的,咱爹确实糊涂,做人做事没有水平,可跟有些人相比,还算合格罢,毕竟干活卖力,把六个孩子拉扯大了。 就算大哥惹到你,不招你喜欢,总得看在爹娘的份上罢,十五不回,过年也不回吗?” 罗学云摸着幺弟的脑袋,叹道:“大哥和黄秀,我并没有放在眼里,我只是单纯觉得,维持表面的和气很不容易,没必要扯开遮羞布,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你该知道,咱爹是个不愿服软的性格,我更不会惯着谁。” 幺弟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外面人的父母咋样,就我看到村里各人的爹娘,大都跟咱爹娘差不多吧,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就是学着他们爹娘的样子,当一个家。 像曹国良这样把家产都把在自己手里,防媳妇防儿子跟防贼一样的,没几个;像宏叔一样,对儿女都一般看待,不偏谁向谁的,也少。 听评书里说,年纪大的儿子叫什么嫡长子,将来继承家业是古代都开始有的规矩,所以从前爹娘对大哥好,什么东西都紧着大哥,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我想,等二哥需要的时候,爹娘不会省你那一份。” 罗学云惊到了。 这番话无论是大姐二姐,或者堂哥幺爷,谁说他都不会觉得意外,唯有幺弟说出来,令他有种强烈的突兀感。 就像是上高一高二的弟弟,天天不好好学习,只知道逃课打游戏,突然有天醒悟,认识到爹娘持家不易,自己不应该这样荒废,开始发愤图强一样。 罗学云不知道是自己太迟钝,没关注到身边人的变化,还是幺弟突然开窍,突飞猛进开始明白事理。 “你长大了。”罗学云说道,“冲着你这番话,团圆宴我就去了,不过以后,我不会再将你看作小孩,再有事,我要听到你的态度。” 幺弟茫然道:“我什么态度?” 罗学云笑而不语。 好一个晴朗的中秋,各家各户都忙活起来,要做一桌不亚于年夜饭的丰盛团圆宴,所谓逢年过节,就该是这般气氛。 罗学云捡拾些城里买的花样月饼,依次给幺爷、五佬和堂哥家送去,挨着饭点回到老屋。 望着土黄色的小院,他陡然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可能是这短短大半年,见了太多人,做了太多事的缘故。 “乖儿回来啦,饭马上就好。”罗老娘热情地招呼。 大姐掀开锅盖,给罗学云掘了一勺糯米饭。 “又香又软,尝尝。” “嗯,好吃。” 大姐笑颜如花:“菜炒得差不多了,马上开饭。” 方正的八仙桌,各按规矩坐下。 老爹老娘当仁不让坐在上首,罗学云夫妻坐在东边,罗学云和幺弟坐在西边,大姐三个坐在下方。 说归说,罗学云真没吝惜两三毛钱,他虽来的晚,却早托大姐把食材带来,桌上的大鱼大肉都是他赞助的, 罗老爹努力想带起话题,说些日子越变越好,希望家庭和睦之类的东西,只可惜响应者众,却不热烈。 慢慢就成了他和罗老娘的相声。 罗老爹挨个看过自己的后人,包括一岁多的恒恒,心里越发认识到,这个家早就涣散了,自己活着还能维持表面的团圆,自己一死恐怕要各奔东西。 他从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己还能干,儿女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越发明白,自己已经“老了”,非但二儿比自己挣得多,连大女二女挣的钱,怕是都超过自己。 事实上,小小的罗家,已经散成三团,大儿一家,二儿兄弟姐妹四个,还有自己老两口带个懵懂的幺女。 什么时候造成这个结局的? 可能是匆忙给大女儿定亲,然后把彩礼拿去接大儿媳妇,可能是说好给二儿的田地,临时反悔给了大儿。 那个时候的自己,以为这个家靠自己撑起来的,所有的儿女都仰仗自己,所以做什么决定,都得毋庸置疑地听从自己的。 却没考虑过孩子们自己的感受。 想到这里,罗老爹有些意兴阑珊,再饮数盅酒,开口道:“有些话,趁着你们都在的关口,就说明白罢。” 黄秀闻言,脸色不由一喜。 果然俩老的,还是向着大儿。 罗学云等人却默不作声,听着老爹掰扯。 第114章 有子万事足(专指老二) 农户家庭的财产,并不体现在现金储蓄的多少,更多在房屋、田地、农具、粮食、家禽等固定物上,名义是家庭共有,然而掌握管理分配权的父母,天然成为实际拥有者。 这是曹国良能拿捏曹正钱的原因之一。 所以儿女要孝顺父母,讨爹娘的欢心,以获得来自爹娘给予的更多好处, 罗学风比罗学云足足大了七个年头,可以说整个童年都是在父母以唯一男丁地位溺爱中度过的,自然形成依赖父母,懂得讨爹娘欢心的习惯。 作为第二个儿子的罗学云出生后,刚开始有撼动老大地位的可能性,紧跟着幺弟就出生,瞬间变成地位最低的那个。 前身憋闷不会说话的性格,多少是因为夹在两个都比自己受宠的兄弟之间,苦闷无处发泄的缘故。 彼时罗学云在罗家的地位,好比曹正钱在曹国良心中一样,属于性格软弱,却又能干活,所以爹娘使唤起来,比没长成的幺弟有用,比会耍赖的大儿好叫。 罗学风心中可能想不明白这么多弯弯绕,却很明白如何利用,结婚之前就不说了,结婚之后,做什么事只要扯上恒恒,爹娘多半会让步。 黄秀加强了他这种想法,并为他提供实际策略,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愣是把罗老爹两口吃得死死的。 是以罗老爹一开口,罗学风夫妻俩便窃窃对视暗喜,以为老爹要延续旧例,请兄弟姊妹多帮帮大哥。 “我不会说话,讲不明白很多大道理。”罗老爹醉醺醺道,“心里只惦记一个事,就是一个家再怎么,都不能变成曹国良那样。” 谁也不搭话,听他的下文。 “可他分家,让我想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大不由娘,儿女眼看都到娶媳妇出门子的年纪,再把他们当小孩,说什么东西我帮你保管着,将来再给你的话,就是糊弄人。 老大成了家,老二分了家,老三眼看不小,马上要自己养鱼挣钱,有些账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算清楚,把话说明白。” 罗老娘隐隐觉得方向不对,可众人皆竖着耳朵倾听的严肃氛围,让她不敢打断。 罗老爹继续道:“爹娘不能把着该给儿女的东西不放手,话说回来,儿女也不能一直都指望着爹娘,若是没成家,我还可当小姑娘小毛孩养着,若是成家分户,还要事事向爹娘伸手,也是不孝。” 罗学风脸色刷地白了,黄秀亦是登时上脸,反观大姐几个,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面面相觑,不知老爹怎地忽然倒车,反踩油门。 “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我一个肠子下来的,哪能分得那么清,父母儿女之间,说这话生分了。”罗老娘赔笑道,“眼见孩娃有难处,做爹娘的咋能不搭把手。” “慈母多败儿!”罗老爹虎目一瞪,威风赫赫,“你难道想跟曹国良家一样,让村里人笑话一辈子!” 罗老娘呆呆道:“咱孩娃孝顺,不会学那曹正钱。” “孝顺?伱给我说说,哪个孝顺?” 罗老爹吼道:“咱家家底啥样,谁心里不是明镜似的,给老大说亲,连起两座屋子,外面欠了多少钱没还?可恒恒周岁办酒,来的钱都让老大收了去。 罗学风,你给老子讲讲,凭什么敢张口再要老子出钱,给你添置家具!” 天雷滚滚,罗学风尚处于狮子吼余波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看向罗学云。 大姐等人瞧见,气氛顿时微妙。 黄秀完全免疫,抱着孩子,哼哼唧唧道:“恒恒周岁才来多少钱,怕是连普生满月酒放的烟花钱都不够,话说到头,谁家孩子立门户,爹娘不贴补点。” 已经是明牌打,罗老爹也不再遮掩。 “老二分家,我非但一分钱没掏,还跟着吃了不少顿大鱼大肉,就连棚里的水牛,也是老二家借给我的,他怎么就不让爹娘贴补。” 众人这下彻底明白罗老爹的立场,黄秀眼见如此,知道满桌都是敌军,唯一保黄派罗学风却是个不坚定的,干脆不再说话,抱起孩子回屋。 罗老爹于是更放得开,伸手一捞拧住罗学风的耳朵,气冲冲道:“你个不成器的王八蛋,要不是你糊涂混账,咱家早就是四里八乡,人人羡慕的门户。” “疼疼疼。”罗学风哀叫不已。 罗老娘连忙按住老爹的手:“过十五呢,这是做什么!” 老爹松手后,罗学风摸着发红的耳朵,埋怨道:“对对对,都怪我,若不是你给我说了这么个媳妇,我至于天天受气。” “受气?我看你们是蛇鼠一窝,般配得很,稻收麦种后,赶紧把屋子盖了,你早早搬出去,给我省点心,今后想要什么,自己去挣,别死皮赖脸找爹娘讨要,打兄弟的主意。” 罗老爹转头冲着众儿女道:“我有时候还真羡慕你老叔,虽说只有一个儿,教养得好,儿媳妇贤惠得很,不跟他两口闹心。 我没办法,三个儿三个儿媳妇,注定得淘神费力,以后谁都别接我跟他一起住,咱两口就守着老屋过日子,不受儿子儿媳的气。” 团圆宴,以罗学云意想不到的结局落幕,就短期看,少不了鸡飞狗跳,可长期而言,却明晰老爹的态度,即不允许儿女借着关系,坐享其成,讨要别人的东西。 对全家来说反而会少很多麻烦。 可罗学云同样好奇,到底是什么神仙能让罗老爹改变态度,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难度不亚于挟泰山以超北海。 “三哥,吃罢了?” “吃罢了。” 罗学云随手跟堂妹罗桃打了招呼,却看到檐下靠墙瘫坐的老叔罗师塘,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颇有一种诸葛亮运筹帷幄的模样。 他心里一动,凑过去蹲在罗师塘旁边,轻声道:“老叔,你是不是给我爹灌了迷魂汤?” 罗师塘摇着蒲扇,笑眯眯道:“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堂妹给罗学云搬来板凳,他一屁股坐上去,连忙道:“什么问题?” “什么叫有子万事足。” 罗学云疑惑道:“这样我爹就能想清楚?” 罗师塘笑道:“你爹虽喜欢蒙头干活,处事稀里糊涂,又很好面子,可他不傻。 这两天曹国良家的事,闹得很大,他来找我说闲话,不知不觉就聊到这上面来。 我就跟他说,曹国良一定会妥协,因为他得考虑自己的养老,正钱娃老实肯干,比正文靠得住,这一点,爱算计的曹国良心里明镜一样,只要儿子豁得出去,输的一定是老子。 你爹一踅摸,还能想不清楚谁靠谱? 你们三兄弟,有本事给他两口撑下半辈子的,只有你,树根没主见,降不住媳妇,以后怕是给老黄家当孝子,树果从小就贪玩偷懒,说难听点要没人管,长大就是不顾老婆孩娃的主……” 罗学云为老叔的暴论竖起大拇指,想听听他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判断。 第115章 孙家人来投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罗师塘眼神怅然,慢悠悠地挥着蒲扇。 “你爹是个实诚人,这点谁都不能说他冤枉话,便是我小时候都依赖他得很,可有时候脾气太硬,说话做事不给人留面子,你爷就很不喜欢他这点。 当年咱家穷,说媳妇没有挑拣的余地,都是你娘伱婶一点头,咱家慌忙就迎进来,没讲究什么门当户对。 可一个地主家的小姐,跟一个给地主放牛的穷小伙,真能谈到一块去? 谈不了,三天两头闹矛盾。 你娘又没你婶聪明,根本不懂得见风使舵的道理,就是不愿说软话,硬顶着你爷你奶,那时候可不像现在,你奶可真动手扇嘴巴子,愣是打出来的规矩。 都是往事,再说你爷你奶的事也没意思,关键在那时候,你爹既没有护着你娘别挨打,也不懂得劝你娘忍一忍。 因为在他心里,爹娘打儿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棍棒底下出孝子,儿媳妇既然嫁进来,就应当跟儿子一样,听公婆的吩咐,有什么委屈,等你熬成公婆再说。” 罗学云正思索着,这事跟大哥幺弟将来为人有什么关系,只听旁边忽然窜出一道声音。 “二嫂也凶得很,咋大娘不敢打她教规矩,反而被他制住了。” 原来是堂妹罗桃,递完板凳后也坐在一旁听故事。 “黄秀的名声,你都知道了?”罗学云讶然道。 罗桃撇撇嘴:“村里谁不晓得,刚住一年的新屋,就瞧不上了,硬是跟三哥你抢坡下的地,害得大伯没有一天能歇,趁空就得去脱土坯。” “村里是这么传的?” “都是这么说的。” 罗学云下意识瞧了老叔一眼,但见他仍旧笑容可掬,显然已经明白问题根底。 “公婆如何对待儿媳妇,完全看他对儿子怎样,当年你爷奶针对你娘,多少因为你爹不得他们喜爱,换到而今一样,黄秀就是再凶再怪,看在树根的面上,都只能忍下。” 罗师塘道:“更何况,现在跟以往不同,当年是没有离婚这一说的,就算受委屈想回娘家,都远得很,可老黄家就在坡下,你娘若是敢打黄秀,不过夜,黄家孩娃就要过来,把树根打到求饶。”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很明白,婆媳关系具有共轭属性,某一方强的时候,另一方就弱,到现在已经不是婆婆占据必然胜势的年代。 委屈巴巴的罗老娘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护着儿子,只把脏水全泼到儿媳妇身上,也是另一种处不明白事的例子。 罗学云道:“就算大哥妻管严,以后全听黄秀的,可老叔为什么说幺弟会不着家?” “我知道。”罗桃举手道。 罗学云真的吃惊,我都看不明白,你个丫头片子怎么会知道? 罗桃兴奋道:“第一件事,树果但凡要什么东西,从来不想着自己挣钱去买,而是向大人要,吃的喝的,别人有的他都想要,若是不教训他一顿,他一定会死缠烂打。 以前我们上山采了映山红,养在院子里玩,他瞧见了,非要我们给他一把,不给,就去找俺娘,发话给他。” “只是小孩子爱玩吧,谁小时候不这样?” 话是这么说,罗学云却忆起当初他去捉黄鳝,幺弟非要跟着去,开口就要自行车的事,只因为见到曹国良的二儿子骑。 “第二件事,树果曾经养过狗,是求着大伯从人家抱来的,可没过多久,就嫌弃狗烦,把它抱进山里丢下去了,回来还跟你们说是走丢,反而闹着大伯买好吃的哄他。” 罗学云内心翻江倒海。 他还笑罗老爹糊涂,识人不明,处事不公,原来自己也一样,根本对这个家了解不深,完全被前身的固定印象给迷惑,真活该前身受委屈。 罗师塘叹道:“三个儿子,你完全是踩着你爹的脚后跟长成的,简直一模一样,所以我一说,你爹就明白谁能真正给老人养老送终。” 罗学云深吸一口道:“大哥已经成型,神仙难救,幺弟还小,拐一拐还能成个半材。” “你得下狠手教他磨他,别让他有那种,一切靠父母就能行的错误想法,否则将来一大一小两个不孝子当头,我哥没好日子过。” 回到家里,罗学云后背湿透。 可能是今天变化的事情太多,大起大落,让他一时缓不过神来。 倒不是因为害怕罗学雷,让他两手两脚,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觉得这样表面调皮活泛,似懵懂无知的少年,暗地里居然是如此怪物的性格,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就像你一直把玩的树枝摆件,某天突然活了,竟是某种昆虫的伪装,带来的感官冲突,强烈凶猛地作用在心理上。 他关闭大门,躲在里屋,凝神静气,以修道空寂排除杂念,不再纠结罗家的是非。 别入戏太深。 罗学云劝告自己。 这样一想,反而舒服很多,渐入佳境。 醒来已是夜深,罗学云饥肠辘辘,连忙搞饭,并顺手补喂了小鸡小狗和小鸟。 开门后,依稀可见满坡的星点,应该是放火把残旧的痕迹。 这是中秋的习俗之一,孩子可以光明正大玩火,而不用担心被父母斥骂玩火尿床。 举头望天,一轮圆月高挂。 月下,他茕茕孑立。 罗学云竟生出一种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情思,人世间的感情都好像变成了枷锁。 他敏锐发现,这已经是第二次具有如此强烈的感知,可能是因为人事产生的杂想,但肯定有修道的缘由。 只是他不明白,道,到底是想让他断情绝尘,还是该融入红尘,经历百态。 此时,没有师长道友的苦楚,再度涌上心头。 罗学云只能对月空叹。 翌日,孙正保孙正甲兄弟带着孙大民上门,寒暄一番后直入主题,询问罗学云,栗树林小队是不是可以和上罗坡一样,跟着他种菜。 “学云,叔得向你认错,早先时候因为眼红,在南山承包意见书上,签了反对。” 孙正保言辞恳切,竭力表达自己的愧疚之情。 “我更不应该种小白菜而不跟你打招呼,还说大话,在外吆喝你怕我们。” 罗学云给孙家兄弟倒水冲茶,给孙大民起了一瓶汽水,后者眉飞色舞,不顾场合,吨吨吨就喝了起来。 孙正保很是尴尬。 “孙叔说这话,倒像是在给我扣帽子,我难道是个土匪恶霸,不允许别人反对,自己种了小白菜就不许旁人种?” “我绝没这意思。” “我知道,所以这事我并没放在心上,孙叔也不必耿耿于怀。”罗学云道,“说回种菜的事,这是合同,孙叔可以先看看。” 第116章 什么叫做专业?一站式服务 孙家兄弟识字不多,一份简单的合作协议,还要询问字句。 不过,大致意思还是看懂的。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孙正保发言。 “学云,合同写着小白菜一分钱一斤的田间收购价格,听说上罗坡种,每亩能收接近四千斤,两个月能种三茬,最多能得六十块钱。 叔可不可以这样想,等于是你用六十块钱每个月,承包了我们一亩地和人工。” 不愧是干过的,想得通透,还能找到这样的角度,罗学云心里吐槽,嘴上却道:“是也不是。” “怎么说?”孙正保问道。 罗学云反问:“假如真是如此,这个价格,你是否能接受?” 孙家兄弟早有盘算,纷纷点头。 拿去年来说,他们的收入来源只有两类,队里分配的收入占大头,家里搞的副业干的杂活占小头,偏偏黄岗是个山边边村子,由来已久的贫穷。 有的生产队每人能分一百两百,黄岗算起来只分了八十多,整户加起来不过是五六百,衣食住用全部要钱,若是家里丁口多,成年劳动力少,一年下来别说结余,还要反欠生产队的钱。 六十一个月,十个月就是六百,什么概念,单靠一亩地就能抵以前一年,关键还不用像自己种那般,担风险费苦心,咋样都划算。 罗学云笑道:“事实上不止这个收入,若是有人种出来的菜又好又大,一看就比别人用心,我同样会发奖金,表扬他的带头作用。” 孙家兄弟顿时明白,之所以不定底价,让收入跟产量挂钩,显然是用来拿捏喜欢偷懒的人,等于是劳动量不够罗学云直接不给工分,你混到最后,活该饿肚子。 俩人心里一凛,罗学云单说好话,不讲明坏处,怕将来翻脸的时候,也不会留情。 怪不得能成为万元户,心机手段是有的。 孙正保道:“合同上说,种什么由伱决定,是不是以后也会改种别的?到时候,钱怎么算。” “譬如坡上,我堂哥和五佬家的地,已经改种辣椒,将来若是让你们种旁的,会根据他们种出来的产量,取一个平均值规定价格,基本上保证只要你认真种,月均收入能达到每亩六十。” 孙正保挠挠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是不是只有地里种了东西,才能有钱,要是天冷上冻,地闲着,是不是就没钱了?” “我会尽量安排,不会让谁家地闲置,若真来不及,只能休耕的话,也没办法。”罗学云道,“不过我保证,不会年年都闲冬的。” 孙正保无话可说,罗学云已经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答不答应全看他们自己。 “我们回去考虑考虑。” “请便。”罗学云笑道,“孙叔可以将合同带回去,帮忙讲一讲,谁来合作,我都欢迎。” 孙家兄弟回去后一合计,还是打算和罗学云合作,每家分出一亩地,一年六百足够喜人。 更关键是能和罗学云打好关系,将来请他帮忙,总有个由头,别的不说,上罗坡有两台拖拉机,将来打谷场脱谷的时候,是不是就能排到别人前面。 他俩把消息一传,各种反应的都有。 被他们坑了一把的人群,出现多种意见。 有的人彻底灰心失望,不想再搞精细的蔬菜,太娇嫩,动不动就损了品相,价钱直掉。 有的人燃起雄心,开始总结经验,觉得换种蔬菜,就能成功,毕竟卖菜比卖粮食赚得多。 剩下想跟罗学云合作的,只占少数人,反而是没有被孙家兄弟坑过的,听闻条件,生出合作意愿。 这一点,无论孙家兄弟还是罗学云都没料到。 罗学云开大会,确保每个人都听明白合作方案,然后签合同按手印。 一共二十户,约定三十二亩,其中十二亩刚收完小白菜,可以马上下种,另外二十亩要过个月把,等地里的大豆收割完毕。 合约既成,罗学云立马组织上罗坡蔬菜种植援助小组,确保每个合伙人都有专人教学如何种植小白菜。 先是水牛、拖拉机联合作业,以飞快的速度完成旋耕整地。 紧跟着就是如何施肥起垄播种浇水,然后是各个时期的注意事项,按节点追踪生长情况,可谓是手把手教学,包教包会。 栗树林小队的新合伙人,震惊一百天。 “回来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孙正保望着地块上,来回逡巡的人影,忍不住眼眶微红。 我们逝去的激情岁月,曾经大干特干的人-民-公-社! 这专业的一站式服务,同样让别的小队吃惊,陆续有趁着农闲过来参观的。 不知道纯粹是插科打诨,还是真动心,看热闹的人群忽然有人喊道:“都是黄岗人,一块光着屁股长大,学云带不带我们呀。” 罗学云正监督着种子使用量,确保灵液浸润的青云一号小白菜,不会被旁人存下剩余,闻言,不苟言笑。 “和我合作,按年头算,同样少不了自己辛苦,千万别脑子一热,跟风就上,仔细考虑清楚,好饭不怕晚。” “能有钱挣,谁怕辛苦,就是学云你种这么多菜卖得出去吗?” “所以你才得考虑清楚啊,要是我卖不出去,到头来破产,岂不是给不上你们菜钱。” 说话者尴尬一笑。 倒是有人仗义执言。 “我相信学云的本事,也看到你们做事的态度,我马上回去跟爹娘商量,只要你不嫌弃,以后就跟你干。” 罗学云踅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栗树林小队似乎成了千金市马骨的表率,青云菜叶恍惚间,要一统黄岗村?! 事实证明,罗学云想太多,三三两两来报名参团的,居然不到三十户,合起来才三十亩地。 究其原因,没分家的家庭大权仍在父母手上,热血孩娃的想法,总是容易被镇压,分家的一般都有老婆,还得考虑媳妇的想法。 而他们的父母,年纪都跟罗老爹罗老娘差不多,顽固的老想法难以撼动,尤其是这种改变,来自年轻人,所谓吃的饭还没我吃的盐多,敢来指点我? 有媳妇的同样顾虑,想求稳,先顾住小家再说,等将来先行者帮他们验证,跟罗学云合伙不会亏,才会尝试着加入。 罗学云能理解,因为自己虽然名传田集,但威望还没立起来,所谓德高望重的望,需要你真正做几件大事,或者帮家伙做些有利益的事,才能信服。 但凡罗学云细心一点,核对下名单,就能发现这些报名的孤勇者,大都是参加过南山伐木,野塘开拓的人,他们确信罗学云有这个品格,也给得起钱。 “他怎么来了?”正收拾着资料的罗雨,呆了好一会儿,“弟,他该不是来跟你合伙的吧。” 罗学云苦笑:“希望不是。” 第117章 怪客登门 厂房仓库隔出一间小办公室,存放种菜相关的账本票据,将来打算在这里安一个电话分机,此时罗学云姐弟俩正在整理报名者的情况,制定种植计划。 顺着窗户抬头远望,但见一人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般,迤逦而来。 正是曹国良的大儿子,曹正钱。 若是往常,罗学云肯定不作他想,可现在曹正钱刚被扫地出门,如此微妙的时刻,难免会觉得他有所求。 眼见曹正钱冲着这边直直而来,罗学云无法,只能迎在门口。 “正钱,是来找我吗?” “嗯。” 罗学云偏头仔细瞧了瞧道:“有些憔悴了。” 曹正钱一怔。 “进来说吧。” 罗学云走进堂屋,给他倒了杯水。 曹正钱捧着搪瓷杯,嗫嚅良久。 “学云,听村里传,可以跟你合伙种菜,按收成结钱?” “对。” “能带我么?” 罗学云犹豫道:“我不太想跟你家打交道。” “已经分家了,他是他,我是我。”曹正钱低声道,“太爷做主,给我分了田地和家具,以后我做什么都由自己,我想挣钱,尽快起间屋子。” “没有别的办法吗?国宏叔……” “叔伯们都愿借钱支应我,可越是这样,越应该尽快还不是吗?地里要种冬小麦的话,六七个月我都只能借钱买米,眼看又到年关……” 曹正钱絮絮叨叨半晌,道:“学云,我向你保证,替伱种菜,一定看顾紧。” 罗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门口道:“弟,都是一块长大的,能搭把手还是搭把手吧,说到底不过是一把种子的事。” 曹正钱对二姐投以感激的目光,旋即紧紧盯着罗学云。 “生当此父,如之奈何。”罗学云叹道,“正钱,丑话说在前头,你爹是个什么样式的人,你比我清楚,小白菜亩产量有数,你若比旁人少一大截,咱们点头的交情都没了。” 曹正钱重重点头:“谁来整我的菜,我就跟谁玩命。” 照例签了合同,约定翻耕下种的时间后,曹正钱萧索离去,望背影形单影只,颇令人感慨。 “国朝的家庭关系,真是再写千年都理不清。”罗学云发完议论道,“二姐,怎么想着帮他搭腔说话?” 罗雨道:“就事论事罢,曹国良的问题没必要牵扯到他孩子身上,再说,这次分家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没断父子关系,可要和从前一样,曹正钱心甘情愿跟着他爹屁股后面蹦跶,也不可能了。” “说心里话,我早不把曹国良放在眼里,只是觉得他这人像牛皮糖一样难缠,曹正钱和他爹毕竟血脉相连,到底不可能真如何,我实在不想牵扯进去。” 罗雨笑道:“如果你真不想帮忙,我说话大概也没什么用,毕竟曹正钱这个人还是踏实肯干的,没他爹那么多心眼。” 姐弟俩正闲聊着,忽然门外传来怪异的喊声,罗学云一看,有点头皮发麻。 今天是怎么了?怪客接连登门。 “好姑爷,让我等得好苦,大半年过去,怎么不来商量婚事。” 高高瘦瘦的老头,一步三晃,径直冲着屋里来。 正是乔岗村的乔园,曾和罗学云有那么一丝翁婿关系,又很快断掉的小老头。 他有个外号,就做甘蔗汉,既是说他身材高瘦,像甘蔗一样无肉,也是暗讽他像甘蔗一样,连生六女而无子(籽)。 乔园好不见外,一屁股坐在曹正钱尚有余温的凳子上,捡起没碰的茶水,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好姑爷真心疼丈人,知道我走路口渴,专门备着茶水,有西瓜吗?那东西又香又甜,解渴才过瘾哩。” 罗学云给二姐使了眼色,后者从厨房抱来西瓜放桌上,还沾着浸泡未干的水滴。 “你这妮儿办事真不利索,咋个不带刀来?” 乔园起身去搬西瓜,就要开膛破肚,大快朵颐。 罗学云一巴掌按住西瓜,乔园再怎么挪都无法撼动了。 “我勉强把乔伯当个客人,还请乔伯不要在我家耍无赖,这西瓜留你路上吃。” “耍无赖,这话怎么说起?”乔园见无法撼动罗学云,坐回板凳,笑眯眯道,“你和我家三妮,都见过数回,说好的递八字,下日子,现在你混发达,想反悔?” “乔伯说这话,不脸红么?商量好好的,突然变卦,要我倒插门。”罗学云道,“我全家早就说此事作罢,媒婆也上门传了话,八字没一撇就散的东西,还要放到嘴边溜?” 乔园道:“你这就想差了,我也是听说你在家应老二,爹不亲娘不爱,日子过得苦,才想着到让你到我们家来,把你当亲儿子,咱爷俩好好过日子。 既然你不愿意,就让三妮嫁进你家门,我都不收彩礼的。” 罗学云眉头一皱,横在西瓜上的巴掌猛地按下去,悄无声息地,硕大的西瓜四分五裂,化成不规则的几瓣,汁水缓缓流到桌上。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乔园,登时傻眼,颤声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罗学云冷声道:“乔伯在医院过下辈子的钱,我掏得起,要么?” “不用不用。” 乔园额头渗出汗珠。 “我就是跟大侄子开开玩笑,要学云真瞧不上俺家的三妮,婚事作罢就是,千万别动手动脚。” 罗学云喝道:“什么叫作罢就是,春上就不谈的事,还要翻出来找事,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乔园如坐针毡,起身嘟囔两句,灰溜溜地走了。 见他离开,罗雨才从办公室过来。 “乔园是来打秋风的?” “不知道他打得什么鬼主意。” “咱爹娘是真的眼瞎。”罗雨愤愤道,“瞧他们选的一个个,都是什么亲家。” 罗学云愕然,旋即笑道:“二姐放心,你的亲家由你自己选,我永远支持你。” “二妮要说亲么,让刘叔给你保媒咋样?” 人刚到门口,声音已经闯进来。 “干爹稀客啊,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罗学云让二姐打了招呼离去,给刘运财再沏新茶。 刘运财望着桌案,愕然问道:“好端端的西瓜,怎么这个样子?” “熟透了,一碰就裂开。”罗学云笑道,“干爹想吃,我再捞一个来。” “还得是你,财大气粗,家里不缺吃喝。”刘运财摆手道,“我是为正事来的,要吃西瓜,这几块裂得刚好。” 罗学云智珠在握,微微笑道:“是为合伙种菜来的罢。” 第118章 挖藕,失算了 刘运财磨豆腐起家,家里还养得起毛驴,富裕程度在黄岗能排中上,因常走街窜巷,见惯三教九流,自然养出口才,说话不仅条理清晰,还很风趣幽默。 听罗学云如此说,他笑道:“干爹家能分两亩闲地,学云要不够地种菜,便拿去用。” 罗学云略微尴尬,他还以为自己真成香饽饽,原来不鸟自己的大有人在。 “没事,干爹有什么事直接说罢,能帮忙我一定帮。” 刘运财道:“我们刘洼塘多,七口塘约有十二亩大,不是干旱时节,并不缺水,我们几个老伙计就想着,能不能种些莲藕,正经养些鱼苗,一年也能给每家多挣些钱。 我瞧你种菜种树挖鱼塘,干得很红火,肯定我们这些老家伙懂得多,就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哼,想白嫖技术费! 罗学云不动声色道:“干爹是打算正经把这事,当作生意来做,还是只想顺手弄点钱?” 刘运财问道:“这话怎么说?” “如果正经想种藕养鱼,池塘就很不靠谱,田里缺水是一定要挖塘口放水的,很容易导致藕长不大,鱼死得多。” 罗学云道:“大队以前没有这样搞,想必是知道里面的问题。” 刘运财眉头紧皱。 要是小打小闹,他可不会来找罗学云,随便从哪里弄些莲子,洒进塘里就能自己活一大片,不去害它,很快就能越长越多。 “真不行吗?我看有的大塘,没谁管,照样荷叶连天长得阔气很。” “干爹,莲藕这种东西跟水稻小麦一样,都是作物,哪有不施肥不管理,就能长得又高又大,还结很多果实的,要真靠它赚钱,在塘里种,还不如去田里,可以控水施肥,进行科学管理。” 罗学云补充道:“养鱼也是一样,若求产量,必须要精心伺候,若不求产量,干爹也不用忙活,每年打鱼留苗,第二年照样有鱼吃。” 刘运财赞叹道:“学云啊,你真成技术员了,说起田地里的事,头头是道,这事我回去再跟他们聊聊。” 罗学云道:“怎么突然想到要种藕养鱼起来?” 刘运财苦笑道:“还不是田地少,种粮食得钱也少,现在各家顾各家,压力可大,不得想法子多挣钱,我们看伱种菜都能卖钱,便想起种藕养鱼的事,反正塘空着也是空着。” “有枣没枣打一杆的思想,怎么把生意做起来,真要干,得投入学习,大胆前进,总结经验……” “你还给我上起课来。”刘运财扯过话头,聊起种菜的事。 “学云,你鼓捣这么多人,占这么多地,给你种菜,能卖得出去吗?听说你可是立字据画押,菜种出来就得给钱。” “城里不像乡下,他们没有自己的地,米面粮油葱姜蒜,啥东西都要买,就算咱们村都种菜,都不够填县城需要的,干爹啥时候见过人嫌吃的东西多?” “都种菜可不成,不种粮食吃什么,到时候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米面。”刘运财郑重其事道。 罗学云点头称是。 窥一斑而知全豹,连较为开明的刘运财,都会担心粮食不够,可想而知其他人的想法。 不过话说回来,粮票制度毕竟尚未取消,笼罩的氛围仍在,不能强求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 等时机到来,持刘运财这种想法转变得会比谁都快,到时候不用人催,自发就要求变求新。 他们不是傻,只是在时光的风雨中,更懂得要谨慎存身。 罗学云一边主持着新合伙人耕种播种工作,一边将野塘开拓收尾。 靠南山夹口的野塘,终于彻底整修完成,不但面积扩大,更是做了坚固的大堤,现在正晒底,并洒生石灰消毒。 捕获的鱼儿种类不少,可罗学云懒占便宜,全交给队里处理,算是坚守信誉。 想着鱼塘的事,罗学云忽动起养兔子的念头,因为有这么个法子,用鸡兔的粪便发酵后肥塘,增加浮游生物。 可他却不想自己劳神费力了。 三百只聚灵液喂养的鸡,都是走地鸡管理模式,已经足够让他头疼,若不是为了下蛋和吃肉,真不想费这精力,何况有种菜和车队后,已经看不上这三瓜两枣。 罗学云只能感慨,怪不得搞经济的,都喜欢脱实向虚,主要还是实体产业,需要面面俱到,每个环节都能累死人。 他现在就像是拿着资金找人的天使,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首先他想到的是幺弟,既然决定鱼塘托付给他,刚好抓起养兔,形成配套。 毕竟是弟弟,罗学云空置的厂房还能给他提供场地,聚灵液能帮他缓解养兔风险,大姐照顾小鸡的时候,亦能给他搭把手。 唯一可虑的,就是项目负责人不行。 幺弟的惫殆性子靠不靠得住?老叔说要磨他管他,才能使他不误歧途,自己嘴上答应得痛快,心底却愈发缺少干劲。 说白了,他只想当自己的家,不想给罗老爹擦屁股,否则大哥再狂,他照样能教育。 帮大姐二姐幺弟,只是穿越以来觉得他们亲近,真要论血缘,却是个鬼扯,不定比罗学杨罗桃这些堂兄妹更重要。 最主要的是,每当自己训斥幺弟,他本人嬉皮笑脸就算了,大姐二姐都隐隐向着他说话,自己实在没得闲情逸致,做什么孤臣孽子。 除幺弟外,老叔一家也很不错。 他家早先靠着院墙搭了棚子,说是想养牛,是现成的场地,加上人口多,堂姐堂妹都在家不说,加上堂嫂老叔老婶,劳动力都溢出。 若是他们都不愿意,再考虑别的人选,坡上人家还是愿意听他几句。 他先问的幺弟,当着大姐二姐幺妹的面。 “旁的不说,你要肯养,不收你场地费,反而买你的肥料还要给钱。” 幺弟苦着脸道:“二哥,我还不明白你,我要答应,肯定得按月提供相应的肥料,这是你一惯的规矩,叫什么尅皮埃。” “KpI。”罗学云重复一遍道,“如果不定数量,以你的性子,必定要放扁嘴(扁嘴,鸭子的俗称,放鸭子指没人管,放任自流)。” 幺弟道:“那我不干,到时候还得照顾鱼塘,我忙不过来。” 罗学云不知觉瞪他一眼,后者眼皮狂跳,却还是低头装死。 幺妹摇动幺弟,激动道:“三哥,你干呗,我来帮你忙,就像二哥一样,给我工钱就行,保证不偷懒。” 幺弟头也不抬:“财迷。” 大姐迟疑道:“要不让我来吧,反正鸡也是要喂的。” 罗学云摇头道:“地里的活,爹娘常喊你去,还要洗衣做饭砍草,太累了,幺弟要不愿意,我再找别人。” 幺妹叫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120章 沽酒 这时候玻璃酒杯已经很多,可好酒之人还是钟情瓷盅,小小的酒盅一碰,清亮的响声,似很有风范。 说实话,啤酒还好,大口喝能解躁热,白酒度数往往不小,非腾小盅,换得大杯,真不知人喝酒还是酒喝人。 此时,药酒倾泻酒盅,显出琥珀色的光彩,纪万嵘看得目不转睛。 “咱仨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这坛酒,我就不端着,先干为敬。” 纪万嵘说完,根本不给罗学云俩人反应时间,将约莫三钱,二十毫升上下的虎骨酒一饮而尽。 赵庆同期待地看着他的表情,只见他皱眉,松开,皱眉,松开,反复不停,似乎遇到什么疑难。 “怎么样?” 纪万嵘摇头,再添一杯,缓缓饮下,神色凝重。 “你在酒中添了附子?” 罗学云点头。 托莫华介绍,罗学云扫荡乡里,得了不少药酒,虎骨酒鹿茸酒豹骨酒之类,但猎户往往缺少珍惜药材,都用的山里常见方子,只要无毒能补,就添加进去。 颇有点原汁原味的意思,不过罗学云却觉得浪费材料,毕竟虎骨豹骨越来越少,应当把它做成高端奢侈品,而非普通补酒。 所以他搜索古方,二次加工,添加人参、肉苁蓉、天麻、乃至附子,以提高药性,配合聚灵液的作用,使它不仅具有调畅气血,补虚排邪,还有温润生长,大益真气的作用。 毕竟设了药房一间,只给坡上人看病,未免浪费。 “你用了多少?” “一两半。” 纪万嵘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感觉杯中酒不香了,气冲冲道:“附子辛热纯阳,有毒力猛,就是国手都要小心翼翼,你居然敢这样滥用,诚心想毒死人么?” 罗学云淡淡一笑,举起酒盅,连饮三杯。 赵庆同门外汉,不知俩人打什么哑谜,急个半死。 “药酒有毒,别开玩笑,我爸妈都喝了!” 罗学云道:“赵总放心,但凡是送给旁人的礼酒,我都酌情增减了药材,再三验证过,只有增补疗效,以免孩童误服伤身。” 赵庆同松了口气。 “这两个酒不一样啊?” “不完全相同。”罗学云淡淡道。 纪万嵘恍然大悟。 “伱知道我想要你的方子,故意令我知难而退?” “恭喜你,答对了。” 纪万嵘没有在意罗学云的调侃,但却猜到他用意,方子给你,你都没法验证真假,甚至保真,你都不一定驾驭得住。 显然,罗学云并不想卖方子,给他施展下马威。 倘若,自己连关键药材都尝不出来,只怕会更令他瞧不起。 “学云老弟,不瞒你说,我重操旧业,把温正堂的字号挂起来,就是想光宗耀祖,做大做强,诚心诚意想请你的药酒来做招牌。 有冒昧的地方,还望见谅,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赔罪。” 纪万嵘连饮三杯,态度诚恳。 赵庆同在一旁解释道:“温正堂是干过几十年的老字号,既问诊也抓药,时常举办义诊,在陈清县是响当当的招牌,倒了二十多年,现在情况转好,万嵘就想把这事业再做起来。” 给罗学云讲完,赵庆同又去说纪万嵘。 “自古以来,独家秘方就是下蛋的母鸡,要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就跟你家温正堂的招牌一样,若是别人讨要,你愿意转出吗? 再者说,就算方子给你,你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药酒么?” 纪万嵘爽朗道:“我鲁莽了,诚心向学云老弟致歉,这坛酒我出三百。” 赵庆同道:“你又错了,今天我做中间人,请你们两位过来,是为谈事交朋友,非是买酒卖酒,就算有些误会,聊开就是,上来就三百五百,是以为金钱能收买谁么?” 这番连招下来,纪万嵘有些摸不着头脑,汗涔涔道:“我喝太猛,有些晕乎,学云老弟不要介意。” 赵庆同再看罗学云:“学云,你是否有卖酒的想法?” 罗学云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事先商量好,在这里唱双簧,但送上门的生意,不用拒绝。 看到罗学云点头,赵庆同道:“既然你们双方各有需求,就有合伙的基础,不过要换个方式而已。 万嵘,你不必强求秘方,虎骨珍贵,虎骨酒就不可能做出太多,就算有秘方,酿成学云这般地步,得多少年的功夫? 学云,你虽有秘方,可虎骨难得,也不懂得药堂行当里的门道,售卖不易。 既然如此,你俩何不精诚合作? 万嵘有人,在各地求购虎骨豹骨以及别的药材,并且打响招牌,把药酒卖出去;学云有技术,专心酿酒,只要酿成如此水准,俗事全抛出去,不也轻快。” 罗学云俩人并没有立刻表明意见,而是陷入沉默。 纪万嵘忽地伸出右手,摊在桌上,目光炯炯盯着罗学云道:“学云敢用附子,举重若轻,想必医术高超,我最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老弟帮忙瞧瞧?” 罗学云噗嗤笑了。 “我对跟老纪合作这件事,充满疑虑,哪有如此生硬的试探方法。” 纪万嵘国字脸上,显出一丝尴尬。 “可另一方面,若是跟老纪合作,应当不用担心吃亏,起码老纪豁得出去。” 罗学云说着,伸手按住纪万嵘的手腕内侧桡骨茎突处。 “有些亚健康,平素注意规律饮食,正常作息,多加锻炼,调理一段时间就好。” 纪万嵘一怔,问道:“什么是亚健康?” “疾病以上,健康以下的中间态,就像你这样,偶尔心悸胸闷、睡眠紊乱,时常焦躁不安,躯体疼痛。” “就是有些小毛病,不治可能会变好,可能会更差,对吧?” “你是有理解的。”罗学云道,“常言道,是药三分毒,能养的毛病,最好不要总是吃药,以免削弱抵抗力,若是你强求,我也不介意给你开个方子。” 纪万嵘道:“我让服务员送纸,劳烦老弟动动笔。” 罗学云淡淡一笑,弹指点在酒坛上。 “良药在此,何必舍近求远?临睡前,热上两盅,三五日就有明显改善。” 纪万嵘略微迟疑。 罗学云道:“做生意不是买大白菜,有来有往正常,老纪要是不方便的话,咱们三五日后再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庆同终于显露,偏向罗学云的立场。 纪万嵘一听,心里顿时明白,三五日后,赵庆同不可能再给他介绍见面的机会,旋即再饮一盅,叫道:“干了!” 第121章 赵老爷子 “就按赵总先前讲的,老纪你负责筹备虎骨的原材料,我负责酿造成独门药酒,五五分成。” 罗学云道:“此外,还请老纪专门定制一斤装的瓷坛,分两种样式,盛装温和的礼酒以及效用更强的药酒,有些药酒上市的手续,也要托付给老纪。” 纪万嵘刚平复的心情,再度张扬起来。 “大半活计都推给我了,你这甩手掌柜未免做得太轻松罢。” 罗学云笑道:“我只说一点,没有我酿制独门药酒,向后一切都是空谈,老纪以为如此珍贵,不同凡响的药酒,是一朝一夕,随手就成的东西么? 若不是看在赵总的面子上,我何必劳神费力,干酿酒师傅的累活。” 纪万嵘无言以对。 “一步步来,先做虎骨酒,温和版的就叫温骨药酒,猛烈版的就叫致心药酒,宣传广告往药的概念上靠,主打以养代治的概念,前者可定六十六一瓶,后者可定九十九一瓶,包装弄得精致华贵些……” 罗学云的话,让纪万嵘大吃一惊,连赵庆同都微微动容。 “六十六买一斤酒,谁失心疯肯买,连茅台都只在十块上下。” 纪万嵘激动道:“我们前后付出那么多功夫,到头来只是放在架上生灰,何苦白费功夫呢?” 罗学云冷静道:“你是做药堂的,主要营生是卖药,连问诊都不一定做,把药酒卖的跟寻常酒一样便宜,难道想把药堂变成酒铺? 真以为我这药酒是大水淌来的,要多少有多少?若非是为了替伱的药堂打响名号,我连一坛都不会卖。” 纪万嵘脸色颇不自然。 赵庆同道:“学云说得对,你温正堂重立字号,如何招徕顾客,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真想靠卖酒赚钱,何必开药堂,直接做酒厂算了。 像学云这样的奇方药酒稀缺,旁的药酒配方还不是一抓一大把,万嵘,你不要舍本逐末。” 纪万嵘点头称是,连连表示会按商量好的来。 罗学云让他将未喝完的药酒带走,跟着赵庆同往他家去。 “让学云看笑话了。” “说哪里的话,老纪虽然鲁莽,却有一颗真心,只要药材不假,不会做生意反倒是优点。” 赵庆同哈哈一笑。 “我倒没想过这点,对于做药堂的讲,真不计成本,只求好药好字号的东家,反而是好事。”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老纪如果有这种情怀,我倒愿意诚心诚意帮他一把,若真钻钱眼里,我砸了酒坛,也不会跟他合作下去。” “万嵘做事笨拙,人品却是有的,当年他家的温正堂见世情离乱,乡亲苦痛不堪,常常开设义诊,我爹小时候就是承他们的情,救了一命,所以特意嘱咐我,保媒拉纤,借你的药酒,帮万嵘一把。” “药酒说到底不过是调养身体,真要治病救人,还得去看医生,否则我就是再苦再累,也甘愿多制些药酒。” 赵庆同摆摆头:“学云不要误会,我理解你的意思,旁的不说,虎骨豹骨都少之又少,就算学云肯把方子拿出来,盖酒厂生产也无用。” 不多时,回到赵庆同所住的家属院,这里罗学云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是周末,赵老爷子夫妻俩访友去了,未能得见。 “妈,学云我请来了,我爸呢?” 赵大娘满目愁容,竖起手指,示意赵庆同噤声。 “小点声,你爹头疼得很,刚刚哄睡着,别惊动他。” 赵庆同闻言,皱眉道:“我爸老毛病又犯了?请医生没。” “你爹不让,吃点药,硬撑着睡下了。” 罗学云跟着赵庆同,走到卧室门口,看到赵老爷子蜷在床上,眉头紧皱。 “庆同回来啦?”赵老爷子的声音沉笃苍老。 赵庆同慌忙进门,轻声道:“爸,是不是我动静太大,吵着您了?” “屁,我根本就没睡着。”赵老爷子不耐烦道,“你娘哭哭唧唧说得我心烦意乱,进屋来躲躲清净。” 他摁着头,喘息不停。 “门口的小伙子就是罗学云么?进来让我瞧瞧。” 罗学云悄声进门。 “赵伯伯好。” 赵老爷子笑道:“占便宜了哈,我这年纪,你叫声幺爷都不亏。” 罗学云笑道:“我觉得也是,炮炮喊我叔叔都把我叫老了。” “哈哈,你小子有趣。” 赵老爷子道:“刚才我躺在床上,虽然头疼,可耳朵却灵,庆同的步伐急躁,没到门口我就听到了,倒是你轻手轻脚,明明看到你进来,还跟小猫似地听不到声音。 按老话说,你这功夫练到火候了。” 罗学云道:“赵伯伯过奖,我是见您头疼难忍,刻意收束脚步,以免打扰您,我就瞎练的庄稼把式,哪敢说什么火候到了。” 赵老爷子道:“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管他是什么名门正派,还是自学成才,能打赢对手才是本事。 我让庆同叫你来,一是为了药酒的事,二是……嘶嘶。” 老爷子捂着头,哀叫一声。 赵庆同忙道:“爸,您没事吧,我去打电话叫医生来。” “别费劲,老毛病,劲一上来就疼,医生根本没办法。” 赵老爷子很执拗。 罗学云见状,轻声道:“赵伯伯,我懂些望闻问切,要您放心的话,我帮你瞧瞧?” “你还会治病?”赵老爷子问完,忽地笑了,“自古医武不分家,你既然懂武术,又会用药,最少不是庸医,来大胆给伯瞧。” 赵庆同却迟疑了。 “学云,你真有把握么,我爸可不像万嵘……” 赵老爷子有气无力道:“够了,还没说下药用方,就急着担心这担心那,跟你娘一样婆妈。” 罗学云走到床边,翻看老爷子的眼脸耳,问他具体什么地方疼,是怎样的疼,最后才蹲下,仔细切脉。 相比较糊弄纪万嵘,罗学云这次是使出浑身解数,连真气都动用,以探清病因。 见罗学云屏气凝神,一脸严肃,赵庆同大气都不敢出,同样老爷子微阖双目,忍着头痛不乱动弹。 罗学云暗道,老战士的意志真叫人钦佩。 “怎么样?”他一收架势,赵庆同就急不可耐地问道。 “赵伯头上是不是受过重创?” 第122章 人海中游 赵老爷子道:“打仗的时候,头上挨过一枪,还好子弹没打进多少,被军医救了下来,年轻时候没得空闲疗养,等老了就成顽疾,没救了。” 罗学云和煦笑道:“也不是没办法,回去后,我给赵伯专配药剂,喝一两月能治大半。” 赵庆同比老爷子还高兴,激动地捏住罗学云的肩膀。 “你没说大话吧,我爸这样痛苦,可不能为了讨他欢心,胡吹大气!” 罗学云笑道:“赵伯要信我,我立马给您施针,可保两三日神清气畅,半点不疼。” 赵庆同力气更壮半分。 “头疼起来,我恨不得给自己一枪,既然学云有法子,那就大胆来治,出任何问题,老头我自己兜着。” 赵老爷子喝道:“庆同,放开学云,帮他去找银针。” 赵庆同拉扯罗学云出了卧室,质问道:“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别脑袋一热,就不管不顾。” 罗学云道:“赵总站在老爷子角度想想罢,头痛难忍,恨不得去死,现在有法子,不敢试?” 赵庆同纠结道:“我爸年老力弱,禁不起折腾。” 关心则乱的赵庆同犹豫良久,还是下决心,不能全听老爷子的,他趁打电话让人送来银针的关头,把老爷子的“家庭医生”请来了。 “老爷子又疼起来了?” 这位家庭医生四十来岁,白大褂穿着,眼镜带着,很有种让人信赖的气质。 赵庆同一边点头,一边把他引进卧房。 “真树来了,你瞧庆同这孩子,真不懂事,上着班,非要给你添麻烦。” 杜真树微微笑道:“赵叔,照顾您也是我的职责。” 他给赵老爷子例行检查一番,道:“赵叔,我再给您开点药,压一压可好?” 赵老爷子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忧愁道:“之前开的药还没吃完呢,一阵一阵,根本不顶用啊。” 杜真树十分坐得住,淡然道:“叔,您这是老毛病,难以根治,只能慢慢修养……” 赵老爷子道:“那就麻烦真树了,开完药,就让庆同送伱回去,别耽误你医院的工作。” 眼见老爷子表情如此,赵庆同无奈得很,杜真树确实值得信任,可他没得办法,又让自己有什么办法! 就在赵庆同要送杜真树回去的时候,有人敲门,送来银针等用具。 杜真树瞧着罗学云接过针包,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我还以为你只是庆同的朋友,来看望老爷子的,没想到竟是同行,不知年轻人在哪家医院高就,或许我还听过你的名字呢。” 罗学云捏着针包,淡淡道:“江湖郎中,赤脚医生,应当跟杜医师搭不上关系。” 杜真树也不恼:“老爷子的顽疾,我束手无策,非常愧疚,既然碰上能治的,决不能错过,说不定能学到一两手。” 赵庆同说和道:“杜医师行医多年,中西医都通,学云要施针,不妨让杜医师一旁压阵,也免得出什么问题,没法补救。” 罗学云无意探究,老爷子在赵庆同心中是什么地位,因而患得患失,搞出这种监视操作,只怪自己总是滥发同情心,给自己找麻烦。 他掂量着针包,笑道:“治病救人,光明正大,谁都可以看,欢迎杜医师指点。” 杜真树回以微笑:“只求旁观,绝不指手画脚。” 回到卧室,赵老爷子眼见杜真树跟进来,当即脸色微变,不经意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开口道:“这臭毛病,折磨我几十年,只要有一丝的希望,学云就尽管搞,出了事责任我自己担着。” 罗学云道:“赵伯说哪里的话,不过是头痛而已,就算治不好,也不可能加重,说这么些话,反而让我不知所措。” 赵庆同闻言,脸色微红,有些端不住。 杜真树两耳不问窗外事,盯着罗学云的动作。 他瞧得出,罗学云使用的是耳针法,即在耳廓周遭下针。 这并不罕见,《灵枢》就记载过,厥头痛,头痛甚,耳前后脉涌有热,泄出其血后取足少阳,《千金要方》说,取耳中穴可治疗黄疸、寒暑等病。 便是杜真树自己,也经常通过观察患者耳廓形态和色彩变化,辅助诊断患者脏腑病变。 若论耳上下针,能行者不知凡几,可关键在于按病取穴。 刺哪些穴道,能有助于治病,才是最关键的,乱行针,非但无益,而且有害。 只是罗学云下针,非常果断,仿佛插秧般,刷刷扎下,轻拢慢捻。 钢针尾部齐颤,似乎在交响。 杜真树呆住,想靠近点看,却被赵庆同拉住。 气进气出,没过多会儿,赵老爷子双耳泛红,跟着眼眉清亮,不再哼哼唧唧的叫唤。 等针一收,他腾地一下,直接坐起来。 “不可思议。”杜真树喃喃道。 赵庆同忙围过去,问道:“爸,你感觉怎么样?” “跟往常一样。”赵老爷子慢慢说道,等适应这种头清眼明的状态,从床上下来,握住罗学云的手道,“学云,神手啊,就跟一下子去掉我的头箍一样,舒服得很。” 罗学云笑道:“总算不负赵伯所托。” 赵老爷子喟然叹道:“都说高手……都说真人不露相,见到学云,我真信了,不要走,务必留家里吃顿晚饭。” 赵庆同觉得手心出汗,既兴奋又愧疚,生出一种心有余悸的错觉,倒是杜真树拿得起放得下。 “学云,这手妙得很,堪称针到病除,有空务必来一院一趟,我得向你取经。” 罗学云心想,自己才不会去找麻烦呢,当即敷衍过去。 赵大娘知道消息,同样开心不已,非要去买鱼买肉,好好做一顿。 家宴最能表示亲近,可却让唯一外人尴尬,况且罗学云也没觉得自己和赵家关系多近,吃饭必成问对,干脆利落地拒绝。 “赵伯,我家在乡下,要趁白天回去,留不得晚上,况且施针只管一时,我回去还得好好想想如何配药,这次就先放过罢。” 赵老爷子再三挽留,罗学云一一拒绝,前者只能无奈放手,殷殷嘱咐道:“下次来早些,赶上午饭,和老头喝两杯。” 罗学云点头道:“下次一定。” 赵大娘给罗学云塞了很多水果和吃的礼品,嘱托他带回去给家人吃,然后让赵庆同把罗学云送到大门口,可谓是情真意切。 等赵庆同返回家门,赵老爷子不开院门,隔着老远喊道:“去上班,别在这里碍眼。” 赵庆同心知,今天的事,他做的很不地道,非但惹到罗学云,就是亲爹都看不过去,只得恹恹掉头回公司。 要不寻个由头补偿一下罗学云? 否则老爷子的第二个要求,怕是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以罗学云似软实硬的性格,必定拒绝。 人海中游,哪有顺心如意的,只有自己常常放宽心境,勿染尘垢。 罗学云一避开人群,就把礼物收进空间,骑着自行车往酒厂去。 向门卫说了袁晓成的名字,后者很快就出现在门口。 “要进来瞧瞧吗?” 袁晓成外号军师,可能属于狗头那种,但性格在赵庆同四人中,绝对数一数二。 “我来得突兀,没打招声,就不给哥添乱。” 罗学云识趣道:“这次来,主要向跟袁哥订些原浆酒,用作浸泡药酒。” 他当先表明,自己不是想转手卖假酒的。 袁晓成带着罗学云走向阴凉处,开口道:“需要多少?” “先来几十斤,如果以后药酒买卖红火,可能就长订了。” “哦?是有计划大干一场喽。”袁晓成笑道。 罗学云道:“难道袁哥也有兴趣?说来也巧,袁哥在酒厂上班,若是想开发新品,还真可以冲着药酒方面钻研,毕竟做这方面的还不多。” 袁晓成奇道:“你这不是资敌?给我出主意,抢你生意啊。” “即便都是药酒,我和袁哥酒厂也不可能冲一个方向,我做的是高端酒,少数人买,酒厂要做,肯定得冲着大众去,否则要赔死。” “说的是,何况我只不过是在酒厂上班,哪能像你一样,说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你的想法,我放在心上,要真需要,会提上去。” 袁晓成道:“酒我给你留一百斤,什么时候你准备好,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安排就是。” “麻烦袁哥了,要交订金么?” “没必要,打个招呼的事。” 罗学云记下电话,骑车远去。 回到门市,辛贵硬拉着罗学云见了街道的小姑娘。 眼神灵动,看起来挺机灵的孩子,这哥那哥喊得勤快,罗学云却装聋作哑,只是点头,不做任何褒贬。 “可以试试,但要说明,不行的话,我们也不能强留。” 听到罗学云明确意见,辛贵放下心来。 眼见天色将暗,罗学云等不到学车的兄弟们回来,就开着拖拉机往家里走。 赵老爷子的病,他放在心上,思索着具体配药,同时商量好的温骨致心两种药酒,他也开始拟定制作流程。 药剂配得很快,少不了聚灵液添加,只是送药一事,罗学云却迟疑起来,他还记得赵老爷子床前说的事情,还有下文收住。 一去,免不了折腾。 思来想去,罗学云决定放鸽子,让堂哥等人送菜的时候,把药捎给赵庆同,他注明服用方法。 然而堂哥带回来的消息,让他有些坐不住。 “今天送菜的时候,蔬菜公司谢经理忽然跟我闲聊,说是田集黄岗会在一年内,完成通电,特意嘱咐我跟你说。” 罗学杨显然很激动:“还说,冰箱风扇洗衣机,他都有票,你要多少,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