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 入画 黤黮天地,暴雨如注。 密林中,十数刺客在坑坑洼洼的泥泞地上分散开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离刺客不远处的小山洞里,藏匿着两个全身湿透的人。一人受了伤,血流不止,好在这会儿雨大,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将血腥味掩了些去。另一人躲在洞口,透过藤蔓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 “还没走吗?”水珠成股流下,将彭晓芝的脸色衬得更苍白。 宋嫣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也急,但没办法:“还没有,再等等。” 说来奇怪,她和彭晓芝一起去VR馆看画,却在戴上头显的那一瞬间陷入白光照耀的世界,等强烈的光散去,她俩睁眼之后,就已经身处异地了。 接着,二人被一群刺客追杀,彭晓芝跑得慢,腹部中了一刀,伤口极深。现下二人躲在山洞里,暂时安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宋嫣盯着外面,当看见两个刺客往这边靠近时,眉头紧锁,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 “这地方莫名其妙的,也不像虚假的3D世界,倒像是我俩经历了超自然事件,穿越过来了一样。”彭晓芝的声音虚弱,在电闪雷鸣雨击的衬托下,细若蚊声,“宋嫣,你能跑就跑吧,别管我了。” 宋嫣当然不会舍弃朋友,她没回头也没吱声。 近似诡异的雨夜,两个刺客挥着冷刀斩断杂草,一步步逼近小山洞。 宋嫣左顾右盼,看见一块大石头,蹑手蹑脚挪过去,试图搬起大石头,在关键时刻砸过去。 近了。 冷刀像蛇的信子,试探前方。 “这里是空的,有山洞!”探路的刺客大喊,蓦地冲进来。 宋嫣早有准备,趁其不备,直接把大石头丢了过去,砸中刺客的正脸,刺客叫了一声,捂着脸往后倒,挡了身后刺客的路。 宋嫣力气大,趁机背着彭晓芝往外跑,可惜了,听到动静的刺客们都赶了过来,将她俩团团包围。 宋嫣咬牙切齿,忍不住骂:“你们有病是吧,我们招谁惹谁了,你们非要追着我们杀。” 穿越她认了,不就换个地方生活么,这些年来她随遇而安倒也习惯了,但是她穿越即被刺杀,朋友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不气不急才怪。 “这个问题,你留着去阴曹地府问阎王吧!动手!”刺客头子喊了一声,所有刺客一起发起了进攻。 雨冷刀冷,刀裹挟着雨水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刺向宋嫣和彭晓芝。 避无可避了。 千钧一发之际,几块半拳大小的石头穿过雨帘而来,击飞了即将砍在宋嫣和彭晓芝身上的几把刀刃。 “什么人?”刺客们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还有意外,都有片刻的愣怔。 而就是这刹那,一道青影翩然而至,落在宋嫣身前。 宋嫣抬头看清他的侧脸。 是个年轻人,身形颀长,眉眼在雨色里如梦似幻,像藏在雾里似的,有些神秘。若仔细看,不难发现他的左眉眉尾有颗小黑痣。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宋嫣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好奇怪。 不过宋嫣没时间多想,年轻人的动作很快,只见他拔出宝剑,手起剑落之间,已有三个刺客应声倒地。 刺客们见状,顿时紧张。 刺客头子大喊:“我们只杀宋嫣,阁下若想活命,请勿多管闲事,速速退下!” 年轻人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说道:“在下没什么优点,就是爱管闲事。倒是诸位,用诸位的话说……若诸位想生还,不如就此隐去,别再掺和这些事。” 他们讲他们的,宋嫣不动声色地背着彭晓芝往旁边撤退,将彭晓芝放在山洞里,免得她继续淋雨。 “多说无益,今夜,宋嫣必须死!”刺客头子一声令下,所有刺客再度挥刀,发起进攻。 年轻人武功极好,一柄宝剑被他使得出神入化。他像一只青鸟一样,灵活地在刺客群里振翅飞跃、穿梭,一剑封喉,一击毙命。 刀剑相撞,“铮铮”作响,冷兵器擦出的火花在雨夜里忽闪忽灭。 宋嫣不顾外面的风声雨声打架声,握住彭晓芝冰冷的双手,心急如焚:“晓芝,你还好吗?” 失血过多,又冷又倦,怎么可能好? 彭晓芝闭着眼睛,气若游丝:“宋嫣,我可能活不了了。” “别说胡话,有人来救我们了。” “太痛了,我坚持不住了。”彭晓芝说,“别担心,说不定我醒来就能回到现实了。” “可万一回不去呢?” “所以,你要活着。”彭晓芝勉强浅笑。 宋嫣哽咽,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停了,宋嫣起身往外走,适才的年轻人恰好往里面走来。 宋嫣忙问:“这附近有医院吗?” 年轻人愣了愣:“医院?” 宋嫣闻言,连忙改口:“医馆。”让开一点道,指了指彭晓芝,“我朋友受了重伤,急需救治。” 年轻人似懂些医术,他走过去,蹲下,为彭晓芝把脉。 “宋嫣,若我真的能回去,我就想办法联系你,把你也带回去。”彭晓芝没管年轻人,而是跟宋嫣说话。 彭晓芝总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她只提回去的事,却不说若回不成会如何。宋嫣了解彭晓芝,她这是担心她死后,宋嫣会乱来。 宋嫣没回应彭晓芝,转头问年轻人:“我朋友怎么样了?” “失血过多,脉搏几近无。”年轻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彭晓芝活不下去了。 仿佛是要验证年轻人的猜想,彭晓芝低了头垂了手:“宋嫣,这地儿离奇,等你理清思路后,记得要帮我报仇……” 彭晓芝到死都在鼓励宋嫣活下去,而说完这些话后,她便再也无法开口了。 “晓芝,晓芝?”宋嫣慌了,“彭晓芝?彭晓芝你醒醒!” 年轻人不忍看友人间的生离死别,默默地离开了山洞。 雨势小了些,掩不住一地尸体散发出的血腥味。天色渐渐亮了,将森林里的一切照得更清楚。 不远处传来动静,有马蹄声也有说话声。片刻后,一队人马陆续出现,往山洞的方向赶来。 领头的青年穿着湛蓝色的圆领袍,腰配青玉佩,他束了发,但额前故意留了一撮短发,显得他有些风流。 “哟,这不魏衙内吗?你怎么在这儿?”青年看见年轻人,翻身下马,迎了过来,“你这是要回汴京了?什么风把你吹回来的?” 魏蔑笑笑:“回来看看。”又问,“萧兄怎会在此?” 萧羡道:“听楚王吩咐,来接一位小娘子。不过我们路上遇到点事情,耽误了。”扫了一眼一地的尸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遭遇刺杀,我路过,顺手救了她们。” 一听这话,萧羡顿时紧张起来:“遇刺的人中可有一位小娘子?衙内可知她在哪儿?” 话音刚落,宋嫣从山洞里走出,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萧羡打量宋嫣一番,确认对方身份后,连忙走过去:“宋小娘子,你没事儿吧?” 宋嫣抬头看萧羡,微微蹙眉:“你是谁?” “在下萧羡,奉楚王之令,前来接宋小娘子回汴京。”萧羡作揖,回答。 宋嫣盯着他,问:“为什么不早点来?” 这样彭晓芝或许就不会死了。 这个问题有些无理取闹,但是彭晓芝刚死,宋嫣的脑子有些混沌,说话也有点不过大脑了。等说完之后,宋嫣又觉得对不起萧羡,毕竟人家也没有义务保她二人性命。 宋嫣强迫自己理智,说:“抱歉,我不该说那话。” 萧羡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过来。 宋嫣及其朋友被追杀,其友不幸重伤而亡,还好魏蔑来得及时,救了宋嫣。 萧羡不在乎宋嫣的朋友,只关心宋嫣的安危,眼下宋嫣没事,他无所谓被宋嫣责怪。宋嫣质问了他,又道歉,反而让萧羡难办了。 “你朋友……”萧羡往山洞里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一位已无生机的少女,“需要我们帮忙为她下葬吗?” 宋嫣没拒绝,点了头,道了谢。 萧羡让人处理了山洞前的尸体,又吩咐手下选了块视线开阔、风景宜人的地,将彭晓芝葬在了那儿。 处理完彭晓芝的事后,天大亮,雨也停了。 雨后的森林空气清新,抬头看,远处嵯峨的群山重重叠叠,隐在山雾之中。 宋嫣一人在彭晓芝的墓前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嫣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可身处异世界,唯一认识的人就这么离她而去,她除了伤心难过,还感到紧张和担忧。 魏蔑等人都站在宋嫣身后的三丈之外,耐心等宋嫣。 “魏衙内以往都是元旦才回汴京,怎地今年四月份就回来了?”萧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魏蔑聊着天,顺便替他家楚王试探试探魏蔑回京的目的。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家了,回来看看。”魏蔑的说辞和昨晚差不多。 萧羡不信,但不好再问,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宋嫣整理好心绪,来到二人面前。 “多谢二位相助。”宋嫣的情绪逐渐稳定,“不知这位……”她看向魏蔑,想了想称呼,“这位小郎君,姓甚名谁?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定会报恩。” “在下姓魏名蔑,字瞻之。” 宋嫣一听,就猜到了他的姓名字怎么写。 古人取字的方法之一就是与名相反,他名蔑,蔑视的“蔑”,而蔑视的反义词可以是瞻仰,也许他的长辈不愿他长成后目中无人,故给他取字瞻之。 挺好。 “我叫宋嫣。”宋嫣自我介绍,本想伸手与他握手,但转念一想自己身在古代,没这种习惯,就算了。 萧羡适时道:“宋小娘子,此地离汴京城也不远了,我护送你回去吧?” 宋嫣点了点头:“好。” “二位要启程,我们就此别过吧。”魏蔑忽然道。 “魏衙内不与我们一道?”萧羡问。 “不了,我另有要事。” “既如此,我们汴京见。” 双方分别,宋嫣上了萧羡队伍的马车,在马车里换了身干净衣服,掀开车帘看外边的景色。 队伍已出森林,在大路之上,即将经过一座小木桥。 小木桥横在一条小河上,河对面还停泊着一只小舟,河两边种了许多榆树,道路另一头有一队行人走来,那个队伍里有两人五驴,队伍首尾各一人,看起来像是父子。 好熟悉的场景。 有什么信息在宋嫣的大脑中一闪而过。 是《清明上河图》的初始画面! 宋嫣想起来了,她和彭晓芝就是去VR馆看3D版《清明上河图》,这才阴差阳错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所以……宋嫣恍然大悟,她们俩是穿越了,但用更准确的话来说,她们是入画了。 想到这里,宋嫣的头脑突然传来刺痛感,她抱着头蹲下,头痛欲裂之际,昏昏沉沉晕死过去。 插入书签 案起 此时此刻,宋嫣身处丹青之中,目之所及,皆是古色古香的画面。她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周围的静物都动了起来,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条金色符文,若细看,不难认出上面不断重复的字。 走尽。 宋嫣愣怔,什么叫走尽? 是要走尽这个幻境,还是走尽《清明上河图》? 不怪宋嫣联想到《清明上河图》,实在是她的入画经历太离奇了。暴雨之夜被人追杀的场景不说,单就刚刚即将到达的木桥小河和榆树,就足够宋嫣困惑了——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清明上河图》的起始画面。 适才,这个想法在宋嫣的脑海里成形后,她顿觉头痛欲裂,尔后便来到了这个像幻境一样的地方。 所以……宋嫣不由想,难道她真的要走尽《清明上河图》的画面后,才能回到现实吗? 那么,连画都未进的彭晓芝呢,她会到哪儿去? 宋嫣一边往前走,一边思考,走着走着,她不小心踩空了,整个人直接陷下去,不断地坠落、坠落。 …… …… 宋嫣蓦地惊醒,睁开眼睛。 她连忙掀开帘子看车外,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队伍只前进了几步,仿佛刚才的经历只用了一瞬。 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好在见怪不怪,宋嫣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心情。 马车忽然停了,宋嫣下意识地掀帘下车,问萧羡:“怎么了?” 萧羡驭马来到宋嫣旁边,说:“让他们先过。” 原来是那两人五驴先到达桥边,要过桥了。桥窄,只能单人成排通过,萧羡倒也没跟人家争,主动等待。 谁知,那个队伍末尾的人并没有过桥,而是突然跑到萧羡的跟前,慌里忙张跪了下来。 那人情绪不稳,高声激动道:“你就是萧羡萧大人吧?草民商珂,自钱塘来,草民有要事相求,请萧大人助我——” 商珂穿着破烂的布衣,灰头土脸,憔悴狼狈。 护卫们一看有陌生人无端靠近,当即拔刀围住他,护在宋嫣和萧羡跟前。萧羡反应快,听到“钱塘”二字,立即抬手,示意护卫们别急。 “你来自钱塘?”萧羡最近在查一桩案子,“钱塘”是个关键词。 商珂忙不迭点头:“是。” 萧羡问:“你怎会在此?” “半年前,草民和其他同伴从钱塘逃出,一路往西北,想要到汴京,到官家面前告御状,可是路上遇到一波波刺客,至此,同行十余人,只剩草民一个。这位赶驴的老人家心善,配合我假扮父子,我才能平安行过一段路程,顺利见到萧大人您……”说及此,商珂已哀婉不已,“草民在路上遇一高人指点,帮草民躲过几次追杀,高人画了一幅人像,说画上之人能帮到草民。” 萧羡若有所思:“画上之人,便是我?” “正是。” “那位高人是谁?” “草民问了,但高人没说。” “他长什么样?” “高人遮了脸,草民不知。” 萧羡也没想从他嘴里问出那位所谓的高人,浅思片刻,点了点头,说:“跟我们一道进京吧。” 萧羡把人留在身边的想法很简单,若商珂真是钱塘人士便最好,若他不是,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对家派来的人,萧羡不介意看看对家有什么手段。 反倒是商珂,他似是没想到萧羡这么好说话,大喜过望,惊喜问:“萧大人愿意帮草民?” “嗯。” “多谢萧大人,多谢萧大人!”商珂兴奋不已。 商珂与赶驴老人道谢道别,随后跟上了萧羡的队伍。 宋嫣掀着帘子,问旁边驾马前行的萧羡:“半年前发生什么了?” 她这人,向来好奇心重。 “去岁八月,钱塘重修的堤坝垮了,洪水泛滥成灾,死了不少人。”萧羡道,“那堤坝本来一直好好的,偏偏去岁出了事,楚王觉得这事不简单,因此派了我暗中调查。” 虽说商珂出现得突然,甚至有可能是对家派来的饵,但萧羡还是认为商珂可用,将其留下。 至于商珂说的那位高人……萧羡打算将此事报告给楚王之后再作打算。 宋嫣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萧羡提“楚王”这个人了,现下终于想起来问:“楚王是谁?” “你的未婚夫呀。”萧羡一拨额前留出的一撮短发,风轻云淡地笑着说,“不然楚王为何要让我来接你?” 宋嫣:“……” 她怎么突然就多出个未婚夫了? 还是个王爷? “那我爹娘呢?”宋嫣不理解,接人这种事,难道不是亲人派人来? 萧羡闻言,故意瞪大眼,掏出怀中一张纸,抖开来对比着宋嫣的脸看:“是一模一样的呀,你就是宋小娘子呀!怎么你连自己家的事儿都忘了?” 他这么一说,宋嫣才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她在这幅画里可是有身份的人,说话做事一定得小心,万不能引起别人的猜疑。 宋嫣没解释,生怕越描越黑。 萧羡是聪明人,看出了宋嫣的意思,收起不正经的模样,认真解释:“宋公乃当朝御史中丞,十六年前与妻和离,至今未续弦,也就是说,他仍然只有你这么个女儿。” 宋嫣已确定自己入了《清明上河图》这幅画,那么她就算没有身处宋徽宗时期,也应该是在宋朝,按照宋朝的规矩来看,“宋公”是萧羡对某位宋姓尊长的称呼,或许就是宋嫣在这个世界的父亲。 “据我所知,宋公本来是派了人来接应宋小娘子的,可不知为何,那人没找到你。宋小娘子若是好奇,可回去问问。”萧羡道。 宋嫣还想问更多,但怕萧羡猜疑,就没再问了。 倒是萧羡八卦,问宋嫣有关江南的事儿,宋嫣懒得理,他竟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起来,反让宋嫣听了不少重要的信息。 “当年宋公因故与令堂和离,令堂毅然决然只身带你去了江南老家,你们在那儿过得如何? “令堂三年前离世,宋公听说后伤心不已,等你守孝期满后立即着手安排人迎你回汴京。看得出来,宋公还是很重视你们的。你这次回京,也算是可以享福了。 “不仅如此,我家楚王还有意求娶你呢,你有所不知,楚王在汴京可是许多人的梦中情郎。当然,我知道,宋小娘子本身也挺优秀,你俩在一起,天造地设,最是相配……” 萧羡絮絮叨叨许久,宋嫣听了些关键句子。 行至巳时,众人看到一处落脚点,打算在此稍作休憩。 瓦片正房延伸出一个棚子,棚子底下摆放了好些个凳子,一看就知是接待过路人的。正屋旁种有旱柳和榆树,厢房旁侧则有位妇女在纺织。再往左看,这户人家的打谷场映入眼帘,打谷场内还有碾子和圈起来的养殖场。 宋嫣看着眼前画面,再次感慨《清明上河图》的细致。 纺织的妇女看到一队人马行来,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脸带笑容,迎了过来:“各位赶路辛苦了,快快进店歇息吧。” 宋嫣下了马车,到棚子底下坐着休息。 还好她不晕车,否则这一路颠簸定叫她好受。 宋嫣坐下,看着汴河,越看越不对劲。 等等……她为何看不见汴河对面的画面? 宋嫣连忙起身,跑到汴河河边,可不管她离汴河有多近,河对岸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什么情况? 还好宋嫣反应快,很快就有了猜测。 或许……或许是因为汴河对面超出了《清明上河图》的边界,她是入画人,所以不知画卷之外的场面? 宋嫣很快就不惊讶了,反正她都经历超自然事件了,再多几个奇怪事又如何? 宋嫣想到汴河对面去,看看进入那片空白后会如何,但被身后的萧羡喊住了。 “宋小娘子!”萧羡招手,“来吃饭了!” 宋嫣不得不暂时止住这个念头,之后再尝试。 这户人家的饭菜做得极好,先上了一道豆腐羹作为开口羹,正餐则上了韭黄炒肉片、炒波棱和冬瓜汤,搭配得比宋嫣自己做的还好。 宋嫣和萧羡同坐,商珂和其余护卫在另一旁吃饭。 “楚王为什么要娶我?”宋嫣随口问。 她问得漫不经心,萧羡却回答得很认真。 “想跟宋公合作。”萧羡说得直白,“汴京城内的势力,简单来说可分为三股,楚王就是其中一股,但楚王势弱,特惨……”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宋小娘子在江南可有心仪之人?” 宋嫣看出他在试探自己,吃了口菜,配合着耸了耸肩,语气随便地说:“没有。对了,你说汴京城内有三股势力,哪三股?” 宋嫣原本打算走尽《清明上河图》,尝试回到现实,但路途漫漫,她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再说了,彭晓芝的事儿她还得跟幕后之人算算账——听那群刺客的意思,他们背后还有人。 而,既然楚王想娶宋嫣,那么他的对家必然会阻止联姻,出手杀害宋嫣。也就是说,追杀宋嫣和彭晓芝的人,极有可能是另外两股势力。 宋嫣要为彭晓芝报仇。 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汴京城。 插入书签 刺客 宋嫣长年不在汴京,对汴京不熟悉也正常,萧羡没因她的问题感到疑惑。 “当今官家年未及弱冠,其同胞长姐是有摄政之权的长公主赵守清,长公主麾下皆是保皇族,此为势力一。其二,乃摄政王赵克勤,是官家与长公主以及楚王的皇叔。其三则是楚王赵婴。”萧羡大大方方将这些事说出,仿佛丝毫不担心祸从口出,“楚王志存高远,奈何长公主与摄政王步步紧逼,他被迫卷入天家漩涡。” 说是这么说,宋嫣并不全信。 参与党争的人,怎么可能全然无辜。 而且,宋嫣不傻,从萧羡说的基本消息来看,他一方面是在试探她对楚王赵婴的印象,另一方面是在告诉她,汴京势力有三,刺杀宋嫣和彭晓芝的不可能是楚王,那就只可能是长公主或摄政王。 萧羡的算盘打得好,就想促进他家楚王和宋家的联姻。 偏偏宋嫣还不能表现出她不愿嫁给楚王的模样,免得萧羡这厮在路上坑她。 宋嫣直觉萧羡这人贼得很。 “宋小娘子想为友人报仇吗?”萧羡见宋嫣若有所思忘了吃饭的模样,忽然笑眯眯地问她。 闻言,宋嫣当即回神,挑了挑眉:“我有机会?” 她说这话,倒不是不想为彭晓芝报仇,只是想探探萧羡,准确来说是楚王,对她的重视程度。 毕竟,若楚王真的非常看重他和宋家的联姻,那么他一定会想办法协助宋嫣达成目的。 萧羡笑了笑,说:“机会当然有,什么时候出现就不好说了。” 模棱两可的回答。 宋嫣不吭声了,自顾自吃饭。 过了一会儿,萧羡又道:“追杀你和你友人的,不是长公主的人,就是摄政王的人。” 宋嫣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她又不傻,当然推测得到。 萧羡吃饱了,放下竹箸,人往后仰,一脸惬意:“不急,咱们很快就能确定了。”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刚刚那位自称来自钱塘的商珂站在摄政王的对立面。”萧羡的回答莫名其妙。 宋嫣一时半会儿没理解过来,想追问,岂料萧羡话音刚落,院落周遭倏忽从天而降许多刺客,惊得榆树上的鸟雀皆飞。 看这一批刺客的模样,比之刺杀宋嫣和彭晓芝的那支队伍更狠厉。 宋嫣以为对方是来杀自己的,蓦地起身,往后面躲。 “别怕,这拨人的刺杀对象不是你。”萧羡说罢,不疾不徐地站起来,手指撩了撩额前短发,淡定地吩咐手下速速迎战,保护好商珂和宋嫣。 宋嫣听了这句话,不躲了,仔细观察这一批杀手。 与昨夜用长刀的刺客不同,这批刺客惯用短刀,身上还藏有许多暗器,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如鬼似魅,让人防不胜防。 还好萧羡的队伍也不是吃素的,每个人单拎出来都是好手,何况他们相互配合,配以小型刀阵,与刺客势均力敌。 萧羡的武功想来是极好的,虽不如昨夜的魏蔑身法巧妙轻盈,但贵在一个“狠”字,出手必是杀招,必能放倒一个刺客。 宋嫣盯着那些刺客,顺便思考萧羡方才说的三句话。 “不急,咱们很快就能确定了。” “简单来说,刚刚那位自称来自钱塘的商珂站在摄政王的对立面。” “别怕,这拨人的刺杀对象不是你。” 宋嫣反应快,很快就明白了萧羡的意思。 摄政王赵克勤要杀商珂,而宋嫣遇刺极有可能与长公主或摄政王有关,现下排除了无意伤宋嫣的摄政王,那么真正要刺杀宋嫣的,只可能是长公主。 可这些都只是推测,而且,没准儿萧羡明里暗里跟宋嫣透露的那些信息里有坑。 对于这异世界,宋嫣谁都不愿信,她只信自己。 彭晓芝因被误杀而死,宋嫣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回到现实,也不知道自己走尽《清明上河图》之后会如何,但不管怎么样,宋嫣目前就两个打算,一是走尽《清明上河图》,二是尽可能地为彭晓芝报仇。 宋嫣想着想着就入了神,连打斗何时结束都没发现。 刺客光明正大地刺杀,萧羡又有准备,因此并没有被对方得逞。刺客皆被制服,死的死,活的都自尽而亡,当然,萧羡这方也有死伤,连商珂都受了点伤。 萧羡收了武器,走到宋嫣跟前,一面擦手上血,一面含笑问宋嫣:“怎么样,有想法了吗?” 宋嫣忽视他手上的血,与他对视:“长公主?”又不解,“可为什么摄政王不派人来刺杀我?” 许是没想到宋嫣的想法会如此清奇,萧羡笑出声,说:“你这是巴不得多些人来刺杀你?”继而解释,“也许是摄政王猜到长公主会动手,所以就没出手吧,大人物的心思,谁知道呢!” 宋嫣“哦”了一声,坐回原位,靠在靠背上,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一边思考,一边看别人收拾满地尸体。 面对这样的场面,她面无表情,不惊恐不紧张,让萧羡有些惊讶。 更何况,她还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萧羡不由为自家楚王担起忧来。 这位宋小娘子看起来随心所欲、说话做事没有章法逻辑,可萧羡直觉她是个精明敏慧的人,这样的人,能心甘情愿嫁给楚王吗? 插入书签 柳林 从钱塘至此,商珂遭遇了十数次刺杀,幸得贵人相助,勉强活下来,他见怪不怪,因此面对这次刺杀,他并没有惊悸太久。 这场打斗给店家带来了不小的损失,萧羡跟主人家做了商量,赔了钱并安抚了对方,未时一过,又领着人启程了。 路上,萧羡问了商珂不少问题,逐渐信了商珂的来历,但也一直在好奇一件事。 商珂口中的“高人”究竟是谁? 钱塘堤坝塌陷一案与将军鱼留有关,鱼留是摄政王的人,摄政王要保鱼留,自然会对商珂等证人赶尽杀绝,能在摄政王的手中保住商珂,那位高人一定不简单,而且很了解汴京局势。 萧羡觉得,自己外出这一趟还挺值,这不,没准儿他还能为楚王挖出一个暗中对手呢。 行至柳林口,宋嫣看见一个穿布衣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坐在小土堆上,慢条斯理地削着木头,小小的木头被他削成堤坝的模样,周围落了些木屑。 萧羡本来不打算理会此人,但岂料此人看清萧羡后,缓缓起身,朝他一揖。 萧羡挑了挑眉,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阁下为何作揖?” “我是龚风,钱塘人士。”他开门见山,报了家门。 又是钱塘的人。 宋嫣撩着车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真是巧了,前有商珂,后有龚风,他俩都来自钱塘,且都是主动找上萧羡的。 宋嫣想到了这一点,萧羡当然也能想到。 “哟呵,这么巧,你也是钱塘人啊?”萧羡打马来到龚风面前,乐呵呵地看着他,“那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一位高人,高人还指点你在此处等我呀?” 龚风没想到萧羡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愣:“什么意思?” 萧羡意味深长地笑而不语,等着龚风继续说。 龚风看出了他的意思,收好还未刻完的木制堤坝,抬头与萧羡对视:“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高人’是谁,但我的确遇到过一位年轻人,正是他寻了人暗中保护我,护我至此。那个年轻人告诉我,汴京的楚王在调查钱塘堤坝坍塌的事,让我来找楚王的人。” 萧羡问:“可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按正常逻辑来说,商珂所说的“高人”应该与龚风口中的“年轻人”系同一人,那个人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何不亲自参与钱塘堤坝坍塌案的调查,反而要通过这种方法给楚王送人证? 奇哉怪也。 “看清了。”出乎萧羡意料,龚风开始描述那人,萧羡认真听他说,“他长得挺好看,剑眉丹凤眼,左眉眉尾有颗黑痣……” 其他描述都没什么用,萧羡注意到了“左眉眉尾有颗黑痣”这句话。 昨天才见过面的魏蔑,就有这特征。 不会这么巧吧? “跟我走吧。”萧羡也不介意队伍里多一个人,他甚至等好戏似的期待之后又遇到什么人。 宋嫣放下帘子,魏蔑的左侧脸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没忘记,魏蔑的左眉眉尾就有颗小黑痣。 说来奇怪,明明她不曾见过魏蔑,却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行了一会儿路,龚风说累了,想休息,宋嫣本来想喊他跟自己一起坐马车,但萧羡说不合适,没法,众人只好先停下歇一歇。 萧羡安排人去看看前面的路,宋嫣等他说完话后,走到他跟前。 “商珂和龚风说的人,会不会是魏蔑?”宋嫣直问。 “你也这么想?”萧羡笑了笑,说,“宋小娘子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啊。”顿了顿,才回答,“我也是猜测,不能确定,毕竟这事儿太巧。” 巧在他们昨日遇到了魏蔑,今日就一连见到了两位钱塘人士。巧在魏蔑左眉眉尾有黑痣,而他确实是剑眉丹凤眼,与龚风的描述无异。 若真是魏蔑,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萧羡忽然轻笑出声。 说什么回汴京看看,魏蔑此行的目的,应该也与钱塘有关吧? 只是……萧羡没想到,一直对汴京事宜不在乎的魏衙内,居然关心起了钱塘的事儿。 宋嫣忽然问:“魏蔑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地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好奇,随便问问。” “好奇可以呀,但是对他的好奇可别重过楚王哦。”萧羡笑。 听了这话,宋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 萧羡大笑两声,说道:“魏衙内在咱们这一辈里可是佼佼者,耀眼又特别。耀眼于他被世人看成神童,五岁能诗文,六岁能辩论,十二岁时已文武双全。特别于他十二岁那年不知因何故离开汴京,去了青城山学道,后游历四方。” 历史上不乏惊才绝艳的神童,宋嫣对此倒没有多讶然,反而觉得魏蔑学道非常有意思。 难怪他看起来不染凡尘仿若谪仙,原来除却他本身的气质,还与他在青城山学道有关。 “宋小娘子不问问楚王吗?”萧羡调侃。 “你不都说过了么?” “那是我说的呀,你应该主动问。” 宋嫣无语,懒得跟他多说,转身一个人待着去了。 宋嫣望着前方,依然一片空白。 那个幻境里的“走尽”说得不明不白,宋嫣也不确定到底是指走尽什么,她突发奇想,不如……试试穿越前方的空白处?若到了画卷之外的地方,也算是一种走尽吧? 中午在客店时,宋嫣就考虑过越过汴河去空白地,但那时萧羡喊了她,她没去成。 现在,她可以去了。 这个点子在宋嫣的脑海一闪而过,说干就干,宋嫣起身就往前方跑。 萧羡看见宋嫣突然跑起来,喊了几声都没把她喊住。 空白画面离宋嫣并不远,宋嫣一直跑一直跑,不多时就靠近了雾蒙蒙的空白处。 宋嫣在空白处停下,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闭着眼睛撞了上去—— “宋小娘子!?”萧羡惊呼。 只见宋嫣跑到柳林一处空地,随后像被什么东西弹飞似的摔倒在地,当萧羡赶过去时,宋嫣已经昏迷了。 插入书签 同行 宋嫣又进入了那个古色古香的丹青幻境。 周遭依然山水宜人,山中古刹隐隐作响,雄厚混重。抬头看,天空上的金符仍旧写着“走尽”二字。 宋嫣头脑昏涨,但一看到这场景,就明白自己失败了。 看来投机取巧是不行的,没法出画。 接着,宋嫣蹦了几下,试图像上次那样坠落,离开幻境,可惜没成功。 宋嫣倒也不急,她盘腿坐下,不知过了多久,她所在的位置突然中空,她整个人倏地跌下。 然后醒了。 第二次从幻境中惊醒的宋嫣不如第一次那般惊讶,她缓了缓,尔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柳林,而在一间屋子里了。 屋子里没什么摆设,但干净整洁。 宋嫣下了床,往外走,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既然魏衙内能派人暗中保护商珂和龚风,为何不亲自参与钱塘堤坝塌陷案,而是把这两个人证以‘偶遇’的方式交给我呢?”这是萧羡的声音。 “汴京势力错综复杂,我常年在外,到底不如你和楚王了解,人证交给你们,比在我这儿有用。” 第二道声音清冽如山泉,宋嫣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谁的。 魏蔑。 怎么又遇到他了? 而且……听萧羡的意思,那个暗中协助商珂和龚风来汴京的人,真是魏蔑? “我记得,魏衙内以前不爱管这些事的。”萧羡又说。 “钱塘一事,牵扯太广,影响太大。” “只是这样吗?” “嗯。” 萧羡本来还有问题要问,但宋嫣适时出去了。 看到宋嫣转醒,萧羡暂时放下魏蔑,走到她的面前:“宋小娘子,现下感觉身体如何?你怎么会忽然晕倒?” 宋嫣当然不会跟别人说入画和幻境的事情,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现在好多了,没什么大碍。” 魏蔑看见宋嫣,礼貌地作揖问候,宋嫣回应之。 听萧羡说,宋嫣昏迷之后,他们便匆匆赶路,出了柳林,来到这户人家。魏蔑路上遇到点事情,耽搁了行程,双方因此再遇。 此时已近申时,天色渐暗,萧羡安排在此暂住一晚,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萧羡给人写信去了,宋嫣跟魏蔑于院中对坐用晚膳。 晚上的主餐是米线,里面加了足量的羊肉,让宋嫣大饱口福。另外还有一盘环饼,环饼被炸得金黄,酥脆可口。 和不熟的男子单独相处,宋嫣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跟对方聊起天来。 “能跟我讲讲钱塘的事儿吗?”宋嫣问。 “宋小娘子从江南来,我以为你知道钱塘的事。” “知道一些,但不是很了解。”宋嫣道,“去岁初,朝廷重筑钱塘堤坝,将军鱼留被指派去督工。完工后,堤坝却被夏季暴雨冲垮了,钱塘闹了洪灾,死伤无数。” 这些都是她根据这两天萧羡透露出的消息整合而成的消息。 魏蔑点点头:“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就是如此,宋小娘子有什么困惑吗?” 宋嫣道:“既然将军鱼留是督工,为何没受到惩罚?” 她也不确定鱼留是否被处罚,但既然楚王和萧羡想利用钱塘一事对付摄政王和鱼留,那么这事儿肯定不简单。 “汴京的事,我也不甚了解,宋小娘子若感兴趣,不若去问问萧兄。”魏蔑道。 他总说自己不熟悉汴京,可从他把商珂和龚风两位人证安全交给萧羡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 宋嫣换了个问题:“萧羡说你十二岁那年就去了蜀地青城山学道,并且游历四方,我有点好奇,汴京城那么繁华安定,你为什么要离开?” 她像个记者似的,问东问西。 魏蔑说话的时候不吃东西,他碗里的羊肉米线几乎没动过,更别说吃中间的环饼。 听了宋嫣的话,魏蔑放下本要夹米线的筷子,说:“当时觉得,汴京,不适合我。” 与魏蔑不同,宋嫣说话也要吃东西,但她会咀嚼吞咽食物后再说话,不会让口中食物残渣乱溅。宋嫣一面提问,一面吃东西听回答,一大碗米线和大数环饼都入了她的腹。偏偏她心里装着其他事,没注意到这一点。 “还有个问题,”其实宋嫣的目的在此,“长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派人追杀宋嫣,却无意间杀死了彭晓芝的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当然不能问萧羡,毕竟那二人站在对立面,萧羡的评价肯定不如第三方魏蔑客观。 宋嫣问这个问题时,放下了筷子,也没拿盘中最后一块环饼,魏蔑注意到了这一点,忽然爽朗地笑了两声。 她将才故意绕那么一大圈问问题,但事实上,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问题吧。 看破不说破,魏蔑止住笑,说:“当今官家年未及弱冠,除了摄政王以外,长公主也有摄政之权。长公主一心为官家,在政论上也有独到的见解,提出的几项政策,都对百姓有实际利益。” 这么说,长公主还是个不错的人咯?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宋嫣还是决定到汴京后找时机会会长公主,亲自探探对方的虚实。 “对了,”宋嫣又想起一事,“你能看见那前面都有什么吗?”她指了指画卷之外的空白处。 魏蔑顺着宋嫣指的方向看去:“青山秀水,景深似海。” 宋嫣明白了。 好吧,看来看不全《清明上河图》画面的只她一个入画人。 宋嫣想着想着,下意识地拿起盘中最后一块环饼,饼到嘴边,她才反应过来,把饼子递给魏蔑:“你吃。” 环饼太好吃了,酥脆而不硬,恰到好处的油水一点不腻,她吃着吃着就上头了,加之方才一直在说话,她就忘了给魏蔑留。 魏蔑见状,笑了一声,调侃道:“到嘴的饼子怎能放飞呢?宋小娘子喜欢吃便多吃点,何况我这碗米线还没怎么动,不愁吃不饱。” 看到他那几乎满碗的米线,宋嫣后知后觉发现魏蔑说话时不曾吃东西。 嘶,居然真有人这么老实,做到了食不语。 宋嫣接下来不再说话,看着魏蔑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米线,还喝完了羊肉汤底,心想他简直是“光盘行动”的代表。 魏蔑吃完后,萧羡也写完信,端着自己那碗米线来了。 萧羡是一点儿也不顾形象的,大口大口地吃,三下五除二就把米线吃了大半,随后向魏蔑提议:“都遇到两次了,咱们也是有缘,不如魏衙内同我们一道前往汴京?” 宋嫣莫名期待,转头看魏蔑。 “不了,我……” “诶诶,先别急着拒绝,”萧羡先打断魏蔑,继而把话说完,“衙内也知道,我队伍里有两个重要人证,日前我带来的好些个护卫因保护商珂而亡,现下缺点人手,假如又有刺客要刺杀商珂和龚风,恐怕我这边很难应付。魏衙内武功高强,若有你相助,我们此行也会轻松一点。” 魏蔑跟萧羡说了自己关心钱塘一事,而萧羡这话一心为两位人证考量,魏蔑的确不太好婉拒。 魏蔑思量片刻,到底点了头,同意了。 “好。” 插入书签 楚王 再次启程上路时,已是下午未时。 商珂与龚风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已久,在钱塘一事落定之前,他们都不敢太放松,他俩精神疲惫,赶路速度自然而然就慢了。 宋嫣察觉到这一点后,让二人去坐马车,自己则找萧羡要了匹稍微乖顺的马来骑。 萧羡惊讶于宋嫣会驭马,宋嫣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 宋嫣对很多领域都感兴趣,因此常常会接触新鲜事物、学习新技能,骑马只是其中之一。 魏蔑打马在最前面,萧羡悠悠地落在队尾,宋嫣考虑了一下,驾着马到魏蔑身边,跟他闲谈,也算是通过他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 宋嫣观察了一路,确定这系《清明上河图》的画中景,可从魏蔑的话来看,宋嫣确信自己并没有穿越到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朝代,只是恰好来到一个与宋朝情况相仿的地方。 这样也好,毕竟此情此景若真是徽宗时期,那兴许没几年,北宋就没了,她们这些身处汴京的人还要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何况,宋嫣总觉得,架空时代更方便她生活。 除此以外,宋嫣还有两个发现。 其一,她虽入画,但她所处之地的场景比例与画卷其实是不匹配的,比方说,画上的柳树并没有像实际这样形成小林。 其二,宋嫣目之所及的动景皆与《清明上河图》匹配,也就是说,不管前方的人在做什么,宋嫣经过时所看到的画面一定和画卷中一样。 这两天宋嫣的感慨已经很多了,不过思及此,她还是没忍住嗟叹。 怪诞啊! 正当宋嫣仰天轻叹时,魏蔑忽然发问,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宋小娘子从前可见过楚王?” 宋嫣回过神来:“没有。十六年前我离开汴京之后,再没回去过。”想了想,她又道,“萧羡说我跟楚王有婚约,可我不清楚个中详情,等我回去问问我爹再说吧。” “听你的意思……你不太想嫁给楚王?” “人都不认识,嫁什么嫁。” 许是没见过说话这么洒脱随意不忌讳的人,魏蔑先是愣了愣,随后开怀地笑了两声。 可能是见宋嫣和魏蔑聊得太投入,萧羡看不下去了,从后面追了过来,还非要行在二人中间,没话找话。 又行一段路,周遭逐渐有了人烟和田地。不远处有个空旷的路口,路口两旁各有一支扫墓归家的队伍,路口对面则有一条喧闹的小街,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宋嫣心想,总算是走完了郊外的路,马上就可以进镇进城了。 城镇里总比郊外安全吧。 萧羡见状,本欲加快速度赶去小镇,岂料前方忽然有马受惊,抬轿的队伍一下子慌乱起来,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萧羡抬了抬手,示意身后人停下:“等会儿再走。” 显然没打算管闲事。 惊马嘶鸣着,扬蹄乱窜,马上人惊恐无比,除了尖叫着握紧缰绳防止自己坠马,别无他法。周围的人皆慌里忙张,但也无可奈何,没一个敢上去帮忙。 宋嫣蹙眉,想去帮忙,却自知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事故。谁知,就在此时,身边之人忽动,如一道清风拂过,引得宋嫣的目光随之而去。 却见魏蔑轻松地施展轻功飞跃而起,稳稳落在惊马的马背上,一把拉起缰绳,试图控制马匹。 宋嫣目不转睛。 魏蔑身法极好,似乎还懂得如何跟马儿相处,受惊的马儿先是被他拽紧不动,随后在他的安抚下逐渐恢复了平静。 惊马复静,魏蔑利落翻身下马。 “这位兄台!”马上的少年喊住魏蔑,“多谢相救!不知兄台大名,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必定报答!” 魏蔑回头看了他一眼,招招手,浅笑说:“举手之劳,兄台不必客气。” 少年的仆从见自家主子得救,纷纷松了口气,前簇后拥上前关心,仿若适才他们的束手无策不敢作为没有发生。 魏蔑回到自己的马上,萧羡一本正经地拍手叫好。 “魏衙内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令我钦佩。”萧羡道。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魏蔑没跟萧羡多掰扯。 闻言,宋嫣没来由地多看了魏蔑一眼。 宋嫣成长的环境特殊,她对魏蔑这种愿意冒险救陌生人的人,总有说不清的好感,以及,另一种复杂的情绪。 宋嫣惯会隐藏自己的心思,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后,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漠然平淡。 入镇之后,宋嫣东张西望,欣赏原本的画中像,现下的眼前景。 街道传来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汴河边的饭馆撑着招揽顾客的旗幡,生意却不如预料中的兴隆,盖因现下许多工人都在忙着卸漕运船上的货,未到吃饭喝酒的点。 宋嫣下了马,伸展腰身,活络身子。 这条街上两旁各有一家饭馆,宋嫣选了左边那家靠近汴河的店,径直过去坐下了。 宋嫣附近有个东家在指挥工人搬运货物,还有个江湖术士在给人看手相。 宋嫣选了这家店,魏蔑和萧羡自然也跟来了,店家一看这么多人来了自家店,连忙热情相迎。 萧羡让店家多上些招牌,镇上的店就是不一样,比之郊外,更让人满意,不一会儿,喷香精致的食物就布满了一桌。 宋嫣好吃,登时眼前发亮。 不必说作为开口汤的杂彩羹和皂糕、麦饼、乳糖狮等五种甜点,也不必说炒苔心、凉拌黄瓜、炖羊肉和白炸鸡等多道主菜,单是一道春笋河豚汤就足够宋嫣惊讶了。 河豚的眼睛和鱼子有剧毒,误食可被夺命,可宋人聪明,发现这一点后,想了法子应对。 见宋嫣一直盯着河豚,萧羡以为她心中有顾忌,一边主动夹肉吃,一边解释:“苏轼有云:‘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这河豚虽有毒,但经数十遍清洗,再用荆芥烹煮后已然干净,宋小娘子大可放心吃。” 宋嫣不是没吃过河豚,但萧羡好心给她说明,她没有回怼,只吃了几口以作回应。 河豚肥美鲜嫩,入口即化,店家的佐料也加得好,味道鲜美如新开的花,香味在唇齿间四溢,流连忘返。 就这几口鱼肉,让宋嫣第一次觉得入画的好处。 都说宋朝经济繁荣,最适合平常人吃喝玩乐,此前在郊外赶路没发现,眼下来看,还真是。 皂糕软噗噗,入口似化作了蜜,醇甜甘香却不腻;凉拌黄瓜清凉爽口,吃到一半,辛辣的小米椒直袭味蕾;白炸鸡酥脆,外焦里嫩…… 他爹的,太好吃了。 宋嫣感慨。 光一个小镇就有这么好吃的食物,宋嫣无法想象到了汴京后她会如何放纵自己吃喝玩乐。 宋嫣连话都不想说了,忽视同桌的魏蔑和萧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 …… 汴京城中,楚王府。 文雅别致、墨香浅淡的书房之中,楚王赵婴端坐于堆满卷宗书籍的案几前,提笔写着什么。 赵婴长得周正端庄,不喜不悲的脸好似要拒任何人以千里之外。 敲门声忽响,赵婴应了一声,侍卫李俊推门而入,将手中的一封信呈递给赵婴。 “是萧羡的信。”李俊道。 “嗯。”赵婴搁下狼毫笔,接过信,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 萧羡在信上说,他已成功接到宋家小娘子,目前一行人在一个小镇上。萧羡还说,他觉得宋小娘子看似处事随便,做人随心,但绝不是个好忽悠的主儿。 除此之外,还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其一,萧羡在路上遇到了当朝魏宰执之子魏蔑,魏蔑似有心参与钱塘堤坝坍塌一案;其二,魏衙内将两名来自钱塘的重要人证交给了他,从此来看,魏衙内在这件事上与他们没有站在对立面。 无怪萧羡忌惮魏蔑,实在是魏蔑的经历让人嗟叹。 魏蔑被人视作神童,十二岁时文武双全,不管是习文作诗辩论,还是与武功高手打斗,几乎不曾败过。这也就罢了,偏生他十二岁后去了青城山学道,让世人对他多了层“逍遥谪仙”的印象,无人不为此歆羡崇拜。 赵婴浅思着,把信放在案几上。 “大王,属下另有一事禀报。”李俊见赵婴看完信,拱手道,“鱼留将军的儿子鱼维周要回来了。” 鱼维周自幼跟着其父鱼留习武练兵,后荫补为武将,前往北方替父驻守边疆,抵御辽人。正因如此,去岁,鱼留才有时间和精力到钱塘督工重筑堤坝。鱼维周此次回汴京,应该是为了述职。 赵婴“嗯”一声:“他既回来,长公主定不会轻易放他走。” 赵婴的声音低沉严肃,与轻灵如山风的魏蔑恰好相反。 “大王的意思是?”李俊请示。 “暂时不用管他。”赵婴想了想,说,“你先去接应萧羡,把商珂和龚风带回来。” 他得保护好这两个证人,免得夜长梦多,被摄政王寻了机会刺杀。 李俊拱手称“是”,刚要出去,又问:“那宋家小娘子呢?” “且随她意。”有萧羡和魏蔑在,宋嫣的安危不必赵婴担心。再说了,赵婴要娶宋嫣又不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是否早点见到宋嫣,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是。”李俊领命,离开办事。 插入书签 将军 宋嫣吃饱了,准确来说,是吃撑了,摊在座位上一点儿不想挪动。 一旁的魏蔑头一次见这么能吃的小娘子,有些许惊讶,而话头到嘴边,又变成了:“珍惜粮食,节约不浪费,宋小娘子实乃吾辈楷模。” 宋嫣无语。 你小子是直男吧。 “我呢,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得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所以吃得多。”宋嫣道。 其实二十一世纪有更多的美食,但不同时代有不同的风格,她喜欢大鱼大肉,也喜欢宋时的精致餐点。 “汴京繁华无双,届时宋小娘子定能品尝到更多佳肴。”魏蔑道。 “繁华归繁华……”宋嫣望着对面,看到了一座高亭,没来由地来了一句,“可惜望火亭里没有巡逻的人。” 她无端想起了一些人对《清明上河图》的解读,那些人认为张择端想借这幅画表达的北宋之危,图中已有显现。 这话对于画中人来说属于是莫名其妙毫无厘头,然而魏蔑听了这话,笑容一滞。 魏蔑顺着宋嫣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茶水铺子之后有一座高起的亭子,不是望火亭又是什么? 望火亭,顾名思义,是用以观察火情的亭子,理应有人巡守,偏偏亭子上什么人都没有。 不仅如此,望火亭下的兵营也没几个干正事的兵。 魏蔑看向宋嫣,她表情浅淡,刚才的话似是无心。 可,她看似无心的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少有人注意到望火亭和兵营的场景,偏偏她注意到了。 “看我干什么?”宋嫣察觉到魏蔑一直盯着自己,不客气地回视他。 魏蔑自知失礼,道了歉,移开了目光,顺便转移了话题。 萧羡挺忙,前脚跟商珂和龚风说完话,后脚就跟手下人商量行程去了。宋嫣靠在椅背上,闲闲地看着龚风雕刻手中的木头。 龚风是个工匠,另懂点木雕,他手巧,一根手腕粗细的木头被他雕刻成了老鹰的形状。 “他是不是有个孩子啊?”宋嫣随口问。 “谁?” “龚风,”宋嫣指了指,“雕玩具那个。” 木制老鹰玩具,大人肯定没那个闲心玩,只可能是给小孩儿的。 魏蔑看向龚风,沉吟片刻,说:“他的确有个孩子,可他的孩子被摄政王的人抓走了,目前被控制在一个叫‘丰和’的小村子里。” 魏蔑了解了钱塘堤坝坍塌案后,请了些江湖朋友助他有目的性地寻找一些重要人物,其中包括商珂与龚风。商珂只是个普通的钱塘人士,但龚风却是参与过堤坝重筑的工匠,因此魏蔑对他多有了解,也知道他家经历了什么。 不过,宋嫣只是随便问问,她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出。 “那怎么办?”宋嫣问。 “我会想办法救的。我的人还守在那儿等机会,目前来看,那孩子不会有事。”魏蔑说道,“我以为宋小娘子不会在意这些事,没想到……”说到这里,他忽地轻笑一声,“宋小娘子真是心细又心善。” 心细是指宋嫣根据龚风的小动作猜到了他可能有个孩子,心善是指宋嫣关心那个孩子的下落。 心细,宋嫣承认,但心善…… “我随口问的,谈不上心善。”她转了头,不再看龚风,也没看魏蔑。 她以前倒是挺心善的,后来…… 后来,她问自己,心善有什么用? 魏蔑看出宋嫣有心事,她既不愿多谈,他就不问了。 “对了,”宋嫣熟练地转移话题,“从我们这儿到汴京城内城还需多久?” 如果她记得没错,此处过后有一处大画幅的汴河之景,再往前走便是著名的虹桥,即《清明上河图》中最出名的局部画面。至于虹桥过后……宋嫣记不清了,只大体记得后面还有更繁华的内城景。 “按照我们的脚程,估计还得三四天。”魏蔑道。 他们走得慢,过不了多久就要歇一歇,花的时间多也正常。 宋嫣知道真实世界与《清明上河图》的比例并不完全相同,所以也没多惊讶。 “想坐船吗?”萧羡突然走过来,问宋嫣。 宋嫣立马摇头:“不。” 她晕水,一面对浩荡的宽阔水面,就觉得天旋地转。 萧羡只得作罢,让宋嫣再休息会儿就出发。 宋嫣渴了,找店家要了杯沆瀣浆独饮。这沆瀣浆是一种用切成方块的甘蔗、白萝卜煮烂而成的冷饮,清甜甘美,很是解渴。 宋嫣端着沆瀣浆出屋,第一眼就看见魏蔑跟龚风说完话,独自一人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去了。 看样子是要办什么重要的事情。 宋嫣没管太多,坐回原位喝着冷饮,好不惬意。 启程之后,宋嫣仍把马车让给商珂和龚风,自己则继续骑马,便于观赏景色。 或许对于画中人来说,这只是普通的街道闹市,可是对于宋嫣这个画外人来说,眼前的一人一物皆是生动的景。 只见挑担子的人拿过店主递来的馒头大快朵颐、有人欢快地吃喝、酒馆的幌子上写着“小酒”二字,旁边则有一家名为“王家纸马”的卖冥界用品的小店…… 宋嫣一个人打马在前,悠悠而行,魏蔑和萧羡落后她几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萧羡欣赏魏蔑,有意为楚王拉拢魏蔑,可惜魏家向来中立,常年不在汴京的魏蔑更是如此。魏蔑用各种说法搪塞婉拒萧羡,说到最后,萧羡的想法自然没成。 临近傍晚,天色渐黑,远处群山苍烟落照,恢弘大气。 又到了一日三餐之时,宋嫣早就在期待晚上的餐点了,一听萧羡说休息,第一个下马进食店。 店内人不少,几乎座无虚席,宋嫣刚进去就碰到一个背对着她跟掌柜的商量坐哪儿的年轻人。 年轻人背影挺拔如松,长得极高,宋嫣目测他至少有一米九。 掌柜的为年轻人选好位置,带着他往一旁走,年轻人侧身跟随,宋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高挺的好看的驼峰鼻。 “嚯,让我看看,这是谁?”萧羡进店,看见年轻人后,立马笑着迎过去,“好巧好巧,许久不见了!” 年轻人看到萧羡,蹙了蹙眉:“萧羡?” 萧羡惯会长袖善舞,他让掌柜的先去忙,自己找好了座位,喊上宋嫣与魏蔑,跟年轻人同坐一桌。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宋公家的小娘子,宋嫣。”萧羡笑道,“宋小娘子,这位是小鱼将军,鱼留将军的独子,鱼维周。”又说,“魏衙内,小鱼将军,你俩我就不用互相介绍了吧。” 萧羡说自己是楚王的手下,可看他跟魏蔑、鱼维周熟络的样子,他更像是他们这些贵人的朋友。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萧羡八面玲珑,擅长跟任何人打交道。 宋嫣跟鱼维周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萧羡话多,聊不停:“小鱼将军回汴京是为了述职吧?你怎么没跟大部队一起回来,反而暗中独行呢?若不是我们遇到你,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他这话,满满的试探之意——莫非鱼维周得到了什么消息,回来帮父亲收拾烂摊子了? “官家急召,我若随队伍回来,脚程太慢。”鱼维周不让萧羡抓住把柄,“我并非暗中独行,我的行踪,官家与队中副将皆知。” “是吗?我还以为小鱼将军另有要事呢。” 宋嫣没兴趣听他们讲话,一手转着竹箸,一手撑着脑袋等饭菜。 魏蔑也没掺和鱼维周和萧羡的事,而是静坐思事。当看到宋嫣手指灵活转着竹箸时,魏蔑的眼睛再没移开。 “怎么了,想学?”宋嫣注意到了,转了个更高难度的花样,嘚瑟地冲魏蔑笑。 魏蔑抽出一根竹箸,卡在手指间:“试试。” 宋嫣说教就教,跟鱼维周换了个位置,坐在魏蔑旁边,手把手教他转箸。 “这样……对对,就这么滑下来……诶你的食指要控制好力道……”宋嫣伸着手指,在魏蔑的各个手指上点来点去,仔细教着他。 魏蔑本来学会了,一看宋嫣戳着自己的手,一副认真的模样,突然就学不会了。 “怎么回事啊你,刚刚明明可以成功的。”宋嫣戳戳魏蔑的虎口,“看我。”说着又给他示范几次。 萧羡还想继续试探鱼维周来着,现下却被宋嫣与魏蔑搅合了。 晚饭过后,奉赵婴之命接走商珂与龚风的李俊来了,他不吃不喝不休地赶路,为的就是早点带走两位人证。 萧羡与他做好交接工作,双方又交代了些事情,便各干各的事儿去了。 插入书签 了解 李俊可没萧羡好说话,他可不管商珂和龚风状态如何,直接快马疾驰,带着二人进了汴京内城,前往楚王府。 次日天刚亮,商珂和龚风便到达了楚王府,此时他们已疲惫不堪,倦得摇摇欲坠。 “大王说,让他们俩先休息会儿,休息够了,再去见他。”管家海氏来大门相迎,笑着对李俊说道。 李俊点点头,正欲带商珂和龚风去休息,龚风先一步开口了。 “我可以不用休息,直接带我去见楚王吧。”龚风上前一步,对李俊道。 一夜未眠,龚风满眼都是红血丝,眼底青影灰蒙蒙的,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在他身边的商珂跟他差不多,只是人家到底年轻,状态稍微好点。 李俊无情拒绝:“不行。大王让你们休息你们就去休息。” 海管家拍拍李俊的肩膀,乐呵呵地说:“别这么跟两位贵客说话。”尔后对商珂和龚风说道,“二位不顾疲惫地想见大王,大王定会欣慰。何况,若是不让你们见大王,恐怕你们也休息不好。既然如此,二位随我来吧。” 李俊虽然死板,但对这位海管家是服气的,海管家都这么说了,他便没再拦着。 李俊一行人见到赵婴时,赵婴恰好推开书房的门,见商珂和龚风来了,赵婴没进去,带着人移步去了偏厅。 海管家让人上茶,随后与李俊退出偏厅,只剩赵婴和两位证人。 商珂和龚风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都有些紧张,但他俩都有亟待解决的事情,没有太失礼,加之赵婴不爱说废话,三人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商珂先开口,说明自己的情况:“楚大王,草民商珂,钱塘人士。去岁夏季,草民的家人都丧生于半年前的洪灾中,草民因准备秋闱不在钱塘而躲过一劫。当草民得知钱塘堤坝坍塌不是偶然后,草民决定联合一些同病相怜者一同进京告御状,奈何路上遭遇刺杀,同行十数人,只余草民一人,好在路遇一位高人,哦对了,后来我又遇到他了,他还与我们一起走……” 这些事情,赵婴都知道,他听了一会儿还没等来重点,不由出声打断:“派人刺杀你们的刺客有什么特点?” 商珂想了想,回答:“别的,草民不太懂,但他们用的刀……草民仔细看过了,他们的刀柄有个相同的符号。” 赵婴抓住重点:“画出来。” 商珂当即从包里掏出一张纸:“草民唯恐忘记,是故早已画好。”将纸呈递给赵婴。 赵婴接过,简单看了一眼。 符号是龟壳状的,很好认,赵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摄政王赵克勤的暗卫的符号。 “还有其他的吗?”赵婴收好图纸,问商珂。 “暂时没了。”商珂说完又激动,“钱塘的事,请大王一定要帮我们!” “你呢?”赵婴不理会商珂,看向龚风,“你有什么要说的?” 龚风行了一礼,说道:“草民龚风,参与过钱塘堤坝的重筑,负责检查修筑材料的质量。起初,材料一切正常,可是后来,材料出了问题,草民跟上头反应,那一批的材料被更换,但之后,草民就被调去做其他事了。” 简单来说,重筑堤坝的材料出过问题,而有一就有二,龚风被调走,或许就是因为上面的人做贼心虚。 “你当时跟谁反应的?”赵婴问。 “是一位叫袁浔的大人。”龚风道,“草民观察过,袁浔大人跟鱼留将军走得挺近。” 赵婴知道这一点,他还知道:“袁浔已经死了。” 龚风讶然:“什么时候的事?” 他这半年一直居无定所,整日枕戈待旦,生怕自己的踪迹被敌人发现,因此几乎没机会多得外界消息。 “堤坝坍塌后,本就死了不少人。”赵婴不欲多说。 钱塘一事得到了朝廷极大的关注,官家惩治了不少人,袁浔只是其中之一。 按理来说,总督工鱼留也该受罚,但官家念及他劳苦功高,且他不是此事主犯,加之又摄政王的庇佑,因此官家只降了他的职,罚了他的俸禄,没做别的惩处。 龚风明白赵婴的意思,缓了缓,又道:“草民还知道一件事。” “说。” “当时的人都认为主犯是钱塘县丞陈殂,事实上,不尽然。”龚风道。 赵婴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龚风道:“陈殂大人的确参与了偷换材料、贪污银饷一事,但他并不是主谋,主谋,其实是鱼留将军。” 鱼留为国征战,战功赫赫,就算重文轻武,大宋的百姓也对他钦佩不已,可…… “怎么可能是鱼将军?”商珂不信,“鱼将军为人宽厚,我听说他还经常在冬天给穷苦人布施……” 赵婴不想听这些,打断商珂的话,问龚风:“你从哪得知的此事?” 龚风看了一眼商珂,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继续道:“草民与陈殂大人的儿子陈掣认识。陈掣告诉草民,陈大人只是鱼将军的替罪羊。鱼将军答应陈大人,只要陈大人愿意替他顶罪,鱼将军可以帮陈大人保下陈家其他人。 “陈大人多少参与过那些事,他很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后会殃及家人,加上当时还有其他方面的压力,陈大人答应了鱼将军。 “后来,陈大人被查出,如约没有指认鱼将军,但……一个月后,陈家被灭了门,只有陈掣逃出。陈掣一路向汴京逃亡,后来我俩相遇,他将他家发生的一切告诉草民。 “再之后,草民和陈掣失散,陈掣带着他的证据不知所踪。” 赵婴反应很快,龚风讲完之后,他就把前因后果串起来了。 鱼留贪污,拉了县丞陈殂顶罪,又因担心陈殂家人状告自己,狠心杀了陈殂全家,但陈掣有幸出逃,带着重要证据逃亡,路遇龚风,后二人因故分散,陈掣下落不明。 赵婴问:“你们是在哪走散的?” “离汴京不远处的明镇。”龚风答。 “李俊,”赵婴喊人,“立刻派人去寻找陈掣的下落。” 事情交代完,赵婴起身准备离开,谁知龚风再度有话说。 龚风态度坚定,大胆道:“大王,草民手中有材料商武凉写的信,如果大王能帮草民一个小忙,草民愿意将那封信交给大王。” 赵婴停住脚步,声音冷冽:“你在威胁我?” “草民不敢,只是这件事对草民来说很重要。”龚风深吸一口气,“武凉是材料供应商之一,因供次品被处死,但其中有隐情,他是被指使的,而个中详情,都在那封信里。想必,那封信对大王也很重要。” 重要的换重要的,双方不亏。 “什么事?”赵婴问。 “草民有个儿子被鱼留的人抓走了,请大王帮草民救回他!”龚风跪下,磕头。 赵婴盯着伏在地上的龚风。 其实龚风知道的信息并不完整。 龚风以为是鱼留算计陈家、杀了那么多人、抓走了他的儿子,但以赵婴对鱼留的了解,鱼留不至于那么心狠手辣。 这一切,估计都跟摄政王赵克勤有关。 赵克勤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可是事情紧急,赵婴思量了片刻,到底答应了龚风。 “我会让人去办这事的。”赵婴落下这句话,负手离去。 出了正厅,海管家迎上来,作揖后道:“大王,将才李俊忘了说,鱼家的小将军回来了,还与萧羡遇上了。” 鱼家的小将军,指的当然是鱼维周。 赵婴颔首:“让人盯着他,有什么异动随时来报。” 鱼留必须除,谁回来都没用。 插入书签 虹桥 商珂和龚风被接走之后,宋嫣一行人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即将到达虹桥。 至于鱼维周,他虽说自己是应官家急召才暗中独行回京,但宋嫣等人都知道,他多半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早点回去见他父亲,因此那顿饭吃完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过了货船客船云集的大渡口,再过一条岔街,就能与虹桥对望了。 可以说,虹桥是《清明上河图》最出名的画面,甚至许多样图只会放虹桥部分。 人们把虹桥挤得水泄不通,桥两头尽是占道的小摊小贩。沿河而开的小店不胜枚举,卖什么的都有。 宋嫣一路上都惦记着参观虹桥,一到目的地便直奔虹桥之上。 气贯如虹的虹桥用巨木并列铆接榫合、成排的横木连接而成,桥边有牢固的护栏,足以保证行人车马的安全。宽大的大船轻松地从虹桥下过,桥上的人丝毫不受影响。 宋嫣站在桥的最高处,眺望前方。 仍是一望无际。 除了近处的汴河之景、两旁的喧哗闹市以及隐隐而见的城门,更前方依然白茫茫一片。 萧羡带着人马等在桥头,魏蔑不放心,跟着宋嫣上桥,来到她的身边。 宋嫣看风景,魏蔑看行人,二人各看各的,互不打扰。 这时有两队人马相遇,各抬一顶轿子,开路的下人正在交涉。 起初宋嫣还以为他们在交流如何让位过桥,听着听着才发现,这是文武官不对付,文官瞧不起武将,武将不服气给文官让路,吵着吵着二人还亲自出面了。 宋嫣知道宋朝重文轻武,这只是很小的一个表现,所以也没多惊讶。 “那文官是长公主和官家的人,武将是摄政王阵营的。”魏蔑见宋嫣盯着那两队人,如是说道。 宋嫣“哦”了一声:“你从刚刚就一直盯着人看,看出什么花样没?” 他看出了宋嫣的意思,宋嫣不服气,所以也要看出他的心思。 “你怎知我盯着人看?”魏蔑反问。 “余光瞥到了。” “这样啊。”魏蔑指了指一个穿着中原服饰,但样貌不似中原人的路人,说道,“那是辽人。” 《清明上河图》中有不少别国的人,辽人只是其中之一,金、西夏、高丽、方腊等等,哪哪的人都有。 宋朝经济的确繁荣,但许多弊端在日常生活中已有显现,处处有别国卧底便是其一。 所以……魏蔑适才观察的就是这些人? 一个自十二岁起就云游四方的人,不仅了解汴京城里各方势力,清楚钱塘一案牵扯的人,还对这些细节这么关注……宋嫣不由对魏蔑高看一层。 至少,他比那些只知内斗的人有远见。 “我去买杯饮子。”宋嫣渴了,看见桥下有饮子铺,说去买就去买。 到桥头时,宋嫣看到一家卖驴打滚的,顺手买了两份,想着一会儿给魏蔑一份。 卖驴打滚的旁边是家卖鞋子的铺子,再隔壁则是一家卖刀具的。 宋嫣从人间挤过去,刚经过那家刀具店,刀具店的老板突然拿起案上的菜刀,翻案而出,直击宋嫣。 猝不及防。 还好宋嫣反应快,赶忙往魏蔑的方向跑。 这一场刺杀让人措手不及,密集的人群慌乱四散,桥上的人只顾往桥下跑,像湍急的江水一样流动,宋嫣逆流而上,被推搡着难以前进,一面想法子防止自己被推到,一面回头看渐渐逼近的刺客。 自最初的密林刺杀后,宋嫣再没被刺客当成目标,她本以为长公主转换了想法不再关注她了,但现下来看,对方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也难怪,毕竟这段时间她一直跟魏蔑和萧羡待在一起,有那二人在,所有的刺杀都是枉然。 而此刻,场景混乱,魏蔑和萧羡都不在宋嫣的身边,正是刺杀她的最佳时机。 刺客武功高强,施展轻功起跃,踩着人头在空中飞跃,很快就追上了宋嫣。 好在魏蔑在人群慌乱初始就发现了刺客,也在想办法靠近宋嫣。 可惜,刺客离宋嫣更近。 只见刺客跃到宋嫣头顶,举着菜刀砍向她的脑袋,动作一气呵成,毫不停留。 宋嫣抬头看,菜刀划破空气的声音让她心中更紧张,但情况紧急,宋嫣咬牙迫使自己冷静,不客气地推开前面的路人,往前进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刺客的菜刀砍空。不过这刺客也不是吃素的,一击未中再来一击,不带犹豫地捅向宋嫣。 宋嫣不敢回头,但也感受得到生死一线。 眼见这一刀就要捅进宋嫣后背了,魏蔑总算及时赶来,旋身一脚,把菜刀踢进汴河。 刺客没了武器,依然不弃目标,尝试越过魏蔑直杀宋嫣。 桥上的许多人都散了,空间比最初空旷了不少,刺客左右移步,紧盯宋嫣。 宋嫣躲在魏蔑身后,安全感十足。 魏蔑武功高强,哪这么容易让刺客得逞,加之萧羡及时赶来,二人联手,很快就制服了刺客。 刺客被魏蔑控制,无法动弹,萧羡挥剑,抵在刺客脖颈上。 “谁派你来的?”萧羡皱眉,直问,“是不是长公主?” 刺客闭嘴不语,冷眼与萧羡对视,下一秒,黑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他两眼一白,倒地身亡。 魏蔑凝眉:“他嘴里有毒药。” 萧羡生气地踹了刺客一脚。 魏蔑放了刺客,走到宋嫣身边:“你没事吧?” 宋嫣惊魂稍定:“没……” 话音未落,却见魏蔑倏地从她面前飞走,踩着护栏跃到一艘船上。 却说这艘船的桅杆已经被放倒,它本该平平稳稳过桥,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桥上的刺杀吸引走了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忘了手里的动作,船便偏离了航向,快要撞上彼岸。 这船体型大,船上人数众多,且彼岸也有不少人与店面,若是两相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魏蔑眼睛尖,察觉这一点后,不等宋嫣回答,就跳到船上帮忙拉纤绳,试图与纤夫们一道控制船向。 宋嫣转头看萧羡,他正在搜查刺客,试图从刺客身上找到什么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毫不关心即将撞上岸的船。 宋嫣不管他了,贴在护栏边,对着下面控船的人们大喊:“往左边去点!摇橹的暂时停一停!” 宋嫣站在桥上,视线最广,能够看清全景,她一边说明情况,一边提出控船建议,魏蔑则一忽与头纤交谈船与岸的距离,一忽与水手长商量如何泊船,还得拼尽全力拉纤绳,与其他人一道使船转向。 大船渐渐转弯,可是依然离彼岸很近,岸边的人惊呼着后退,整个虹桥附近吵吵嚷嚷,几近人满为患。 魏蔑在关键时刻紧缠住一条纤绳,到岸的另一边站定,拉着纤绳一步步艰难地往后退。 宋嫣看见了,来不及多想,下桥去帮他。 百姓们陆续反应过来,纷纷赶过去帮忙拉纤绳。 人多力量大,在这么多人的共同努力下,船在水中慢慢转向,船身几乎与彼岸擦着边通过。 船终于回归了正轨,百姓没有伤亡,店铺没有损失。 宋嫣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宋嫣遇刺,船上的水手们或许是因她而走神误事,若船真撞上了岸,即使此事与宋嫣关系不大,她依然会内疚。 还好,一切顺利。 “手还好吗?”魏蔑蹲在宋嫣身边,温声问。 宋嫣回过神来,摊开双手,这才发现双手因用力拽纤绳而被磨破皮,掌心的皮肉如初绽的芽。 适才宋嫣没注意,现在平静下来之后,手掌火辣辣的似在燃烧,钻心的疼痛直袭她的大脑,让她龇牙咧嘴。 宋嫣没做过什么重活儿,她的手白嫩,最是容易受伤。 “还好。”宋嫣却说。 魏蔑无奈地笑了一声:“逞强呢?” 宋嫣没吭声。 不是逞强,是觉得没必要把伤口给别人看。 当然这话不必告诉魏蔑。 这时,头纤与水手长过来跟宋嫣魏蔑等人道谢,脸上表情丰富,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这事儿告一段落后,萧羡打算继续赶路,早点回汴京城交差,免得宋嫣真受伤了他不好负责。 宋嫣重返虹桥,见自己买的那两份驴打滚掉在地上被人踩踏过无数脚后,沉默片刻,才将其捡起,丢到垃圾堆里。 魏蔑先带宋嫣去医馆上药,随后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份驴打滚。 “若是与心心念念的食物‘擦嘴而过’,可是会遗憾许久的。”魏蔑把两份驴打滚递给宋嫣,调侃道。 宋嫣也不害羞,盯着魏蔑看了好一会儿。 等大夫为宋嫣擦好药后,宋嫣才移开目光,拿走魏蔑递来的一份驴打滚:“当时买了两份,是准备你我一人一份来着。我吃一份就够了。”说罢率先出了医馆。 魏蔑看了看剩下的这份驴打滚,黄白两色分明的糕点被撒上了足量的黄豆粉,犹如毛驴扬蹄踏出了黄沙。 魏蔑不爱吃甜点,以前也不曾吃过驴打滚,但宋嫣给了,他不想浪费,就吃了。 香甜的豆馅和软糯的糕身入口即化,他心想,原来驴打滚这么好吃。 他看向宋嫣站在门口的背影,她正在跟萧羡说话,估计是在商量回汴京的事情。 然后他忽然开怀地笑了。 插入书签 鱼留 魏蔑吃完驴打滚,擦了擦嘴和手,正欲出医馆,被一个藏在暗处的人喊住。 魏蔑看了一眼门外,宋嫣还在跟萧羡说话,二人都没注意到这边,便转了身,跟着那人进了医馆更里面。 “丰和村有异动?”魏蔑问。 此人名叫杨啸,是魏蔑的两名亲信之一。 得知龚风的无辜稚子被摄政王控制在丰和村后,魏蔑便派了杨啸暗中观察丰和村,如今杨啸来找他,多半是丰和村那边出事了。 杨啸作揖,尔后恭敬道:“摄政王的人把龚圆带走了。” 龚圆就是龚风的儿子。 估计是摄政王知道龚风被赵婴的人带走后,打算利用龚圆制约龚风。 “带去哪了?”钱塘一案,牵扯甚广,但无论如何,魏蔑都会尽力防止无辜之人被卷入其中,何况那还是个稚子。 “属下派了人偷偷跟着。”杨啸了解自家衙内,知道他肯定会想办法救龚圆,所以留了一手。 果然,下一刻,魏蔑说:“我亲自去一趟。” 杨啸问:“那宋小娘子这边呢?长公主的人是不是还没放弃杀她?” 魏蔑和亲信们有暗中联系,杨啸知道宋嫣的事情并不奇怪。 “眼下已至虹桥,离汴京内城不远了,何况她身边有萧羡等人,应该不会出事。”魏蔑道。 进了汴京城,碍于赵婴和摄政王,长公主自然会悠着点儿,不敢像今天这般让人公然刺杀宋嫣了。至于萧羡……有了方才那一遭,他断然不会再离开宋嫣半步。 总之,魏蔑对宋嫣这边还算放心。 “衙内总是关心每一个人,想得也周到。”杨啸由衷夸。 魏蔑笑笑,没回应。 他不是神仙,做不到十全十美,只能尽己所能,多多顾虑身边的人。 “时间紧迫,我去跟他们说一声,随后就走。”魏蔑道。 “是。那属下在医馆后门等衙内。” 魏蔑点点头,出了医馆。 宋嫣刚跟萧羡聊完,看见魏蔑出来,走到他面前:“萧羡说可以出发了。” 魏蔑说:“我得去办件事。” 宋嫣聪明,顿了顿,猜到了:“那孩子?” 魏蔑略微讶然:“这也能猜到?” 宋嫣骄傲:“因为我是大聪明。”接着解释,“你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钱塘一事么,目前两位证人都被带到楚王那儿去了,人肯定安全,所以要么是有了新线索要你去确认,要么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被困在丰和村的孩子出事了,需要你去救。二选一,我运气好,猜对了。” 魏蔑点头:“那孩子被摄政王转移了,我得去把他救出来。” 宋嫣闻言,沉默片刻,说:“其实那孩子跟你没什么关系吧。而且……龚风见了楚王,应该会请楚王帮他救他孩子,因此你去不去,那孩子都有人救。” 言下之意,她不理解魏蔑亲自去救那孩子的原因。 “你说得有道理。”魏蔑道,“但我不放心。” 不放心那无辜的孩子,不放心变数极大的赵婴,也不放心摄政王的手段。 宋嫣不说话了。 他人怎么这么好? 救她,救龚风救商珂,还要救那孩子。 明明在救人之前,他们双方都不认识。 宋嫣仿若看到了她的父母,但现在的她认为那样是不全对的。 可魏蔑这么坚定地做出选择,她又忍不住反思。 过了一会儿,魏蔑转移话题:“等回了汴京城,我们还会相见。” 说得好像她很想见他一样。 宋嫣不反思了,还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见我干什么?” “朋友之间,总得常相聚。”魏蔑答得轻松,仿佛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儿,也仿佛他俩是认识了很久的老友。 宋嫣忽然想起,她初见魏蔑时,觉得他很熟悉。 不过后来那种熟悉感消失了,宋嫣也就没多在意。 现在,宋嫣想问魏蔑是否见过她,又感觉不是时候,只好作罢。 “哦。”宋嫣不知如何回答,简单应了一声。 “对了,这只哨子给你。”魏蔑不知从哪拿出一枚精致的小哨子,递给宋嫣,“如果有什么事情找我,可以通过这个唤出我的白隼。” “谁要找你。”宋嫣一边说,一边接过那枚哨子。 她言行不一,魏蔑倏地轻笑一声。 魏蔑跟宋嫣说完话,又去跟萧羡打了声招呼,粗略地说明自己要去办件事,道别后单身离去。 …… …… 汴京城。 楚王府。 李俊疾步行于府中,来到赵婴的书房,敲门进去。 “大王,不好了,龚圆被摄政王的人从丰和村中转移了。”李俊皱眉,自责道,“属下确认龚圆的位置之后便带人赶到丰和村,但晚了一步,我们到时,那孩子已经不见了。” 赵婴抬头,看着低着头单膝跪地的李俊,神色平静,语气不喜不怒:“那就去找。” 龚风的证词很重要,他手中那份材料商武凉的信更重要,所以他的需求,赵婴不得不尽力满足。 那孩子不能出事。 “是。”李俊得到指令,下去办事,同时因没被赵婴责备松了口气。 案几上的卷宗堆积如山,赵婴下完命令后继续埋首于其中,不知疲惫地看着每一份卷宗,思考着个中利害关系。 …… …… 鱼维周快马加鞭回到汴京城,直奔鱼府后门。 他是暗中回来的,但原因与官家急召无关,他纯粹是想早点见到父亲鱼留,问对方一些问题。 鱼府内院有个大池塘,池塘中间建有一座凉亭,春末,风从池上入亭,清爽宜人。 这池塘是鱼留为妻挖的人工池,凉亭也是为她建的。 鱼维周回家后,第一时间来到这儿,果然发现鱼留在凉亭边坐着钓鱼。 鱼留长得高壮,但背有些佝偻,神情也憔悴,他头发中丛生银丝,脸上皱纹也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 他曾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这不该是他如今该有的形象。 鱼维周走过去,默默立在鱼留身后,看着父亲的鱼篓空空如也。 许久,鱼留放下鱼竿,平视前方宽阔的如镜水面,悠悠道:“你不是那种性急的人。” 言下之意,他在责备鱼维周暗中回京,而没有老实随大部队回来。 “钱塘的事情,你隐瞒了什么?”鱼维周忽视父亲的意思,开门见山道。 “你想知道什么?”鱼留反问。 “我在路上遇到了魏宰执家的衙内魏蔑和楚王的亲信萧羡。”鱼维周道,“听他们的意思,他们都觉得钱塘一案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表面上,鱼留去钱塘督工重筑堤坝,后来堤坝坍塌,绝大部分责任都被钱塘的县令县丞担下,一些材料商和工匠也受到责罚,偏偏最主要的人物鱼留除了降职罚俸禄,没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起初鱼维周还以为钱塘的县令县丞欺上瞒下,犯了很大的错,他的父亲只是遭受池鱼之殃。后来摄政王的人自作主张找他帮忙,他才得知原来看似中立、从来正直的父亲和摄政王有勾结。 鱼维周太担心自己的家人了,知道这些后寝食难安,最终决定早点回来,了解个中缘由。 而此时,听了鱼留的话,鱼维周心情很复杂。 父亲从不撒谎,他不解释,说明鱼维周听的那些消息不假,至少不全假。 “你的队伍还有多久到汴京?届时记得伪装一下,别被人知道你暗自提早回京。”鱼留转移话题。 鱼维周逮着自己想问的事情不放:“去岁,你到底在钱塘做了什么?” 鱼留不说话。 鱼维周不退让。 父子二人僵持许久,最终以鱼留默默提着渔具离开此地结束。 鱼维周没有出声阻止,但也没有转身目送父亲离开。 妻子闻不惯鱼腥味,鱼留把渔具放在内室门口才推门进入。 鱼留走到内室最里面,尽可能把背挺直,让自己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健壮,然后温柔地笑看着眼前的牌位,说:“一月,你说得对,维周不高兴了。” 牌位之上,没有按规矩刻“先室鱼母钟氏闺名一月生维周位”,而是简短的“吾挚爱妻一月位”。 鱼留最挚爱的妻,钟一月之位。 …… …… 宋嫣晕倒了。 挺莫名其妙的,她只是加快了赶路的速度,但速度一快,她就昏迷过去。 萧羡又无语又着急,请了大夫为她看病,可大夫说宋嫣身体状态很好,他也不知宋嫣为何会突然晕倒。 别人不知道,但宋嫣自己心里有了猜测。 估计还是与《清明上河图》有关。 她得老老实实地、慢慢地走尽这幅图,不能快更不能急。 宋嫣也无语,但有什么办法,她在画中,就得遵循画的规矩。 醒来之后,宋嫣在一处香火味儿较浓的房间,房间布置简单,极具佛教气息。 估计是到画中那座寺庙了。 宋嫣下床出门,萧羡还在跟大夫较真,询问宋嫣的“病情”。 “我晕倒多久了?”宋嫣打断萧羡的话,出声问。 听到宋嫣的声音,萧羡立即回头:“你可算醒了。你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突然晕倒?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嫣找了个借口:“可能是行路太快,身体吃不消吧。” 萧羡皱眉:“你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宋嫣扯淡:“嗯。” 萧羡没法子,付了银子,让大夫回去了。 “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跟主持说一声就走。”萧羡道。 “嗯。” 说主持主持到,老主持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念叨一声“阿弥陀佛”,算是跟宋嫣和萧羡打了招呼。 老主持对萧羡道:“庙里发生了点事情,你若没事,便趁早离开吧。” 他二人好似认识,话里话外听着挺熟稔。 “什么事?”萧羡问。 “前几天,旁边的驿站里出现了一个疯子,疯子投井自尽,在驿站作祟。”老主持答。 “多大点儿事。”萧羡不甚在意。 宋嫣却不这么想:“我觉得你可以去了解了解。” 萧羡挑了挑眉:“怎么说?” 宋嫣道:“要么疯子没死,要么有人利用他的死作乱,反正他肯定有问题。” 什么邪鬼作祟不作祟的,宋嫣才不信这些,她可是二十一世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有问题,关我什么事。”萧羡说。 “随便你。”他说话不客气,宋嫣也懒得跟他掰扯了。 宋嫣绕过萧羡和老主持,打算去寺庙周围逛逛。 萧羡看着宋嫣离去的背影,直觉让他多问老主持一句:“那疯子从哪来的?” “说是来自钱塘。” 插入书签 思考 宋嫣出了寺庙。 寺庙旁边是所驿站,许多官兵正在驿站门口休息,驿站前面的水沟上有个小土桥,桥对面则是官街。 有人解读《清明上河图》此处驿站的官兵脱了裤子在睡觉,宋嫣好奇,仔细一看,嗐,其实人家只是让朋友帮忙补裤子,哪有那些人说得那么尴尬羞涩。 宋嫣到对面铺子买了份芙蓉饼和漉梨浆,边吃边散步。 驿站旁边的大树下有个棚子,棚子下摆了算卦摊,摊前的幌子写了“决疑”“看命”和“神课”三组字,看上去蛮专业。 作为二十一世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宋嫣咬着芙蓉饼,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坐下,跟算命先生聊起来。 “老先生,‘走尽’是什么意思?”宋嫣咽了饼,直接问。 老先生掐着羊胡子,掰掰手指:“天机不可……”看到宋嫣递来的银子,改口,“此乃走尽一条路的意思。” “什么路?”宋嫣追问。 “路有千万种,端看小娘子如何理解。”老先生打太极。 宋嫣撇撇嘴,心想这银子白搭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没指望谁能给她指明这个意思。 算命先生又说了许多话,宋嫣没怎么听,反正都是忽悠她的废话。 走之前,宋嫣在算卦摊买了一串红木珠子,算命先生说这东西好,宋嫣愿当一回傻子,真买了。 宋嫣戴着红木珠子回了寺庙,萧羡恰好从里面往外走,看见宋嫣,喊住了她。 “那疯子叫陈掣,是钱塘人士。”萧羡说。 宋嫣挑眉:“然后呢?” 萧羡看了宋嫣一会儿,忽然笑了:“宋小娘子怎么这么聪明?” 居然能猜到那疯子有问题。 真是歪打正着? “随口说说,猜错了对我没影响,猜对了让你们觉得我厉害。”宋嫣答得漫不经心。 萧羡不信,但也没多扯,只说:“陈掣是钱塘县丞陈殂的儿子,他确实没死,但下落不明,我让人去找了……”说完,注意到了宋嫣脖颈上挂的突兀珠子,“这什么东西?” 宋嫣低头看了一眼:“一算命先生建议我戴着,说对我好。” 萧羡瞠目结舌:“你信了?” “嗯。” 萧羡:“……” 她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憨傻的? 这东西谁会信啊。 …… …… 萧羡的办事效率就是高,宋嫣刚准备到寺庙对面的店铺吃晚膳,他就把陈掣找到了。 陈掣受了很严重的伤,浑身淌血,全身上下无一安好,左胳膊还被人砍了,左边袖子空荡荡的,看着有点瘆人。 萧羡让一位大夫暂时看顾陈掣,但大夫说他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吊着陈掣的命,萧羡不得不派人去楚王府请更厉害的大夫来。 萧羡忙他的,宋嫣吃喝自己的,互不干扰。 宋嫣下午吃了太多小吃,这会儿只点了碗云英面。 云英面的面团用藕、莲、百合等粉质食材混合而成,其中还加入了蜂蜜和糖水,吃起来鲜甜,很有筋道。云英面被削成片状,每一片看起来都似花瓣,好吃又好看。面汤中肉挺多,肉汁在口中流淌,唇齿留香。 宋嫣吃了两碗。 真好啊,又便宜又好吃,量也足。 宋嫣敢说,《清明上河图》一游将会是她旅游生涯中最有趣的一趟。 吃饱喝足后,宋嫣回了寺庙。 陈掣被安置在庙里一处偏僻的屋子,萧羡刚从那屋子走出,就跟宋嫣碰上了。 “陈掣真疯了?”宋嫣问萧羡。 “你不是对这件事这些人不感兴趣么?”萧羡反问。 “没见过疯子,想看看疯子是什么样的。” “……”萧羡对宋嫣是越来越无语了,“明日一早会有楚王府的大夫来为他看病治伤,我打算等他伤势稍微好一点,就送他去楚王府。” 此处离汴京城不远了,按照正常速度,一天之内就能进城。 “不等等?” “等什么?”萧羡不解。 “摄政王的人应该不会让陈掣平安进城吧,若是能利用陈掣逮住几个摄政王派来的刺客,再让那些刺客指认摄政王,不是更好?”宋嫣故意乱提建议。 萧羡道:“没必要。一是因为摄政王的刺客不会被我们活捉,他们会自尽;二是因为摄政王不会因几个刺客的指认就受罚。” “哦。” 萧羡觑了宋嫣一眼。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她到底是真聪明还是故意耍小聪明? …… …… 次日一早,萧羡带队亲自去接楚王府的大夫杨驽攘,宋嫣目送萧羡等人远去后,避开寺庙里的僧人,去了陈掣所在的屋子。 陈掣全身是伤,绷带几乎缠满了他整个身子,远远望去,像个埃及木乃伊。 宋嫣轻手轻脚走过去,垂首看陈掣。 陈掣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理智让宋嫣别管钱塘的闲事,但情感和直觉让她忍不住插手。 “萧羡说,你是钱塘县丞陈殂的儿子,你此次来汴京是为了什么?莫非钱塘一案有隐情?”宋嫣开口问。 若非如此,身为罪人之后的陈掣怎么敢出现在大众面前? 可惜陈掣没反应。 但宋嫣知道,他没睡着。宋嫣还知道,他肯定没疯。她猜想,陈掣只是没办法了,他快活不下去了,才装疯卖傻佯作自尽,一是躲避摄政王的追杀,二是引起萧羡等人的注意。 “萧羡去接人了,他一会儿就会回来,我待在这儿的时间不多。”宋嫣直奔主题,“其他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我接下来问的,希望你能表个态。” 陈掣还是没反应,不过宋嫣眼睛尖,注意到他的眼皮动了动。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宋嫣抓紧时间,问:“你此行的目的,是否坚定?” 陈掣没睁眼没出声,可呼吸频率明显变了,胸口的起伏也比适才大。 他在沉默地回答,他很坚定。 宋嫣明白了。 “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宋嫣得到答案,转身离开。 宋嫣到老地方吃早饭,店老板都认识她了,知道她胃口好,特意在她点单基础上多送了一屉小笼包。 不过宋嫣这次吃得没那么起劲。 她在思考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她的目标是走尽《清明上河图》,明明她一再强调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她为何还是忍不住呢? 思及此,宋嫣没来由地想起魏蔑。 他管这些与他不相干的事情时,似乎从未考虑过其中的利弊。 就和宋嫣的父母一样。 宋嫣的父亲是缉毒警察,母亲是法官。父亲在执行任务时为保护人质和队友牺牲,母亲则因坚持公平判案被被告人的家属砍伤而亡。父母向来乐于助人,大义凛然,宋嫣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斯。 在父母先后离世之前,宋嫣确实享受做好事带给自己的成就感,可之后,她不甘心,也害怕了。 为什么她善良正义的爸妈不能长命?她不甘心。 如果有一天让她在大义和生命面前二选一,她该怎么办?她很害怕做这个选择。 这个问题困扰了宋嫣多年,她至今没想出答案。 至于钱塘一案…… 宋嫣想起风尘仆仆的商珂与龚风,想起那个无辜的孩子,想起床上伤痕累累的陈掣,还想起主动以身入局的魏蔑…… 算了, 宋嫣心想, 就让她再当一次好人吧。 …… …… 宋嫣吃饱后回了寺庙,没多久,萧羡带着一个老年人来了。 老年人精神矍铄,走路带风,正是楚王府的大夫杨驽攘。 萧羡和杨驽攘要去见陈掣,宋嫣跟着一路。 三人进屋,陈掣醒了,疯言疯语,欲吓走所有人。 “小老头儿,长得真丑,诶嘿嘿……你,你这老头,怎么穿着我的鞋子?还给我,快还给我!”陈掣说着就去扒拉杨驽攘。 杨驽攘往萧羡身后躲,大声回怼:“你才丑!我招你惹你了?这鞋子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你休想抢走!” 陈掣喊:“我的,我的!” 他只剩一只胳膊,身上伤也重,动作迟缓又笨拙,看起来好不滑稽。 萧羡伸出一只手,把陈掣制住:“杨大夫,看看。” “这疯子这么疯狂,我怎么看?” 萧羡“啧”了一声,以手为刀,打晕了陈掣。 宋嫣看着本就伤重的陈掣直直倒地,忍不住微微蹙眉。 萧羡让人把陈掣搬上床,随后由杨驽攘为陈掣诊治。 宋嫣和萧羡在外等着,过了一会,杨驽攘走出来,顺手把门关了。 “怎么样?”萧羡问,“真疯了?” “假的。”杨驽攘轻哼一声,说,“休想瞒过我。” 意料之中。 萧羡又问:“那他的伤势如何?” “特别严重。好在他的求生欲很强,否则也不会勉力装疯。”杨驽攘道,“意志坚强的人受了重伤,还是很有希望好起来的。” 萧羡点头:“我们今晚动身回汴京城,陈掣就交给你了,死不了就行。” 杨驽攘吹胡子瞪眼:“你还真会给我找事。” “这不是相信你的医术吗?” “也是。” “对了,”萧羡想起一事,“不若你也为宋小娘子把把脉?她只要行动过快就会晕倒,别的大夫没找到原因。” 插入书签 下落 宋嫣本来只是在凑热闹,没想到萧羡转而提了她。 听了萧羡的话,杨驽攘问宋嫣:“你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有。”宋嫣不想他们关注自己,就说,“只是小问题,不用在意。” 萧羡也就随口一提,既然宋嫣本人不担心,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羡将陈掣交给杨驽攘,自己则去安排明日行程。 宋嫣在寺庙附近逛到傍晚,之后,她趁萧羡外出、杨驽攘去药铺的档子,进了陈掣的房间。 陈掣依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不吵不闹。 当察觉到有人进来时,陈掣动了动,明显打算起身闹腾,但被宋嫣及时制止。 “没必要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宋嫣说,“我只是个局外人,与钱塘,甚至与汴京的关系都不大,你防着我也没用。” 再说了,萧羡和杨驽攘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陈掣没说话,但重新躺好了,还闭了眼。 “萧羡不是傻子,他知道你没疯,甚至准备送你去见楚王赵婴了。”宋嫣问陈掣,“你在他面前装疯,是不信他?” 陈掣仍旧不说话。 宋嫣不急,慢慢说:“那魏蔑呢,你信他吗?” 宋嫣不是无缘无故提及魏蔑,她认为,既然魏蔑有能力暗中护送商珂和龚风见萧羡,那也应该跟陈掣打过照面。何况,魏蔑的风评在世人眼中很不错,也许陈掣愿意相信他。 就当是宋嫣借花献佛,利用魏蔑博得别人信任了。 “你认识魏衙内?”陈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嘶哑。 他肯正常说话,宋嫣松了口气。 宋嫣道:“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们俩见面。” 陈掣却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许多人对钱塘之事都是能避则避,怎么还有人主动往这浑水里淌? “我爹是宋文昭,是门下侍中兼御史中丞。”这层身份还是宋嫣从萧羡那儿套出来的。 陈掣闻言,忽然撑着起身,侧首看宋嫣,皱着眉,目光严肃:“你怎么证明?” 陈掣唤魏蔑“魏衙内”,又因宋嫣自报家门而认真起来,看样子他对魏蔑和宋文昭的印象很好。 “我没法证明,你爱信不信。”宋嫣瞥了他一眼。 她从哪找人找物自证身份?而且,没必要。 陈掣道:“我这里有重要的信息,如果你能让我见到魏衙内或宋公,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他先是承认自己手中确有线索,又让宋嫣按他说的做,这样一来,不管宋嫣到底有没有撒谎,都会因为未知的线索而不轻易杀害他。 “真够贼的。”宋嫣猜到了陈掣的心思。 陈掣闭眼,不语。 宋嫣没话说了,转身出了房间,吃晚饭去了。 …… …… 翌日,天微亮。 朝臣们下朝之后,三三两两从大庆殿离开。 赵婴独自一人下台阶,走了没几步,被人从身后叫住。 喊住赵婴的人长得儒雅温和,像个翩然的文士,可他穿着华服,气度不凡,一看就知不是常人。 “九叔。”赵婴作揖。 此人即是当今摄政王,先帝的九弟,楚王赵婴、长公主赵守清和当今官家的九叔,赵克勤。 先帝去得早,官家继位时心智尚未成熟,彼时年仅二十六的赵克勤那才有了辅政的资格,在朝堂之上风头无两。 不过,这几年长公主起势,隐隐有为官家夺权的势头,何况中间还有一个楚王,摄政王虽仍大权在握,但已远不及当初了。 赵婴和赵克勤一同走下台阶。 赵克勤负手慢走,与赵婴闲谈:“听说,近日你府上来了两个钱塘人士?” 他们二人之间向来水火不容,闲谈是假,试探是真。 “是。”赵婴没否认。 事实上,为确保安全,赵婴已经让李俊把那二人转移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那还真是巧了,”赵克勤浅笑道,“我前段时间救了个孩子,也来自钱塘。那孩子自说叫龚圆,父亲是个工匠。” 那不就是赵婴在找的人? 赵克勤侧首看了一眼微微蹙眉的赵婴,继续道:“我本想把那孩子接回府上,但考虑到他会不习惯,就将其安置在了一个村子里。听下面的人说,那孩子近来有些不高兴,我便又差人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看看新风景,放松放松。” 小孩子本就怕生,赵克勤这么做,明白人都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是吗?”赵婴舒展眉头,若无其事随口问,“什么地方的风景能让那孩子放松?” “其实离原先的那村子也不远,就在村旁的山腰。” 赵婴心中盘算。 这两天,李俊一直在寻找龚圆的下落,可找了这么久了也没什么结果,没想到离丰和村这么近。 更没想到,赵克勤会直接说出来。 当然,赵婴不傻,他知道赵克勤这么说定然有什么谋划。 可是没办法,为了龚风手里的线索,赵婴不得不冒险。 “那地方这么好,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赵婴回过神来,回应道。 走完阶梯之后,赵婴与赵克勤分开,赵婴要回楚王府,赵克勤另有事安排,站在阶梯下没动。 不多时,一个侍卫疾步走向赵克勤,行礼之后问他有何吩咐。 “今夜,赵婴的人应该会行动,让丰和山那边的人配合点,把那孩子给他们,然后跟着那群人找到龚风的下落,将他们一网打尽。”赵克勤的脸上不复笑容,沉声吩咐。 自从赵婴把龚风和商珂从楚王府中转移之后,赵克勤便找不到那二人了。如今他故意将龚圆的位置透露给赵婴,等赵婴把龚圆救走后,必定会带其去见其父龚风,到那时,赵克勤就有机会动手了。 …… …… 丰和村是一座离汴京城不远的小村落,以纺织业为主要经济来源。站在村口一眼望去,每家每户都有妇女在院子里织造布匹。 目前,魏蔑暂住在丰和村一户王姓人家的家中。 自杨啸说龚圆被带走之后,魏蔑亲自来了丰和村,与杨啸一同追踪赵克勤的人,可惜赵克勤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发现被跟踪后,用法子甩掉了魏蔑的人,所以当魏蔑跟自己人汇合后,已经找不到龚圆的下落了。 魏蔑找了两天,范围越找越大,可依然不见龚圆,直到今早,他灵光一现,意识到之前忽略的一点,才重新回了丰和村。 赵克勤的人带着一个孩子忽然甩掉了跟踪者,他们怎么可能跑得远呢? 他们多半还在丰和村附近。 魏蔑站在院中,看着不远处不算高的山。 杨啸逐渐出现在前方,飞快地朝魏蔑跑来。 “衙内!”杨啸体力好,跑这么快这么久都不带喘的,“属下听了您的建议去探丰和山,果然在半山腰发现了摄政王的人。” 闻言,魏蔑松了口气。 总算确定那孩子的位置了。 杨啸道:“属下探过了,想必是觉得小孩子好控制,摄政王派去山腰的人都不是精英,我和龙晨一起动手,足够救出龚圆。” “摄政王很谨慎。”魏蔑道。 杨啸没懂:“什么意思?” 魏蔑解释道:“摄政王应该是故意安排身手一般的人守在那儿,目的是让楚王的人轻松救走孩子,随后跟着楚王的人,找到龚风。” 汴京城里的动向,魏蔑尽在掌握,所以他才有此猜测。 “衙内想得真周到。”杨啸惊叹,他完全没考虑过这些,“那我们怎么办?” “等龙晨来了再说。” “是。” 谈完事情,魏蔑正准备进屋,但一只白隼鸣叫着从天而降,引起了他的注意。 魏蔑想起之前与宋嫣分别后赠给她的小哨子。 想来是宋嫣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蔑伸手,白隼乖乖地停在了他的胳膊上,魏蔑取下白隼脚上的纸条后,又将其放飞。 杨啸不由问:“衙内为何要将召唤白隼的哨子赠给宋小娘子?” “便于她寻我。” “啊?”杨啸有些懵,“衙内,难道您……” “别想多了。”魏蔑无奈地笑笑,解释道,“龚风说陈掣失踪,至今下落未明,但我觉得陈掣应该离汴京城不远了。楚王或许会把他从龚风那儿得到的信息告诉萧羡,让萧羡注意陈掣的行踪。若真找到了陈掣,萧羡等人未必能得到他的信任。宋小娘子聪慧,她若有心,定然能想到通过白隼联系我。” 他确实欣赏宋嫣,也想和宋嫣交朋友,可眼下他俩的关系,不至于让魏蔑把这么有用且重要的哨子送给宋嫣。 魏蔑的一举一动,皆有他自己的道理。 “原来如此。”杨啸懂了。 魏蔑说罢,打开了纸条,他还没仔细看文字内容,便被宋嫣的字逗笑了。 “衙内笑什么?” “笑,原来有人能把字写得这么特别。”魏蔑说。 宋嫣字丑。 其实宋嫣的硬笔字不错,只是她没练过毛笔字,所以写得歪歪扭扭。 宋嫣这会儿不在,若让她知道魏蔑嘲笑她的字,她肯定要怼他。 魏蔑看完纸条上的内容,下意识地将纸条折叠好,放入袖中:“准备一下,即刻去汴京城外的那座寺庙。” “那今晚的行动呢?” “快马加鞭,赶得回来。” “是。属下这就安排。” 插入书签 谈话 宋嫣没想到魏蔑来得这么快,甚至来得这么光明正大,正面与萧羡打了照面,说要见陈掣,不躲不避。宋嫣更没想到,萧羡竟然什么都没多问,直接让魏蔑和宋嫣去见陈掣。 宋嫣和魏蔑前往陈掣房间之后,杨驽攘问出心中疑惑:“就这么轻易让魏家那衙内见陈掣?” 萧羡道:“他俩应该见过。” 前不久,李俊告诉萧羡有关赵婴与龚风谈话的内容,其中包括龚风和陈掣认识一事,这让萧羡快速联想到魏蔑。 既然魏蔑救了商珂和龚风,那他多半也知道陈掣此人。 再者,这两天宋嫣好几次偷偷见陈掣,萧羡虽然没说,但心里一清二楚。 有没有可能是宋嫣受了魏蔑之托,专门留意陈掣此人?否则,宋嫣怎么会在不知道“疯子”是谁的前提下建议萧羡查对方? 这一点萧羡猜不透,好在并不重要,反正宋嫣也就只有点小聪明,影响不大。在萧羡看来,重要的是,比起赵婴,陈掣居然更愿意相信魏蔑。 这怎么可以? “你忙吧,我过去听听。”萧羡往前走。 “听什么?”杨驽攘问,“你要去听墙角?” “不然呢?” “你小子……” …… …… 杨驽攘医术好,用药大胆,加之陈掣老老实实躺了两天,他身上的伤口没再渗血,缓慢恢复。 魏蔑进了屋,陈掣看见,作势要起身行大礼,还好被魏蔑及时拦住。 “你身上有伤,好生歇着。”魏蔑将他扶起,靠在床头。 “魏衙内,请你一定要帮我!”陈掣激动。 宋嫣站在一旁,淡淡听着他们谈话。 魏蔑第一次见陈掣的时候,陈掣尚未重伤,现下却丢了左胳膊,可见他们分开之后,陈掣遭了许多罪。 当然,这也怪不了谁,陈掣思虑多,怕自己跟着龚风等人行路会被一网打尽,非要独自走,谁知龚风在魏蔑的暗中保护下一路平安,他却陷入此等困境。 “当初因时间紧迫,你未详说陈县丞成为替罪羊的事情,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魏蔑问,语气平和。 陈掣看向宋嫣。 魏蔑道:“她是门下侍中宋公的女儿。”说罢又补充,“自己人。” 宋嫣侧首看了一眼魏蔑。 谁是你自己人了? “先前对宋小娘子出言不逊,是不确定你的立场。”陈掣起初不信任宋嫣,现下听了魏蔑的话,才对她态度好了些,“万望小娘子莫要怪罪。” 宋嫣没吱声。 陈掣步入正题:“去岁,鱼留将军奉命前往钱塘监督堤坝重筑,我爹……我爹认为其中有利可图,就用了些手段,贪了些银饷。后来堤坝坍塌,钱塘百姓死伤无数,官家令人彻查此事,我爹和钱塘的李县令首当其冲,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的几家材料商也遭到惩处。” 这些魏蔑都知道,但他没出言打断陈掣,只是静静听着。 陈掣重重咳了几声,继续道:“所有人都以为我爹和李县令是始作俑者,其实不尽然。他们二人确实有错,但到底只是替罪羊。这一点,在李县令死前留下的奏章可以看出。 “不仅如此,李馨跟我说,那奏章里详写了鱼留联合钱塘的县令和县丞,与材料商勾结偷换材料、贪污银饷的事儿。污银人人有,但大头都在鱼留那儿。 “彼时的六家材料商都被处死,家人也在往后的半年内陆续离世。人人都骂他们活该如此,但真是这样吗? “武凉,哦,就是这几个商人之一,他自知罪孽深重,但也不甘心就此死掉,所以留了一封信笺,详述了罪魁祸首和他们几家材料商的私下谋划,以及一些账本……” 宋嫣问:“所以那罪魁祸首是谁?真是鱼留?” 陈掣坚定:“正是。” 魏蔑则问:“李县令的奏章,以及武凉的信笺和账本在哪?” “奏章在李县令之女李馨那儿,武凉留下的证据在龚风手中。”陈掣答。 “李馨在何处?”魏蔑接着问。 “她也来了汴京城,但我们当初商量了要分开走,所以我也不知其眼下的具体位置。”陈掣道,“不过,李馨身边有李县令曾经暗中培养的死士,应该是安全的。” 魏蔑若有所思。 宋嫣走神了,有些感慨——这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从钱塘远道而来,只为了一起不明的案件。 不仅如此,她还惊讶于李县令、武凉的所作所为,他们确实都犯了错,但又因各种原因不甘真相被蒙,想方设法留下证据。还有陈掣和李馨,他们是罪人之后,但依然冒死来汴京…… 一开始,宋嫣对这个世界并没有深厚的感情,可现在,她经历了一些事,认识了一些人,突然发现,原来不管什么时代,都存在有血有肉的人和可歌可泣的故事。 “我会尽快让人找到李馨的。”魏蔑的声音拉回了宋嫣的思绪,他对陈掣道,“你安心养伤,之后萧羡会把你安全送达楚王府。” 陈掣点点头:“那位……萧大人,我可以信他?” “至少在钱塘一事上,你们立场相同。” “好,”陈掣说,“我听魏衙内的。” 谈完话,宋嫣率先往外走,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一道黑影迅速窜走。 宋嫣蹙了蹙眉。 “怎么了?”魏蔑走到她身后,见她没动,不由问。 “刚刚的谈话,萧羡应该都听到了。”宋嫣道。 这寺庙挺安全,主持又和萧羡认识,因此将才那黑影,肯定是萧羡。 魏蔑道:“我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在了。” 宋嫣疑惑,回头看他:“那你不阻止?” “没必要。那些话,就算他听了又何妨?” 何况魏蔑本就想让萧羡知道那些事,否则也不会当着萧羡的面说要见陈掣。 主要是,魏蔑在汴京城的势力有限,要查清此案,他得借力打力,用用楚王的势力。 “……”宋嫣沉默了会儿,懂了魏蔑的意思,“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二人出了陈掣的房间,宋嫣想起一件事,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哨子。这哨子是魏蔑在虹桥下给她的,说是吹响即可唤出白隼。 当时宋嫣还疑惑呢,魏蔑怎么突然给她送这种东西,现下来看,原来别有居心。 呵,男人。 “怎么还我了?”魏蔑没接。 “你给我这东西,不就是利用我给你传递信息,与陈掣见面?”宋嫣不傻,猜到了。 魏蔑知道她聪明,但没想到她这么聪明,他的想法那么隐秘,这她都能猜到? 宋嫣见魏蔑没伸手,催他:“拿走。” 魏蔑摇摇头:“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事实上,他本来是打算见到陈掣后收回这哨子的,可此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不收?”宋嫣略微惊讶,而后挑了挑眉,“那你小心哪天我饿了,把你的白隼召唤来烤了吃。” 魏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魏蔑道:“嗯,我应该提前把我的想法告诉你的。这次利用了宋小娘子,是我的不是,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他态度诚恳,宋嫣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从最初的龚风和商珂,到如今的县令县丞及其后人,还有材料商武凉等人,涉及钱塘一案的人越来越多了。”宋嫣忽然感叹。 她抬头望天,四月份的晴天空澄澈碧蓝,白云悠悠。 “是啊,但愿一切顺利。”魏蔑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天。 “摄政王会放弃鱼留将军吗?”宋嫣不了解宋朝的刑罚,但又好奇鱼家父子的结局,故有此一问。 鱼维周会被牵连吗? 此前见到鱼维周,与他同坐一桌用膳,宋嫣对他的印象还不错,着实难以想象其父会做那么大的错事,也难以想象这对父子的结局。 魏蔑没有敷衍宋嫣,思考片刻,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好说。倘若楚王这边掌握了足够的人证物证,摄政王或会舍弃鱼将军;倘若证据被摄政王想法子销毁,那鱼将军仍是他的得力干将。” 也是。 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天色渐暗,魏蔑还有别的事,与宋嫣再次告别。 宋嫣忽然觉得好笑,忍俊不禁:“不是,咱俩离得也不算远吧?怎么老是刚见面又要道别?而且你每次道别的样子还那么严肃,像是我俩得许久不见了一样。” 魏蔑没注意到这点,听她这么一说,发现还真是:“等钱塘的案子结了,你我回了汴京城后,就不会这样了。” 宋嫣也就随口一说,魏蔑这么认真地回答,让她的笑容一顿。 “嗐,行了行了,你快走吧。”宋嫣连忙说。 宋嫣把魏蔑送到寺庙门口,等他上马离开后,乐颠颠地逛街吃小吃去了。 在寺庙待了几天,附近的美食,诸如灌浆、炸馄饨、酥琼叶、糖糕、栗子糕、薄荷蜜、椰子酒……几乎被宋嫣吃了个遍。反正宋嫣这个世界的爹有钱,买小吃而已,随便挥霍。 宋嫣又乐又闲,萧羡却已经开始忙寻找李馨的事情了。 “跟着魏蔑的人,一定要把李馨找回来。”萧羡吩咐手下人。 “是!” 插入书签 救人 魏蔑和杨啸到达丰和村村口时,已未时过半。 远处太阳还没下山,天空灰蒙蒙的。 龙晨早早等在村口,看见魏蔑,立刻迎了过去:“衙内可算来了。咱们的人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你一声令下了。” “不急,等天黑了你们再带着人到我之前说的埋伏点去。”魏蔑道。 “哦哦好。诶,等等,那衙内你呢?”龙晨挠了挠后脑勺。 魏蔑看向丰和山:“我上山看看。” 龙晨“哦”了一声。 杨啸却不同意,说:“衙内是想单独上山?不可。假使真如您所说,摄政王有埋伏,那您一人前去探路,岂不危险?” 听杨啸这么一说,龙晨也反应过来:“是啊衙内,这太危险了。” 魏蔑道:“无碍,我自有分寸。” 他很坚持,杨啸和龙晨苦劝无果,只得作罢。 魏蔑先一步上山,杨啸和龙晨带着人候在山脚,静等天暗。 丰和村不算高,山势也不陡峭,但人迹罕至,小路多且绕,杂草丛生,难怪摄政王的人能甩掉龙晨等人,把龚圆藏在此处。 魏蔑今日穿了一身深色锦衣,腰佩白玉环,手握名家剑,行走在山中小路上,竟不像来办事,而像是来郊游的。 他走得从容,脚步也轻,几乎没有挨到乱生的杂草,也没有引起很大的声响。 魏蔑来到了半山腰。 这个地方的树多,密密匝匝在一起,长得不高也不宽。过了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空地上赫然出现一座小木屋。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山色灰蒙,破烂的小木屋显得有些可怖阴森。 魏蔑隐在几棵树后,仔细观察前方。 小木屋前守着五个男人,个个手持短刀,来回巡视。小木屋背后还藏匿着几个黑衣人,都蹲在树上。 若是平常人,或许会觉得这些人武功高强,但魏蔑可不是平常人。 他云游四方多年,行过江湖,斗过高手,很轻易就能看出这些人的底子如何。 这些人步子有力但不够劲,手腕强壮却不够紧,从种种细节来看,他们确如杨啸所说,武功一般,不是精锐。 除却他们,魏蔑一路上山还探出了不少人,皆是武功一流的杀手——那些人才是摄政王暗杀对家的利刃。 也是摄政王今夜真正派出的人。 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魏蔑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猜到是杨啸或龙晨来了。 杨啸小心翼翼地来到魏蔑后方一步,小声说道:“衙内,龙晨已经带着另外三人到对面去了。” “好,再等等。”魏蔑不慌不忙。 话音刚落,小木屋前发出动静。 “把那小孩儿带出来,让他麻溜点儿吃饭。”侍卫头子道。 “是!” 不多时,龚圆被拎了出来,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个子不高,穿得破烂,人也消瘦,想必受了不少苦。 “上面的人说了,今晚应该有人来救这小孩儿,让我们随便应付应付就行。”侍卫头子道。 “什么时候呢?”有人问。 “我怎么知道。”侍卫头子白了他一眼,“等着吧。” 他们人手一碗喷香的云英面,却只给了龚圆半个硬馒头和一碗水。龚圆缩成一团,抽泣着吃馒头。 魏蔑握紧宝剑,低声下令:“动手。按原计划行动。” 说罢,他穿林而过,倏忽之间已到龚圆的身边,把他捞起来,护在身后。 杨啸和龙晨的动作也快,在魏蔑接到龚圆的时候冲了过去。侍卫们一看有变,联想到今夜的任务,纷纷举刀对抗,但没有很卖力地去救龚圆。 魏蔑一方都是武功不错的人,而这十几个侍卫并不拼命,所以魏蔑很快就带着龚圆撤了。 龚圆起初以为魏蔑也是来抓他的,挣扎个不停,但见魏蔑没有伤到自己,连拽自己的手都很轻,便没再反抗了。 龙晨带着两个人断后,杨啸和剩下一个人追上魏蔑。杨啸从魏蔑手中接过龚圆,背着龚圆跑。 这一切进展得很顺利,但其实事情并未结束。 “衙内,果然有人暗中跟着我们。”杨啸低声道。 “嗯。”魏蔑并不惊讶,“带着人往我说的地方去,那儿有人接应。” “是!” 魏蔑先行一步,杨啸故意不快不慢地引着追踪自己的人前去与自己人汇合。 丰和山本只是个不出名的小荒山,今夜却因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子引来了多方神仙鬼怪。山林之中似有暗涌,人影幢幢,鸟雀惊飞,虽暂时未见兵刃铁刀,但被卷入其中的人都知道,即将有狂风暴雨发生。 魏蔑到达目的地,此处地势特别,中间凹,四周高,像小型盆地,最适合埋伏。 “怎么样了?”魏蔑从树上跳下,无声无息落在一个青年的身边。 这些人并不是魏蔑麾下,而是他在江湖认识的朋友。魏蔑有事相求,恰好他们在附近,就都来帮忙了。 青年被突然出现的魏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道:“都等着你的人来呢。”拍拍魏蔑的肩膀,“魏兄武功又精进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蔑笑笑:“过奖。” 二人没再说话,静静等待不久后的一触即发。 “有人来了。”青年的耳朵动了动,“你说得对,果然不止两拨人。”他蹙眉,“那是不是除了龙晨和摄政王的人,还有别的人?” 青年的耳力极好,他行走于江湖,主要靠的就是这么一双顺风耳。 听出几拨人只是最基本的,他甚至能听出其中每个人的脚步状态。 “楚王的人。”魏蔑道。 魏蔑本意把详情告诉青年等人,但他们性子急,不耐烦听完,只让魏蔑安排自己要做的事情。 “哦哦。”青年回应。 龙晨到达小坑之中,一个中年男人焦虑地来回走动,看到杨啸之后,他连忙走过去。 “龚风,你儿子我们给你救来了!”龙晨大声喊道。 “我的儿啊!”中年男人大声喊,“你可算回来了!” 龚圆看着“父亲”,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龙晨道:“你怎么非得在这儿跟我见面?” 中年男人道:“楚王让我躲在这儿,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还说,我儿子也在丰和山,起初我不信,原来真是这样。” 龙晨道:“行吧,你儿子我给你带来了,我先走了。” “好。多谢,多谢!” 龙晨转身离去,却在转身之后,停住了脚步。 果然,十多个武功高强的黑衣刺客悄无声息地如鬼魅般出现在了眼前,他们四下分散开来,将龙晨等人围在中间。 “他就是龚风,杀了他!”刺客头子一声令下,刺客们如潮水一样冲向中年男人。 打斗发生在一瞬间,十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像鬼索命似的,用尽阴狠招式,只为刺杀被误认为是“龚风”的中年男人。 可惜了,中年男人毕竟不是龚风,而是一位江湖高手。 中年男人把龚圆丢还给龙晨,自己则与四个刺客交手,边打边吹口哨嘲笑对方被骗,动作流畅,状态轻松。 魏蔑身边的青年飞下去,与早就埋伏在此地的同伴们一起对付刺客。 江湖人士武功高强,但到底不如刺客阴险狡诈,面对手段狠辣的刺客,若非他们底子好,功夫硬,恐怕很难招架。 魏蔑麻烦一位朋友照看龚圆,自己也和刺客们厮杀起来。 魏蔑挥剑出鞘,没有花里胡哨的准备动作,也没有威慑敌方的夸张招式,他如一阵风,在敌群里翻飞着穿梭。 “别跟他们耗下去了,杀不了龚风,就把那孩子杀了!”刺客头子知道自己被骗后气急败坏,但也不能空手而归,只能如此下令。 他的命令一下,剩下的七八个刺客纷纷转向龚圆。 刺客头子离龚圆最近,话音未落便冲向了龚圆,和保护龚圆的人打了起来。刺客头子出了杀招,保护龚圆的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短刀冰冷,在月光下阴森森的。 刺客头子击退别人,反手握住短刀,狠狠地往龚圆的心口扎去。 …… …… 空旷的地上刀光剑影,人影飞窜;隐蔽的树林之中,隐藏着另一方人。 萧羡拨开杂草堆,看了一会儿眼前打斗,收回了手:“还好我们晚来一步,否则被这群刺客跟踪,龚风和商珂就糟了。” 萧羡得到赵婴密信之后,与李俊汇合商议救龚圆一事,但万万没想到,这就是摄政王放出的一个饵。 事实上,就算他们想到了这一点,也得冒险救龚圆。 哪怕是为了龚风手里的证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俊问,“魏衙内似乎不需要我们出手相助。” “你不是说大王出城了吗,那你先去把这件事禀给大王,看看他怎么说,我在这儿盯着。”萧羡道。 “行。”李俊想了想,认同了萧羡的说法。 插入书签 见面 却说魏蔑这边,刺客头子的短刀已逼近龚圆,只差分毫距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魏蔑脱离包围,飞身而来,挥剑打偏刺客头子的短刀,把龚圆带着往后退了几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刺客头子啐了一口。 魏蔑挡在瑟瑟发抖的龚圆身前,面色冷静,态度坚定。他没有说话,但这样的态度表明了他的立场。 刺客头子很无奈,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忽悠这一遭。 “都给我上!”刺客头子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和魏蔑打起来。 魏蔑很淡定,防卫时招招灵活,攻击时招招致命。 到目前为止,刺客们被陆续拿下,死的死,被活捉的不得不服毒自尽。 青年却有疑惑——将才他察觉到的第三拨人迟迟没有现身,也不知道那批人在顾虑什么。他把心中困惑告诉魏蔑,魏蔑简单解释一番,让他不必担心。 等刺客们终于被除尽后,魏蔑让杨啸询问朋友们的受伤情况,又让龙晨带着腿脚瘫软的龚圆去一旁休息。 “衙内,王少侠和杨少侠受了点轻伤,其余的少侠大侠都没事。”过了一会,杨啸过来汇报情况,“至于那些刺客……十八个,自尽的自尽,被杀的被杀,无一活口。” 魏蔑点点头:“回去吧。” 杨啸问:“那楚王的人呢?” “不用管他们。”魏蔑道,“我们回去之后,自会有人来找我。” 杨啸不懂,但不多问了,衙内说什么就是什么:“好。那我们先回丰和村?” “对。” 城门早已关闭,他们无法进城,只能暂时回村。 “是。那属下这就去准备。” 魏蔑跟江湖朋友们道了谢,说空闲了就去找他们喝酒吃饭,尔后与他们告别,带着人去了丰和村。 …… …… 与此同时,汴京城外,福来客栈。 夜已深,星稀月明,月光倾泻入轩窗,抛洒在赵婴的身上。赵婴负手站在轩窗前,平视前方仍在热闹之中的勾栏瓦子。 门被敲响,赵婴说了声“进来”,李俊推门而入。 “大王,魏衙内的人先我们一步救走了龚圆。”李俊将发生在丰和山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赵婴,包括魏蔑等人做戏诱刺客现身,将刺客们一网打尽等事。 赵婴沉默地听着李俊汇报,神色平静,脑海之中却有了计划。 李俊说完话,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赵婴的回应,不由问:“大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赵婴背对着李俊,没有回头:“把魏蔑的行迹透露给摄政王。” 李俊在赵婴手底下做事已有十几年,他虽不如萧羡圆滑聪敏,但也能明白赵婴的意思。 赵婴这是忌惮魏蔑,想利用摄政王对付魏蔑了。 倘若魏蔑一直逍遥在外倒也罢了,就算他有个宰执爹,汴京城中也没人会关注他。可如今他不仅回来了,还插手钱塘一事,甚至在其中表现出他敏捷的身手、丰富的人脉和缜密的心思,任哪一方势力知道了,都会警惕他。 “是。”李俊得令,抱拳回应。 “魏蔑一行人现在何处?”赵婴问。 “丰和村。” “我要见他。” …… …… 魏蔑回丰和村之前就跟杨啸说,今夜会有人来寻他,果不其然,他们前脚刚到王家人的屋舍,后脚就有人跟来了。 赵婴立于庭院之中,身后跟着站姿随意的萧羡和表情严肃的李俊。 赵婴今日穿着亲王常服,锦袍的繁复云纹和腰上的和田鱼样玉佩在月色下微微发亮。他束发戴冠,仪容仪表一丝不苟。 反观魏蔑,衣服不知何时被带刺的植物勾丝,鞋底一圈沾了些泥,就连头发也有些乱。可即使是这样的他,站在赵婴面前,也如高山松柏一样,挺拔有气势。 魏蔑朝赵婴走了几步,尔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楚大王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我要带龚圆走。”赵婴开门见山。 听了这话,魏蔑并未讶然,倒是杨啸和龙晨,诧异地面面相觑,就连萧羡也没想到赵婴会这么直白,愣了一愣。 赵婴猜测魏蔑不会轻易地将龚圆交给自己,毕竟这是对方花了心思力气救回的人,他正要开口许诺魏蔑些许利益,权当是二人之间的交易,岂知下一刻,魏蔑点了头。 “可以。”魏蔑说。 赵婴微微蹙眉,目不转睛盯着魏蔑,似乎不信魏蔑的话,等着对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魏蔑看出了赵婴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那孩子在楚大王手上,比在我的手上安全且有价值。” 赵婴神情未变。 魏蔑只好又加一句:“如若我救这孩子真是为了自己,当初也不会轻易把龚风和商珂交给你们,而是用他们向大王讨些好处。” 言下之意,他真没什么别的心思,更没打算找赵婴索要钱权。 “若真是如此,便最好。”赵婴道。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完,但懂得人都懂——如若魏蔑骗了他,他定然不会轻易饶恕魏蔑。 魏蔑假装没听懂这句威胁,不在意地笑了笑,喊了声“杨啸”,让他去把龚圆带出来,交给赵婴。 龚圆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还要经受打骂,早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在回来的路上,魏蔑让龚圆吃了顿饱饭,龚圆的状态才好了些,他对魏蔑等人的心防也卸了些。此刻,龚圆困得实在经不住,睡了过去,但眉头和嘴唇依然紧皱,人也缩成一团。 “大王尽早送他去见龚风吧,否则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又到了新的环境,心里会紧张害怕的。”魏蔑建议。 “嗯。”赵婴应了一声,让李俊背走熟睡的龚圆,随后问魏蔑,“你怎知有人在暗中埋伏?” 他指的是那群要刺杀龚风和商珂的刺客。 赵婴当然不信魏蔑的安排是一场巧合,否则魏蔑只会把龚圆带来丰和村,而不是绕一圈把刺客们引去埋伏点。 “猜的。”魏蔑没详说。 赵婴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既然魏蔑不说真话,他也不再多问,带着人离开了。 等赵婴等人走远后,龙晨抓抓脑袋,有些不解:“衙内,你就这么轻易把龚圆交给楚大王吗?” “钱塘一案,本就得靠他。”魏蔑道,“好了,不早了,去歇息吧。明日开始,还得寻李馨呢。” 魏蔑说着,进了屋,休息去了。 龙晨没动,撇撇嘴,小声说:“我还是不懂。” 杨啸经过他身边,听到这句话,问:“不懂什么?” “衙内做了这么多,却只是给人制嫁衣,值得吗?” 杨啸看向魏蔑消失的方向:“衙内觉得值得,那就值得。” 何况,魏蔑从来也不是计较得失的人,于他而言,只要问心无愧,做什么都可以。 …… …… 夤夜,摄政王府邸的书房,烛火摇曳。 亲信左倦大步走来,敲门得到回应后方才进入。 赵克勤穿着宽松的睡袍,站在案几前,给面前的一只绿孔雀喂食。 这只绿孔雀是从两广一带运来贡给官家的,但赵克勤喜欢,就将其要了来。绿孔雀羽毛色彩鲜妍靓丽,一口吃一个肥美的螽斯,发出满意的“嘟呼”声。 “唐代的薛能有诗曰‘天仙黼蔽毛应是,宫后屏帏尾忽开’,都说孔雀开屏甚美,可惜了,我这只孔雀,就是不开屏。”赵克勤把最后一只螽斯喂给绿孔雀后,悠悠如是说。 文人雅士爱动物,温顺漂亮且能象征自己地位的孔雀是一些人的最爱。赵克勤不是文人,但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又喜欢动物,若是不了解他的人,也许都会以为他是个书生。 “说吧,丰和山那边出什么意外了?”赵克勤派人把孔雀领出去,抬眼淡淡看向左倦。 “属下按照您的指示跟踪楚王的人,但……”他把魏蔑的突然出现详细说出。 赵克勤闻言,慢慢地搓揉着手指,若有所思。 许久,赵克勤道:“我们的人都死了,你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左倦犹犹豫豫开口:“这……是有人暗中给我们透露的。” “哦。”赵克勤坐下,“赵婴的人吧。” “楚王?” “他想借刀杀人,利用我对付魏家。” “那我们……” 赵克勤轻笑一声,说:“魏家素来中立,魏蔑此举也不一定是针对我,我何必去给自己招一个强大的敌人?赵婴想对付魏蔑,就让他自己去对付吧。” “可是,鱼将军呢?” 证人都被魏蔑救走交给了赵婴,鱼留的处境非常不好。 赵克勤道:“你安排一下,我要见鱼留。” “是。”左倦说完,又道,“对了,小鱼将军的随行队伍今日晚上到了汴京城,官家明日会召见小鱼将军,听他述职。” “知道了。”赵克勤摆摆手,“下去吧。” 插入书签 问责 清晨,阳光普照。 四月,只要一出太阳,气温就会攀升,热得人心情急躁。 宋嫣就是被热醒的。 宋嫣洗漱完毕,出门买了杯雪泡缩皮饮,饮子里面加了冰块,清凉解渴,里面的乌梅肉、煨草果、葛根和白扁豆等原料都是中药,但不苦,反而有些甘甜微酸和清香的感觉。 宋嫣喝完饮子后,心中的燥热散去大半,这才点了早餐,喝了荔枝圆眼汤、吃了鱼肉馒头。 吃喝满足后,宋嫣回了寺庙,恰巧碰到办完事回来的萧羡和李俊。 宋嫣猜得到这二人昨夜干什么去了,所以没刻意问。萧羡让李俊去找陈掣和杨驽攘,自己则留下来跟宋嫣说回汴京城的事。 “此处离内城不远了,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出发。”萧羡道。 “行。”宋嫣也想早点走完这条路。 这几天萧羡在忙钱塘一案人证物证的事情,现下不仅救回了龚圆,还慢慢治好了陈掣,只要再找到钱塘县令的女儿李馨,就可向官家重禀钱塘一案了。 所有的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宋嫣为此感到放松。 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问心无愧,而且只要她走完《清明上河图》,离开这幅画,她就可以不用担心这儿的一切了。 …… …… 赵婴下朝之后直接回了楚王府,他在书房看了会儿书,房门被人敲响。 “进。” “大王,李俊带着陈掣和那个孩子回来了。”海管家走进来,禀报道,“不过萧羡和宋小娘子还在路上。” 宋嫣身体有异,行路不能过快。 赵婴不在意,只说:“让李俊把人带过来。” “是。” “等等,”赵婴喊住海管家,“让龚风也来吧。” “是。” 海管家办事效率高,不多时,陈掣和龚圆被带进了书房。龚圆的气色不好,从进屋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陈掣缺了只左胳膊,浑身的伤还没好全,站着有些吃力。 见礼之后,赵婴让海管家给二人赐了座。 龚风听说自己的儿子被救回来,又紧张又惊喜地跑来,看到儿子后,一把扑过去,将他拉入怀中。 父子团聚,心惊胆战多日的龚圆没绷住,大哭起来。 赵婴被哭声吵得心烦,皱眉看了海管家一眼。 海管家会意,立刻走向那对父子,和颜悦色:“没事了,乖孩子,不哭了。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点心。” 龚圆没说话,紧紧贴着龚风,拽着龚风的袖子。 龚风安抚龚圆,等他不哭了之后,转向赵婴,跪地、匐身,郑重说道:“多谢楚大王救了草民的儿子。” 赵婴不想多扯这些虚的,只说:“武凉的信。” 武凉的信自述了他与鱼留等人偷梁换柱、贪污银饷的事情,龚风得了这封信,自然不敢随身携带,而是藏在了某个地方。 龚风道:“那封信埋在在柳林的第一棵树底。” “什么柳林?”赵婴问。 “萧羡大人见到我的那片柳林。” “李俊。”赵婴点人。 “属下在。” “通知萧羡,去取信。” “是!” 赵婴道:“你们下去吧。” 海管家闻言,引着龚风龚圆父子离开了书房,只留赵婴和陈掣二人。 陈掣本来一直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此刻得知自己要和赵婴单独相处,不免有些紧张,坐立不安。 “龚风说,你手上有能证明县丞只是鱼留替罪羊的证据?”赵婴开门见山,问。 陈掣是读书人,自有文人风骨,若非在寺庙时,魏蔑跟他说了可以相信楚王和萧羡,陈掣死也不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赵婴。 “是。县丞是草民的父亲。父亲死前,交给了草民一封罪己书,陈述了他在钱塘的所作所为。”陈掣道,“大王,父亲的确有错,但并非钱塘堤坝坍塌一案的主使,他不该落得惨死,还要被人唾弃的结局。” 赵婴自认为不是好人,但听了陈掣的话,也不由冷笑一声。 做错了事,害死了那么多百姓,还不该有那样的结局?这是什么道理? “罪己书呢?”赵婴没兴趣管别的事,只想快点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在草民这儿。”陈掣懂点武功,也自信能把物证保护好,所以没像龚风那样藏物证。陈掣从怀中拿出一份卷轴,起身走向赵婴,单手呈给他。 罪己书不长,五六百字,记述了陈县丞跟着鱼留、李县令一起贪污的过程。 陈掣道:“大王,还有一事。” “说。” “与草民一道的还有一位小娘子,是李县令的女儿李馨,她手中有一份李县令写的奏章。” 闻此言,赵婴又冷笑一声。 这些人,一个个的,做事的时候不想后果,死前反而良心觉悟写了罪己书和奏章,真是够好笑的。 “大王?”陈掣不解。 赵婴自然不会解释心中想法,而是问陈掣李馨在哪儿。 陈掣将自己跟魏蔑说过的话重述一遍,希望赵婴也能够派人去寻找救援李馨。 赵婴点了头,让陈掣离开,自己又喊了海管家吩咐余下的事情。 海管家出门之前想起一件事,折回身,作揖道:“大王,今日小鱼将军述职结束之后被官家留下了。” 赵婴应了一声。 事实上,赵婴心里清楚,官家年纪不大,人也贪玩,怎么可能下了朝之后还亲自召见鱼维周,鱼维周被留下,只可能是长公主赵守清下的令。 …… …… 皇宫内廷,文德殿。 清雅柔逸的宫殿之中,坐有一人,站有两人。 坐着的少年身着龙纹窄袍,百般聊赖地坐在龙椅上,正是当今官家,赵守拙。赵守拙看着底下站着的一男一女,没有说话。 女子即是长公主赵守清。赵守清身材高挑纤瘦,容貌昳丽,较长的眉尾和眼尾往上扬,看起来英气十足。 男子高壮,长得周正英俊,正是进宫述职被留下的鱼维周。 “不知官家和长公主留臣在此,还有何吩咐?”鱼维周行将军礼,主动出声。 赵守清扫了鱼维周一眼,淡淡问道:“钱塘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鱼维周愣了愣,没想到赵守清会问得这么直白。 鱼维周后退一步,又一揖:“去岁,臣父前往钱塘督工堤坝的重筑,谁知堤坝坍塌,钱塘死伤无数。后来,钱塘的李县令和陈县丞因勾结武凉等材料商偷换材料、以次充好而伏诛,武凉等几位材料商也被抄家。至此,案结。” 这只是表面。 赵守清“嗯”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鱼维周蹙眉,“恕臣愚钝,不知还有然后。” 鱼维周暗中回汴京的时候就已经质问过鱼留了,后来他亲自看了些卷宗,问了些人,加之鱼留当时的反应,他已经能够确定钱塘一案并不简单。他的父亲,鱼留,极有可能参与了其中,而李县令和陈县丞,不过是摄政王给鱼留安排的替罪羊。 但是,知道这些又如何呢?难道真的要让他大义灭亲,把自己的疑虑全部告诉官家和长公主,再由着他们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然而,他的父亲确实做错了事,他自幼得到的教育就是做一个公正的人,他为父隐瞒,又是对的吗? 当然,鱼维周也明白,楚王赵婴、长公主和官家都盯着这案子,就算他不说,他们也有办法查清此事。 “你真的不知道吗?”赵守清神情淡漠,“那我说给你听吧。” 鱼维周皱眉。 赵守清道:“商珂,钱塘人士,钱塘堤坝坍塌那日,他因外出学习逃过一劫,但家人无一幸免。商珂一路逃亡,被魏宰执之子魏蔑暗中救下,移交给楚王。商珂能够代表许多钱塘百姓,申难诉苦。 “龚风,参与重筑钱塘堤坝的工匠,亦被魏蔑救下并移交楚王,他的妻子死于钱塘洪灾,儿子被摄政王的人抓走。龚风能证明筑坝材料曾出过问题,他手中还有一份材料商武凉写的信,我猜测,那信应该写了鱼留跟材料商们的交易。 “据我所知,陈县丞死后,家人皆被杀,只余一子名为陈掣。陈掣手握陈县丞的罪己书,若我猜得不错,里面定会提及鱼留。 “另外,李县令死前写了一份奏章,此物目前在其女李馨手中。不过,李馨至今下落不明,魏蔑和楚王的人还在寻找。” 赵守清说得很直白,甚至直接表明了她的个人猜测——她怀疑鱼留。 而说完这些话后,赵守清并没有解释什么,只静静地看着鱼维周。 赵守拙听着六姐的话,得意地暗暗笑,但没出声。 他六姐,真厉害。 所有人都以为魏蔑和赵婴厉害,可没人知道,他的六姐在背后观察着一切。 “臣父曾为国征战,立下赫赫战功,钱塘事结后,他也受了相应的惩罚,如今长公主跟臣说这些……”鱼维周道,“臣愚钝,不解长公主之意。” 赵守清身子不好,将才一下子说了太多话,不由咳了几声,才慢慢道:“你父鱼留,才是钱塘一案的罪魁祸首。” 这话就更直接了。 鱼维周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 插入书签 回忆 “长公主,臣……” 鱼维周话未说完,被赵守清打断。 “按理,鱼留罪孽深重,当诛三代,但,”赵守清停顿一下,“官家念及鱼家于国有功、小鱼将军守得边疆安宁,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鱼家人丁单薄,偌大的鱼府只有鱼留和鱼维周父子二人,因此“诛三代”这话听着就有些好笑了。 另外,赵守清说的是“给你一个机会”而非“给你们一个机会”,言外之意,鱼留死罪难逃,但若鱼维周愿意配合官家,官家可以免鱼维周于连坐之罚。 至于官家,或者说,长公主,需要鱼维周配合他们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怎么样,鱼维周不愿成为汴京哪一方的势力,他只想行端坐正,为国为民为天下。 “谢官家,但臣只愿为父赎罪,一生镇守边疆。”鱼维周行跪礼。 明面上的钱塘一案,鱼留因“监督不力”被免去官职,鱼维周也因此去了边疆镇守,鱼维周的这话,无懈可击。 他一方面表达自己独行的意志,另一方面表示自己会为国尽忠的决心。 赵守清听明白了鱼维周的意思,沉默片刻。 许久,赵守清轻叹一口气:“退下吧。” “臣告退。”鱼维周起身,先后对赵守拙和赵守清行了一礼后才退出文德殿。 鱼维周离开后,赵守拙从高位上蹦下来,扶了扶因站太久而轻晃的赵守清:“六姐,你还好吗?” “无碍。”赵守清摆了摆手,“鱼家的事情,官家来决定吧,但,记得留鱼维周一命。” 赵守拙不解:“可是他并没有打算站在我们这边。” 赵守清道:“这就足够了。”她怕赵守拙不理解自己的意思,顿了顿,补充,“至少,他也不会站在摄政王和楚王那儿。” “六姐的意思是,对他像对魏家一样就行了?” “嗯。” “那魏蔑呢?他这次插手了钱塘一案,还将一些重要的人证物证交给了楚王。” “再观察一段时间吧。”虽说赵守清对魏蔑的言行了如指掌,可她到底还没看懂魏蔑。 赵守拙扶着赵守清坐下,又问:“还有,宋家呢?听说宋家的小娘子快进京了,六姐还要刺杀她吗?” 说到宋嫣,赵守清犹豫了。 赵守清知道宋嫣无辜,可是她也没办法,毕竟汴京城中局势复杂,若是让赵婴娶了宋嫣,与宋家联姻,那就更麻烦了。 两次刺杀,两次失败,还误杀了宋嫣的友人,赵守清反思了一段时间,心也没之前坚定了。 “暂且罢了,”赵守清坐下,把话说完,“等宋嫣来汴京之后再说。” …… …… 鱼维周从内廷离开,直接回了鱼府,他本来想把今日与官家、长公主的对话告诉鱼留,让对方做好心理准备,但管家告诉鱼维周,鱼留把自己关在内室,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有出来,也不让人去打扰。 鱼留的内室有其妻钟一月的牌位,鱼留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待在内室,与那块牌独处。 鱼维周知道,他的父亲很爱他的母亲。 在鱼维周的记忆里,父母一直很恩爱,父亲甚至经常一脸骄傲地在他面前讲述二人的爱情故事。 一开始,鱼留并不是威震四方的将军,而是信州一个小县城里籍籍无名的闹市小混混,他靠在人前撒泼打滚过活,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但上天让他遇到了钟一月。 钟一月是信州一位富商之女,她替父到县城考察店面,谁知路上遇到了山匪,穷途末路之时,鱼留带着几个朋友杀了出来,虽不敌山匪,但到底拖延等来了官兵,救了钟一月。 彼时是阳春三月,山中草木葳蕤,郁郁苍苍,阳光投射在林间,抛洒在相对而立的鱼留和钟一月脸上。 鱼留没见过这么美丽温婉的女子,穿着名贵而不华丽繁复,气质清冷而不拒人。 钟一月也没见过这么特别的男子,明明穿得破烂,长得痞气,但有侠肝义胆,愿意拼死救陌生人。 于是乎,二人双双红了脸。 后来,钟一月带着鱼留及其朋友去医馆治伤,钟一月懂点医术,亲自给鱼留上药包扎。 再后来,鱼留陪钟一月在县城看店,若是钟一月遇到麻烦,鱼留总是挺身而出,用拳头解决。 二人感情渐升,鱼留也逐渐发觉自己与钟一月身份的不匹配。 于是他报了名,从了军,随军五年,慢慢成长为一代名将,然后,大大方方地去钟家提亲,风风光光将钟一月迎娶回家。 五年,对鱼留来说或许弹指一瞬,但对钟一月来说,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父母的逼压、亲戚的嘲弄、所有人的不理解……都成为她一心等待许诺五年内归来娶她的鱼留的阻碍。 还好,她熬过去了。 还好,鱼留真的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 还好,鱼留回来了,娶了她。 …… …… 鱼维周走到后院池塘,到亭子里站着吹风。风从湖水上吹来,清爽宜人。 这湖是父亲为母亲挖的人工湖,亭子也是为母亲建造的,爹娘的感情明明很好很好,却在去岁发生了变化。 钟一月的身体不好,离世前的两三年病得严重,最后的那两个月里更是下不了床,但鱼留仍然贴心照顾她。 那段时间,钟一月靠昂贵的名药吊着一条命,起初,鱼留还有钱给她买药,但时间一长,鱼留就捉襟见肘了。 钟一月本来会老实按时吃药,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仅拒绝吃药,还对鱼留若即若离,冷漠疏远。 鱼维周甚至听过钟一月骂鱼留不义。 要知道,鱼留在鱼维周的心里一直都是最正直凛然的人,钟一月也常教育鱼维周,要学习父亲的大义,可那次,钟一月居然那般责骂鱼留。 那天,鱼维周没有勇气听完父母的对话,沉默地离开了。 自那次吵架之后,鱼留还是会亲自给钟一月熬药,可是钟一月说什么也不吃,即使是鱼维周亲手把药端去,她也不接受。 后来……后来,钟一月便病逝了。 而,钟一月至死,都没有同鱼留和好。 思及此处,鱼维周微微蹙眉,似是想起什么。 钟一月很少与鱼留怄气,偏偏病重那段时间不吃药不理人,像是鱼留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一样。 鱼维周深思,大胆猜想,难道彼时,钟一月就已经知道鱼留做的那些事了吗? 插入书签 内城 行路至中午,宋嫣等人已经能看到城门了。城门前有护城河,河水干净,弯弯绕绕连接多处支流。护城河边种满了树,河上横跨一座桥梁,桥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人在看河中鱼,也有人挑着担子进出城,还有乞人在讨钱…… 巍峨古典的城墙高高耸立,分割了内外城。城墙上有鼓钟,但没人在上头敲鼓击钟。 骆驼队驮着书籍从内城走出,身上的铃铛声脆生生的,悦耳灵动。 萧羡见骆驼队人多,不想招惹麻烦,于是领着队伍往边上靠,让开一条道,让骆驼队先行。 宋嫣驭马在前,眺望内城,帝辇之下,百业兴盛。 宋嫣记得,汴京城中的大小酒楼数量过万,常住人口最高可达一百五十万,而同期的欧洲大城市最多不过二十万。除此之外,宋朝的经济发达程度也让后世人惊叹——北宋曾创造出每年一万六千万贯的收入,是盛唐的五百倍,在全球经济总收入中十之有六。 以前听着那些描述北宋繁华的词句,看着那些亮眼的数据,宋嫣觉得没什么,但此时此刻,站在所有封建王朝中最繁华的城门前,她打心眼里佩服宋王朝。 街道之上,人声鼎沸,不绝于耳;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繁华的汴京城,荣昌的宋王朝,应当如是。 “汴京比之江南,如何?”萧羡突然回头看宋嫣。 南宋孝宗时期有“苏常熟,天下足”的说法,意思是太湖一带的苏州府、常州府、松江府、湖州府的丰收足够供养天下,只不过此时还是北宋,宋嫣不好把这话说出口,免得让人多想。 “汴京毕竟是帝都,江南再繁华,总归不如汴京。”宋嫣道。 这话倒也不假,江南农业兴旺,但比起商业极度繁荣、人口乃当世最多的汴京,还是差了点。 萧羡哈哈大笑,随后道:“听杨驽攘说你这几天经常到寺庙附近吃东西,内城中有更多好吃的,宋小娘子可以期待一下。” “行啊。” 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忽然冲了过来,宋嫣下意识地让路,对方却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女孩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她穿着短打上衣和褐色裤子,长得乖巧可爱,脸上未施粉黛。 “你就是宋嫣吧?”少女凑近宋嫣,摸着下巴打量她,“我是易嘉儿,宋公让我来接你。” 宋嫣愣了片刻。 她想起来了,最初她问萧羡,宋家为何没派人来接她,萧羡说派了,但不知为何没找到她,现在来看,宋家不会就派了这个女孩来找她吧? 不是,这都到汴京内城了,易嘉儿怎么才来? 像是看出了宋嫣的想法,易嘉儿上前一步,说道:“我走错路了,找了好久没找到你,后来不得不绕回来,在内城附近等你。”她咂咂嘴,“没找到你,我不敢回去……” 宋嫣看向萧羡:“你认识她不?” “你不信我?我真的是易嘉儿。”易嘉儿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宋嫣看,“你瞧,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怕宋嫣不信,她又从裤脚里、鞋子底、腰封间取出好多精致小巧的暗器,堆在宋嫣面前,“上面都有我的名字……” 宋嫣:“……” 易嘉儿眨眨眼睛:“你现在信了吗?” 宋嫣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我不是不信你的名字,我是怀疑你的来历啊喂! “她确实是宋府的人。”这热闹萧羡都看不下去了,出声解释,“几年前宋公外出办事,路上救了这女孩儿,我之前随楚王去宋府时,见到过她。” 宋嫣缓了缓,点点头:“哦。” 易嘉儿道:“那我带你回宋府吧?” “她对汴京城应该挺熟悉的,而且会点武功,你跟着她,很安全。”萧羡对宋嫣道。 宋嫣问:“什么意思?你打算跟我们分开走?” 萧羡挑了挑眉,大大方方点头:“是啊,我得早点回楚王府。” 就是嫌宋嫣脚程太慢呗。 入了内城,离宋府就不远了,萧羡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行。”宋嫣道,“这一路麻烦你了。” 萧羡摆摆手:“职责所在,宋小娘子客气了。那你们慢慢来,宋小娘子也可以逛逛闹市,我先行一步。” “好。” 萧羡告辞,带着人马往内城快速移动。 宋嫣收回目光,看到易嘉儿捧着的许多危险暗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咳咳,”宋嫣清了清嗓子,“你先把这些东西收好吧,小心伤着别人和自己了。” 易嘉儿挥了挥一枚飞镖,自信满满:“宋嫣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伤着谁,我可厉害了。”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老老实实把暗器归于原位。 “你武功很好?”宋嫣问,“你跟谁学的武?” 萧羡说易嘉儿曾被宋文昭所救,那个时候的易嘉儿才几岁吧?难道那个时候就跟着人学武功了? “我以前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宋公知道了,就让人带着我锻炼身体,练着练着,我觉得这很有意思,就让那老师教我武功了。”易嘉儿道。 易嘉儿话多,喜欢讲自己的故事,宋嫣留心听和记,顺便问了些有关宋家的事情,而易嘉儿年纪小,头脑简单,宋嫣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丝毫不疑有他。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进了内城。 内城城门右边有管理出入、登记报备的官舍,左边是一个净脸铺子,铺子边的幌子上还写着“高频锋刀嫩肤疗法”八个字,此时正有人在那儿刮胡子。 再往前走,能看见一个名为“孙羊正店”的大酒楼。酒楼共三层,每一层都站满了人。另外,酒楼周围有各种各样的小摊,甚至还有说书人在讲书。 宋嫣避开两台过路的轿子,正准备喊易嘉儿带路,却发现她站在酒楼前,仰头看,舔嘴巴。 “宋嫣宋嫣!”易嘉儿喊,“我饿了!” 宋嫣问:“你带钱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她前段时间在那寺庙附近都花得差不多了。 “啊,那怎么办?宋公给我的钱,我这几天到处吃喝玩乐,都花完了……”易嘉儿撇撇嘴。 宋嫣哭笑不得,正欲劝易嘉儿放弃,早点回宋府吃饭,易嘉儿却突然跑了,不管宋嫣怎么喊,都喊不住。 宋嫣追过去,易嘉儿看到她来,抢了一家包子铺的一笼包子就跑,还对铺子老板指宋嫣,说让宋嫣付钱。 宋嫣:“……” 不是,她没开玩笑,她真没钱了。 “小娘子?”老板看着宋嫣,等着她给钱。 “你回来!”宋嫣朝着易嘉儿喊,“我没钱!” 易嘉儿大声说:“那你倒是跑啊!” 宋嫣:“……” 这孩子…… 见宋嫣一脸无语且没有要跑的意思,易嘉儿无奈,不得不耷拉着脑壳默默走回来,把那笼包子还给了老板。 “先回家吧,回了就有钱了。”宋嫣见易嘉儿可怜巴巴的,难得出声安慰人。 “好吧。”易嘉儿垂首蔫蔫地走向宋嫣。 恰在这时,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响在宋嫣耳边。 “老板,这笼包子给我吧。” 宋嫣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站在包子铺前,接过易嘉儿方才还回去的那笼包子,付钱给老板。 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强大的气场,这个世界也就只有鱼维周了。 鱼维周转向宋嫣,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把那笼包子给了易嘉儿:“吃吧。” 易嘉儿的眼睛顿时亮了,激动地道谢后接过包子,到旁边的棚子下大快朵颐。 宋嫣无奈地看了一眼易嘉儿,虽然不知鱼维周为什么愿意给易嘉儿买包子,但还是道了谢,还说:“等我有钱了会还你的。” “不必。” “为什么?”宋嫣认真想了想,“你要回边疆了?” 鱼维周闻言蹙眉:“怎么会这么想?” “猜的。” 这次得出答案的过程的确不如前几次有逻辑,宋嫣确实是猜的。 鱼留的案子不久后就会被重新提及,身为他的儿子,鱼维周肯定会被殃及,要么死罪难逃,要么活罪严苛。 之前在饭馆中的聊天,让宋嫣对鱼维周印象不错,宋嫣希望鱼维周活下来,所以就往好的方面猜,猜他会被发配边疆。 “对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宋嫣转移话题,问。 鱼维周移了移步子,让宋嫣能看到他身后的画面:“来找一个朋友,他今日在望火楼里值守。” “可楼里不是没人吗?” “嗯,他在旁边的酒楼里喝酒。” 宋嫣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之前在大渡口附近还在魏蔑面前感慨过几句。 “城门没设防吗?”宋嫣突然问,她没记错的话,就算是分割内外城的城墙也该有防御设施吧? 鱼维周侧首看了一眼宋嫣:“你……你也觉得,城门应该设防吗?” 宋嫣不解:“难道不设?” “汴京城里的人都觉得没必要。”鱼维周神情有些恍惚,“前几年我上过几道折子,都石沉大海。” 宋嫣明白了。 可能是世人习惯了繁华,忘了要居安思危吧。 “但你觉得有必要。”宋嫣道。 “有什么用呢?”鱼维周失望。 “我也觉得有必要。”宋嫣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说自话,“而且,我想,魏蔑也觉得有必要,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同这个想法,然后尝试解决相关问题。” 鱼维周的目光忍不住在宋嫣身上停留。 宋嫣长得很漂亮,杏眼如镜,明亮通透,初夏的太阳有些刺眼,照在宋嫣身上,让她看起来也有些耀眼。 她似乎和汴京城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日在饭馆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她总有自己的见解,并且坚定自己的见解。 “你说得对。”许久,鱼维周移开了目光,“我会坚持上奏的。” 宋嫣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给人灌了鸡汤。 怪不好意思的。 “可你不是要去边疆了吗?”宋嫣问。 “我在一天,就坚持一天吧。” 鱼维周最后的那个“吧”字,听起来不像是动摇,倒像是一种无奈的叹息。 插入书签 斗茶 易嘉儿在鱼维周告辞离开之前拽住了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说是想找他借钱,等回了宋府让宋嫣去还钱。 鱼维周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宋嫣,递给易嘉儿一个钱袋:“我也没多少钱,你且用着。” 易嘉儿接过钱袋,打开来看:“嘿嘿,够了够了,谢谢你!”转而对宋嫣道,“我先进去吃好吃的了,你快跟来!”说罢跑进隔壁的孙羊正店。 “易……”宋嫣还没喊出易嘉儿的名字,易嘉儿就已经溜没影儿了,宋嫣无奈,只得由着她去,接着看向鱼维周,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等我有钱之后一定还你。” 她跟鱼维周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话都没怎么说,第二次就拿了对方的钱,宋嫣脸皮再厚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鱼维周沉默地摇摇头,随后与她告别,先行一步。 宋嫣进了孙羊正店,一个穿着皂衣的闲汉热情地迎了过来:“小娘子想吃点儿什么?今日店里新上了杏霜汤,要来一份吗?” “请问有看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吗?”宋嫣婉拒后问。 “十二三岁的小娘子?”闲汉想了想,“哦,我刚刚看到她去二楼了。” “好的,多谢。” 宋嫣去了二楼,但还是没看到易嘉儿,正欲再往第三层去,却发现对面聚集了许多人,极是热闹。宋嫣好奇,暂时不找易嘉儿,就看热闹去了。 宋嫣从缝隙里挤进去,只见一个青年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看着对面的人。 而坐在他对面的,竟然是个年轻的和尚。 和尚穿着袈衣,模样俊朗,上扬的眼尾让他看起来有些妖冶。和尚风度翩翩,谈笑风生,全然没有和尚该有的老重气质。 和尚身后还坐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穿着华服,堕马髻上戴钗佩簪,一看便知家世不凡。 “早就听说安庆府的贺楚精通茶道,今日有幸与你斗茶,是我的荣幸。”青年对和尚道。 “综合兄言重了。”贺楚含笑。 房综合取出一块茶饼,介绍道:“这是‘龙团胜雪’,是用上品茶叶的芽尖制作而成的极品。” 宋嫣不太懂茶,但彭晓芝爱茶,二人偶尔会谈起品茶。 茶饼起源于唐代,盛于宋朝,整个制作过程非常繁琐。 唐代陆羽的《茶经》中有“茶之造”一篇,说“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即是要在晴天采茶,用甑蒸煮,用杵臼捣碎,用手拍形,将其焙干后穿成串,最后进行包装,使其保持干燥。到了宋朝,流程稍有改变,但大同小异。 细看房综合的茶饼,茶饼表面发皱、凹凸不平,色泽偏黄,在只懂基础的宋嫣眼里,这确实是块好茶饼。 “与综合兄的茶饼比起来,我这块就很普通了。”贺楚将自己的茶饼拿出。 房综合不乐意了:“用这种普通茶饼,贺兄是看不起我?” 贺楚摇摇头:“非也。” 贺楚身后的女子不耐烦地皱眉:“你管人家用什么茶饼,比了再说。” “舞梨。”贺楚喊了女子的名字,虽没再多说,但女子明白他的意思,没再怼房综合。 陈舞梨道:“列具吧。” 斗茶又称茗战,用点茶技法相较,分七个等级,九个步骤,列具是步骤一。 贺楚和房综合列出茶盏、汤瓶和盏托,贺楚用的是孙羊正店提供的茶具,而房综合是自带的。 第二步是炙茶,即用微火慢烤茶饼。这一步能够去掉茶饼的水分和苦涩味,不一会儿,满屋飘香,在场人无不吸鼻闻茶香,不吝夸赞。 贺楚的动作优雅缓慢,从容不迫,倒是房综合,时不时抬头看贺楚,看起来有些心浮气躁。 第三步是碾茶,即用茶碾子把烤过的茶饼碾粉状。 “宋嫣,你在看什么呢?” 宋嫣正细细看着贺楚手中的动作,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宋嫣往左看,结果易嘉儿从右边蹦跶出来。 “嘿嘿,我在这儿呢!”易嘉儿说,“我刚刚去吃了好多好吃的,你想吃吗?” 宋嫣摇摇头:“我还不饿。” 易嘉儿“哦”了一声:“这边在干什么呢这么多人。哦,斗茶啊。咦,怎么还有个和尚?哈哈,他没头发诶!他的头好圆好可——” 易嘉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嫣转头看易嘉儿,易嘉儿笑容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在看陈舞梨。 陈舞梨冷冷地盯着易嘉儿,面色非常不善。 易嘉儿连忙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宋嫣朝陈舞梨颔首,表达了歉意,陈舞梨瞥了易嘉儿一眼,转回了头,继续认真地看着贺楚罗茶。 罗茶是斗茶的第四步,在这之后则是候汤。 水的状态是点茶成败的关键,倘若水过沸,茶会遭到破坏,从而变苦;倘若水不够沸,就无法将茶末冲泡开,且影响泡沫的产量。 “唉,这水还不能用吗?都冒气了。”易嘉儿完全不懂这些,随口问。 “要等‘三沸’吧。”宋嫣回忆彭晓芝对她说过的话。 “那是啥?”易嘉儿懵。 “水泡如鱼眼,发出轻微的响声时是初沸;茶盏边缘像涌泉连珠时为第二沸;若是水不断翻滚冒泡,则是第三沸。三沸之后,水就老了,不能再用了。”宋嫣说。 “喝个水都这么麻烦,谁说的啊?” “陆羽说的。” “陆羽是谁?” 宋嫣:“……” 算了,她还只是个孩子,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第一沸的时候,贺楚往水里加了些盐;第二沸时,贺楚舀出一些水,再用竹夹轻搅沸水,接着倒茶末,不断搅拌,保证水温。 候汤之后是第六步,熁盏。 贺楚用将才煮沸的水烫洗茶盏,让其保持一定的温度,避免茶末因温度较低而无法浮起来。 房综合快贺楚一步,做完之后忍不住抬头看贺楚。贺楚一直跟着自己的节奏来,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第七步,调膏;第八步,击拂,即一边用沸水冲点,一边用茶筅于茶盏中来回搅动,使茶水表面泛起白色的饽沫。 第九步,比试。 “综合兄,请。”贺楚放下汤瓶和茶筅,浅笑着看向房综合。 点茶结束后,方才安静看斗茶、小声讨论的看客们一下子发出嗟叹,大胆地高声评价。议论声不断,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围过来。 房综合的茶饼确实好,他的点茶器具也不差,只是可惜,他心态不够稳,有些急躁,所以煮的水火候不足,导致水色偏青,浮沫较多,不够美观。 陈舞梨起身,走过去喝了口房综合的茶:“苦了。” 她并未评价太多。 “斗茶,我自知不如贺兄,可陈小娘子是贺兄的朋友,自然会偏袒他,你来评价,恐怕有失偏颇。”房综合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坚持给自己找场子。 陈舞梨冷笑一声:“你问问在场的人,谁会觉得你赢?” 光是心浮气躁,时不时抬头看贺楚,就注定了房综合的败局。 “舞梨,既然房兄觉得不公,那便另择一人主持吧。”贺楚不甚在意,理了理衣衫,慢慢说道。 “找谁?”陈舞梨环视周围,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宋嫣身上,“你来?” 宋嫣正观察着贺楚的茶沫子,一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自己,吓得肩膀一跳:“什么?我?干什么?” 贺楚无奈地笑笑:“舞梨,你吓着人家了。” 陈舞梨的脸上收了些冷意,平静地看着宋嫣:“将才听你侃侃而谈,我想你应当比我懂斗茶。听你口音,不像是常住汴京的人,你来自别地,不识我等,想必评价他们时会更客观。” 宋嫣一愣。 没想到此人的观察能力这么强,不仅听到了她对易嘉儿说的话,还注意到了她的口音。 “可以吗?”陈舞梨问宋嫣。 宋嫣回过神来:“行。” 品个茶而已,对她没什么影响。 宋嫣上前一步,仔细观察贺楚和房综合的茶,随后道:“饽沫停留在茶盏内壁的时间长短能够看出点茶技艺的好坏,时间越长、茶水越香,茶的品质也更好。从击拂完毕到现在,这位……”宋嫣回忆了一下他们的对话,确定他们谁是谁,“房衙内,你盏中的饽沫已散去大半,茶盏内壁还出现了水痕,而贺大师的饽沫仍在,因此这一方面,贺大师胜。” 她说得有理有据,在场的人无一不信服。 “宋嫣,你好厉害!”易嘉儿听不懂,但见大家都朝宋嫣露出称赞认同的表情,便瞪大眼睛夸她。 宋嫣笑笑。 “宋嫣?”贺楚听到名字,忽然抬头看宋嫣,“你叫宋嫣?是宋公之女吗?” 陈舞梨见贺楚对此好奇,也对宋嫣道:“听说宋家的小娘子原本在江南,听你这口音,的确来自江南,你……真是宋嫣?” 宋嫣没想到在这儿都能遇到认识自己的人,缓了一会儿,点头:“嗯。” “宋小娘子,请继续吧。”贺楚确定宋嫣的身份之后,并没有多问多说,而是请她继续点评。 宋嫣说道:“苏轼说,‘汤发云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可见除却饽沫,茶色也重要。房衙内的茶色偏青白,贺大师的茶水色泽鲜白,所以从茶色来看,也是贺大师胜。” “为什么我喝贺楚的茶,先苦后甘甜,但房综合的就全苦?”陈舞梨瞥了一眼脸色渐差的房综合,故意问宋嫣。 宋嫣认真解释:“陆羽在《茶经》中说,‘其味甘,槚也;不甘而苦,荈也;啜苦咽甘,茶也’,这就是在说,味道甜美的叫‘槚’,苦的叫‘荈’,入口苦但余味甘甜的才是‘茶’。” 陈舞梨闻言,冷笑说:“所以房综合连茶都不会煮,还斗什么茶?” 宋嫣摸了摸鼻子,退到一边,不再吱声。 “陈舞梨,你别太过分了!”房综合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指着陈舞梨大喊道。 “怎么,起初来挑衅贺楚的不是你?输了就狗急跳墙了?”陈舞梨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二人一来一回吵着架,周围的人看热闹,没有劝阻的打算。 宋嫣看了一眼贺楚:“贺大师不打算劝劝?” 听陈舞梨的意思,她可是在为贺楚抱不平呢。 插入书签 准备 贺楚摇摇头,浅笑道:“舞梨想闹就闹。” 宋嫣“哦”一声,不管闲事了。 宋嫣带着易嘉儿挤出人群,下楼出了孙羊正店。 “宋嫣,你怎么连斗茶都懂?”易嘉儿一脸佩服,“而且,你居然背得出那些诗词书籍里的内容,好厉害!宋公让我学习,我记不住那些内容,一看到文字就困……” “恰好知道些罢了。”宋嫣道,“术业有专攻,你不喜欢学习也没什么,至少你会武功。” 易嘉儿笑嘻嘻地说:“对,我武功很厉害。” 宋嫣走到道路中间,顿住脚步。 一眼望去,已能见底。 宋嫣能看见最远处的医馆,只不过医馆之后,是毫无渐变的空白。 快了。 快走尽这幅画了。 她能回去吗? 宋嫣想起彭晓芝,又开始担忧。 彭晓芝还活着吗?她回去了吗? 彭晓芝之前说,如果她能回去,就想办法联系宋嫣,可是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宋嫣并没发现什么异样——梦没做了,人也不曾晕倒,更别说进入那个奇怪的幻境。 自从入了这幅画,宋嫣变得迷茫。 除了起初犹豫、之后坚定地插手钱塘案之外,她想什么、做什么,都很纠结。 到底要不要真的走尽这条路,试图回现实?彭晓芝的仇报不报?她该怎么面对长公主?见了“父亲”宋文昭之后,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还有魏蔑,为什么会给她一种熟悉感…… “宋嫣,宋嫣?”易嘉儿踮起脚,抬手在宋嫣眼前一直晃,“你在想什么?” 易嘉儿的话打断了宋嫣的思绪,宋嫣蓦地回过神来。 “没什么。”宋嫣摇摇头,“我们走吧。” 算了,不管如何,先走完这段路吧。 毕竟,能不能回去还难说。 …… …… 汴京内城,楚王府书房。 “大王,如今商珂、龚风和陈掣都在我们手中且愿意出庭作证,材料商武凉的信笺、县丞陈殂的罪己书也已找到,这么来看,我们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差找到李馨和她手中的奏章了。”萧羡梳理完情况后,对赵婴道。 “嗯。”赵婴想起一事,问,“贺楚到哪了?” “回大王,”萧羡作揖,恭敬回答,“应该快进内城了。” 赵婴道:“让他进城后来见我一面。” 萧羡大着胆子道:“当年安庆府的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贺楚是那几家名门望族唯一的幸存者,后来还削发为僧,若他进京,定然会惹得不少人关注,大王在这个时候见他,会不会太冒险了点?” “照我说的做。”赵婴不解释。 萧羡只好应声“是”,然后又道:“王大人他们已经到议事厅了,您这会儿去见他们吗?” “嗯。” 赵婴起身,撩袍往外走,径直前往议事厅。 议事厅内,坐着三位官员,正喝着茶侃侃而谈。见赵婴来了,官员们纷纷起身,朝赵婴行礼。 礼毕,赵婴落主座,其余人都站着。 “明日上朝,可以向官家禀明鱼留的案子了。”赵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那钱塘县令的奏章呢?”一位官员问,“不是说还没找到吗?” 李馨的下落至今不明,李俊亲自去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人,赵婴对此并没抱有太多期望。再者,有龚风等人,也足够定鱼留的罪了,少一个李馨,并无太大影响。 但赵婴向来不爱解释,淡漠地扫了那官员一眼,还没开口回答,对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多问了。 “那……”一位王姓官员小心翼翼地问,“大王觉得,此事之后,鱼留将军之位,由谁来补缺为好?” 鱼留从边疆回来后并未闲着,他在枢密院任有要职,否则赵婴也犯不着在他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把王一推上去。”赵婴说。 “大王?”王一是王大人的儿子,王大人闻言,欣喜,但强迫自己理智,“犬子虽年四十有余,但资历尚不足,此次推他,会不会……” 赵婴打断他:“让他最近规矩点,别犯事。” 王大人见赵婴坚持,心花怒放地连连说道:“是,是。我明白了。” …… …… 赵婴忙着安排麾下弹劾鱼留,赵克勤自然不会闲着。 不过,赵克勤很是擅长弃车保帅,既然鱼留保不住了,他不介意就此放弃鱼留。 当然,鱼留手中有赵克勤的把柄,为了不让鱼留把自己牵扯出来,赵克勤特意让左倦暗中联系鱼留,与他一谈。 酒楼的包间之中,赵克勤与鱼留对坐。 这几日,鱼留与钱塘堤坝坍塌一事有关的消息不胫而走,风声大,传言多,虽然起初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但慢慢地,言论转向,鱼留的名誉岌岌可危。 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定有赵婴的手笔。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赵克勤来说,当务之急是断掉鱼留这条尾巴。 “想必鱼将军知道我请你来的原因吧?”赵克勤理了理衣袍,品了一口茶,含笑道。 赵克勤气质儒雅,像个心思单纯、行事干净的的书生,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心可没那么纯净。 鱼留正襟危坐,慢慢说道:“钱塘一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摄政王放心。” 别人不知道,但鱼留一清二楚,当初能够贪下朝廷拨的那笔巨款,离不开赵克勤的调度。当然,就算有人知道,那人也不一定有证据。 只有鱼留有。 否则赵克勤也不担心鱼留会把自己捅出去。 “眼下,官家和长公主的心思未明,小鱼将军或会受到牵连,若是鱼将军说到做到,我可保小鱼将军无恙。”赵克勤脸带笑意,看起来非常和善。 “那便多谢摄政王了。”鱼留不傻,听得懂赵克勤的言外之意。 只要鱼留认罪时不提及赵克勤,赵克勤便帮他保住鱼维周的性命。 鱼留的确有错,但他对亲人的感情也毋容置疑,当初没能保住妻子钟一月的命,如今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活下去。 鱼留曾经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他并不重视家族门第,更别提奢求自己的孩子能够光宗耀祖,他只是简单地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够好好地活着。 妻子已逝,他也即将为自己犯过的错救赎,但他的孩子无辜,他得想尽一切办法保住他的孩子。 “小鱼将军勤勤恳恳,在边疆立过不少功劳,想保住他,并不难。”赵克勤平和地浅笑道,“但鱼将军闹出的事太大,若官家坚持连坐,小鱼将军也会受罚。” 鱼留蹙眉。 赵克勤不慌不忙,慢慢说:“所以,希望鱼将军遵守约定,不要让我失望。” 鱼留明白了,鱼维周的生死,全在鱼留和赵克勤的一念之间。 “我明白。”鱼留道。 二人说完事情,鱼留先行一步,左倦进入包间,向赵克勤禀报了一件事情。 “魏家衙内找到李馨了。”左倦说完,问,“我们的人需要动手吗?” 赵克勤端起青瓷茶杯转了转,漫不经心地说道:“随便应付应付吧,就当,是帮鱼留的最后一个忙了。” …… …… 鱼留回到府中,鱼维周正在正厅等他。 鱼留认真地打量起鱼维周。 这是他的儿子啊。 都长这么大了。 他似乎许久许久没有仔细看过他的儿子了。 强大的气场、高高的个子、严肃的表情、俊朗的脸庞、如星如月的眉眼、以及,一身的凛然正气。 这是鱼留心中最期待的儿子,从鱼维周出生那年起,他就期待着的模样。 虽说鱼留从来没有刻意把鱼维周教成这样,可鱼维周这孩子,从未让人失望。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让儿子失望了。 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对儿子的忽视,鱼留懊恼又遗憾。 鱼留忽然想起他和钟一月为鱼维周取名的场景。 鱼留从军之前是个混迹市井的乞丐,什么都不懂,连字都不识几个。后来,钟一月教鱼留认字,教他读《诗经》。 “‘维申及甫,维周之翰’,这出自《诗经·大雅·崧高》,我当时很喜欢,所以借此给你取了名,叫维周,希望你能成为国家栋梁,不要像我一样碌碌无为。”鱼留在鱼维周的注目下走向正厅主位,坐下,“我把这个名告诉了你娘,你娘笑着说,‘维’是语气词,‘周之翰’即‘周家的栋梁’,而‘维周’二字连在一起,是没有意义的。” 取名一事,鱼留曾跟鱼维周提及,彼时母亲钟一月尚在,还打趣鱼留断章取义,母子二人开着鱼留的玩笑,其乐融融。 “您对娘说……”鱼维周开口,声音有些哑,“‘名和生活都一样,没有意义就没有意义吧,儿子过得快乐,比儿子过得有出息,更能让我自豪’。” 自豪一词,能这么用吗?鱼留不知道,但,为儿子的开心感到自豪,或许是一位武夫父亲对儿子最大的鼓励。 鱼留苦笑:“你如今出息了,可你快乐吗?” 鱼维周,其实并不爱笑。 “除却娘的事情,至少在此次回京之前,在听说钱塘一事之前,我是快乐的。”鱼维周垂眸,说道,“因为,我的信念还在。” 鱼留沉默。 鱼留不会讲道理,但他从小就告诉鱼维周,要做一个正义的、有道德感的人,就像当初鱼留救被山匪围困的钟一月一样,为正义和道德奋不顾身。 这就是鱼维周的信念。 偏偏,为鱼维周树立信念的人,亲手将信念撕碎。 “爹,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联合人昧下修筑钱塘堤坝的银子?”鱼维周始终不解,“您明明知道,夏季涨潮,若堤坝不固,钱塘人士会死伤无数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彼时的钱塘,哀鸿遍野,满目疮痍,数不清的尸体在淹没房屋的洪水中和许多物品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有道德感的正义之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恶鬼才会。 鱼维周无法想象鱼留做出那等选择的场景。 他实在想不明白。 可惜这段时间鱼留一直躲着他,他弄不清楚原因,心中更颓废,更迷茫。 “维周,”鱼留抬起头,日渐浑浊的眼睛对上鱼维周迷惘的双眸,“坐。”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爹还想跟你讲讲,爹与你娘的故事。” 插入书签 当年 盛宁元年三月,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信州的朝阳镇中,一群聚集在染坊门口的乞丐正商量着去哪儿讨些食物。 “去西狮山吧,听说那儿新来了一批山匪,说不定还没我们熟悉西狮山,我们去抢他们的吃食。”有人提议,跃跃欲试。 “鱼留,你小子,胆儿不小,居然敢打劫山匪。”有人哈哈大笑。 鱼留被嘲笑,也不恼:“反正我是要去的。你们真不去?” “我倒是觉得可以一去。鱼留说得对,那些新来的山匪不一定有我们熟悉西狮山地形,没准儿我们还能打倒他们,占山为王。” 鱼留连连摆手:“占山为王?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打劫山匪倒没什么,打劫老百姓可就不道德了。” “你这人,真别扭……” 一行人讨论了一会儿,饿得不行,又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便听了鱼留的话,由他指挥,抄家伙,打劫山匪。 西狮山不高,地势也不是很险峻,加之鱼留等人对朝阳镇周边环境了如指掌,他们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的空旷地。 “这不巧了么,遇到了出来打劫的山匪。”有人激动,“等他们把这过路的商人打劫完后我们再出手,来个那什么,黄雀捕蝉,螳螂在后。” “傻不拉几,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难道还要吃黄雀?”那人旁边的小个子翻了个白眼儿。 “行行行,就你懂。” “鱼留,你觉得咱们……”话未说完,鱼留冲了出去,“喂,鱼留,你小子干什么呢?” 一群山匪扛着刀,将一队过路的行人围住,叫嚣着“交出钱财”。 一位美丽的少女从马车中出来,从容地站在山匪面前:“离西狮山的不远处有官兵,我的人已经去请官兵了,我奉劝各位,不要作恶。” 少女面容秀丽,临危不惧,神情平静。她站在一群高大威猛的山匪面前,小小的一只,像只白兔子。 真可爱。 鱼留心想。 “你当我们是傻子,这么好忽悠?你们这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怎么可能了解咱们这边的情况?”山匪头子嘲笑,“我看小娘子姿色不错,若是从了我,成了我的人,我倒可以放你身后那群人一条生路。” 少女摇摇头,依旧淡定。 山匪头子见对方拂了自己的面子,变了脸,啐了一声:“不识好歹。弟兄们,给我上,把他们全部拿下!” 少女蹙眉,连连后退。 鱼留见状,握紧了手中的锄头,冲到少女的跟前。 保护她。 有几个与鱼留关系好的乞丐担心鱼留吃亏,犹豫片刻,纷纷咬牙皱眉,拿起锄头斧头过去帮忙。 鱼留只懂点儿三脚猫功夫,很快就败下阵来,身上挂了彩。 还好少女没有骗人,她的确派了人去请官兵,没多久,官兵来了。训练有素的官兵很快就拿下了这群新来的山匪,还夸少女有先见之明,提前打探了前路的状况。 官兵走后,少女来到鱼留跟前,问他的伤势。 少女眼带焦急,与适才面对凶悍山匪时的淡定全然不同。 “你还好吗?”少女下意识地扶住了鱼留的胳膊,看到他胳膊上的刀伤,自责不已,“对不起,连累你了。”又道,“多谢各位勇士相救,我先带各位去医馆吧。” “等等……”鱼留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勇士。” “勇士?”鱼留突然傻笑两声,“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 少女怔了怔,随后轻笑道:“我虽请了官兵,但若方才没有诸位相助,我们早已遭殃。诸位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等,自然是勇士。” 鱼留又傻笑。 他长得高高壮壮,看起来痞里痞气,傻笑起来却如此可爱。少女见了,不由笑得更开怀。 三月暖阳照拂着密林,洒下零零碎碎的阴影,铺陈在二人的脚下。 “对了,我叫鱼留,小娘子叫什么?” “钟一月。”少女笑,“好啦,别再耽误治伤时间了,我们快去医馆吧。” “嗯嗯,好!”鱼留老实巴交点头。 钟一月出钱让鱼留等人暂住医馆,她懂点医术,在忙碌之余,她会亲自到医馆看望鱼留等人,甚至亲自为鱼留换药包扎。 只为鱼留。 鱼留的朋友当着二人的面打趣他俩,鱼留总是脸红,钟一月倒是淡然,总是先看一眼鱼留,再偷偷一笑。 他脸红起来,与他的外表有些违和,但,真可爱。 二人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升温,而在这个过程中,鱼留逐渐变得自卑。 他一个乞丐,一无是处,怎能让富商之女跟着自己吃苦呢?不管钟一月怎么想,鱼留都不想负了她。 后来,鱼留提出从军。 鱼留自知他没什么本事,但会一点点功夫,还听一位在朝阳镇养老的老将军讲过兵书,若他想出人头地,从军是最好的办法。 钟一月不愿意,一是担心鱼留的安危,二是不想与他分别太久。 可鱼留还是去了。 一去五年。 在军营的那五年,鱼留吃苦耐劳,在前线奋力厮杀,在军中随着前辈学习武功和兵法,慢慢地,他成了千户,成了校尉,成了将军。 数立战功,威风凛凛。 大家都佩服鱼将军,他最初可只是个乞丐,如今却受万人敬仰。 但大家不知道,鱼将军总会在夜里拿出一方手帕,思念一个人。 思念了五年。 五年后,鱼留荣归故里,昔日的好朋友都来祝贺他,他请好友们喝了酒吃了肉,然后着手准备嫁妆,直接去信州钟家提亲。 那个等了他五年的少女越发窈窕,举手投足之间更有魅力,也让他更加爱慕。 她等了他五年啊。 鱼留娶了钟一月后,与她去了汴京。 盛宁六年,钟一月为鱼留生了个儿子,鱼留高兴不已,笑着说,以后世上又多了个对钟一月好的人。 钟一月笑他,哪有人当了父亲第一句说这样的话。 鱼留经常去西北守边疆,过年时才会回来,钟一月一人操持鱼家,劳心劳力,身体渐渐变差。 钟一月病后,鱼留顶着极大的压力辞去了职位,留在汴京照顾钟一月,但边疆事务繁多,朝廷不断施压,鱼留只好让鱼维周代替自己去西北。 钟一月的病不仅仅是操劳带来的,大夫说,她的肝脏出了问题,或许活不了多久了,只能用药拖延。 可是药好贵啊,鱼留用尽了这些年的存款,只够维持钟一月三个月的药量。 鱼留痛苦不堪,到处借钱,但他常年不在汴京,认识的人不多,因此没多少人愿意帮他。 直到,和靖元年春,摄政王找到了他,跟他谈了一件事。 “听说鱼将军最近很缺钱,”赵克勤说得诚恳,似乎真的在为鱼留出主意,“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将军的燃眉之急。” “摄政王请说!”彼时鱼留还不知道是什么事,真以为赵克勤是在替他着想。 “官家要下令重筑钱塘堤坝了,户部会拨一笔款下去。”赵克勤没把话说完,但鱼留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可!”鱼留蹙眉,义正言辞,“摄政王想要我昧下那些银子?那是国库的银子,是从百姓那儿征来的,我怎能挪用那些钱?” 赵克勤淡淡反问:“那鱼将军还能从哪获得为令正治病的钱财呢?” 鱼留登时愣住。 是啊,他还能从哪讨钱呢? 他的俸禄本就不多,且他两袖清风,这些年的积蓄早就用完了。没人可怜他,也没人愿意借他钱。 他真的没办法了。 可是,他真的,真的想让他的妻子活下去啊…… “听说令正吃的药稀有珍贵,千金难求,鱼将军,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吗?”赵克勤见鱼留神色变了,继续道,“其实钱塘的堤坝只是重修加固,所需的材料并不会和以前一样昂贵,所以,朝廷这银子,就算昧下了,也无伤大雅,不会有人发现的。” 鱼留沉默许久。 接着,鱼留问:“摄政王需要我做什么?” 赵克勤绝不是那种无私帮别人的类型,这一点鱼留心知肚明。 “鱼将军是聪明人。”赵克勤笑,“我会想办法让将军掌管禁军。”然后,又说,“我要鱼将军日后为我做事。” 鱼留闭了眼。 他,要做罪人了。 鱼留浑身开始颤抖,嗓子变得又干又痛,说话声也嘶哑:“那,摄政王觉得我该怎么做?” 赵克勤听此言,满意地笑了:“很简单,从材料商那下手……” 赵克勤把他的想法告诉了鱼留。 真脏啊。 鱼留觉得。 这个看起来像个儒雅书生的王,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可鱼留最后还是照做了。 当时鱼留自嘲,若是儿子鱼维周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会有何感想?是不是会鄙夷厌恶憎恨他?是不是会觉得满口正义的父亲很虚伪? 这些事,还真是不想让儿子知道啊。 偏偏,鱼维周知道了。 插入书签 晕倒 “维周,爹做错事了。”鱼留说完那些事情,垂下眼睛,疲态更显。 鱼维周紧紧握着拳头,迫使自己平复下来,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最敬重的、一直教导他做个正义之人的父亲做了最不义的事,鱼维周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娘……”许久,鱼维周开口,声音微颤,“我娘最后跟你吵过一架,还不肯喝药,是因为她知道了你做的事?” 鱼留回汴京照顾钟一月后不久,鱼维周被派去边疆,家里很多事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包括爹娘不和的事。 钟一月离世,鱼维周回来守了两个多月的孝,不久后被官家起复,再次去了边疆。 那次回来,他失去了母亲,这次回来,他似乎要失去父亲了…… “是。”鱼留承认,“我和摄政王的第二次谈话被你娘听到了,她不允许我与摄政王狼狈为奸,还说若你知道此事之后,肯定会不高兴,还会想办法阻止我。” 鱼维周没吱声。 鱼留继续道:“但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娘病危无药治,所以我不得不铤而走险,听命于摄政王。”他说完,抬头看鱼维周,“维周,你会怪我吗?” 怎么可能不怪呢? 他没救得了钟一月,还与钟一月闹了矛盾,二人至死没有和解。他还害得钱塘百姓流离失所,毁灭了鱼维周心中的信仰。 可是鱼维周摇了头。 鱼留见状,身子颤了颤。 “一边是我娘,是你最挚爱的妻子,另一边是与你素不相识的钱塘百姓,这个选择对你来说,的确太难了。”鱼维周低着头看地板。 当初鱼留从军并不是为了苍生,而是为了建功立业,早些回信州迎娶钟一月,在鱼留心中,钟一月永远是最重要的存在。鱼留心善,也愿意为了帮助别人而损失自己利益,但当代价是钟一月时,他永远会选择钟一月。 鱼留听了鱼维周的话,顿时老泪纵横。 他的儿子,懂他啊…… “钱塘堤坝坍塌后,我无数次想要向官家,向天下人请罪,但我还想再活着看看你娘,也害怕下去见你娘,所以次次退缩。”鱼留哽咽,“后来我想,不如,我拿一生为自己赎罪吧。可惜,现在看来,我连赎罪的机会也没有了。” 鱼维周再次摇头。 “请罪吗?”鱼留看懂了鱼维周的意思,“若我认罪,就可以得到你娘和钱塘百姓的原谅了吗?” “不能,”鱼维周说,“但至少,你会原谅你自己。” 知子莫若父,但儿子也能理解父亲的心情——鱼维周知道,这半年来,鱼留肯定过得不好,肯定活在自责悔恨之中。 鱼维周无法替别人原谅鱼留,鱼留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即使鱼留有自己的难处,那也不是他伤害别人的理由。 虽然劝说自己的父亲去认罪是一件很难、很痛苦的事情,但他还是这么表达了。 无情吗?一方面,鱼维周认为鱼留犯了滔天大罪;可另一方面,他又默许了鱼留最初做的选择。 矛盾吗?鱼维周劝说自己的父亲认罪,让父亲独自面对难逃的死罪,却又庆幸做出那个选择的不是自己。 大义灭亲吗?但鱼维周多么希望鱼留——他最尊重的父亲能够继续活着。 鱼维周脸上的表情不多,他逐渐麻木了。 “维周,”鱼留见鱼维周沉默良久,起身握紧他的手腕,“爹错了,爹有罪,但你是个好孩子,你好好好活下去。” 鱼维周慢慢抬头,目光从地板移到鱼留的脸上。 皱纹、白发、浑浊的眼。 他的父亲,怎么突然变老了呢? …… …… 皇宫。 赵守清靠在床头,喝完汤药后,把药碗递给贴身女官元湘。 “六姐!”赵守拙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你看,我给你捉来一只鹦鹉,可好看了。我一会儿让人教它说话,到时候六姐听了一定会觉得很有趣。” 赵守清微微蹙眉。 今岁,赵守拙已年满十五,却还是顽皮不懂事。赵守清一直想要纠正他这一点,但这么久了,毫无成效。 赵守清身体不好,经常精力不佳,若是她以后无法为赵守拙出谋划策了,那赵守拙怎么办? 摄政王一定会以赵守拙贪玩不懂政而大加弄权,楚王也一定会得寸进尺…… “官家,”赵守清凝眉,严肃地看着赵守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玩物丧志?” “可是六姐,这鹦鹉是我为你寻的。”赵守拙一脸委屈。 “你……”赵守清一时语噎。 赵守拙向来最顺从、喜欢她这个六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给她瞧。这么好的十一哥,她怎么能责怪他呢? “好啦六姐,别说这个了。”赵守拙见赵守清不责自己了,又喜笑颜开,“你叫我来是干什么呢?” 他转移了话题,赵守清不得不暂时放弃教训他。 赵守清道:“这两日,汴京城中有不少百姓议论鱼将军和钱塘的事情,鱼将军必须得重罚,但小鱼将军不能有事。” “为什么?”赵守拙理解重罚鱼留,但不懂为何要留下鱼维周。 “我暂时还不能说,”赵守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心中担心的事情说出来,只道,“总之,小鱼将军得活着。” 赵守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后笑着点头:“好,我听六姐的。” …… …… 许多人都在紧锣密鼓思考着鱼留的事情,但宋嫣依然优哉游哉。 甚至有点兴奋。 要走到尽头了! 宋嫣激动了,双脚快速地跺了跺地,跃跃欲试冲过去。 “宋嫣你干啥呢?”易嘉儿戳戳宋嫣的腰。 宋嫣被戳,应激一跳,转头瞪易嘉儿:“干什么呢你!?” 易嘉儿嚷嚷:“这话该我问你。” 宋嫣不理她,转回头往前看。 挂着红字招牌的杨大夫应诊处、刘家上色沉檀楝香、李家输卖、久住王员外家……走过这些地方,最后来到—— 赵太丞家。 赵太丞家是个诊所,左右两边挂着写有“五劳七伤汤剂”“大理中丸医脾胃病”的幌子,诊所干净整洁,环境不错。 听说赵太丞曾是皇宫御医,医术高超。 “万一一会儿我消失了,你别惊讶。”宋嫣看着不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平复了心情后,对易嘉儿道,“也许我只是飞到天上当神仙去了。” 易嘉儿嫌弃地看宋嫣:“你有病吧。” 什么突然消失,什么飞天上,什么当神仙,没病个十几二十年说得出这种话? “哎呀听我的就行。”宋嫣道。 “嘁。” 宋嫣不管易嘉儿了,撩起袖子,做了个助跑的动作,打算一下子冲破白色边界,到另一边去。 另一边,现实世界! 她回来了! 宋嫣跑过去,不管不顾地一头冲向白色边界,随后—— “宋嫣!”易嘉儿惊恐,大喊。 只见宋嫣往前方不停地跑,随后像是撞到什么有弹性的东西一样被弹飞。宋嫣摔落在地,顿时昏迷不醒。 “什么啊,你真有病啊!”易嘉儿连忙去扶宋嫣,拍她的胳膊戳她的腰,“喂喂,宋嫣,你醒醒,你别吓我!” 可惜宋嫣昏迷了,没反应。 易嘉儿无可奈何,只好使劲扛起宋嫣,架着宋嫣往诊所艰难走去。 …… …… 距汴京城不到十里的树林中,一个浑身有伤的女子正慢慢前行。 她很想走快点,但身体太疲惫了,双脚脚底的水泡早就被磨破,每走一步都让她痛苦不堪。 树林间鸟语蝉鸣,微风阵阵,安静平和。 然而,下一刻,刀出鞘的声音乍起,一群埋伏在此的黑衣刺客纷纷跃出,冲向女子。 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想跑,跑不动;想呼救,周围却没有别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魏蔑飞身而来,踢开一柄刀,旋身落地,继而与近身的刺客周旋。 杨啸和龙晨也及时赶来,加入战斗。 这批刺客远没有前些日子的刺客狠辣,武功也平平,很快就被魏蔑三人制服了。 “多谢三位相救,我感激不尽。”女子见刺客都被放倒,松了口气。 “李小娘子进京是想把李县令的奏章呈给官家吧?”龙晨收了剑,友好地对李馨道,“我们衙内能帮你。” 李馨闻言,登时警惕。 李馨身边本来是有护卫的,但这一路上都死完了,只剩她一人,所以面对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比以往小心。 龙晨见状,连忙道:“李小娘子不用紧张,我们不是坏人,真的真的!” 李馨后退几步。 龙晨懵了,转头看魏蔑。 “陈掣已经在汴京楚王府了,我可以送你去见他,他会告诉你一切的。”魏蔑看向李馨,说道。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而是把李馨熟识的陈掣拿出来说。 “真,真的?”即使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李馨还是怀疑。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李馨永生难忘,从前天真烂漫的少女一去不复返,如今的她很难相信任何人,只想警惕警惕再警惕。 “真的。”魏蔑的态度让人信服,声音让人安心。 李馨渐渐放下了戒备,说:“我爹的奏章不在我身上,我藏在一个地方了,你们若骗了我,一样拿不到那份奏章。” 她小心翼翼,想得周全,魏蔑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同情。 她本不用受这些苦的。 不过魏蔑没想太多,只说:“你先去见陈掣吧。” 李馨皱着眉,点了头:“好。” 李馨行路不便,魏蔑让杨啸去租了一辆马车,载李馨前往汴京内城。李馨伤势太重,先前全靠一口气吊着,现在稍稍松了口气,便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龙晨在路上买了些吃食,喊了几次李馨,李馨都没有反应,他掀开车帘,这才发现对方晕了。 “衙内,李小娘子昏迷了!”龙晨一脸担忧,对骑马在前的魏蔑大叫道。 魏蔑停了马,回头看了龙晨一眼,随后道:“我记得此地离赵太丞家不远了,带她去赵太丞家吧。” “是!” 插入书签 幻境 丹青世界,金符漫天。 宋嫣又来到此处了。 第几次了? 不记得了。 反正只要她一晕倒,就会进入这个奇怪的幻境。 幻境的景物一次比一次完整,这次竟有了潺潺溪流、茵茵草地、点点繁花、嵯峨群山…… 宋嫣站在草地上,抬头看金符上的字。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时,金符上的字是“走尽”。彼时宋嫣以为只要她走尽了《清明上河图》,就能够回到现实,但现在来看,应该是不行的,或者说,是不够的。 因为金符上又多了两个字。 入局。 这是让她回到现实的新线索、新提示吗? 入什么局?钱塘案?她推动了魏蔑与陈掣的见面,间接插手了钱塘一案,难道这不算入局?又或者,入的不是这个局? 宋嫣不懂了,这鬼世界到底要让她干什么啊? 难不成是以身入局汴京事,推动某些事的发展? 可,真要是这样,她该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参与呢? 宋嫣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真想对着天空大骂几句。 事实上,宋嫣也的确这么做了,谁知她刚骂完,幻境就开始天崩地裂,周遭事物像流沙一样往下流散,宋嫣却与之相反,往天上飘去。 宋嫣来到半空,慌里忙张抓着空气,当发现自己不会掉下去之后,她平复了心情,低头,俯视脚底。 然后,宋嫣震惊了。 在她的脚底下,正是《清明上河图》的全景。 此时此刻,宋嫣悬浮在一片密林的高空之上,她像是长了千里眼,能将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底下正在下暴雨,电闪雷鸣,很吓人。 密林中,两个女子突然出现,未等她们反应,周遭又冒出许多刺客,挥着冷刀刺向她俩。 宋嫣心悸,那俩不就是她和彭晓芝吗? 宋嫣和彭晓芝去VR馆看画,首选了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没想到她俩入了画,还被人追杀,好在魏蔑及时出现,出手相助。 不幸的是,彭晓芝最后还是死了。 之后,宋嫣跟着萧羡的队伍前往汴京,路过一座桥、一户人家和一片柳林,遇到了商珂和龚风。接着,宋嫣一行人与魏蔑再遇并同行。 后来,宋嫣遇到了越来越多的人,比如鱼维周、贺楚、陈舞梨……也经历了越来越多的事,比如虹桥刺杀、吹哨唤白隼、酒楼观斗茶…… 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像幻灯片一样在宋嫣眼前掠过。 原来她已经在这幅画中有了这么多回忆。 突然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了是怎么回事? 自父母离世后,宋嫣在现实中都不曾有过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春笋河豚、炖羊肉、白炸鸡、驴打滚……她吃了好多美味佳肴啊。 魏蔑、鱼维周、萧羡……她认识了好多特别的人啊。赵婴、赵守清、赵守拙……她还有好多人听过但没见过啊。 被追杀、被保护、了解一件案子……她经历了好多在现实中不会发生的事情啊。 宋嫣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真是的,起初她总思考着怎么回去,怎么到现在,还犹豫了呢? 最后,宋嫣飘到了《清明上河图》的最后的画面上方。 赵太丞家。 宋嫣看见自己像个疯傻子似的乐颠颠往前跑,却在触碰白边的瞬间被弹飞,晕倒在地,易嘉儿连忙扶起她,边骂边把她带进医馆。 过了一会儿,一队人马也来到了赵太丞家门口。 打马在前的年轻人气质卓然,光风霁月如谪仙,左眉眉尾的一颗小黑痣则为其增添了一分狡黠腹黑之感。 如此有辨别度的,除了魏蔑没别人了。 魏蔑翻身下马,让龙晨进了趟医馆,不多时,医馆内走出两个医女,带着马车内的女子往屋内走去。 宋嫣看看那女子,又看看魏蔑。 他怎么这么好,怎么什么人都救。 …… …… “衙内,属下有个困惑,”杨啸走到魏蔑身边,一脸不解,“这一批来刺杀李小娘子的刺客太弱了,不像是摄政王派出来的人。” 魏蔑道:“因为摄政王已经放弃鱼留了,他心里清楚,如今,李县令的奏章已影响不了大局,所以没打算再对李馨下死手。” “那这次为何多此一举?”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因为他想帮鱼留最后一把吧。” “这样啊……” 龙晨在屋内跟赵太丞聊李馨的伤势,魏蔑和杨啸等在门口。 医馆门口坐着三位妇女,此时正在聊天。 “诶诶,你们看到刚刚那位突然晕倒的小娘子了吗?嚯,真是吓人。” “看到了,我还亲眼目睹了她晕倒的整个过程呢。说来奇怪,她突然发疯往前跑,然后被什么东西弹开了,真是莫名其妙。” “到现在还没醒来吗?” “没呢,赵太丞都没诊出她是个什么情况。” “听说那位小娘子是从外地来的,没想到刚到汴京就出了这事儿,不会是水土不服吧?” “这谁知道。” “……” 魏蔑听到她们讨论这些,没来由地想到了宋嫣。 听萧羡说,宋嫣就有这个毛病,行路稍快,就会晕倒。 会是她吗? 魏蔑犹豫片刻,进了屋,找到赵太丞,询问他有关晕倒的小娘子的事儿。男子无故问女子的情况,这当然不合适,但赵太丞在皇宫里当过御医,认识魏蔑,信得过魏蔑的人品,所以就跟他说了。 “脉象正常,也不是饿了,我还没见过她那种情况呢,”赵太丞说完后,总结,“反正,她这病挺奇怪的。”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魏蔑想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宋嫣。 “去吧,就在隔壁。” “多谢太丞。” 魏蔑去到隔壁,一名医女正在给床榻上的少女喂药,少女闭着眼睛,神色平静,毫无病中痛苦的模样。 还真是宋嫣。 魏蔑跟医女说了些话,医女把药喂完后退了出去,只留宋嫣和魏蔑二人。 魏蔑没来由地细细打量起宋嫣。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不施粉黛也很耐看。她的脸上很干净,什么印记啊痘痘啊小痣啊,通通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魏蔑才意识到自己看她看得太久了,神情有一瞬不自在,但没移开目光。 好奇怪,怎么突然觉得她有些熟悉。 像是在哪见过她。 魏蔑摇摇头。 不,他的记忆力向来好,他确定自己没见过她。 魏蔑懂点医术,想亲自为宋嫣把把脉,于是向宋嫣伸去手—— …… …… 靠! 幻境中的宋嫣看到这一幕,陡然紧张。 他想干什么?趁人之危? 其实并没有。 魏蔑的食指和中指搭在了宋嫣的脉搏之上。 宋嫣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好神奇,她居然能感受到魏蔑带来的触感。 魏蔑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宋嫣的脉搏上,温温的,很舒服。 他的手骨形极好,但也许是因为他常年露宿野外,经常打架打猎捡柴生火,所以他的手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好在不大,并不难看。 魏蔑很快就移开了手,然后出去了。 宋嫣的目光追随着他。 魏蔑出了赵太丞家,跟等在外面的杨啸说话。 宋嫣没看他们,而是把目光移向了更远处。 尔后她惊讶了。 白色边界消失,她可以看到《清明上河图》中没有的景色了! 不等宋嫣多想,幻境又发生了变化。宋嫣突然有了超重感,刹那间,她不断地往下坠落,直至失去意识。 …… …… “宋嫣,宋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 “宋嫣,我没能回到现实。” 是彭晓芝啊。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我好像没死,我被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有吃有住。” 是另一处幻境吗? “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她挺好的。 “宋嫣,我们还会再见的。” 真的吗? …… …… “呜呜呜,大夫,她都昏迷五天了,怎么还不醒来啊?”易嘉儿拽着赵太丞的袖子,一脸难过忧愁。 赵太丞摆摆手:“我也不知道啊。” 他甚至惊讶于宋嫣的身体状态,这都昏迷五天了,脉象竟然还那么平稳。 易嘉儿道:“你不是大夫吗,你得让她醒来啊,她要是醒不来,我都不敢回家。” 赵太丞无语。 “赵太丞,”魏蔑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李小娘子的伤势大好了,我已派人将她送走,那几日的账记在我这儿。” 不等赵太丞回答,易嘉儿插嘴:“宋嫣的账你也帮忙记记呗。” 她这会儿倒是不哭了。 一旁的赵太丞都没话说了。 易嘉儿这小丫头在他医馆里吃喝不给钱,说什么等宋嫣醒来之后一起给,结果呢,现在又想把账记魏蔑头上。 人家魏衙内凭什么给你记账? “好。”魏蔑说。 看吧,人家肯定不会同意……什么? “魏衙内?”赵太丞愣愣,“你跟这两位小娘子很熟吗?” 易嘉儿听魏蔑答应,喜形于色,乐乐地替魏蔑回答:“跟我不熟,但跟宋嫣肯定熟呀,不然干嘛天天来看她?” 这倒是。 可……赵太丞疑惑:“你都不怎么在汴京,怎么还认识汴京的人?” “宋嫣之前也不在汴京住呀!”易嘉儿道。 赵太丞幽幽地看了一眼话多的易嘉儿:“……” 魏蔑哭笑不得,说道:“我是在回汴京的路上认识宋小娘子的。” “这样啊。” “大夫,我饿了,我去厨房找点吃的。”易嘉儿往外跑,“钱记魏蔑头上啊!” 赵太丞:“……” 这时有人来喊赵太丞,赵太丞跟魏蔑说了几句话,出去了。 魏蔑看向宋嫣,走向她。 “宋嫣,”魏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的床边,“你怎么还不醒来呢?” 岂料,下一刻,宋嫣突然睁开眼睛,蓦地坐起。 魏蔑被吓得往后一仰。 插入书签 局势 宋嫣本来意识混沌,现在突然醒来,她的大脑有些懵。 这是……重新回到画中了? “宋小娘子?”魏蔑见宋嫣一脸恍惚,试着喊了她一声。 宋嫣想起一件事,立即掀开被子绕开魏蔑,往外跑去。宋嫣来到大街上,站在最初停留的位置,往前看—— 百业兴旺、沸反盈天的主街道一眼望不到头,旁支的小巷小街不在少数,人群像流水一样在如同河道的街巷中流动。 果然,和在幻境中看到的画面一样,白色的边界消失,画中的一切她都能看见了。 当然,这同时也在告诉宋嫣,她依然没能出画。 她还在画中。 所以……走尽,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多出来的“入局”二字,又是在表达什么? “宋小娘子,你还好吗?”魏蔑走到宋嫣身边,见她神情复杂,不由问道。 魏蔑的话打断了宋嫣的思绪,宋嫣平复了一下心情,摇了摇头:“我没事。”又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叫我了?” 她还是不太习惯“小娘子”这个称呼。 之前不在意,是因为她以为自己走尽《清明上河图》之后能回到现实,也就懒得跟别人提这一点,现在来看,她还得长时间待在画中。 “那我怎么称呼你?” “叫名字吧。”宋嫣说。 “好。”魏蔑从善如流,不扭捏。 宋嫣这会儿缓过神来,忽然想起在幻境中看到魏蔑为自己把脉的情景,问:“你医术如何?” 魏蔑谦虚:“略懂一二。” 宋嫣又问:“那你诊出我是什么病了吗?” 这话问得奇怪,魏蔑反问:“你怎知我为你诊过脉?” 如果不是知道他为她诊了脉,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咳咳,”宋嫣假咳两声,“你就坐我旁边,看到我晕倒了,肯定会好奇我得了什么病,然后替我把脉呀。” “这样啊。”魏蔑信了,毕竟宋嫣的确挺聪明,也很会推理,“抱歉,我能力有限,无法为你诊出病症。对了,你昏迷了五天,饿吗?” 按理来说,昏迷五天不进食的人早就虚脱得不成人样,怎地宋嫣看起来这么精神? 魏蔑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宋嫣的肚子忽然就响了。 “饿了。”宋嫣说。 “那就去前面吃点东西吧。” “好啊。”宋嫣点点头,“哦对了,我的身体状况,能不能麻烦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我爹?” 魏蔑欣然答应:“这是自然。” 二人同去一家面馆吃面,宋嫣和魏蔑分别点了水滑面、云英面,坐在面馆外吃。 水滑面味道鲜美,吃起来很有劲道。水滑面的精华在于高汤,宋嫣厉害,喝了几口就能喝出高汤的成分、猜出高汤的做法——羊肉羊骨混在一起煮,其中还有几味中药,不仅给高汤增添了口感层次,还减少了羊膻味儿。 “这豆腐丝好好吃,香菜也好香。”宋嫣边吃边夸,“汤好好喝!”她说着,又喝了一大口色似牛乳的白汤,满脸满足。 魏蔑看了她一眼,眼角带笑,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面。 “你的云英面味道如何?”宋嫣探了探头,看魏蔑碗中的面。 如果坐在面前的是彭晓芝而不是魏蔑,云英面铁定会被宋嫣薅去不少。 别人家的永远是最好的。 宋嫣和彭晓芝出去吃饭时总会点不一样的饭,这样一人能吃到两份不同的样式。有一次宋嫣点了鱼香肉丝盖饭,彭晓芝吃的红烧牛肉面,宋嫣觉得那家的牛肉面极好吃,于是第二次便让彭晓芝点了饭,自己点了面,结果她又觉得碗里的面不如彭晓芝的饭好吃了。 “还不错。”魏蔑吃饭时不会说话,等咽下面后才评价,“肉糜煮成的汤汁很香甜,加之面条非常入味,光吃面就能吃出肉味儿来。” “我这个也好吃,尤其是汤特别好喝,你要不……”宋嫣意识到自己要说错话了,“尝尝”二字还没说完,便改了话头,“你要不下次也点一份尝尝?” 魏蔑没察觉到不对劲,笑着点头:“好啊。” 接下来二人各自吃面,没再吱声。 突然,不远处闹腾起来,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围在一个公告栏前看布告,尔后,人们纷纷大喊大叫。 “没想到鱼留将军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还叫他将军干什么?这样的人,就该被关进大牢,择期处斩!” “所以说前段时间的传闻都是真的,鱼留真的联合材料商偷换了修筑钱塘堤坝的石料,贪污了银钱?” “肯定啊,朝廷都发布告了,还有假?” “你看看你看看,证人商珂、龚风、陈掣、李馨……这么多人都指证鱼留,还有几份罪己书和奏章,都在指责鱼留。” “可是之前不是说钱塘的事情跟鱼留关系不大,都是钱塘县令和县丞的错吗?” “那肯定是有人包庇鱼留啊!要我说,一定要把那些包庇鱼留的人查出来,全部重罚!” “……” 鱼留的事情终究是藏不住的,如今被朝廷告知天下,大家不免各有各的看法。而,宋嫣心里清楚,这些人中少不了赵婴派来煽风点火的人。 宋嫣没见过鱼留,也没怎么听说他的事迹,她对此人不做评价,可对于其子鱼维周,多少有些惋惜。 为那个沉默儿善良的人惋惜。 “鱼维周会怎么样?”宋嫣问魏蔑。 她对大宋的习俗了解不少,但对其刑律一窍不通。鱼留罄竹难书,死罪难逃,可是,奉行连坐之罚的古代,会放过他的儿子鱼维周吗? “按律当斩,不过,”魏蔑顿了顿,“应该有人会保他。” “还能有人保得住他?”宋嫣惊讶。 “官家,准确来说是长公主,摄政王,他俩或许会保鱼维周。” “为什么这么说?” “长公主目光长远,她一定会认为鱼维周活着比死了有用。”魏蔑道,“至于摄政王……布告上只说了鱼留有罪,只字没提摄政王,除了他的身份特殊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此案没能将其牵扯进来。” 宋嫣懂了:“摄政王跟鱼留做了交易,鱼留不拉他下水,他帮鱼留保住鱼维周?” 魏蔑夸:“聪明。” “你也挺聪明的。”宋嫣道,“还能想到这一层。” 魏蔑笑而不语。 宋嫣继续吃水滑面,可惜周围太吵,全在讨论鱼留和钱塘的事情,让宋嫣心不在焉,食之无味。 鱼留的事情很快在汴京城里散开了,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无一不在讨论此事。 短短一日之内,鱼府被贴了封条,许多人往鱼府门口扔烂菜叶臭鸡蛋,本就寒酸的鱼府如今成了脏乱差的地方。 鱼留被革职,被押入大牢,但官家念及劳苦功高,曾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免了鱼府上下的死罪,包括鱼留唯一的儿子鱼维周。 鱼维周被除去职务,不日发配北方,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继续为大宋镇守边疆。 鱼维周离开汴京城的时候,宋嫣恰好在路上遇到了他,二人点了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宋嫣默不作声地送了鱼维周一程。 为什么要送他呢?可能是觉得,鱼维周值得吧。 虽然和鱼维周相处的次数不多,时间不长,但宋嫣对他的印象不错。再说了,鱼维周借过她钱,她还没还呢。 若有机会,以后再还吧。 宋嫣心想。 反正按照魏蔑的说法,鱼维周对长公主来说很有用,这样来看,至少长公主能暗中保护鱼维周。 魏蔑那么聪明,他说的肯定不会错。 鱼留入狱、鱼维周离京后,官家决定派遣一位可靠的官员前往钱塘处理后事,楚王和摄政王的人争论不休,但官家最终定了宋文昭的一位学生。另外,鱼留在枢密院的职务被以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担任,并未落到赵婴麾下的头上。 五月中旬,距离鱼留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七天,但汴京城中依然有不少人谈论此事,可见此事影响之大。 曾经,世人都以为鱼留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国之栋梁,皆佩服乞丐出身的他能够成为一代名将;现在,百姓厌弃憎恨唾骂他,武人以他为耻,文人写词文讽刺指责他,甚至有人联合游街,要求朝廷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但,没有人问一问,鱼留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当然,也许那不甚重要。 毕竟,鱼留的确错了,错了,就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 …… 宋嫣还没有回宋府。 虽然这段时间易嘉儿总闹着要回去,但宋嫣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宋文昭,这才一拖再拖。 魏蔑倒是早就离开了,说是回去采买书籍。魏蔑走之前,宋嫣找他借了些钱,表示等自己回家之后会还给他,魏蔑大方,给她的钱足够她吃喝玩乐半个月。 有了钱,就有吃的,于是易嘉儿不闹了,乖乖陪在宋嫣身边,顺道跟宋嫣说了不少汴京城的事儿,让宋嫣越发了解这里。 五月二十日这天,钱花完了,宋嫣也做好了见宋文昭的心理准备,于是,她准备,回宋府了。 插入书签 汴京 宋嫣的爹名为宋文昭,是专司审议的门下省的门下侍中。门下侍中虽是门下省的长官,但有名无实,很少被委以重任。不过,除了是门下侍中,宋文昭还兼任御史中丞一职,有监察职能。 朝中势力有三,但宋文昭属于中立,他善于与人打交道,同许多官员都保持着恰当的关系。另外,宋文昭一心为民,尽职尽责,深受百姓爱戴,很多人都愿意尊称其一声“宋公”。 宋文昭为人节俭,修的府邸自然也不华丽。 宋府在新门附近,对面是惠民河,不远处还有一处瓦舍,到了夜间,很是热闹。 “宋嫣宋嫣,我们快到家了!”易嘉儿拉了拉宋嫣的袖子,指着前方的府邸,兴冲冲地喊道。 宋嫣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脚步顿了顿。 宋府。 她来了。 易嘉儿跟守门的小厮说了句话,小厮看了一眼宋嫣,高兴地转身跑进府,似是要去禀告宋文昭,宋嫣回来了。 宋府的布局很传统,造景和摆设也很简单,唯一让宋嫣有点印象的便是进门前的小池塘和凉亭。小池塘里有几尾游鱼,池中荷叶开了一些,碧色亭亭。 易嘉儿在前蹦跶着跟宋嫣介绍宋府,但没多久就放弃了。 “好像没什么好说的。”易嘉儿道,“宋公跟别的大人不一样,他过得挺寒酸的。” 易嘉儿这话就有点夸张了。 据宋嫣所知,宋朝的文官待遇都不错,像宋文昭这种朝中重臣,除却正俸,朝廷还会另赐其绫绢、禄粟、柴草、炭盐等物,宋文昭又是文官中出了名的节俭持家,怎么可能过得寒酸? 路过外院正厅时,一个中年男人喊住了宋嫣,朝她走来。 中年男人穿着藏蓝常服,微胖,眼睛不大,看起来沉稳内敛,不苟言笑。 “宋公,你来了!”易嘉儿喊。 宋文昭对她点了点头,看向宋嫣:“阿嫣,你长大了。” 十六年了,她当然长大了。 听萧羡等人的意思,宋文昭和妻子宁婉在十六年前就和离了,宁婉带着宋嫣远走他乡,独自将宋嫣抚养成人。三年前,宁婉病逝,宋嫣一人为她守孝,三年后的如今,宋嫣被宋文昭接来汴京。 宋嫣对宋文昭没感情,听了他的话,无悲无喜,无动于衷。 “行路不易,阿嫣辛苦了。”宋文昭见宋嫣不说话,叹息一声,温声说道,“在汴京,阿嫣若有什么不习惯,尽可来找爹,爹能满足你的,一定满足。” 宋文昭认为宋嫣因许久不见他这个父亲、初来陌生的环境感到不适应,所以才沉默寡言不吱声,但没事,他想,慢慢地,宋嫣习惯了,就好了。 而,宋文昭说那些话,只是想让宋嫣放宽心,他本来以为宋嫣不会回应,却没想到,宋嫣不仅说话了,话的内容还令人惊讶。 “我和楚王真的有婚约吗?”宋嫣直问。 既然宋文昭都说了有事尽管说,那她就不客气了。 宋嫣没见过楚王,不知道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不想跟他有婚约,她也绝不可能嫁给他。 “怎么会这么问?”宋文昭愣了愣。 “萧羡说的。” 萧羡是楚王的亲信,擅长与各种人打交道,行事作风不拘一格,汴京城中许多人都认识他。 宋文昭当然也认识。 宋文昭道:“楚王的确与我提过这件事,但我并未当场答应,我跟他说过,此事得看你的意见。” 萧羡那个骗子,居然称赵婴是她的未婚夫! 这是宋嫣的第一反应。 宋文昭这么好? 这是宋嫣的第二反应。 在古代,婚约一事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像宋文昭这种高官,最爱搞什么政治联姻,没想到,他居然会考虑宋嫣的想法。 宋嫣的惊讶浮于脸上。 宋文昭注意到了,猜到了她的想法,忽地一笑,说:“阿嫣,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嫁给自己心仪之人,过得幸福。” 宋嫣闻言,抬头看他。 啧,听这语气,宋文昭肯定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和她娘宁婉的故事。 “未定婚约,也就是说,我可以不用嫁给楚王?”宋嫣问重点。 “是的。” 宋嫣低下头,偷笑。 那就好。 她这人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多跟人打交道,能少一件事就少一件事,能少跟人交流就少跟人交流。 易嘉儿忽然插嘴:“楚王挺好的呀,我听好多小娘子都在夸他,说他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是很好的夫君人选,宋嫣你为啥不喜欢?” 宋文昭也好奇,等着宋嫣回答。 “我连他面都没见过,为什么要喜欢?”宋嫣反问。 “也是。”易嘉儿赞同,“我要是闭着眼睛吃没吃过的东西,我也浑身不自在。” 宋文昭则忽然来了一句:“当年你娘也是这么说的。” 宋嫣“啊”了一声:“什么?” 宋文昭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好了,你我父女重聚,日后有的是时间促膝长谈,你赶路也辛苦了,去歇息吧。嘉儿,你带女兄去落霞院住,我已经让人把那儿收拾好了。”宋文昭道。 他让易嘉儿称宋嫣“女兄”,也就是说,他并未把易嘉儿当下人看待。 “好哒。”易嘉儿在宋文昭面前可乖巧了。 “我会亲自去拜访楚王,将我们的决定告诉他。”宋文昭让宋嫣放心。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也就是说,无论宋嫣作何选择,他都支持她。 简简单单的细节,让宋嫣心有动容。 宋嫣笑了笑,说:“好啊。” …… …… 如宋嫣所想,宋家并不穷,甚至挺有钱——一方面是宋文昭的俸禄与产业;另一方面,宋嫣的娘宁婉是商人之女,在汴京有不少产业,二人虽和离,但不知为何,宁婉将宁家的产业都交给宋文昭打理。 “那些产业的署名都是你的。”当谈到宁家的产业时,宋文昭如是对宋嫣说,“汴京的、信州的、徽州的等等,你娘留下的东西,都归你。” 我靠。 宋嫣听完,脑子里忍不住冒脏字。 这么说来,她成富婆了? “那你呢?”宋嫣忍不住问。 宁婉把宁家的产业交给宋文昭,那就说明她是信任宋文昭的,既然如此,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给宋文昭留,最有可能的便是宁婉给了,但宋文昭没要。 为什么不要呢? “我有你娘留给我的东西。”宋文昭说,语气怀念。 “什么?”宋嫣好奇。 “不告诉你。”宋文昭轻笑,微胖的男人狡黠起来,竟有些顽皮。 宋嫣无奈,不问了。 宋文昭果然履行了诺言,于宋嫣回家的第三天去了楚王府,将父女二人的决定告诉了赵婴。 赵婴闻言只是沉默,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宋文昭不惧赵婴,静静等回应。 后来赵婴松了口,作了罢。 宋嫣慢慢适应了在汴京的生活,和宋文昭、易嘉儿的相处也更加自然随意,这令宋文昭甚是欣慰。 宋文昭本来想让宋嫣亲自打理宁婉留下的产业,但宋嫣对这些并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就让宋文昭按照以前的方式继续安排。宋文昭尊重宋嫣的选择,答应了她,不过,他表示,产业中所有店铺的所有盈利依然归宋嫣。 靠。 宋嫣忍不住再次冒脏字。 不劳而获的感受也太爽了吧。 入画的体验感真是越来越好了。 又过了几天,宋嫣和易嘉儿在歌舞坊听曲儿,无意间听人谈到了鱼留的事情。 鱼留的事儿早就被说烂了,如今又被提及,是因为朝廷完全查清了钱塘堤坝坍塌案的始末,要开始一一发布处置结果了。 布告上写了,鱼留将于秋后处斩。 宋嫣得知了这则消息,波澜不惊,只是再次想到鱼维周,再次轻叹。 “宋嫣,这都未时过了,咱们去樊楼吃饭吧,我都好久没去了。”易嘉儿摇晃宋嫣的胳膊,撒娇道。 这丫头,就爱吃。 “行啊!”宋嫣有钱了,可大方,“走着!” 插入书签 樊楼 说走就走,宋嫣和易嘉儿离开歌舞坊,前往位于御街北端的樊楼。据说樊楼乃汴京七十二家酒楼之最,许多文人豪客都爱来这儿。 宋嫣站在樊楼楼前,仰头望去。 樊楼由东南西北中五座相向而建的楼宇组成,每座楼都有三层,飞檐四角,雕栏玉栋。 楼中大伯、焌糟来回走,为客人服务。闲汉们在门口迎客,只为碰到一个大方的客人,能在为对方安排一切后获得些赏。楼中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散着佳肴美酒的香气。 易嘉儿对樊楼熟,找了个认识的闲汉,让他来为她俩张罗。 闲汉带着宋嫣和易嘉儿去了东楼第三层临河的包间,随后问她们吃什么。 这段时间,在汴京酒楼吃饭,宋嫣已经发现了些规律。 吃午饭之前,得先来一份开口汤和甜食,甚至可以喝点小酒。 “我要螃蟹清羹,啊算了算了,这个时候的螃蟹不如九十月份的好吃,我还是再等等吧。唔……先给我们来道鸭子羹。”易嘉儿不客气地说道,“哦对了,我还要乌梅糖和梨子酒。”说罢问宋嫣,“你呢你呢,你要吃什么?” 宋嫣翻了翻食单,说:“我也要鸭子羹,另外来道红糖枣糕。梨子酒来一份就行,不用给她上。”言讫指了指易嘉儿。 易嘉儿瞪大眼睛:“凭什么不让我喝酒!?” “未成年不准喝。” “什么未不未成年啊!”易嘉儿闹,“你老说未成年人不准喝酒,但是我以前就要喝,再说这果酒又不醉人。” 宋嫣就不让:“你要喝可以呀,自己付钱。” 易嘉儿登时变脸,泄气了:“算你狠。” 闲汉听着二人斗嘴,不由笑道:“二位小娘子的感情真好。得嘞,我先去为二位安排前菜,一会儿再来询问二位要吃什么正食。” “行,去吧去吧。”易嘉儿摆摆手。 宋嫣跟闲汉道了谢,继续看食单。 易嘉儿想不通:“你为什么不让我喝酒?”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被允许喝。”宋嫣抬起头,狡黠地笑,“我淋过雨,所以想撕你的伞,陪我一起淋雨。嗯,这话,你能理解吗?” “嘶——”易嘉儿闻言,屁股往后一挪,小表情可丰富,“可恶啊,你这人,真过分。” 宋嫣哈哈大笑。 她不让易嘉儿喝酒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觉得小孩子不能喝酒而已。 易嘉儿才十三岁呢。 樊楼的效率高,没多久,二人点的菜就上了。尔后,易嘉儿又喊了几道樊楼的招牌菜,吃完开口汤和甜点后,招牌菜就上了。 “哇呜,入炉羊头签真好吃,吃多少次都不会腻。”易嘉儿大快朵颐,很是满足。 这羊头肉确实好吃,煮烂的羊头肉被撕成厚度合适的丝,细丝被薄皮包裹、刷酱、油炸,最后再切成签状,又好看又好吃。沾着秘制酱的羊肉丝入口,香味四溢,口感层次丰富,百吃不厌。 除却入炉羊头签,二人还吃了荔枝腰花、盘兔和炒苔心,总之,宋嫣再次餍足。 “这段时间跟着你吃好喝好,嗝——”易嘉儿歪坐着,拍拍肚皮,“我好像长胖了。” 宋嫣摸摸下巴:“我好像也胖了。” 易嘉儿道:“那你少吃点,我帮你多吃点,反正我长身体呢。” 宋嫣:“……” 这丫头怎么这么爱吃? 算了,能吃是福,爱吃就吃吧。 “哦对了,樊楼的橙酿蟹你没吃过吧,等到了九月份,咱俩一定要来尝尝,还有……”易嘉儿话未说完,被外面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包间之外,争执声从此起彼伏到不间断,声音还越来越大,最后竟还有砸东西的响动。 啧,是有人喝多了在闹事? 宋嫣站起身,要出去看热闹。 宋嫣推开门,方才的闲汉刚好在门口,宋嫣问他发生了什么。 “哦,是这样的,”闲汉指了指对面的一堆人,“陈家的衙内、原家的衙内跟董家的衙内选中了同一间包间,双方吵起来了。” 宋嫣挑了挑眉,靠在门边看向对面。 一群人围在一起,三方小厮纠缠不休,甚至有大打出手的打算。 樊楼的掌柜的很快就来了,他开口劝架,但被这三家的小厮推开了。 “董峨眉,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说了我要这间包间,你非得跟我抢,抢什么抢!?” “凡是讲求先来后到,既然我比你先进去,那么……” “那么个屁那么,我不管,这包间今儿我要定了,你赶紧给我闪开。” “陈谷哳,你不能这样,我……” “你什么你,滚开,我要进去了。”陈谷哳再次打断董峨眉的话。 “哎呀董兄,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陈兄都出了三倍的价钱要了这包间,让你再多出一倍你也不愿意,你说你,为什么非要跟他较劲呢?”第三人道。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按规矩……” “规矩,屁个规矩,我就是规矩。”陈谷哳大声道,“今天我就要在这间包间吃饭,谁都不准拦我。你们都给我挡着他,别让他来打扰我。”陈谷哳点了几个自家的小厮。 “是,衙内!” “不行,不行!”董峨眉明明处于弱势,但就不退让。 “……” 宋嫣听着他们闹腾,咂咂嘴:“汴京纨绔吵架都这么没水平吗?” 易嘉儿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话:“你还说人家是纨绔,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是重点吗?”宋嫣无奈。 “嘁,我说错了?你成天就知道吃吃喝喝,还要带着我。” 宋嫣:“……” 易嘉儿说的到底是谁? 却说对面,陈谷哳和朋友原烈已经进了包间,陈家和原家的小厮在门口阻拦董家的人,还驱散了围观的人。 热闹没得看了,宋嫣打算付钱回家,躺着看杂书。 然而,就在这时,楼梯口又传来喧闹声。 宋嫣顺声看去。 只见一位妙龄少女撩着裙子往三楼走来,她气质清冷,容貌昳丽,眼睛如清冽的山泉,清澈且冷冽。 宋嫣见过她。 “陈舞梨?”宋嫣还记得她的名字。 “小娘子也知道陈小娘子?”闲汉转头看了一眼宋嫣,笑着说,“大家都说,陈衙内闯祸,陈小娘子收尾,他俩一点儿也不像兄妹,倒像是姐弟。” 宋嫣笑笑。 陈舞梨的确有着和同龄人不同的气场和处事风格,这一点,从她陪和尚贺楚与人斗茶的过程就能看出来。 陈舞梨经过宋嫣,侧首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 然后目不斜视地走了。 陈舞梨绕到对面,陈家的小厮一看她来了,纷纷怂了,还给她行礼。 “陈谷哳呢?”陈舞梨直呼兄长的名字,语气冷冷。 “在,在里面。”小厮怕她,瑟瑟抖抖。 “让他出来。” “原,原家的衙内也在里面。”小厮言下之意,希望陈舞梨给陈谷哳一点面子,别让陈谷哳在外人面前难堪。 “让他出来。”陈舞梨不管这套,重复前言,语气更冷。 小厮不敢多说,咽了咽口水,进去喊人了。 没过多久,小厮出来了,但不见陈谷哳。 “人呢?”陈舞梨问。 “衙内他……” 不等他说完,陈舞梨直接绕开他,进了屋。 原烈一人坐在位置上,老老实实不敢动。陈谷哳躲在屏风之后,冒头出来看情况,恰好被陈舞梨看见。 “出来。”陈舞梨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 “舞梨,别凶嘛,外面这么多人。”陈谷哳就怕陈舞梨,此时的状态与适才仿若二人。 陈舞梨说:“董峨眉还在外面,去给他道歉。” 陈谷哳不干:“凭什么啊?我都出了三倍的钱了,这包间为什么不能给我?” 陈舞梨耐心有限,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次。”说罢转身离去,等着陈谷哳跟过去。 “陈兄?”原烈走过来,看陈谷哳。 “烦死了。”陈谷哳推了他一把,气冲冲地往外走。 陈舞梨站在董峨眉跟前,态度不变,说:“这间包间,你可以进去了。” 董峨眉道:“可是令兄还在里面。” 话音刚落,陈谷哳和原烈先后出来了。原烈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陈谷哳则变了脸,耷拉着脑袋来到陈舞梨身后。 “跟董衙内道歉。”陈舞梨道。 她没转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啧啧,果然,能治汴京纨绔陈谷哳的人,只有陈家的小娘子陈舞梨。 “跟他道歉?”陈谷哳猛然抬头,“我不!” 陈舞梨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凌厉。 陈谷哳气得胸膛起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你进去吧。”话音落下,他涨红着脸,低着头,推开人,跑了。 陈舞梨看董峨眉:“还有事没?” “没,没了。” “嗯。”陈舞梨点点头,淡然转身离去,丝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和议论。 宋嫣看完了热闹,不由夸:“陈家的小娘子有点厉害啊。” 易嘉儿不解:“我在汴京听过她的大名,但你不是没怎么跟她打交道吗?这也能看出来她厉害?她不就让人道了个歉吗?” 宋嫣笑笑,没解释。 让一个纨绔惧她而不敬她,能不厉害?再说了,那纨绔还是她亲兄长。 陈舞梨走得从容,就算被很多人注视、谈论,她的步子也不快不慢,似乎外界的环境一点儿也无法影响她。 陈舞梨再次经过宋嫣。 宋嫣本以为她不会再看自己了,谁知她不仅看了,还停下了脚步,转过来,面对宋嫣。 宋嫣:“?” 易嘉儿也惊讶了,睁大眼睛看看宋嫣,又看看陈舞梨。 完了完了,易嘉儿心想,宋嫣不会惹了这个汴京女魔头了吧? 插入书签 见面 “有事?”宋嫣悠然面对,含笑问。 “嗯。”陈舞梨道,“不日之后,鄙府将举办词会,宋小娘子若是感兴趣,可光临鄙府参加。” 宋嫣对诗词兴趣不大,也懒得跟词会上的人打交道,她正要拒绝,易嘉儿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好啊好啊!”易嘉儿激动,“听说你家的饭菜特别好吃。” 陈舞梨看了易嘉儿一眼,眼底有转瞬即逝的异色,显然没料到易嘉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宋嫣很擅观察,轻易捕捉到了那一丝异色。 易嘉儿摇摇宋嫣的胳膊:“去嘛宋嫣。” 易嘉儿劲大,宋嫣被她摇得头晕,连连答应:“好好好,去去去。” “好耶!”易嘉儿跳了一跳,对陈舞梨道,“我们去!” “嗯。”陈舞梨依旧淡然,“届时我会提前差人给你们送请帖,我在府中静候二位。” “好,麻烦了。”宋嫣说。 陈舞梨下了楼,和掌柜的商谈赔偿一事。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食客们继续之前的活动,一切恢复如初。 宋嫣付了钱,与易嘉儿一道出了樊楼,刚一出去,就碰到了熟人。 “哎哟,好久不见啊宋小娘子!”有人吹了声口哨,喊了宋嫣。 宋嫣循声看去,只见萧羡正双手叉腰,站在前面笑着看她。 萧羡走到宋嫣跟前,放下手,寒暄问道:“在汴京过得如何,还习惯吗?” “还好。”宋嫣说,“成天吃吃喝喝,乐得逍遥。” 萧羡笑了几声:“那就好。对了,我来,是替楚大王传话的。大王想见你一面,不知宋小娘子是否愿意?” 赵婴要见她? 是为了双方的婚事吗? 前段时间,宋文昭已经去楚王府跟赵婴谈过此事,宋文昭委婉拒绝,赵婴也答应了,这次见她,莫非是改了主意? 见宋嫣犹豫,萧羡又道:“大王只是想跟你聊几句,没别的意思。” 管他有没有别的意思,躲是躲不掉的,他俩都在汴京城,迟早会见面。 想到这里,宋嫣点头答应了:“走吧。” 萧羡让开条道,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宋小娘子上车吧。” “以后别这么称呼我了,叫我名字就行。”宋嫣说。 这话她对魏蔑也说过。 魏蔑轻易应了,萧羡可不会:“那不行,我得按规矩来。” 好吧,一个称呼而已。 宋嫣没再纠结,喊了易嘉儿,一起上了马车。 到达楚王府后,萧羡将易嘉儿请到偏厅暂坐,还让人给她端来好几盘精致的点心,以稳住她,防止她乱窜。 宋嫣随萧羡一起往内院走,直至赵婴的书房。 赵婴的书房干净整洁,书堆成山,室内弥散着淡淡的书墨香味。 赵婴站在最外层的檀木书架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拿着一卷书册在看。赵婴背对着宋嫣,留了一袭端正挺拔的身影给她。 “大王,宋小娘子到了。”门没关,萧羡还是敲了敲门。 赵婴闻声,转向二人。 他长得俊朗周正,眉眼如山峰,有巍峨之气和犀利之感,天生给人一种遥不可及不能攀登的感觉。 宋嫣目不转睛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萧羡见宋嫣没行礼,咳了几声,谁知宋嫣没懂他的意思,压根没反应。 赵婴道:“你下先去吧,我跟宋小娘子单独说几句。” 既然赵婴不介意,那萧羡也不担心了:“是。” 萧羡离开后,赵婴一边往里走,一边对宋嫣说“进来吧”。 赵婴的书房很大,除了数不清的书籍名册卷宗,还有不少名贵大气的摆设,比如淡雅古朴的寒冬傲梅图卷、清丽幽香的珍稀兰花、价格不菲的传世名砚……而最令宋嫣叹为观止的,是摆在轩窗旁侧的比人还高的钧窖釉,钧窖釉的主要色是玫红,但它有渐变,色彩灿烂若晚霞,煞是好看。 只不过,有点奇怪。 这种看似含蓄实则张扬的颜色与赵婴的书房格格不入。 不像是赵婴会选择的东西。 “你这钧窖釉在哪儿买的?”宋嫣凑到钧窖釉面前,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真不错。” 赵婴看向她,眼底一闪而过讶然,似乎是没想到宋嫣会主动开口,而且还这么随意地问这种问题。 赵婴道:“那是我姐姐送我的及冠之礼。” 姐姐? 宋嫣愣了愣。 哦,就是他的娘吧,宋时的皇子都这么称呼自己非皇后的生母。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宋嫣开门见山。 宋嫣并不打算多问有关赵婴生母的事情,她好奇心重归重,但对打探人家隐私之事并无兴趣。 她的话题转移得太快,赵婴顿了顿,才说:“鱼留将于秋后处斩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嗯?居然不是谈婚事? 这样也好,免得宋嫣还得想办法应付回答。 “嗯。”宋嫣点头。 “他的儿子鱼维周被革职,戴罪镇守边疆,无召不得回汴京。” “嗯,这我也知道。” “鱼留罪有应得,他被缉拿归案,宋小娘子有功。” “嗯,我……什么?”宋嫣本来应得敷衍,一听这话,笑了,“我还有功?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厉害?” 赵婴坐下,理了理衣袍,缓缓道:“萧羡跟我说过,当时在寺里,若非你的提醒,他不一定能快速找到陈掣;若非你及时联系魏衙内,陈掣也不会那么快相信我方。” 宋嫣耸了耸肩:“哦,那个啊,都是巧合。话是我随便说的,事是我随便做的,我也没料到会有那样的结局。” 她姿态随意,神情懒懒,似乎真觉得无所谓。 宋嫣坐没坐姿,盘腿坐在赵婴面前,只与他隔了一张案几。宋嫣搁在腿上的手托着半张脸,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卷着衣角边。 “萧羡还说,”赵婴见她如此,也变了话题,“你和你的友人在来汴京的路上遭遇了刺杀,你的友人不幸身亡,而始作俑者是长公主。” 他说得直白,宋嫣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心思。 哦,是想联合她,或者说,利用她联合宋文昭对付长公主吧? 宋嫣之前确实想过为彭晓芝报仇,但是那次在幻境中听到彭晓芝的声音,得知对方并没有死之后,她就动摇了。 更何况,魏蔑说过,赵守清是个不错的人。 于是宋嫣更犹疑了。 “哦,那又怎样?”宋嫣心里纠结,但面上不显。她可不想被赵婴看出心思,被赵婴利用。 这些皇亲贵族的争斗特别烦人,而宋嫣这人又最烦被迫卷入麻烦事。 能避就避吧。 除非她自愿入局。 “长公主自幼身体不好,宫里虽没传出消息,但我知道,她活不了几年了。”赵婴道。 “哦。” “长公主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为了防止她不在之后,朝臣对官家不利,她这些年没少做伤害他人利益的事。” “哦。”宋嫣敷衍,语气欠揍。 但赵婴依然不疾不徐地跟她说:“以宋公之才,本可再官升一级,可惜长公主从中阻止。” 宋嫣听笑了,往后一仰,反手撑地:“那楚大王觉得我一没用的小女子能做什么?要不然我花点钱请人去刺杀长公主?反正我钱多。” 赵婴不吱声了。 宋嫣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应,站起身,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我院里的鸡鸭还没吃饭呢,我得回去给它们喂食。”她乱扯。 “嗯。”赵婴没起,也没抬头看她。 宋嫣离开后,萧羡边回头边进来了。 “大王,宋小娘子怎么说?”萧羡问。 “你说她不简单,”赵婴站起来,淡淡地看着萧羡,“是怎么看出不简单的?” 萧羡挠挠头:“就……感觉?我感觉她挺聪明的啊。” 赵婴没话说了。 他说了那么多关于赵守清的事情,都是为了试探宋嫣,想要通过宋嫣的不甘心去利用宋文昭的权力,但……宋嫣像是没理解到他的意思似的,敷衍不说,还反问他要不要雇刺客刺杀赵守清。 真是可笑,赵守清要真那么好杀,他难道不会培养更厉害的刺客? 而且,从宋嫣的行为举止、谈吐言论来看,她与萧羡的描述非常不符。这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确实又野又纨绔又没眼色,要么,她是装的。 不过……算了,不重要,她就是一个小角色而已。 “罢了,”赵婴轻呼一口气,说道,“先不管宋家了。” “大王有别的打算?” 赵婴递给他一份卷宗。 萧羡接来看,卷宗上记录着一个人的信息。 御史中丞,董墨。 …… …… 新鲜事情总会慢慢地替代旧事件,但或许是鱼留案带来的影响太大,汴京城中依然有不少人在谈论此事。这也正常,毕竟鱼留身份地位经历摆在那儿,人们对其情绪复杂,不免争执更多。 何况,鱼留将于秋后处斩,许多人等着看热闹呢。 除了鱼留的事情,汴京城里还散播着两件事。 其一,曾遭灭门之灾的安庆府世家贺氏原来有活口,还是贺家的嫡长子贺楚。贺楚剃度当了和尚,可他长得好看,就算当了和尚,仍然惹得不少小娘子脸红耳赤,议论纷纷,也正因如此,“妖僧”的名号被强加在了他的身上。 其二,陈府要举办词会了,邀请了不少文人雅士衙内小娘子前去,就连贺楚都要参加,人人都说,届时汴京定然会热闹一番,陈府也会成为汴京的焦点。 总之,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词会的到来。 陈府把词会时间定在了八月初,离现在还有两个月左右,大家的热情渐渐淡去,但总有一些人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 插入书签 聊天 宋嫣成天吃吃喝喝,还买了不少没用的贵重物品,店家掌柜的们记性好,都记住了宋嫣,偶尔聚在一起还要偷偷笑话宋家那个人傻钱多、刚来汴京的小娘子。 于是乎,宋嫣很快就多了个贪玩好吃败家的名声。 “我在汴京城闹天闹地这么多年了都没你名声烂。”易嘉儿如是评价宋嫣。 “你闹什么了闹。”宋嫣曲肱躺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晒着太阳。 五月底,天气逐渐变热,不过前几天下了雨,温度又降了回去,甚至有些凉飕飕的,今日出了温暖的太阳,宋嫣就来晒晒。 易嘉儿盘腿坐在宋嫣旁侧,百般聊赖:“好吧,也没怎么闹,我可是老实人,不像你,来汴京没多久就弄臭了自己的名声。” “名声臭就臭呗,又不能吃。”宋嫣说。 在不触及别人利益的前提下保证自己快乐就行了,宋嫣可不在乎名声之类的虚物。 而且,宋嫣这人实在得很,该吃苦时就吃苦,该享福时就享福。 父母还在世时,宋嫣家的条件还不错,她算是被宠大的,要什么有什么。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她过着拮据艰难的日子,一天饿三顿都有可能,甚至还要被人欺负遭人白眼。 都说江山易移本性难改,就算换了个生存环境,宋嫣的本性也没变。 谁不愿意少干多拿,坐享其成呢? 更何况,宋嫣在这个世界的爹妈有的是钱。 “再说了,”宋嫣补充,“有的东西越臭越好吃呢。” “也是,比如臭豆腐。”易嘉儿舔舔嘴唇。 说到臭豆腐,宋嫣想吃了,她忽地起身,转头问易嘉儿:“臭豆腐,你想吃不?” “我想我想!” “走着!”宋嫣跳起来。 易嘉儿兴奋了:“果然,跟着嫣姐不愁吃喝。” 嗯,这丫头,有事“嫣姐”没事“宋嫣”。 算了,不管那些称呼了,现在的问题是……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梯子呢!?我梯子滑下去了,你帮我扶过来!”站在屋顶的宋嫣对着兴冲冲往外跑的易嘉儿大喊。 …… …… 臭豆腐在宋朝很常见,随便一个街头都能买到,并且味道都不错。 易嘉儿带着宋嫣去了御街南段,说是那儿有一家铺子专卖臭豆腐,便宜又好吃。 易嘉儿吃着吃着就走不动道了,宋嫣去给她买了杯饮子,免得她噎住。 “宋嫣宋嫣,”易嘉儿一边吃臭豆腐,一边指前方,“那人是不是魏蔑啊?我记得你俩认识?” 魏蔑? 宋嫣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转头看。 还真是魏蔑,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他。 魏蔑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锦衣,衣上暗纹繁复,但不杂乱。魏蔑皮肤白皙,眉尾的小黑痣很是显眼。他模样生得好,不管走到哪,都能引人注目。 宋嫣一眼就看到他了。 “魏蔑!”宋嫣招手打招呼。 魏蔑听到有人叫自己,停住脚步,朝声音的源头看来。 当看到宋嫣时,魏蔑本来淡然无波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笑意:“宋小……”他改口,“宋嫣,你怎么在这儿?” 宋嫣笑笑:“吃臭豆腐呢。怎么样,你也来一份?” 臭豆腐闻着忒臭,一股子怪味儿特熏人。 “来一份吧。”魏蔑不想拂了宋嫣的好意,说,“不过不用太多,我尝尝味道就行。” “你没吃过臭豆腐?”一旁的易嘉儿咀嚼臭豆腐,乱提建议,“那你不如先吃吃宋嫣碗里的,好吃再来一份就是,不然多买一份吃不完也是浪费。别指望我帮你吃,我已经吃不下了。” 宋嫣:“……” 不是,为什么要吃她碗里的? “你……” “那,我能尝尝吗?”魏蔑问宋嫣。 宋嫣一时语噎。 怎么办?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了。 明明她从来不会被任何问题问倒的! 魏蔑含笑看她,眼尾轻轻上扬,眉尾的小黑痣也在这一刻更惹她注意。 啧,想什么,纠结什么呢。 “吃吧。”宋嫣说。 宋嫣绝对不能被任何问题击败,她一定要在五秒之内回答对方提出来的问题,不然就是对方赢了。 真是,这没来由窜上心头的、该死的胜负欲。 魏蔑重新拿了一双竹箸,夹了宋嫣碗里的一块臭豆腐。 臭豆腐闻着臭,但吃起来香。若再拌些辣椒酱、加些折耳根和香菜,看起来会更加有食欲。 魏蔑尝了一口,被炸得外焦里嫩的臭豆腐酥软可口,咸香的酱汁随着一口一口的咀嚼在嘴里流窜,直袭他的大脑。 “是挺好吃的。”魏蔑吃完了整块臭豆腐后,评价道。 “那你要来一份吗?”宋嫣问。 “不用了。”魏蔑笑笑,“可能再来一份,就没你这份好吃了。”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宋嫣不解。 易嘉儿先魏蔑一步开口:“因为别人碗里的永远比自己碗里的好吃呗!” 宋嫣:“……” 虽然这回答听起来有些离谱,但不可否认,这话有时候挺有道理。 吃完臭豆腐后,宋嫣突发奇想想去听曲——上次她在红袖馆听的《念奴娇》还不错,她想再听一次。 易嘉儿对听歌曲不感兴趣,找宋嫣要了些钱,到其他地方乐呵去了。 “你去吗?”宋嫣问魏蔑。 她本来不指望魏蔑会答应,谁知魏蔑当即点了头,说了“好”。 汴京的歌舞坊,宋嫣已经去了好多家,红袖馆是其中规模较大的一家,环境清幽淡雅,曲子也好听,最符宋嫣兴趣。 她平时挺爱听歌,基本耳机不离耳,如今换了个地方,想要听歌的确不如以前方便。 宋嫣一边哼着英文歌,一边带路。 魏蔑认真听她唱歌,但他听不懂英文,一头雾水。 “哦对了,你最近在干什么呢?”宋嫣唱完一首歌,问魏蔑。 “在准备秋闱。” 宋嫣和魏蔑一同慢步走在街道上,引来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好几个人因看到他俩并行而差点撞到什么东西。 这也正常,毕竟宋嫣和魏蔑长得好看,前者气质清冷后者温和亲切,谁碰到他俩都会多看几眼。 “秋闱?”宋嫣听了魏蔑的话,挑挑眉,“你之前考过春闱了?” “嗯,十多年前就考了。” 虽说春闱对绝大多数的科举考生来说都不难,但十多年前的魏蔑才多大啊,居然就考过了? 还有……宋嫣疑惑:“那你为什么不接着把秋闱考了,要等到这个时候?” 都说魏蔑是神童,文武双全,他若想考,什么会试殿试肯定都难不住他,所以宋嫣根本不考虑是他考不过的问题。 “因为那时没想通。”魏蔑回答。 “想什么东西想不通?” 魏蔑的脚步顿住。 宋嫣也停下,抬头看他:“怎么了?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没事,你可以不用回答的,你就当咱俩在闲聊,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魏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能回答的,我只是在想,我该怎么回答。” 宋嫣歪了歪头。 “我十二岁那年离开汴京,去了青城山学道,”魏蔑顿了顿,继续道,“当时做出那个选择,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也不想被困在汴京这一方城池之中。” 宋嫣听完,并未评价,而是问:“在我之前,你是不是没跟人说过这些?” “怎么会这么想?”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挺犹豫的。不是犹豫要不要告诉我,而是犹豫如何说给我听。” 当第一次认真说某件事时,说话的人总会说慢些。 “你总是这么敏锐。”魏蔑笑笑。 “那,谢谢你,谢谢你信任我,愿意说给我听。” 魏蔑再笑笑:“走吧。” “嗯。” 二人继续往前走。 宋嫣又问:“那你如今回来了,还要参加科考,是打算长期待在汴京城了吗?” “是。” “曾经没想通的问题,想通了?” “是。” “那恭喜你呀。”宋嫣说,“能够想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挺好的。” 她就没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考了个好大学,找了个不错的工作之后,她就止步不前了。 宋嫣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喋喋不休,问个不停。魏蔑脾气真好,耐心地认真地一一回答了宋嫣的问题。 “考试结束后,你要离开汴京去外地当官吗?好像大家都是这么做起的。” “不好说,这个得看官家和朝廷的意思。” “也是。不过,你爹不是宰执吗,让他给你开开后门,让你留在汴京也没什么问题吧?不过,开后门好像有点不太好。诶,你如何看待开后门啊?” “嗯……开后门,是什么意思?” “哎呀,我换个问题吧,你最想到哪个地方当官诶?” “西北吧。我去过西北,那里荒凉萧瑟,混乱不堪,民生凋敝,我想去那儿,想试着改变那儿。” “哦,西北啊。”宋嫣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身在哪个朝代了,“我也去过西北,那里的水果特别甜,风景特别美,人也特别热情。其实我蛮喜欢西北的,脚底是金色的沙漠,是金色的天高地阔,那种一望无际的宽阔敢能使人的心胸也变得开阔。还有还有,那儿光污染小,云层少,视野开阔,到了晚上,抬头就能看见灿烂的银河……” 魏蔑听着听着就忘了自己曾见过的西北萧索样了。 他看着宋嫣神采飞扬地描述西北。 他走了神,发了呆,甚至开始想象宋嫣眼中的西北。 “啊,”宋嫣说了半天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忘了说,那些都是我在梦里见过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没事。”魏蔑回过神来,眉眼更加柔和,眼里还有了憧憬向往之意,“其实,你所说的,正是我期望中的西北的模样。” 宋嫣注意到了他眼中的神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微跳。 鬼使神差地,宋嫣说:“有机会的。” “嗯?” “你有机会看到的。” “嗯,希望吧。” 二人聊着聊着,终于来到了红袖馆。红袖馆前人来人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从馆内悠悠传出。 而在进馆之前,宋嫣和魏蔑竟发现了一个老熟人。 萧羡。 插入书签 又吵 萧羡和一个男子面对面站在红袖馆旁边的小巷子里说话,距离远,宋嫣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偷偷摸摸的,准没好事。”宋嫣摸着下巴,肯定道。 魏蔑看清了那男子的长相,说:“跟萧羡说话的人名为屈九招,父亲是尚书省礼部祠部的官员,是楚王的人。” 尚书省、礼部、祠部…… “你记得这么清楚?”宋嫣惊讶了,“看来,即便常年在外,你对汴京的局势也了如指掌。” 魏蔑没反驳:“多了解一些汴京之事,对我没坏处。” 宋嫣点点头:“那倒是。话说,萧羡是要吩咐屈九招做什么事吗?就这么光明正大在外面说,他俩真勇。” 其实这小巷子挺隐蔽,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里面的人,只是宋嫣和魏蔑观察力强,萧羡又是他俩熟人,他们这才能很快发现萧羡。 “算了,不管他们了。”宋嫣不在意萧羡要干什么,“我们进去吧。” “好。”魏蔑跟上宋嫣的脚步,“听完曲,我得去一趟附近的闻墨斋买书。” “你出门是为了买书?那你不早说,我不会耽误你吧?” “当然不会。” “好吧,那一会儿我陪你去?” “好啊……” 二人边聊边进了红袖馆。 一位宋嫣认识的红衣女子来到她面前,见到魏蔑,不由笑着打趣:“呀,宋小娘子这是带谁来了呢?” “朋友。”宋嫣说,“还是去我之前听曲的包间吧。” “好呀,二位跟我来。” 红衣女子带着宋嫣和魏蔑往二楼的房间去,一面走,一面与宋嫣闲聊:“今日董家的衙内也来了,一来就找了红绡。哦对了,他就在你包间隔壁呢。还有哦,陈家的衙内和原家的衙内也会来,他们提前差人来告诉我了……” 董家?陈家?原家? 不会就是前阵子在樊楼起争执的董峨眉、陈谷哳和原烈吧? 哎哟喂,宋嫣心想,估计一会儿又有好戏看。 宋嫣和魏蔑进屋落座,红衣女子问宋嫣是否还要听《念奴娇》,宋嫣摇了头,说她先坐坐,过会儿再喊人来。 红衣女子只当是宋嫣想和她带来的衙内单独相处,于是顺从地出去了。 “不听曲,改看戏了?”魏蔑看出了宋嫣的意思,含笑调侃。 “你还挺懂。”宋嫣哈哈大笑,“是啊,董家陈家原家的衙内凑到一起,怎么可能没好戏看?再说了,刚刚不是遇到萧羡了么,他肯定是来煽风点火没事找事的。” 仿佛是要验证宋嫣的话似的,她的话音刚落,包间外就传来了陈谷哳的声音。 “你说什么?红绡在董峨眉那儿?怎么又是董峨眉啊,他是不是有病,非得跟我对着干?” “就是就是。”原烈附和。 “红绡和董峨眉人呢?这个包间啊?哦。”陈谷哳说完话,一脚踹开了门,不顾别人的阻拦,和原烈一起进去了。 宋嫣蹲在墙边,贴耳去听,还不忘对仍然安静端坐在一边的魏蔑招手,说:“别坐着了,来听戏。” 魏蔑哭笑不得,但还是去了。 隔壁包间,董峨眉正搂着貌美的红绡说话,没想到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尔后,陈谷哳和原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红绡被吓了一跳,蓦地从董峨眉怀中离开,站了起来。 “过来,跟我到我那儿去,给我弹琵琶唱歌听。”陈谷哳忽视董峨眉,直接去拽红绡的胳膊。 董峨眉见状,打开陈谷哳的手,把红绡护在自己身后。 红绡胳膊又白又细,就被陈谷哳捏的那一会儿,手腕已经变红了。 红绡躲在董峨眉身后,慌张无措:“董衙内,我想跟你在一起……” 一听这话,董峨眉胆量陡增,更不打算让步了。 “哟呵,给你脸了,你还想跟他在一起?”陈谷哳一撸袖子,啐了一口,“再给你一个机会,赶紧老实跟我走。” 原烈也对红绡道:“就是,跟着咱们陈衙内,保准你吃香喝辣。董峨眉就一怂货,你跟着他有什么用?” 董峨眉不擅长吵架,只用行动护住红绡。 红袖馆的管事来劝架,可惜被陈谷哳的人拉走了。 陈谷哳上次在樊楼跟董峨眉起争执,本来占了上风,谁知陈舞梨来了,不仅吵输了,还给董峨眉道了歉,陈谷哳一肚子气,这次又遇到董峨眉,肯定要找回场子。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从门外进来,跟众人打招呼。 “哟,这不是谷哳兄和原烈兄吗?好巧,你俩也来听曲儿呢?唉,峨眉兄你也在啊!” 众人纷纷顺着声源看,原来是屈九招。 原烈跟屈九招熟,第一个搭他的话:“九招兄,你来得正好,谷哳兄想听红绡弹琵琶呢,你想吗?” “红绡的琵琶可是红袖馆一绝,谁不想听?”屈九招笑道,“可是我听说红绡最近不怎么独自接客了……诶,说起来,红绡怎么躲在峨眉兄身后呢?” 董峨眉想给自己找个帮手,连忙道:“九招兄,你给评评理,明明是我先找红绡的,偏偏陈衙内又要跟我争。” 董峨眉也不懂,为何陈谷哳非要找他麻烦?上次在樊楼是,这次在红袖馆也是。 当然,有的人就是看谁不爽就欺负谁,陈谷哳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没有逻辑不讲道理的。 屈九招听后,说:“原来是这样。谷哳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若实在想听红绡姑娘的琵琶声,怎么不提前吩咐呢?” 陈谷哳嚷嚷:“关你屁事。” 原烈道:“九招兄,话不能这么说,以往我和谷哳兄来红袖馆,都少不了红绡,要说先来后到,我们也不晚啊。” “是这样吗?”屈九招问董峨眉,“峨眉兄不如通融通融,迁就一下他们,一起听?” “不行!”董峨眉被激,说,“凭什么我要迁就他们?” “你别不识好歹!”陈谷哳说着就要冲过去揍人,被屈九招拦住。 “来啊,你以为我怕你!?”董峨眉虽然声音在抖,但不想输气势。 红绡见状,连忙道:“好了,别吵了!”她用颤音对董峨眉道,“董衙内,你不要因为我跟好友伤了和气,不值当。我,我去给他弹琵琶就是了,你别生气……” 董峨眉更不甘心了:“怎么可以这么对你?” …… …… “啧啧,”听墙角的宋嫣说,“这屈九招果然来当搅屎棍了。” 她这话听着难听,但事实就是这样。 屈九招说了那么多话,看不出他到底在帮谁,但总之是在煽风点火。 魏蔑听她说出那个词,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你仔细听,搅屎棍,其实并不只是屈九招。” “什么?”宋嫣听人吵架去了,没听清魏蔑的话,“诶诶诶,他们要吵完了。这次还挺快。哦哟,原来是动手了。” 她越听越说越兴奋,仿佛看戏看到了热血的高潮。 魏蔑见她双眼放光,一脸期待,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 …… “你烦不烦啊董峨眉?”陈谷哳最烦别人忤逆自己的意思了,气得一脚踹碎一盆精致的花盆,“来人!”他喊,“给我揍他!出事了我负责!” 原烈只会说话不敢动手,一听这话,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两步。 屈九招劝架:“谷哳兄,大家都是朋友,你这是何必?” “滚蛋,别妨碍我,不然连你一起打!”陈谷哳不耐烦。 屈九招住了嘴。 红绡焦急道:“陈衙内,我跟你走,你不要打董衙内!” 董峨眉今天出门没带人,要是被打了,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红绡,不用怕他!他今日敢打我,明日我就敢报官!”董峨眉不愿让心仪的女子在别的男人面前求饶,难得硬气一次。 可惜陈谷哳读的书少,没理解他的意思。 陈谷哳嗤笑一声,说:“你个废物,今天打你,明天才敢报官。” 众人:“……” 本来很严肃紧张的气氛,就因为那一句话,有了一瞬的缓和。 很快,董峨眉回过神来,说:“陈谷哳,你就不怕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诉陈小娘子吗?” 提到陈舞梨,陈谷哳更气了:“你还敢跟我提舞梨?来人,给我揍他!他大爷的,就算舞梨知道了又如何?我就不信舞梨会让你揍回来!” 小厮们本来还在犹豫,此时陈谷哳下了第二次命令,他们也不纠结了,一拥而上,对董峨眉拳打脚踢。 “董衙内,董衙内!”红绡尖叫,“你们不要打他!” 屈九招见状,得逞地笑了笑,往后退,只假模假样地劝几声:“谷哳兄,别打了。” 原烈虽然怂,但爱看好戏:“哎呀,你别劝了,知道你是好人,你放心,谷哳有分寸。” 红绡跪到陈谷哳面前,抓住他的衣摆:“陈衙内,别打了,我跟你走。” “滚开!”陈谷哳踢开她,“我现在不需要了!” 人打了,面子充了,气解了,陈谷哳神清气爽。 “行了行了,可以了,走吧。”陈谷哳爽了,大手一挥,转身就走。 原烈和屈九招先后跟出去。 所有人都走后,屋内就只剩下董峨眉和红绡二人。董峨眉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红绡着急慌张,连忙让人去请大夫。 红绡不敢动董峨眉,只握着他的手安抚他。 董峨眉气息不稳,没力气安慰红绡,只勉强笑了笑。 “对,对了,董衙内,我,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红绡突然想起一件事,低着头对他说道。 插入书签 说话 董峨眉缓了口气,问:“什么?” 红绡抽咽道:“是这样的,陈府不是打算举办词会吗,陈府的人想从红袖馆调几个人过去,我,我就是其中之一……” “不能去!”不等红绡说完,董峨眉急忙打断,咳不停,“咳,咳咳……红绡,红绡,你不能去。如今陈谷哳对你我怀恨在心,届时他必会找你麻烦。” “可是管事已经把名字报过去了,若我不去,会……” “总之,你不能去。”董峨眉重复。 红绡摇摇头:“董衙内,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没办法,我只是个琵琶女,我无法违逆那些大人物的意思。” 董峨眉又心疼又着急,他想保护红绡,又不想让自己陷太深,因此一时语噎。 “没关系的,董衙内你不是也要去词会吗,到时候,你保护我就好了。”红绡擦了擦泪,温柔说道,“我相信衙内。” 红绡信任自己,这让董峨眉心里舒坦了不少。 董峨眉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终于同意,点了头,还保证:“好,你放心去,届时我一定保护好你。” 过了一会儿,大夫终于到了红袖馆,来为董峨眉看伤。 …… …… 热闹结束,宋嫣坐回位置,倒了两杯水。 “你了解汴京,你觉得,赵婴又想干什么?”宋嫣给魏蔑递了水,问他。 既然屈九招的父亲是赵婴的人,屈九招又跟萧羡私下见了面,那么他将才在隔壁包间的言行肯定是赵婴授意。赵婴不会没事找事,他那么做,肯定是要有什么行动。 魏蔑接过水道了谢,喝了一口才悠悠道:“董峨眉的父亲,董墨,是御史中丞。” 谁也不知道赵婴到底想做什么,不过,魏蔑心里有个想法,只是目前还没确定。 “御史中丞?”宋嫣想了想,“我爹不也是御史中丞吗?” 宋文昭不仅是门下侍中,还是御史中丞。 赵婴之前还想跟宋家联姻来着,但宋嫣不干,宋文昭依了她,所以此事没成。如今,赵婴又打了董墨的主意……难不成,赵婴想利用“御史中丞”这个职位做什么? 御史中丞……宋嫣努力回想宋朝的官职概况。 哦,她想起来了,御史中丞有很大的弹劾权利,属于有奏必成的那类。 赵婴想弹劾谁吗? 算了,只要不是宋文昭,他想弹劾谁都跟宋嫣无关。宋嫣最怕麻烦事,她才懒得管这些。 至于入局的事……嗯,再容她观望观望吧。 时间过得快,宋嫣过了听曲的兴致就不想听了。 魏蔑在宋嫣的陪同下去闻墨斋买了书,随后送她回家。 宋嫣回府后不久,易嘉儿也回来了,还带回一则消息。 董墨见到自家儿子被陈谷哳的人揍得半死不活时,又气又心疼,扬言要让陈谷哳给他儿子磕头认错。 董墨就董峨眉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很,骂都舍不得骂,更别说打,他一急,竟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董墨立即喊上董家的一些小厮,说是要去陈府讨公道。 董墨直接找了陈谷哳的父亲陈刘,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陈刘没法,只好让陈谷哳出来道歉,当然,陈谷哳没跪下。 董墨不服气,到处嚷嚷这事儿,没多久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董墨是出了名的宠儿子,就连我都知道,陈谷哳居然还敢欺负董峨眉,真不怕董墨找他麻烦。”易嘉儿一面吃花生,一面嘲笑陈谷哳笨。 “都是有爹的人,谁怕谁。”宋嫣躺在床上看话本,随口说。 “也是。”易嘉儿道,“所以,宋嫣,你要是被欺负也别怂,你爹也厉害着呢!” 宋嫣哈哈笑:“我什么时候怂过?” 易嘉儿满意地点头:“那就好,我可不允许我关心的人受委屈。” 宋嫣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 她还成易嘉儿关心的人了? “对了,宋嫣,你就没想过你要干什么吗?”易嘉儿吃完了花生,拍拍手,凑到宋嫣跟前,“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儿没?”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下午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被人笑话了,说我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吃喝拉撒。”易嘉儿撇撇嘴,“我也不知道干啥啊,你聪明,你帮我想想。” 易嘉儿说完这句话,外面就有人喊她去吃宵夜,她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宋嫣无奈。 小孩子的想法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她倒是提醒了宋嫣。 做点感兴趣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 …… 董峨眉被打的事情在汴京城里被当故事讲了一段时间才消停,同情他的人有之,看乐子的人也有之,但大多数人不会在意这种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宋嫣本来是不在意的,但是一想到幻境中的“入局”二字,她又在意了。 她就是这样,很容易陷入纠结犹豫的困境中,即使根本目的是出画,但也没有个明确的计划,总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她心里徘徊,拿不定主意,又开始成天只顾吃喝玩乐来。 樊楼,宋嫣已轻车熟路,樊楼里的佳肴也快被宋嫣尝遍。 易嘉儿跟朋友去吃小吃了,宋嫣独自来到樊楼,还没上楼呢,便遇到了认识的人。 宋嫣跟她不熟,本来打算低头装作看不见走人,但对方也看见了宋嫣,还主动喊了宋嫣。 没法子,宋嫣走过去,礼貌假笑:“陈小娘子,又见面了。” 陈舞梨“嗯”一声,道:“宋小娘子一个人?我也是。不若我们一道?” 宋嫣微微讶然。 陈舞梨看着也不像是那种闲着没事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的人呀,难不成是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宋嫣想着她二人之间的联系。 啧,除了宋嫣看了陈舞梨兄长的热闹,她俩好像没什么交际吧? “怎么了,宋小娘子不愿意?”陈舞梨说话直接,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问了。 “那倒没有。”宋嫣摇摇头,“走吧。” 不管陈舞梨想干什么说什么,先会会她再说。 二人一道去了东楼第三层的一间包间,落座点菜后,陈舞梨先开了口。 “一个多月后就是敝府的词会,宋小娘子别忘了来。”陈舞梨说。 “不会忘。”宋嫣心想还有这么久呢,也不急。 陈舞梨又道:“今日虽是偶遇,但不瞒宋小娘子,我有事想请教你。” 请教?这个词就有点过了,宋嫣忙说“不敢当”。 “是这样的,”陈舞梨道,“想来宋小娘子也听说了,家兄前些日子跟董家的衙内闹了矛盾,董大人亲自去敝府找了家父,共商办法,解决此事。” 这个啊,宋嫣不仅听别人说了,还亲耳听了他们吵架打架的墙角。 “怎么了吗?”宋嫣问。 “虽说家兄道了歉,但董大人不甚满意,近日还在朝中刻意刁难家父。”陈舞梨道,“陈董两家曾无联系,所以我总觉得,如今我们两家的矛盾,是有人刻意挑之的。” 陈舞梨挺聪明,居然能联想到这一点。 确实,她说得对,陈董两家的矛盾,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就是赵婴吗? 不过,这事儿跟宋嫣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陈舞梨要“请教”她? 似是猜到了宋嫣的疑惑,陈舞梨解释:“是这样的,我听说楚王赵婴有意迎娶宋小娘子,但此事没了后文。” 这事儿她都知道? 宋嫣惊讶了。 不是说这事儿挺隐秘的吗? “宋小娘子不必担心,此事我没有跟别人提起过。”陈舞梨淡定,“令尊宋公乃朝中门下侍中兼御史中丞,而董大人也是御史中丞……” 还提到了“御史中丞”这个职位? 这么来看的话,陈舞梨找她,不全是为了陈谷哳的事儿。 而是为了她整个陈府。 宋嫣以为自己聪明,脑子好使,但现在来看,陈舞梨也不遑多让。 最初见陈舞梨,是在一家酒楼,彼时她跟在贺楚身后,为了贺楚与人争论,宋嫣还认为她是个刻薄的恋爱脑。后来在樊楼看见她冷漠淡然地处理陈谷哳和董峨眉的闹剧,宋嫣便觉得她很有手段。 此时此刻,宋嫣又对陈舞梨改观了。 陈舞梨,敏感、聪慧、直言直语……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人想利用二位大人‘御史中丞’的职位做点什么。而那个人,也许就是楚王。”陈舞梨下了定论,问,“我说得对吗,宋小娘子?” 宋嫣眨眨眼睛,一脸迷迷。 宋嫣道:“我就一只会吃喝玩乐的老实人,我怎么会想那么多,又怎么会知道那些呢?” 陈舞梨有些不信:“宋公不曾跟你说过这些?” “哎哟我的舞梨小娘子,你觉得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聪明,会被家里人高看吗?我爹肯定觉得我没用,不堪大才,所以没想过要跟我说那些吧。”宋嫣道,“不过,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个建议给你……” 宋嫣转移话题。 “什么?”陈舞梨的注意力果然改变。 “取消一个多月后的陈府词会。”宋嫣慢慢道。 还在纠结要不要入局、如何入局的宋嫣,在说出这句话后,便做出了选择,没有了退路。 插入书签 劝人 陈舞梨闻言,蹙眉问:“为什么?” 宋嫣道:“既然陈小娘子都察觉到了楚王想利用你们陈府,那么,你觉得,人多眼杂的词会,他能不好好用用?” 宋嫣并不打算把自己见到萧羡与屈九招对话、偷听墙角的事情告诉陈舞梨。 陈舞梨要是不爽宋嫣袖手旁观,那宋嫣说那些话岂不是给自己挖坑树敌? 再说了,宋嫣并不太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从而对自己动手。 入局归入局,命还是要保的。 汴京城里的聪明人太多了。 宋嫣当个老老实实傻纨绔、普普通通败家女,能不引人注意就不引人注意是最好的。 “你认为楚王会在敝府的词会上有行动?”陈舞梨问。 这话说得好像她已经确定这几日发生在陈家人身上的事情与赵婴有关似的。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宋嫣反问。 陈舞梨垂眼,沉默。 宋嫣往后一仰,姿态随意:“哦当然,陈小娘子也知道我贪玩,我对汴京局势不甚了解,想得都很简单,若是说得不对,陈小娘子听听就行,别往心里去。” 陈舞梨思虑良久,终于抬头看宋嫣:“我会再想想的。” 宋嫣笑笑。 她相信陈舞梨会认真考虑,但陈舞梨背后的人,定不会轻易放弃这次机会。 是了,宋嫣不信陈舞梨会主动举办劳什子词会,在她身后,肯定有人给她提了建议,而且,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常高。 比如,贺楚。 想到那个和尚,宋嫣挑了挑眉。 浑身上下毫无佛性的人当了和尚,真是怪异又突兀。 宋嫣没想太久,几名大伯进来把菜上齐了。 宋嫣和陈舞梨一道用膳,宋嫣边吃边评价菜品,说得头头是道,一看就很擅长吃。陈舞梨不喜说话,全程安静吃饭,默默观察宋嫣的言行举止。 吃完饭后,宋嫣见陈舞梨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主动告辞离开了。 宋嫣离开后不久,一个人从隔壁走进来。 佛珠在手,僧衣光头,是个长得妖冶如艳花的和尚。 贺楚。 “看来,你与宋家的小娘子聊得挺投机。”贺楚款款落座于陈舞梨对面,微笑道。 其实今日陈舞梨约的是贺楚,但碰巧遇到了宋嫣,便和宋嫣一同吃了饭。 贺楚来到樊楼,听陈家小厮说明情况后,没有打扰宋嫣和陈舞梨,而是去了隔壁包间等着。 陈舞梨解释:“我只是想问她问题。” 并不是聊得投机。 陈舞梨不喜欢跟别人聊天,除非那人是贺楚。 贺楚语调平缓,明明在笑,却听不出他的声音里有喜悦之意:“是这样啊……那,你都问了她什么问题,她又是如何回答的?” 陈舞梨将自己和宋嫣的对话简单地说给贺楚听。 “所以……”贺楚若有所思,“宋嫣建议你取消词会?” 陈舞梨点点头:“她认为楚王会在我们家的词会上动手脚。”说罢又补充,“你知道的,近日,我兄长经常与董峨眉起冲突,董峨眉的父亲是御史中丞,我担心楚王想利用董墨的职务弹劾我父亲。” 贺楚不客气地点明:“你认为,你的父亲有什么值得楚王大费周章弹劾之处?” 陈舞梨一噎。 这话虽然难听,但确实有理。 陈刘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将军,可如今,他在汴京城中只有个闲职,连兵权都没有,若非以前积累下来的威望,他在汴京也不可能安稳这么多年。 这样的陈刘,对赵婴来说,的确没什么威胁。 “那……”陈舞梨微微蹙眉,“那宋嫣是什么意思?” 那楚王还有什么对付陈家的理由? “别想太多。”贺楚只道。 陈舞梨低下头,思考一会儿,复抬头对上贺楚的眼睛:“若我没记错,你到汴京时,与楚王见了一面。” 贺楚闻言,轻笑一声:“原来我身后的小尾巴是你的人。” 他早知有人跟踪自己,但没确定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原来是她啊。 “嗯。”陈舞梨不怕贺楚多想,因此没有解释太多,“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见楚王吗?” 贺楚轻轻地摇摇头。 陈舞梨的眸色淡了些许,沉默片刻,忽而又道:“贺楚,你告诉我,你这次来汴京,不是为了当年那件事,你早就不在意那件事了,你就这么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逐渐变软,气息慢慢变弱。 …… …… 宋嫣甩着玉佩绳,优哉游哉走在御街上,东张西望四周的行人和店铺。 北宋街头,百业云集,卖什么的都有,其中尤以食物为多,甜食、炸串、火锅……应有尽有。此时此刻,看着这些饭馆食肆,再联系前些日子易嘉儿的建议,宋嫣突发奇想想开一家烧烤店。 开店就是她感兴趣的事情。 父母离世后,宋嫣努力考了好大学找了好工作,但因为没有人生目标,她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算因优秀被夸,她也觉得人生没意思。 直到后来宋嫣被彭晓芝带着一起开了家西餐店,她才发现原来开店如此有意思。 她喜欢那种掌控“大局”的感觉。 正想得出神,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宋嫣的眼前,上下晃动。 “我靠——”宋嫣被吓得往后一跳,陡然回神。 她定眼一看,目光最先停留在来者的眉尾黑痣上。 “魏蔑,是你啊。”宋嫣舒了口气,“吓我一跳。” 魏蔑眼神弯弯,朗声笑道:“跳得挺远挺高,身体素质不错哦!” 这是在调侃宋嫣反应真大。 “那当然。”宋嫣骄傲。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魏蔑说,“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 宋嫣实话实说:“在想开店的事情。” “开店?” “是啊。”宋嫣道,“我打算开一家烧烤店。” 魏蔑又笑一声:“想法不错。” “不愧是宋嫣,对吧?” “我可以加入吗?”魏蔑问。 “不可以。”宋嫣拒绝,超爽快。 “为什么?” “我想当老大。”宋嫣说,“你要是入股了,我就不能有一言堂了。” 当初她和彭晓芝没少因开店的事情吵架,若非二人认识多年,了解彼此,互识真心,她们早闹掰了。 对于宋嫣的回答,魏蔑哭笑不得:“说这么直接,就不怕我伤心?” “你会吗?” “倒是不会。”魏蔑道,“对了,‘入股’是什么意思?” “就是‘加入’的意思。”宋嫣简单解释。 和前几次一样,二人边走边聊,如同熟识的好友。 宋嫣和魏蔑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的相处都让宋嫣感到舒适自在——对她来说,这是交朋友最重要的一点。 宋嫣喜欢和魏蔑相处。 和他聊天就能让她高兴。 “一言堂可不好哦。”魏蔑说,但没有教育她的意思。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喜欢一个人做决定,即使结局于我而言不好也无所谓,反正又不会影响别人。” 魏蔑道:“很特别的想法。” 她总是这么特别。 她说话的方式特别,说出的词语特别,对望火楼的看法特别,对西北的看法也很特别…… 魏蔑喜欢听她以她的角度评价某事某物。 他还发现,和她聊天,能让他更全面地思考一件事。 “哦对了,我刚刚在樊楼遇到陈舞梨了。”宋嫣说罢,跟魏蔑讲了些她与陈舞梨的重点对话。 “你劝了陈小娘子?”魏蔑问。 “是啊,不过我觉得没什么用。”宋嫣说,“而且,就算这次的词会取消了,幕后之人,哦就是赵婴,他也会想其他办法挑起陈家与董家的矛盾。嗯……还有原家。” “原家?”魏蔑没想到她会提到原家,稍微有些惊讶,“为什么会想到原家?” “陈谷哳和董峨眉的两次闹剧,原家的原烈也在。当然,这个解释很牵强,但我就是觉得与原家也有关。”宋嫣从不介意在魏蔑面前显摆自己的聪明和直觉,“嘿嘿,我的第六感可是很准的哦!” 每次看到她自信得意的样子,魏蔑都忍不住笑。 “第六感是什么意思?”魏蔑笑完,问。 “就是直觉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又学到一个新词。”魏蔑道,“那,我作证,你的第六感的确很准。” 宋嫣眼睛一亮:“所以,我说对了?” “嗯。这次的事情,的确会牵扯陈家、董家和原家。”魏蔑道,“不过,不止。不止这三家,也不止赵婴在谋划。” 宋嫣反应快:“还有贺楚?我想起来了,嘉儿跟我说过,她曾看到贺楚进了楚王府。” 那时,钱塘堤坝坍塌的真相尚未被揭,身为安庆府贺家唯一的幸存者,贺楚自然成了最受关注的人。 宋嫣和魏蔑悠悠聊着。 路过一家茶楼时,魏蔑停下脚步,邀请宋嫣到茶楼里一起喝茶,边喝边说。 二人来到茶楼二楼的包间,临窗对坐。 宋嫣推开窗户,清风入户,轻柔凉爽。天气渐热,这样凉快的风会越来越难得。 “说吧说吧!”宋嫣期待,“是不是又要给我讲什么故事了?” 宋嫣好奇心重,对想知道的事情总会刨根问底。 前段时间,鱼留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的往事也被人拿出来重说,那时候,宋嫣没少跑到说书先生那儿听书。 “其实,我要说的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魏蔑道,“或许你以前听过。” 宋嫣是画外人,当然不可能听过。 她乖乖坐好,等着听魏蔑讲。 插入书签 安庆 “陈家并不是一直都在汴京,而是于七年前从安庆府搬来的。”魏蔑道,“安庆府的陈家与贺家是世交,陈小娘子和贺楚甚至结有娃娃亲。” 只这么一则消息,就让宋嫣惊讶了。 “难怪陈舞梨那么维护贺楚。”宋嫣说。 魏蔑点了下头,又道:“陈娘子走得早,陈将军从军后,把他的一双儿女托付给贺家。后来,陈将军奉命剿安庆府的匪,不知他从哪得到的小道消息,说贺家与山匪勾结,打劫百姓、烧杀抢掠,于是联合原将军等四位将军剿灭了山匪,以及……贺家。” 很简单的一段往事,魏蔑只用了几句话就概括了。 可是宋嫣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点什么。 什么情况? 她愣怔。 陈刘就因为一则不知来源、不定真假的小道消息,灭了好友一家? 魏蔑继续道:“安庆府靠山,山地地势险峻,山中匪徒嚣张猖獗,无恶不作,一直都是当地官府和先帝的心腹大患。盛宁二十五年,也就是七年前,陈将军在战场上立功,凯旋归来,故被先帝委以剿匪的重任。 “陈将军擅长速攻,很快就拿下了山匪和贺家,他也因此逐渐被先帝重视。先帝赐其府邸,陈家借机搬来汴京。 “三年后,朝中有人为贺家翻案,澄清贺家未曾与山匪勾结。陈将军因此受罚,被降职、被罚俸。 “当初,贺楚因外出游学避过一劫,如今他来了汴京,恐怕……是为了报仇。” 魏蔑说罢,静静地看着宋嫣,等她反应。 宋嫣边听边思考,魏蔑说完后,她很快有了疑问和自己的想法。 “我不理解,陈刘到底为什么要灭贺家的门?且不谈陈贺两家是世交,就算是两家陌生人,也不至于直接灭人家全族吧?”宋嫣道,“陈刘想要功劳?但剿了匪不就能立功么,他何故多此一举,屠了贺家满门?或者,陈刘有什么把柄在贺家家主手上?可这是不是太牵强了?” 杀了贺家家主不就行了?非得牵扯那么大一家子…… “我倾向于你说的第二个观点,认为贺家家主手中有陈将军的把柄,且那把柄对陈将军来说有很大的负面影响。”魏蔑道,“不过,我不知道那个把柄是什么。” “你查过吗?” “查过,但并未深入。” “那,再观望观望吧。”宋嫣说,“看看贺楚的打算。” “嗯。” “对了,陈刘有什么行动吗?” “暂时没有。” “陈舞梨和贺楚真是……唉,明明是令人艳羡的青梅竹马,结果父辈有那样的关系。”宋嫣摇摇头,“难怪陈舞梨对贺楚的维护那么执拗,原来除了小时候的情谊,还有愧疚。” 可惜,这份愧疚,在贺楚出现在汴京的时候,就变得可笑和无用了。 因为贺楚不会接受。 “那赵婴和贺楚有什么关系吗?”宋嫣又问,“贺楚为什么要见赵婴?” “因为,他们有共同目标。” 宋嫣明白了:“陈家。” 贺楚要向陈家报仇,至于赵婴……也许他是要利用陈家拉近自己和御史中丞董墨的关系。 正是由于有共同的目标,那二人才会互相联系。 宋嫣捋清了这些,靠在椅子上的身体舒展了些。 弄清楚这些,她才能更好地入局。 …… …… “贺楚,你告诉我,你这次来汴京,不是为了当年那件事,你早就不在意那件事了,你就这么告诉我,好不好?” 贺楚独坐原位许久了。 他轻轻摇着碧色茶杯,回想着陈舞梨的话。 陈舞梨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她给贺楚倒的这杯茶也早已凉透。 “舞梨,”贺楚放下茶杯,神情复杂地笑了笑,“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啊……” 当时没有作出的回答,被他自言自语说出。 …… …… 决定要开一家烧烤店后,宋府的厨房成了宋嫣的领地。 宋嫣在厨房的院里架了个烧烤架子,摆了几张放食材的桌子,方便她研究菜品。 这段时间易嘉儿大饱口福,宋府的小厮丫鬟也来试吃,就连宋文昭都来了好几次厨房。 确定了一些菜品后,宋嫣开始物色店铺。 宁家在汴京城开有饭馆,宋嫣去逛了一圈,看中了几间铺子,几经考虑后,她决定将位于新门那条街的铺子改造成烧烤店。 忙碌的这段时间,宋嫣不闻外界事,只偶尔听易嘉儿跟她说汴京的新鲜事。 “宋嫣,我跟你说哦,最近贺楚在汴京城里风头特盛,因为陈家出事了,大家都更同情他了。 “我还以为陈家就陈谷哳是个坏东西,没想到陈刘也是,啧,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当初陈刘也不是没做过错事。 “哦,对了,原家族人欺压百姓的事儿也被扯出来说了…… “你说那些将军都怎么回事啊,一个二个的,都那么不干净。” 烧烤店还在修缮,宋嫣就在店铺后院教人烤烧烤,便于开店之后有足够的人手。宋嫣一边教徒弟烤烧烤,一边听易嘉儿絮絮叨叨。 陈家的事情她偶有关注,没想到赵婴和贺楚在词会来之前就开始行动了——将陈氏等家族的恶行揭出,是为了给之后的打算做铺垫吗? 其实,虽已决定入局,且已逐渐了解陈、贺两家的渊源,但宋嫣并没有想好到底要做什么。 阻止贺楚复仇吗?不好吧,那可是血海深仇。 协助贺楚达成心愿?也不好吧,贺楚明显不打算通过正规途经报仇,否则他也不会暗中跟赵婴联手。 宋嫣很纠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易嘉儿坐在自制秋千上摇晃,左顾右盼,忽而定睛在后院的门外,对正在教徒弟撒调料的宋嫣招手。 “宋嫣宋嫣!你看,有人被欺负了诶!”易嘉儿叫。 宋嫣抬头看去,微微蹙眉。 门外,道路对面,一个粉衣女子被两个中年男人围得步步后退,不知所措。 宋嫣见过那女子。 红袖馆的红绡。 宋嫣让徒弟继续烤,尔后喊上易嘉儿,走过去。 “红红啊,听说你要去陈府了?那可不得带上我们兄弟二人,让我们也去开开眼?”较胖的中年男人猥琐笑道。 较瘦的男人附和:“是啊,我们以前没少照顾你,如今我们落魄了,该你回报我们了。” 红绡退无可退,紧靠一颗柳树,紧张地摇头:“没有请帖,我也没法带你们去。” “那就把你的请帖给我们。” “就是就是。” 红绡还是摇头:“我也没有。” 胖男人不信:“你怎么可能没有?” “她没有,我有啊。”宋嫣走过去,冷脸淡声,“你们要几张?” 胖男人闻声转头:“你谁啊你?” 话音刚落,被易嘉儿一脚踹进柳树后的惠民河里。旁边瘦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也被踹了下去。 易嘉儿“啧啧”两声,嫌弃地摆头:“长这么壮,却不堪一踢,真没用。” 红绡看清来人,愣了愣:“宋小娘子?” 宋嫣常去红袖馆听曲,红绡还给她唱过两次,两人互相认识。 “多谢宋小娘子出手相助。”红绡诚恳道谢。 “嗯。”宋嫣应了一声,看她身后。 两个男人会凫水,先后从河中爬了上来。 胖男人啐了一口,骂了几句难听的话,最后道:“你们谁啊?不想活了?” 易嘉儿作势还想踹他,男人下意识地往后躲,谁知这一躲导致他没站稳,又跌落河中。 “哈哈哈哈……”易嘉儿捧腹大笑。 “今日谢谢宋小娘子了。”红绡行了个女礼,再次道谢,随后道,“我先回红袖馆了。” “等等。”宋嫣却喊住她。 “宋小娘子有事吗?” “陈府的词会,你可以不去吗?”宋嫣问。 她刚刚想了想,红绡是陈谷哳和董峨眉起冲突的重要原因,倘若红绡不去陈府词会,那么,那二人应该很难闹起来吧? 红绡没有疑惑宋嫣会说出这样的话,只道:“抱歉,宋小娘子,我不能不去。” 宋嫣没吱声。 “但是,你可以不用去。”红绡说,“其实陈府词会一点儿也没意思,也许还会发生糟心事,宋小娘子倒不如去红袖馆听曲。” 宋嫣摇摇头:“你回去吧。” “告辞。” 解决完那两个男人的事情后,宋嫣和易嘉儿重新回了烧烤店后院,顺手把后门给关了。 到原位坐下后,宋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红绡……似乎不是被迫卷入陈家和董家的事中的。 听红绡的语气,她对此并不排斥。而且,红绡似乎知道词会上会发生什么,甚至建议宋嫣不要去…… 思及此,宋嫣蓦地想起那日她和魏蔑听墙角时,魏蔑说了一句话。 “你仔细听,搅屎棍,其实并不只是屈九招。” 当时宋嫣光顾着凑热闹去了,并没有完全听清魏蔑说了什么,但如果她没有记混,魏蔑的大致意思就是那样。 假如煽风点火的人不只是屈九招,那么,还有谁? 宋嫣回忆当时的场景,下了定论。 只有可能是说话必会引起董峨眉剧烈反应的红绡。 所以……红绡是自愿卷入其中的? 插入书签 猜测 宋嫣有了猜测,但不确定,于是打算去一趟魏府,找魏蔑。 魏府在旧郑门,离新门不远,宋嫣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宋嫣第一次来魏府,还特意给魏蔑烤了几串烧烤来。 魏府的人很好说话,宋嫣说明来意后,对方便去向魏蔑通报,不多时,宋嫣就被人带着去见了魏蔑。 魏蔑要准备秋闱,此时正在书房里看策论。 “好香啊,让我猜猜你给我带什么吃的来了。”魏蔑闻到食物的香味,就知道宋嫣到了。 “烧烤。”宋嫣把油纸袋递给魏蔑,瞅了一眼他放下的书册,“你在看书?” 魏蔑接过油纸袋:“是啊。在外云游十年,自由自在惯了,记忆力和理解力都不如从前了。” 宋嫣哈哈笑:“真实。” 就跟现代人上大学前后的状态一样。 “快尝尝,烤卤羊蹄,我亲自烤的。”宋嫣催促。 二人到书房外堂对坐,包有烧烤的油纸袋被放在他俩中间。 宋嫣跟魏蔑说过要开烧烤店的事情,也说过她近日都在研究菜品,不过,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宋嫣还没给魏蔑尝过她烤的烧烤。 魏蔑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串烤羊蹄后,由衷夸赞:“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蹄。” 宋嫣高兴:“那当然,做这玩意儿可费时间了。” 她说罢,眉飞色舞地将烤羊蹄的做法说给魏蔑听。 魏蔑坐得规矩,听得认真。 “想要羊蹄味道更丰富,就得卤它,而且卤的时间不能少,至少得两个时辰。 “卤完之后,羊蹄变酥软,这时候再淋一些调味的蘸酱,多味增鲜。 “烤的时候要控制好火候,不仅能恢复羊蹄的柔软弹牙,口感也会更好。” 宋嫣絮絮叨叨,说得很详细,说了许久。 魏蔑耐心听。 最后,宋嫣说完了,打了个响指,坏笑道:“怎么样,简单吧?想不想跟我学?” 魏蔑开玩笑:“我可以吃现成的吗?” 宋嫣哈哈大笑:“可以呀,但得给钱。” “好啊。” “对了,我来,是有正事找你。”宋嫣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嗯,你说。” “你知道红袖馆的红绡吗?”宋嫣问,“就是引起陈谷哳和董峨眉闹矛盾的那位。” “看来你发现她有疑了。” “是啊!”宋嫣耸了耸肩,又问,“当时在红袖馆,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捣乱的不只是屈九招?” “嗯。” “我今天遇到了红绡,跟她说了些话,然后我发现她的立场不对劲,所以来问问你。”宋嫣道,“红绡是自愿卷入此事的?” “是的。”魏蔑不隐瞒,“红绡跟楚王府的人有来往。” “又是赵婴啊。”宋嫣“啧啧”两声。 魏蔑问:“此事牵扯的人不少,而且比钱塘堤坝坍塌的事情更为复杂,你……打算插手吗?” 宋嫣犹豫片刻,点了头:“嗯。” 魏蔑道:“那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宋嫣摇头:“我不知道。”突然向魏蔑凑近些,“你有什么建议吗?” 她直觉愿意信任魏蔑,也愿意听他的意见。 “我建议你不要插手。”魏蔑直说。 “那不行。”宋嫣坐回去。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插手吗?”宋嫣边思考边回应,“可能是一种习惯吧。” “习惯?” “嗯。我的父母一直希望我做个善良正义的人,他们以身作则,我也就逐渐习惯了助人为乐……当然,你要是觉得用‘爱管闲事’来形容更贴切,也不是不可以。” 宋嫣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宋嫣自幼不在宋文昭的身边,她所说的“父母”,其实根本没有“父”吧? 不过这不是重点,魏蔑不在意。 “助人为乐是好事。”魏蔑没用“爱管闲事”这个词。 “是吗?”宋嫣笑了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我会相信。” 因为魏蔑就是那么做的。 在雨夜救她和彭晓芝如此,暗中协助商珂龚风见萧羡如此,不考虑利益地救龚圆和李馨也是如此。 “谢谢。”魏蔑说,“你夸我,我也会相信。” 宋嫣笑出声。 虽然这话听着没什么逻辑,但是她喜欢。 “其实,我想插手这件事,还有个原因。”宋嫣不知不觉多嘴了。 “我可以听吗?” 宋嫣反应过来:“不可以。”说完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好,连忙解释,“主要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入画了,想出画,出画就得“走尽”,就得“入局”,她已经试过了“走尽”,现在得试试“入局”。 魏蔑道:“没关系,如果你想说,我就听,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介意。” 宋嫣盯着他看了好久。 魏蔑这个人啊,真是越了解越让人喜欢。 哦当然,宋嫣自己给自己解释——她的这份喜欢只是出于欣赏,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忘了问你了,”宋嫣回过神来,“你为什么不建议我管这事儿?” 魏蔑想了想,说道:“贺楚要报仇,是因为贺家被灭门;陈谷哳被利用,但他的确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陈将军劳苦功高,可因故错杀他人,犯下大错……” 魏蔑虽然没有下结论,但宋嫣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宋嫣问,“是不想让我为难吗?” 在那个局中的人,都无法用简单的对错形容。 宋嫣是很理性,但有时候也容易陷入自己给自己制造的纠结中去。 “嗯。”魏蔑点头。 宋嫣不说话了。 魏蔑又道:“但……若你还是决定插手此事,我不会反对。” 宋嫣抬头看魏蔑。 “我会帮你。”魏蔑含笑道。 宋嫣愣了愣:“这么好?” 魏蔑坦白:“一方面是帮你,另一方面,也算是帮我自己。” “你现在倒是会实话实说了。”宋嫣道。 “嗯?” “之前你给我哨子,美其名曰说方便我联系你,其实是想让我帮你跟陈掣见面。”宋嫣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盯着魏蔑。 魏蔑无奈地笑了:“对哦,还有这么回事。” 宋嫣坐久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的疑问解决了,我先回去了。” “好。”魏蔑起身送她。 “你去看书吧,不用送我。”宋嫣道,“而且,我还得想想怎么插手那件事。” “嗯。” “哦对了,下次你来我店里,我给你现烤你现吃,味道会更好。”宋嫣回头,笑着朝他招手。 魏蔑对上她的眼睛,明亮又闪耀,仿佛夏日的阳光被揉碎了抛进她的眸子。 真好看。 魏蔑也笑了:“好。” …… …… 宋嫣的菜品确定下来后,她亲自设计了一份花里胡哨的菜单,还让店里的人多批量抄写了一些。 烧烤店的修葺临近尾声,独特的风格让人夸赞不绝。 在宋嫣忙碌的这段时间里,宋文昭没少来关心她,所以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宋嫣特意带他来参观了店铺,请他吃了烧烤。 宋文昭专门找大师算了日子,给了几个适合开店的好日子让宋嫣选。宋嫣本来不在乎这些,但宋文昭这么认真,她不想拂他好意,就选了其中的一天。 九月八日,白露时候。 烧烤店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宋嫣休息了两天,一看时间,马上就到陈府举办词会的日子了。 “我之前跟着宋公去过一次陈府,陈府的食物都超级好吃!”每次提到陈府,易嘉儿都要夸人家家里的食物。 “行了吧,能有我的烧烤好吃?”宋嫣骄傲。 “那还是没有。”易嘉儿道,“不过,我好久没吃陈府的美食了,说不定人家的厨子又进步了呢?嘿嘿,不管了,明天去吃了就知道啦!” 明天。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明天就要参加陈府词会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但宋嫣还是没有想好如何面对陈贺两家的事情,也没有想好自己到底有何立场,所以她决定了,走一步看一步。 嗯,想那么多干什么,计划不如变化,倒不如学会变通,随机应变。 …… …… 次日,八月七日,傍晚。 宋嫣今日穿了水蓝褙子、浅青色的的衣衫和百褶裙,这种淡雅的颜色让她在盛夏之中看起来低调不张扬。 宋嫣模样甚好,即使不施粉黛,脸也白皙干净,五官也精致立体。 这次的词会是陈舞梨主持的,来的人都是汴京城中年轻的衙内小娘子,大多互相认识。 宋嫣没兴趣跟不熟的人打交道,因此她到陈府后并没跟人交谈,而是让陈府的人直接带她去后院。 男宾女眷是分开坐的,两者所在的院落分别名“青竹”和“听夏”。这两处院子隔得又远又绕,对此地不熟的人很容易走错路。 去听夏院的路上,宋嫣无意间看到了陈谷哳和屈九招。 之前在红袖馆的时候,陈谷哳和屈九招闹得并不愉快,但从现在来看,他俩聊得眉开眼笑,似乎已经不计前嫌了。 啧。 既然屈九招是赵婴方的人,他俩怎么可能不计前嫌。 宋嫣没看太久,转回了头。 又走了一段路,忽然有人喊宋嫣。 声音清脆好听,也很熟悉。 宋嫣一听就知道是谁。 “魏蔑!”宋嫣反手拽住易嘉儿,转身看,果然看见他,“你也来了。” 插入书签 词会 魏蔑今日穿了一身简单的云纹玄色圆领袍,衣服简单朴素,不过颜色很衬他的肤色。 魏蔑含笑看宋嫣,眉眼温和如轻风。 “我刚刚看到陈谷哳和屈九招了。”宋嫣找话题。 “嗯。”魏蔑说,“女眷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你不要乱跑。” 宋嫣眨眨眼睛:“你在关心我?” 魏蔑闻言,懵懵地“啊”了一声。 她脱口而出的疑问,没想到会让魏蔑愣怔。 “不关心你关心谁啊?”易嘉儿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很正常吗?他不关心你难道关心我?我跟他又不熟。” 宋嫣和魏蔑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咳咳,”宋嫣佯装不在意,清了清嗓子,淡然道,“那什么,陈谷哳他们在青竹院,出事肯定也是在那儿,我乱不乱跑都无所谓的。” “谨慎为上。”魏蔑说,“即使要离开听夏院,也别忘了带上你这位会武功的朋友。”他看了看易嘉儿。 “好好,我知道了。” “我叫易嘉儿。”易嘉儿不满魏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抱歉。”魏蔑礼貌回应,“易小娘子。”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易嘉儿说,“那个称呼听着怪怪的。” 没人这么喊过她。 “好。”魏蔑从善如流。 又闲聊几句,宋嫣和魏蔑分开,各自去了两边。 …… …… “宋嫣也来了啊……”看到宋嫣离开的背影,贺楚轻轻地感叹一声。 “我给过她请帖。”一旁的陈舞梨解释。 “她会阻止我吗?”贺楚自言自语,声音极小。 “什么?”陈舞梨没听清。 贺楚摇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想到了宋嫣的言行。 宋嫣劝陈舞梨取消词会,明显是知道有人会在词会上动手,而她并不想那种事情发生。 贺楚不清楚宋嫣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也不清楚她对他的事到底了解多少,但无论如何,贺楚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 他得保证万无一失。 贺楚再次看向宋嫣方才站的地方。 宋嫣已经走远,此时已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时候差不多了,你也快去吧。”贺楚说,“好好招待那些小娘子。” 陈舞梨没纠结贺楚将才没说清的话,点点头:“好。” …… …… 月亮隐在层云后,云重天黑,但陈府的院落灯火通明,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青竹院之中,魏蔑坐在较偏的位置,一个人欣赏着歌舞,闲闲独饮。 其实最开始有不少人来跟魏蔑交谈,不过之后陈谷哳和原烈来了,那些人就改变了交流对象。 毕竟陈谷哳比魏蔑好忽悠。 对此,魏蔑挺无奈。 他本来蛮喜欢交新朋友的,不然也不可能结识那么多江湖好友,可惜,他始终无法在汴京城里交到真正的朋友。 也不对。 魏蔑忽然笑了笑,举杯跟空气对碰。 他有宋嫣呢。 “看来魏衙内挺悠闲啊。”一道带有笑意的声音响起。 魏蔑顺声看去,来者光头僧衣,可不就是近日名动汴京的贺楚? 魏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回应他的话,而是夸赞道:“这葡萄酒真是不错,像清晨时冷冽的露珠。” 贺楚撩起僧衣,坐在贺楚身边:“是吗?那魏衙内可得多喝点。” “贺大师不来一杯?” “出家人,不喝酒。” “抱歉,是我唐突了。” “无碍。”贺楚转移话题,“马上就是今年秋闱了,魏衙内准备得如何?” 八月十五就是秋闱的第一天。 魏蔑道:“勉强找回了以前的记忆。” 说是勉强,但贺楚敢肯定,既然魏蔑敢参加今年的秋闱,那就是有把握取得好成绩。 小时候的魏蔑可是大家公认的神童,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也还是非常看好他,甚至有人打赌他能进入三甲。 “对了,”贺楚又换了话头,“听说,魏衙内和宋小娘子关系不错?” 谨慎起见,贺楚已经让人去盯着宋嫣了,和宋嫣走得近的魏蔑自然也不能放过。 另外,宋嫣回汴京不久,她知道的许多事情,没准儿就是魏蔑告诉的,甚至可以说,宋嫣的言行代表了魏蔑。 “应该算不错吧。”想起宋嫣,魏蔑不由轻笑,“她是个特别又有意思的人,贺大师要是认识了她,也会和她成为朋友。” 宋嫣是个很好的人,魏蔑希望别人都能发现她的好。 贺楚笑笑,没接这话。 二人一面闲谈,一面看着前面的歌舞。 红绡不知何时上场了,她化着红妆,穿着颜色鲜艳的红衣,于台中央抱琵琶弹唱。 红袖貌美如花,歌声甜美,一出场就引来目光无数,即使伴舞的伶人腰肢如柳,美丽漂亮,她也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她唱的词,似乎是董衙内写的。”贺楚道。 魏蔑看了他一眼。 一曲罢,又接一曲,同样是董峨眉写的词。 这次的词会,陈家专门请了红绡来唱词,只要写的好,红绡都会选来唱。 红绡是红袖馆名伶,汴京不少衙内都喜欢她,能被她亲口唱词,任谁都会骄傲高兴。 红绡连唱了三首词,都是董峨眉写的。 董峨眉骄傲了高兴了,那自然有其他人不乐意了。 尤其是喝醉了酒,变得更加狂妄嚣张的人。 比如说陈谷哳。 “我们写的词是差了吗?你非得只唱董峨眉写的吗?”陈谷哳喝多了,摇摇晃晃到红绡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屈九招提着酒壶过来,又给陈谷哳倒了杯酒:“咱们喝酒去,别管她。” 刚刚就是他一直在劝酒,陈谷哳才喝了不少。 “不喝了!”陈谷哳一把推开他,“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我不就是在红袖馆撂了你的面子吗?我都不在意了,你倒好,还给我甩脸色看。” 屈九招手中的酒壶被打飞,他也不担心丢了面子:“哎呀,陈兄,别这样。” 红绡见状,立即停了手中的动作,放了琵琶跪在地上:“陈衙内,我……” “红绡,起来,别跪他!”董峨眉冲了过来,拉起红绡。 见董峨眉也来了,陈谷哳就更不爽了:“又是你,怎么,又要跟我作对了?” 他们再次吵架,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见怪不怪,也有的人准备告辞回家免得惹火上身。 身为陈谷哳的好兄弟,原烈很快就赶来了,还帮着陈谷哳对董峨眉口诛笔伐。 陈刘下午有事出去了,陈府的下人只好去找陈舞梨。 本来热闹的词会现在更热闹了,当然,这份热闹,陈府的人也许并不想要。 人们围在一起,逐渐走到一堆,将台中央包围。 一直在最后的魏蔑却稳坐不动。 “魏衙内不去凑凑热闹?”贺楚问。 目前,一切都在贺楚的掌握之中,他不慌不忙,也有闲心试探魏蔑。 “陈衙内和董衙内也不是第一次闹矛盾了,这热闹,没什么好凑的。”魏蔑反将贺楚一军,“倒是贺大师,听说你和陈小娘子关系不错,怎地你不去帮她的兄长解围?” 汴京城的人皆知贺楚跟陈府有仇,魏蔑这个“听说”真是扯淡。 事实上,也不能说他完全胡扯。 贺楚和陈舞梨的关系的确还不错。 至少,陈舞梨愿意维护贺楚,贺楚也没有伤害算计过陈舞梨。 目前为止。 贺楚看穿了魏蔑的意思,爽朗地笑了几声:“魏衙内,果然名不虚传。” 他没有正面回答魏蔑的话,但言下之意,他很佩服魏蔑——魏蔑消息灵通,且看透了每个人之间的关系。 陈谷哳、原烈和董峨眉的争执还在继续,屈九招和红绡总在关键时候添柴加火,让双方的矛盾更深一层。 实在有人看不下去了,出面相劝,却被醉酒不清醒的陈谷哳破口大骂,次数一多,也没人愿意出头了。 …… …… 却说听夏院这边,娇笑畅谈,其乐融融。 宋嫣不爱凑热闹,坐在最偏的地方,百般聊赖地嗑瓜子。 宋嫣这边偏归偏,但烛火足,照得周围很明亮,一点儿也不黑。 这可是她特意找陈舞梨多要的几支烛。 “好好吃啊!”易嘉儿在这儿坐了多久,就吃了多久,“陈府厨子的厨艺又进步了,这炖羊蹄快赶上你烤的卤羊蹄了。” 宋嫣“嘁”了一声:“你就是吃了新的忘了旧的。” “哪儿有,我可没忘记你的烤卤羊蹄。”易嘉儿“呜呜”几声,“宋嫣你当我的专属厨子吧,我当你的专属侍卫。” 易嘉儿实在是太喜欢美食了,宋嫣没话说了。 词会已经进行到一半了,陈舞梨坐在最中间最前面,姿势基本没变过,真不愧是从小接受礼仪学习的贵家小娘子。除此之外,陈舞梨还很有才华,她作的词,无一不被人真心称赞。 可惜了,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偏偏生在了陈家。 陈刘带兵灭了贺氏一族,让陈舞梨和贺楚再无可能;陈谷哳又蠢又坏,被人利用了都不自知,还给陈舞梨带去麻烦…… 一想到这里,宋嫣就忍不住叹息。 这就是命运吧。 改不掉的外界因素。 宋嫣看着陈舞梨,逐渐陷入沉思。 “小娘子,小娘子!”一个陈府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冲向陈舞梨,“不好了,衙内又跟董家的衙内起冲突了!” 陈舞梨蓦地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焦急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我马上就过去。”陈舞梨道。 陈舞梨跟在场的小娘子们说了些表达歉意的话,随后匆匆告辞离开了。 宋嫣戳戳易嘉儿的胳膊:“走,我们也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易嘉儿吃多了:“我太撑了,走不动了。” 宋嫣一脸无语:“吃撑了,所以才要起来走动走动,消化消化。” 易嘉儿撇撇嘴,依依不舍桌上的美食:“好吧。” 二人起身,往陈舞梨离去的方向走。 她俩一动,不远处一直关注她们的人也有了行动。 插入书签 被拦 宋嫣和易嘉儿刚出院子没多久,遇到两个窃窃私语的婢女。 “刘厨好像正在做蜜汁炖大鹅,我路过厨房就闻到那香甜的味道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做好。” “嗐,就算做好,今日那些小娘子也不一定能吃到了。” “为什么?” “你没听说吗?咱们家的衙内又跟董家衙内吵起来了。” “这样啊……那你说,我们要不去厨房看看,说不定我们能分到点鹅肉?” “得了吧,没有小娘子的命令,你敢偷吃?” “嘶,也是,好吧……” “……” 宋嫣一心想去青竹院,没注意听两个婢女的对话,但易嘉儿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全了。 易嘉儿拉住宋嫣:“我不想去青竹院了,我想去吃炖大鹅。” “什么炖大鹅,哪来的鹅?” “哎呀,你没听到吗?厨房的炖大鹅。”易嘉儿摸摸肚子,“站了一会儿,走了几步路,我的肚肚又空出来了。” 宋嫣:“……” 这丫头上辈子是饿死的吗? 易嘉儿道:“要不你自己去青竹院吧,我去一趟厨房。” 宋嫣赶着过去,没多想,答应了:“那你吃完了记得到青竹院找我。” “好嘞!” 二人就此分开。 宋嫣不知道去青竹院的路,正要找人带路,有个婢女先一步主动来跟她搭话了。 “这位小娘子是要去哪儿?”婢女道,“我见你在这儿徘徊,是找不到路吗?” 宋嫣看了她一眼,她穿着陈府下人的衣服,神态谦卑。 宋嫣点点头:“是。能麻烦你带我去青竹院吗?” 婢女道:“恕我多嘴,青竹院是男宾在的地方,小娘子去那儿干什么?” 宋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了想,道:“我有个朋友在那儿,我找他有事。” “这样啊。那小娘子随我来吧。” 这就同意带路了? 宋嫣挑了挑眉。 婢女走在宋嫣身后,边走边给她指路。几道弯弯拐拐之后,二人来到一处竹林的入口。竹林不大,幽静深深。 “穿过这片竹林,就是青竹院了。”婢女说。 “好,麻烦你了。”宋嫣望向一眼看不尽的竹林,“你去忙吧,我自己过去。” “小娘子真的不需要我带你去吗?” “嗯。” “好的,那我告退了。”婢女说罢,转身离开。 宋嫣看着她走没影儿后,踢了踢脚底的小石头,自言自语:“我有这么好骗吗?”又看一眼竹林,“傻子才往这儿走。” 宋嫣没忘记魏蔑对自己的叮嘱,也知道贺楚肯定派了人盯着自己,所以当那个婢女主动带路时,她就已经怀疑对方的居心了。 当然,答应对方带路,是因为宋嫣知道自己躲不掉。 贺楚既然有了准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宋嫣,那她就配合一下贺楚,装装样子。 方才的路比较宽阔,路两旁还有灯和来往的人,宋嫣不怕,但是到了这儿,就不一样了。 竹林里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有什么东西等着她。 宋嫣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还是她自己找人带路吧。 宋嫣往反方向走了一段距离,但越走前路越黑越偏僻,她也越觉得不对劲。 等会儿……宋嫣忍不住想,她不会自作聪明了吧?难不成刚刚那婢女带的路没错? 宋嫣开始迟疑,并且放慢了走路的步子。 这里没有灯亮,只有浅淡的月光,黑黢黢的,有点吓人。 宋嫣怕黑。 夜深人静,夏风烈烈,宋嫣的小心脏“砰砰”直跳,后背涔涔冒冷汗。 宋嫣给自己壮胆,原路返回,谁知就在宋嫣转身的瞬间,一个人突然冒出,以手为刀打在宋嫣的脖颈上。 宋嫣大脑一昏,晕了过去。 …… …… 青竹院。 陈谷哳和董峨眉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任谁来劝都没用。陈舞梨到的时候,陈谷哳刚好打了董峨眉一巴掌。董峨眉不服气,也不顾读书人的形象了,还了手,跟陈谷哳扭打起来。 有些人已经走了,在场的都是爱凑热闹的,他们对着台中央的几人指指点点。 而魏蔑和贺楚依然稳坐在原位。 陈舞梨匆忙赶到青竹院,贺楚是第一个看到她的人。 “魏衙内,失陪。”贺楚撩着僧衣起身。 魏蔑往院口看了一眼,见到陈舞梨,就知道贺楚要干什么了。 阻止陈舞梨劝架。 魏蔑没打算拦他。 只不过,看到陈舞梨,他下意识地想到宋嫣。 宋嫣和陈舞梨都在听夏院,既然陈舞梨得到消息来了这儿,那宋嫣是不是也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了? 魏蔑提醒了宋嫣几句话,可直觉告诉魏蔑,宋嫣不是老实等结果的人。 她应该会来看热闹。 其实这没什么,此处是陈府,她在陈府能出什么事? 再说了,她身边的易嘉儿一看就知武功不俗,有易嘉儿保护宋嫣,魏蔑很放心。 “哦对了,”贺楚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宋小娘子来青竹院了。” 魏蔑微微蹙眉。 贺楚笑笑,说了个地点,又道:“去找她吧。” 魏蔑深深地看了一眼贺楚,起身就走。 “别打了,陈衙内,原衙内,董衙内,你们都别打了。”红绡拉扯董峨眉,却被打红了眼的董峨眉推开。 屈九招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原烈和董峨眉还在打,陈谷哳打累了,站起身来撸袖子,口中不停骂人。 陈舞梨走到人群之后,正要喊人让开,被贺楚拉住。 “舞梨。”贺楚喊。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陈舞梨顿时停止了挣扎。 陈舞梨转身,对上贺楚宁静淡然的眼。 陈舞梨问:“我兄长和董衙内怎么闹起来的?” 贺楚道:“红绡连唱三首董峨眉的词作,令兄不悦,认为红绡在报复他,所以去责骂红绡,董衙内为护佳人,不得不与令兄起争执。” 虽然这话是贺楚说出来的,但陈舞梨还是不爱听:“这么说,这事儿还是我兄长的错了?” 贺楚笑而不语。 “你……”陈舞梨等不来贺楚的回应,心里不是滋味,但正事要紧,“罢了,我先去解决此事。” 陈舞梨吩咐人开路。 台中央,屈九招走到陈谷哳的身边,手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还在泛光。 可惜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打架的原烈和董峨眉身上,没注意到他。 但陈舞梨看到了。 是匕首。 屈九招想干什么? 陈舞梨正欲开口质问,身后忽然传来贺楚的咳嗽声。 贺楚像是生病了,咳起来很难受。他以拳抵唇,重重地咳,整个人都在起伏。 “贺楚,你怎么了?”见贺楚如此,陈舞梨一瞬间就忘了屈九招手中的匕首,连忙走过去,给贺楚拍背,“不舒服吗?是不是今晚吹风凉到了?” 贺楚咳不停,没说话。 却说台中央,原烈和董峨眉还在打,两人都鼻青脸肿,但谁都不服输,还在较劲打架。他俩不会武功,只会野蛮地动粗,扭打在一起的模样很是滑稽。 屈九招默不作声地靠近陈谷哳,红绡见状,挪了挪位置,把屈九招递匕首的画面挡住。 陈谷哳本来醉得不省人事,但糊里糊涂吵了那么久打了那么久,他竟越来越兴奋激动,因此当摸到屈九招递来的匕首时,陈谷哳也没想想那是什么,就立即接了。 “陈兄,你听听,董峨眉一直骂你呢!”屈九招小声地跟陈谷哳说话。 “董峨眉!”陈谷哳恼怒,大喊,“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 陈谷哳眯眼红脸,打了个酒嗝,难闻的酒气四下散开,大家都离他远了些,屈九招亦然。 董峨眉被激,怒吼:“有本事你单独跟我打,叫上原烈算什么本事!?” 一听到陈谷哳又要打架的话,照顾贺楚坐下的陈舞梨立刻起身欲喊停。 “舞梨。”贺楚再次拉住陈舞梨。 “贺楚,你先等我一下,待我处理完我兄长的事情,再送你去内院休息。”陈舞梨着急陈谷哳的事情,但仍然耐着性子安抚贺楚。 岂料,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中陡然传来尖叫声。 “啊——” “陈衙内,你在干什么!?” “杀人了!” 杀人了? 谁杀人了? “陈衙内!” “陈谷哳,”你别跑!” 什么?是陈谷哳杀人了? 陈舞梨的大脑霎时空白,一脸不可置信。 当陈舞梨转头看向人群的时候,陈谷哳刚好从地上爬起来,连连后退,震惊地看着倒在红绡怀中的董峨眉。 董峨眉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新鲜的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 董峨眉身体抽搐,神情复杂地看着陈谷哳,显然没料到陈谷哳会突然掏出武器杀害自己。 “我,我……”陈谷哳也没想到自己杀了人,吓得瑟瑟发抖,甚至忘了回忆那把匕首是怎么到自己手上的。 陈舞梨暂时放下贺楚,大步跑了过去。 这次,贺楚没有拦她。 “陈谷哳,你在干什么!?”陈舞梨的话拉回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 有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往后退几步,离台中央远一点,更有甚者转身就跑,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陈谷哳看见陈舞梨,头脑终于清醒。 陈谷哳一把推开陈舞梨,冲开人群,连滚带爬地逃了。 “来人,速速去请大夫!”陈舞梨迫使自己淡定,还没站起来便吩咐道。 “是!”下人们也吓坏了,腿脚发软地出去办事。 贺楚慢慢走来,扶起陈舞梨。 陈舞梨见是贺楚,眼睛倏地发酸,喉咙也哽住。 贺楚没咳嗽了,他的状态看起来明明很好。 他刚刚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吗? 他为什么要一次次拦着她呢? 如果不是贺楚的阻拦,或许陈谷哳根本不会失手杀了董峨眉。 不,若非贺楚,陈舞梨压根不会让屈九招给陈谷哳递匕首的情景发生。 “董,董衙内,董衙内没气了!”红绡忽然尖叫起来,“董衙内死了!陈衙内杀死了董衙内!陈衙内杀死了董衙内!” 她一遍遍地重复,仿佛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记住这句话。 插入书签 他来 好黑啊。 这是宋嫣转醒后的第一反应。 虽然不想承认,但宋嫣的确有些怕黑。 这也是她坐在听夏院较偏僻较暗的地方时,需要多点蜡烛的原因。 现在,宋嫣被锁在一个漆黑无光的屋子里,屋子逼仄窄小,除了一堆干草和一张烂木床,什么也没有。 宋嫣抱腿缩成一团,逼迫自己不要想此刻的环境,而是想点别的开心的事。 她想,宋朝的饭菜真好吃,宋朝的风景真美,宋朝的城市真繁华…… 可惜,越这么想,她心里越害怕,心也跳得越快。 屋子里闷热,宋嫣又紧张,全身冒了冷汗,连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 易嘉儿还没吃完大鹅吗?她发现宋嫣不见了吗?她那么傻乎乎的,能找到宋嫣吗? 这地方这么黑,会不会有很多虫子到处爬,会不会突然冒出鬼来…… 宋嫣急了,但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看见吓人的画面。 她的心“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口窜出。 别看宋嫣平时人勇胆子大,可只要一处在漆黑的环境中,她绝对是最胆小的那个。她太紧张太害怕,以至于无法冷静下来想解决事情的办法。 “砰——” “啊——” 破门声和尖叫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的。 尖叫声是宋嫣发出的,至于破门声…… “宋嫣!”魏蔑踹开门,果然看见小屋子里的宋嫣。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心悸,可怜兮兮。 像只受惊的幼猫。 “幼猫”宋嫣被吓得炸毛,跳起来张牙舞爪,生怕突如其来的“鬼”近她身。 魏蔑一把抓过宋嫣的双手,连忙说:“是我。” 宋嫣本来闭着眼睛乱动手脚,一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顿时止住了动作,睁开了眼睛。 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魏蔑? 魏蔑。 宋嫣看见了他穿的玄色圆领衣,看见了他左眉眉尾的黑痣,也看清了他白皙如玉瓷的脸。 莫名其妙地,他带来的熟悉感再次窜上她的心头。 “魏蔑!”宋嫣不管形象了,也不管其他了,她下意识地扑向他,“你终于来了!” 他终于来了! 宋嫣的力气大,魏蔑又没想到她会突然扑过来,一时重心不稳,往后倒了些。还好魏蔑反应快,一手支住身体,一手揽住宋嫣以免她摔倒。 “他爹的,这地方好吓人啊!”宋嫣紧紧闭着眼睛,大声说,“妖风怪声,我像是被关进地狱一样,不,不对,不是像,这地方就是地域!” 宋嫣现在不怕了,一口气“叭叭叭”许多话。 魏蔑都耐心地听完了。 还保持着最初的动作。 没有打断她。 “嗯,我听懂了,”魏蔑声音明显带着笑意,“你怕黑。” 他笃定。 宋嫣闻言,急了,一下子从他怀中离开,站在木床上反驳:“你别乱猜!” “我没乱猜。”魏蔑说完,又改口,“我没猜。” 他就是肯定了。 宋嫣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更急:“谁怕黑了!我是因为到了陌生环境,出不去,我着急,我怎么可能怕黑?” 好了,刚刚吐槽那么多都没把心中的害怕驱散,现在一急,不怕了,一点儿也不怕了。 她宋嫣怎么可以被人看出怕黑!? “我真不怕黑!” “我不信。” “真的。”宋嫣蹲下来,正视魏蔑,一脸正经。 木床本来就破,宋嫣这猛地一站一蹲,木床瞬间塌掉。 宋嫣的重心倒向魏蔑,她来不及刹住自己,整个人都撞在了魏蔑身上。魏蔑本来想反手支撑身体,谁知宋嫣倒得太快太急,带动他往后仰,他的手擦着木床边缘错了位,两个人便一起往地上倒去。 魏蔑护着宋嫣,他后弯着腰落地,宋嫣摔在他身上。 “嘶——”魏蔑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怎么了?”宋嫣连忙从他身上起来,扶他,“你还好吗?” 魏蔑试着起身,但起到一半,他发现:“我的腰扭到了。” 宋嫣震惊地“啊”了一声:“你腰不好吗?” 年轻人怎么还容易扭到腰哦。 魏蔑哭笑不得:“我腰挺好的,但,就是扭到了。” 宋嫣回头看了看塌掉的木床,再联想他刚才的动作细节,理解了。 好吧,如果不是事发突然,如果不是适才那刁钻的角度,如果不是他主要为了护着她,他也不至于扭到腰。 “那你还能动吗?我带你去医馆。”宋嫣扶起他。 “能。”魏蔑说,“但是有点吃力。” “没关系,我扶着你。” “好,但我走不快。” “没事,慢慢走,不急。” “好啊……” 魏蔑是真的走不快,他俩走到陈府门口的时候,来参加陈府词会的人都走了一大半了。 “宋嫣!”一直等在陈府门口的易嘉儿看到了宋嫣,立即从地上站起来,“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宋嫣叹了口气。 果然不能指望这傻丫头。 她庆幸,还好魏蔑来得快,要不然她今晚就被自己吓死了——每次到了黑暗的环境,宋嫣就下意识地想象恐怖的画面,真是属于自己吓自己。 “咱们的马车呢?我们不回家,先送魏蔑去一趟医馆。哦,要最近的。”宋嫣对易嘉儿说。 “为什么不回家?他怎么了?为什么要去医馆?” “腰扭了。”宋嫣说。 “啊?”易嘉儿惊讶,“看起来健健康康的一年轻人,怎么还能扭伤腰?” 这就说来话长了。 宋嫣没详细解释,只让易嘉儿快赶车来。 三人去了医馆,大夫望闻问切为魏蔑诊断后,又给他上了药,最后让他休息够了再离开。 夜已经深了,专供病人休息的隔间里只有宋嫣等三人。 “差点忘了问了,青竹院那边发生什么了?”这会儿闲下来了,宋嫣有好多问题要问魏蔑。 现在的陈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魏蔑道:“我离开青竹院的时候,陈衙内和董衙内刚打起来,也是那个时候,陈小娘子来了。起初贺楚一直试探我拖住我,陈小娘子一来,他便跟我说了你的具体位置,然后去找陈小娘子了。” 宋嫣一听,气得踢桌脚:“我就知道是贺楚整我。” 除了贺楚,谁没事儿关她? 反正不可能是长公主,长公主都好久没招惹她了。再说了,真要是长公主要对付宋嫣,宋嫣也不仅仅是被关起来了。 至于贺楚为什么要关宋嫣…… 宋嫣哼了一声。 肯定是因为他担心她破坏他的计划吧。 毕竟宋嫣劝了陈舞梨取消这次词会。 不过,宋嫣很气的是——她只是想去看看青竹院的情况,又不是真的要阻止贺楚! 真是无语啊。 可,转念一想,其实贺楚帮了她。 帮她做了选择。 贺楚让人关了宋嫣,宋嫣也就不需要纠结自己的立场了。 “那后来呢?”宋嫣收回渐行渐远的思绪,继续问,“陈谷哳和董峨眉又不止一次起争执,贺楚没必要非要他俩在词会上闹起来吧?他到底干了什么?” 魏蔑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他离开青竹院后就去找了宋嫣,之后的情况,他还没得到消息。 “我知道我知道!”易嘉儿举起手,兴奋地说,“我在厨房吃完炖大鹅后就去了青竹院,那儿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她的语气可骄傲。 宋嫣和魏蔑齐齐转头看她。 “那你说说。”宋嫣道。 “咳咳!”易嘉儿清清嗓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把自己知道的发生在青竹院的情况详细地复述出来。 宋嫣听完那些话,默默地把头转向魏蔑。 魏蔑对上他的视线。 陈谷哳,杀了董峨眉啊…… 可是,贺楚是怎么做到的借刀杀人的? “他们都只知道陈谷哳杀了董峨眉,却不知道陈谷哳的匕首是从哪来的。”易嘉儿“嘿嘿”一笑,“不过,我知道。” 宋嫣道:“说说。” “匕首是屈九招递的。”易嘉儿道。 说到这里,魏蔑也想起一件事:“陈谷哳喝醉了,酒是屈九招灌的。” 哦,原来是这样。 屈九招给陈谷哳灌酒,等陈谷哳神志不清后激起他和董峨眉的矛盾,再在关键时刻给陈谷哳递刀子…… 好一招借刀杀人。 易嘉儿“啧啧”几声:“在那么多人面前杀了董峨眉,陈谷哳肯定逃不掉。” 宋嫣也这么认为。 但她比易嘉儿想得更复杂。 贺楚联合赵婴对付陈家,怎么可能让陈谷哳,让陈家轻易逃脱? 易嘉儿坐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事儿讲完后就出去了,只留宋嫣和魏蔑二人独处。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宋嫣忽然转移话题。 “你问。” “我们……”宋嫣想起她和魏蔑的初见,也想起今夜他找到她的时候,“以前见过吗?” 这话很奇怪,至少对宋嫣来说是这样的。 她一个穿越者,入画人,怎么可能跟画中的古代人见过面? 可是,如果没有见过,他给她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 宋嫣想不通。 “其实,”魏蔑沉吟片刻,说,“我也有过同感。” 宋嫣一愣:“什么意思?” 魏蔑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在赵太丞家的时候,我见过昏迷了的你,那时候的你,也给了我熟悉感。” 一种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的、说不清楚的熟悉感。 插入书签 茶凉 “你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云游四方,那……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跟我长得很像的人?”宋嫣问。 问完之后,她又觉得这个问题太强人所难。 谁记忆力那么好,能过记住每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 至少宋嫣记不住。 在宋嫣的记忆里,她不记得有谁跟魏蔑长得像。 再说了,魏蔑长得如玉如画,气质如山风清兰,这么特别的他,要是曾经真被宋嫣遇到了,她怎么可能会忽视他? 所以,因此,那么,他给她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我……”魏蔑仔细想了一会儿,“我以前应该没见过你,也没有见过和你长得像的人。” 魏蔑想,如果他曾见过宋嫣,那他一定不可能忘记她。 除却她精致的容貌五官,除却她慵懒闲散、随意不羁的性格,光是她特别的想法,就足够他印象深刻。 当时的熟悉感,很强烈,那是一种绝不可能只见过一面的感觉。 宋嫣抓了抓脑袋:“那真是奇怪了,你我都觉得彼此熟悉,却不记得互相见过。” 魏蔑静静地看着她。 “算了,不想了。”宋嫣对很多事情都喜欢刨根问底,但是这种“玄学”真不是能用逻辑推理出来的东西,“你休息够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你送我?”魏蔑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啊。” …… …… 送魏蔑到家后,宋嫣和易嘉儿回了宋府。 宋文昭一直等在书房,听说宋嫣回来后,连忙从书房赶来门口见她。 “阿嫣,你怎么才回来?”宋文昭见宋嫣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 “陈府的事,我听人说了,你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 宋文昭很担心宋嫣无法适应汴京的环境,也担心宋嫣会厌恶恐惧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汴京人。 如果宋嫣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宋文昭愿意辞官陪女儿回江南。 宋嫣当然不会被吓到,她说:“放心吧,我很好。” 易嘉儿附和:“就是啊,她知道陈谷哳杀人之后还一本正经分析其中的缘由,脑子冷静得很,宋公您别担心。” 宋文昭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又疑惑,“陈衙内为何要杀董衙内?” 易嘉儿爱说:“是这样的……” …… …… 陈府词会提前结束,来陈府参加词会的人也早已散尽。 陈府正厅之中,陈舞梨和陈刘站立,陈谷哳则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哭泣,吵得人心烦。 “别哭了!”陈刘气急败坏地呵斥。 陈刘也是将军,年岁跟鱼留差不多,但是他的状态看起来比鱼留好很多。 陈刘本来在外办事,谁知家中小厮突然慌里忙张找到他,把府中发生的事情说出,他又急又怒地赶了回来。 “你说你,吵架就吵架,动手就动手,怎么还杀人了?”陈刘越说越气,“你杀的可是董墨的儿子!你胆子不小啊,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杀他!” 陈刘翻来覆去都是那些骂人的话,陈舞梨都听腻了,冷漠地看着激动的父子二人。 陈谷哳跪走到陈刘跟前,拉扯他的衣摆:“爹,爹,你救救我,我真不是故意杀他的。” “谁管你是不是故意的!?”陈刘一把甩开他,“你要是私下做了这事倒也罢了,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的行为,你觉得你逃得掉吗!?” 陈谷哳哭得要喘不上气了:“那我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想怎么办!?”陈刘道,“明天就跟我去董府,去给董家的人磕头赔罪。” “那之后,他们还会找我麻烦吗?” “我怎么知道!?” “爹!我不想死!” “……” 父子二人一言一语吵闹,陈舞梨烦了,蹙眉打断。 “行了,别吵了。”她说,“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此事。” 许多人都知道,董墨宠爱儿子董峨眉,如今陈谷哳杀了董峨眉,董墨怎么可能放过陈谷哳? 也不知道陈刘和陈谷哳在想什么。 真是愚钝。 如果可以,陈舞梨真不想和他俩牵扯上关系。 陈谷哳一向害怕也佩服陈舞梨,一听这话,连忙又跪走到陈舞梨面前,拉她的胳膊:“舞梨,舞梨你救我!你救救兄长!” 陈刘知道女儿聪明,于是问:“舞梨有什么好办法吗?” “舞梨,今夜看到我杀人的那些人,你还记得有哪些吗?要不要我找人去堵住他们的嘴?”陈谷哳心急如焚。 “你觉得来得及吗?可能吗?”陈舞梨冷冷问。 “那,那怎么办?”陈谷哳快要绝望了。 “杀人偿命……” 陈舞梨的话还没说完,被陈谷哳尖叫着打断:“偿命?偿什么命?陈舞梨你安的什么心?你这么想你兄长死?” 陈刘恨铁不成钢,一巴掌甩了过去:“你给我闭嘴!”看陈舞梨,“你继续说。” 陈舞梨瞥了陈谷哳一眼:“认罪,受罚。” 陈刘问:“然后呢?” “换囚。” “换囚?” “嗯。”陈舞梨说,“等兄长入狱后,我们就找个合适的死囚把他换出来,然后做点手脚,让那死囚死在狱中。当然,在这之后,兄长最好不要留在汴京了。” 否则被发现后,不仅陈谷哳个人,整个陈府也会陷入困境。 换囚,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明白了。”有了解决方案,陈刘也逐渐冷静下来。 “可,可以吗?”陈谷哳呆呆,“舞梨,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活下来了,但是得换个地方生活?” 陈舞梨没理他。 陈刘气得踹他一脚。 他怎么就养了个这么蠢的儿子? 一点儿也不如女儿贴心。 “我,我知道了,我理解到了。”陈谷哳被踹,委屈,“不就是换个地方吗,我能接受的,我能活着就行。” 陈府还在,陈刘也还在,就算不在汴京了,陈谷哳依然能够潇洒快活。 而且,没有陈舞梨和陈刘管他束缚他,他能过得更自在。 陈谷哳开始想象美好的未来。 “董墨应该已经知道董峨眉的事情了,你们最好今晚就行动起来。”陈舞梨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谷哳喊住她:“舞梨,你不管我了吗?” 陈舞梨头也没回:“你没爹么?” 陈谷哳讪讪。 陈舞梨出了正厅,出了陈府,乘坐马车前往樊楼。 夜深了,人却不静。勾栏瓦舍沸反盈天,灯火通明,热闹极了。樊楼比之更甚,繁华辉煌的酒楼人声鼎沸,食香酒香,引人沉迷。 陈舞梨让下人在外等着,自己一人去了北楼第二层的一间包间。 包间仿若与世隔绝,安静得只有煮茶的声音。 陈舞梨往里走,看见了贺楚。 贺楚正在煮茶,他挽袖拿具,动作轻盈流畅,一气呵成。 “来了?”贺楚没抬头,但知道来者是谁。 陈舞梨走向他,坐在他的对面。 陈谷哳失手杀了董峨眉之后,陈舞梨当即让人遣散了在场的所有人。贺楚走得最早,甚至不等别人来说就走了。走之前,贺楚让人给陈舞梨传消息,说他会在樊楼等她。 她来了。 看来是想好处理此事的方法了。 她啊,从小就聪明,从小就点子多。 “屈家是楚王麾下。”陈舞梨正视贺楚,“你是不是和楚王联手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若是别人,一定会听得一头雾水,可是,贺楚明白她的意思。 屈九招给陈谷哳灌酒、递匕首,引导陈谷哳杀人,这其中离不开赵婴的手笔。可是,赵婴跟陈家没有利益牵扯,他何故对付陈家? 只能是因为贺楚。 她知道贺楚要对付她家,也记得贺楚来汴京后见过赵婴,将这几点联系起来,她得出了那个结论。 贺楚煮好茶,先给陈舞梨倒了一杯。 “我兄长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贺楚,你能收手吗?”陈舞梨没有接那杯茶。 贺楚把茶杯放在她的面前,对她笑笑,但没回应。 陈舞梨失望,垂眸:“你为什么一定要为难我呢?” “你可以告诉别人,陈谷哳杀人的刀子是屈九招递的。”贺楚转移话题。 “不会有人信的。”不然陈舞梨早就说了,“只有你我看见那个画面,我的话没人信,而你的话……”她顿了顿,改口,“你不会说那话。” 贺楚“嗯”一声:“想好怎么办了吗?” 陈舞梨反问:“你并没有生病,对吗?” 当看见屈九招手中有匕首时,陈舞梨是想阻止的,但被贺楚拦住了。彼时贺楚咳不停,听着有点严重,陈舞梨以为他病了,关心他,谁知…… 事发后,陈舞梨就知道,她被骗了。 他怎么可以骗她啊…… “对不起,”贺楚说,“让你担心了。” 陈舞梨盯着贺楚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强忍着复杂的情绪,对贺楚说——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也知道,我阻止不了你要做的事,可是,我还是想护住我的家人。”她摇摇头,声音微颤,“贺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贺楚向来平静的眸子逐渐黯淡。 是啊,她该怎么办? 贺楚起身,来到陈舞梨的身边,伸出手,抱住她。 陈舞梨闭上眼睛。 …… …… 之后,陈舞梨走了。 她没喝贺楚倒的那杯茶。 贺楚一个人在樊楼坐了一夜。 茶早就凉了。 插入书签 这事 宋嫣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大中午被饿醒。 昨天半夜下了场大雨,“哗哗啦啦”声音不断,清晨雨势变小,但雨雾尚在,整个汴京城都灰蒙蒙的。 夏雨之后,清凉不少。 宋嫣穿了身粉色的衣裙,套了水蓝色绣花褙子,随便盘了个头发就出门了。 易嘉儿跟在宋嫣身侧,问她今日中午吃什么。 “再过一两个月,我们就一起去吃樊楼的橙酿蟹。”易嘉儿提议,“虽说平时也有螃蟹卖,但到底不如九十月份的鲜美。” “行啊。” “对了,我早上出门吃早膳的时候,听见好多人都在议论陈家的事情。” “陈家有什么反应?” “董墨昨天连夜去了陈府,但慢了一步,陈谷哳被陈刘亲自送到大理寺狱了。”易嘉儿说着就笑了,“这陈家的父子真有意思,爹居然亲手把儿子丢到大牢里。” 宋嫣没见过陈刘,不知道陈刘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她认为,即使陈刘不那么做,陈舞梨也会。 毕竟陈谷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人,而那些人有身份有权势不好收买不好糊弄,所以陈谷哳别想洗清罪名。既然洗不清,那就不洗,那就顺着众人意、平息董家怒,换个法子处理此事。 宋嫣问:“董墨有闹吗?” “肯定闹呀,闹得还特别大。” “没弹劾陈刘?” 董墨是御史中丞,跟宋文昭一样,有弹劾之权,而且还是只要弹劾某人必会成功的那种。 若是董墨真的那么恨陈家,怎么会不弹劾陈刘呢? “没听说。”易嘉儿猜测,“陈刘也没什么实权吧,没必要弹劾他。” 宋嫣点点头。 也是。 董墨现在要的不是毁掉陈家,而是让陈谷哳给他儿子偿命。 二人闲谈着,去樊楼吃饭。 樊楼永远都那么热闹,红木楼台,飞檐四角,连接几座楼的木桥过道人来人往。 宋嫣这次没去包间,而是坐在一楼的人群里,听周围的人谈论陈家的事情。 陈谷哳嚣张跋扈,在汴京城里无恶不作,如今他杀了人有了罪,惹了不该惹的人,结局不言而喻,许多人都在叫好。 虽说宋朝重文轻武,轻视武将,但是对于一些德高望重、劳苦功高的将军,百姓们还是敬重的,所以有人转念一想,开始为陈刘感到痛心。 好好的一个大将军,有这么个儿子,真是作孽啊。 但感慨着感慨着,又有人冒出来说陈刘不是没干过坏事,毕竟当初他可是错杀了好友贺氏一族,蛇鼠一窝,陈家没一个好东西。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愤慨了,就连陈舞梨也被人拉出来乱骂。 宋嫣平静地听着,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怪这些人骂陈舞梨,谁让他们根本不了解其中缘由呢? 他们只知道陈舞梨是陈刘的女儿,是陈谷哳的妹妹,却不知,她也是贺楚的青梅,是贺楚曾经钟爱的人。 陈舞梨才是最难做出选择的那个人。 宋嫣正想得出神,樊楼门口忽然闹腾起来,私语声“嗡嗡”作响。 “宋嫣宋嫣,”易嘉儿蹭了蹭宋嫣的胳膊,“是贺和尚诶。” 宋嫣看过去,果然看见贺楚走进樊楼。 贺楚长得俊朗,不是那种硬气的俊朗,而是一种自带妖气的俊朗。他笑起来就像是牡丹开花,妖冶耀眼,漂亮极了。 他朝宋嫣笑了笑。 宋嫣挑了挑眉。 看来他是来找她的。 也该来找她了。 贺楚在众人的窃窃私语、目光追随下,来到了宋嫣这一桌,撩袍,缓缓坐下。 “我去了宋府,宋府的人告诉我你来了樊楼。”贺楚说,声音柔和,语气坦然,“宋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谈话?” 宋嫣起身。 “啊啊?”易嘉儿也跟着起来,“去哪儿?” “你吃,不用跟着我,我一会儿来找你。”宋嫣说。 “哦,行。”易嘉儿坐回去。 随后,宋嫣请樊楼的一位大伯引路去三楼包间,与贺楚对坐。 贺楚开门见山,说道:“昨夜之事,冒犯到宋小娘子了,抱歉。” 果然是来道歉的。 都是这人,害得她怕黑的弱点被魏蔑知道了! 不过,宋嫣又一想,只是被魏蔑知道了而已,也没什么。 “没必要向我道歉。”宋嫣想通了,就不在意那件事了,“你该向陈舞梨道歉。” 陈舞梨那么信赖贺楚,那么向着贺楚,可是贺楚呢,毁了她的兄长不说,还打算毁掉她整个家。从陈舞梨的角度来看,且不说陈府的人到底是好是坏,总之,贺楚的做法的确伤害到了她。 当然,宋嫣也就随口说说,没想贺楚真的去给陈舞梨道歉。 这些事跟她没关系。 “不了,”贺楚慢慢地摇摇头,说,“我亏欠舞梨的地方太多了,光几句道歉并没有用。” 听了贺楚的话,宋嫣不由嗤笑一声。 贺楚忽视她嘲讽的笑,问:“宋小娘子一定要插手这件事吗?” “我插不插手你们的事,很重要?”宋嫣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受人重视? “嗯。”贺楚说,“魏衙内会帮你。” “你这话说得好像他很听我话似的。”宋嫣瞥了他一眼。 贺楚笑而不语。 宋嫣受不了他这种意味不明的笑,连忙接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插手你们的事情了?是你自作多情。” “可是,你劝舞梨取消词会。” 明知他要在词会上有所行动,还那么劝人,这不是意有所图是什么? 宋嫣道:“我当时劝了,后来也不一定拦你啊。” 在这件事上,她本来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不像钱塘案那样有坚定的立场。 谁让陈家和贺家的事情那么复杂。 不是逻辑上的复杂,是情感上的复杂。 这是宋嫣最难应付的一类事。 可惜,贺楚显然没信宋嫣。 宋嫣也不在意,但还是要说清楚:“我想着,只要你的做法不会伤害到别人,我便不阻止你。” 说实话,如果是宋嫣在乎的人被伤害了,律法又没能给她一个公道,她也会另择手段报复恶人。 单从这方面说,宋嫣是支持贺楚的。 然而,然而,贺楚伤害到了别人,这是宋嫣不想看到的局面。 “局势使然,我无可奈何。”贺楚倒是坦然,“当初,陈刘联合部下灭我贺家,他早就该死。陈谷哳是他的儿子,受了他的恩惠,自然该被他祸及。” 他说得风轻云淡,一身僧衣也为他减去几分煞气。 可宋嫣知道,他心中的怨恨是僧衣袈裟也无法锁住的。 否则他不会来汴京。 “陈谷哳该死,陈刘该死,可是,”宋嫣不怕贺楚,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董峨眉该死吗?董墨该承受丧子之苦吗?” 贺楚沉默片刻,反问:“那,我又该受灭门之痛吗?” 宋嫣无语。 服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就凭这句话,宋嫣也知道,她肯定是说服不了贺楚的。 宋嫣不想跟他聊了,起了身,往外走。 走到一半,宋嫣停下,没回头,说:“贺楚,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去杀了陈刘和陈谷哳,而不是牵扯无辜之人进来。” 贺楚没动,也没说话。 “还有,你说陈谷哳受了陈刘的恩惠,就该跟他一起死,”宋嫣依然没回头,“那陈舞梨呢?” 说完这句话后,宋嫣径直离开了包间。 贺楚闭上眼睛。 陈舞梨啊…… 插入书签 不听 陈谷哳入狱之后,陈刘惴惴不安,非常担心儿子在大理寺狱吃不好睡不好,受尽委屈。 陈谷哳再不成器也都是陈刘唯一的儿子,所以陈刘对他骂归骂,打归打,该心疼他还是要心疼的。 昨夜事发突然,陈刘乱了方寸,听了陈舞梨的建议,现下细细想来,他突然有些后悔把陈谷哳送进大牢。 他的儿子,难道真的要一生背负“杀人”的罪名吗? 陈刘不甘心。 所以他找到了一位在大理寺狱任职的朋友,请他帮忙,与他商量如何为陈谷哳洗脱罪名。 …… …… 陈刘从朋友史及凫的府邸中离开后,神清气爽,仿佛儿子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似的。 他不知道的是,史及凫前脚把他送走,后脚就暗中去见了赵婴。 “大王,您之前推测陈刘会为陈谷哳找替罪羊,却没想到他昨夜直接把陈谷哳送进了大理寺狱,我还以为他脑子开窍了,结果……”史及凫摇了摇头,“看来他还是没有看清局势啊。” 赵婴道:“你去找董墨。” 史及凫明面上中立,其实是最早一批跟随赵婴的人,因此还算了解赵婴,一听这话,他便明白了赵婴的意思。 “是。” 史及凫告退后,径直去了董府。 董峨眉死了,董家上下一片灰暗黑白,哭声不绝。甚至,董家的老夫人为了她的宝贝孙子哭晕过好几次。 董墨伤心欲绝,发誓要让陈谷哳偿命。 史及凫来到董府,先去了一趟灵堂,才提出要与董墨单独相处。 “史大人有什么话就说吧。”董墨一脸憔悴,没精打采。 “董大人啊,我真是替你感到愤怒!”史及凫佯装愤愤不平,“昨夜,陈刘将军亲自将犯人陈谷哳押入我大理寺狱,我还以为他大义灭亲,公正不阿,却不想,却不想……” 他适时止住话头,让董墨追问。 董墨果然上钩:“却不想什么?” 史及凫怒道:“却不想,陈刘居然让我想办法为他儿子开罪!” 董墨先是一愣,后发火:“他是什么意思?这天杀的陈刘,难道是表面做样子给我们看,让我放松警惕,然后暗中做手脚!?” “极有可能是这样的!” “该死!”董墨气得面红耳赤,“我要当面质问他!” 说着就往外走,但被史及凫喊住。 史及凫道:“董大人,若是你直接去问了他,万一他又敷衍你怎么办?” 董墨要被气昏了,头脑有些混乱:“那,史大人有什么好办法吗?” “要我说,他暗中行动,那我们也暗中行动。” “暗中?” “是啊。”史及凫说,“或者,找人帮忙。” “找谁?” “楚王。”史及凫说得头头是道,“你想啊,长公主不顾祖制,重视武将,而陈刘恰好是武将,肯定受长公主青睐,所以在此事上,长公主或会偏颇。” 董墨觉得有道理,但……他问:“为什么不找摄政王?” 史及凫道:“说这话,可能有点大逆不道……”他拉着董墨,靠近他,“我觉得楚王比他更有人情味,更有可能帮你。” 董墨还是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安庆府贺家的事情你知道吧?你想想,当时贺楚来汴京,除了楚王,谁敢见他?” “好像没有。” “这不就是了?”史及凫道,“楚王就是同情贺楚,否则也不会见他,安慰他。” 安不安慰的,谁也不知道,但赵婴的确是唯一一个不怕招惹麻烦、愿意见贺楚的人。 董墨渐渐信了,可还是犹豫:“楚王真的会帮我吗?”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董墨咬牙,“罢了,就算是为了我儿,我也要请求楚王相助!” 史及凫笑了。 董墨道:“实在是多谢史大人了,若非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陈刘的阴谋。史大人高义,我谨记在心!” “董大人客气了……” …… …… 董墨说去就去,当即来到楚王府,见了赵婴。 赵婴在正厅面见董墨,神色平淡,语气生疏,一副没想到董墨会来见他的模样。 董墨行礼后,说明来意,最后强调:“请楚大王一定要帮帮我!” 赵婴冷淡:“我为什么要帮你?” 董墨不是傻子,他知道赵婴没史及凫说得那么近人情,因此对于赵婴的问题,他并未感到惊讶。 “楚大王,您是唯一一个有可能会帮我的人了。”为了儿子,董墨豁出去了,“只要您能帮我,日后,我定当以您马首是瞻!” 言下之意,他愿意投靠赵婴。 “谁让你来找我的?”赵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 诶? 董墨愣了愣。 不是楚王让史及凫来找他的吗? 楚王这么说,怎么像是不知道史及凫的言行一样? 还是说,是他想多了,史及凫不是楚王的人? 许多念头在董墨心中闪过,最后他决定不纠结了。 算了,史及凫的立场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王似乎松口,愿意帮他了。 “是,是史及凫史大人建议的。”董墨说着,偷偷观察赵婴的表情。 “哦。”赵婴不咸不淡,“我可以帮你。” 董墨紧张地等待赵婴把话说完。 “我也的确需要你帮我做事。” 这就是有希望了。 董墨连忙道:“只要陈谷哳给我儿子偿命,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可以为大王去!” …… …… 八月份,天黑得越来越晚,这都申时过了,暮色仍未来。 汴京城繁华无双,除了樊楼,还有其他很多有名的酒楼,比如薛铁楼。 最初的薛铁楼是由光禄寺酒坊的酒匠所创办,楼中名酒频出,一款“瑶醽”最受时人欢迎,曾盛极一时,当然,现在也有许多人爱喝。 史及凫就挺喜欢瑶醽酒。 他在薛铁楼请人喝酒,喝了不少瑶醽,一桌子上全是滴酒不剩的酒坛。 史及凫喝醉了,满脸通红,打着酒嗝,开始胡言乱语。 好友没听清,凑到史及凫面前,问他说了什么,让他再说一遍。 “我说,陈刘将军真是会为难人!”史及凫突然大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找你们喝酒吗?是因为我很烦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个好友连连捂他的嘴:“说什么呢,别在背后议论别人。” “我说得都是事实!”史及凫拿开好友的手,“昨天我还同情陈刘的遭遇,可今天他来找我说了一通话,让我大为失望!” “他说什么了啊?”有过路的人好奇问。 “他说,让我想办法帮忙给陈谷哳开罪!”史及凫大声回答。 话音落下,周遭人议论纷纷。 “什么情况?” “你还不知道吗?陈刘的儿子,陈谷哳,杀人了,杀的还是御史中丞的儿子。” “可是陈刘不是亲手把儿子送进大牢了吗?” “嘁,估计是后悔了呗!” “难道陈刘想劫狱?” “嗐,你还没听懂吗?陈刘想要为陈谷哳脱罪,让他儿子继续光明正大活着。” “凭什么啊?陈谷哳平日里没少为非作歹,他死了才好!” “就是啊,而且他杀人是事实,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呢!” “陈刘真是胆大妄为!” “差点忘了,陈刘曾经错杀了安庆府贺氏一家,而且那贺家还是他家的世交呢!陈刘这么心狠手辣,难怪他的儿子嚣张跋扈!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众人的讨论声越来越大,牵扯到的人和事情也越来越多。 史及凫忽然呜呜咽咽起来:“怎么办,我该这么办啊!我不想帮陈刘,那可是不道德的事情啊!可是如果我不帮他,他以后为难攻讦我怎么办!?” 这话一出,好多人都围过来安慰劝导他。 “别怕,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人,也知道陈刘恶人做恶事。” “是啊是啊。你问心无愧就行。” “你啊你,要不是喝醉了吐露心声,就打算这么闷在心里吗?” “陈家简直是欺人太甚!”有人忽然不爽地大吼一声。 “就是!”有人附和,“我们一定要让陈家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不然以后这种人只会越来越嚣张,我们遇到困难,也没人相助了!” “说得对!” “我们一起关注这件事的后续!” “……” 听着大家的议论,史及凫热泪婆娑,一脸感动,连连道谢。 然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得逞地笑了。 …… …… “啥?”宋嫣听易嘉儿说了薛铁楼的事后,笑了,“这是陈刘自作主张吧?多大的人了,竟然还没他女儿看得清时事。” “陈谷哳是不是真完了?”易嘉儿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问重点。 “可以这么说。” “哈哈,那有好戏看了。”易嘉儿道,“哦对了,听说有人在召集群众去陈府门口闹,说是要为董家人讨个公道。” 宋嫣一听就猜到了:“是赵婴的人吧。” 这事儿的主要推动者就是赵婴和贺楚,贺楚在汴京城人手不多,所以此事最可能是赵婴让人办的。 “走走,去看看热闹。”易嘉儿提议。 “没什么好看的。”宋嫣都能猜到那个场景了,“你要去就去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份薛铁楼的饭。” “你不出门?” “不了。这不马上开店了么,我得好好准备。” “行。”易嘉儿出去了。 插入书签 闹事 一批人聚集在陈府门口,嚷嚷着让陈刘出来给董墨一个交代。 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或许真有好心人为董家鸣不平,但更多的是幕后者的推波助澜。 至于那个幕后者……陈家人都认为是贺楚。 正厅之中,陈刘来回踱步,一脸焦灼。 陈舞梨从外走来,一进正厅就质问陈刘:“谁让你去找史及凫的?” 她知道陈刘找了史及凫,是因为她知道陈刘跟大理寺的史及凫关系好,他若真要找人帮忙,对方只有可能是史及凫。 “我不想让谷哳背负罪名。”陈刘实话实说。 他虽然是父亲,但面对陈舞梨这个聪明又冷漠的女儿,有时候也无可奈何。再说了,他心知肚明,在某些事上,他亏欠她。 比如她和贺楚的事。 如果他当初没有因为私欲杀害贺氏一族,也许她的女儿早就如愿嫁给贺楚了。 陈舞梨道:“杀人的罪名,他不该背负吗?” 明明就做错了事,却总想着逃避。 陈刘和陈谷哳都是如此。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陈舞梨想不通。 “我也没想到史及凫喝醉了会把那件事说出去。”陈刘心急如焚,“他当时都答应我了,如今却……”话及此,他自以为恍然大悟,“他认识贺楚吗?” 陈舞梨不耐烦地蹙眉:“不认识。” 她不仅知道贺楚不认识史及凫,还知道贺楚跟赵婴有联系,而史及凫极有可能是赵婴的人——否则史及凫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故意醉酒说胡话。 “舞梨,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陈刘问,“外面那么多人,我……” “我都说了按照我的计划行事,谁让你自作主张,还不询问我的意见?”陈舞梨一想到这儿就心烦意乱。 她的父亲,她的兄长,怎么愚钝至此,一点儿也看不清大局? 如果不是血脉相连,她真不想认他们是家人。 尤其是想到陈家和贺家的事,她就更厌恶陈刘了。 陈舞梨咬了咬牙,努力恢复平静:“你出去跟人认错,表示自己不会插手这件事。” “真的吗?” 陈舞梨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冷。 “我马上去。”陈刘道,“那,然后呢?” 他在陈舞梨面前小心翼翼,毫无父亲形象。 陈舞梨反感这样的他,但又觉得这是他欠自己的,所以从不透露自己的情绪。 陈舞梨道:“然后,按照原计划行事,但得做得更隐秘。”说罢又补充,“如果你不想陈谷哳死,就别再乱说话乱行事了。” 陈刘点点头,出去了。 陈府大门口,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而来,都是为了凑热闹。 带头的都是赵婴的人,不远处还有萧羡盯着。 “陈将军,请出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是!” “董衙内死得好惨啊!” “董家也好惨啊!” “是不是只要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的从女兄曾被陈谷哳侵犯,他们一家人本想讨公道,谁知那件事被陈家压了下来。今日在这儿,我真想替他们一家鸣不平!” “受陈家欺辱的又何止你从女兄一家?我们家也是!” “还有我们!” “……” “听到了吗?”最后有人总结,“这么多人都受过你们陈家的欺辱,陈将军你再不露面,我们就要冲进去了!” 陈府大门紧闭。 “各位父老乡亲,如果今日我们对董家的事避而不见,下一次我们家出事,又有谁来为我们说话?我们要互帮互助!” “互帮互助!” “互帮互助!” 大家闹起来,声音直冲云霄。 这时,有人往前迈了几步,作势要带头冲进陈府,岂料陈府大门忽然缓缓打开。 闹事的人们暂时停了声音,看着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非凡,浓眉大眼。 正是陈刘。 有人认出了陈刘,指着他喊:“陈将军,你可算出来了!” 陈刘道:“是,我出来了,出来给诸位一个解释。” “你说!” “犬子……”陈刘咬了咬牙,终于决定按照陈舞梨的意思说,“犬子的确杀了人,做了错事,我这个当爹的糊涂,想为他脱罪,可后来我仔细想过了,那样做对董家不公平,所以我想告诉大家——我不会再插手此事,而是交由大理寺全权处理。” 听了这话,许多人面面相觑,小声讨论。 “那谁知道你会不会又骗我们?”有人提出质疑。 “对啊!我们这里面的人,可是有好多人家都被你儿子欺负过!” “请陈将军给我等一个交代!” “……” 陈刘闻言,紧紧皱眉。 陈刘想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子还在大理寺狱等着被救,不得不耐着性子大声说:“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等众人安静一点儿后,继续说,“以前的事情,我也会补偿大家,直到你们满意。我希望大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大家看到我们的诚意。” 窃窃私语声不断。 陈刘见他们不再反抗,松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武将,但恳请各位念在我往年为国征战,守你们一地安宁的面子上,再信我一次。” 说到这里,百姓们开始动摇。 是啊,不管陈家人做了什么,陈刘将军劳苦功高是真的。 “这……好吧,我们就再信陈将军一次。” “我们等着结果!” 陈刘点头:“好,好。” 劝走了围观闹事的百姓后,陈刘重新进了府,在管家面前摔凳子砸杯子,气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在背后推波助澜之人。 “这个贺楚!”陈刘说,“当初怎么没跟贺家人一起死在安庆府!?” 管家连忙道:“将军,小声点,别被小娘子听到了……” 陈家的人都怕陈舞梨。 “她听到了又如何?”陈舞梨不在身边,陈刘也不怯,“我说得不对吗?贺楚要是死了,哪来这些糟心事?我女儿也不至于看到我像看到仇人一样!” 这话管家可不敢接。 贺家的事,可是小娘子心中的大忌。 小娘子对贺家衙内的心思,陈府的老人们都知道,若非将军,小娘子早就和贺衙内在一起了…… 唉,这些贵人们啊,真是…… 管家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刘踹歪厅内最后一把椅子,说:“本来还想让谷哳参加今年的秋闱,结果……罢了,先保住那小子的命再说。” …… …… 陈家和董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魏蔑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安安静静地温习自己的本经《春秋》,勤勤恳恳地向魏宰执等先辈请教政论问题。 秋闱的前一天晚上,宋嫣专门去找了魏蔑,但只给他送了些自己买的吃食,没跟他讲新鲜事,生怕影响到他明天考试。 “真好啊,你考试还有人关心你,我考试就没人关心我。”宋嫣戳了戳魏蔑的笔,说道。 宋嫣的父母离世后,她跟着姑妈生活。姑妈有一对儿女,所以不怎么管宋嫣,宋嫣的衣食住行几乎都是她自己在打理。后来她成年了,开始独居,自己上学自己考试,没人来过问她。 好吧,事实上,她觉得那样的自在生活挺爽。 但,她还是很想念她的父母,想念父母对她的关心。 思及此,宋嫣不戳魏蔑的笔了,盘腿靠在墙上,歪坐着走神。 魏蔑放下笔,看向她。 她的眼神淡淡的,说不上多黯淡,但这更让魏蔑难过。 “宋嫣,”魏蔑到她身边,轻声说,“你不用考试。” 是啊,在古代,女子不用考试。 “你懂什么。”宋嫣撇撇嘴。 在现代,女子也能考试,而且有的女孩子比男孩子更会读书。 魏蔑笑笑,把话说完:“但我会关心你。” 宋嫣一噎。 “我考试就没人关心我。” “你不用考试,但我会关心你。” 宋嫣把这两句话连在一起。 他是这个意思吗? 宋嫣心中一暖。 有人关心她诶。 真高兴。 她好喜欢被人关心的感觉。 “魏蔑,你……” 宋嫣的话被人打断。 “衙内,”杨啸的声音在外响起,“宰执大人要见你。” 宋嫣只好止住话头:“你爹找你,你快去吧。等你考完试了,我再来找你。” 魏蔑轻轻拉了拉宋嫣的袖子,不让她起身:“你来了我家这么多次,还没有见过我爹呢,不想去见见吗?” 宋嫣赶忙摇头:“不去。” 总觉得就这么去见魏蔑的父亲,有些怪怪的。 还是大晚上。 “我都见过宋公了。”魏蔑说。 “那能一样吗?”宋嫣道,“你见我爹多正常啊!你前几天还找我爹讨论什么时政呢,你们有话题聊,可是我都不知道跟你爹说什么话。” “见了面就知道了。” 宋嫣站起来:“哎呀,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你先别管我了,找你爹去吧。我也得回家了。” 魏蔑不为难她,只好作罢。 好吧,没关系,也不急。 “我让杨啸送你回去。”魏蔑道。 “不用,嘉儿在外面等我呢。” “那我让他送你出去。” “行。” 魏蔑目送宋嫣离开,随后去了魏宰执的书房。 插入书签 相处 魏宰执今岁年四十又五,是个气质温和、风趣爱笑的人。 魏宰执坐在后院看书,魏娘子从他身后用力抽走了他手中的书。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暗处看书。”魏娘子坐在他对面,“瞻之就是跟你学坏了,这段时间老是看书看到深更半夜。” 魏宰执讪讪地笑了笑:“我这不是等瞻之嘛。至于他,我当初就是那么过来的,他年轻,辛苦辛苦也没什么。” 魏娘子轻哼一声。 过了会儿,魏娘子出声感慨:“真是没想到,瞻之居然决定留在汴京了。” “是啊。” 魏蔑以前不爱待在汴京,魏宰执和魏娘子虽然不想束着他,但也想念他,希望他留在汴京。如今,魏蔑打算长住汴京,他二人当然是高兴的。 “对了,”魏娘子想起一件事,“我听下人们说,瞻之近来和宋侍中家的小娘子走得挺近,宋小娘子还来了咱们家好几次,是真的吗?” 魏蔑今年都二十二了,魏娘子早就在担心他的姻缘了。 “好像是的。前些天我和宋大人谈事,还听他提及过。”魏宰执道。 “那感情好啊!”魏娘子眼前一亮,“宋侍中的德行和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想必他的女儿也不会差。” 魏宰执看出了她的意思,哭笑不得:“你呀,又开始操心瞻之了。” “你这话真奇怪唉!”魏娘子白了他一眼,“哪个当娘的不操心自己的孩子?” 魏宰执忙说:“是是是,我错了。” 二人正聊着天,魏蔑来了。 魏蔑打了招呼,坐下。 “爹,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吗?”魏蔑问。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魏宰执找他多半是为了明日的秋闱。 “其实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对于魏蔑的实力,魏宰执还是很相信的,“让你来,是不想你再看书了。” 魏蔑懵了,“啊”了一声。 魏娘子解释:“明天就考试了,你别睡太晚,别太劳累,要养足精神。” “这样啊。”魏蔑笑了笑,“其实我将才没有看书。” 魏宰执和魏娘子对视一眼。 “宋小娘子来找你了?”魏宰执猜测。 好像只有宋嫣来的时候,魏蔑才会放下书,去见她。 魏蔑点点头:“她还给我带了夜宵来。” 魏娘子立即问:“你怎么不把她带来见见我们?” “她有些不好意思。”魏蔑说,眼里带笑,“等她想来了,我再带她来见爹娘。” “行吧行吧,臭小子这就开始维护人家了。”魏娘子说。 魏蔑没反驳。 黄月之下,夏日庭院,一家三口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 …… 三更天,夜微凉,魏蔑带上行囊,乘坐轿车前往贡院,准备参加为期九天的秋闱。 到达贡院之后,魏蔑往外监试点名捜捡处,还没走两步,被人叫住。 熟悉的声音。 闻此声,魏蔑的嘴角微微上扬。 “没想到吧,我来了。”宋嫣到魏蔑面前打了个响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魏蔑轻笑一声:“想到了。但,还是惊喜,还是意外。” “哪有你这样的。”宋嫣道,“我也不是特意来找你,主要是我回去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问时间才知道快到你进场考试的时间了,所以来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魏蔑笑笑。 “不是专门来的啊!”宋嫣强调,说,“我只是无聊。” 魏蔑还是笑:“好。我信。” 宋嫣不管他信不信:“算了,这不重要,你还是赶紧去排队吧。”她推着他往那边走,“好好考啊,争取给我考个会元回来,我还没考过第一名呢。” “嗯?你考什么第一名?” “啊,没什么没什么。”宋嫣忙说,“你快去吧,等你考完之后,我在考场外面等你。” 魏蔑收心:“好。” 宋嫣看着魏蔑去到外道大门,接受严格的搜身后,进入考场。 进去之前,他回头朝她招了招手,然后才进去。 宋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始紧张。 比她当初高考还紧张。 真是的……宋嫣回过神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什么好紧张的,魏蔑难道还会比她差? 宋嫣不想了,回家,睡觉。 …… …… 秋闱,对于考生来说有些难捱,甚至有考生会因体力问题晕倒在小小的房间内。 当然,魏蔑可不用担心这些。魏蔑游历各方多年,涨了见识,也强了体力,一场九天的考试,对他来说不算难熬。 八月十五这天,魏蔑考完试离开考场,果然看见宋嫣在等他。 宋嫣蹲在街边,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地上画圈。 宋嫣抬头,看见魏蔑,然后,站起来,笑起来,跑向他。 她模样清秀,一对杏眼闪闪发亮,仿佛融入了被揉碎的日光。 “怎么样?”宋嫣问,“考得如何?” “还不错。”魏蔑含笑。 “能拿第一吗?” “这就不知道了。”魏蔑实话实说。 “拿不到第一也无所谓。走,去我店里,我请你吃烧烤。”宋嫣拉过他的胳膊,边走边说,“对了,这几天,赵婴和贺楚盯陈府盯得很紧,我估计陈府要完……” 宋嫣絮絮叨叨,跟魏蔑讲了许多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秋闱的放榜时间在九月十五,距今一个月。 陈府的事情还在发酵,秋闱的讨论也不少,除这两者之外,还有个消息被放出来了——宫里要举行中秋夜宴。 …… …… 事多都是别人的,跟宋嫣无关,宋嫣每天都过着慢生活,小日子过得特滋润。 九月八那天,宋嫣的烧烤店正式开业。 烧烤店于申时开,次日丑时左右关,时间还算规律。 宋嫣的烧烤店有不少新奇的菜品,因此大家都来尝鲜,店中座无虚席,后来的人还要排队等候。 魏蔑和易嘉儿都被宋嫣喊来帮忙,易嘉儿本来还抱怨,结果一看堂堂宰执家的衙内都在干活儿,心里就平衡了,不闹了。 烧烤店忙了几天,第四天,宋嫣干不动了,雇了更多帮手来,自己则到后院坐着穿串。 魏蔑轻车熟路来到后院,看到宋嫣在穿串,二话不说,到她对面坐下帮忙。 “你爹知道你来我这儿干活儿吗?”宋嫣问。 “知道。”魏蔑笑,安慰她,“别担心,他不会介意的。而且,我娘还支持我来帮你忙呢。” 魏娘子不担心儿子的仕途,就想管管他的姻缘。 宋嫣瞪大眼睛:“真的假的?你爹娘真好啊。”她不是担心别人看法的人,所以这话题很快被揭过,“你是不知道,有些人听说你在我这儿干活,特意来吃烧烤呢……” 魏蔑的名声在汴京很响亮,有的人来看他笑话;有的人来凑热闹;还有的人,比如书生们,想沾沾魏才子的福气,特意绕路来吃…… 总之,烧烤店的热度居高不下,知名度也越来越大。 “我……”话未开头,魏蔑突然丢了手中的肉块,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宋嫣抬头看他。 他从来没这么惊慌失措过。 只见魏蔑倏地往后跑,轻功一跃,跳到了院中的大树上,抱着树干不下来。 宋嫣起身,一脸懵:“魏蔑?” “你身后……”魏蔑指指。 “我身后有鬼?”宋嫣迷惑,回头看。 看见一条大黄狗。 哦,不就是她昨晚收留的一条流浪狗嘛! 昨天晚上关店的时候,这条大黄狗在刨肉糜吃,易嘉儿觉得它可怜,就让宋嫣收留了它。 等会儿……宋嫣想起什么,一勾唇,坏笑。 “哈哈哈哈!”坏笑变成大笑,宋嫣说,“魏蔑,你不会怕狗吧!?” 魏蔑一时语噎。 宋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大黄狗摇着尾巴走到宋嫣腿脚边,蹭她。 “乖乖,去找你嘉儿姐姐玩。”宋嫣拍拍它的屁股,指了一个方向。 大黄狗像是听懂了宋嫣的话,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走了。 “下来吧你。”宋嫣朝魏蔑招手。 魏蔑盯着大黄狗,直到它走远了,才从树上跃下。他假装淡然,一本正经地整理衣袍。 “哈哈哈哈——”宋嫣笑得无情。 魏蔑无奈,看着她笑话自己,眼带纵容。 宋嫣真是乐了,说:“现在好了,你知道我怕黑,我知道你怕狗,咱俩也算难兄难弟了哈哈哈。” 魏蔑纠正:“不是难兄难弟。” 宋嫣摆摆手:“无所谓,我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闹够了以后,二人重新坐回去,话题也有所改变。 “我想了好久,”宋嫣说,神态逐渐平复,语气也慢慢严肃,“我要入局。” “入局?” “嗯。” “陈家的事?” “对。” 魏蔑“哦”了一声:“你之前一直很纠结,现在决定了,要插手了?那,你是想要阻止贺楚,还是怎么?” 宋嫣道:“陈家出事的第二天,贺楚找我聊过,我发现他根本不在乎局外人的死活。” 魏蔑懂了:“所以,你要阻止的不是贺楚,而是他要犯的错误和伤人的打算?” “可以这么说。” “好。” “啊?好?好什么好?” “我帮你。”魏蔑说,语气清闲,从容不迫。 他一直如是。 不疾不徐,似乎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魏蔑道:“你也知道,贺楚孤身一人来汴京报仇,过程本不该如此顺利,如今他志在必得,其实都与一人有关。” 他这是在提示宋嫣。 宋嫣聪明,一听就明白了:“楚王赵婴。” 插入书签 帮他 “赵婴到底想干什么?”宋嫣边说边思考,“贺楚要找陈家报仇,但陈家明明碍不了赵婴的事,那么,赵婴帮贺楚的立场是……董墨?”宋嫣顿了顿,“赵婴想利用董墨弹劾谁?” 其实这个猜测,他俩之前也讨论过,但宋嫣到底不够了解汴京局势,不知道赵婴究竟要对付谁。 “你知道的,汴京势力有三,保皇派、摄政王系和楚王系。”魏蔑说,“除此之外,还有中立者。” 这个宋嫣知道,她说:“嗯,我爹就算中立者。听说你爹也是……”宋嫣的话戛然而止。 魏蔑看着她。 “不是吧……”宋嫣微微讶然,“难道赵婴想弹劾你爹?” 她听易嘉儿提起过,魏宰执德高望重、为人正直,而且,朝中许多大臣都是他的学生,他在朝廷的话语权很重。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又不属于任何派系,最容易遭人忌惮攻讦。 宋文昭和魏宰执的情况差不多,但既然赵婴曾有意与他合作,想借他之手对付魏宰执,那赵婴最想对付的人应该不是宋文昭。 那就只能是魏宰执。 “你早就知道了?”宋嫣与魏蔑对视。 魏蔑这么淡然无波,肯定一早便知赵婴的打算。 但他依然面无异色,似乎对此不甚在意。 可魏宰执是他亲爹啊,他真的不在乎? 还是说,他有后手? “你有什么应对法子吗?”宋嫣问。 魏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想帮我吗?” 宋嫣愣了愣:“怎么会这么想?” “我以为你会帮我。” “啊?” “你帮陈掣见我,间接推动钱塘案重审;你在虹桥尽力帮头纤和水手长等人让船回归正轨;你担心贺楚的复仇会殃及无辜……”魏蔑慢慢说。 宋嫣忽地笑了:“所以,你不会觉得我爱管闲事吧?” 虽然这些事对她来说确实是闲事。 没办法,父母对她的影响太深,她做不到旁观而无动于衷。 再者说了,她想出画,还得“入局”和“走尽”呢。 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都促使她做了那些事。 “不是,”他摇摇头,认真说,“你很善良。” 善良。 真是个夸人的好词。 真正善良的人太少太少了,以至于宋嫣几乎不曾听人夸谁善良。 没想到,她竟然被魏蔑夸了。 魏蔑当然不会哄她,他的话都是真心的。 于是宋嫣信了。 也笑了。 “你这是想通过夸我让我帮你?”宋嫣调侃。 她这话当然是在开玩笑——魏蔑那么聪明有谋略的人,真要解决某件事,还用得着她来帮? 魏蔑坚持想听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又问:“那你能帮我吗?” 他的眼睛漆黑又明亮,像莹润珍贵的黑珍珠。 他总是这么认真地看她,眼里有笑意,以及近来才多出的一层意味不明的含义——像欣赏,像纵容,像……喜欢? 思及此,宋嫣瞳孔一颤,被自己吓到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别自作多情了。 人家只是把她当朋友。 而且……魏蔑是画中人啊,而她是迟早要离开这幅画的画外来客。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 “宋嫣?”她走神太久了,他忍不住喊回她。 “啊,”宋嫣眨了眨眼睛,“帮你?” “嗯。” 宋嫣摸了摸下巴,一副专心思考的模样,最后,她打了个响指,爽快说:“行,我帮你。” 然后魏蔑舒展了身体,笑容在脸上漾开。 嗯,本来说的他帮她,没想到到了最后,成了她帮他。 不过,没关系。 都一样。 …… …… 自从那次脑子抽风觉得魏蔑看她的眼神里有喜欢的意思之后,宋嫣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魏蔑看人的眼神。 可惜,她以前根本就没注意那一点,更遑论现下生硬地回想。 宋嫣发呆的频次变多了,满脑子都是魏蔑。 危险。 宋嫣告诉自己。 可别魏蔑没喜欢她,她先把自己推到坑里去了。 但,转念一想,魏蔑那么好的人,她喜欢了又能怎么样呢? 易嘉儿说,魏蔑不在汴京的那些年里,有不少人去魏家提亲,除却政治联姻,总有小娘子是真心实意吧?人家都能光明正大表露心意,她一个开放的二十一世纪新青年怎么不能呢? 不是,不对。 宋嫣拍了拍脑袋。 想什么呢。 说得好像她已经确定自己喜欢上魏蔑一样。 不想了,见人去。 宋嫣从床上爬起来了,换了衣服,前去薛铁楼。 …… …… 两天前,宋嫣约了陈舞梨,但陈舞梨忙着处理陈府的事情,一直不得空,今日才差人来告诉她,可以见面了。 陈舞梨妆容精致,精神状态也挺好的,看样子没被陈家传出的坏事影响到。 二人对坐于窗边的位置,中间的桌子摆了不少吃食。 “宋小娘子找我,有何贵干?”落座后,陈舞梨先开口问。 陈舞梨最近很忙,她留给宋嫣的时间不多。 宋嫣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我想跟你谈谈贺楚的事情。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其实都跟贺楚有关。” 宋嫣一边说,一边注意陈舞梨的表情。 对方波澜不惊。 “令兄和董峨眉第一次起冲突——也就是你去樊楼处理的那次,我不知道有没有贺楚的手笔,但后来那二人的矛盾,都与贺楚有关。”宋嫣说着,把屈九招在红袖馆煽风点火等事都告诉了陈舞梨。 那些事,本该在宋嫣劝陈舞梨取消词会的时候就说出,但当时的宋嫣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让陈舞梨觉得自己在说贺楚坏话,于是没说。 可,既然她决定了要帮魏蔑,就不打算再逃避麻烦了。 出乎意料地,陈舞梨并没有很惊讶。 “我知道,”陈舞梨掀眼,“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宋嫣怔了怔。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阻止贺楚,甚至没有怪他吗?”陈舞梨见宋嫣愣怔,难得笑了,虽说笑得有些轻蔑。 宋嫣没回答。 她想起了陈舞梨和贺楚的故事。 魏蔑告诉她的。 魏蔑说,安庆府的陈家和贺家是世交,陈舞梨和贺楚是青梅竹马,陈刘从军的时候,还把陈舞梨和陈谷哳托付给贺家,然而,后来,陈刘荣归故里,却在剿灭山匪的同时屠了贺氏一家。 只贺楚一人意外逃过。 陈舞梨钟爱贺楚,愧对贺楚,这就是她知道但未阻止贺楚做那些事,甚至在他做完之后还不会怪罪他的原因吧。 宋嫣垂眼。 陈舞梨,她的内心一定很纠结很痛苦吧。 “安庆府的往事,近来,又被人提及了。”陈舞梨转头看向窗外的街道。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除非特殊,否则不会去管别人家的事儿。 而陈家的事就挺特殊的。 其实自听到贺楚要来汴京的时候,陈舞梨就知道贺楚要干什么了。 报仇。 向她家报仇。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小时候的贺楚,跟现在很不一样,”陈舞梨的目光依然在街上,眼神黯然,“我也是。” 宋嫣沉默。 “从盛宁二十五年,我爹带兵灭了贺氏族门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陈舞梨的回忆被带回了从前。 …… …… 安庆府的人都知道,陈家和贺家是世交,陈刘和贺光阳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知交,前者擅武,后者懂文,常常同在安庆府大放光彩。 后来,二人各自娶妻,生养儿女。 盛宁十六年,陈舞梨出生,陈刘同贺光阳开玩笑,要让陈舞梨跟贺楚结娃娃亲,贺光阳答应了。 盛宁二十年,陈刘从军,将陈舞梨和陈谷哳托付给贺光阳照顾。 陈舞梨和贺楚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她与贺楚的感情,比跟陈谷哳的感情更深。 小时候的陈舞梨乖巧懂事,最爱跟着贺楚到处跑。 “贺楚,你的小尾巴又跟来了!”如果看到陈舞梨跟着贺楚,小伙伴们就会打趣他。 小男孩儿们都喜欢在一起玩打仗游戏,小贺楚也不例外。不过,其他的男孩都嫌女孩速度慢力气小,不乐意自家的女兄女弟跟着自己,小贺楚却不同。 “舞梨才不是谁的小尾巴!”小贺楚那时也才十来岁,脾气可不小,“她就是她自己。”他叉腰指着那些人,像炸毛的小狗,可凶了,“你们不能这么说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我就要说我就要说!略略略!” “陈舞梨,小尾巴。” “贺楚,你对陈舞梨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是你童养媳啊?” “说不定就是呢,陈郎君去了北方打仗,陈娘子又死了,陈舞梨住在贺家,不就是给贺楚当童养媳吗?” “哈哈哈,原来陈舞梨不仅是贺楚的小尾巴,还是贺楚的童养媳呢!” “……” 小陈舞梨被人嘲笑,心里特别害怕,但她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也恐惧与人起冲突,只能下意识拉着小贺楚的衣摆,传达着自己心里的紧张。 而,下一刻,小贺楚的衣摆从陈舞梨的手中挣脱。 却见小贺楚蓦地冲了过去,一拳打在最先起哄的小孩子的脸上,一拳不够,又是第二拳、第三拳。 小贺楚年纪最大,又学了点功夫,力气也大,一人斗多人都不输气势。 像威武的狼王撕扯手底下不听话的小狼。 他长得傻乎乎的,但人特别凶悍。 小陈舞梨当时就看呆了。 陈舞梨不记得她当时有什么情绪了,只知道,从那时起,她便越来越喜欢和贺楚相处了。 插入书签 困囿 小贺楚就算再有个人优势,也还是两拳难敌四手,没多久就被其他小孩子联合反击了。 身上挂彩后,小贺楚不想回家,就让小陈舞梨陪他去医馆,等包扎好后,又一起去河边吃东西。 “贺楚,你为什么要打架呀?”小陈舞梨托着腮,歪头问。 “因为你被侮辱了!”小贺楚义愤填膺,扬扬拳头,“舞梨,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小贺楚不知道,就是他的那些动作,这些话,在小陈舞梨心底埋下了依赖的种子,随着小陈舞梨年龄的增长,种子逐渐生根发芽。 两个孩子的友谊,也就此越来越深厚。 盛宁二十五年春,从军五年的陈刘荣归故里,在安庆府风光一时,风头无两。 那时,小陈舞梨欢快地去接爹爹回家,手里还牵着小贺楚的手。 陈刘看到二人紧紧拉住的小手,笑容未变,但默不作声地把二人分开了,一手牵一个,一同去贺家。 贺家的饭厅里,陈、贺两家人欢聚一堂。陈刘、贺光阳、贺娘子、小陈舞梨、小贺楚和小陈谷哳,他们在一起,共同为陈刘庆祝。 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饭吃到一半,小陈舞梨和小陈谷哳回陈府拿给爹爹准备的礼物,其余人则继续留在饭厅里吃饭。 小贺楚本来是要陪小陈舞梨去的,但他留了下来,想听大人们谈一件事。 “舞梨长高了,也懂事了,”陈刘跟贺光阳喝着酒,感慨道,“这五年里,真是麻烦光阳了。” “这有什么,我们早就把舞梨看成一家人了。” “说起来,小楚今年都十三岁了,再准备准备就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了,你有这个打算吗?”陈刘又问贺楚。 小贺楚说道:“夫子说,以我的条件,今年就可以参加春闱,但是我不想考那么早。” “哦?为什么?” “我想去安庆府外走走,看看别地的风光。” “春闱不比秋闱,倒是不必如此谨慎。” “不行,我想去。”小贺楚说完,小心翼翼地问,“陈叔,我可以带着舞梨一起出去吗?” 即使知道不可能,他也想问问。 果然,陈刘摇头:“那怎么行呢?舞梨才九岁呢。” 小贺楚低下头:“好吧。” “舞梨不去,你还会去吗?”陈刘问。 “去的。”小贺楚倒是果断,但说完又抬头解释,“我不是不在乎舞梨,我只是想变得更好,这样才能给舞梨更好的东西。” 小小年纪,目标却很明确,想法也这般成熟。 大人们再次哈哈大笑,无不打趣小陈舞梨和小贺楚。 “那,那个……”平时总是炸毛的小狼狗,在提到这个问题时,总是扭扭捏捏,害羞极了,“陈叔,我听我爹说,我跟舞梨有娃娃亲,是真的吗?” 闻言,大人们笑得更开心。 过了一会儿,陈刘严肃起来,说:“小楚,当初我和你爹娘确实说过那件事,但那只是我们的玩笑话,从未当真。” 小贺楚愣住,神情呆呆:“这样吗?” “真的。”陈刘说,“成亲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们都希望你们能幸福。如果你和舞梨都有意,我们当然同意,可如果你们任意一方不愿意……” 话到这里,意思明了。 小贺楚眼前一亮:“那我喜欢舞梨呀!”他激动起来,“舞梨也喜欢跟我在一起!” “臭小子,”贺光阳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你怎知舞梨喜欢你?” “她最喜欢跟我一起玩了!” “她是把你当兄长看。”贺光阳说,“好了好了,你俩还这么小,成亲一事,急什么急,不如等舞梨及笄后再说。” 小贺楚撇撇嘴:“好吧……” 自那以后,小贺楚对小陈舞梨的感情更看重,甚至偶尔会试探她对自己的态度。 盛宁二十五年夏,官家下令剿匪,点陈刘领兵,剿安庆府领域的匪。 在那之前,小贺楚走了,翻过群山,去了庐州。 走时,他只让小陈舞梨相送。 小陈舞梨舍不得小贺楚,但是一想到他出门游历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就为他感到高兴,鼓励他走远一点,看多一点。 小贺楚走后,小陈舞梨总爱一个人待在家里发呆,满脑子都是她最依赖的他。 明明他还没走多久,她就想他了。 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思念的他。 可惜,小陈舞梨还没盼回小贺楚,先等来了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贺家与山匪勾结,打劫行商和百姓,杀伤无数,作恶已久。 这不可能。 小陈舞梨当时就摇头,不相信。 贺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小陈舞梨从小就聪明,知道这事得去找她爹才能搞清楚,于是她把这五年来,贺家的规矩行商、布施做好事的经历说出,坚定地站在贺家那一边。 “舞梨,不要管这件事。”从不发火的父亲第一次拉下脸,对小陈舞梨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所看到的不过是表面。” “不可能!”小陈舞梨说,“爹,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你真的查清楚了吗?” “舞梨!”陈刘沉声喝道,“怎么跟爹说话的?” 小陈舞梨乖巧,不敢违逆陈刘,被他一凶,顿时红了眼。 陈刘见她如此,语气放软:“舞梨啊,你知道这五年来,爹有多么不容易吗?你要体谅爹啊。” “那爹你就要伤害贺家吗?”小陈舞梨不理解,“明明他们就没做错事。” “你怎知他们没做错!?”陈刘又发火,“行了,你别说了,出去吧。” 小陈舞梨说不过陈刘,伤心又着急地离开了。 又几天,她得到了新消息。 陈刘带兵,杀了贺氏一家。 小陈舞梨当时就崩溃了,她跑到贺家,跑到她住了五年的贺家,跑到满目狼藉、一地尸骨的贺家。 然后,不轻易落泪的她,在贺家门口哭了一个下午,直至晕过去,被人带回家。 那时候,她九岁。 …… …… 小陈舞梨在家里转醒后,不吃不喝,沉默无言。 她想,那个人是否听说了家里的事?他是什么心情?他现在在哪儿?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说过,等她及笄,他娶她。 他们本来可以成亲的。 可如今,她的父亲,带人屠了他全家,他还会等她及笄吗?他还会娶她吗? 不会了。 她想。 小陈舞梨不爱哭,而且,她所有的泪水都在那天下午哭尽了,就算再伤心欲绝,她也无力哭泣了。 也不会哭泣了。 “舞梨,吃点饭吧。”陈刘亲自端着可口的佳肴来到陈舞梨的身边,轻声说道。 小陈舞梨抬头,眼神冷漠,目不转睛盯着陈刘。 被一个九岁的孩子用那样的眼神看,陈刘的双手颤了颤。 他的女儿,怎么可以这么看他? “出去。”小陈舞梨说,语气神态再不似从前温和乖顺。 “舞梨……” “出去!” 陈刘知道女儿在气头上,不想找不快,把饭菜放到一边,往外走。 “陈刘,”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语气冷如寒冰,“我恨你。” …… …… 小陈舞梨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小贺楚有交集了,谁知,盛宁二十六年冬,她收到了一封来信。 是他寄来的。 小陈舞梨的心快速跳动,仿佛要跃出嗓眼。 他给她写信了。 他给她写信了! 她激动又害怕,久久不敢拆开那封信。 过了几天,她终于有勇气去看,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封信。 “舞梨,见字如晤。 “余在庐州数月,作书至此,欲去庐州,往下之矣。 “庐州风景美甚,殊于安庆府,且此间降水更多,燥湿更润,我来时稍不□□忘收晒于庭中之衣物,故每天忽雨,我衣皆湿。 “於哉!予与友人钓之,余无雨具,于雨中安之若素,伪同所谓‘一蓑烟雨任平生’者,归则感激矣,为友笑久之。 “吾于庐州,知一江湖之良友,武功尤盛,从之习功,我益甚,然后斗不复输矣。 “庐州多可口,余悦此甚。 “我买一簪,山茶花者修伟。虽不见子戴之,而汝美则美,冠则姣,簪则必得汝矣。然负之,我遗之河矣。 “舞梨,此余与子第一书,宜亦终封。 “家之事,余尽闻之。 “我欲恨汝,恨不起,为之奈何? “人欲杀余,余知此乃尔父之来也。 “余雇江湖手,尽杀之。 “吾家之事,汝勿自克,吾当还处分。 “予会归者,但舞梨,后至无期。” …… 他淋雨生病了啊,那他是不是很难受? 他认识了好多新朋友啊,真羡慕。 他武功越来越好了,那就好,这样他出门在外,就不容易被欺负了。 他吃了庐州的美食,真好。 他给她买了山茶花簪,可为什么,他把簪子丢了呢? 他说他不恨她,但,他为何不愿再见她呢? 他知不知道,她想他了。 很想,很想。 …… 看完那封信,小陈舞梨呆滞了一整天,起先急切、忧愁、紧张的情绪不复存在,只余满心的悔恨自责。 她想,如果当初全力以赴阻止父亲,是不是,贺家就不会被灭门;是不是,贺楚就不会不愿见她?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父亲会那么无情。 可是,没有如果啊…… 插入书签 计划 听完陈舞梨的话,宋嫣久久没能回神,歪坐着一动不动。 宋嫣看着一脸平静的陈舞梨,联想起那个总是一脸笑意的和尚。 那就是,她和他的故事啊。 真是令人惋惜。 “那,”宋嫣问,“你们后来真的没有再见面了吗?” “见了。”陈舞梨说,“盛宁二十八年,朝中有人为贺家翻案,说贺家并没有跟山匪勾结,在那之后不久,贺楚来汴京见了我一次。” 准确来说,是陈舞梨知道贺楚来了汴京之后,想尽办法找到了他。 自从盛宁二十五年搬来汴京后,陈舞梨一直在打探贺楚的下落,终于在盛宁二十八年得知他来了汴京。 也是了,贺楚早在给她的那封信里说过,他会回来的。 回来报仇。 也是了,难怪这都过去三年了,朝中还有人为贺家说话。 原来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 得知他来汴京后,沉寂了多年的陈舞梨终于有了生机,甚至不惜一切找到并见了贺楚。 看到剃了度的贺楚,陈舞梨的心揪了起来,像是被小容器禁锢了一般。 他变了好多。 从前性格如火,一点就燃的他,如今神情淡然,就算面带微笑,也给人一种很难靠近的疏远感。 “舞梨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他笑着,语气坦荡,真像是在见多年不见的好友。 他们确实多年不见,但早已不是好友了。 陈舞梨注视着贺楚,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他过得好不好?家族被灭、颠沛流离,怎么可能好。 问他想不想她?这不重要,而且她也害怕听回答。 “贺楚,”终于,在贺楚要离开的时候,她开口了,“朝中已有人为贺家昭雪,我爹也得到了应得的惩罚,但你还留在汴京没走,你不是因为想见我,而是还有进一步的复仇计划,对吗?” 她问得直白。 她向来如此。 就算小时候贴心懂事,也常常忽视别人的想法和感受,直接表明自己的心意, 听了她的话,贺楚不争不辩,只轻笑一声:“我今晚就要离开汴京了。” 陈舞梨愣住。 他要走了? “我……”陈舞梨张张嘴,却语噎了。 她怎么,那么看他啊? 贺楚道:“舞梨,我说过,对于那件事,你不必自责,我从未怪过你。” 陈舞梨忙问:“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贺楚笑而不语。 陈舞梨低下头,后退两步,不说话了。 骄傲的她,从来只在他的面前低头。 “你回去吧。”贺楚说。 “我们还会见面吗?” “谁知道呢。” …… …… “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我们二人也断了联系。”但对他的亏欠和愧疚感,在她的心里蔓延得越来越广,几乎覆盖了她整个身体,缠绕得她喘不过气,“后来,我听说他又来了汴京,便去接他,就是那次,在孙羊正店,你遇到了我们。” 哦,就是贺楚与人斗茶那次。 宋嫣有印象。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阻止贺楚做那些事了吧?”陈舞梨冷静地看着宋嫣,但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就捏成了拳,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宋嫣看了她一会儿,倏地,她摊了摊手,似满不在乎,说:“那是你的事。” “那么,你要见我,是想劝我什么?” “我还是不懂,”宋嫣道,“即使你再自责,你始终是陈家的小娘子,面对贺楚的报仇,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想阻止他?” 陈舞梨沉默。 宋嫣道:“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你说。” “我之前跟贺楚说过,如果我是他,我要报仇,我就直接杀了仇人陈刘,而不是牵扯无辜。现在,类似的话,我也想跟你说——你对他有愧,但董家没有,董家本不该成为你们互相救赎的工具。” 陈舞梨听了,讽刺一笑:“我怎么看不出,你这么善良,还要考虑别人?” 宋嫣耸了耸肩:“随你怎么说。” “你走吧。” “最后一个问题,”宋嫣一面说,一面起身,“陈家和贺楚,你怎么选?” 陈舞梨皱眉。 “走了。”宋嫣往外走,摆着手,没回头。 “宋嫣,”陈舞梨忽地站起来,转向她,“你真的很讨厌。” 宋嫣朗然地笑了几声,没停下,没回应,离开了这里。 宋嫣走后,陈舞梨再也站不住,倒了下去,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令人意外地,没过多久,一个手捏佛珠的和尚从旁边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笑意盈盈。 陈舞梨要跟宋嫣见面的事情,贺楚知道,于是跟来了。 “贺楚,”陈舞梨没看他,“你为什么不像宋嫣说的那样,直接杀了我爹?” 贺楚笔直地站在她的三米外,收好佛珠,浅浅笑道:“因为,不够。” 当然不够。 陈刘可是杀了他贺氏一族啊。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二叔…… 全府上下,五十六人呢。 哦,不对,准确来说,是五十五人。 他活着呢。 “你的意思是……”陈舞梨始终不敢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哪怕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嗯,”贺楚说,“那么,你会阻止我吗?” 陈舞梨摇摇头。 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的意思。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边是她最喜欢、最愧对的人;另一边是她的爹和兄长,是血浓于水的家人,是即使她厌恶憎恨却想保护的亲人。 陈舞梨说宋嫣讨厌,就是因为宋嫣把选项明明白白地列出,清清楚楚地问她到底怎么选择。 她连究竟要不要把屈九招给陈谷哳递匕首的事情说出都纠结万分,又能如何回答宋嫣的问题? 她真是愚钝,真是一点儿也不像别人说得那样聪明啊…… …… …… 回家之后,宋嫣在床上躺了一下午,直到日薄西山,暮色迫近时,她才起来吃晚饭。 “你怎么回事,蔫蔫的,一点儿精神也没有。”易嘉儿说,“年纪轻轻,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 宋嫣瞥了她一眼:“想事情呢。” “想啥?说说,没准儿我有办法。” “就你啊?得了吧。” “啊,你瞧不起我!” “我可没这么说。” “哼,我找宋公告状去。”易嘉儿说走就走,夹了菜端走饭碗,往宋文昭的院子里走。 宋文昭每天都很忙,经常不在家吃饭,只偶尔抽空陪宋嫣吃顿饭,聊聊天,问问她的近况。 说到宋文昭…… 宋嫣有了新的想法。 今日她试探陈舞梨,本想和陈舞梨一起阻止贺楚,谁知那傻姑娘被困囿于过去,还没有走出来。 唉,真是令人唏嘘啊。 每每想到陈舞梨和贺楚的遭遇,她就忍不住叹息。 宋嫣收回思绪,没有多想。 嗯,她的新点子,是直接去找董墨。 董墨在屈九招,准确来说,在赵婴的帮助下,将陈家逼得退无可退,那么,只要她不计回报地帮助董墨达成心愿,董墨就不会为赵婴所用,就不会弹劾魏蔑的父亲了吧? 宋嫣是个很现实的人,她这么想,当然不完全是异想天开。 御史中丞的确可以弹劾宰执,甚至能百分百成功,但朝廷为了避免党争和徇私,会将成功弹劾宰执的御史中丞调到枢密院,因此,一般情况下,没有哪个御史中丞会乱使用自己的权利。 至于要怎么帮…… 宋嫣打算,先见一见董墨,然后再跟他细谈。 思及此,宋嫣饭也不吃了,跟上易嘉儿的脚步,去找宋文昭。 宋文昭还没回家,宋嫣和易嘉儿坐在他书房前的台阶上聊天。 宋嫣伸直双腿,仰靠在门上,看灰暗的天空。 天渐渐黑了,淡淡的月光印在天上。 “你真的是不乖,坐没坐相。”易嘉儿的嘴,饭菜都堵不住。 “吃你的饭。”宋嫣都懒得说她了。 她俩爱斗嘴,天天吵不停。 吵着吵着,宋文昭回来了。 天也大黑了。 “阿嫣,嘉儿?你俩怎么坐门口?”宋文昭老远就看到她俩坐在书房门口,大步赶来,一脸疑惑,“怎么不进去等我?” “对哦宋嫣,我们怎么不进去等?”易嘉儿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宋嫣:“……” 宋嫣说:“在外吹吹风,凉快。” “这样啊。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嫣站起来,开门见山:“爹,你能带我去见见董墨吗?” 宋文昭愣了愣:“你见他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宋嫣抓了抓后脑勺,“陈谷哳不是失手杀了董峨眉嘛,董墨紧咬着陈家,让陈谷哳下了狱,但这事儿还没完呢。” 宋文昭能在官场待这么久,消息灵通脑子好使是必然的,宋嫣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 “你想帮董墨?” “对。”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宋嫣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赵婴想利用董墨的职权弹劾魏蔑的爹,我不想魏蔑的爹被无故弹劾。” 魏蔑啊。 宋文昭忽地笑了:“看来,瞻之那孩子,对你来说挺重要呀。” 宋嫣顿时瞪大眼睛。 这是重点吗!? “好啦好啦,”宋文昭见她欲辩无词,连连说,“爹不开玩笑了。阿嫣,你想见董大人,爹可以帮你引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