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令》 心坎坎 娶妻令 三月春光不老/文 深秋,落木萧萧。 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下坠,山林空寂,唯余风声、草木声。 金乌一寸寸沉沦,暮光如巨大的网笼罩在呀呀山,许久,山道传来呼哧呼哧的粗喘:“他娘的,累死老子了,这票要不赚个大的,老子跟那乌龟王八一个姓!” 一行人累归累,收获委实不小,正如二当家所言——赚个大的。 三十里外长乐村,姓乐的那户人家是平安镇有名的肥羊,今次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又是打入村子内部,又是哄着那群吃白食的,历时三月,终于逮着机会出手。 无他,他们把长乐村最漂亮值钱的‘羊犊子’掳来了。 不趁机挣个盆满钵满,绝对是天下头号大傻蛋。 漂亮值钱的‘羊犊子’迷晕了装进麻袋,麻袋一角开着拇指指腹大小的口,二当家骂骂咧咧:“仔细点,别磕了碰了,这他娘是啥?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银子啊。 一群山匪大笑。 二当家也笑。 山道窄而长,几十号人奔波一遭回程早已累得不行,然都到家门口了,谁敢歇? 继续爬罢。 秋风扫落叶,趴在半人高草丛里的杨念屈指一弹。 石子神不知鬼不觉躺到汉子脚下,尖锐的边角硌得脚底发麻。 哎呦一声。 一个没站稳。 扛在肩膀的麻袋栽下去。 二当家纵身前扑,做了麻袋的肉垫。 这可是银子啊。 磕着爹娘也不能磕坏银子。 “二当家!” “人怎么样?” “狗王八羔子!你要死啊!扛个人都做不好,存心要咱们兄弟们喝西北风呐!” 浑身骨头摔得要散架,来不及问罪,二当家哆哆嗦嗦解开麻袋封口—— 少女安然沉睡的脸庞跃然于人前。 那句话咋说的来着? 长得好看的人披麻袋都还是仙女。 那脸蛋儿,白得呀,睫毛怎么能那么长? 嘴唇看起来软软润润,秀发乌黑发亮,似流光锦缎。 谁看了不得迷糊? 鬼迷心窍的匪徒试探地伸出手。 啪! 被二当家一爪子拍醒。 “警告你们,不准动歪脑筋。” 他这话揣了私心,想求前途,将此女献给自己的大哥当第十八房小妾。 更甚者,若呀呀山的大当家做了长乐村乐地主的女婿,不等同于一屁股扎在富贵窝,一辈子吃喝不愁? “好在人没事。” 二当家主意既定,不放心别人,亲自扛麻袋上山。 山道冷清,一刻钟后,半人高的草丛钻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杨姐姐,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冲过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杨念笑他想一出是一出:“我又不傻,对付满山头无恶不作的山匪,明明深夜偷袭更省力,干嘛要累着自己?”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朝相反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蓦的问道:“你看清那姑娘长相没?” 少年紧随其后,摸摸鼻子,脸红红:“我光顾着害怕,眼里哪还有什么姑娘。” “……” 沉默几息,她问:“怕什么?” “怕他们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拿刀砍我的头啊。” 他像是在说“人饿了就要吃饭”一样简单的道理:“欸?杨姐姐,你不怕吗?” “不怕。”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军中的百夫长,身手好着呢,上阵杀敌都不在话下。” “也没你想得那么厉害。” 至少方才那一番试探,呀呀山二当家表露出来的武功底子不俗。 杨念是大盛皇朝一名军人,前方战事暂歇,元帅特准立下军功的兵将回乡探望。 她在回乡探望的名单里。 可惜她的家早在十一年前被敌国骑兵踏碎。 爹娘将她藏在地窖,一觉睡醒,家没了,爹娘死了,往街上走一圈,到处都是痛失亲人的孤儿。 那一年边城风雨飘摇,朝廷设立育孤所,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 杨念没去。 她饿晕在军营门口。 半年后,靠着一手好厨艺,做了军营年纪最小的伙头兵。 一身的好武艺也是在那里习得,所学皆为杀人技。 十一年过去,伙头兵摇身一变成为受手下敬重的百夫长。 难得没有战事,同袍们纷纷归乡探亲,杨念花了半夜时间从记忆深处刨出一个值得一去的地名。 阿娘曾经欠下友人人情,遗憾远嫁后始终没机会偿还。 母债女还。 于是杨念回到平安镇,带走死乞白赖嚷嚷着要上战场杀敌的杨平。 临别前杨平父母苦苦央求她,希望儿子能全须全尾地立功回来。 稍一思量,她沉声道:“这次行动,你只准旁观,不准跟着我。” “那怎么行?我出来是要见世面的,杨姐姐,你不用管我爹娘,他们……” 话匣子打开,他喋喋不休。 杨念的思绪迎风飘远,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那姑娘属实长在她心坎坎了。 哪哪都好,也不知性情如何。 倘能睁开眼冲她笑一笑,真真是再好不过。 杨平惦记着夜袭呀呀山,杨念回到临时歇脚的旧茅屋,用软布擦拭战弓。 “杨姐姐,天黑了。” 话音刚落,天地间最后一抹余晖没入地平线,杨念想着那惊鸿一瞥,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我娘说,呀呀山的山匪作恶多端,平安县的官无能,教一群丧良心地骑到头上来。这段时间咱们调查过,附近的失踪人口,十人有九人和呀呀山脱不开干系。眼下距夜深还有两个时辰,我做好准备了,杨姐姐,你就带我去罢,让我放风也成,求求了……” 说了好一通话,入耳的只有那句“两个时辰”。 杨念心一咯噔。 两个时辰。 太久了。 她等得了两个时辰,身在狼窝的姑娘等得了吗? 唰! 她站起身。 “杨姐姐?” 杨念背负弓箭,手握红缨枪:“你留在这,我去去就回。” . 入夜,凉风荡过呀呀山,荡不尽匪徒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热情。 立大功的二当家为众人簇拥,酒过三巡,醉意上脸:“大哥,这主意怎么样?以后,你就是长乐村乐地主的女婿了,当他的女婿,可不比泡在这秃山强?” 有一说一,呀呀山土壤肥沃,植被茂密,野物众多,实在称不上一个“秃”字。 日常靠种田、打猎也能果腹。 然人心贪婪,过惯坐享其成的日子,哪还安得下心躬耕狩猎? 呀呀山的大当家不说话,笑看蠢弟弟落入网罗犹不自知。 “大哥?” “你喊我大哥?” 大当家端起举杯,傲慢地往地上一撒,浓酒在地面晕开小片水泽:“摸着良心说,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大哥,我——” 二当家脚下踉跄,猛地脸色发白,难以置信:“你、你在我酒里下药?” “不这样怎么能治得了你!闲话勿谈,你屡次出风头试图爬到我头上,就是没反心,你底下的兄弟可不这么想。” “老二,我给过你机会了。” 机会? 去他娘的机会! 谁稀罕! 你不仁我不义,二当家掷出酒坛,拔刀欲起。 他一动手,跟随他的兄弟也不示弱。 还没定好怎么从乐地主那瓜分富贵的章程,呀呀山内讧。 局势混乱,形色可疑的刀疤脸避开混战,一刻不敢耽延地往关押女人的柴房赶。 太好了。 老天有眼。 斗罢。 狠狠斗罢。 等他要了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做了乐家女婿,乐家的家财也是他的了。 .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杨念到时,呀呀山两位当家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且让他们打! 救人要紧。 前厅打得不可开交,后院也仿佛一人长了八张嘴。 昏暗的柴房,门窗封锁,一灯如豆,周围挤挤挨挨的净是人。 乐玖睁开眼发现处境不妙。 有人哭哭啼啼。 有人臭骂杀千刀的匪徒。 有人安慰。 有人心死如灰。 也有人在这节骨眼上吵架拌嘴。 “别吵了。” 声音太小,没人听见。 “不许吵了!” 好长时间没说话,声线略沙哑,好歹是被听到了。 她一开口,柴房沉入诡异的寂静。 昏蒙蒙的烛光映照乐玖瓷白莹润的小脸,哪怕光线较暗,她裙摆用金线绣成的牡丹依旧过分惹眼。 像要灼烧无尽头的夜。 乐玖轻抿唇:“可有好心姐姐来说说当下怎么个情形?” 她不是在家里庆生摆宴么? 话问出去,好一会没得到回答,一个个成了锯嘴的葫芦,乐玖眨眨眼,恍惚有轻盈的蝴蝶在她睫毛翩然起舞。 怪迷惑人的。 没人搭理,她也不恼,不烦,不臊。 落在这个点被掠上山,腹内空空,早先进的食物大多消化殆尽,身子没力气,木木地坐在那,有种呆呆的美。 尤其身处险地,她竟然不怕? 离她近的几位姑娘仔细瞧了瞧,确认她真不怕,哪怕不合时宜,也想叹一声这是哪来的木头美人。 和她的冷静相比,窝在柴房哭了三天三夜的哭包们自惭形秽。 哭能把黑心肝的山匪哭死吗? 不能。 但能把黑心肝、意图不轨的老男人招过来。 . 刀疤脸一刀劈开拴在门上的锁链,柴房霎时陷入战战兢兢的死寂。 “乐家的小女儿,快出来,我来救你啦!” “……” 乐玖假装耳聋,低头不语。 一屋子人,哪怕事先没见过正主,看衣辨人也很容易。 他上前一步,在瞅清乐小娘子好生出挑的容貌后,眼底腾起不带掩饰的淫.色。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乐玖抬起头。 正对门的方向。 在她撩起眼皮的瞬间,溶溶月色奇异般地浸入倏然生动的眸。 她似不安,又似紧张,温声劝阻:“你别过来。” 刀疤脸四十好几的单身汉,还没奸.过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想,此时此刻,月色撩人,谁能挡他? 他故意挺胯上前。 破风声起。 一支利箭挟必杀之势,透体而过。 惊呼如潮。 扰人得很。 乐玖眯眼,怔然盯着淌血的箭尖,目光停停缓缓落回到门外笔直修长的身影。 如同重锤敲鼓,敲在她迟钝木讷的胸房。 须臾。 笑颜盛放。 柳眉轻弯。 哦。 原来这人,才是实实在在来救我的。 插入书签 一眼钟情 呀呀山乱成一锅粥,两位当家反目为仇,底下的人打得你死我活,哪还顾得上养在山上的女人? 趁乱往山下逃的人很多,和乐玖同关在柴房的姑娘全是没被糟蹋过的雏儿,最大的不过十八,最小的将满十三。 杨念一箭射穿贼子的画面过于深入人心,姑娘们皆存了仰仗她的意,没敢乱跑,省得逃下山再遇见歹人。 明月高高照在闹哄哄的呀呀山,用心听,用鼻子闻,能听见风声送来的打杀嘶喊,能闻见淡淡的血气。 “你会、你会送我们回家罢?” 说话的是站在前方的圆脸姑娘,忐忑揪着衣角,眼睛直勾勾盯着杨念——她运道太差,猛地遭遇此事,也不知回去和情郎定下的婚事还算不算数。 她需要救命恩人来为她做个见证。 证明她清清白白,没被坏人欺负。 起先人们没反应过来,晚风吹过脸颊,凉凉的,脑子接二连三地醒了。 “是啊,你能送我们回家吗?” 有人起头,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央求起来,怎一个楚楚可怜? 乐玖没言语。 她低头觑着自个染了尘的靴尖,耳朵却支棱起,细细听那人说话—— “会的,我会将你们毫发无伤地送回。” 声音清润润的,坚定极了。 音色也好听。 她想再看她一眼。 鼓足勇气抬眉,两道视线在半空相遇,杨念不自在地别开脸,落到不知内情的乐玖眼里,便是这人讨厌她。 她好像真的讨厌她。 不看她。 不靠近。 与旁的姑娘聊得欢,独独忽略乐玖的存在。 心尖冒出的小花呲溜钻回心房,再也无力盛开。 之后她一直观察此人,小尾巴似地跟在这人身后。 月照山岗,打打杀杀的动静渐熄,杨念领着众女收拾残局。 所谓‘收拾’,说是补刀更合适。 丧尽天良的匪寇,没必要活着鱼肉乡里。 至后半夜,呀呀山再无一条漏网之鱼。 姑娘们累得走不动道儿,一个个如同战败的母鸡,蔫头耷脑的。 她们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乐玖忽然就有干劲了,有心向恩人道谢,嘴唇微张,声音没发出来,走在前头的人冷不防回眸,瞧见她,猝然一惊,好似那老鼠见了猫,怪有趣,又好气人。 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说都该是她胆子更小罢! 一个刚刚补刀端了贼窝的强人,竟然怕她? 是怕,还是嫌弃? 何必对她避之如虎? 心窝鼓满的胆气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 她抿着唇,兀自发呆。 “先休息,两个时辰后再赶路。”杨念故作冷静地发号施令,全然不晓得伤了小娘子的心。 东方既白,一行人启程离开呀呀山,遭掳掠来的多住在呀呀山附近,最近的在山脚下,最远的要数三十里外的长乐村。 十几号人,用从山上找来的驴车轮流载着,天蒙蒙亮出发,赶一天的路,送回多一半。 到第二日夕阳西下,只剩一个乐玖。 两天了。 乐玖想不通哪里招了她的厌。 篝火燃起,烤鱼的香味香飘四溢,她接过少年递来的鱼,柔声道谢。 杨平心思澄净,得小娘子一声谢,喜滋滋地捧着鱼肉到一旁吃,他蹲在杨念身边,压着喉咙好奇道:“杨姐姐,你不吃吗?” “吃。” 杨念若有心事地张开嘴。 烫得嘶了一口凉气。 “……” 乐玖不错眼瞅着,心道:她怎么比我还呆。 这要放在村里教那些嘴碎子瞧见,保准要得一个“呆瓜、笨瓜”的名声。 这般想着,苦闷的心情得到缓解,唇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 杨念下意识往她看去,只看到小娘子乖巧进食的侧颜。 杨平一边吃一边道:“杨姐姐,你好厉害,一个人铲除一山的匪寇,牛!” 他竖起大拇指。 “不是我一人做的,是刚巧赶上双方撕破脸,捡了现成的便宜。” “那也很厉害了,说明老天也向着你。本来决定夜深再偷袭,谁成想,天一黑你就迫不及待去了。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 是啊。 她庆幸自己早去了。 晚一步,恐怕…… 她用余光偷瞟吃鱼的小娘子。 杨平暗搓搓凑过来:“杨姐姐,你不对劲。你是不是讨厌她呀?” “我讨厌谁?” 秋风一荡,耳尖的乐玖一心二用。 零零碎碎带有指向性的字眼钻进耳朵,她有点体会到村口大黄狗走着走着被人踹两脚的滋味。 委屈。 憋屈。 很烦。 杨念吓得鱼也不吃了,扯着少年衣袖背过身:“为何说我讨厌她?” “欸?”杨平傻了眼:“难道不是吗?难道杨姐姐压根没注意,整整两天,你一句话没和她说过吗?而且,你都懒得看她!明明她长得那么漂亮!” 他敢肯定,放眼整座平安镇,哦,不对,就是出了平安镇,也很难找到乐小娘子这样的美人。 对着美人寡言冷脸,不是讨厌是什么? 难不成还能是喜欢? 正常人都干不出这样的事罢! “……” 完了。 杨念喉咙干涩,艰难辩白:“我没有讨厌她。” “啊?” 她咬咬牙,豁出脸去:“我是紧张。” 九岁入军营,虽说军营里有男兵也有女兵,但乐小娘子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相识两天,在杨平看来,她怎么能是连一道眼神都吝啬给予呢? 明明……明明她偷看了小娘子那么多眼。 她肤色很白,指甲盖是健康的淡粉,唇珠诱人,睫毛纤长。 山道匆匆一瞥她见了就欢喜,离近了才发现比她第一眼见到的还要好。 是个没完全长开的小姑娘。 足足小她五岁。 与之相比,杨念活得太粗糙。 光明正大地撞进她眼帘,都觉得是一场冒犯。 杨平不懂。 杨平大为震撼。 “紧张?!” 少年清脆的嗓音在秋风里劈了岔。 乐玖懊恼咀嚼嘴里的食物,心想:我为什么没长一对顺风耳呢? “怎么会紧张?”杨平不明白:“杨姐姐有才有貌还救了乐小娘子,我要是她,得非你不嫁!” 杨念眼睛倏地一亮:“是吗?” “必须的!” . 驴车慢悠悠朝长乐村进发,已经能望见熟悉的田埂。 吃饱喝足,乐玖不乐意再被她送。 她讨厌她。 那她也不要喜欢她了。 天底下好心肠的多着呢,姓羊姓马姓龙姓鹿姓熊姓鱼,她完全可以从中挑选人做朋友。 没必要吊死在一棵小白杨。 姓杨的总爱摆一张冷脸,吓得她都不敢主动和她搭话。 而且她还讨厌她。 真是越想越气。 “我要下去。” 驾车的杨平一头雾水,瞅瞅杨念,再瞅瞅不知和谁怄气的乐小娘子,慢悠悠在路边停车。 车停稳,乐玖拎着裙摆跳下。 杨念急忙跟上。 担心她走路太快崴了脚。 她们脚下站的地方已在长乐村范围内,乐玖走到一棵光秃秃的杨树下,临别,还是想谢谢对方的救命之恩。 奈何找遍全身,只得一把长命金锁。 这锁她生下来就戴着,贴身戴了十五年,真要送出去,说实话很舍不得。 犹豫一二,她忍痛割爱:“送你。” 她心情似乎不太美妙,恐招她误会,杨念忙双手接过。 “我要回家了,谢谢你救我出贼窝,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 乐玖木然看向她那张脸,仍然念念不忘她在明月下弯弓射箭的英勇。 可惜,要做朋友,她们还差了点缘分。 “就此别过。” 她转身欲走。 ……没走成。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 掌心温热,透过布料一层层地穿到肌肤,乐玖双肩、脖颈几乎同时起了酥酥.麻麻的战.栗。 她惑然回眸。 好看到杨念心坎里去。 “怎么?” 知道这人不喜她,乐玖没脸邀请她回家坐坐。 “我……” 杨念紧张得声线颤抖。 乐玖一怔,木木的神情有了一丝温柔:“嗯?” 这是个比山泉水还清澈的姑娘。 比画眉鸟还招人。 比闪耀耀的军功更夺目。 二十年来,唯一能与此刻心境相匹敌的,是九岁那年她好命进入军营,有了靠自己能力改写人生的自由。 是欣喜的。 那会欣喜之余记起爹娘的死,杨念还会悲伤。 然而当下,悲伤不再,满心悸动。 她好像一眼钟情,又好像预感到能喜欢乐小娘子很久。 风声掠过。 她声线紧绷绷的—— “我是女子。” “等我三年。” “你长得漂亮,我想娶你为妻。” 乐玖秀秀气气地杵在原地,杏眼圆睁。 几步外,刚好飘过来的杨平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如遭雷劈。 . “你喜欢她?是想娶人家为妻的喜欢?!” 少年一手握鞭,扭头急哄哄找人问个答案。 两天了,坐在驴车的杨念心神还没从乐小娘子震惊茫然的表现里缓过来,随口道:“是啊,你反感吗?” “关我啥事!”杨平的话爆豆子似的往外蹦:“关键是此前我没看出半点苗头。我看不出不重要,乐小娘子显然也没看出来。你把她吓傻了知道吗?尤其是说那么要紧的话,杨姐姐,你为何还冷要着脸,你倒是笑一笑啊!” “……” 一盆冷水泼过来,杨念心慌慌:“我没笑吗?” “没有。” “我那样子很冷吗?” “很冷。” 杨念脸白了。 现在再赶回长乐村,定要延误回营报到的日子。 身为百夫长,高低管着百名手下,更要以身作则,不能明知故犯。 看她委实受打击不轻,少年也挺为她发愁,这要能追到平安镇最漂亮的小娘子,才真是离谱。 镇子里谁不晓得乐地主爱女如命,杨姐姐张嘴就要人好好的女儿等三年,他要是乐地主,别管她是不是恩人,一巴掌扇过去再说。 杨念丧气地抹把脸。 有些本能的生理反应实在无法控制。 越紧张,脸皮会越绷着。 以前她也会笑,笑的时候不多,后来做了百夫长,常听同袍说脸嫩。 风沙肆虐的边城,战场吃人不吐骨头的险地,别人二十岁看起来和二十五没差,她二十岁,愣是像十五六的少年人。 渐渐的有意冷脸不笑了,这才镇住一批人。 人生顶顶重要的大事疑似搞砸了,杨念悔不当初。 早知道。 早知道…… 她肯定会笑得非常灿烂,非常非常灿烂。 她该把最明灿的笑容给乐小娘子看的。 杨念尝试着笑了笑,杨平眼珠子快瞪出来。 完蛋,杨姐姐疯了。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三年啊,让人平白苦等三年…… 时光若能倒流,杨念恨不能回到两天前暴打自己一顿。 忘记笑就罢了。 她好后悔。 没抓紧机会勾得小娘子五迷三道。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等她回来,人不会把她忘了罢?! 插入书签 谁是呆瓜 忘是不可能忘的。 乐玖忘记吃饭喝水,也不可能忘记十五岁这年有人站在秃杨树下夸她漂亮,要娶她为妻。 说这话的,和她一样,是名不折不扣的女子。 乐小娘子晕晕乎乎地走在乡间小路,脑袋像是被棒槌打了,一脸懵。 她想,这人什么意思呢?三句话要她等三年,到底谁才是呆瓜? 她看起来很好骗吗? 但…… 乐玖想着‘杨姐姐’的脸蛋和她背负弓箭、手提银枪站在月下的画面,心房某一处乱七八糟的。 原来她不讨厌她啊。 是喜欢。 她喜欢自己哪里呢? 仅仅是漂亮? 乐玖迫不及待地想找条小溪看看自己这张脸。 小溪没找到,前头传来她爹娘熟悉的喊声。 . 乐老爷是长乐村最大的地主,与其妻恩爱半生,膝下生有四女。 大女儿嫁给临村举人,举人女婿当了隔壁县的官,逢年过节回来探亲一次。 二女儿做了平安县师爷的长媳,住在县城,也只比举家迁往隔壁县的大女儿回来的勤一些。 三女儿不提也罢。 这次小女儿失踪,乐地主最先想到的是给二女儿去信——好歹算半个官家人,兴许有门路。 得来的结果却糟。 他最最疼爱的小女儿,及笄礼的当日,被呀呀山杀千刀的匪寇劫走了! 呀呀山那是什么地儿? 贼窝! 专门祸害良家女子,去了那地方,轻则丢了清白,重则没了性命。 寻思救人的这几天,乐地主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平安县的官儿畏惧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匪徒,不敢出兵。大女婿身在隔壁县,不好插手太甚,管别县的事。 又不能不管。 遂派遣几名有身手的来救人。 等乐地主组织好一大帮身强体壮的汉子打算赶往呀呀山,二女儿那又来信,说呀呀山作恶有天收,全山没留下一个活口。 附近的村庄陆陆续续传出喜讯——先前遭掳去的姑娘们,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乐地主当场鼻涕泗流,感叹老天有眼。 这不,听同村二大爷说在村口那边见着玖玖了,乐家夫妇火急火燎往这边赶。 “闺女啊!” 乐玖眼皮一跳,眼瞅前面乌泱泱的人如水涌来,她不自在地抿唇,想跑,又觉得这会跑了,实在对不起生她养她的爹娘。 迟疑的空当,乐家夫妇在下人搀扶下来到近前。 乐地主嗓门大,情感丰富,碍于小女儿刚刚成年,不好直接把人抱住,激动无措地在那搓手。 一旁的乐夫人没这顾虑,团吧团吧三两下搂女儿入怀。 乐夫人前后奶过四个娃,身材在妇人里是顶顶好的,感受到阿娘那处的波涛汹涌,乐玖脸红,自惭形秽。 她容貌最肖阿娘,曲线万万比不得阿娘玲珑,她那里好似是个懒货,不爱长的,好没气势的一个小土包,亏了姓杨的是个只看脸的。 乐夫人前前后后把人摸索了一遍,确认女儿没受伤,卡在嗓子眼的心慢慢落回去,一拳捶在乐玖肩膀:“你是要急死娘啊!” 乐玖疼得眼泪差点蹦出来。 她想被贼人掠去么? 她眨眨眼,楚楚可怜的姿态心疼得老父亲眼圈都红了:“先让孩子回家,回家再说。” 是要回家再说。 被掳到匪窝的乐家小女儿回来了,整个长乐村来看热闹的来了大半,直勾勾热络盯着大难不死的乐玖,神情或惋惜,或同情。 好意歹意一眼望去分不清。 进家,乐老爹指挥下人去烧洗澡水,乐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入了大屋,仔仔细细打量她眉眼,也后悔之前出手重了,指腹拂过她泛红的眼尾,声线柔和:“我的玖玖没受欺负罢?” “没有。我运气好,被救了。” 这事乐夫人早两日也是知道的。 呀呀山鱼肉乡里,过路的侠客一怒之下铲平整座山。二女儿信上写得细致,山上血流成河的景象也用心描绘了。 “娘刚才打你那一下,疼不疼?” 乐玖一撇嘴:“疼,疼死了,肯定红了。” 母女俩在屋里说体己话,不用担心有人进来,乐夫人索性解开她上衣扣子,定睛一看,左肩那果然有个好明显的拳头印。 “……” 乐夫人脸皮一臊,讪讪道:“娘错了,娘不该打你。” 她感叹女儿娇气,又想娇气也是他们养出来的,再者乐家不愁吃喝,凭什么不能娇养女儿? “我不怪娘。”乐玖真心实意认错:“女儿让娘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 这么好的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欣慰之余,乐夫人难免过问起山上之事。 她眸光晦暗:“玖玖,你还记得当日情形吗?” “记得。” 这些天除了想姓杨的,剩下的时间乐玖都在思忖被掳一事:“成人礼结束后三婶端着一碟点心故意馋我,我想吃点心,但不想吃她送来的点心,教她好一顿冷嘲热讽,说我眼界高,看不起穷亲戚。她又递来一盏茶,说不喝就是不认她这个婶婶,我觉得烦,想出去透透气,她不干,堵在门口愣逼我喝两口。” “你喝了?” “喝了。”乐玖脑袋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然后醒来我就在呀呀山的柴房了。” 事后她想了很多遍,都没法欺骗自己说三婶没坏心。 乐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勉力稳住心绪,柔声宽慰:“这事我来和你爹说,不会让我们玖玖平白受委屈。” “阿娘……” “夫人,水烧好了。” “知道了。” 就是找三房的麻烦,这会子也得先陪女儿。乐夫人拍拍乐玖手背:“咱们先去洗一洗,娘和你一道儿,心里有何憋屈,和娘说一说,说出来就好了。” 憋屈倒没多少。 乐玖惊奇地发现,自打救命恩人说喜欢她、要娶她后,她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了。 也可能是吓傻了。 主要她想不明白,女子和女子,也是能在一处的么? 进入浴室,乐夫人专程留了心眼,女儿家有没有受欺负,这话不好说,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看着小女儿宽衣解带,撑着白嫩嫩的双腿入水,最后那点子担忧也散了。 乐夫人眉目噙笑,招一招手,乐玖朝她游过来。 寻常人家用不起这大池子,还是乐地主使劲砸了银子请人砌的,专门给妻女用,他自个不用。 然而看着看着,乐夫人心头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乐玖刚成年,如珠如宝地长到今日,还脱不了孩子心性,家里的老幺,没人的时候最喜欢缠着阿娘问东问西,她抱着娘亲胳膊,想问问小土包怎么长成阿娘那样高高的山,才一张嘴,被亲娘的话堵成小呆瓜—— “你的长命锁呢?” 确认打进浴室就没见过她贴身戴着的金锁子,乐夫人急了:“锁子去哪了?” 乐玖张张嘴,没发出音儿。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良久,乐玖眼睛干涩,弱声道:“送人了。” “送谁了?” “救命恩人。” 乐夫人提着的心一缓:“对了,还没问,救了咱们玖玖的恩人,是男是女?” 这次乐玖回答很干脆:“女的!”英姿飒爽,武功很棒! 她挺起分不出前后面的小身板,身子白得发光。 哪怕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乖宝,乐夫人也被她的白脸蛋儿、白肚皮闪了下眼。 得知恩人是女的,那口气顺顺利利地舒出来:“这就好,这就好。” 玖玖尚小,虽说及笄女子就可谈婚论嫁,但十五岁嫁人,太早了,男欢女爱那档子事,女儿还不懂。 她和当家的有意缓几年再说。 家里的小棉袄,谁也舍不得早早嫁出去给臭男人当媳妇。 她也是怕,怕这一遭遇事女儿被油嘴滑舌的男人骗了,在不晓事的年纪与人私相授受。 “你呀你,舍得送出你那把宝贝锁,怎么不把人请进家门好好道谢?” “我……” 乐玖无言以对。 她那时候正闹别扭呢。 一心以为杨姐姐厌了她,怎好强人所难请进家门? 她脸色古怪,委实不似寻常,乐夫人疑心她说的恩人是男非女:“你怎么?人家救了你,你给一把破锁子,娘连恩人的面都没见着,这说出去,得要不明就里的人说咱们乐家行事不妥。” 怎么就破锁子了? 那可是纯金的。 她打小就戴着。 一想她贴身戴了十五年的锁子说不准此刻正被人拿在手里把玩,乐玖小脸臊红,白白的脚趾蜷缩起。 这一看,乐夫人直呼了不得:“你脚趾头给我伸直了!” “……” 她冷不丁发火,乐玖慢悠悠抬起下巴,满眼无辜:“女儿哪里惹娘生气了?” 哎呦! 我的小心肝哦! 娘担心你被狼崽子骗了啊! 显然话不能这么说。 乐夫人好歹是秀才家的女儿,少时也饱读诗书,忽悠一个对她不设防的小棉袄,可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你和娘说实话,你和哪家后生有首尾了?不准骗娘!” 有首尾? 乐玖生来好一对清澈的美目,此刻眼波轻转,到底是不想娘气坏身子,大实话脱口而出:“女儿没和哪家后生有来往,是恩人,姓杨,杨姐姐,她说喜欢女儿,要娶女儿为妻,我心里乱,不知怎么回她……” “娶你!?”乐夫人猛地站起身,水珠沿着她细白的腿往下滴。 乐小娘子瞥了眼娘亲姣好的身子,问:“阿娘,女子也能娶女子吗?” “不能!这万万使不得!” 乐夫人当下没套话的心思,几步出了浴池,穿好衣服找孩他爹商议此事。 那姓杨的太大胆了。 这不是教坏她的心肝宝贝吗? 真是岂有此理! 她丢下乐玖一人气冲冲走出去。 浴池内,乐玖歪头苦想,手不时抚过丢人的小土包,心想:她要不要答应呢? 三年,等三年过后,她就十八了。 女大十八变,她是阿娘的孩子,肯定也会有婀娜的曲线。 到时姓杨的若不认账,她就…… 她就迷死她。 想着这些,乐玖在浴池里捂嘴偷笑。 插入书签 小棉袄 澡洗到一半乐夫人气势冲冲地出门找人,她来时乐地主正给众人分发完赏银,打发走大女婿派来的打手,料理好手头事,扭头,自家夫人面沉如水地杵在门外。 他一惊,唯恐是女儿那里情况不妙,纷杂念头一股脑涌来,几步的路,走得和软腿的猫一样。 乐夫人嫌弃地嗔他:“怎么和软脚虾似的?” 乐地主心道:还不是被你吓得。 这话他不敢说,忙问:“夫人,玖玖她……” 提到乐玖,乐夫人脸色更不好:“你跟我进来。” 好家伙! 难道真是他想的那样? 他闺女被坏人欺负了? 乐地主白了脸,忍着忧愤心疼的复杂情绪,佯作沉稳地随夫人进门。 进到内室,屁股刚坐稳,乐夫人满面愁容:“这年头,怎么会有姑娘喜欢姑娘呢?” “啊?” 这打了乐地主一个措手不及。 给自家夫人沏了杯茶,贴心地送到她手边,他道:“这和咱们玖玖有什么关系?” 管他姑娘喜欢姑娘还是姑娘喜欢汉子,当下最重要的不是玖玖吗? 倏地,他虎目圆睁:“你是说——” “玖玖被一个姑娘看上了!?” 总不会是他家姑娘看上别家小娘子罢! 使不得啊! 老父亲的心落到悬崖边,随时一阵风来就能掉到崖底万劫不复。 好容易有个打商量的人,乐夫人当下不再瞒着,和男人一五一十地说了——姓乐的虽然感情丰富,一个大男人比女人还爱哭,但在某些大事上,所幸是靠谱的。 果然。 靠谱的乐地主听完气得铁青着脸:“夫人同玖玖怎么说的?” “我还没和她细谈,只听她说到那些,就急着来找你。”乐夫人神色萎靡,暗道好在知道的及时,且有补救的时机。 他们老两口不同意,她就不信了,杨姑娘还能众目睽睽之下强娶她家女儿? “好,夫人做得甚好。”他迟疑稍倾,一拍大腿:“我去和玖玖说!” 乐夫人目送他出门,心事卸下去一半。 以前在教养女儿问题上,姓乐的做惯好人,要她做丑人,等察觉之际,她存意与女儿亲近,后女儿年岁渐长,尤为缠她这个娘亲。 她不厚道地想:这么棘手的事,先让老乐打头阵罢。 打头阵的乐地主不负夫人期望,提着扫帚来到浴室门外。 乐玖泡好澡,一身香香地换了身新衣走出来,迎面见到怒不可抑的爹爹。 她胆子大,自幼娇宠长大,不晓得一个怕字,眯眼瞧着爹爹手里的扫帚,不明所以地东瞅西瞅,瞅完了,一脸惑然:“爹爹是要打老鼠吗?” 家里打扫的干净,没见着有老鼠出没啊。 “……”老父亲的一腔怒火卡了壳:“打什么老鼠,爹爹是要打死你那‘杨姐姐’!” 什么人啊! 比流氓还坏! 敢教坏他家乖宝! “杨姐姐?”乐玖心虚地眨眨眼:“爹爹知道了呀。”可千万不要打死杨姐姐啊。 “能不知道么?你是要急死你爹娘!” 他不知小女儿此刻脑袋瓜里的弯弯绕绕,容色稍霁:“玖玖,同爹说实话,你杨姐姐家住何方?” 乐玖摇头。 乐地主一怔,脸色又是一变:“姓名、籍贯、年龄,做何营生呢?” 他一颗心颤颤的,担心女儿一问三不知。 好在乐玖没一棒子上来先‘打死’亲爹,眼睛一亮:“她是咱们大盛王朝防守前线的军人!” 军人? 乐地主觉得心脏跳动的频率稳了点,起码用不着两腿一蹬,就地晕倒。 军人好啊。 保家卫国。 许是对军人天生的好感在,乐地主心绪得到极大缓和,满脸期待地看着女儿:“然后呢?” 乐玖“嗯”了一声,怪为羞涩地轻声道:“然后她救了我,送我回家,在村口大杨树下说喜欢我,要我等她三年……” 事实证明,当爹的放心早了。 以为能见着本人狠狠教训一顿,令她死了迫害小姑娘的心,谁能想到,对方压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远在千里万里,三句话要误他女儿三年。 打也打不着。 骂罢…… 玖玖眼巴巴瞅着。 可能下一句嘴里就要冒出“女儿钟意她”这等混账话。 乐地主两眼一翻。 罢了。 他还是晕罢。 怪乎夫人不来。 夫人又坑他。 他就是那战死的先锋官啊! 他一声不吭倒地,乐玖慌了神:“爹?爹爹?” 乐夫人来时,刚赶上‘先锋官’殒身不恤,恐这遭吓坏失而复得的女儿,她走上前,哐哐两拳,毫不客气地捶在‘先锋官’胸口。 堪比胸口碎大石。 乐地主痛苦地睁开眼。 夫人呐! 你有气怎能撒在为夫身上?! 为夫也不过血肉之躯啊! 他疼得直揉胸口,大手碰上一只小手。 乐玖满眼心疼:“爹爹,这样子好点没?” 乐地主虎目含泪:这谁家小棉袄啊,太暖心了。 一想是他家的,他又恨不得咬死那位杨姑娘了。 人干事! 是怎么厚着脸皮对刚成年的小姑娘下手的? . 边关。 归队的杨念揉揉发痒的鼻子,白嫩嫩的脸庞挂满惆怅。 彼时无战事,不到枕戈待旦的紧张氛围,她坐在大石墩子,面向南方。 “头儿,这是又想小娘子了?” 女兵们善意调侃。 边关苦寒,喜欢女子在边关大营不是不能说的秘密,亲近之人都晓得她爱女不喜男,也领教过她的洁身自好。 兵油子们一到放闲假少不了去绮红楼醉生梦死,曾有人教唆杨念去楼里尝尝女人的滋味,挨了好一顿削。 挨削次数多了,渐渐不敢再说孟浪话。 杨念统率的百人小队皆是女子,边关最强的一支女兵,也被称为天降奇兵。上头的将军偏爱用这支女兵搞奇袭,百战百胜。 万年没动静的铁树一朝开花,手下人感兴趣,问起来,杨念也大方承认。 她确实很想念身在长乐村的乐小娘子。 不知她过得怎样…… . 回家后的这半个月,乐玖过得并不好。 多半的不好,是村里爱嚼舌根的懒汉恶妇带来的。 乐家娇宠女儿,到了让外人都无法理解的份上,放眼长乐村,家家户户的小娘子满十五顶多宰鸡烧鱼,吃顿荤腥作为庆祝,哪讲究什么及笄礼? 印象里那是贵人才有的排场。 但乐家夫妇偏要给女儿办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这不,遭报应了? 乐小娘子成年的这一天遭匪寇掳走,明眼看着是毫发无伤归回,谁晓得身子是不是还清白? 这么想的人很多。 明里的,暗里的。 乐玖不是闷在家里长蘑菇的性子,她喜欢出门吹风赏景,可总有没眼力的人撞到她眼前,问她在呀呀山的经历。 那样为满足自我私欲,不顾旁人难堪的热切眼神教乐玖不喜。 于是她不吱声,冷眼回视。 像只喝完奶就凶人的花豹子。 于是感到难堪的成了别人。 别人不顾乐玖的感觉、死活,乐玖也不想给他们脸。 来的这些人里,男的,女的,没一个在她漠然的回视下占便宜。 小厮、婆子紧紧缀在后面,眼看小姐气场大开根本用不着他们,放下心来尽职尽责地当好一条尾巴。 没占得便宜的秋大嫂子低眉臊脸地端着木盆回到浣洗衣服的溪边,嘴一张,开始编排乐家小姐的不是:“活木头,也她说话也不见搭理的,眼睛长到天上,看以后婆家嫌不嫌弃,长得就不喜庆,不爱笑,你们看她那腰,那腿,小小年纪走路都不安分。我看呀,你们可得把自家男人看好了,说不得哪天被勾了去都蒙在鼓里!” 溪边人多,五六成群地扎作一堆,秋大嫂子是长乐村有名的大嗓门,她说话,天上打着雷,地上的人都能听见。 话一落地,作为她‘闺中密友’的张大娘子附和冷哼:“就是就是!也不知乐小娘子在风光什么,还不是被……” 被什么,她没说。 在场的妇人们都懂,心照不宣地笑笑,又说到乐玖的婚事。 张大娘子三月前提着几斤猪肉向乐家提亲,为她的小儿子求娶佳妇。 张家小儿子乐夫人见过,不说相貌身骨配不上乐玖,做的营生也不行,一个没多大前途的小裁缝,目不识丁,是以夫妇俩连张家求娶之事都没和女儿提。 还是莽莽撞撞的张小裁缝趁黄昏挡了乐玖的路,乐玖才晓得他的心意。 不说张大娘子用几斤猪肉就想骗一个身价不菲的儿媳进门,单单冲张小裁缝背地里跟踪乐玖这一茬,乐玖就不喜欢。 这样的人,长成一朵花都不成。 何况是一根其貌不扬的狗尾巴草。 自此张乐两家交恶,张家恼怒乐家嫌贫爱富,乐家暗恨张家母子没分寸,不尊重他们玖玖。 乐玖清白坏了,张大娘子吃糠咽菜也觉得甜。 “活该没人要!” “……” 一心想着让儿子娶乐玖为妻的玲芳婶子不干了,端盆起身:“闭上你的嘴巴子,吃了屎壳郎么,这么臭!” 她骂了人扭腰就走,徒留张大娘子、秋大嫂子你一言我一语翻着大白眼说不着调的话。 要说这玲芳婶,正是乐玖的三婶,及笄礼结束后逼着乐玖喝下那杯加了料的茶,茶是乐老三跟不三不四的人要的,丧良心用在亲侄女这儿。 三房为图谋乐家家产,手段下作,谁承想一杯茶下去,人是晕了,却被呀呀山的匪寇抢走。 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乐玖回来半月,乐老三没睡过一个安生觉,生怕长兄清算。 大白天,玲芳骂骂咧咧走在路上,恨毒了乐玖。 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怎么就让呀呀山的匪徒得了手? 这么好的小娘子,就该在她儿子身.下泣泪承欢,再给他们三房生两个大胖小子,省得乐地主自己富贵,要他们三房受穷。 全然忘了,三房住的一排排整齐敞亮的大屋,是乐地主出钱置的。 房契至今还握在人家手里。 玲芳长得面善,只看表象,哪能猜到她心尖汩汩冒出来的恶意? 乐玖打小不喜她,问她,只说三婶脸丑。 过了八岁,她不再说这话。 乐家夫妇当时还感叹孩子长大了。 这么一想,乐夫人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 晴空万里,玲芳见着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窝在自家门口。 走近了,同村一人冷不防瞧见她,吓了一跳,想起什么,又赶紧道:“玲芳婶,快去看看罢,你家树生快不行了!” 插入书签 小甜瓜 树生是玲芳与乐老三的独子。 夫妇俩当眼珠子疼。 否则也不会听他一句想要乐玖,想当下一个‘乐大伯’,就恶向胆边生。 大盛王朝有规定,同姓不婚,更别说如乐树生、乐玖这样血缘关系亲近的堂兄妹。 十八岁的乐树生看中乐玖的美貌,垂涎乐家家财,脸都不要了,甘冒触犯大盛律法的风险,也要唆使爹娘为他铺路。 这要疼爱女儿的乐夫人如何不怒? 三房宽敞的大院子,这个节骨眼围了好多人。 “生儿!生儿!” 长乐村的村民为当事人的亲娘让开一条路,玲芳如愿见着躺在竹架生死不知的儿子,面上血色登时褪得干干净净:“大夫,大夫,我家生儿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 宋老大夫被她晃得头晕,不过也理解伤患家属的心情:“这……” 他欲言又止。 还是老大夫的小儿子,宋小大夫抢先道:“树生听人说林子里有只花豹,要猎来卖皮子,谁晓得这一去……回来就成这样了……” 可不是有谁要害他,是乐树生惜财不惜命,当时挺多人出声劝阻,他却糟蹋好人心,以为大家眼红他有猎豹的本事。 “他大腿挨了豹子咬,扯下来几块肉,失血过多晕过去,我爹已经为他止血,今晚要是不发高热,挺过来,人就没事。” “啥叫做挺过来就没事?我家树生怎么了?”大白天喝得醉醺醺的乐老三睡觉被吵醒,踉踉跄跄地走出门,一手扶在门墙,两眼迷瞪,看人重影,他吸吸鼻子,血腥味尽被酒气遮盖,直到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嚎:“我的生儿啊——” “生儿?生儿怎么了?”乐老三酒醒了一大半,走近前揉揉眼,见着儿子人事不知的模样,仅存的那点醉意也散了:“哭什么哭?!人没死呢!快,搭把手,送儿子去平安镇!” 他瞪着眼发号施令,玲芳下意识听他的,抹了眼泪,张罗带儿子去镇上就医。 一旁的宋老大夫一把年纪见多识广,听到这话没甚反应。 他没反应,十五岁的宋小大夫气得脸色涨红:“去了镇子结果也不会变,我爹医术高明,十里八乡谁不清楚?镇子上小一半的坐堂大夫还给我爹做过徒弟,你们——” “好了。” 宋老大夫止了爱子的喋喋不休,上前两步:“树生这情况,最好不要动他。” 他言尽于此,听不听,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为救乐树生这条命,他用了最好的药,还搭进去几片吊命的老参,乐老三不信他大半辈子学来的医术,他也不愿留在这平白碍眼。 村里的妇人见着满身是血的后生,只以为人要死了,所以才有先时村民同玲芳说的那句“快不行了。” 宋小大夫气哼哼扶亲爹出门,嘴里嘀嘀咕咕:“同样姓乐,处世为人两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乐树生能活着抬进家门,多亏爹您出手,他们不领情就罢,万不该不信咱们宋家祖传的医术!” 他年少,有话憋不住,就要说出来才痛快。 宋老大夫笑他年少,也喜他年少:“你这孩子,得理不饶人。” 宋家父子俩一路有说有笑,中途遇见乐玖,停下来寒暄一番,各回各家。 村子里瞒不住事,乐玖出门一趟,私底下议论她的人甚多,眼下出事的成了三房的树生,坐在树下晒太阳的懒汉们又在叨叨乐树生能不能活。 “怎么会那么巧?” “什么这么巧?” 回家,碎碎念的乐玖被阿娘逮了个正着,心虚地摸摸鼻子:“我是说堂兄……” “你还喊他堂兄?” 乐夫人气呼呼坐下来,气不过地揉了把女儿白嫩嫩的小脸:“他啊,要钱不要命,钻钱眼里去了,以为花豹子那么好猎的?” 她哼了一声:“一箭射中护在母豹身边的公豹不说,眼见母豹在生产,还想一锅端了一家几口,心毒着呢。” 连堂妹都想染指,废他一条腿还是轻的! 三房不会做人,敢动她的心头肉,她要他们‘命根子’一条腿,真真是仁慈了。 乐玖不傻,看阿娘了然于心的泰然模样,小声道:“所以,是阿娘做的?” 乐夫人见着她就高兴,想装生气也装不来:“对付他,哪用得阿娘出手?只需派人知会一声,说林中有豹,乐树生自负,仗着有点能耐就不知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就他这蠢货,也敢动不该动的心思,这是生怕活得长。” “他会死吗?” “等你娘哪天看他不顺眼了,他可能会死。” “哇!” 乐玖星星眼,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娘亲:“娘好厉害!好威风!” “学着点罢。”乐夫人想不明白了,分明她家玖玖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的出了门能在全村落一个‘呆瓜’的名? 这哪里呆了? 简直是沁人心脾的小甜瓜! 她摸摸女儿后颈:“以后,莫要与三房来往了。管外人怎么说。听到没?” “听到了。” “这就对了,咱们乐家的女儿,不为别人活,哪个看不惯你,气死一个,少一个。” 乐玖埋在娘亲怀里咯咯笑。 乐地主从地里走一圈,先是听说大侄子不行了,回来又听到夫人在试图教坏自家小棉袄,一脸纳闷:“这是要气死哪个?” 见到他,乐夫人脸耷拉下来。 “……” 乐地主脊背发凉,抬头,好罢,暖心的小棉袄已经成了叛变的坏棉袄,一道眼色都不递给他。 这不难为她的老父亲吗? 踟蹰半晌,他问:“夫人,为夫哪里做错了?” 乐玖又忍不住趴在娘亲胸前笑。 他爹真得好怂。 太怂了,怂得乐夫人都看不下去。 气消了一半,她道:“等三房带着乐树生从镇子回来,你去,把属于咱们的房子要回来,从今以后,他们活好活赖,再与咱们无关。” “夫、夫人,这……” “你去不去?” 乐夫人眉毛一凛:“你那不争气的弟弟、弟媳,合起伙来用下作手段坑害玖玖,他家儿子也是个畜生不如的货色,从今以后,我管他们死呢,你也不准管!” 真相来得太突然,乐地主愣在那好久没回过神,他脊背僵硬,连先前为讨夫人欢心故意做出的苦笑也凝在眉梢。 乐玖担心地看着爹爹颤抖的手和颤抖的睫毛,怕他承受不住,再晕过去。 “你说的、你说的是真的?” “一个字不差!” 乐地主怅然一叹,左手摁住右手,勉强控制住心底深处强烈上涌的复杂情绪,喃喃低语:“我是哪里对不住他们了?” 平日三房好占便宜,本着兄弟和睦的心,他不愿多做计较。 爹娘临终托他好好照顾弟弟,他自认做得不错,尽心竭力,不求回报。 可玖玖做错什么了呢? 有事冲他来,何必牵连无辜? 女儿在自家被人掳走,他猜测是出了内鬼。 不成想…… 不成想啊! “爹,爹你别哭……” 乐地主感情丰富,哭起来眼泪多得哦。 乐玖捏着帕子为爹爹拭泪,乐夫人快要愁死了:“哭哭哭!有力气哭,没力气给你女儿出气,你算哪门子男人?” “阿娘……不要这么说爹爹嘛。” 心肝宝贝发了话,当娘的没了脾气,不过该说的她还是要说:“我就告诉你,乐树生的腿是我设计瘸的,他最好活着,免得我生气找不到人。这一次,三房一个也逃不了,小的受惩罚,大的长记性。 “还有村里那群碎嘴子,让他们闭嘴,拿着我乐家的银子扭头编排我亲闺女,当我褚英是好惹的?你这地主威风都哪里去了!” 当着女儿的面,乐地主双眼泛红:“我、我饶不了他们!” “……” 那什么,爹啊,再擦擦泪罢。 一副帕子快不够用了。 插入书签 小脸一红 对于乐家三房两口子而言,这个秋天来得又凶又猛,凉薄得让人战战兢兢。 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好的小木头美人便宜了呀呀山的匪徒,后是儿子受伤,直接去了半条命。 送到平安镇医馆,大夫和村里宋老大夫的诊断结果没差,甚至埋怨他们行事没分寸,随意挪动伤患,不顾其死活。 为此,管他们多要了五百文,用来给乐树生续命。 命保住了,腿瘸了,以后走路离不开拐杖,按照大盛律法这一类可归为残废。残疾人每月能得到官府一百文的补贴。 补贴不多,限制却多。不能离开本乡,不能参加科举,不能从事危险性的行当。照乐树生的情况来看,以后他都不能打猎了。 这无疑是废了条腿,又废一臂。 乐老三了解自己的儿子,有心不去领那每月的一百文,省得官府那有了记录,以后树生想做什么都受限。 他为儿子思量甚深,完全没考虑自己做点营生用来养家。 一家三口在镇子住了大半月,结算清医药、住房等费用,乐老三兜里只剩下前阵从兄长那坑来的二两银。 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委实也不少,顶得过一个壮汉三两月的工钱。 可这二两银子,乐老三看不上。他看了眼躺在牛车发脾气的独子,决定回村找乐地主要钱。 树生是他的亲侄子!乐家唯一的男苗苗,在他看来,回家去根本用不着他张嘴,兄长就会捧着银子送到他手上。 乐地主是个好兄长啊。 他内心感叹一阵,再看瘸腿的儿子,也不觉得多难了。退一万步,还有人为他兜底。 不慌。 不慌的乐老三安慰几句自怨自艾的乐树生,看他父子俩在一旁谈心,玲芳抹了把泪,更认为儿子可怜。 “以后乐家的就是你的,乐玖算哪根葱?以后都要嫁人的!” “是吗?” “爹难道能骗你?” 乐树生在他有意劝慰下振作起来:“爹,我这腿……” “没事的,回去爹给你请两个丫鬟照顾你!” 就像乐玖一样,明明也是泥腿子生出来的种,享受的偏是村里独一份的千金小姐待遇。乐玖还是女娃嘞,他大哥拿她当成宝,殊不知以后传宗接代全靠他们树生。 他拍拍儿子手背:“别担心,爹说到做到。” 乐树生到底有伤在身,没一会,在牛车极有韵律的颠簸下睡过去。 玲芳看看儿子,又将注意力放回自家男人身上:“你要做什么?” 乐老三嘿嘿一笑:“你说,让乐家给咱们养儿子,怎么样?” 玲芳眼睛一亮:“树生本来就该是乐家少爷!” 乐玖一个丫头片子还千金小姐呢,出行都有家丁婆子跟着,他们儿子凭什么不行? 两口子一通合计,都认为这主意不错,满怀期待地朝长乐村方向看去。 乐家三房门前,乐地主等候多时。 直到远处一辆牛车缓缓迎来,他摸出帕子擦干眼角的泪,吸吸鼻子,清清喉咙,打起精神来。 他不管乐老三心里有没有他这个大哥,但他自认从没亏欠过他。爹娘在时看在三房有儿子,而他和褚英生了四个女儿,多有偏待,临终还放心不下小儿子,放不下他们的长孙。 乐地主一想起乐树生对玖玖起了不好的心思,看向那辆牛车的视线登时有了几分冷寒。 不敢说他是个孝顺儿子,二老在世时,该做的他做了,二老去了,他总不能为三房鞠躬尽瘁不要自己的家。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爱,有恨。 乐老三不拿他亲哥看,无妨! 可三房动心眼动到他女儿头上,是在剜他的心头肉。 别说自家夫人不答应,他也想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当家的,是大伯!” 玲芳眼神好使,先一步认出站在家门口的男人。 乐老三伸长脖子一看,乐地主果真如他所想巴巴地守在那,不由挺直腰杆,端起派头:“应该的,树生可是咱老乐家的根儿。” 虽说大盛朝二十年前规定女子和男子享有同等继承权、参军权,可在乡下很多人眼里,儿郎才是继承家业的人选。女娃,不行。 他越发觉得自己脑子灵活,怎么想出让大哥替他养儿子的绝妙法。 乐地主眼睛微眯,熟悉他的人都晓得,他隐忍的边缘。 牛车在家门前停下,玲芳扶着男人下来,转头吩咐站在乐地主身侧五大三粗的家丁帮忙抬人。 喊了几声没人动,玲芳面子挂不住。知道他们回来,村里清闲的人家跑出来蹲在家门口看热闹。 “嗐,喊你呢,耳朵塞驴毛啦!” 家丁不看她,乐地主递了道眼色,家丁恭恭敬敬地奉上打死人不偿命的软鞭。 婆娘丢人,乐老三也跟着丢人,两口子脸皮臊臊的,比起玲芳的尴尬脸红,他大着嗓门发泄不满:“哥,你的人怎么回事?存心给我们难看不是?” 乐地主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思忖第一鞭应该落在哪更解气。 乐老三被他不说话的样子看得心里发毛。 他这个人,说他心坏那是真的,但做了坏事,心虚也是真的。少有人知道乐老三畏惧这个大哥,怕到一定要夺了对方家产,才有底气站在对方面前坦然说话。 他现在很不坦荡。 因为他指望大哥帮他养一位腿瘸的‘乐少爷。’ 还因为,大哥态度有点怪。 问出去的话得不到回应,乐老三不敢说大哥是哑巴了,他六神无主,好在看到一脸苍白的乐树生,看到救星似的,连忙抱儿子下车:“大哥,你看,你看树生的腿,好好的人,愣是被畜生咬成这样,我们去趟镇子,黑心的大夫可真敢狮子大张口!” 乐地主眼皮轻抬,施舍地给了糟心侄子一记眼神。 乐树生拄着拐,病恹恹的:“大伯。” “大哥,咱们,咱们先进门,有话到家再说?” 到家再说? 玲芳不愿意。 她更倾向于趁现在人多,街坊邻居都看到他们树生的惨状,用舆论亲情来逼乐家大伯接过这档烂摊子。 她的意图不难猜,从她说第一句话起,蹲在角落看戏的乐玖担忧道:“爹爹不会被算计罢?” 她好怕爹爹气懵了当哭出来。 毕竟爹爹和村里其他男人真的不一样。小时候她还怀疑过爹爹是女扮男装的爹爹,而她,说不准是路边捡来的孩子。 事实证明,一切是她想多了。 她脑袋里好像的确很爱钻出来一些和正常人不一样的想法。 乐夫人疼惜地摸摸她的发顶:“放心,你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今晚罚他不准睡床。” “……” 乐玖小脸一红,心想:阿娘知不知道在和自己说什么呀? 她还是个孩子。 她对爹娘房里的事不感兴趣。 却也不由感慨爹娘感情好,否则不会连生四胎。 乐夫人借着这机会试图“掰正”她:“娘不是对你喜欢杨姑娘有意见,只是玖玖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哪能嫁一个兵痞子?见天的打打杀杀,你看你爹,相貌清俊,谈吐文雅,除了和女孩子家爱哭,哪样不是长在你娘心坎上?要过一辈子的人,宁缺毋滥。懂吗?” 乐玖撇撇嘴:“杨姐姐不是兵痞子,她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她救了女儿。” “是她救了玖玖,可她挟恩图报就不对了。” “长命锁是我主动给的。” “可她是姑娘,怎能娶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小娘子和大娘子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 乐玖脸又一红。 她倒是听见过爹娘之间的“乐趣”,每每到那时候,娘那么刚强的女人,也会哭得梨花带雨。 “玖玖?” 想得出神,没听见阿娘在喊她。乐玖捏着绣了银线的袖口,低头瞧整副袖子袖着的活灵活现的鸳鸯,明着是在看鸳鸯,心里又在品咂杨姐姐搭弓射箭出现在月下的情景。 那一箭,不止射穿匪徒的心脏,也射中了她的。 在此之前,她没想过嫁人,遇见她之后,脑子里忽然就有了喜欢和不喜欢。 她曾为救命恩人不喜欢她感到苦恼,气愤,甚而赌气发誓以后也不要喜欢她。 可是杨姐姐啊,她这人好善变的,竟然一路忍着不亲近,临别才夸她漂亮,大大方方说想要娶她。 爹娶了娘,所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欺负娘,也被娘欺负。 乐玖脸蛋儿热热的,脖领也热,暗道:杨姐姐也是想骑在她身上看她哭吗? 想象那场面,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 小甜瓜眼睁睁变成小呆瓜,乐夫人好气又好笑,看她脑门浮了一层汗,脖领也是,脸红得吓人,心一紧,敛了笑:“玖玖?” 她摸她脉门,摸不出旁的,只感到心跳很快。 “阿娘,我没事。” 乐玖不好意思说她方才想了些什么,抽回手,忙着转移话题:“欸?阿娘,他们在说什么?” 看她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乐夫人语气不善:“你爹做事情,怎么磨磨蹭蹭的!” 不然呢? 乐玖歪着脑袋,很快,看到她娘嘴里“长相清俊,谈吐文雅”的哭包爹爹扬起鞭子冷脸追着三叔抽。 撵狗似的。 三婶婶在那大呼小叫,一不小心扭了脚,也不知怎的,竟也能摔得四脚朝天。 她知道自己不该笑,身为小辈,如此太过失礼。 可她打小就不喜三叔三婶,比起三房长辈,她更喜欢阿娘口中才高八斗却英年早逝的二叔。 腰间系着的白玉就是二叔考中进士那天送的。 因为意义非凡,寻常时候她并不爱佩戴。 只是今日,听了阿娘一番话她特意将玉戴在显眼的位置,是为了提醒心软的爹爹,二叔那样的才是需要维护的好弟弟。 至于三叔…… 从三房合谋在她茶里下药时,她就没有三叔了。 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看得乐玖心情放松,她倏地又起一念:杨姐姐见了她漂亮脸蛋就想娶她,可知道她其实没有表面那么甜? “好烦啊。” “烦什么?”乐夫人捏捏她小脸:“方才不是还想笑吗?怎么不笑了?” 乐玖扑到娘亲怀里,轻声细语:“三年,好长呀。” 长到她说不准,三年以后,她是不是还愿意被杨姐姐欺负。 想想杨姐姐临别热切克制的注视,她脸一烫,反正她现在是愿意的。 可是三年。 真的好长啊。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小脸一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出口气 三年长不长乐老三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大哥疯了,软鞭抽在后背、腰侧,疼得他冷汗直流。 哭爹喊娘地求饶。 乐地主这次真恼了他,搬出谁来都没用。 莫说二老早死了埋进坟堆,就是活着,今天他不抽得乐老三皮开肉绽,他跟村口老狗一个姓! 斯斯文文的老实人发了火,谁见了都得怵上一怵。 场面热闹得不像话。 本想着出门“吃一顿窝窝头”,结果乐家兄弟不拿他们当外人,直接上了“大鱼大肉”,嘿!乐老三挺能跳啊,跳得再高点! 住在乐家隔壁的妇人多年前就看不惯乐家三房扒着长房吸血的恶行。 要她说,但凡是个明理的,都做不出好吃懒做要长房养的事。 已经分家了,儿子都十八,乐老三还没个正经营生,以前乐地主不是没送这个弟弟去县里做活,哪成想送是送去了,乐老三一文钱没挣到,还莽莽撞撞得罪了贵人,累得乐地主拿钱为他消灾。 乐地主是好大哥,乐老三却不是好弟弟。 三房媳妇也是个歹的。 她很不喜欢乐老三一家,尤其两月前乐树生对她闺女动手动脚,更教妇人膈应。 眼下看乐老三被打得抱头鼠窜,玲芳坐在地上撒泼,至于瘸腿的乐树生,脸色时青时白,一副要晕过去的劲头,妇人看得直呼过瘾。 “不活了!我不活了!大伯欺人太甚!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看当家男人挨打,玲芳帮不上忙,爬起来就要往墙上撞。 围观的村民一惊。 “娘!”乐树生拄着拐杖往那边赶。 乐地主长鞭一甩重重打在三弟后背,他心里窝着火,一鞭子打烂乐老三最引以为傲的长衫,背部渗出血,乐老三嗷地一声就要晕。 “晕一个试试!” 他大哥发了狠瞪着他,乐老三两腿发软,掐着人中连道不敢。 真真的一物降一物。 “别拦着,让她撞!撞死了我送纹银百两,为她风光大葬!” 在长乐村,鲜有男人当街和妇人掰扯,乐地主却没这顾虑,他这辈子,只怕一个女人。玲芳敢在他女儿茶里下药,他脑子教驴踢了才要给她脸。 一鞭子在空中甩得响亮。 猫在角落的乐玖“哇”了一声:“爹爹好厉害!” 乐夫人眉飞色舞:“不看看是谁的男人?” 当年求娶她的人甚多,一水的读书人里她偏偏选中庄稼汉出身的乐镇东,不单单图他清俊长相,还有别的缘由。 还记得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黄昏,乐镇东穿了身体面衣袍,手捧一束花,等在她每日的必经之路,见了她喊声“褚小娘子”,脸和耳朵都红了。 两人一个往前,一个往后,乐镇东不善言辞,担心冲撞她,落后几步嘴里碎碎念。 褚英支棱耳朵去听,愣是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当即恼了:“嘟嘟囔囔什么呢?” 乐镇东抬起头,慌得倒退两步:“我、我在发誓。” “发誓?” 褚英起了兴致:“介意和我说说么?” “不、不介意……” 十八岁的乐镇东一穷二白,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能看。 为了这张脸,褚英耐性地等在那,等听完那与她有关的誓言,再看年轻人臊得通红的面庞,姑娘的心打着旋儿就跟他走了。 乐镇东发誓,有幸娶得褚小娘子为妻,终此一生,必以妻为贵。 有了妻子,妻子最大。 有了女儿,女儿就是全家的宝贝。 乐家二老活着的时候没少因褚英生不出男娃给她冷脸,回回乐镇东都冲在维护妻女的最前线。 他多愁善感,爱哭,没有其他男子的威猛雄风,常常教褚英私下里感叹夫君生错性别。 但褚英就是喜欢他。 “你爹他,好多年没发这么大的火了。” 乐玖听得牙酸,又细细瞧了两眼气得嘴唇发抖的爹爹,眼圈微红。 她有一对极好极好的爹娘。 乐地主多少年,轻易不发一次火,这一次,火烧到乐老三头上,不出半盏茶功夫,一传十十传百,全村都晓得他为何怒抽亲弟。 三房不做人啊。 怎么能伙同山匪吃里扒外坑害自家人呢? 乐镇东用春秋笔法隐瞒了亲侄子对女儿的垂涎之意,毕竟这话说出来影响玖玖清誉。 三房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到他嘴里成了三房勾结呀呀山土匪,拐跑了乐玖。 “我呸!乐老三你还是不是人了?!” 乐老三捂着漏风的后臀想把自己藏起来,同村人的议论、指责声如潮水扑来,不止乐老三受不住,想撞墙以死相逼的玲芳也脸色惨白。 完了。 都完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四下张望,果然在容易忽视的墙角看到不谙世事的乐玖。 乐玖轻扯嘴角,露出明媚的笑。 玲芳如坠冰窟。 见惯乐玖木木的神情,她也和村里的嘴碎子一样,背地里念叨乐玖是根木头,空有美貌。今遭一看,这哪里是木头啊,她们都被她骗了。 她只是不爱搭理她们。 并非是个傻的。 她和褚英告了状。 褚英要个交代,乐镇东就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切的一切,玲芳都想明白了。 乐玖轻声道:“三婶婶傻了。” “她本就不聪明。” 否则不会堂而皇之地生出害人之心。 乐夫人私心里瞧不上这个妯娌,觉得她愚不可及:“她自己是傻子,也把别人想成傻子,三房有个乐树生,就以为乐家的所有都是他们的了,还做梦是二老在的时候呢,都已经分家了,你爹可不惯着她。” 是啊。 乐玖由衷地想:爹爹只惯着阿娘。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弟弟知错了!” “大伯!” 乐树生和亲爹一道跪在乐地主腿边,乐地主看了眼自家夫人所在的方位,狠狠心:“别再喊我大哥了,你害我玖玖,我不敢当你的大哥。” 他看向亲侄子,强忍恶心感:“我也不配当你的大伯。” 他转身走出几步,朗声道:“今日,请街坊邻居做个见证,以后,我只当没这一家子亲戚!” 软鞭被他重重掷在地上。 乐地主拂袖而去。 “大哥!” “大伯!” “爹……” 乐玖拉住爹爹衣袖:“爹爹不哭。” 方才凶得了不得的乐地主,这会哭成泪人。 同村男男女女眼睁睁看他是如何抽人,又与三房断绝关系,还有人感叹乐地主心狠,亲弟弟、亲侄子都不认。 此刻无意瞥见这一幕,村民们都很震惊。 没见过大男人哭得比小娘子还厉害的。 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可见三房真不是东西。 看把人气得。 “看来咱们错怪乐老爷了。” 宋小大夫扶着祖父杵在路旁:“这要不是真的被伤碎心,哪会哭得……哭得……” 他找不出合适的措辞。 宋老大夫叹口气:“哭得要晕过去啦!” 话音刚落,乐玖疾声大呼:“爹!” 得。 真晕过去了。 宋老大夫出门吹风的功夫,多了一个需要救助的病人。 都哭晕过去,这下,没人念叨乐镇东心狠,说的多是乐家三房心毒。 刚成年的亲侄女都忍心推进火坑去。 要不是两口子不做人,乐玖哪会被山匪糟蹋? 一下子,乐家三房成为众矢之的。 乐地主天生感情丰富,才经历女儿被山匪掳走,又当着人前与亲弟弟一家断绝亲情,情绪大起大伏,没多久便病倒了。 乐玖日日在家照顾气坏身子的爹爹。 乐夫人接过夫君未完成的事,首先收回那整排敞亮明净的大屋。 她行事果决,更恼恨乐老三气哭她家夫君,找个机会偷偷套麻袋揍了这厮一顿。 乐地主病的时机太好,养病期间不见客,任凭三房再想来求情,也进不去那道门。 天愈来愈冷,深秋之后,初冬降临。 溪边,一群妇人热热闹闹的浣衣衣裳。 乐家是村里首富,其财力放到平安镇也是数一数二,光水井家里就有三口,衣服也有专门的下人清洗,无需受这冻手的罪。 说起来乐家长房这阵子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与之相比,三房灰溜溜住回破破烂烂的祖屋,有说他活该的,也有为他抱打不平的。 秋大嫂子眼馋乐家的财力,酸道:“乐夫人好大的能耐,二老要在世,单凭她迫害三房,就够她吃一壶。” 可惜乐家二老去得早。 张大娘子横眉竖眼地“嘁”了一声:“要我说,三房这次实在冤枉,乐玖是乐老三亲侄女,当三叔的哪会害她?我倒是觉得,乐家在祸水东引。” “这话怎么说?” 她一笑:“现在村里念叨三房的多了,念叨乐玖的少了,好好的一个小娘子没了清白,乐家可不就是怕人说?” 张大娘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猫哭耗子假慈悲:“乐小娘子,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呀!” “真丢身子了?” “可不是,去了那鬼地方,难道能全须全尾回来?” “我怎么听说,其他村的小娘子也……” “也什么?谁敢承认被一群坏人欺负了?” 这倒也是。 妇人们七嘴八舌说着。 没多会,中短身材的男人急匆匆跑过来,走到近前,正听见张大娘子大声编排乐家小娘子的不是,登时火从心起,拽起人来一巴掌扇过去—— “还敢嘴碎,明年的地还种不种了?!” 乐地主好说话,可乐地主病了,管事的是乐夫人。 乐夫人亲爹是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公,秀才公养出来的女儿,是那么好相与的? 乐家今儿个传出信来,明年这地,要租给谁,不租给谁,得另说。 另说是怎么个说法? 还不是要再为女儿出一口恶气? 这年头,对庄稼户来说,地就是命。 长乐村大半村子的人,都指望乐地主一家活着呢。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出口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怦怦跳 短处教人捏得牢牢的,谁敢跳着脚和乐家过不去? 挨了男人的打,张大娘子被猪油蒙了的心一下子清醒,大冷天,红肿着脸,后背出了一层汗。 农户不种地,吃什么喝什么? 吃饱了撑得揪着刚成年的小丫头不放,乐夫人恼了,就要断了农人的吃的喝的。 溪边再没妇人敢说三道四。 张家男人领着张大娘子去乐家赔罪。 虽说上次张大娘子用几斤猪肉就想为儿子娶乐家小女儿,张小裁缝又背地里跟踪乐玖冒冒失失地表白,前后两桩,惹得乐家生厌。 饶是如此,也没轻易拿地的事动真章。 也是乐地主待人宽厚,使得村里更多人忘记,乐家,是不能惹的。 话搭子走了,秋大嫂子脑袋瓜嗡嗡的。 她没少说乐玖的闲话,是不是、是不是明年乐地主也要收回租的十亩地? 她慌手慌脚地端起木盆往家走。 长乐村风向顿时一变。 说闲话的没了。 来赔礼告罪的多了。 种种琐事都有乐夫人处理。 乐玖坐在床沿喂爹爹进食。 一碗熬得粘稠的米粥入肚,乐地主不好意思叫女儿亲力亲为地伺候。再说,他身子没那么虚,只是爱哭了些,哭得狠了,至于那病,也不是啥大病,两副药灌下去,没两天他就生龙活虎。 但是夫人要他继续“病着。” 为了他在村里的好名声。 也为了事情能够顺利解决。 当娘的心疼女儿,想要出口气而已,谁又能说什么? 乐地主揉揉太阳穴:“你娘好强,偏要堵人的嘴,当面她们是不敢说,私下里还是会那样想。” 乐玖懂他的意思。 呀呀山一夜覆灭,杨姐姐挨个送柴房里的姑娘们回家,可回到家又怎样? 一张嘴说不过百张嘴,大家都以为她们丢了清白,辩驳也无用。 她不在乎村里人怎么看,闷声道:“阿娘这么一闹,起码咱们耳根子清净了。” 省得一个个恨不能追在她屁股后面说她嫁不出去。 烦! 瞧着女儿板着脸不大开心的样子,乐地主暗自后悔,忙道:“你说的是,没影的事他们偏说得真真的,活该受敲打。” 乐玖这才弯眉笑了。 看见她笑,乐地主心气顿时平顺。 转念一想,村民口无遮拦,中伤他家玖玖,是他们无礼在先,夫人出手教训在后。 好歹也是跺跺脚能令长乐村颤三颤的地主,他太不威风了。 还得有劳夫人出面。 乐地主心头既酸又甜。 他的这些家业,全是婚后他和夫人辛辛苦苦挣来的。 那时赶上二弟病逝,乐家没了前途无量的文曲星,对一家人都是严重的打击。 受不了家里凄风惨雨的氛围,老三嚷着要分家,爹娘偏爱小的,祖屋都留给三弟,他和夫人分到手的是两间破屋,锅碗瓢盆都得自己置办。 怀老大的那年,夫人吃不好睡不好。 等到临盆那天,屋顶不住漏雨,狂风灌进来,吹得人眼酸鼻酸。那时候乐镇东就发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后来豁出命去跟人出海,狠狠赚了一笔,有了翻盖房屋的底气,夫人再不准他拿命去赌。 两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日子越过越红火,直到某一天突然停下来,长乐村大半土地已经姓了乐。 “爹?” 乐玖摸出帕子为他擦眼泪:“爹不要哭了,爹一哭,玖玖也想哭。” 乐地主是见不得女儿哭的,赶紧止了泪,拍拍女儿后背:“爹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是咱家的发家史吗?” “嗯。” 乐家发家史乐玖五岁就能倒背如流,但她不介意再听一遍哄哄亲爹:“爹再和女儿讲一讲,出海的那段?” “那一段,那一段惊险啊……” . 午后,忙完手头的事,乐夫人杵在门外不进去,侧耳听里头一大一小的说笑声。 内心蓦然得了平静。 “夫人?” 乐夫人回过头来,示意丫鬟噤声。 . 一夜之间,初雪不打招呼地覆盖长乐村,白雪皑皑,一眼望去,遍地洁白。 乐玖穿得厚实在院子里堆雪人。 其实用不着堆雪人,她自己就是大号的“雪人”,浑身雪白——白裘衣、白帽子、白手套,脚下的鹿皮小靴表层都装饰两个鸡蛋大小的白绒球。 丫鬟婆子们陪她在院里玩。 和她相比,大冷天,住长荣街北的三房一家子窝在屋里不想出门。 看着四周破裂不扛冻的墙体,乐老三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有一日他们会住回这地方,就该答应乐镇东修缮祖屋的提议。 而非扣下乐镇东给的银子去花天酒地不做正事。 如今大哥不再养他这个弟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他肚子又饿了。 五脏庙里敲鼓似的,他瞅瞅身边的婆娘。 玲芳的火气一下子炸了:“冷锅冷灶,你在难为谁!都说了让你趁天好去山上拾几捆柴,你倒好,天天倒头睡大觉,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你这样的男人,你饿了,生儿不饿?我不饿?他可是你儿子,他大伯不养,你是亲爹,你不来养他吗?” “养,又没说不养,这不是……” 乐老三觑了眼脸色阴沉的儿子:“外面在下雪,等天晴我再出去,看看有什么活儿能干。” 这话玲芳听得耳朵里都长茧子了。 起初她信。 慢慢的不敢信。 想着今天的饭还没着落,她静坐片刻,匆匆拐进另一间屋。 乐老三看着她的背影没来由地心里直打突。 他的预感成真了。 玲芳蹭得冲出来,急赤白脸问:“我压在枕头下的银钱呢?!你拿了,拿回来!” “欸,这……这……”乐老三矢口否认:“我没拿。” “不是你还能是谁?”玲芳急得干嚎一嗓子:“这日子,我不过了,谁爱过谁过!” 要不是有儿子在,她真想跑回娘家。 乐老三烦她哭哭啼啼像家里死了人,又心虚拿银子的事儿。 藏在枕头下的碎银确实是他偷拿的。 可他现在交不出来。 他去赌坊赌了。 输得精光。 “你还我银子!还我银子!乐镇南,你王八蛋!你——” “够了!” 发火的不是王八蛋本蛋,是乐树生。 他眉眼阴鸷,满心怨怼,恨自己不是乐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明明是乐家长孙,却要在这家里忍饥受穷:“有完没完?要吵出去吵!” 世间的悲喜并不相同。 哪怕是亲生母子,儿子的心也是向着不成器的爹。 玲芳的眼泪吧嗒砸在地上,留下浅浅的水渍,像是融化指尖的雪。 同一时刻,乐玖仰起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天空,摊开掌心,小声赞叹:“这雪真美啊。” . 冬去春来,乐地主在家里做了一季的“病患”,开春,来乐家送礼探望的村民络绎不绝。 乐夫人打一棒子,再由乐地主给枚甜枣,恩威并施,镇住好一批人。 他们嘴上不再编排乐玖失去清白的事,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清楚。 村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国与国也是。 蛰伏了一个冬天,大盛朝终于决意向狼子野心的西绒出兵——当今御驾亲征,铁了心要拿回十一年前被“恶邻”抢夺的‘赤北十二城。’ 战事开启,边关沸腾,兵崽子们嗷嗷叫。 “百夫长!” 少年兴冲冲地跑过来:“百夫长,立功的时机到了!” 在军营里操练几个月,杨平黑了不少,体格有了两分精壮。 杨念漫不经心擦拭她的红缨枪,闻言撩眸,惊人的战意险些灼伤对方的眼:“你说得对,立功的时候到了。” 国无战事,军人便没有向上晋升的路。 战事一来,机会多多。 她豁然站起身:“回你的队,没事不要乱跑。” 杨平大声道:“是!” . 陛下御驾亲征,消息传进长乐村,村民们对战事不够敏感,毕竟那是千里之外的边关,离他们远得很。 顶多说几句希望大胜的吉利话,还没讨论谁谁家又生了闺女、谁谁家娶不到媳妇来得有趣。 草长莺飞,乐玖出来放风筝。 期间听了几耳朵,还打算再听,奈何那群妇人见了她默契地闭口不言。 防贼都没她们警觉。 上年纪的老人又多爱用一脸惋惜的神情面对乐玖,还是那档子事,总觉得她被坏人欺负了。 怪没滋味的。 她们不敢胡乱说话教乐玖听见,乐玖也不爱与她们扎堆。 长耳兔风筝放上天,春风拂面,没了那些扰人的视线和扰人的人,乐玖静下来思索:开战了。 杨姐姐也会上战场。 她会受伤吗? 乐玖皱着眉毛心想:打仗肯定免不了受伤的。 她轻咬下唇:一定不要伤了脸啊。 有那张脸在,她大概能保证自己不变心,伤了脸,万一变得不好看了,再有更好看的人来勾她,她把持不住怎么办? 她不想当负心女啊。 乐玖望天突发奇想——再好看的人,比杨姐姐更好看的那得多好看? 不会闪瞎眼吗? 奇奇怪怪的念头涌来,乐玖扬眉灿笑。 笑过之后,她视线定格在漂亮的长耳兔风筝,认认真真地祈求上天:“还有不到三年,让我的杨姐姐平平安安回来罢。 “阿娘总在我耳边说小娘子大了都要嫁人,我没中意的。昨儿个我梦见她戴着我的长命锁,醒来心怦怦跳。天爷爷,你就把她给我罢,我会待她好的。 “求求了,求求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怦怦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等得好苦 时光在少女一声声的祈求里快速推进。 四季轮转,花开花落。 大盛与北绒战火不休,两年半的时间,陛下收复“赤北十二城”的决心有眼可见,人在前线,提拔了不知多少能征善战的良将。 但要说晋升速度最快的,非杨将军莫属。 国无战事,杨念顶多是名百夫长,手下有百名女兵。 战事一起,在一场场流血又流汗的战役中,她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屡立奇功。 从最开始出场被敌方将领取笑女子也能从军,到后来的听闻杨大将军名号,吓得连夜撤出三百里。 前后变化,不过两年。 两年而已,昔日的百夫长成为受整座军营敬仰的正三品神武大将军,亦是为君者最爱重的战将。 “大将军!陛下有请!” “知道了。” 杨念放下手中弓箭,整理着装,快步出帐。 北绒坚持不了多久了。 陛下的忍耐已到极限,说不准明日大盛就要对北绒展开起决定性的一战。 这正合杨念心意。 距离她与乐小娘子约定的三年之期,也快到了。 要速战速决。 才好回家娶妻。 就是不知,过去这么久,乐小娘子有没有忘记她? 她不安地隔着银甲摸摸贴身戴着的长命锁,这些年,全是这把锁支撑着她——要风光大胜,不能失信于人,教人白白苦等。 她只当长乐村的乐小娘子苦巴巴等了她近三年。 也只能这样想。 边关苦寒,除了杀敌报仇,这是她唯一的指望。 “杨将军!” “杨将军好!” 走出营帐,一路走过,不断有兵士停下来与她问好。 杨念冷峻地点点头,颇有大将军威严。 她也的确没有猜错。 乐玖在等她。 七月,雨水丰沛,乐玖坐在窗前,一手撸猫,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离三年之期还有三个月。 她没来由地生出不安。 将满十八,爹娘近日都在为她的婚事忙忙碌碌。 他们仿佛忘记杨姐姐这人,更忘记杨姐姐当日的那番话。 倘她刻意去提,阿娘必会摸摸她的发顶,一脸慈爱地劝说:“玖玖,那不是咱们能够到的人,那是天上最闪耀的一颗星。” 她忽感惆怅。 直觉爹娘在隐瞒什么。 两国战事,好多消息根本不是她能接触到的。 在这长乐村,村民们也不爱讨论打打杀杀的事儿,乐玖沮丧皱眉,小脸一垮,身边的白猫乖巧地舔她指尖。 有点痒。 带着轻微刺疼。 她笑了笑:“白猫呀白猫,你说杨姐姐深秋能不能赶回来?” 白猫睁着圆溜溜的猫眼,一脸无辜。 乐小娘子亲亲它的额头,仔细看了眼猫儿的孕肚。 快生了。 不知道杨姐姐喜不喜欢奶猫。 长命锁有没有戴在身上。 她惦念的太多,没多会又望着窗外发呆。 乐夫人收伞迈进来:“玖玖。” “阿娘。” 近三年的时光,足够乐玖不急不缓地长开,她眉眼生得好,身材窈窕,胸前的本钱只比生过四个孩子的娘亲差一丢丢。 深夜想着杨姐姐的时候也曾细心把玩过,想象她再见她时的模样神情,每每幻想,都忍不住躲进被窝里捂脸笑。 在亲近的人面前,她是真的很爱笑。 出了门,便又是一根空有美貌的呆木头。 吝啬得很。 连个笑也不给外人看。 里外分得格外清。 她站起身,姣好的线条显露无疑,乐夫人笑着捏捏她净白的指:“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去和你大姐说说话?” 夏日炎热,母女俩穿得都很薄,衣领微低,露出锁骨下雪白的小片肌肤。 “我和大姐聊不到一处。” 大姐见到她只会热情激昂地说大姐夫这个好那个好,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却也耐着性子听了。 然而等到她与大姐说起自己的心事来,大姐冷了脸,用陌生的眼神盯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妹妹,仿佛她这个妹妹丢了她的脸面。 她劝诫的意味太浓:“女子和女子哪能成婚?玖玖,你不要被人骗了。还有,不要说你大姐夫的坏话。” 这话乐玖不爱听。 乐玖抱着阿娘手臂:“我不爱和她玩。” “你这孩子。那是你亲姐姐,难得回来一趟。” 寻常时候乐玖早就撒娇蒙混过关,这一次不同,她抿唇不语,等亲娘问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到一侧:“我心有所属。她觉得我丢人。她不信我。” “……” 这话过于直白。 乐夫人哑口无言好一会,失笑:“怎么会呢?你看中哪个后生?要他入赘乐家。” “阿娘!” 乐小娘子心事重重:“你明知女儿在说什么。” 乐夫人脸上堆着的笑一点点落下去,神情充满怜惜:“乖宝,那不是咱们能匹配的人。” “为何不能?她说过要娶我。” “空口无凭。” “我的长命锁也给她了!” “傻孩子……”乐夫人心疼地抚摸女儿脊背,惊觉比之上月好似又清减几分,压根没多少肉,瘦骨伶仃的。 她缓了缓,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她一路扶摇直上做了将军,正三品的官职。不要怪你爹不告诉你,那是正三品,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百般赏识的爱将,咱们……咱们拿什么配?女子和女子,这根本不妥啊……” 乐玖看着阿娘,不吱声了。 整个小闷葫芦。 “玖玖?” 乐夫人亲亲她脸蛋儿,故意逗她:“乖玖玖?娘的玖宝?” 快十八的姑娘,在家还整天被喊“乖宝”、“玖宝”,乐玖不觉有甚,赶来的乐大娘子不干了—— “娘也太娇惯四妹,她姐夫难得来趟家里,不见她露面,方才还在问我怎么四妹妹不在?这要我如何答?说四妹妹不待见我这个长姐,更不待见她那个大姐夫?” 乐家四个女儿,数老大嫁得好,夫婿是隔壁县的官。 手心手背都是肉,乐夫人踟躇片刻,听得乐玖轻声一笑:“大姐这话说的,我没有不待见大姐姐。” 没有不待见大姐姐。 那就是不待见大姐夫了? 这可戳了乐大娘子的肺,眼一瞪:“乐玖!你翅膀硬了!?” 她气冲冲连名带姓地责问妹妹,乐夫人心底不快:“怎么了,有没有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 大盛重孝道,乐大娘子不敢担一个不孝不敬的罪名,绷着脸认错:“娘息怒。” 乐玖拍拍袖子,细声细气道:“大姐姐眼睛要擦亮点,我不觉得大姐夫是什么好男人。” “你!” “够了!” 乐夫人胸脯上下起伏:“玖玖,给你大姐道歉。” 乐玖弯腰行礼:“对不起,大姐姐,还请大姐姐原谅妹妹心直口快。” 说认错就认错,不带半点含糊。 但这个头低得,这个软服得,反而教乐大娘子更气了。 她暗恼爹娘惯坏妹妹,又气乐玖往她姐夫身上泼脏水。 什么叫做“不是好男人?” 长乐村哪户人家见了她不夸嫁得好? 就是乐玖以后的婚事,也全仰仗她大姐夫帮忙安排。 乐大娘子怎么想怎么气:“娘,你看她这样子,哪还有小时候的乖?” 乐夫人拍拍大女儿的手,柔声哄了几句。 今日姐妹吵起来,也教她暗自留了心。 大女儿说的不错,这几年玖玖性子确实有些沉闷,出了家门木木的,做什么事也兴致缺缺,年前养了只白猫,便惯爱抱着她的猫,走到哪带到哪。 哄好来省亲的大女儿,乐夫人找个机会敲响女儿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 乐玖捧着一卷书靠窗品读。 “阿娘。” 她嗓音甜甜的,乐夫人坐到她身边,语重心长:“今天怎么对你大姐姐出言不逊?玖玖,你不是不敬长姐的人。” “我只是事先提醒大姐姐,免得大姐夫做错事惹她白白伤心。但她显然是不信的。不信我这个妹妹,反去护着那个并不值得她死心塌地去爱的男人。” 她道:“大姐夫不是好人。” 乐夫人一颗心听得提起来:“玖玖,此话怎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当着亲娘,自然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乐玖为她沏茶,沉默片时,唇瓣张合:“去年姐姐姐夫回家过节,大姐夫他……” “他怎么?” “他骚扰我。” “什么?” 乐夫人面色一白,轻声道:“他什么?玖玖,你说清楚。” 乐玖坐直身子,回想去年全家欢庆中秋的一幕,明面喜气洋洋,背地里,大姐夫酒气熏熏地挡了她回房的路。 那会天色昏暗,守在身边的丫鬟婆子被人支开。 “他解开裤腰带放出那物什给我看,说我年岁到了,该想男人了,总不好一直赖在家里,他说要娶我当平妻,与大姐姐平起平坐。他还说,说姐妹共事一夫,实乃佳话……” “他放狗屁!” 乐夫人火冒三丈。 既为大女儿的婚姻感到悲凉,又为姓孙的畜生大言不惭的说辞感到恶心。 乐玖神情冷漠:“我趁机踹他一脚,正好阿娘那晚来陪我睡,他不敢声张,灰溜溜跑开。今日他问我为何不在,大抵是做贼心虚,或是时日久了,又起了贼胆。”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你为何不早与阿娘讲?” “我本意里,是想先和大姐姐说,可惜……” 可惜乐大娘子并不信妹妹的话。 乐夫人面色凝重:“你休息,我去找你爹爹。” 乐玖点头。 目送阿娘出门。 门扇关好,她回到窗前继续发呆。 她想:爹娘大概也不能拿孙竹礼如何。 毕竟是官。 民不与官斗。 再说了,只是乐玖的一面之词,大姐姐不会相信引以为傲的男人其实是人面兽心。 话说出去,顶多是爹娘和她一起犯恶心。 最后多半会不了了之。 甚至,爹爹都不能问责他的大女婿。 因为他们得罪不起。 不过孙竹礼有句话说对了一半。 她年岁到了。 不想男人。 她想女人。 年纪渐长,乐玖出落得越发水灵,那些男人明里暗里看她的眼神愈发令人作呕。 她变得不爱出门,常常关在房里,一想就是一天。 她想,假使杨姐姐回来及时,还能赶上她十八岁生辰。 她若真来赴约,她肯定会忍不住扑过去抱她、亲她,告诉她,杨姐姐,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比哑巴吃黄连还苦!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等得好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她得负责 夜里风急雨骤,乐玖做了一宿的荒唐梦,醒来,脸颊潮.红,好似那发.春的猫儿,她掀开夏被,撑着两条细腿迈进浴室。 浴室墙壁挂着等身高的镜子,镜面清晰,是爹爹送给她的十七岁生辰礼。 海外才有的好东西。 莫说长乐村,就是去到平安镇也找不出第二家有这琉璃镜的。 乐玖站在镜面前细细观赏,看着自己年轻的身体,看入迷。 她揉揉发红的耳朵,须臾呆怔在那,脑海回想梦里混乱的情景—— 昏昏暗暗的夜晚,依稀能听到远处家人说笑的声音,一只手搭在她腰间,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单手擒着乐玖那段小蛮腰,气息洒在她耳畔。 那人在喊:“乐小娘子。” 乐玖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腿脚俱没了力气。 直到她的身子被人扭转过来,温润的指节托起她下颌。 天边月亮半隐半现,眼前是模模糊糊的影,能辨认得出身影纤长,也能依稀看见她背负弓箭,乐玖睁大眼睛,想看清她的脸。 然后…… 影子笼罩而来。 覆盖在她头顶。 吻得热烈。 等身镜前的乐玖呼吸不住起伏,拍拍热度不褪的脸,认真看那对笔直纤细的腿。 她对自己的身材相当满意,再也不是几年前看见阿娘就自惭形秽的时候。 凹凸有致,身姿妙曼。 她嘴里嘟囔一声,大抵是在埋怨某人只敢在梦里亲她,现实连个影子都瞧不见,气鼓鼓地出了浴室,打开衣柜换好衣服,出门吩咐下人为她送洗澡水来。 夏日炎热,又发了那样羞人的梦,她得好好洗洗。 当然也有不愿与孙竹礼同桌进食的意思。 孙竹礼是她的大姐夫,也是隔壁县的官,手握权势,是个地地道道的衣冠禽兽。 难为她大姐姐眼瞎,盯着这么一堆牛粪当宝。 她不指望爹娘为她出气,内心只盼着孙竹礼早点离开。 省得污了她家宝地。 . 一大早,在饭桌前没见着四妹,乐大娘子心下不快:“爹,娘,玖玖怎么又没来?” 昨儿个晚饭没见着她人,今天又是如此。 她认定妹妹嫉妒她嫁得好,故意给她难堪。 也是奇怪,平素她说这话爹爹再是偏爱玖玖也会顺口哄她两句,今日一反常态地选择沉默。 四四方方的红木饭桌,稀稀落落地围坐着人,孙大姐夫面上一派温文尔雅,即便猜到二老许是听到什么风声,仍然有恃无恐,热情张罗:“岳父,岳母,吃啊。” 乐大娘子夫唱妇随:“是呀,爹,娘,玖玖不来,咱们不等她了。这个小妮子,脾气见长,我说她两句她都要与我置气……” 乐地主看了眼大女儿,闷声道:“行了,吃罢。” “……” 乐大娘子捏着筷子的手一紧,面上不好看。 孙竹礼偷偷在桌下拍拍她大腿,方才见她恢复常态。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如同嚼蜡。 回房,乐大娘子发了顿脾气。 孙竹礼站在门外不声不响看她,剑眉星目,背地里不知靠着天生的好皮囊骗了多少小娘子。 “姑爷。” 下人才喊出声,房里的乐大娘子心口一跳,收敛怒容,连忙迎出来。见着她最最崇拜的夫君,她嗔道:“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她拉着夫君的手入内,瞪了眼家里的小丫鬟——约摸是怪她没事往孙大人面前凑,恐有勾.引之嫌。 进了门,孙竹礼眉眼间的温和顷刻散得干净:“四妹妹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和她关系最好吗?” 乐大娘子嘴上叫屈:“她的心,我哪能净猜透……她大了,阿娘都不敢说尽知她心里的弯弯绕绕。” 她浅语低眸,亦是不多见的好颜色。 然而再好的颜色,整日里赏玩,也失了趣味。 比不过正青春的小娘子。 乐玖在长乐村有“木头美人”的称号,可见村民们不待见她木头般的性情,却也不得不赞美她万里挑一的好姿容。 同为姐妹,小的是木头美人,大的勉强称得上漂亮的醋罐罐,孙竹礼心思一动,搂住她腰,将其抵桌沿。 乐大娘子羞得整张脸都红了,既羞臊又热切地趴在茶桌,上半身贴在凉凉的桌面,是以没法看到,她一心爱慕的男人,眼里闪烁的肮脏欲.念。 . 得知女儿女婿在房中白日宣.淫,乐地主打碎一套上好的茶器,气得双手哆嗦,眼角泛红:“他这是在和谁示威呢?一个县官,县官就敢不将老丈人放在眼里?他就不怕、就不怕我和他鱼死网破?!” 欺负谁都行,娶了他大女,又来垂涎他的玖玖,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乐夫人没了辙,愁眉不展地坐到窗边:“当务之急,是看好他人,别让他欺负玖玖。” 乐镇东年轻时也是敢出海用命挣前程的人,没道理老了老了,甘心被大女婿骑在头上,他拳头攥紧,想破了脑袋想不出该怎么整治当官的孙竹礼。 大女儿鬼迷心窍地迷恋这人,他是想要两人和离,最好孙竹礼离他家女儿远远的,再也不要见面。 可事不遂人愿,那狗男人在哄女人一事上,做得倒是好。 翁婿“相安无事”地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三天。 三天后,孙竹礼要回隔壁县。 乐玖一个面也没露。 引来村里人议论。 说她性子狂,连当官的姐夫都看不到眼里,以后不知要嫁个多厉害的人物。 话是反话,全是讥讽人的。 毕竟乐玖十五岁那年被山匪掠去呀呀山,这档子陈年旧事,多少人还记着呢。 他们并不认为乐玖能嫁得比乐大娘子还要好。 都是泥土地里混生活的,先天的对“官”这个字羡慕畏惧。 送走心思不正的孙竹礼,乐地主进门瘫坐在那。 “要想个法子,总不能等着刀落下来……” 孙竹礼既敢不做人地当着玖玖的面耍流氓,来日会做什么,谁也说不准。 “要不然,给芙儿去信一封?” 芙儿是他们的二女儿,全名乐芙,嫁的是本县师爷长子,婚后生下一子一女,长媳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不妥。” 乐地主拧眉叹息:“等他们哪天回来,再和芙儿通通气。” 乐夫人灵光一闪:“我爹爹这些年教出几个厉害的学生,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从里面挑个好的,早点给玖玖办婚事。” 成了家,有夫家在,孙竹礼再想做点什么,要顾忌的就多了。 “不行不行,玖玖的心根本不在男人身上!她喜欢的是——”乐地主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孙竹礼是官,玖玖她杨姐姐不也是官?还是正三品的大官!” “……” 看他整个人焕发出一种枯木逢春的风采,乐夫人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你想?” “夫人,你就看我的罢!” 不到两日,长乐村传出一则不知给哪儿冒出来的小道消息—— 还是乐家的乐小娘子,几年前进了匪窝,被路过的女侠救下。 “救了她的人,大家都说是边关风头盛的杨大将军!” “不止呢。还说杨大将军与乐玖交情匪浅,乐小娘子迟迟不嫁人,原来是要等杨大将军风光大胜,回来给她主婚……” “真的假的?大将军会跑到咱们这小破地来给地主家的小娘子主婚?” “反正现在都这么传。”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乐地主的有意推动下,很快,传到隔壁县的孙竹礼耳中。 他神色阴晴不定,问其夫人:“四妹妹,竟有此等运道?” 乐大娘子一问三不知,孙竹礼拿捏不定此事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他万万不能再对乐玖存有非分之想,非但如此,还得立刻起身回长乐村磕头告罪。 可若是假…… 以他岳父岳母的精明,故意摆他一道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边暂停“强取豪夺”的计划,乐玖过了很长一段的安生日子。 进入八月,她养的白猫生下第三胎,生了四只纯白小猫。 与此同时,前线大盛对北绒的攻伐进入如火如荼阶段。 大盛皇帝陛下御驾亲征,认命杨念为三军兵马大元帅,彻底夺回赤北十二城。 “杀啊!” 八月腥风扬起,战鼓轰隆。 杨平作为大元帅的徒弟兼亲兵,厮杀甚猛,一刀砍下敌人头颅,鲜血溅在他脸上,他杀红眼:“誓死夺回十二城!” 杨念骑在马背弯弓射箭,一箭,朝着敌方军旗射去! 大盛军势如破竹,一月之内连夺九城,杀得北绒闻风丧胆。很多人都在预测,前方兵将何时能凯旋。 有说九月的。 也有说十月的。 深秋十月,乐玖正式满十八,抱着两个月大的猫儿等在枝叶枯黄的大杨树下,望眼欲穿。 乐夫人看清女儿的满眼相思,暗自腹诽:莫非那杀敌勇猛、用计如神的杨大元帅是狐狸精变的不成?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勾了她女儿的心? 当年的承诺即便是真,一朝功成名就,践诺的又有几人? “玖玖……” “阿娘。” 乐玖眼圈发红:“她没有回来。” 赤北十二城重归大盛版图的第十二天。 她的杨姐姐没有回来。 说要娶她的人不定在搂着哪家小娘子醉生梦死,庆祝大胜…… 她伤心极了。 怀里的奶猫弱弱地发出喵呜的声响,挤着脑袋想来安慰它敏感脆弱的小主人。 乐夫人不明白了,问:“你钟意她哪里了?” 乐玖喉咙哽咽,忍住不让泪落下来:“她脸嫩,脸白,个子高。” 知道女儿是个看脸的,但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发展到这般魔怔的地步。 乐夫人感到心累:“脸好不代表人也好,你看那孙的——” “姓孙的怎么能和我杨姐姐比?杨姐姐救过我,给我烤过鱼,还拿了我的长命锁。她有一身好本领,却从不会瞧不起我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她站在月下一箭射穿贼人心脏,身板挺直,气概非凡,多少人都不及她一指甲盖的英勇。” “这……真、真有那么好么?” 乐玖低下头来闷闷不乐,说着,就又想哭:“她还天天在梦里亲我,哭着求着不要我忘记她……” 乐夫人:“……” 她摸摸猫儿毛茸茸的脑袋,小脸扬起,神情倔强——“她得负责!”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她得负责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愁死了 这是北绒递交投降书的第十二天。 边关,杨大将军重伤不醒。 急得许多人嘴角起泡。 击败北绒,夺回失落已久的赤北十二城,要说功劳,杨念当居首功,更别说,千钧一发之际,所有将士反应过来之前,她扑过去用血肉之躯为陛下挡了致命一箭。 也是那一箭,害得她至今徘徊在鬼门关前。 人若活过来,前途注定光明。 若活不过来,陛下痛失爱将,三军痛失元帅——这代价,军医承受不起。 二十三岁的杨念面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之上,全然不知她在梦里那么勇,已经迷得乐小娘子五迷三道,非卿不嫁,非卿不娶。 她的脉搏传来微弱的跳动,也是这点子跳动,使得君臣几天几宿不合眼地守在她榻前。 大盛朝的皇帝陛下尚且一心一意守着忠臣爱将,底下的将军们更不敢大意,老老实实候于帝王侧,目光不时瞥向床榻,心里油然生出数不完的叹息。 失去杨念,是整个大盛朝的损失。 她那么年轻,用兵如神,无论枪法、箭术都是军营一顶一的好手。没有她,大盛不可能短短三年收复十二城,打得一向目中无人的北绒认怂。 边关这最后一战,不客气地说,奠定大盛与北绒至少百年的和平。 而最该享受万民称赞的人,人事不知地陷入沉睡。 没有杨念,即便大盛赢了北绒,又怎样? 照样护不住陛下。 说句僭越的话,没她舍身相救,以陛下的身骨,早扛不住了。 陛下一旦驾崩,边关必乱。 到时北绒大举入侵,又会是生灵涂炭。 “陛下……您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宦官神色难掩心疼。 盛帝疲惫地抬起手,转身同随驾前来的御医、军医道:“好多天了,人为何迟迟不醒?” “回陛下,杨大将军伤势过重,那一箭险些伤及心脉……” 换了旁人,少不得一命呜呼。也是大将军武功盖世,反应灵敏,这才在箭矢入体的前一息,险而又险地避开要害。 但为何不醒,御医们也说不出具体门道。 “陛下,依臣谬见,需要有人助一臂之力。” “何人?” . 听到陛下传召,灰头土脸的杨平急忙用袖子擦脸,腿软脚软地迈进营帐:“杨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早已不再年轻的盛帝听到这话眉心一皱。 万岁过于缥缈。 此刻,他只想他的大将军大元帅安然无恙地醒过来。 “你是杨平?杨爱卿带入军营的亲兵?” “是!” “好。”盛帝锐利的眸子在他脸上逡巡两圈:“就由你来唤醒你家将军。” 杨平变了脸色:“这……” “嗯?” “末将、末将听命。” 满营帐的兵将大臣们都晓得,陛下急了,行事不再讲究章法,杨大将军一日不醒,帝心一日不得安宁。 毕竟当日飞箭射来的一幕过于凶险,稍有差池,江山就要易主。 陛下被大将军狠狠感动到了。 以至于帝王至尊,苦守爱将三天三夜。 即便从史书里找,做到这等份上也极为难得。 杨平两腿颤颤,跪在杨念床前:“大、大将军……” 他吞咽一口唾沫,悲从心起,倏地想起这些年在军营的历练。 没有杨念,他现在还是一介村夫,没甚本事。 是杨念带他走出平安镇,跨过千里来到风起云涌的边城。 仍是杨念,不厌其烦地教他本事,教他在战场杀敌活命。 “杨姐姐……” 他眼含热泪,忽然转头叩拜盛帝:“陛下,卑职救不了大将军,可卑职知道,有一人或许能救她。” 盛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若御医和军医都救不了将军,就只能靠将军自身顽强的求生欲来抗争,将军心里一直有一念念不忘的小娘子……做梦都想娶她为妻……” 而今站在这的,俱是边城地位尊贵的人物,哪怕得知杨念喜好与常人不同,照样面不改色。 在他们看来,杨念是不可多得的军事天才,天才喜好异于常人,再正常不过。 有人问:“她是谁?” 杨平谨慎回答:“平安县长乐村的乐小娘子。” 话音刚落,女医上前一步:“她是谁?” “是平安县长乐村的乐小娘子。” 女医眼睛一亮:“陛下,您看……” 所有人朝着同一方向看去。 “乐小娘子。” 她在杨念耳畔轻喊:“乐小娘子?” 杨念的手不停颤动。 仅从她勉强动弹的指节足以看出她内心的挣扎。 盛帝开了眼界,感叹他的大将军还是一位情种,只剩一口气了,还对那“乐小娘子”朝思暮想。 他喜欢重情义的人。 杨平轻声喊:“杨姐姐?” 人又不动了。 “……” 好家伙! 好你个重色轻友的杨念! “杨念。”盛帝走近她:“朕向苍天起誓,倘你醒过来,必成全你与乐小娘子的婚事。杨念,你听得见朕的话吗?” 杨念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一声声的“乐小娘子”,梦见陛下为她赐婚,梦见深秋,光秃秃的大杨树下,她与乐小娘子诉衷情,定下三年之约。 对了。 三年之约。 她豁然惊醒。 “陛下!杨将军醒了!” . 胜利的消息传遍盛朝土地的各个角落,北绒臣服,割地赔款,是平安镇津津乐道的事儿。 但在长乐村,少有人关注这些。 天光大亮,乐夫人熬了药端进女儿屋里,看见乐玖病恹恹地靠在床头,她怜惜心起:“玖玖,来喝药了。” “阿娘……我不想喝。” “不喝药身体哪能好?听话,娘给你准备了蜜饯。” “蜜饯……”乐玖一张脸皱成小苦瓜,快要哭出来的:“蜜饯也是苦的。” “……” 行罢。 乐夫人没有强硬地和她讲道理,毕竟小女儿自幼被他们娇惯着长大,哪怕现在成熟些,成熟的也是表面,芯儿还是嫩的。 屋里白猫生的第三胎小猫在羊毛毯上爬来爬去,乐玖喝了两口药,苦得想哭,嘴刚张开,乐夫人不愿听她像个小怨妇似的叨叨,直接用蜜饯堵嘴。 乐玖说不出话来了。 一边的腮帮子鼓鼓的,无辜的大眼睛瞅着自家阿娘,眼眶仿佛噙着一包泪。 可心疼坏了当娘的。 “玖宝不哭,没有杨姐姐,咱们可以找杨哥哥……” “不要杨哥哥……”乐玖咽下蜜饯:“要杨姐姐,我长命锁还在她那儿。” “这、这也要不回来了啊。” 乐玖没打算要回来。 她还存着一丝奢念,杨姐姐会回来娶她。 什么正三品的大将军,什么平北绒之患的国之功臣,她才不管那许多。杨姐姐说话算话,绝不会拿她开涮。 三年啊。 她等了她三年! 从十五等到刚满十八,村里和她一般年纪的小娘子先后嫁人有了着落,速度快的孩子都弄出来了,就她一人,魂牵梦萦,见不到那人的影。 小猫被大猫叼上床来窝到她手边,乐玖抱着猫儿再度沉浸在少女心事。 乐夫人一声长叹:“玖玖,何必呢?娘在你外祖父出挑的门生里选了两人,我带来他们的画像,你要不要——” “不要。” 这回答斩钉截铁。 乐夫人有些生气:“看一眼也好啊。” “不要嘛阿娘……” 她撒娇起来是真的娇,甚至同为女人,乐夫人也有点受不了,忍不住搓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简直怕了她:“好好好,不看,不看。可是不看,你哪里知道对方好不好?长得合不合你心意?” 晓得女儿是个看脸的,这次她专捡脸好的送到女儿眼前。 画像展开,乐玖赌气地闭上眼,翻身面壁,气得乐夫人在她小屁股拍了一巴掌:“就知道气我!” 乐玖嗯嗯哼哼地扭了扭身子。 “……” 乐夫人愁死了。 说实话,她如珠如宝的玖玖落到男人手上她自个也不放心。 这么娇气,又有一张漂亮脸蛋儿,优越的好身材,世上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她家夫君那样的好人,再说了,乐镇东那个哭包,闹起来也够她吃一壶。 总而言之,她担心女儿嫁人后在房事上吃大亏。 一心想给她找斯文柔弱的书生。 奈何出了孙竹礼那事儿,她担心柔弱书生护不住她家玖玖。 真真是左右为难。 想着又给了乐玖小屁股一巴掌。 这次打疼了,乐玖转过身来,语气幽幽:“阿娘你再打,我就要哭了。” “……” 嗐。 愁死她算了。 乐夫人一脸头疼地端碗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玖玖好点没?” 乐镇东乐地主紧张地询问发妻。 乐夫人未语先叹:“魔怔了,这孩子。” “……” 夫妻俩纷纷皱眉发愁。 末了,回房,乐地主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沉重:“今天,我去找县太爷下棋。” 县太爷是个臭棋篓子,偏喜欢别人在棋道上逢迎他。又偏巧,他二叔是盛朝官居四品的武将,言语间透露出一则了不得的消息。 “他说,神武大将军杨念,为陛下挡箭,伤重,很可能……缓不过来了。” 门扇砰地被推开。 乐玖捏着阿娘落在她那的锦鲤荷包,小脸惨白地钉在原地:“神武大将军,是、是杨姐姐吗?” “嗯。”乐地主满目疼惜:“你也别太伤心,人的命数天注定……” “玖玖!” 乐夫人抢先一步冲出门,抱住昏倒在地的女儿。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愁死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娶妻令 “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外屋,乐地主皱着眉毛唉声叹气。 帘子挑开,乐夫人从里屋走出来,小声埋怨:“都怪你,说什么不好,说那杨念……” 她忽然住了嘴,坐到自家夫君身侧,用更低的声音问:“是真的?” “这么大的事,我能骗你吗?” 乐地主再不待见偷了她女儿芳心的“小贼”,也不会在此事上危言耸听:“县太爷恨不能让天下人晓得他有个做四品官的二叔,消息不会错的。况且大盛满朝文武,谁敢在这个节骨眼编排神武大将军?她是立了大功的,凭她的功劳,以后做太子妃都不在话下。” “做太子妃?”乐夫人睁大眼。 “嗯。” 他哪懂什么做不做太子妃?话是县太爷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县太爷脸上尽是崇拜羡慕的神情,恨不能神武大将军是他亲生的宝贝闺女,一朝嫁入东宫,好带着一家子彻底飞上枝头。 乐夫人脸色不好看,忍不住用指腹摩挲瓷杯的表面,好久,才理清混乱的头绪:“那她万一有个好歹,咱们玖玖岂不是被耽误了?” 随着她话音落地,乐地主肩膀没精打采地垮下去:“谁说不是呢?” 三年啊。 整整三年的时间,乐玖都在等那一人回来。少年人的韧性、执拗一股脑发作,不说乐夫人,乐地主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玖玖,何时做事情这么有耐性了? 不声不响,安安静静了三年,三年梦碎,当爹娘的心疼得不得了。 “但愿她能挺住。” 这个“她”不单单指乐玖,还指杨念。 毕竟,女儿已经因为她晕倒一回了。 再传来不好的消息,乐地主担心女儿承受不住。 深秋的风凄凄冷冷,在床榻歇了一天,醒来的乐玖白着一张小脸抱着两个月大的猫儿走在乡间小道,美约其名:散心。 她人长得美,穿了身九成新天青色衣裙,胸口鼓鼓的,衬着胸前银线绣着的白莲花盛开得愈发饱满,腰身纤细,弱柳扶风,尤其一双深情目,只是随随便便教她看上一眼,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站在田埂的男人冷不防挨了家里婆娘一巴掌:“看看看,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人家也不会看上你这滩烂泥!” 这话说得难听,奈何婆娘是长乐村有名的悍妇,男人嘴里嘟囔两句,转身接着料理庄稼地。 “小狐媚子,勾.引谁呢!看那屁股扭得!”女人东瞅瞅西望望,看没人注意,在空地学着乐玖的模样扭腰抬腿。 “噗嗤!” 男人笑得差点栽地上。 夫妻俩在地边打打闹闹。 乐玖抱着猫儿歇在光秃秃的大杨树下。 秋风乍起,她打了个寒颤,身后的丫鬟急急忙忙为她披好披风。 外面的景象没甚好瞧的,乐玖却看了足足两个时辰。 刚回家,乐夫人笑吟吟接过她怀里的猫儿:“娘给你炖了鲫鱼豆腐汤,一会喝两碗,看这小手凉得。” 乐玖怏怏地点了头:“辛苦阿娘。” 她向来嘴甜,又是四姐妹里长相最出众的,更是家里的老幺,她不受宠谁受宠? 比起一心装着孙竹礼的乐大娘子、住在县里轻易不回来的乐二娘子、为了一个男人和家里决裂常年住在人参岭的乐三娘子,乐玖从小到大不知带给老两口多少温馨快乐。 乐夫人亲亲她脸蛋儿:“乖宝,你爹去县城帮你打听了,一有她的消息,立马回来告知你,绝不藏着掖着。要我说,之前那消息保管是哪里出了问题,你想,平定北绒大患的大功臣,可不就是陛下捧着的香饽饽?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她摸摸女儿毛茸茸的小脑瓜:“你也好好的,听到没有?” 乐玖顿时听得眼泪汪汪:“阿娘……” 她一哭,乐夫人慌了手脚,猫儿从她怀里挣脱跑开,她搂着家里的小棉袄柔声细语地哄,哄得乐玖小脸通红,怪不好意思的。 “我、我先回房了。” “去吧去吧。” 乐夫人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没多会回后厨端来新鲜出炉的鲫鱼豆腐汤。 . 平安县。 县太爷摸着托盘里的真金白银,脸上笑开花:“乐老弟是要问什么来着?” 乐地主一副谦恭姿态:“问边关打了大胜仗的神武大将军的情况。” “哦哦,对,是问神武大将军……”县太爷手里把玩金锭银锭,把玩了少说一盏茶的功夫,忽然想起来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疑窦暗生。 莫非:乐家真与杨大将军有几分渊源? 想到此节,他坐直身子:“好,本官就替你当一回传声筒。” “多谢县太爷!多谢县太爷!” 为表重视,官差亲自送乐地主出门。 乐镇东前脚走,后脚,师爷进门道:“大人,林安县的孙大人派人寄来一封信。” “林安县的孙大人?”县官摸摸胡须,师爷将信送到他掌心。 看过孙竹礼的亲笔书信,他稀奇道:“有意思,翁婿所求,竟是为同一件事?” 事不宜迟,他整理官袍前往书房与二叔写信。 送信一来一回需要时间,乐地主等了半个月县太爷那里半点动静都没,他忧心忡忡,傍晚时分往村里宋老大夫那里拿了两副祛火的药。 在信里被二叔臭骂一顿,朱大人心情很微妙,抄着手在书房走来走去,思忖该在乐地主那如何交代。 按理说他一个县官不该为此事发愁,但他自诩是有底线的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姓乐的三百两银子,总不能一直晾着没个交代。 思来想去,他喊来师爷。 翌日,嫁予师爷长子为妻的乐二娘子回家探亲。 比起乐大娘子上次回来的阵势,乐芙则低调许多,带了一子一女回来,还有几样县城里才有的丝帛锦缎、精致点心。 她来的不巧,赶上乐玖抱猫出门放风。 “听说四妹妹病了?” “快好了,就是最近食欲不振……” 乐二娘子乐芙眉眼间与乐大娘子有五分相似,性情却和长姐完全不同,她泼辣,快人快语,驯夫有道,深得乐夫人真传。 “芙儿……” “阿娘。” 感受到这次回家家里与众不同的气氛,乐芙轻声问:“爹,娘,有何事需要女儿去做?” 她是个贴心的好女儿,没乐玖嘴甜,是个有一说一的行动派,不像老大一般,嘴上说得好听,人虚得很。 老大指望不上,乐家夫妇只能指望老二。 乐夫人屏退左右,花了半刻钟的时间和二女儿说明孙竹礼骚扰乐玖的事。 气得乐二娘子当场寒了脸。 亲爹亲娘亲妹妹,乐芙当然相信自家人。 任那孙竹礼平素做派看起来多正经,有阿娘这话,她算是恨上那位人模狗样的大姐夫。 “娘需要我怎么做?” “不急。” 经历过大女儿的不信,此刻看着二女儿,乐夫人心里大为感动,当即将乐玖心仪女子的事也说了。不仅心仪女子,那女子还不是普通人,是大盛朝风头无两的杨大将军。 “……” 乐芙陷入诡异的沉默。 实在没敢想,这才几年过去,她家小妹能给她这么大的惊喜——不仅喜欢女人,还喜欢得死去活来? “芙儿,你怎么想的?” 乐芙缓缓回过神:“几个月的传闻,是爹娘一手推动的罢?是借大将军的势威慑孙竹礼?” “不错。”乐地主看着二女儿:“我花了银子,托县太爷帮我打听消息,是不是有消息了?” “有……有倒是有……”乐芙慢半拍想起今日探亲是带着公爹交代的任务来的,她打起精神:“爹,你是我亲爹,咱们亲父女,就不说那些给外人听的迂回话了,县太爷的确给他做大官的二叔去了信,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 . 边关。 战事已了,鬼门关里走一趟,醒来,杨念一心要往平安县长乐村赴约。 说好的三年之约,她已经迟了,人再不出现,她担心乐小娘子一气之下不再等她。 帅印被她挂在帐篷,一刻钟后,大盛朝的皇帝陛下亲自骑马逮回留书溜走的忠臣爱将。 杨念灰溜溜跟陛下重回军营。 不少同僚眼睛冒光地看热闹。 “还走吗?”陛下问。 杨念眼睛偷瞥,又迅速低头,仗着君王赏识,小声道:“还走。” 陛下气笑了:“杨念啊杨念,朕许你三军元帅你不要,许你如花美眷你不要,你要什么?” 脸嫩的杨大元帅脸色苍白,伤还没好,全靠旧日磨炼出的好身骨苦苦支撑,她大声应道:“臣要卸甲归田,回村娶妻!” “……” 同为女子的周将军心口一梗,心想:好你个杨念,你这是生怕陛下不揪你小辫子是罢?昏了头,挂帅偷溜,姑且算你是个伤患,不与你计较,可你现在这么大声地和陛下说要卸甲归田过你的快过日子,你是有几条命呐! 杨念只有一条命,但她确实等不及了。 北绒投降,报了父母之仇,做不做官于她而言不再重要。 娶妻才最重要。 “你想好了?” “回陛下,臣想好了。北绒战败,至少百年不会再起战火,杨念想为自己活一回。”她捏着戴在脖领的长命锁,陡然找回两分底气:“求陛下恩准!” 见过为前程拼死拼活的,见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猛地见到这么一个爱美人不爱权势的臣子,盛帝是真的喜欢。 可他还是舍不得。 “不再考虑考虑?朕给你反悔的机会。” “求陛下恩准!” “你这是非跑不可?” 杨念脑子晕乎乎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的疼,她梗着脖子不吱声,仿佛军营最难搞的刺头。 周将军气她为色所迷,气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竟要娶一名女子,传出去,得有多少人笑掉大牙? 平定北绒这么多大的功劳,是能写在史册的大事!杨念却铁了心,一点也不为生前身后名考虑。 她劝过她无数次。 哪怕与那乐小娘子有实无名,也总比真娶进家门好听。 然而杨念不愿。 她要做的事,少有人能更改。 盛帝了解他的大元帅,蓦地出声:“杨念接令——” 杨念规矩跪地,上身板直。 “即日起,朕赐你一道娶妻令,天下女子,倘你有意,无人不可娶!” “……” 诸兵将面面相觑,狠狠羡慕了。 纯金令牌交到杨念手上,盛帝一脸慈爱,好似放纵家中任性小辈的大家长:“听懂了吗?有这道娶妻令,便是宫中的公主也任你挑选,如此,你还要回长乐村?” “是!” 盛帝眼神遗憾:“那你去罢。” “杨念谢过陛下!” “好了。” 终究是怜惜她有伤在身,盛帝声色缓和:“你不做大元帅,那这正一品镇北大将军的职位,朕还给你留着。朕的话不变,你随时有后悔的机会,此行,就让杨平、孟女医随你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杨平激动道:“多谢陛下!” 暮色发沉,许许多多的兵将来为他们的大元帅送行。 杨念在女医的搀扶下坐稳马车,小脸没多少血色,笑容却灿烂,她摆摆手,怀揣着御赐金令,马不停蹄地朝长乐村进发。 人刚走,大盛朝的皇帝陛下轻声笑道:“朕寄予厚望的大将军,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年轻啊。” 可惜,做不成他“女婿”喽。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娶妻令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近乡情怯 寒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笼罩在长乐村上空,乐玖失了出门堆雪人的兴致,窝在暖房抱着她的猫儿自说自话。 这都多久了,边关也没传来杨大将军受伤身故的噩耗,反倒是一则喜讯轰炸在臣民头顶——平定北绒的杨念,大难不死,醒来连升几级,从正三品神武大将军,摇身一变成为握有实权的正一品镇北大将军。 前程无限,炙手可热。 人没死,乐玖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不论私情,只凭杨姐姐率领大盛军打赢贪得无厌的北绒,守护家国太平,她就值得所有人的爱戴敬重。 乐玖摸着猫儿脑袋,润红的嘴唇扯开一抹自嘲的笑,哪来的私情呢? 她与杨姐姐满打满算不过相处几日,也许杨念三年前在大杨树下和她说的那番话的确出于本心,但时光如流水,早不知冲刷了多少回。 如今她位高权重,身边定然围满莺莺燕燕,今天见“莺莺”,明儿个宠“燕燕”,哪还想得起几年前的一笔风流韵事? 一个村姑罢了,不值得大将军上心。 乐玖越想越难受。 风雪天,内室里的炉子碳火烧得正盛,她一颗心哇凉哇凉的,小手也冰凉。 往年大雪天她都要热热闹闹地去院儿里堆一个“乐小娘子”,再堆一个“杨姐姐”,今年歇了心思,不是不再惦记那人,是觉得今时今日再明目张胆地惦记下去,她脸没处搁。 谁还不要面子啦? 好生生的小甜瓜成了小苦瓜,乐玖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赌气地放下猫儿,出门散心。 好教外面的风雪吹吹她发热的脑子。 也吹去心坎不断飘出来的名为“弃妇”的羞耻感。 真是气死个人了。 当初她被山匪掳去,村里各种声音都有,编排她失贞的,意淫她如何如何被坏人欺负的,乐玖压根不往心里去。 怎么这次竟在意了? 好似杨念不回来老老实实娶她,日子就过不下去一般。 乐玖气冲冲地迈过门槛,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小苦瓜眼瞅着又成了小冰瓜,乐夫人用指尖戳戳乐地主的后背:“她出去了。” “我看到了。” “她出去做什么了?” “我哪知道。” 乐夫人不乐意了:“你是当爹的,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不知道她去哪,你就不能猫后面瞅瞅?万一她想不开——” 乐地主捂了她的嘴:“呸呸呸,你可不要乱说话!怎么就想不开了?只要她愿意,十里八乡的好后生随便她挑!我就不信了,我闺女嫁不出去?退一万步说,就是嫁不出去,咱们给她招个乖巧的上门女婿,不也正好?” 他现在对那杨大将军意见大得很。 他承认她于国有功,是当世少有的巾帼英雄,但她功劳再大,再有本事,戏耍着她女儿玩就很不妥了。 玖玖等了她三年,风华正茂的小娘子能有几个三年?要不是她故作情深,用甜言蜜语吊着她家玖宝,玖玖说不准都当娘了! 乐地主气呼呼坐起身,随手拿了件裘衣裹身上,戴好绒帽,蹑手蹑脚尾随女儿出了院门。 白茫茫的雪地留下父女俩一串串脚印。 他尾随的技巧几乎为零,走了一段路,乐玖转过身:“爹爹,我都看见你了。” “……” 乐地主心虚地抄着手从拐角探出脑袋,一张俊脸堆满笑:“大冷天,玖玖不要下人跟着,跑这儿做甚?” 他盯着那棵覆了雪的大杨树,眼神不善。 刚要说“砍了这树”,省得人不在,倒让一棵杨树迷了他闺女的心,就听乐玖轻声叹息。 这一声叹,叹得老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白气散在半空,须臾归于虚无。 她仰着头,下颌尖尖,脸上没几两肉,不似她在家中与阿娘撒娇的甜美乖顺,此时的她,更接近村里人私下常议论的“木头美人”的形容。 波光潋滟的双眸,木木的,悄然失去神采,眼底仿佛无声无息酝酿着一场风暴,又似沉入海底,对外界失去大半的兴趣。 骨子里透着慵懒,慵懒里埋着冷冷的风情。 “我打算把这棵树砍了。” 她歪头问:“可以吗?” “可以!砍!等我稍后和村长知会一声。” 他也老早看这树不顺眼了。 乐地主这一回行事雷厉风行,很有几分乐夫人的威风派头。 伐木声很快响起。 丫鬟赶过来为小姐撑伞,雪花落在伞面,腊月的风吹得人头晕脑胀,乐玖在伞下站了两刻钟,脚趾都是凉的,眼睁睁瞧着那大杨树倒下,她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儿,吸吸鼻子,鼻尖也是红的。 父女俩欺负不过正主,净朝无辜的大杨树撒气,回家,一人一碗浓浓的姜汤灌下去,乐玖嘴上说是回房浅眠,实际进房上床,偷偷躲被子里掉眼泪。 杨姐姐别是在骗她罢? 她委屈得不行。 耳畔又在回荡二姐姐回家探亲和爹娘说的那番话—— “那可是正三品神武大将军,陛下眼前的红人,就冲她痛击北绒,逼得北绒不得不献上降书,这官还有得升。远的不提,就说县太爷在信里探听大将军的伤情,结果被他二叔狠狠骂了一顿。说今时不同往日,要守为官的本分。”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傻侄子,不该问的别问。 也确实如二姐姐所言,杨姐姐又升官了。 闭上眼,乐玖想起二姐姐走前看她的那一眼。 有点心疼,有点不可思议,更多的,是觉得她痴心妄想。 眼泪打湿被角,乐玖在床上哭得抽抽噎噎。 她哪里痴心妄想了? 是杨姐姐先招惹她的啊。 做不到,干嘛要说得那么好听? 说得那么好听,三年之期到了又不肯回来。 平白害她牵肠挂肚。 坏人! 坏死了! 乐玖发泄地用脚踢被子。 眼睛红红的。 最后哭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 因为心里存了事,理当漫长的冬天,给乐玖的印象不过是下了几场雪,再多的,就没了。 春三月,乐夫人接着为女儿操持相看一事,乐玖不愿爹娘伤心,顺从着隔着屏风见了几家,没一个中意的。 “那姓吴的书生,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乐玖来了月事,精神萎靡地趴在桌子。 乐夫人为她递去汤婆子:“就是吴秀才啊,一表人才,模样也端正,最要紧的是洁身自好,他可是你外祖的学生,有希望中举的。” 这些话乐玖听得耳根要起茧子了,撇撇嘴:“不要,没爹爹好看。” “……” 这话倒是。 乐镇东那张脸,放眼平安县都找不到第二人。 不过…… “适当降低一下标准,你都十八了……” 话没说完,乐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眼泪汪汪:“阿娘嫌弃女儿了?” 她哭起来梨花带雨,又实打实是家里的小宝贝,乐夫人见不得她哭,当即心软:“哎呦,娘说错话了,玖玖不要和娘一般见识,哎呀,我这张嘴,该打,该打!” 乐玖握住娘亲的手,噗嗤,又笑了。 笑中带泪。 “阿娘再帮我找找看罢。” 她不再反感相看,乐夫人松了一口气:“好,那娘就放大范围,在林安县、明川县,帮你物色合适的!” “嗯。辛苦阿娘。” 乐玖嘴上一如既往地甜,实则是为了给阿娘找事做。 送走忙忙碌碌的乐夫人,乐玖换了身衣服,领着丫鬟,带好各样的物什往外走。 气消了,她又开始舍不得那棵大杨树,于是找了个暖阳天前来种树。 丫鬟顶多从旁给她打下手,主要还是乐玖亲自动手。 手指粗细的小树苗种好,她又在周围插好围栏,四下做好支撑,省得一场风吹来,她的小树苗一命呜呼。 蹲久了,起来的时候乐玖眼前一阵发晕,等缓过来,她握着瓢从小木桶里舀水。 这是村口,素日村民们都爱走东边那条道儿,更没几家用得起马车,一家里能有一辆驴车就很不错了。 可乐玖愣是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她抬起眼。 光线温柔,洒在她柔顺的乌发。 马车上,杨平急得抓耳挠腮:“将军,可别再矜持了,再矜持媳妇都跑了!” “……” 杨念很怕他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用眼神教他闭嘴,紧张得手心冒汗。 近乡情怯。 她算是明明白白体会这话的意思了。 情怯。 威震北绒的杨大将军怕死她人回来,被告知乐小娘子嫁人生子的“喜讯”。 她面皮绷着,没敢想会在村口看见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心脏怦然跳动,一如三年前。 “笑啊,将军,笑啊!你这张冷脸,是要把人吓跑吗?” “什么?” 杨平在说什么? 杨念听了一耳朵,恍然大悟——她万万不能再犯三年前的错误了。 马蹄声响,铜铃阵阵。 乐玖直起身,眯眼看向那辆不断驶来的马车,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会是她吗? 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吗? 她上前一步,为了看得更仔细。 “乐小娘子!” “乐小娘子——” 堂堂大将军,眼睛睁得大大的,坐在马车不停朝对面挥手,春风吹动她的马尾,长发扬起,但见她笑容灿烂,好似一只牟足劲儿献殷勤的大白兔,无辜无害,活力满满。 啪! 水瓢坠地。 看清来人,乐玖一手揪在胸前衣襟,心跳混乱,转瞬又被那只笑开颜的“大白兔”迷了眼,满脑子都是——她杨姐姐笑起来,真是好看啊。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近乡情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小脸通红 笑起来真是好看的杨念身手干净利索地跳下马车,迎着微冷的春风走到近前,满心满眼里装着一个有点呆、有点可爱、眉眼长开了的乐小娘子,话到嘴边,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说什么好呢? 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三年来的朝思暮想? 攻破北绒的最后那一战杨念都没感到有当下棘手。 她失约了。 没有按照约定的期限出现在长乐村,害得她此时此刻站在这儿,不敢看乐小娘子的眼睛。 笑意一点点从她眼睛深处隐没,杨念手心浸汗。 “你……你抬起头来。” 清软好听的嗓音散在春风,杨大将军失去驰骋战场所向披靡的勇气,不敢不听,硬着头皮抬眼正视她一眼钟情的小娘子。 乐玖在看她。 四目相对。 杨念心跳失衡,没出息极了,眼睛不敢眨动,更不敢避让,直直迎上小娘子湿润的眼眸,心尖翻涌的愧疚几乎淹没了她,她大气不敢喘。 杨平识趣地窝在马车,手握马鞭,甚至小心翼翼地驱马走远点,省得大将军丢面子。 “你……”乐玖唇瓣微张。 杨念紧张地绷紧心弦,脊梁直挺,分明是修长满有力量感的身躯,无端地透出一股弱势,仿佛知错就改,耷拉下耳朵的大狗狗。 “你还知道、还知道回来呀……” 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也幸亏杨念耳朵好使,才没错过她每一个音节里暗含的不平静。 是她的出现令小娘子心绪难平的。 想通此节她有些开心,又难免心疼,内心另一个我正责备她骨子里的卑劣。 说好的三年之约,她迟了将近半年。 半年是六个月,将近二百天的等待,是比前三年的每一天都要煎熬数倍。假如乐小娘子真的有在等待,那么这煎熬,又会无限放大。 等一个说好了却没出现的人,就像等待未知的黎明。 “你……” 你有在等我吗? 话憋在喉咙,一只手抚上她的脸。 不久前乐玖还在认认真真种树,白净的手染了泥土,她故意用那只不够干净的手抚摸镇北大将军比同龄人都要显嫩的脸颊。 摸到了实处,温热感徐徐蔓延在指尖。 她倏尔浅笑。 是真的。 是活生生的杨姐姐。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杨念老老实实杵在原地,任由小娘子的指尖滑过她的眉毛、鼻尖、嘴唇、下颌,喉咙忍不住吞咽。 在这两两静默暧.昧升温的关头,吞咽声未免有些太大了。 乐玖又笑,亮晶晶的眸子存心瞅着大将军性感迷人的喉结。 她矮了杨念半头,发育的极好,还记得三年前初见,她是没长开的一朵娇花,眨眼,花朵无声绽放,好不诱人。 杨念忽然间面.红耳热,近乎仓皇地视线下移。 最后红着耳朵只敢盯着乐玖的绣花鞋。 绣花鞋也好看。 起码看绣花鞋,她的心不会怦怦跳,像怀里揣着一只不安分的疯兔。 乐玖微微弯唇,指腹点在大将军咽喉部软骨突出的位置。 软软的。 咕咚。 上下吞咽的声音再度响起,杨念涨红脸快要疯了。 她太瘦了。 做大将军的人,也吃不饱吗? 乐玖指尖摁了摁,天知道杨念克制双手用了多大的毅力,心里不断有声音提醒她:不能动,千万不能动。 要娶妻,先得赔罪。 小娘子气消了,才能同她好。 她想怎么玩都可以,摁一摁喉结而已,就是给她一巴掌,她也不会躲。 诸般心思在脑海不断地涌出来,杨念忍下伸手握住对方手腕的冲动。乖乖巧巧,任人搓扁揉圆的劲头,乐玖唇角翘起,小声道:“杨姐姐?” “乐小娘子。” 喊什么“乐小娘子”呢? 太生分了。 乐玖道:“我单名一个玖字,玖嘛,就是像玉的浅黑色美石,有珍贵、举世无双的寓意。” “好名字。”杨念垂眸打量她精致的浅绯绣花鞋:“我姓杨,单名一个念字,重情重义,念念不忘的念。” 隔了近三年半双方正式互通名姓,怪有趣的。 “念念?” “……” 没人吱声。乐玖好整以暇地抬起下巴,委屈道:“念念。” “嗯……” 乐玖笑了:“念念?” 杨念好想捂脸,耳朵发烫:“玖玖。” 她喊“玖玖”,音色软软的,就冲她害羞纯情的这一面,谁敢想啊,这是大盛朝正一品的镇北大将军,是杀得北绒俯首称臣的帅才、悍将。 她不出现,乐玖活脱脱的“小怨妇”,她一出现,乐玖头顶的天都亮了,满目都是喜人的春天。 杨念头颅低垂,下颌紧紧抵着锁骨,看不清她模样,还想多看,乐玖猫着腰由下到上地望过去。 “……” 再一次冷不防撞进她眼帘,杨念心跳漏了一拍。 “念念,是我长丑了么?你为何不看我?” 乐玖声音满了苦恼,心里偷偷欢呼她的杨姐姐风采依旧。 听人说边关苦寒,风都和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刺疼,她担心了好久,害怕恶劣的边城毁了她中意的好姐姐,今日一见,她心放回肚子,不再忧虑会做个负心女了。 “我……我没有不看你。”杨念稳住心神,大大方方地朝她看去——光洒在乐小娘子瓷白的脸蛋儿,乌黑的长发,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但她的心跳是真实的。 真实到满腔欢喜从眸子里溢出。 看清她的眼,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乐玖一头扎进她怀抱,双臂牢牢环着对方劲瘦的腰。 杨念脊背一僵,不敢上手抱她,呼吸微乱:“玖玖……” “杨姐姐,你教我等得好苦,你个大骗子!坏人!” “是我的错,我……” 余下的话蓦地停在唇边,颈侧传来的湿热气息惹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大将军僵硬如石。 乐玖脸埋在她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清气:“除了认错,你没别的话和我说了吗?” “有。我有。”杨念双手不知如何安放,想搭在小娘子腰侧,又不敢触碰,几次靠近远离,她终于败下阵来,手臂自然垂落:“你、你有没有……” “嗯?” 轻浅的鼻音带了一丝撒娇意味。 应该是撒娇罢? 杨念不确定地问道:“你还在,还在等我吗?” 乐玖松开她,明眸善睐:“你猜啊。” “我很笨,猜不出。” 她摸出贴身戴的长命锁,直接了断问:“我还有机会娶你为妻吗?” 再是羞涩纯然,也是为将的人,习惯快刀斩乱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她投过来的眼神太炙热,烫得乐玖不敢再欺负人,眸光落在那把长命锁上:“你一直戴着呢?” “小娘子给的,不敢随意处置,只能贴身存放,时时想念。” 乐玖心如鹿撞,匆匆忙忙看了眼不远处背对着她们坐在马车看风景的杨平,拉着杨念的手往另一棵大杨树的方向走。 “杨、杨姐姐。” 她少见的说话磕磕绊绊,一只手推了一把,本该是推不动的,偏生杨念不想违她的意,顺从地往后倒退半步,这一退,后背贴在大杨树的树身。 杨念不解其意地看着她。 乐玖搓搓脸,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上前一步,左手抬高撑在杨念头顶偏左侧,呆呆地瞅着那略显苍白的唇。 想染上属于她的颜色。 她踮起脚尖。 温温软软的触感落在杨念唇瓣,香气袭来,她不受控制地双手扶在小娘子腰肢。 一把柳腰,比她想象的更细更软。 比她腰肢更软的,是那轻啄在双唇的檀口。 比花还香。 比花瓣还鲜妍。 浅尝辄止地尝过她的滋味,乐玖腼腆地退开步子,眼波流转间几欲吸走杨念的魂儿:“这样,你明白了吗?” 这感觉太羞臊,哪怕在梦里亲过无数回,现实中也是她的初吻,乐玖羞得不敢多说,捂脸跑开。 杨念傻了眼。 守在几丈外偷瞟的丫鬟也傻了眼。 这这这……她、她家小姐…… 天呐! 她看见了什么! “快走快走。” 亲了人就跑的乐小娘子还不忘喊她跟上,丫鬟兀自崩溃,真想大声问一句:这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 小姐平素柔柔弱弱就一张嘴怪能怼人,今天,她用嘴、她用嘴……做了好大的一件事儿! 主仆两人不管内心多少激动,两条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乐玖发挥出这具身体的最大潜能,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撑着软绵绵的腿跑回家的。 乐夫人一脸纳闷:“你们这是被狗追了?” 丫鬟气喘吁吁:“比被狗追了还可怕!” “啊?” 她急急忙忙走进来检查小棉袄身上有没有伤势,可别被狗咬了啊。 没看出走哪里伤了,她更疑惑了,问:“怎么回事?” 乐玖趴在阿娘肩膀平复呼吸,丫鬟比她先一步缓过来,也是个敢说的:“小姐她——” “咳咳咳!” “玖玖被风呛着了?” “没有。” 乐玖小脸通红。 乐夫人接着问:“小姐她怎么了?” 丫鬟东张西望一会,觉得不能隐瞒,忽略自家小姐强烈的暗示,走过去在夫人耳畔鬼鬼祟祟告密:“小姐她压着另外一个小娘子亲嘴啦!” “……” 乐玖一脸木然,干脆放弃挣扎。 算了。 她杨姐姐太好亲了。 忍不住!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小脸通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她来了 “……” 乐夫人缓了十几息的功夫,呆滞地眨眨眼,问:“她怎么了?” 丫鬟脸一红,考虑到夫人如今也是生过四个孩子、四十出头、经不得刺激的中年美妇,她贴心地压低喉咙:“小姐她、她在另一棵大杨树下对另一个小娘子强取豪夺啦,俩人都亲上了!”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乐夫人悟了。 继而脸黑得吓人。 乐玖耳朵支棱着,见亲娘二话不说变了脸色,心肝一颤,仗着自幼受宠,是家里的小棉袄,她小心挪动脚步,用她贫乏的语言解释道:“也许,也许是两厢情愿呢?” 去他的“强取豪夺”,她是那样的人吗? 难道你不是吗? 丫鬟和小姐挤眉弄眼。 乐玖神情一呆,仔细回想事情的始末,好像……好像她确实是凭着一股胆气直接莽上去的,没经过杨姐姐同意? 糟了。 她一阵心慌意乱:杨姐姐不会以为是碰到小流氓了罢?! 乐夫人清清楚楚目睹了女儿不断变幻的脸色,心里一梗,忍不住用“没想到我家乖宝是这样人”的眼神瞅着她。 好不容易从自己吓自己的幻想里走出来,乐玖抬眸,对上阿娘看负心人的古怪目光,立马反驳:“我没有!” 没有什么,却不好接着往下说了。 “还有呢?”乐夫人侧过头来问丫鬟。 丫鬟登时陷入茫然的情绪:“然后……小姐拉着奴婢就跑回来了。” “……” 嘶。 乐夫人太阳穴突突跳。 乐玖用指尖轻挠下巴,好似一只偷腥的猫儿为掩饰自己的偷腥故意做出来的动作,气得乐夫人一笑:“亲了就跑,好一个不负责任的的小娘子。” 她现在忽然不担心玖玖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这不。 才砍了一颗大杨树这人又找了“一棵”么? 还敢动嘴了? 她又气又愁,愁得快要满头包:她家乖宝,这是认清现实,晓得杨大将军不是她高攀的起的,遂转移目标,辣手摧花? 都上升到“毁人清白”的份上,她忍着太阳穴的紧密跳动,问:“是哪家小娘子?” 乐玖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接收到夫人询问的目光,丫鬟识趣道:“很年轻,脸看起来很嫩,不像长乐村的人,身姿挺拔,模样不赖……” 耳边听着来自旁观者的形容,乐夫人眼前浮现出模糊的身影,对女儿的观感更复杂了。 这是摘不到枝头上的鲜桃,就用大号李子来代替么? 反正都是果子。 乐玖尚且不知阿娘对她认知已经偏到几千里外,羞羞怯怯地捂住发烫的小脸,一溜烟跑没影。 门关上,踢了绣花鞋床榻滚来滚去。 亲到了! 也抱到了! 她的杨姐姐没有骗她! 就是迟了小半年。 激动的心情慢悠悠得到平复,她趴在大床,一手托腮:晚了半年,她要怎么罚她? 哎呀,她羞答答地跑了,念念可别误会她占了便宜不想负责啊。 她想负责! 她太想负责了! 左思右想都觉不妥,乐玖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整理着装,悄悄打开门。 毛茸茸的小脑袋自门内探出来,极为相似的两双眼睛不打招呼地在半空相撞,乐夫人似笑非笑:“怎么?这里呆不住了,又想乱跑?” “我的小木桶忘记拎回来了……” “那就不要了。” 乐玖可怜兮兮地抱拳求饶,当娘的心肠发软,刚要退步,倏地又想到她出门种树都能坏小娘子清白,下意识抿唇:“你大了,阿娘固然疼你,但你天生喜好与旁人不同,不管你猎奇也好,是真忍不住也罢,在你同意与吴秀才正式相看之前,娘是不准备放你出去了。” 省得她家玖玖再添风流债。 “阿娘!” “玖玖,咱们要对小娘子负责,你也是女子,哪能随意轻薄旁人?” 她都怕那被欺负的小娘子找上家门讨要说法,到时要她怎么说?不如就让女儿躲一阵,避避风头。 “阿娘把女儿想成什么了?” 乐夫人沉默,低声回她:“亲了就跑的小流氓?” 乐玖委屈死了,扒拉着门阻挡她阿娘关门,嘴唇一动:“有女儿这般可爱的小流氓么?女儿不服。” “不服也得服。” 啪。 门扇闭合。 来自血脉的无情压制,乐玖被迫闭门思过。 却说小娘子亲了就跑,独自留在风中的杨念摸摸湿软的唇,眼睛刹那蕴满璀璨星光。 她无奈地收好乐玖仓促离开留下的木桶、锄头。 杨平驱车赶到,左看右看没找见乐小娘子:“将军,她人走了?” 那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他不敢问。 杨念心情甚好:“来了这儿就别再喊将军,一切照旧。” 他表示明白,从善如流:“杨姐姐。” “回罢。” “回?” “我打算在此地安家了。” 长乐村依山而建,一条清水河贯通南北。 乐玖家住清水河北,殊不知这几日,河对面多了好多热闹。 村长亲自领人督建新屋,乐地主遛弯的时候遇见他,还以为村长为大儿子盖好婚房,又开始为二儿子成家的事儿折腾,内心感叹一句当爹不容易,面上笑道:“恭喜啊,哪天喝秋明的喜酒?” 秋明是村长二儿子的名。 一听这话,村长就知道他误会了,蹲在树下抽了口旱烟,老眼眯起来,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都写满羡慕:“我倒巴不得是为他忙碌。” 竟然不是? 那这…… 乐地主看向几百人的大工程,又看土狗蹲的莫村长:“那这阵仗闹得挺大的。” “能不大吗?”莫村长睨了他一眼,看清他眼底的好奇,有心卖个好,拄着膝盖起身,在他身边悄摸摸道:“县太爷吩咐的。” 牵扯到官儿,乐镇东心里不禁活动起来:“长乐村这是要来贵人了?” 总不可能是县太爷在县城住腻味了,想体验体验乡下日子。 既然是他的吩咐,也怪不得姓莫的上赶着殷勤。 他啧了一声,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背着手回家。 晚饭,乐玖得以从房门出来,热气腾腾的各样美食拯救不了她郁闷糟糕的心情,当爹的看了心疼,给她夹了一筷子鸡丁:“来,玖玖,多吃点。” 乐玖苦大仇深地握着竹筷,食不知味。 乐夫人狠着心不惯她毛病,赶在女儿撒娇求情之前将话说死了:“不行不行不行,你是要嫁人的,可不能跑出去祸害清白小娘子。” “……”乐地主才晓得这事,眉心一跳:“祸害清白小娘子?” “哦,你前阵子忙,我忘记和你说了……” 饭桌前,乐夫人将为何关着女儿的缘由说得明明白白,乐地主脸上绷不住了,放下筷子,神色认真地盯着家里的小棉袄。 小棉袄脸皮再厚,也快要被他盯成要烧起来的破棉袄,乐玖不安地用脚轻轻蹭地,一头想着几天不见,她杨姐姐会不会上门来找她,一头又思忖爹爹到底在憋着什么话,怎么看得她毛毛的? 她亲了杨姐姐,杨姐姐应该知道这几年她一直在等她,她会怎么做? 她现在被阿娘管得很严,阿爹会不会帮她? “你这辈子,铁了心不喜欢儿郎?” 乐玖轻点下巴。 乐地主脸色凝重:“若爹娘逼你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乐夫人给了她一脑瓜崩。 乐玖捂着脑袋抗议:“可是,她来找我了……” “谁?” 乐小娘子在爹娘注视下小脸一寸寸被羞意染红,脸嫩的唇微启,声细如蚊:“杨姐姐。” “谁?!” “老爷、夫人,门外有客至。” 管家的话进来的时机太巧妙,乐家两口子面面相觑,乐地主放在桌子下的手没出息地打哆嗦,乐夫人一手拍在他手背:“你,去看看。” “夫、夫人不与为夫同去?” 乐夫人一道眼神也没给他,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 乐地主喉咙吞咽,鼓起胆子站起来,犹豫一会,转身就走。 “阿娘一直没问你,你当日亲的小娘子,是……” “是她。” 吧嗒。 乐夫人手心握着的筷子掉了。 . 乐家门外围了不少人。 实在是今日的客人登门的阵仗太大,引来左邻右舍的围观。 从管家那得知客人携礼前来,乐地主没当一回事,总不能真那么巧罢——杨念是谁?大盛朝军功赫赫的正一品镇北大将军、陛下眼前的红人,权势滔天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来他们长乐村? 不是不相信女儿的话,是不敢相信,人家做大将军的会带着礼物登他家的破门。 是了。 破门。 本来乐地主还觉得自家半月前修缮的大门格外气派,这会却没那自信了。 乐家门外,如水的礼物堆在长街,一口口的大箱子惹得乐镇南、乐树生父子俩眼睛都红了。 “爹,来的是谁啊?难道是咱家的亲戚?” 乐镇南很愿意相信来人是乐家亲戚,但是,他皱着眉摇摇头。 乐家这一代,混得最好的就数乐镇东,不可能再有别人。 更何况,他眼睛不瞎,别的姑且不论,只说站在轿子一旁充当下人的那女人,气质就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比的,看那周身的气势,比县太爷都威风。 一顶软轿正正当当地停在那,挂在轿子四角的铃铛,看成色也是金子做的。这得多大的身家,才敢如此挥霍? 周围议论声不绝。 坐在轿内的杨念估摸“岳丈”快要露面,手中的玉骨金扇挑开轿帘,一袭华贵到耀眼的芙蓉春衫映入眼前。 不说她过人的容貌气度,就冲这身非金即玉、非富即贵的打扮,震得长乐村的村民大气不敢喘。 孟女医毕恭毕敬地为大将军抚平衣角细微的褶皱,看她一举一动都和她们事先商量好的丝毫不差,她暗地忍笑,笑杀伐果断的镇北大将军也有此番纯情的一面。 “好了吗?” “好了。”孟女医退开半步,垂首低眉地保持静默。 杨念深呼一口气,悄悄调整呼吸,以期拿出最好的状态拜见“未来岳丈。” 正想着,视线之内走来一位清俊高个的中年男子。 来人不是乐镇东又是谁? 待离近了能看清人脸,乐镇东身形一顿,膝盖发软,心里的猜想几欲成真,后脊背冒出一层冷汗。 这是……这是真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她来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攻心之战 “首先,大将军此次登门拜访,是以‘杨念’的名义,而非我大盛朝正一品将军。以‘杨念’的名义,当守晚辈之礼,不可倨傲,不可以势压人。” “再然后呢?” “再然后,既是登门拜访,礼多人不怪,还要让对方看到将军的诚意。” “女医的话本将军明白,可若伯父不喜我呢?” “那将军就要好生献殷勤了。” 杨念哪怕当小兵的时候也未曾与上官献过殷勤,但这道理她懂。想与人家的小娘子好,就要做那笼络人心的事儿。 先礼后兵。 此时她不再是将军,她是杨念。 一个女子。 世道千百年来信奉的是男尊女卑、阴阳调和,即便大盛朝为求国力富强,早二十年就规定男女享有同等权利,但时人自有自己认定的一套理念。 否则也不会在律法逐渐完善的前提下还有人重男轻女,认为女儿撑不起门户。 这便成了她的短板。 几丈之外,她未来的岳丈僵立不动,不知是吓到了还是惊到了,又或猜到她的身份,不想结交。 甭管他怎么想,杨念果断上前。 她是来献殷勤的。 说殷勤也不合适,该是捧着一颗真心放在太阳底下晾晒。 目的是劝说二老,同意她迎娶乐小娘子。 杨念二十三年来过得简单充实,一朝报仇,功成名就,唯一的愿望就是娶妻,她不想用强权逼得对方低头。 脚步迈开,孟女医提醒的那些不断在她脑海翻转,杨念从容不迫地站在乐老爷两步外,弯腰施礼:“晚辈见过乐伯父。” 乐镇东不敢受她这一拜,仓皇退开,思及她的身份以及来此企图,拿捏不准要不要跪地叩头。 他这一退,退得可谓匆忙,围观众人不禁纳闷:难道这贵人不是乐家远亲?要不然乐镇东为何要退?一副不敢生受的惶恐架势。 有人暗搓搓问乐镇南,乐镇南脸黑得和锅底没差,嫉妒得眼睛直冒火。 人多眼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几乎同时,乐地主手臂一扬,作恭敬状:“您请。” 杨念遗憾伯父待她太过生疏转念一想,毕竟初见,她可不敢冒冒失失走在他前面,微微俯身:“乐伯父请。” 乐镇东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踟躇半晌,一甩衣袖,硬着头皮先行踏过门槛。 杨念紧随其后。 身后,作家丁打扮的人们抬着十几口大箱子进门。 乐家大门关闭。 贵人造访乐家的事一下子在长乐村炸开锅。 众说纷纭。 正堂。 乐地主请人落座。 直等到杨念乖乖在座位坐好,下人端来新鲜瓜果、上好的茶点,闲杂人等退下,乐镇东绷紧心弦:“你是……杨大将军?平定北绒,助陛下夺回赤北十二城的的那位?” “我是。” “凭证?” 杨念沉吟一二,从袖袋摸出一把镶嵌红宝石的短匕。 御赐之物。 上面有代表皇家的标记。 没人敢造假。 接过匕首的乐地主颤巍巍将其双手送回,杨念重新收好。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茶香味清新悠扬,杨念刚要感叹这茶好,身前一直站着的人敛衣便拜,吓得她连忙去扶:“不可!乐伯父怎能拜我?” 乐镇东执意守礼,膝盖努力往下沉。 可他到底是不会武的普通人,哪里是镇北大将军的对手? 杨念运力硬生生将人“搀扶”起来,被迫站立的乐地主神情复杂:“恕小民无礼,大将军此行来,是以怎样的身份?” “自然是晚辈杨念的身份。” 是晚辈杨念。 不是大将军杨念。 乐地主也算是识人无数,知道她没说谎,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开,稍作整理,他从从容容地坐回主位,很是优雅地放下衣摆,以拳抵唇轻咳两声:“那我就要计较计较,你带坏我女儿的事情了。” “……” 变脸这么快的么? 一旁的孟女医嘴角一抽,为大将军提前默哀。 显然这未来老丈人,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若说乐地主不是省油的灯,那乐夫人就是一簪子划开银河的王母娘娘。王母娘娘洞若观火,仙女也扛不住她的审。 乐玖这顿饭吃得噎得慌,双腿局促并拢:“是、是她先来招惹我的,这时候再说什么门户之见,是不是晚了?” “晚了?我觉得不晚。”乐夫人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和她讲:“先不说大盛朝没有女子娶女子为妻的先例,只说她位高权重,长乐村池浅,容不下她这么一条上天入海的蛟龙。 “假使她没有变心,她娶你,外面那些王八蛋的议论咱们不理、不听,玖玖,真到成婚那时,你舍得离开爹娘吗?京都甚远呐!” 她才不管外面人说的狗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家玖玖,哪怕嫁人了,也得嫁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想见了能见着,娘家随时能为她撑腰。但要做了将军娘子,便不是区区农户能插手的了。 “一眼钟情,不是看脸是看什么?今时她觉得你脸好想娶你,来日见了更漂亮的当如何?到时候闹到陛下面前,不会有人向着你。 “她官太大了,深受帝眷,和咱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池子里的小鱼偏要痴心妄想度过龙门,有几个成功的?大半都死在半道儿!” “可是阿娘,门当户对,不也有过不下去的夫妻么?” 乐夫人一噎:“就冲你这张脸,哪个头脑清醒的男人舍得给你脸色看?还不是被你乖乖拿捏在手心?” “女儿不想拿捏男人……”她摸摸耳尖:“我想拿捏女人。” 臭男人有什么好? 既不威风,又不温柔。就连呆都呆不过她的念念。 “……” “我都亲她了,不好不负责。” 乐夫人直接气笑:“好,那阿娘就去看看,迷得你神魂颠倒的是哪路狐狸精!” 她气冲冲走开,没听清乐玖的碎碎念:“根本反了好么。” 以两人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更觉得自个是狐狸精。 要不然三年半了,杨姐姐哪会一直想着她? 一个正一品大将军,一个乡村农女,两者差距是很大,可……差距这么大的人,不也能亲在一块儿吗? 杨姐姐行伍出身,若是不喜她孟浪,早推开她了。 她打心眼里觉得,杨姐姐是喜欢的。 这么一想,她再也坐不住,猫在阿娘后面去偷看心上人。 丰收堂,一番唇枪舌战,乐地主不敌,败下阵来,杨念有备而来,温温吞吞地小口饮茶,低垂下的眸子藏着一丝窃喜。 “杨大将军亲来,农妇有失远迎,这厢赔罪了。” 乐夫人掀帘而入,端过丫鬟送上的酒水,颔首示意,自罚三杯。 三杯梨花酒入喉,压迫感愈强。 杨念不好再傻坐在那,起身见礼:“伯母言重了,岂敢要伯母自罚。” 说着,她自斟自饮,一股脑也是三杯酒水下肚,眼神不改清明:“阴阳结合固然是古来有之,然人心莫测,喜欢谁,不喜欢谁,没有该不该,只有愿不愿。” 乐玖躲在帘子后面偷听她们的谈话,心思一动,掀起帘子一角,如愿看到杨念那张嫩白俊俏的小脸,她落落大方、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好爱。 “我杨念喜欢谁,不看家世地位,单看中不中意。我中意她,她就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 “你中意她?你现在中意,以后如何,谁能料到?” “我愿立军令状,倘我有负乐小娘子,伯父伯母大可用刀斩了我,我绝无二话。” “……” 对军人而言,军令状不是随随便便能立的。 那代表一个军人全部的血性尊严。 乐夫人到底是秀才家的女儿,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不敢再激她,一时犯了难。 杨念态度始终和和气气,她语气诚恳:“小娘子等我三年有余,晚辈来此不仅是为自己得偿所愿,也想给小娘子幸福快乐的一生。” 她这话完完全全说到二老心坎,但她女子之身、大将军之职,都是两人心头的一根刺。 同为女子,注定没血脉延续。 翻遍盛律,也找不出一条女女成婚合法的条例。 没有律法保障,就不能算靠谱。毕竟喜欢杨念的是她家女儿,不是她和乐镇东。乐玖信她,当爹娘的又怎么敢轻信? 推开那些不说,以前乐夫人总半信半疑女儿嘴里说的“脸嫩、脸白、脸好”,今日一见,不怪她的贴心小棉袄栽在这棵大杨树上。 边关苦寒,也没损她半分丽色,且是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好女郎,乐夫人静心思量,没法再对这位女将军持有偏见。 气氛稍稍缓和下来,杨念趁热打铁:“伯母担心我以势压人,婚后欺辱玖玖,那我直接不做这大将军,携带家财,来做乐家的‘上门女婿’。” 乐夫人:“……” 上、上门女婿? 乐地主默默打了个寒颤,笑容勉强:“使不得,使不得!” 他乐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被陛下记恨。 “晚辈是诚心实意想与玖玖侍奉二老膝下……” 乐地主一张嘴闭得比蚌壳还紧。 乐夫人来前没敢想镇北大将军能退让至此,她心绪混乱,偏偏杨念眼睛真诚地望着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你拿什么保证你说的这些?” “二老准允的话,我会修书一封,求陛下做见证人,降下旨意——若我有违誓言,二老随时能斩我于刀剑之下。” 天下人不能动她,但她的泰山泰水可凭圣旨尽管为女儿讨回公道。 夫妇俩惊呆了。 “这、这……不可不可,你与玖玖不过见了两次面,哪来的忒多深情,要缓缓,缓缓……” “好,晚辈听伯父伯母的。” 她态度太好,看得乐地主良心受谴责都想请她留下来吃顿饭,然而想到家里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棉袄,他歇了心思,不自在地端茶送客。 走前杨念往珠帘那望了两眼:“那晚辈以后能否与小娘子友好往来?” 这题乐地主不会,唯有指望心眼多的乐夫人。 乐夫人沉沉出声:“可以……先做朋友。” “多谢伯父伯母。” 走出乐家大门,守在外面等着看热闹的散去一部分,孟女医小声赞道:“将军好出色的口才。” 杨念不以为然:“不过是顺应本心,实话实说罢了。” 好一个实话实话。 就这满口的大实话,震得乐家三口晕晕昏昏半刻钟没缓过来。 攻心之战,破开心墙的第一块砖,距离心墙倒塌的那天还会远吗?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攻心之战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此心同 夜深,乐玖卷着回想杨姐姐“攻城略地”的风采,心里满了钦佩——连消带打,示之以诚,该说不愧是大将军么? 活该她有媳妇! 杨姐姐今天的打扮也好迷人。 以至于入梦,乐玖脑袋里都在重复今日目睹的一幕。 回到平安镇,天色不早,回家报平安的杨平喜滋滋地被爹娘赶回来,要他好好为大将军效力。他家就在平安镇,来回方便,是以来去匆匆。 平安客栈,客房窗子打开,夕阳漫进来,杨念捏着筷子出神。 这次登门,她的来意、诚意都摆在明面,算是在乐家二老面前过了明路,总不至于藏头露尾,行事不光明。 以后想邀约乐小娘子,也能直接送请帖到乐家。 起码露了面,伯父伯母见过她人,不会再提心吊胆,担心她是个只占便宜逃避责任的坏女人。 她表现的……应该还行罢? 上次偶遇前后都太匆忙,没机会和玖玖多说两句,杨念表示很遗憾。尤其她们现在勉勉强强称得上有肌肤之亲,再避而不见,不好。 她决定明日邀小娘子出门游玩。 “县里有什么有趣好玩的地方吗?” “有有有!”杨平激动道:“四时亭、风筝坞、烟花街、雪里埋、十里春、都是顶顶好玩的地方!” 第一次邀约喜欢的小娘子,杨念点灯到三更天,约摸将平安县有名的景点了解得七七八八,她这才放心睡下。 说是放心,也没有太放心,做梦都是白日出游哪哪出错惹得小娘子不喜的桥段。 梦醒,脑门出了层冷汗。 天还没明,杨大将军披衣临窗而立,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 东方现出鱼肚白,过了没多久,天光乍破,乐地主眼下蒙着淡青,又是感叹又是爱惜地捞过红木箱里一串串的深海大明珠。 “好东西啊,都是好东西。” 隔着几步远听见他嘴里碎碎念,乐夫人脸色一虎,就要走过去揪他耳朵,结果人没到近前,注意力全被另一口长木箱装着的物什吸引。 她有幸在平安县最大的布坊见过这样的料子,当时坊主还挺骄傲地和她解释‘流金缎’的名字出自当代大诗人口中的“一寸锦缎一寸金”,这料子在小小的平安县卖不动,但在权贵如云的京都,很受世家贵女青睐。 因为价比黄金,她忍着肉疼买了点边角料,做了个小荷包。荷包至今还挂在她腰间,是她平日最爱的小物件。 眼前起码得有十几匹了罢。 乐夫人迷迷糊糊地走向那流金缎,等意识到的时候,指腹已经在锦缎上面轻柔抚摸,那般模样神情,好似在抚摸情人的脸。 “……” 乐地主笑嘻嘻站在她身后:“喜欢罢?” 嗐! “你要吓死人啊!” 乐夫人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怒瞪他:“礼物送得再多,玖玖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嫁了!” “是这样,是这样。”乐地主背着手小声道:“可我看那杨大将军委实平易近人,虽说礼多人不怪,第一次上门,为表诚意总要放放血,但你想,孙竹礼那狗崽子娶咱们芷儿,给了多少聘礼?” 根本不够大将军上门一次的零头。 “这有心和没心,差多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看看。没准两人处一处,发现不合适……” 乐夫人一脸“你在睁眼说瞎话”的表情:“我看玖玖不是那么容易变心的人。” “倘变心的是那位呢?” “她敢!” 乐地主拍拍夫人肩膀:“堵不如疏啊,阿英。” 乐夫人瞅着满院子堆放的重礼:“大将军是不是很有钱?” “再有钱,也是用军功换来的。” 而军功,是用命换回来的。 这么一想,乐夫人重新摸上那流金缎,慢慢陷入沉默。 “老爷、夫人,门外有人送来请帖和一封书信。” 乐地主毫不意外地接过,仔细看过,见是杨念邀请他家女儿去县城游玩的帖子,又去拆那写着“伯父伯母亲启”的书信。 看完转手递给夫人。 乐夫人看着信末大将军的亲笔签名以及摁的红手印,淡声道:“给小姐送去罢。” 管家前脚走,她笑了笑:“这哪里是给玖玖的,分明是给咱俩看的。” “大将军行事有礼有度……” “乐镇东!” 乐地主没出息地打了个寒颤,一脸委屈:“怎么了嘛,这么大声?” 乐夫人扯着他回房:“你今天起就开始不对劲。说,你是不是动摇了?” “仔细想想大将军其实也不错……” “我想听你的实话。” 少年夫妻老来伴,她问得真切,乐镇东清清喉咙:“我想了大半宿,思来想去,咱们再宠爱女儿,能给她什么呢?咱们给不了,有人却能。 “是女子也没甚大不了的,女子不也能建功立业,流芳百世? “以前我也接受两个小娘子在一块儿,但你看玖玖,她的性子,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说不准也不回头。与其伤了一家人的情分,不如就放开手,让她自己选。 “孙竹礼那事你忘了吗?咱们选错了一次,还要再错第二次?玖玖貌美,性娇,在外不会奉承人,弯不下身段,你我心知肚明,这些年她被惯坏了,不够圆滑世故,很容易吃亏,以至于名声不大好,人们提到她,少不了要说句‘木头美人’。你看,再是木头,那也是美人。怀璧其罪。” 乐夫人哑口无言。 “但杨念是谁呢?她除了是女子,还是大盛朝正一品的镇北大将军,你见过哪个当大官的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跑村里来,对着农夫农妇一口一句‘伯父伯母’? “没谁了。” 乐地主从自家夫人怀里摸出那封信:“还有这个军令状,她本可以用抢的,偏要费时费力地拿出诚意给我们看。夫人,经历孙竹礼那事,我只想玖玖平平安安的。” “你以为我不想?”乐夫人说了这句没再反驳:“你想好了?” “想好了,给她们一段时日,看看情况。至少有她在,不用担心姓孙的狗东西欺辱玖玖。” 这话不错。 乐夫人一腔愁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那就……多看看。” 她家乖宝认定一人,棒打鸳鸯的事哪个疼爱幺女的父母乐意做? 她叹了口气。 请帖很快送到乐玖手上,丫鬟学得一手好施妆手艺,一边上妆,一边笑问:“这次见面,小姐不会还像上次那样亲人家罢?” “不好说。万一又忍不住呢?” 啧。 一个敢问,一个敢说。 坐在梳妆台前,乐玖脑袋都是懵的,太兴奋,以至于小脑袋瓜总爱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秋秋,你说,我该怎么罚她?” “罚她跳湖好了。” “那怎么行?这天不算冷,但也不是太暖和呀。你不要胡说。” “那就罚她看得见吃不着?” 乐玖心想:那不就成罚我了么? 不妥不妥。 “算了,你又没心上人,哪会懂这些弯弯绕绕。” “……” “还没好吗?” 她催得急,丫鬟使出浑身解数,务必打扮得小姐美美的。 又过了一刻钟,化好精致淡妆,乐玖揽镜自观,轻声细语:“感觉快不像我了。” “小姐快长成大姑娘了。” 最美的花期,淡妆浓抹总相宜。 “奴婢敢肯定,见了今日的小姐,杨大将军肯定会迷得走不动道儿。” “是吗?”乐玖笑容矜持。 换好阿娘几天前给她定制好的衣裙,轻柔的衣带束腰,发间别好一支金簪,乐玖在丫鬟的搀扶下出门。 门外停着前来接送的豪华马车,目送女儿上车,乐夫人唇边噙笑地转身。 总归是女子更细心体贴。 不过……她家玖玖也太高兴了,尽管压着满目的欢喜,但那欢喜哪里是压得住的? 情窦初开,真是年轻人啊。 平安县北,一座八角凉亭,杨念等在亭外,望眼欲穿。 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她眼睛一亮,疾步前去迎接。 刚下马车就看到她一身锦绣的杨姐姐,比起昨日的风流贵气,今天的她更为清爽洒脱,银白春衫,发带翩飞,胸前用银线绣流云,扇子也换了一把,玉骨缎面。 乐玖猜想她总爱拿一把折扇是为了抵消通身的杀伐气,这也确实管用,多了三分秀气斯文,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提点。 “乐小娘子。” 她一出声,乐玖不满地拧着小眉头,杨念顿时改口:“玖玖。” 喊一声“玖玖”,耳根怎么还红了? 乐玖故意逗她:“喜欢喊‘玖玖’还是‘乐小娘子’?” 识趣的下人早跑没影,四下无外人,杨念眼睛仿佛会说话,有着少年人的澄净清亮,直视这双眼睛,乐玖气势顿弱,指尖够了她小拇指,拉着杨念往亭内走:“杨姐姐,你真的比我大好多岁么?” “也、也没有好多岁。” 她还不想当一个“老女人”,强调道:“大了五岁。” 五岁啊。 还不至于说是老牛吃嫩草。 “那你十八岁什么模样?” “也就这样。” “没别的变化?” 杨念想了想:“还好。” 脸还是这张脸,褪去原有的青涩,气质上凝练不少。 “我能摸一摸吗?” 她脸发红:“嗯。” 乐玖兴致勃勃倾着身子,两人并排而坐,仿佛要投怀送抱的姿势,杨念心跳加快,不敢乱动。 乐小娘子捏捏她的,再捏捏自己的,指尖升温,杨念的脸也在升温。 “真嫩啊。” 说她二十三了,谁信呐。 “只是长得嫩而已。” 乐玖噗嗤笑了:“我喜欢长得嫩的。” 杨念暗暗攥紧拳头,厚着脸皮想:我最嫩了,我和乐小娘子简直天作之合。 “昨日我上门拜访令尊令堂,言明求娶之意……” 乐玖羞得低下头来,红着耳朵盯碟子里的糕点。 “他们、他们态度可有松动?” 乐玖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杨念明眸含喜:“那玖玖呢?” “你不要明知故问!”乐玖涨红小脸,眸光蕴着水意,似娇似嗔。 结合孟女医提点的“小娘子一般喜欢嘴甜善解风情的”,杨念低低笑了,笑声比春风还要撩拨人:“我知道了,小娘子的心和我的心,是一样的。” 乐玖笑她动不动给人喝“迷魂汤”,和三年前傻乎乎冷着脸的样子大相径庭,脚趾得意地在绣花鞋里偷偷翘起:“当然是一样的,我的心是红的,你的也不可能是黑的罢?” 她尾音轻轻,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可爱娇俏,杨念耳畔回荡着昨日孟女医打听来的关乎玖玖的只言片语,深觉传闻不可信。 “我的心也是红的。” “不信。我要看一看。” 杨念愣了:“怎么看?” 乐玖趴在她耳边笑:“你抱抱我,我就能感受到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此心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风筝坞 八角凉亭春风阵阵,杨念怀里拥着中意的小娘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乐玖一指头戳在她手背:“你怎么这么有趣?” 有趣吗? 乐玖眼睛微眯,视线刚好与守在不远处抬头张望的丫鬟相对,秋秋张着嘴,一副“开了眼”的滑稽样儿。 她问杨念:“你心跳好快,是不喜欢吗?” “没有,我、我很喜欢。” 掌心贴在她软绵绵的细腰,杨念喃喃道:“好软。” 乐玖脸蛋儿发红:“那你放开我。” “……” 看她一眼,杨大将军老老实实松开,她这么听话,乐玖更气了,气鼓鼓地坐回石凳。 “我哪里又惹你生气了?” “哼。”乐玖用背影对着她:“你自己想。” 要能想到,杨念哪至于犯愁?她舍不得不看乐小娘子那张脸,离开石凳走到她前面,身子蹲下:“要去玩吗?” “去哪里玩?” “风筝坞。” 风筝坞原名叫做风筝误,为的是纪念一对有情人起初靠风筝结缘的绝美爱情,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都喜欢来这放风筝,是平安县有名的约会圣地之一。 有人来这约会,也有人来此偶遇佳缘。 杨念牵着一只仕女图绘面的风筝,长线的另外一端,乐玖抬高风筝,用了巧力抛飞,视线平移就看到她的杨姐姐带着风筝往前飞跑。 脚力真好。 她啧了一声,没多久,杨念跑着圈绕回她身边,风筝递到她中意的乐小娘子手上:“你先放着,我去去就来。” 乐玖目送她去取另一只画着猫儿的风筝,这次她不用人帮忙,好一手放风筝的技术,引来好多人观看。 其中不乏云英未嫁的小娘子,穿得花红柳绿,乐玖却只觉得她们吵。 她闷闷不乐地看着猫儿风筝的“尾巴”甩在“仕女”脸上,杨念不明所以,她也是女子,却习惯了直来直往,一旦要她去猜另一个人的心,比打仗还难。 “你不准看她们。” “她们?” 见到她一副不在状态的傻样,乐玖又乐了。 杨姐姐在情.事上呆头呆脑的也没甚不好。除了她,料想不会再有人有那胆大的心思,她唇角微勾,极近逞娇之能:“杨姐姐,你喜欢我哪点啊?” 杨念全部的心神被她占据,控制着猫儿风筝不断地去蹭玖玖掌控的那只,她俩不知不觉挨得也近:“我也说不出来。” 以前在军营,每逢放假,兵丁们常爱去花楼挥霍一把,她手下的女兵也不尽是清心寡欲的,偶尔也会揣着银子三三两两地去那地儿玩。 男人嘛,找女人。 女人们,也找秀色可餐的男人。 独独剩下一个杨念,空有钱财没处花。 她很羡慕爹娘那样不离不弃的爱情,生不同时死同穴,为对方甘心舍命的那种付出。她也想找个能为她舍命的小娘子。 不同于乐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喜欢女人,杨念十三四岁就懂了,她和好多人不一样。 还记得那会受了伤,负责为她上药的女医姐姐脱了她的衣服,她怕疼,女医姐姐就弯下腰来替她在伤口吹气。 照顾小孩子似的,呵护备至。 她腰弯着,一头长发利落挽起,穿的是普通的白衣,身段玲珑,杨念那个位置实在巧妙,伤的时机也巧,赶上女医沐浴到一半,衣服没穿利索,是以她见到一抹雪白。 很大。 藏着一颗樱果。 之后她连着做了三天绮梦,梦开始还能说和女医姐姐有点关系,梦到后面,走向光怪陆离。 是她表现的太怪了,教人察觉到端倪。 发现自己喜女不喜男,她也痛苦过,后来女医姐姐找她谈心,一意开解她,问她因何要远着她。 杨念说了实话。 女医姐姐足有小半月没再找过她。 半月之后,她捧着一卷画册来,问自己看了画册是否也会胡思乱想,杨念又说了实话。 这次,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永远记得,对方说:“那就找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小娘子罢。” 那会女医姐姐孩子都三岁了,用温柔的方式,带着杨念度过内心煎熬期。 她说:“男人想女人,一半是生理作祟,一半是为传宗接代。女人想女人,除了不会生孩子,肉.体之上,还有精神。杨念,你要找个和你契合的,不要小小年纪学坏。那样,是对你以后的娘子不负责。” 后来杨念果真收了想找个小娘子试试的心,不再盯着漂亮女人的嘴唇、胸部发呆,更多时间想的是,她要做一个很厉害的人。 也好报父母之仇,也好有朝一日不会因为女子的身份,被心上人拒绝。 “杨姐姐?” 杨念醒过神来,目光落在乐玖瓷白俏丽的小脸。 她第一次见乐玖,是在呀呀山山间的小道上,一眼钟情,所谓一眼钟情,具体该怎么说呢? 大概是看见她的第一眼,心就难忍悸动,叫嚣着迷恋占有。 想和她过日子的那种喜欢、冲动。 “我……” 她吞吞吐吐,乐玖靠在她肩膀:“你怎么?不能说吗?” 也不是不能说。 杨念词穷,挖空心思想到一句不算隐瞒的话:“我喜欢你的脸。” 她一味仰头望天,压根不敢乱看:“还、还喜欢你的腿。” 好像哪哪都喜欢。腰也好,嘴唇也罢,都合她心意。 她好真诚好不做作的回答弄得乐玖哭笑不得:“那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 “我也喜欢你的脸。” 杨念歪过头来,四目相对:哦,是同道中人啊。 笑死。 这一点都不浪漫。 一心想铺垫浪漫情愫的杨大将军脑袋卡了壳,仿佛生了锈:“那、那幸好我的脸好好的,没受伤。” “可不是么?” “……” 真话有时候太伤人,她宁愿听谎话。 乐玖直直望进她眼里:“念念,你没别的要问我的吗?” “有。”杨念嗅着她身体的幽香:“你就只喜欢我的脸?” “也不是。”乐玖一脸小狐狸笑:“杨姐姐这个人,本身就很惹人心动。” 这大概是杨念听过最好听的情话了。 “玖玖,我想娶你。” 乐玖莞尔:“那你娶呀。我人就在这儿。” 她明目张胆地用眼神勾搭大将军那颗凡尘心,杨念忍了忍,故作淡然地接着看天上的风筝。 “风筝有什么好看,要看看我啊。” “……” 杨念握住风筝线轮,乐玖目不斜视地轻踩她脚,衣摆碰着衣摆,如同两颗不安寂寞的心激烈相撞。 啪。 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线轮双双落地,风筝线越放越长。 直到被风吹向更远方。 线断在半空,风筝自由了。 风筝坞人山人海,杨念勾着乐小娘子的手往人少的地方跑,中途有人碰到她们的肩,也有人骂骂咧咧说她二人赶着投胎,当然,更多人的眼睛盯着各有千秋的大美人、小美人,说一句“好一对心急的姐妹。” 杨平去茅房的功夫,再回来人没了踪影,他问坐在草地看风景的孟女医:“将军呢?” “跑了。” “跑了?!那怎么不追?” 他和孟女医都是奉了皇命保护大将军,说一句是大将军的人都不为过。这会子人跑了,他不能接受。 “傻子。你去追,她才要不高兴。” 电光火石间,杨平啊了一声:“是那个跑了啊。” 他还以为…… 嗐! 这里是哪儿? 风筝坞啊。 可不就是约会的地儿! 跑了才正常。 乐玖体力没她好,被一路带着疾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不行了……” 杨念心脏一跳,深觉“不行了”三个字杀伤力太大,她想捂住乐小娘子的嘴,又担心手上没分寸把人捂死了,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去。 清亮的眼眸渐渐染上情.欲的味道。 一眼钟情,直白点,大概是杨姐姐想要睡她。 乐玖小心观察周围,静悄悄的,不时有几声鸟叫,孤女寡女呆在无人的角落,她飞快抬头瞟瞟杨念,被逮个正着。 杨念一直以来都认为娶妻是再庄重不过的事儿,她年纪大了,二十三还没谈婚论嫁,放在大盛也是老姑娘。 反观乐玖,她十八岁,在村里也是被人念叨的存在,当着亲近之人是爱撒娇的小娘子,对着外人是一块爱答不理的无情小木头。 杨念暗想:就冲小娘子几次三番地撩动她心,她也该教训教训她。 让她见识见识老姑娘的威力。 她上前一步。 乐玖心慌慌地一手扶在她肩膀:“你不要乱来。” 杨念笑了。 她笑起来很有青春洋溢的少年气:“我不正是按照玖玖的吩咐,在看你么?” 话是这样没错。 但你最好看了不要白看。 乐玖哼了声,嘟着唇朝她索吻。 上回是她主动的。 这次要还回来。 杨念一心要娶媳妇,也不是说娶了媳妇在家里供着的,她单身好多年,早年的启蒙进行的很顺利,该懂的都懂。 之前是怕吓着比她小的小娘子,哪知小娘子总是能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她没摸过小娘子的唇,忍不住轻捻指腹擦过那两片桃花色的唇。 从唇角流连过唇珠。 痒痒的。 “抹了唇脂?” 乐玖不方便说话,眨眨眼作为回应。 她有些喜欢杨姐姐对她动手动脚的感觉。 太迷人了。 好似漂浮的灵魂都有了安定之所。 快点娶了她最好。 她想给她暖被窝。 散发着“求嫁”热气的乐小娘子落在杨大将军眼里,和飘着香气的鱼肉差不多,各类鱼肉里,杨念最爱吃鱼,百吃不厌,鱼肉天生带腥气,倘处理好了,会很香。 若乐玖是得到上好料理的鲜鱼,杨念便是饿了好久的流浪猫,流浪猫没那么多讲究,闻见腥味儿就要发疯。 “张嘴。” 乐玖小心觑她,乖乖启唇。 玉白的指尖被沾湿。 猫儿的毛发也淋漓了水。 杨念成了在风雨里捕猎的猫王。 被她视为猎物的小娘子却毫不设防地接纳了她。 彼此都没移开视线。 紧紧交缠。 在逼仄的空间铺开一张网,两两皆为局中人。 “玖玖,你想不想嫁给我?和我一起过日子?” “想。” 音节含混不清。 杨念目不转睛地欣赏她的美,看她面色潮.红,看她长发如瀑,看她那段杨柳细腰,看她绣了鱼和水的绣花鞋。 怎么看怎么中意。 她不忍再欺负,手指收回来,乐玖轻舔唇角,不怕事地挨过去:“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的人啊,明面是家里的小棉袄,见了喜欢的人就成了招人的小狐狸,几次交锋被她勾引,杨念大概知她秉性,长眉轻挑:“你还能说出多过分的话来?” 啧。 连小娘子也不叫了。 直接你你你的。 乐玖嗔她暴露本性,饿猫扑食地扑到她怀里,本意是想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不小心吻上,哪想大将军下盘极稳,莫说是只奶凶的饿猫,就是来的是真正的老虎,她也有抵挡之力。 好在身板再结实,心也是软的。 她和杨念咬耳朵,起先存心不说清楚,问就是舌头发麻,惹得将军脸红心跳。 明明那个该当还回去的吻还没起个头,她心里就一阵酥酥.麻麻,再大的军功都没给过她这样的刺激。 杨念不再催她,由得她在耳畔哼哼唧唧耍无赖。 冷不丁的。 乐小娘子放了大招:“想当着念念的面发.春,被念念狠狠收拾。” “……” 杨念喉咙上下吞咽,最终忍无可忍,在她下唇用力一咬。 咬破了一道口子。 淌出细细绵绵的血痕。 乐玖疼得眼眶噙泪,什么勾.引人的心也没了:“你属狗的?” 杨念脸色时白时红,后悔下口重了,更怕自己狼性大发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坏事,她心疼极了:“玖玖,你清醒没有?” “我不清醒你还要再咬?” 气死我算了。 我独守空房等你三年,你就这么对我? 假正经。 木头。 不理你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月春光不老 的《娶妻令》最快更新 风筝坞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