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见异思剑》 序章:死城 观音阁的月台上,浑身是血的少年回眺了眼大雨中的死城,心脏无法抑制地狂跳着。 身前的寺楼足有两层高。 屋面陡峭,斗拱如碎骨拼成,阴森扎眼,匾额上一个字也没有。 他推动阁门,幸好,门没上栓。 靠在门上,耳畔的暴雨声低了些,他张大了嘴巴,不停吸着冷气,身躯被数不尽的锐痛攫住,颤个不停。 他叫林守溪,十五岁,是魔门的传人。 今日是魔门覆灭之日。 这些年,魔门本就仅剩一气,道门在积蓄足够力量后,终于掀起了最后的围杀。 师兄师姐们皆已被擒,他是唯一逃出来的。 从黑崖到这座死城禁地,本就负伤的他已被追杀了一整天。 追杀他的是一个与他同龄的少女,也是全天下唯一有能力杀掉他的人。 她是道门传人,名为慕师靖。 “慕师靖……” 他将这个名字缓慢地念了一遍。 据长辈们说,他与慕师靖都是十五年前出生在这座死城的婴儿,是那场灾难之后,城中唯二的幸存者。 似有神佛赐福,大难不死后的他们,拥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天赋与根骨。 江湖上有个‘云巅榜’,负责给天下高手排名次,自十岁起,他与慕师靖便牢牢占据了前二。 那个榜他每年都会瞥一眼,有时他在慕师靖上面,有时则是慕师靖在他上面,至于后面的人……他只隐约记得第三名是一个姓季的,再后面的则连姓都没印象了。 可惜,这对不世之才不是什么神仙眷侣,自他们分别为魔道两宗所得起,你死我活的决战就是命中注定之事了。 林守溪闭着眼,黏腻的掌心紧握着剑,剑尖垂地。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灵感型的杀手,如果凑巧能刺出个惊天一剑,那慕师靖纵是万法傍身也有可能被一剑杀死。 风夹杂着雨灌入直棂窗,啸个不停。 某一刻,他猛然睁眼。 她来了! …… 慕师靖立于鸱尾之上,道裙丝绦迎风飘舞。 剑刃似她幽静眼眸,陪她眺望满城风雨。 这座死城是她的出生地,可若不是师门之命,她是不愿回来的。 这是天下皆知的禁地,沉淀着驱之不尽的腐败灵气,寻常人迈入会被立刻腐蚀,哪怕今日她套上了雪白的御邪冰丝薄袜,触及地面时依旧有淡淡的不适。 这座城在修道者中赫赫有名,但今日真正到来,她才发现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加诡异。 死城的城门本已被朝廷封闭了十五年,由几道大栓与铁链牢牢锁着,任何人不得入内。可今天,林守溪逃到这里时,门却诡异地开着一条缝,铁索木栓皆断裂坠地。 入城之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可她一迈入城中,瞬间天昏地暗暴雨倾盆。 城里城外赫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她沿街追杀林守溪,撞破了不少旧宅子的门,铺满蛛丝灰尘的屋中,又是另一幅诡异场景。 在俗世,许多人家都会摆些尊者雕塑,消灾祈福,这座死城中的居民也不例外,只是他们所供奉的雕像非神非佛……那些雕像扭曲而诡异,它们大都有着八爪鱼一般的头颅,鳞虫般的身体,哪怕是雕刻用的石料,也带着蛰皮的质感。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妖孽么? 慕师靖自幼清修,礼敬神明,道心本该宁静无瑕,可自入城以来,她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心底窃窃私语,像是要诉说什么可怖的秘密。 少女定了定神,凝眺远方,她能从漫天雨丝中捕捉到一条极淡的红线,红线的那头是林守溪的所在。 红线是她的感知。 林守溪的体魄举世无双,她的感知则是天下第一。 她望着红线尽头阴气森森的观音阁,轻盈跃入了暴雨中。 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切开雨幕,沿着白茫茫的大街疾速掠行。 她停在了那座高两层的观音楼阁前。 …… 暴雨毫无颓势地砸落着。 慕师靖抵达门外时,林守溪察觉到了。 这个平生仅见的对手,距他不过一门之隔!httpδ:/m.kuAisugg.nět “观音菩萨保佑。”魔门是不信神的,但他还是默念了一句。 观音阁中,千手观音之像树立在他身后,上端直抵藻井华盖,他在这样巨大的阴影下紧握着剑,额角经络狂跳,剧烈的痛意不停地撕扯着他的身体,却没有让他握剑的手颤抖。 他手中的剑也陪了他许多年,此刻,它像是能感知到主人的心意,锋芒暗敛,如蛰伏黑暗的狼。 暴雨、心跳声、呼吸、剑意、杀气…… 嘈杂的雨声侵扰着他的感知。 倏尔雷电裂空,直棂窗被照得一片煞白! 几乎同时,魔门至强的剑法‘白瞳黑凰剑经’在此刻调动,瞬间突破至第八重,林守溪真气激荡,闪电般劈开木门,斩入屋外的风雨里。 剑弧冷冽。 木门顷刻被毁,雨丝被剑气绞碎成雾,汇成水幕倒卷向天。 茫茫的白水间,剑鸣交击声铮然响起。 林守溪斩中了! 他斩中了一柄剑,一柄孤悬半空的剑。 剑被瞬间斩飞,斜插在地,颤鸣不止。 这是慕师靖的佩剑,剑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不好!”他瞳孔微缩,意识到了不妙。 电光已经闪过,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此时才至,一个更刺耳的声音在雷鸣的掩护中响起。 那是屋顶被凿碎的声响。 慕师靖将自己的佩剑悬在外面,以剑意迷惑他,她本人却不知何时跃上了楼顶。 她以真气砸破屋楼,鹰隼般自立高楼中井落下,手中的兵器是两片青瓦。 青瓦破空而来,利刃般旋射向林守溪。 林守溪中了计,一剑扑空,他回身挥剑有些乏力,却仍是截住了这两道飞瓦。 瓦片碎成粉末,他也惨哼一声,险些被震出了观音阁。 慕师靖轻盈落下,足尖点地,道门真气凝于掌心,瞬发而出。 林守溪想挥剑,可虎口撕裂,无力持握,只好伸出左手,硬着头皮回迎一掌。 两掌交击,真气轰然炸开,响声烈若雷鸣。 林守溪连退数步,双足一展,稳住身形。他自知必败,却反倒心静如湖,少女再度逼近时,他左手握剑,忘掉了一切剑法,仅凭着直觉刺了出去。 慕师靖神色一凛,这垂死之剑看似简单,杀意却凝实得令人窒息! 可惜是左手。 慕师靖本可选择暂避锋芒,但她没有,她是当今的天下第一,自有其骄傲。她咬住红唇,逆着杀意倾身向前,以道门绝学‘神妙指’点去。 剑与指交错而过。 电闪雷鸣,割断的青丝在风雨中狂舞。 林守溪的剑停在她的颊畔,差之毫厘,慕师靖的指却结结实实点住了他的胸口! 须臾间,胜负已分。 少年倒飞出去,砸在了雨水横流的月台上。 他整条右臂都碎了,烫得发红,落下的暴雨触及手臂,化作了如缕的白汽。 慕师靖收指,负手走出观音阁。 方才真气碰撞太过激烈,本就年久失修的檐柱被震得碎裂,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 对于观音阁的毁灭,慕师靖置若罔闻,她只是盯着倒在雨里的林守溪。 令她意外的是,这个魔门的同龄人竟还有力气坐起。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你为何要入魔?”慕师靖惯例般问。 “我从小被师父捡回来,师父待我如亲,我还能投敌不成?”林守溪觉得她问得很蠢。 “现在你师父已经死了,你若愿降,我可邀你去观中礼神,若神明宽恕你的罪,你又愿意改邪归正,道门便会放过你的。” 慕师靖话语轻柔,似是出于对唯一同类的怜悯。 “我想活着,但不要你施舍。”林守溪惨笑,“何况我魔门从不敬你们的神。” “那……”慕师靖轻摇螓首,眼眸中的情绪越来越淡:“你有什么遗愿吗?” 林守溪颓坐在浓稠的血滩里,寒意虫豸般往骨头里钻,他止不住地哆嗦着,清瘦的脸被暴雨洗得煞白。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那双秀雅的白靴,慕师靖走近了。 “你有遗憾吗?”林守溪却反问她。 “嗯?”慕师靖淡蹙着眉。 “这样杀掉我,能证得你道心么?”林守溪声音微弱,他想要抬头,却使不上劲,只能垂眼看地。 慕师靖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们是宿敌,本该有一场宿命之战。 可这决战却并不公平——在慕师靖追杀他之前,他已被道门的长老们围攻,落下重伤。 “师门不愿让我犯险,师靖亦不敢以师门的未来冒险,我……”慕师靖抿了抿唇,轻声道:“此战证不得我道心,但可证我道门正统。” “道门正统?”林守溪冷笑一声,忍着剧痛说出了一连串话语:“他们是想借我破了你的道心!你太强了,我死之后,魔门彻底覆灭,道门将天下无敌,到时候你反而会被视为威胁……你的下场绝不会好!” 慕师靖没有反驳,她看着这个垂死的少年,说:“我自幼于道门长大,师门教我养我,师靖未敢忘却恩情,也当倾力报之。况我道门至今三百年,皆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我是这一代传人,道火已至我身,我当护其不灭。” “你是在说服自己么?”林守溪冷笑。 慕师靖不语。 她骈起纤指立在身前。 一抹纯粹的剑光凝于指尖。 林守溪做不出任何反抗,他竭力抬起头,似想要死死记住慕师靖的脸。 今日是他与慕师靖第一次见面,过去,他曾听过慕师靖的传说,那时她亲至佛门,与众弟子共听首座讲经,她只是静坐蒲团凝神细聆,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佛门弟子被破禅心无数。 在他看来,这位道门少女甚至比传说中更美,但此刻,这种美预兆的是死亡。 又一道闪电劈下,天地明灭。 林守溪瞳孔骤缩! 死到临头,他的目光却忽然从慕师靖的脸上移开了,他看着她的身后,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 慕师靖轻轻摇头,失望道:“这样的小伎俩,还想骗过我么?” 林守溪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语,目光呆滞如死。 慕师靖看到他的眼角有血淌下,她咦了一声,也有一种后颈发寒的感觉。 迟疑间,她缓缓转过了身。 少女怔在了原地。 观音阁坍塌了,观音像却依旧立在雨夜里。 频繁闪动的电光照亮了它的模样。 观音……不!那根本不是什么观音像! 慕师靖看了一眼,眼眸像是被锐物刺中,痛得钻心,她嗯哼一声,闭目垂首,不敢再视。 但她还是记住了那‘观音像’的大致模样: 一个披着浊黄色破旧衣袍,带着苍白面具的神! 她没敢细瞧,只注意到一只嶙峋的手从袍中探出,持握着一枚白骨印。而那下袍……此刻她目光下移,盯着的就是下袍,那是一副更加骇然的场景: 只见那浊黄色的下袍高高鼓起,无数肿胀多鳞的触手从下方探出,散发着浓烈的腥臭,上面更是长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睛与口器! 纯粹的雕像当然不足为惧,但最令人恐惧的是,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竟在这个暴雨天里扭动了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慕师靖亦觉得身体冻结,血液凝出冰渣,纤细的身躯不住颤栗着。 林守溪在经历了短暂的失明后也低下了头……师父说的原来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不可知的煞魔! 他一想到这个东西刚才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恶寒感便灌满了每一根打开的毛孔。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他们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活物,但此刻,他们脑海中都只有逃离的念头。 可谁也无法动弹。 在见到了这等恐怖之物的一刻,他们的身躯与精神都被禁锢在了原地。 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林守溪感觉到,一只冰冷而无形的手,触摸上了他的后背、脖颈,一节节地数着他的骨头。 不,那也不是手! 林守溪扭过了些头,向着侧后方艰难望去。 大雾! 那无形之手原来是蔓延过来的湿重大雾!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场巨大的白雾将他们包围了,那是苍白的洪流,转眼将全城裹住,月台下的城池不再是城池,更像是一片浓雾笼罩的深渊。 他们都能感觉到,这‘深渊’里,奔走着不可见的可怖幽灵,浓雾遮蔽了它们的真容,却没有挡住那令人发狂的低哝与嘶叫! 这是什么死城?这分明是炼狱的前庭! 林守溪与慕师靖再如何天赋过人,都只是十五岁的孩子,连番的恐惧之下,他们的道心几近分崩离析。 “你……你还记得我们出生时的场景吗?”林守溪张了张口,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声音干涩沙哑。 许久,慕师靖才嗯了一声。 他们那时尚是婴儿,当然不可能亲眼所见。 但他们无数次从长辈的口中听说过那场劫难——十五年前,一场古怪的白雾将整座城池笼罩,天空像是被煞魔撕开了道口子,浊黄色的闪电在城中央扭动,暴雨宣泄了一夜。一夜之后,满城腐尸,只幸存下来了两个婴儿。 慕师靖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 他们出生时的、那一场几乎葬送了满城人命的浩劫,在他们面前……重现了! …… …… (新书发布,新书期暂时每日更新一到两章,剑剑先适应一下写书节奏,之后再日更两章~) 第一章:千年之约 林守溪像是做了一个梦。 一般的孩子不会有小时候的记忆,但他有,并且很清晰。 他记得自己尚在襁褓中时被师父抱回来的场景,记得魔宗碑亭上铁画银钩的‘行善积德’四字,记得奶娘……不,他一出生就断奶了。 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小时候师父给自己摆物抓阄,其中有钱币,笔墨,算盘,玉佩之类的东西。 他认真思考了很久,最后抓起了一个贝壳似的黑色鳞片。 当时围观的人一下字沉默了,良久,林守溪听见有人开口: “找到这孩子的时候,他手里就死死捏着这东西,几天几夜不肯松手,如今他又挑了此物……传说不会是真的吧?这孩子真是邪龙降生,而这黑鳞是他的逆鳞!” ‘邪龙转生为人,口衔逆鳞,为祸苍生’,这个传言不知从何而起,却在魔门中闹得沸沸扬扬。 “这等没有凭据的话,以后绝不可再说了。”师父严厉斥责。 他们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林守溪已经能听懂了。 这片黑鳞后来被镶嵌在白铜里,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 黑鳞除了坚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当时他翻遍古籍,也只寻到了一句‘佩真龙之鳞,可使人不惑’的记载,所以久而久之,他甚至忘记了它的存在。 小的时候,林守溪很喜欢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边,听师兄师姐们讲话,从中了解一些有趣的事。 魔门风气良好,师兄师姐们也从不因为他诡异的出身而排斥他,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实在生得好看,尤其是他十岁之前,声音与形容都很稚嫩,那时师姐们都叫他小师弟,而师兄们则戏称他为小师妹。 也是从他们的口中,林守溪得知,这个世界上不止有自己一个异类。 那个同类名叫慕师靖,是道门的小女孩。他们都是在那座死城里被发现的。 他对自己的唯一同类一直有些好奇。 三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会说话了,于是开口讲话。 “师父,我们非但不做恶事,反而惩强扶弱,剿匪除恶,为何要叫魔门呢?”这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 “因为此魔非彼魔。”师父卖了个关子,然后与他解释了其中缘由。 几十年前的江湖是个死气沉沉的江湖,那时候能飞檐走壁,以手劈石的就算得上高手,什么水上凌波,飞剑杀人之类的完全是说书先生胡诌的故事。 但六十年前,故事成真了。 那时,黄河与洛水之中,忽然出现两头怪物,一个是百须百足的无头鱼,一个是百鳞百眼的四脚蛇,它们各自负书而出。这两本书,恰好为魔道两宗的祖师所得,以传说中的古籍河图洛书命名。 这两本书记载着一种特殊的吐纳之法,功法无法以文字的形式描述,唯有触摸书页的人可以得到传承。 得到传承后的高手们忽然发现,他们竟可以吐纳一种真气,这种真气融入经脉后化作了一种玄乎的力量,这种力量的加持下,他们甚至可以做到以剑意杀人之类过去只敢想象的神通。 武林就此兴盛。 人们好奇真气的来头,于是根据真气的稀稠程度,一路寻根溯源,最终找到了一座古老的死城。 死城是真气最稠密之处,许多高手选择迁移至此定局,潜心修行。 但好景不长,真气在赐予人们力量的同时,也将许多人腐蚀了。一部分修行者在修行的过程中,手臂忽然出现黑紫色的纹路,纹路迅速蔓延,不可阻挡地将人吞噬,变成腐臭的尸体。 武林野蛮生长的年代里,被腐蚀的修道者越来越多。 于是,得到了洛书的魔门祖师认为所谓的真气是魔息,古城应该封禁,河图洛书应该毁去,所有人都该停下修道,不可成为魔息壮大的媒介。 道门则认为修行是神灵赐下的礼物,如今的人类血肉尚且孱弱,还不适应真气,待到繁衍几代,定可以彻底操控它,毁去此书非但是自我的阉割,也是对神明的僭越,万万不可。 两派都有各自的支持者,道门的势力要大得多,并将对方称为‘魔门’。 “我们争斗了很多年,道门始终占着上风,如果不是三年前古城突发浩劫,那些坚持滞留在城中的道门高手尽数暴死,我们魔门可能已经被灭了。”师父说。 “原来修行是这样危险的事啊。”林守溪感慨。 “嗯,真气是妖魔污染这个世界的手段,是瘟疫一般的可怕之物。但道门冥顽不灵,不愿接受真相。”师父叹了口气,“在没有击败道门,夺来河图之前,我们明知真气是魔息,依旧只能吐纳修行,以此对抗他们。” “我会被污染吗?”林守溪问。 “你是特殊的。”师父坚定地说。 “哦……”林守溪懵懵懂懂地点头,又问:“对了,既然魔门是别称,那我们原本叫什么呀?” “天地交泰阴阳合欢宗。”师父气势磅礴地说。 “……魔门也挺好的。”林守溪不谙世事地说。 四岁那年,他触摸洛书,得到了吐纳真气的能力,之后他开始修习魔门心法。 七岁那年,他学会了魔门所有的武道之术。 也是这一年,他好奇地问魔门门主:“师父,既然我们以前是那个什么宗,那我们还会传承以前的宗法绝学么?” “不做了,因为此法与真气吐纳并不相契。”师父无奈道:“我们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宗门,只想简单地享受与生俱来的欢愉,可鱼蛇负书为祖师所拾后,使命便降临到了我们身上,我们必须抛弃过去的一切,为阻止魔息入侵抗争至死。” 林守溪遗憾地点了点头。 “别胡思乱想了,明天开始,你要忘掉过去三年学的所有法术。”师父说。 “我没有胡思乱想。”林守溪抓错了重点。 师父看着他,“你应该问为什么。” “嗯……为什么?” “因为它们会融汇在一起,成为魔门最强的剑法,白瞳黑凰剑经。”师父说完这句,拂袖离去。 白瞳黑凰是魔门信奉的神。 它的雕塑立在山门之前,像是狂风吹袭中的黑色火焰,孤傲威严,雄然不灭,那一双白瞳没有半点杂色,内蕴炽光,仿佛能一眼看破周天寰宇。 据师父说,祖师当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它是在梦中。 也正是因为黑凰于梦境传授了祖师剑经,这才坚定了祖师的信念。 白瞳黑凰剑经共有九重,看似简单,实则艰深,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人将它修到极致。 “龙为百鳞之长,凰为万雀之王,你衔鳞而生,又修此剑经,将来定可天下无敌。”筷書閣 林守溪修剑的第一天,师父这样鼓励他。 “可是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林守溪欲言又止。 “那是道门的俗话,我们的俗话恰恰相反的。”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更何况俗话还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林守溪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天赋异禀,没有辜负师父的期待,短短数年便修至了第八重,将所有的师兄师姐都抛在了身后。 但人生不似修道,不会因为他天赋过人而永远一帆风顺。 十四岁那年,师父死了。 他是受真气侵蚀而死的。 那天,师父将林守溪叫来房间,将自己的手腕给他看。苍老的手腕上,赫然有条黑紫色的条纹,宛若吸血虫趴在下面。 “我要死了。”师父平静地说。 “我……能做些什么吗?”林守溪感到伤心。 “守溪,你是我倾注了最多心血的弟子,今天让你来,也是想最后教你一些东西。”师父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 林守溪原本以为师父要将压箱底的本事教给他,可是没有,师父只是在他面前,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黑紫色的真气一点点将这个这副身躯侵蚀,吞没。 皮肤被黑紫色的血丝占据,内部的骨头被融化,身躯像是失去了承重柱的房子,褶皱垮塌,扭曲得不成人形。那是腐朽的恶鬼在他体内苏醒,一点点将他代替。 林守溪今日才发现,师父原来已经这般老了。 他拔出剑想要帮师父了断,师父一边咯咯地惨哼,一边用力摇头。 皮包裹着腐烂生疮的血肉,黏腻的腥臭的刺激难闻,老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支撑了不知多久,天渐渐黑了下来,啪得一声异响,那是眼珠从脸上滚落,砸碎在地的声音。最后的惨叫随之响起,诡异如妖。 林守溪跪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手皆是泪水。 他取来师父的佩剑,这是魔宗宗主代代相传的佩剑,名为‘死证’,这个剑名不太吉利,透着必死之志。 他以剑划过自己的掌心。 “邪龙转生为人,口衔逆鳞,为祸苍生……师父,小时候你相信我,现在我也不会让你失望。”林守溪对着那道几可见骨的血痕发誓:“总有一日,我会拔除一切邪秽,令世间重获新生。” …… 狂风骤雨之中,慕师靖见到林守溪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从雨中抓回了剑,白瞳黑凰剑经的心法要诀占据了四肢百骸,奇迹般将他的伤势压了下去!他主动走向那妖魔,剑尖在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线。 你就是一切污秽的源头啊……林守溪忽然想要发笑。 “你要做什么?”慕师靖寒声问他。 “这就是你们敬奉的神明吗?”林守溪答非所问。 “怎……怎么可能?”慕师靖心绪慌乱。 这里是死城,是一切真气的中心,这个可怖的妖物身上,亦有着充沛到令人作呕的真气,可……可是,神明怎么可能是这种东西?! “这绝不是神!它是魔,是祸乱一切的妖魔,真气本是神赐之物,纯净无垢,是它玷污了真气!”慕师靖语调坚定,红唇却在颤抖。 “是魔么……”林守溪轻笑了一声,像是讥讽。 他不再说话,转过身,直视那妖魔的真容,鲜血夺眶而出,淌过苍白的脸,他逆着风狂奔,挥剑踏步,一跃而起,纵身斩向那尊大魔,剑刃挑起的冷光像一轮碎开的月。 画面像是定格于此,世界上唯一的同类即将被杀死,慕师靖蓦地感到一丝孤独,他转身前的冷笑在她耳畔刺耳回响,她听懂了。 “是魔啊……”慕师靖也从地上捡回了剑,刃光如镜,映着她瓷白的脸,“道门传承至今三百年,皆以除魔卫道为已任,如今魔已至身前,师靖……岂能视而不见?” 少女声音稚嫩,空灵中透着哀伤与决绝。 道门心诀重新流转。 内心的绝望与恐惧被说服了,剑凌空抓回,她身影飞掠,清啸着冲入了泼天而下的雨幕里。 妖魔就在眼前,少女像是伶仃的银鱼,竭力张开翼状的鳍,奋力一跃,扑向空洞的天空。 道门与魔门的两位传人相继挥剑斩向邪神,剑芒亮若飞星! 第二章:苏醒 天亮了,暴雨已歇。 光从云隙中落下,一束束照了进来,狼藉的死城像是荒弃的陵园。 慕师靖入城追杀林守溪后,道门中人便兵分数路将城围住,但他们守了一夜,始终不见慕师靖出来。 清晨,在道门宗主的带领之下,几位长老一同入城找人。 道门宗主是位年轻女子。 她怀抱拂尘,沿着大街一路缓行。 青石板上,肉眼可见许多剑气泻地斩出的痕迹,两边民宅的门窗也被撞破不少,上方的瓦更是大片大片地碎了。 昨夜他们曾在这里激烈地战斗过。 但长老们搜遍了所有街道,都没有发现一点人影和生机。 这对少年少女仿佛就这样凭空蒸发了。 最后,他们沿着阶梯来到了观音阁的月台上。 “这应该是他们最后决战的地方了。” 一位长老俯身看着地面,坚硬的石头砖板满是裂纹,石屑木屑混杂着堆积,难以想象昨夜的战斗是多么激烈。 “嗯。” 宗主螓首轻点,继续向前走去。 她停在了坍塌的观音阁前。 观音阁的废墟中,千手千眼的观音像毫发无损地立在莲台上,结着柔妙之印,承着新晴的光与露,面容慈悲而冷漠。 观音俯瞰着大地,似在观世间之苦,也似与她对视。 长老们跟在她的身后,不敢说话。 这位道门的宗主大人是慕师靖的师父。 她带着幂篱,如雾的帷幕垂落,一直漫过腰臀,将修长而曼妙的身姿掩得绰约,唯剩那冷冽如冰峰穿云的气质。 十年前,道门的老宗主死去,临死前,老宗主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写明了继承人。 这位继承人不在道门之中,而隐在群山深处,众弟子按照老宗主的遗书去寻,才将她请出山中。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年龄,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也没有人见过她真正出手。 有传说她是来自天外的谪仙人,故而不染纤尘,也有传说她是编撰云巅榜的幕后人,故而不在云巅榜中。 总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非常强大,她不仅是道门复兴的关键,也教出了慕师靖这样举世无双的少女。 晨光漫入城中,观音像的头顶雨雾散射成虹,宛若显圣。 “可惜。” 宗主看着那道虹,忽地启唇,声音轻柔淡漠,好似她那风中拂舞的雪白纱裙。 “是啊,宗主大人为培养小姐作传人,耗费十年心血,如今魔门虽灭,小姐却生死未卜,实在令人痛惜。”一旁有长老应道。 “可惜没能追回那洛书。”她螓首轻摇,对于慕师靖的生死似毫不关心,“小孩子做事果然靠不住,我早该亲自出手的。” 旁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吧。”宗主漠然道。 “可是小姐她……” “她没有死。”httpδ:/m.kuAisugg.nět “没有死?” 众人更加疑惑,明明他们寻遍全城也找不到慕师靖的踪影,为什么宗主能笃定她没有死,如果她没有死,那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宗主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地看着那尊观音像,仿佛这观音像是一扇铜铁浇筑的大门,其后勾连着另一个世界。 众人慑于宗主威严,也不敢追问,只得放弃了对慕师靖与林守溪的寻找,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人们陆续散去后,白裙幂篱的宗主又回看了一眼那千手千眼的观音像,纱幔后的眼眸透着睥睨一切的冷光,她红唇微动,只吐出了两个字: “孽障。” …… …… 我还活着么?这是在哪里…… 林守溪感觉自己在黑暗中狂奔,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他什么也看不见,力气渐渐用尽,喘息声也越来越剧烈,可他不敢停下来,好像只要一停下脚步,自己就会被黑暗撕碎。 他腿部的肌肉越绷越紧,麻木地摆动着,冷冰冰的触感却已爬上后背。 仿佛溺水之人在没有堤岸的河流中挣扎着,暗流将他的手脚缠缚,一点点拖往绝望深处。 窒息感压迫胸腔,正当林守溪要彻底失去知觉时,一缕仙音从身后飘来。 ‘孽障。’ 清叱声里,窒息感消失不见。 林守溪无暇分辨声音的源头,只是奋身前冲,然后……猛地惊醒! 他从床榻上倏地坐起,痛意还在骨头里钻来钻去。 这……这是哪里? 林守溪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呆在一间狭窄的木屋里,睡在一张简陋的草床上,鼻间是挥之不去的霉味与酸气,像是渗了水的墓室。 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有什么东西在梦里追我,好像……有人救了我? 林守溪揉了揉脑袋,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靠在墙壁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嗯,还有心跳,看来不是什么酆都地府之类的地方。 他又尝试回忆了一下。 从小到大的记忆大抵清晰,与慕师靖决战死城,挥剑斩向某个污秽邪神的画面也犹在眼畔,只是一经想起,不免让人脑子发痛。 看来记忆也没出什么岔子。 林守溪放松了一些,紧接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倒不是检查伤势,而是去看那洛书还在不在。 这是师父交给他,让他誓死守护的东西。 他摸遍全身,寻遍四周,却也没有找到洛书的踪迹。 接着,他发现挂在自己胸口的黑鳞也不见了。 这么多年过去,这片黑鳞虽然一直没展现出什么奇特之处,可毕竟戴了十几年,好歹算个护身符,如今一朝丢失,他的心里还是有些空落的。 很快,林守溪又明白了什么叫祸不单行。 他尝试着调息,发现自己伤势太重,连真气都无法运转。 修为境界一直是他最大的倚仗,现在,这个最大的倚仗也暂时不见了。 这样的伤势对其他人而言是致命的,幸好他体魄天生强横,不过即便如此,这伤没个十天半月恐怕也好不了。 那女人下手可真重啊…… 林守溪靠在墙壁上休息了会,待到力气恢复了些以后,他走下床,想看看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又是谁救了自己。 循着微光走到了门口,林守溪前脚刚迈出屋子便撞到了什么。 他刚刚苏醒,重伤未愈,脚步虚浮,身子无力维持平衡,很快摔倒在地上。 吃痛着抬起头,他隐约见到了一道逆光而立的身影,那纤细的身影也被撞得踉跄后退了两步,微光中唯见数绺勾勒出的白发。 对方没有一丁点杀机。 是这位老婆婆救了我么? 他艰难地起身,嗓音略微沙哑地喊了声老婆婆。 可第两个音节才出,他便怔住了。 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那婉约垂落的雪白丝发之间,竟是一张妙龄端静的脸。 少女正看着林守溪,理了理纤柔的发丝,说: “真人差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既然醒了,便随我去见真人吧。” 林守溪悚然一惊。 倒不是惊慑于少女容貌的稚美,而是他发现,她说的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更可怕的是,他竟能听懂并予以回应。 第三章:真人 “真人?真人是谁?” 林守溪披上了一件少女递来的白色道衣,跟随着她出了门,走到外面潮湿的古廊上。 “真人据说是云空山来的道长,道法高深莫测,稍后见了他,不可胡乱说话。”雪发少女走在前面,姿态柔弱。 云空山…… 林守溪皱起了眉,从她的语气来看,那云空山应是一座赫赫有名的山峰,但他确信,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还有,这小姑娘的满头白发——此刻他走近了,才看清这头发的白不是枯槁的白,相反,它绸亮如新,柔韧纤长,像是流泻下的光,在阴雨天格外惹眼。 这个世上还有天生白发的人么? 他才想着,目光无意间向廊外瞥去,一下怔住。 这年久失修的木廊外,竟是一落千丈的悬崖峭壁! 大风沿着崖壁来回掠动,呼呼作响,大量的云正从下面涌上来。深不见底的渊谷好似一张裂口,吞入落下的雨,吐出花白的雾。 他的思绪也被这深渊吞了进去。 “这屋子在水里泡了不知多少年,你可以靠里走些,免得不小心跌下去。”雪发少女出声提醒。 “在水里泡了不知多少年?”林守溪一惊。 “这里原本是一片大湖,名为巫祝湖。”少女轻声解释:“最近,这里的湖水莫名其妙蒸发大半,这座沉没的古庭就露出来了,下面那些断崖裂谷积阴已久,皆是邪祟丛生之地。” 大湖干涸……湖心古庭……邪祟…… 少女语气平淡,仿佛这不算多么特别的事。 林守溪的心脏却一点点抽紧,他陡然生出一个猜想:自己很有可能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充斥着无数他无法理解的事! 可这又是什么世界呢?是人们口中的神仙天庭还是阴曹地府?或者说…… 忽地,过往与师父的对话浮上了心头。 “我们的世界可能不是唯一的。”师父说。 “什么?” “我们的世界被邪秽一点点侵染着,譬如一滴墨水滴入盛满清水的瓷缸里。瓷缸的清水世界如果是我们的所在,那是谁滴下了这滴墨水呢?” “外面还有世界?那个世界还有人?”林守溪觉得荒诞。 “或许。” “外面的人想进来?”他再问。 “可能已经进来了。”师父幽幽地说。 当时的林守溪并未太放在心上。 但现在,他找到了这个世界。 死城的暴雨和闪电之中,那扇勾连两个世界的大门轰然打开,将他误打误撞指引来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 林守溪既是在回应少女,也是在扪心自语。 他笃定,绝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自己是异类。 两人不再说话,一同沿着绝壁古廊前进。 林守溪悄悄打量着她,除了满头雪发,这清稚的少女似也没有额外的特殊之处,她的步子倒是迈得轻盈平稳,好似提灯而行的宫女。 穿过了直廊,绕至转角,断崖被抛在身后。 林守溪望见了几株铁一般的树,起初他不觉有异,但一想到这里曾是湖底,心中不免悚然——难道湖底真能住人?那人还有闲情逸致栽花种树? 许多固有的观念被飞快敲碎。 “到了,真人就在里面。” 一座古旧斑驳的木阁前,少女停下了脚步。 林守溪看着门口的两尊残缺铜兽,觉得阴森。 他与少女一同走入木阁,木阁昏暗,点着几根蜡烛,微弱的烛光不足以照明,更像是在行什么法事。 屋子里有十来个人,一眼看过去,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少女,他们跪坐在地上,低着头,前方,一个年轻的白脸道士席地而坐,左手握着一块石头,右手握着一柄木剑。 道士一身漆黑,白惨惨的脸被烛火照着。 慕师靖不在里面……林守溪飞快扫了一眼。 下方的人群中,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战战兢兢地走了上去。 “手。”道士开口。 小男孩怯生生地伸出了手。 道士将左手的石头递到他的手上,让他握紧。他看着小男孩的手腕,问:“叫什么名字?可曾婚配,可曾行房?” 小男孩先是说了自己的名字,旋即立刻摇头,表示自己还是童男之身。 道士点了点头,眉头却忽然拧起。 “咦?” 他挑起木剑,往那小男孩手臂上一抹,一层土灰从他的手臂上落了下来,露出了下面的皮肤,皮肤上,赫然有一条黑紫色的细纹,仿佛有吸血虫躲在皮肤下面。 林守溪看到那条黑紫细纹就知道他死定了。 他对于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这是被魔息污染的症状,一旦被污染,哪怕是他师父也没能生还。 自己的猜想没错,这个世界也充斥着大量的魔息,或者说,这里很有可能就是魔息的根源之地。 “你被邪物污了。”道士声音冷漠。 小男孩瞳孔紧缩如豆,他的皮肤偏黑,原本想用些泥巴敷在手上遮掩,蒙混过关,不曾想这个道士目光如电,哪怕在这般昏暗的环境里,依旧一眼识破了他的伪装。 “不!不是的……这是胎记,胎记……我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我没有被邪祟附身,没有的……真人,神仙,您相信我!” 小男孩抬起头,偏黑的脸已吓得煞白,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身子触电般颤抖着。 道士冷漠地看着他。 一枚血点出现在小男孩的胸口,飞速扩张成一滩猩红的颜色,小男孩瞳光涣散,喉咙中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后,木头般倒在地上,就此死去。 道士瞥了一眼跪坐前排的两个弟子,两个弟子无法忽视这道目光,战战兢兢起身,将那小男孩的尸体搬走,抛到崖下。 林守溪想着小男孩胸口的血洞,脸上难掩惊色。 “不要怕,还会死很多人的。”雪发少女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 她以为他是因为小男孩被杀而害怕,但林守溪真正惊讶的是道士的那一剑,他已是他那个世界数一数二的高手,却没能看清这年轻道人是如何出剑的。 少女与他在人群中坐下。 她坐姿端正,垂下头,好似与谁都不相识了。 林守溪心绪难定,他本能地敛去了杀意,悄悄抬起目光,望向了那道士。 又一个少年被道士唤了上去。 这个少年身材臃肿,衣着颇为贵气,看上去家世不俗。 “王,王季。”他浑身打颤。 道士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将石头递给了他,惯例般问:“是否婚配,是否行房?” 少年大腿打着摆子,不由自主地跪在道士面前,颤声:“不……不曾。” 嗡—— 石头发出刺耳的鸣声,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腰背不由挺直。 瘫坐在地的微胖少年肝胆欲裂。像他这样世家出生的少爷,虽还未成婚,但家里侍女不少,哪会是童男之身呢?过去,这可是他与其他家族少爷互相吹嘘的一大本钱,如今却成了断送他性命的刀。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我是王家的三少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来这里,我听说真人是云空山的……我家与云空山一位大长老有旧的,你把我送回王家,我一定倾尽家力报答你……” 惨叫短促,鲜血染红了他的背衫,他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再也不动了。 下一个轮到的是那雪发少女。 如前面的弟子一样,她要回答那三个问题。 少女握住了石头,给真人看了一眼手腕,随后轻声回答:“我叫小禾,不曾婚配,行房……” 她话语微顿,似是陷入了犹豫之中。 真人看了她一眼,也有些吃惊,问:“初次是多少岁?” “十八岁。”小禾说。 屋内一片安静。 真人问出了大家的疑惑:“你今年多少岁?” “十四岁。”小禾回答。 手中的石头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她说的很可能是真话。 这……是怎么回事? 真人到底见多识广,他拧着眉,取出一支笔,片刻后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疑‘预见之灵根’。 小禾转过身,走回,捋着布裙坐在地上,臀部压着小脚,微露的脚踝玲珑纤白。 林守溪不确定是不是错觉,他看到小禾走回来时,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淡色的眼眸中情绪缥缈如雾。 下一个便是他。 他来到了这个如妖似魔的道人的面前,一种无法抵抗的压迫感自然而然地挤上胸腔。 过去,哪怕是在与师父比剑时,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握住了道人递来的石头,似有什么东西从石头的表面钻入了掌心,令得他手臂发凉,他只要说谎,这颗石头便会发出死亡的警鸣。 道人看过了他的手臂,确认他没有被邪物污染,便如常发问: “姓名?可曾婚配,可曾行房?” “林守溪。”他咬字清晰地回答:“不曾婚配,不曾行房。” 哪怕明知自己说的实话,林守溪依旧没有半点安全感,甚至有一种石头马上要恶作剧般响起的幻觉。 在过去的武林,他算是绝顶高手了,如今身处未知的世界里,劈面而来的便是个深不可测的道人,他尚未习惯从云端跌落的生活,便要学会仰望一个崭新的世界了。 石头没有响动。 道人嗯了一声。 林守溪不敢放松,他的余光瞥见了道人的脸,那张覆满白粉的脸下,似有人烫伤般的瘆人斑纹,他立刻收回视线,将石头递回。 递回石头时,他隐约看见了什么,下意识向右望去。 只见那窗户上,不知何时爬满了一片黑魆魆的影子! 黑影形似婴儿,拖着长长的尾巴,半腐烂的臃肿身躯像是黏在门窗上的,满是皱肉的脸挤压着五官,蟹一般暴突的柱状瞳孔盯着屋内,发出血红的光,它们咧开嘴唇,露出白森森的利齿,像是在笑。 林守溪不由自主地挺直后背。 屋内的其他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道人,除了自己似乎没人发现这些妖物的存在。 “你在看什么?” 喝问声猛地响起,道人锐利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哐啷! 闪电撕裂。 林守溪却出奇地静了下来。 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师父临终前宣誓的模样。 在与慕师靖决战时,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完成誓言了,哪怕是挥向邪神的一剑也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只为了泉下见到师父时可以问心无愧。 但阴差阳错的命运将他指引到了这个世界,这很可能是一切污浊的源头,他还活着,还有机会完成自己的承诺。 这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了。 林守溪瞳孔中的惊栗褪去,他直视着窗外,平静地叙述道:“真人,雨下大了。” 第四章:镇守 林守溪回过头,道人正盯着他,那只闭着右眼的跳了跳,像要睁开。 林守溪能预感到,如果这只眼睛洞开,他的一切秘密都会被知悉。 但幸好,似乎睁一次眼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道人只是略一犹豫,没有更多动作。 见他没再说话,林守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妖魔般的道人坐在烛火围绕之间,屋内沉淀着散不尽的腥气,外面的狂风暴雨敲打着门窗,窗上趴着的丑陋小鬼怪笑着盯着屋内…… 这一切真实而荒诞地发生着。 来接自己的那个雪发少女名为小禾,除了她以外,屋内还有两个幸存者。 一个是涕泪横流的小胖子,名叫王二关,似乎是那个王季的哥哥。 还有一个是位面容冷峻的少年,自己还未进屋前道人便验过他了,所以不知道他的名字。 十来个少年少女被杀得只剩四位,身为始作俑者的道人神情淡漠,不以为然。 “你们都是幸运之人。” 道人以独目扫视了一圈,开口说话,语调却温若春风。 大家屏气凝神,没有人敢回应。 “你们一定很好奇自己为何会来这里,接下来又该去哪里,对么?” 道人微微一笑,先前他杀人如麻,此刻面对遴选完毕的少年少女却是和和气气,仿佛他们都是稀世的珍宝。 “我是巫家首席供奉,曾在云空山修行,你们可以叫我……云真人。” 做完了自我介绍,云真人开始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里是巫祝湖,此处湖底沉眠着一位古老的神祇,那是我们敬奉的神明,名为镇守之神。” “镇守大人是太古神战中存续下来的少数几尊大神,世上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当年,我们巫家的初代家主在巫祝湖边与神灵立下了契约,从此之后,巫家便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污浊的土地上,守望着湖底沉眠的神灵,至今已两百九十九年。” “与神明契约的内容很简单,他赐予巫家强大的血脉,巫家作为继承者世代守在湖边,待神灵消亡之后,由我们进入神居,将它的力量传承下去。” “镇守之神曾经立下过预言,它的生命还能延续三百年……也就是明年,然而……” 云真人话语顿了顿,面颊上的微笑倏尔散开,像被鲜血打湿的破碎镜面。 “可是十天前,神被杀死了。” 神被杀了?! 小胖子王二关、雪发少女小禾露出了讶然之色。 他们虽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神,但在他们的认知里,神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命,古老而强大,这样的存在又怎么会被杀死? 据说,当年某位初代古神曾在山巅说过一句著名的话——除了渺渺无垠的时间与我,谁又能将我杀死? “神怎么可能被杀死?”小禾纤颈微摇,话语轻细。 “是啊……怎么可能……” 小胖子王二关也瞪大了眼睛喃喃附和。 云真人面若寒霜,他的道袍随着周遭烛火一同有节奏地跳动着。 “我也不敢相信。”云真人说:“神沉睡于湖底,但它的塑像一直矗立湖畔崖边,塑像终年亮着金瞳,昭示着神灵的存活,但十天前……十天前,雷电穿空,湖水忽然大量蒸发,形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雾。” “待到白雾终于散去,巫家的大公子去祭拜神像,意外地发现神像上多出了两道极深的、像是被剑劈开的痕迹。” 连通神灵本体的神像坚不可摧,哪怕是天雷也不可能在它身上留下痕迹,是什么东西劈开了它? “也是在祭拜的过程中,神灵燃烧了将近三百年的瞳孔熄灭,神像破碎着坠入了巫祝湖,巫祝湖的湖水也开始大量蒸发,露出了隐藏在下方的神道……” 云真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守溪明白了,神像碎则神灵死,预言提前了一年,他们所守望与敬奉的神灵,于十天前被无名的两剑所杀。 神灵……这一听就是威严而强大的生命,强大到让一个大家族不惜耗费三百年的时间去等待,只为获得它传承的力量。可是这样强大的生命又是怎么被杀掉的呢? 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可以杀死一位神呢? 接着,林守溪也明白过来,神虽然被杀死了,但他们家族的职责还要继续,如今湖水褪去,隐藏在湖底的神庭应是显露出来了,他们要去湖心接过神灵的传承。 自己与这几个少年少女被召集至此,想必也与这事有关。 “神灵已逝,其力量将分为三份,家族已经决定,由大公子、二公子、三小姐分别继承,至于你们……”云真人话语顿了顿,脸上的悲戚之色消失,再度露出微笑:“你们是被神坛召集到这里的。” “神灵临死前开启了神坛,它隔着千里之遥将你们选中,以无上的伟力打通空间的隔阂,将你们拉到了祭坛上。你们都是神钦定的侍者,半个月后,你们中的三人将陪伴三位公子小姐一同进入神居,获得力量。期间你们必须护佑他们的安危,若一切顺利,你们便能成为神侍,未来甚至有可能跻身半步人神之境!” 半步人神之境。 这个词一出,外面的暴雨都安静了几分。 “你们是幸运的,幸运得让我都觉得嫉妒。” 云真人时悲时喜,话语抑扬顿挫,有着某种慑人的魔力,林守溪发现,其他人皆听得入神,甚至露出了神往痴醉之色……他想着现在山崖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半点不觉得这有什么幸运。 而且根据他丰富的经验,这个所谓的守护神灵三百年的巫家,八成是个邪教,他们这些人很大可能是去当个祭品的。 “好了,你们休憩一夜,明天我会亲自教授你们法术,再过些日子,三位公子小姐会亲自来挑人。” 这是云真人的最后一句话。 烛火熄灭,一丝冷意钻出窗去,云真人消失不见。 那些凶厉小鬼也陆续跳下窗户,首尾相连,随之离去。 屋檐下,雨帘前,云真人停下脚步,他莫名想起了那个名为林守溪的少年。 “他能看见我的心魔?” 云真人看着自己身后紧跟的丑陋小鬼,皱起了眉,思虑片刻后摇头:“这怎么可能,心魔岂是他人可以窥见的?” 唉,定是最近思虑太重了,都生出这等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云真人踏入雨中,身影飘然而去。 他半点不怕那些孩子会逃走,因为这古居的周围皆是断壁高崖,他们寸步难行。 转眼之间,他来到了一座阴气森森的大宅院门口。 这里是巫家。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打着伞,在门口已等候多时。 “出什么事了吗?是那疯婆子又占卜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云真人淡淡地问。 “不是的。”侏儒老者皱紧了眉,说:“今日,祭司大人亲自去调查了神像和神坛,他在断崖下的淤泥之中找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剑。” “剑?很重要么?莫非是镇守大人的遗物?” 云真人已尽量往大胆的方向猜测,但结果还是远超了他的预料。 “不,都不是,那把剑品相不错,但上面没有任何神纹,只是一把凡人之剑,可是……”侏儒老者的声音忽然颤了起来。 “可是什么?” “可是,祭司仔细比对了镇守神像上的剑痕,其中的一道剑痕,与它似是吻合的!”侏儒老者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那把剑,很可能是杀死镇守大人的凶器!” “你说什么?!”云真人厉然发问。 老人噤声不敢语。 “一把凡人之剑杀死了镇守大人……怎么可能?若一把凡人之剑是凶器,那凶手该是何等的人物?” 巫家……是要遭难了吗? 云真人立在雨中,肩背的衣衫不知不觉间被打湿。 此刻,那弥漫着血腥气的屋子里,林守溪靠在墙壁上想着事。 自醒来以后,他总觉得自己还少了什么,不是洛书,也不是黑鳞…… 是什么呢? 他太过疲惫,头痛欲裂,一时竟想不起来。 第五章:修行 雷雨环绕的木堂内,林守溪盘膝打坐,墨色的长发披着,清秀微冷的容颜隐没在黑暗里。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小胖子王二关一个人啜泣了很久,那尚不知道名字的冷峻少年也躲在黑暗的一侧,似乎同样在打坐。 自称是小禾的少女抱着膝盖靠座在窗边,青色的棉裙与薄裳裹着她纤细的身子,曼妙的曲线已然初成,稚雅的脸蛋线条柔和得令人心悸。 她看着窗外的狂流的雨,不知想着什么,林守溪睁开眼时,恰有电光亮起,他看着她一闪而过的侧脸,联想到了白雪覆盖的静谧之湖。 她是个有秘密的人。林守溪心想。 擅长举一反三的他很快又想到,这里的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的秘密。 打坐调息之后,林守溪开始梳理今天发生的事。 他从死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巫祝湖,巫祝湖底沉眠的镇守之神刚刚被杀,这尊神临死之前用祭坛举办了一个召唤仪式。 他应该是在穿越到这个世界的路上,意外被这召唤仪式俘获,抓到了巫祝湖。 镇守之神死了,力量一分为三,将由巫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三小姐继承,自己和其他几人要去给他们当侍者……说难听点就是奴才了。 那个所谓的护佑公子小姐安危,大概也是在危难关头给他们当替死鬼。 哪怕侥幸活下来,也是给人当一辈子奴才的命。 神侍一词说那么好听,重点不也在侍么? 当然,哪怕前路凶多吉少,现在的他也没有太多选择,安安静静将伤势养好是第一位的,剩下的事就靠随机应变吧。 那云真人固然可怕,但在他口述的故事里,可还有一个杀掉了神明的神秘人,希望这个神秘人能盯上巫家,顺便将这个听起来就很邪恶的家族镇压了。 林守溪正胡思乱想着,那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忽地开口,“别哭了!” 这斥责的是王二关。 王二关哭了有一个时辰了,也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亲人的死。 “我要你管!”王二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生气道:“外面的老天爷也在哭,你有本事要它别哭啊!” 那冷峻少年倒也懒得与他置气,问:“死的是你弟弟?” “那是我哥哥!他在家排第三,我第四……”王二关说。 “你第四为什么叫王二关?”冷峻少年问。 “你管的闲事怎么这么多啊!”王二关勃然大怒。 少年冷笑一声,没再逗这小胖子。 林守溪在黑暗中打量了他一会儿,这少年穿着干净短打的衣裳,像是练家子出身。 “看我做什么?”他察觉到了林守溪黑暗中望来的目光。 “我没听到你的名字,所以有些好奇。”林守溪说。 “你不认识我?”少年冷冰冰开口。 “谁要认识你啊!”王二关不哭了,却是与他杠上了,“你们纪家不过这两年才发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世族,橫什么横?尤其是现在落到了这里,还不是一头待宰的小绵羊。” “纪家?”林守溪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家族。 “嗯,我叫纪落阳,落日残阳的落阳,是纪家的子弟。”自称纪落阳的少年开口。 林守溪记住了这个名字,而那王二关却是不屑冷哼,“我怎么就没听过你?哪怕是生在风头正盛的家里,无名小卒还是无名小卒!” “我也没听过你的名字。”纪落阳说。 “那是你孤陋寡闻!”王二关气呼呼道:“我可是望野城王家的四少爷,我们背靠的可是三大神山之一的云空山,哪里是你可以比的?” “你现在是三少爷了。”纪落阳淡淡地说,“你原本的三哥哥尸体可都凉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是极富杀伤力,王二关想起哥哥死掉的惨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还哭什么哭?我看你是想笑吧?”纪落阳讥讽。 “你什么意思?”王二关怒目以视。 “你哥哥是因为破了身子才被杀了,他以前做那种事的时候有没有找过你呢?你现在是不是在暗地里庆幸没有和你哥哥一道厮混呢?”纪落阳冷笑道。 “你……”王二关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戳穿了心事,气得暴跳如雷:“多管闲事,你找死!” 小胖子霍得一下站起身,他卷起袖子,看着昏暗中纪落阳冷笑的面容和结实的身板,却是没敢动手,权衡之后又颓丧地坐回了地上,有气无力地说: “你给我等着,我……我也一定会给我哥哥报仇的。” 等着等着,外面的雨声渐小,天一点点亮了起来。 穿着道袍的云真人推门而入时,小禾靠在窗边睡着了,林守溪轻轻推醒了她,小禾揉着眼睛起来,细声细气地道了声谢,然后与他一道跟着云真人出门了。 云真人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庭院中,庭院中的藻荇水草被堆扫到了一边,一尊绘着云雷夔纹的大鼎立在中间,四脚皆由八爪鱼驮着。 “我会传你们一套心法要诀,你们好生修行,争取早日凝丸。”云真人说。 “可是我根本没有灵脉啊。”王二关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 修行最重要的条件便是开脉,灵脉不开便终究是肉身凡胎。 “灵脉?”云真人微笑道:“在你们苏醒的那刻起,神坛便已为你们打通了灵脉。” 王二关听得半信半疑,他运转了一番本门的心法要诀,随后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这十来年里,他枯坐了无数个日夜,灵脉始终没有给予回应,而现在,他再度念起心法要诀之时,体内似有一道无形的涓流被疏通,一时潺潺不止。 纪落阳与小禾也闭上了眼,待他们再度睁开时,神色各异。 林守溪佯作尝试了一下。 两个世界的真气没什么不同,他从小就拥有灵脉,只是此刻内伤过重,灵脉暂时罢工,无法调动真气。 他不需要开脉,所以也越来越确信,自己是被意外抓过来的。 云真人诸事繁多,也懒得去管他们,他结跏跌坐,念了一篇简短的道诀后,说:“你们自行修炼,也可切磋比武,但切记勿要伤人,否则我绝不轻饶。” 说完这一句,云真人又鬼魅般消失不见了。 王二关昨晚还恶狠狠说着要给哥哥报仇,此刻仇恨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连忙找了个地方坐下,贪婪地吮吸着天地间弥漫的真气。 纪落阳也开始打坐调息。 林守溪也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身材娇小的雪发少女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却是微提着深青色的裙摆,走过湿漉漉的庭地,寻了张废纸垫在裙下,也于林守溪的身边坐了下来,眼眸顾盼,悄悄打量着他。 少女的睫毛很长,眼眸色泽偏淡,像是盛着光的琥珀。 林守溪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始打坐。他体内的伤太重,此刻坐照自观,他才发现,这些伤也不全是慕师靖留下的,他似乎还和其他东西搏杀过,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对了,按理来说,慕师靖也该到这个世界了吧?她去哪里了? 想到此处,林守溪莫名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桩佚事。 那时他约莫三四岁的样子,道门的高手在死城死了不少,元气大伤,于是道门商议着要和魔门讲和,那讲和的内容中就包括了联姻。 道魔两门打算给他和慕师靖订下一桩亲事,据说婚书都已拟好了,只是道门遭逢突变,老门主死去,一位神秘的女子自云山间来,掌舵道门,自此以后,联姻一事再也没人提起。 在那位新门主的操持下,道门再度飞速崛起,势不可挡。 在他心里,那个新任道门门主是天底下最神秘的人。 林守溪睁开眼时,他发现小禾还在看着自己。 “有事?”林守溪问。 “我能和你一起修行吗?”小禾话语柔弱。 “不能。”林守溪说。 小禾似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一时间愣了愣,她垂着头,双手绞着深青色的裙摆,有些无所适从。 林守溪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能修行。” “你不能修行?”小禾眨了眨眼。 “嗯。”林守溪说:“我伤太重,灵脉无法运转,而且……我也不知道凝丸是什么。” “凝丸,嗯……”小禾咬着自己的指尖,想了一会儿,说:“你坐忘久了,便能感知到身体有一个白色的中心点,你会自然而然地将真气汇聚到那个点上,等汇集足够就会形成一颗雪白气丸,那便是凝丸了。凝丸者,才算真正走上了修道之路的。” 林守溪闭上眼眸,坐忘感知了一会儿,他确实能感受到一个中心点,但中心黑漆漆一片,根本不存在什么白色的点。 真气流入中心,也像是被吞入了黑洞。 他摇了摇头。 “不能修行也没关系的,你让我坐在你旁边就好了。”小禾说。 “为什么?”林守溪想知道原因。 “因为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呀。”小禾睁着水灵灵的眸子,纤长的睫毛在风中轻颤。 “你想吃了我吗?”林守溪有些不解风情。 “吃了你?”小禾一怔,旋即雪白的脸颊飞上了樱绯色,“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呀?轻浮……” 林守溪正想解释,一旁打坐了一周天的王二关已忍不住了,他听着林守溪和小禾在角落里叽叽喳喳个不停,恼怒道:“林守溪,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怎么?她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这么急匆匆地要以身相许了?” “救命之恩?”林守溪困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章:月光 “你没有发现你醒的比大家都晚吗?”王二关问。 林守溪当然发现了,但他以为,这是因为自己与慕师靖决战并直面邪灵,身与心皆留下巨大创伤,所以昏迷较久……难道还有其他原因么? “为何?”林守溪询问缘由。 王二关竹筒倒豆子似地给他做出了解释。 “那神坛是在悬崖边的,我们都被召到了神坛上,昏了过去,但你不知道为什么落到了崖下面去。云真人带我们走之前,若不是这位小禾姑娘探出头瞧了一眼,发现了你,你现在估计已经被淤泥中的虫豸吃干净了。”王二关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说。 掉到了崖坡下面去……难道自己的伤有一部分是摔的? “那崖高么?”林守溪问。 “不矮。”王二关淡淡道。 林守溪愈发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多谢小禾姑娘救命之恩。”林守溪望向小禾,诚挚地说。 “嗯……没什么的。”小禾轻轻摇头。 “小禾姑娘怎么知道我在下面的?”林守溪问。 小禾闭着双唇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确定哎,我当时只是生出了一种直觉,便去看了看,没想到真的有人跌下去了。” “原来如此。”林守溪诚挚地说:“以后若有机会,林某定好生报答姑娘。” “说了一圈,你怎么还是一副以身相许的架势啊!”王二关气冲冲地说。 林守溪不想搭理他。 “嗯,以后再说好了。”小禾细声道。 她似乎不太想继续说话,闭上眼睛,开始打坐,淡粉的唇翕动,念着心诀。 稀薄的阳光滑过屋檐落到她的发上,白布般的长发晶莹剔透。 林守溪也跟着打坐。 此刻他无法修行,便也没有勉强自己,只是静静调养着伤势。 多亏他天生体魄不俗,这伤势若换成其他人,恐怕已经头七了。 林守溪看着庭院中的大鼎,看着院中横斜的藻荇,看着古典的飞檐翘角和其上雄赳赳的鸱吻……它们呈现在迷濛的雾里,给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小时候,他就时常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的竹椅子,随便挑本书,一坐就是一天。 因为他武道修为提升太快,所以哪怕手中握着的是禁书,大家也会认为他是在参悟什么天地至理。 事实上他只是面容比较冷淡。 林守溪扪心自问过很多次,他觉得自己是爱这个世界的。 分明的四季,芬芳的花草,来往的人们,他能从中收获一种馨宁。当然,这种宁静偶尔也有被打破的时候。 譬如十二岁时,他的师兄姐们听说慕师靖去了趟佛门,不言不语便破了禅心无数后,觉得失了魔门面子,便硬拉着他要去一趟那什么慈航静斋,好好找回场子。 他洁身自好,抵死不从。 好事的师姐们好言相劝:“那些俏尼姑与你无冤无仇,你只是去走一趟,怕什么?” “我也与师姐们无冤无仇啊。”他无辜而委屈地回应。 “现在江湖上都在讨论那慕师靖,这样下去,师弟可又要被压一头了。”师兄师姐们很是焦虑。 “师父说过,水静流深,苍梧太仪皆可发轫,我们何必争一时……” 大家围了上来,他难得地羞红了脸,落荒逃到山林里,三天后才战战兢兢地出来。 再见到师兄师姐时,大家一个个焦急万分。消失的三天可将他们吓坏了,大家围着他,承诺再也不强迫他做任何事了。 林守溪看着殷切的众人,说:“你们不必这般关心我的。” “不关心你怎么行呢?你可是我们魔门最后的希望啊。”大家理所当然地说。 “最后的希望?我是么……” “你不是谁是?师弟,以后万不可再说这样的丧气话了。” 我是魔门最后的希望…… 林守溪神色恍惚。 他被大家认为是最后的希望,可洪流及至身前时,他却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更加弱小。 道门围攻上黑崖时,仅有少数人逃掉了,其余的几乎都被道门擒获,道门自诩名门正宗,应干不出屠杀之类的事,但大家沦为了阶下囚,想必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们或许还在等着自己这个小师弟去救吧。 林守溪感受着自己负伤的躯体,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到。 “修不了就不要硬修了,在这装样子可没有意义。” 王二关听到了他的叹息,也察觉到了他现在面临的难题,幸灾乐祸地说。 林守溪淡漠地望向了他。 王二关被盯着,倏然有一种针芒顶喉的错觉,竟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目光明明再寻常平静不过了啊,怎么会…… “你说的对。” 短暂的安静后,林守溪却是这样说。他自顾自地起身,向着庭院外走去。 一直到他离开,王二关才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奇怪……他只是重伤到难以修行的废人啊,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一定是刚刚修行修岔气了……王二关,你以后可是三少爷了,万不可这般胆小,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吓自己。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纪落阳,发现纪落阳也在看着自己,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 “笑什么笑?别当我看不出来,你的真气周转可不流畅,比我差远了。”王二关骄傲地说。 “那打一架试试?”纪落阳笑意不改。 王二关打量了他一番,总觉得他有什么倚仗。 “算了,把你打残废了可不好和云真人交代。”王二关悻悻然坐下,默默立志,等自己境界再高些,可以稳胜他后,一定要狠狠教训他。 纪落阳笑着摇头,他瞥了小禾一眼,那小姑娘周身的真气正缓缓流动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 庭院外,林守溪立在一处僻静的峭壁之侧远眺着,他的目光越过大雾,依稀可以看见远处干涸的湖。 湖泊宛若荒凉的巨峡,广袤得寻不到轮廓,巨大的白雾从湖床向上翻涌,好似有垂死的巨兽潜藏在淤泥下呼吸。 庭院则是横生在湖泊壁上的,此刻湖水退去,它的位置约莫是山腰间。 这里石壁上还附着怪异的螺,挂着乱糟糟的藻荇,腥味从中不停散发出来。 林守溪披着白色道衣,在崖边坐下,凝神静思了许久。 微微回神后,他随意捡起了一根树枝,真气虽无法流转,可白瞳黑凰剑经的一重重招式却早已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拿着树枝比划了两下,然后猛地想起了一桩事。 先前,除去洛书与黑鳞,他总觉得自己还缺了什么。 他现在终于想起,自己还缺一把剑。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手中是握着剑的,那是师父传给他的名剑‘死证’,这把剑去了哪里?也是被云真人夺走了吗? “原来你在这里呀。” 思绪间,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林守溪回头,见小禾提着裙摆走了过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林守溪问。 “我说了呀,你的身上有特殊的味道。”小禾抿唇一笑。 “是气味么?”林守溪嗅了嗅自己。 “不是的,就是一种感觉,嗯……我也说不清楚。”小禾抬起手,遮着吹乱额发的风。 林守溪心想,或许这就是师兄说过,女子独有的、超越五感之上的直觉吧。 他点了点头,目光忍不住又被她头发吸引过去,越看越觉得好看。 在不同的光线下,那头长发所呈现的白色有着微弱的差异,却皆柔和端静,娓娓纤长。 “你总看我的头发做什么?”小禾有些不好意思。 林守溪初来这个世界,怕给对方留下一种少见多怪的印象,便面不改色地说谎: “我比你高些,低下头当然只能看到你头发。” “哦……” 小禾眉尖轻蹙,似有不悦,她盯着林守溪,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怎么了?还有事吗?”林守溪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 少女咬着唇,不说话。 崖风灌着她的裙摆,无止境的雾从他们之间漫过,那头雪发舒卷着,其间的脸颊粉雕玉琢,柔美得不可方物。 许久,她才盯着林守溪,鼓起勇气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林守溪彻底愣住了,他不是傻子,多多少少能体会这里的弦外之音。 可他们才认识一天,哪怕真的郎有情妾有意,也不该这般直白吧,更何况她虽漂亮得和个精灵似的,但自己确实没有更多想法。 他如今背负着深仇大恨,围困于生死之间,又怎会有闲心去想不切实际的儿女情长? 他只想好好修行、练剑,揭开这个世界厚重的迷雾,祓去隐藏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了解对方。 这个世界的小姑娘都这般主动么?还是说她另有图谋呢? 林守溪觉得自己孑然一身,除了皮囊之外和她口中的‘味道’以外,也没有值得图谋的东西了。 “这个问题很难吗?为什么要想这么久呀?”少女细颈微斜,问。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林守溪说。 “我……”少女迟疑着说:“是姑姑教我这般问的。” “姑姑?” “嗯,总之你回答就是了。”小禾说。 林守溪见她态度强硬,也不太好意思继续扭捏下去,他不喜欢撒没必要的慌,准备真心实意地称赞一番对方的容貌,可他刚开一口,一道阴风便掠过他们身侧,让他的溢美之词卡在了喉咙里。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云真人背负木剑,从崖边的大雾中走出。 “我们……”林守溪正准备编个理由。 “好了,别想蒙骗我。”云真人冷冷地打断,“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你们真动儿女私情我也懒得管,但若敢坏了处子之身,必死无疑。” 林守溪与小禾对视了一眼,应了声‘知道了’,然后随着云真人回到了庭院。 王二关与纪落阳见到了云真人,一同起身行礼。 云真人是来检查他们今天的修道成果的。 他陆续看过了王二关、纪落阳、小禾,皆轻轻点头,表示满意。 “不愧是镇守大人选中的弟子,你们这个入门速度,足够目空绝大部分天才了。”云真人说。 可他来到林守溪面前时,却皱起了眉。 “你虽不慎滑下了神坛,可镇守大人难道因此忘了给你开灵脉?”云真人皱起眉。 “是我的伤太重了。”林守溪说。 “伤么?” 云真人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略一感知后眉头皱得更紧。 “这样的伤,你不痛苦?”云真人问。 “痛苦。”林守溪说。 云真人盯了他一会儿,他忽然有一种睁开右眼的欲望,欲望只是一霎而过,他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少年开眼。 “你的毅力倒是不错,可惜了……”云真人淡漠地叹息,又说:“这个世上,同你一样有毅力却郁郁不得志的修道者不胜枚举,所以你也不用觉得太可惜。” “我会好好养伤的。”林守溪说。 “不必。”云真人淡淡道:“能传承神力的本就只有三位公子小姐,你若是个废人,正好省去了我在你们中间挑人的力气了。” 云真人不再看林守溪,他望着另外三人,说: “好好修行,三天后我会对你们进行考核,这次考核很重要,莫要让我失望。” 云真人再度消失不见。 又过了数个时辰,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走进来,将手中提着的饭盒放到了桌上。 餐风饮露了一整日的少年少女们这才意识到了饥饿,连忙取来自己的那一份吃了起来。 吃过了饭,天很快黑了。 林守溪坐在长廊上,按照着洛书给予他的方法吐纳着,有条不紊地疗养伤势。 今日的王二关格外地兴奋,他半点没有睡意,夜晚也披着白色道衣跑到了院子里,一遍遍打着自己的家传拳法,招式虎虎生风。 林守溪看了一会儿他的拳术,觉得漏洞百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王二关注意到了他摇头的动作,心想他今日定是被真人的话语打击到了,所以此刻看我高明的拳术,又联想到他自己糟糕的境遇,神消志丧,忍不住摇头叹息吧。 他本来觉得这少年生得这般好看,一定有其特殊之处,说不定还藏了拙,但今日云真人钦定了‘废人’,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真人虽只睁一只眼,但还能看走眼不成? 有了心理上的优势,王二关反而有了种居高临下的大度:“林兄弟,人生总是需要艰难磨砺的,你也不要太心灰意冷了,振作些,说不定能遇到什么机缘呢,待你恢复了,我教你一套拳法,就当是这萍水相逢的见面礼了。” “不用。”林守溪觉得他好像又误会了什么。 王二关一时兴起的大度一下子无影无踪,他咕哝了一句‘不识好歹’后,又狠狠打了几套拳术,才心满意足地歇息了一会儿。 “林兄弟,这破衣裳穿在身,你不觉得难受吗?”王二关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道衣,抱怨道。 这是云真人统一发给他们的衣服。 “我觉得挺合身的。”林守溪从小对吃穿用度就没什么要求。 “哼,我看你是穿习惯了吧。”王二关见缝插针地彰显自己的富态,“当初我尚在家里的时候,用的可都是望野城最好的绫罗绸缎,可谓水火不侵妖魔难近。像这种粗布连我们家的下人都不穿,和丧服似的。” “你不就是在服丧么?”林守溪平静地说。 王二关肥胖的身躯一震,王季死时的惨状梦魇般撞入脑海,吓得他一个激灵,后续抱怨的话也咽回了臃肿的肚子里。 他愤怒地盯着林守溪,练拳的心思也没有了,他默不作声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进门前,他还是忍不住讥讽了一句:“多想无益,早点睡吧,侥幸还能做个好梦。” 门砰得关上。 雨已经停了,屋檐兀自滴着水,林守溪抬起头,可以看到月亮。 这个世界也有月亮。 今夜月色清皎,如缕的光纤细似少女的发。 第七章:灵根 古居很大,围绕着大鼎庭院,少年少女们各自挑了一间房间住下。 无论是建筑物的风格还是日月的更替,这个世界都和过去的没太大区别,林守溪适应得很快。 清晨,王二关早早地推门出来,准备新一天的勤学苦练,他本以为自己起的是最早的,却发现林守溪还坐在长廊上发呆。 这是一夜没睡? 王二关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修仙之人。 “养伤应该多睡觉,你这是被打击傻了?”他问。 林守溪没有回应他,事实上,他确实也没听见王二关说话,他已然坐忘,心灵臻至了一种冥冥渺渺的状态,一直到小禾在他身边坐下,他才从这种状态中离开。 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如常地来送饭,她步履蹒跚,看上去腿脚不便,但这古居四周皆是崇崖险壁,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 王二关觉得她一定是个高人,故作好心地想去搀扶套近乎,却被老婆婆一把推开,重重砸到了墙壁上,差点昏过去。 事后他惊恐地和他们说了好久,说那老婆婆是妖怪变的,嘴巴里有整整两排尖牙。 “妖怪有什么吓人的。”四人一同吃饭的时候,小禾说。 “你不怕妖怪?” 王二关可不信,以前他家里的小姑娘们,一个鬼故事就能吓得半死。 “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小禾说。 “山里?”王二关和纪落阳都有些吃惊。 林守溪起初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吃惊的,毕竟他也是从小在山上长大的,高山孤绝寒凉,上有青天下有云海,最宜修道。 “那些荒山野岭不都是邪祟妖物,你是怎么在里面活下去的?”王二关觉得她不简单。 “我是姑姑一手带大的。”小禾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说:“我姑姑说我原本是一个大家族的小姐,但因为种种原因被家里人迫害,险些被杀掉,姑姑和我娘亲关系很好,带着我逃了出去,隐居深山,一下子就是好多年。” “那你的姑姑肯定是个高手。”王二关说。 “嗯,姑姑很厉害。” “你被神坛拉到了这里,姑姑一定很担心吧。”林守溪说。 “嗯……” “你没有姓氏么?”纪落阳对于她的身世也很好奇。 “我姑姑没有告诉我。”小禾摇了摇头:“她说,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重回家族,亲自拿回自己的姓氏。” “这样啊……” “那小禾姑娘,那天那个十四岁,十八岁的,又是怎么回事?”纪落阳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惑。 “这个……”小禾有些局促,她眸光闪烁了数下,似不太愿说。 “纪落阳,亏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这都不知道?”王二关再度卖弄起他的学问,“这位小禾姑娘定是有灵根。” 灵根? 林守溪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揣摩着其间的含义,纪落阳似乎也不太明白,也看向了王二关。 这个小胖子双臂环胸,卖了一会儿关子才说:“灵脉已是这个世上千里无一的馈赠,这灵根更是拥有灵脉的修道者中,更为罕见的存在。比如我的一位舅舅,他很不幸,天生是个瞎子,但幸运的是,他与生俱来拥有目之灵根。” “目之灵根?” “嗯,他虽然瞎了,灵根却给了他看见世界的能力,不仅如此,他也不像普通人一样,只能看到视线范围内的东西,他可以用目之灵根同时看清楚四面八方,甚至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总之,厉害得很。”王二关得意地说。 “灵根具体是个怎样的东西?”纪落阳追问。 “我又没有灵根,我哪知道?”王二关冷哼。 “那小禾姑娘这……” “小禾姑娘,嗯……你是不是有什么灵根,可以瞒过那块真言石。”王二关问。 但他心里又觉得不太可能,真言石可是天地灵气凝结的宝物,哪怕自号仙人的大修士成婚之时,也要手握真言石宣读道侣之誓。 “瞒过真言石?”纪落阳心中咯噔一下。 “不是的。”小禾终于说话:“我……我好像能看到未来。” “看见未来?”大家更加吃惊了。 “嗯。”小禾说:“有的时候,我的心里会闪过一些场景,那些场景都是不曾发生过的,譬如前日云真人问我的时候,我……” 无需多言,大家也知道,当时她的心里闪过了四年之后与道侣共参大道的画面。 “你看清楚那个人了吗?”林守溪问。 “我……我哪里看得清?”小禾停下了筷子,似乎饭也吃不下了。 “这般私密的问题也是能随便问的?哈哈,你又惹人家小姑娘生气了吧?”王二关幸灾乐祸道。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 只见小禾合上饭盒之前,竟将自己剩下的几片肉一一夹到了林守溪的碗中,接着她才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少女走回屋中,掩上门,青色的裙摆柔软得像是花瓣。 林守溪看着饭盒中躺着的几片肉,同样陷入了沉默。 王二关与纪落阳对视了一眼,都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好像知道小禾姑娘看到了谁了。”王二关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不太对。”林守溪说。 “有什么不对的?怎么?你这是矜持害羞了?要不要学人家姑娘家的躲回房子里啊?”王二关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发现身边的纪落阳脸色竟也有些阴沉。 王二关愣了愣,旋即不可思议道:“你难道也喜……” “怎么可能。” “那你……”王二关更加疑惑。 纪落阳合上饭盒,说:“我去修炼了。” 王二关愣了愣,觉得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疯癫,琢磨不透。 “你该不会也吃不下了吧?”王二关看着发呆的林守溪,问。 林守溪点了点头,但他离开之间将饭上的肉吃了个干净。 王二关悲哀地觉得,这里很有可能只有自己一个正常人了。 关于‘预见’灵根的事,之后没人再提起了,但林守溪与小禾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好了一些。 他们会在一起吃饭,一起打坐,有时还会一起去崖边看云。 他们看云之时,王二关总会对着他们远远的背影指指点点,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说话,聊的也多半是些不重要的话题。 小禾经常会讲她和姑姑住一起时,在山里遇到的一些事。那座本该是妖气笼罩的恐怖山峰,在小禾姑娘的口中却像是一个缤纷多彩的故乡。 林守溪则讲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在讲述的过程中,他也会小心翼翼地做一些本土化的改编。 他有时候觉得,这些故事其实是在讲给自己听,他需要记住自己是谁,记住自己的使命。 他们几个少年少女偶尔聚一起的时候,王二关总不忘揶揄他们,说他们不知羞。 但王二关的揶揄很有分寸,他生怕自己讽刺急了,对方一怒之下奋发图强地开始练功。 他是希望这对狗男女一直这样不务正业下去的。 林守溪早已习惯了他的嘴碎,也从不会放在心上。 同样,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喜欢小禾,甚至说,他只是不排斥对方而已。 小禾长得很美,尚带稚气的声音脆如黄鹂,与她说话的时候心情会放松许多,更重要的是,他也是从这样的闲聊中,一点点认识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 他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人们都聚居在大地的中心,那里有神山护佑,有圣火缭绕,凶恶的邪灵也只敢退避。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巫祝湖,则处在神山庇佑之外的荒凉大地上,这片大地污浊遍野,邪灵弥漫,布满了凶险的古境,战场的遗址,邪物的巢穴,只有极少数人生存在这里。 “污染大地的究竟是什么呢?”林守溪问。 “是秽物。”小禾解释说:“大地之中,沉浸着无数的秽物,它们是污浊的源头,关于秽物来源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明确的结论。” “秽物……铲除不掉吗?” “很难很难的。”小禾轻声叹气,说:“而且,它也不全然是不好的,毕竟,我们吐纳的真气,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真气是秽物散发出来的?林守溪皱起了眉。 偏偏是污染大地的本源散发出了可以供人类修行的灵气,难怪这些灵气这般凶险,弄不好就要走火入魔,原来它们就是在邪恶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啊…… “嗯?你的师门没给你讲过这些么?”小禾看着他的眼睛,问。 “我以前没有开脉,在师门只是个扫地的。”林守溪揉了揉太阳穴,说:“而且……可能是先前摔得太厉害了,我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这样子啊……”小禾看着他,抿唇一笑,说:“你生得这般好看,扫地也太过浪费了,应当去为师门招揽女弟子才是。” “这样师门不就成尼姑庵了?”林守溪偶尔打趣。 “尼姑庵?那是什么?” “就是都是女子的宗门,这是我们家乡的叫法。” “哦……”小禾恍然大悟,“你是在自恋。” 两人一道笑了起来。 小禾的笑意很快收敛,她察觉到后背有人在看自己,林守溪与她一同回头,正好看到那送饭的老婆婆拄着拐杖向院子里走去。 “她走路没有声音的。”小禾说。 “你走路也没有声音。”林守溪说。 “不一样的。这老婆婆很有可能没有脚哦。”小禾轻轻地说,似生怕那婆婆听见。 “没有脚?”林守溪蹙眉,问:“没有脚怎么走路?像鬼一样飘着么?” “可能都不是老婆婆在走路。”小禾眯起眼眸,说:“说不定是拐杖在带着她走。” “拐杖带着她走?”林守溪觉得离奇。 “对呀,也许有一个老婆婆天天拄着拐杖走路,走了很多年,老婆婆死掉了,拐杖却生出了灵性,拐杖不相信婆婆已经死掉了,每日还坚持带着这副没有生气的躯壳走来走去,做老婆婆生前做的事。”小禾柔和地说着。 “这样子么。”林守溪微微茫然。 “我猜的。” “哦……” “你不觉得害怕吗?”小禾水灵灵的眸子盯着他。 “害怕。” “哼,骗人。” 第八章:神雀 云真人第三天准时来了。 这三天里,林守溪与小禾入对出双地修行着,偶尔会聊天攀谈。 林守溪看上去很是悠闲散漫,小禾亦安静地跟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打坐修行,颇为娴静,没什么紧迫感。 王二关是最勤奋用功的,他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每日吃饭的时候还总摸着自己的肚子感慨,说若是自己能坚持这般努力,不消一个月准能瘦下去。 他的努力确实是奏效的,王二关对真气的掌控力肉眼可见地飞涨着,俨然已是四人中最强的。 纪落阳看上去最为稳扎稳打,林守溪也观察过他练拳,哪怕以他的眼界也很难挑出什么瑕疵。 纪落阳对林守溪的态度还算友善,甚至主动说过要帮林守溪治疗伤势。 这一度让王二关很紧张,毕竟废人更有安全感一点。 不过林守溪也婉拒了。 “无法修行,你一点也不失落吗?” 小禾坐在他的身边,抱着膝盖,绵裙覆盖的小腿白得耀眼。 “当然会失落。”林守溪说。 这两日,他看上去散漫,实则却一刻不停地在为自己疗伤,伤势的恢复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可还是不太够。 “你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我可以帮你包扎一下的。”小禾说。 “是内伤。”林守溪说。 “哦……那是什么人伤了你这么重啊?”小禾问。 “一个和我同龄的少女。”林守溪回答。 “她是你的仇人吗?” “算是仇人。”林守溪说。 “算是?”小禾蹙了蹙眉,问:“该不会是因爱生恨吧。” “你在瞎想什么?”林守溪苦笑着摇头。 小禾也笑了笑,她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对了,那天我去叫醒你,你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喊了我什么?” “啊?” 林守溪一怔,随后想起,他当时有些眼花,逆着光看到了飘舞的白色发丝,误认为对方是老婆婆,便喊了…… “你当时是不是喊了我一声……”小禾略一回忆,斟酌着说:“嗯……老婆?” “我……”林守溪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这是老婆婆的意思吗?”小禾久居深山,对一些词不甚了解,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我看上去很老吗?” 林守溪正想澄清一下自己当时的误会,一旁的纪落阳却不合时宜地睁开眼,嘴角噙着笑意,说:“这可不是老婆婆的意思,差了一个字,意思天壤之别。” “啊?那是什么意思?”小禾单纯地问。 “是媳妇的意思。”纪落阳直言不讳。 小禾檀口微张,稚嫩的脸颊一下烫了起来,她捋着裙子起身,说了声‘轻浮’后,低着头跑回了房间,急促掩上了门。 林守溪叹了口气,心想这次彻底说不清楚了。 纪落阳幸灾乐祸地笑着。 当日下午,纪落阳还邀林守溪切磋武艺,林守溪破天荒地答应了。 他们只是简单地比试一番拳脚招式,不动用真气,纪落阳知道他有伤,下手也不会重。 王二关惊讶地发现,这个叫林守溪的,招式耍得还挺漂亮的。 不过无法驱动真气,招式再漂亮又有何用。 “花拳绣腿。”王二关不屑一顾。 小禾重新从屋子里走出来时,王二关还凑过去讽刺道:“小禾姑娘,你看,你不过是消失了一上午,你家夫君可就要和其他男人跑了。” 小禾看着对练招式的林守溪和纪落阳,咬着粉粉嫩嫩的唇哼了一声,“谁是他媳妇呀。” 不过晚饭的时候,他们依旧是坐在一起吃的。 “以后不许再那样叫我了。”小禾郑重其事地说。 “好。”林守溪爽快地答应了。 场面忽地有些安静,林守溪回过头,发现小禾正看着自己,唇抿成线,脸冷冰冰的。 “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林守溪以前一直不觉得自己笨,最近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没错。”小禾轻哼了一声,又起身回屋了。 林守溪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看向王二关和纪落阳,虚心请教:“她说的没错,到底是没错还是……没错?” 王二关捧腹大笑着,纪落阳则打趣道:“以前你的长辈们就没教过你这些?” “倒是教过。”林守溪说。 “怎么教的?”纪落阳好奇问。 “以不变应万变。”林守溪说完,继续有条不紊地吃饭,践行着师门教诲。 纪落阳目瞪口呆。 林守溪的策略是有效的,第二日,小禾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与他一道修行,吃饭。 纪落阳见了,戏称这是‘夫妻没有隔夜仇’,小禾凶凶地瞪了他一眼。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愁云密布,偶见天光,小禾坐在崖边,看着云下盘旋的黑色怪鸟,目光随着它一同掠过干涸的大湖。 “也不知那镇守之神是什么样子的。”小禾说:“我姑姑说过,能活到现在的神,绝对都是当年霸绝一方的雄主,它虽仅剩一气,可能将神斩杀的,该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啊……那个东西,不会还在偷偷注视着我们吧。” 她向林守溪身边靠了靠。 “也许是只可怕的大妖怪。”林守溪随口说。 “妖怪一点都不可怕的。”小禾再次强调说:“那些大海里的邪神和泥土深处的龙尸,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是啊。”林守溪想既然是最可怕的敌人,那应该人尽皆知,所以他默默记下,然后点头。 “嗯,尤其是龙尸,明明龙族都灭绝这么多年了,那些白骨却偏偏阴魂不散,时不时从地底爬出来。”小禾心有余悸地说:“我姑姑告诉我,神山外的城墙都曾被龙尸撞破过数次,其中最强大的一头,差点逼来了祖师法身。” “祖师法身?”林守溪表示好奇。 “对呀,就是我们人族始祖的法身。”小禾说。 “始祖……他居然活到了现在吗?”林守溪想起了庄子笔下的彭祖。 “你怎么这都不知道呀?” “很多事我确实记不清了,我脑子摔坏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林守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嗯!确实看出来了。”小禾想着这几天的相处,煞有介事地点头。 林守溪配合着叹了口气。 他没有追问始祖的事,既然始祖也是人尽皆知的大人物,那以后总有机会知晓的。 “谢谢你。”林守溪忽然说。 “谢我做什么呀?”小禾说。 “谢谢你帮我回忆起了这么多事。”林守溪说。 “那你要怎么谢我呢?”小禾害羞地问。 “你想要什么?” “嗯……那就被我吃掉吧。”小禾莞尔。 “换一个要求吧,我还要活下去。”林守溪认真地说。 “你真是无趣哎。”小禾感慨。 “是啊,所以想来我也是食之无味的。”林守溪说:“我是在替你着想。” “你好像又没那么无趣了。”小禾又笑了。 他们坐在崖边迎风远望,直至黑鸟与湖被夜色吞没。 次日一早,云真人出现在院子里,依旧背负木剑,手中却提着一只铜丝鸟笼,鸟笼中有一只羽翼皎洁的雀。 他是来给他们进行考核的。 云真人言简意赅地说了考核的内容,内容有二: 一是让他们以真气驭铁针刺木,看看能刺入几许;二是立在鸟笼前,以手触碰鸟笼铜丝,笼中之雀会通过叫声判断对方的根骨水准。 “这只小麻雀这般聪慧嘛?”王二关看着笼中漂亮的白色小鸟,啧啧称奇。 “这是巫家最珍贵的鸟,它的体内,流淌着早已绝迹的上古白凰之血。”云真人淡然的话语透着傲气:“若非它身在笼中,凭你刚刚的话语,它便会剖你腹,啄你目,将你血肉啖尽。” 上古白凰…… 王二关吓了一大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传说远古的大地上,有龙凰栖息雷云之间,其自云霄俯瞰尘世,目光所及皆为疆土,其影所过之处,无论邪灵神灵皆噤声不敢语! 若大部分神灵只是传说,那白凰更在传说的尽头,那是混沌初开之时,笼罩世间的为数不多的黑影! 这小巧的鸟雀,竟是它的后裔,虽然着其间不知隔了几千几万代,但也高贵依旧。 王二关连忙双手合十,大仙大仙地叫了几句,希望这小麻雀息怒。 云真人懒得再废话,他提着鸟笼出门,领着他们来到了一棵古树旁。 古树枝干扭曲,落叶凋尽,似早已死亡。 云真人取出了一根细长的铁针递给他们,让他们以真气驭针去刺前方的古树。 王二关自告奋勇最先开始,他驭起铁针,铁针起初起伏不定,但他掌握要领后很快趋于平稳,只是那古树虽然朽死,树干却依旧坚硬,铁针锋芒刺入寸许后,便再难前行。 王二关战战兢兢地看着云真人,见云真人点了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纪落阳也如他一般驭针,最后结果与王二关相差仿佛。 接着是小禾,小禾真气偏柔,驭针之时有条不紊,因为太过平缓,刺入树木时也欠缺了力道,结果要稍逊于前两人。 最后一个是林守溪。 林守溪接过铁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不行就别勉强了,免得你伤势加剧。”王二关笑着说。 纪落阳盯着他,神色肃然。 小禾握着小拳头,像是在给他打气。 王二关的笑容很快定格在了脸上。 因为那铁针竟真的飞了起来。 “不会是你在帮他作弊吧。”王二关望向了小禾。 “嘘,别打扰他。”小禾回瞪一眼。 “他不是废人吗?”王二关不能接受。 “他只是受伤了,伤好了准比你厉害,你以后少乘人之危。”小禾很护着林守溪。 王二关提心吊胆地看着那根针,幸好,伤势对于林守溪的影响不小,那根针虽触碰到了树,却也没能刺进去。 云真人看着那轻飘飘的针,想着林守溪的伤,再度生出了一种可惜之感。 他觉得这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接受神明传承是一个月之内的事,时间不会等他。 可惜的情绪是淡而无意义的。 云真人将铜丝鸟笼悬空而至,白羽黑瞳的小鸟雀喳喳地叫了两声,听上去人畜无害。 四位弟子陆续触碰鸟笼。 不愧是镇守大人选中的人,无论是王二关、纪落阳还是看上去柔弱娇小的小禾,这头淌着白凰之血的小雀叫声不小,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其中叫声最为响亮的,竟是王二关。 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王二关得意极了,忍不住又咧嘴笑了起来,挑衅似地看向了林守溪。 林守溪注意到,这只小雀虽叫声嘹亮,对他们的评价颇高,但它的瞳孔中,始终带着轻蔑的神采。 那是血统居高临下的轻蔑。 林守溪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抗拒,犹豫不前。 “怎么了?”小禾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事。”林守溪摇头。 王二关不忘讥讽:“你不会被这只白眼……白瞳大仙给吓住了吧?” 林守溪没有回答。 他心生悸动,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像是有命运暗中牵引,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它的面前,手触碰上了微凉的笼子。 悸动落到了实处。 仿佛血肉为池,这抹悸动沉入其中,竟震出裂甲之音,引得周身百骸一同战栗。 接着,白瞳黑凰剑经的招式像是无名的雾,自心底升起,袅袅凝于胸腔,仿佛黑雀张翼,将他笼罩其间。 林守溪觉得自己立在了白茫茫的雪原上,四下暝茫无人,大雪昼夜不歇,雪原深处隐约踞着铜铸的大殿,一个漆黑的影子被钉在了大殿中央,贯穿它的剑布满绿锈。 待他回过神时,发现周围一片安静。 还是王二关的笑声打破了平静。 云真人看着林守溪,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惜才之意也消失了。 笼中白雀不鸣不叫,仿佛对眼前的少年轻蔑到了极点。 但只有林守溪可以看清,白雀瞳孔中的轻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似罪臣面见君王,只敢跪伏不敢抬首,更遑论放声! 林守溪的手离开了笼子,转身离去。 云真人去提那鸟笼之时,白雀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 天光一闪,雷鸣响动。 恰有惊芒引落,劈在了先前那棵古树上,古树瞬间被劈毁,焦烟滚滚。 第九章:幽冥 “别灰心,那只黑眼鸡不识好歹,更何况我们是人,什么时候轮到一只畜生指手画脚了?” 云真人走后,王二关虚情假意地安慰了两句。 “我没有灰心。”林守溪说。 相反,他对于自己的出身更加好奇,他知道,那白雀瞳孔中的恐惧源于自己体内的白瞳黑凰剑经,黑凰……这与此处传说中的白凰又有什么关联? “没灰心就好。”王二关倒有些不开心了,他又敷衍了几句:“云真人刚刚也说了,大道之行,我们不过才起步,之后道路漫漫……” 小禾听不下去了,她走过来,扯住林守溪的袖子,说:“走,我们不听畜生指手画脚。” “你!”王二关脸一红,随后自语道:“哼,今日数我表现得最好,你们定是嫉妒我,本少爷懒得和你们一般计较。” 今日的考核已然结束,最后一道雷霆倒是吓了大家一跳,云真人掐指算了会,也未算出这雷霆的由来,只当是个凑巧。 云真人在离开之前又写了几篇修行的经法,经法写在院墙上,重要性由高到低。 在大家的眼里,未能让白雀开口的林守溪表现最差,但小禾依然喜欢黏着林守溪。 “小禾姑娘倒是不离不弃。”纪落阳笑着说。 “哼,我看那小姑娘不过是见色起意,等我瘦下来肯定比他好看!”王二关愤愤地说。 “我看林守溪倒不是什么小白脸,他的武学招式扎实得很。”纪落阳收起了笑意。 “你最近和他关系好像不错?”王二关眯起眼睛。 “神灵传承在即,他天赋过人,却是重伤难愈,即使这样依旧没有自怨自艾,是个很不错的人了。”纪落阳说。 “呵,我看他不过是强装镇定,等到一个人回房间了,指不定在哭呢。”王二关对林守溪意见颇大。 他也观摩过纪落阳和林守溪比武,虽只是招式的对打,但他是识货的,知道林守溪在武道方面很有造诣,他还很不耻下问地去向他讨教过武学,谁知道林守溪只回了两个字“忘了”。 这让他怨念颇深,生了很久的气。 实际上,林守溪确实忘了,在他学习白瞳黑凰剑经的一刻起,先前的所有的武功就一并淡去了。 他记不起任何的招式,但这些招式却都被剑经炼化成了本能。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在认真学习云真人留下的心法。 这心法总共分为三部分:炼体、锻魄、通识。 这是最基础也最有效的心法,可以强韧肉体和心神,同时增强感知力。 除这三部分心法之外,云真人还留下了三个没什么用的小法术,供他们学习解闷。 这三个小法术分别是驱寒、辟水、树敌。 驱寒顾名思义是驱散寒冷,可现在是夏日,燥热无比,根本无寒可驱。辟水一词也好理解,但古庭四周皆是悬崖峭壁,眼前的大湖也干涸了,哪来的水给他们辟? 树敌则是释放敌意,让附近的敌人生出攻击自己的欲望。 可他们修道不久,遇到敌人唯恐避之不及,哪还会用这故意讨打的法术? 总的来说,这三个法术都没什么用,但它们偏偏又很晦涩难学。 用云真人的话来说,这只是让他们在夯实基础之余,用来测试自己的学习天分的。 林守溪只在第一天将这些心法要诀都读了一遍,此后再没有看过它们一眼。 小禾陪着林守溪一道散漫。 倒是纪落阳与王二关,这两人似乎暗暗较上了劲。 “你怎么总在看这个驱寒的功法?这破功法有什么用,学了也是浪费时间。”王二关好奇地问纪落阳。 “真人留下它们自有深意。”纪落阳说。 “什么深意?” “能轻易悟透的还叫深意吗?” “嗯……有道理。”王二关喃喃自语,又道:“可现在这般热,驱寒这两个字我看到就觉得烦躁,这等法术,练得费劲,用处还小,真没太大意义,等冬日再练也不迟啊。” “练不练随你。”纪落阳淡淡地说。 晚上王二关横竖睡不着,他连夜来到了墙壁下,也开始练那驱寒的功法。 两天之后,王二关大汗淋漓地跑到纪落阳面前,无比骄傲地说:“哈哈哈,这驱寒之术不过如此,我已经神功大成了!来,我们比划比划!” “哦,我没练。”纪落阳说。 “什么?!”王二关震惊:“那你看它干嘛?” “只是看看,想着能不能触类旁通什么。”纪落阳说:“我也没说我在练啊。” “那你这两天在干嘛?”王二关质问。 “在夯实基础。”纪落阳平静地说。 王二关胸口一闷,“你有病吧!” 对比屋内的刻苦修行,庭院外却是雾气颇重,一片宁静。 林守溪依旧与小禾一同坐在崖边,看着朦胧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干涸巨湖,沉默无言。 许久后,小禾才开口说话,第一句话便让林守溪心头一震。 “那天那只鸟,其实它是在害怕你吧。”小禾说:“它流淌着白凰的血,却怕得不敢说话了。” “……”林守溪想了想,说:“应该是你看错了。” “不会错的。”小禾说:“我从小就在山里面长大,和鸟可亲近了,虽然隔得有些远,但鸟儿的情绪我是能察觉的。” “那你怎么想呢?”林守溪问。 “我也不知道。”小禾摇了摇头,说:“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世是什么,但至少,你是特别的。” “你也是特别的。”林守溪说。 “我……哪有。”小禾闭上了眼。 林守溪看着下方笔直而陡峭的万丈深崖,问:“你不害怕吗?” “害怕的。”小禾怯生生地说。 “害怕为何还要每日来这里陪我?”林守溪问。 “因为你在这里啊。”小禾理所当然地说。 林守溪不再说话,小禾靠着他的肩膀,慢慢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细削的肩膀轻颤,薄唇稍启,梦呓道:“姑姑……冷。” 林守溪手指轻点虚空,用‘驱寒’的术法帮她驱散了寒冷,随后将自己的道衣脱下,给她披上。 像是心中柔软的一部分被触动了,林守溪看着她,难得地停下了修行。 少女棉裙下的玲珑身子美妙似云絮的凝聚,他不由想到了幼莲,只是他一时也分不清,这莲花究竟生长在池塘中,还是雪地里。 “你那日预见的画面,真的是我吗?”林守溪轻声问。 少女已然入睡,听不见他的问话。 林守溪忽然觉得,如果是这个小姑娘与自己相伴,似乎也很好。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天。 三天后,云真人又来了一趟,他检查了大家的修行进度,其中王二关是最快的。 他单独将王二关带走。 王二关很明白,这是云真人要着重培养自己了,他跟在云真人的身后,看上去很是谦恭,实则已兴奋得得意忘形了。 云真人带着他离开了这片悬崖峭壁,一路来到了巫家的一座外府。 外府阴气森森,巨大的屋檐像是一个笠帽,压出了大片的阴影,檐下飘着几个鸟笼,其中豢养着红眼的雀。 “进去挑一件法器或者秘籍。”云真人说。 “挑什么都可以吗?”王二关问。 “嗯,这是巫家的宝阁,里面真正的宝物连我也无法驾驭,你若有本事,可以自取。”云真人冷冷地说。 “真人道法通天都无法驾驭,我又哪来的本事?”王二关谄媚道。 云真人冷漠无言,伸出手指在门上画了个符。 大门打开。 扑面而来的却不是珠光宝气,而是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王二关小心翼翼地走入屋中,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攫住了自己的心脏,越往深处走,这种感觉就越重,他确信,自己若敢闯到深处,定会心脏爆裂而亡。 王二关在里面转了好久,他想着自己刀术剑术皆不行,拿了名刀名剑也是摆设。拿法术秘籍的话还要花时间苦练,不值当。 那就拿个法宝吧,横竖不亏。 王二关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一枚戒指,戒指上镶嵌着红色的珠玉,以法力催动它时,可以出其不意地射出火箭。 王二关本想再顺走一些小的法宝,但这个念头才一出来,便觉得心如刀绞。 他吓得连忙断绝了念头。 终于从阁中走出,王二关看到云真人的面前多了一个佝偻的老人。 “又出什么大事了?”云真人问。 “预师……昨夜死了。”侏儒老者小心地说。 预师也是巫师的一种,职责是测算未来。 “死了就死了吧,那老婆子十五年前就疯了,这些年更是疯言疯语不断,早点死了也清静。”云真人冷漠道:“她临死前没再说什么胡话吧?” “预师死前,倒确实又占了一卦。她,她还让我……”侏儒老者支支吾吾。 “让你传话给我?”云真人问。 “真人神机妙算。” “她说了什么?” 老奴看了王二关一眼,欲言又止。 “他是大公子未来的神侍,你但说无妨。”云真人说。 云真人培养我,原来是为了给大公子挑选神侍,那大公子的地位应是几个公子小姐里最高的了…… 王二关正想着,老奴却幽幽开口,他像是在模仿那疯婆子临死前的模样,瞳白涣散,瞳仁不停地颤动着,像是一只嗡嗡乱飞的苍蝇,那沙哑难听的声音却似濒死的乌鸦: “预师说,你很快就会被杀死,她在幽冥等你。” 第十章:小禾 “疯言疯语。”云真人不以为意:“自我离开云空山后,很多人想我死,现在只有我依然活着。除非神山来人亦或者神灵显生,否则谁能杀我?” “真人说得是。”侏儒老人附和。 “除此以外,那疯婆子还说什么了吗?”云真人问。 “预师她临死前盯着那卦象看了很久,她还说……” 老奴将预师临死前的话语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了云真人,还展开了一幅画给他看,云真人看着画,不屑地摇头,又说了句‘疯言疯语’。 王二关却是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他还假装恭敬地走到云真人的身后,去瞟那幅画的内容。 他看得两眼放光,笃定主意要将这一见闻回去给纪落阳他们转述。 …… 院子一片安静。 纪落阳正坐在院墙前打坐,修习心法,林守溪与小禾则坐在悬崖边看云。 宁静之间,小禾双手交叠在纤细的小腿上,身子微侧,小脑袋靠在了林守溪的肩上。 山风拂面,斑驳的光影在深青色的裙上游曳。 自那日她靠在林守溪的身上睡着之后,小禾便常常这样靠着他。 “对了,那日睡梦中,我觉得很暖和,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小禾正好想起此事。 “嗯。”林守溪坦然点头。 “你做了什么?”小禾心头一紧,双臂抱肩。 “给你披了件衣服。”林守溪说。 “只是披了件衣服?” “嗯。” 小禾心中不太相信,她总觉得他瞒着自己什么,这样想着,少女再次闭眼,靠在了他的肩上。 一个时辰之后,少女睁开眸子,颇有怨气地看向他,“为什么衣裳都不给我披了?” “因为你在装睡试探我。”林守溪如实说。 “你……”小禾觉得头有点晕,她不悦道:“呆板。” “时间不该用来做这般无意义的事。”林守溪教诲道:“小禾姑娘,好好修行,最后能保障我们安危的,只有我们自己。” “最悠闲的不就是你吗?”少女不服气。 “我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的。”林守溪正色道。 “是么?”小禾表示吃惊,她打量着林守溪,问:“你是无时无刻不在修行吗?” 林守溪摇了摇头,“是养伤。” “……”小禾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反驳。 “对了,一直忘记问你了,你先前是宗门叫什么名字呀,看你的模样,应是名门正宗出身的吧?”小禾岔开话题,免得继续被他气到。 “合欢宗。”林守溪难得说了实话。 小禾愣了愣,旋即莞尔笑道:“刚说你呆板你就与我说玩笑话?真叛逆呀。” “没有骗你。” “那要是真的,像你这样的弟子可是师门败类,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我是优秀弟子。” “不信……你上次不还说自己是扫地的吗?再说,你若真是合欢宗出身,以你的模样,早就被师姐们抓去采补了吧。”小禾眯起眼眸,像是只对什么都好奇的小猫。 “不会,师姐们对我很好。”林守溪认真地说。 “很好?嗯……有多好啊?”小禾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林守溪看着她,忽然笑道:“你身上也有古怪的味道。” “啊?”小禾嗅了嗅自己,螓首微摇,喃喃道:“哪有啊……” 接着,她反应了过来,恼道:“我才没有吃醋。” 小禾羞红了脸,往院子里跑回去。 林守溪看着她掩面离去的羞涩模样,也忍不住笑了笑。 待到林守溪回到院子里时,小禾的房门已紧紧闭上,黑色的鸟雀停在屋脊上叫着,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解风情。 “来练剑吗?”纪落阳见林守溪回来,递过去一把木剑。 “好。”林守溪也不推辞。 “我挑了好久才挑到两块还算能用的木料,你用的时候小心点,免得剑坏了。”纪落阳提醒道。 “我有分寸的。”林守溪说。 林守溪握紧了剑。 哪怕是木剑也带给了他一些安心。 两位少年相对而立,身子同时同了,木剑在刹那之后撞击在一起。 纪落阳的身影要快很多,他手中的剑宛若毒蛇,围绕着林守溪击斩挑刺,不停猛攻。林守溪动作幅度要小得多,但他出剑的动作干净利落,每每都能截住纪落阳攻势的要害,将他一次次逼退。 数轮交战之后,两人的身影才重新错开。 他们没有分出胜负。 “次次平手,你该不会让着我吧?”纪落阳叹了口气。 “分明是你顾及我的伤势,没有全力出手。”林守溪说。 “你看出来了?” “嗯。” “唉,你的剑法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真希望你伤早些好,我们好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纪落阳说。 “我也希望。”林守溪将木剑递还给他。 “这木剑你拿着吧,就当见面礼了。”纪落阳大方道。 “多谢。”林守溪没有推让。 “欸,拿人手短,你还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剑术,一并使出来瞧瞧?”纪落阳问。 “没有了,刚刚我已尽全力。”林守溪说。 “好吧。”纪落阳也不追问:“既然如此,那你好好养伤,我们下次再比过。” 林守溪点点头。 两人在石桌边坐下,调息一番后,纪落阳望着小禾紧闭的房门,好奇道:“你又惹人小姑娘生气了?” “她说她困了,回房间睡会。”林守溪平静地说。 “你真的喜欢她?”纪落阳八卦了起来。 “我……不讨厌她。”林守溪说。 “那小姑娘确实黏人得很,一天到晚跟在你的身边。”纪落阳说:“但我还是觉得你不会喜欢她。” “为什么?”林守溪疑惑地问。 “这丫头年纪小,身材平平,相貌也只算清秀,尚不如你好看,总觉得你们不般配。”纪落阳压低声音说:“当然,这话可千万别告诉她。” “什么?”林守溪觉得很古怪:“我觉得她很漂亮呀。” “很漂亮?你是摔坏脑子了吧?还是……”纪落阳打趣道:“还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哦,你莫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清秀?尚不如我好看? 是么…… 林守溪确信自己没有摔坏脑子,而且以他的审美而言,那小禾韶颜稚齿白发似雪,绝对算得上是倾国倾城的绝美胚子了。 不! 等等…… 像是有冰渣从血液中析出,寒意沿着脊椎侵透全身! 这几天,林守溪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感觉的来源是什么,直到此刻,他终于捕捉到了那个念头! “你怎么了?”纪落阳问。 林守溪刚想确认自己的想法,王二关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呦,背着我偷偷练剑呢?怎么,看到云真人单独见我,心生嫉妒,奋发图强了?”王二关在他们身边坐下,有意无意地扭了扭手上的戒指,生怕他们看不到。 “云真人与你说什么了?”纪落阳问。 “云真人说要培养我当大公子的侍者,还将这宝物送给了我。”王二关炫耀道。 纪落阳随口说了句恭喜。 王二关笑着点头,接着他望向林守溪,发现林守溪正低着头,脸色阴沉如水。 这是什么态度啊?王二关心生不满,他与纪落阳攀谈了一会儿,将那巫家何其阴气森森,将那阁中之宝何其琳琅满目尽数说了一遍。 纪落阳啧啧称奇,很是配合。 王二关一遍吐沫横飞地说着,一边观察着林守溪,发现他心不在焉的,心中更加气恼,他咳了咳嗽,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 “刚刚那些都只是小事,我此次前去,还知晓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什么秘密?”纪落阳问。 林守溪也抬起了头,表示了一些兴趣。 王二关这才开始说:“据说,巫家有一个预师,你们知道什么是预师吗?就是负责占卜的巫师,想来是巫字犯了巫家的忌讳,所以改称预师……” “那预师是个疯婆子,她昨天死掉了。”王二关低声道:“据说啊,那疯婆子死之前,占了一卦,占出了不少东西。” “我不太愿意信这个。”纪落阳说。 “不信?”王二关摇头,道:“泄露天机者天谴之,那老婆子定是泄露了天机才暴死的。” “所以她到底占出了什么?”林守溪问。 王二关四周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后才压低脖子,凑近他们,小声道: “占卜出了两件事,一件是云真人要死了,是被杀死的。” “谁能杀得掉这个妖怪?”纪落阳摇了摇头。 “嗯……另一件呢?”林守溪问。 “另一件啊……”王二关更加神秘了,“另一件事情是,巫家要乱了。” “巫家要乱了?”纪落阳一惊,“和那个杀死了镇守之神的人有关吗?” “这我不知道,但那疯婆子临死之前自称是见到了祸乱之源的身影,她摊开纸,提起笔,将那身影的模糊模样画了下来。”王二关寒声道:“我看到那幅画了,画上是一个女鬼!” “女鬼?” “对,女鬼!”王二关说:“那疯婆子画了一个少女的身影,光那影子就漂亮得吓人,而且最诡异的是……” 王二关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最诡异的是,那少女还是满头白发!” “白发?这世上还有白发的小姑娘么,恐怕是老妖婆变的吧?”纪落阳皱眉。 “所以我才说,那定是个女鬼。”王二关说着,无意间瞥了眼林守溪一眼。 小胖子一愣。 只见那平日里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林守溪此刻像是得了大病,瞳孔微缩,脸色苍白得看不见一丁点血色! “喂,你怎么了?被吓傻了吗?”王二关摇了摇他的肩膀。 林守溪微微回神,他正要说话,少女脆生生的动人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哎,你们在偷偷摸摸聊什么呢?” 小禾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眼眸如冰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