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底重生,神医丑妃战天下》 第1章 棺底重生 “来人,把堕胎药给王妃灌下去!” 男人手握滴血的长鞭,阴沉着脸下达命令。 管事嬷嬷端着药碗走向厅中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女子。 “我不喝,我没有怀孕,没有与外男私通,我是被人陷害的。” “王爷,求求你了,再找别的大夫来看看吧,一定有人能证明我的清白……” 女子拼命挣扎,苦苦哀求,奈何男人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冷着脸吩咐灌药。 女子被几个侍卫死死摁住,强行撬开口齿。 黑色的药汁灌进去,腹中很快痛如刀绞。 她终于死心,满眼哀伤地看着男人,眼泪无声滚落。 “慕容骁,我后悔了,早知如此,我宁可当初死在匪徒刀下,也不要遇见你……” 一股腥热从喉间涌出,黑血溅了侍卫一身。 “王爷,不好了,王妃像是不行了!”侍卫惊恐道。 “什么?”男人蓦地看向一旁的府医,目光狠厉如刀,“你开的不是堕胎药吗,怎么会死人?” “姐姐!” 一个窈窕身影跑过来,抱住女子失声痛哭,却又贴着她耳畔得意道:“姐姐,你放心去吧,从此以后,靖南王妃的位子就是我的了。” 毒妇! 女子恨到极致,双眼通红,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她的喉咙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就算死,她也要拉这毒妇一起下地狱! …… “时辰到,封棺!” 随着一道尖细高亢的声音响起,白幡飘摇的灵堂里哭声震天。 大晏朝泰和六年春,年仅十七岁的靖南王妃因病亡故,靖南王痛不欲生,命全府披麻戴孝,为王妃大办丧事。 侧妃苏暖玉与王妃姐妹情深,更是几次哭晕在棺材前。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棺材里的女子慢慢睁开眼睛,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靖南王妃楚昭,云州首富楚金山之女,一出生便因肤黑貌丑,克死生母,被父亲视为妖孽扔去了道观。 半年前,异姓王慕容骁意图谋反,看中了楚家的泼天富贵,想要与楚家联姻。 父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为了攀附权势,便将她从道观接回,嫁给慕容骁为妃。 回家途中,她遭遇山匪,被恰巧路过的慕容骁救了一命。 慕容骁当时还不知道她是谁,非但没有嫌她面貌丑陋,还一路将她护送回城。 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丑女,突然被这样一个高贵俊美的王爷温柔以待,芳心暗许在所难免。 回家之后,听闻父亲要将她嫁给王爷,她更是满心欢喜。 然而,洞房夜,慕容骁掀开她的盖头,却当场变了脸色,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从此再也没进过她的院子。 即便如此,她也无怨无悔,只要每天能远远地看上心爱的男人一眼,她便心满意足。 这样一个卑微到尘埃的女人,却还是逃不过后宅的算计,被人陷害与外男私通,一碗毒药便是她最终的结局…… 梦境结束,女子疑惑地眨了眨眼。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楚昭,又好像不是楚昭。 她为这女子的遭遇感到悲愤,却又无法完全感同身受。 所以,她到底是谁? 耳畔,敲敲打打的声音还在继续,楚昭抬手用力拍了拍棺材板。 “开棺,放我出去,我还没死!” 不管她是谁,眼下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被封死在棺材里。 嘶哑的声音如同鬼魅,外面负责封棺的匠人吓得一哆嗦,手中铁锤“咚”的一下砸在脚面上。 “王,王爷,里面好像有动静……” 匠人抱着脚,脸色惨白,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灵堂瞬间安静下来。 哭灵的仆妇全都闭了嘴,前来吊唁的宾客也惊得面面相觑。 靖南王负手立于堂前,虽是一身素衣,却难掩天生的尊贵与威严。 听到匠人的话,他长眉蹙起,面露不悦:“胡说什么,还不快点封棺,误了时辰,本王砍了你们的脑袋!” “是,是,小的遵命……”匠人不敢再说,战战兢兢捡起锤子。 手刚碰到棺材,里面又“嘭嘭嘭”响了几下。 此时的灵堂非常寂静,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诈尸了,王妃诈尸了!” 不知道哪个胆小的嚎了一嗓子,灵堂里顿时乱作一团。 慕容骁盯着棺材,鹰隼般的眼眸微眯,冷沉到极致的气场给他俊美的容颜平添几分不怒自威的凛然。 “都给本王闭嘴,再敢喧哗,即刻杖毙!” 众人纷纷噤声,腿脚发软地挤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 一片死寂中,人群里走出一个身形消瘦的素衣少年,对慕容骁拘谨地施了一礼。 “王爷,棺内确实有动静,或许我家长姐气息尚存,不如打开棺材查看一番,以免误将活人下葬。” 这少年是楚家排行第五的庶子楚淮,因生母出身卑贱不受重视,被家里打发来为楚昭送殡。 慕容骁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小舅子,自然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看什么看,王妃是本王亲眼看着咽气的,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王爷说得对,人死确实不能复生,但为防万一,还是看一眼为好。” 楚淮一脸惶恐地低下头,明明吓得声音都在颤抖,态度却十分坚决。 慕容骁没想到他敢反驳自己,幽深的眼底浮上一层怒气。 但楚淮虽为庶子,到底是个娘家人,众目睽睽之下,他确实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压着火气命人将棺材打开。 灵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那口棺材,明明怕得要命,却又被好奇心驱使着想一看究竟。 四个下人合力将棺材盖揭开,下一刻,一只惨白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啊!”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侧妃苏暖玉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扑进慕容骁怀里:“王爷,妾身好怕……” 话音未落,里面的人扒着棺材沿坐了起来,一张面容发黑嘴唇乌紫的死人脸呈现在众人眼前。 “啊啊啊啊……” 灵堂再次乱成一团,人们纷纷后退,胆子小的直接腿软跌坐在地上。 慕容骁凝眉盯着那张让他厌恶至极的脸,冷峻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异样。 这丑妇,她可真是命大! “长姐!” 一片混乱中,楚淮壮着胆子走过去叫了一声。 楚昭坐在棺材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身上到处都是没愈合的伤口,一个起身的动作,已经让她痛得想直接死回去。 “扶我出去。”她忍痛向那少年伸出手。 她的嗓音嘶哑难听,搭配着灵堂诡异的气氛,听得人后背发凉。 楚淮也有点怕,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扶她。 楚昭咬牙强撑着,在少年的搀扶下跨出棺材,站定后,再一次扫视全场。 众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虽然面貌丑陋,身上还穿着宽大的寿衣,但不知为何,她就那么随意一站,随意一扫,竟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仿佛面前站的不是一个即将下葬的女人,而是一个睥睨天下的王。 就连天生尊贵的靖南王慕容骁,此时此刻都成了她的陪衬。 她,她还是原来那个靖南王妃吗? “姐姐!” 苏暖玉最先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地走到楚昭面前,拉着她的手哭了起来。 “姐姐你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暖玉舍不得姐姐,这两日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楚昭面无表情,视线落在她染着大红指甲的纤纤玉手上,突然抽出手给了她一巴掌。 “你是因为哭瞎了眼,才分不清颜色的吗?” 第2章 灵堂立威 灵堂里本就安静,这一记清脆又响亮的耳光,让四周更静了几分。 苏暖玉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忙将手往袖子里藏。 “藏什么,敢做不敢当吗?”楚昭蓦地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掰,“咔嚓”一声将她尾指的指甲硬生生掰了下来。 “啊!” 苏暖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迅速从指间流出,染红了她的白色孝衣。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不约而同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十指连心,这靖南王妃下手可真狠呀! “楚昭,你不要太过分!”慕容骁上前一步护住苏暖玉,凌厉的目光刀子一样扫过楚昭的脸。 楚昭不接他的话,视线又落在苏暖玉脚上。 素衣白裙下,露出一点红色绣鞋的鞋尖。 “正妃还没下葬,侧妃就迫不及待穿起了大红,到底是她自己瞎了,还是整个靖南王府都瞎了?” 嘶哑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却让灵堂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苏侧妃的裙摆,眼神多了几分鄙夷和讥讽。 怪不得王妃这么大的怨气,外界传说靖南王嫌弃丑妃,宠妾灭妻,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宠妾灭妻是大晏开国女帝亲自定下的罪名,倘若有心之人想整慕容骁,只需上书朝廷参他一本,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苏暖玉知道自己闯了祸,唯恐连累到慕容骁,捂着血淋淋的手向楚昭跪了下去。 “王妃息怒,妾身因王妃离世悲伤过度,一时疏忽没有发现下人准备的衣饰有不妥之处,还请王妃宽恕妾身这一回,妾身再也不敢了。” 慕容骁黑沉的眼底寒意森森,不知是在怪苏暖玉多事,还是怪楚昭当众给他难堪。 “侧妃说了她不是故意的,你差不多得了,别在这里给本王丢脸!”他小声警告楚昭。 楚昭心里冷笑,并不畏惧男人的威压。 虽然她仍然不清楚自己是谁,但她浑身是伤躺在棺材里这件事,肯定和王府中人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必须当众立个威,让这些人不敢随意找她麻烦。 “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既然王爷替侧妃求情,那就拔了她的指甲,再打上五十大板,让她长个记性吧!” 什么? 苏暖玉面如死灰,双手在袖中用力握紧,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拔掉指甲,还要打五十大板? 楚昭个贱人,怎么死过一回后,竟变得如此狠毒? “王爷救我!”苏暖玉害怕极了,此时已顾不上会不会连累慕容骁,哭着向他求救。 慕容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当着宾客的面不好多说,咬牙问楚昭:“王妃罚的是不是太狠了些?” “罚狠些,才不会被言官弹劾。”楚昭正色道,“王爷,我是在为你着想。” 慕容骁眸光一凝。 这丑妇说得没错,他要做的事风险巨大,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时机尚未成熟之前,断不能出半点差池。 可即便如此,对于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来说,拔掉手指的处罚也太狠了。 慕容骁正在犹豫,一个婢女忽然哭着跪在楚昭面前:“王妃明鉴,苏侧妃的衣饰都是奴婢负责的,王妃要罚只罚奴婢便是,和我家侧妃没有关系。” “好一个忠心的丫头!”楚昭挑眉看她,轻嗤一声,“你确定要替你家侧妃受罚吗?” 婢女看看苏暖玉,又看看慕容骁,态度坚定道:“这事本就是奴婢的错,与侧妃无关,请王妃责罚。” “好,我成全你。”楚昭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慕容骁,“既然王爷心疼侧妃,就杖毙了这丫头以儆效尤吧,我那口棺材扔了怪可惜的,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上,一并赏给她了。” 婢女一惊,顿时变了脸色。 她爱慕王爷已久,本想替侧妃挨顿板子,换取近身侍候王爷的机会,没想到王妃竟然要将她直接杖毙。 慕容骁对这个提议还算满意,冷着脸摆了摆手,示意管事的将婢女拖走。 婢女后悔莫及,双手死死抠住地砖,大声求饶:“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奴婢是胡说的,这件事和奴婢没有关系,是侧妃自个要穿大红的鞋子,还说王妃死了,她终于熬出头了……” 苏暖玉大惊失色:“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敢胡沁,来人,快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管事的并几个侍卫上前将人拖了出去。 很快,婢女的惨叫在灵堂外响起,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灵堂再次变得死一般寂静。 看了一出大戏的宾客都在心里犯嘀咕,这靖南王妃不仅脸黑,心也够狠的,三言两语间便是一条人命,不愧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话说,是不是就因为她太狠了,阎王爷不敢收她,才又将她送回来的? 楚昭扫视众人脸色,知道自己这个威是立住了,见好就收地对楚淮说道:“弟弟,我累了,送我回去歇息。” 啊? 楚淮看戏看得入了迷,要不是这声“弟弟”,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好的长姐。”他连忙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扶着楚昭向外走去。 尽管身上每一处伤口都疼得要命,楚昭却走得四平八稳,从容不迫,仿佛她身处的不是灵堂,而是山呼海啸,万人跪拜的朝堂。 而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正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宝座。 就连身上那套诡异的寿衣,都被她穿出了龙袍的感觉。 所有人都在她身后静默着,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那种无形的压力才慢慢散去。 慕容骁的视线停留在门口,久久没有收回。 这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哭哭啼啼,只会躲在暗处对他发花痴的丑妇楚昭。 所以,她究竟是谁? 第3章 要她的命 楚淮先前不知道楚昭身上有伤,送她回到琼华院,扶她上床的时候才知道她伤得很严重。 有些伤口甚至还在往外渗血,把那厚厚的寿衣都浸透了。 楚淮看着自己手上沾到的血,不禁大为震惊。 “长姐在这里是不是过得很艰难,不如我回了父亲,接你回家调养些时日?” 楚昭躺在床上,神情淡淡,让他不要白费口舌。 当王妃的嫡长女死了,家里只打发了一个庶子前来吊唁。 如此冷血心肠,怎会将人接回家调养? 楚淮有些沮丧,又不得不承认长姐说得对。 碍于男女有别,他不好亲自动手替楚昭包扎换衣,便让楚昭先躺着,自己出去找人帮忙。 然而,楚昭在床上等了很久,也没见楚淮带人回来,便知道他八成是被慕容骁赶出去了。 慕容骁赶走了楚淮,还不给她调派人手,是铁了心要让她自生自灭吗? 楚昭很是无语。 娘家不疼,夫家不爱,下人不敬,妾室作妖,这鬼地方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的。 可是,根据脑中不完整的记忆,她和靖南王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如果她主动提出和离,慕容骁和楚家肯定不会答应。 所以,要想彻底摆脱这个烂摊子,唯一的办法只有跑路。 但她现在浑身是伤,就算要逃跑,也得先把伤养好再说。 否则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下场只会更惨……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楚昭不知是敌是友,忙闭上眼睛装睡。 少顷,一个嬷嬷端着药和饭菜走到床前,见她还在睡,放下托盘抱怨了一句:“这么爱睡,索性死透了,去地下长眠岂不更好。” 说着伸手推了她一把,粗声道:“王妃,起来喝药了。” 楚昭浑身是伤,被她的动作扯痛伤处,蓦地睁开眼睛,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 嬷嬷吓一跳,定了定神再看,床上的人却又是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 嬷嬷以为自己眼花,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王妃,起来喝药了。” 楚昭冷眼看她:“你不扶我,我怎么起来?” 嬷嬷一怔,只好弯腰将她扶起。 “给我垫个枕头。”楚昭忍着痛吩咐。 嬷嬷嫌她麻烦,没好气地拿来枕头塞到她身后。 粗鲁的动作让楚昭后背的伤口又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楚昭没动声色,靠着枕头坐好,缓了几息后才道:“我脑子有点糊涂,一时想不起来,你是我身边的嬷嬷吗?” “王妃抬举了,老奴可没有这个福气伺候王妃,老奴是苏侧妃房里的赖嬷嬷。”那嬷嬷阴阳怪气地回道。 “哦,那我房里的人呢?”楚昭又问。 “因照顾王妃不周,被王爷下令打杀了。” “都杀了吗?” “是啊,原是杀了给王妃陪葬的,没承想王妃又活了。”赖嬷嬷撇嘴道,“老老少少二十多人呢,算是为王妃白死了。” “这样啊!”楚昭点点头,“你把药拿来吧!” 赖嬷嬷这回倒是麻利,端着药碗送到她面前。 黑乎乎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楚昭闻了闻,没有立刻去接。 “这是什么药?” “给王妃调养身体的药。”赖嬷嬷道,“王妃快喝吧,喝了身子好的快。” 好的快? 是死的快吧? 楚昭淡淡道:“调理身体的药,为何要放乌头草?” 赖嬷嬷手一抖,药汤差点洒出来。 “王妃说什么,老奴听不明白,方子是府医开的,断不会出错,王妃只管放心。” “是吗?”楚昭挑眉,“凭他什么府医,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自然要处处谨慎,把你头上的银簪拿来让我试一试毒,这样我才能放心。” 赖嬷嬷的耐心快要耗尽,一张老脸拉得比鞋底还长。 “王妃,你就不要再折腾了,快趁热把药喝了吧,凉了只会更苦。” 楚昭面色一寒,眼神多了几分凌厉。 “怎么,你口口声声叫我王妃,我却连这点小事都使唤不动你吗?” 赖嬷嬷无奈,只好拔下头上的银簪子递给她。 这毒用银针试不出来,因此她并不担心会露馅。 来之前苏侧妃给她下了死命令,这次一定要送王妃见阎王。 倘若王妃试完还不肯喝,那她只好强行给她灌下去了。 楚昭坐直身子,接过簪子看了一眼:“不错,够尖。” “什么?” 赖嬷嬷一愣神,尚未反应过来,楚昭已经伸手抓住她的衣领,簪子往她咽喉狠狠扎了下去。 “你说得对,你确实没有福气伺候我!” 楚昭咬牙将簪子捅到底,眼底是无边的萧杀之气。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这并不影响她杀人。 谁想要她的命,她就先要了谁的命! 第4章 是人是鬼 蔷薇院,苏暖玉等了很久不见赖嬷嬷回来,便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前去查看。 不多时,小丫头面无人色地跑回来,说赖嬷嬷死在了王妃房里。 慕容骁和苏暖玉大为震惊,问人是怎么死的,小丫头又哆哆嗦嗦答不上来。 两人只好亲自前往琼华院。 到了地方一看,赖嬷嬷仰面躺在床前,喉咙上插着一根银簪,身体已然凉透。 而楚昭却坐在床上,正慢条斯理地啃一只鸡腿,身上还穿着那套样式夸张的寿衣,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嬷嬷!”苏暖玉先是一惊,继而失声痛哭,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慕容骁伸手扶住她,竖眉看向楚昭:“你干了什么,赖嬷嬷怎么死的?” “我杀的。”楚昭握着鸡腿,黑黑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这刁奴在药里下毒害我,被我识破后还打算强行灌我喝药,我只好一簪子捅死了她。”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又敷衍了事,仿佛一条人命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慕容骁紧锁长眉,看着她那张又黑又粗糙的脸,先前的怪异感再次浮上心头。 坊间百姓最爱传讲一些借尸还魂的奇谈,他虽听过不少,却从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眼前这女人,和以前那个楚昭真的天差地别,不由得他不去多想。 “你这毒妇,赖嬷嬷是苏侧妃特地打发来伺候你的,你竟然诬陷她下毒害你,本王问你,你是如何看出药里有毒的?” 慕容骁的目光死死锁住楚昭,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我闻出来的。”楚昭平静道,“那刁奴在药里放了乌头草,乌头草又叫断肠草,王爷总该听说过吧?” 慕容骁神色一凛,心中疑虑更深。 “断肠草本王自然听过,但你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闻一闻就知道有毒,本王看你就是信口雌黄。” 楚昭没有信口雌黄,她确实能闻出来。 虽然她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但她脑子里确实有许多和医术相关的记忆,那些药理医方,望闻问切,不需要费力去想,自己就在那里。 不过这话她没法和慕容骁说,只能胡乱编了一个理由。 “我虽不是大夫,但我从小住在道观,每日上山为观里的仙长采药,仙长行医炼丹都是我帮忙打下手,时间长了,辨认药草自然不在话下。” 楚昭顿了顿,伸手指向地上的药碗。 “碗里还有残存的药汁,王爷若不信,只管叫人来查验,正好捎带着查一查这刁奴是受何人指示加害于我。” 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目光幽森地看向苏暖玉。 苏暖玉本来还想怂恿王爷追究她杀人之罪,被她这么一看,顿时吓得脊背发凉。 “王爷,赖嬷嬷是我打发来服侍姐姐的,可王爷当时就在我院里,我和她说的话您也听到了,我并不曾让她加害姐姐呀!”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帕子抹眼泪,另一只手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慕容骁狐疑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见她哭得楚楚可怜,终是缓和了脸色:“你先别急,本王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本王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的。” “多谢王爷,有王爷这话,妾身就放心了。”苏暖玉啜泣道。 慕容骁招手叫来自己的亲随北渊:“王妃无故害人性命,先送到废院关押起来,待本王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不要啊王爷,废院又冷又偏僻,姐姐的身子肯定受不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苏暖玉哭着向慕容骁求情,心里却在偷笑。 废院那种地方,杀人再方便不过,她倒要看看楚昭个贱人到底有几条命! 楚昭冷眼看她做戏,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怒气。 “王爷行事未免太过偏颇,我堂堂一个王妃死得不明不白,王爷查都不查就将我下葬,如今我不过杀了苏侧妃跟前一个奴才,王爷就要将我当囚犯关押起来,王爷当真是想坐实这宠妾灭妻之名吗?” 慕容骁负手而立,目光幽冷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一个奴才的命有什么要紧,他就是想看看这女人究竟有多大能耐。 如果她能在无人问津的废院活下来,那她就绝对不是原来那个只会犯花痴的废物楚昭。 到时,无论她是人是鬼还是借尸还魂,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靖南王府,绝不允许他掌控不了的事物存在! “来人,把王妃送走!”慕容骁冷着脸再次下达命令。 “是!” 北渊答应一声,叫来两名侍卫,正要将楚昭抬走,门外有人大声道:“王爷,老夫人头疾发作,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老夫人疼得受不了,闹着要自杀呢!” “什么?”慕容骁脸色一变,抬脚就走。 “等一下!”楚昭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我会治头疾,王爷不妨带我去瞧瞧。” 慕容骁顿住脚步,拧眉看了她一眼,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摆手示意侍卫将人带走。 两名侍卫上前来,架着楚昭去了王府西北角的废弃院落。 废院是已故的老靖南王囚禁失宠侧妃的地方,自那侧妃吊死后,便成了无人踏足之地。 因年久失修,加上隔壁就是王府的马厩,整个院子都弥漫着腐臭发霉的气息。 “委屈王妃先在这里将就一下,或许等老夫人病好了,王爷心情一好就让王妃回去了。” 侍卫将楚昭放在落满灰尘的破木板床上,看她挺可怜,便好心安慰了一句。 楚昭却是一派淡然,那从容闲适的神情,仿佛她睡的不是破木板床,而是织锦绣锻的龙床。 “去和你家王爷说,老夫人的头疾只有我能治,他若想老夫人好,就让他亲自抬着轿子来接我。” “……”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颇有些无语。 怪不得王爷厌恶王妃,王妃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还在做白日梦。 算了算了,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何必与她计较。 侍卫摇摇头,关上门走了。 楚昭叹口气,舒展了一下四肢。 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和破床发出的嘎吱声都在提醒她,这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境况。 她提出给老夫人看病,其实是想在搞清楚状况之前多给自己争取一些养伤的时间。 这府里有人想害她,如果她能治老夫人的病,就等于多了一道护身符。 可惜那狗屁王爷城府太深,根本不信她的话。 而她这一身的伤,又记不起自己是谁,想跑路还真没那么容易。 “娘的!” 楚昭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对眼下的境遇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算了,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吧! 阎王爷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没道理让她什么都不做就死回去。 不管她是不是王妃楚昭,这条命她都不会再让人轻易拿走。 楚昭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奇怪的响动吵醒,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快黑了。 粗鲁不堪的怒骂掺杂着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她无法再安静入睡。 她躺在那里听了一会儿,越听越心烦,便强撑着下了床,脚步蹒跚地向外走去。 出了院子,楚昭看到马厩前面的空地上围了一群人,地上躺着一匹白马,旁边跪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人,一个彪形大汉正挥动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他身上。 少年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 然而这鞭子却没能让他折服,他眼里的锋芒如出鞘的剑,小麦色的削瘦面容写满宁死不屈的桀骜,像极了冰天雪地里野性初现的狼崽子。 “啪”的一声,皮鞭又一次抽打在少年背上。 楚昭的心弦仿佛被一根手指猛地拨动,脑海浮现自己被慕容骁鞭挞的画面,看着少年背上新添的伤口,似乎自己的伤也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住手!”她疾步上前大喊一声。 第5章 是谁不行 围观的人吃了一惊,纷纷回头去看。 待看到一身寿衣不人不鬼的楚昭,吓得“嗷”一嗓子向四处散开。 王妃刚从棺材里出来,就连杀了两个人,府里都在传她是恶鬼转世。 可她不是被王爷囚禁在废院吗,这会子不好生躺着养伤,跑到马厩来做什么? 不会又要杀人吧? “小的参见王妃。”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对楚昭虚虚行了一礼,转着眼珠问,“王妃怎么到这儿来了?” 楚昭方才快走了两步,牵动身上的伤,疼出一脑门汗,缓了几息才道:“这孩子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打他?” 管事的一怔,转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少年。 “回王妃的话,这小子是府里的马奴,喂死了王爷心爱的追风马还死不认账,小的打算先教训他一顿,再交由王爷发落。” 楚昭看了看地上那匹马,慢慢走到少年身前。 少年跪得笔直,紧咬着牙关粗重地喘息,豆大的汗珠从他散乱的发间渗出,沿着削瘦的脸颊滚落。 “是你吗?”楚昭俯首淡淡道,“马是你喂死的吗?” 少年抬眼与她对视,薄唇紧抿着,神情满是戒备。 “你可以相信我。”楚昭望着他的眼睛郑重道。 少年那狼崽子似的眼神忽地掠过一抹悲愤和委屈,眼圈瞬间泛红。 “不是我。”他终于开口,嗓音嘶哑,“下午不是我当值,我无意间看到追风口吐白沫,想要救它……” 他停下来,剧烈喘息,仿佛这短短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精力。 “好,我知道了。”楚昭点点头,对那管事说,“他说了不是他,把他放了吧!” “这怎么行?”管事的顿时瞪大眼睛,“王妃不要相信他的话,这些下贱的奴才最是狡诈,惯会撒谎装可怜的。” “那你呢?”楚昭问,“你不是奴才吗?” 管事的噎了下,讪讪道:“奴才也是奴才,但奴才是马房的总管,奴才的心是向着主子的。” “呵!”楚昭冷笑,“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最是狡诈,你说我要不要相信你的话?” 管事的老脸一红,不由得恼羞成怒,对楚昭说话也不客气起来:“马房的事不劳王妃操心,小的自会向王爷禀报,王妃还是快回废院躺着去吧!” “怎么,你以为我被打入废院,就不是你的主子了吗?” 楚昭蓦地冷下脸,眼中杀意浮现,仿佛下一刻就要让谁人头落地。 管事的吓得一激灵,愣是没敢再吭一声。 其他人也都屏住呼吸,低头不敢再看楚昭。 楚昭这才缓和了脸色,视线落在那匹白马身上。 白马一动不动地躺着,腹部还有微弱的起伏。 “这马还有救。”她对管事的说道,“我不管你想袒护谁,我帮你把马救活,你放了这孩子,怎么样?” “救不活的!”管事的还没说话,兽医先站了出来,“王妃,小人已经详细检查过,这马已经不行了。” 楚昭瞥他一眼:“是马不行,还是你不行?” 一句话噎得兽医张口结舌,老脸憋得通红。 楚昭又看向管事的:“马总管,这马既是王爷心爱的马,出了事你们从上到下都要被问责,绝不是打死一个奴才就能免罪的,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条件?” “……” 管事的很无语,他是管马的总管,又不是姓马,王妃一开口把姓都给他改了。 不过这不重要,身为马房总管,马死了他确实脱不了干系,何况下午负责喂马的还是他侄子。 “行吧,既然王妃说能治,那就劳烦王妃了。” 管事的转着眼珠想,倘若王妃能把马救活,自然皆大欢喜,救不活的话,他也可以对王爷说马是被王妃胡乱医治死的,如此正好多个替罪羊。 反正王爷厌恶王妃,肯定不会听她辩解。 楚昭假装没看到他骨碌乱转的眼珠子,忍痛在白马面前蹲下来。 “王妃,不要……” 那少年忽然哑声叫她,红着眼睛对她摇了摇头。 追风已经没救了,以他对管事的了解,肯定会栽赃给王妃的。 他自己给追风抵命就算了,何必再连累别人。 “没事的。”楚昭对他浅淡一笑,“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少年怔住,泼墨般的黑瞳迅速盈满了水光。 楚昭转头向兽医道:“把你药箱拿来。” 兽医半信半疑地将药箱递过去,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王妃可要小人帮忙?” “不用,你在旁边看着就行。”楚昭一手放在马脖子上给马诊脉,一手打开药箱查看里面的药具。 兽医心里轻嗤一声,默默退后两步。 他行医数十年,医马无数,马能不能救他比谁都清楚。 既然王妃执意要逞能,他就等着看她怎么出丑好了。 本来人长得就丑,还非要上赶着出丑,难怪会遭王爷厌弃…… “快看,马睁眼了!” 兽医正撇着嘴朝天翻白眼,忽听有人惊呼一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定睛细看,那奄奄一息的马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而楚昭,正拿着放血的工具扎在马的胸堂,暗红的血从那里潺潺流出。 “是疼醒的吧?” “是回光返照吧?” 人们纷纷议论。 楚昭并不受影响,放完了血,又从药箱里取出银针,一根一根扎在马身上。 她手法娴熟,动作利索,一副成竹在胸的淡定模样,让围观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兽医盯着她落针的穴道,脸上的轻蔑之色散去,绕过马身,在她对面跪坐下来,仔细观察她的动作。 白马受疼,鼻子喷着气,昂首看向楚昭。 “王妃小心,这马可烈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旁边人影一闪,少年浑身是血地扑过来抱住了马头。 “追风乖,一会儿就不疼了。”他跪在地上,将马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白马哼哼两声,放心地躺了回去。 楚昭看了少年一眼,对他竖起大拇指:“很好。” 少年有片刻的失神,本就黑亮的眼眸更亮了几分。 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他。 也从来没有人这样义无反顾地相信他,救他于危难。 楚昭施完针,又在药箱里翻翻拣拣,挑出几颗黑色的药丸,放在鼻端闭目嗅了嗅,然后递给少年,让他喂马吃下。 少年接过药,像哄孩子一样对白马说:“追风乖,把药吃了,吃完病就好了。” 白马竟奇迹般地张开嘴,用湿漉漉的舌头把药从他手心卷了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感觉像做梦似的。 兽医则激动地问:“王妃,这药就是普通的健脾药,您确定马吃了能行,放血小人也试过的,怎么就没起效?” 楚昭拍拍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我说了是你不行,不是马不行。” “……”兽医又一次涨红了脸,尴尬不已。 楚昭蹲得久了,乍一起身,眼前发黑差点晕倒。 “王妃小心。” 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扶住了她。 楚昭在晕眩中听出是那少年的声音,便放心地借助他的臂膀稳住身形。 少年人的身子还很单薄,力气却很大,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却稳稳地将楚昭撑住。 楚昭静静站了一会儿,等那晕眩过去,才对兽医道:“再过一盏茶,把针起了,按照我扎针的穴位连续三日施针,药也连着喂三日,期间多饮温水,不可喂精饲料与豆饼。” “好的王妃,小人记下了。”兽医红着脸,态度已经变得无比谦卑。 管事的也激动不已:“多谢王妃,王妃救活了马,等于救了马房的所有人,小的们给您磕头了。” “磕头就免了,往我院里送些吃食和伤药吧!”楚昭说道。 管事的面露难色:“吃食倒是好说,但我们这里只有给马用的药,没有给人用的药。” 负责养马的都是最下等的奴隶,伤了病了只能熬着,哪有资格用药? “这样啊?”楚昭倚着少年的手臂,想了想道,“那你让人送吃食过来,再去前面把我医马的事禀报王爷,然后对他说我真的可以治好老夫人的病。” “啊?” 管事的愣了下,继而想到王妃应该是想以此向王爷邀功,好换取回琼华院的机会。 王妃连死马都能救活,想必是可以治好老夫人的。 如果老夫人病好了,他这送信的也算是立了一功吧? 这样想着,他便叫了一个人去拿吃食,自己小跑去向慕容骁禀报。 楚昭看着他远去,转头问那少年:“你能走路吗?” 少年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却强打精神道:“能。” “那好,你扶我回院子去。”楚昭说。 少年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咬牙忍痛扶着她向废院走去。 两人并肩走在暮色里,一个浑身是血伤口狰狞,一个身穿寿衣面色黝黑,看起来特别的诡异,却又出奇的和谐。 第6章 同病相怜 王府内院,老夫人居住的荣安堂里灯火通明,丫头仆妇跪了一地。 老夫人的头疼一直没能止住,痛苦地抱着头在床上哀嚎。 慕容骁肃容站在床前,对府医厉声呵斥:“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还不能为老夫人止疼,本王砍了你的脑袋!” “王爷饶命,不是小人不想治,先后来了那么多郎中都束手无策,小人又不是神仙,能有什么办法?” 府医下跪请罪,表示就算砍头也无能为力。 这时,一个侍卫从门外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禀王爷,属下先前送王妃去废院时,王妃让属下给王爷带话,说老夫人的病只有她能治,眼下老夫人总也不好,王爷要不要让王妃来瞧瞧?” 慕容骁正心焦,哪里耐烦听这话:“滚出去,让那个蠢妇给本王老实点,别逼本王杀人!” 侍卫吓得不轻,起身往门外退去,正好和找过来的马房管事撞在一起。 管事的哎哟一声,慕容骁听到声音看过去,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管事的吓得一哆嗦,忙跪在地上磕头,把楚昭教他的话结结巴巴讲了一遍。 慕容骁静静听完,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幽深的眸底流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一个相貌丑陋庸庸无为的女人,死了一回之后忽然变得牙尖嘴利,心狠手辣,不但会杀人,还会医术。 这些事情,简直比她从棺材里复活还要诡异。 苏暖玉正在老夫人床前假惺惺地抹眼泪,见慕容骁一直不说话,便娇娇柔柔叫了他一声。 “王爷,姐姐向来行事稳妥,从不打诳语,她说她从小就跟着道观里的仙长学习医术,兴许真的有妙方也未可知,王爷何不让姐姐来试一试?” 苏暖玉自然不是真心为楚昭说话,她根本不相信楚昭能治病。 就算楚昭当真在道观学到一点皮毛,老夫人这种顽疾她也不可能治好。 可那丑八怪既然信誓旦旦夸下海口,想以此引起王爷的注意,她不介意推波助澜一下,满足她这个心愿。 到时候治不好老夫人,王爷绝对饶不了她。 慕容骁看了苏暖玉一眼,片刻后,点了点头:“好,就依你。” 苏暖玉暗喜,忙向外吩咐:“北渊,带人去废院把王妃请过来。” 北渊只听命于慕容骁,对她的吩咐无动于衷。 苏暖玉尴尬了一下,正要再说话,老夫人抱着头大声道:“不行,不许她来,那个丑鬼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身的晦气,我不想看到她!” “老夫人,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苏暖玉耐心哄她,“您的病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姐姐既说能治,咱就让她来试一试,治好了,老夫人免受病痛折磨,治不好,还不是任凭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实在疼得受不了,被她这么一劝,便也点了头。 “好,叫她来,她若治不好,我绝不轻饶!” 慕容骁见老夫人松了口,摆手示意北渊去带人过来。 先前那个侍卫跪在地上,面露难色:“禀王爷,王妃说,说要想让她给老夫人治病,王爷得亲自抬着轿子去,去接她。” “什么?她好大的脸,本王亲自去杀她还差不多!” 慕容骁的火气终是压不住,“刷”一下拔出北渊腰间的佩剑,怒冲冲杀去了废院。 苏暖玉暗吃一惊。 王爷向来深谋内敛,心思更是深不可测,如今却因楚昭一句话而情绪失控。 那贱人,死了一回脑子倒是灵光不少,都学会另辟蹊径了。 可惜,她方法用对了,却忘了自己那张丑脸。 男人的怜香惜玉是对美人才有的,她那么丑,只会让王爷更加厌恶,让她自己死得更快。 苏暖玉轻蔑地笑,已经开始想象楚昭被王爷一剑穿心的画面。 废院里,楚昭向送吃食的人要了一盆温水和一盏灯,正在灯下为少年擦拭伤口。 因着尊卑有别,这孩子一开始死活都不肯让楚昭为他擦拭,楚昭以王妃之名对他下达命令,他才别别扭扭地脱了衣服。 血水沿着单薄嶙峋的脊背蜿蜒而下,他忍痛将腰身挺得笔直,尚在发育中的肌肉还略显青涩,少年人的野性却已呼之欲出。 “很疼是吗?”楚昭说,“要不我们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少年咬着牙,没有吭声。 楚昭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马奴。”少年颤着声回道。 楚昭皱眉:“这名字不好,我看你一身傲骨,不如叫你阿傲吧?” “阿傲?”少年转头看她,黑眸湿漉漉的闪着光,“王妃说好就好,奴才听王妃的。” “好,那就这么定了。”楚昭说,“阿傲你是哪里人,怎么来王府的,你家人在哪儿?” “不知道。”阿傲转回去,慢慢摇了摇头,“我是从凉州来的,那边在打仗,我受了伤,忘了自己是谁,一个马贩子把我带到云州,连同几十匹马一起卖给了王爷。” “哦,那你也怪可怜的。” 楚昭抬手揉了揉他乱蓬蓬的脑袋,心想这孩子和自己还真是同病相怜。 阿傲的身子猛地僵住。 他从来没被人这样揉过脑袋,心慌慌的,脸也有些发烫,像街头流浪的小狗,忽然被人温柔以待,怯怯地想要躲开,却又贪恋那短暂的温暖,唯恐自己的举动会将人吓跑。 这时,外面响起沉沉的脚步声,楚昭收回手看向门口。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慕容骁手持长剑大步走了进来:“楚昭,本王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下一刻,他的脚步猛地顿住,望着面前的两人蹙起长眉。 “你们在做什么?”他沉声问道,脸色阴得吓人。 阿傲忙将褪至腰间的破烂血衣重新穿上。 楚昭却很淡定:“清洗伤口,王爷看不出来吗?” 慕容骁眼眸微眯,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荒唐!”他厉声道,“你身为靖南王妃,居然给一个马奴清洗伤口,传出去让本王颜面何存?” 楚昭笑起来:“我身为靖南王妃,住在马厩隔壁的破院子里,传出去王爷就有颜面了?” “你!”慕容骁气极,手中长剑直指她面门,“不知廉耻的丑妇,说,你死都不肯招供的奸夫是不是这个贱奴?” 第7章 抱她过去 “不是!”没等楚昭开口,阿傲握拳挡在了她前面,红着眼道,“奴才先前从未见过王妃,请王爷不要伤害王妃。” 慕容骁堂堂靖南王,别说是在王府,就算在整个云州,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从来没有哪个奴才敢这样冲撞他。 “贱奴,找死!” 他怒斥一声,剑尖刺向阿傲的咽喉。 “王爷!”楚昭大声道,“王爷还想不想让老夫人好了?” 慕容骁额角青筋暴起,剑尖终是没再往前送出。 楚昭捏着一手心的汗,后退一步,将阿傲从自己面前拉开。 “王爷误会了,我听闻这孩子是边塞来的,很擅长养马驭马,想着他对王爷有用,才出面将他救下,我救他和救那匹马一样,只是不想王爷失去有用之材。” 阿傲愣住。 原来,在王妃眼里,他和一匹马没什么区别。 她给他取名字,就像他给马取名字一样吧,只是为了好记。 那她揉他的头呢,也像他揉马的头一样,只是为了安抚吗? 少年的黑眸暗了暗,嘴角耷拉下来。 慕容骁则默不作声地与楚昭对峙,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 然而,除了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淡定,他实在看不出这丑妇哪里有会治病的样子。 “你都没见过老夫人,怎么就断定自己能治老夫人的病?”他沉声问道。 没见过吗? 楚昭愣了下,她的记忆并不完整,还真不知道自己见没见过老夫人。 “有些病不需要亲眼见。”她含糊道,“老夫人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时常听府里人说起。” “是吗?”慕容骁冷笑,“既然你知道老夫人的病,也知道自己会治,为何之前从不曾提起?” 这丑妇从前那样费尽心机地讨好他,如果当真能治老夫人的病,只怕早就借此向他邀宠了。 楚昭心头又是一跳。 这男人不好骗,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如果她以前从未提过自己会治病,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非真正的楚昭,而是另外一个人? 那她是谁呢? “说话呀,编不下去了是吗?”慕容骁步步紧逼,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楚昭回神,嗤笑一声:“王爷这话问的,你们一个个的见都不愿见我,我找谁说去,我就算说了,你们能信吗,好比现在,老夫人已经疼得要自杀了,王爷都不肯给我一点信任,还要我说什么?” “……”慕容骁噎了下,脸色有些难堪。 从前他确实很讨厌楚昭对他犯花痴,虽然看在楚家的钱财上勉强忍耐,却总是躲着她不肯与她见面。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狭路相逢,不等楚昭开口,他就会不耐烦地把人撵走。 “好,本王姑且信你一次。”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底那点小小的歉意,“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治不好老夫人,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楚昭垂眼看着面前的剑:“王爷现在对我也没怎么客气吧?” 慕容骁咬了咬牙,收回长剑,吩咐跟过来的侍卫架她出去。 楚昭却不肯:“我说过的,我要坐轿子,没有轿子我不去!” 慕容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知为何,一听她说话就压不住火:“楚昭,你不要得寸进尺。” 楚昭还是一脸淡定:“王爷何必这么大火气,我这一身的伤,靠双腿走过去,怕是天都亮了。” “你!” 慕容骁深呼吸,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她,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扔了手里的剑,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哎……”楚昭身子腾空,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闭嘴,再敢说一个字,本王摔死你!”慕容骁凶狠地警告。 楚昭只好默默闭上嘴。 她现在是虎落平阳,只能暂时忍耐,就算要发威要杀人,也得等她把伤养好再说。 慕容骁见她终于老实下来,满意地冷哼一声,抱着她直奔荣安堂而去。 北渊从没见过这样的王爷,惊得瞪大眼睛,默默拾起剑跟了上去。 阿傲脚步踉跄地追到门外,眼睁睁看着王爷抱着王妃消失在夜色里。 王爷是王妃的夫君,而他只是个马奴,就算再担心,再气愤,也无济于事。 王妃这一走,还会再回来吗? 他呢,他是不是也该回他的马棚了? …… 荣安堂里,老夫人还在床上哀嚎不止。 苏暖玉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楚昭被王爷一剑穿心的消息。 她甚至连等会儿怎么哭楚昭都想好了,谁知院门外人影一闪,慕容骁却抱着一身寿衣的楚昭大步走了进来。 苏暖玉愣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王爷他,他不是去杀楚昭吗,怎么现在却把楚昭抱过来了? 贱人! 一定是那贱人使了什么鬼把戏,把王爷给迷惑住了! 苏暖玉用力握拳,尾指处的疼痛让她差点叫出来。 她连忙换上焦急的表情,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王爷怎么抱着姐姐,姐姐的伤是不是更严重了,这样还能为老夫人瞧病吗?” “先让她看看再说。”慕容骁简洁地回应,抱着楚昭进了屋,放在老夫人床前的椅子上。 满屋子人都震惊不已,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老夫人已经疼得意识模糊,突然看到楚昭一身寿衣黑着脸坐在眼前,吓得嗷一嗓子。 “走开走开,快把这丑鬼打出去!” 楚昭:“……” 老太婆好生讨厌,干脆疼死她算了。 但想归想,她现在还要靠这老太婆保平安,便不得不耐着性子道:“老夫人先别急,等我给你治好了病,你再赶我不迟。” 老夫人面容扭曲,尖声道:“好,你治,你快治,治不好我扒了你的皮!” 楚昭懒得和她计较,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府医。 “把你银针拿来我用。” 府医忙站起身,拿出自己的银针递过去。 “王妃,这扎针不比用药,一个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您确定您真的会吗?” 楚昭白了他一眼,手起针落,一针扎进了老夫人的百会穴。 她动作太快太利索,吓得满屋子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老夫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头皮一疼,针就进去了。 “楚昭,你这毒妇,你是想要我的命不成?” 老夫人破口大骂,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丑八怪杀了。 “嘘!”楚昭一脸淡定地示意她噤声,“老夫人,行针的时候不能发火,否则会筋管爆裂而死。” 老夫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身子僵住不敢再动。 楚昭趁机将第二针扎了下去。 府医在旁边提出异议:“王妃,老夫人的病扎这几个穴位根本没用,小的已经扎过了。” 楚昭轻嗤,抬手再扎第三针:“你怎么不想想是你自己没用?” 府医涨红了脸,正要再反驳,老夫人忽然咦了一声:“好像疼得轻了些。” “看吧,就是你自己没用。”楚昭说。 府医红着脸,讪讪地闭了嘴。 慕容骁在一旁冷眼瞧着,手指在玄铁扳指上轻轻摩挲。 这丑妇先前只是气人,可是,当她拿起银针,周身的气场立马变得强大起来,就连那张黑脸似乎都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一个浑浑噩噩的傻子突然觉醒了记忆,哪哪都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她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楚昭? 抑或者,这具丑陋的皮囊之下,早已换了不同的魂魄? 第8章 背后之人 楚昭施完针,转头看向一旁脸色难看的苏暖玉。 “拿热帕子来给我净手。” 苏暖玉没想到楚昭真能止住老夫人的疼,这会子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听到楚昭叫她,忙露出一个假笑,吩咐身边的婢女:“春桃,快去给王妃拿帕子。” “我是叫你去拿。”楚昭淡淡道。 苏暖玉一怔,委屈地看向慕容骁:“王爷……” “去吧!”慕容骁还沉浸在对楚昭的疑惑当中,根本没在意她的感受。 苏暖玉委屈地红了眼,只得应了一声,亲自去给楚昭拿帕子。 老夫人头痛减轻,虽然看楚昭那张黑脸还是很讨厌,语气总算没那么恶劣了。 “楚昭,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以前怎么没听说你会医术?” “以前?”楚昭挑眉,“以前大概是没有机会吧!” 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慕容骁,这会儿再答就随意了很多。 老夫人面色微讪。 以前她和儿子一样讨厌楚昭,根本不许楚昭来给她请安,日常也不许别人提起这个让她丢脸的儿媳。 楚昭无所谓,擦干净手,开始为老夫人把脉。 把完脉,她皱着眉头道:“老夫人这病日久年深,想要一下子治愈是不可能的,若是让我来治,怎么着也得一个月。” “一个月?”府医忍不住喊了一句,“怎么可能,老夫人这病根本治不出根的。” “那是因为你蠢。”楚昭轻蔑地看他,突然眸光一冷,厉声道,“我明明没怀孕,你偏说我怀孕,王爷要你开堕胎药,你却给我开毒药,你说,你到底是自己没本事,还是受了谁的指使?” 楚昭一身寿衣,面黑如鬼,语气森冷可怖,吓得府医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苏暖玉也吓得要死,一颗心直往嗓子眼蹦。 楚昭冷笑着看向慕容骁:“这庸医不但害我,还延误老夫人的病情,王爷不杀他,还要留着他把老夫人也害死吗?” 屋里有片刻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府医趴在地上,抖得像筛糠:“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小的是有苦衷的……” “你能有什么苦衷,难道有人要杀你全家不成?”苏暖玉突然插了一句。 府医一震,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苏暖玉盯着他看了两眼,转头对慕容骁说道:“王爷,这庸医差点害死姐姐和老夫人,王爷不要再听他废话,将他拖出去砍了才是正经!” 慕容骁看看她,又看看楚昭,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来人,把这庸医拖出去砍了!” 侍卫应声上前,拖起府医就往外走。 府医惊恐万分,不管不顾地大喊:“王爷饶命,小的是受了苏侧妃的指使才说王妃有孕的……” 苏暖玉脸色一变,扑进慕容骁怀里哭了起来。 “王爷您瞧这人的心有多坏,妾身不过说了他一句,他就要拉妾身给他顶罪,往日怎么没看出来,他竟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呵! 楚昭心里冷笑。 这位苏侧妃戏真多,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人面兽心的到底是谁,她暂时没有精力深究,杀了府医,她才能顺理成章地接管老夫人的病。 她现在所求的,就是先在这靖南王府站稳脚跟。 慕容骁揽着苏暖玉,幽冷眸光落在瑟瑟发抖的府医身上,无声的威压让整个卧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苏暖玉紧张地攥着帕子,唯恐他信了府医的话。 片刻后,慕容骁收回视线,拍了拍苏暖玉的肩:“别哭了,本王知道不是你,本王这就让人砍了那奴才的脑袋!” “多谢王爷信任妾身。”苏暖玉暗暗松了口气,拿着帕子拭泪,罗裙下的双腿都在微微发抖。 老夫人看着眼前一幕,浑浊的双眼里精光一闪而过。 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她最了解,儿子显然已经知道楚昭是冤枉的,但楚昭当日被强行灌下毒药,他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身为王爷,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杀了府医,已经算是他给楚昭最好的交代了。 只是这个楚昭死了一回之后,突然变得强势了很多,但愿她能适可而止,别给脸不要脸。 楚昭没打算穷追不舍。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过多攀扯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万一激怒了慕容骁,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于是,府医被拖走后,她算着时间为老夫人拔了针,开了药方,便让慕容骁派人送自己回废院,唯一的请求就是要一些金创药和几件干净衣裳。 慕容骁对她的态度稍有缓和,允了她的请求,吩咐侍卫送她回去。 “明日本王再派人去接你,只要老夫人的病情能稳住,本王就相信你的话,让你回琼华院去住。” “多谢王爷。”楚昭身心俱疲,不欲多言,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她走后,慕容骁让人去给老夫人抓药煎药,吩咐苏暖玉在这里好生伺候,自己则满腹心事地回了前院。 行至无人处,他停下脚步,对身后跟随的北渊说道:“去将之前给王妃验身的婆子带来见我,不要惊动旁人。” “是。”北渊领命,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 慕容骁转头向废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如果楚昭怀孕是假的,那验身的婆子说她已非完璧之身,有没有可能也是撒谎? 如果她确实是被陷害,陷害她的人见她没死,会不会再次对她下手? 藏在背后的那个人,真的是苏侧妃吗? 第9章 默默守护 楚昭回到废院,见房里没有灯光,以为阿傲走了。 等侍卫抬着她到了门口,点亮火折子,她才发现,阿傲竟穿着那件血衣,坐在门槛上睡着了。 听到动静,少年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王妃!”他顾不上疼痛,起身去迎楚昭,就像小狗终于等回了久别的主人,那欢喜藏都藏不住。 楚昭也很高兴,嘴上却嗔怪道:“更深露重的,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阿傲冻得浑身冰凉,心却是暖的,想告诉楚昭自己在担心她,因有侍卫在场,就忍着没说。 侍卫将楚昭送回房间便告辞而去,并且命令阿傲随他们一同离开,不可与王妃独处一室。 阿傲为难地看向楚昭,既不放心她,又怕自己在这里连累她被王爷猜疑。 楚昭对他眨眨眼,说:“没事的,你先去吧,回头再来看我。” 阿傲一愣,随即领会了她的意思,躬身应是,跟着侍卫出去了。 房门关上,楚昭给自己上了药,换了干净衣裳,靠在床头养精神。 过了一会儿,阿傲在外面敲门,压着嗓子唤她:“王妃,我回来了。” “进来吧!”楚昭坐起身,等人进了屋,对他招手道,“我向王爷讨了些金创药,过来我帮你敷上。” “不用了。”阿傲摇摇头,“王妃自己用吧,奴才皮糙肉厚,不打紧的。” “我已经用过了,这些是剩下的。”楚昭说,“你快点,别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阿傲听话地走过去,不想让王妃把自己当成扭扭捏捏的小姑娘,脱衣服的动作都比上次快了很多。 楚昭觉得有趣,忍着笑帮他上完药,随手在他紧致的侧腰捏了一把。 “瘦是瘦了些,底子还不错,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的。” 少年身子一僵,那块被她捏过的腰肉像着了火似的发烫。 “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楚昭说,“明日我再向王爷多讨些药回来给你疗伤。” “是。”阿傲穿好衣服,红着脸退了出去。 他关上门,却没有离开,站在廊下等了许久,直到楚昭熄灯睡下,才悄悄地抱了些干草放在门外,在草堆上躺了下来。 夜色深沉,天地无声。 三更过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越过高墙进入废院。 黑影四下看了看,蹑手蹑脚地走到回廊前,正要上台阶,门口忽然有声音低斥:“什么人?” 黑影大惊,迅速退开,几个起落便已消失不见。 阿傲坐起来,侧耳听了听房里的动静,怕对方还有同伙,没敢去追。 他只要守着王妃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黑影离开废院,轻车熟路地去了蔷薇院。 “笃笃。” 苏暖玉的窗子被轻轻敲响,她立刻睁开眼,起床摸黑来到窗下。 “怎么样,得手了没有?”她小声问道。 “没有,那个马奴在门外守着,我进不去。”外面的人回答。 “区区一个马奴,一起杀掉不就行了。” “不行,那小子好像有功夫,我不敢冒险。” “废物!”苏暖玉怒道,“快滚吧,别被人发现了,有事明日再说。” “是。”黑影应了一声,又悄然隐入黑暗之中。 窗外重新归于宁静,苏暖玉恨恨地回到床上。 楚昭个丑八怪,嫁进王府半年都没有培养一个心腹,这才刚活过来,就收了个死忠的小奴隶,看来真的是不一样了。 幸好她做了两手准备,即便那贱人今晚逃过一劫,明日照样得死。 等着瞧吧,这靖南王妃的位子,她要定了! 废院里,阿傲睁着眼守了楚昭一夜,天蒙蒙亮时,他挪走干草,把院子收拾干净,打了一盆水放在门外,自己回到马厩去喂马。 和他同一班次当值的还有两个人,见他回来,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你不是被王妃看上,要飞黄腾达了吗,怎么还回来喂马?” “就是就是。”另一人也嘻嘻笑道,“伺候王妃可比伺候马轻松多了,丑是丑了些,熄了灯还不都一样……” 阿傲蓦地冷下脸,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两人素日欺负阿傲惯了,见他一脸的不服气,不由大为光火。 “看什么看,老子还说不得你了是吧?” “真以为陪主子一夜就能飞上枝头了,啊呸,那位说白了就是个弃妇,你卖身也找个得宠的卖吧!” 阿傲攥起拳头,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挥拳干翻一人,又抬脚踹倒了另一人,操起搅拌饲料的木棍劈头盖脑往两人身上招呼过去。 两人谁也没料到平日总是逆来顺受的小马奴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被他打得没有一点招架之力,抱着头连声惨叫求饶。 阿傲收了手,木棍指着两人,目光狠戾如同杀红了眼的狼:“再敢对王妃出言不逊,我把你们剁碎了喂马!” “不敢了,不敢了。”两人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阿傲拎着木棍转身走开,继续去喂马。 后背的鞭伤因方才的剧烈动作再度裂开,鲜血染红了衣衫,他却毫不在意,仍将腰身挺得笔直。 晨曦从青灰的云层透出来,给他染血的背影笼上一层金光,他单薄的身形瞬间变得高大起来,仿佛从战场浴血而归的少年将军。 喂完马,到了放饭时间,阿傲去伙房领了自己的饭菜,送到废院去给楚昭吃。 楚昭醒来后,觉着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些,开门看到外面有盆水,不用猜也知道是阿傲给她准备的。 想到那少年,楚昭心情很好,清洗完毕,正要去找他,他就端着饭菜过来了。 “阿傲。”楚昭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多谢王妃,好多了。”阿傲把饭菜放在那张快要散架的餐桌上,“这是下人吃的东西,王妃别嫌弃,先凑合一口吧!” 他已经尽量躲避楚昭的视线,弯腰的一瞬间,楚昭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他背上的血迹。 “你还说好多了,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没事,可能喂马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阿傲若无其事地回她。 “你还喂马,伤成这样怎么能喂马?”楚昭皱眉道,“别喂了,等下我去和马总管说,让他给你几天假。” “他不姓马。”阿傲避重就轻道,“饭要凉了,王妃快点吃吧!” 楚昭看看他,又看看那碗清汤寡水的菜粥和两个杂面馒头:“这是你的早饭,我吃了你吃什么?” “我吃过了。”阿傲说,“这是多打的一份。” 楚昭却是不信。 下人们的伙食不被克扣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让他多打一份? “一起吃吧!”楚昭说,“我早上向来胃口不好,吃不了这么多。” 阿傲吞了下口水,刚要拒绝,楚昭已经拿了一个馒头递到他面前。 “吃吧,两个人一起吃才香。” 阿傲迟疑着接过馒头,道了声谢。 “傻子,该我谢你才对。”楚昭拿起另一个馒头吃起来,想起那匹马,随口问道,“追风怎么样了?”。 “多谢王妃,追风也好多了。” 阿傲迟疑地看了楚昭一眼,很想问她是不是真的拿自己和追风一样看待,试了几试,却没有勇气问出来。 在主子们眼里,他们这种下等奴隶连狗都不如,王妃拿他当马看已经是对他的抬举,他不该奢求更多。 正想着,门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阿傲敏锐地听出是王爷的脚步声,起身放下手里的馒头,飞快地挡在楚昭面前。 下一刻,慕容骁便携着凛冽的杀气闯了进来。 第10章 雕虫小技 “楚昭,你这毒妇,本王杀了你!” 慕容骁进了屋,看到像狼崽子一样护在楚昭面前的阿傲,更是怒不可遏,抓住他的肩膀将人狠狠甩了出去。 阿傲重重地摔在墙上,又跌落在地,疼得蜷成一团,后背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楚昭心头一紧,沉着脸看向慕容骁:“大清早的,王爷又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慕容骁眼中怒火翻涌,出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 “老夫人吃了你开的药昏迷不醒,你这毒妇还在这里和一个贱奴眉来眼去,让本王如何与你好好说?” “什么?”楚昭感到一阵窒息,哑着嗓子道,“这不可能,我的药没有问题。”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吗,本王凭什么信你?”慕容骁五指收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捏碎楚昭的喉咙。 楚昭用力扒他的手,额头的筋管因窒息而凸起。 “王爷生气我可以理解,但我如果真想害老夫人,昨晚根本没必要救她,王爷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慕容骁带着杀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手上力道丝毫未减, 楚昭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与他据理力争:“王爷现在杀了我,老夫人也不会好……王爷何不让我先去瞧瞧老夫人,我若救不醒她……王爷再杀不迟……” 慕容骁咬着牙,思忖片刻后,松开了她的脖子。 “好,本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让你陪葬!” 说罢不等楚昭把气喘匀,揽腰将她抱起就走。 楚昭:“……” 狗男人,什么毛病,刚刚还要杀她,现在又来抱她。 怎么,抱人还抱上瘾了? “王爷,我今天可以自己走路了。”她试着提醒。 “闭嘴!”慕容骁现在的脸色比她还黑,“你病秧秧的要走到几时,老夫人的情况刻不容缓。” 好吧! 楚昭心安理得地放弃了挣扎,这人自己都不嫌累,她有什么关系,全当坐了个人形轿子。 “王妃……” 阿傲叫了她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别担心,我没事的。”楚昭安抚他,“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慕容骁的脸色更阴了几分。 “来人,把这贱奴给本王捆起来,王妃若救不醒老夫人,连他一并杀了!” “是。”北渊应了一声,从震惊中回过神。 王爷又抱王妃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楚昭有心想替阿傲开脱,又怕适得其反,便忍着没吭声,一切都等她看了老夫人的情况再说。 荣安堂里,苏暖玉一见楚昭又被慕容骁抱过来,恨得牙都咬碎了。 王爷到底怎么回事,两次去杀楚昭都没杀成,最后还要亲自把人抱过来。 以前他明明看到楚昭那张脸就要作呕的,现在却毫不在意地将人抱来抱去。 楚昭这该死的贱人,到底给王爷下了什么蛊? 楚昭一进老夫人的卧房,就敏锐地闻到一抹淡淡的异香。 “这是什么香?”她不经意地问道。 “回王妃,是安神香。”一个婢女过来回话。 慕容骁把楚昭放在床前的椅子上,冷着脸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管这些,快看看老夫人吧!” 楚昭没理他,看了眼昏迷的老夫人,吩咐婢女:“去把窗户打开。” 苏暖玉一惊,忙上前阻止:“不行不行,不能开窗,这春寒料峭的,外面风又大,老夫人身子本就不好,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开一下窗而已,哪有这么严重,苏侧妃慌什么?”楚昭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苏暖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露怯了。 “姐姐别多想,妾身只是担心老夫人。”她笑着解释,在楚昭凌厉的目光逼视下,出了一手心的汗。 楚昭没时间和她斗嘴,直接对慕容骁说道:“王爷,这安神香有问题,再不开窗,老夫人怕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慕容骁拧眉看她,随即吩咐人将所有门窗全部打开。 事关老夫人的安危,不管楚昭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敢不信。 苏暖玉在一旁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香是她花大价钱买来的,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到,为的就是陷害楚昭,好让王爷一怒之下杀了她。 可楚昭这贱人怎么一进门就闻出来了,她是瞎蒙的,还是真有这本事? 不可能! 哪有人躺了一回棺材,就莫名其妙变成神医的? 这也太邪乎了! 清晨的冷风从窗子吹进来,奇异的香味被吹散,屋子里的空气清新了不少。 楚昭叫人拿来银针,扎在老夫人的几处穴位上。 “王爷且放宽心,老夫人很快就会醒来。” 她安抚了慕容骁,突然转头看向方才那个婢女。 “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满屋子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包括苏暖玉在内。 婢女更是惊恐万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妃饶命,奴婢实在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王妃明示!” “你确定?”楚昭冷笑,“昨儿死的那几个想必还没走远,你不说,我现在就送你去黄泉路上与他们作伴!” 婢女想到王妃一天之内连杀三人,不由得瑟瑟发抖,当场便说了实话。 “王妃饶命,那香是苏侧妃身边的春桃姐姐给奴婢的,说是上好的安神香,让我给老夫人点上,好让老夫人睡得安稳一些。” 苏侧妃? 楚昭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暖玉。 苏暖玉脸色一变,看向自己的婢女春桃:“你什么时候给过她安神香,我怎么不知道?” “奴婢没有。”春桃下跪喊冤,“奴婢昨晚确实与侧妃一起服侍老夫人,可奴婢并没有给过谁安神香,奴婢是冤枉的。” 那婢女见她不认账,顿时急了:“就是你,就是你给我的……” “王爷!”苏暖玉哭着打断了婢女的话,“王爷,妾身比谁都忧心老夫人的病,怎会随便让丫头拿香给老夫人用,分明是这刁奴想逃避责任,胡乱攀扯,妾身冤枉呀!” 慕容骁沉着脸一言不发。 王府里的妾室不止苏暖玉一人,只因苏暖玉娇柔貌美,善解人意,他才时时带在身边。 妻妾之间为了争宠钩心斗角本属正常,他向来懒得理会,但如果这战火波及到他的母亲,再美的美人他也不会心软。 苏暖玉见他不说话,抽泣着在他脚边跪了下来。 “王爷想想看,府里那么多妾室,为什么每次出事都有人将矛头指向妾身,难道不是有人嫉妒妾身被王爷宠爱,故意栽赃给妾身的吗,王爷,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主仆二人这一番唱念坐打实在精彩,楚昭看得直咂舌。 什么叫巧舌如簧,什么叫颠倒黑白,今儿个她可算见识到了。 慕容骁虽然还是一言不发,脸色却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起来吧!”他弯腰扶起苏暖玉,“本王相信你不会害老夫人,真相如何,等老夫人醒了之后,本王会让人查清楚的。” “多谢王爷。”苏暖玉顺势偎进他怀里,“王爷今后还是多去其他姐妹那里走走吧,免得我们姐妹之间因为您闹得不愉快,好不好?” 呕! 楚昭听得直犯恶心,给老夫人拔了针,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慕容骁沉声叫住了她。 “我累了,要回去歇息。”楚昭说,“老夫人很快就会醒来,我就不打扰王爷和侧妃恩爱了。” 慕容骁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在吃醋,语气莫名地软了几分。 “等老夫人醒了再走吧,到时候本王让人抬你回去,省得你身上的伤口疼。” 狗男人,你还知道老娘伤口疼? 楚昭懒得和他废话,又默默坐了回去。 苏暖玉窝在慕容骁怀里,和春桃对视一眼,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楚昭个贱人,还想跟她斗,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脸。 丑八怪! 哼! 楚昭对她的小得意视若无睹。 事情还没完,现在就开始得意未免太早了些。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慕容骁大喜,俯身在床前唤道:“母亲,您醒了?” 老夫人没理他,指着春桃和先前那个婢女厉声道:“来人,把这两个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房里有片刻的寂静,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老夫人。 苏暖玉的得意也变成了惊吓。 只有楚昭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方才故意没说明,老夫人虽然看似昏迷,意识却是清醒的,听力也不受影响。 苏暖玉这种不入流的伎俩,迷惑一下男人还可以,在浸淫后宅几十年的老夫人面前,恐怕都拿不出手。 这回看她还怎么得意? 第11章 到底是谁 最终,两个婢女被杖毙,苏暖玉被老夫人罚去跪祠堂,慕容骁也被老夫人训斥了一番。 只有楚昭最舒心,小小的出了一口恶气后,给老夫人诊完脉,重新开了方子,便主动提出回废院休息。 老夫人念她的好,便和慕容骁说让她搬回琼华院去住。 慕容骁挨了训,脸色不是太好,正犹豫要不要答应,楚昭却抢先一步婉拒了老夫人的好意。 “王爷说了让我等老夫人病情稳定后再搬回去,我再等几日也无妨,老夫人若心疼我,让人一日三餐定时给我送去就行了。” 老夫人很意外,见她不似故意拿乔,便也没再勉强,问她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楚昭想了想,提出再要一些金创药和干净的布条。 慕容骁听到她要金创药,眼前忽地闪过她在灯下给那个马奴上药的画面。 这丑妇,放着好好的琼华院不住非要住废院,是为了那个贱奴吗? 可恶! 慕容骁暗自窝火,当着老夫人的面不便多说,让人备了药和布条,亲自送楚昭回去。 出了荣安堂,行至无人处,他才板着脸警告楚昭:“你最好离那个马奴远一点,否则本王不介意连你带他一起杀了。” “王爷要杀早杀了,何至于等到现在?”楚昭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你什么意思?”慕容骁拧眉不悦道,“你以为本王不敢吗?” “王爷不是不敢,而是知道权衡利弊。”楚昭说,“王爷不杀我,是为了让我给老夫人治病,不杀马奴,是因为府里没有人比他更会养马训马,王爷欲成大事,需要大量的马匹,自然也需要训马的人才。” 她停下来,歇了口气,好整以暇道:“王爷与楚家结亲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我之所以救那孩子,真的只是因为他对王爷有用,王爷大可不必想得太多。” 慕容骁随之停下脚步,沉默地对上她的视线,幽深的眸底满是探究。 “说,你到底是谁?”他突然出手掐住了楚昭的脖子,咬牙问出这个困扰他许久的疑问。 冰冷的五指带来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楚昭呼吸困难,心却猛地快跳了几下。 慕容骁问出这话,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感觉她不像原来的楚昭? 那么,她有没有可能真的不是楚昭? 如果她不是楚昭,她会是谁呢? “说话!”慕容骁等不到她的回答,又将手指收紧了几分。 楚昭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我是楚昭呀!”她哑着嗓子说道,“与王爷成亲半年未曾圆房,被王爷一杯毒酒送进棺材的楚昭,王爷难道不认识我了?” 慕容骁阴鸷的面色闪过一抹尴尬,手上力道不觉减轻。 “本王并不知道那是毒酒,本王也已经杀了府医为你报仇,此事不必再提。” “为何不提?”楚昭说,“我这是侥幸又活了过来,如果我死了,王爷就算把府医千刀万剐,与我又有什么意义?” “……” 慕容骁无言以对,悻悻地收回了手:“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你既然又活过来,就该珍惜性命,给本王老实待着,别妄图用一些标新立异的举动来博取本王的关注,本王不需要你帮忙,也没这个闲心与你周旋。” “呵!”楚昭冷笑,“王爷这么忙,还亲自送我回去,真是让人感动!” “你……”慕容骁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楚昭揉着脖子,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这男人着实不好对付,现在还怀疑上了她的身份,她要快点把伤养好,争取早日离开。 虽然她对外面的世界并不了解,但她有医术傍身,生存应该不成问题。 并且她也仔细为自己诊断过,她是在娘胎里中了毒才导致皮肤乌黑,而非天生如此。 等她出去后把这毒解了,就算慕容骁满天下张榜通缉她,也没有人能认出她。 到那时,天下之大,她想去哪就去哪,不比跟着一个乱臣贼子自在多了。 楚昭打定主意,平复了心情,若无其事地回了废院。 废院里,阿傲还被捆着手脚锁在房中,门外守着一个侍卫。 楚昭命侍卫把门打开,亲自过去为他松了绑。 阿傲状态很不好,见楚昭回来,失神的眸子微微亮起。 “王妃,您没事吧?” “没事。”楚昭给他看自己带回来的药,“说了让你不要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阿傲放下心来,虚弱地点了点头。 楚昭把侍卫打发走,关上门帮他重新清洗上药,用布条仔仔细细包扎好,以免伤口再崩开。 上完药,恰好有下人奉老夫人的命送来了午饭,楚昭便叫上阿傲和她一起用饭。 阿傲知道推辞不掉,默默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这才是伤员该吃的东西。”楚昭夹了一只鸡腿递给阿傲,“王爷已经答应让你在这里养伤,马总管那边我会和他说的,你不用担心。” “多谢王妃。”阿傲受宠若惊地接过鸡腿,鼓起勇气问她,“王妃为何对奴才这么好?” “好吗?”楚昭挑眉,语气随意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能因为我和你一样挨过鞭子吧!” “只是这样吗?”阿傲咬了咬唇,又不满足地追问了一句。 楚昭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迎着少年期待的目光,勾唇戏谑道:“主要还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阿傲一下子红了脸,长而浓密的眼睫垂下来,小声道,“王妃不要开奴才的玩笑。” 楚昭心情大好,哈哈笑道:“是你自己要问的,怎么反倒怪我?” “……”阿傲低下头,专注地啃起了鸡腿,再不敢问她任何问题。 楚昭含笑看着他,眼前浮现少年在皮鞭下挺直脊背,桀骜不屈的画面。 其实她当时救这孩子,完全是出于一时冲动,后面见他心性孤傲坚忍,又知道感恩,便存了心思,想为自己培养一个心腹。 毕竟她要在王府生活一段时间,没有帮手会很艰难。 但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不敢保证阿傲一定愿意跟她。 如果她直接说出来,阿傲不愿意也不好拒绝,这样就会成为一种负担。 所以,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等一等再说。 ……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苏暖玉上蹿下跳,楚昭过得很是清静,每日除了给老夫人请脉,剩下的时间都和阿傲一起在废院养伤。 慕容骁好像默许了她为阿傲疗伤的事,自从那天被她气走之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老夫人经过几天的治疗,病情已基本稳定,连带着气色也好了很多。 这天,楚昭去给她把脉,特意夸了她一句:“老夫人今日气色真好,瞧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等到一个月的疗程结束,只怕王爷站你身边都不像母子,倒像是姐弟了。” 老夫人不禁开怀大笑,再看楚昭那张黑脸都没那么讨厌了。 楚昭拿捏着分寸,并不与她过分亲近,诊完脉,又给她行了一回针,开了今日的药方,便起身告辞而去。 刚出院门,迎面就碰上了慕容骁。 慕容骁穿了一身黑色绣金蟒袍,长身玉立,气宇轩昂,抛开人品不谈,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看到楚昭,他顿住脚步没再往前,等着楚昭给自己见礼。 然而楚昭却连腰都没弯一下,只是淡淡叫了声“王爷”。 慕容骁准备好的“免礼”没能说出口,皱眉盯着她的脸瞧了又瞧。 奇怪,明明还是那张黑丑黑丑的脸,怎么就是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 楚昭见他不说话,越过他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第12章 玲珑心思 楚昭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王爷要说什么?” 慕容骁眉头皱得更深。 这女人,是在嫌弃他吗? 从前总是追着他发花痴,捡到他一根头发都当个宝似的收藏起来,现在却连碰都不让他碰了。 难道她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楚昭? 还是说,她在跟他玩欲擒故纵? 呵! 废院里没有镜子,她是不是都忘了自己长什么样? 欲擒故纵也要看脸的好吧! 慕容骁深吸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之前给你验身的嬷嬷失踪了,本王让人找了几天也没找到,本王想着,或许你真的是被人陷害了。” 楚昭愣了下,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所以呢,王爷突然告诉我这些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慕容骁说,“现在老夫人病情已经稳定,本王也知道你是冤枉的,所以,本王打算让你搬回琼华院去住。” “……”楚昭没说话,下意识抬头望天。 “看什么?”慕容骁问。 “看太阳。”楚昭说,“我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你……”慕容骁又忍不住想发火。 这丑妇,如今越发的牙尖嘴利,一开口就能气得他心口疼。 楚昭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王爷突然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有求于我吧?” 慕容骁迟疑了一下,说:“布政使刘宗乾的老母突发头疾昏厥,请了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本王想让你去瞧瞧。” 布政使是朝廷派遣到地方的官员,不仅主管一省的行政财赋出纳,还担负着替朝廷监督当地藩王异动的重任。 慕容骁想造反,招兵买马都是不小的动静,为了防止刘宗乾向朝廷告密,一直在想办法收买他,奈何那个老家伙顽固得很,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今日忽闻刘母突发头疾昏厥,慕容骁一下子就想到了楚昭。 倘若楚昭能治好刘母的病,何愁刘宗乾个老不死的不向他低头。 可惜,他这算盘打得虽好,一开口却被楚昭泼了一盆冷水。 “我不去。”楚昭说,“我是靖南王妃,不是乡野郎中,为老夫人治病是我的孝心,没道理去伺候那些阿猫阿狗。” “你懂什么?”慕容骁立时沉下脸,“布政使对本王是有大用的,你身为本王的妻子,帮助本王是你应尽的义务。” “是吗?”楚昭不禁冷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爷前几天才说过不需要我帮忙,我只要老实待着就行了。” “……”慕容骁噎了一下,气得直咬牙。 这女人真真是小肚鸡肠,那天不过多说了她两句,她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拿起了架子。 若是换了旁的事,他大可以用武力强迫她就范,可这治病救人的事,万一他强行将人押过去,这女人一个不高兴再把人治死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而且根据这女人最近的表现,他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干。 “你说,你要怎样才愿意去?”慕容骁捏了捏眉心,颇为无奈地问道。 楚昭笑起来,一脸占了上风的得意之色:“王爷这是让我提条件的意思吗?” 慕容骁在她得意的笑容里恍惚了一下,不知怎的,竟觉得她笑得有那么一点好看。 真是见鬼了。 慕容骁自己吓了一跳,忙稳了稳心神道:“想要什么就快点说。” 楚昭转着眼睛想了想,说:“我要王爷一个月之内不许把苏侧妃放出来。” “理由呢?”慕容骁问。 “不想看到她算不算理由?”楚昭反问。 慕容骁哼了一声,自动理解为她在和苏暖玉争风吃醋。 “行吧,本王答应你就是了。”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里更加确定楚昭对他的冷漠就是在欲擒故纵。 两人达成共识,慕容骁当即领着楚昭回到老夫人院里,让老夫人身边的仆妇伺候她更衣梳妆,又叫人备了马车,亲自陪她前往刘府。 马车出了府门,楚昭倚在靠枕上,懒洋洋地挑起一角车帘往外看,边看边在心里默默记下沿途的标识。 这几日她一直困在王府,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出去探探路,没承想机会就送到了眼前。 但她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以免慕容骁看出端倪,因此才故意做出不配合的样子推脱一下。 慕容骁丝毫没有怀疑,见她一直往外看,只当她是太久没出门的缘故,便板着脸道:“先别看了,本王有话吩咐你。” “什么话?”楚昭放下车帘问道。 慕容骁说:“等下到了地方,你不要乱说话,好好给刘老夫人诊治,若能将人救醒自然最好,救不了你也别声张,只要人不死,你就一直守着她,你堂堂靖南王妃,衣不解带地照顾下臣家眷,这个人情刘宗乾想不领都不行,明白吗?” “好,我知道了。”楚昭点点头,心想这狗男人野心勃勃,冷酷无情,还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果然是个造反的好苗子。 马车拐过两条街巷,便到了布政使的府邸。 楚昭戴上帷帽,随同慕容骁下了马车。 提前接到消息在门外等候的刘宗乾快步迎上来,深施一礼道:“有劳王爷和王妃亲自前来看望家母,下官感激不尽。” “刘大人免礼。”慕容骁伸手扶住他,“情况紧急,客套话就不要说了,咱们快点进去吧!” “是是是,多谢王爷。” 刘宗乾连声应是,领着两人就要进去。 楚昭却站着没动,对刘宗乾道:“我身上有伤,走不了路,不知府上可有肩與?” 刘宗乾一愣,忙点头应道:“有的有的,王妃稍等,下官叫人抬来。” 说着便亲自去吩咐家丁。 慕容骁嫌楚昭多事,小声道:“养了这些天,哪里就疼的不能走路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本王打过你吗?” 楚昭说:“王爷不是想让刘大人领你的情吗,你瞧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咱们多站一会儿,就会被更多的人看见,等到消息传开,所有人都知道靖南王妃亲自登门为刘老夫人治病,刘大人就算想赖账都赖不掉了。” 慕容骁:“……” 如此刁钻的点子,亏这女人想得出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竟有这般玲珑心思? 这样想着,他不禁又认真看了楚昭几眼,而后惊讶地发现,如果不看脸的话,这女人其实还蛮出挑的。 许是在道观里长年上山采药的缘故,楚昭个头比一般女孩高了不少,身材也十分的玲珑有致。 加上老夫人知道她要来刘府,特意让人给她挑选了华美的衣裙首饰,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仪态万方,气质非凡,比皇宫娇养出来的公主还要高贵几分。 慕容骁看得出神,对比从前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百般讨好的楚昭,更加不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王爷为何一直盯着我看?”楚昭对上他探究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是不是王爷终于发现了我隐藏的美貌?” “……”慕容骁无语,嫌恶地挪开视线,心里那点异样也被她搅没了。 第13章 如此神技 不多时,刘府家丁抬来了肩與,刘宗乾态度恭敬地请楚昭上坐,引着夫妻二人进了门。 关于靖南王妃治好了王府老夫人多年头疾的事,刘宗乾也略有耳闻,但他身上担负着监督藩王的重任,实在不想与靖南王有私下来往。 眼下靖南王亲自送王妃过来给老母亲瞧病,他虽然对其意图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再将人拒之门外。 少顷,肩與停在刘老夫人住处,刘宗乾的夫人携仆婢前来迎接。 刘夫人看起来是个很孝顺的儿媳,哭得眼睛都红了。 两相见了礼,刘夫人小声问丈夫:“老爷,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人都来了,总要试试的。”刘宗乾叹气道。 刘夫人又道:“城里多少名医都瞧过了,都说让准备后事,要不,咱们就别再折腾老人家了,让母亲走得安生些吧……” “胡说!”刘宗乾压着嗓子怒斥,“你这叫什么话,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能放弃!” 刘夫人挨了训,低头不再言语。 夫妻二人虽然很小声,到底离得近,被楚昭一字不落听了去。 楚昭怀疑他们就是故意的,不动声色地和慕容骁对了个眼神。 慕容骁先是一愣,随后竟奇迹般地领悟了她的意思,沉下脸道:“既然刘夫人不信任我家王妃的医术,本王这就和王妃回去了。” “不不不,王爷误会了。”刘宗乾忙躬身施礼拦住两人,“内人这是急昏了头,请王爷王妃看在病人的份上,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慕容骁哼了一声,对楚昭说道:“看在刘大人一片孝心的份上,王妃便去给老夫人瞧瞧吧!” “多谢王爷。”刘宗乾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引楚昭去了刘老夫人的卧房。 刘夫人擦着眼泪随后跟上。 楚昭进了门,看到刘老夫人床前站着一群人,有丫头嬷嬷,还有几个大夫。 那些人听到动静也向她看过来,见她头戴帷帽,衣饰华贵,后面还跟着绣金蟒袍仪表堂堂的靖南王,便知她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靖南王妃,忙跪在地上给两人行礼。 楚昭也不多话,径直走到床前落坐,先看了刘老夫人的眼睛和口舌,而后搭腕诊脉,向几个大夫询问病因病史。 几个大夫都说老夫人是中风引发的昏厥,其中一个姓黄的大夫是刘老夫人常用的医者,又讲了一些老夫人过往的病史。 总体来说就是吃得太好,动得太少,是富贵人家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常见的病症。 刘夫人在一旁小声啜泣道:“母亲平时确实喜欢肉食,也不怎么爱动,我劝过她很多回的,可她总说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如今老了,只想好好享受……” “夫人先别急着下定论。”楚昭诊完脉,转头看了她一眼,“多吃少动确实有可能诱发中风,但你家老夫人并非中风。” “啊?” “不是吗?” “怎么不是?” “老夫人明明就是中风。” 刘夫人和几个大夫全都面露惊讶之色。 刘宗乾也不免有些怀疑。 所有的大夫都说是中风,王妃却说不是,她到底是真懂还是假懂? “小人斗胆问一句,不知王妃的医术是跟谁学的?”黄大夫最先忍不住向楚昭发问。 慕容骁本来还挺相信楚昭的,这会儿也不那么确定了。 但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让楚昭留下,好让刘宗乾承他的人情,自然要向着楚昭说话。 “大胆,王妃的医术是白云观仙长亲自传授,岂容你这庸医质疑。” 他厉声呵斥黄大夫,顺便又把楚昭吹嘘了一番。 “前几日,本王的母亲头疾发作,疼得死去活来,王妃一针下去便为她止了疼,当时本王就在现场,亲眼看着王妃施针,你们不相信王妃,难道连本王的话也不信吗?” “草民不敢!” 几个大夫一见王爷发怒,全都跪倒在地,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还是不信。 楚昭扫视众人,神情淡然:“不管你们信不信,刘老夫人都不是中风,而是中毒。” “中毒?” 众人皆是一惊,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刘宗乾更是变了脸色,躬身道:“请王妃明示,家母在后宅从不外出,饮食起居都由内人亲自照管,怎么会中毒呢?” “这就要问你家夫人了。”楚昭淡淡道。 刘夫人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妃,人命关天,您可要慎言呀,臣妇嫁给我家老爷三十年,每日潜心照顾婆母的饮食起居,晨昏定省从不懈怠,婆母突然病倒,臣妇比谁都焦急担忧,王妃怎能问都不问就把责任推到臣妇头上呢?” “是啊是啊,刘夫人的孝心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老夫人明明就是中风,王妃大可不必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就妄下定论。” 几个大夫全都看不下去了,顶着慕容骁的威压替刘夫人打抱不平。 楚昭不理会这些,目光平静地看向刘夫人。 “晨昏定省从不懈怠,饮食起居都要你亲自照顾,这三十年应该很难熬吧?” 刘夫人怔住,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现出几分怨恨和委屈,泪水颗颗滚落。 楚昭又说:“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丈夫把母亲的养育之恩放在第一位,不管你在婆婆面前受了什么委屈,都不会替你说话,甚至还要你迁就忍让,而婆婆也把养育之恩挂在嘴上,整日对你呼来唤去,你在外是人人羡慕的布政使夫人,在内却活得连个丫头都不如……” “别说了,王妃别说了……” 刘夫人情绪失控,掩面痛哭。 众人全都惊呆了。 刘宗乾黑着脸让管家把人都带出去,关上门冲刘夫人怒道:“你这毒妇,你当真对母亲下了毒吗?” “老爷都叫我毒妇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刘夫人流着泪与他对视,不管不顾地喊道:“我十五岁嫁进你家,过了三十年为奴为婢的日子,人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可我熬了这么多年,我自己都老了,她还是不死,我熬不下去了,我真的熬不下去了,这日子我一天都受不了了,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刘宗乾脸色发白,身子摇晃了几下,颓然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慕容骁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震惊地看向楚昭。 楚昭的脸隐藏在面纱之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直到这一刻,慕容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 刘宗乾终于缓过神,撩袍跪倒在两人面前。 “家门不幸,出了此等丑事,下官无颜面对王爷王妃,王妃既然诊出家母中了毒,不知这毒还能不能解?” “能解。”楚昭再次看向刘夫人,“你应该不是想要老夫人的命吧?” 刘夫人哭得声音嘶哑,流泪道:“王妃明鉴,臣妇只是受够了婆母的刁难与唠叨,就想让她安静躺着别再说话,别再对我颐指气使,我真没想要她的命。” “你,你这毒妇……” 刘宗乾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夫人又要大骂,被楚昭及时制止。 “刘大人要骂也该先骂自己,身为一家之主,若非你对母亲和妻子的矛盾视而不见,一味要求妻子忍耐顺服,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刘宗乾愕然,继而从恼怒转为羞愧,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刘夫人的委屈终于有人能理解,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楚昭又道:“刘大人的家事我不便插手,至于你要如何处置,且等我为老夫人解了毒再说。” “是是是,下官都听王妃的。”刘宗乾红着脸说道。 楚昭点点头,看向慕容骁:“王爷出去将那几个大夫敲打一番,叫他们管好嘴巴别到处乱说,另外让那个姓黄的大夫进来给我打个下手。” 刘宗乾见她想得周道,更加感激不尽。 慕容骁这会儿也回了神,没再多言,和刘宗乾夫妇一起退了出去。 少顷,那个黄大夫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小人奉命前来协助王妃,请王妃吩咐。” 他恭恭敬敬地对楚昭行了一礼,先前的轻蔑之色已经无迹可寻。 楚昭点点头,话不多说,向他要了银针,开始为老夫人施针,同时口述药方,让他拿笔记录。 黄大夫将药方细细斟酌一番,又观看了楚昭行针的手法,对她的医术再无任何怀疑,态度也更加谦恭。 “王妃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神技,便是神医云九针再世也不过如此了。”他半真半假地恭维道。 “云九针?”楚昭心头莫名一跳,停下动作道,“这人是谁,他医术很好吗?” 第14章 背后拆台 黄大夫愣住,诧异道:“咱们云州城大名鼎鼎的神医世家的老祖宗云卿,虽为女流之辈,却身怀绝技,医术精湛,九根金针行天下,可活死人肉白骨,被世人尊称为“云九针”,王妃竟然没听说过吗?” “云卿?”楚昭皱眉想了想,“像是听过,又像是没听过,不过她家既然是神医世家,为什么刘大人不请她家人来给老夫人瞧病?” “唉,别提了。”黄大夫摇头叹道,“云娘子醉心医学,终身未嫁,死后将自己一手创办的神医堂传给了她的侄子,可惜云家后来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连她的金针神技都要失传了。” “原来如此。”楚昭不无遗憾地道了声“可惜”,遂中止了话题,继续为刘老夫人施针。 外面,慕容骁被刘宗乾请去了正厅。 本着家丑不外扬的思想,刘宗乾恳请慕容骁为自己保守秘密,免得他在同僚和民众面前抬不起头。 慕容骁倒是很爽快,满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刘宗乾感恩戴德,表示这份恩情他必将铭记在心,没齿不忘。 慕容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嘴上说着“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心里却十分高兴。 一个时辰后,刘老夫人醒来,楚昭把感激涕零的刘宗乾单独留在房里交代了一番。 “我虽为后宅妇人,也知道刘大人肩负朝廷重托,不能与王爷走得太近,所以,今日这个人情,刘大人要记也只记在我头上,与王爷没有任何关系,日后我若有事麻烦大人,还望大人不要推辞才好。” 刘宗乾很是震惊。 没想到王妃出身商户之家,竟有如此高的觉悟。 他本来还在发愁靖南王会拿这个人情要求他做一些欺瞒朝廷之事,现在,王妃这么一说,他顿时就释怀了。 “王妃放心,下官谨记王妃的恩情,日后但凡王妃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拍着胸脯向楚昭保证,心想王妃是个女人,就算有事找他帮忙,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肯定比靖南王好应付。 至于肝脑涂地什么的,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楚昭浑不在意,又交代了一些护理病人的注意事项,说好明日再来为刘老夫人复诊,便起身告辞而去。 慕容骁万万没想到楚昭会在背后拆他的台,回去的马车上,还特意将楚昭夸赞了一番。 楚昭得了他的夸奖,对他笑的意味深长:“既然我这么能干,王爷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又想要什么?”慕容骁问。 楚昭说:“我明后日还要给刘老夫人复诊,王爷也不好回回都陪着我,不如让阿傲做我的车夫,陪我一起过来吧!” “阿傲是谁?”慕容骁疑惑道。 “那个小马奴呀!”楚昭说,“他没有名字,我自己做主给他取了个名字。” “……”慕容骁的脸色顿时瞬间阴沉下来。 这丑妇,整日与那马奴混在一起也就算了,居然还给他取了名字。 看来真是对人家上心得很呢! 可恶! 慕容骁心里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再看向楚昭的目光也变得寒意森森。 “你今日就搬回琼华院去,再敢提那个马奴,本王立马杀了他!” “为什么?”楚昭不解他的愤怒从何而来,“好好的,王爷又恼什么,阿傲怎么招惹你了?” “闭嘴!”慕容骁厉声打断她,“别再让我听到这个名字!” “……” 楚昭只好闭了嘴,默默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回到王府,慕容骁果然说到做到,直接让北渊把楚昭送回了琼华院,又命管事的调派了两个婢女去服侍她。 楚昭很无奈,想去和阿傲说一声,又怕慕容骁再迁怒于他,只得先在琼华院安顿下来。 阿傲在废院望眼欲穿地等了楚昭一整天,直到天黑也没见她回来,不禁忧心忡忡,唯恐她有什么不测。 后来,马总管打发人来把阿傲叫回了马房。 “王妃已经被王爷接回琼华院,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开始上工吧,别再妄想借着王妃的庇护偷懒。” 阿傲愣在那里,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王妃回了琼华院,终于不用在废院受苦,也许他应该替她感到高兴。 可是…… 可是,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王妃了。 少年长睫低垂,掩下心头的失落,默默退了出去。 “瞧他那样儿,不会真以为傍上王妃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就是,王妃再怎么被王爷厌弃,也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母,岂是他一个小马奴能高攀的。” 讥讽的话语毫不避讳地在他身后响起,他没有理会,也没有回头。 他本来就是个任人欺负的马奴,只要那些人不侮辱王妃,说什么他都可以忍受。 现在,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因为怕王妃担心,没有把黑衣人闯入废院的事如实相告。 尽管后面几天他每晚守在门外,那个黑衣人始终没有再来,但这也不能说明王妃是安全的。 思来想去,阿傲还是不放心,等到马棚里其他人都睡熟后,悄悄溜去了琼华院。 夜色阴沉,无星无月,少年清瘦的身影像一尾鱼游进黑暗之中,灵巧地避开巡夜的卫兵,躲在琼华院的墙根底下。 楚昭累了一天,精神不济,吃过晚饭就睡下了,对阿傲的到来浑然未觉。 阿傲在外面守到将近五更,才踏着凌晨的露水回了马厩。 天亮后,楚昭醒来,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洗漱用饭。 虽然有人照顾方便了很多,睁开眼看不到阿傲熟悉的身影,楚昭还是有点不习惯。 用过早饭,她先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脉,而后又坐着马车去了刘府。 慕容骁身为王爷,确实不能总往下臣府里跑,便指派了两个侍卫与她同行。 这两个侍卫之前曾往来于废院接送楚昭,和楚昭也算是老熟人了。 奈何他们不像阿傲那样听楚昭的话,楚昭从刘府出来,说自己想到街上逛一逛,两个人说什么也不答应,直接把她带回了王府。 楚昭很郁闷,心里盘算着,还是得想法子把阿傲要过来才行。 可慕容骁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根本听不得她在他面前提起阿傲。 楚昭想着,实在不行就给老夫人的药方里下点猛料,等慕容骁求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再和他谈条件。 只是这么做太过冒险,万一被慕容骁发现就完蛋了。 况且她现在也算半个医者,对自己的病人下手,多少有点不道德。 楚昭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无聊地和两个婢女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扯闲篇。 两个婢女一个叫红绡,一个叫青玉,原先分别在伙房和洗衣房当差,因其他人都惧怕王妃的恶名不愿意来琼华院,管事娘子就把她们两个没背景没靠山的调了过来。 伙房和洗衣房人多嘴杂,两人在那边倒是听了不少坊间趣闻,为了给楚昭解闷,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给楚昭听。 出了正月,午后的阳光暖而不燥,楚昭听着听着就犯起了困。 昏昏沉沉正要睡着的时候,一片阴影投下来挡住了她的阳光,两个小丫头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楚昭猛地惊醒,睁开眼一看,慕容骁正背着手,像一尊神似的杵在她面前。 第15章 容人之量 “王爷怎么来了?”楚昭稳了稳心神,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慕容骁已经不指望她给自己行礼,摆手示意两个小丫头退下,开门见山道:“本王和你商量个事。” “哟?”楚昭意外地挑了挑眉,“王爷又想让我去哪个府上行医?” “不是行医。”慕容骁转着指环,斟酌道,“苏侧妃在祠堂晕倒了,老夫人对她的气还没消,本王想让你去老夫人那里替她求个情……” “凭什么?”楚昭不等他说完,就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前天答应过我什么,这么快就忘了吗?” “本王没忘。”慕容骁说,“本王确实答应你要关她一个月,可她现在都晕倒了,你非要看着她死了才痛快吗,你若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还怎么做王妃?” 楚昭差点没忍住想给他一巴掌。 慕容骁这么聪明的人,当真不知道苏暖玉都对她做了什么吗? 不替她主持公道也就算了,居然还说她没有容人之量。 “我就没有了,怎么着吧!”楚昭大声道,“我就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我的心眼比针眼还小,我巴不得苏侧妃在祠堂跪到天荒地老,王爷看不惯我就把我休了吧,我现在就回我的白云观修道去。” “……” 慕容骁从没见过她如此撒泼耍赖的样子,不由嫌恶地皱起眉头,脸色也变得阴沉如水。 楚昭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心里巴不得这家伙一气之下当场把休书甩她脸上。 这样她就彻底自由了。 可惜,慕容骁并未如她所愿,只是沉声呵斥道:“你堂堂靖南王妃,怎能学那市井妇人撒泼耍浑,看在你为老夫人治病的份上,本王暂且饶你这一回,若有下次,本王绝不轻饶!” “王爷何必等下次?”楚昭冷笑,“反正你已经对我抽过鞭子,灌过毒药,这次不如干脆休了我,把王妃的位子给你心爱的苏侧妃岂不更好?” “你这个泼妇!” 慕容骁的心头火腾腾地往上窜,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本王是给你面子,才来和你说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本王都会把苏侧妃接出来,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以为你能治老夫人的病,本王就要无限度的容忍你,惹恼了本王,你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他五指用力收紧,直到楚昭喘不上气,才松开手,狠狠一把将她推开,转身愤然而去。 楚昭站立不稳,重重地跌回到躺椅上,眼前一阵发黑。 两个丫头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直到慕容骁出了院门,才跑过来扶起楚昭。 “王妃,您怎么样,可有伤到哪里?”青玉紧张地问。 楚昭后背的伤隐隐作痛,缓了几息才道:“没事,扶我回去躺会儿。” 两个丫头答应着,一左一右搀起她回了屋。 “王妃这是何苦呢,惹恼了王爷,也挡不住他对苏侧妃的偏爱,倒不如放宽心随了他的意,也免得你们夫妻反目。”红绡一面给楚昭盖被子,一面忧心忡忡地劝和。 这丫头生得细眉细眼,本就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这会儿替楚昭着急,柳眉紧蹙着,越发显得幽怨。 楚昭好笑地看她:“你急什么,王爷恼的是我,怎么你倒愁得像个怨妇?” “哈哈哈哈……”青玉年纪小,心思单纯,虽然刚才被慕容骁吓得不轻,听楚昭这么说话,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红绡瞪了她一眼,“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帮着劝劝王妃,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青玉撇撇嘴:“劝什么,错的是王爷又不是王妃,王爷这样就是宠妾灭妻。” “快住口。”红绡忙呵斥她,“主子的事也是你能浑说的?” “我怎么不能说?”青玉气鼓鼓道,“老夫人都知道那安神香是苏侧妃搞的鬼,王爷还一味地偏袒她,这事要换到羲和帝在位时,王爷铁定会被夺去爵位,贬为庶民的。” “还说,你这死丫头,是不是不想活了。”红绡吓得赶紧去捂她的嘴。 “等一下。”楚昭抬手叫停两人,“羲和帝是谁,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青玉奇怪地看她:“羲和帝就是咱们大晏的开国女帝呀,王妃竟不知道吗?” 开国女帝? 楚昭脑海有什么一闪而过,想抓却没抓住。 “我应当是知道的,只是躺了一回棺材后,脑子有些糊涂,一时想不起来了。” “怪不得呢!”青玉来了兴致,眨着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说,“王妃既然想不起来,奴婢给您讲讲可好?” “好,你快讲。”楚昭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竟是有些迫不及待。 青玉清了清嗓子,一脸崇拜地说道:“羲和帝不仅是本朝唯一的女皇帝,还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大将军,她征战四方,平定战乱,推翻前朝暴政,建立了大晏王朝,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不仅如此,她还奖励耕织,减免赋税,为天下女子修改律法,让女子可以休夫另立门户,还可以入朝为官,行医经商,王妃您说,羲和帝是不是很了不起?” “嗯。”楚昭点点头,“听起来确实很了不起的样子。” “对呀对呀!”青玉得到她的认可,眼睛更亮了几分,“女皇陛下的丰功伟绩令人敬仰,她和大将军萧驰的爱情故事也非常感人呢!” 萧驰? 楚昭默念这个名字,心头忽地一震。 仿佛有人往结冰的湖面扔了块石头,冰面裂开了一道道纹路。 “萧驰又是谁?”她喃喃问道。 “这个奴婢知道。”红绡见她们说得热闹,也忍不住加入进来,“萧将军和女皇陛下年少相识,志趣相投,两人一同征战天下,出生入死,后来,陛下怀了萧将军的孩子,两人说好打完最后一仗就成亲的,萧将军却在那一战不幸中箭身亡。” “呜呜呜,萧将军好可怜。”红绡掏出帕子擦泪,萧将军和女皇陛下的故事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可每次提起还是忍不住想哭。 “王妃您知道吗,女皇陛下将国号定为大晏,就是为了纪念萧将军,因为萧将军平生所愿就是为天下百姓缔造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原来如此。” 楚昭轻声喃喃,看着红绡抹眼泪,不知为何,自己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后来呢?”她忙问了一句,用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第16章 就是矫情 “我来,我来。”青玉抢着说道,“后来,女皇陛下捧着萧将军的青霜剑登上皇位,向天下宣告,萧将军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谁敢劝她纳夫,她便用萧将军的剑砍了谁的脑袋。” 小丫头说到激动处,忘了主仆之别,一把抓住楚昭的手道:“王妃您说说看,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感人的爱情吗?” 楚昭突然被她抓住手,心里那片结冰的湖面,仿佛又被人投下一块巨石,冰面的裂痕发出清脆的声响,向四周扩散开来。 眼前恍惚浮现一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只一闪,便又消失无踪。 “萧骋云!” 她蓦地叫出一个名字。 “对呀!”青玉笑道,“萧将军,姓萧名驰,字骋云,据说这字还是女皇陛下为他取的。” 楚昭茫然看着小丫头的笑脸,记忆里似有颗种子要破土而出。 “姐姐!” 门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下一刻,苏暖玉便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弱柳扶风地走了进来。 “姐姐这两日身子可好了?”她走到楚昭床前,屈膝行了个礼,“王爷免了妾身的罚,怕姐姐不高兴,让妾身来给姐姐请个安赔个不是。” 楚昭的思绪被打断,很是不爽地瞥了她一眼。 慕容骁说会把人接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保苏暖玉,连老夫人的意见都不在乎了。 可他既然都不在乎老夫人了,怎么还有闲心管她高不高兴,恐怕又是苏暖玉自作主张,特地跑来气她的吧? 行吧! 既然苏侧妃这么想看她生气,那她就顺水推舟,把事情再闹大一点,看看最后是谁生气。 “滚,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楚昭抓起枕头狠狠砸向苏暖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随即又捂着嘴连声咳嗽起来。 苏暖玉得意极了,挨了一枕头也毫不在意,假惺惺地跪下来抽泣道:“姐姐息怒,妹妹不是故意来气姐姐的,是王爷非要让我来……” “滚!”楚昭怒冲冲打断她的话,指挥两个丫头道,“快,把这贱人给我撵出去!” 两个丫头都吓坏了,忙拉起苏暖玉把她往外推:“苏侧妃快走吧,王妃说了不想看到你。” 苏暖玉哭哭啼啼地站起来,又阴阳怪气地对楚昭赔了一堆不是,这才带着自己的婢女离开。 出了门,听到楚昭还在里面大声咳嗽,她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丑八怪,占着王妃的位子又怎样,到头来王爷还不是向着我。 等着吧,要不了多久,王妃的位子也是我的! 苏暖玉得意地回到蔷薇院,晚些时候,听说楚昭气得呕了好多血,心里更觉畅快,在祠堂跪了几日的憋屈也终于烟消云散。 第二天,楚昭没去给老夫人请脉,也没去刘府给刘宗乾的母亲复诊。 老夫人打发自己身边的婢女秋禾去问,秋禾回来说,昨日王爷去了琼华院,强迫王妃替苏侧妃求情,王妃不同意,王爷把王妃打成重伤,自己做主把苏侧妃从祠堂接了出来,苏侧妃随后又去王妃面前耀武扬威,把王妃气得吐了血,如今还在床上昏睡不醒。 老夫人大为震惊,气得当场摔了茶杯,连声吩咐人去叫慕容骁过来。 慕容骁正在前院与一帮子幕僚商议要事,听闻老夫人急着见他,只得暂停议事,随下人去了荣安堂。 “母亲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慕容骁进了门,和往常一样向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抓起刚换的新茶杯向他砸过去:“你别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慕容骁吓一跳,忙撩袍跪下:“儿子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母亲发这么大的火?”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还来问我。”老夫人拍着几案,怒气冲冲,“你少在我面前做这孝顺样子,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你的一个妾重要。” 慕容骁凝眉思量,继而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苏侧妃,这事确实是儿子的错,儿子自作主张放了苏侧妃,没来得及向母亲请示,但儿子并非心疼她才放她出来,实在是有桩要紧事需要她父亲的帮助,还望母亲体谅一二。” “你的事要紧,我的病就不要紧了吗?” 老夫人冷哼一声,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放人就放人,为什么要打楚昭,她再不济也是你的王妃,你还由着一个妾跑去羞辱她,现在她被你们气得吐血卧床不起,还怎么给我瞧病?” 慕容骁很是惊讶:“我不过就掐了下她的脖子,推了她一把,哪里就到了吐血的地步?” “怎么就到不了了?”老夫人怒目道,“她什么体格,你什么体格,别说她身上还有伤,就是好端端的人,有几个能禁得住你这习武之人的力道?” “……” 慕容骁被问得哑口无言,心知他老娘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是白搭,只得叹了口气,低眉顺眼地向老娘赔不是:“儿子错了,母亲且消消气,您的头疼才止住,千万别气犯了。” “气犯了怪谁?”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我不管,你现在就拿些补品去瞧楚昭,她心里有气,你把她哄好了,她才会尽心给我治病。” 什么? 慕容骁拉下脸,蹙眉道:“母亲居然要我去哄那丑妇?” “不然呢,难道要我亲自去吗?”老夫人反问。 慕容骁郁闷不已,暗怪楚昭矫情。 那女人就不能惯,越惯越上脸。 卧床不起是吧,等他去抽她几鞭子,她自己就乖乖起来了。 “母亲别担心,儿子这便过去瞧她!” 他将那个“瞧”字咬得很重,起身去了琼华院。 第17章 如愿以偿 琼华院里,楚昭吃了早饭,正躺在床上装病,外院的小厮过来通传,说楚五公子在府门外求见。 楚昭愣了片刻,才想到楚五公子应该是楚淮,忙吩咐小厮去把人请进来。 楚淮穿了件半旧的月白袍子,清清瘦瘦的,带着几分怯意进了门,规规矩矩给楚昭见礼:“几日不见,长姐过得可好?” 楚昭看着他,不觉想起了阿傲。 阿傲也是这般的消瘦,只是相比楚淮的温和,阿傲身上更多的是桀骜和野性。 “我挺好的,你怎么样?”楚昭含笑问道。 “我也很好。”楚淮在青玉搬来的椅子上落坐,攥着手犹豫了一刻,才吞吞吐吐道,“长姐,我和父亲母亲商量了几日,他们,他们……” “他们不打算接我回去住,还让你不要多管闲事,对吧?”楚昭见他为难,直接替他说了出来。 楚淮顿时瞪大眼睛:“长,长姐怎么知道的?” “很难猜吗?”楚昭说,“这种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楚淮沮丧地垮下脸。 他太愚钝了,长姐的脚趾头都比他聪明。 “长姐,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少年满怀歉意道,“我没办法接你回家,但我会时常来看你的,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便是。” “没关系的,不用放在心上。”楚昭温声安慰他,“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心意姐姐知道了,如果我有事,一定会第一个麻烦你的。” “不麻烦,我们是一家人,相互帮助是应该的。”楚淮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春日的阳光穿窗而入,照得屋子亮堂堂的,楚昭的心也跟着亮堂起来。 从棺材里醒来至今,她一直过得很不真实,整个人像悬浮在半空,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而眼前这个略带稚气会怯生生叫她长姐的少年,竟让她莫名有了一种归宿感。 或许这就是血脉亲情吧! “你在家都做什么,读书还是学做生意?”她笑着问楚淮。 楚淮摇摇头:“没有读书,也没有学做生意。” “为什么?”楚昭又问。 楚淮迟疑了一下,面露难色。 楚昭略微一想,就知道他在家里的处境肯定很艰难。 “没关系的。”楚昭说,“你回去告诉父亲,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在钱庄打杂的差事,省得整日在家虚度光阴,等你过段时间能上手了,我再教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楚淮的眼睛亮了一瞬,忙答应道,“好的长姐,我记下了,我回去就和父亲说。” “嗯。”楚昭点点头,“我对家里的事了解甚少,你先别急着回去,把家里的情况和我说一说。” “不行啊王妃!”那个带楚淮进来的小厮在门口叫了一声,“大管事说五公子是外男,不能在内院逗留太久,让小的早点送他出去。” 楚昭立时冷了脸。 “他管得倒宽,你去告诉他,我今日要留五公子在府里玩一整天,他若有异议,让他洗干净脖子过来见我。” 小厮吓一跳,捂着脖子就跑,一转身,正好撞在气势汹汹前来找楚昭算账的慕容骁身上。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厮差点没吓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滚!” 慕容骁没空理他,一脚将人踢开,大步进了屋。 “楚昭,你个……” 后面的“丑妇”二字还没骂出口,看到楚淮也在,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冷着脸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一会儿。”楚淮忙起身给他见礼,“原打算看过长姐之后去拜见王爷的,不想王爷也来了。” 慕容骁更加不爽:“怎么,在你眼里,本王没有你姐姐要紧是吗?” 楚淮一愣,忙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是因为姐姐病着,所以我就先来看姐姐了,倘若是王爷卧病在床,我自然要先去看王爷的。” “……”慕容骁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气死过去。 他怀疑楚淮是故意咒他,但他没有证据。 楚昭憋笑憋得辛苦,怕他为难楚淮,便抢先道:“阿淮,你先回去吧,过几日再来和姐姐说话。” 楚淮依依不舍,当着慕容骁的面不敢多说什么,行了礼告辞而去。 慕容骁沉着脸,等楚淮走后,才向楚昭质问道:“王妃不是吐血了吗,本王怎么瞧着你精神好得很呢?” “是啊。”楚昭收回视线,蔫蔫地躺了回去,“本来是不好的,看到我弟弟来才好了一些。” “你再装!”慕容骁瞪着她,俊美的脸上写满不耐,“楚昭,你少在本王面前耍小性子,现在,你要么去给老夫人诊脉,要么本王赏你一顿鞭子,你自己选!” “王爷打死我吧!”楚昭虚弱地咳了几声,“我死了,这天底下就没人能治老夫人的病了。” “你……” 慕容骁真的很想杀人。 可是,真把人杀了,母亲的病怎么办? 他还指望这女人帮他拉拢刘宗乾呢! “都出去!”他摆手将两个丫头赶走,耐着性子向楚昭解释,“苏侧妃是云州知府的小女儿,本王眼下有事要与知府合作,把她放出来,这合作才好谈,你明白了吗?” 楚昭不理他,翻身面朝墙壁。 “……”慕容骁捏了捏眉心,又语重心长道,“楚昭,本王虽然讨厌你,但本王要做的事,你和你父亲都知道,你好好的配合本王,等本王将来成就大业,自然少不了你们楚家的好处。” 楚昭还是不理他,甚至把眼睛也闭了起来。 慕容骁何曾这样对女人低声下气过,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盯着楚昭后脑勺用眼刀子把她杀了八百遍后,无奈道:“你不是想要那个马奴给你赶车吗,本王答应你就是了。” “我不要。”楚昭说,“不过一个孩子,王爷防他跟防贼似的,若当真给我做了车夫,王爷不得天天怀疑我和他不清不白?” “不会的。”慕容骁温声道,“你也说了,他就是个孩子,本王没那么小心眼。” “这可是你说的。”楚昭翻身坐起,“王爷已经对我食言了一回,这回若再反悔,我死也不会再给老夫人瞧病了。” “不会的,本王不是那样的人。”慕容骁向她保证。 楚昭说:“我不放心,王爷写个字据给我吧!” “你差不多得了!”慕容骁咬牙切齿,不由分说地掀开她的被子,抱起来就走,“好好的去给老夫人看诊,再敢蹬鼻子上脸,本王饶不了你。” “哎,你……”楚昭下意识挣扎,“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闭嘴!”慕容骁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本王想抱你吗,本王是为了让老夫人放心。” “……” 行吧! 楚昭翻了个白眼,默默闭了嘴。 反正她已经如愿以偿,别的都无所谓了。 守在外面的北渊又一次看到王爷抱着王妃出来,不禁怀疑王妃是不是给王爷下了蛊,他怎么感觉,王爷现在抱王妃抱上了瘾呢? 慕容骁自己却浑然不觉,走了一段路,想到什么,忽然问楚昭:“你闹这么一出,该不会就是为了要那个马奴吧?” 第18章 不娶媳妇 “没有,王爷想多了。”楚昭坚决否认。 慕容骁却不信:“你一直不理本王,本王一说到马奴你就来劲了,还说不是为了他。” 楚昭还是不承认:“我那是心软,不想让王爷太为难。” “哼!” 慕容骁冷笑,这女人一活过来,两天弄死五个人,还好意思说自己心软。 正想着,苏暖玉带着两个婢女风情万种地从对面走了过来。 “王爷这是抱王妃去哪儿?” 苏暖玉迎上来,面上笑得温柔,心里却在抓狂。 慕容骁对她私自去挑衅楚昭的行为很是不满,只是眼下有用得着她父亲的地方,便也不好给她脸色看。 “本王送王妃去给老夫人诊脉,你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吧!” “妾身也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不如一起去吧!”苏暖玉说道。 慕容骁面露为难之色。 “算了,你别去了,老夫人喜欢清净。” 他其实是怕老夫人对苏暖玉还有怨气,但苏暖玉并不知道,以为他嫌弃自己,眼睛眨呀眨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王爷去吧,妾身就不打扰王爷和王妃了。” “哎……” 慕容骁还要再哄她,楚昭先不耐烦了。 “王爷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去见老夫人,老夫人若问起,我就说王爷在陪苏侧妃,没空理会她老人家。” “别胡说。” 慕容骁忙制止她,把她往上托了托,抱着匆匆而去。 苏暖玉气的撕裂了手中的锦帕。 楚昭个贱人! 她一定会再想办法弄死她的! 到了荣安堂,慕容骁在门外叮嘱楚昭,见了老夫人不要乱说话。 谁知楚昭答应得好好的,一进门就把他给卖了。 “让老夫人久等了,本来能早点来的,结果在半道遇见了苏侧妃,苏侧妃不知为何又哭了,王爷心疼的不得了,差点就跟她回了蔷薇院。” “……”慕容骁一口老血直往嗓子眼涌。 老夫人气愤地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来干什么,哄你的苏侧妃去好了。” “就是。”刘嬷嬷附和道,“苏侧妃哪天不哭个七八回,王爷怎能因此耽误老夫人的病情?” “这就叫有了媳妇忘了娘!”老夫人为了给楚昭出气,故意挖苦慕容骁。 慕容骁已经很憋屈了,偏偏楚昭又不咸不淡接了一句:“一个小妾罢了,连媳妇都算不上。” 慕容骁气得要死,又忍不住想杀人。 楚昭却痛快得很,给老夫人诊完脉之后,立刻带着阿傲去了刘府。 阿傲昨晚又在墙根底下守了楚昭一夜,早上喂了马,打扫了马厩,正坐在太阳底下打盹,马总管忽然来找他,让他备马车陪王妃出去一趟。 阿傲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直到亲手把楚昭扶进马车,赶着车上了大街,看到街上鲜活的行人,被车水马龙的喧嚣扑个满怀,才真真切切从梦里醒来。 他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 厚厚的车帘阻挡了他的视线,他却可以清晰地听到楚昭和婢女说话的声音。 是真的。 他真的又见到了王妃。 少年弯起唇角,在初春的微风里扬鞭催马,心情从未有过的雀跃。 到了刘府,青玉和红绡陪着楚昭去了后院,阿傲就在垂花门外等候。 刘老夫人的情况已经大好,可以下床走动了,见到楚昭过来,不由分说就要下跪磕头。 楚昭免了她的礼,扶她在榻上坐下,一面给她把脉,一面随意地问:“今儿个怎么没见着刘夫人?” “她去南山寺为我礼佛祈福去了,少说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刘老夫人说道。 她不知道儿媳是被儿子送走的,更不知道自己的病是儿媳下毒所致。 刘宗乾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刘夫人,只能暂时以祈福为名把人送去了寺里。 楚昭不关心这些,心里只想着刘老夫人病好了,她再想出王府就难了。 于是便有意无意道:“像老夫人这样的富贵病,其他官员家的家眷想必多少都有一些,老夫人若有相熟的老姐妹身体不适,请医无效的,也可以让她们来问我。” “阿弥陀佛,王妃真是菩萨心肠。”刘老夫人念了声佛,欢喜又为难地说,“您可是王妃,我们怎敢随意叨扰?” “这有什么?”楚昭正色道,“云州是王爷的治下,云州百姓都是王爷的子民,我身为王妃,为自己的子民瞧个病解个忧是应该的,老夫人不用顾虑太多。” “那敢情好,有王妃这话,老身就放心了。”刘老夫人道,“不瞒王妃说,老身确实有几个老姐妹,长年累月的不舒坦,又瞧不出什么毛病,回头我和她们说说,让她们请王妃去瞧瞧。” “好,你只管说,不要怕打扰我,更不要怕王爷不高兴。”楚昭说,“对于自己的子民,王爷比我还要上心呢!” 刘老夫人连声应是,直呼楚昭是神医菩萨。 楚昭给她诊完脉,又开了调理的药方,这才起身告辞。 阿傲在垂花门外望眼欲穿,见楚昭出来,第一时间迎上去。 楚昭心情很好,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走,我们逛街去。” 阿傲羞涩了一下。 王妃怎么这么爱揉他的头? 当着别人的面,怪不好意思的。 因不急着回去,阿傲赶起车就悠闲了许多。 马车慢悠悠地驶入云州城最繁华的街道,楚昭挑起一角车帘往外看。 云州位于大晏朝的西南方,想当年,慕容骁的曾祖父平定南疆战乱有功,被羲和帝封为靖南王,赐了云州作为他的封地。 为了让慕容家安心镇守西南,羲和帝特许靖南王的爵位可以世代承袭。 慕容骁的爵位,便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经过几代人的开垦经营,当年荒凉动乱的边塞之地,如今已经变得安定祥和,民生富足,作为王都的云州城,更是商贾云集,百业兴盛,一片繁华景象。 人都说温饱思淫欲,楚昭想着,慕容骁大概就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才会起了造反的心思。 可造反哪是这么容易成功的,稍有不慎,不仅祖辈辛苦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还有可能九族同诛。 楚昭可不想跟他一起掉脑袋,决定还是尽早跑路为好。 主仆四个在街上逛了半日,楚昭走累了,看到一间茶楼生意很好,便打算进去歇歇脚喝杯茶。 茶楼里的客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向来是各方信息的汇集地,她也想听听看民众们都在讲些什么。 楚昭身形窈窕,衣饰华美,一进门就吸引了茶客们的注意,加上黑纱帷帽遮住了脸,看不清长相,更加的引人遐想。 楚昭怕自己真露了脸会把人吓跑,就向小二要了个隔间。 隔间并不隔音,只是有门帘遮挡,可以不被人看到。 隔壁坐了两个茶商,听口音一个是本地的,一个是外地的。 外地那个嗓门偏高,喝着茶感慨道:“还是你们这里好啊,山高皇帝远的,打仗都打不到这里来。” “暂时偏安罢了。”他的同伴叹道,“如今北方已经乱了,西北那边也不太平,只希望靖南王能守住云州,保我们云州百姓平安。” “这谁能说得准,朝局动荡,群雄并起,难保你们的王不想分一杯羹。”外地那个又发感慨,“说去说来,都怪当今那位昏庸无能,导致外戚和宦官争权夺利,祸乱朝纲……” “嘘~隔墙有耳,这话可说不得,喝茶,喝茶!” 那边的谈话中止,楚昭听了一半,很是不痛快。 方才她还在想慕容骁放着好日子不过造什么反,原来是天下将乱,才让他起了逐鹿之心吗? 可他身为藩王,食君之,忠君之事,理当以己之力为朝廷守疆土保太平,庇护一方百姓安稳,怎可带头挑起战乱,让百姓陷入动荡,流离失所? 而自己呢,如果天下已然要乱,她逃出王府后,又将往何处寻觅容身之所? 楚昭想得出神,直到一壶茶喝完,才叫红绡结了茶钱离开。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药铺,她进去买了些药材,对阿傲说:“回去我做些祛疤的药膏给你用,免得你背上留了疤,将来的媳妇嫌弃你。” 阿傲愣了下,小声道:“我不娶媳妇。” “那可不行。”楚昭笑着打趣他,“你现在还小,不知道媳妇的好,等你长大了,自己就眼巴巴的想媳妇了。” 青玉和红绡都捂着嘴笑起来。 阿傲的脸有些烫。 好在他皮肤是小麦色的,即便脸红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第二天,楚昭没有理由再出门,便着手做起了袪疤药。 因这些药须得细细研磨,楚昭便打发青玉去马厩把阿傲叫来,将这活计派给他做。 院子里阳光好,主仆四个在廊下边晒太阳边干活。 青玉和红绡负责挑捡药材,阿傲负责磨药粉,楚昭靠在躺椅上负责监工。 阿傲把磨好的药粉拿给楚昭检查,忽然一阵风吹来,药粉扑了他一脸。 楚昭哈哈笑,伸手扶着他的脑袋,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阿傲睁不开眼,感受着王妃的手在自己脸上轻柔擦拭,紧张得睫毛都在频频颤抖。 “可恶,你一个男孩子,长这么长的睫毛做什么?”楚昭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慕容骁一走进来,就看到这个画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峻的眉眼让阳光都失去了温度。 第19章 病的不轻 红绡最先看到慕容骁,忙拉着青玉跪下行礼。 楚昭收回手,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口道:“王爷怎么又来了?” “怎么,本王不能来吗?” 慕容骁面笼寒霜大步走来,突然抬脚将阿傲踹倒在地。 这一脚势大力沉,让人猝不及防,阿傲被踹出好远,张嘴呕出一大口血,手里的药粉也撒了一地。 “王爷这是做什么?”楚昭腾地站起身,对慕容骁怒目而视,眼里闪过凛冽的杀意。 慕容骁心下一惊,本能地向后退开。 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个动作很丢脸,又上前一步向楚昭逼近。 “做什么,这话该本王问你才对。”他指着楚昭的鼻子厉声道,“本王只说让这贱奴给你赶车,谁准他到后院来的?” “我让他来的。”楚昭说,“我叫他来帮忙磨药,又不是让他住在这里,王爷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慕容骁放下手,仍是眉头紧锁:“磨药就磨药,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楚昭简直无语:“他被药粉迷了眼,我帮他擦一下而已,王爷昨日才说他只是个孩子,说自己没那么小心眼,这话只管一天是吗?” “……”慕容骁无言以对,又开始转他的玄铁扳指。 “我就不该信王爷的话。”楚昭一脸失望地走到阿傲跟前,扶着他靠墙坐下,伸手给他搭脉。 慕容骁多少有点理亏,悻悻道:“以后你想让他来就让他来,本王不管你就是了。” “以后?”楚昭冷笑,“这孩子本来就有伤在身,王爷这一脚下去,还有没有以后都未可知。” “有这么严重吗?”慕容骁将信将疑。 他还要留着这个马奴给自己训马,并不是很想让他死。 刚刚那一脚,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这两个人,一个丑得像鬼,一个毛都没长齐,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若果真很严重的话,就让他住在你这里养伤好了,本王以后不和你计较这些了还不行吗?”慕容骁妥协道。 楚昭微讶,挑眉看他:“王爷又有事情求我吧?” “注意你的言辞!”慕容骁很是不悦,“你是本王的妻子,本王让你做事用得着求你吗?” 楚昭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王爷要是这种态度,这个忙我还就不帮了。” “反了你了!”慕容骁走过去,弯腰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拉起就走。 “放开我!”楚昭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差点摔倒。 慕容骁停步回身将她扶住,沉声道:“你是想让本王抱你走,还是想让本王现在就杀了这小子?” “……” 楚昭两个都不想,只好忍气吞声地跟他走,临走又不放心地嘱咐阿傲:“先让她们两个扶你去床上躺着,我去去就回。” 温柔的语气让慕容骁很是不爽,攥着她细瘦的手腕用力一拽,将她整个拽进怀里,揽腰抱起,大步而去。 楚昭严重怀疑这人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她放弃了挣扎,转头去看阿傲。 少年虚弱地靠坐在墙边,像头受伤的孤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眼神哀伤中夹杂着一抹狠戾,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楚昭心头一颤,无声地收回视线,被慕容骁一路抱去了前院的卧房。 前院是慕容骁处理政务的地方,日常不允许女人踏足,即使最得宠的苏暖玉,也不敢随便过来。 因此,当慕容骁抱着楚昭出现在前院时,除了已经习以为常的北渊,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王爷有多嫌弃王妃,这半年来大家有目共睹,可是,自从王妃死而复生后,王爷不管到哪都要抱着她。 在后院抱抱也就算了,现在居然直接抱到前院来了。 这可是王爷的卧房呀! 这可是大白天呀! 王爷这是要干什么呀? 王妃那张脸,他能下得去嘴吗? “守好了,谁都不许进来。”慕容骁对北渊吩咐一声,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抱着楚昭进了卧房。 北渊躬身应是,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 房门关上,慕容骁把楚昭放下来,活动了一下酸酸的手臂。 楚昭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漫不经心地试探:“王爷这是要让我侍寝吗?” “你想得美!” 慕容骁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径直走到后墙处,不知在哪里摁了一下,那面墙便无声地向两边滑开,露出一个幽黑的暗室。 “进来。”慕容骁一摆头,率先走了进去。 楚昭有片刻的惊讶,随即跟在他身后进了暗室。 墙壁合上,慕容骁点亮火折子。 昏黄的光亮里,楚昭看到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男人。 “京城来的,中了毒箭,救活他。”慕容骁简洁地说道,用火折子把床头的蜡烛点上。 楚昭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床前,俯身去看那男人。 第20章 被她调戏 男人二十多岁,面白无须,嘴唇乌紫,气息微弱,楚昭扒开他的眼睛瞧了瞧,然后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被子下,男人赤裸着上身,右侧胸肩处血肉模糊,上面插着一根断箭。 “箭上有毒,且毒性已经扩散全身,为防箭上有倒钩,这箭还不能直接拔出,需要割开皮肉把箭头剜出来。”楚昭仔细检查了伤者的情况,抬头看向慕容骁,“这人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我可不敢保证能救活。” “你必须救活。”慕容骁说,“这人对本王很重要,救不活他,本王就杀了小马奴和你那两个丫头。” 你他娘的! 楚昭在心里骂了一句,妥协道:“我可以试试,但我需要帮手。” “我来。”慕容骁弯腰从床下拉出一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疗伤器具和药品,“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我来做你的帮手。” 楚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很脏的,还会有好多血,王爷确定要亲自来?” “少废话,你以为本王没上过战场吗?” 慕容骁利索地脱掉外袍,里面是一件窄袖紧身的黑衣,矫健的肌肉和劲瘦的腰身在轻薄的面料下显露无遗。 “啧!” 楚昭忍不住挑了下眉。 这家伙虽然很招人恨,身材和样貌真是没得说。 “看什么,现在不是你发花痴的时候。”慕容骁嫌弃道。 “看看怎么了?”楚昭轻嗤,“男人还怕看呀,又不会少块肉。” “……”慕容骁顿时无语,莫名有种被她调戏了的感觉。 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板着脸,把暗室里储备的蜡烛全都拿出来,亮堂堂地点了一屋子。 楚昭也脱了自己的外衣,挽起袖子,在箱子里挑拣能用的东西。 箱子里的药品,有疗伤的,有解毒的,有麻醉的,全都分门别类地贴着标签,各种器具也一应俱全,不仅有薄如蝉翼的开疮刀,还有镊子,钳子,三棱针,甚至还有用来截肢的锯子。 这是战场上军医才用得着的医药箱。 楚昭先配了解毒和麻醉的药喂那人服下,而后拿了一大团白麻布递给慕容骁。 “等下会流很多血,王爷除了帮我递刀子,还要拿着这个帮忙吸血,我把箭取出来之后,王爷要快速用布团给他堵住伤口,用力按压,我不让你松,你就一直压着,明白了吗?” 明白了吗? 慕容骁觉得最后这句话好别扭。 身为高高在上的王,向来只有他这样问别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他。 但他又不能不答,只得板着脸应了一声:“明白了。”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 楚昭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别扭,用酒洗了手之后,拿起一把刀放在火上反复烤了几遍,深吸一口气,刀尖缓缓划开男人的皮肉…… 蔷薇院,苏暖玉正坐在窗前,盘算着怎么除掉楚昭,婢女春樱匆匆走来,小声道:“侧妃,有人看见王爷把王妃带去了前院卧房,两人关着门在里面好久都没有出来。” “什么?”苏暖玉腾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奴婢也是才听说的。”春樱解释道。 “你还狡辩。”苏暖玉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跟我去瞧瞧。” “是。”春樱忙应了一声,扶着她去了前院。 暗室里,楚昭终于剜出了箭头,累得几乎脱力。 慕容骁用麻布按压在创口处,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汗涔涔的,还溅了不少血,心里不免有些触动,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帕子,去帮她擦脸。 “干什么?”楚昭吓一跳,本能地想躲开。 “别动!”慕容骁沉声命令。 楚昭停住,瞪大眼睛看着这人发神经似的在她脸上左一下右一下的擦拭。 “王爷是在心疼我吗?”她缓过神,好笑地问道。 慕容骁瞥了她一眼:“你就当是给你的奖励吧!” 这他娘的叫什么奖励? 楚昭说:“这奖励我不稀罕,倘若这人能活过来,王爷不如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稀罕? 慕容骁的脸顿时变得比楚昭还黑。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给别人擦脸,这女人竟然说她不稀罕。 “你别不知足。”慕容骁恨恨道,“你再敢为了那个马奴向本王提要求,本王出去就杀了他。” 楚昭很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看阿傲不顺眼,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可以了,王爷把布拿走吧,我来帮他缝针。” 慕容骁却又忿忿不平:“本王不让你提关于马奴的要求,你就没要求了是吗?” “……” 楚昭懒得理他,拈起一根桑白皮线往针眼里穿,心想他之前才说过自己的心眼比针眼还小,现在看来,慕容骁的心眼也不比她大多少。 慕容骁看着楚昭熟练地穿针引线,先前对她的怀疑不禁又涌上心头。 用大针和桑白皮线缝合伤口,在战场上极为常见,几乎是每个随行军医必备的技能。 可楚昭一个在道观长大的女孩子,怎会用的如此得心应手? “你说你医术是跟白云观的道长学的,可你会的这些,那里的道长都未必会,这你怎么解释?”慕容骁问道。 楚昭手上一顿,挑眉看他,语气随意道:“青出于蓝胜于蓝,王爷没听说过吗?” “……”慕容骁还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开门,我有急事要见王爷……”苏暖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来。 不知道侍卫和她说了什么,她开始不管不顾地冲里面大喊:“王爷,王爷……” 楚昭也听到了她的喊叫,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骁一眼:“看来王爷的爱妃吃醋了。” “好好干你的活,别管闲事。” 慕容骁沉下脸,不去理会苏暖玉的叫喊,直到楚昭缝完针,给那人清理了伤口,敷上金创药包扎完毕,才和她一起洗干净手脸穿上衣服走出暗室。 暗室的门关上,楚昭疲惫地打趣道:“别说是苏侧妃了,连我都感觉咱俩在偷情。” “……” 慕容骁嫌弃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大步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沉声向外面问道:“何事喧哗?” “王爷!” 苏暖玉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探头就往他身后看,待看到跟在他后面边走边整理头发的楚昭,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原来姐姐也在,王爷和姐姐在里面做什么呢?” 慕容骁随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楚昭一眼,忽然看到楚昭鬓边有一抹没洗掉的血渍,忙回身将她揽住,手指抚上她的鬓角。 楚昭躲避不及,惊讶道:“王爷做什么?” “你头发乱了,本王帮你整理一下。”慕容骁假意温柔,指腹用力擦去了那抹血渍。 苏暖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爷竟然会对着楚昭那张丑脸,流露出如此温柔的情意。 不可能! 王爷有多厌恶楚昭,她比谁都清楚,怎么可能会帮楚昭整理头发? 可事情就发生在她眼皮底下,由不得她不信,苏暖玉气得银牙都要咬碎,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王爷和姐姐如此恩爱,妾身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慕容骁松开楚昭,明显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苏暖玉心头一沉,忙娇声道:“父亲让人送信来,说那件事可以着手准备了,妾身怕耽误王爷的正事,特地来和王爷说一声,不承想搅扰了王爷和姐姐恩爱,妾身罪该万死。” 慕容骁脸色稍缓,对楚昭说:“你先回去吧,本王晚上再接你过来。” 什么? 晚上还要接她来? 苏暖玉几欲抓狂,看着楚昭那张黑脸,真想伸手用力挠上几把。 楚昭巴不得快点离开,应了一声便急急告辞而去。 看着她走得又快又急,慕容骁猜想她是急着回去看那马奴,心里很是不爽。 苏暖玉见王爷的眼睛还黏在楚昭身上,恨不得手里有把剑,追上去把楚昭捅个透心凉。 第21章 誓死追随 楚昭惦记着阿傲,没有心思理会旁的,一路紧赶慢赶地回了琼华院。 院门口,青玉正站在那里向外张望,看到楚昭回来,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 “谢天谢地,王妃总算回来了。”她边说边跑过去挽住楚昭,“奴婢听说王爷把王妃带去了前院,可是真的?” “嗯。”楚昭顾不上和她细说,直接问,“阿傲怎么样了?” “他……”青玉挠了挠头,说,“他挺奇怪的,我也看不出来是好还是不好。” “这叫什么话?”楚昭疑惑不解,跟着她去了西厢的耳房,因没看到红绡,就随口问了一句,“红绡呢?” “红绡刚往荣安堂去了。”青玉回道,“她不放心王妃,说是去和老夫人说一声。” “哪里就要惊动老夫人了?”楚昭说,“你快去把她追回来。” “是。”青玉答应一声,飞快地跑走了。 楚昭看她跑远,这才推开耳房的门走进去。 床上,阿傲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顶出神,像是没了气息似的。 楚昭心下一紧,忙快步走到床前叫他:“阿傲,你怎么了?” 听到这声唤,阿傲立刻偏头向她看过来,失神的眼眸也随即亮起。 “王妃,您回来了?”他挣扎着就要起来。 “别动。”楚昭弯腰将他摁回去,柔声道,“好好躺着,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少年眼圈泛红,慢慢摇了摇头:“我没事,王妃去了这么久,是不是王爷又为难你了?” “没有,他有事要我帮忙,怎么会为难我,你不要瞎想。”楚昭在床沿坐下,伸手掀开他的被子,在他胸腔到腹部轻轻按压,“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不疼了。”阿傲又问,“王爷真的没为难您吗?” “真的没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楚昭说。 阿傲这才放了心,小心翼翼道:“奴才真的可以留在王妃这里养伤吗?” “当然,王爷亲口答应的,自是不会反悔。”楚昭说,“等会儿我开点药给你,你安心养着就行了。” “嗯。”阿傲乖乖应了一声,唇角不自觉上扬。 “你在笑吗?”楚昭奇怪道,“伤成这样,你笑什么?” 少年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只要能和王妃一起,奴才挨这一脚也值了。” 楚昭愣住,望着他湿漉漉小狗似的黑眸,心里生出一丝感动。 “阿傲,你就这么想跟着我吗?” “嗯。”阿傲点点头,郑重道,“王妃救了奴才的命,奴才的命就是王妃的,奴才愿意一辈子跟着王妃,与王妃生死相随。” 楚昭定定看他,许久才道:“阿傲,你还小,你可能还不懂,承诺是世间最珍贵也最沉重的东西,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随便许诺。” “奴才没有冲动,也不是随便说说,奴才愿听凭王妃差遣,誓死追随王妃,请王妃成全。” 阿傲挣扎着就要下床给楚昭行跪拜之礼,被楚昭伸手拦住。 “好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楚昭说,“你乖乖的把身体养好才能听我差遣不是吗?” “王妃答应了?”阿傲不敢置信地与她对视,漆黑的眼眸瞬间亮如星辰。 “嗯,你赢了。”楚昭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少年微红了脸,回她羞涩一笑。 …… 晚些时候,暗室的那个男人醒了过来,慕容骁打发北渊把楚昭接去给他复诊。 楚昭惊讶于这人顽强的生命力,给他诊了脉,开了方子,剩下的就是让他卧床静养。 男人初见楚昭,被她黝黑的脸色吓了一跳,后面见她从容不迫,气度不凡,对她的态度也恭敬起来。 楚昭无意窥探慕容骁的机密,只因想起之前在茶楼听到的那番话,便随口问了男人一些外面的局势和沿途各地的情况。 男人很机警,只含糊回答说外面现在不太平,路上山匪也很多,还说自己的箭伤就是山匪所为。 楚昭见他不肯说,便也不多问,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慕容骁送她到门外,破天荒地向她道了声辛苦,吩咐北渊把人送回去。 北渊除了在慕容骁面前话多一些,其他时候就是个沉默寡言的面瘫少年,楚昭见了他几次,他除了说“是”,基本没说过别的话。 楚昭好几次想套他的话,他都像个聋哑人一样不予理睬。 嘁,跩什么跩,还没有我的阿傲好。楚昭暗自腹诽。 不过这家伙看起来功夫很不错的样子,楚昭又想,回头她也要教阿傲学功夫,刀枪剑戟,弓箭骑射,阿傲想学什么都可以。 这个念头冒出来,楚昭猛地顿住脚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会功夫的。 至于这功夫是哪来的,她没有印象,但她可以肯定,以前的楚昭是不会的。 如果她会,半年前路遇山匪就轮不到慕容骁英雄救美了。 “王妃怎么了?”北渊见她忽然停下,便开口问了一句。 “没事。”楚昭摆手道,“你先回去吧,剩下这段路我想自己走一走。” “不行。”北渊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怎么不行,还有几步就到了。”楚昭说,“做人不要太死板,死板的男人是找不到媳妇的。” 北渊木着脸,不为所动。 楚昭又说:“你再不走,明日我就给你配个丫鬟做媳妇,王爷现在对我怎么样你也看到了,我的话他肯定不会反对的。” “……”北渊嘴角抽了抽,把灯笼塞给她,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楚昭笑起来,回廊边的湘妃竹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她随手折下一根竹枝,吹熄了灯笼,在黑暗中闭目冥想一刻,缓缓舞出一套剑法。 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剑法舞起来没什么威力,但那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仿佛刻在她的骨血之中,没有半点生疏。 楚昭停下来,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她不是原来那个楚昭。 她是另外一个人。 这一认知让她感到惊悚,在黑暗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会住进别人的身体里? 一阵夜风吹来,吹得她后背发凉,她握着竹枝,摸黑往琼华院走去。 快到琼华院的时候,楚昭隐约觉得身后好像跟了个人。 起初她以为是北渊不放心她,在暗中默默跟随,正想着北渊有没有发现她舞剑的时候,耳略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刀出鞘的声音。 第22章 过河拆桥 “什么人?”楚昭猛回身,抢在那人动刀之前,凭本能将手中的竹枝挥扫过去。 这一下凝聚了她全部的力量和速度,对方躲避不及,被竹枝狠狠抽在脸上,与此同时,一颗石子从后方飞来,精准地击中了那人的后脑勺。 一声短促的痛呼之后,那人不敢恋战,几个纵身便失去了踪迹。 “王妃。” 有人轻唤一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楚昭听出是阿傲的声音,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阿傲,你不在房里躺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奴才不放心王妃,打算去接您。”阿傲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王妃您没事吧,那人有没有伤着你?” “没有。”楚昭摇摇头,心有余悸道,“幸好你来了,否则我还不一定能打过他。” “以后我会时刻跟着王妃的。”阿傲说,“王妃自个也要小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想刺杀您。” 楚昭一愣,皱眉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妃住进废院的第一晚,奴才守在门外,曾有人试图进去刺杀王妃。” 阿傲想了想,索性把自己这些天接连为楚昭守夜的事一并说了。 他不是为了邀功,而是说出来给楚昭做个参考。 楚昭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每晚都守在自己门外,顿时又意外又感动。 “谢谢你呀阿傲,让你为我费心了。”她真诚地向阿傲道谢,想到什么又问他,“原来你会功夫呀,我还打算有机会教你呢!” 阿傲愣了下,反问她:“王妃也会吗?” “在道观里学过一些。”楚昭半真半假道,“但我最近脑子不好使,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哦。”阿傲对她的话毫不怀疑,“这事急不得,慢慢会想起来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行凶之人找出来。” “找他倒也不难。”楚昭说,“那人被我用竹枝伤了脸,只要把府里的人全都召集起来,看看谁脸上有新伤就行了。” “也对。”阿傲说,“那人还被我用石子击中了后脑,想必也会留下伤痕,倘若有人同时伤了这两处,那就铁定是他没跑了。” “嗯,就这么办。”楚昭抬手在他肩上轻拍,“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现在就去前院和王爷说明情况,让他下令召府里所有人紧急集合。” “好的王妃。”阿傲点头应是,和她并肩往前院走去。 知道阿傲会功夫后,楚昭现在感觉特别安全,黑暗中看着少年的身形轮廓,都莫名觉得高大了许多。 到了前院,楚昭让阿傲在门外等候,自己进去找慕容骁。 前院的守卫见她去而复返,拦住她询问原因。 楚昭不想让人来回传话耽误时间,便说自己有个小玩意儿不见了,想回来找找看是不是落在了王爷床上。 守卫白天曾亲眼见到王爷抱着王妃去卧房,这会子听楚昭又是小玩意儿又是床的,便自动理解为夫妻之间的情趣之物,很爽快地给她放了行。 楚昭没有在慕容骁的卧房外看到北渊,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北渊轻功那么好,按说早该回来了,楚昭怀疑他被自己吓跑后,躲到别处去偷懒去了。 卧房里点着灯,却没有人,楚昭略一思索,走到那堵机关墙前,正要按下按纽,忽听里面传出隐约的交谈之声。 这堵墙不能完全隔绝声音,之前苏暖玉在外面叫嚷,里面也能听到。 楚昭鬼使神差地收回手,想听听慕容骁和那人在说什么。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在墙上,原以为能听到一些和朝堂局势有关的秘密,没承想里面的人竟在讨论她自己。 “你那个王妃,虽然医术了得,相貌确实有点吓人,你将来得了天下,会立她为皇后吗?” “怎么可能,她一个商户之女,怎配母仪天下。” “可你不是亲口承诺她父亲要把皇后之位给她吗?” “我是承诺过她父亲,但她若活不到那个时候,我有什么办法。” “啊,你不会要……” 里面的人发出惊叹之声,楚昭在外面也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这冷汗,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原来的楚昭。 原来慕容骁早就打定了鸟尽弓藏,过河拆桥的主意,才会让一个丑女稳坐王妃之位。 所以,那个楚昭即便现在不死在妾室手里,将来也会死在自己丈夫手里。 她的结局,自从嫁进王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可怜她还怀揣着一颗少女之心,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付出真心,总有一天能把石头捂热。 临死前,她说她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宁可当初死在匪徒刀下,也不要遇见慕容骁。 她是真的后悔了吗? 或许她到死都没有看透这个局吧? 楚昭忽然想到,那个路遇山匪的戏码,或许也是慕容骁一手策划,为的就是让那姑娘对他芳心暗许,心甘情愿嫁进王府。 而他自己,却在洞房花烛夜装出一副无辜被骗的样子愤然离去,好让那姑娘因为自己的样貌对他心怀愧疚,任凭他怎么磋磨都无怨无悔。 眼前闪过那双绝望的泪眼,楚昭心头蓦地一阵刺疼。 刚从棺材中醒来时,她对于王妃楚昭的遭遇无法感同身受,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亲耳听到一个丈夫云淡风轻地决定着妻子的生死,才终于能体会到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楚昭在被灌下毒药之前,那样苦苦哀求,都求不来慕容骁的一丝信任。 不信任,归根结底就是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懒得查明真相,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尊严和楚家的钱。 只要这丑事别传出去,只要这女人还活着,只要楚家还源源不断地送钱给他,别的都无所谓。 狗男人! 楚昭没忍住,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谁?”慕容骁在里面大声问。 楚昭猛然回神,忙收起脸上的愤怒,站在那里静静等待。 很快,墙体向两边滑开,慕容骁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 看到楚昭的第一眼,他先是一愣,继而蹙眉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楚昭看着面前高贵俊美的男人,却只从他脸上读出了“凉薄无情”四个字。 “府里有刺客,刚刚有人要杀我。”楚昭强忍着想掐死他的冲动说道。 第23章 针锋相对 “刺客?”慕容骁半信半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王府守卫森严,哪里来的刺客?” “不知道,反正他想杀我。”楚昭说,“幸好阿傲出来找我,把他吓跑了。” “阿傲?”慕容骁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是吐血要死了吗,怎么还能出来找你,北渊呢?” “北渊提前走了。”楚昭说,“当时离琼华院已经不太远,我想一个人走走,就让北渊先走了,我自己折了一枝竹子拿在手里玩,突然就有人从后面偷袭我,我情急之下用竹子抽了他的脸,恰好阿傲赶来,拿石头砸了他,他就跑了。” 慕容骁静静听完,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耐。 “楚昭,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这几日对你态度有所改善,你就忘乎所以了?” “什么意思?”楚昭终于听出他的语气不对,皱眉道,“王爷不相信我的话?” “你觉得本王能信吗?”慕容骁冷笑,“倘若真有刺客能躲过重重哨卡潜入王府,那得是多好的功夫,岂是一根竹枝一块石头就能战胜的?” “……”楚昭无言以对。 慕容骁这样想也没错,可她说的也没错。 她只是隐瞒了她和阿傲会功夫的真相而已。 “也不一定就是外面来的高手,或许是府里有人想害我。”楚昭说,“那人被竹子划伤了脸,又被石头砸中了后脑勺,王爷只要把府里的人都召集起来看看谁有伤就知道了。” 慕容骁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前院是本王议政的地方,你再怎么折腾,本王也不会让你在此留宿,别仗着本王需要你,就忘了分寸。” 楚昭可算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闹半天这人渣以为她舍不得走,找借口回来纠缠他呢? 楚昭真的很想骂娘,介于眼下确实需要他帮忙,便生生忍了,好脾气地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请王爷把人召集起来辨认刺客……” “够了!”慕容骁“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本王没猜错的话,最终你指认出来的刺客肯定是苏侧妃的人,对吗?” 茶盏被他掌力震得跳了几跳,发出叮当的声响。 楚昭也终于忍不了,冲他大声道:“王爷认为我是那种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人吗,我要争早争了,何至于让人把我送进棺材里? 再说了,就算我当真想陷害谁,王爷为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苏侧妃,这是不是说明王爷一直都知道苏侧妃对我做了什么,只是假装看不见而已?” 房里有片刻的寂静。 慕容骁没有立刻做出回应,隔着一张圆桌,眯起鹰隼般的眸子凝视楚昭。 之前让北渊去找那个验身嬷嬷时,他确实怀疑过苏暖玉,但那嬷嬷一直没找到,他的怀疑也无从考证。 或许楚昭说得对,他不是真的无从考证,只因苏暖玉的身份对他还有用,所以他假装视而不见。 好吧! 他不否认自己有这种心理,在他的大业面前,后宅女人之间的钩心斗角确实不值一提。 这些女人丑也好,美也好,于他来说不过是一阶阶登天的台阶,为了大业,他都可以容忍一个丑妇做他的王妃了,其他的,自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王侯者最忌多情,他慕容骁的目标是登临天下,自然不会为了某个女人扰乱大局。 “回去吧!”他端起茶盏沉声说道,“如此无礼之举,本王只容忍你这一次。” “那你别忍呀!”楚昭不领情,也不退缩,继续对他逼问道,“王爷到底是不信,还是认为我只要没死就没关系,在你眼里,楚昭就是一块垫脚石吗,你只要跨过这个坎,就会一脚将她踢开是吗?” “闭嘴!”慕容骁霍然起身,绕到她面前,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本王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别以为你能帮上一点小忙,本王便奈你不得,再敢无礼,本王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你杀呀!” 下颌处传来的疼痛反倒让楚昭冷静下来,为那个楚昭感到不平而愤怒失控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她冷笑一声,又变回了原本的波澜不惊。 “王爷只管动手,看看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人都说过河拆桥,王爷这河还没过呢,就迫不及待要拆桥了吗?” “你……” 慕容骁的脸因愤怒而涨红,额角青筋暴起,恨不得当场捏碎楚昭的头骨。 可楚昭说得对,他还没过河呢,现在拆桥为时过早。 这时,门外人影一闪,北渊像个鬼魅似的走了进来。 慕容骁正愁没有台阶下,见他进来,松开手冷声道:“你去哪了?” 北渊单膝跪地:“回王爷,属下方才遇到一个可疑的人,追了半天没追上,让他给跑了。” “什么样的人,居然连你都追不上?” 慕容骁的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看了楚昭一眼。 他本想找个台阶下,没想到北渊反而证实了楚昭的话,让他更下不来台。 北渊不知道王爷心里的郁闷,老实答道:“属下不知,那人蒙着脸,天太黑属下看不真切,但他肯定对后院地形极为熟悉,否则属下不可能追不到他。” “对后院地形熟悉?”楚昭揉着下巴,阴阳怪气道,“北渊你快别说了,说多了王爷还以为你也是为了争宠而胡乱攀扯呢!” 北渊:“……” 什么鬼? 争什么宠? 王妃在说什么,他怎么有点听不懂? “行了,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慕容骁瞪了楚昭一眼,没好气道,“就算你没说谎,本王也不能大半夜的把人都叫起来,你要查也行,明日一早,本王命大管事配合你去查还不行吗?” 楚昭知道,他能说出这话已经算是低了头,再争也争不到什么,只会更加激怒他。 “行吧,就依王爷。”楚昭无奈点头,告退出去。 “让北渊送你。”慕容骁见她终于妥协,语气也缓和下来。 “不用,阿傲在外面等我。”楚昭说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傲? 又是阿傲! 慕容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想发火,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后槽牙磨了又磨。 院门外,阿傲正等得着急,见楚昭出来,忙迎上去问:“王妃,怎么样,王爷答应了吗?” “没有。”楚昭郁闷地摇了摇头,“王爷说太晚了,明天早上再查。” “为什么?”阿傲不理解,“万一人跑了,明天就晚了。” “那也没办法。”楚昭说,“走吧,先回去再说。” 阿傲便也没再多问,和她一起默默往回走。 回到琼华院,远远的就看到院门口亮着一盏灯笼,青玉和红绡正在门前焦急等候。 暖红的光晕让楚昭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气恼郁闷的心情也随之消散。 这方困住她的院落,第一次让她有了家的感觉。 次日清晨,楚昭用过早饭,正要再去找慕容骁,青玉突然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后花园的井里淹死了一个人。 第24章 欲盖弥彰 楚昭心下一惊,忙问淹死的是什么人。 青玉说,是日常负责打理花草的园丁,叫李大,因性情孤僻不喜与人来往,所以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楚昭第一时间想到昨晚那人,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起身叫上阿傲:“走,咱们去瞧瞧。” 阿傲和她想的一样,便立即陪她一起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水井旁,李大的尸体用一张草席盖着放在地上,大管事去前面请示慕容骁还没回来,其他人都远远的看着不敢近前。 见到楚昭过来,那些人纷纷向她行礼。 楚昭面无表情地走到尸体前,说自己要验尸,让阿傲把草席揭开。 恰好这时,大管事回来了,一见阿傲要掀草席,三步并两步跑过来阻拦:“王妃还是别看了吧,这人都泡肿了,怪吓人的。” 大管事四十多岁,年龄不算大也不算小,个头不算低也不算高,身材不算胖也不算瘦,一张脸同样普普通通,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 总之就是个没有什么特点的人。 但一个人如果太没特点,其实也算是一种特点。 楚昭在记忆里细细搜寻,发现自己和这人没什么交集,最近一次见他,还是在灵堂里,苏暖玉被那个婢女指认后,叫嚷着让人把婢女拖出去乱棍打死,然后这个管事就带着人一拥而上,把婢女拖了出去。 楚昭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半晌幽幽道:“再吓人还能有我吓人吗,我可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一句话把大管事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阿傲揭开了草席。 楚昭的视线落在李大脸上,一眼就看到他脸上有一道不规则的青紫瘢痕,从左侧耳鬓处斜着延伸到脸颊。 楚昭可以肯定,这是散乱的竹枝抽出来的痕迹。 “把人翻过来,我看看后面。”她对阿傲说道。 大管事脸色一变,忙又出声阻止:“王爷还没来,不可随意乱动。” “王爷没来,我不是来了吗?”楚昭挑眉看他,“莫非在大管事眼里,我这个王妃算不得主子?” “王妃折煞奴才了。”大管事陪着笑脸,态度却很强硬,“王妃自然是主子,可这死了人的事,女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女人怎么了?”楚昭冷笑,“说的好像你们男人很有本事一样,老夫人的病难道是你治好的?” “……”大管事噎个半死,却还是不肯让步,“治病是治病,验尸是验尸,不能一概而论。” “大胆!”楚昭眸色一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狗奴才,给你脸了是吧,滚开!” 这一巴掌打下来,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 大管事虽说是个下人,可他总管着府里一切杂务,除了王爷和老夫人,府里就他说了算,即便领着掌家之权的苏侧妃,凡事也要和他商量着来。 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打就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呀! 大管事老脸通红,被楚昭凌厉的气势压迫得说不出话,只得不情不愿地躬身退开。 楚昭冷哼一声,让阿傲把尸体翻过来,亲自蹲下来扒开死者脑后的头发查看,果然看到乱发丛中一处明显的圆形紫色瘀伤。 “是他没错。”两人又装模作样查看了一番,阿傲把尸体恢复原样,扶着楚昭起身,与她低声耳语。 慕容骁带着北渊和几个侍卫赶来,好巧不巧的又看到两人在咬耳朵。 小贱奴,不是说有没有以后都未可知吗,怎么这会子又生龙活虎的? 定然是楚昭这丑妇又在骗他,他就不该轻信她的话。 慕容骁阴沉着脸,走过去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楚昭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和阿傲拉开距离,免得他又找阿傲的麻烦。 这般举动看在慕容骁眼里,却成了欲盖弥彰的心虚。 哼! 慕容骁冷哼一声,大步上前问道:“王妃来这里做什么?” “验尸。”楚昭简洁回答。 慕容骁皱眉,将她上下打量:“验出什么来了?” 楚昭面色不愉,压着嗓子道:“此人就是昨夜的刺客。” 慕容骁脸上闪过一抹惊诧之色,再看楚昭时,不免露出些许歉意。 “是本王疏忽了……”他张口欲向楚昭解释,楚昭却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慕容骁知道她很生气,可她再生气,也不能当众下他的面子。 “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他一把抓住楚昭的手,咬牙低声道,“本王又不知道这人会畏罪自尽,你恼什么?” “畏罪自尽?”楚昭停步看他,真想给他一巴掌,“王爷当真以为这人是畏罪自尽,还是不想追究幕后之人?你这般敷衍于我,还想我对你什么态度?” “你……” 慕容骁又忍不住想发火。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可楚昭这丑妇,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挑起他的怒火。 “念在你受了惊吓的份上,本王暂且饶恕你的无礼,好好回你的琼华院待着,剩下的事本王自会处置。”他窝着一肚子火命令道。 “我本来就要回去的,王爷何苦又来拉我。”楚昭冷笑,用力甩开他的手,带着阿傲扬长而去。 慕容骁气得心口疼,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与她争论,只能看着她在小马奴的陪同下渐渐走远。 她的腰身始终挺直,即便在生气,步子仍旧四平八稳,从容不迫,行走间不经意地就带出几分王者之气。 慕容骁不禁想起葬礼那天,她一身寿衣被楚淮扶着离开灵堂,也是这样的四平八稳,也是这样的目空一切。 慕容骁心头一跳,这些天他只顾着让楚昭帮他做事,竟然忽略了那个藏在心底的疑问。 从前的楚昭会不会医术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从前的楚昭绝对不会这样和他说话,也不会当众给他撂脸子。 所以,这个越来越嚣张跋扈的女人,到底是谁? 不会真的是什么鬼魂占据了楚昭的身体吧? 慕容骁激灵一下,想到自己整日面对着一个来历不明的鬼魂,还曾多次将她抱来抱去,忍不住后背发凉。 不行,他还是要想办法查出真相。 纵使他不惧鬼神,也不能容忍一个女鬼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 “王爷,您看这李大的尸身该如何处置?”大管事见慕容骁久久不语,上前叫了他一声。 慕容骁猛地回神,视线落在李大的尸体上。 那张草席已经被大管事盖了回去,他想揭开看一眼,想了想又作罢,摆手道:“拉出去埋了,并告知全府,李大不慎失足落井身亡,让其他人以此为戒,注意安全。” 大管事神色稍缓,躬身应是。 慕容骁随即带人离开了现场。 回到前院,他方才想起楚昭还要给暗室那人复诊。 那女人正在气头上,恐怕不会主动前来复诊,难道又要他去哄她不成? 可她若当真是鬼,那自己岂不是在哄鬼? 呵!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北渊。”他沉着脸吩咐道,“你去琼华院一趟,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把王妃带过来。” 北渊:“……” 他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王妃在和王爷闹脾气? 现在的王妃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动不动就要杀人,而且还仗着老夫人的势,打不得碰不得,他能用什么法子? 他又不能像王爷那样,把人抱起来就跑。 话说,他不能抱,打晕了背过来行不行? 第25章 我养你呀 北渊不情不愿地去了琼华院,正发愁见了王妃该怎么说,来应门的小丫头却告诉他,王妃去了荣安堂给老夫人请脉。 北渊如释重负,回去照原话告诉了慕容骁,却挨了慕容骁一顿骂。 “你是榆木脑袋吗,王妃去了荣安堂,你就不会去那边等着她吗,巴巴的跑回来告诉本王有什么用?” 北渊很是委屈:“王爷说凡事不能惊扰老夫人,属下怕老夫人知道了起疑心。” “……”慕容骁无奈,只得暂时作罢,让他过一个时辰再去请。 北渊没想到还是逃不脱,整个人都变得垂头丧气。 另一边,大管事让人把李大的尸体运出府后,便以回事为由,去了蔷薇院面见苏暖玉。 “人已经运出去埋了,王爷也没有追究,三小姐放心吧!” “放心,要我如何放心?”苏暖玉压着嗓子怒道,“一次失手,两次失手,你找的都是什么废物?” 大管事办事不力,挨骂也不言语。 苏暖玉又道:“楚昭那贱人如今精明得很,即便王爷不追究,也难保她不私下里调查。” “没用的。”大管事道,“她身边只有两个丫头和一个马奴,能查出什么,三小姐不要过度紧张。” 苏暖玉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一个马奴就让你们失了两次手,你还敢轻敌!” 大管事接连被两个女人打耳光,心里很是羞恼,态度也没有那么恭敬了:“三小姐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没得手吗,人都进了棺材,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又爬出来,还差点让那个婢女把你拉下水。” “这能怪我吗?”苏暖玉恨恨道,“要不是你给我假药,这会子人都埋到地底下了。” 大管事噎了下,争辩道:“我的药没问题,那剂量,毒死一头牛也够了。” “呵!”苏暖玉撇撇嘴,一脸讽刺地看着他,“你要实在没本事,就让我爹派个有本事的过来,他要我坐上王妃之位,却连个能用的人都不给我,你还看不起那个马奴,我怎么觉着,楚昭随便找的人都比你强?” 大管事面红耳赤,咬牙道:“这次是我轻敌,但三小姐也不用这样挖苦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再想办法的。” “你想什么办法?”苏暖玉道,“事不过三,你已经刺杀过她两次,她后面必然会提高警惕,而且这次已经惊动了王爷,你以为王爷当真会置之不理吗?” “那你说怎么办?”大管事郁闷道。 苏暖玉握着茶盏,低头沉吟一刻,招手叫他俯耳过来。 “你暗中再多弄死几个人,把他们和李大的死说成是邪祟作怪,老夫人最信鬼神,一定会请人来驱邪,到时候……” 大管事静静听完,对她竖起大拇指:“三小姐果然聪明,在下自愧不如。” “你知道就好,以后在我面前恭敬一点,别以为我爹信任你,你就可以对我趾高气扬。”苏暖玉得意道,“快去办吧,这次你若再办砸了,我爹可饶不了你!” “是。”大管事恭敬地应了一声,弯腰退出门外。 琼华院里,楚昭从老夫人那边回来之后,就去了阿傲房里,假借给阿傲诊脉为由,两人关上门说悄悄话。 “看王爷的态度,李大的死怕是要不了了之,单凭你我二人,想要揪出幕后之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楚昭说道。 阿傲也很憋屈,忍不住抱怨道:“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强迫王妃为他做事,还不能保证王妃的安全,就算他不在意王妃,难道他不希望府里平平安安吗?” 楚昭笑了笑,说:“或许相比平安,王爷更想要的是平衡吧!” 因为对他有用的不只楚昭一人,苏暖玉和其他妾室的娘家,或多或少都对他有用,所以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追究另外一个女人,除非他不再需要其中一个。 所以,即便现在的他对于楚昭有那么一点点歉疚,最多也不过是安排几个人保护楚昭的安全,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追查真相,去打破他以为的平衡。 阿傲不明白这些弯弯绕,只是替楚昭感到不公平。 “王妃其实能猜到是谁的吧?”他捏着拳头,眼中戾色一闪而过,“实在不行,奴才夜里替您去杀了那人,以牙还牙,以绝后患。” “不,你可不能冒这个险。” 楚昭忙打消他这个念头,斟酌片刻后,对他郑重道,“阿傲,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王爷大量购置战马的意图,想必你也知道,所以,在我看来,如今的靖南王府本身就是个是非之地,相比追查凶手,我其实更想逃出去,免得将来受到诛连。”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望着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睛,缓缓道:“阿傲,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我愿意。”阿傲虽然很震惊,却没有任何犹豫,“我的命是王妃的,王妃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出去之后,我就不是王妃了。”楚昭说,“跟着我也许会很艰难。” “再难还能比现在更难吗?”少年拍了拍自己尚不算厚实的胸膛,“王妃放心,我有的是力气,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养活你的。” “哈!”楚昭忍不住在这个严肃的时刻笑出声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让一个孩子养活的地步,还是我养你吧!” “我不是孩子。”阿傲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地重复道,“我不是孩子,我虚岁都十八了。” 少年的手干燥有力,掌心结着厚厚的茧,粗砺的质感让楚昭有片刻的失神。 “是吗?”她惊讶得忘了抽出手,笑着打趣道,“我瞧你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你这是虚了几岁呀?” 阿傲答不上来。 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自己多大,他只是不想让王妃把他当小孩子看,才不得已对王妃撒了个谎。 好在楚昭也没细问,自己给他找了个理由:“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吃得太差,耽误了长身体,明日起我让人多做些肉食给你补一补,把你补得壮壮的,咱们好跑路。” 阿傲松了口气,因为对王妃撒了谎,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楚昭没留意,抽出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那就这么说定了,接下来的时间咱俩好好养身体,顺便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等时机一到咱就逃出去,好不好?” “好,我听王妃的。” 掌心的温热抽离,少年默默将手紧握成拳,似乎想要留住那些许的温度。 这时,青玉在外面敲门:“王妃,北侍卫来了,说要接你去前院。” 第26章 通情达理 楚昭忙将阿傲推倒在床上,拿被子将他盖住,让他闭上眼睛装病。 阿傲猝不及防地被她推倒,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指从自己眼皮上抚过,又俯身在耳边告诉自己不要出声,热热的气息让耳朵酥痒难耐,少年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心扑通扑通直跳。 然而,正当他不知所措之际,楚昭已经从床前离开,向门口走去。 房门打开,北渊站在门外,面瘫脸上现出一抹狐疑,探头看了看床上的阿傲:“王妃在这里做什么?” 楚昭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阿傲一眼:“这孩子伤势严重,我来给他诊脉下药,不行吗?” 那也不用关着门吧?北渊心想,跟着又问了一句:“方才在后花园不还好好的?” “对呀,路走多了,就又不好了。”楚昭挑眉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北侍卫在怀疑什么,你不是不爱说话吗,怎么今日这么多话?” “……” 北渊在她戏谑的笑容里放弃了这个话题,正色道:“王爷请王妃去前院一趟。” “好,走吧,我正要过去。”楚昭爽快答应。 北渊顿时愣住,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一句没用上。 本来他还发愁要不要强行把王妃背过去,没想到王妃这就答应了。 “好的王妃。”他一脸懵圈地退开两步,躬身请楚昭先走。 奇怪。 王妃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是不是因为王爷没来,她没有了撒娇的对象,也就没法撒娇了。 撒娇这个词在脑子里闪过,北渊自己恶寒了一下。 王妃那张黑脸,和这个词实在太不搭了。 到了前面,楚昭见到慕容骁,一点都没给他撂脸子,平平静静地给暗室那人诊了脉,调整了药方,便要告退。 慕容骁和北渊一样,准备了很多说辞要与她应对,结果一句没用上。 虽然这样挺省事的,慕容骁却莫名有点心慌。 好奇怪,相比这样安静配合的楚昭,他似乎更愿意看到那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楚昭。 “你是换了种方式来向本王示威吗?”他蹙眉盯着楚昭平静的脸,努力想要从她脸上挖掘出一些隐藏的情绪。 奈何楚昭的脸太黑,除非特别愤怒,才会有明显的变化,其他时候什么也看不出来。 “王爷想多了。”楚昭淡淡道,“之前多次顶撞王爷,是因为我差点被害死,替自己觉得冤屈,心里憋着火总想找人发泄。 现在,王爷点醒了我,让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也不该仗着能帮上王爷一点小忙就忘乎所以。 王爷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老老实实在琼华院待着,除了给老夫人请脉,我哪都不去,这样就不会遇到刺客,也不会给王爷添麻烦了。” “……” 慕容骁大为意外,按理说,楚昭能说出这番话,他应该感到欣慰,可他就是觉得好别扭,好不真实。 细品一下,甚至还能品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女人突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 慕容骁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这般费心地去琢磨一个女人的心思。 算了,不想了,一个女人而已,再怎么作妖,充其量不过是在后宅里闹腾,还能反了天不成? 可是,万一她真的是鬼呢? 慕容骁看着楚昭的脸,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你自己能想通就好,本王自不会与你计较。”他心情复杂地摆手道,“好好回去歇着吧,本王会警告其他人,不让她们再去骚扰你。” “多谢王爷。”楚昭向他道了谢,告退出去。 慕容骁怔怔一刻,捏了捏眉心,扬声叫北渊:“传本王的口谕,苏侧妃禁足蔷薇院,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外出。” 北渊微微一愣,木着脸应了声“是”,心里却想,王妃真是好手段,就这样不吵不闹,平平静静地向王爷认了个错,就让王爷禁了苏侧妃的足。 她要是早这样,何至于受了半年的气,还差点送了命。 北渊收起感慨,正要离开,又被慕容骁叫住:“还有那个李大,去彻查他的人际关系,看看他入府之前在何处谋生,进府之后和谁走得较近,死前几日都去过哪里。” “是。” 北渊又等了片刻,见王爷再没别的吩咐,便先行往蔷薇院而去。 蔷薇院里,苏暖玉听闻王爷禁了她的足,心里咯噔一下。 她最近已经够收敛了,为了防止被人怀疑,几乎不怎么出门,也没有去挑衅楚昭,王爷为什么要禁她的足? 是因为她日常与楚昭不对付才怀疑到她头上,还是说王爷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知道李大刺杀楚昭是受她指使? 可如果只是因为怀疑就罚她禁足,未免太过武断,如果已经确定是她,禁足又显得太过宽容。 所以,王爷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苏暖玉忐忑不安,捏着帕子梨花带雨地向北渊哭诉:“不知妾身犯了什么错,王爷问都不问一声就要禁妾身的足,妾身即便死了,也是个糊涂鬼呀!” 北渊面无表情:“属下只负责传话,别的一概不知。” “那你让我去见王爷,我要当面向王爷问清原委。”苏暖玉哭着说。 北渊这回连话都懒得接了,抱了抱拳,转身就走。 苏暖玉看他走远,收起悲切的神情,咬牙恨恨地骂楚昭:“贱人就是命硬,总也死不了!” 非但死不了,反倒害得她又跪祠堂又禁足,还接连损失了好几个帮手。 行。 禁足就禁足,反正她已经把下一步的计划交代给了大管事,如果楚昭在她禁足期间出了什么状况,正好可以为她洗清嫌疑。 到那时,看王爷还怎么怀疑她。 这样想着,苏暖玉总算消了气,在蔷薇院坐等楚昭大祸临头。 第27章 似曾相识 苏暖玉被禁足在楚昭的意料之中。 慕容骁承诺不会再让别人来骚扰她,就是她说那番话的目的。 她要保证自己和阿傲在离开之前的人身安全。 只有苏暖玉不来和她捣乱,她才能顺利出逃。 因此,听说苏暖玉被禁足后,她便开始和阿傲一起紧锣密鼓地制定跑路计划,并且开了给自己解毒的方子,让红绡拿去抓药。 她决定利用苏暖玉被禁足的时间,先把自己脸上的毒解了,这样只要她出了王府的门,就能立马换一张脸,保证没人能认出她。 到时候,她和阿傲兵分两路,她负责沿途留下印记吸引追兵,阿傲乔装出城进到山里,借助云州山高林密的地形隐藏踪迹逃出边境,慕容骁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抓不到他们。 现在,她就盼着刘老夫人能多给她介绍几个病人,好让她有机会外出探路。 等到所有人都对她频繁外出习以为常的时候,就是她离开王府的时候。 当然,她也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刘老夫人身上,另外又让红绡外出抓药时捎信给楚淮,让楚淮在外面散播靖南王妃是神医再世的传言,同时帮她打听哪个达官显贵家里有病人。 如此多管齐下,方能保证她有更多出府的机会。 然而,再周密的计划也会有变数,就在她耐心等待机会来临时,靖南王府却接二连三地死了几个人。 有在树上吊死的,有从假山上摔死的,还有起夜掉茅坑淹死的,简直一个比一个离奇。 但这还不算最离奇的,最离奇的是前段时间失踪的一个嬷嬷,被人发现死在了储存杂物的地下室里,手脚都被老鼠啃吃了。 一时间,府中上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整个靖南王府都笼上了一层死亡的气息。 因为这场阴谋本就是为楚昭量身打造,楚昭便不可避免地成了流言攻击的主要对象。 有人说她是邪祟附体,有人说她是恶鬼投胎,也有人说她其实已经死了,只因死得太冤,所以又带着怨气重生回来为自己报仇。 毕竟最近死掉的人,或多或少都和她当初被灌下堕胎药有关。 比如吊死在树上的,是灌她喝药的管事嬷嬷,死在地窖的,是给她那个验身的嬷嬷,假山上摔死的和茅坑里淹死的两个家丁,曾帮忙摁住她不让她挣扎。 就连前些日子死掉的赖嬷嬷和府医,也都和她的死有直接关系。 种种迹象表明,现在的王妃,就是个回来索命的厉鬼。 老夫人向来最信鬼神,上次那个园丁不明不白淹死在井里,她心里就有点膈应,眼下接二连三有人暴毙,更是让她心惊肉跳,夜不能寐,非要让慕容骁请道士来驱邪捉妖。 府里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慕容骁也是措手不及,即便请了衙门的专业仵作和捕快,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查出结果。 老夫人闹得厉害,加上他自己也曾怀疑楚昭的身份,便应了老夫人的要求,让大管事去请道士来作法。 但他同时又有些顾虑,倘若道士作了法,发现楚昭并非妖邪,以她现在的脾气,怕是宁死也不会再给老夫人治病了。 大管事见他犹豫,便劝他说:“人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爷若是不确定,可以先请道士来设坛,再把府里的人都叫过去,让道士自行寻找邪祟藏身之处,这样的话也就不算特意针对王妃了。” “正是如此。”老夫人点头道,“咱也不针对哪个人,是不是妖邪全凭道士说了算,她有什么好恼的?” 慕容骁无话可说,便嘱咐大管事务必要寻一个道行高深的仙长来。 大管事领命,第二天果然请来了一个道士,说是青城山得道的仙长,专门云游天下替人捉妖驱邪,近日正好在云州城落脚。 老夫人大喜,当下便催着道长赶紧设坛作法。 法坛设好,老夫人怕楚昭不肯配合,特地吩咐府里的二管事领着几个家丁过去请她。 青玉在外面打探消息,听闻此事,忙一溜烟地跑回去向楚昭禀报。 楚昭还没怎么着,红绡先吓白了脸:“奴婢怎么觉得这事就是冲王妃来的,王妃千万不能过去呀!” “对对对,千万不能去,他们说捉到妖邪是要放在火里烧的。”青玉一脸惊恐地推了推阿傲,“你快去把院门关上,在那里守着,千万别放他们进来。” 可惜她说晚了,没等阿傲出去,二管事已经带着人到了门外。 “王妃在吗,小的奉老夫人之命来接王妃……” 二管事说着话就要进门,阿傲三步并两步冲到门口将人拦了下来。 “站住,没有王妃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二管事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由于太过憨态可掬,导致下人们都不怕他,眼下见一个小马奴都敢拦他的路,顿时火冒三丈,伸手推了阿傲一把。 “滚开,我此行是奉了老夫人之命,误了作法的吉时,老夫人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 阿傲却纹丝没动,漆黑的眸中戾气浮现:“凭你奉了谁的命,王妃不发话,就是不能进。” 二管事被他凶狠的眼神唬了一跳,不由恼羞成怒,大声叫那几个家丁:“来呀,把这狗奴才给我绑了!” “我看谁敢?”里间传来一声呵斥,楚昭黑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哪个嫌命长的在此吵嚷?” 二管事一看到她那张脸,吓得激灵打了个哆嗦,忙点头哈腰地给她见礼:“王妃安好,小的奉老夫人之命前来请你去法坛……” “一进门便要绑我的人,老夫人就是让你这样请我的吗?” 不等他说完,楚昭就冷冷打断了他,眼神带着阴森的煞气从他脸上扫过。 二管事猛地想起这些日子的传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后背冷飕飕的像有阴风刮过。 “小的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王妃恕罪。”他连忙向楚昭赔罪,声音都有点打颤。 楚昭冷笑:“你知道我为什么捅死赖嬷嬷吗,就是因为她在我面前口不择言。” 二管事差点腿一软跪到地上,抬手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王妃息怒,小的今后一定谨言慎行,管好这张破嘴。” “嗯,这还差不多。”楚昭点点头,终于放过他,“走吧,这笔帐我暂且记下了!” 这笔账? 二管事心里直打鼓,心说他不过就推了小马奴一下,这也能算成一笔帐? 这笔帐怎么听着好像很大的样子? 楚昭迈步向外走,阿傲却还守在门口不肯让开,漆黑的眼眸里写满焦急和担忧。 “别怕,不会有事的。”楚昭轻拍他肩,“咱们就去看个热闹,看完就回来。” 二管事表示无语。 王妃说得好像出门逛大集似的,岂不知这场法事就是为她而设,倘若她真是什么妖邪附体,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可知。 这样想着,二管事心情复杂地退后两步,躬身请楚昭先行。 楚昭挺直腰背,在青玉和红绡的搀扶下出了门。 阿傲在她身后步步紧跟。 到了前面,远远便见院中空地上搭起了一座法坛,两个小道童正忙忙碌碌地布置香案,另有两名道士站在坛前和慕容骁说话,一个年轻些,一个年长些。 老夫人是场内唯一坐着的人,慕容骁那几个鲜少露面的妾室和苏暖玉一起侍立在她左右两侧。 老夫人身后,下人们乌泱泱站了一大片,大管事正在指挥他们排好队形。 “王妃来了。” 下人中有眼尖的看到了楚昭,脱口喊了一嗓子。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楚昭看过去。 而楚昭的视线却直直落在那个年轻道士身上。 只见那道士背负长剑,木簪束发,面如冠玉,眉目疏朗,一身青色道袍被乍暖还寒的春风拂动,使他看起来如同降临人间的谪仙一般天姿灵秀,俊逸出尘。 楚昭怔怔一刻,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年轻道士似乎知道楚昭在看他,目光隔空与楚昭相交。 那是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仿佛跋山涉水来赴一场约定。 楚昭心头一跳,一些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第28章 公然挑衅 “姐姐!”苏暖玉笑着迎上前,伸手去拉楚昭的手,“几日不见,姐姐的身子可养好了?” 楚昭很是气恼。 这女人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在她要想起什么的时候跑来打断她。 她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往苏暖玉手上瞥了一眼:“上回断掉的指甲长出来了?” “……” 苏暖玉吓得一激灵,忙手缩回袖子里,转头委委屈屈地唤了慕容骁一声:“王爷。” 慕容骁立即冷下脸呵斥楚昭:“你是吃了炮仗,还是当真被邪祟上了身,话都不能好好说吗?” 他倒也不是单纯为了维护苏暖玉,主要楚昭这种噎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总是能轻而易举挑起他的心头火。 然而,楚昭却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目光越过他看向那个年轻道士。 “这位道长面善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对她合掌行了一礼:“小道谢乘风见过王妃,王妃福寿安康。” “谢乘风?”楚昭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又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慕容骁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灰,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女人什么意思,见人家小道士年轻貌美,就一直看来看去,问来问去,浑然不把他这个正牌夫君放在眼里。 如此不守妇道,虽然怀没怀孕有待商榷,与人私通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可恶! 丑成这样还敢勾三搭四,真当他是死人吗? 慕容骁越想越气,脸色阴得吓人。 这时,旁边那个穿法衣的老道士目光闪烁,上前对楚昭作了个揖。 “王妃,乘风是贫道新收的弟子,和贫道一样都是从外地云游到此的,你们从前应该不认识。” “这样啊?”楚昭看向他,皱眉道,“你又是谁?” “贫道净虚,自幼在青城山修道,今日受王爷之托,来为府上驱邪捉妖的。” “原来是青城山来的仙长。” 楚昭点点头,两眼放光,就在净虚道长以为她要恭维自己几句时,她却一脸期待地问道:“那你会喷火吗,我最爱看喷火了,你要不先喷一个让我瞧瞧?” “……” 这话问得太出乎意料,下人们没忍住发出一阵哄笑。 净虚道长顿时涨红了脸。 他是来驱邪的,又不是来玩杂耍的,这靖南王妃一上来就叫他表演喷火,也太不拿他当回事了。 “楚昭,你够了!”慕容骁一把抓住楚昭的胳膊将她拉开,“道长是来驱邪的,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我知道啊!”楚昭正色道,“我只想试试这位道长修为如何,他若是连喷火都不会,肯定修为不够。” 净虚道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虽然他不是正经道士,可道家的修为什么时候要用会不会喷火来判断了? 谢乘风看着楚昭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惊讶,又忍不住想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也有这么调皮的一面。 苏暖玉一见楚昭又开始胡搅蛮缠,忙上前道:“王爷,眼下已是正午时分,还是让道长快点作法吧,别误了时辰。” “对对对,别误了时辰。”老夫人不高兴地瞪了楚昭一眼,“正事要紧,你就别捣乱了。” 楚昭安静下来,却没有和老夫人说话,甚至都没正眼看她。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楚昭从一过来就没和她见礼,看来还是生她的气了。 说来也怪自己太过心急,又怕楚昭有抵触情绪,事先没敢让她知道。 万一她怀恨在心,以后当真不给自己治疗头疾,那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想到这些,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感觉两边太阳穴已经在隐隐作痛。 净虚道长倒是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走回法坛,生怕楚昭再缠着他让他喷火。 小道童奉上桃木剑,净虚道长拿在手里舞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舞了一阵子,他停下来,对慕容骁说:“贫道已将驱邪的请命上达尊神,接下来便要寻找邪祟的藏身之处。” 没等慕容骁发话,楚昭在下面幽幽地接了一句:“道长,你不能因为自己叫净虚,就净整这些虚的,还是快点喷个火吧!” “哈哈哈哈……”下人们又憋不住笑出声来。 一直紧张注视着楚昭的阿傲都忍不住唇角上扬。 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以眼神示意慕容骁管管楚昭。 净虚道长则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他当时是看那个管事的出手大方,又听闻王妃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想着自己随便扯上几句,再玩几个小把戏,便能让所有人相信王妃是真的邪祟附体。 管事的还说,若能把人烧死,还有几倍的赏金等着他。 可是现在,他只要一开口,王妃就让他喷火,害得他根本找不到机会瞎扯。 喷火喷火,喷个鬼的火呀,他算是看明白了,靖南王妃根本不是什么邪祟附体,她自己就是个邪祟。 净虚道长气得三魂出窍,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强压怒火,拿起香案上的铃铛晃了晃,强行拉回话题。 “此铃名曰震妖铃,在正常人面前,它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倘若有人被妖邪之物附体,它会发出沉闷暗哑的声音,接下来,贫道会先用铃声来识别邪祟藏身之处,再将其擒住,以三昧真火烧之。” 下人们先是被楚昭逗得哈哈大笑,这会子全都紧张起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净虚道长走下法坛,一手持剑一手摇铃,念念有词地绕着众人转起了圈。 铃声一直是清脆悦耳的声音,直到经过楚昭身边时,突然变得沉闷暗哑。 “吠!妖孽在此!”净虚道长大喝一声,桃木剑猛地指向楚昭。 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向周围散开,老夫人也在几个妾室的搀扶下和楚昭拉开距离。 唯有阿傲冲上来,狼崽子一样将楚昭护在身后,对净虚道长目露凶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净虚道长吓得一哆嗦,桃木剑应地落地。 阿傲脚尖一挑,桃木剑从地上飞起,被他伸手接住,剑尖直指净虚道长眉心:“你敢再说一遍!”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少年。 他不是那个喂马的马奴吗,怎么几日不见,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一身的煞气,哪里还有半点受气包的样子? 慕容骁也没想到阿傲会突然跳出来,看他那一脸恶狼护食的模样,心里很是不爽。 “滚下去,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他上前一步,怒视着阿傲厉声呵斥。 阿傲却毫不退缩,大胆与他对峙:“王妃不是妖邪,也没有被妖邪附体。” “放肆!”慕容骁身为王爷的尊严被一个马奴公然挑衅,眼中顿时浮现杀意,“狗奴才,再不退下,本王要你的命!” “阿傲,不得无礼。”楚昭忙伸手将阿傲拉开,假意嗔怪道,“道长只是为我驱邪,不会伤我性命的,你还不快退下。” 说着卸下他手里的桃木剑递还给净虚道长:“道长,我说得对吗?” “对对对。”净虚道长忙接过剑,昧着良心说道,“王妃放心,三昧真火只烧妖邪,不会伤人,妖邪烧死后,贫道保证王妃还是完好无损的。” “那好。”楚昭点头道,“既然如此,道长就快些作法吧,我还等着看喷火呢!” 第29章 阿昭信我 净虚道长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靖南王妃是有多喜欢看喷火,为了看喷火,连自己会被火烧都不怕了吗? 行,既然这么想看,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 净虚道长胡乱想着,引领楚昭来到事先埋好的法柱前,就要拿绳子把她和柱子捆在一起。 楚昭不动声色,手指在袖中捏紧了事先藏好的银针。 她刚刚故意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扰乱这道士的心神,好趁其不备将他一针毙命。 银针杀人,只要找准穴道,可以让人死的没有一点痕迹,到时候她就说肯定是邪祟太厉害,把道长给反杀了。 反正邪祟看不见又摸不着,后面再附到谁身上,谁能说得准? 兴许它杀完道长又相中了苏侧妃呢? 楚昭唇角轻勾,捏着银针蓄势待发。 现在她唯一遗憾的,就是这牛鼻子到死也没能给她喷个火。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没动静的谢乘风突然走上前来叫住了净虚道长:“道长,我来帮你捆吧!” 净虚道长愣了下,随即就笑眯眯地答应了。 他和谢乘风是昨晚在客栈结识的。 谢乘风自称是个假道士,平时靠着坑蒙拐骗混饭吃,听他说给大户人家驱邪来钱快,非缠着他要拜他为师,还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银子都给了他当拜师礼。 他见这年轻人心眼活泛很上道,且长得一身正气很具有欺骗性,便决定收他为徒,利用他的脸来欺骗那些高门大户里的无知妇人。 眼下见谢乘风主动提出要帮忙,便笑着将绳子递给了他:“你来吧,记得捆紧一些,防止邪祟挣脱。” “道长放心,我一定捆得紧紧的。”谢乘风接过绳子向他保证。 净虚道长很满意,自个走回香案前去做准备。 这一变故让楚昭有点措手不及,看着年轻道士俊逸出尘的脸,她再次捏紧了袖中的银针。 这么好看的人,扎死了怪可惜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爱美,更爱自己的生命。 楚昭叹口气,正要出手,忽听谢乘风小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着你的。” 嗯? 楚昭心下微讶,抬眼看了这人一眼,没有说话。 谢乘风将绳子从她身后绕过,借机贴近她,动作极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药丸似的东西。 “把这个咬破,等净虚喷火的时候吹到他脸上,火就会反过去烧他,到时候,我就说妖邪已经上了他的身。” “……” 楚昭鼻端闻到一股松木般清爽好闻的味道,心想如此清风朗月的一个道士,竟然还有腹黑的一面。 有意思! 她含着那颗丸子,静静地看着谢乘风,还是没有说话。 她可不会轻易相信男人。 长得越好越不能信。 谢乘风又把绳子往她身后绕了一圈,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昭,信我,别怕。” 阿昭? 楚昭心头微颤。 这一声呼唤,仿佛隔着久远的时空,如一阵风吹过她心田。 她望着年轻道士澄澈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是谁曾这样温柔地呼唤过自己…… 慕容骁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谢乘风一次又一次地贴近楚昭。 楚昭一点都没反抗,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人家,一脸享受的表情。 可恶! 这不守妇道的丑妇,她在享受什么? 她是有多馋男人,连道士都不放过。 慕容骁暗中磨了磨牙,感到极其的不爽。 “王爷,您怎么了?”苏暖玉听到他磨牙的声音,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 慕容骁闷闷回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苏暖玉此时此刻比谁都紧张,她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楚昭那丑八怪终于要死了。 这一回,她倒要看看,人被烧成了灰还能不能再死而复生! 这时,谢乘风已经把楚昭捆好,往旁边退开。 两个小道童抱了柴火堆在楚昭周围。 净虚道长拿着刚画好的符走过来,小道童奉上一碗“神水”,净虚道长接过,喝了一口含在嘴里。 这神水其实就是酒,他事先在符纸上面洒了磷粉,磷粉和空气摩擦会快速燃烧,他只要在点燃的同时把酒喷出来,就能造成喷火的假象。 王妃不是要看喷火吗? 这回让她看个够! 净虚道长将符纸举到眼前,神情凝重且虔诚。 几息后,符纸点燃,净虚道长正要把酒喷出,忽然看到楚昭对着他吹了一口气。 细密的白雾向他扑来,正赶上他喷出的酒,“轰”的一声在他脸上烧起来,瞬间点燃了他的胡子眉毛和头发。 “啊!” 净虚道长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捂脸,火苗却又点燃了他的袖子,并顺着衣袖迅速蔓延到全身。 “啊啊啊啊啊……” 他惨叫着倒在地上,来回打滚。 受惊的道童吓得扔了碗就跑,大半碗酒一滴不漏地泼到了道长身上。 火势变得更加猛烈,围观的下人仆妇全都四散奔逃。 一片惊呼声中,阿傲却迎着火光向楚昭奔去。 慕容骁最先想到的是老夫人,回身护着她向后退开。 老夫人吓得面色如土,躲在儿子身后,口中一连声地念“阿弥陀佛”。 几个妾室紧紧围着她,吓得腿脚发软,谁也没心思管她念的到底是啥。 苏暖玉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忍不住尖声大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面容扭曲,恨恨地盯着楚昭。 这个贱人,丑八怪,为什么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为什么? 慕容骁安抚好了老夫人,这才走上前去,看着地上烧成一团不停惨叫的道长,沉声吩咐大管事快拿水来。 大管事本想让净虚道长直接烧死的,听到慕容骁叫他,忙做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指挥着下人去打水。 一片混乱中,楚昭淡定地看向谢乘风。 谢乘风也正看向她,还是一副清风朗月人畜无害的模样。 “过来。”楚昭用口型叫他。 谢乘风趁乱走过去,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净虚道长身上,没有人留意他们说了什么。 直到净虚道长身上的火被浇灭,谢乘风才神色慌张地过去叫他:“道长,道长,你怎么样了?” 净虚道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衣服全烧糊了,一张脸烧得比楚昭还黑。 “楚昭,你这个妖孽,你对道长做了什么?”慕容骁定了定神,指着楚昭厉声喝问。 “与王妃无关。”谢乘风说道,“是那邪祟太厉害,知道道长要捉它,反扑到道长身上去了。” “啊?”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那他现在还在道长身上吗?”有人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 “不在了。”谢乘风摇头,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突然指着苏暖玉大声道,“在那,邪祟在侧妃身上!” 苏暖玉还沉浸在没能烧死楚昭的气愤之中,闻言差点没气死。 “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说在我身上?”她冲谢乘风大喊,伪装的柔弱都快装不下去了。 慕容骁也变了脸色,不满地瞪了谢乘风一眼:“小道长不要乱说话。” “贫道没有乱说。”谢乘风突然从袖中摸出一只震妖铃,对着苏暖玉晃了几下。 铃声沉闷暗哑,和净虚道长发现邪祟在楚昭身上时一模一样。 “侧妃不用怕。”谢乘风说,“那邪祟已经被火烧过一回,只要再烧一次,定能彻底将它烧死。” “不行,我不要,会烧死人的。”苏暖玉脸色惨白,抓住慕容骁的手惊慌大喊,“王爷,他骗人的,他骗人的。” “在我身上就是真的,在你身上怎么就是骗人了?”楚昭靠在柱子上,看着苏暖玉冷笑,“侧妃放心,三昧真火只烧妖孽,烧不死人的。” 第30章 狗血淋头 苏暖玉心虚,不敢和她争辩,抓住慕容骁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王爷,不关妾身的事呀,道长是说烧不死人,可现在道长自己都烧死了。” “道长没死,他只是神力耗尽,暂时昏迷了。”谢乘风一本正经道,“侧妃放心,这火真不伤人,充其量只是烧掉头发而已,养个几年就长回来了。” 苏暖玉半个字都不信。 净虚道长是她让大管事花钱雇来的,哪有什么神力,现在人都烧成炭了,谢乘风居然说不伤人,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可是眼下,所有人都相信谢乘风的话,楚昭也在那边对她虎视眈眈,如果她不同意被火烧,楚昭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暖玉又气又急,无奈之下,捂着心口急剧喘息了几下,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暖玉,你怎么了?”慕容骁伸手接住她,想也不想就喊道,“快叫府医来。” “回王爷,府医已经死了。”下人在后面战战兢兢提醒。 慕容骁这才想起府医被自己下令砍了。 “听闻王妃医术了得,王爷何不让王妃来瞧瞧。”谢乘风提议道。 慕容骁愣了下,转头向楚昭看过去。 “别看我,我不管。”楚昭黑着脸道,“她对我做过什么王爷心里清楚,别指望我会以德报怨。” “休得胡言!”慕容骁沉声喝止她,吩咐大管事去把人带过来。 苏暖玉的父亲正在帮他做一件要紧事,这个节骨眼上,苏暖玉可不能出事。 大管事领命,过去给楚昭松了绑,把她带到慕容骁面前。 “快点,暖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王饶不了你。”慕容骁命令道。 “行吧!” 楚昭假装无奈妥协,从袖子里掏出那根银针,在苏暖玉面前蹲下来。 “苏侧妃,可能有点疼,你要忍一忍哦。” 苏暖玉吓得要死,又不敢睁眼,正想着楚昭会把她怎么样,人中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可是她不能醒,只能咬牙强忍着。 楚昭“啧”了一声,喃喃道:“情况还挺严重。” 说罢手起针落,又一针扎在她左脸的迎香穴上。 左边扎完没醒,在右边又补了一针。 苏暖玉疼得心脏都在抽搐,还是不敢醒。 醒了就要被火烧,不醒就得被楚昭扎,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慕容骁看着苏暖玉脸上被扎出的血,皱眉道:“王妃下手是不是太重了点?” 楚昭停下来,板着脸道:“要不王爷自己来?” “……”慕容骁拿她没办法,只得由着她,“你来你来,本王不说你就是了。” 楚昭不满地哼了一声,又往苏暖玉眉心扎了一针。 苏暖玉终于受不了,在自己的脸被扎成筛子之前醒过来,哭着叫了声“王爷”。 这回她是真的在哭,一点都没掺假。 “暖玉,你醒了?”慕容骁见她醒来,也终于松了口气,“这回你真的要谢谢王妃。” “……”苏暖玉差点没真的气昏过去。 楚昭这毒妇都快把她扎死了,她还要谢谢她? 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正气得要死,就听楚昭对谢乘风说:“道长,侧妃已醒,可以请三昧真火了。” “不要,王爷,妾身不要!”苏暖玉顿时急了,“妾身不想被烧掉头发,没了头发,妾身宁愿去死。” “好好好,不烧,不烧。”慕容骁忙安抚她,又问谢乘风,“除了火烧,道长可有别的法子?” 谢乘风沉吟片刻,说:“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侧妃能不能接受。” “能,我能。”苏暖玉道,“只要别用火烧我,我什么都可以。” “那好。”谢乘风说,“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泼狗血。” “啊?” 苏暖玉惊呼,本能地想拒绝。 狗血好恶心,她受不了。 “侧妃嫌脏,那就只能用火烧了。”谢乘风说。 “不,我不嫌脏……”苏暖玉有气无力地说道。 狗血起码能洗干净,要是她被烧成道长那样,那才真的没法活了。 慕容骁也觉得狗血很恶心,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让大管事打发人去狗肉铺子买一盆黑狗血回来。 大管事多精明的一个人,这时候也懵了。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计划好的要烧王妃,结果王妃没烧成,道长却把自己给烧了。 现在三小姐还要被泼狗血。 这,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狗血买回来,大管事自己实在下不去手。 让别人泼,别人谁都不敢。 “我来。”小丫头青玉挺身而出,端起盆子对着苏暖玉泼了过去。 “哗”的一声,苏暖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狗血泼了一身,腥臭粘稠的血水顺着她妆容精致的脸蛋往下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下人们全都捂着口鼻躲开。 慕容骁的脸色也是精彩纷呈,有心想去安慰一下苏暖玉,可那腥臭的狗血实在令他作呕。 青玉扔了盆,天真地拍了拍手:“哦哦,我可算明白了,原来狗血淋头是这么来的。” 众人都很无语,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傻还是装傻? 苏暖玉丢尽了脸面,捂着脸哭得伤心欲绝。 慕容骁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让人送她回去清洗更衣。 “别急呀,大戏还没唱完呢!”楚昭突然冷不防来了一嗓子。 第31章 送你上路 王妃许久没说话,大家忙着看苏侧妃被泼狗血,都快把她忘了。 这会子听到她的声音,转头一看,才发现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把净虚道长救醒了。 “道长不是有话要和王爷说吗,快说吧!”楚昭手里捏着银针,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烧成黑炭的净虚道长。 银针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净虚道长猛地打了个寒战。 刚刚他已经被楚昭扎了十几针,针针深入骨头,以至于现在看到针头就心惊胆战。 “王爷。”他哭喊着向慕容骁爬过去,“王爷饶命,贫道知错了,王妃没有被邪祟附体,贫道是收了大管事的好处,故意陷害王妃的。” 轰! 接连不断的反转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苏暖玉也吓得停止了哭泣,目光惊慌地在大管事和净虚道长之间游移,同时迅速思索保全自己的办法。 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中,大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爷,小的冤枉啊,小的给道长的是驱邪的费用,却被他说成是好处费,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怎么是我血口喷人?”净虚道长在楚昭的银针逼迫下,不得不自揭老底,“我根本不是青城山的道士,我就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是你给了我一千两,让我指认王妃被妖邪附体,还说要是能把王妃烧死,另有加倍的赏银给我。” “什么,你居然是假的?”老夫人失声道,“闹了半天,你根本不会捉妖吗?” “天呐,这道士居然是个冒牌货。” “对呀对呀,原来我们大家都被这假牛鼻子给耍了。” 下人们又闹轰轰的议论开来。 “肃静!”慕容骁大喊一声,脸黑的程度完全不亚于楚昭和被火烧糊的净虚道长。 这接二连三的反转,不仅让他怒火中烧,更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他堂堂靖南王,雄踞一方的霸主,居然被几个小人耍得团团转,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下人们一见王爷发了怒,全都吓得噤若寒蝉。 净虚道长和大管事也停止了狗咬狗。 慕容骁看向大管事,声音冷得像冰刀子:“本王没有耐心听你喊冤,你若从实招来,本王还能看在你为府里辛苦操劳的份上,饶你全家性命,你若死不认账胡乱攀扯,你全家都得陪你一起死!” 大管事在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逼视下,再不敢有半句反驳,眼角余光瞥向苏暖玉。 苏暖玉感受到大管事的目光,紧张得全身僵硬,好在她的脸被狗血糊满,别人也看不出她的异样。 大管事沉默一刻后,不再负隅顽抗,主动坦白了罪行。 “是我,是我被王妃当众打了脸,从而怀恨在心,故意杀了那几个人并散布谣言,怂恿王爷和老夫人请道士来驱邪,好趁机烧死王妃为自己报仇。” “原来如此,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苏暖玉上前一步,义愤填膺道,“王爷,这狗奴才好生恶毒,王妃不过打了他一巴掌,他竟然为了泄私愤连杀数人,将我们所有人玩弄与股掌之间,王爷应当立即砍了他的脑袋以儆效尤。” “说得对,这狗奴才确实该杀!” 老夫人也气得不轻,手指大管事,一脸的痛心疾首。 “李守义,你李家世代是我府上忠仆,你祖父当年为老王爷挡过剑,你父亲也兢兢业业为王府奉献一生,我和王爷信任你,才将如此重任交托与你,你,你如此行径,将来有何颜面去见你的先祖?” 大管事俯首在地,咚咚咚给老夫人和慕容骁磕了几个响头。 “李守义有负老夫人与王爷信任,求王爷赐我一死。” 慕容骁铁青着脸,招手向北渊要来长剑,剑尖直指大管事咽喉:“本王念你李家世代忠义,今日便亲手送你上路!” “等一下!” 楚昭突然大喊一声,上前拦住了慕容骁。 慕容骁心里烦躁,虽然已经知道楚昭是被冤枉的,还是看她不顺眼,握剑皱眉道:“你又要怎样?” 楚昭无视他的态度,指着大管事说道:“我不相信一记耳光的仇恨,值得他冒险杀死那么多人来陷害于我,还有,这人死到临头,却还面不改色,怕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一片哗然。 慕容骁愣了一瞬,不等他反应过来,大管事已经猛扑上前,抓住他手里的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从喉间喷薄而出,大管事松开手,脸朝下趴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众人连连惊呼。 慕容骁双目喷火,抬脚将大管事踢翻过来,剑尖挑破了他的面皮。 一张做工精细的人皮面具被挑下来,面具下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现场又一次炸开了锅。 “天呐,真让王妃说对了,这人是假的。” “他是谁,大管事呢,大管事不会被他杀了吧?” “他是受了谁指使,潜进咱们府里意欲何为?” “太可怕了,这样一个恶人藏在身边,我们竟都没发现!” 下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苏暖玉慌得不行,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 这是父亲给她的最得力的帮手,没想到最后也死在楚昭手里。 楚昭这该死的贱人,怎么死过一回之后,竟像开了天眼一样,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知道大管事是她的人吗? 下一步,她是不是要来揭穿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 苏暖玉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管事身上,捂着心口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她不能着急。 着急就会自乱阵脚。 她要反击,她不能这样被楚昭牵着鼻子走。 反正大管事已经死了,她一直被禁足,请道士的事并未亲自参与,她只要不承认,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道士? 对,道士! 苏暖玉眼睛一亮,猛地看向那个叫谢乘风的道士。 “王爷,妾身忽然想到,如果净虚道长是假的,那这位小道长身为他的弟子,肯定也是假的吧?” 啊? 被她这么一提醒,所有人全都齐刷刷地向谢乘风看过去。 苏暖玉紧接着又道:“既然净虚道长诬陷王妃是大管事授意的,那妾身也想问问,小道长胡乱攀扯妾身,还泼了我一身狗血,又是谁授意的?” 对呀!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既然师父是假的,徒弟肯定也是假的,两人一个陷害王妃,一个陷害侧妃,不可能都是大管事授意,那另一个人是谁? “王爷,您为王妃讨回公道,也要为妾身讨回公道呀!”苏暖玉哭着去拉慕容骁的手。 慕容骁忙将手背到身后,往旁边撤了一步,躲开她那一身的狗血,为防止她再来拉扯,沉声喝道:“谢乘风,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楚昭看着慕容骁一脸躲瘟神的表情,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她手抵在唇上压住笑意,转头看向谢乘风。 谢乘风还是那样清风朗月坦坦荡荡的模样,对慕容骁行礼念了一声“无量天尊”,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物双手呈上。 第32章 寓教于乐 “王爷请看,这是小道的度牒,上面有官府的印章。”谢乘风说道。 慕容骁长眉紧蹙,接过度牒打开来看。 他一边看,谢乘风一边向他解释:“小道乃青城山玉贞道人门下大弟子,奉师命下山游历,近日行至云州城,发现净虚这神棍竟打着青城山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 为了维护师门清誉,揭穿此人的真面目,小道便假意拜他为师,跟着他来了王府,只因这厮实在狡猾,小道怕他有所察觉,所以事先没敢告知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哦,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闹了半天,人家不但不是假的,还是玉贞道人门下的大弟子,难怪这般道骨仙风,超凡脱俗,正气凛然。 慕容骁认真看完谢乘风的度牒,确认无误,这才折起来递还与他。 “没想到道长年纪轻轻,竟然是玉贞道人的大弟子,本王怠慢了。” 老夫人这半天又惊又吓又气,眼下听闻儿子确认了这道士的身份,终于松了口气,指着净虚道长气愤道:“此等招摇撞骗的恶棍,把我府上弄得乌烟瘴气,也该一剑砍了才是。” 净虚道长瑟瑟发抖,连连磕头求饶。 苏暖玉被这一反转打得措手不及,心念转了几转,又问道:“既然如此,乘风道长说妾身被邪祟附体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呀,其实是我瞎说的。”谢乘风微微一笑,坦诚道,“小道想借此事让大家明白,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妖邪鬼怪,所谓妖邪鬼怪不过是坏人骗人的把戏,但口说无凭,小道怕有人不信,便随意指了苏侧妃来演一场戏,如此寓教于乐,方能令人印象深刻。” 他顿了顿,笑着看向众人:“大家说,这样的印象是不是很深刻?” “……” 深刻。 深刻! 众人看着苏侧妃满身的狗血,心想这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深刻。 苏暖玉被这个答案气得心肝疼,恨不得夺过慕容骁的剑给这道士捅个透心凉。 什么道骨仙风? 什么一身正气?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道士比净虚那个神棍还要神棍。 他分明就是和楚昭这个贱人一伙的! 还说什么寓教于乐,她是靖南王侧妃,云州知府三小姐,岂是被拿来当乐子的? 可恶! 实在可恶! 苏暖玉气得要死,可再气又有何用,老夫人现在已经完全信了谢乘风的话,并对他大加赞赏,自己眼下孤立无援,再怎么气愤,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王爷!”她带着哭腔唤了慕容骁一声。 眼下的局势她已经无力扭转,只好利用自己的惨状向王爷换取一些心疼。 慕容骁对谢乘风的话半信半疑,只是这接连不断的反转耗费了他太多心神,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深入追究,眼下见苏暖玉确实惨不忍睹,便缓和了脸色,让她先回蔷薇院洗漱更衣,说自己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去陪她。 苏暖玉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当下便悲悲切切地扶着婢女的手走了。 随后,楚昭也声称自己体力不支,带着阿傲和两个丫头回了琼华院。 慕容骁和老夫人都知道楚昭受了冤屈,当着众人的面又拉不下脸向她道歉,便默许她提前离开。 临走时,楚昭特地和谢乘风道了个别。 方才时间紧急,她只来得及拜托谢乘风配合自己演戏,没顾上问他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只得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 谢乘风目送她离开,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昭假装没看见,回到琼华院,还是忍不住想,谢乘风出现的时间如此凑巧,是不是特意来救她的? 如果只是为了揭穿净虚道长的真面目而来,为什么会提前准备那个丸子给她,还那样自然而然地唤她阿昭? 那一声阿昭,到底是在叫她,还是在叫原来的楚昭? 楚昭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头绪,只得暂时作罢。 如果谢乘风是专程为她而来,应该会想办法再和她相见。 如果不是,等她离开王府后再去打听这个人也不迟。 这样想着,楚昭便不再为此事费神,打发了青玉出去打探消息,又把阿傲叫来嘱咐一番。 楚昭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会不顾一切去和王爷对峙,但你现在还没有能力和他硬碰硬,对峙的结果只可能是你自己吃大亏,所以,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将自己置身与危险之中,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记住了吗?” 阿傲低着头,迟疑着不肯答应。 楚昭冷下脸,语气也变得严厉:“你说要誓死追随我,却又不听我的命令,还让我如何相信你的忠诚?” 阿傲立刻慌了神,躬身应道:“是,王妃,奴才记住了,以后没有王妃的命令绝不擅自行动。” “嗯,这才乖。”楚昭语气缓和下来,伸手想去揉他的脑袋,想到什么又收回手,“算了,你虚岁都十八了,以后我不能再这样揉你的头了。” “……”阿傲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早知如此,他就不欺骗王妃了。 过了一会儿,青玉回来,说王爷下令砍了净虚道长的脑袋,并命人彻查假管事的身份,另又封了一个大红封答谢乘风道长,乘风道长却分文未取,两手空空的离开了王府。 楚昭听完,什么也没说,让他们各自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楚昭声称身体不适,没有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脉。 老夫人经过昨日一番折腾,精神差了很多,许久没犯的头疾也隐约有了复发的迹象。 一开始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看看楚昭会不会主动过来,等到日上三竿,楚昭还是没出现,她就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把楚昭给得罪了。 按理说,她是婆母,楚昭是儿媳,做儿媳的再怎么着也不该和婆母置气。 可楚昭现在连慕容骁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她。 老夫人思及此,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后悔不已。 刘嬷嬷见此情形,也是忧心忡忡,却又束手无策。 这时,有仆妇打着帘子进来,说府门外有几个官员家的女眷前来探望老夫人。 老夫人心里正烦,哪有心思见客,当下就要以自己身子不爽为由打发她们回去。 刘嬷嬷及时拦了一下,提议道:“老夫人身子不爽,来了客人正好让王妃过来帮忙招待,到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王妃就算装也要装得和和气气,等客人走后,您这个当婆婆的再和她说上几句软话,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老夫人眼睛一亮,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忙让人去请那几位女眷入府,又打发了自己身边最得用的婢女秋禾亲自去请楚昭。 秋禾到了琼华院,楚昭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楚昭的脸用了几天药后,原来的黑色正在慢慢变浅,为了不被人发现,特地在上面涂了一层锅底灰。 秋禾见她脸色似乎比从前更黑了几分,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城里几位官员家的女眷来探望老夫人,老夫人昨日累狠了,精神有些不济,想让王妃过去帮忙招待一下,不知道王妃方不方便?” 第33章 今非昔比 楚昭正愁着没机会出门,一听来了几个官家女眷,自是巴不得过去看看。 但她眼下应该在赌气,不能表现得太过积极,便不动声色地给青玉递了个眼神。 青玉当即把小脸一板,噼里啪啦道:“老夫人再累能有王妃累吗,我们王妃本来就有旧伤未愈,昨儿个还被五花大绑的,差点就烧死了,你们不说体谅体谅王妃的难处也就罢了,还要她带病去招待客人,我就想问问,来的那些人都是什么级别,哪个配让我们王妃拖着病体去伺候她们?” “……” 秋禾无端被怼了一回,面色讪讪地看向楚昭。 她印象里,青玉这小丫头一直很胆小怕事,这才跟了王妃几天,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般刁蛮泼辣? 就像昨天那个小马奴一样,为了王妃,连王爷都敢顶撞,那凶狠的样子,真像一头狼崽子。 怪不得人家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当主子的腰杆硬,奴才说话都能横三分。 “是奴婢的错,不该打扰王妃休息,奴婢这就去回了老夫人,说王妃身体不适……” “不用,我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楚昭笑着说道,假意瞪了青玉一眼:“这丫头向来口无遮拦,你不用理她,既然是来探望老夫人的,咱们总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况且我身为王妃,去招待一下也是应该的。” “多谢王妃,还是王妃宽宏大量,胸怀广阔。”秋禾松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夸赞道。 说完生怕楚昭反悔似的,亲自上前搀扶着她向外走去。 青玉撇撇嘴,一脸不服气的和红绡跟在后面,留下阿傲在家看门。 到了荣安堂,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 秋禾打着帘子向里通报,说王妃到了。 里面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向门口看过去。 楚昭进了门,没忙着往里走,停在那里,目光威严地看向厅中花团锦簇的女眷。 女眷们被她的目光扫到,心里皆是一惊,纷纷起身给她见礼。 怪了,外面都说靖南王妃是商户之女,因从小缺乏教养,举止怯懦上不得台面。 可眼前这锦衣云鬓,身姿挺拔的女子,除了一张脸确实黑得过分,通身的气派却不输任何人,甚至还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看来布政使家的老夫人说得没错,如今的靖南王妃,早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 就是不知道,她的医术是否真像外面传的那么神奇。 楚昭大大方方地受了众人的礼,这才走到老夫人面前行礼问安。 老夫人脸上乐开了花,忙指着自己旁边的位子让她坐。 楚昭道谢落座,不动声色地接过婢女奉来的茶抿了一口,端在手里看向众人。 “我平日不常出门,瞧着诸位面生得很,也不知都是哪家的夫人太太。” 老夫人笑得格外慈祥,亲自介绍那些女眷给她认识。 楚昭认真听着,谁家儿子或夫君做什么官,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一圈下来,她心里大概有了数,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看向按察使高鹤的夫人。 “高夫人胸肋疼痛,气息不畅,易醒难眠的毛病有多久了,不知平时吃什么药调养?” 高夫人一愣,慌忙起身,惊讶道:“一年多了,药吃了不少,可惜都不管用,但王妃是如何得知的?” “观气色,听声音就能辨别。”楚昭轻描淡写道,“左右没什么要紧事,我为高夫人施一套针可好?” “这……” 高夫人有些犹豫,看了看和她一起来的几位夫人。 几位夫人其实就是听了刘老夫人的举荐以及外面沸沸扬扬的传闻,特地打着探望老夫人的名义来王府看楚昭的。 眼下楚昭主动向她们展示医术,她们自然求之不得。 “难得王妃盛情,高姐姐不妨试试。” “对呀对呀,都是女人,没什么好害羞的。” 几个人笑着劝高夫人,全都一脸好奇,迫不及待的样子。 老夫人也道:“试试吧,别的我不敢说,我这儿媳针灸上可是行家,我的头疾有多严重你们素来是知道的,这些年瞧了多少名医都不管用,如今经她调理,已经完全不疼了。” 高夫人本是为看热闹而来,不想自己竟成了戏搭子,当下不好拒绝,只得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于是,楚昭便向婢女要来银针,和高夫人去了内室。 “听闻府上有个天生自带奇香的妾室,所到之处香气袭人,蝴蝶翩跹,使得高大人爱如珍宝,不知是真是假?” 楚昭一面施针,一面语气随意地与高夫人闲聊,关于那个自带奇香的妾室,是红绡在伙房做事时听别人说的。 高夫人到了发福的年纪,身材有些走样,此时当着楚昭的面脱得只剩里衣,本就有点难为情,再被她这么一问,脸色更是尴尬至极。 “王妃别提了,说起这事臣妇就没脸见人。”她叹口气,气息越发不畅。 楚昭不以为意,又下了一针,才悠悠道:“世人不分男女,都是浊物,哪有什么天生自带奇香,不过是一些迷惑男人的伎俩罢了。” 高夫人一愣,眼睛顿时亮起:“王妃是说,那奇香是假的?” 楚昭并不回她,只道:“听闻西域歌姬多有狐臭,擅长用各种奇香掩盖臭味。” 西域歌姬? 高夫人差点坐不住。 她家那个小妾,正是从西域来的。 “多谢王妃指点。” 高夫人豁然开朗,笑着向楚昭道谢,胸中憋闷一扫而空。 什么天生自带奇香,原来是只骚狐狸。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从内室出来,高夫人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 “高姐姐,怎么样,感觉如何?”夫人们迫不及待地问道。 高夫人笑容更盛:“很好,王妃的医术确实高明,我感觉呼吸畅快多了,胸肋也不疼了。” “不是吧,施一次针就有这样的效果,这也太神奇了。” “这般神技,便是神医云九针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夫人们七嘴八舌地赞叹,再看向楚昭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 楚昭还是那样八风不动,另写了一个方子递给高夫人。 “夫人先将这方子服上三日,三日后,我去你府上给你复诊,至多不过半月,你的病肯定能好。” “多谢王妃,王妃真乃神医菩萨。”高夫人感激不尽,接过方子,再三向楚昭道谢。 身为女人,多少都有些不方便对男大夫启齿的毛病,有了高夫人打头阵,另外几个夫人也都跃跃欲试。 楚昭来者不拒,耐心地给每个人诊脉,有病的对症下药,没病的便开一些调理身子的方子,病情严重的,她也承诺过几日会亲自登门复诊。 几位夫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告辞而去,临走时又夸老夫人好福气,守着这么菩萨般的神医儿媳,指定能长命百岁。 老夫人很高兴,为了与楚昭缓和关系,特地赏了她一整套黄金点翠的头面,说让她出门给各家夫人看诊时戴上,好显示靖南王妃的气派。 刘嬷嬷为了替老夫人哄楚昭,带着几个丫头仆妇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夸这头面好看,贵气,与王妃尊贵的身份再般配不过。 老夫人面带微笑,等着楚昭向她道谢服软。 第34章 我要和离 然而,让老夫人意想不到的是,楚昭虽然向她道了谢,却不收她的礼物,也不给她诊脉,直接带着两个丫头扬长而去。 老夫人的老脸掉在地上摔得稀碎,满腔怒火没处发泄,全撒到刘嬷嬷身上,骂刘嬷嬷给她出的好主意,一屋子人忙活半天,到头来除了让楚昭出尽风头,落了个美名,自己却什么也没捞着,平白怄一肚子气。 刘嬷嬷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她以为王妃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当真和老夫人闹翻,当儿媳妇的,婆婆都把台阶摆到眼前了,她哪有不顺着下来的道理? 可谁承想,王妃不仅不下来,反倒拿这台阶当梯子,爬到房顶揭瓦去了。 刘嬷嬷无奈,眼瞅着老夫人的头又气得疼起来,只好去前院求慕容骁,请他帮忙劝一劝王妃。 慕容骁其实是想缓一缓再去见楚昭的。 一来他急于处理这几日积压的公务,还要腾出手追查那个假管事的身份和幕后之人。 二来他也知道楚昭正在气头上,去了免不了被当成出气筒,两人还有可能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他现在实在没精力和那女人吵架,吵也不一定能吵赢,不如先晾几天,等她消了气再说。 可是眼下,听刘嬷嬷说老夫人的头疾又要复发,他便也顾不了许多,只得硬着头皮去见楚昭。 走到半路,又觉得自己空着手过去太没诚意,遂转道去库房亲自挑了一箱好东西,命两个小厮抬着去了琼华院。 一路上都在盘算见了楚昭该怎样说才能避免吵架,结果,一进院门,看到楚昭正悠然自得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的火气就噌一下窜了上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脸晒太阳!”他怒冲冲地走过去,一把扯下楚昭搭在脸上遮光的帕子,“晒晒晒,本来就够黑了,也不怕把自己晒成炭。” 楚昭慢悠悠地睁开眼,对于慕容骁的到来没有半分惊讶。 老夫人哄不好她,必定会让慕容骁来找她,而她,也正等着慕容骁上门,好和他谈条件。 “王爷怎么来了?” 楚昭好整以暇地坐起来,也没打算给慕容骁见礼,歪头往他身后瞧了一眼。 两个小厮从后面过来,吭吭哧哧地抬着一个大箱子。 “抬的什么呀,这么大个箱子。”楚昭笑着问道。 慕容骁最见不得她这种轻描淡写的样子,可眼下是自己有求于人,除了忍气吞声又能怎样? 他黑着脸,指挥两个小厮把箱子放在楚昭面前,亲自打开箱子给楚昭看:“本王听闻你不喜欢老夫人赏的头面,便亲自去库房给你挑了些东西,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哟!” 楚昭假装惊讶,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 “别看了,从东边出来的。”慕容骁没好气地说道。 楚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王爷如今对我这么上心的吗,我一抬头,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慕容骁气得咬牙:“少自作多情,你哪点值得本王上心?” 楚昭挑眉,探头往箱子里看。 满满一箱子的珠宝首饰,还有色彩鲜亮的丝绸绢纱,珊瑚摆件,白玉茶具。 “不上心还送我这么多好东西?”楚昭揶揄道,“我又丑又烦人,还自作多情,只怕配不上这些好东西,王爷还是送去给苏侧妃吧,苏侧妃刚被泼了狗血,正需要安慰呢!” “你……” 慕容骁气得眼睛直冒火,差点忍不住又去掐她脖子。 这女人,总有本事在三言两语间挑起他的怒火。 阿傲感觉到慕容骁的怒火,在旁边严阵以待。 王妃不准他擅自行动,可如果王爷真的要伤王妃,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好在慕容骁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慢慢转动着指间那枚玄铁扳指,尽量让自己冷静,心平气和地说道:“本王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不管怎样,母亲总归是你的长辈,你不能一赌气就置她的身体于不顾……” “我顾了她,谁又来顾我?” 楚昭收起漫不经心,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你们靖南王府的人,都是这般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吗,要我治病的时候,我就是神医菩萨,病好了,我就成了恶鬼邪祟,要被你们一把火烧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慕容骁噎了一下,讪讪道:“母亲年纪大了,爱信那些鬼呀神的,这次确实是她考虑不周,但那也是小人作祟误导了她,不全是她的责任。” “她年纪大了,你呢?”楚昭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半点都不信那些。” “……”慕容骁再次语塞,片刻后,索性实话实说,“本王先前确实怀疑你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但昨日听了乘风道长的话,本王知道自己冤枉了你,正打算忙完手头的事就来和你道歉。” “呵!”楚昭冷笑,“如果没有乘风道长,我昨天就被烧死了,那时王爷就没想过老夫人的头疾会复发吗?” 慕容骁当然想过。 他之前就担心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后来在那个假管事的劝说和老夫人的坚持下,他妥协了。 “王爷请回吧,只当我已经被烧死了。” 楚昭不再多言,起身就要回屋,被慕容骁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想要什么直说就是,本王都答应你。”慕容骁用最后的耐心说道。 楚昭顿住脚步,默然一刻道:“我要和离,王爷答应吗?” 慕容骁顿时变了脸色,眼底怒火浮现。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收回自己的蠢话!” “那好吧!”楚昭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我整日在这府里憋屈得很,我要王爷给我一道令牌,我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云州城内任何人不得对我加以阻拦。” “……” 这个要求和上一个要求相差太大,让慕容骁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这样吗?”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楚昭看看他,说:“那要不还是和离吧!” “你休想!”慕容骁立即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手扯下自己的玉牌塞到她手里,“拿着,本王答应你了。” “多谢王爷。”楚昭举起令牌对着太阳照了照,笑得眯起眼睛,“这玉不错,没钱的时候还能当了换点钱花。” “……”慕容骁简直无语,“有了这玉牌,整个云州境内你都能横着走,你居然想当了换钱,真是蠢不可及!” 楚昭哈哈大笑,被骂也不在乎,招手叫阿傲和两个丫头,“快来,把箱子给我抬屋里去。” “是。”三人上前来,手脚麻利地把一箱子宝贝抬走了。 楚昭也笑着向里面走去。 慕容骁实在跟不上她的情绪转换,眼瞅着她进了门,才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上前一步说道:“你还不快随本王去给老夫人诊脉,耽误了老夫人的病,本王饶不了你。” 话音未落,房门“砰一声关了。 “我更了衣再去,王爷不方便进来,就在外面等着吧!” “……” 从来没有人敢公然将他拒之门外,慕容骁怒视着紧闭的房门,又忍不住想杀人。 他早说过的,这女人不能惯,给点好脸色就想上天。 还有,他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君,更个衣有什么不方便的,居然还要避着他? 真是丑人多做怪! 当他很稀罕看她那张黑脸吗? 呵! 慕容骁对着房门咬牙切齿一番,到底也没往里闯。 这丑妇现在对他还有用,且让她先嚣张着,等日后再与她算总账。 等等! 那个马奴还在里面呢! 他不方便进去,凭什么那个马奴就方便了? 第35章 温香软玉 楚昭换了衣服出来,发现慕容骁黑着脸等在外面,那样子像要杀人似的。 “王爷这是怎么了,脸比我的还黑。” 楚昭笑着打趣,心里想着,他肯定是不爽自己被拒之门外。 然而,下一刻,看到慕容骁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阿傲脸上,她才恍然大悟。 怕慕容骁又为难阿傲,忙解释道:“王爷莫要误会,阿傲只是在外间帮我摆放那些摆件。” 慕容骁眯着眼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下了台阶。 楚昭忍笑在后面问:“王爷这回怎么不抱我了?” 慕容骁的脸又黑了几分。 为防止他发疯伤及无辜,楚昭没让人跟着,独自随他出了院子。 走了一段路,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骁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楚昭:“白云观有好几位道长,你在那里是跟着哪位道长的?” 他问得突然,转身也突然,楚昭没防备,惊慌之下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为了稳住身形,双手在两侧抓住他的腰。 “你……” 慕容骁的腰被抓疼,本能地想发火,话到嘴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跌进怀里的身子纤细又柔软,某个地方还弹性十足,让他一瞬间想到了“温香软玉”这个词。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鬼使神差地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推开。 “王爷!” 不远处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打破了这种怪异的感觉。 慕容骁猛地回神,推开了楚昭。 楚昭一点都没往别处想,甚至还抱怨了一句:“王爷能不能好好走路?”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发现慕容骁白色的衣领上黑了一小块,好像是她额头的锅底灰蹭到了上面。 楚昭吓一跳,生怕苏暖玉眼尖发现异常,情急之下,一把搂住了慕容骁的脖子:“王爷抱我。” “……” 慕容骁和快步走来的苏暖玉全都愕然,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苏暖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楚昭这贱人,明明走得好好的,一看到她来就开始犯贱纠缠王爷,真叫人恶心。 慕容骁也以为楚昭又在和苏暖玉争宠,板着脸嗔怪道:“你好歹也分个时候吧,眼下去瞧老夫人要紧。” 楚昭仍是搂着他的脖子,坚持道:“我不管,我脚扭了,王爷不抱我我就不去。” 慕容骁无奈,只好将她揽腰抱了起来。 苏暖玉气的肺都要炸了。 偏偏楚昭还故意火上浇油,搂着慕容骁的脖子一脸得意道:“还是王爷对我好。” “你差不多得了。”慕容骁不想在这个时候伤了苏暖玉的心,对她温声道,“你昨日刚受了惊吓,怎么不在房里好生歇息?” 苏暖玉见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捏着帕子委屈巴巴道:“妾身听闻老夫人头疾发作,想过去瞧瞧。” “别去了。”慕容骁说,“老夫人头疼,怕是不喜人多,本王带王妃过去就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苏暖玉气得要抓狂。 她才不想去看老夫人,她就是听闻王爷来了琼华院,故意等在这里和他偶遇的。 昨天她被泼了狗血,王爷明明答应去看她,晚上却说要连夜处理政务,只让人给她送了一根簪子作为补偿。 她信以为真,把簪子当宝贝一样收起来,谁承想,王爷今天竟抬了一箱子宝贝亲自来看楚昭。 现在,他宁肯对楚昭这个丑妇又搂又抱,也不愿意带她一起去荣安堂,看来是真的嫌弃她了。 可恶! 都怪楚昭个贱人,要不是为了对付她,自己怎么会想到请道士驱邪这招? 要不是驱邪,大管事也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被泼狗血。 啊啊啊,这贱人为什么就是死不了? 苏暖玉猜得没错,慕容骁现在确实有点嫌弃她。 主要是那盆狗血给慕容骁带来的阴影实在太大了,他现在只要一看到苏暖玉,就忍不住想起她一脸狗血的狼狈画面,哪怕假装温柔都装不出来。 而楚昭虽丑,却是天生的,他这段时间早已看习惯了,再怎么着,也比狗血要强得多。 因此,出于这种心理,他最终还是狠心赶走了苏暖玉,自己抱着楚昭去了荣安堂。 苏暖玉气得咬牙切齿,回到蔷薇院,又关起门在房里砸了一堆东西。 楚昭大获全胜,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白得了一块畅通无阻的玉牌,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就像炫耀似的,带着阿傲和两个丫头四处游荡,恨不得一天出府八百遍,谁敢多问一句,她就把玉牌怼到谁脸上。 不仅如此,她还拿着玉牌在城里吃喝玩乐,吃完喝完一抹嘴,直接让人记慕容骁的账,别提有多爽。 府里的账房一天收到上百份账单,全是楚昭挥霍的,震惊之下,赶紧拿着账单去见慕容骁。 慕容骁翻着单子看了两眼,捏了捏眉心,无奈道:“随她去吧!” 反正她那个首富爹资助的钱多,她再怎么挥霍,花的也是楚家的钱。 这样一想,慕容骁心里又平衡了。 只要楚昭不提和离,不拿老夫人的头疾耍小性子,别的都由她去。 等将来自己屯足兵马挥师北上,就把这不省心的女人留在云州,眼不见为净。 等再将来,自己攻下京城做了皇帝,这女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看她还怎么跟他横。 王爷的态度决定着府里人对王妃的态度,大家一看王爷都不管王妃,他们就更管不着了。 先前有的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索性两只眼都闭起来,随便王妃怎么折腾,全当自己是瞎子。 老夫人吸取了这次的教训,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更是对楚昭的行为听之任之,只要别蹦跶到她头上,别的都无所谓。 这正是楚昭想要的效果,当所有人都对她的作天作地习以为常之后,她就开始和阿傲一起紧锣密鼓地为逃跑做最后的准备。 除了服药调理身体,两人每天早起锻炼身体,夜里一起偷偷练功,外出时就采购一些跑路要用的东西,托楚淮分批藏在他们可能会经过的地方。 尽管楚淮发自内心地赞成姐姐离开靖南王,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姐姐,还是非常不舍。 楚昭答应他,等自己在外面安全之后,会想办法和他联系,还要他好好在钱庄学本事,将来要和他一起做大事。 因为继母的强势和刻意打压,楚淮目前在钱庄只能干些零碎杂活,钱庄的人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楚昭告诉他不要着急,有时候,越是这样被人忽视,反而越容易成事,前期只要沉住气把根基打稳就好。 楚淮担心楚昭逃走之后,慕容骁会迁怒于楚家。 楚昭让他不要担心,至少一两年之内,慕容骁不会动楚家,一年之后,她肯定会想办法把楚淮接走。 至于楚家其他人,她又不认识,生死都与她无关。 楚淮无条件相信楚昭,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越发用心地学本领,等着姐姐将来有一天来接自己。 楚昭准备好了一切,但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就和阿傲一起跑路。 青玉和红绡她也已经安排妥当,确保她们两个不会受到牵连。 这个期间,按察使高鹤的夫人经过楚昭诊治,拖了一年多的病体完全康复了。 与此同时,她家那个自带奇香的小妾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高鹤亲自下令卖了出去。 消息传出,别家夫人纷纷上门道贺。 高夫人满面春风,逢人就说是托了靖南王妃的福。 一时间,各家的拜帖如雪片似的投向靖南王府,所有人都想见一见这位神医王妃。 第36章 运筹帷幄 世间事本就多有玄妙,好比有些人大病一场后突然开了天眼,能通阴阳鬼神,而死过一回的靖南王妃突然拥有了一身医术,也不是说不过去。 有人甚至断言,她很可能真的是神医云九针转世,毕竟她已经先后用银针治好了王府的老夫人,布政使家的老夫人,以及按察使家的夫人。 世上女子会医术者少之又少,针法如此出神入化的,除了神医云九针还能是谁? 当然,传播这些消息的大多是后宅的妇人,男人们相对比较理智,没那么容易被鬼神之说迷惑。 比如云州城最有名望的大先生方冠儒,便对此嗤之以鼻。 “什么神医菩萨,不过是靖南王为笼络人心搞的鬼把戏,如此旁门左道,比老王爷差太远了。” 曾经官拜吏部侍郎的方冠儒,为官数十载,门生遍天下,儿子在京中担任要职,女婿是镇守湖广的总兵。 前些年他因病致仕途,回到云州颐养天年,顺便办了个书院著书讲学,因此才被当地人尊称为大先生。 慕容骁的确很想拉拢这一家子,奈何方冠儒比刘宗乾更为狡猾,无论他怎么示好,只一味和他装糊涂打太极,就是不上他的贼船。 眼下,方冠儒之所以说起楚昭,是因为他家夫人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久治不愈,管事听到外面的传闻,建议他请靖南王妃来瞧一瞧。 方冠儒躲靖南王府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同意管事的建议。 况且他压根就不信那个突然死掉又突然活过来的王妃会是神医。 “小小风寒而已,夫人只是上了年纪,比常人好得慢一些,哪里就要劳动神医菩萨了?” 管事听他语气,就知道他不信那些传言,便打住话头,没再往下劝说。 刚要出去,外面小厮来报,说靖南王妃听闻老夫人病了,打发王府的二管事来传话,想过来瞧瞧老夫人。 “呵!” 方冠儒嗤笑一声,捻须道:“果然叫我猜中了吧,什么神医菩萨,不过是打着幌子拉拢人心,依我看,她不该叫楚昭,应该叫司马昭。” “……”管事讪笑,心说老爷不信人家就算了,怎么还给人改起了名字? “你去见那个管事,就说老夫人已好,不劳烦王妃了。”方冠儒吩咐道。 “好的老爷。”管事答应一声,自去外院见王府的二管事。 二管事只是负责传话,人家不领情,他也没办法,当下回了王府,把方家的意思转达给楚昭。 楚昭听完也不生气,随手赏了他一锭银子。 “知道了,你去告诉门房的人,日后有方家的拜帖,一律压下,不予理会。” 二管事:“……” 王妃这是听不懂话吗,人方家根本就不想搭理她,怎么可能给她下帖子? 唉! 算了。 反正王妃自打从棺材里出来就神神道道的,他才不会像死了的大管事那样没眼色去冲撞王妃。 那家伙如果不是自己作死找王妃的麻烦,兴许到现在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假身份。 话说,府里还没有任命新的大管事,他要是多多讨好王妃,这个好事会不会落到他头上? 想到这儿,二管事对楚昭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揣起银子去到外院,把王妃的话原原本本和门房交代了一番。 恰好这时慕容骁回府,听到他的话,立刻去琼华院质问楚昭。 “本王正愁着拿不下方家,你怎能让人扣下方家的帖子不报?” 楚昭端着茶,慢悠悠地吹了吹。 “王爷急什么,有些人就是牵着不走打着走,且耐心等着吧!” 慕容骁眼睛一亮,语气也缓和下来。 “王妃什么意思,难道你有把握让姓方的老狐狸来求本王?” 楚昭没回他,反问道:“我要是有把握,王爷打算怎么奖励我?” 慕容骁无语:“你整日拿着本王的玉牌吃喝玩乐,横行无忌,想要什么买什么,本王真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奖励。” “哈哈哈哈,也没有这么夸张啦!”楚昭笑得眯起眼,像偷吃了两只鸡的小狐狸,“除了王位,王爷好像确实没什么好奖励我了,要不然,你让苏侧妃把管家权交给我吧!” 慕容骁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为什么想要管家权?” “因为我是王妃呀!”楚昭理所当然道,“正妻管家天经地义,我只是长得丑,又不是没本事,反倒苏侧妃整日又咳又喘弱不禁风,根本没有精力打理事务。 再者来说,高门贵妇相互结交,都是在为夫君助力,苏侧妃一个妾室,哪家正妻愿意和她交往,这些日子,我有多受那些贵妇们的欢迎王爷也看到了,你苦于找不到门路拉拢的官员,让我从他们家的女眷下手不正合适吗?” “……” 慕容骁的眼睛又亮起来,却没有立刻回应楚昭的话,摩挲着食指上的玄铁指环陷入了沉思。 楚昭也没有穷追猛打,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 她相信,这个诱惑慕容骁拒绝不了。 何况她要管家权不过是个障眼法,至于最后能不能要得到手,她根本不在乎。 她甚至连方家会不会来请她都不在乎。 她做这些,只是为了让慕容骁忽略她的异常,认为她是死心塌地想在王府好好过日子的。 慕容骁不知她心中所想,几番思量之后,点头应允道:“你若能帮本王拿下方老狐狸,本王立刻把管家权给你。” “好,一言为定!”楚昭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说道。 慕容骁见她怡然自得,不知怎地想起一个词——运筹帷幄。 是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楚昭奇怪了。 自打这女人从棺材里出来后,莫名的就变得底气十足,不管做什么,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天大的事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骁实在好奇,就把自己的疑问当场问了出来。 楚昭被他问得一愣,慢慢放下手里的茶盏。 她已经努力装得像个争风吃醋,小肚鸡肠的妇人,奈何她天性并不热衷于此,有些时候真的装也装不像。 “还能为什么。”楚昭垂眸淡淡道,“不过是死过一回,看透了一些人和事罢了。” “所以呢?”慕容骁追问,“本王相信人经过生死后确实会看开,却不信死过一回的人能平白学会很多东西。” “王爷怎知我从前不会?” 楚昭自嘲一笑,重新端起茶盏。 “我在道观十六年,除了上山采药,辅助仙长行医炼丹,也有读书习武,听仙长讲道,观里香客云集,各地奇闻,天下局势,我不知听过多少,王爷自个嫌我丑,不肯与我亲近,自然对我无从了解,难道貌丑的人在王爷眼里就都是井底之蛙吗?” “……” 慕容骁无言以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忽地又想起之前问过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白云观有好几位道长,你跟的是哪一位?” “那些道长,王爷都知道吗?”楚昭反问。 慕容骁当然知道,毕竟白云观是云州境内最大的道观,几位有名气的道长他都见过。 “有容尘道长,玄空道长,清虚道长,还有一个玄贞道长,两年前已经仙逝了。” “巧了。”楚昭说,“我跟的就是那位已经仙逝的道长。” 慕容骁:“……” 这可真是巧得很呢! 第37章 成何体统 慕容骁又不是傻子,怎能轻易让楚昭蒙混过关。 他转着扳指,盯着楚昭看了两眼,幽幽道:“如此说来,竟是本王小瞧了王妃,小瞧了白云观,过几日本王得了空,定要去那里开开眼界。” 楚昭却一点惊慌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多出几分期待。 “王爷去的时候带上我吧!”她笑着说,“上回那个乘风道长,我总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王爷带我一起去,我好向观里的人打听打听,看看他是不是曾经去过白云观。” “……” 慕容骁顿时沉下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身为王妃,却心心念念想着一个道士,成何体统?” “我哪有心心念念?”楚昭收起笑,一脸的无辜,“是王爷说要去,我跟着王爷顺道去瞧瞧而已。” “本王又没说一定要去,你倒是上了心。” 慕容骁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懒得再和她掰扯,起身拂袖而去。 到了门口,又停步回头怒视楚昭,愤愤道:“去也不带你!” 楚昭:“……” 什么人呐这是,莫名其妙就恼了。 慕容骁窝着一肚子火去了蔷薇院。 苏暖玉一见他来,立刻满面带笑地迎上去,亲自为他宽衣脱靴,又倒了温水给他洗手洗脸,拿软帕子擦干,再将沏好的热茶递到他手边。 慕容骁端起茶喝了一口,忽然想到,自己去了琼华院那么多趟,竟连一口水都没喝过。 楚昭那丑妇,自个捧着茶喝得悠然自得,都不知道给他沏一杯。 可恶,真该让她过来瞧瞧,一个合格的妻子是什么样的。 慕容骁缓和了脸色,抬头去看苏暖玉。 虽然隐约还能想起她被泼狗血的画面,但对比楚昭的气死人不偿命,还是这样温柔体贴的解语花更让他受用。 唉! 一想到楚昭和他要管家权,他又有点发愁。 万一楚昭真的帮他拿下了方冠儒,他就不得不兑现承诺,到时候,暖玉肯定又要伤心难过。 慕容骁犹豫了一下,放下茶盏,招手叫苏暖玉坐在他身边。 苏暖玉一连好几日没近过慕容骁的身,此时见他主动示好,顿时欢喜不已,满脸娇羞地挨着他坐下,没骨头似的歪进他怀里。 “王爷,妾身还以为王爷再也不要妾身了。” 这一声王爷唤得柔肠百结,凄凄惨惨,纵是铁石心肠也能融化。 慕容骁搂住她,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要乱想,你是本王的侧妃,本王怎么会不要你。” 苏暖玉更加委屈起来,一双美目泪水盈盈:“有王爷这话,妾身死了也愿意。” “别说傻话,好好的提什么死。”慕容骁扶她坐好,双手握住她的肩,迟疑片刻才道,“你向来体弱,又有心疾,本王瞧着你最近又瘦了好多,不如把府中事务交由王妃去打理,省得过度操劳,累坏了身体。” “……” 苏暖玉刚酝酿好的情绪瞬间被打破,满腔柔情蜜意也碎成了冰渣子。 “王爷说什么?”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慕容骁,“王爷是嫌妾身没把家管好,要收了我的管家权给姐姐吗?” “你别激动,本王也没说一定要你现在放手。”慕容骁忙哄她,“本王就是心疼你太过操劳,没有嫌你管不好的意思。” 苏暖玉捏着帕子,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 “王妃医术高明,娘家还有金山银山,可以为王爷分忧解愁,妾身无一技之长,父亲又只是一个穷知府,妾身唯一能为王爷做的,就是打理府中事务,让王爷少一点后顾之忧,倘若王爷连这事都不让妾身做了,妾身就真成了废物了。” “……”慕容骁为难地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你想做就做吧,只要你不觉得辛苦。” “只要能帮到王爷,妾身再辛苦也甘之如饴。”苏暖玉哭着说道。 慕容骁见她如此,便没再往下说。 方冠儒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而且,他忽然觉得,相比苏暖玉的哭哭啼啼,楚昭其实更好哄一些。 那女人虽然嘴巴毒,脾气臭,得理不饶人,其实每次向他提要求,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另拿别的和她交换就是了,反正她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这样想着,慕容骁忽然又不想留在苏暖玉这边过夜了,便借口有公务要处理,起身回了前院。 苏暖玉挽留了几句没能把人留住,等慕容骁走后,又关上门砸了一堆东西。 王爷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她把管家权交给楚昭? 一定是楚昭那个贱人主动开口要的。 那贱人仗着会点三脚猫的医术,和各家夫人打得火热,王爷肯定是看在她能笼络人心的份上才答应她的。 不行,绝对不行。 她要想办法,她要尽快想办法弄死楚昭。 管家权是她的,王妃的位子也是她的,谁敢跟她抢,谁就得死! 可说是这样说,现在的楚昭却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苏暖玉一连想了几天,也没想到什么弄死楚昭的好法子,又因为身边剩的人处处不得用,脾气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暴躁。 一来二去,院里的下人都怕了她,轻易不敢往她跟前凑。 这天上午,苏暖玉又在房里发脾气,婢女春樱从外面回来,冒着被骂的风险进了屋,一脸神秘地说道:“侧妃,琼华院那边有动静。” “什么动静?”苏暖玉还在生闷气,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耐。 春樱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奴婢看到那个叫谢乘风的道士往琼华院去了。” “谢乘风,他来做什么?” 苏暖玉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想到自己被泼的那盆狗血,顿时恨得牙痒。 “奴婢不知道,只看到他进了琼华院。”春樱说,“他那天帮着王妃欺负侧妃,奴婢猜测,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说不定王妃住在道观的时候两人就认识的。” “你说得对,这对狗男女肯定有奸情。” 苏暖玉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对春樱吩咐道:“快让人去通知王爷,就说王妃在内宅私会外男!” 第38章 千金不换 琼华院里,楚昭在花厅与谢乘风相对而坐。 谢乘风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正在亲自为楚昭煮茶。 他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动作优雅地操作着玲珑剔透的白玉茶具,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楚昭静静坐着欣赏,虽然心里对他有太多疑问,却没有急于问出口。 “好了,师妹尝尝可还行。” 谢乘风浅笑着将一盏茶递到楚昭面前,还是那般眉目疏朗,俊逸出尘的模样。 师妹? 楚昭轻挑眉,接过茶盏,顺着他的话道了声谢:“多谢乘风师兄。” “怎么,做了王妃,学会客套了?”谢乘风笑着抿了一口茶,“这水不如我们在白云观后山接的山泉清洌,好在我的茶艺是绝世无双的,不至于辱没了靖南王府的好茶。” “哈!” 楚昭忍不住笑出声。 她已经见识过这人正经面容下腹黑的一面,没想到还有如此自恋的一面。 “既是绝世茶艺,我可要好生品尝。” 楚昭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是茶好,还是心情好,只觉得满口清香。 “好喝。”她发自内心地夸赞,“师兄果然好茶艺。” 谢乘风也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毫不掩饰的愉悦。 阿傲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谈笑风生,心里莫名的有点醋,不自觉地垮下脸。 “你怎么了,脸色比王妃还黑。”青玉在旁边好奇地问他。 阿傲一惊,忙压下那点不明不白的小酸涩,打起精神将腰背挺直。 一盏茶喝完,楚昭放下茶盏道:“前些天我中毒差点死掉,醒来后脑子有些糊涂,之前的事有点记不得了,希望师兄不要介意。” 谢乘风微怔,继而了然一笑:“难怪你那天总问我在哪里见过,我以为你是故意装作和我不熟,原来竟是把师兄给忘了。” “是啊。”楚昭点点头,“师兄若没有要紧事,不如和我说说从前的事。” “从前呀?”谢乘风沉吟一刻,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一年前云游路过白云观,在那里借宿了一个月,我们便是在那里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楚昭恍然大悟,接着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谢乘风顿了顿,又帮她把茶盏添满,“后来的事倒没那么要紧,我今日是来给你送药的。” 他放下茶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楚昭。 “这是解你脸上毒素的丸药,你好生收着,每日服用两粒,半月就能见效。” 楚昭很意外:“师兄知道我的脸是中了毒?” 谢乘风看看她,欲言又止,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淡淡一笑。 “是啊,就是知道你中了毒,才答应帮你找解药的。” 他没有告诉她,去年在道观后山,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引为知己。 后来,他为她诊脉,发现她中了西域奇毒,便承诺帮她寻找解药。 之后的一年他跋山涉水,历尽艰辛,几经周折终于在西域找到了解药。 可当他日夜兼程赶回观里,得到的却是她嫁进靖南王府的消息。 于是他又赶来云州城给她送药,刚进城就听说靖南王妃因病亡故了。 他在城里住下,打算等她出殡时远远的送她一程,她却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他一直想找机会进王府把药给她,却因不知道她的情况,不敢贸然相见。 后来,他无意间得知同住一个客栈的净虚道长要去王府驱邪,便假装拜净虚为师跟着他进了王府。 在王府,看到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这一年来的奔波劳苦都是值得的。 谁知她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陌生,见面第一句竟是问他在哪里见过。 那时,他想着,她要么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要么就是做了王妃,不想再和从前的人事有瓜葛,原来,她只是暂时遗忘了他。 谢乘风释然一笑,低头煮茶,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管怎样,他兑现了他的承诺,而她,还好好的活着。 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记不记得从前并没那么重要。 他饮尽一盏茶,对楚昭说:“我不日便会离开云州,你一个人在王府要多加小心。” “离开?”楚昭微讶,心底竟生出些许不舍,“师兄又要去云游吗?” “不。”谢乘风正色道,“师妹久居深宅,可能还不知道,当今圣上昏庸,奸臣弄权,导致朝野动荡,战乱频发,百姓流离,天下已现大乱之兆,我虽为方外之人,却不能置身事外,此番打算去京城联络有识之士,为我大晏社稷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起身,整理了衣袍,对楚昭拱手一揖:“阿昭,师兄走了,等天下安定之日,师兄再回来看你。” 楚昭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千。 天下将乱,民不聊生,慕容骁身为一方霸主,一心只想浑水摸鱼,兴兵造反。 而眼前这风清月朗的少年,身为方外之人却胸怀报国之志,着实令她刮目相看。 楚昭没有挽留,起身相送,示意婢女不用跟随。 “我可能不会在这里很久,来日师兄若要寻我,可寄书信到楚家钱庄给我的五弟楚淮,他自会将信转交与我。” “什么?”这回轮到谢乘风震惊,“你是说,你要逃离王府?” “嗯。”楚昭暂时不能对他挑明,便含糊其辞道,“我不喜欢这里,打算出去另谋生路。” “那,那你有把握吗?”谢乘风问。 “有。”楚昭晃了晃手中的药瓶,“等我用了师兄的药,变一个样子,出去就没人认识我了。” “哈哈!”谢乘风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阿昭,你比从前改变了很多,现在的你很有主见。” “是啊!”楚昭笑着承认,“死过一回的人,总要长点教训的。” “好,我知道了。”谢乘风说,“我可以缓些时日再进京,只要你出了王府,剩下的都交给我,我定会助你顺利逃脱。” 他没有问她在这里受了多少苦,也没有列举她离开后要面临的困难和危险,只是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阿昭,别怕,一切有我。” 楚昭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点头道了声“好”。 两人相视一笑,便是一个千金不换的承诺。 身后,阿傲瞪大眼睛,那种酸酸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自从他谎报年龄骗了王妃之后,王妃就再也不揉他的头了。 可是现在,这道士拍了王妃的头,王妃却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这道士明明比他年纪还大,难道不该避嫌吗? 太不公平了。 哼! “你们在干什么?” 阿傲正暗戳戳地吃醋,院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怒斥,下一刻,慕容骁便铁青着脸闯了进来。 “楚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本王私会外男!” 阿傲一惊,忙飞奔上前,和谢乘风一左一右挡在楚昭前面。 第39章 正人君子 慕容骁在看到谢乘风摸楚昭的头时,就已经怒火中烧,这会子见两人都护着楚昭,俨然不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更是怒不可遏。 “放肆!还不快给本王滚开!”他厉声呵斥,铁青的脸上杀机顿现。 阿傲看了看谢乘风,谢乘风不动,他也不动。 苏暖玉随后而来,见此情景,心里又嫉妒又期待。 嫉妒的是楚昭长这么丑还能让两个男人冒死相护,期待的是王爷快点砍了这丑妇的脑袋,不要再给她狡辩的机会。 下一刻,慕容骁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头也不回地对北渊下达命令:“给本王砍了他们的脑袋!” “是!”北渊应声上前,刷地一声长剑出鞘。 苏暖玉激动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等一下。” 紧急关头,楚昭大声叫停了北渊,隔着阿傲和谢乘风向慕容骁发问,“王爷一来就喊打喊杀的,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一个丑妇,不侍奉婆母,不照料夫君,整天净想着红杏出墙,被他抓了个现行,居然还有脸问他为什么。 慕容骁咬着牙,一把夺过北渊手里的剑,剑尖直指谢乘风的面门。 “上回本王就看你们两个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 楚昭颇为无语,伸手拉开阿傲和谢乘风,迎着寒光森森的剑尖走到他面前。 “王爷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乘风道长乃玉贞仙长亲传弟子,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王爷怎能怀疑他的人品?” “呵!”慕容骁冷笑,“正人君子会擅入人家后宅,会随意抚摸女眷的头,你们当本王瞎了吗?” “是啊姐姐。”苏暖玉唯恐楚昭又歪搅胡缠转移话题,上前一步说道,“出家人也是外男,我们身为内宅妇人,名节最为重要,不该不经过夫君的同意私下与外男相见。 好比现在,你说你们是清白的,可清白又没什么能证明,叫王爷如何信你,难道还要再像上回那样,找嬷嬷大夫来验身吗,这脸王爷丢不起,咱们也丢不起呀!” 一番话看似在劝导楚昭,实际上却是又挑火又堵路,直接把楚昭逼进了死胡同。 慕容骁眼底怒火翻涌,厉声道:“暖玉你不要再同她废话,待本王亲自砍了她的脑袋,看她还如何勾三搭四。” “王爷,不要啊……” 苏暖玉假意阻拦,心里却急得不行,巴不得他现在就动手。 楚昭算是看出来了,这苏侧妃是真想让她死呀,想得肠子怕是都打成了结。 说起来,自己又不受宠,还丑成这样,对苏暖玉一点威胁都没有,她为什么就这么容不得她呢?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个正妃的位子吗? 她们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仇吧? 楚昭叹口气,一脸平静地看着慕容骁:“王爷若真信了苏侧妃的话,现在就砍死我吧,不用管我是不是冤枉的,也不用管老夫人的头疾会不会复发,更不要管什么刘家方家,怎么痛快怎么来就是了。” “……” 慕容骁的剑已经碰到了她的喉咙,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王爷怎么又停了,接着砍呀!”楚昭说。 慕容骁怒视着她,牙咬得咯吱响,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任谁都能看出他在极力忍耐。 楚昭冷笑:“王爷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的医术?” 慕容骁不说话,还是那样恶狠狠地盯着她。 楚昭又说:“王爷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每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少不了苏侧妃在旁边阴阳怪气?” 苏暖玉心下一惊,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姐姐这是哪里话,妾身也没说什么呀,姐姐不能因为怕王爷责罚,就把矛头往我身上引呀!” 楚昭始终懒得与她对话,直接问慕容骁:“王爷如何得知乘风道长在我这里?” 慕容骁默不作声,眉头却不自觉蹙起。 方才他不在府里,是有个小厮找过去向他报信,他才匆忙赶回来的。 他看了眼苏暖玉,不确定小厮是不是苏暖玉打发过去的。 苏暖玉紧张得要命,强自镇定道:“不管王爷是怎么知道的,可姐姐与道长举止亲昵却是王爷亲眼所见,姐姐不好好解释这个事,扯别的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还是我来解释吧!” 谢乘风笑着上前,制止了他们的争执,目光坦荡地与慕容骁对视。 “王爷真的误会了,贫道不日便要离开云州,临行前想来府里看看邪祟有没有驱除干净,碰巧王爷不在家,贫道才来叨扰王妃的,这点府里的二管事可以与贫道作证。” “邪祟?”苏暖玉忍不住抢问,“道长上次才说过世上根本没有邪祟,难道自己却忘了不成?” “贫道当然没忘。”谢乘风不慌不忙道,“世上若当真没有妖邪鬼怪,我们这些修道之人还学那驱邪之术做什么?” 慕容骁登时大怒。 “说有的是你,说没有的还是你,本王看你也和那净虚道长一样,怕不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 “王爷息怒,听贫道慢慢说。”谢乘风仍是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贫道上回那样说,其实是为了替王爷安抚人心,王爷想想看,靖南王府在云州民众眼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倘若民众们听说王府有妖邪作祟连害几条人命,他们还能安心过日子吗,云州城还能平静吗?” “……”慕容骁沉默下来,虽然还是满面怒容,手中长剑却收了回去。 苏暖玉一看情况不对,忙又要开口说话,楚昭抢先一步道:“王爷,乘风道长说得没错,方才他已经在我院里看过,确认没有妖邪之气,我正打算带他去蔷薇院看看呢!” 苏暖玉闻言心头一跳,暗中气得咬牙:“姐姐该不会说,道长摸你的头也是在驱邪吧?” “侧妃真聪明,那正是一种驱邪的手法。”谢乘风接过她的话,一本正经道,“王妃的头被贫道拍过之后,妖邪便不能再近她的身,倒是侧妃……” 他顿了顿,视线停留在苏暖玉头顶,长眉微微蹙起。 苏暖玉吓一跳,颤声道:“我头上有什么?” 谢乘风的神情越发凝重,一脸严肃地问她:“侧妃有没有感觉头上很重,像压了什么东西似的?” “啊!”苏暖玉顿时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扑进慕容骁怀里。 慕容骁也变了脸色,搂着她问:“道长可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那倒没有。”谢乘风幽幽道,“贫道是说侧妃头上戴了太多首饰,会不会压得慌?” 第40章 真正输家 “哈哈哈哈……”楚昭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超大声。 苏暖玉则气得面容扭曲,恨不得一剑捅死这该死的道士。 慕容骁不悦地瞪了谢乘风一眼:“道长不要随便开玩笑。” 谢乘风淡然一笑,抱拳行了个礼:“王爷莫怪,贫道就是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现在误会既然已经解除,劳烦王爷陪贫道再去苏侧妃的住处瞧瞧吧!” “王爷!”苏暖玉立刻抱住慕容骁的手臂,“妾身已经好了,妾身院子里也干净得很,就不劳道长费心了。” 她已经确信这道士在和楚昭一起整她,若当真去了蔷薇院,指不定又鬼扯些什么。 慕容骁有些犹豫,对谢乘风的话半信半疑。 谢乘风也没勉强,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道咒符:“既然侧妃不让贫道去院里查看,就将这咒符纸拿回去挂在门上吧!” 苏暖玉明知他有可能是胡说八道,却不得不接过来,向他道了声谢。 谁知他接着又说:“还有一点,王爷千金之躯,为防万一,最好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要踏足蔷薇院。” 苏暖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鬼道士,居然变着法的让王爷疏远她。 七七四十九天,王爷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难保不去找别的妾室。 到时候王爷被那些狐狸精勾了魂,四十九天之后,还能再想起她吗? 这和把她打进冷宫有什么区别? 苏暖玉气得心肝疼,谢乘风却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向慕容骁施礼告退:“贫道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见。” 说罢不待慕容骁应允,转身潇洒而去。 春光晃眼,万物生长,三月的风拂过他宽大的道袍,吹得他衣袂飘飘,青丝飞扬,如同乘风归去的仙人。 “……” 苏暖玉捏着那张符纸,想死的心都有了。 楚昭这该死的贱人,凭什么回回都能死里逃生? 气死她了! 慕容骁也感觉自己好像被谢乘风耍了,奈何却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翩然远去。 什么正人君子,光明磊落,他怎么越看越觉得这道士不像个好人? 心里想着,一转头,见楚昭正盯着道士远去的背影出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什么看,以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你谁都不能见,包括你那个弟弟!”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眼角余光看向阿傲,“还有你,回你的马厩喂马去,现在,立刻,马上!” 阿傲:“……” 他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王爷凭什么把气撒在他身上? 正要出声反对,楚昭却先发起火:“王爷什么意思,还是怀疑我不检点是吗,既然如此,那就把两个丫头也调走好了,一个也别给我留,毕竟女的和女的也有可能。” “……” 此言一出,慕容骁,苏暖玉,阿傲,北渊,青玉,红绡,全都同样震惊的表情看向她。 慕容骁气得脸都黑成了锅底:“住口,你堂堂一个王妃,说这样的话丢不丢人?” “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能勾搭男人,就能勾搭女人。”楚昭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冲他喊,“既然我丑成这样都不能让王爷放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一个人住,看某些人还怎么往我头上泼脏水。” “够了!”慕容骁厉声道,“你喊什么喊,你还能不能有点王妃的样子了?” “我不能,就不能,这王妃我还不稀罕当呢,王爷看谁好就让谁当吧!” 楚昭怒冲冲地拉起青玉和红绡,一口气将两人拉到院门外:“走吧,回你们原来的地方去,别再来烦我。” 青玉和红绡先前只当王妃是在赌气,直到被她拉出门外,才彻底慌了神,忙跪在地上求王妃不要赶她们走。 楚昭却硬着心肠转身回去,又去赶剩下的几人:“都走,都走,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慕容骁冷眼看她发疯,又气又无奈:“楚昭,你差不多得了,别以为本王真不敢把你怎么样!” “那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楚昭说,“长成这副丑样子,生下来就被扔去了道观,十六年没见过家人面,好不容易嫁了人,以为终身有靠,却被夫君厌弃半年不曾圆房,受尽冷眼欺凌不说,完璧之身也能被人诬陷怀孕,一杯毒酒送了性命,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又差点被人当成妖邪烧死,见个道士都能被说成偷情,这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楚昭说着说着,眼圈不觉泛红。 她原本是想借此机会把青玉和红绡撵走,免得将来受她牵连,最后却因感怀那个楚昭的身世,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慕容骁愕然看着她,满腔的怒火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连个火星子都不剩了。 这女人以前倒是哭过几回,自打从棺材里出来后,就再也没掉过一滴泪,今天是头一回。 前几天,她说她死过一回,看透了很多事,所以才变得无所谓。 其实她还是有所谓的吧,因为积攒的委屈太多,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 慕容骁皱着眉,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放缓了声音说道:“别哭了,本王方才说的是气话,你想让阿傲留下,就让他留下好了。” “我不想,我谁都不要,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吧!”楚昭已然平静下来,冷声道,“王爷请回吧,把人都带走,我一个人更自在。” 说罢便挥着袖子,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了门。 “王妃,王妃……”青玉和红绡听到落锁的声音,哭着扑上去拍门。 阿傲倒是没吭声,咬着唇站在一旁。 楚昭在里面静静听着,心里也挺难受的。 两个丫头虽然跟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感情还是有的,一开始她计划的是寻个什么错处把两人打发走,今天正好赶上苏暖玉找事,她便索性顺水推舟,当着慕容骁的面提前把人赶走,这样显得更真实一点。 至于阿傲,他们已经说好了时间,她也把慕容骁那块可以畅通无阻的玉牌给了阿傲,只要时间一到,两人各自行动,再到约好的地方碰面就可以了。 门外,慕容骁心情复杂地转着他的玄铁扳指。 上次被楚昭拒之门外,他还有点生气,这次直接被扫地出门,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行了,别喊了。”他叹口气,对两个丫头说道,“你们就先回原来的地方去吧,等过几日王妃消了气,自会调你们回来。” 王爷发了话,两个丫头哭都不敢再哭,只好抹着泪应了一声,挽着手可怜巴巴地走了。 “你也回马厩去吧!”慕容骁又看了阿傲一眼,“塞外来了几十匹良马,你明日便去郊外马场训马。” “是。”阿傲躬身应是,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身大步而去。 苏暖玉感觉像做梦似的,不敢置信地叫了慕容骁一声:“王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也回吧!”慕容骁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符纸上,“你照顾好自己,最近本王就不过去了。” 说完不等苏暖玉开口,带着北渊回了前院。 “……” 苏暖玉打死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回想王爷看到楚昭掉泪时的表情,她甚至觉得,这一局,真正的输家只有她自己。 她不知道在王爷面前哭过多少次,王爷从不曾用那种软到近乎悲悯的眼神看过她。 楚昭个丑妇,是怎么做到的? 苏暖玉恨恨地瞪着那紧闭的院门看了几眼,最后也只能悻悻离去。 王爷都走了,她不走还能怎样? 可是,她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楚昭不会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吧? 第41章 恃宠而骄 没有了阿傲和两个丫头,琼华院里一下子冷清下来。 楚昭没时间悲春伤秋,又把制定好的计划从头到尾细细斟酌了一遍,确保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晚饭是慕容骁让人送来的,楚昭吃完饭,反锁了院门和房门,在房里拿木棍练了一个时辰的剑。 以前青玉和红绡在,她和阿傲总要等两个丫头睡下才偷偷练一会儿,不敢搞出大动静。 现在,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她想怎么耍就怎么耍。 不知是不是更放松的缘故,一根木棍竟被她舞得呼啸生风,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恍惚间,眼前浮现一片金戈铁马,硝烟弥漫的战场,女将军纵马驰骋于乱军之中,所到之处,手中长剑划出道道血色残影,如落日下火红的晚霞。 “骋云,这赤霞剑果然名不虚传,我甚是喜欢。” “就是知道你会喜欢,才特地为你寻来的。” 少年将军策马与她并肩而行,手中青霜剑寒光闪闪。 “骋云,你有没有发现,赤霞和青霜很像一对?” “一对什么?” “一对夫妻呀!” “你想多了,就是两把剑而已。” “你这人,好没意思,像块木头。” “那你还跟着我?” “你管我,我就喜欢木头……” 楚昭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猛地停下动作。 眼前幻象消散,只余那句“我就喜欢木头”在脑中久久盘桓。 骋云应该是青玉和红绡讲过的大将军萧驰吧? 可那个女将军是谁? 难道是羲和帝? 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两个人? 那样鲜活的画面,那样清晰的对话,一切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 楚昭思来想去,想到太阳穴隐隐作痛,还是不得其解,只好无奈放弃。 接下来的两天,她把自己关在琼华院哪都没去,老夫人得知她和慕容骁闹脾气,生怕她一赌气又不管自己,便调了荣安堂的两个婢女过来伺候她。 楚昭倒也没拒绝,隔天就带着两个婢女出去逛街,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回来,见人就赏,自己一件都没留下。 账房又拿着厚厚一打账单子去找慕容骁,慕容骁非但没生气,反倒放了心。 女人不就是这样吗,一生气就买买买,只要她愿意出门,愿意和人交流,就说明问题没那么严重。 “别管她,让她买,她还能把云州城搬空了不成?”慕容骁说。 账房先生无比震惊。 他震惊不是因为钱,而是王爷的态度。 王爷以前提起王妃不是横眉竖眼就是万分嫌弃,现在,怎么一副纵容小娇妻胡闹的无奈模样? 小娇妻这三个字从脑海闪过,账房先生自己把自己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没有瞧不起王妃的意思,只是,王妃的形象和小娇妻相差太远太远了。 如此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两天,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早上,楚昭又带着两个婢女出了门。 门卫早已习惯了王妃的频繁外出,以前还象征性地问两句,现在问都不问,直接就放她出去了。 楚昭走后约有一个时辰,慕容骁正在议事厅与王府的幕僚商议事情,二管事忽然来报,说大先生方冠儒在府外求见王爷王妃。 方冠儒? 慕容骁和一众幕僚全都震惊不已。 那老东西的脾气比茅坑的石头还臭还硬,慕容骁为了拉拢他,不知道想了多少门路,硬是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今儿个这是撞了什么邪,他竟然亲自登门求见? 慕容骁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楚昭最爱说的那句话,第一时间抬头望了望天,想看看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在屋内,忙坐直了身子向二管事问道:“他来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方大先生的夫人病了,想请王妃过府去给夫人诊病,之前递了好几次帖子,因王妃吩咐压下不准报,门房那边也就没报过,这回方大先生大约是等不及了,才亲自登门求见。” “什么,竟然递了好几次帖子?” “王妃为何要压下不报,她这不是成心坏王爷的事吗?” “是啊,这也太不懂事了。” “王爷,您可不能再纵容王妃了。” “恃宠而骄,恃宠而骄,这种女人不配为靖南王妃!” 幕僚们全都坐不住了,纷纷要求慕容骁严惩楚昭,不可再让她任性妄为。 “好了,别吵了,你们懂什么,这正是王妃的高明之处。”慕容骁板起脸训斥众人,“有些人就是牵着不走打着走,不晾他几天,他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幕僚们头一回见王爷偏袒王妃,忍不住想跑出去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这时,一个叫祁凤山的中年幕僚起身说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方冠儒既然亲自登门相请,王爷不如先传他进来见上一见,方冠儒与其妻相识于微末,风雨相伴几十载,感情深厚非比寻常,王妃若能治好方夫人,何愁拿不下方家?” “对对对,凤山兄所言极是,先见一见方冠儒才是正经。” “还要着人快快去请王妃,事先和王妃说好,让她这回切不可再耍小性子。” “嗯。”慕容骁心里也很激动,面上却只是波澜不惊地微微颔首,命祁凤山到府门外迎接方冠儒,二管事到琼华院去请王妃。 二管事领命向外走,想到什么忽又一拍脑门:“小的差点忘了,王妃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她怎么又出去了?” “堂堂一个王妃,三天两头往外跑,成何体统?” “可不是吗,谁家的主母像她这样,再这样下去都要成街溜子了。” 幕僚们又是一阵怨声载道。 “住口,她是本王的王妃,岂容你等随意批判!”慕容骁不悦地沉下脸。 众人吓一跳,连忙噤了声。 “北渊,多带些人,上街去找王妃。”慕容骁扬声吩咐道,竟是头一回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个女人。 “是。” 北渊在门外应了一声,正要走,守门的侍卫突然领着一个丫鬟匆匆而来,说王妃在街上走丢了。 第42章 王妃丢了 “什么?” 慕容骁前一刻还在因为方冠儒的到来而面露得意之色,下一刻脑子便嗡的一声,整个人愣在那里。 议事厅里也随即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王妃怎么会走丢?” “婢女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看好王妃?” “我就说不该让她出门,没见过谁家主母三天两头往街上跑的。” 幕僚们七嘴八舌,吵得慕容骁脑壳疼。 “都给本王住口!”他“啪”地一声拍案而起,阴沉着脸看向那个婢女,“把话说清楚,王妃是怎么走丢的?” “回王爷的话,是在街上看杂耍的时候走丢的。” 婢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向他讲述当时的情形: “王妃本来是要去茶楼听书的,路上看到一个玩杂耍的,非要过去瞧瞧,当时看杂耍的人特别多,奴婢们劝王妃不要过去,可那个玩杂耍的会喷火,王妃硬要去看,奴婢们劝不住,只得陪她去看,后来看着看着,王妃突然就不见了,奴婢们吓坏了,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才回来向王爷禀报。” 慕容骁默不作声地听婢女讲完,本来就阴沉的脸色更阴了几分,仿佛山雨欲来的天空。 喷火! 喷火! 又是喷火! 这女人,她是有多喜欢看喷火? 上次差点被火烧死,还不长记性,还要看喷火。 等他把人找回来,定要请个杂耍班子给她喷个三天三夜,让她看到恶心,看到吐! 慕容骁铁青着脸,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王爷去哪?”二管事问道。 慕容骁狠狠瞪了他一眼:“还能去哪,把府里不当值的兵丁都叫上,随本王上街找人!” “是。”二管事吓得激灵一下,撒腿就往外跑。 “等等!”慕容骁又出声叫住他,“王妃失踪不仅关乎她个人名声,还关乎王府的颜面,告诉所有人,不得将王妃走失的消息向外传讲,但凡走漏一点风声,本王定斩不饶!” “是。”二管事猛点头,忙不迭地跑了出去,跑得身上的肉膘一颤一颤的。 慕容骁这会子倒是冷静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对祁凤山说道:“你去告诉方冠儒,王妃今日身体不适,让他改日再来。” “……”祁凤山和一众幕僚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地点头应是,到府门外去见方冠儒。 方冠儒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到的竟是一碗闭门羹,以为慕容骁故意刁难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拉着老脸拂袖而去。 慕容骁也不想这样,怪只怪楚昭个丑妇不省心,关键时刻拖后腿,等人找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让她以后再不敢到处乱跑。 这个时候,慕容骁还只是简单的认为楚昭是不小心迷了路,直到几百个兵丁找遍了云州城的大街小巷也没能找到人,他才渐渐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 有人提议去楚家问一问,说王妃兴许在街上迷了路,直接回娘家去了。 楚昭和家人没什么感情,自从嫁进王府就没回过娘家,慕容骁心知她回去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让北渊去看一眼。 北渊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说楚家的人并没有见到王妃。 最后的希望破灭,慕容骁的情绪已经到爆发的边缘。 这时,北渊忽然指着对面的铺子道:“王爷您瞧,那不是楚五公子吗?” 慕容骁皱眉看过去,才发现那是楚家的钱庄,楚淮正在柜台上忙忙碌碌地招呼客人。 想到他平时与楚昭还算亲近,慕容骁直接领人闯了进去,把楚淮和店里的伙计顾客全都吓了一跳。 “出来!”慕容骁隔着柜台对楚淮冷声命令。 “王爷,您怎么来了?” 楚淮忙绕过柜台,刚要行礼,就被慕容骁抓住衣领拎了起来。 “你姐呢,你有没有见过她?”慕容骁压着嗓子问道。 楚淮一看这阵仗,便知姐姐已经顺利逃脱,面上装得战战兢兢,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王爷什么意思,我家长姐怎么了?”少年瞪大眼睛,神情焦急又无辜。 慕容骁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半晌,确信他没有说谎,这才放开他的衣领道:“你姐在街上走丢了,她若来找你,你记得第一时间送她回去。” “啊,怎么会走丢?”楚淮震惊道,“长姐出门向来不都有人跟着吗,那个阿傲呢,他整天和长姐寸步不离的,人丢了他都不知道吗?” 阿傲? 慕容骁眉心一跳,电光火石间想到一种可能,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北渊,去西郊马场!” “是。”北渊应声跟上。 楚淮急急忙忙从后面追了出来:“王爷,等等我,我也要去找长姐。” “干你的活去,少添乱!”慕容骁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王爷!” 楚淮又追出去几步,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这才长出一口气,按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小声喃喃道,“王爷,你找不到的。” 王爷根本不知道现在的长姐是什么模样,就算长姐从他眼皮子底下走过去,他也认不出来的。 楚淮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暗暗祈祷那个叫阿傲的小子不要演砸了。 话说,那小子整天板着个脸像块冷冰冰的石头,长姐到底看上他什么了,明明一个人走更方便,却非要带上那么个累赘。 好羡慕! 好嫉妒! 他也想和长姐一起去远方。 第43章 一筹莫展 慕容骁一路打马往西郊马场疾驰,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楚昭和阿傲私奔了。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阿傲正一身黑衣劲装,骑着一匹发怒的黑马绕场狂奔。 场地中烟尘滚滚,一人一马仿佛一道黑色闪电,同样的矫健,同样的野性,惊心动魄的场面令人血脉偾张。 马场的围栏外,其他人全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阿傲纵马驰骋的身影,连慕容骁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慕容骁站在人群之外,一路上的猜想在这一瞬间统统被否定,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马场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阿傲终于制服了黑马,一脸骄傲地勒马于夕阳之下,小麦色的肌肤被汗水浸湿,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光,黑眸中的狠戾尚未消散,带着几分桀骜扫视全场,仿佛大捷归来的英雄,满天落霞便是他的战旗与披风。 “阿傲!” “阿傲!” “阿傲!” 伙伴们纷纷翻过围栏欢呼着向他奔去,将他从马上拽下来,又合力抛向空中,再稳稳接住。 少年笑起来,汗津津的脸上仿佛开了一朵花。 很快,他在空中看到了人群后的慕容骁,笑容忽地收起。 “别闹了,王爷来了。”他大声喊道。 伙伴们吃了一惊,忙将他放下来,齐齐跪地给慕容骁见礼。 慕容骁负手而立,默不作声,许久,才看着阿傲说道:“你过来。” “是。”阿傲应了一声,抹着脸颊的汗向他走来,“王爷,小的驯服了最烈的那匹马,小的可不可以亲自给它取名字?” 少年说起马,难掩兴奋之色,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慕容骁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说:“可以,但你要先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王爷请讲。”阿傲躬身说道。 慕容骁斟酌了一下,问道:“你知不知道王妃在哪里?” “王妃?”阿傲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又紧张,“王妃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慕容骁双眉紧蹙,目光牢牢锁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少年得不到回答,已经急得红了眼圈。 “请王爷告诉小的,王妃到底怎么了?” “她在街上走丢了。”慕容骁说。 阿傲闻言愣了几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让我去找王妃,我一定会把王妃找回来的。” 慕容骁鹰隼般的眼眸继续盯紧他:“你打算去哪里找?” “到处找,只要人在云州,总能找到的。”阿傲说。 慕容骁沉吟许久,颔首道:“好,本王和你一起去,找到王妃,本王封你做将军,再也不用养马训马。” “……”阿傲眼里闪过一抹错愕,很快又恢复如常,“小的不要做将军,小的只要王妃平安。” 慕容骁面色沉沉不辨喜怒:“走吧,那匹马赏你了。” “多谢王爷!”阿傲单膝跪地行礼,而后起身大步走到那匹黑马跟前,手挽缰绳飞身上马。 “驾!” 他扬鞭催马,黑马长嘶一声,动作优美地跨过高高的围栏,腾起一阵烟尘,如一道闪电疾驰而去。 “跟着他。”慕容骁叫上北渊,策马紧随其后。 阿傲听到后面的马蹄声,心中焦急万分。 之前,他和王妃的计划是两个人分头行动,等王妃出城后,王爷发现王妃失踪,肯定要调集人手寻找王妃。 到时候他便借着找王妃的名义出城,只身一人到达云州境外,去约定好的地点与王妃会合。 这样,即便他中途没能逃脱,也可以谎称自己是寻找王妃时迷了路。 而王妃恢复了容貌,走到哪里都不会被认出来,自己单方面逃跑失败也影响不到她,更不会连累她被套上私奔的罪名。 这个计划本来挺好的,可他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王爷要和他一起寻找王妃。 王爷是不是在怀疑他,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督起来? 这样一来,他还怎么趁机逃走,怎么去找王妃? 不,他宁愿在这里走不掉,也不能让王爷发现王妃的行踪。 王妃带着他本来就多一份风险,没有他,行动反而更加便利。 但愿王妃在约定的地点等不到他就自行离去,千万不要一直等。 阿傲无奈地想着,回城之后,先把楚昭经常光顾的店铺茶楼都找了一遍,而后又到别的地方去找。 找来找去,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慕容骁一直跟着他,冷眼看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转,后来终于耐心耗尽,抬脚将他踹倒在地,剑尖抵在他眉心。 “狗奴才,你在和本王兜圈子吗?” “王爷恕罪,是小的自不量力了。”阿傲双手撑地爬起来跪好,“小的以为王妃至多是迷了路,现在看来,怕不是被歹人掳走了。” “歹人掳她做什么?” 慕容骁冷笑。 若要劫色,那女人长得比鬼还丑,若要劫财,那女人出门不带钱到处赊账,掳了她非但一点好处捞不着,还会落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哪个歹人吃饱撑的干这赔钱的买卖? “你最好别耍花招,否则本王会让你知道欺骗本王的下场。” 慕容骁的目光像要吃人,剑尖往前轻送,阿傲的眉心便渗出鲜红的血珠。 “小的不敢欺骗王爷。”阿傲说道。 “你不敢?”慕容骁再次冷笑,“你挡在王妃面前与本王对峙的场面,本王可都记着呢!” 阿傲垂下长长的眼睫,不再说话。 慕容骁收了剑,盯着他眉心的血珠说道:“既然你对王妃忠心耿耿,那本王就带上你一起去找她,本王要当着她的面杀了你,看她愿不愿为你放弃逃跑的机会。” “……”阿傲心头一凛,长睫轻轻颤抖。 王爷的意思,是要用他威胁王妃吗?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宁愿咬舌自尽,也不会拖累王妃的。 正想着,忽听慕容骁冷声道:“北渊,收队回府,另外派人去云州府衙借几只追踪犬来。” 追踪犬? 阿傲心里咯噔一下。 云州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据说官府为了抓捕罪犯,专门训练了几只擅长通过气味追踪的猎犬。 所以,王爷现在是要用追踪犬来追踪王妃吗? 这下可坏了,他们事先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万一追踪犬真有那么神奇,王妃就算变了脸也无济于事的。 阿傲心里越发忐忑,却是一筹莫展。 猎犬借来,慕容骁亲自去琼华院找楚昭穿过的衣物。 这点小事,他原本可以叫别人来的,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亲自来一趟。 推开院门的一瞬间,往日种种在暮色中扑面而来,竟让他有那么一丝恍惚。 他进了院子,迈步走到廊下。 廊下放着一张竹编的躺椅,楚昭以前经常躺在上面晒太阳。 “王爷怎么来了?” “王爷怎么又来了?” 那女人见面第一句总是这样问他,就好像特别不愿意他来似的。 “我看看今天的太阳从哪边出来的。” 慕容骁眯了眯眼,似乎还能看到她仰头看天时那种戏虐的表情。 可恶的女人! 慕容骁咬咬牙,恨不得那女人现在就在他眼前,被他掐着脖子跪地求饶。 不,即便被他掐着脖子,那女人也从不曾向他求饶过。 她唯一一次求他,还是被灌堕胎药的时候。 那天,她哭着说自己是冤枉的,求他再找个大夫来瞧瞧。 可他当时特别愤怒,什么也听不进去…… 所以,那女人是不是因为这事一直记恨他,表面上和他虚以委蛇,心里却始终不肯原谅他? 有一回,她一气之下说要跟他和离。 那应该是她的心里话吧? 她逃跑,是因为他不同意和离吗? 可恶! 慕容骁窝了一天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狠狠一脚踹在躺椅上。 椅子被踹飞,竹子散开,骨碌碌滚了一地。 该死的女人,就算追到天边,他也会把她抓回来的! 第44章 天子同姓 入夜时分,楚昭和谢乘风进入云州城北百里外的一个小镇。 小镇是真的小,只有一家叫悦来的客栈,楼下大堂只够摆几张桌子,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客人。 两人要了两间上房,点了饭菜坐在大堂慢慢吃。 恢复了容貌的楚昭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洗掉锅底灰之后,又在脸上涂了一层黄药水,将自己装扮得十分普通,一点都不会引人注意。 谢乘风也换下了道袍,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任谁都看不出他是个道士。 因为不方便当众聊跑路的话题,两人就随意聊些别的,神情悠闲,一点也不像逃亡的人。 明天,他们会继续往北走,到云州境外约定好的地方去等阿傲。 等到阿傲之后,谢乘风会和他们分开,独身一人前往京城,楚昭则要和阿傲一起去往凉州。 阿傲是被马贩子从凉州带到云州的,楚昭想带他回凉州看看,看能不能在那里帮他找回记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阿傲不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困少年。 楚昭向外看了看天色,心里想着,这个时候阿傲应该也已经出城了吧,但愿他一切顺利,别出什么意外。 正想得出神,忽听旁边那桌两个对饮的客人长叹一声道:“再这样下去,这江山怕是要姓贺了。” “谁说不是呢,贺家是太后的娘家,太后的侄子贺云阶自幼在宫中为天子伴读,他爹是阁老,他是小阁老,天子对他言听计从,朝堂政务全都掌握在他们父子手中,这江山姓楚还是姓贺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 姓楚? 楚昭忽然听到和自己一样的姓氏,先是愣了一瞬,继而想起楚是大晏的国姓,不觉哑然一笑。 “师兄,我以前都没意识到,自己竟是与天子同姓。” “是吗?”谢乘风也笑,“那你真够迟钝的。” 这时,又听其中一人愤愤道:“这能怪谁呢,都怪小皇帝自己不求上进,整日花天酒地不说,还暴虐成性,动不动就要杀人,如此昏庸,和那亡国的纣王有什么区别?” “唉!”另一人又长叹,“遥想当年,羲和女帝战四方平天下何等神武,奈何子孙后代不争气,这些个孙子,一个比一个败家,眼瞅着要将这大好河山败个干净,女皇陛下若在天有灵,只怕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哎哎哎,我说两位客官,吃醉了酒便快些回房休息吧,可不敢在此大放厥词,万一被那无处不在的锦羽卫听了去,我们大伙都要受牵连的。” 楚昭正听得津津有味,掌柜的上前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被掌柜的提醒,酒意吓跑了一半,忙起身摇摇晃晃往楼上去了。 另外几个客人为了避嫌,眨眼间便都走了个干净。 楚昭意犹未尽,吃完饭也和谢乘风一起回了房间。 “师兄,那个贺家当真是一手遮天吗?”楚昭关上房门问谢乘风。 “倒也不至于。”谢乘风说,“贺家是太后娘家,野心与势力自然最大,但朝中另外还有一帮以内监总管冯观岚为首的官员,他们掌控着内庭四司八局十二监,与贺家分庭抗礼争权夺势,当前朝堂之所以一团乱麻,大部分原因也是这两方相争所致。” “原来如此。”楚昭点点头,“那个掌柜的所说的锦羽卫,是归属哪一方的?” “锦羽卫是天子亲卫,历来只听皇帝号令,但现今天子昏庸,他们暗中听谁指挥我也不得而知。” 谢乘风仔细帮她检查了房间,把窗户都关严实了,这才笑着说:“快睡吧,你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事做什么,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天好赶路。” “好。” 楚昭应了一声,把他送到门外,回来反锁了门,洗漱更衣上床休息,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抛之脑后。 朝堂,时局,争权夺利,天下兴亡,这些都离她太过遥远。 眼下的她只希望早日摆脱慕容骁那个大麻烦,和阿傲一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夜渐深,万籁俱寂,一支残烛尚未熄灭。 跳跃的烛光照着女子沉睡的睡颜,凝白细腻的肌肤散发出如玉的光泽,两弯长睫在眼下映出蝶翼般的阴影,红唇润泽饱满如娇艳的花朵。 即便慕容骁此时就站在床前,也不会相信这是他苦苦寻找的丑妇楚昭。 四更过后,天色将明未明。 楚昭在梦里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女君,女君……” 那声音阴恻如同鬼魅,招魂似的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第45章 奇怪的梦 女君是谁? 是在叫她吗? 楚昭睁开眼,发现床头站着一个穿白袍带尖帽子的人影,一张脸也白得瘆人。 楚昭心下一惊,厉声道:“你是何人?” “我,我,我,我是白无常呀,女,女君怎,怎地连我也,也不认识了?” 来人一开口,竟是个结巴,和他吓死人不偿命的形象完全不符。 楚昭不禁皱眉,冷着脸又问:“我该认识你吗?” “嗐!”白无常发愁地叹了口气,“我就说那孟婆汤不,不,不能喝吧,阎王爷非,非得让您象征性地喝,喝一口,这下倒,倒好,一口就把什么事都,都,都忘了。” 真能扯。 连阎王爷都扯出来了。 楚昭觉着荒唐,眉头皱得更紧,“你能不能讲快点?” “能,能,能。”白无常忙陪笑道,“女,女君莫,莫,莫急,听我慢,慢,慢,慢慢和您说。” “你已经够慢了。”楚昭郁闷道。 白无常尴尬一笑,接着往下讲:“女,女君您是这,这大晏朝的开,开,开,开国女帝,现如今坐,坐在龙椅上的,是您的重,重,重,重孙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这句不,不是结巴,是在算,算,算这个辈份……” “行了,别算了,管他多少辈,赶紧说正事吧!”楚昭满腹的疑惑,哪里耐烦等他算什么辈份。 照他这么算下去,天都要亮了。 白无常只好放弃:“行,行吧,总之就,就是您不知第,第,第几代孙子……” “然后呢?”楚昭问。 “然,然后……”白无常刚要进入正题,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高亢嘹亮的鸡啼。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鸡都跟着叫起来。 白无常一惊,身影瞬间隐去。 “女,女君,我,我,我,我明晚再,再来。” “别来了。”楚昭说,“若实在要来,劳烦换个嘴皮子利索的来。” 周围悄无声息,那个鬼已经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 楚昭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有个戴尖帽子的结巴鬼,说她是什么羲和帝,还说现在的皇帝是她重重重重孙子。 那结巴鬼似乎还提到孟婆汤,难不成她记忆残缺的原因是因为喝了孟婆汤? 楚昭思来想去,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梦而已,她却煞有介事地在这里认真分析,可不就是个傻子吗? 楚昭起了床,一切收拾妥当,拎着包袱去隔壁找谢乘风。 谢乘风也已经收拾好,正要出门。 楚昭想到那个梦,笑着问他:“师兄你会解梦吗?” “什么梦,说来听听。”谢乘风饶有兴味道。 楚昭往外看了看,关上门对他说:“我梦到一个无常鬼,他说我是羲和帝,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我的重重重重孙子,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噗!”谢乘风没忍住笑出声来,“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你这个梦挺大逆不道呀!” 楚昭也笑:“师兄也觉得很荒唐是吗?” 谢乘风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怕不是昨天听那两个人说羲和帝的孙子不争气,就记在心里了。” 原来如此! 楚昭恍然大悟,越发觉得自己好笑。 她不过听人家讲了一句羲和帝的子孙后代不争气,就做梦梦到那些不争气的孙子是自己的孙子,真真是莫名其妙。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正要下楼退房,忽听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其中还夹杂着高一声低一声的犬吠。 “怎么回事?” 谢乘风忙将帷帽给楚昭戴上,两人一起出门去看。 刚走到二楼的栏杆处,就见一群兵士簇拥着一个高大威严,锦衣华服的男人涌入店中,其中几人手里还牵着恶犬。 “慕容骁!”楚昭低呼,随即看到他身边还站着阿傲,不禁大为震惊。 在此之前,她从没听说靖南王府养有追踪犬,这可真是一大失误。 还有阿傲,他不应该已经逃掉了吗,怎么会被慕容骁挟持? 是他跑晚了,还是跑了之后又被慕容骁抓到了? 慕容骁这狗男人,真是狡猾得很。 楚昭暗骂一句,和谢乘风迅速退回到房间商议对策。 第46章 被她骗了 楼下,用早饭的客人全都吓了一跳,目光警惕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掌柜的壮着胆子上前询问:“官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骁沉着脸没有说话,以眼神示意北渊。 北渊上前一步道:“靖南王府丢了一件宝贝,我等正在缉拿贼人,你速去通知所有人到大堂接受盘查,违令者斩!” 靖南王府丢了宝贝?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真是假,各自待在自己的位置不敢乱动。 掌柜的也不敢怠慢,让所有的伙计去楼上挨个房间通知客人。 阿傲站在慕容骁身边,视线紧张地盯着二楼的动静。 尽管王妃如今的样子王爷肯定认不出来,却未必能骗过这几头追踪犬。 还有,乘风道长应该也在楼上,万一被王爷发现他与王妃同行,怕不是当场就要砍了他的脑袋。 唉,这可如何是好? 思忖间,楼上的客人已经怨声载道地被店伙计请了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慕容骁负手而立,在这些人当中寻找楚昭的身影。 很快,他的视线锁定在一个身形窈窕头戴帷帽的女子身上。 虽然他看不到女子的脸,看身材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其实他以前从不曾留意楚昭的身材,唯独带她去刘宗乾家那次,他才无意间发现这女人虽然面貌丑陋,身形却是无与伦比的好。 可恶的女人,害他追了一个晚上没合眼,看她这回还往哪儿跑! 慕容骁咬着牙,拳头在身后攥紧,仿佛楚昭纤细的脖颈已经握在他手里。 这时,一个房间里突然传来店伙计的惊呼:“掌柜的,这屋的姑娘跳楼跑了!” 什么? 慕容骁蓦地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被自己锁定目标的女子。 那女子正好听到伙计的喊叫,惊讶地回头去看,动作太大,帷帽的黑纱飞起,露出下面一张微微泛黄的脸。 不是楚昭。 他认错人了。 慕容骁心念急转之间,又听那伙计大叫:“天哪,那姑娘摔下去了,天哪,她的脸好黑……” “追!”慕容骁心头狂跳,拔腿就往外跑。 “快,快!”北渊忙指挥兵士们牵着狗随后跟上,临走还没忘了带走阿傲。 王爷特意交代过,阿傲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一群人旋风似地冲出客栈,等他们追到客栈后面的楼下,那个伙计口中跳楼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往东跑了,往东跑了。”伙计从楼上窗户探出头指着东边大声喊,“她摔伤了腿,一瘸一拐的,肯定跑不远……” 慕容骁闻言立刻带人向东边追去。 一口气追到镇子外,四周都是荒草和山林,晨风飒飒,草木摇曳,哪里还有楚昭的身影? 慕容骁黑着脸,胸口剧烈起伏,命人带着追踪犬在周围寻找。 店伙计说楚昭摔伤了腿,肯定跑不远,那她一定是躲在了树林或草丛里。 可恶的女人,怎么不摔死她! 慕容骁咬牙在心里暗骂。 阿傲走过来,怯怯问:“王爷,我可不可以去找王妃?” 慕容骁猛地看向他,眼神如刀子般森冷:“你想趁机逃跑和她会合是吗?” “我没有。”阿傲一脸无辜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爷为何就是不信?” “哼!”慕容骁冷笑,也懒得和他废话,“你给本王老实待着,胆敢离开本王的视线,立刻乱箭射死!” “……”阿傲只好默默闭了嘴,老实待着。 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几声犬吠,有兵士大声喊:“王爷,找到一条裙子。” “呈上来。”慕容骁沉声道。 兵士跑过来,双手捧着一条石榴裙递给他。 慕容骁接过裙子,深深皱起眉头。 他平时从不在意楚昭穿什么衣服,所以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是楚昭的裙子。 假设这是楚昭的,她不管逃跑还是藏匿,为什么要把裙子脱掉? 慕容骁心头一震,猛地回头看向客栈的方向。 他上当了。 逃跑的这个,应该是楚昭的同伙,专门负责引开他们,好让楚昭趁机溜走。 扔一条裙子在这里,也是为了吸引追踪犬。 可恶! 慕容骁狠狠将裙子摔在地上,厉声道:“回客栈!” “是。”兵士们齐齐应声,呼啦啦又往回跑去。 慕容骁抬脚要走,又弯腰把裙子捡了起来,死死攥在手里。 这是那丑妇的罪证,不能随意丢弃。 第47章 于心不忍 一群人再回到客栈时,楚昭早已没了踪影。 慕容骁把掌柜的叫来问话,重点询问了那个戴帷帽的年轻女子。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女子就是楚昭,那张微微泛黄的脸,应该是人皮面具。 掌柜的说,那女子昨晚和一个男子一同前来投宿,并未有什么异常之处,方才闹哄哄的,客人们怕招惹麻烦,全都一哄而散,他也没留意那女子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慕容骁已经气到没脾气,起身向外走去。 反正人是从这里逃走的,他就不信那丑妇这么短的时间能飞上天。 北渊看到王爷这副神情,心知他已经气到了极点,当下不敢吭声,默默摆手示意众人跟上。 谁知慕容骁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着掌柜的问道:“那两人开了几间房?” “两间。”掌柜的伸出两个指头比划,“他们晚上是分开住的。” 慕容骁面色稍缓,大步而去。 此时,向北的官道上,楚昭和谢乘风正一路打马狂奔。 慕容骁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方位,并且还携带着追踪犬,就近躲藏不是良策,唯有尽快逃出云州境内才能确保安全。 慕容骁是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只要他们能逃离云州,慕容骁就没办法大张旗鼓地跑到别人的地盘抓人。 谢乘风挑选的马都是千里良驹,不比王府的马差到哪里去,只要他们利用这个时间差加快速度,随时变换路线,成功逃离不是问题。 “阿昭,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谢乘风一边策马一边问楚昭。 楚昭被他问得一愣,不知该如何做答,只好含糊道:“是阿傲教我的。” “阿傲马术很厉害吗?”谢乘风又问。 “是啊,慕容骁买他来就是为了让他训马的。”楚昭担忧道,“慕容骁现在将他带在身边,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想必是他露了馅,或者慕容骁想拿他威胁你。”谢乘风说道,“但你千万不要因此犹豫不决,这样大家最后谁都逃不掉。” 楚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确实低估了慕容骁,没想到慕容骁会利用追踪犬来找她。 现在,她唯有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再想办法救出阿傲。 “驾!”她扬手一鞭抽在谢乘风的马屁股上,“师兄,咱们正好比赛一番,看谁的马跑得更快。” 马儿吃痛,一声嘶鸣加速向前狂奔。 “哎……”谢乘风忙握紧缰绳,无奈大喊,“阿昭你又调皮。” 楚昭笑起来,随即策马追赶。 两人两骑在三月和暖的春风里疾驰而去。 下午的时候,两人在一个县城稍做停留,除了补充干粮和水,楚昭又买了几味草药,打算磨成粉撒在身上,用来干扰追踪犬的嗅觉。 这几味药草气味都很冲,帮他们磨药的药铺伙计被呛得连连打喷嚏,眼睛都熏得流泪。 伙计不得不拿帕子将口鼻遮住,不太高兴地问道:“二位买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混在一起都能呛死人了。” “驱蛇的。”楚昭含糊道,“我们要去山里,这时节蛇虫多。” “驱蛇用雄黄不行吗?”伙计一开口,又呛得连声咳嗽。 楚昭被他狼狈的样子逗得发笑,正要再给他一条帕子,门外忽然一阵喧哗,夹杂着妇人和孩子哭嚎的声音,一个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被几个汉子用门板抬了进来。 “大夫,大夫,快来救救我家相公。”妇人哭着喊道,两个孩子跟在后面紧紧抓着她的衣摆。 店里抓药的问诊的全都向那边看过去。 坐堂的大夫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见她如此着急,忙向正在问诊的患者说了声抱歉,起身绕过诊台过来查看。 几个汉子把门板放在地上,七嘴八舌向大夫说明情况:“是个泥瓦匠,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哪都没出血,可就是叫不醒,跟死了一样。” “好好好,我知道了,待我看看再说。”老大夫分开众人,蹲下来翻开男人的眼睑看了看,又抓起手腕诊脉,半晌摇头叹道,“不行了,来晚了,人已经没气了。” “不。”那妇人嗷一嗓子跪在地上,按着两个孩子给大夫砰砰磕头,“大夫,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家相公,我公婆卧病在床,还有两个小儿要养活,相公若是没了,我们一家都没命活了。” 众人见母子三人实在可怜,纷纷帮着求那大夫:“孟老大夫,再救一救吧,万一还能活呢!” “是啊是啊,您老人家可是咱们县医术最好的郎中,肯定有办法救这可怜人的。” “唉,你们不懂不要瞎起哄。”老大夫无奈道,“医者父母心,我难道不想救他吗,可人已经没气了,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呀!” 这一句无疑给病人判了死刑,妇人哀嚎一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楚昭站在柜台旁,有心想上前看一看,又怕慕容骁追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催促伙计把磨好的药粉包起来,和谢乘风一起离开。 谢乘风同样于心不忍,可他们眼下在逃命,实在顾不上旁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外走,那妇人突然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众人惊慌大喊,乱作一团。 “阿娘,阿娘……”两个小孩子抱着妇人也哇哇大哭。 楚昭的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终是一咬牙,把磨好的药粉塞给谢乘风:“师兄先行一步到城外等我,我很快就来。” “哎……”谢乘风来不及问她要做什么,她已经转身向那边走去。 第48章 神医菩萨 人们吵吵嚷嚷,都在关注那位昏厥的妇人,楚昭走到男人身边蹲下,把脉之后,大声道:“给我银针,这人还有救。” “啊?”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见这姑娘眼生得很,纷纷惊讶道,“你是何人,从哪里来的?” 孟老大夫正在施针救治那妇人,闻言也向她看过来。 “小姑娘不懂不要胡来,切不可拿死者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快拿银针来,待我施了针,再与先生详说。”楚昭正色道。 明明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姑娘,不知怎地,她一严肃起神情,双眉轻轻一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哑了声,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凭空而来,让他们不敢用力呼吸。 “把针给她。”孟老大夫吩咐伙计。 伙计忙应声,递给楚昭一套针具。 楚昭一手拈起银针,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 谢乘风从后面挤进来,见她从容不迫地将银针刺入患者穴道轻轻捻动,不禁大为惊讶。 他知道楚昭常年在山上采药,精通药理,却从不知道她竟然还会针炙之术。 难道是在自己去西域的时候学的? 可是看她手法如此娴熟,绝不像是一年之功。 真是奇哉怪哉! 思忖间,病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众人全都惊得瞪大眼睛。 “活了,真的活了。” “好神奇呀,这姑娘莫非是神仙下凡?” “可孟老大夫明明说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的。” 大家议论纷纷之际,孟老大夫也救醒了昏厥的妇人。 妇人睁开眼看到楚昭在给自己的丈夫施针,下意识就要去拉她。 “别动,这姑娘是在救你相公。”孟老大夫及时出声制止。 妇人大惊:“大夫您不是说我家相公已经没救了吗?” 孟老大夫看着楚昭有条不紊的动作,歉意道:“是老夫学艺不精,一把年纪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惭愧,惭愧!” “先生不要这么说,我只是凑巧识得这病症,旁的并不如你。”楚昭说道,“先生先取华佗丸来给病人服下,我再口述一方,先生让人速速煎来,半个时辰后患者应该能醒。” “好好好。”孟老大夫连声答应,叫人拿华佗丸与纸笔过来。 妇人听楚昭语气笃定,知道自家相公有救,又和孩子们一起跪在地上给两个大夫磕头。 伙计照方抓药去后堂煎煮,楚昭一面施针,一面将施针的穴位和手法时间一一教给孟老大夫。 “病人脑内有淤血,至少要连续针炙服药半个月方能散去,我还有急事在身,剩下的就拜托老先生了。” 每个大夫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轻易不肯外传,孟老大夫没想到楚昭这么随便就把此等绝技传授给自己,一时感慨万千:“姑娘医术高明,虚怀若谷,老朽自愧不如。” “先生过奖了,医术就是用来救人的,我巴不得世人都会医术,如此人间便会少许多痛苦。” 楚昭看着那患者已经恢复正常呼吸,脸色也开始好转,便起身和谢乘风一起离开,临走又留了一锭银子给那妇人。 妇人千恩万谢,连声唤她神医菩萨,围观众人也纷纷向她表达敬意。 两人前脚刚走,慕容骁后脚便带人追到了药铺。 人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那从天而降的神医菩萨,就被突然冲进来的兵士和几头恶犬吓得骇然色变。 妇人的两个孩子更是哇哇大哭。 “官爷是抓药还是问诊?”药铺的大伙计战战兢兢上前询问。 慕容骁仍是不说话,以眼神示意北渊与之交涉。 北渊清了清嗓子道:“靖南王府失窃,我等捉拿盗贼一路追踪至此,你家铺子里有没有来过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啊!”伙计想都没想就摇头否认,“来这里都是抓药的和看病的,不曾见过可疑之人。” 北渊想了想,又换了种问法:“可曾有陌生面孔,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那种?” “陌生面孔?”伙计犹豫了一下,“方才是有两个外地客人,但他们不是盗贼,是神医菩萨。” 神医菩萨? 慕容骁眉心一跳,终于开口道:“什么样的神医菩萨,你又如何得知她是神医?” “是一个姑娘,这不吗,刚把一个断了气的人救活。”有人指着门板上的患者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是啊是啊,那姑娘可神了,孟老大夫说治不好的人,她几针下去就活过来了。” “对对对,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医术,只怕是传说中的神医云九针也不过如此了。” 围观群众一说起神医菩萨全都来了精神。 反正王府要缉拿的是盗贼,跟神医菩萨没什么关系,他们很乐意将这件事与人分享,如此也算是为神医菩萨扬名了。 神医菩萨,银针治病? 慕容骁一听就知道是楚昭,当下沉声叫停众人:“神医现在何处?” “走了,刚走没多久。”门口一个乞丐模样的年轻人举手说道,“我看到他们往西边走了。” “追!”慕容骁霍然转身,率先向外走去。 第49章 宝藏男孩 北渊忙指挥众人跟上,一群人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阿傲临走时狠狠瞪了那乞丐一眼,心想这人真是多嘴多舌,自以为热心肠,却平白暴露了王妃的行踪。 乞丐被他那狠戾的眼神吓了一跳,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 这人,好端端的瞪他干什么? 神经病! 这时,围观群众也觉察出不对,纷纷道:“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抓盗贼吗,怎么又去追神医菩萨?” “是啊,神医菩萨又不是盗贼。” “莫非他们本来就是要抓神医菩萨?” “天呐,哪里跑出来的小叫花子,怎能随意泄露菩萨的行踪?” 离那乞丐近的一位大婶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乞丐哎呦一声,唯恐别人也来打他,揉着脑袋往那群兵士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不多时,乞丐拐过一个街角,脱掉身上的脏衣服,走进街角的茶楼,在角落里找到了正在喝茶的楚昭和谢乘风。 “神医菩萨,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那群人骗走了,你许我的银子呢?”年轻人笑嘻嘻地站在楚昭面前,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闪着狡黠的光。 “行,干得不错。”楚昭冲他竖起拇指,笑着将一锭银子递给他。 “多谢菩萨。”年轻人接过银子向楚昭道谢,喜滋滋地说:“有了这银子做本钱,我很快就能发家致富了,我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富商。” “哟,志向还挺远大。”楚昭笑着打趣道,“那我能不能问问,这位未来的天下第一大富商尊姓大名?” “我姓王,叫王宝藏,”年轻人一本正经地对她施礼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这么大一锭银子,还不够关照吗?”谢乘风也觉得这人很有趣,随口问道,“你是本地人吗,家住哪里?” “四海为家算不算家?”王宝藏嘻嘻笑道。 谢乘风愣了下,笑着点头:“算,你这个家倒是大得很。” 王宝藏说:“其实是我自己忘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我醒过来,突然发现自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除了一个名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哦,竟有这等奇事?”谢乘风惊诧地和楚昭对视一眼,“阿昭,你不是神医菩萨吗,帮他瞧瞧是怎么回事。” 楚昭也很惊讶,虽然急着赶路,但因这年轻人帮了自己,又十分有趣,便让他坐下,给他把了个脉。 脉像平稳没有什么异常,身上到处也不疼不痒,这显然不是受伤生病的原因。 楚昭不禁想起阿傲。 阿傲也是这样,没病没伤的就忘了自己是谁。 真是怪了,失忆的人全让她赶上了。 她自己也是一样。 楚昭解释不了这奇怪的现象,便实话实说:“你身体很健康,我也诊不出你为何失忆。” “没事没事,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强。”王宝藏一脸的无所谓,“菩萨放心,我这样的人才,就是把什么都忘了,照样能飞黄腾达。” “……”楚昭和谢乘风都笑起来。 看出来了,这人不是一般人。 别的不说,起码比一般人胆大,也比一般人能吹。 因急着赶路,两人没有时间和他多说,便起身告辞。 谢乘风抱拳道:“多谢宝藏兄仗义出手,这壶茶算我们请你了,日后有缘再会!” “多谢多谢,二位慢走,有缘再会!”王宝藏拱手相送。 楚昭便和谢乘风一起离开了茶楼。 两人出了城,继续往北走,身上的药粉遮盖了他们自身的气味,暂时不用担心再被追踪犬找到行踪。 但即便如此,两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仍是打马全速前进。 城西方向,慕容骁带人一口气追出很远,也没见到楚昭的踪迹,就连追踪犬都失去了搜索的方向。 慕容骁直觉不对,立刻率队返回城中,到药铺门口去找那个乞丐。 那乞丐已经没了踪影。 慕容骁猜到自己又上了楚昭的当,气得差点没把牙咬碎,让北渊抓了药铺伙计来问。 “方才那个乞丐去哪了?” “乞丐,不知道啊!”伙计回忆了一下,战战兢兢道,“他挨了打,就跑了,小的之前没见过他。” 慕容骁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乞丐虽然穿得破烂,脸却很干净,尤其那双眼,黑亮黑亮的,根本不像是乞丐该有的眼神。 是他太心急,疏忽了。 阿傲在旁边听着,也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了那个乞丐,那乞丐是来帮王妃的。 若说那乞丐胆大,王妃的胆子更大,她怎么就能确信乞丐不会出卖她呢? 正想着,就听慕容骁又沉声问那伙计:“那个神医菩萨,在你们这里买了什么东西?” “买了几味药,让我们帮她磨成粉,说是用来驱蛇的,味道呛得很。”伙计老实回答。 慕容骁眉心跳了跳,第一时间想到,楚昭是要用那些药粉扰乱追踪犬的嗅觉。 可恶的女人,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居然如此狡猾? 慕容骁摩挲着玄铁扳指,半晌才道:“把那几味药再磨些来。” “啊,这是为何?”伙计不解道,想起那味道,还是有些抵触。 慕容骁脸一沉,鹰眸微微眯起。 一个字都没说,就把那伙计吓得腿脚发软,忙照他的吩咐去磨药,一边磨一边掉眼泪,不知是吓的还是呛的。 药粉磨好,慕容骁直接让人拿给追踪犬去嗅。 楚昭不是用这药味遮住了自身的气味吗,那他就顺着这个药味找。 想逃出他的手掌心,做梦! 第50章 他回来了 到了晚上,楚昭和谢乘风没敢住客栈,而是在山上找了一个山洞过夜。 谢乘风打了一只野兔,两人围着火堆烤兔子吃。 “也不知道阿傲现在怎么样了,但愿慕容骁不要因为我而为难他。”楚昭想到阿傲,手里的兔腿都不香了。 谢乘风看着她,表情微妙:“你为什么想带阿傲一起走,你很喜欢他吗?” “是啊!”楚昭点头,“我第一眼见到那孩子,就觉得他与众不同。” “那孩子?”谢乘风忍不住想笑,“你自己不过十七岁,还叫人家孩子。” “师兄有所不知。”楚昭解释道,“我初见阿傲时,他又瘦又小,跪在地上被人用鞭子抽,我觉得他可怜,把他救下来,给他取了名字,而他一直把我当成主母,对我很是尊敬,我也就习惯性地把他当成了小孩子。” “原来如此。”谢乘风收起笑容,正色道,“阿昭,你这一走,就再也不是王府的主母了,如果以后的日子过得艰难,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吗?” “不后悔。”楚昭语气坚定道,“慕容骁不是良人,他想骗我家的钱,才答应我父亲将来让我做皇后,事实上,他根本不会让我做皇后,并且还打算事成之后杀了我,这样的人,我离开怎么可能会后悔?” 谢乘风闻言吃了一惊,道家的修养不允许他说脏话,半晌才道:“真不是个人。” “嗯,狗都不如。”楚昭点头附和。 谢乘风又叹道:“可惜师兄要做的事太危险,不然定要将你带在身边。” “没事的。”楚昭说,“我也不是怕危险才不与师兄同行,我只是想先带阿傲回凉州看看,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去京城找师兄。” “好。”谢乘风点点头,“师兄在京城等你们。” 两人分食了一只兔子,又喝了点水,把药铺里磨的药粉撒在周围,便守着篝火各自睡去。 临睡前,楚昭盯着那跳跃的火苗,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白无常。 也不知道那结巴鬼今晚会不会真的再来梦里找她? 楚昭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挺可笑的。 一个梦而已,又不是话本子,哪能有这样连贯的情节,要是还能再梦到,那才真是见鬼了。 于是,她很快便丢开这个念头,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楚昭好像又听到有人在叫她。 睁开眼,赫然发现一个穿黑袍带黑色尖帽的人站在面前,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和昨晚的白无常一样瘆人。 “你,你不会是黑无常吧?”楚昭试探着问道。 “是。”黑无常简洁地回答,表情十分高冷。 楚昭没想到自己真蒙对了,接着又问:“那你是不是结巴?” “不是。”黑无常的回答仍然十分简洁。 楚昭忍不住笑起来。 这些鬼怪听话的,让他们换个嘴皮子利索的来,他们还真换了一个。 “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楚昭又问。 黑无常拉着一张死人脸,语速快而简洁:“你是羲和帝,阎王让你回来平定乱世,你要夺了靖南王的兵权为自己所用,所以你现在不能离开靖南王府。” 楚昭:“……什么鬼?我是羲和帝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喝了一口孟婆汤,暂时想不起来。”黑无常说道。 楚昭觉得他比白无常还能扯。 “既然是阎王让我回来的,为什么还要我喝孟婆汤?” “因为孟婆死脑筋,阎王拗不过她。” “……” 行吧! 反正是个梦,楚昭也不跟他较真:“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王府有龙气,鬼进不去。”黑无常说。 楚昭:“……” 好吧,这个回答她也可以接受,“可是,就算我真的是羲和帝,我也已经死了两百年,凭什么阎王让我回来我就回来?” “因为萧将军也回来了。” “谁?”楚昭心头一跳,当场坐了起来,“你说谁?” “大将军萧驰。”黑无常说道。 楚昭怔住,急忙又问:“他在哪?” “他……”黑无常刚一开口,外面突然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 黑无常脸色一变,身形瞬间隐去。 楚昭忙叫他:“别走啊,你还没说完。” “我怕猫。”黑无常扔下三个字,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昭:“……” 这家伙看着又酷又高冷,居然怕猫? 什么破鬼? …… 楚昭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山洞里篝火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和前夜一样,她感觉自己好像又梦到了一个鬼,却不太记得那个鬼都和她说了什么。 整个梦境最清晰的一句,就是萧将军回来了。 萧将军是谁? 是那个萧驰吗? 他回来了? 回到哪里来了? 楚昭坐起来,抱膝靠在石壁上,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风穿过旷野,你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看不见,也抓不住。 楚昭有点难过,没来由的难过,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个萧驰。 第51章 并肩作战 “怎么了,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吗?” 谢乘风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楚昭坐在那里发呆。 楚昭回过神,笑了笑说:“嗯,前夜梦到个白无常,昨夜又梦到个黑无常。” “……”谢乘风也笑了,“那么,黑无常又给你泄露了什么天机?” 楚昭迟疑了一下,说:“他告诉我,萧将军回来了。” “谁?”谢乘风和楚昭在梦里的反应一模一样,“你说谁,哪个萧将军?” “大概,可能,是那个大将军萧驰。”楚昭说道。 谢乘风愕然,半晌才道:“你这梦好生奇怪,还带连贯性的。”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总是想到这两个人。”楚昭说,“有一次不知是做梦还是胡思乱想,我看到羲和帝和萧将军一人拿着一把剑,一把叫赤霞,一把叫青霜。” 谢乘风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羲和帝和萧将军确实有赤霞剑和青霜剑,相传当年,萧将军死后,把自己的青霜剑留给了羲和帝,羲和帝就是捧着他的青霜剑举行的登基大典。” “这个我知道,青玉和我说过。”楚昭说,“我在茶楼也听说书人讲过。” “那怪不得。”谢乘风恍然道,“我猜你可能是听他们的故事听多了,心里有所感触,所以才频繁梦到和他们有关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那两个无常鬼又是怎么回事?”楚昭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你体质弱容易见鬼。”谢乘风说着从腰上解下一个桃木雕刻的太极符,“这是我下山游历时师父特地送我避邪的,你戴几天试试看有没有用。” “好!” 楚昭接过太极符揣进怀里,心想这符若当真灵验,那她以后会不会就梦不到黑白无常了。 说起来,那两个小鬼还挺好玩儿的,一个结巴,一个高冷,她要是收两个这样的仆从,生活肯定充满乐趣。 两人吃了些干粮,便骑马向山下走去。 走了没多远,对面的灌木丛里突然窜出一头恶犬,狂吠着向这边冲过来。 马儿受惊,前蹄上扬发出惊恐的嘶鸣,两人没有防备,双双被甩下马背,两匹马横冲直撞地逃进了山林。 “这里,这里!”有兵士紧随在恶犬之后追来,看到摔在地上的两人,忙大声呼叫。 楚昭和谢乘风迅速起身,来不及多做思考,那恶犬已经扑到了眼前。 “师兄,拔剑。”楚昭随手将捡起的石头砸向兵士,同时对谢乘风大喊。 一道剑光闪过,恶犬被拦腰劈成两半,兵士被石头击中膝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两人趁机飞快隐入山林。 大队追兵随即赶到,慕容骁看到地上追踪犬的尸体,顿时大怒,一把抓起那个兵士:“人呢?” “往右前方跑了,两个人,有兵器,是师兄妹。”兵士训练有素,虽然惊慌,回话很是简练。 师兄妹? 慕容骁下意识以为是楚昭在白云观里的师兄。 一想到那丑妇竟是和别人勾搭之后再嫁给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追!”他推开那个兵士,大声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有不从,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应是,带着剩下的四头追踪犬向右前方包抄过去。 阿傲下意识想跟着一起冲出去,被慕容骁一把拉住。 “你跟着本王,敢离开半步,本王立刻将你乱箭射杀!” 阿傲无奈,看着密密的山林心急如焚。 王爷即便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也不放松对他的监督,真是让他一筹莫展。 从云州到蜀州只剩最后一道关卡,但愿王妃能再想到办法,摆脱追兵和追踪犬,平安逃出边境。 然而,面对着几百名追兵的集中包抄,还有追踪犬指引方位,楚昭想逃脱简直难如登天。 随着追兵的逼近,两人无路可逃,只能一步一步被逼着往山顶跑。 跑到山顶,便是悬崖,被抓或坠崖,都是死路一条。 “师兄,这样不是办法,先把追踪犬杀掉,我们才有可能逃脱。”楚昭说道。 谢乘风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已经能看到林间影影绰绰的追兵。 “好。”他握剑在手,“你先往前跑,我杀了狗再来找你。” “你一个人能行吗?”楚昭问。 谢乘风笑了下,笑容风清月明:“师兄好歹是青城山的大弟子,若连这几个人都对付不了,何谈拯救苍生?” 楚昭看着他,胸中似有热血激荡,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握在手里:“我和你一起,反正我们易过容,不怕被认出来,先杀一拨再说。” “好。”谢乘风没有坚持撵她走,执剑与她并肩而立,“等下你只管杀,我会护你周全。” “……”楚昭来不及多说,四头追踪犬已经到了眼前。 第52章 拿下再说 看到自己追逐很久的猎物,追踪犬疯了似的往上冲,力量之大,将后面牵绳的人都拖得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在地。 几人无奈,只好松开绳子。 禁锢解除,四头恶犬腾空跃起,闪电一般向楚昭和谢乘风扑来。 谢乘风挥剑,剑光如白练一闪而过,便有两头犬同时惨叫倒地。 楚昭手中树枝挥出,带着呼呼风声,另外两头犬也应声倒地。 “……”谢乘风惊得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手中的树枝。 楚昭之前说自己学了一些功夫,他并没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道观里人人都练的防身之术。 可是眼下,楚昭竟然将一根树枝使出了堪比刀剑的威力,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只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追兵们已经挥着兵器冲了上来。 谢乘风忙持剑迎上,眼角余光瞥见楚昭已经用树枝轻松放倒一个追兵,夺了那人的刀握在手里。 一刀在手,楚昭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转变。 “我不欲开杀戒,想活命的,都给我退下!”她横刀厉声喝道,眼中肃杀之气顿现,仿佛她面对的不是几百追兵,而是战场上的千军万马。 几个兵士已经快冲到她眼前,被她凛冽的气势唬得骤然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停下,一脸震惊地看着那明明普普通通却莫名令人心惊胆战的女子。 慕容骁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人全都像被点了穴似的看着那女子不敢上前,有几个甚至还想后退。 女子一身江湖打扮,相貌普通,面色微黄,身后背着一顶黑纱帷帽,正是他在客栈看到的那个女人。 慕容骁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此之前,他无比确信客栈中的女人就是易了容的楚昭。 可是,眼前的女子虽然还是同一个人,那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却是他从未在楚昭身上见过的。 楚昭根本不会武功,而这女人拿刀的姿势却明显能看出是个高手。 所以,她真的是楚昭吗? “拿下!”片刻的犹豫之后,慕容骁高声下达命令。 管她是不是,先把人抓住再说。 然而,就是这么一犹豫的时间,谢乘风已经拉着楚昭向林中退去。 慕容骁脸色一变,急步冲上前去:“楚昭,你给我站住!” 楚昭当然不会听他的,和谢乘风一起头也不回地逃进丛林。 “放箭!”慕容骁气极大喊。 上百支羽箭如长了眼睛的流星一般追着两人射入林中。 两人边跑边挥动刀剑拨挡箭矢,谢乘风揽着楚昭飞身跃上枝头,如振翅的飞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遮天蔽日的枝叶之间。 可恶! 慕容骁脸色铁青,持剑腾身追了上去。 “王爷不可!”北渊叫了一声,急忙去追。 身后兵士也呼啦啦紧随其后。 然而,没有了追踪犬的指引,想在这古树参天,藤蔓丛生的深山之中找到两个身怀绝技之人,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容易。 北渊追了很远才追上慕容骁,极力劝他冷静:“山中地势险恶,王爷千金之躯,切不可以身涉险,便是要追,也要与兵士们同行,方可保障安全。” 慕容骁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身法了得,很快就将兵士们远远甩在身后。 北渊无奈,只得紧紧跟随,提起十二分的警惕留意周遭的动静。 慕容骁追着追着,想到什么,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个马奴呢?” 北渊一愣,猛地停住,也回头看向身后。 身后只有茂密的树藤和远远落在后面的兵士,阿傲却不知去了哪里。 慕容骁双目喷火,狠狠地瞪了北渊一眼:“你是干什么吃的?” 北渊忙跪地请罪:“属下该死,只顾着担心王爷,竟疏忽了阿傲,请王爷责罚。” “这个时候,本王便是杀了你又有何用?”慕容骁冷声道,“你速速回去查看,看他是跑了,还是在随众前行。” “是。”北渊不敢怠慢,起身往回走。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阿傲肯定已经趁机逃走了。 第53章 插翅难飞 没多久,北渊独自返回,说阿傲确实不见了。 慕容骁已经在等待的时间里冷静下来,阿傲逃走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并没有再对北渊发火。 “继续搜,同时让山下的人守好每个路口,他们没有马,下山也只能步行,走不了多远的。”慕容骁说道。 北渊刚犯了错,态度恭敬地应了声“是”,将命令传达下去,让大家分头行动。 慕容骁坐在石头上,看着兵士们成群地散入林中,眼前闪过方才那两人逃离时的身法。 那个男人揽着楚昭飞身上树毫不费力,虽然只是几个起落的时间,他却可以肯定,那人的功夫不在北渊之下。 而楚昭虽然看起来不会轻功,却一点都没有害怕,对那个男人表现出无比的信任。 可恶! 慕容骁一想到那男人揽在她腰间的手,心里的火就噌噌地往上冒。 不守妇道的女人! 居然在嫁给他之前就有了相好的。 如果早知道她婚前失贞,自己宁可放弃楚家的资助,也不会娶她过门。 堂堂一个王爷,娶个丑妇也就算了,还是个婚前失贞的丑妇,这事倘若传出去,就是一辈子的笑料,便是日后做了皇帝,也洗不去这个污点。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抓到这对狗男女,灭了他们的口,以免将来自己被人嘲笑。 想到这里,慕容骁狠狠一拳砸在石头上,起身接着去找楚昭。 “王爷。” 北渊想劝他以安全为重,不要亲自进去,刚一开口,就挨了他一记眼刀子。 “你闭嘴,本王自己心里有数。” “……”北渊只得乖乖闭嘴,默默跟上。 两人像两个哑巴一样穿行在密林中,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照进来,光影斑驳陆离。 忽然,前面有个高大的影子一闪而过,慕容骁和北渊同时飞身冲了过去。 两人都以为那是个人,到了跟前一看,才发现是一匹马。 马儿膘肥体壮,马背上还配着鞍鞯,显然是有主的马,却不见主人的身影。 “是不是那两人的马?”北渊上前抓住马缰绳问道。 先前那兵士说他们的马受惊了,这应该是其中一匹,另一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慕容骁一言不发地盯着那马,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北渊蹲下来,抬起一只马蹄看了看:“王爷,这马蹄铁上有云州城东市余记铁匠铺的标志,咱们或许可以把马带回去问问,打蹄铁的是什么人。” “那就带上吧!”慕容骁随口应道。 其实问与不问都无所谓,反正不管是谁,最终都是一个死。 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对那女人心软! 北渊牵上马,两人接着往前走。 这时,有兵士大喊着从后面飞奔而至。 “禀王爷,逃犯在山下打伤我们几个弟兄,劫了两匹马跑了。” “废物!” 慕容骁顿时怒火中烧,抬脚将那兵士踹了一个跟头。 方才他还说那两人没有马肯定跑不快,这下倒好,人家直接去劫了他的马。 “只是打伤真是太可惜了,怎么没把你们这群废物全杀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兵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那两人伪装成樵夫,我们实在没防备,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失了先机。” “你还有脸说!”慕容骁气红了眼,恨不得一剑砍了他的脑袋。 北渊从震惊中回过神,硬着头皮上前劝阻:“王爷消消气,眼下还是先想对策要紧。” “想什么对策,下山去追呀!”慕容骁气急败坏地冲他吼。 “是。”北渊多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把马交给那兵士牵着,忙不迭地随他往山下而去。 捡了一匹马,又丢了两匹马,也不怪王爷会气成这样。 可王爷从前明明是很冷静沉稳的一个人,所有人都说他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沾着和王妃有关的事,他就会变得暴躁易怒,很容易失去理智。 唉! 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一物降一物? 王妃她可真是王爷的克星呀! 慕容骁不知北渊心中所想,一路怒冲冲下了山,在兵士的引领下来到楚昭抢马的路口,果然看到地上躺着几个伤兵,其余的人据说是骑马去追赶那两个人了,至于追不追得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骁胸腔里怒火翻腾,转着指间的玄铁扳指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对狗男女已经跑了很久,这时候他再去追是不可能追上的。 他捏了捏眉心,声音疲惫地吩咐北渊拿地图过来。 “是。”北渊忙将地图拿来铺在他面前。 慕容骁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指向图中一处标记:“向北再过一个停云关,便是蜀州境界,他们应该想从这里逃出去。” 北渊不敢接话,等他继续往下说。 “藩王无诏不得离境,他们以为逃到蜀州,本王就鞭长莫及了吗?”慕容骁冷笑,指着地图下达命令,“飞鸽传书给停云关,让他们派人前往蜀州各处关卡,就说有反贼从云州潜入蜀州,请当地官员配合本王缉拿反贼。”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为防万一,除了飞鸽,再选最快的马,让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停云关,城门内外都要重兵把守,所有人凭路引出入,没有路引的人,以及二十五岁以下的女人,全部扣押等本王过去亲自盘问。” “是。”北渊将命令传达下去,转回来又问,“咱们现在也要前往停云关吗?” “废话!”慕容骁黑着脸将地图甩在他身上,“召集所有人,全力赶往停云关,我倒要看看,那女人能不能插翅飞出云州境!” 第54章 最后一关 楚昭没有翅膀,为了和慕容骁抢时间,唯有一路打马狂奔。 停云关距离他们还有一百里,现在是中午,不出意外的话,快马加鞭能在天黑之前赶到。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如果今天出不去,明日那里肯定会重兵把守,再想出去就难了。 楚昭多少有些懊恼,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低估了慕容骁。 慕容家族作为镇边之王,一方霸主,虽然王位传到慕容骁这里,已经远远不如第一代的靖南王那样雄才伟略,赤胆忠心,但一个王爷该有的能力和手段他并不欠缺。 楚昭以前把他气得团团转时,还曾想过这样的人造反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通过这两日的追逐,她才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对慕容骁的了解不够深。 这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年轻王爷,以他的野心和能力,再来几个有真材实学的幕僚辅佐,造反完全不成问题。 实在是这人太过绝情,想要对她卸磨杀驴,否则她都想回去辅佐他了。 可惜这些都是空想,从她逃出王府的那一刻,她和慕容骁已经不可能再和平共处。 如果她被慕容骁抓到,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 所以,现在还是专心逃命吧! 楚昭自嘲一笑,收起感慨,继续打马飞奔。 “阿昭,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厉害的功夫?”谢乘风在马上大声问她,“还有你的医术,你的骑术,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又是一个让楚昭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她想了想,只能搬出那个屡试不爽的理由:“我忘了,我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这可真是奇怪。”谢乘风说,“你和阿傲,还有那个王宝藏,你们三个凑到一起那就完美了。” 别说,还真是。 楚昭想了想那个画面,忍不住笑起来。 谢乘风又说:“阿昭你知道吗,刚刚在山上你握着刀喝退追兵时,我差点都不认识你了。” “为什么?”楚昭问。 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状态。 “我说不上来。”谢乘风大声道,“反正在那一瞬间,我都要相信你那个梦了。” “什么梦?”楚昭又问。 “黑白无常那个。”谢乘风说。 “哈哈哈哈,鬼话你也信。”楚昭哈哈大笑。 谢乘风一想,还真是鬼话,可他没有瞎说,当时在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点相信楚昭是羲和帝转世了。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子身上能散发出那样强大的气场。 那种睥睨众生,威震四方的气场,便是身为一方霸主的慕容骁也望尘莫及。 两人一路疾驰,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停云关。 停云关位于两州交界之地,对于两州百姓来说都算是偏远地带,因此出关入关的人并不算多。 楚昭把背在身后的帷帽戴上,看了看十几个稀稀拉拉的行人,正要和谢乘风一起混在人群中间穿过关卡,忽有一个传令兵骑马飞奔而至,冲守关兵将大声道: “王爷有令,城门内外加强防守,所有人凭路引出入,没有路引的人,以及二十五岁以下的女人,全部扣押等王爷亲自前来查问,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得令!” 守关兵将齐声应答,迅速拿长矛将过往行人拦住。 行人都吓得不轻,七嘴八舌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昭没想到慕容骁的人会这么快赶来,勒住缰绳和谢乘风对视一眼,趁着民众与兵士理论之际,打算调转马头找个地方躲起来再想对策。 “你们两个站住,不准走!”传令兵在马上看到了他们,立即大声喝止。 随着这一声呼喊,所有人都向他们两个看过来。 两人无奈,只得勒马停下,楚昭隔着帷帽对谢乘风小声说:“你的路引是真的,等下你先出关,不要管我,我自己再想办法。” “不行。”谢乘风立即反对,“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和你一起留下。” “这个时候,能走一个是一个。”楚昭说道,“师兄你之前还劝我不要因为阿傲犹豫不决,怎么到自己这就忘了?” “我……”谢乘风还要再说话,那传令兵已经到了眼前。 “你二人从哪来到哪去,为何听见王令就要逃走?” “兵爷误会了,我与这位大哥并不同路,只是刚好站在一处罢了。”楚昭说,“我们也没有逃,是前面忽然喧哗,马儿受了惊吓。” “是吗?”传令兵听得帷帽下女声甚是清脆悦耳,态度稍有缓和,“既如此,还不快下马到里面排队接受检查。” “好的兵爷。” 楚昭和谢乘风下了马,牵着马进了城门。 行人当中有赶车的,也有骑驴的,在城门里面分左右排了两队。 卫兵持长矛守在两个门口,将人全部堵在里面,谁也跑不了。 随即,两个卫兵走过来,挨个向他们索要路引,详细盘查。 人不多,很快就查到了楚昭和谢乘风跟前。 谢乘风的路引没问题,人也不是重点盘查对象,卫兵们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给他放了行。 谢乘风还在犹豫,楚昭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谢乘风无奈,只好在卫兵的催促下牵马离开。 下一个就要轮到楚昭,另一队有个带女儿走亲戚的老汉突然和卫兵吵了起来。 原因是那个姑娘十五岁,卫兵要将她暂时扣押。 老汉不同意,和两个卫兵理论,被其中一人踹倒在地,姑娘护着父亲哭喊求饶。 这边的卫兵听到动静,都跑过去看,行人们也闹哄哄地想要上前。 楚昭正想着要不要趁乱闯出去,城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楚昭心说不好,回头看时,一支百人队伍已经在滚滚烟尘里飞奔而至。 慕容骁终于还是来了。 队伍冲到城门口,兵士高喊“靖南王驾到”,守城兵将全都单膝跪地相迎,慕容骁看都没看一眼,勒住缰绳跳下马背,径直进了城门。 这边的混乱因着王爷的到来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噤了声,战战兢兢地看着那锦衣蟒服阔步而来的男人。 慕容骁面色沉沉,视线扫过众人,瞬间就发现了头戴帷帽的楚昭。 该死的女人! 她果然是打算从这里逃走。 慕容骁的心不自觉快跳了几下,大步流星直奔楚昭而来。 第55章 接着跑啊 楚昭向来淡定,因为一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份懵懂更加让她无所畏惧。 可是眼下,看着慕容骁携一身杀气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隔着帷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静默着,视线随着慕容骁移动。 高大宽阔的城门之中,只有慕容骁的军靴踩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响。 一下。 两下。 三下。 谢乘风已经出了城门,牵着马遥遥回望,眼看着慕容骁已经到了楚昭面前,真想不顾一切地冲回去将楚昭抢出来。 但理智告诉他这样行不通。 这时候回去,不仅救不出阿昭,自己也会落入慕容骁手中。 与其这样,不如先保全自身,再伺机营救。 可是,万一慕容骁不给他营救的机会,直接杀了阿昭呢? 谢乘风犹豫不决,直到此时,才知道人要想完全做到当机立断,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眼睁睁看着慕容骁伸手撩起了楚昭帷帽上的黑纱。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慕容骁撩起那层黑纱,带着几分嘲讽看向楚昭。 “是你追我我才跑的。”楚昭强自镇定,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追我?” 陌生的声音让慕容骁眉心轻轻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一个人想易容很简单,想要改变声线却没那么简单。 难道这女人真的不是楚昭? 他眯起眼睛,伸手往楚昭脸上摸去,想看看她面具后面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谢乘风所在的方向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一大群百姓模样的人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向城门这边涌来。 “救命啊,兵爷,救命啊,有土匪,土匪杀过来了……” 那些人边跑边喊,后方同时有马蹄声和喊杀之声传来。 守关的兵将顿时警惕起来,哨兵吹响号角,城楼上的弓箭手也纷纷搭箭上弦。 慕容骁神色一凛,疾步向城门口走去。 本想让北渊看好楚昭,又觉得他不靠谱,便亲自抓住楚昭的手腕,拉着她与自己同行。 楚昭被他拉得跌跌撞撞,一来好奇前面出了什么事,二来想看看能不能趁乱逃走,便顺从地跟着他没有挣扎。 等他们走到城门口,那群百姓也跑到了城楼下,乱糟糟如被恶狼追赶的羊群,连带着把刚走出没多远的谢乘风也裹挟其中。 马儿受到惊吓,四蹄乱弹,谢乘风担心它踩伤百姓,只好松开缰绳放跑了它。 “站住,再往前就放箭了。” 守关兵将举起长矛对着人群大喊,然而却无济于事,受到惊吓的百姓不顾一切只管往前冲。 “兵爷,放我们进去吧,土匪要杀人的。” “我们虽是蜀州人,但离云州更近,也算是半个云州人呢!” 百姓们吵吵嚷嚷,哭天抢地,后方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已经逼近。 楚昭越过人群,远远的看向那群骑马的土匪。 那些人挥舞着兵器,马匹膘肥体壮,凶猛又彪悍,战斗力堪比一支小型军队。 “王爷,怎么办?”守关将领为难地看向慕容骁。 事发突然,慕容骁也来不及仔细思考,临时做出决定:“放他们进来,集结人马守住城门,有土匪胆敢靠近立即射杀,等土匪退去,再将民众放回。” 一关相隔,云州的兵不好跑到蜀州地界剿匪,只能守住关卡不让土匪进入。 守城将领得令,立刻吩咐手下放民众进来。 百姓们潮水一般往里面涌,一片混乱中,楚昭看到紧追而至的一个土匪眼神阴鸷,面相凶残,左眉中间一道刀疤斜着延伸到鬓角。 这人挥舞着一把长刀,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楚昭突然发觉哪里不对,情急之下大喊一声:“不要放人进来,他们是一伙的!” 慕容骁一愣,几乎来不及思考,拔剑砍向第一个冲进来的百姓。 那人倒地的瞬间,他已经想通了楚昭的意思。 这群逃命的百姓全是男人,没有一个妇人孩童。 所以,他们根本不是百姓,他们应该是土匪才对。 情况转变太快,守关的兵将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忙挥动兵器阻止土匪进入。 北渊也带着王府的兵士冲过来,拦住这些人的去路,双方在城门之内一阵混战。 城楼上的弓箭手引弓射向后面那伙骑马的土匪。 那伙土匪见势不妙,忙掉转马头原路撤退。 停云关只是两省交界,因地势险要,才在此设立关卡,由少量兵将把守,功能类似于一座大型烽火台,并不像出囯界的关卡那样常年驻扎大批军队。 因此,如果不是慕容骁突然带兵前来,这伙伪装的土匪很可能就骗过哨兵进入了云州境内。 至于他们为什么突然大规模进入云州,目前不得而知,只有先平息了暴乱,再找活口严刑拷问。 土匪们大概也为此筹划了很久,只是他们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撞上了捉拿逃妻的靖南王。 于是,经过一番混战,训练有素的王府军队很快就剿杀了这伙土匪,留下几个重伤的匪徒以备拷问。 慕容骁战罢收剑,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四下一看,楚昭早已不知去向。 可恶! 又让那女人跑了! 慕容骁气得想杀人,下一刻,当真挥剑将一个土匪的头砍了下来。 周围一片死寂。 北渊也吓了一跳,心里下意识冒出一句话:这回可不赖我吧? 第56章 是爱是恨 夕阳的余晖散尽,夜色如大幕缓缓拉上,停云关外的山林中,楚昭和谢乘风已经静静在里面躲了很久。 经过几番激烈追逐,他们终于成功逃出了云州地界,再也不用担心被靖南王府的军队追赶。 楚昭靠着一棵树,仰望枝叶间闪烁的星斗,畅快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身心俱疲,却又无比轻松。 从今以后,她终于可以摆脱令人窒息的王府生活,不用再戴着面具和慕容骁以及他的妾室勾心斗角,也不用再管老夫人的头疼不疼。 又不是她亲娘,疼死也和她没关系。 现在,她唯一还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阿傲了。 刚刚在停云关,她特地留意了一下,没有发现阿傲的身影。 她觉得阿傲应该是在山上追逐的时候趁乱逃走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接下来他们只要去往蜀州境内的泰来县,在城中的鸿雁客栈碰面就行了。 起初她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谢乘风说他此前游历天下的时候曾在那里住过,和客栈的东家很是要好,这才推荐他们到那里会合。 泰来县离停云关还有两百多里,过了今晚,他们还是要买两匹马赶路,才能尽早赶到那里。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恢复体力后,又打着火把往前走了一程,以免慕容骁心有不甘,趁夜偷偷出关来找他们。 说起来,那帮突然出现的土匪,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救星,为了帮他们成功逃脱,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楚昭都怀疑那些人是上天派来搭救她的。 最不济也是阎王爷派来的。 毕竟,她是被阎王选中回来平定乱世的。 想到这里,楚昭心头一跳,猛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踩到什么了吗?”谢乘风问道,手中火把向她照过来。 摇曵的火光下,楚昭神情很是古怪。 “到底怎么了?”谢乘风又问。 楚昭看向他,迟疑道:“师兄,我想起来了,那个黑无常在梦里告诉我,是阎王让我回来平定乱世的。” 谢乘风愕然,半晌笑着打趣道:“我以为你踩到什么,原来又想起了那鬼话。” “可那鬼话很真实。”楚昭说。 谢乘风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你会不记得?” 楚昭想了想,说:“因为我喝了孟婆汤。” “怎么可能?”谢乘风质疑道,“既然阎王让你回来,为什么还要你喝孟婆汤?” 楚昭说:“因为孟婆死脑筋,阎王拗不过她。” 谢乘风:“……” 真行。 这梦做的比话本子还精彩。 “你不相信是吗?”楚昭追问。 谢乘风没回答,反问道:“你信吗?” 楚昭顿时哑了声。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黑白无常说的是真的,倒是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从棺材里醒来。 毕竟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好几天,都要下葬了。 而且自打她从棺材里醒来,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楚昭,又好像不是楚昭。 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是原来的楚昭,却还是想不起自己是谁。 这一切,好像只有孟婆汤才能解释得通。 “别想了,大晚上的,想这些容易撞邪。”谢乘风说道,“你要实在觉得困扰,回头我带你回一趟青城山,让师尊为你解惑。” “好。”楚昭应了一声,遂将这事丢开,专心赶路。 停云关内,北渊将那几个重伤的土匪挨个审了一遍,拿着口供去见慕容骁。 慕容骁暂住在守城将领房中,为着楚昭逃走的事,气得晚饭都没吃。 北渊推门而入,看到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不禁暗自叹息。 王爷这回真的被王妃气狠了,找不到王妃,这口气怕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可王妃已经逃到了蜀州,王爷不能越境抓人,只能画像请蜀州官府协助抓捕。 问题是王妃和那个男人都易了容,画像根本不起作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蜀州官员也未必真的上心。 所以,想要找回王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爷,这是审讯的结果,您请过目。”北渊走过去将口供放在慕容骁面前。 慕容骁回过神,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随手翻了几页又丢开,捏着眉心道:“本王眼疼,你说给本王听吧!” “是。”北渊躬身道,“据那几个土匪交代,蜀州最近很不太平,不仅从西北那边来了很多流民,还有几个手握兵权的将军先后自立为王,到处征兵征粮扩张势力。 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干脆也揭竿起义,不仅和他们这些原生的土匪抢山头,还因为没人种田,导致他们没粮可劫天天饿肚子,听闻云州民生富足,他们就想流窜到这边来另谋生路。” 慕容骁听完,久久没有开口。 就在北渊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幽幽说了一句:“土匪都想来我云州谋生,那丑妇却偏要往土匪窝里去,当真是蠢不可及!” 北渊:“……” 这话叫他怎么接? 王爷不关心匪患,不关心即将到来的乱世,只关心王妃的去向。 也不知道他对王妃到底是爱还是恨?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 楚昭和谢乘风又在山洞里过了一夜,天亮后下了山,打算就近寻个镇子买两匹马赶路。 两人走了很久才遇到一个樵夫,经樵夫指点,找到了离这里最近的小镇。 镇子上人不多,做买卖的也没有几个,大早上的,家家户户却都关着门,一派颓废凋零的景象。 楚昭站在街头,四下看了看,感觉比云州境内的镇子差远了。 “许是因为靠近边境,比较偏僻的缘故。”谢乘风说着敲响了一间杂货铺的门。 “谁呀?”里面有人问了一声,却不来开门。 “过路的,想买一些路上用的东西。”谢乘风说道。 过了一会儿,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靠近,有人凑在门缝里向外观看,随即打开门,做贼似的把两人拉进屋,又迅速关上门。 “店家,这是为何?”谢乘风看着眼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奇怪道,“你们做生意为什么不开着门?” “客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里三天两头闹土匪,还有人来抓壮丁,年轻力壮的都逃出去了,剩下些拖家带口走不了的,也是整日东躲西藏,大白天也不敢在街上走。” “原来如此,官府都不管的吗?”楚昭问道。 店家摆手:“官府不顶事的,当兵的和土匪,他们哪个都惹不起。” “这么猖獗吗?”楚昭很是惊讶,还要再问,已经被店家制止,“客人要买什么,买完快快离开,走得慢了被那些人撞上,男的充军,女的充伎,想跑都跑不了。” 两人初来乍到,也不想招惹是非,听店家如是说,便也不再多问,买了些干粮,又向店家讨要了一身干净的男装给楚昭换上,便匆匆离去。 镇子上这种情况,别说买马了,连只驴都没有,两人只能按照店家指引的方向,前往五十里外的县城去碰碰运气。 楚昭很是不解,向谢乘风请教:“云州和蜀州只有一关之隔,怎么治安差了这么多?” “可能因为云州有靖南王。”谢乘风态度中肯地分析道,“靖南王世代镇守云州,担负着稳定边境,改善民生的使命,从第一任老王爷起,就带领百姓修桥铺路,开垦田地,还四处兴建学堂,从江南请来技师教当地人养蚕纺织,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把这蛮荒之地变成了繁华王城。” 他顿了顿,又小声道:“你知道慕容骁为什么要造反吗?” “为什么?”楚昭问道,她确实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 第57章 天下第一 “因为靖南王世代镇守西南,在西南的影响力让朝廷忌惮,朝廷怕慕容家势力太大,拥兵自重,便趁着老靖南王离世,慕容骁尚且年少,对慕容家进行了削藩,以前慕容家管辖整个西南边境,现在只有一个云州城是他的。” 谢乘风说着感叹了一句:“云州城虽是繁华王城,对慕容骁这头渐渐长成的猛虎来说,也许只是个巨大的牢笼。” 楚昭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慕容骁少年丧父,又被朝廷打压,想必成长过程很是艰辛,造反确实情有可原。 但造反是一场豪赌,血本无归的概率极大,如果只是因为削藩,似乎还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造反。 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楚昭摇摇头,不想为此多费心神。 总之她不会跟慕容骁一起冒这个株连九族的险,她只想躲得远远的,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造反是枭雄的事。 济世是圣贤的事。 劫富济贫是侠客的事。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能为这世道做的唯一贡献,可能就是免费给穷人看病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黑白无常的话,如果她是羲和帝,这一身的医术又是哪里来的? 可见那就是个没有逻辑的梦,如果她真是转世为人,那她宁愿相信自己是神医转世。 比如那个神医云九针。 云九针能周游世界治病救人,她一样可以。 云九针能创建神医堂,她也一样可以。 反正大家都是神医,没道理云九针能行她就不行。 楚昭的眼睛亮起来,有种找到了人生目标的感觉,心境豁然开朗。 “师兄,我想好了,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神医。”她兴奋地说道。 “……”这志向立得草率又突如其来,谢乘风愣了一瞬,继而望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睛笑道,“你和那个王宝藏倒是一路人。” “为什么?”楚昭问。 “因为你们都想做天下第一。”谢乘风说。 楚昭哈哈笑:“我们是不是太膨胀了?” 一个刚赚到一锭银子就梦想做天下第一富商,一个自己还在逃亡却梦想做天下第一神医。 “也不能说是太膨胀,只能说是很狂妄。”谢乘风一本正经道。 “哈哈哈哈……”楚昭笑得更大声。 人不狂妄枉少年。 因为年少,所以才有狂妄的资本。 采菊东篱下,那是过尽千帆之后的淡泊,和少年人没什么关系。 两人一路说笑着出了小镇,沿着镇子外唯一的一条小路往官道上走去。 山路崎岖,没有马匹代步,走了很久还没走出这片峡谷。 楚昭正想着要不要让谢乘风带自己飞一会儿,左边的山坳里突然冲出来十几个人,骑着马凶神恶煞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人忙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那伙人。 谢乘风数了数对方的人数,自己一人足够应付,刚要让楚昭不必惊慌,就听楚昭兴奋道:“师兄,太好了,有人给我们送马。” 谢乘风:“……” 他只想着她会害怕,而她却想着抢马。 好吧! 经过这几天的逃亡,他早该知道,阿昭是无所畏惧的。 说话间,那伙土匪已经到了跟前。 “此山是我开……” 为首的土匪拿刀指着两人刚一开口,忽然眼前一花,谢乘风的身影便如一阵风从他们中间刮过。 “扑通扑通”的闷响,伴着“哎哟哎哟”的惨叫,十几个人全跌下马背,在地上打起了滚。 “阿昭,走了。”谢乘风落在一匹马上,大声招呼楚昭。 “好。”楚昭挑了一匹马,动作灵活地跃上马背,两人策马飞奔而去。 “多谢各位好汉借马。”楚昭临走还不忘向这伙人道谢。 土匪们气得要死,挣扎着爬起来,再想去追,两人已经消失在山路转弯处。 “快,回去告诉大当家,召集人马去追。” “老子要把他们抓回来碎尸万段!” “下油锅,必须下油锅。” 众人气急败坏地嚷嚷,有人上马去追,有人回去报信。 楚昭和谢乘风自然知道这伙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路警惕地跑出山谷,上了官道,打马往县城狂奔而去。 日头西移的时候,两人终于赶到县城。 县城虽然也不大,但相比之前的镇子,总算有了些人气,城中各行各业都有经营,百姓往来其中,或购物或闲逛,也有几分热闹。 两人打听到城中最大的客栈叫凌云客栈,打算到那里住一晚上。 治安混乱的情况下,能开得起大客栈的一般都有背景,轻易没人敢上门找茬。 住在这样的店里,能最大限度保证自身安全。 尽管那伙土匪也不一定能找到这里来。 两人到了凌云客栈,店伙计忙殷勤地迎上来为他们牵马,堆着笑脸说道:“二位客官这时间赶得巧,再晚一会儿,我们就要打烊了。” “客栈还会打烊?”楚昭抬头看了看天色,“就算打烊,现在也为时尚早吧?” 店伙计目光闪烁,小声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经常闹土匪,所有的铺子都是天不黑就要关门的,你等会儿再看,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又是闹土匪。 楚昭皱眉道:“土匪在乡野横行也就罢了,县城的城门是如何进来的,官府的人就放任他们随意出入吗?” “嗐!”店伙计又摇头叹气,“看来您二位是外地人,我们这里的官府早就被土匪收买了,土匪按月给官府纳贡,别说城门,便是县衙的衙门,也是来去自如的。” “难怪守城的都没问我们要路引。”谢乘风恍然道,“土匪都随意出入了,普通人更没人管了是吗?” “正是这个理儿。”店伙计招呼了另外一个伙计把马牵到后面去喂,自个领着他们进了店里。 两人来到柜台前,问有没有两间相邻的房间。 看柜台的说有,每间要一两银子。 “这么贵?”谢乘风惊讶道,“州府的客栈都没有这样的价钱,你们是不是要价太高了?” “没办法,世道不好,物价上涨得厉害,生意难做。”引他们进来的店伙计又不住叹息。 谢乘风无奈,只好付了二两银子的房钱,让他顺便送些饭菜上来。 饭菜送来后,楚昭出于谨慎起见,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让谢乘风动筷。 “怎么,你怕住到黑店呀?”谢乘风笑问。 “一两银子一间房,这还不够黑吗?”楚昭一语双关道,“反正小心一点总没错。” “这倒也是。”谢乘风说,“你晚上睡觉警醒一些,有事就大声叫我。” “好。”楚昭点头,端起碗吃饭。 一路上耳闻目睹都与土匪有关,也进一步印证了谢乘风所说的世道将乱,两人的情绪被严重影响,也没心情闲聊,吃过饭简单洗漱之后便各自睡下。 楚昭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躺在床上没多久便困意上头,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梦里听到一阵嘈杂之声,昏昏沉沉间仿佛又回到了被慕容骁追着逃亡的场景。 慕容骁个狗男人真是阴魂不散,做梦都不放过她。 楚昭迷迷糊糊地想着,下一刻,房门就被人咣当一脚踹开了。 第58章 我跟你走 “谁?”楚昭猛地惊醒,抓起枕头下的刀坐了起来。 这刀是她抢马的时候顺便从土匪手里抢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她跳下床,刚把鞋穿上,十几个彪形大汉便簇拥着一个面目凶狠的黑衣男人走了进来。 “格老子的,伤老子的人,抢老子的马,还敢住老子开的客栈……” 男人骂骂咧咧走来,看到乌发披散,身形窈窕的楚昭,瞬间愣住:“什么情况,怎么是个娘们儿?” “对呀,怎么是个娘们儿?”其他人也都惊讶不已。 “胡老三,看看那刀是不是你的?”黑衣男人说道。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上前盯着楚昭手里的刀看了两眼,立刻大喊大叫:“是我的,大当家的,这刀就是我的。” 楚昭一听这声音,立刻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大喊“此山是我开”的土匪,可惜没喊完就被谢乘风撂倒了。 “闭嘴吧你!”黑衣男人对胡老三怒斥,“被一个娘们抢了刀又抢了马,你还有脸喊。” 胡老三顿时垮下脸,鼻孔里重重地出气:“那是我没防备,我现在就把刀抢回来,砍了这娘们儿!” “等等!”楚昭横刀在身前大声道,“我能不能问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当然是我给大当家报的信。”先前接待他们的店伙计上前得意道,“我一看那马,就知道是我们凌云寨的马,于是就趁你们睡着时往屋里吹了些迷魂香,还有,我忘了告诉你,这凌云客栈也是我们凌云寨开的。” 楚昭:“……” 行。 真行。 这小王八蛋之前说得可怜巴巴,又是土匪横行,又是生意难做,闹半天他自己就是土匪。 所以,能在衙门来去自如的人,也是他们这些人吧? 楚昭表示无语。 自己和谢乘风拼了命的逃跑,千防万防,没想到却住进了土匪窝。 而且她都拖延了这么半天,谢乘风还不见动静,怕不是已经被人抓起来了。 这可真是打雁的被雁啄了眼,找谁说理去? “我师兄呢?”楚昭内心翻江倒海,语气却十分平静。 大当家的见她一点都不慌乱,不禁大为惊奇。 “你这娘们儿胆子倒是蛮大,放心吧,你师兄也没跑了。” “哦。”楚昭点点头,“你们不要为难他,有事冲我来就行。” “巧了,那小白脸也是这么说的。”大当家的一摆手,“来呀,把那小白脸押进来。”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很快便推着被五花大绑的谢乘风走了进来。 “师兄。” “阿昭。” 两人对视,谢乘风以眼神告诉她不用担心。 楚昭拿不准是真的不用担心,还是他在安慰自己。 “既然如此,你们打算把我们怎么样?”她向那大当家的问道。 大当家的嘿嘿笑了两声:“原本是想直接砍了你们的脑袋,现在嘛……” 楚昭见他笑得猥琐,以为他要对自己图谋不轨,谁知这人下一刻却走到谢乘风面前,刀尖挑起谢乘风的下巴:“老子就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楚昭:“……” 方才她还对大当家的说不要为难师兄,有什么事冲她来,现在…… 呃…… 大当家的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大手一挥:“来呀,把这娘们儿也抓起来,一起带回寨子。” “等一下!”谢乘风大声道,“我二人是青城山玉贞道人门下弟子,奉师命下山游历,谁敢动我们,便是与整个青城山为敌!” 青城山? 屋内众人皆是一怔。 青城山是道教第一门派,就位于蜀州境内,是蜀州人心目中的仙门圣地。 如果这两个人真是青城山弟子,还真是不好得罪。 大当家的不太相信,盯着谢乘风犹豫不决。 这时,旁边一个相对斯文一些的男人站出来说道:“大当家的,我看还是把他们放了吧,咱们没必要和青城山为敌……” 大当家的顿时沉下脸,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二当家的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管做什么你都要反对,要不然我把这位子给你坐?” 二当家的讪笑了一下:“大当家的您误会了,我是觉着得罪了青城山对咱们没什么好处。” “那你觉得做什么对咱们有好处,就整天教兄弟们读书写字吗?”大当家的不耐烦道,“下午劫来的那个小狼崽子,你不让老子上,这回劫个小白脸,你还不让老子上,老子做土匪是为了胡作非为,不是为了考状元,也不是为了立贞节牌坊,你懂吗?” 大当家的越说越来气,唾沫星子乱飞。 楚昭听到那句“小狼崽子”,脑子就嗡的一下,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小狼崽子是阿傲吗? 难道阿傲也落入了这伙土匪手里?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听这个大当家的语气,应该还没来得及对他下手吧? 楚昭一瞬间想了很多问题,心情复杂地看向谢乘风。 谢乘风似乎也在想和她同样的问题,片刻后,叫住大当家的说:“别吵了,放了我师妹,我跟你回寨子。” 大当家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敢确定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谢乘风说,“反正你又不喜欢女人,把我师妹放了,我跟你回去。” 大当家的虽然急色,却也不傻,当下把眼一瞪:“你当老子傻吗,放了你师妹好让她回青城山报信吗,老子当然要将她一起带回去,你敢不从老子,老子就杀了她。” “……” 楚昭和谢乘风对视一眼,心说这人能当上大当家,多少还是有些脑子的。 既然这样,她也只能跟着回去。 她要去看看大当家口中的小狼崽子,到底是不是阿傲。 另外还要想办法保住师兄的清白。 呃…… 一想到清风朗月的大师兄竟然被一个土匪看上,她怎么担心中又有点想笑呢? 第59章 难得知己 凌云寨位于当地一座叫凌云山的密林里,楚昭和谢乘风被押到山上时,已经是四更时分。 留守寨子的匪众得知当家的回来,在寨子前点起熊熊火把,列队相迎。 楚昭和谢乘风被推搡着进了大堂,一众匪徒全都过来围观。 大当家的跑了半宿,也想早点休息,不耐烦地驱散了众人,叫两个喽啰送热水来给自己和谢乘风沐浴。 喽啰应是,看着楚昭问道:“当家的,这女的怎么办?” 大当家的对女人没什么兴趣,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把她扔到后院去,先和下午抢来的几个女人关在一起,明日老子再论功行赏分给你们享用。” “是。”喽啰应声把楚昭带了出去。 门外,二当家的还没走,在外面来回踱步,神色不安。 楚昭经过他身边,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二当家的,大当家的不要我,就让我跟了你吧!” 二当家的愣住,两个小喽啰也愣住。 随即,小喽啰嘿嘿笑道:“二当家的,你的艳福来了,要不,你就收了这小娘子?” “别胡说。”二当家的板着脸呵斥一声,让他们把人带走。 楚昭一看这人居然还有几分君子之风,越发的不肯放手:“二当家的,我反正是逃不掉的,与其被大当家分给别人,不如跟了你,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你,你放开……”二当家的用力想把袖子扯出来,奈何楚昭死死抓住不撒手。 两个小喽啰也不着急,站在旁边嘻嘻笑着看好戏。 二当家的不知想到什么,犹豫片刻后,便让那两个小喽啰好好伺候大当家,自己带着楚昭回了他的住处。 楚昭跟他进了门,大致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随即惊讶地发现,屋里居然摆了满满两架子书。 一个爱读书的土匪,难怪言行举止都与其他匪徒格格不入。 楚昭猜想,这人能当上二把手,在寨子里的作用应该相当于大当家身边的军师。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会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境地。 这时,二当家的关上门,过来给楚昭松绑,带着几分犹疑问道:“你当真是青城山的弟子吗?” “当真。”楚昭说,“我的度牒先前逃跑时丢了,但我师兄的还在,你可以去看。” 二当家的也不知信没信,低着头沉思不语。 楚昭又道:“我师兄是玉贞师尊门下大弟子,其身份地位仅在师尊之下,我看二当家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应该知道得罪青城山的后果,你若想保住山寨,就要想办法先保我师兄周全。” 二当家的摇头叹气:“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大当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 “他一个山野莽夫,懂得什么?”楚昭说,“你身为军师,就该想他所不能想,凡事为大局考虑,若一味装聋作哑,听之任之,你们山寨怎能长久?” 二当家的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懂得倒还不少。” “不是我懂得多,是你身边之人皆为莽夫,他们都不懂你的苦心。”楚昭说道。 二当家的顿时激动不已,仿佛找到了知己。 “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扼腕叹道,“寨子里的人都以大当家的马首是瞻,大当家的还曾替我挡过刀,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你又错了。”楚昭正色道,“知恩图报是美德,但你明知你的恩人往前一步就会掉进深渊,却不伸手拉他一把,那你到底是报恩还是害人?” “我……”二当家的被她问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楚昭见他还在纠结,唯恐再拖下去谢乘风真的清白不保,便迂回道:“这样吧,你只要把我放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他们问起,你就说是我骗了你,把你打晕后跑了,这样总行了吧?” 二当家的犹豫了一下,说:“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让你们青城山的人找我们的麻烦。” “那是自然。”楚昭说,“我不为别的,就冲你的面子,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行。”二当家的点点头,开门放她离开。 楚昭又问:“你们下午抓来的人,不知关在何处?” “后院杂物房。”二当家的问,“你想干什么?” “你别管了。”楚昭问他要了一个火折子,说,“你只要待在这里别出去,其他的都与你不相干。”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二当家看着她消失在夜色里,暗自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没想到竟在一个被绑来的小姑娘这里得到了认同。 唉! 人生难得一知己呀! 今晚天气晴朗,下弦月明晃晃地挂在西天,楚昭出了门,借着月色四下找了一圈,最后找到山寨的伙房,确认里面没人,便偷偷溜进去放了一把火。 随即,她跑出厨房大声呼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很快,随着火势渐起,土匪们听到喊叫纷纷跑来,慌慌张张,骂骂咧咧地找水灭火。 大当家的刚把谢乘风扔到床上,就听见外面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他走到门口去看,见外面火光冲天,顿时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大喊,“来人,来人,是哪里走水了?” “当家的,是伙房,你快去看看吧,整个伙房都烧起来了,眼瞅着就要烧到别的房子。”一个小喽啰急惶惶地跑来说道。 大当家的很是气恼,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帮老子看好那个小白脸,别让人跑了。” “是。”小喽啰躬着身子答应一声,等他走后,哧溜一下钻进了房中,边跑边喊,“师兄,师兄……” “阿昭,我在这呢!”谢乘风听出是楚昭的声音,忙从床上坐起来。 楚昭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看到谢乘风的剑被扔在地上,忙捡起来帮他割断了绳子。 “师兄,你没被那家伙轻薄吧?”楚昭问道。 “怎么会。”谢乘风说,“我正打算趁他最没防备的时候一脚踢爆他的脑袋,可巧你就来了,外面那火是你放的吗?” “是我。”楚昭来不及详细解释,拉着他往后窗跑,“二当家的说他们抢来的人关在后院杂物房,咱们去看看阿傲在不在。” “好。”谢乘风一脚踹开窗子,两人趁乱翻窗往后院跑去。 第60章 皆为苍生 所有的土匪们都忙着救火,谁也没留意到他们。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后院,遁着女人隐隐约约的哭声,很快就找到了关人的杂物房。 门前无人把守,许是确信这些人跑不掉,只上了一道锁。 谢乘风一剑劈开锁头,推门而入。 里面的女人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别动她们!”一个黑影冲过来挡在谢乘风面前,“告诉你们当家的,我是云州靖南王府的人,我有话要和他说。” 阿傲! 楚昭一听这声音,顿时激动万分,跑过去伸手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阿傲,真的是你。” 阿傲猝不及防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刚要挣扎,听到熟悉的声音,不敢置信地问了声:“王妃,是你吗?” “是我是我。”楚昭紧紧抱住他,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 阿傲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王妃,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哽咽着说道,脑袋在楚昭怀里蹭了蹭,像迷路的小狗找到了母亲。 “好了,没事了。”楚昭轻拍他肩,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傲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王妃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对他了。 “阿傲,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楚昭问道。 阿傲吸了吸鼻子,说:“奴才从云州翻了几座山过来,打算去往泰来县和王妃会合,路过此地遇到山匪抢劫民女,奴才想救她们,没救成,自己也被抢了来,那个大当家的想欺负我,后面得了什么信儿说要去县城报仇,就把我们关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 楚昭点点头,因时间紧迫,来不及详细询问,点亮火折子,让谢乘风用剑割断阿傲身上的绳子,同时借着火光看向那些女子。 微弱的光亮里,七八个神色惶恐的女子挤在一起,看那破旧朴素的衣着,应该是附近村子的民女。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 楚昭为难地问谢乘风,理智告诉她这时候不能多管闲事,可真要她丢下这些人不管,她也狠不下心。 就像阿傲一样,明知道自己一个人打不过土匪,还是忍不住挺身而出。 谢乘风也很为难。 如果只是他们三个,逃出去完全没问题,再带上七八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从黑暗的山林逃脱,他确实没有把握。 这时,那些女子也反应过来,纷纷跪在地上向楚昭磕头求救:“王妃救命,王妃救命,求王妃救我们出去,我们家中还有老人孩子,我们不想死在这里呀……” 她们不认识楚昭,也不知道楚昭是谁,只是听到阿傲先前自称是靖南王府的人,现在又称楚昭为王妃,便自动将她当成靖南王妃,想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楚昭心情复杂。 自从她逃出靖南王府的那一刻,已经没有当自己是王妃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挂着王妃之名的逃犯而已。 可那些姑娘并不知道,爬跪到她面前,将她团团围住,一连声地哀求:“王妃救命,王妃救命……”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姑娘,更是语出惊人:“靖南王受皇命镇守西南,整个西南的百姓都是王的子民,求王妃救救我们,我们也是您的子民呀!” “对呀对呀,我们也是您的子民呀!”其余女子也都齐声附和,“求王妃庇护我们,让我们免遭山匪欺凌,让我们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 楚昭被这强行砸在自己头上的责任感弄得左右为难。 她没办法向这些女子解释自己的处境,也不能狠心将这责任完全推卸不予理会。 她看着阿傲和谢乘风,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我们就带她们一起走吧!” “好。”阿傲第一个点头,“当初王妃救我的时候,我比她们还要卑贱,王妃能以仁爱之心待我,我也不会置无辜之人的性命于不顾。” “好。”谢乘风也跟着点头,“我既立志拯救苍生,这几个女子不也是苍生中的一分子吗?” 他握剑在手,笑容风清月明:“阿昭,师兄拯救苍生的第一步就从这里迈出去了。” “哈哈。”楚昭在这紧张的气氛中笑出声来,“师兄的第一步早就迈出去了,我才是被你拯救的第一个苍生呀!” “这么说的话,王妃第一个拯救的苍生就是我。”阿傲接着她的话说道。 大家都笑起来。 一件事,一旦下定了决心,剩下的就会变得很容易,因为你不需要再瞻前顾后,只要行动就可以了。 楚昭让谢乘风和阿傲给这些女子松绑,带她们先走,自己又乘乱溜回去找二当家的。 如果这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当中还有一个人能帮到他们,那个人就是二当家的。 二当家的独自一人在房里不知踱了几千步,他听到外面走水的喊叫,第一时间就想到火肯定是那个女道士放的。 他没有出去,算着时间在房里焦急等待,想等到那两个道士逃走之后再出去,这样他就可以谎称自己被女道士打晕了。 等了半天,感觉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就要出去。 这时,一个身影从对面飞奔而来,一把将他推回到房里,又重新关上了门。 二当家的踉跄几步才站稳,定睛一看来人,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还没走?” 楚昭靠在门上,喘着气说道:“我要把后院那些人全带走,希望你能帮帮我们,否则我就去向大当家的告发你。” “……”二当家的瞪大眼睛,半天没回神,“你,你,你什么意思?” “我要救那些人,希望你能帮我。”楚昭说,“但我不让你白出力,作为回报,我可以助你坐上大当家的位子。” 二当家的眼睛瞪得更大:“我,我没想做大当家的。” “不可能。”楚昭说,“没有哪个老二不想当老大的,端看他有没有机会,你与大当家的理念不合,你们迟早都会有撕破脸的那一天,这里的人深受大当家的影响,没有几个人听你的话,真到了撕破脸那一天,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她停下来,目光如炬地看着二当家:“帮助我,然后让我帮助你,这是你唯一能翻盘的机会,要不要抓住它,你自己决定。” 第61章 死不足惜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扑救,伙房的火势终于被控制住。 大当家的亲自指挥人灭了大半天的火,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寨子里通常天黑之前就已经用过晚饭,到了四更,早已是冷锅冷灶,连点火星子都不剩下。 所以,在没有火源的情况下,这火是从哪烧起来的? 这样一想,他顿觉哪里不对劲,正要带人回自己的住处看一眼,二当家的捂着头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大当家的,不好了,那女道士趁我不备将我打伤之后逃跑了,你快去瞧瞧那男的还在不在。” 大当家的一愣,盯着他手缝里流出的血看了两眼,来不及详细询问,转身就往回跑。 跑了两步,他忽又顿住,冲二当家的大声道:“快派人去后院看看,别让那个小狼崽子和那几个娘们也跑了。” 二当家的心里咯噔一下,忙答应一声,叫了几个人去后院查看。 其他人也想跟过去看看,却被二当家的制止:“灭火也是刻不容缓的事,你们都走了,万一火又烧起来怎么办?” 这些人一想也是,便都止住脚步,回头继续去灭火。 大当家的已经顾不上这些,一路怒冲冲回了住处,抬脚踹门而入,直奔床前。 下一刻,他便看到一个美人坐在床沿,正对着他笑意盈盈。 美人面容昳丽,肤若凝脂,是他从没见过的美貌。 大当家的震惊地瞪大眼睛:“你,你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美人突然起身,手里一道寒光闪过,直直刺入他的咽喉。 “杀你的人。”楚昭说道,眼中一片肃杀之气,咬牙将匕首一捅到底。 大当家的怒目圆睁,伸手去掐她脖子,口中艰难呼唤:“二当家,快,快来……” 可惜,他的手还没触碰到楚昭,就颓然垂落。 二当家的随后走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楚昭。 这女人是真的美,第一眼看到她真容时,他和大当家的一样震惊。 所谓美色杀人,便是如此吧! 他心里想着,幸好她要杀的不是他。 “老二,你……”大当家的见二当家的一直不动,像是明白了什么,愤怒又不甘地看着他。 “大哥,对不住你了。”二当家的单膝跪地,双目通红道,“当初我娘子被知县凌辱致死,我无奈之下才上山投奔于你,原想跟着你一起劫富济贫,等势力壮大之后,再杀了那狗官为娘子报仇。 谁知你却和那狗官勾结在一起,四处抢掠,为害乡里,开黑店杀人越货,再与狗官分赃,还要我放弃仇恨,不许找狗官的麻烦,因为这样会断了你的财路……” 他停下来,改为双膝跪地,向大当家的磕了一个头,伏地哽咽道:“大哥,这辈子是兄弟对不住你,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大当家的气息微弱,一脸的愤恨与不可置信,手指颤颤地指着他,喉间呜呜了两声,头一歪便断了气,高大魁梧的身子轰然向后倒去。 “大哥!”二当家的忙从地上爬起来,及时接住他倒下的身躯,将他平放在地上。 楚昭没有拔出匕首,在大当家倒下的瞬间就松开了手,这样可以避免鲜血喷溅。 她站在原地,看着二当家脸上悲痛与愧疚交加,自己心里却没有太大波澜。 大当家的这种人,欺男霸女,为害乡里,本来就死不足惜,况且他们才认识不过一个晚上,便是作为仇人,都是陌生的。 因此,这人是纯粹的坏还是好坏掺半,是自愿为匪还是被逼无奈,楚昭都没兴趣了解,她只知道,世道再艰难,也不是一个人胡作非为的理由。 至于二当家的后面会怎样收尾,能不能带领寨中众人重新找到安身立命的方向,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她现在的能力,只够自保,做不了别的。 五更鸡啼,天光渐亮,楚昭接受了二当家赠送的盘缠和马匹,和阿傲谢乘风一起,带着那几个女子往山下走去。 谢乘风直到现在才知道楚昭独自一人斩杀了大当家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昭,这种事你该让我去做的。”他半是担忧半是责备地说道。 阿傲也觉得王妃此举太过草率,就算不让乘风道长去,也该让他去才对。 楚昭笑了下,语气风轻云淡:“你们策反不了二当家,也不能像我那样给大当家带来足够的震撼,大当家虽然不太聪明,功夫却很过硬,如果一击不中,再想杀他就费劲很多,还有可能会生出别的变数。” “好吧!”谢乘风承认她说的有理,“但即便这样,也该提前知会我们一声,也好让我们心里有数。” “你们还要保护这些女子,知道了反而分心,不如不知。”楚昭说道。 两人知道她主意大,便都哑了声,各自在心里想着,以后不能再轻易让她单独行动。 到了山下,三人将这些女子挨个送回了家。 丢了亲人的家庭个个喜出望外,听自家姑娘说楚昭是靖南王妃,又见她生得姿容艳丽,宛如天仙,更是诚惶诚恐,感恩戴德,恨不得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倾囊相赠,以表达对王妃的感激之情。 可他们已经够穷了,楚昭自然不会要他们的东西,简单在一户人家用过饭后,三人便告辞而去。 村里人扶老携幼将他们送到村口,跪在地上虔诚拜别楚昭,说靖南王妃是救民于水火的菩萨。 楚昭心情更加复杂。 她都逃出云州了,却还是摆脱不了靖南王妃的名头。 这事万一传出去,无疑又给慕容骁指明了追踪的方向。 “阿傲,以后不准再叫我王妃。”楚昭骑在马上,对阿傲下达命令。 阿傲终于得见王妃的真容,被她秋水般的眼波扫过,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红着脸问道:“那,那我以后怎么称呼王妃?” 这一问倒把楚昭问住了。 叫什么好呢? 叫姐姐? 叫小姐? 叫姑娘? 好像都挺别扭的。 “要不就和我一样,叫师妹或者阿昭?”谢乘风提议道。 “不行。” 阿傲和楚昭同时反对。 “王妃是主子,我不能叫她小名。” “阿傲比我小,要叫也该叫师姐。” “既然如此,那索性就叫主子吧!”谢乘风又道。 楚昭不太满意,他们现在已经出了王府,身份地位应该是相等的。 阿傲却很乐意,对他来说,楚昭是恩人,是主人,叫主子比叫旁的都让他心安。 楚昭暂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称呼,只能让他先这么叫着。 总之,只要别叫王妃,别给慕容骁提供抓捕她的线索就行。 话说,慕容骁还要筹划造反的事,应该没多少闲功夫一直对自己穷追不舍吧? 也许过段时间找不到她,慢慢就会放弃了。 毕竟,慕容骁对她也没有什么感情,有的全是嫌弃和厌恶。 在他的大业面前,一个丑妇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62章 王爷疯了 夜色深沉,靖南王府的书房里,慕容骁独自坐在灯下,对着厚厚一摞公文出神。 这几日为了抓捕楚昭,他已经荒废了很多政务,手下的幕僚们颇为不满,一个接一个地来向他谏言,让他以大局为重,不可因小失大。 是的,在幕僚们的眼里,举兵才是最要紧的事,一个丑妇的失踪,不足以,也不够格影响大局。 这个道理慕容骁不是不懂,可真要他放任楚昭那个可恶的女人和小马奴在外面逍遥快活,他又是一万个不甘心。 这种被背叛被戏耍的耻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他真的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还有老夫人那里,他也渐渐瞒不住了,老夫人一天三遍派人来问楚昭到底去了哪里,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开始,他说楚昭的父亲生了病,楚昭回娘家探病,可楚昭是王妃,探病也要有个时限,不可能总住在娘家不回来。 后来,他又说楚昭父亲病得重,楚昭要亲自为父亲治病,所以还要再耽搁几天。 老夫人很不高兴,说楚金山的病是病,她的病就不是病吗,她身为老王妃,难道比不得一个商户重要? 慕容骁无奈,只好哄着她再等两天,到时候他亲自去接楚昭回来。 可是,话说的容易,他现在连楚昭在哪都不知道,想接也没地方去接。 唉! 慕容骁疲惫地揉着眉心,暗自又将楚昭恨得咬牙切齿。 该死的女人,明知他有大事要做,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乱。 若非楚金山对他还有用,真想把楚家人都绑来一个一个砍了脑袋来泄他心头之恨。 慕容骁气上来,抓起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 恰好这时,北渊推门而入,被茶盏正中胸口,茶水泼了一身,茶盏也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北渊吓一跳,忙跪地请罪,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慕容骁沉着脸,倒也不觉得他这一下挨得冤,他弄丢了阿傲,还一连几天都没打探到楚昭的消息,如此办事不力,砍头都不为过。 “你现在越发懈怠了,进来为什么不敲门?”他冷声问道,把责任全推给北渊。 北渊被倒打一耙,有冤无处诉,跪在地上说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刚得到王妃的消息,一时心急忘了敲门,请王爷恕罪。” 嗯? 慕容骁眼睛一亮,顿时坐直了身子。 “蠢才,有消息为什么不早说?” “……” 早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呀! 北渊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反驳,只恭敬道:“蜀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王妃途经一伙土匪的山寨,被土匪绑了去做压寨夫人……” “什么?” 慕容骁拍案而起,额角青筋凸现。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让本王的女人给他做压寨夫人?”他怒声道,“那女人是傻子还是哑巴,她就不能告诉土匪自己是靖南王妃吗,本王就不信那些人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敢绑她? 还有,她不是能耐吗,怎么就被人绑了,她以为外面的世界是自由自在鸟语花香,现在知道了吧,离开本王的庇护,她寸步难行。” “……”北渊张着嘴插不上话,跪在那里看着他发火。 看来王爷真是被王妃气狠了,也憋狠了,这会子要是土匪在他面前,怕是一个全尸都不能留。 慕容骁歇了口气,又讥讽道:“要说那土匪也够瞎的,他是有多缺女人,竟然能看上那个丑妇,呵,那马奴呢,那马奴不是很好吗,怎么关键时刻却指望不上……” 北渊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忙插了一句:“可是,据当地的村民说,王妃长得倾国倾城,美若天仙。” 慕容骁顿住,继而嗤笑:“那些村民也够瞎的,他们说的天仙是钟馗吗?” 北渊:“……” “本王知道了,那丑妇定是戴了人皮面具。”慕容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接着问道,“然后呢?” 北渊:“……” 你老人家终于想起来问然后了。 “然后……”北渊挠挠头,神情复杂道,“然后,王妃亲手杀了山寨大当家的,顺便又救了几个被掳上山的民女,把她们送回家之后又走了。” “……” 慕容骁顿时像连吞了两个鸡蛋黄似的,当场被噎得瞠目结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噎死过去。 这,这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在北渊说出“然后”之前,他已经想好了那女人的悲惨形象,想着她被土匪五花大绑扔在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泪流满面,悔不当初,没准心里还在奢望着他能得到消息前去搭救于她…… 可是,她却亲手杀了土匪头子,还救了别的女人。 这不可能! 慕容骁瞪着眼,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本王不信,定是那些村民以讹传讹。” 可是,他转念又想到那女人重新活过来之后干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不可能,而她偏偏就干成了的。 她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还有什么不可能? 慕容骁终于冷静下来,颓然坐回到椅子上。 “顺着这条线给本王继续追,本王就不信她能逃到天边去。”他顿了顿,下定决心道,“明日,本王亲自前往蜀州。” “啊?”北渊大惊,忙劝阻道,“蜀州地形险恶,匪患猖獗,治安混乱,王爷切不可贸然入蜀。” “怕什么。”慕容骁不屑道,“靖南王府世代镇守西南,什么样的凶险没见过,什么样的匪患没平过,我若连云州都不敢出,还造什么反?” “呃……”北渊噎了下,随即又道,“王爷勇武,自然所向披靡,但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靖南王府时刻在朝廷的监视之中,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笑话!”慕容骁冷笑一声,“本王都要反了,还管他有诏无诏,难道本王兴兵之日,还要向朝廷请个旨意不成?” 北渊:“……” 王爷疯了! 王爷被王妃气疯了! 第63章 万涓成河 楚昭和阿傲提前会合,谢乘风本打算与两人就此别过,独自一人去往京城,因这里与泰来县已经相隔不远,便想顺道去见一见那个开鸿雁客栈的好友。 泰来县也是去往凉州的必经之地,三人正好还能再同行一程。 清晨出发,黄昏时抵达,谢乘风带着两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位于县城中心的鸿雁客栈。 客栈不算太大,胜在位置占优,又值晚饭和住宿的高峰期,店里人来人往,生意很不错的样子。 楚昭站在门外向四周打量,这里位于县城的中心,客栈茶楼,点心铺子,绸缎庄,钱庄等热门的生意一应俱全。 唯一让她觉得不和谐的,就是鸿雁客栈的隔壁,居然开了一个铁匠铺子。 铺子外整齐摆放着各种打制好的农具,家用的剪刀,菜刀,还有一些刀剑兵器,屋里火炉子烧得很旺,体形高大魁梧的铁匠师傅正抡起铁锤用力敲打着什么,丁当之声不绝于耳。 “好奇怪。”楚昭说,“铁匠铺子为何开在客栈隔壁,住店的客人不嫌吵吗?” “兴许是铁匠铺子先开的,总不能因为嫌吵就让人家搬走吧?”阿傲猜测道。 楚昭摇头:“那也不对,打铁赚不到大钱,按理说应该租不起这繁华地段的门面。” “你们都别猜了。”谢乘风笑道,“这铁匠铺子和客栈本为一家,铁匠师傅正是我好朋友的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 楚昭和阿傲吃了一惊。 掌上明珠通常不是用来形容女孩子吗,可那个铁匠师傅明明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两人怀疑谢乘风在开玩笑,正要走近些去看仔细,客栈里面快步走出一个三十多岁身量瘦弱,文质彬彬的男人,还没到跟前就张开手臂激动唤道:“乘风贤弟,这是哪里来的一阵仙风,竟把你给吹来了?” “来鸿兄。”谢乘风也急忙迎上,欢喜道,“我与两位朋友出游路过此地,特意来与你见上一面,一别两载,你可安好?” “好好好,都好。”男人顺着他的手势看向楚昭和阿傲,忙叫了伙计上前帮他们牵马,而后抱拳道,“二位既是乘风贤弟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快请进,快请进。” 楚昭和阿傲礼貌还礼,谢乘风为三人简单引见。 “来”这个姓很少见,配以“鸿”字又十分巧妙,与他客栈的招牌也相得益彰,再结合他文质彬彬的外形,楚昭觉得,这位东家应该是个风雅之人。 可是…… 她不禁又往那铁匠铺子看了一眼,想向来鸿证实一下,又怕这样有失礼貌,便忍住没问。 谢乘风见她那神情,忍不住笑起来:“来鸿兄,我与阿昭说那铁匠师傅是你的宝贝女儿,她无论如何都不信,你来告诉她,我有没有撒谎?” 来鸿先是一怔,继而也笑起来,只是笑容带着几分无奈。 “别说阿昭兄弟不信,换了我也是不信的。”他摆手道,“谁能想到,我来鸿如此文弱之人,竟能养出铁塔般一个女儿,且不说她力大无穷,一顿能吃两盆饭,偏生她一个姑娘家,不爱女红不爱花,一门心思就喜欢抡锤打铁,为了表明她想打一辈子铁的决心,还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铁锤,你说说,这是不是造化弄人?” 楚昭:“……” 那好吧! 造化确实挺弄人的。 但她其实从内心觉得一个人长成什么样都无可厚非,只要身心健康有一技之长不危害他人,自自在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何不可? 而且看那铁匠铺子外摆放的东西,大小品类一应俱全,码放整齐有序,这姑娘也许只是外形粗犷,内心却很细腻。 她有心想过去见识一下这位神奇的姑娘,但她现在是男装打扮,又怕姑娘的父亲以为她是猎奇心理,便忍住没说,随来鸿一起进了客栈。 来鸿将人引进雅座,大声吩咐伙计快点拿好酒好菜招待贵客,又亲自打水让三人洗手洗脸。 楚昭脸上有伪装,便只洗了手。 饭菜上桌,几人分宾主落座,来鸿殷勤地为三人斟酒。 楚昭道谢,随意问道:“听闻蜀州近来匪患四起,治安混乱,不知来鸿兄这里可有受到影响?” “嗐,别提了。”来鸿放下酒壶摇头叹息,“何止是匪患,还有官患,兵患,无一不是将百姓往死路上逼呀!” “什么是官患,兵患?”阿傲出声问道。 “当官的不为民做主,反与土匪勾结分赃,加重苛捐杂税,当兵的不剿匪,反而占山为王,抢掠百姓,比土匪还凶残,不是祸患是什么?” 来鸿举杯请三人共饮,咂了咂,又连叹几声。 “听闻云州那边有靖南王镇守,民生富足,没有匪患,好多人都想法子往那边跑,若非我有家有业无法割舍,也想带女儿到那边去谋个安稳。” 楚昭:“……” 看来她是失算了。 若慕容骁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嘲笑她从一个富贵乡逃进了土匪窝? “竟已严重到了如此地步吗?”谢乘风闻言也面色凝重,“蜀州如此偏远,都已乱象横生,想必别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去,看来我要尽快赶往京都才是。” “可这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凭你一人又怎能力挽狂澜?”楚昭担忧道。 谢乘风摆手示意她无须挂虑:“天下之大,不乏有识之士,能者圣贤,或许在这条路上,早已有人先行出发,如同涓涓细流,终究会在京城汇聚成河,所以阿昭,你就不要为我这一滴小水珠担心了。” 楚昭怎能不担心,虽说万涓细流汇成河,但她只认识谢乘风这一滴水珠。 好比战场上千军万马拼死搏杀,亲人惦记的永远是那其中一个小兵。 她懵懂一身从棺底醒来,在这世上,能让她牵挂的人,除了阿傲和楚淮,就只有谢乘风了。 她起身,亲自斟酒敬谢乘风:“师兄清风朗月,心怀苍生,阿昭对你的敬佩之情无可言表,今日便以此酒恭祝师兄一路顺风,壮志得酬,但愿有朝一日,我们能再相聚于鸿雁客栈,把酒言欢,共话太平。” “好,待到天下太平,我们再相聚。”谢乘风举杯与她共饮,胸中豪情万丈。 直到此时,来鸿方回过味来,震惊道:“乘风贤弟,原来你是要前往京城……” 话说一半,外面忽有个伙计推门而入,慌张喊道:“东家,你快去看看吧,铁锤姑娘又和人打起来了。” “啊?怎么又打架,这不省心的丫头。” 来鸿忙起身往外走,楚昭三人也要跟去,被他拦住:“那丫头一天要和人打三场,你们且先用饭,我赔些银子给人家就没事了。” 三人想着,来鸿可能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给人家点头哈腰的样子,便也没有坚持,又坐回去接着吃饭。 楚昭说:“这个当爹的嘴上嫌弃女儿,却租了这么好的门面满足女儿的特殊爱好,还要整日跟在女儿后面收拾烂摊子,做他女儿肯定特别幸福。” “那是自然,不幸福的话铁锤姑娘那一身膘是怎么来的?”谢乘风笑着打趣道。 楚昭和阿傲都笑起来。 笑声未落,忽听外面喧哗声大起,一个姑娘粗犷的哭喊声响彻了半条街:“爹爹,爹爹……” 怎么回事? 三人惊觉不对,同时起身向外跑去。 第64章 你是何人 出了雅间的门,店里已经乱成一团,伙计和客人全都四散奔逃,街上的叫喊声,哭声,马蹄声响成一片。 三人冲出客栈,看到街道两头各冲过来一队骑马的土匪,将惊慌奔逃的人们拦在其中抢钱抢物,不肯就范者挥刀就砍,还有人正将一些女子往马背上拉。 铁匠铺子前也围着一群土匪模样的人,一个体形壮硕的姑娘正跪在地上抱着来鸿放声哀嚎,来鸿瘦弱的身体仰面躺着,腹部插着一把刀,血流了一身,不知是死是活。 刚刚还是风平浪静的街面,不过几杯酒的功夫,就成了人间炼狱。 人命如草芥,在这一刻得到充分诠释。 楚昭三人顾不上别的,第一时间往铁匠铺子跑,想把来鸿和女儿救下来。 然而,他们刚走过去,还没行动,那姑娘已经放下来鸿,抡起一把大铁锤向土匪们砸去,被砸到的土匪不是飞出几丈就是脑浆开花。 三人都吃了一惊,怕被她强悍的战斗力误伤,一时没敢上前。 土匪们也被打懵了,他们本来是想抢铺子里的兵器来着,没想到这女铁匠如此神力,一锤就能锤爆人的脑袋。 土匪们吓得不轻,纷纷后退逃走。 那姑娘杀红了眼,怎能就此放过他们,迈步追出去,追到一个锤爆一个。 街上的人皆震惊不已,无论是土匪还是民众都不敢靠近这边,眼睁睁看着她抡锤爆头。 “放箭,快放箭,射死她!”一个土匪头目模样的人骑在马上大声喊道。 顿时,几个背着弓箭的土匪全都引弓搭箭瞄准了铁锤姑娘。 “师兄,快拦住他们。”楚昭惊呼,随即拉起阿傲向那姑娘跑去。 谢乘风拔剑飞身而起,如一阵风掠向几名拉弓的土匪。 土匪们显然没想到小县城里还有这等高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先后被谢乘风斩于马下。 楚昭这时也到了那姑娘面前,大声叫她:“铁锤姑娘,先别打了,快跟我走。”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让开,我要杀人。”铁锤姑娘双目通红冲她怒吼。 “我是你爹爹的朋友。”楚昭说,“你先别忙着杀人,把你爹带到客栈去,或许我能救他。” “你骗人,我爹已经死了。”铁锤姑娘哇一声哭了起来,“他们杀了我爹,我也要杀了他们。” “兴许还没死呢!”楚昭说,“若真救不活你再杀不迟。” 铁锤姑娘犹豫了一下,拎着铁锤转头向父亲奔去。 楚昭和阿傲在后面护着她。 到了来鸿跟前,铁锤姑娘扔了锤子,将人轻松抱起往客栈跑,楚昭想帮她捡起锤子,提了一下没提动,只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阿傲。 这时,街上的土匪已经反应过来,和谢乘风展开混战。 趁着这混乱,能跑的百姓全都跑了,剩下一些女子被困在马背上无法逃脱,哭天抢地。 地上凌乱躺着一些尸体,有土匪的,有被土匪杀死的无辜之人。 谢乘风杀红了眼,手中长剑每次挥出,就有一片土匪倒下。 楚昭跟在铁锤姑娘后面进了客栈,拉住一个战战兢兢的伙计,让他给阿傲带路去县衙向知县求救。 伙计摆手不肯去:“没用的,这么大的动静,县太爷要来早来了。” “你都没去怎知他不来,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要强。”楚昭没时间和他多说,厉声吓唬他,“你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伙计吓得直掉眼泪,最后还是答应了。 阿傲不放心楚昭:“我走了主子怎么办?” “你不走,他们杀来咱们一样跑不掉。”楚昭说道,“你快去,不要耽误时间。” “是,主子自己小心。”阿傲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和那伙计从后门溜了出去。 “你快来救我爹呀!”铁锤姑娘抱着父亲焦急地喊。 楚昭正要跟她上楼,忽见街上又来了一队土匪,人高马壮,刀剑森森,向谢乘风直扑过去,其中还有人手握弩箭,向谢乘风瞄准。 楚昭心头一凛,电光火石间想到一种可能。 “住手!”她大喊一声冲了出去,“你们不是土匪,你们是假冒土匪的兵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声喊出来,街上霎时间安静下来。 为首一个骑枣红马配长刀的凶悍男人勒马向楚昭看过来。 “你是什么人?” 他握刀指向楚昭,眼神满是阴鸷之色,一道刀疤斜着从左眉中间延伸到鬓角,将他浓黑的眉一分为二,带着几分噬血的凶残。 楚昭迎着森寒的刀光与他对视,忽地一怔,眼前这张脸和停云关外一闪而过的那张脸瞬间重叠在一起。 是他! 是他们! 这些人,竟是停云关外望风而逃的那伙人。 他们明明不是土匪,却伪装成土匪,驱赶另一波土匪硬闯停云关,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泰来县? 是路过县城顺便抢劫一波,还是他们的据点就在泰来县? 楚昭瞬间想到了许多问题,那人得不到她的回应,策马走到了她面前。 “你是什么人?”他再次问道,声音里都充满着令人胆寒的杀气,“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土匪?” 第65章 拿命来换 楚昭也没打算隐瞒,直接道:“你的马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你的刀是指挥刀,还有你们的弓箭手和对阵方式,都是军队才有的。” 男人意外地挑了挑那条断眉,看向楚昭的眼神又凶残了几分。 “你一个小娘们儿,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楚昭也意外了一下。 她的脸和声音都经过伪装,至今为止没人识破,没想到这男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不过这也更充分说明,眼前这伙人不是普通的土匪。 现在,楚昭更加好奇,他们那天硬闯停云关是意欲何为? “我们家是军户,我爹曾多次上过战场。”楚昭说道,“他常常和我说起打仗的事,我就记住了。” “哦?”那男人盯着她,半信半疑道,“你爹在哪,叫什么名字,上过哪里的战场?” “他死了,死在凉州,你不会知道他的名字。”楚昭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活着的人才配拥有名字,被万人称颂。” 男人沉默下来,又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转头看向被包围的谢乘风:“那是你什么人?” 楚昭也看向谢乘风,迟疑了一下道:“那是我哥。” “你哥功夫不错。”男人又挑了下眉,“你会吗?” “会一点。”楚昭说。 男人点点头:“我们正缺人,加入我们怎么样?” 楚昭愣住,这突如其来的大转弯着实让她始料未及。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不去。” “为什么?”男人问道。 “我爹说过,战士手中的刀永远只能挥向敌人,绝不能对准无辜之人。”楚昭说,“你们不是好兵,跟着你们,对不起我爹的在天之灵。”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突然仰天大笑,笑声狂妄,却又透着几分悲凉,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回荡。 他笑了一阵子,蓦地又收起笑容,招手叫来一个同伴。 同伴的马背上搭着一个女子,男人伸手将刀递向楚昭:“杀了她,你就可以不跟我们走。” 那女子在马背上拼命昂起头,一张惊恐流泪的脸对着楚昭。 楚昭没有动,手掌渐渐握紧成拳。 男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不会动手,冷笑一声又说:“杀了这一个无辜之人,我便放了所有无辜之人,怎么样?” 楚昭当然也不会这么做,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男人凶狠的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讥讽之色,不知是在嘲笑楚昭,还是在嘲笑自己。 “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上,你要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 楚昭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或许我们可以用别的来换。” “用什么,用你的命吗?”男人嗤笑。 “不,是用你的命。”楚昭说,“你腿上的伤会要了你的命,我恰好能治。” 男人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你怎知我腿上有伤?” “看出来的。”楚昭说,“你坐姿偏向左侧,重心也集中在左侧,右腿没有踩实马镫,显然是不敢用力,你脸色也不太好,除了疼,应该还有中毒的可能。” “所以……”她顿了顿,接着又道,“你左腿要么是被带毒的兵器所伤,要么是被毒蛇咬伤,那些余毒在你体内一直没有清除,或许伤口也正在化脓,你现在已经不良于行,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威望在苦苦支撑,我说得对吗?” 男人的脸色变了几变,再深的城府也没能掩盖住心里的震惊。 不等他说话,旁边那个络腮胡子形如张飞的同伴已经抢先开口:“大哥,这人真神了,或许他真能治你的腿,要不你就让他试试呗?” “闭嘴!”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治什么治,老子的腿早就好了。” “你这叫讳疾忌医。”楚昭说道,“你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你过几天毒发身亡后,这些跟着你的人要何去何从。” “……”男人阴沉着脸,双眉拧起,拧得连那条刀疤都皱起来。 “大哥,让他瞧瞧吧!”络腮胡子又忍不住插嘴,“试一试又不耽误啥事,咱就死马当作活马医……” “你说谁死马?”男人怒道。 “我死马,我死马,只要大哥能康复,我自个死了都成。”络腮胡子挠着头嘿嘿傻笑,笑着笑着忽又红了眼圈,“大哥,弟兄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你呀!” “行了行了,闭嘴吧!”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他,转而看向楚昭,“你如何证明你会治伤?” “巧了。”楚昭指着客栈说道,“这家客栈的东家刚刚被你们的人捅了一刀,人已经快死了,你把这女子放了,随我进去看看,看我能不能将他救活。” “好。”男人点头,“老子可以放人,但你若敢骗老子,老子就屠了这座城!” “一言为定。”楚昭说道,招手叫谢乘风,“哥,你随我进去帮忙。” 谢乘风被一群兵士包围着,还有几把弩箭对着他。 男人摆手示意那些人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谢乘风收了剑,大步来到楚昭跟前:“阿昭,你没事吧?” “没事。”楚昭说,“你快和我一起去救来鸿。” 谢乘风点点头,两人快步向客栈里走去。 男人随即下了马,让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带着络腮胡子进了客栈。 客栈里除了铁锤姑娘和她怀里的来鸿,只剩下两个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的伙计。 楚昭吩咐他们将大堂的桌子拼了两张在一起,让铁锤姑娘把来鸿放在上面。 铁锤姑娘对她不是很信任,对那两个跟进来的男人更是抵触,不肯把父亲放下。 好在谢乘风之前见过她,温声劝了她几句,她才点头答应。 来鸿被平放在桌子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 楚昭检查了他的伤口,列出一张单子,让伙计以最快的速度去药铺采买,除了汤药,金创药和包扎用的细布,另外还要缝合伤口的大针和桑白皮线,以及熏屋子用的苍术和艾草。 药铺就在附近,但铺子里的人都已逃走,伙计找了一圈才在后堂找到了一个上了年纪没跑了的老大夫,告诉他土匪已经把人都放了,让他快快出来抓药。 老大夫将信将疑,一边提心吊胆地抓药,一边问伙计是给谁治伤。 伙计着急忙慌地把情况大致说给他听,拿着药匆匆忙忙回了客栈。 老大夫稀奇不已。 药铺里虽然售卖针线,但几年都没买出过一份,除了军医,会缝针的大夫极少见,连他自己都不会。 现在,那伙计竟然说给来鸿治伤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越想越觉得不靠谱,担心来鸿被人胡乱治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冒险去看一看。 来鸿为人厚道,乐善好施,又爱交朋友,和这条街上的人相处极为融洽,这样的人要是死了,老大夫着实不忍心。 他关上铺子门,颤颤巍巍往鸿雁客栈走,被那些守在路边的土匪吓得两腿发软。 客栈门口有两个土匪把守,见他靠近,抽刀粗声喝问:“干什么的?” 老大夫心惊肉跳,颤颤回道:“我,我是大夫,来,来帮忙的。” 两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连路都走不稳,料想也没什么危险,便将他放了进去。 老大夫步履蹒跚地进了店里,看到来鸿躺在桌子上,身上蒙着一块白布,白布开了一个口,楚昭手里正抓着一截肠子用盐水清洗。 “亲娘哎!”老大夫大叫一声,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第66章 信手拈来 楚昭这样疗伤的方式实在太吓人,便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男人和络腮胡子都看得头皮发麻。 铁锤姑娘一开始坚持要守着她爹,后面根本受不了,大喊大叫的要阻止楚昭, 无奈之下,楚昭只能叫谢乘风点了她的穴道把人拖走。 谢乘风要拖走这个将近两百斤的姑娘,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等他终于把人拖进雅间关起来,刚一出来就看到门口又晕倒一个。 “这人是谁?”谢乘风过去问道。 店伙计吓得双腿打战,认出了老大夫,白着一张脸说道:“这是药铺的大夫,他,他可能是来帮忙的。” “帮什么忙,添乱还差不多。”谢乘风指挥两个伙计把他抬回去,又对守门的兵士说:“不要再放人进来。” 两个伙计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当下就抬着老大夫跌跌撞撞地走了。 楚昭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来鸿的伤口上,对那边的喧哗之声看都没看一下。 汗水从她额角滑下来,她两手是血,头也不抬地对旁边人说:“帮我擦汗。” 旁边站着那个男人,听到她的吩咐,男人愣了一下,没有立刻行动。 “快点。”楚昭又叫了一声。 男人板着脸,拿起手边的白布往她额角抹了一把。 “这边还有。”楚昭偏过头,又将另一边脸朝向他。 男人极为不耐烦,却还是帮她擦了。 白布上擦出一片暗黄的颜色,男人皱眉看向楚昭的额头,感觉那块的肤色像是浅了一些。 “下回轻点儿。”楚昭忘了自己用药汁涂脸的事,丢下一句话,低头开始穿针引线。 男人很是郁闷,正想发火,看着她缝针的动作又打住,迟疑道:“你是军医?” “不是。”楚昭说,“我爹教我的。” 男人撇嘴不屑:“你爹又教你武功又教你医术,连这么危险的疗伤手法都教给你,偏偏自己还是个连死都没人知道的小兵,你觉得老子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爹死了,死无对证。”楚昭说道。 “……”男人磨了磨牙,无言以对。 这时,后厨那边响起脚步声,阿傲满头大汗地从后门跑了进来,“主子,那该死的知县,说县衙人手不够,拒不出兵……” 他喊完这一句,才发现屋里还有两个外人,立刻警惕起来,快步冲过来想护住楚昭。 络腮胡子“刷”一下抽出了腰刀。 “阿傲,退后。”楚昭大声道。 阿傲顿住脚步,谢乘风忙过来将他拦住,小声把情况告诉给他。 阿傲弄清是怎么回事,没再上前,双眼像狼一样死死盯着那两个人。 男人轻挑断眉,看向楚昭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他为什么叫你主子,你一个穷丫头,怎么还有仆从?” “他是我爹拣来的,我爹怕我在外面受欺负,就让他做我的随从。”楚昭的谎话信手拈来,自然流畅。 男人也不知信没信,嗤笑道:“所以,你是让他去报官了吗?” “是啊,城里来了土匪,当然要报官。”楚昭说道。 男人狂笑两声:“那也要你们的官敢来。” “谁知道呢,我也是试试看。”楚昭说,“就像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治伤?” “……”男人再次哑了声。 疗伤的过程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因为没有很好的麻醉药,中途来鸿疼得挣扎了两回,被谢乘风和络腮胡子死死摁住,直到重新疼晕过去。 包扎的时候,男人不知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给楚昭:“用这个吧,这个比普通金创药好用。” 楚昭接过看了看:“这是军中的伤药吗?” 男人没吭声。 楚昭便没再问,把药撒在来鸿伤口上,用细布包扎起来。 谢乘风一直等到楚昭收完尾,才给铁锤姑娘解了穴。 铁锤姑娘嗷嗷叫着冲出来,看到她爹腰上缠着白布,愣愣地问:“我爹的肠子呢?” “放回去了。”楚昭说。 那姑娘不敢置信地又绕着桌子转了两圈:“我爹真能活过来吗?” “这个我不敢给你打包票。”楚昭实话实说,“药物有限,条件也有限,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爹的造化了。” 铁锤姑娘扑通一声向她跪了下去,砸得地面都似乎颤了颤:“恩人,神仙菩萨,我只有这一个爹,求求你一定要把他救活。” “这话说的,谁还能有两个爹不成?”络腮胡子在旁边笑道,“真是个憨子,怪不得就会打铁。” 铁锤姑娘立即愤怒地看向他,眼角瞥见那只被阿傲随手放在门口的铁锤,冲过去拎在手里向络腮胡子砸去:“王八蛋,就是你们害了我爹,吃我一锤。” 络腮胡子吓一跳,急忙往旁边跳开。 就听“咔嚓”一声,他刚刚站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络腮胡子脸都白了,跑到男人后面躲了起来。 “别闹了。”男人沉声道,“带上这娘们儿,咱们回山。” “不行!”阿傲立刻冲过来护住楚昭,“我家主子哪都不去,你要治伤也只能在这里治。” 男人二话不说,长刀瞬间架在来鸿的脖子上:“你说了不算,老子的刀说了才算。” “放开我爹。”铁锤姑娘又拎锤大喊。 谢乘风忙将她拦住,生怕她一锤把来鸿的脑袋锤烂。 “都别喊,我去。”楚昭大声叫住所有人,对那男人说道,“我可以跟你上山,但我有一个条件,我治好了你的腿,你必须放了我以及城里所有人,否则你现在就杀了我。” “……”男人阴沉着脸,拧着断眉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行,老子答应你。” “还有。”楚昭又说,“我哥和这东家是朋友,让他留下来照顾东家,这姑娘你也看到了,她不会照顾人,我不想我的辛苦白费。” “好。”男人眼下只想让楚昭帮他治伤,别的都不在乎,也不担心自己走后谢乘风会耍什么花招。 知县老爷都不敢把他怎么样,谁能奈他何? “我也去。”阿傲说,“我要和主子在一起。” 男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刀尖抵在楚昭腰上,催着她向外走去。 “哥,明日天黑之前我若回不来,你接着上报官府。”楚昭对谢乘风说道。 “好,我知道了。”谢乘风叮嘱她,“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报官,呵!”男人嗤之以鼻,催着楚昭出了门,叫人把那匹枣红马牵来,冷声命令道,“上马。” 楚昭说:“我自己有马。” 男人冷笑:“你有马老子就让你骑吗,你骑马跑了怎么办?” “……”楚昭无语,只得抓着鞍子上了马。 男人收了刀,随即上马坐在她身后,双臂从后面将她环住。 “不行!”阿傲跟过来大声阻止。 男人把眼一瞪,指着络腮胡子粗声道:“你想去,就坐他的马,不想去就给老子滚!”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来,小狼崽子,哥哥带你骑大马!” 阿傲:“……” 第67章 住一间房 这伙假土匪藏身的地方在泰来县城西边的山里,一路颠簸进了山,已经是二更时分。 山上还有人留守,听到动静,全都打着火把出来迎接。 这情景让楚昭想起了他们被掳到凌云寨时的场面,只是相比凌云寨那群乌合之众,这里的人显得更为凶悍,更为机警,当然,也更难对付。 如果还像在凌云寨说服二当家的叛变那么轻松,想必是不可能了。 楚昭暗自思忖着,下马跟着男人往里走。 络腮胡子看着凶,人却很活泼,主动告诉楚昭,这寨子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从另一伙山匪手里抢来的。 楚昭敏锐地从他话里捕捉到重点,假装随意问道:“你们是从哪来的,来了多久?” “我们……” “就你话多!”男人一个眼刀子甩过来,络腮胡子顿时缩起脖子不敢再吱声。 楚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问络腮胡子:“我们认识了这么半天,还没请教壮士尊姓大名?” “我叫张大憨,我大哥叫张行舟。”络腮胡子说道。 话音未落,又挨了大哥一记眼刀子。 “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老子就割了你的舌头。” “我错了大哥。”张大憨捂着嘴向他认错。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好保密的?”楚昭笑着看了男人一眼,“这两个名字的差距有点大,你们是亲兄弟吗?” “不……”张大憨又要抢话,想到自己的舌头可能不保,又猛地打住。 这时,寨门里面快步走出来一个男人,身量中等,面皮白净,还未到跟前就笑着说道:“大哥回来了,我晚饭多吃了两杯酒,一不留神竟睡了过去,没有及时出来迎接,大哥勿怪。” 这人说着话到了几人面前,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往楚昭和阿傲身上扫了两眼,笑问:“大哥,这两人是什么人?” “县城里掳来的郎中,说能治老子的腿,老子就先留他们一命,治不好再砍头不迟。”张行舟说道。 那人吃了一惊:“大哥,这两人瞧着年纪不大,怕不是骗子吧?” “不是的……”张大憨激动起来,想把自己亲眼目睹楚昭给人接肠子的事告诉来人,又被张行舟瞪了一眼。 张行舟说:“行不行的,试一试就知道了,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也好,那就让他们试试。”那人说道,“大哥这伤不能再拖了。” 说罢引着几人进了正堂,立刻吩咐人准备热水热茶,又向楚昭介绍自己:“我叫曹轩,小郎中治伤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这就去准备。” “不忙。”楚昭摆手道,“我现在又累又饿,须得吃饱了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行诊治。” “嘿,你小子。”曹轩面露愠色,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了,“你一个俘虏,哪有资格讨价还价,我大哥的伤刻不容缓,你就算要睡也等诊治过后再睡。” “那不行。”楚昭说,“他的伤是旧伤,需要割开皮肉,用薄如蝉翼的剔刀将中毒的腐肉一点一点剔除干净,我若精神不济,一不小心失了手,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得这样血腥,曹轩不禁打了个冷战,将信将疑道:“我看你就是危言耸听,故意拖延时间,你是不是在等救兵,你根本不会治病对不对?” “二弟,算了。”张行舟出声打断他的质问,“左右不差这一晚,我自个也累了,你先带他们去休息,别的事明日再说。” “那好吧!”曹轩妥协道,“大哥放心,我一定让人严加看管,防止他们趁夜逃走,另外再派人沿途去查看一番,看他们有没有在路上留下什么标记。” 楚昭:“……” 这人长得像狐狸,果然和狐狸一样狡猾。 看来真的不好对付。 但愿谢乘风能利用这个时间差,赶到州府去报官。 这伙人应该是哪里流窜来的逃兵,州府的官员得到消息不可能坐视不管。 只是当时她没敢交代太清楚,也不知道谢乘风有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 倘若没领会或没请来官兵,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好在她会治伤,那个张行舟为了保住自己的腿,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 楚昭边走边想,跟着曹轩进了一间简陋的屋子。 “你们就在这里歇息,等会儿我让人送吃的来。” 曹轩说着就要走,被阿傲一把拉住。 “还要一间房。”阿傲说道。 曹轩愣了下,甩开他的手讽刺道:“我们的弟兄都是五六个人挤一间房,你一个俘虏还想睡单间,美的你!” “……”阿傲想说自己和楚昭性别不同不方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些人可不是良善之辈,万一知道楚昭是姑娘家,不定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楚昭和他想的一样,当下便道:“没事的阿傲,出门在外,事从权宜,你我虽是主仆,住一间房也没什么不可以。” “是。”阿傲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曹轩很意外,没想到楚昭这样的还有仆从,但他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出去叫了四个人分两班在门外把守,自己走了。 房门关上,阿傲一下子拘谨起来。 虽说这个时候不该纠结这些,可他从没有和楚昭单独住过一间房。 即便是在王府废院,他每晚也都是睡在楚昭门外。 “主子,你睡吧,我坐在这里守着你。”他不好意思地说道,湿漉漉的黑眸躲闪着楚昭的视线。 楚昭已经好久没看到他这般模样,歪头笑看着他:“你这么害羞,将来娶个媳妇可怎么办?” “我不娶媳妇。”阿傲又重申自己的决心,“我只要一辈子跟着主子。” 楚昭心情大好,连日来的奔波劳累惊心动魄都在他湿漉漉的眼神里化为虚无。 “阿傲,过来。”她叫他,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怠说道,“过来让我揉一下头。” “……”阿傲顿时红了脸,又期待又羞涩地走到她面前,乖乖把头低下。 楚昭伸出手,忽然发觉高度不对,顺手一比划,吃惊道:“阿傲,你怎么一下子比我高出这么多了?” 阿傲也发现了这个事实,隐隐有些得意:“我将来还会更高的。” 楚昭:“……” 可恶,凭什么只有他长,自己却一点都没长? 阿傲看出楚昭的郁闷,忙又说道:“我长高了,可以更好的保护主子。” “这还差不多。”楚昭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发出满足的叹息,“阿傲,我们终于自由了。” 自由了吗? 阿傲看了看四周,他们现在明明是人家的俘虏,怎么能叫自由? “这个不算什么。”楚昭说,“只要逃出靖南王府,就是自由,从此以后,楚昭再也不是那个忍气吞声任人拿捏的小媳妇了,我要让她成为世上最自由自在的姑娘。” 楚昭眼里闪着光,在心中又默默补了一句:虽然她已经不在了,但我仍要带着她的身体,挣脱那些生前曾束缚她的牢笼,让她看到人生还有另外一种,不,还有另外千百种的可能,千百种的精彩。 楚昭,这广阔天地,壮丽山河,我们共同去走一遭。 第68章 命犯土匪 过了一会儿,曹轩叫人送来了吃食,楚昭和阿傲随意吃了一些,便歇下了。 楚昭睡在床上,阿傲在床边打了个地铺。 两人昨晚在凌云寨一夜都没合眼,今天又熬了一整天,即便因为身边多了个异性有些不自在,一躺下去也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谢乘风,正连夜骑马赶往蜀州的州府衙门。 楚昭走的时候要他接着上报,他明白是让他去州府的意思,虽然不确定州府的官员会不会管,但他总要去试一试。 其实他也想过尾随那伙人上山,半夜将楚昭和阿傲偷偷救出来跑路。 但这样的话,那伙人以后还是免不了要去县城祸害百姓,而且那伙人已经知道他们和来鸿认识,来鸿目前尚在昏迷中,他们跑得了,来鸿可跑不了。 因此,他思来想去,还是让官兵来剿了这伙流匪更为稳妥。 临走前,他不放心来鸿,又亲自去把那个吓昏迷的老大夫请了回来,请他协助铁锤姑娘一起守着来鸿。 但愿来鸿能熬过这一关,否则留下一个不谙世事只会打铁的姑娘,可如何是好? 鸿雁客栈里,老大夫看着在旁边打盹的铁锤姑娘,心里和谢乘风有着同样的忧虑。 这姑娘心思单纯一根筋,换了旁的姑娘,兴许还能找个婆家嫁了,可她一顿能吃两盆饭,这样的乱世,谁家能养活起她? 唉! 老大夫摇头叹气,视线又落在来鸿身上。 来鸿虽然没醒,但气息平稳,脉象也平稳。 一想到那个小郎中抓着他的肠子的画面,老大夫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说起来有点丢人,自己行医多年,还是头一回被同行吓晕过去。 那个小郎中,真乃神人也! 老大夫感慨着,时不时望向窗外。 天快亮了,但愿来鸿能早点醒来,但愿那个大侠能请来州府的官兵,把小郎中救回来。 正想着,外面突然踢踢踏踏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人还不少。 老大夫激灵一下,心想莫不是那些土匪又回来了? 刚要把铁锤姑娘叫醒,一回头,铁锤姑娘已经醒了,二话不说就将脚边的铁锤抄了起来。 “大伯,你别怕,有我呢!” 老大夫刚刚看她打盹的样子,以为她是个贪睡的,没想到她竟如此机警。 可机警有什么用,人家人多势众,还有刀剑机弩。 老大夫急得团团转,又不能把来鸿背起来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客栈的门已经被人大力踹飞。 “轰隆”一声巨响,把老大夫的肝胆都吓得颤了几颤,哆哆嗦嗦地藏到铁锤姑娘身后往外看,就见一群黑衣人簇拥着一个高大俊美,满身贵气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锦衣华服,腰佩长剑,身披玄色斗篷,脚上的牛皮靴沉闷地敲打着地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头上。 老大夫骇然看着这群人进了屋,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不是先前那伙土匪,但看起来比那伙土匪更加可怕。 铁锤姑娘倒是不怕,拎着锤子拦住这些不速之客:“客栈今天不营业,住宿烦请另寻别处。” “我们不住宿,找人!”男人在她面前停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手里的大铁锤。 “找谁,这里就我们仨,没有旁人。”铁锤姑娘粗声说道。 男人的视线越过她,落在桌子上昏迷不醒的来鸿。 “这人怎么了?” “病了。” “什么病,谁给治的?” “关你屁事?”铁锤姑娘已然不耐,说话也粗鲁起来。 男人长眉蹙起,俊美的脸上怒意浮现,手在身侧握住剑柄。 “王,主子不可。”北渊一看王爷要对平民动手,忙上前劝阻,“主子,咱们是来找人的,切莫伤了普通百姓。” 慕容骁咬了咬牙,长剑终是没有出鞘。 “主子先歇歇,我来问话。” 北渊搬了张椅子请他落座,又叫过铁锤姑娘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老大夫,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人家,你来说,这人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颤巍巍道:“他,他被土匪捅了一刀,肠子破了,眼看就要死了,幸好有个外乡来的神医救了他……” “神医在哪?”慕容骁只一听到“神医”二字,便不耐烦再听后面的话,直接出声打断了他。 老大夫吓一跳,反正站不稳,索性到他面前跪下,战战兢兢道:“回贵人的话,神医被那伙土匪抢走了。” 又是土匪? 慕容骁紧紧皱眉。 那女人是命犯土匪吗,前脚逃出土匪窝,后脚又被土匪劫走。 该! 让她乱跑! 这蜀州的土匪真真是没品味,一个丑妇也值得他们抢来抢去。 一旁,北渊看着王爷黑成锅底灰的脸,小声道:“主子,不一定是王妃呢!” 慕容骁回过神,烦躁摆手:“你接着问。” “是。”北渊转回头又问老大夫,“那个神医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老大夫摇头,问铁锤姑娘,“你知道吗?” “不知道。”铁锤姑娘也摇头。 北渊又问:“长什么样知道吗?” “不知道。”老大夫又摇头,他刚一进门就吓晕了,确实没看清长什么样。 北渊以为楚昭当时蒙着脸,便又接着往下问:“那他是男是女你总知道吧?” “男的。”老大夫终于有一题是会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北渊和慕容骁对视,慕容骁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直接问道:“那伙土匪住在哪个山上?” “不知道。”老大夫又开始摇头。 北渊怀疑他上辈子是个拨浪鼓。 眼瞅着慕容骁又要发火,北渊忙道:“那些人干的是伤天害理之事,行踪定然是隐蔽的,眼下天快要亮了,主子若想救那神医,不如等天亮后先着人往周围山上打探一番再说。” “什么,你们要救神医吗?”铁锤姑娘顿时喜出望外,“既然你们是好人,我家的客栈就给你们免费住,明日若上山剿匪,你们一定要带上我,我一锤锤得土匪脑浆开花。” 北渊:“……” 这么彪悍的姑娘,他还是头一回见。 老大夫听闻他们要救神医,也很高兴,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向慕容骁提议道:“贵人既是来救神医的,不妨再耐心等等,有位侠士已经连夜去往州府报官,等官府的兵来了,你们一起去,人多胜算更大。” “侠士,什么侠士,叫什么名字?”慕容骁问道。 老大夫又摇头:“不知道。” “……”慕容骁差点没疯。 这些愚民,什么都不知道,就随随便便相信别人吗? 他们怎么确定那侠士一定是去报官而不是溜之大吉? 他们怎么确定州府的官员一定会派兵前来? 好比现在,他们还没弄清自己是谁,就笃定自己是和他们同一阵营的。 这种盲目的信任,说好听点是淳朴,实质上就是傻,是愚蠢。 慕容骁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只得跟着欢天喜地的铁锤姑娘去了楼上客房,打算等天亮了再派人出去打探土匪的行踪。 但愿那个丑妇能撑到他去,别提前被土匪煮吃了。 长那么黑,除了被吃还有什么用? 哼! 第69章 过人之处 天光大亮时,楚昭被曹轩叫醒。 曹轩惦记着让她给张行舟治伤,多一刻都不能等。 楚昭睡了个好觉,起床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玉贞道人的桃木太极符果然管用,她这几天一直贴身带着,再也没梦到过黑白无常。 因此,她也更加笃定,那两回的梦真的只是个梦。 阿傲也起来了,趁着楚昭整理衣服,手脚麻利地把自己的被子和楚昭的被子都叠放整齐。 “你这样子,很像个贤惠的小媳妇儿呢!”楚昭忍不住调侃他。 阿傲的脸又红了:“主子不要乱说,我是男孩子。” 楚昭哈哈笑:“男孩子怎么了,男孩子也可以做媳妇的。” 阿傲:“……” 他才不要给人做媳妇。 除非…… 除非…… 算了,那是不可能的。 阿傲偷偷瞥了楚昭一眼,收起心思,跟她一起出了门。 门外,负责看守楚昭的两个兵士熬得双眼通红,看到楚昭精神抖擞地走出来,心里替自己不值。 早知道这人就没打算跑,他们搁这苦哈哈的守着干啥? 话说,他们还真没见过这么淡定的俘虏,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那叫一个自在随性。 曹轩也是没想到,楚昭说要睡觉,真就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莫非这其貌不扬的小郎中,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小郎中睡得可好,是先吃早饭,还是先去我大哥那边?” 他带着几分探究问道,随即就听楚昭淡淡回他:“去你大哥那边,和他一起吃早饭。” 曹轩:“……” 这小郎中有没有别的过人之处他不知道,这份胆色倒是挺过人的。 曹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领着楚昭去了张行舟的住处。 到了门外,对张行舟说道:“大哥,小郎中要和你一起吃早饭。” 张行舟正独自坐在餐桌前吃一大盘包子,闻言停下动作,挑起断眉看向楚昭。 曹轩已经做好了他掀桌子或者把包子砸楚昭脸上的准备。谁知他拧眉看了一会儿,只说了三个字:“进来吧!” “……” 曹轩此时的感觉,就好比小孩子满心期待地点了一个炮仗,等了半天,却是个哑炮。 “好的大哥。”他只得憋闷地应了一声,让楚昭进了屋。 楚昭不但自己进去,还把阿傲也带了进去。 门边靠墙的地方放着脸盆架,上面放着一盆清水。 楚昭叫阿傲一起在里面洗了手,在张行舟对面坐下,拿了个包子递给阿傲,又对曹轩说:“包子不够,再拿两盘过来,小孩子长身体,吃得多。” “……”曹轩的火还没发出来,楚昭又说:“你大哥那野菜粥看着不错,给我们也来两碗。” 曹轩:“……” 这人怕不是在山下吃不饱,到山上骗吃骗喝来了。 “给她。”张行舟大口咬着包子,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无所谓。 曹轩无奈,只得出门去了伙房。 张行舟又吃了一个包子,正打算端起粥喝,楚昭一伸手,把粥抢了去。 “这碗给我吧,我吃太猛噎着了。” 张行舟忍了她半天,耐心也到了极限,竖眉道:“别打量你是个娘们儿,老子就不敢收拾你。” 楚昭喝了两口粥,品了品,说:“你的饮食都是谁负责的?” “……”张行舟猛地噎住,剩下的火也堵在嗓子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楚昭说,“这里面的野菜,对你的伤口恢复不一定有利。” 张行舟盯着她看了两眼,慢慢咽下嘴里的包子,本来就凶悍的神色更凶了几分。 “你想挑拨老子和老子兄弟的感情?” “感情好是挑不散的,能被挑散的感情,本身就根基不稳。” 楚昭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想,我不挑拨你,怎么有机会逃跑? 张行舟沉默地看着她,恰好这时,曹轩又端着两盘包子和两碗野菜粥回来了。 楚昭赶在他进门之前,把那碗粥不动声色地推回到张行舟面前。 张行舟:“……” 她喝剩下的,居然又还给老子。 看来老子真是对她太客气了。 一顿早饭别别扭扭吃完,只有阿傲吃得傻饱。 曹轩让人收拾了桌子,便忙不迭地催着楚昭给张行舟治伤。 楚昭这回没再推脱,把自己需要的刀子,剪子,白酒,细布,止血药粉,还有汤药的方子以及熏屋子用的苍术艾草一一告诉他,让他去准备。 曹轩走后,张行舟忍不住问楚昭:“你都没看过老子的腿,怎么知道要用这些?” 楚昭说:“昨天骑马在路上,我不是已经问过你了吗,你说是箭伤,箭头可能淬了毒。” 但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张行舟信服:“大夫看诊不是讲望闻问切吗,你只问了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脱了吧!”楚昭说,“我现在看也不迟。” “……”张行舟无语,本来就大的眼睛瞪成了铜铃。 “瞪我干什么,早晚要脱的。”楚昭淡定道。 张行舟更加无语。 他知道楚昭说得对,他自己也不是娘们唧唧的性子。 可是,眼下,在楚昭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突然觉得,在一个女人面前脱裤子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他犹豫了片刻,干脆“呲啦”一下撕开了右腿的裤管,露出缠了几圈白布的大腿。 楚昭:“……” 好好的一条裤子,何必呢! 第70章 杀人狂魔 楚昭忍笑摇了摇头,弯腰去看那缠着白布的伤处。 阿傲在一旁轻轻皱眉。 虽然知道此时的主子是以大夫的身份在为这男人治伤,可是,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大舒服。 毕竟那是男人的大腿呀! 话说,这男人的腿真健壮。 阿傲悄悄碰了碰自己的腿,他的腿虽说很长,但也很瘦,什么时候他也能像这个男人一样健壮就好了。 正想着,张大憨从外面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我滴乖乖,你们在干什么?” 张行舟的无名之火立刻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冲他怒骂:“滚出去,谁让你来的。” 张大憨啥都没干,平白挨了顿骂,蔫蔫儿地垂下头。 过了一会儿,曹轩带着楚昭要的东西回来了。 他本来是要给楚昭打下手的,却被楚昭以不方便外人在场为由赶了出去。 曹轩气得不轻:“我和大哥多少年的兄弟,怎么就是外人了?” “兄弟是兄弟,治病是治病。”楚昭说,“在大夫眼里,除了病人,其他人都是外人。” 曹轩无奈,只好和张大憨一起出去。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给大哥煎药。”他对张大憨说道。 张大憨点点头,老老实实像个铁塔似的守在门外。 房里只剩下楚昭阿傲和张行舟。 楚昭让阿傲把苍术点起来,又让张行舟到床上躺下,自己用白酒洗了手,拿起剪刀将他腿上缠的纱布解开,露出里面紫红色狰狞的伤口。 “疼吗?”楚昭用手在上面戳了一下,张行舟疼得哎呦一声,怒目道,“你说呢?” 楚昭笑起来:“疼你还下山抢劫,岂不知这毒性是随血液运行,越动越扩散得快。” 张行舟想说什么,又没说,恶声恶气道:“少废话,干你的活。” 楚昭放下剪刀,拿起一把薄薄的尖刀,先用酒擦了擦,又放在火上反复烤。 “我昨晚说剔腐肉只是随口一说,现在看来真的要剔,但是时间紧急,来不及给你熬制麻沸汤,你能忍得住吗?” “哼!”张行舟冷笑,“老子在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哪个军医有时间弄麻沸汤?” “好吧!”楚昭举起烤得发烫的刀子,笑容意味深长,“今日我便让你效仿一下关二爷刮骨疗毒。” 张行舟:“……” 他怎么觉得,这女人不像个大夫,倒像个杀人狂魔? 楚昭确实是本着让这男人卧床不起的想法下的手,一刀下去,张行舟咬牙发出一声闷哼,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楚昭不为所动,手上动作也没停。 她可不是见血就晕的小姑娘,也不会对坏人心慈手软。 张行舟最好能疼死过去,这样她逃跑的胜算就会更大一点。 她算着时间,谢乘风应该已经往回赶了,无论能不能搬来救兵,谢乘风都会想办法来救她的。 到时候,趁着张行舟昏厥,她就能在谢乘风的接应下逃出去。 当然,她还是很希望州府能派兵来的,官兵剿了这伙流寇,泰来县民众才能多一份安宁。 也不知道来鸿现在怎么样了,昨天那么仓促的情况下给他疗伤,他撑不过来是正常,撑过来了,才是奇迹。 万一人真的没了,铁锤姑娘怕是再也不信任她了。 想起那姑娘抡着大铁锤把人砸出脑浆的画面,楚昭真心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到战场上去杀敌,做一个威震四方的巾帼英雄。 “咦?”楚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停下刀子问张行舟,“昨天在城里抢劫的是两拨人对吗?” 张行舟已经疼得快要昏厥,双手死死抓住床单,抓得骨节发白。 听到楚昭问话,他缓了几息才道:“你怎么知道?” 楚昭说:“我看你是个讲义气的人,昨天我哥和铁锤姑娘杀了好些人,你一个尸体都没带回来,所以,死的那些不是你的人,对吗?” 张行舟没说话,算是默认。 楚昭又问:“你们这拨是后来的,那些百姓有没有死在你兄弟手上的?” 张行舟还是没说话。 楚昭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说实话,我好给你对症治疗。” 张行舟顿时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楚昭淡淡一笑:“你们要是没杀百姓,我就下手轻一点,你们要是杀了百姓,我就多割你几刀。” “……” 张行舟咬着牙,恨不得手里有把刀,先结果了这可恶的女人。 楚昭见他不说话,低头又往他腿上割了一刀。 张行舟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没有。”他压抑地怒吼,“老子没杀百姓。” 他们确实是后面赶到的,因为伪装成土匪,被不知情的谢乘风当成土匪打杀,不得已才要放箭射他。 那个被张大憨放在马背上的女子,她丈夫被土匪杀了,却非要和他们拼命,张大憨没办法,只好把她放在马背上吓唬她。 楚昭听着张行舟的低吼,拿刀的手顿住,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块桃木太极符递到他嘴边。 “咬住,咬住就不疼了。” 张行舟粗重地喘息,还想嘴硬说自己不需要。 可是,真的太疼了。 他实在受不了,便张嘴咬住了桃木符。 阿傲一开始看楚昭拿刀子割这人的肉,觉得他罪有应得,后面听他说没杀百姓,又觉得不忍心,主动过去帮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张行舟很意外,却用凶狠的眼神表达自己的不屑。 阿傲回瞪了他一眼,退到楚昭身后不再管他。 楚昭一边继续手里的活,一边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昨天你给我的那个选择题,是不是你自己也曾经面临过?” 张行舟一愣,牙关又咬紧了几分。 虽然楚昭没说明,他也知道,楚昭说的是那个“用一个无辜之人换一群无辜之人”的选择。 他不想回答,继续保持沉默。 楚昭也不要他回答,自己猜测:“你既然是打过仗的,想必在战场上被人这样威胁过,而你做出的选择,导致你和你的兄弟不得不离开战场,成了四处流窜的匪寇,对吗?” 张行舟不知是疼还是震惊,梗着脖子抬起上半身看她,眼里全是痛苦之色。 “你这娘们儿好生絮叨,烦死老子了,你能不能闭嘴?”他冲着楚昭怒吼,伤口处的血因为用力,像泉眼似的流下来。 这些血一开始是黑紫色的,后来慢慢变成暗红,再由暗红转为鲜红。 “行了,差不多了。”楚昭说,“你躺平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激一激你,好让毒血尽快排出。” 张行舟:“……” 该死的女人! 等他好了再说。 楚昭放下刀子,开始为他清除血污,撒药粉止血。 止血药粉是曹轩一并准备的,楚昭打开封口,正要将药粉往伤口上倒,忽又停下,放在鼻端轻嗅了两下。 随即,她放下药粉,问张行舟:“昨天你给我的那种药还有吗?” “有,在书案的抽屉里。”张行舟说完才想起问她,“为什么不用这个?” 楚昭让阿傲去抽屉里拿药,对张行舟迟疑道:“我要是说这个药不是好药,你相信吗?” “老子当然不信。”张行舟说,“你休想挑拨老子与兄弟的感情。” 好吧! 楚昭挑挑眉,接过阿傲递来的药,给他撒在伤口上。 张行舟又疼得闷哼出声。 楚昭说:“我本来打算给你缝几针的,没有麻沸汤,你根本受不了,就这样等它慢慢愈合吧!” 张行舟冷嗤一声:“你没缝,怎么知道老子受不了?” 楚昭:“……” 这人真是死鸭子嘴硬。 “你知道吗,我们其实不是第一次见面。”楚昭说道,拿细布给他包扎伤口。 张行舟顿时警惕起来:“你以前见过老子?” “见过。”楚昭说,“在停云关前,我和几个百姓正要出关,你们突然闯关,害得我们差点走不了。” 张行舟愣住,皱眉将她仔细打量,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他随即想起昨天楚昭那掉色的额头,猜测也许那天的楚昭也易了容。 “那又如何?”他粗声道,“要不是那天突然来了一支军队,老子差点就闯过去了。” “你闯过去要做什么?”楚昭问。 第71章 以身相许 张行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沉默下来。 楚昭低下头,继续为他包扎。 “你是不是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打算跑到云州去,为了探路,就驱逐了一波土匪做你的问路石?” 张行舟愕然看着她,表情已经不仅仅是震惊可以形容。 就连一旁的阿傲都瞪大了眼睛。 这几天主子和乘风道长曾对停云关的土匪进行过多次探讨,但一直都没猜出那些人究竟意欲何为,怎么这会子却像开了天眼似的,一下子就想通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张行舟顾不得伤口的疼痛,挣扎着坐了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古里古怪的女人,非但不是一般的郎中,甚至都不是一般人。 她太淡定,太聪明,心眼比筛子眼都多,自己根本就没透露什么信息,她光是凭空猜测,都能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寻常的女子,寻常的郎中,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 “你是谁?”他重复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个郎中。”楚昭说,“我懂的这些都是我爹教我的,不信你去问我爹。” 张行舟:“……” 她爹都死了,叫他上哪儿去问? “你不说实话,老子就杀了你。”张行舟说道,“别打量老子是好糊弄的。” “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楚昭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对你又没什么威胁,还救了你的命,且不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张行舟:“……要老子以身相许,你想的美!” 楚昭哈哈笑,手上用力将布条扎紧。 “嘶!”张行舟疼得倒吸气。 这时,曹轩在外面问:“大哥,汤药煎好了,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张行舟忍疼说道。 房门打开,张大憨和曹轩一起走了进来。 两人被屋里的血腥味熏得直皱眉,张大憨看着床上的血污,大呼小叫:“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我的天,大哥你还能行吗?” “别嚎了,死不了。”张行舟白着脸制止他。 曹轩也瞪了他一眼,端着汤药走到床前:“大哥,喝药吧!” “先给我看看。”楚昭接过药碗,放在鼻端闻了闻。 曹轩脸色微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楚昭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反应,又不动声色地把药碗递还给他。 “剩下的事交给你们,我出去洗把脸透透气。”楚昭说道,“顺便把床单被褥都换下来扔掉,再把屋子用苍术熏一遍。” “好,辛苦小郎中了。”曹轩答应着,看着她和阿傲一起往外走,并没有叫人来看住他们。 张大憨只顾着心疼他大哥,也没在意这些。 楚昭和阿傲出了门,听到张行舟虚弱地说:“太烫了,先晾一晾。” 楚昭迟疑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便拉着阿傲下了台阶。 “走,咱们趁机瞧瞧哪里能逃出去。”楚昭说道,“万一碰到人,就说在找茅房。” “哦。”阿傲顿时紧张起来,“那个姓曹的会不会暗中安排有人盯着咱们?” “应该不会。”楚昭说,“他巴不得咱们走。” “为什么?”阿傲问。 楚昭轻嗤一声:“因为他就没想让他大哥好。” 阿傲很是惊讶,但也知道眼下不是探讨这些的时候,忙跟着楚昭快步离开。 山寨屋舍修得简陋,围墙都是些篱笆墙,两人正打算找个地方追出去,忽然听到寨子周围喝杀声四起,伴着马蹄声和兵器撞击之声,篱笆墙外影影绰绰有兵士冲锋而来。 “乘风师兄带人来了?”楚昭心头一喜,拉着阿傲就要翻墙出去。 人已到了墙下,她忽然隔着篱笆的缝隙,看到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脸,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慕容骁。 楚昭心里咯噔一下。 这狗男人,真是长了一只狗鼻子,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她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不禁陷入两难之地。 往前会被慕容骁抓住,后退又退回张行舟的手心,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犹豫间,慕容骁已经快到跟前,时间紧急,容不得瞻前顾后,楚昭一咬牙,拉着阿傲跑回了张行舟的房间。 “两位当家的,不好了,有官兵杀过来了。”她冲进去慌里慌张地喊道。 屋里三人已经听到了喊杀声,张行舟刚端起的药碗又放下,对曹轩和张大憨沉声道:“曹轩,你速去召集弟兄们抗敌,大憨,快扶我下床。” 两人反应很快,一个往门外跑,一个去拿鞋子。 楚昭等曹轩出去后,语速飞快地对张行舟说道:“外面来的不是普通官兵,而是靖南王慕容骁的兵马,你想要投靠他,现在就让大憨出去代表你向他投降,他现在急需人才,一定会接纳你。 还有,你的伤本不至于这么严重,是曹轩在你的饮食和药里加了料你才一直不好,你若信我,以后切不可再吃他给的任何东西。” 说到这里,楚昭停下来歇了口气,不等张行舟发问,随即又道:“我刚刚发现你床头有块砖应该是密道的机关,看在我真心救你的份上,你让我从密道逃出去,就算是报了我的恩,怎么样?” “……”张行舟和张大憨同时呆住。 密道是上一伙被他们打跑的土匪挖的,张行舟也是这两天才发现床头的机关。 他想不明白,楚昭是怎么看出来的。 还有,这女人怎么知道外面来的是靖南王,又怎么知道他想投靠靖南王,靖南怎么跑到蜀州来了,这女人作为俘虏,难道不希望靖南王救她出去吗,为什么要躲着靖南王? 张行舟心里一时间充满了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先别问这么多。”楚昭急急道,“你若信我,就让大憨先去投诚,晚了你的弟兄肯定会有伤亡。” 张行舟盯着她看了两眼,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让张大憨拿着自己的令牌出去向靖南王投降,又让阿傲把床挪开,自己抽出床头那块可以活动的砖。 “哗啦”一声轻响,床下地砖滑开,露出一个黑洞,楚昭毫不犹豫地拉着阿傲走了下去。 “多谢了。”她最后对张行舟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便和你交个底,靖南王想纳我做妾,我不同意,这才从王府逃跑的,他若问起为你治伤的人,你千万别说我是女的,只说慌乱中没有留意大夫的去向就行了。” 张行舟默不作声,看着两人消失在密道口,冷静地将砖头填进去关闭密道,又将床挪回原位,自己重新躺回到床上。 腿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又渗出血来,浸透了刚包好的白布。 他已经顾不上管这些,躺在床上心里翻江倒海。 难怪那女人看着非同一般,原来是靖南王想要的人。 可他转念一想,既然是靖南王想要的人,他为什么要把人放跑,直接抓起来当作投名状献给靖南王岂不更好? 娘的! 张行舟懊悔不已,重重一拳砸在床板上,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女人下了什么迷魂药? 拳头被一块硬硬的东西硌到,他愣了下,拿起一看,竟是那块桃木太极符。 桃木符上有一排清晰的牙印,他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算了,就这样吧! 他握着太极符,心想那女人确实救了他,拿救命恩人当投名状,不是大丈夫所为。 可是,那女人说曹轩暗中在他的饮食和药里动手脚,这是真的吗? 张行舟转头看向那碗还没来得及喝的汤药。 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都沦为草寇了,有什么害他的动机呢? 正想着,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张大憨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叫他:“大哥,靖南王来了。” 张行舟不觉紧张起来,刚撑起半个身子,就看到一个高大俊美,威严矜贵的男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是他! 张行舟心头一跳,一眼认出慕容骁就是停云关前那个带兵拦截他们的将领。 原来他就是靖南王。 原来那支突然出现在停云关的军队,是靖南王在抓捕逃妾。 那女人果真没有骗他。 第72章 一表人才 慕容骁进了门,直奔张行舟床前,携着一身的杀气,目光锋锐地落在他身上。 随即,北渊和谢乘风也跟在慕容骁身后走进来。 谢乘风一眼看见床前的凌乱,就猜到这是刚刚治过伤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现场,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从昨夜到今天,他来回奔波了几百里,不仅没说动州府的官员调兵,还差点被那个糊涂知府以谎报军情的罪名抓起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独自一人回来再想其他办法,谁知一回到客栈,正好撞上了慕容骁。 慕容骁认出了他,他也无路可逃,只得假装偶遇上前打招呼,说自己和客栈东家是朋友,云游途中路过此处,东家被土匪所伤,县太爷坐视不理,他这才去州府报官请兵。 慕容骁又不傻,打死都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 他断定谢乘风和楚昭是一伙的,并且谢乘风就是楚昭口中的师兄,在云州边境山上和楚昭一起逃跑的也是谢乘风。 这么一想,慕容骁就想通了好些事。 难怪在王府驱邪时谢乘风帮着楚昭欺负苏暖玉,难怪楚昭冒着全家被杀的风险也要私奔,原来他们两个早就有了奸情。 他觉得自己好傻,在王府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出了王府,还是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可惜他没有证据,谢乘风又死不承认,客栈的人也都说那大夫是男的,无奈之下,他只好先上山把楚昭救回来,不,抓回来再说。 到时候三个人六只眼铁证如山,看这两个龌龊男女还有何话说。 于是,这样的情况下,愤怒中的慕容骁就强行带着谢乘风上了山,还让北渊负责看着他,防止他中途逃跑。 来之前,慕容骁又去了一趟县衙,冒充京城来的官员,一剑砍了那个不作为的知县的脑袋,调集了县衙所有的人手,跟他一起上山剿匪。 其实县衙里总共也没多少人,不过是按照慕容骁的指示嗷嗷大叫虚张声势吓唬这些土匪。 谁知他们一上来还没开打,土匪头子就派人出来投降了,还说他们不是土匪,是流亡的兵士,想投靠靖南王府。 慕容骁不稀罕这些逃兵,他现在除了抓住楚昭,没空理会别的。 “给你治伤的大夫呢?”他望着床上的张行舟冷声问道,“是不是那个大夫告诉你本王的身份,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一连几个问题,让张行舟有些应接不暇。 他稳了稳心神,才缓缓开口道:“不是大夫说的,是我们本来就打算投靠王爷,提前打听过王爷的样貌,方才一阵混乱,我在床上动不了,也不知道那大夫跑到哪里去了。” 这话说得虚虚实实,慕容骁一时难辨真伪,为了不错过抓捕楚昭的最佳时机,便决定先去找人。 张行舟说山里地形复杂,让曹轩去给慕容骁带路。 慕容骁没有拒绝,派了几个兵在门外把守,投降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因怕谢乘风也像阿傲一样逃走,索性让他和张行舟张大憨一起关在屋里,威胁他说:“本王知道这几个人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若敢逃,本王直接带兵灭了青城山。” 谢乘风没想逃,巴不得留下来向张行舟打听楚昭的下落,便顺从地答应了他。 慕容骁带人走后,几个兵士关上门守在外面,谢乘风迫不及待地问张行舟:“我妹妹呢?” 张行舟还没说话,张大憨就一脸神秘地告诉他:“你妹妹从密道逃走了。” “密道,什么密道?”谢乘风惊讶道,“既然有密道,你们怎么不一起逃走?” 张行舟没有立刻回他,沉着脸命令张大憨:“刀给我,舌头伸出来。” “别。”张大憨忙捂住嘴,“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知道该和谁说,不该和谁说,刚刚和那个靖南王,我就什么也没说。” “你确定?” “确定,确定。”张大憨连连点头。 张行舟这才饶过他,对谢乘风说道:“你不用管密道在哪,反正你妹妹确实跑了,她救了老子一命,老子放她一马,今后两不相欠,至于她能不能逃出去,与老子已然无关。” 谢乘风闻言放了心,对他深深一揖:“别的事不提,这件事多谢你了。” 张行舟冷哼一声,想到楚昭临走时的话,上下打量他几眼:“做靖南王的大舅哥不好吗,老子看靖南王倒是一表人才,让你妹妹做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谢乘风:“……” 这是哪跟哪,他怎么听不懂? 但他虽然不懂,说话却滴水不漏,笑着含糊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我尊重我妹妹的选择。” 张行舟眼前闪过那女人谈笑风生在他腿上动刀子的画面,忽然突兀地问了一句:“那你妹妹喜欢什么样的?” “……”谢乘风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老子就随口一问。”张行舟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山上,慕容骁带着一众兵士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楚昭,虽然不想承认,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女人又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慕容骁特别生气。 他真的想不通,那女人接二连三地被土匪掳掠,为什么还是不肯跟他回去? 难道靖南王府比土匪窝还可怕吗? 难道他比土匪头子还不如吗? 说起来,刚刚那个土匪头子倒不像一般人,他即使行动不便,也不该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吧? 慕容骁心头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上了人家的当,忙折返回去找张行舟。 为防张行舟不和他说实话,他决定先套套曹轩的话。 “之前本王没来得及问,你们是从哪里流窜来的,为什么好好的兵不当,却跑出来当土匪?” 第73章 回马一枪 曹轩不敢隐瞒,将前因后果详细对慕容骁讲明。 “回王爷的话,我们兄弟原是驻守西宁的城防兵,我大哥是领军校尉,手下管着几百人。 数月前,凉州城失守,有一支敌军打到了西宁,指挥使家的公子不听劝告,非要出城狩猎,被敌军抓获。 敌军以公子性命威胁我们打开城门,否则就要杀了指挥使公子,大哥为保城中百姓拒不开门,导致指挥使公子被杀。 指挥使大怒,要将当时守城的人全部杀掉为公子陪葬,大哥不服,便带着我们杀出西宁成了逃兵。 一开始逃出来的有五百多人,途中指挥使不停派兵追杀,逃到陕西南时,只剩下三百不到,进入蜀地后,又陆续折损一些,如今只余一百多人。 大哥怕保不住剩下的这些兄弟,听小道消息说王爷正在暗中招兵买马,便决定冒险去投靠王爷,因不知云州虚实,就驱赶了一伙作恶多端的土匪,到停云关去试试守关的兵力……” “那天竟是你们?”慕容骁听到这里,蓦地一惊,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听闻西宁出了一支叛军,头领名叫张行舟,原来就是你们吗?” “是。”曹轩红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慕容骁面前,“王爷,造反是我和我大哥的主意,其他兄弟是情非得已才随我们出逃,王爷若能收留我们那些兄弟,便是杀了我和我大哥也没关系,恳请王爷开恩,给走投无路的兄弟们一条活路。” 慕容骁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默默将手上的玄铁扳指转来转去。 西宁指挥使要杀的逃兵,他若收入自己麾下,必定会引起朝廷和各方势力的猜疑,到时候,他要造反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虽然他也没打算一直藏着掖着,但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京城那边的布局还没完成,提前暴露自己的野心肯定不是明智之举。 还有,曹轩说的小道消息,是哪里传出来的,他也不得不慎重。 “走吧,先回去再说。”慕容骁没有表明任何态度,径直往回走去。 曹轩无奈,只好起身跟上。 回到张行舟的住处,守门的兵士把门打开,慕容骁进去一看,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找人找得要累死,这三个人居然在里面睡着了。 尤其是那个张大憨,靠在椅子上睡得口水直流,鼾声如雷。 听到动静,趴在书案上睡的谢乘风率先醒来,见是慕容骁,忙打着哈欠站起身:“王爷莫见怪,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张行舟听到他说话,也跟着醒来,歉意道:“王爷莫见怪,我流血过多,身子虚弱,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张大憨还在打呼噜,被谢乘风踢了一脚才猛地惊醒,正要破口大骂,看到慕容骁,又把粗话咽回去,嘿嘿笑道:“王爷回来了,找到那个大夫没有?” “……”慕容骁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阴沉着脸将三人挨个看了一遍。 三个人当中,只有这个憨子在关心他有没有找到人,另外两个心眼多的却只是道歉。 是不是他们两个一开始就知道他找不到人,只有这个憨子被蒙在鼓里? 慕容骁斟酌一刻,问那憨子:“本王问你,那个大夫是男是女?” “男的呀!”张大憨想都没想就回道,“昨天他和我大哥骑一匹马回来的,要是女的早被我大哥发现了。” “……”张行舟猛咳了两声,后悔刚刚心软没把他舌头割了。 靖南王为了追那女人不惜冒险擅离封地,可见对那女人有多上心,这憨子居然一张口就把他给卖了。 张行舟眼角余光瞥向慕容骁,果然发现他的脸又黑了几分。 这个时候,除了一口咬定大夫是男的,还有什么办法? 张行舟咳了几声后,喘着气说道:“确实是个男的,大憨没有说谎,请王爷明鉴。” 慕容骁心里什么都明白,奈何就是没有证据。 偏偏谢乘风也跟着叫屈:“王爷您瞧,我没有骗您吧,那天在王府一别之后,我就真的再也没见过王……她了,您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慕容骁气到没脾气,一时觉得自己想多了,一时又觉得这三人在合伙为楚昭遮掩。 可是,如果这三人在说谎,难道客栈的伙计和那老大夫也在说谎吗,还有那个一看就没什么心眼的傻大姐儿,她也在说谎吗? 慕容骁思来想去,如果不是这些人集体串了供,就是楚昭那丑妇伪装得太好,把所有人都给骗了。 可恶! 该死的女人,他倒要看看她还能逃到几时。 话说,人皮面具那种又昂贵又不能公然售卖的东西,楚昭是怎么弄到手的? 慕容骁想不通,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次的抓捕又要以失败告终。 他擅离封地已经是大罪,并且还是瞒着那些幕僚偷偷来的,如果他一直不回去,幕僚们察觉不对,肯定又要闹翻天。 因此,即便抓不到楚昭,今晚他也得趁夜回去。 至于张行舟这些人…… 他想了想,对张行舟说道:“你的情况本王已经了解,但本王现在还不能带你们回云州,你若真心想投靠本王,就耐心在这里先住一阵子,等时机成熟,本王便让人来接你们去云州。” 说着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北渊:“记住他,他叫北渊,除了他,任何打着本王旗号前来的人都不可相信。” 不能即刻去云州,这让张行舟略有些失望,但他心里也清楚,靖南王肯接收他们,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艰难下床,对慕容骁单膝跪地:“张某替一百多位兄弟跪谢王爷恩典,请王爷放心,我等定当谨记王爷吩咐,在此耐心等候王爷的召唤,愿为王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慕容骁微微颔首,“本王会让人送钱粮过来,这段时间你们就负责剿清泰来县的土匪,能用的收为已用,不能用的直接砍了,切记一点,不可骚扰无辜百姓。” 张行舟怔怔一刻,眼圈不觉泛红,胸中似有热血沸腾:“属下遵命,王爷放心,泰来县民众的安危就包在我们兄弟身上了。” “嗯。”慕容骁负手看他,淡淡道,“你既然成了本王的人,就要对本王忠心不二,知无不言,那个大夫到底去了哪里,你现在可以告诉本王了吗?” “……” 张行舟和谢乘风心里都咯噔一下。 难怪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原来回马枪在这儿等着呢! 第74章 浑身是胆 好在张行舟也是个身经百战处变不惊的将领,面对慕容骁的回马枪,也能面不改色从容应对。 “回王爷的话,属下确实不知道大夫去了哪里,当时情况很乱,他出去的时候属下根本没有防备,再者来说,属下只是将他掳来为属下治伤,并不知道他是王爷要找的人,也不曾对他严加看管。” 慕容骁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没再往下追问,对北渊吩咐道:“去把那个县丞给本王叫来。” 北渊领命,不一会儿便带了一个穿八品官服的中年官员进来。 “刘县丞。”慕容骁不等他行礼就摆手制止,“这里的全部人皆已投降,本官问过原委,他们是迫不得已才落草为寇,且并未危害百姓,现在,他们愿意将功补过,负责清剿泰来县所有的土匪,保护百姓的正常生活,为了保密,你与你手下人等回去后切不可对外宣扬,以免走漏风声让别的土匪有所准备,你听懂了吗?” “……” 县丞看看他,又看看张行舟,再看看屋里所有人。 大家似乎都挺和谐,没有谁受到谁的威胁。 “下官听懂了,一切遵从巡察使大人的安排。”他恭敬说道。 慕容骁很满意,颔首道:“本官杀了那个不作为的知县,如今县衙就你官职最大,你且用心照管一切,本官会上书朝廷升你为知县,并给予你应得的嘉奖。” 县丞一听,忙跪地叩头谢恩:“多谢大人提携之恩,下官定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本官相信你。”慕容骁说道,“你先带人下山去吧,记得要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县丞连连应是,再三保证不会泄露上官的机密,千恩万谢地告退出去。 “……” 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神情复杂。 张行舟心想,靖南王堂堂一个藩王,居然撒谎骗人,糊弄官员,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简直和那个逃跑的女人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话说,他们两个在信口雌黄这方面,倒是蛮有夫妻相的。 这时,北渊上前打破了沉默:“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县衙的人走了之后。”慕容骁说道。 “是。” 北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找不找得到王妃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王爷能平平安安回云州。 倘若王爷在蜀州境内发生什么意外,就是他护主不力,且不说老夫人会怎样,光是那些幕僚就能把他撕吃了。 “我呢?”谢乘风也上前问道,“王爷,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慕容骁淡淡道,“道长请便。” 谢乘风见他答应得爽快,反倒有点不放心:“王爷不会让人跟踪我吧?” “跟踪你做什么,你不是冤枉的吗?”慕容骁反问。 谢乘风:“……” 这么说的话,他就更不放心了。 “既然如此,贫道这就告辞了。”他向慕容骁抱了抱拳,转身大步而去。 慕容骁冲北渊使了个眼色,北渊会意,立刻出门安排人手跟着他。 “他怎么是道士?”张大憨惊呼,还要说什么,被张行舟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吓得缩起脖子,默默闭了嘴。 谢乘风出了寨子,知道慕容骁肯定派了人跟着他,不敢在山上寻找楚昭,直接下山回了鸿雁客栈。 客栈今天仍未营业,只有一个伙计在大堂守着。 谢乘风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问来鸿醒了没有。 “醒了一会儿,又睡了。”伙计说,“大夫正在后院给他诊脉。” 来鸿平时住在客栈后院,谢乘风是知道的,因此也没让伙计引路,自己去了后院。 他心里只想着是那个老大夫来了,结果一脚跨进来鸿的房间,却震惊地发现,伙计口中的大夫竟然是楚昭。 谢乘风的心跳差点没吓停了,忙进去颤声问道:“阿昭,你,你怎么还敢回来?” “有何不敢?”楚昭笑得像偷吃了两只鸡的小狐狸,“师兄都想不到我会回来,别人自然也想不到,我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谢乘风无话可说,感觉自己腿脚都是软的。 阿傲及时给他搬了把椅子过来。 谢乘风扶着椅背坐下,心还是扑通扑通直跳。 “阿昭,你这是可着肚子长了个胆呀!” “哈哈哈哈……”楚昭笑起来,“师兄这是什么比喻,是说我浑身是胆的意思吗?” “亏你还笑得出来。”谢乘风无奈摇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正说着话,来鸿又醒了,看到谢乘风和楚昭都在,激动的想要起来,却没有力气。 “别担心,现在已经没事了,那伙土匪全部投降了。”谢乘风含糊其辞地安抚他。 来鸿点点头,又转着眼珠四下找。 “铁锤姑娘在收拾她的铺子。”楚昭说,“大家都很好,你不要挂怀,安心养伤就好。” 来鸿这才放了心,安静下来。 楚昭让阿傲看着他,把谢乘风拉到一旁小声问:“慕容骁把张行舟那伙人收了?” “收了。”谢乘风说,“你怎么知道张行舟想投靠靖南王,你又怎么知道慕容骁一定会接收他们?” “我猜的。”楚昭说,“这是一种直觉,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谢乘风:“……那你再猜猜,你这回能不能逃掉?” “应该没问题。”楚昭说,“师兄现在出门随便选个方向走,把那些盯梢的甩掉,我就安全了。” 谢乘风愕然:“你连我被人盯梢都猜到了?” “很难猜吗?”楚昭挑眉露出一点小得意,“这难道不是慕容骁的正常操作吗?” 第75章 带刀侍卫 面对这样聪慧狡黠的楚昭,谢乘风只能再次感慨:“阿昭,你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师兄更想看到哪个样子的楚昭?”楚昭问道。 谢乘风想了想,说:“我当然希望阿昭能自强自立,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你变化太快,让我觉得自己从前认识了一个假楚昭。” “不,或者说,现在的是个假楚昭。” “这样说也不对,总之就是阿昭你现在厉害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谢乘风纠结着,换了好几种说辞还是不能完美表达自己的感受,最后说道:“阿昭,你只管遵从自己的内心,活出你最自在的样子,那肯定就是师兄最想看到的阿昭。” “师兄放心,我会的。”楚昭说道。 楚昭和楚昭,一定会活出女孩子最精彩的样子。 谢乘风看着眼前虽遮盖了真容,眼神却始终坚定的姑娘,自己也下定了决心:“阿昭,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师兄知道了你的本事,对你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师兄打算现在就动身去京城,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 楚昭愣了下,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随即又笑着道:“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师兄也要多保重,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京城相见。” “好。”谢乘风点点头,走到床前与来鸿道别,又叮嘱阿傲好好照顾楚昭,便毅然转身大步而去。 楚昭知道外面有人盯梢,没有出去相送,走到窗前,隔着窗纱看着他的身影在如火的落日晚霞中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楚昭以为他会一直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他却忽然在月亮门下停住脚,向这边望了一眼。 他像是笑了,又好像没笑,离得远,楚昭无从分辨,可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却在眼前清晰浮现。 楚昭想,这世间再无人能像他笑得这般疏朗,如黎明时拂过山岗的清风,如夜静时洒落江面的月光。 他是乘风而来的仙人,也是逆风而行的侠士,他是谢乘风,是人间难得的好儿郎。 “师兄,保重!”楚昭隔窗轻声说道。 谢乘风像是听到了她的话语,不再流连,转回头,脚步轻快地消失在月亮门外。 …… 拂晓时分,一夜快马加鞭的慕容骁从停云关回到了云州境内。 在停云关稍事休整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靖南王府。 而此时的楚昭,刚从鸿雁客栈的床上醒来。 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得这么香甜,因为知道慕容骁回了云州,所以才能安然入睡,连梦都没做一个。 起床后,楚昭先去后院看来鸿。 来鸿的状态已经基本稳定,接下来只需要服药静养,楚昭便将药方和注意事项教给那个老大夫,和阿傲一起告辞而去。 铁锤姑娘很舍不得楚昭。 因为外形和性格的原因,平时没有女孩子愿意和她玩,楚昭是唯一一个不嫌弃她,还对她手艺大加赞赏的同性。 听说楚昭要去凉州,她也很是向往,但她要照顾受伤的父亲,根本走不开,便将自己亲手制作的一把剑赠予楚昭。 这剑从剑鞘到剑柄都很朴实无华,甚至还有点重,可是,当楚昭拔剑出鞘的一瞬间,整个屋子的气温似乎都随之下降,变得寒意森森。 楚昭大为惊讶,随手挥出两剑,那剑身的寒光便如银河倾泄而下,又如白龙凌空飞舞,令人不敢直视。 “好剑。”楚昭发自内心的赞叹,“铁锤妹妹的手艺,已是顶级铸剑大师的水平,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大晏朝的干将莫邪。” 铁锤姑娘高兴极了,嘿嘿笑道:“这把剑是我最满意的作品,好多人出高价要买,我都没舍得卖掉,现在,就让它代替我随你去凉州,它一定会保你平安的。”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楚昭大大方方接受了她的馈赠,又问,“这剑有名字吗?” “没有,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铁锤姑娘说道。 楚昭略一思索:“你觉得叫昭兮怎么样?” 铁锤姑娘原名叫来兮,是她父亲给她取的。 “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组合在一起,这样就等于你也和我一起去远方了。”楚昭解释道。 铁锤姑娘连连点头:“好好好,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楚昭说,“我现在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好回赠你的,这个名字就算作我的心意,日后我若遇着什么宝贝,便寄来给你补上。” “好啊好啊,我等着你。”铁锤姑娘送楚昭到门外,依依不舍地叮嘱,“你可别把我忘了。” “放心,不会的。”楚昭挥手与她道别,带着昭兮剑和阿傲再次踏上了去凉州的旅途。 铁锤姑娘本来也打算送阿傲一把剑的,但阿傲见识了昭兮剑之后,再看别的剑总感觉差点意思,就向她要了一把刀。 楚昭打趣说:“刀也挺好的,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带刀侍卫了。” 阿傲:“……” 虽然他知道主子只是随口一说,“带刀侍卫”也不是有刀就行,但侍卫就是比随从听起来威风呀! 嗯,以后,他就是主子的侍卫了。 两人骑马出了泰来县,一路往西北方向行进。 楚昭想着,越往前面越接近蜀州的中心,民生和治安应该比边境要好,然而一路行来,却发现有些地方比边境还糟糕。 这种糟糕不仅体现在民生,物价和匪患上,还有随处可见的乞丐,流民,西北战场上逃出来的逃兵,头上插着草在路旁卖儿卖女卖自己的穷苦人。 楚昭在云州时,三天两头去街上乱逛,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惨状,如今出了云州才知道,对比外面的世界,被靖南王府庇护着的云州,简直就是一个桃花源。 蜀州这样的情况,朝廷那边知道吗? 这种情况是单单存在于蜀州,还是整个大晏都已不可避免? 那个贺家,既然有能力把持朝政,就没能力管一管百姓吗? 难道他们所有的脑筋都用在争权夺势上了? 如果天下大乱,民不潦生,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夺到自己手里又有何用? 楚昭表示不理解。 倘若有机会,她真想亲眼看看贺家父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亲口问一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可她想归想,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又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现在的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就是遇到瞧不起病的人出手救一救,遇到吃不起饭的人施舍一点钱。 偶尔看到被卖掉的孩子抱着父母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她就出更多的钱把孩子买回来再送还给父母。 阿傲说:“主子这样做是没用的,咱们走了之后,他们还是会接着卖的,因为他们卖孩子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养不活多出来的几张嘴。” 自己家养不活,几吊钱卖去富贵人家,或者青楼伎院,起码能有碗饭吃,不至于把孩子饿死。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在饥饿面前,尊严不值一提。 不为五斗米折腰,不是谁都能做到。 楚昭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看到孩子哭的时候,还是会不忍心。 不忍心,或许就是好人和坏人之间最细微也最明显的区分。 好人总是不忍心。 楚昭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她就是不忍心。 就像她当初自己一身是伤,却不忍心看到阿傲挨打那样。 “阿傲,我现在真的很希望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楚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什么身份?”阿傲不解地问。 楚昭说:“那些话本子里不是常写的吗,一个突然失忆的人,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和身份,要么是遭人陷害的皇室,要么是受到重创的大将军,最不济也得是个高门大族里被继母暗算的嫡长子。” 阿傲顿时哭笑不得:“主子也说了那是话本子,话本子上的事都是假的,当不得真。” 楚昭哈哈笑:“我也就幻想一下,万一你真是个厉害人物,咱们不就有能力帮助更多人吗?” 阿傲说:“这个想法,还不如您治病救人来得实在。” 楚昭:“……” 好吧,这小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第76章 天机泄露 两人计划从蜀北边境的龙州取道入陕西南的河州,而后再从河州过西宁去往凉州,却因蜀地道路难行,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路,龙州还是遥不可及。 这一日,两人错过了集镇,天黑后借宿在一个山村的村民家里。 这家只有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夫妻,起初不太想让他们借宿,后来见楚昭说得恳切,就勉强同意了。 楚昭仍是男装打扮,老婆婆便让他和阿傲住一个房间。 “家里地方小,也没力气收拾,你们就在这里凑合睡一晚吧!”老婆婆歉意道。 “这样就挺好。”楚昭四下打量了一番,随口问她,“这是谁的房间?” “我儿子的。”老婆婆叹气道,“他被抓壮丁的抓走了。” 楚昭心头一惊,灯光下再看老婆婆的脸,才发觉那张脸上写满了辛酸与苦难。 “是什么人抓走的,军队还是土匪?”楚昭问道。 老婆婆摇头哀叹:“我们这些山里人,大字不识一个,那些抓壮丁的像割韭菜似的,今天来割一茬,明天来割一茬,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孩子被抢走了也不知道往哪儿找。” “官府呢,官府都不管的吗?”楚昭又问。 老婆婆苦笑:“世道这么乱,官老爷都想抓几个人去给他守门,哪有心思管我们这些贱民?” “……”楚昭还想再问,却问不下去。 老婆婆又说:“你们两个晚上睡觉警醒点,听到动静赶紧跑,可别被抓走了。” “好,我们知道了。”楚昭答应着,终于明白老婆婆一开始为什么不想让他们借宿,原来是怕他们被抓壮丁的抓走。 老婆婆走后,阿傲让楚昭上床休息,自己找了张旧草席放在门后,睡在那里守着门。 楚昭心里有事,好长时间都无法入睡。 但她又没心思和阿傲聊天,就那样默默地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村子里值夜的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梆子,才熬不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异常,一睁眼,发现那个白无常正站在床前看着她。 “女,女君,你,你不能再,再往前走了,快,快回去吧!”白无常费劲巴拉地说道。 楚昭吃了一惊,坐起来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再,再不来,你,你就,就,就,就跑远了。白无常说,“这一路,你,你也看,看到了,百姓在,在受什么样的苦,你快点回,回云州去吧!” “回去干什么?”楚昭问。 白无常说累了,缓了一会儿才道:“回,回去夺,夺兵权,平天下,拯救苍生,这,这就,就,就是你的责任。” “为什么是我的责任?”楚昭又问。 白无常叹口气:“你,你,你,你自己的孙子闯,闯的祸,这,这烂摊子,你,你不收拾谁收拾?” 楚昭:“……我不信,我没有这样的孙子。” 就算有,凭什么要她负责? 只听说过父债子还的,没听说过孙子的债让祖宗还的。 “唉!”白无常很是无奈,“那,那你也不想见萧,萧将军了吗?” 萧将军? 楚昭心头一跳,忙问:“他在哪?” “天,天机不,不可泄露。”白无常说,“阎君让我转,转告你,萧将军就,就在你平天下的路,路上,等,等着你,时,时机到了,你们就,就会相逢。” 楚昭:“……” 这天机算是泄露了,还是没泄露? 她怎么觉得,萧将军就像那根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被阎王爷拿来吊着她往前走? “那我要是不管这事,难道那个鬼阎王再把萧将军收回去吗?”楚昭问道。 “啊?”白无常被问住,两只小圆眼睛眨呀眨,“我,我,我,我不知道,要不,你,你先往回走,我明,明晚让小黑来,来,来告诉你。” 小黑? 是那个黑无常吗? 楚昭正要问,外面忽然马蹄声四起,夹杂着敲锣打鼓,哭天抢地的喊叫,打破了山村宁静的夜。 “不好了,土匪来了……” “快跑呀,抓壮丁的来了……” 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阿傲蓦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王妃!”他情急之下叫出了以前的称呼,摸黑往床前冲过来。 “我走了。”白无常瞬间消失不见,难得有句没结巴。 阿傲摸到床边,发现楚昭正坐在床头。 “原来王妃已经醒了。”他说道,“咱们快走吧,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楚昭坐着没动,感觉这回的白无常好像不是梦。 这时,房门“砰砰”被人敲响,老婆婆的丈夫在外面喊:“客人,快起来跑吧,再晚就跑不了了。” 楚昭回过神,忙下床穿鞋和阿傲一起带上刀剑出了门。 “快快快,快跑。”老人家端着油灯站在房门外,紧张的不得了。 “老人家,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楚昭问道。 “我们老了,当不了壮丁,大不了被抢走一点口粮,不妨事的。”老人家急得伸手去拉他们,“快跑,快跑。” “好,那你们多保重。”楚昭说道,和阿傲一起往外跑。 刚到门口,就听到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 那沉闷的声音,楚昭隔着门也能听出是皮靴。 “开门开门。”那些人到了门外,用力拍门。 楚昭和阿傲忙后退转身往回跑。 老婆婆也颤巍巍地从卧房出来了,拼命对两人摆手:“从后窗跑,从后窗跑。” 两人回到方才的房间,正要从后窗跳出去,就听到大门“咣当”一声被人野蛮地踹开了。 “不行,阿傲,咱们不能走。”楚昭说,“万一这伙人杀人怎么办?” “主子先走,我回去。”阿傲握着刀说道。 楚昭拉住他,话还没出口,堂屋里的老婆婆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老不死的,快把你家儿子交出来,否则老子把你们都杀光。”有男人恶狠狠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刚要出去,一个男人打着火把走了进来。 “哎……” 那男人刚叫出声,便被寒光闪闪的昭兮剑割断了喉咙。 “这把剑还没饮过血,今日就拿你们开杀戒。”楚昭说道,一脚将这人的尸首踢开,往堂屋奔去。 堂屋里,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举着火把,其中一人手里的刀刚从老婆婆心口抽出来,正在老婆婆衣服上擦拭血迹。 老婆婆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畜牲,我跟你们拼了。”老婆婆的丈夫扔了油灯,悲愤地扑上去要和他们拼命。 楚昭及时冲过来拉住了他。 “哟,这家不但有壮丁,还有两个,难怪这老不死的关着门不让我们进。”杀了老婆婆的男人粗声说道,举着火把向他们走来。 第77章 不配为天 楚昭一言不发地将老婆婆的丈夫拉到身后交给阿傲,自己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小子居然有兵器。”那男人说道,“看来你还是个会功夫的,跟老子走,老子给你个官当当,怎么样?” “什么官?”楚昭问。 那人一看有门儿,嘿嘿笑道:“只要你有真本事,想当什么官都可以。” “我有。” 楚昭突然跃起一步将昭兮剑凌空劈出,锋利的剑刃瞬间将男人的身体劈成两半,如刀切豆腐一般顺滑。 “这算真本事吗?”楚昭收剑问道。 男人的眼珠惊愕地看着她,随即,身子一分为二,轰然倒地。 刀和火把分左右掉落在他身边。 “啊!”他的同伴骇然尖叫,转身就跑。 “想跑!”楚昭一扬手,昭兮剑闪着寒光飞去,将那人从后到前穿透,钉在了门上。 眨眼之间,两条人命,老人家看得心惊肉跳,腿脚发软,幸好有阿傲扶着,才不至于坐到地上。 “老人家,我们先躲出去,等人走了,再回来给婆婆收尸。”楚昭说道,也不等老人家点头,立刻叫阿傲背着人从后窗逃走。 窗子后面就是山,三人翻出来,直接跑到山林里躲了起来。 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村子里火把闪烁,人马乱行,哭喊声响成一片,一个宁静的小山村,转瞬便成了修罗场。 “老人家,你不是说他们只抓壮丁抢东西吗,怎么还杀人?”楚昭问道。 “之前来的都没杀人,这回的畜生不一样。”老人家哭着说道,“可怜我那苦命的老太婆,儿子被抓走的时候,她哭了三天三夜,这才好一点,却又…… 老天爷,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让我们遭此横祸,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呀!” 楚昭很难受,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在这样的厄运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 是天道不公,还是人心险恶,她也说不清,她只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对百姓的同情,对时局的悲哀,对为官者的失望,对滥杀者的愤怒,最后,都化为无能为力的叹息。 好比现在,她手中有剑,却只能杀死三两个匪徒,然后躲在山上,眼睁睁看着整个村子被烧杀抢掠。 杀三人,救一人,已经是她个人所能做的极限,这还是在对方出其不意的情况下。 如果她不顾一切地冲下山去和那伙人硬碰硬,便是昭兮剑再锋利,又能杀死几个? 楚昭长叹一声,和老人家一样抬头望天。 天上若真有神明,此时有没有看到这场劫难? 死老天,你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你这样,配为天吗? 楚昭在心里无声质问上苍。 下一刻,忽然一阵狂风卷地而起,飞沙走石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天上“咔嚓”一声惊雷炸响。 山下的哭喊似乎停了一下,转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火把被浇灭,山下变得漆黑一片。 除了风声雨声雷声,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老人家,附近有没有山洞避雨?”楚昭大声问道。 “有,你们跟我来。”老人家说道,扶着阿傲的手,凭着几十年在山上打猎砍柴的记忆,摸黑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山洞。 三个人身上都湿透了,山洞里没柴没火,也只这样生受着。 老人家体力不支,靠着石壁坐下歇息,楚昭站在洞口,听着外面的雨声出神。 阿傲站在她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这一刻,和黑白无常有关的三个梦境无比清晰地在脑海浮现。 “你是开囯女帝。” “你喝了孟婆汤,暂时失忆了。” “阎王让你回来平定乱世,你要夺了靖南王的兵权为自己所用。”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你要回去夺兵权,平天下,拯救苍生,这是你的责任。” 是吗? 是这样吗? 这真的是她的责任吗? 她真的是羲和帝吗? 这大晏朝的江山,真的是她一手创立的吗? 行! 就当是吧! 不是也没关系。 匹夫尚有报囯志,英雄何须问来处,只要有心,谁都可以为苍生请命,为太平而战。 谢乘风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谢乘风可以,她也可以。 不管是不是羲和帝,她都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楚昭轻声道:“阿傲,凉州我们先不去了好吗?” “好。”阿傲不加思索地回答,而后才问,“主子想去哪儿?” “回云州,回王府。”楚昭说。 阿傲很意外,又问:“回去干什么?” 楚昭沉默一刻,说:“拯救苍生。” 阿傲早已习惯她在最难受的时候说一些不正经的笑话,这一次,阿傲也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 然而,下一刻,一道闪电划过,让他在那瞬间的光亮里看清了楚昭的脸。 大雨冲掉了她脸上的伪装,露出原本如玉的肌肤,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她手握长剑,站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荒野,如同站在千军万马的沙场,虽孤身一人,却一往无前。 “轰隆”一声,又一道惊雷滚过,震得天地为之颤抖。 阿傲说不清,震撼他的是楚昭,还是惊雷,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是激荡的,他的血是沸腾的,他的泪是滚烫的。 他说:“好啊,我要和王妃一起拯救苍生。” 楚昭笑起来,抬手想去揉他的头,最后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好,我们一起。” 第78章 生而不凡 天亮后,风停雨住。 那群不知哪里来的兵匪已经离去,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小山村。 楚昭和阿傲一起送老人家下山,帮忙将老婆婆下葬,又把凌乱的屋子收拾好。 那三个兵匪的尸体被他们偷偷扔到了山崖下,过不了几天,就会被野兽啃噬干净。 谁都没发现他们杀了人,因为遭受了劫难的村民们全都在满怀悲痛地收拾自己破败的家园,甚至都没时间为死去或被抓走的亲人好好哭一场。 也许已经哭过了,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他们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所以只能强忍悲痛收拾残局,把这苦难的人生继续下去。 至于下一次苦难什么时候来临,他们也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们如蝼蚁般弱小,除了默默承受又能如何? 也许会有一些不甘等死的人,凭着一腔孤勇揭竿而起,拉上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去拼,去打,去抗争,去讨伐。 但大多数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打的是谁,该讨伐的是谁。 最后往往又因为没学问,不懂战略,人心不齐,还没做大就被官府当作匪寇剿灭。 百姓,从来都是乱世之下最大的牺牲品。 楚昭这样想着,却已不像昨晚那样感到沮丧和无力。 她现在确定了目标,浑身都充满了斗志。 她要回去,像个战士一样,杀回靖南王府,夺了狗男人的兵权。 她要回到云州,再走出云州。 她要打到京城去看一看,看看那帮孙子到底在干什么。 她要问问那帮孙子,是怎样把她辛苦打下的江山败坏完的。 当然,前提是她真的是羲和帝的话。 可她如果真的是羲和帝,说明白无常没有骗她。 那么,萧驰真的也回来了吗? 他在哪里? 要是能找到萧驰,与他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该死的白无常,他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吗? 他说会让黑无常再来,黑无常真的会再来吗? 楚昭突然有点迫不及待。 午后,两人辞别悲伤的老人家,给他留了些银子,便动身踏上了回云州的归程。 来时为了躲避慕容骁的追踪,两人基本不敢走官道,回去时再没什么顾虑,全程走官道快马加鞭。 几个日升月落之后,两人又回到了泰来县境内。 楚昭在这里停下来,去鸿雁客栈找铁锤姑娘。 铁锤姑娘看到她,又意外又惊喜,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别的事要做,凉州暂时不去了。”楚昭看着这个满脸欢喜藏都藏不住的姑娘,对她郑重道,“我专程从这里走,就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做事?” “我愿意。”铁锤姑娘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楚昭笑起来:“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事吗?” “这不重要。”铁锤姑娘说,“我就想跟着你,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比打铁还有意思。” 楚昭啼笑皆非:“那你舍得你爹吗,你爹会答应你跟我走吗?” “没事的。”铁锤姑娘说,“我爹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他逢人就说你是神医,对你十分钦佩,我去和他说,他肯定会同意的。” “那好。”楚昭点点头,“我先回去把事情安排好,你和你爹说好之后,就在这里等着我,过段时间我派人来接你。” 和铁锤姑娘说好之后,楚昭又去西山找了张行舟。 张行舟对她的去而复返同样惊诧不已,但楚昭并没有向他详细解释。 楚昭说:“靠近停云关的地方有座山叫凌云山,山上有个凌云寨,我写封信给你,你拿着信去找那里的二当家,将他们收入你的麾下,还有,你去云州的时候,记得带上鸿雁客栈的铁锤姑娘,靖南王若问起,你就说是那姑娘自己要加入你们的。” “为什么?”张行舟满肚子的疑问,最终都化成这三个字。 “你现在不用问,到时候自己就明白了。”楚昭说完便转身离去,临走想到什么又问,“那个曹轩呢?” “他练兵去了。”张行舟说道,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听了你的话,这几日一直防备着他。” “嗯,做得不错。”楚昭很满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听我的话就对了。” “……”张行舟怔怔地看着那女人惊鸿般来去匆匆的身影,不自觉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桃木太极符。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把桃木符带在身上,如果不是这个符,他会忍不住怀疑那两日的经历是一场梦。 现在,那女人又出现了,不但知道他要去云州,还让他带上别的人一起。 她要干什么? 她不是靖南王的逃妾吗,这些人和事,与她有什么相干? 楚昭安排好一切,和阿傲继续赶路。 隔天上午,两人到达停云关。 望着那道巍然矗立的城楼,楚昭不禁感慨万千。 逃出停云关的那天,她以为自己从此自由了,她要和阿傲一起远走高飞,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时她想,造反是枭雄的事,济世是圣贤的事,劫富济贫是侠客的事。 她一个弱女子,免费给穷人看病就是她能为这世道做的唯一贡献。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她的思想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她要放弃自己的自由,为了千千万万人的自由,重新回到她费尽心机逃离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值不值,但她必须这样做。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生来就要做不平凡的事。 就像谢乘风说的,他虽是方外之人,却不能在乱世来临时将自己置身世外。 她也不能。 这一路行来,无论是药铺里的垂危之人,还是山寨里被掳的姑娘,她都不能视而不见。 她见不得坏人作恶,也见不得穷人受苦,明知无济于事,她也要出钱买下被卖的孩子,只因不忍看那母子分离的场面。 她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内心,窥见乱世的端倪,就是这场逃亡的意义所在吧! 只有亲眼看到了,亲身经历了,她才会义无反顾地回来,担负起拯救天下的重任。 不然的话,别说是两个无常鬼来游说,便是阎王爷亲自来劝,她都未必心甘情愿地接受。 当年的羲和帝,以女子之身平定战乱,建立盛世王朝,出发点会不会也和她一样? 所以,她真的是羲和帝吗? 如果她是羲和帝,她这与生俱来的医术,又该如何解释? 楚昭想不通,便不再费心去想,只能寄希望于那两个神出鬼没的无常鬼,什么时候再来她梦里为她解开疑惑。 经过上次的土匪事件后,停云关的守兵对过往行人的盘查更加严格。 好在楚昭提前做了准备,让来鸿找关系帮她开了两张路引,和阿傲一起扮作寻常夫妻顺利过关。 入关后,楚昭没急着赶路,拐了个弯去了她曾经救过人的那个县城。 她要去找王宝藏。 第79章 不烂之舌 王宝藏正在和人吵架。 原因是他在茶叶铺子对面摆摊卖茶叶,凭借便宜的价格和三寸不烂之舌,把客人都吸引到他那边,害得茶叶铺子一整天没开张。 茶叶铺子的掌柜气不过,让他挪走他不肯,两人就吵了起来。 “我也是交了摊位费的,市监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王宝藏理直气壮。 掌柜的也不甘示弱:“你到别处卖,我自然不管你,你在我家门口卖,还故意压价,就是扰乱市场。” “隔着一条路呢,怎么就是你家门口了?”王宝藏说,“你卖得贵,是因为你加了租金和人工的成本在里面,我卖得便宜,是因为我没有房租和伙计,这怎么能叫扰乱市场?” 他喘了口气,不等掌柜的开口,又接着道:“客人来买我的茶,就是冲着便宜来的,我没有门面,若还像你那样卖得死贵,谁还来我这里?” 掌柜的反应慢,刚想到两句词儿,又被他抢了先:“这条街上有开大酒楼的,也有开小饭馆的,客人花得起钱就去大酒楼,图便宜就去小饭馆,怎么没见大酒楼的掌柜来砸小饭馆的招牌,说到底,还是你这人眼皮子浅,小家子气,见不得人好。” 说着还不忘了煽动群众:“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倒也是,人家不偷不抢的,凭什么不让人卖?” “卖得便宜些,让大伙都能买得起,有何不可?” “生意是人做的,没有顾客要从自身找原因,为难一个小贩算怎么回事?” 看热闹的多是又穷又闲的普通民众,被王宝藏一忽悠,纷纷帮着他声讨那掌柜的。 掌柜的生意做不过他,吵架也吵不过他,干脆捂着心口一屁股坐在他摊位前的地上。 “哎,哎,你干什么,想讹人呀?”王宝藏喊道,“你别吓唬我,我可是碰瓷儿的祖宗,你信不信我也躺地上,我躺啦,我可真躺啦……” 说着扑通一声挨着掌柜的躺下,捂着心口叫起来:“哎哟,我的心好疼呀,我先天不足,后天受苦,一身的病没钱治,每天睁着眼等死,老天爷,我都这么可怜了,怎么还有人欺负我这可怜人,这日子可叫我怎么过呀!” “……” 周围有片刻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掌柜的眼睛瞪得最大。 这人,这人怎么回事? 怎么比他还无耻? 这些年,他用这一招吓跑过多少同行,怎么今天反被一个黄毛小子讹上了? 太气人了。 阿傲站在人群后面,神色复杂:“主子,这就是您要找的人吗,我怎么瞧着他像个无赖?” “不是像,他就是。”楚昭笑着说道。 阿傲更加迷惑,不明白一个无赖有什么值得主子对他高看一眼的? 这时,王宝藏悄悄睁开一只眼,见掌柜的气得无话可说,就翻身坐了起来。 “这样吧,既然你们家这么容不得我,我这小本小利的也没资格和你们争,你把我剩下的茶叶都买去,另外再给我十两银子的封摊费,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卖茶叶了,怎么样?” 他说得委屈巴巴,哭丧着脸,吸着鼻子,努力想挤出两滴泪,最终没有成功,只得作罢。 掌柜的无语。 把他的茶叶全买了,还要再给他十两银子,他怎么想这么美呢? 掌柜的正在犹豫,街尾绸缎庄的掌柜挤过来劝了他一句:“老哥,你就答应他吧,不然你家以后都别想有生意。” “为什么?”掌柜的问。 绸缎庄掌柜的叹口气,一脸郁闷道:“他前天也是这样讹我们家的,还有另外一条街的香料铺,胭脂铺,凡是好做的生意,他都快讹遍了。” “啊?”茶叶铺掌柜的和周围的民众全都发出同样的惊叹。 这家伙,还以为他多委屈,原来他就是个骗子。 于是,先前同情他的人全都反过来指责他。 王宝藏面不改色,据理力争: “怎么能说我讹人呢,我好不容易攒点钱做个小本生意,结果这些人以大欺小,生意做不过我,就要把我赶走,你们只看到他们给了我十两银子,可十两银子就买断了我的经营权,难道吃亏的不是我吗?” “……” 全场又安静下来。 大伙想了想,他好像确实挺亏的。 拿了十两银子,以后却再也不能做这门生意。 而那些大铺子,只要花十两银子,就除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怎么看都很划算。 可是,也有人提出疑问,城里这么多生意,他要是每家拿到十两,岂不是赚发了? 所以,他这不是靠卖货赚钱,而是在靠买断费发家呀! 而且,他有这本事,讹完了这个县里的商户,还可以去别的县,别的州府,讹遍全国都没问题。 长此以往,他光靠这一手就能讹出个百万富翁。 这还得了? “话不能这么说,买断费是铺子自愿给我的,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宝藏振振有词,“做生意的个个都是人精,他们要是没利可图,会平白给我钱吗?” 好像也有道理。 看热闹的又被他轻易说服,不再为那几家铺子叫屈。 茶叶铺的掌柜总算明白那几家铺子为什么都乖乖掏钱了。 这家伙的一张嘴,除非找针线给他缝上,否则谁也别想赢过他。 “算了算了,就当我破财消灾了。”掌柜的无奈道,“买断费我掏了,你剩下的茶叶值多少钱,开个价吧!” “哎,这才对嘛。”王宝藏立刻换了一张笑脸,“我也不要多,再给十两,这些茶叶你全部拿走,怎么样?” 他本来也没进多少货,卖了一天,摊子上已经所剩无几。 掌柜的脸都气绿了,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叫伙计回店里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送瘟神一样把人送走了。 围观群众啧啧称奇,一面眼红这人的二十两银子赚得轻松,一面又觉得他这本事就算手把手教自己也学不来。 楚昭和阿傲一路跟在王宝藏身后,此时的阿傲,对这人已经找不到语言形容。 因为这种不偷不抢不犯法却能让人恨得牙根痒的人,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还有那一大套张口就来的歪理邪说,阿傲觉得自己照着稿子念都未必能念得那么流畅。 “王宝藏。” 楚昭在行人稀少的街角叫住了哼着小曲得意洋洋的王宝藏。 王宝藏闻声回头,看到扮成普通民妇的楚昭,先是愣了下,继而眼睛亮起来:“神医菩萨,是你呀!” 楚昭讶然:“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猜的。”王宝藏狡黠一笑,“到目前为止,菩萨您是唯一知道我真名的女人。” 楚昭忍不住笑:“那你假名叫什么?” “张三。”王宝藏说,“有时也叫李四,王五,赵六,反正就是看情况而定。” 楚昭:“……” 好吧! 她就不该好奇这个。 “神医菩萨,你怎么又来这边了?”王宝藏问道。 楚昭收起笑,正色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专程找我?”王宝藏的眼睛又亮了几分,“我是不是又有钱赚了?” “对呀!”楚昭说,“这回我介绍一个大买卖给你,就看你敢不敢跟我走了。” “去哪?”王宝藏问。 “云州城。”楚昭挑眉看他,“你敢不敢去?” 王宝藏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 楚昭说:“你在这里这么招人恨,早晚被人套麻袋打个半死,跟我走,我让你堂堂正正赚大钱,做天下第一大富商,怎么样?” 王宝藏思索片刻,点头道:“行,去就去,就算你是骗子,也骗不过我。” 楚昭:“……” 第80章 野心好大 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这让阿傲多少有点别扭。 他别扭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是因为多了一个爱说话的人。 这个王宝藏,真的太能说了,一路上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时不时把王妃逗得哈哈笑,显得他像个木头人。 他担心这样下去,王妃肯定会越来越喜欢王宝藏,越来越不喜欢他。 虽然他也很想让王妃开心,但他真的学不来王宝藏那样。 他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一直说话都不会累的人。 唉! 难道王妃就是看中了他的嘴皮子吗? 楚昭不知道阿傲心中所想,就这样,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个人别别扭扭,终于在第三天的日落时分抵达了云州城。 楚昭没急着回靖南王府,而是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阿傲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回府,她说现在太晚了,回去不好说,而且她还要先见楚淮一面,问问楚淮靖南王府和云州城最近的情况,然后再把王宝藏托付给楚淮。 阿傲别的都没在意,唯独听到最后一句高兴起来。 原来王妃没打算带这个嘴皮子精回府。 这可真是太好了。 三人安顿下来,楚昭便让阿傲赶在钱庄打烊之前去找楚淮。 王宝藏初到云州,感受到这里不同于小县城的繁华,也想跟阿傲出去跑一趟。 楚昭没同意,让他耐心再等一等,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看。 王宝藏感慨道:“王城就是不一样,我现在都有点为我在那小县城浪费掉的时间感到可惜,如果我早点来这边,说不定早就发财了。” 楚昭笑他:“早你也没钱来呀,要不是遇到我这贵人,你不定在哪儿要饭呢!” “这倒也是。”王宝藏说,“您真是我的贵人,等我有了钱,一定会报答您的。” “那你就多多的赚钱。”楚昭说,“我眼界高得很,一般的报答我可看不上。” 王宝藏拍拍胸脯:“您放心,除了当皇帝我帮不上忙,别的都是小意思。” “……” 楚昭心说,你口气确实够大了,可惜没大过我的野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阿傲就带着楚淮过来了。 楚淮一肚子的疑惑,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直到进了屋,看到了楚昭,才终于相信阿傲没有骗他,激动地拉住楚昭的手,一连声地问: “长姐,真的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是不是在外面过得不好,你回来打算怎么办,你还要回王府吗,王爷被你气成那样,你回去能行吗?” 楚昭笑起来,在他头上轻轻揉了两下:“你问这么多,叫我怎么答?” 楚淮的眼圈顿时就红了,拉着她哽咽道:“长姐,我这一个月都没有睡过安稳觉,我快担心死了。” 少年人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让楚昭也不禁红了眼眶。 “没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吗?”她柔声说道,“别为我担心,我做什么决定心里都有数的。” 楚淮乱糟糟的心情便因她这句话神奇地平复下来。 “长姐没事我就放心了。”他说,“长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告诉我。” “目前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靖南王府最近的情况,另外再给你介绍一个伙伴。” 楚昭招手叫王宝藏:“这是我弟弟楚淮,楚家钱庄未来的少东家,以后你就跟着他。” “什么意思?”王宝藏懵了一下,“你不是大夫吗,怎么又成了开钱庄的,还有,你弟说的王府和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楚昭笑着给他解释:“王府就是靖南王府,我是靖南王的王妃,我娘家是云州首富楚家,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王宝藏:“……明白是明白了,就是有点不好消化。” “那你就慢慢消化。”楚昭笑道,“虽然我娘家比你这天下第一富商还差点意思,但也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先让你和我弟在钱庄待一段时间,你不会觉得委屈吧?” “怎么会?”王宝藏瞪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原地转了好几圈,“老天爷,我不是遇到了贵人,我这是遇到财神呀!” “哈哈哈哈……”楚昭又被他逗得笑起来。 不过王宝藏反应很快,一下子又抓住了楚昭话里的疑点:“你为什么说你弟这少东家是未来的?” “因为他现在还不是。”楚昭说,“我爹有好几个孩子,恰好我和我弟是最不受宠的两个,我家里还有一个强势的继母和几个不省心的兄弟,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来帮你们姐弟两个夺家产?”王宝藏抢着说道。 “聪明。”楚昭赞了他一句,又道,“我弟在经营方面还稍有欠缺,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一边自己学习,一边教他做生意,等我们把家产夺到手,你就是整个楚家产业的大掌柜,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说出来,同时震惊了三个人。 阿傲终于明白楚昭为什么要专程绕道去找王宝藏。 王宝藏也终于明白她所说的大买卖是什么买卖。 楚淮则陷在“夺家产”那三个字里,一颗心疯狂跳动,手脚发软嘴巴发干,脑袋都是嗡嗡的。 长姐要夺家产。 长姐要带着他一起夺家产。 长姐还要让他做少东家。 长姐…… 长姐这是疯了吧? 不,长姐不会疯,长姐说了,她做什么决定心里都是有数的。 所以,长姐是筹划好了一切才回来付诸行动的吗? 长姐她,她的野心真的好大呀! “阿淮,你怕吗?”楚昭看着他震惊的脸色问道。 楚淮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不怕,有长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嗯,这就对了。”楚昭拍拍他的肩,“放心,有长姐在,不会有事的。” 楚淮的心又安定下来。 而后,四人围坐一起,促膝长谈到二更天,才送别楚淮,各自睡去。 临睡前,楚昭心中暗想,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梦到那两个无常鬼。 因为黑无常说过,靖南王府有龙气,鬼不能进去,所以,她特地在这里住一晚,除了见楚淮,再就是想碰碰运气,看那两个鬼今晚会不会来找她。 她心里还有太多疑问,想在回王府之前弄清楚。 如果她真的是羲和帝,她现在最当紧想知道的,就是她的医术从何而来,萧驰现在在哪里,以及,孟婆汤对她的影响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除? 第81章 就此别过 楚昭等了很久,直等到三更将尽,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她实在太困了,等着等着就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只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楚昭猛地惊醒,就看到一脸冷漠的黑无常站在床前。 在他旁边,还站着可可爱爱的白无常。 呃…… 楚昭也不知道“可可爱爱”这个词是怎么从她脑子里蹦出来的,但她现在急着问出自己的疑惑,没心思纠结一个鬼到底可不可爱。 “你们怎么回事,等了半天都不来,就是为了在我睡着的时候组团来吓我吗?” “不,不,不,不是……”白无常一开口就是熟悉的结巴味。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黑无常无情打断:“你闭嘴,我来说。” 白无常不高兴地嘟起嘴:“好,好,好吧……” 黑无常白了他一眼,对楚昭说:“我们是来托梦的,就是要等你睡着才能来。” 哦,原来是这样吗? 楚昭不禁为自己白熬的那几个时辰感到不值。 “我要回王府了。”楚昭说,“我想知道,萧将军到底在哪里,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如果我真的是羲和帝,我为什么会医术,还有,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 “你,你,你……”白无常刚一开口,又被黑无常无情打断,黑无常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楚昭,“喝了它,你就能恢复记忆了。” “这是什么?”楚昭问。 “孟,孟,孟,孟婆汤的解药。”白无常飞快地抢了一句,憋得脸都红了。 “孟婆汤还有解药?”楚昭很惊讶,“你们为什么不早点给我?” “因,因……” 黑无常直接上手捂住了白无常的嘴:“因为孟婆藏得太严实,不好找。” 楚昭:“……难道这药是你们偷来的?” 黑无常松开快要闷死的白无常:“这句太长,你来说。” 白无常顿时忘了生气,对楚昭眉飞色舞道:“不,不,不是我们,是,是阎君,是阎君,他,他,他牺牲了色相,花了好,好,好几天功夫,才,才,才,才从孟婆那里骗,骗来的。” 楚昭:“……” 难怪他们好几天都不来找她,原来是在等阎王爷骗药。 话说,阎王爷长得很俊吗? 她怎么感觉,阎王应该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子呢? 孟婆的口味这么重吗? 还有,这么好笑的事,黑无常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的? 楚昭怀疑黑无常不是嫌这话太长,而是不想讲顶头上司的闲话,就把这得罪人的事推给单纯的白无常。 白无常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信,急忙解释道:“是真,真的,我没,没骗你,我家阎君是,是,是历届阎君中,最,最俊美的,女君你在,在地府的时候,还经常调,调,调戏他。” 楚昭:“……” 我不信。 这不可能。 一个鬼,能有多俊? 我怎么会调戏一个糟老头子? “你喝了解药就能想起来了。”黑无常果断地用一句话终结了这个难题。 白无常点头:“啊,对。” 楚昭:“……” 好吧! 她其实并不关心阎王爷是美是丑,打开小瓶子,看了看那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最后问道:“喝了就能知道萧将军在哪里吗?” “这个不能。”黑无常说,“你只能记起属于你的记忆,萧将军在哪里属于天机。” “对。”白无常猛点头,“天,天机不,不可泄露。” 楚昭:“你们泄露的还少吗,我看你们就是故弄玄虚,想以此来牵着我的鼻子走。” “……”这下黑白无常都不接话了,目光躲闪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楚昭很是无语,又问:“我恢复记忆后,你们还会再来找我吗?” “在王府以外,女君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试着在梦里召唤我们。”黑无常说道。 楚昭还没来得及欣慰,他又接着补了一句:“但我们不一定会来。” 楚昭:“……” 这鬼是懂得怎么气人的。 黑无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白无常说:“你去看看外面有没有猫。” “哦。”白无常应声乖乖地出去看。 黑无常扶着帽子对楚昭深深一礼:“刚才那话是逗女君的,女君恢复记忆后,就不会再需要我们,我们也不会再来你梦里。” “……” 不等楚昭说话,白无常就飘回来了,结巴道:“看,看过了,没,没有猫。” 黑无常直起腰,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白无常一起向楚昭道别:“无常就此别过,以后山高水长,前路漫漫,女君自己保重。”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白无常似有不舍,临走又对楚昭说:“萧,萧将军也许就,就在你身边,也许在你未,未来要经,经过的路,路上,你留心找,一,一定能找,找到他的……” “走了,天要亮了。”黑无常折回来,拉着白无常就走。 “疼,疼,疼,你轻点……”白无常挣扎着被他拉出了门。 “喵呜……”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猫叫。 紧接着,楚昭听到黑无常的骂声:“小白脸,你骗老子。” “嘿嘿嘿……”白无常得意地笑,“别,别怕,我,我,我保护你……” 楚昭:“……” 这是什么幼稚鬼? 两只鬼叽叽咕咕地消失在黑夜里,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楚昭上扬的唇角收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瓶子。 这个,真的是孟婆汤的解药吗? 她迟疑了片刻,举起瓶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过了一会儿,又仿佛时间的车轮在缓缓倒退,楚昭慢慢合上眼,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又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嘹亮的鸡啼唤醒了沉睡的世界,楚昭蓦地惊醒,睁开眼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只空瓶子。 她怔怔一刻,纷杂的记忆如潮水般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汹涌而来,那个曾不止一次在脑海中闪现的少年将军,这一刻终于有了清晰的模样。 少年策马疆场上,身姿挺拔如劲松,意气风发似骄阳,剑眉下双眸璀璨如寒星,目光坚毅,桀骜,只有看着她的时候,才会变得温柔如水。 “萧驰……”楚昭轻声喃喃,泪水夺眶而出。 模糊的视线里,那些尘封的过往如泛黄的书卷一页页翻开…… “喂,新兵,你这般瘦小,拿得动刀吗,叫一声大哥,我罩着你。” “臭小子,今天第一次上战场,记得跟在我身后,我说过要罩着你的。” “我日,你怎么是女的?没事没事,女的我也罩着你。” “阿昭,嫁给我吧,我罩你一辈子。” “阿昭,我要帮你打下这江山,用整个天下罩着你。” “阿昭,最后一战,你不要去了,等我回来,罩着你们娘儿俩。” “阿昭,对不起,我说过要罩你一辈子的,但我可能要食言了。” “阿昭,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雁云关下,我不能活着保护你,死了也要为你守护好这片疆土……” 第82章 非死不可 天光大亮后,阿傲叫开楚昭的房门,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和一双红肿的眼睛。 阿傲吓了一跳,忙问她:“主子怎么了?” “没事,就是做了个梦。”楚昭摇摇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 阿傲将信将疑地关上门:“能让主子把眼睛哭肿的梦,一定是个非常伤心的梦吧?” 是啊,真的很伤心。 楚昭看着他,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自打从棺材里醒来,她浑浑噩噩,没心没肺地过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才清晰地记起,原来她真的是两百多年前一统天下的大晏女帝楚羲和。 她之所以会医术,是因为她作为羲和帝死去后,带着记忆投胎成了云卿,也就是后来的神医云九针。 她之所以带着记忆投胎,是因为她深爱的萧将军没能和她共享盛世,让她一直无法释怀,死后得知萧驰的死是因为阎王醉酒划错了生死薄,便大闹阎罗殿,换来了三世带记忆投胎的机会,回到人间去寻找萧驰的转世。 然而造化弄人,她在人间苦苦寻找三世,始终没能找到萧驰,心灰意冷之下,她拒绝了继续投胎转世的机会,长久在地府里住了下来。 因为她的机会已经用完,再投胎的话就会失去记忆。 她不想忘记萧驰,更不想在忘记萧驰的情况下爱上别人。 除了萧驰,她谁都不想要。 可她的萧驰,如今到底在哪里呢? “主子,您怎么又哭了?” 阿傲叫了她一声,递过来一条温热的帕子。 楚昭回过神,接过帕子敷在脸上,遮住那三世的思念与苍凉。 萧驰,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等着我,这一世,我一定,一定会找到你的。 短暂的失控过后,楚昭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留下阿傲和王宝藏在客栈里等消息,独自一人回了靖南王府。 一别月余,靖南王府还是老样子,只是门口的守卫换了新人。 楚昭下了马车,站在大门外向里望,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对门口的守卫说道:“去禀报王爷,王妃回来了,让他出来迎接。” 慕容骁刚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密报,正在议事厅和自己的幕僚召开紧急会议,听闻门卫来报,说有一女子在府门外自称王妃,还要他亲自出去迎接,顿时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幕僚们也都大吃一惊。 王妃已经失踪一月有余,王爷派人多方抓捕都无功而返,大伙每天都在替王爷想办法怎么掩盖此事,现在,王妃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确定真的是王妃吗?”祁凤山站出来代慕容骁问道。 守卫跪地摇头:“她戴着帷帽不肯摘下,小的们也不敢用强,因此并不确定是不是王妃。” “这……”祁凤山看了看慕容骁,“要不属下先出去看看真假?” “不用了,本王亲自去。” 慕容骁在这一问一答的时间里,已经冷静下来,沉着脸离座向门外走去。 北渊就站在门外,慕容骁经过他身边,“刷”一下抽走了他的佩剑。 北渊吓得一哆嗦,想劝又没敢劝,默默在他身后跟上。 幕僚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跟了出去。 瞧王爷这架势,外面那个不管是不是王妃,都必死无疑了吧? “其实,现在杀王妃不是明智之举。”有人向祁凤山提议,“要不然咱们劝劝王爷,要真是王妃的话,先把人软禁起来,日后再杀不迟。” 祁凤山看了他一眼:“你说得这么好,就由你去劝王爷吧!” “……”那人脖子一缩,再不敢吭声。 王爷手里可拎着剑呢,谁敢去冒着这个险,万一哪句话说不对,小命就没了。 一群人乌泱泱地到了大门口,慕容骁一绕过影壁墙,就看到府门口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一眼,他便确定那人就是楚昭。 别的不说,单是那顶黑纱帷帽,他就眼熟得很。 该死的女人,把他当猴似的耍来耍去,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她回来干什么? 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还是被人抛弃了? 她那张丑脸,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 也就自己不嫌弃她,忍了她半年,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误把奸夫当成宝。 现在,被人甩了,又灰溜溜的回来。 呵! 她以为靖南王府是什么地方,她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最适合她去。 那就是地狱! 慕容骁握紧手里的剑,大步流星地跨出府门,又快步下了台阶,直奔楚昭面前。 “丑妇,你还敢回来!”他逼近她,压着嗓子怒斥。 楚昭的视线隔着黑纱落在他握剑的手上,见他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便知他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 “王爷这是怎么了?”楚昭故作不解,“一别多日,王爷怎么提着剑来接我?” “你还有脸问?”慕容骁咬牙道,“你不是和人私奔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私奔?哪有这事?”楚昭惊讶道,“王爷把我当什么了,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吗?” “难道不是吗?”慕容骁说道,“你当着本王的面和野男人一起逃进山里,以为本王是瞎子吗?” “什么野男人,我哪有?”楚昭说,“我瞒着王爷独自去寻找治脸的解药,这确实是我不对,可我本意是想把脸治好,给王爷一个惊喜的,王爷怎能将我想得那么不堪?” “……” 慕容骁愣住,盯着她半晌没反应过来。 后面的一群幕僚也愣住了。 这时,门内一阵脚步声响,老夫人和苏暖玉,还有那几个不常露面的妾室,带着一群丫头仆妇闻讯赶来。 “姐姐,真的是你回来了吗?”苏暖玉第一时间跑过来去拉楚昭的手,“外面的人都说姐姐跟人私奔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能保证每个人都听得清,再带上几分焦急和关切,显得她好像真的在为楚昭担心。 现场静了几息,所有人都替楚昭捏了一把汗。 王妃一个月没露面,虽然王爷对外声称她回娘家为父亲侍疾,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王妃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至于不回来的原因,经过苏暖玉这种有心之人的渲染,早已被街头巷尾传得不堪入耳,说私奔都是最文明的。 老夫人一开始是不信的,后面楚昭一直不回来,慕容骁又吞吞吐吐不说实话,她便也渐渐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 老夫人气得要死,又替儿子感到不值。 她儿子这么优秀,普天之下无几人可比,却白白糟蹋给一个丑妇,偏那丑妇还不知道珍惜。 真是岂有此理! 老夫人暗暗发誓,什么时候那丑妇被找回来,自己第一个饶不了她。 此时,楚昭就在眼前,又被苏暖玉将丑事当众揭穿,老夫人便也不再遮掩,上前一步对慕容骁说道:“你不快点将这不知羞耻的淫妇砍了,还要留着她过年吗?” 对呀对呀! 苏暖玉在心里呐喊,快砍,快砍,砍了这丑妇,就再也没人有资格和她争王妃之位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慕容骁也不想成为别人的笑柄,所以才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谁知楚昭这刚一露面,却被苏侧妃和老夫人当场揭穿,想捂都捂不住了。 慕容骁很是窝火,现在的他有点骑虎难下。 杀了楚昭,就坐实了自己戴绿帽子的事实。 不杀楚昭,这绿帽子也未必摘得下来,反而还会被人笑话自己没魄力。 所以,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楚昭是非死不可了。 慕容骁咬咬牙,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呵!”楚昭在帷帽底下发出一声嗤笑,“王爷已经错杀我一次,还要再错第二次吗?” 慕容骁的动作顿了一下。 楚昭便借着这个机会,伸手摘下了那顶黑纱帷帽。 第83章 好好算账 长长的黑纱如流水般从楚昭脸上滑过,一张白如凝脂,明艳无双的美人脸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美人垂手而立,眼波流转,如秋水盈盈扫过众人,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给她的美丽平添几分不容侵犯的威严。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面露惊讶之色。 这,这女人是谁? 长得如此绝色,居然跑来冒充王妃。 当他们眼瞎吗? 王妃长什么样他们不知道吗? 王妃若是长成这个样子,何至于嫁进来大半年还没和王爷圆房? 何至于被一杯毒酒送进棺材?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苏暖玉更是忍不住惊叫出声:“你是谁,你不是姐姐,你不可能是姐姐!” “我本就不是你姐姐。”楚昭冷笑,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一个妾室,也配与我姐妹相称,谁给你的脸?” 说完不给苏暖玉反应的机会,对着另一边脸又是一巴掌:“你听谁说我跟人私奔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你安的什么心,你以为败坏了我的名声,就能抢走我的位子了,呵,再让你修炼一百年,你在我面前也成不了精!” “……” 两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伴着霸气凛然的话语,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几颤。 看着苏暖玉两边脸上红红的手指印,大家陡然想起王妃才从棺材里出来时,二话不说就扇苏侧妃耳光,折断苏侧妃指甲的画面。 如此彪悍的风格,好像真的是王妃哎! 可是王妃明明是一张黑脸,丑得让人不敢直视,现在怎么,怎么变成天仙一样的美人儿了? 苏暖玉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昭。 相比于脸上的疼痛,她更多的是震撼,屈辱,嫉妒,还有危机感。 她向来以美貌自傲,也将美貌当作她上位最有效的筹码,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美不过眼前这个女人。 这女人只是站在那里,一个眼波流转,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果她真是楚昭,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与她争? 一片死寂中,老夫人迟疑着走上前来,上下打量楚昭:“你,你真的是楚昭吗,真的是我儿媳吗?” 楚昭唇角轻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她是楚昭没错,至于儿媳嘛,还是免了吧! 她斜眼看向还在呆滞中的慕容骁,这孙子她可瞧不上眼。 想当年,新朝初立,南境未稳,她千挑万选,才选定了战功赫赫,智勇双全的大将慕容青川来平定西南边境。 慕容青川不负她的重托,短短几年便平定了西南战乱,成为敌人闻风丧胆,百姓拥护爱戴的镇边战神。 于是,她便册封慕容青川为靖南王,并许他慕容家族世代承袭王位,代天子牧狩边陲。 而慕容青川也将自己的毕生心血都倾注在这片土地,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将一个偏远蛮荒之地变成了富足安定的鱼米之乡。 唉! 楚昭想起自己当年的爱将,不禁心潮起伏,再看向慕容骁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慕容青川若是知道他这不争气的孙子要带头颠覆他誓死守卫的大晏江山,不知会做何感想? 不过话说回来,楚家的那帮孙子也不怎么样。 倘若她那帮孙子个个英明,代代圣贤,怎么会将这大好河山治理得千疮百孔? 也不怪慕容骁要反,换她她也反。 唉! 楚昭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包括云氏神医堂在内,这帮孙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早知道是这么个烂摊子,她就不喝孟婆汤的解药了,这样还能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楚昭,楚昭,是不是你,你说话呀?”老夫人见楚昭不理她,又连着唤了两声。 楚昭回过神,对她敷衍一笑:“老夫人,是我,我出去寻找治脸的药草,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事先谁也没告诉,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老夫人还是觉得像在做梦,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两下,口中啧啧称奇:“什么药草这么神奇,竟让我的儿媳变成了大美人儿,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也不是什么神药。”楚昭说,“老夫人想试试的话,过两天我调制一些给你用。” “我也能用吗?”老夫人惊讶道,浑浊的双眼都开始发光。 “当然可以。”楚昭说,“这本就是一个美容养颜的方子,可以用来治病,也可以用来调养气色。” “那太好了,我一定要试试看。”老夫人兴奋道。 此时的她早已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催着儿子砍了楚昭。 “你这孩子,是看媳妇看丢了魂吗?”老夫人抬手拍了慕容骁一下,“这么多人,你打算傻站到什么时候?” 慕容骁猛地一惊,仿佛终于被人解开了定身术,呆滞了许久的眼珠干涩地转动了两下,最终仍是落在楚昭脸上。 这一刻,他真的是懵了。 他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他明明追着这女人一路到了蜀州,他亲眼看着她从客栈逃离,从山上逃离,从停云关逃离。 他真的无比确定,那个东躲西藏的女人就是楚昭。 可是现在,楚昭突然换了一张脸,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且云淡风轻地告诉他,她是去找治脸的药草了。 这怎么可能? 如果她真的是去找药,那自己这一个月追来追去追的是谁? 如果追的是她,她哪来的时间一边逃亡一边治脸? 而且,那样一张黑炭般的脸,十七年都没有治愈,是怎么在短短一个月就变成了剥壳的鸡蛋? 假的。 肯定是假的。 慕容骁忽然想起蜀州凌云山下的民众关于靖南王妃美若天仙的传言。 人皮面具! 对,这女人肯定又戴了人皮面具! 这个骗子! 慕容骁意识到自己差点又被她骗,气得双目喷火,伸手就往她脸上摸去,想摸到面具的边缘,把她这张假脸撕下来。 然而并没有,他的手触碰到楚昭的脸,只觉得柔软滑腻,弹性十足,非但一点衔接的缝隙都没找到,甚至连上妆的迹象都没有,就是浑然天成的一张素颜。 慕容骁再次呆住。 楚昭看着他,唇角又勾出他熟悉的嘲笑。 “王爷现在相信我了吗?” “……”慕容骁的心先是一窒,紧接着便“砰砰砰”地加速跳动。 这该死的女人,即便是一个嘲笑,都美艳不可方物。 慕容骁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堂堂一个王爷,在这女人面前完全没有了王者该有的气势,像个傻子一样被她哄得团团转。 他又羞又恼,起初想提剑杀人的那股劲儿却已荡然无存,盯着楚昭咬牙切齿一番,忽而抓起她的手往府里走去。 “休要在此丢人现眼,本王回去再好好和你算账!” 第84章 太狡猾了 楚昭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也没有挣扎。众人全都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王爷拉走了王妃,将他们所有人撇在门外。 大家不禁都在心里猜测,王爷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 王爷应该很高兴吧,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一个黑炭似的媳妇,出去几天再回来就成了天仙,这事搁谁谁不得乐疯了。 看王爷那急不可耐的样子,说什么回去和王妃算账。 嘻嘻。 指不定算的是哪种账呢? 老夫人看着儿子匆匆离去,连招呼都没和自己打一个,心里不禁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失落还是该替儿子高兴。 挨了两巴掌的苏暖玉更是难受得像一百只猫在挠她的心。 几个妾室虽说没这么大的反应,心里也不免酸涩难言。 以前只有一个苏侧妃,她们都得不到王爷的宠爱,现在有了更加美貌的王妃,她们只能在后院里寂寂终老了。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跟在老夫人身后回了府,外面只剩下几个守卫和远远观望的一些民众。 民众们虽然没看清,但也看了个大概,听了个大概,等王府众人一走,便各自散去,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惊天大新闻告诉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 很快,整个云州城都听说了靖南王妃得到美颜秘方,成功袪掉脸上的黑斑,变得美若天仙的消息。 城中大小官员富户家的夫人太太闻风而动,呼朋唤友地聚集起来,讨论起靖南王妃那神奇的美颜秘方。 试想一下,如果那方子能将一个丑王妃变成天仙,她们这些本来就很美的人用了,岂不是要比天仙还美? 就是不知道王妃肯不肯将这药方分享给她们。 实在不行,高价出售也是可以的。 反正她们又不是买不起。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派高夫人先去探探口风。 毕竟王妃曾经治好了高夫人的顽疾,还帮助高夫人弄走了那个身有奇香的小妾,两人关系相对更熟络一些。 高夫人对那个美颜秘方也很心动,当下便答应明日登门去拜访王妃。 王妃才刚回来,说不定正和王爷恩恩爱爱蜜里调油呢,这个时候去显得太没有眼色。 事实上,楚昭非但没和慕容骁蜜里调油,反倒挑起了慕容骁满肚子的火,气得他想杀人。 “楚昭,你别打量本王是个傻子,你说的这些话,本王半个字都不信,你这个丑……” 慕容骁将楚昭狠狠抵在墙上,习惯性地想骂一句丑妇,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句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的楚昭已经不丑了。 非但不丑,还美得耀眼,美得惊心动魄。 可,可那又怎样? “别以为你如今有了几分姿色,本王就舍不得杀你,本王可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你再敢满口谎话,本王绝不留情。”他咬牙说道。 楚昭的肩被他用力压住,没有反抗,也没有生气,只是叹口气无奈道:“王爷让我说什么,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两人离得太近,她一说话,温热的气息便扑在慕容骁脸上,痒痒的,麻麻的,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香…… 慕容骁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脸也不受控制地热起来。 他心下一惊,忙向后撤了撤,冷声道:“本王为什么不信,那是因为你没说实话,你说实话本王能不信吗?” 楚昭摊摊手:“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不知道阿傲去了哪里,我也没有和谢乘风一起私奔,我更没有去过蜀州,也没有被土匪掳走,什么张行舟,铁锤姑娘,王爷说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至于去什么药铺买遮盖气味的药,还顺便救了个人,收买了一个小乞丐,那更是没有的事,王爷不肯信我,又拿不出证据指证我,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证据,你要证据是吧?” 慕容骁强压怒火,拉着她直奔书案,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条石榴裙摔在她脸上。 “这就是证据,你若没去过悦来客栈,你的裙子怎么会出现在客栈外面的树林里?” 楚昭接住那条裙子,想起谢乘风穿女装时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这种裙子哪个女人没有几条,王爷怎么确定这是我的?就算真是我的,我为何要将裙子留在那里给王爷当证据?” “……”慕容骁噎住,半晌后才又接着道,“好,这些你都可以不认,蜀州凌云寨那些被你救出来的女子,可是亲耳听到有人叫你王妃,你送她们回家后,村民们还跪拜为你送行,这事你总赖不掉吧?” “真不是我。”楚昭面不改色道,“王爷想想看,如果是我,我逃命还来不及,哪有精力去管旁人,即便管了,也不可能暴露身份,白白给王爷留下线索。” 她缓了缓,接着分析道:“有没有可能是江湖上路见不平的侠女,救了人不想留下真实姓名,又怕土匪回头报复村民,故意用靖南王妃的名号镇住他们,让他们不敢再行凶作恶?” “够了!”慕容骁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压在了书案上,“你再敢嘴硬,本王就捏碎你的喉咙!” 楚昭没防备,突然被他推倒压住,喉间传来窒息的感觉。 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阴寒双眸,一副要将她吞噬入腹的模样,她的脸色也陡然冷却下来,浑身散发出迫人的威压。 “王爷以后不要再对我做这样的事,否则后悔的还是你。”楚昭淡淡道,声音很轻,语气却冷得刺骨。 慕容骁后背一阵发凉,不自觉吞了下口水,手指也慢慢松开。 楚昭趁机推开他,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襟:“我只是个弱女子,没那么大的本事在一个月之内干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王爷反正对我也没有感情,何必在这里争来争去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干点正事不好吗?” “什么正事?”慕容骁呆呆地顺着她的话问道。 楚昭说:“王爷可还记得我俩用方冠儒打的那个赌吗,不知方冠儒的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方冠儒? 慕容骁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带偏,皱眉道:“你还好意思说,那天方冠儒都求到本王门口了,要不是你突然失踪,本王早已将他拿下。” “这么巧吗?”楚昭挑挑眉,又问,“那他夫人后来怎么样了?” 慕容骁想了想,说:“听闻方家后来又请了不少名医,但是都不管用,拖了这么久,据说已是油尽灯枯了。”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楚昭欢喜道。 慕容骁瞪了她一眼:“人都要死了,好什么?” “当然好”楚昭说,“现在全天下就只有我能救她了,王爷提什么条件方家敢不答应?” 慕容骁的眼睛瞬间亮起:“你确定你能救?” 楚昭挑眉一笑,胸有成竹:“王爷看我的脸,还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被她这么一问,慕容骁倒是想起另一个问题:“你的脸既然能治,你为何不早点治?” “早点……我以为我能嫁个不看脸的男人。”楚昭轻叹一声,“可惜……” “可惜什么,本王也不看脸的。”慕容骁不悦道,“本王嫌弃你不是因为你丑,而是因为你作。” “……” 好吧! 楚昭说:“王爷不要关注这些不重要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拿下方冠儒。” 慕容骁沉默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松口道:“你若真有把握,本王明日便陪你去方家走一趟。” “好啊!”楚昭爽快答应,“那我先回去好好歇一天。” 慕容骁没再说什么,对她摆了摆手。 楚昭告退出去,到了门口又说:“以前那两个婢女,还让她们来服侍我吧!” “随便你,你喜欢就好。”慕容骁无所谓道。 楚昭向他道谢,翩然而去。 等她出了门,慕容骁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这女人当初死活都要将那两个婢女赶走,就是为了让她们免受责罚吧? 可恶!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女人? 不过,她以为拿方冠儒说事,自己就能轻易放过她了吗? 她想的美! 这笔账先记下,且等她治好了方夫人再与她细算。 第85章 大献殷勤 楚昭出了门,见北渊站在门外,便随口吩咐道:“北侍卫,你去帮我把那两个丫头找回来。” 北渊:“……” 什么意思? 王爷就这样放过王妃了? 不但不罚她,还要把她的丫头还给她? 还有,王妃使唤起自己怎么这么自然,好像他天生就该替她跑腿似的。 北渊偷偷抬起眼皮,想看一眼王妃,谁知正撞上王妃看过来的视线。 明明只是随意一瞥,却带着说不出的威压,北渊激灵一下,忙应声“是”,飞快地走了。 楚昭:“……” 她现在已经不丑了,怎么这孩子还像见了鬼似的? 他以前不是沉默寡言又高冷吗? 楚昭慢慢往琼华院走,说起高冷,便又想到了黑无常。 想到黑无常,不免又想起白无常。 那两只鬼真的很好玩,倘若以后再也见不着,还是蛮遗憾的。 北渊的脚程快,等楚昭慢悠悠回到琼华院时,他已经将青玉和红绡带了过去。 两个丫头一直在洗衣房和伙房做事,方才没有跟出去看,这会子突然见到楚昭,愣愣地不敢上前,也不敢相信她真的是王妃。 直到楚昭看见地上零散的竹子,皱着眉头骂“哪个王八蛋把我的躺椅弄坏了”,两人才确信她真的是王妃。 “王妃,您可算回来了。”两人跪下给她磕头,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们自从被打回原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每天被别的丫头仆妇冷嘲热讽,说她们好不容易攀了个高枝,没想到高枝这么快就折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洗衣服,老老实实做烧火丫头,免得过惯了好日子,再过这苦日子熬不下去。 说这些话的人,大概从没想过两人还有翻身的一天,因此,当北渊突然来叫她们回去伺候王妃时,那些人全都傻了眼。 有人甚至趁着两人收拾东西时,偷偷跑去给她们塞钱塞东西说好话,让她们不要计较以前的玩笑话。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两个丫头也算是经历了一遭,再回到楚昭身边,更觉楚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主子,服侍起来也更加尽心尽力。 主仆三人寒喧过后,两个丫头便着手收拾屋子。 北渊要走,又被楚昭叫住,让他再送一把新的躺椅过来。 北渊回到前院去请示慕容骁。 慕容骁想起那躺椅是自己踢坏的,便什么也没说,默许北渊送一把新的给她。 苏暖玉听说北渊搬了新的躺椅送给楚昭,气得又在房里砸东西。 有个耿直的丫头劝她说,看王妃今天这架势,蔷薇院往后得到赏赐的机会可能不多了,侧妃要不省着点砸,以后就没东西用了。 一句话差点没把苏暖玉气吐血,当场打了丫头几个耳光,让人去叫二管事,要把这丫头发卖出去。 自从大管事死了之后,二管事一直尽心尽力管着府里各项事务,心里巴望着王爷能提拔他做大管事。 偏偏这段时间慕容骁忙着找楚昭,根本没空理会这些小事,既没给他升职,也没另外任命大管事,把他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每天都在忐忑纠结中度过。 眼下王妃强势回归,二管事思来想去,自己提升的事恐怕还是要着落在王妃身上,便第一时间想去向楚昭献殷勤。 可楚昭没找他,他也不好贸然过去,苏暖玉要发卖丫头,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便屁颠屁颠地来了琼华院征求王妃的意见。 楚昭刚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花厅喝茶,听二管事说了蔷薇院的事,险些把茶水笑喷出来。 “这么有意思的丫头,卖了多可惜,让她来我这里,我就喜欢耿直的人。” 二管事心下暗喜,看来自己这一步真的走对了,王妃看不惯苏侧妃,苏侧妃生气,王妃就高兴,苏侧妃越气,王妃就越高兴。 所以,他以后想讨好王妃,奔着让苏侧妃生气的方向来就行了。 二管事仿佛发现了晋升的密码,忙不迭地把那个丫头带来见楚昭。 小丫头担心被卖,哭得眼睛都肿了,跪在楚昭面前连连磕头哀求。 楚昭给她改了个名字叫紫萝,让她跟着青玉红绡一起做事,心里想着,等熟悉之后,向这丫头打听打听蔷薇院那边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楚昭总觉得苏暖玉对自己的敌意好像不单纯是为了争宠。 如果苏暖玉心里有鬼,听说她收了蔷薇院的丫头,应该会着急露出点马脚吧? 现在,她就等着看苏暖玉如何应对。 紫萝被青玉领走后,二管事还迟迟疑疑不肯离去。 楚昭看了他一眼,故意问他:“府里还没有大管事吗?” “没有。”二管事忙道,“王爷太忙了,再者来说,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怎么没合适的?”楚昭挑眉看他,“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 二管事激动不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上的肥肉都颤了几颤:“小的多谢王妃赏识,小的一定会听王妃的话,尽心尽力服侍王妃,效忠王妃。” 楚昭端起茶抿了一口,面上似笑非笑:“二管事谢得太早了,一个丫头就想换一个大管事的职务,这份量显然是不够的。” 二管事愣了下,白白胖胖的脸上显出几分着急和迷茫:“王妃想要小的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楚昭轻嗤一声:“你若事事要等我吩咐才知道怎么做,恐怕是胜任不了那个位子的。” 二管事一听,汗都下来了:“小的说错了,小的明白王妃的意思了,王妃放心,小的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那你去吧,你什么时候让我满意了,你自己也就如意了。”楚昭说道。 二管事深吸一口气,抹了把汗,趴在地上“砰砰砰”给楚昭磕了三个响头,又说了一大堆表忠心的话,这才告退出去。 好奇怪,王妃好像也没和他说一句重话,他怎么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走起路来腿都是软的。 二管事憋着一口气,直到出了琼华院才敢吐出来。 王妃出了一趟门回来,好像又不一样了? 他怎么感觉,现在的王妃好像比王爷还像王爷呢? 以后王府里不会全都由王妃说了算吧? 看来,为了取得王妃的信任,他要加倍盯紧苏侧妃了。 王妃恢复了美貌,已经容不得苏侧妃的存在,而他提供给王妃的消息越多,离大管事的位子就更近一步。 虽然这样做多少有点缺德,为了大管事的位子,还是值得的。 嗯,对,就这么办。 二管事打定主意,回去就找了几个心腹,让他们十二个时辰盯紧蔷薇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蔷薇院里,苏暖玉听闻楚昭把那个小丫头要了去,果然慌了手脚,连夜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就打发婢女春樱给她父亲苏知府送去。 只是她不知道,春樱一迈出王府的大门,就被二管事的人给盯上了。 第86章 是你祖宗 今天是个好天气,楚昭奔波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回到王府后睡了一个最踏实的觉。 要不是慕容骁一大早就亲自过来催她去方冠儒家,她还能接着再睡一整天。 楚昭没有让慕容骁进屋,等丫头们伺候着洗漱梳妆完毕,才出来和他打招呼。 慕容骁从来没有被哪个女人拒之门外过,唯独在楚昭这里屡屡碰壁,又奈她不得,心里很是窝火。 可是,等楚昭从房里出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迎着晨光往他身上一扫,他的火气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尽管过了一夜,他还是感觉很不真实,还是想再仔细检查一下楚昭的脸,到底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他实在是被这女人骗怕了。 楚昭看他那样子,挑眉戏谑道:“王爷还是更喜欢我黑脸的样子吗,要不我再变回去,省得你别扭?” 开口第一句就把人噎个半死,慕容骁终于感觉真实了,冷着脸道:“你是本王的王妃,又不是玩杂耍的,变来变去的干什么。” 楚昭笑起来:“王爷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倒是和萧……” “萧什么?” “没什么,王爷要不要和我一起用早饭,用完再去方家。”楚昭说。 慕容骁也没那么好糊弄,心里想,萧什么,难道她那个奸夫是姓萧吗? 如果姓萧的话,自己倒是误会谢乘风了。 当天谢乘风从张行舟那里离开后,他叫北渊派人跟着他,结果负责跟踪的人跟了他好多天,一直从蜀州跟到了襄阳,也没见他和任何人碰头。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人撤回来,放弃了通过谢乘风寻找楚昭的可能。 现在看来,或许谢乘风出现在泰来县确实是个巧合。 慕容骁想通了这点,心里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楚昭和谢乘风没有关系,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可现在又冒出一个姓萧的嫌疑人,让他又陷入了新的困惑当中。 好烦。 这女人真不让人省心。 丑的时候不省心,现在变美了,还是不省心。 烦死人了。 慕容骁越想越烦,又不能把楚昭怎么样,直到坐上了马车,脸还拉得老长。 楚昭看到他祖爷爷的份上,懒得和他计较,自己在心里盘算着,等下见了方冠儒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那老东西乖乖听她的话。 结果,等到马车在方家大门外停下,她打开车帘一看,赫然发现方家的大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幡,里面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嚎声传出来, “怎么回事,人已经死了吗?”慕容骁看到眼前情景也傻了眼,忙吩咐北渊去问问方家的门房。 少顷,北渊回来,脸色凝重地告诉他,就在刚刚,方老夫人已经咽气了。 因为家里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人一咽气,就把白幡挂了出来。 “……”慕容骁很是郁闷,回头看了楚昭一眼:“早知道昨天就该来的,现在好了,人死了,咱们和方冠儒的梁子也结下了。” 楚昭也表示无可奈何:“结就结吧,没有他方冠儒,咱们还过不了湖广了?” “过是过得了,但免不了几场恶战。”慕容骁说,“方家那女婿也是一员猛将,不然朝廷也不会把那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他镇守。” “他既然被朝廷如此看重,单凭一个老丈人就能将他拿下吗?”楚昭表示质疑。 慕容骁说:“你不知道,那人什么都好,就是惧内。” 楚昭:“……” 知道了,以后挑选人才,首先要看他是不是惧内。 正想着,方家大门里面突然一阵喧哗,两名人高马大的家丁架着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年轻人瘦不拉叽的像只猴,两条竹竿似的腿在空中拼命踢腾,口中不停大喊:“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家老夫人真没死,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把她救活的……” “人都咽气了,你还在这里胡咧咧,我家老爷没将你送官就是仁至义尽了,还不快滚!” 两个家丁拎着他的身子前后摆了两摆,“嗖”一下扔了出去。 年轻人凌空飞出老远,然后重重落地,摔得“哎呦哎呦”连声惨叫。 “可恶,你们这些人太可恶了,我可是神医云家第七代传人,你们不信我也就算了,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我呸!狗屁神医,你们神医堂都要关门大吉了,还有脸在这招摇撞骗,滚滚滚,再不滚打断你的腿!”家丁怒斥着将一个药箱扔过来。 药箱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脉枕,针盒,药瓶,竹制听筒等物件散落一地。 “北渊,把那两个家丁拦住。” 楚昭喊了一嗓子,随即提着裙摆钻出马车。 北渊先是一愣,来不及问原因,忙上前拦住了要走的两个家丁。 “二位稍等,我家王妃有事要问你们。” “王妃?”两个家丁狐疑地看向马车。 周围有些看热闹的也同时向马车看过去。 车帘掀开,楚昭在青玉和红绡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戴帷帽或者面纱,一张妆容精致的绝美面容在人前展露无遗。 “嘶!” 周围响起倒吸气的声音。 王妃恢复美貌的事城中早已传遍,但具体有多美,谁也没见过。 眼下,这美貌乍然出现在眼前,真真是绝色无双,仿若神女下凡。 两个家丁也看呆了,忙下跪行礼,结结巴巴道:“不,不知王妃有,有何指教?” 楚昭没说话,缓步走到那年轻人面前,居高临下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吗?”年轻人坐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楚昭嗯了一声。 年轻人方才还在和家丁大喊大叫,被楚昭轻飘飘的眼神扫过,底气全没了,吞了下口水怯怯回道:“我大名云继业,外号云七针,平时大家都叫我云七。” “为什么叫云七针?”楚昭问道。 “因为我是神医云九针的第七代传人。”年轻人又得意起来,“神医云九针,王妃听说过吧,那是我们云家的老祖宗。” “……” 楚昭心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你家老祖宗。 这不争气的孙子,行医居然被人扔出来,还有脸提她的名号,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唉! 楚昭叹口气,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不争气的孙子全让她摊上了? “起来。”楚昭沉着脸踢了这孙子一脚,“你说说看,方老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第87章 败家子孙 云七听楚昭问起方老夫人,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小声道:“方老夫人真没死,她是得了怪病。” “什么怪病?”楚昭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病叫失乐症,是由身体外因慢慢转化为心理疾病的一种病症。”云七说,“我是从我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半本医学秘籍里看到的,绝对不会有错。” “怎么是半本,不是一本吗?”楚昭皱眉道。 云七吃了一惊,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是一本?” “我猜的。”楚昭说。 云七像个猴似的往左右看了看,又凑近楚昭耳边,极小声道:“王妃还真猜对了,一开始确实是一本,后来,我家老祖宗仙逝多年后,云家的两房子孙闹分裂,就把那本书一分为二给拆开了,这是我们家的秘密,谁都不知道,王妃您可别往外说哈。” 楚昭:“……” 好吧! 她可算知道这个家是怎么败的了。 这帮孙子可真行。 “你既知道是失乐症,为什么没有早点把人救活?”楚昭又问。 “我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云七挠挠头,苦着一张脸道,“我之前来过几次,但他们不相信云家的医术,都没让我进门,昨天,大概是病急乱投医,他们又答应让我试试,我诊断出是失乐症后,就按照老祖宗教的方法给病人行针下药,不知为何竟没起效,回去后,我苦思冥想了一夜,今日过来还想再试一次,谁知刚一来老夫人就不行了。” 他顿了顿,叹气道:“其实我觉得还有救的,可惜方大先生不听我说,还骂我是庸医,治死了他家夫人,若非要为夫人料理后事,定将我扭送官府下大狱。” “这样啊?”楚昭沉吟一刻,转身对那两个被北渊拦住的家丁说道,“去告诉你家老爷……” 说到这里又打住,看看跟过来的慕容骁:“算了,情况紧急,咱们直接进去吧!” “好。”慕容骁点头,什么也没问,领着她阔步向里面走去。 “……”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 王妃什么意思,把他们叫住,在这等了半天,就这呀? “王妃,等等我,我给您带路。”云七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了几样东西揣在怀里,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看门的门房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人已经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哎……”门房叫了一声,想追又没敢追,问那两个尚在懵圈中的家丁,“王爷来了,应该不需要通传的吧?” “应该是吧!”两个家丁不确定地说道,“人家毕竟是王爷。” 几个人进了府,一路上看到好几拨下人已经换上了孝衣,忙忙碌碌地往树上,门廊上挂白幡和白灯笼。 越往里走,哭声越大,循着哭声,很快就到了方老夫人的住处。 因灵堂尚未布置好,人还停在床上,床前放着一只大火盆,丫头仆妇正哭哭啼啼往里面烧纸钱。 旁边坐着一个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神情呆滞的老先生,楚昭猜想,他应该就是方冠儒了。 方冠儒沉浸在失去夫人的哀伤之中,对进进出出的人浑然不觉,下人们各有各的事要忙,也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几位是怎么回事。 这时,有一个婢女认出了云七,指着他喊道:“你这庸医,怎么又回来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方冠儒也抬起头,双目失神地看过来。 “你……”他正要呵斥云七,待看到云七身后的慕容骁和楚昭,当场愣住。 “方大先生。”慕容骁主动上前说道,“听闻夫人不太好,本王特地带王妃前来探望。” 王妃? 方冠儒和一众仆从的视线全都移到楚昭身上,惊诧的表情如出一辙。 靖南王妃不是个丑八怪吗? 眼前这位分明是个天仙。 是他们听错了,还是眼花了? “方大先生。”楚昭也上前一步说道,“前些日子,我外出寻找医治脸上毒素的药草,昨日刚回云州,没能及时为尊夫人看诊,实在抱歉。” 方冠儒一听,立刻变了脸色,也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指着门口:“我家夫人已去,二位请回吧,恕老朽哀伤过度,不便相送。” 此言一出,屋里的下人们心里都咯噔一下。 虽然老爷素来不把靖南王放在眼里,但人家怎么说也是雄霸一方的藩王,这样当面让人下不来台,万一惹恼他翻了脸,先斩后奏抄个家谁又奈他何? 好在慕容骁并没有恼,甚至还很大度地笑了下:“大先生与夫人伉俪情深,本王能够体谅,但我家王妃来都来了,不如让她诊个脉看看,万一人还能救,岂不皆大欢喜?” “人都咽气了,还诊什么脉?”方冠儒没好气道,“当日老朽求到王爷门上,王爷愣是连门都没让老朽进,如今人不在了,王爷何苦还来落井下石?” “大先生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楚昭沉下脸,语气也严厉起来,“之前难道不是你拒绝了我的好意,说什么夫人只是偶感风寒,不劳我费心的吗? 怎么,你将我拒之门外我都不生气,你自己吃了闭门羹却又怨气冲天,这便是你大先生的胸襟吗?” “你……” 方冠儒被她说得老脸通红,又不能和女人逞口舌之快,只能压着火再下逐客令:“王妃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家夫人已经不在了,王爷千金之躯,身份敏感,以后我们两家还是各不打扰,老死不相往来为好。” “你家夫人没死,真的没死。”云七忍不住在旁边喊了一嗓子。 方冠儒顿时大怒,对他也不像对慕容骁和楚昭那般忍气吞声:“来人,将这庸医给我打出去。” “是。”家丁应声上前捉拿云七。 云七不愿老实就范,仗着身体瘦小灵活,在屋里闪转腾挪,上窜下跳,把好好一个哭丧现场搅得鸡飞狗跳。 方冠儒气得心口疼,跺着脚让人快点将他拿下,送去官府治他的罪。 就在这乱糟糟一片喧哗之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幽幽的,长长的,痛苦中又夹杂着些许松快,仿佛被禁闭在黑暗之中几百年的人终于窥见一线天光。 起初,只有离得近的一个仆妇听到,转着头四下寻找,待看到床前的情景,瞪大眼睛吃惊地拉了拉身边的同伴。 同伴看到,也无比震惊,又拉了拉另外一人。 渐渐的,喧哗声越来越小,看向床前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连追赶捉拿云七的家丁们都停了下来。 方冠儒也不再气急败坏地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个地方。 那个莫名其妙变好看的王妃,不知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坐在了老夫人床前,正将一根长长的银针扎进老夫人的头顶。 第88章 虚怀若谷 随着素白的手指轻轻捻动,银针越扎越深,又一声呻吟从已经咽气的老夫人喉间溢出。 室内彻底陷入死亡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变成了不会喘气的木偶,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手和那根针。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云七在这憋死人的气氛中“嗷”一嗓子喊了出来:“看吧,看吧,我就说人没死吧!” 这一嗓子就像打破了无形的结界,一屋子的人顿时都活了过来,大家相互对视,不敢置信,纷纷向床边围拢过去。 “站住!”楚昭厉声道,“谁都不许过来。” 众人吓了一跳,忙在原地定住。 云七趁机挤过来,昂首挺胸往楚昭身旁一站,双臂交叉喊道:“对,都不许过来,人多了会让病人呼吸不畅。” 方冠儒一直呆愣在原地没有动,此时,却颤巍巍跪倒在慕容骁面前,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慕容骁的震惊不亚于他,此时却强作镇定,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大先生不必如此,本王并未帮上什么忙,要谢也该谢王妃才是。” 王妃? 方冠儒忙颤巍巍地走到床前,屈身要给楚昭下跪。 楚昭捏着银针头也没抬,说:“你该谢的是云大夫,若非他说夫人没死,我已经打道回府了,方才也是他故意吵闹给我制造机会,就连这银针,都是他借给我的。” 云大夫? 方冠儒抬头看向云七,想起自己此前对人家的态度,不免羞愧难当,红着老脸对云七长揖一礼:“是老朽一时糊涂,错怪了云大夫,还请云大夫莫要见怪。” 云七有点懵,自从他行医以来,时常被人打,被人骂,还被人扔过臭鸡蛋,指着他的鼻子嘲笑神医堂应该改成庸医堂。 像今天这样,让一个大儒,一个万人敬仰的大先生给他鞠躬道谢赔不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天呐! 天呐! 他该怎么办? 他是该回礼,还是该端着架子说一声无所谓? 或者他该趁机讹方家一笔钱,毕竟他们不但将他扔出去,还摔坏了他的药箱。 正当他纠结万分的时候,楚昭说话了。 “大家也别高兴得太早。”楚昭说,“我现在只是用银针刺激病人的重要穴位,强行将她濒临死亡的神经唤醒,要想她真正醒来,病情好转,仅靠一根针是办不到的。” 啊? 这可怎么办? 众人脸上的喜色又因她这句话转为了忧虑。 方冠儒忙躬身道:“老朽知道想让夫人醒来绝非易事,王妃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如何治疗也全凭王妃做主,只要能保我夫人一命,老朽愿以性命相抵。”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楚昭收了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先生以为,我是来趁机索要好处的吗?还是说,在你眼里,靖南王就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 一句话问得方冠儒和慕容骁都懵了。 方冠儒心说,不是吗,难道你们不想索要好处吗,难道你们不是来趁人之危的吗? 慕容骁心说,是呀,是呀,我们就是来索要好处的呀,我们就是来趁人之危的呀! 其他人则是一脸钦佩又崇拜地看着楚昭。 王妃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心胸开阔,先前老爷不信任她,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却不计前嫌,从外面一回来就来为老夫人看诊。 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就是王妃这样的人,王妃的心胸,能装下整个云州,因为整个云州的百姓都是她的子民。 下人们小声嘀咕着,对王妃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楚昭笑了笑,看着不知所措的方冠儒说道:“大先生若实在过意不去,那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日后我若有事需要你帮忙,你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托,如此可好?” 方冠儒:“……” 看吧,看吧! 还说不是趁人之危,这种连具体要求都没有的人情,才是最难还的好不好。 慕容骁:“……” 对对对,就这样,就是要用这种没有具体要求的条件拿捏这老狐狸,这就好比一张白纸,到时候他们要什么就在上面写什么。 方冠儒犹豫着,最初的感动变成了骑虎难下,热泪也变成了冷汗从额角冒出来。 可是怎么办,自家夫人的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他就算再为难也得答应。 不过,他还是耍了个心眼,对楚昭恭敬道:“王妃不计前嫌,虚怀若谷,实在让老朽佩服,王妃日后但凡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老朽定会不遗余力,绝不推托。” 他话里着重强调了王妃,对于慕容骁只字未提,这样,将来就算要还这个人情,他也是还给王妃,和王爷没什么关系。 楚昭焉能听不出他的意图,心说这老狐狸不愧是开坛讲学的,文字游戏玩得真溜。 不过这也正中她的下怀,她自然不会去揭穿。 而慕容骁根本没细品这话,因为他打心眼里认定楚昭和他是一体的,楚昭的就是他的,他的……也是他的。 就这样,双方打哑谜似的达成了共识,楚昭这才对云七说:“据说你家老祖宗传下来一套金针,你回去把那套金针拿来我用。” 啊? 云七立时瞪大眼,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不行,那套金针是我们云家的镇宅之宝,一直供奉在祠堂里,除了族长,谁都动不得。” “那就让你们族长去拿。”楚昭说。 云七又摆手:“不行不行,我的意思是只有族长可以为它擦拭灰尘,不是说族长可以把它拿出来。” “……”楚昭无语。 这帮孙子干啥啥不行,规矩倒是立得好。 这时,慕容骁也不耐烦了,竖眉道:“一盒针而已,能镇什么宅,你家祖宗若真有这么灵,你们神医堂是怎么败落的?” 楚昭:“……” 子孙行为,请勿上升祖宗。 第89章 京中来人 云七不敢反驳慕容骁,苦着一张脸道:“不是小的不听王爷王妃的话,那金针供奉在祠堂里,钥匙在族长手里,小的实在无能为力呀!” 慕容骁没耐心和他浪费口舌,直接让北渊带上几个侍卫跟他一起去见云家的族长。 能借就借,不能借就硬借。 云七怕被族长骂,犹豫着不肯走,被北渊拎小鸡子似的强行拎走了。 趁着他们去借针的空档,楚昭开了一副药方交给方冠儒,让他派人拿去抓药煎煮。 方冠儒把方子交给管家,又让人将屋子收拾干净,把烧纸钱的火盆端出去,沏上好的茶水来招待王爷和王妃。 下人们收拾了屋子各自去忙,有婢女奉了茶水点心过来,方冠儒陪着慕容骁和楚昭喝茶等候。 因彼此不熟,又各怀心思,没什么合适的话题可聊,方冠儒便只向楚昭询问夫人的病因。 楚昭说,夫人先是因身体上的病久治不愈而心中惆怅,拖得久了,便成了郁结于心的心病,心病又反射到身体上,引发身体病症的加剧,身体疼痛难忍,心结自然也越发严重。 如此循环往复,相互影响,病症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病人再也无法承受,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原来如此。”她说得浅显易懂,方冠儒当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接着问道,“身体上的病又是什么病呢,为什么所有的大夫都说是风寒,可就是治不好呢?” “这个吗?”楚昭迟疑了一下,“这病可大可小,具体病因还是等夫人醒了再说吧!” 方冠儒直觉她在卖关子,又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点头称是。 这时,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响起,有人边跑边大声禀报:“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便进了门,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直奔老夫人床前而来。 此人正是方冠儒在京中任左都御史的长子方唯贤。 方唯贤听闻母亲病重,向朝廷告假后,一路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回,进了府见处处挂着白幡,以为母亲已经撒手人寰,悲痛之下什么都顾不上问,更不知道靖南王也在府中。 眼下哭着进了门,方才发现屋里有外人,忙收了眼泪,强打精神细看,见靖南王和一个美貌女子在场,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懊恼自己太过慌乱,事先没有向下人了解情况。 “贤儿。”方冠儒忙上前唤他,虽思儿心切,口中却责怪道,“你好歹是为官之人,怎可如此行为莽撞,在王爷王妃面前失了仪态,还不快快赔罪?” 王妃? 方唯贤偷眼打量楚昭,心下讶然。 不是说靖南王妃貌丑粗鄙吗,可眼前这女子,怎么看都和“丑”字不沾边。 他心下一动,不禁想起自己这趟回来的另一个原因。 前不久,蜀州泰来县县丞往京城去了一封信,说他们的知县因剿匪不力被朝廷派去的巡察使砍了脑袋,巡察使答应会尽快向朝廷上书任命新的知县,后来却一直没有音讯,不知是何缘故。 因为说到剿匪的事,县丞又着重提了几笔周边各地的匪患,其中写到有一个美貌女子自称靖南王妃,孤身一人从土匪寨中救出了几名被掳的民女。 这两件事引起了朝廷的极度重视,他的假之所以批得这样顺利,其实是贺阁老想让他借回家探母的机会到蜀州查访一下,看看是不是靖南王擅离封地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所以,百姓口中的美貌王妃,会是眼前这女子吗? 方唯贤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稳了稳心神,撩袍就要向慕容骁行跪拜之礼,“下官因没能见家母最后一面而悲伤过度,失态之处还请王爷王妃海涵。” “方大人免礼。”慕容骁伸手将他扶起,“方大人的孝心本王万分理解,不过令慈经过我家王妃的救治,现已转危为安,大人可以不必伤悲了。” “什么?”方唯贤又是一惊,忙看向自己的父亲。 方冠儒颔首,将事情大致与他讲了一遍,又道:“多亏王妃及时赶到,才将你母亲从鬼门关拉回来,所以,这个礼断不能免,你快跪下叩谢王妃的大恩。” 方唯贤恍然大悟,虽不知父亲为什么只强调王妃而遗漏了王爷,但还是重新撩袍跪下,向两人恭恭敬敬磕头道谢。 这一次,慕容骁没再阻止,和楚昭一起受了他的礼,再叫他平身。 这时,管家端着一只药碗进来,说药煎好了。 方唯贤便上前接了药,要亲自给母亲喂药。 病人在昏迷中,没有吞咽意识,喂了两勺喂不进去,楚昭便让人拿了鹤嘴壶,撬开她的嘴一点一点灌进去。 方唯贤时不时打量这个王妃一眼,见她话不多,行事却果断利索,眉宇间自带几分威严,心中疑惑更深。 药灌完,北渊正好也带着云七回来了,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云家的老族长。 老族长年近七十,须发皆白,手里捧着一个用红绸包裹的物件,走路颤颤巍巍,态度却很强硬。 “听闻靖南王妃要用我们云家的金针,老朽不敢不从,只是这装金针的金匣子是个机关锁,当年老祖宗走得急,并没有留下开锁的方法。” 他缓了缓,将那匣子双手奉上:“王妃若能打开此锁,金针便借给王妃使用,王妃若打不开,老朽也爱莫能助。” 楚昭皱眉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将红绸子打开,露出里面一个黄灿灿刻着精美祥云图案的长方形小匣子。 “哪有锁?”众人被那金光晃了眼,同时问出心中疑问。 老族长不慌不忙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匣子本身就是一把锁,想当年我家老祖宗过世后,先辈们也曾找了许多能工巧匠想将它打开,最终却无一人能够成功,我们便将它请到祠堂当作传家宝供奉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方冠儒急道,“既然能工巧匠都打不开,那我家夫人岂不是没救了。” “父亲莫急。”方唯贤安抚他说,“老族长亲自前来,想必是有办法的。” “不,老朽没有办法。”族长摆手,又颤巍巍向慕容骁行礼,“老朽亲自前来,是怕这小辈说不清楚,让王爷误以为我云家不愿意借,从而迁怒于我们。” 言下之意便是,我们没有不愿意借,只是我们自己也打不开,所以我们爱莫能助。 慕容骁焉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气得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这老滑头,在这里编故事欺骗本王是吗,本王打不开还劈不开吗,劈不开还锯不开吗,你再不开锁,误了人命,看本王敢不敢给你扔炉子里融了它。” 第90章 一派胡言 老族长面不改色,一副倚老卖老的架势:“王爷息怒,老朽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老朽猜想,必定是我家那位老祖宗在天有灵,不愿让别人动她的遗物,还请王爷尊重亡者,给我们留个念想吧!” “一派胡言!” 楚昭终于忍不住发了火,目光凛冽地看向族长,沉声道,“神医云九针一生走遍天下,治病救人,传业授课,从不曾将自己的医术私藏,她创建神医堂,传下金针医书给你们,是为了让你们继承她的遗志,将神医堂发扬光大,代她行救死扶伤,接济苍生之事,而你们却不思进取,守着祖宗的基业坐吃山空,把一盒针供起来当宝贝,指望着它能保佑你们顺风顺水,家族昌盛,简直荒唐,可笑,愚蠢至极!”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慨,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慕容骁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而且,她那语气听着,就跟训孙子似的。 老族长被她训得老脸通红,脑子嗡嗡作响,脸上的傲慢之色已经无影无踪,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方家父子也有点懵。 他们这病人家属还没怎么着呢,王妃怎么先急眼了? 她气成这样,就是单纯想给老夫人治病吗? 她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拉拢方家吧? 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的云七则瞪大眼睛,视线在楚昭和老族长脸上扫来扫去,心里的感觉和慕容骁一样。 好奇怪,王妃明明才十七岁,为什么七十岁的老族长在她面前反倒像个孙子? 老族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个孙子,缓了半天才缓过来,委屈又羞恼地说道:“王妃的话让老朽无地自容,可这规矩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朽能有什么办法,老朽还是那句话,王妃若能打开匣子,金针随便你用,打不开,便是杀了老朽也没用。” “祖上传下来的?”楚昭冷笑,“祖上还让你们发愤图强呢,你们怎么不听,一把破锁而已,能有多难开,我猜你们不是打不开,而是因为里面的九根金针没办法平分吧?” 就像那本医书一样,分家都要拆成两半,九根金针是单数,谁也不愿意吃亏,所以只好供起来了。 老族长脸上的血色刚退,被她当众拆穿家丑,登时又涨得满脸通红。 “王妃说话不要太刻薄,每家都有每家的难处,这针你能打开就打,打不开,请恕老朽要带它走了。” “你这么说,是笃定我打不开了?”楚昭说,“我若是能打开,你待如何?” 老族长被她逼急了,心一横说道:“王妃若能独自一人将盒子打开,并且用金针救醒方夫人,老朽愿冒着被祖宗降罪的风险,将金针赠予王妃,但是……” 他喘了口气,接着又说:“如果王妃打不开,就跟老朽去云家祠堂,当面给我家祖宗烧香磕头赔罪。” “好,一言为定。”楚昭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这么多人看着呢,老族长到时候可不要反悔。” “老朽绝不反悔。”老族长信心满满地说道。 楚昭点点头,不再说话,将那只金匣子在手里翻来倒去,素白纤细的十指飞快地按压扭动了几个方位。 就听“啪”的一声,金色的盒盖应声弹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九根金针,尽管沉睡了一百多年,依然金光烁烁,光彩夺目。 看到金针的一瞬间,楚昭的泪水立时盈满眼眶。 她近乎深情地凝视着它们,就像看着九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又仿佛透过它们,看去了那久远久远,落满尘埃的过往。 慕容骁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女人,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好像一下子变得遥远而神秘,可望而不可即,如烟波孤帆,如海市蜃楼,如薄雾弥漫的远山。 楚昭! 慕容骁心头一紧,下意识想伸手抓住她,仿佛她下一刻就会凭空消失。 而其他人却还在满脸惊讶,不敢置信地盯着楚昭手里的盒子。 老族长口中多少能工巧匠都打不开的机关锁,在传了一百多年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给打开了? 这到底是老族长在夸大其词,还是王妃确实天资聪颖,在开锁方面有过人的天赋? “我的天哪,我的祖宗!”云七激动地看着那九根金针,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祖宗,是你显灵了吗,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到你用过的宝贝,我真的太幸运了,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呀!” 与他的欣喜若狂,语无伦次相比,老族长却是脸色蜡白,浑身哆嗦,几乎站都站不稳。 其实这锁他不是不会解,就像楚昭说的那样,当年两房分家时,这盒金针没办法平分,大家各不相让,最后只好放在祠堂里供起来,而解锁的方法,只有每一任的族长才知道。 可是眼下,这个年纪轻轻的王妃,她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锁打开了。 “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你使了什么诈?”老族长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伸手就想去抢那盒针。 “干什么,想反悔吗?”慕容骁一把抓住他,丢给了北渊,“带出去好好看着,别让他捣乱。” “是。”北渊应了一声,拉起他就往外走。 “不,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看着,那是我们家的宝贝呀!”老族长挣扎大喊。 “放开他。”楚昭终于将目光从九根金针上移开,神情凝重肃穆,“你们大家都先出去吧,让这祖孙两个留下来给我打下手。” “这……”方冠儒不放心,担心屋里没人老族长发疯要抢金针的话,他夫人就没救了。 “不妨事的,你们都出去吧!”楚昭再次说道。 慕容骁就是感觉她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当下也没多说什么,让北渊放开老族长,自己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房门关上,室内安静下来,云七还跪在地上没起来,老族长还死死盯着那盒针。 楚昭叹口气,对云七说:“起来吧,扶着你爷爷过来,看我如何行针。” “哎。”云七乖巧地应了一声,起来去扶老族长。 三人走到床前,楚昭让云七点上蜡烛,又将针盒递给他,让他帮忙拿着,自己从中捏起一根金针举到眼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老朋友,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片刻后,她睁开眼,将金针在火上烤过之后,对那祖孙两个说道:“看好了,我只教一遍,学会以后,方夫人的病就由你们负责,能不能重振神医堂,就看你们这一步能不能迈出去了。” 第91章 得心应手 门外,因不知楚昭要忙到几时,方家父子便请慕容骁到花厅喝茶等候。 慕容骁没有推辞,随他们去了花厅。 方唯贤喝着茶,迂回地问出心中疑惑:“下官之前在京城听闻王爷从山匪手里救下一个黑脸女子,不慎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女方家里不依不饶,女子也寻死觅活非要王爷负责,无奈之下王爷只好娶她为妻,那女子,就是方才的靖南王妃吗?” 方唯贤说的这个故事,是慕容骁上报朝廷时让手下幕僚瞎编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和富商联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以免朝廷怀疑他的动机。 为了让这个故事显得真实,楚昭回家路上遇到的山匪,都是他安排人假扮的。 这件事他和楚金山都心知肚明,只有楚昭信以为真,芳心暗许。 但有一点,慕容骁之前确实不知道楚昭长那么丑,新婚夜揭开盖头的一瞬间,他确实被那张脸吓到了。 后面他便索性以此为由,名正言顺地冷落了楚昭。 当然,楚昭傻,朝廷却没那么傻,他也知道朝廷不可能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只是有了这个故事做遮挡,大家不会明着撕破脸罢了。 听到方唯贤这么问,慕容骁知道他是好奇楚昭的脸,就将楚昭骗自己的话对他说了一遍。 “方大人说的没错,王妃先前确实有点黑,但她前段时间找到了一种美容养颜的药草,已经把脸治好了,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她本来的面貌。” 方唯贤不敢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药草,能给人带来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一开始本王也是不信的。”慕容骁说,“但王妃从小住在白云观,确实跟着那里的仙长学了很多本领。” “太神奇了,王爷真是好福气呀!”方唯贤啧啧赞叹。 “不止是本王的福气,也是令慈的福气呀!”慕容骁大言不惭地将话题拉回到方家,“若非本王出于仁义娶回这丑妇,方夫人的病恐怕真的无力回天了。” “……” 方家父子顿时无语,心说靖南王为了对他们家挟恩图报,真是费尽心机,连脸都不要了。 可是怎么办,人家说的也没错,要不是靖南王妃,他们家此时此刻已经在操办丧事。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只得起身又向慕容骁大礼叩拜表达感激之情。 慕容骁心安理得地受了两人的礼,心说两个老狐狸,还想拿捏本王。 只是他却没意识到,他现在帮楚昭撒谎那叫一个得心应手,简直比楚昭自己说的还顺溜。 再这么下去,他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方家父子重新坐回去。 方唯贤喝了一口茶,又试探着提起另外一个问题:“前不久,朝廷收到一份密报,说云蜀交界处某个村子有几名女子被山匪掳去,幸得靖南王妃出手相救,才得以安然归家,王爷既说王妃曾外出寻药,下官猜想,是不是王妃刚巧在那边山林寻药,顺便救下了那些女子?” 慕容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竟有此事,本王怎么没听说?” “是不是王妃怕王爷责怪,没敢告诉王爷?” “不可能。”慕容骁把眼一瞪,“王妃外出寻药,王爷派有侍卫婢女相随,便是她不说,下人岂敢隐瞒,再者来说,蜀州已非本王封地,王妃向来谨慎知理,绝不可能擅离封地。” 这就怪了。”方唯贤疑惑道,“如果不是王妃,那些村民为何认定是王妃呢?” “想必是江湖中人行侠仗义,怕那些山匪报复百姓,故意冒王妃之名吓唬他们,使他们不敢再作恶行凶。” 慕容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这是楚昭用来糊弄他的鬼话。 算了,鬼话就鬼话吧,反正是糊弄人的,他自己不信就行了。 方唯贤见他说得滴水不漏,担心再问下去反引得他来怀疑自己,便就此打住了话头。 心说这靖南王以前也没这么狡猾呀,老王爷刚死那会儿,他人单力薄,被各方拿捏,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怎么几年不见,竟变得如此强势又有心机? 这是请到了什么世外高人做幕僚吗? 看来自己要找个时间去王府一探虚实了。 正想着,老管家欢天喜地从外面进来:“老爷,老夫人醒了,听闻大少爷回来,急着要见大少爷呢!” “醒了?” “当真?” “快,快去看看。” 父子两个又惊又喜,方唯贤便也顾不上别的,忙扶着老父亲,和慕容骁一起去往老夫人的房间。 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连着声地唤:“贤儿,贤儿……” 方唯贤心头一紧,眼泪夺眶而出,松开老父亲的手,跌跌撞撞向母亲床前奔去。 “母亲……”他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将母亲的手抓起贴在自己脸上,“母亲,孩儿不孝,没能早些回来……” 老夫人偏头看他,眼泪也流下来。 慕容骁随后走来,看到楚昭一脸疲惫地站在床尾,云家那祖孙两个正拿白布一根一根无比虔诚地擦拭着金针,再将它们小心翼翼摆放回盒子里。 “楚昭,怎么样?”慕容骁走到楚昭跟前小声问。 楚昭看了他一眼,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往他身上倒去。 慕容骁吓一跳,忙伸手接住她搂在怀里,连声道:“楚昭,楚昭,你怎么了?” 楚昭双眼紧闭,竟像是昏过去了一般。 方唯贤和随后走来的方冠儒也吓得不轻,忙问王妃怎么回事。 云家的老族长过来给她把了脉,说:“王妃为了救治老夫人耗费了心神,导致元气大伤,怕是要养个十天半月才能好。” 方家父子一听,又是感动又是歉疚,忙问老族长:“眼下该如何是好?” 老族长道:“且先找个安静的房间让王妃躺一躺,待老朽给她扎几针,看能不能醒过来。” “好好好,就依老族长。”方唯贤忙叫来管家,让他领王爷王妃和老族长去客房。 云七便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照顾病人。 慕容骁慌得不行,亲自将楚昭抱到客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老族长又向管家要了几样东西,让他快去准备。 管家走后,慕容骁在床沿坐下,看着楚昭面无血色的脸,正要问老族长她有无大碍,楚昭忽然睁开了眼睛,对他勾唇一笑:“王爷,这几日我就赖在方家不走了。” 第92章 赖着不走 慕容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狡黠的笑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这个骗子!”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气恼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楚昭低笑:“王爷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这不是为了让方家对我感激涕零吗?” “那你倒是提前和本王说呀!”慕容骁又气又无奈,“你知不知道,本王差点被你吓死?” “王爷怕什么,我死了不正好吗?”楚昭说,“王爷昨天就想杀我的,现在我不用你动手自己就死了,死之前还帮你拿到一个大人情,这好事上哪儿找?” “好个屁,你给本王闭嘴!”慕容骁突然就恼了,双眼恶狠狠盯着她,像要吃人似的。 楚昭愣了下,笑容收起:“恼什么,难道你舍不得我死?” “你再说,你再说……”慕容骁想接着放狠话,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憋得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楚昭妥协道,“王爷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和你一起去京城呢!” 慕容骁瞪了她一眼:“本王说了带你去吗?” “……”楚昭还要说话,外面响起脚步声,是那个老管家回来了。 楚昭忙闭上眼睛继续装昏迷。 慕容骁也平复了一下情绪,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坐在床前握住楚昭的手,眉头紧锁着,就差再掉两滴泪了。 老族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装,简直颠覆了他对上位者的想象。 他定了定神,接过管家递来的银针。 管家随口问他:“老先生怎么不用金针?” 老族长忙摆手:“那是祖宗的宝贝,老朽没资格用,况且老朽已经答应将金针赠予王妃,它现在已经属于王妃了。” 管家和慕容骁都吃了一惊。 “老先生这么做,不怕族里其他人不同意吗?” 老族长看了床上的楚昭一眼,说:“能够打开我云家祖传的机关锁,还能让已经咽气的病人起死回生,如此神技,除了我们云家老祖云九针,还有谁能做到,因此,老朽以为,王妃就是我们云家祖宗的转世,是上天派她回来拯救苍生,拯救我们云家的。” “啊?”管家顿时惊得瞪大眼,不敢相信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要认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做祖宗。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老族长说的没错,王妃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先是治好了王府老夫人多年的头疾,后又救活了布政使家的老夫人。 现在,她又奇迹地打开了云家的传世金针,将自己家这位已经咽气的老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如此神奇的事情,唯有神医云九针转世才能解释得通。 对对对,她肯定就是神医云九针。 以前的王妃已经死了,从棺材里再醒来时,就变成了神医云九针。 要不然为什么王妃十几年都没治好自己的脸,这刚从棺材里醒来,一下子就治好了? 因为以前的王妃不会治,现在的神医云九针才会治。 对,就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的。 老管家越想越激动,越想越笃定,留下老族长在这里给楚昭扎针,自己忙不迭地出去将这一重大发现广而告之。 大家听了他的分析,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但结合王妃死而复生后的各种奇迹,又有自家老夫人这实打实的证据,便都相信了老管家的话,又激动不已地告诉给更多的人。 世上唯一比风快的就是谣言,谣言传得多了就成了真理。 于是,没过两天,全城都听说了王妃是神医云九针转世的奇闻,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因着王妃为了救治方老夫人而元气大伤,这两日一直住在方家没有回王府,好奇的人们便一窝蜂地涌来了方家,都想亲眼看一看这位转世的神医。 方冠儒自己都懵了。 他本来就担心欠下靖南王的人情会被他借机勒索,现在好了,王妃不但成了神医云九针转世,还累晕在了他们家,并且全城人都知道了。 这人情,要怎么还呀? 粉身碎骨都还不上了。 方唯贤也很纠结。 他这趟回来,本来是奉命调查靖南王的,现在,王妃住在他家里,王爷一天三遍往他家跑。 照这样下去,他家都快成靖南王的家了,他说的话朝廷还能信吗,不把他归为靖南王的同伙就阿弥陀佛了。 唉! 父子两个愁的直掉头发,可算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关键这神如今还成了全城民众的神。 这般轰动的效果,让楚昭很是满意,她心安理得地住在方家,被方家人当祖宗一样供着,借口身体没恢复,把云七也留在方家,每天现场指导他给方夫人行针把脉。 云七沾了她的光,每天同样被方家人捧着供着,好吃好喝伺候着。 就连原先门可罗雀的神医堂,去问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老族长从瘸子里面挑将军,挑了族中几个医术还算过得去的后辈,每天亲自带着他们坐堂问诊。 所幸普通民众多是一些头疼脑热的病,但也不难治,若实在有棘手的病症,他便去方家请教楚昭,急病急治,慢病就让人家过几日再来。 因为楚昭说了,等她身体养好,每天会到神医堂坐诊两个时辰。 这消息一放出来,城中民众又疯了,每天都要跑到方家去问一声,王妃休养的怎么样了。 连王妃饭吃得好不好,晚上睡得好不好都要问一问,就盼着王妃能快点好起来。 方家的门卫每天要回答八百遍同样的问题,有一题答不上来,就会被民众指责他们方家怠慢神医王妃。 门卫们都快疯了。 好在楚昭也没打算长住,在方家住了五天后,便说自己已无大碍,要回王府休养。 方家人听说她要走,个个热泪盈眶,万分纠结,既舍不得她走,又想她快点走,为难得肠子都打结了。 方家父子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结果楚昭临走临走又给他们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楚昭说:“先前大先生问我夫人究竟得了什么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了。” 第93章 敲诈勒索 这几日乱糟糟的,方冠儒都快忘了这茬,被楚昭一提醒,顿时紧张起来:“可是什么棘手的病?” “不棘手,只是有点不好说。”楚昭看着他似笑非笑,“大先生年过花甲,仍然老当益壮,与夫人夫妻恩爱,其实是件好事。” 方冠儒一头雾水,当着儿子的面被提及这话,面色有些讪讪。 方唯贤也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看了父亲一眼,心里想着,莫不是老父亲需求过多,伤着了母亲? 一把年纪,这可真是羞死人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有比这更劲爆的。 楚昭说:“夫人前段时间不慎怀了身孕。” “……” 此言一出,父子二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方冠儒的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丢人不丢人,夫人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会再怀孕? “年纪不是问题,与个人体质有关。”楚昭说,“或许是夫人觉得一把年纪怀孕太过羞耻,便偷偷从外面弄了些堕胎药,但她上了岁数,那药又不是正经大夫开的,虽然打掉了胎儿,却让她的身体大受伤害,她一面被病痛折磨,一面担心会被大夫瞧出端倪,因此才会一病不起。” 父子二人全都僵住,如同被闷雷击中。 方冠儒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要真有地缝,他不一定能抢过儿子,因为他儿子比他更想钻进去。 老当益壮不可耻,老来有孕也不可耻,甚至堕胎也不可耻,因堕胎而伤了身体也不可耻。 但这几件事加在一起,放到方家这样的诗书世家,高尚门庭,真的令人难以启齿。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关键是这样荒唐的事,还偏偏被靖南王妃知道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方大先生的一世英名,方家在世人眼中的威望,全都成了笑话。 退一万步讲,就算王妃不往外说,有了这秘密做把柄,也能将方家牢牢捏在手心里,无理要求随便提。 唉! 方唯贤看着满脸通红的老父亲,嘴张了几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捧着脸用力搓。 方冠儒在儿子面前,却像犯了错的儿子一样不知所措,嘴张了几次,也是无话可说。 楚昭静静地欣赏着父子二人的窘态,半晌才出言安慰道:“二位无须如此,无论大儒也好,山野村夫也罢,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只要不在外面胡来,就没什么好丢人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到“大儒”二字,方冠儒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楚昭唇角轻扬,接着又道:“身为医者,为患者保密是最基本的医德,二位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王爷。” 父子二人猛地抬头看向她,不相信她会真的不告诉靖南王。 “当然,我是有条件的。”楚昭说,“只要你们听我的话,我就不往外说。“ 这明晃晃的威胁,让父子二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方唯贤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道:“不知王妃想让我们为您做点什么?” “那可多了。”楚昭说,“我要你们做的不是一件事,而是很多事,只要我有用到你们的地方,你们都要不遗余力地帮我。” “……” 父子二人齐齐无语,心想王妃刚刚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有医德,拿患者的隐私做威胁,这便是她的医德吗? 这女人,实在太可恶了! 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 可是,家丑被人家捏在手里,再气又能怎样? 方唯贤强压着心头的憋屈,点头应道:“只要能保住老父老母的尊严,下官愿听凭王妃差遣。” 楚昭笑起来:“方大人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说话就是爽快。” “王妃过奖了。” 方唯贤心说,你都这样明着敲诈了,我不爽快能行吗? 楚昭收起笑,正色道:“听王爷说,方大人怀疑我曾擅自离开云州?” 方唯贤心头一跳,忙拱手道:“是下官误会了,王妃从来没有离开过云州,下官回京后会向朝廷说明的。” “有劳方大人了。”楚昭客气了一句,随口问道,“不知方大人是直接向圣上汇报,还是向其他人汇报?” “圣上忙,像这样的事,通常是报给阁老的。”方唯贤略微迟疑后,选择实话实说。 楚昭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又问:“姓贺的阁老吗,是老阁老还是小阁老?” “小阁老。”方唯贤答道。 楚昭“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夸赞:“小阁老真能干。” 这话方唯贤没法接,陪着干笑两声。 “方大人几时回京?”楚昭又问。 她态度随意,语气更随意,听起来也没问什么要紧的话,方唯贤却不知怎的,后背竟起了一层薄汗。 这感觉,简直比面对阴郁多疑心机深沉的贺小阁老还要令他恐慌。 王妃为什么要问他什么时候走,莫非猜到他想去蜀州查访,所以提醒他早日离开? 若果真如此,岂不正好说明她去过蜀州,而那个冒充钦差砍了泰来知县人头的,是不是就是靖南王? 她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还是说,她有把握让自己明知此事也无法开口? 比如拿老母亲怀孕的事堵他的嘴? 方唯贤顿时郁闷不已,像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硬着头皮说道:“托王妃的福,家母的情况已然好转,京中事务繁多,下官不能耽搁太久,不日便会启程返京。” “嗯。”楚昭点点头,“方大人心忧国事,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官,我在这里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王妃。” 方唯贤松了口气,以为她终于要结束话题,谁知她跟着又说:“方大人回京后,劳烦替我在京城扬一扬名,我的医术如此高超,没准儿哪个贵人生了什么怪病,就用上我了,我也正好趁机去京城开开眼界。” 方唯贤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王妃居然想去京城? 她去京城做什么? 她和靖南王,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下官记下了,回去后定会将王妃的美名传遍京城。”他压下满腹的疑惑,恭敬答道。 楚昭这才满意了,没再继续刁难,叮嘱他们不可怠慢了云七云大夫,便含笑告辞而去。 父子二人忐忑不安,送神仙似的将她恭恭敬敬送到大门口。 门外,慕容骁亲自带着王府的侍卫前来接楚昭回府,另外还有闻风而来的民众成群结队等在外面,场面比王爷娶亲那天还要热闹。 楚昭站在马车上,向民众们招手致意,说自己的身体还没完全养好,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等过几天精神好了,再去神医堂与大家见面。 民众们欢呼雀跃,跟随马车沿途相送,一直将她送到王府门外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二管事为了拍楚昭的马屁,老早就带着府里的下人在门外列队相迎。 慕容骁与楚昭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门,酸溜溜地对楚昭说道:“本王都没你这么受欢迎。” 楚昭笑着回他:“由此可见,只有对百姓有用的人,才能被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护爱戴,对百姓没用的话,即便是神仙,也会庙宇荒废,香火断绝。” 慕容骁愣住,半晌没有说话。 “王爷生气了?”楚昭歪头看他。 慕容骁摇摇头,幽幽道:“类似的话,父王也曾对我讲过,他说,这是我祖爷爷说过的话。” “这么巧吗?”楚昭状似随意地笑了笑,“这本就是个浅显易懂的道理,上位者但凡有心,都能领悟得到,怕只怕有些人的双眼只盯着权势,而忽略了百姓的感受。” 慕容骁看着她明艳的笑脸,又陷入了沉思。 第94章 感天动地 慕容骁只顾出神,没发觉自己竟跟着楚昭到了琼华院。 楚昭屏退了下人,这才对他说:“国家动荡,最苦的便是百姓,王爷若当真有怜恤百姓之心,我有一个法子,可让王爷兵不血刃进入京城。” “什么法子?”慕容骁问道。 楚昭说:“方唯贤不日便要回京,我以方老夫人的病相要挟,让他在京城为我扬名,你筹划了这么久,在宫里应该有人吧,等我弄些特制的药,你让人送去京城,想办法让太后吃下,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进京城为太后治病了。” “……” 慕容骁顿时惊得瞪大眼睛,明知四下都没有人,还是亲自到门口看了看,关上门将她拉进了内室。 “你怎么这么大胆,都不和本王商量一下,就让方唯贤为你做事,你怎么确定他会听你摆布,万一他现在答应得好,回京后等他母亲身体康复就把你卖了呢?” “不可能。”楚昭没有说出方夫人的秘密,只含糊道,“我是大夫,我不让她康复,她就康复不了。” 慕容骁震惊地看着她,心说这女人一点医德都没有。 非但没医德,还敢给太后下药,胆子实在太大了。 “就算方唯贤听你的话,你知道给太后下药意味着什么吗,万一失了手,你我两家都要九族同诛。” “那就小心点呀!”楚昭说,“之前在暗室王爷让我救的那个人,不是宫里的太监吗,他能瞒过众多耳目与王爷勾搭成奸,想必是有点本事的吧?” “……” 慕容骁第三次被惊呆。 “你怎么知道他是太监?” “很难猜吗?”楚昭说,“一个大男人,昏睡几天不长胡子,连胡碴都没有,不是太监是什么?” 慕容骁:“……” 这女人是成精了吗? 还有,她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勾搭成奸?有她这样说自己夫君的吗? 楚昭无视他复杂的神色,接着问道:“那人呢,走了吗?” “早走了。”慕容骁说,“已经顺利回到了京城。” “哦。”楚昭漫不经心道,“他冒这么大风险,不远千里跑来云州见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慕容骁话到嘴边,又及时收住,“这个你不用管。” “好吧!”楚昭无所谓地摊了下手,“那王爷觉得我的计策到底可不可行?” 慕容骁沉吟一刻,说:“待本王回去和祁凤山探讨一下。” “祁凤山?是王爷的幕僚吗?”楚昭问。 “嗯。”慕容骁点头,“他很有能力,是本王最信任的人。” 楚昭挑挑眉,语气戏谑道:“王爷最信任的人不该是我吗?” “……”慕容骁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皮一下很好玩是吗?” 楚昭哈哈大笑。 这笑容明艳,张扬,肆无忌惮,慕容骁不由呆了呆,忽然问她:“你当真是神医云九针转世吗?” “不知道,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只是老族长提出来,我顺水推舟罢了。”楚昭说,“这是一个双赢的局,对云家有利,对我们也有利,王爷觉得呢?” “有利自然是有利,只是本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慕容骁说,“你确实和以前的楚昭差别很大,本王也曾怀疑过你是什么鬼投胎。” “如果我是鬼,王爷怕吗?”楚昭问道。 慕容骁看着她唇角尚未散尽的笑意,心神不觉一阵荡漾。 美成这样,便是鬼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这时,房门被敲响,青玉在外面禀道:“王爷,王妃,阿傲回来了。” “谁?”慕容骁和楚昭同时问出声。 不同的是,两人一个惊诧,一个惊喜。 随即,不等慕容骁反应,楚昭便打开门冲了出去:“是阿傲吗,我没听错吧,是阿傲回来了?” “是的王妃,是阿傲回来了。”青玉也很高兴,“他现在正在院门外跪着呢!” “跪着做什么,快,快去把他带过来。”楚昭催促道。 “是。” 青玉应声而去,楚昭犹自欢喜不尽,在廊下翘首以待。 慕容骁随后走出来,看她欢天喜地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都黑成了锅底。 “你在高兴什么?”他皱眉不悦道,“一个奴才而已,你见到本王都没这么高兴。” 楚昭收起笑,回呛他一句:“王爷怎么不想想,我回来的时候,你是提着剑去迎接我的。” 慕容骁噎住,郁闷地闭上嘴。 少顷,衣衫褴褛的阿傲跟在青玉后面走了进来。 “阿傲!”楚昭叫了一声,迎着他走去。 阿傲吓一跳,怯怯地打量她:“你,你是谁?” “傻子,这就是王妃呀!”青玉说,“王妃的脸治好了,这就是王妃本来的样子。” 阿傲顿时瞪大眼,满脸的不敢置信,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王妃不是这样的……” 楚昭没想到他装得如此认真,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阿傲,青玉没骗你,真的是我。”她也跟着演起来,心疼地抓住阿傲的手臂,将他上下打量,“你这孩子,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阿傲自己演的时候还不觉得,看到楚昭这样一本正经,便有点忍不住想笑。 他忙扑进楚昭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王妃,都怪奴才没用,奴才跟着王爷去找王妃,一不小心在山里迷了路,还失足掉下了山崖,多亏一个猎户相救,才得以活命,呜呜呜……王妃,奴才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他哭得好委屈,边哭边絮叨,声情并茂,感天动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害得几个丫头信以为真,都跟着抹起了眼泪。 楚昭憋笑憋出内伤,唯恐慕容骁看出来,便搂着他假装安慰,借他的身子挡住自己的脸。 两人正演的投入,慕容骁黑着脸大步走来,一把将阿傲从楚昭怀里拉开,用力甩了出去。 “滚,滚回你的马厩去,别让本王再看到你!” 第95章 看不上他 阿傲被甩出去,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子。 楚昭忙上前挡在他前面,对慕容骁不满道:“王爷干什么,这孩子好不容易才回来,哭一下都不行吗?” “你见过哪个奴才抱着主母哭的?”慕容骁瞪着她,目光像要杀人。 楚昭又有点想笑:“他这不是一时激动吗,再说了,他还是个孩子,哪里想这么多?” 孩子? 慕容骁伸手扒开楚昭,指着阿傲说:“你自己看看,他都比你高半个头了,谁家有这么大的孩子?” “……”楚昭顺势看了阿傲一眼,确实,这家伙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不但高了,还壮了,初见时那个瘦弱单薄,可怜又狼狈的小马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高高大大,长手长脚,尽管还有点瘦,少年人的筋骨已然长成,结实的肌肉也在破烂的衣衫下喷薄欲出。 “嗯。”楚昭欣慰道,“我们阿傲长大了。” “……” 慕容骁一听这话,又忍不住想发火,楚昭忙道:“好了好了,王爷别气了,我以后会注意分寸的,也不会再将他当孩子对待,这样还不行吗?” 慕容骁虽然没再对阿傲动手,却还是气鼓鼓的,很是不爽。 “你当真是在山上走丢了?”他板着脸问阿傲。 “是的王爷。”阿傲躬身道,“小的先是迷了路,后来掉下山崖人事不省,被一个路过的猎户救起,在他家住了好多天才把伤养好。” “呵!”慕容骁冷笑,“又是迷路又是坠崖,还被猎户救,你这是照着话本子编的吗,那你有没有顺便再捡本武功秘籍?” “没有。”阿傲认真道,“小的没有撒谎,王爷若不信,可遣人随小的去见那个猎户。” “本王没那个闲功夫。”慕容骁冷冷道,“一个马奴而已,何须本王费心求证,一刀砍了你岂不干净利索。” “王爷这是何必?”楚昭说,“阿傲若是心中有鬼,这些天早就跑得没影了,他敢回来,不正说明他问心无愧吗?就好比我,如果我不想回来,以现在的样子住在云州城,王爷也认不出我,我何必要自投罗网?” “所以呢?”慕容骁双眼微眯,并不去反驳她的狡辩,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是不是又要说,你们是清白的,一切都是本王想多了,而且你最近要经常出门,让他继续给你当车夫最合适不过?” “王爷英明,我正有此意。”楚昭笑道,丝毫没打算隐藏自己的想法。 慕容骁不由一阵气恼:“难道靖南王府就剩这一个奴才了吗,没有他,本王还给你找不来一个车夫了?” “王爷不放心阿傲,就能放心别的车夫吗?”楚昭反问。 慕容骁顿时噎住。 楚昭又说:“今天的民众有多热情王爷也看到了,为了保障我的安全,王爷不但要给我配车夫,还要给我配侍卫,府里的侍卫个个身强体壮,出类拔萃,王爷难道就不担心了?” 慕容骁哑口无言。 楚昭话锋一转,又来宽他的心:“王爷丰神俊朗,天人之姿,我连你这样的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别人?” 慕容骁差点没怄死过去。 这女人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 还有,她居然看不上他? 凭什么? 放眼整个云州,乃至整个大晏,有几个男人能比他尊贵,比他俊朗,比他年轻有为? 这该死的女人,凭什么看不上他? 她一定是在说反话吧? 她是在欲擒故纵吧? 她最好是在欲擒故纵,否则,他绝对饶不了她。 慕容骁的脸色变来变去,拳头捏紧又松开:“好啊,既然你这么说,本王就成全你,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作出什么花样!” “王爷英明。”楚昭笑着说道,“王爷不要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了,还是快去和祁凤山商量一下我们的计划吧,若他也觉得可行,我便动手准备东西了。” 慕容骁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看了片刻后,转身离开。 走出好远,又回头指着阿傲说道:“让他滚回马厩去,当车夫也不能住在这里。” “知道了,王爷快去吧!”楚昭应道。 只要他不找阿傲的麻烦,住在哪里都不要紧,等过段时间自己掌握了话语权,阿傲想住在哪就住在哪。 慕容骁走后,楚昭便让阿傲回了马厩。 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问阿傲,介于三个丫头都在旁边看着,便决定等明天出门时再问。 慕容骁回了前院,第一时间把祁凤山叫到书房,将楚昭的计划和他说了一遍。 祁凤山听完大惊,第一反应和慕容骁一模一样:王妃的胆子也太大了。 她不仅敢威胁左都御史,居然还想给太后下药。 想当初,她父亲楚金山可是经过好一番挣扎考量,才敢在物质上给予王爷一点支持,她可倒好,一上来就要放大招,剑锋直指皇城最高权威。 “但是这个方法,确实可以让我们名正言顺地进入京城。”慕容骁说道,“有了朝廷的旨意,我们一路上都可以畅通无阻,否则,只要本王一出云州,带不带兵都是谋反。” “这倒也是。”祁凤山点头,“奉旨入京确实能省很多事,少打很多仗,最大程度避免伤亡,百姓也能免受战乱之苦。” “王妃也是这样说的。”慕容骁想起楚昭的话,不禁有些怔忡,“凤山,你知道吗,王妃今天说了一句话,和我祖爷爷说的一样。” “什么话?”祁凤山问道。 慕容骁便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只有对百姓有用的人,才能受到百姓的拥护爱戴,对百姓没用的话,即便是神仙,也会庙宇荒废,香火断绝。” 祁凤山愣了下,皱眉沉思道:“老王爷在的时候,也曾说过这话,他说这是当年羲和帝册封靖南王时对你家先祖的训词。” “是的。”慕容骁悠悠道,“我祖爷爷就是将羲和帝这句话当作座右铭来激励、警诫自己,才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创造出一个安定繁荣的西南边境。” “所以,王爷是因为走了一条和先祖背道而驰的路,觉得自己对不起先祖吗?”祁凤山问道。 慕容骁摇摇头,“本王没有先祖那么幸运能遇到一代明君,如今的楚氏子孙,也早已没有高祖当年的风采,本王走到这一步,都是被朝廷逼出来的,本王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他顿了顿,疑惑道:“本王只是好奇,王妃怎么知道这句话?” 祁凤山:“……” 吓他一跳,还以为王爷听了王妃的话,要放弃起兵造反了呢! 说了一大堆,原来关注点是在王妃身上。 王爷什么时候对王妃这么上心了? 男人果然都是看脸的,王妃一变好看,随便一句话都能让王爷放在心上。 第96章 欲语还休 “王爷不要困惑了。”祁凤山分析道,“老王爷这话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应该不少,王妃不定是在哪里听到,就记在心里了。” 慕容骁也不知信没信,仍有些心不在焉。 祁凤山眼珠一转,笑着说道:“王妃对王爷还是蛮上心的。” 慕容骁顿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问道:“此话怎讲?” 祁凤山一本正经道:“王妃为了帮王爷拉拢人心,先后治好了布政使家的老夫人,按察使家的夫人,方大先生的夫人,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威胁左都御史,甚至还想给太后下药,她若非深爱王爷,怎敢如此奋不顾身?” 深爱? 奋不顾身? 慕容骁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指间的玄铁扳指,虽然还在极力克制,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祁先生想多了,她才没这么好心,她就是为了出风头。” 慕容骁撇撇嘴,用不屑的表情掩饰心底的窃喜。 那女人刚刚还信誓旦旦说看不上他。 嘁,就知道她在欲擒故纵。 无聊! 幼稚! 口是心非! 慕容骁将拳头抵在嘴上轻咳了两声,重新回到最初的话题:“那你觉得,王妃的计划到底可不可行?” 祁凤山想了想,说:“不如双管齐下,咱们原本的计划照常进行,该练兵练兵,该备粮备粮,各方势力也继续联络,王妃的计划就交给京城的人同时运作,等到时机成熟,能拿到进京的圣旨最好,拿不到,咱们就直接起兵打过去。” “好,就依凤山所言。”慕容骁说道,“本王明日便知会王妃,让她动手做药。” “王爷为何不今晚就去?”祁凤山问道。 “晚上去像什么话?”慕容骁下意识皱眉,“孤男寡女的,本王才不去。” “……”祁凤山表示无语,“王爷和王妃是夫妻,怎么能叫孤男寡女呢?” 慕容骁愣住。 对呀,他怎么忘了,他和那女人是夫妻。 祁凤山暗自好笑,又说:“王爷和王妃至今都还没圆房吧,晚上去,不正好吗?” 慕容骁呼吸一窒,心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 圆房啊? 他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本王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他摆手说道。 祁凤山:“……” 他没看错吧,王爷是不是脸红了? 王爷是在害羞吗? 王爷不会不敢吧? 哈哈哈哈…… 祁凤山忙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再不出去,他担心自己会当着慕容骁的面笑出来。 王爷完了。 他想,王爷可能要栽在王妃手里了。 所以,王爷今晚到底会不会去呢? …… 午后,楚昭躺在新的躺椅上晒太阳。 红绡拿了一个帕子过来,打算给她盖在脸上。 “盖它做什么?”楚昭不解道。 红绡说:“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日头毒辣,王妃好不容易恢复了容貌,可不能再晒黑了。” “怕什么?”楚昭说,“年轻的女孩子,只要是健康的,黑一点白一点都好看。” 说完无意间瞥见肤色有些黑的紫萝,便又补了一句:“我之前是中了毒,所以才要想法子将毒排出来。” 三个丫头都吃惊地看向她。 “什么毒这么厉害?”红绡问道。 楚昭斟酌了一下,说:“应该是娘胎里带的。” “啊,在娘胎里也能中毒吗?”青玉猜测道,“是不是王妃的母亲怀孕的时候吃错了什么东西?” “不好说。”楚昭摇摇头,心里想着,也许她该抽时间到楚家走一趟了。 这时,二管事做贼似的从门外走进来,远远地向楚昭行礼:“王妃,小的有事情要向王妃禀报。” 楚昭坐起身,看了他一眼:“有事就大大方方的说,把你腰杆直起来。” “是。”二管事诚惶诚恐,忙将腰身挺得笔直。 “这才像样。”楚昭说,“以后别在我面前畏畏缩缩的,难道我这个主子还撑不起你的腰杆吗?” 二管事顿时激动不已。 王妃这么说,是拿他当自己人的意思吗? 天哪! 这幸福来得好突然。 二管事热泪盈眶,态度更加恭敬起来,忙将他手下的人跟踪春樱去苏侧妃娘家的事向楚昭一五一十说了。 “然后呢?”楚昭问。 二管事愣了下:“然,然后,春樱就回来了呀!” “知府呢?”楚昭问,“春樱走了之后,知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不知道啊!”二管事说,“我只让他们跟着春樱。” 楚昭:“……” 让她说点什么好? 这家伙还忽闪着绿豆眼等着自己夸他呢! 难怪在王府这么多年还是个二管事,心眼子是有的,就是不太多。 “你觉得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有什么用?”楚昭问他。 二管事张了张嘴,又合上,紧接着,额头便冒出汗来。 是啊,这个消息,对王妃来说有什么用呢? 王妃就算知道春樱去见了苏知府,又怎么样呢? 他真是蠢,他应该让人继续盯着苏知府,看苏知府接下来会做什么,最不济也该让人假扮小偷,看看春樱身上有没有带着信呀什么的。 二管事抹了一把汗,方才的激动都变成了惶恐,腰杆又不知不觉弯了下去。 楚昭又好气又好笑,招手叫紫萝:“紫萝,你来。” “是。”紫萝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 楚昭问她:“你和春樱熟吗?” “熟。”紫萝说,“春樱以前和奴婢一样,是蔷薇院的下等丫头,后来,侧妃身边的春梅和春桃都不在了,赖嬷嬷也不在了,春樱聪明伶俐嘴巴也甜,侧妃便让她到身边伺候了。” “那你知道春樱平时都和谁走得近吗?”楚昭又问,“我记得她长得好像还不错,她在府里有没有相好的?” “以前有一个,叫来喜,他们好了有一阵子,后来春樱成了侧妃的贴身婢女,就不怎么搭理来喜了,但来喜给她送礼物她还是收的。” “好。”楚昭点点头,看了眼二管事,“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二管事擦着汗说道,“小的这就叫来喜去套春樱的话。” 楚昭叫青玉拿了锭银子给他:“问问来喜春樱喜欢什么,多买些给她,她若收了东西却不肯吐口,就以私相授受的罪名将她拿下,再不说就乱棍打死。” 二管事激灵一下。 王妃就是王妃,心真不是一般的狠。 二管事走后,楚昭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三个丫头服侍着她用了晚饭,洗漱一番,正在灯下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忽听青玉在外面说王爷来了。 楚昭很意外,放下手里的笔,刚要起身,慕容骁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大概也是沐浴过的,半干的乌发披在身后,穿着一袭月白常服,灯光下显得格外俊美。 “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楚昭奇怪地问。 慕容骁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本王……和你说个事儿。” 第97章 单纯睡觉 “什么事这么着急,竟然等不到明天?” 楚昭走过去,与慕容骁相对而立。 因为等会儿要睡觉,她沐浴过后只套了件宽大的半旧珍珠灰的袍子,同样是半干的长发,乌亮亮地披在身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素白的脸上粉黛未施,清爽得让人想摸一把。 慕容骁的手指在身侧动了动,却没有勇气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 不知为何,以前楚昭还是个丑妇的时候,他在她面前收放自如,将她抱来抱去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可是现在,楚昭这样光彩照人的站在他面前,给他的感觉却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的美,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 “我,我是来和你说一声,你的计划我已经和祁凤山商讨过,我们两个都觉得可行,所以,所以,你可以着手准备了。”慕容骁说道,短短的一句话,打了两次磕绊。 “好,我知道了。”楚昭说,“王爷还有别的事吗?” 她心里想着,这事虽然是个正事,也没必要非得大晚上过来,或许慕容骁还有别的比这更紧急的事。 慕容骁本来已经不紧张了,被她这么一问,又紧张起来。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瞥了眼楚昭那张挂着粉白纱帐的雕花大床,俊美的脸上浮现一层可疑的红晕。 楚昭:“……” 这人今晚是吃错了什么药? 吭吭哧哧,欲言又止,一副犯了错的小媳妇儿模样,说话都不自称本王了。 “莫非王爷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要求我?”楚昭猜测道。 慕容骁一愣,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失了威严,忙清了清嗓子,重新端起架子:“本王没有别的事,天色不早了,快服侍本王歇息吧!” “什么?”楚昭以为自己没听清,挑眉问他,“王爷让我做什么?” 慕容骁的底气莫名弱了几分,硬着头皮重复道:“让你服侍本王歇息。” “王爷想歇在哪里?”楚昭又问。 慕容骁不悦地蹙起长眉:“本王都在你房里了,还用问吗?” “为什么?”楚昭不解道,“王爷又不是没地方睡,为什么要歇我这里?”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慕容骁更加不悦,“你是本王的妻子,本王歇在你这里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是……” “可是什么,你我成亲大半年都还没圆房,难道你想当一辈子老姑娘?”慕容骁不禁恼羞成怒。 这女人什么毛病,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屈尊降贵主动来和她圆房,这事换了哪个女人不得高兴疯了,她居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好吧? 偶尔为之是情调,多了就是矫情。 楚昭终于明白这家伙为什么非要大晚上的过来和自己说事,敢情是拿说事当借口,想跑来和她圆房。 圆个屁的房! 楚昭现在只想一脚将他踹回前院去。 但对方毕竟是王爷,自己现在还没有彻底掌握话语权,不宜与他过早翻脸。 “王爷要不然先歇在苏侧妃那边吧!”楚昭说,“最近几日我在方家住得很不习惯,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身心俱疲,实在没精力侍候王爷。” 慕容骁本该生气的,不知为何,听了她的托词,心底深处竟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其实,今晚突然过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仓促,楚昭突然从一个丑妇变成一个大美人儿,他心理上还没有彻底转换过来。 都怪祁凤山那个老不羞,好端端的非要和他提什么圆房,害得他一下午都在琢磨这个事,冲动之下便鬼使神差的过来了。 可话又说回来,他没准备好是他的事,楚昭这女人,凭什么就这样拒绝了他? 非但拒绝了他,还要将他往苏侧妃那边推,搞得他堂堂一个王爷,像没人要似的。 不行,他不能走。 他大晚上来琼华院的事,府里人肯定都知道了,他要是现在就走,别人会不会想他能力太差,完事太快? 那他的一世威名还要不要了? “太晚了,本王累了,不想再换地方。”慕容骁厚着脸皮走到床前,自顾自地脱了鞋躺到床上,“你放心,本王什么也不做,就单纯睡觉。” 楚昭:“……” 单纯睡觉是个什么鬼? 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不信男人有单纯睡觉这一说。 算了,既然这家伙要面子,她也不好让他被下人们嗤笑,那就让他睡在这里吧! 楚昭叹了口气,妥协道:“王爷既然累了,就先睡吧,我写点东西再睡。” 慕容骁见她没有撂脸子撵自己走,很是意外,便也不好强行命令她现在就睡。 “你写吧,本王先眯一会儿。”他说道,主动闭上了眼睛。 楚昭应了一声,往床头的小香炉里添了把香料,回到书案前继续写写画画。 屋子里安静下来,慕容骁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她映在烛火下的玲珑身影,垂落在身后的一肩秀发,就连那宽宽大大的旧袍子,似乎都被她穿出别样的风情。 她腰背挺直,执笔书写的动作优雅流畅,时而停下来沉思,脑袋便微微歪着向上仰视,显出一些小女人的可爱。 慕容骁看得出神,感觉自己像置身于一个梦境,而他在这个梦里,感受到从所未有的安宁与平和。 他甚至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蛮不错的。 他慢慢闭上眼睛,入睡前脑海里最后浮现的,竟是“长相厮守”这个词。 过了一会儿,楚昭放下笔,打了个哈欠,回头见慕容骁已经睡得深沉。 安神香添多了,把她自己都熏得犯了困。 她吹灭书案上的蜡烛,起身出了门,对守在门外的青玉红绡说:“帮我收拾一间屋子。” 第二天,慕容骁一觉醒来,看到楚昭已经坐在妆台前梳妆。 他怔忡一刻,伸了个懒腰,感觉通体舒畅。 楚昭听到动静回头看他:“王爷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还行。”慕容骁坐起来,看了看身上的被子,“你昨晚和本王盖的同一条被子吗?” 楚昭:“……嗯。” 慕容骁唇角轻扬,又问:“你睡在里侧还是外侧,怎么本王竟没有感觉?” 楚昭:“……里侧。” 慕容骁脸上笑意更深,难得说了句俏皮话:“睡里侧就对了,本王在外侧帮你挡着大老虎。” 楚昭:“……” 小屁孩儿,居然调戏起老祖宗来了。 第98章 睡上瘾了 起床后,慕容骁没有立刻回前院,又在楚昭这里蹭了顿早饭,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楚昭送他到门外,说自己等会儿要去外面药铺里配药,想让阿傲给她赶车,因为府里别的人她信不过。 慕容骁破天荒的没有吃醋,很爽快地点了头:“去吧,本王另外再派几个侍卫跟着你,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多谢王爷。”楚昭向他道谢。 “谢什么,我们本是夫妻。”慕容骁说道,临走又补了一句,“你这里很好睡,本王今晚再来。” 楚昭:“……” 怎么还睡上瘾了? 慕容骁出了琼华院,来往的下人们见他精神抖擞,满面春风,都以为他终于和王妃圆了房。 消息立刻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王府上下,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让嬷嬷挑了几件好首饰给楚昭送去,蔷薇院里则又抬出一箩筐碎瓷片。 祁凤山一早就在慕容骁的书房外候着,见他过来,便迫不及待地问:“王爷的好事可成了?” 慕容骁没说话,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祁凤山自动理解为成了,高兴地向他道喜:“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女人一旦圆了房,心就安定了,对夫君也会更加死心塌地,王妃今后必定会竭尽全力辅佐王爷的。” 是这样吗? 慕容骁心想,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得抓紧时间和楚昭把这个房给圆了。 这样就不担心她整日惦记着别人了。 毕竟,放眼天下,也没有哪个别人能比他靖南王更优秀的。 祁凤山见他出神,忙又提醒道:“王妃头一回服侍王爷,王爷是不是要给王妃一些赏赐?” “赏赐啊?”慕容骁不禁犯了愁,“赏点儿什么好呢,王妃好像对衣服首饰什么的都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祁凤山想了想说:“王爷上次和微臣提过一嘴,说王妃想要管家权?” “哦,对。”慕容骁拍了下额头,“本王差点忘了,她说她要是治好了方老夫人,就让本王把管家权交给她。” “那王爷这个时候兑现承诺正是最好的时机。”祁凤山说道。 慕容骁犹豫了一下,为难道:“苏知府正在帮本王与乌苏尔的大王子牵线,若事情成了,大王子会亲自送一千匹战马来给本王,本王这个时候收回苏侧妃的管家权,会不会不太合适?” 这么一说,祁凤山也为难起来。 “王爷所虑极是,要不然,王爷主动和王妃讲一下,就说等战马到手再将管家权给她。” “不行,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不宜让太多人知情。”慕容骁说,“这事你先别管了,容本王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是。”祁凤山应了一声,便没再多说。 反正王妃现在已经是王爷的人,早一天晚一天也没有太大关系,只要王爷对她多温存一些就行了。 女人家所图的不就是夫君的恩爱体贴吗,只要好好哄着,没有不顺从的。 祁凤山走后,慕容骁想起楚昭要出门,便让北渊去挑几个侍卫跟着楚昭。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特地嘱咐了一句:“样貌无所谓,能打就行。” 北渊领命而去,把这话在心里琢磨了半天,最后从侍卫中挑了几个长得最丑的。 他想,王爷应该是这个意思吧,不然为什么要特意强调样貌无所谓? 不过能进王府当侍卫的,体健貌端是最起码的要求,再丑也丑不到哪儿去。 王爷这么不放心的话,像自己这种又能打又英俊的侍卫,以后是不是要少在王妃面前出现? 北渊想到这点,领着几个侍卫去见楚昭时,便刻意偏着头不与楚昭对视。 楚昭很奇怪,问他是不是睡落枕了,说自己可以帮他捏一捏,一捏就好。 北渊吓一跳,忙把脖子扭正,说自己啥事没有,留下那几个侍卫仓皇而逃。 楚昭越发奇怪:“北侍卫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因怕从正门出去会引起民众围观,楚昭让青玉通知阿傲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后门等她。 到了后门,看到阿傲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正靠着马车出神。 “阿傲,你怎么了?”楚昭叫他。 阿傲回过神,抬头看向楚昭,眼睛湿漉漉,眼圈有点泛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怎么了这是,是不是马厩的人欺负你了?”楚昭问道。 阿傲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放下板凳请她上车。 楚昭和青玉红绡一起上了车,阿傲等她们坐稳,便驾车往街上驶去。 楚昭直觉他不对劲,隔着车帘又问他:“阿傲,你到底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的。” 阿傲不回答,把马鞭甩得“啪啪”响,也不知听没听见她的话。 楚昭无奈,对青玉说:“等会儿到了地方,你找个机会问问他,看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 今天真是邪门了,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到了药铺,红绡陪着楚昭进去抓药,青玉便留在外面套阿傲的话:“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和王妃说,非要让王妃为你担心?” 阿傲攥着马鞭,低头不语。 青玉又说:“你要是受了欺负就吭一声,王妃定会为你做主,哪里不舒服,也只管和王妃说,让王妃给你开几副药吃,别像个哑巴似的让人猜。” 阿傲还是垮着脸闷不作声。 青玉气得想给他两拳:“你这人怎么这样,主子抬举你,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居然在主子面前耍小性,我看你是真的飘了。” 阿傲烦不过,不想听她絮叨,绕到马车另一边待着。 他确实是不舒服,但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 他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自从一早起来听人说王爷昨晚歇在琼华院后,他就说不出的难受,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是故意要让王妃担心,也不是耍小性,他只是没办法开口。 他怕他一开口,情绪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刹不住。 他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 青玉气得不轻,等楚昭再回到马车时,便嘟着嘴向楚昭抱怨,说这人比驴还犟三分,叫楚昭不要管他。 楚昭也没说什么,让阿傲赶车去楚家钱庄。 按照原定计划,她今天要在钱庄和王宝藏偶遇。 第99章 良家乞丐 楚家钱庄开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无论牌匾门面,店铺装潢,都是云州首富才有的气派。 马车在门前一停下,立刻有伙计上来招呼,帮着牵马搬凳子停车,再殷勤备至地将客人引入大堂,交由专门负责接待的伙计 楚昭特意穿得低调,戴着齐身长的幂篱,从外形上只能看出是女性,看不出年纪身份。 伙计显然见惯了这样装扮的女眷,因此并不觉得稀奇,一面引着她向门口去,一面含笑问道:“娘子先前来过吗,都是谁负责接待的?” 楚昭的视线从几个衣装得体的伙计身上扫过,随手指了一个下巴有黑痣的伙计说:“就他吧!” 那人忙笑着上前,自报姓名说自己叫林浦,热情地领着楚昭进了门。 进到里面,见大堂宽敞明亮,柜台高阔,掌柜,账房,伙计在各处忙忙碌碌,井然有序,不论客人身份高低,都满面笑容相待,令人如沐春风。 楚昭四下看了一圈,心中很是赞许,楚家能做到云州首富,也是有道理的。 林浦引她到柜台前,问她是要兑换银钱,还是存钱抑或借贷。 楚昭看了看柜台里忙碌的伙计,随口问道:“怎么没见着你们五公子?” “五公子?”林浦怔了怔,“不知娘子说的是哪个五公子?” “你们东家的五公子楚淮,他不是在这里做事吗?”楚昭问。 林浦“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娘子说淮哥儿呀,每天早上的这个时辰,他都在后面打扫库房,想必这会子也是。” 淮哥儿? 楚昭皱眉,见这人态度仍是恭敬,提起楚淮时语气却透着些轻慢,便道:“他不是你们家的公子吗,怎么还要做打扫的事?” 林浦干笑了两声,说:“凡事讲个物以稀为贵,我们东家的公子多,便也不稀奇了,何况还是个庶出,在东家眼里,还不如一个能干的下人。” “那你呢?”楚昭问,“你算是能干的下人吗?” 林浦一愣,惊觉自己言多有失,忙补救道:“小的见贵人面善,一时多说了两句,贵人勿怪。” “你都没看到我的脸,怎知我面善?”楚昭说,“你们做钱庄的,最要紧便是嘴巴严,不能泄露客人的隐私,你连自家主子的隐私都能随便说出,可见对客人的尊重也只是表面功夫,叫人如何放心与你们钱庄交易?” 林浦被她一通数落,骚得满面通红,隐约有些不耐烦起来:“是娘子自个问起,小的才与您略讲一二,并且淮哥儿在钱庄打杂不是什么秘密,根本谈不上泄露隐私。” “你还狡辩?”楚昭顿时不悦,“你究竟是钱庄伙计还是衙门状师,客人说你几句,你竟与客人理论起来,是仗着你家店大便要欺客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刻意拔高,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掌柜的一见势头不对,忙从柜台里面走出来,含笑拱手道:“这位娘子,可是伙计哪里接待不周?” “何止是不周,你们用这种没素质的伙计,简直就是自毁门头。”楚昭挖苦道。 “娘子言重了。”掌柜的陪笑,“我们这里的伙计,都要经过至少半年的历练,才能负责接待客人,或许娘子不喜欢话多的,我们为您另行安排便是……” “半年就教出这么个表里不一,目中无人,连自家主子都敢随意诋毁的东西?”楚昭冷笑,“你信不信我随便拉个乞丐出来都比他强?” “……”掌柜的感觉她在故意找茬,态度也冷了下来,“小的不知娘子是收了谁家的好处来我们楚记砸场子的,娘子既然这么说,便找个乞丐过来与林浦比一比,若当真比我这伙计强,小的立刻将这伙计辞退,我这个掌柜的位子也让给他,怎么样?”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楚昭也假装被激怒,对掌柜的说,“为免你们说我找人假扮乞丐,你们可以自个去街上拉一个乞丐过来。” 掌柜的反而愣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他当了几十年的掌柜,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今天怎么被一个不明来历的小娘子三言两语给激将了? 可他话已出口,店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想收都收不回来。 无奈之下,掌柜的只好吩咐其他伙计,让他们出去随便找个乞丐过来。 这个赌打得新鲜又有趣,店里的客人都来了兴致,丢下自己要办的事跑过来围观,还有一些从门外路过的行人,听说有热闹看,也跑进来凑热闹。 但是今天的街上乞丐好像有点少,伙计们出去找了一圈,才终于在街角找到一个哼着小曲晒太阳的小乞丐,不由分说便将人拖了回来。 小乞丐不明所以,吓得大声嚷嚷:“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的,强抢良家乞丐,还有没有王法了?” 伙计只好哄他:“别喊别喊,我们是楚记钱庄的,我们掌柜的发善心,让你过去领赏钱。” “真的,还有这好事,为什么不早说?”小乞丐眼睛一亮,不用他们拖拽,喜滋滋地跑了进去。 进去看到满满一屋子人,全都一脸期待地盯着他,惊得顿住脚步:“干什么,你们都在等着打赏我吗?” 楚昭笑起来,招手叫他到自己跟前:“你会算数吗?” 小乞丐揉揉鼻子:“会呀,怎么了?” “那你算算,如果这里的每个客人赏你五文钱,每个伙计赏你三文钱,再加上掌柜的五十文和账房先生的三十文,你一共能得多少赏钱?” 小乞丐转着黑亮的眼睛看了一圈:“我要是算出来,这些钱能兑现吗?” “当然能。”楚昭说道。 小乞丐欢喜不已,又将众人看了一遍,说:“一共是两百一十五文。” “……” 众人都吃了一惊,算这么快,胡诌的吧? 掌柜的也觉得他是瞎蒙,追问道:“那你说说,这里一共有多少个客人?” “十八个客人。”小乞丐说。 掌柜的招手,让店里的伙计都站到自己身后,说:“你好好数数,还有多少人?” 小乞丐说:“还有二十七人。” 掌柜的笑起来,看向楚昭。 楚昭也笑,问小乞丐:“你是数错了还是算错了?” 第100章 睚眦必报 “都没错。”小乞丐一脸笃定,“客人只有十八个,其他的都是来看热闹的。” 大堂里不觉安静了几分。 楚昭说:“为了公平,劳烦客人和看热闹的也分别站开。” 大家很配合地分成两边站开,果然一边十八人,一边九人。 “这不可能,肯定有诈。”林浦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你急什么?”楚昭说,“人是你们自己找来的,有诈也是你们有诈,与我何干?” 林浦哑口无言,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没理他,只问那小乞丐:“你如何分辨他们是不是客人的?” “这不是有眼就行吗?”小乞丐说,“你们钱庄这么大,来这里的客人衣着不说多昂贵,起码要收拾的干净整洁,而且他们经常出入这种地方,脸上会比普通人多一点优越感。 当然,也有手头缺钱来借贷的,这样的客人从神色上看又会比别人要着急一些,忐忑一些,而看热闹的人就是单纯图个乐子,状态是最松弛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掌柜的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心说现在做乞丐的要求都这么高了吗,不仅要会算术,还要会看相。 楚昭却笑出了声:“掌柜的,我没说错吧,这种眉眼高低的事,随便一个乞丐都知道,亏你们还培养了半年。” 掌柜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直无地自容。 林浦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要丢饭碗,涨红着脸与楚昭争辩:“这能说明什么,他说的这些我也可以。” “你确定?”楚昭说,“如果我没记错,你一开始就问我是来兑银子,还是来存钱或者借贷的,那你现在说说看,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林浦猜不出来,却又强词夺理,“我现在说你是干什么的,你都可以说我猜错了。” “你说的有道理。”楚昭转头又问小乞丐,“那你说说看,我是来做什么的?” “猜对了有赏吗?”小乞丐问。 “有,你猜吧!”楚昭说。 小乞丐隔着黑纱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说:“娘子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看起来不像是客人,倒像是主家,莫非是东家的小姐?” “啊?”所有人都齐齐“啊”了一声,瞪大眼睛看向楚昭。 “休得胡言!”掌柜的斥责道,“我们东家小姐是靖南王妃,再敢胡说八道,舌头给你割了。” 小乞丐吓一跳,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他没胡说,就是我。”楚昭顺手摘下幂篱,将自己的真容展露在众人面前。 大堂里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有人小声问:“是王妃吗,真的是王妃吗?” “听闻王妃恢复了容貌,比仙女还美。” “这个就很美呀,难道真是王妃?” “是的,是的,就是王妃,那天在方大先生家门口我亲眼见过的。”有人说道。 “你确定?”大家都向他看过去。 “我当然确定,我最爱凑热闹了,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我。”那人得意道。 “……” 众人不再怀疑,呼啦啦跪了一地,乱七八糟地向楚昭行礼,有喊王妃的,有喊娘娘的,有喊神医的,毫无默契可言。 掌柜的脑子嗡嗡响,忙也带着伙计们跪下行礼。 直到这时,楚淮才拎着一根鸡毛掸子从后堂走出来,看到眼前情景,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阿淮。”楚昭笑着唤他,“你在忙什么,长姐来了都不见。” 楚淮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长姐,真的是你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楚昭心里暗笑,面上正经道:“怎么,这样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楚淮扔了鸡毛掸子,激动地跑过来给她见礼,“长姐,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是啊!”楚昭说,“我听说父亲让你学做生意,便过来瞧瞧你学得怎么样了。” 楚淮神情黯然,怯怯道:“弟弟愚钝,学得不好。” “是你学的不好,还是有些人教的不好?”楚昭看了掌柜的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掌柜的差点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以前那些总是为难楚淮的伙计也都吓得瑟瑟发抖。 林浦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趴在地上连连给楚昭磕头。 “别磕了。”楚昭说,“把你这身衣服脱下来给小乞丐,结算工钱另谋高就吧,连自家主子都敢踩的人,楚记是断断容不得的。” 掌柜的生怕林浦再攀扯到其他人,忙指挥两个伙计拉他去后堂结算工钱。 “你这会子倒是麻利了。”楚昭嗤笑,“你说你要是输了就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小乞丐,这话还记得吗?” 掌柜的冷汗都下来了。 楚昭又道:“你是多年的掌柜,被我随便激两句就失了谨慎,若遇到比我还高明的骗子,岂非要把铺子都赔给人家?” 掌柜的羞愧难当,想说自己从前不是这样的,只是不知为何就在王妃面前失了稳重。 但这话说出来只会显得他更没用,更丢人,便讪讪地低着头没有出声。 楚昭见好就收,缓和了语气道:“每个人都有糊涂的时候,我自不会因为一个玩笑就让你走人,这小乞丐聪明伶俐有眼色,不比你培养了半年的人差,就让他补了方才那伙计的缺吧,另外再从你的月钱里扣二百一十五文给他,这样也算是你我二人言而有信了。” 掌柜的抹着冷汗,一脸为难:“小乞丐确实伶俐,可东家有规定,店里用人必须知根知底,来历不明者不能用。” “方才那个倒是知根知底,也没见得有多好。”楚昭说,“你只管将人留下悉心教导,父亲那边我去说。” “是,小的谨遵王妃安排。”掌柜的再不敢反驳,示意伙计将小乞丐带去清洗换衣。 小乞丐还没搞清状况,嚷嚷道:“干什么,你们要把我带哪去,我不去,我要回去要饭,我的碗还在街上呢!” “傻子,你以后就是我们钱庄的伙计了,还惦记那个破碗做什么?”伙计说道。 小乞丐还是有点懵,不敢置信地看向楚昭:“真的吗?” “真的,去吧!”楚昭说,“好好学,好好干,你这么聪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太好了,多谢王妃,多谢王妃。”小乞丐跪下给楚昭磕了个头,欢欢喜喜跟着伙计走了。 楚淮看着他浑然天成的演技,心中暗想,难怪长姐大老远把这个王宝藏带到云州来,这家伙还真是个人才。 “走吧!”楚昭拉起楚淮的手,“既然赶上了,你便和我一同回家去看看父亲吧!” 楚淮迟疑了一下,说:“我得向掌柜的告个假。” 掌柜的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道:“五公子言重了,您请,您请。” “掌柜的叫错了。”楚淮认真纠正他,“你不是说在店里要论资排辈吗,我新来的什么也不懂,只能叫淮哥儿。” 掌柜的差点又昏死过去。 刚刚他以为楚淮只是下意识说要向他告假,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楚淮就是故意要在王妃面前给他上眼药穿小鞋。 以前怎么没发现,五公子竟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难道他以前的乖巧懂事都是装出来的? 第101章 吃谁的醋 “五公子,小的那些话是说着玩儿的,您不要当真。”掌柜的战战兢兢道,“您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当然要尊称您为公子,您去哪里也不须向我们告假。” “哦,这样啊,那我就和长姐先回家了。”楚淮开心道,“长姐,咱们走吧!” “好。”楚昭点点头,携着他的手向外走去。 那些客人和看热闹的还在地上跪着,楚昭和颜悦色道:“大家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多谢王妃。”众人道谢起身。 那个哪里有热闹哪里有他的二流子壮着胆子问:“王妃何时去神医堂?” “明日吧!”楚昭说,“你这么闲,就去和大家说一声,真正有疑难病症的人去就行了,闲杂人等不要去,以免拥堵,倘若让我发现谁没病装病去凑热闹,耽误别人看诊,我便赏他八十大板送到衙门去吃牢饭。” 啊? 二流子遗憾地咂咂嘴,很显然他自己就打算这么干的。 但要是挨板子吃牢饭的话,还是算了吧! “是,草民知道了,草民一定会帮王妃传达的。”他大声说道。 楚昭满意地点点头,和楚淮一起出了门,坐上马车去往楚家。 阿傲还和先前一样闷闷不乐,看到楚昭和楚淮携着手出来,更加郁闷起来。 王妃和王爷一处歇息,因为他们是夫妻,王妃和楚淮手拉手,因为他们是姐弟,只有自己啥也不是,以后想被王妃揉下头都不可能了。 马车里,楚淮开心地问楚昭:“长姐,你怎么一下子就找到那个林浦了?” “不是你告诉我他下巴上长了一颗黑痣吗,我一进门正好看到他。”楚昭说,“我杀了这只鸡,以后那些猴就不敢在你跟前蹦跶了,但你自己也要硬气一点,拿出你做主子的派头来,这样才能镇得住人。” “知道了。”楚淮乖巧点头,“方才长姐教训人的时候我在后面偷看来着,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嗯,以后有了王宝藏,你的麻烦会少很多。”楚昭说,“你们两个要团结起来,互相帮助,这样咱们的大事才能成。” “好,我听长姐的。”楚淮说起王宝藏,就忍不住想笑,“长姐,你这趟出门真是捡到了宝,那家伙太有才了。” “哈哈哈哈……”楚昭想起王宝藏说他的碗还在街上那句话,也是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来,“我看他就是个活宝。” “活宝也是宝,反正我很喜欢他。”楚淮说着下巴往外指了指,压低声音道,“不像那个阿傲,一天到晚板着脸,长姐应该给他改个名字叫不高兴。” “别胡说。”楚昭笑着替阿傲辩解,“他也不总是这样,今儿个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猜想肯定还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难听话,回去后我到马厩敲打敲打那个马总管。” “姐姐对阿傲真好,比我这个亲弟弟还好。”楚淮酸溜溜道。 楚昭说:“他比你可怜,你起码有家,有亲人,他背井离乡被人卖到这里,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多可怜。” “长姐说的也对,那我就不吃他的醋了。”楚淮说道,随即眼睛一亮,“我怎么觉得阿傲那个样子也像是在吃醋呢?” 吃醋? 他能吃谁的醋? 楚昭皱眉想了想,阿傲能接触的只有马,难不成他以前喂熟的马,回来以后不认他了? 哈哈哈! 怎么可能? 楚昭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摇摇头不再继续。 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回去直接问阿傲。 阿傲对她从不隐瞒,现在不说,也许只是因为人多。 姐弟两个说说笑笑,没多久,马车停下来,青玉在外面说:“王妃,到了。” “哦。”楚昭应了一声,没急着下车,挑开车帘往外看,见面前的大宅青砖红瓦,富贵气派,门口两个镇宅石狮,门楣上两个烫金大字——楚宅。 楚昭,这就是你的家,我带你回家看看。楚昭心中默念,然后吩咐青玉:“去告诉门房,就说王妃来了,让家里人全都出来迎接。” “是。”青玉应了一声,走到大门口去和门房交代。 门房听说车里坐着王妃,很是惊讶,忙小跑进府去通知主人。 不多时,红漆大门打开,楚家家主楚金山带着主母周氏和几个妾室,七八个少爷,以及一众奴仆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昭,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提前也没说一声,我们都不知道……”主母周氏还没到跟前就堆起满脸的笑,熟稔地唤着楚昭的小名以示亲切。 说着话到了车前,伸手就要去掀车帘。 “大胆!”领头的侍卫拔刀厉声呵斥,“你这妇人好生无礼,见了王妃不下跪行礼,还敢直呼王妃小名。” 周氏吓了一跳,那明晃晃的刀刃让她两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楚金山也是心惊肉跳,忙顺势和她一起跪下,颤声道:“草民楚金山携贱内周氏拜见王妃,因事先未曾得到消息,仓促之间失了礼节,还请王妃恕罪。” 这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侍卫冷着脸将刀收回,躬身对马车里的楚昭说道:“王妃,外面并无异常,请下车。” “嗯。”楚昭在里面拖着腔调应了一声。 阿傲这才跳下马车,放了凳子在地上,青玉和红绡打起车帘,请她下车。 下个马车就这么大的排场,把楚家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听闻大小姐不仅在白云观学了一身医术,还找到治脸的神药恢复了容貌,并且奇迹般地救活了已经咽气的方老夫人,大家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翘首以盼之际,车身一晃,竟是楚淮先从里面钻了出来。 “哎……”周氏下意识叫了一声,立刻被楚金山用眼神制止。 家里其他几位兄弟都不敢置信地盯着楚淮。 受气包小五怎么会坐在长姐的马车里? 他什么时候和长姐的关系这么好了? “父亲,母亲。”楚淮下了车,恭敬地对楚金山和周氏行礼,又解释道,“长姐刚刚去了咱家的钱庄,正好日近中午,便说顺道来家里用个午饭。” “原来如此。”楚金山嗔怪道,“王妃要来用饭,你就该先一步回来报信,好让厨房准备饭菜,你怎么竟与王妃同乘一车回来了?” “就是,小五你也太不知礼,王妃的马车岂是你能坐的?”周氏也跟着斥责楚淮。 “是我让他坐的。”楚昭在里面接了一句,随即从车门探出头。 那张白如凝脂,明艳照人的面容,顿时晃了所有人的眼,与大家印象中那个肤黑貌丑赛张飞的脸简直天差地别。 她,她真的是大小姐楚昭吗? 众人全都在心里犯嘀咕,周氏更是在袖中攥紧了拳头,心情复杂地偷窥着楚昭。 “长姐,我扶你。”楚淮回身向楚昭伸出手。 楚昭便慢条斯理地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楚昭今天穿得很低调,但那周身的威仪,无须华服衬托,便能震慑人心。 楚金山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道:“你,你真是我的女儿吗?” 第102章 兴风作浪 楚昭在他面前站定,嘴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父亲是在质疑王爷连自己的王妃是真是假都分不清吗?” “……”楚金山噎了一下,忙赔笑道:“王妃言重了,草民不敢,草民只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看到自己的孩子突然变了样子,有些不敢相信。” “父亲怎么不信,您不觉得长姐和祠堂里母亲的画像很像吗?”楚淮笑着说道。 楚金山心头一跳,壮着胆子又看了楚昭一眼,唏嘘道:“确实到你故去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周氏对这个话题十分敏感,出声打断了他们:“老爷,还是先请王妃进去吧,中午的日头毒辣,别晒坏了王妃。” “日头再毒,也比不过我身体里的毒。”楚昭轻飘飘地接了一句。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假笑差点挂不住。 呵! 楚昭冲她无声挑眉,这才抬手道:“都起来吧,别跪着了,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礼。” “……”众人扶着酸疼的膝盖站起来,心说一家人你还让我们跪这么久,不想让跪怎么不早说? 楚金山招手叫自己和周氏生的两个嫡子:“楚轩,楚琛,快来给你们长姐带路。” “是。”两个儿子应声上前,对楚昭施礼,“长姐请。” “嗯。”楚昭点点头,携了楚淮的手说,“走吧,咱们进去。” 周氏顿时气得咬牙。 她儿子是嫡子,楚淮不过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庶子,居然借着楚昭的光让两个嫡兄给他引路,真是岂有此理。 “老爷,楚淮太不懂规矩了。”她跟在后面,小声向丈夫抱怨。 “能不能先闭嘴。”楚金山瞪她,“那丫头突然回来还不知道要干什么,你哪来的闲心计较这些小事?” 周氏讪讪闭了嘴,不禁也开始担心,楚昭摆这么大的谱回来,总不会是专门来找茬的吧? 她从道观被接回来,在这个家里没住到半个月就嫁去了王府,虽说大家看她长得丑都冷落她,但也没人敢刁难她。 难不成,她知道了当年的事? 不,不可能。 当年那个药是自己亲自从西域胡商手里买的,胡商早已不知去向,她能知道什么? 还有那该死的胡商,不是说那种毒无药可解吗,怎么楚昭却找到了解药? 骗子! 胡商都是骗子! “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叫人沏茶来。”楚金山不悦道。 周氏猛回神,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客厅。 “瞧我,看王妃看傻了。”她讪笑一声,忙吩咐仆妇上茶点,又叫自己的贴身仆妇去通知厨房准备饭菜。 仆妇上了茶水,夫妻俩和儿子们陪着楚昭在客厅落座。 楚昭看着一屋子七八个兄弟,漫不经心道:“怎么兄弟们都在家,唯独楚淮在铺子里?” “他们之前也在另外几个铺子里做事,中午回家来吃饭,吃完饭还要去忙活的。”楚金山解释道。 “楚淮不用回来吃饭吗?”楚昭又问。 “他不用,他在铺子里和伙计一起吃。”周氏的二儿子楚琛理所当然地说道。 周氏想拦没拦住,偷偷给了大儿子一个眼神,让他提点着弟弟。 楚昭说:“都是兄弟,怎么单就楚淮要和伙计一起吃?” “因为他笨,母亲让他多一些时间在铺子里学习。”楚琛又快人快语地说道。 周氏差点没气出个好歹。 这没心眼的孩子,还好意思说别人笨。 “王妃别听你兄弟瞎说,他什么也不懂。”周氏说道,“我向来对这些孩子一视同仁,是淮哥儿说自己接触生意晚,要挤出些时间和掌柜的多学习。” “是啊是啊!”楚金山也帮着打圆场,“那个钱庄的掌柜经验丰富,行事稳妥,淮哥儿说王妃有意让他学做生意,我便特意将他托付给那个掌柜的,让掌柜的好好教他。” 楚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看向楚淮:“是这样吗淮哥儿?” “不是的。”楚淮说,“掌柜的是母亲的大表哥,什么也不教我,就让我每天在各处打扫,有时候还要我给伙计们做饭,好不容易进一次柜台,只让我帮忙称银子,别的都不许碰。” “……” 周氏顿时变了脸色,恨不得拿块破布把楚淮的嘴堵上。 她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叫楚淮去王府给楚昭送殡。 原以为这小兔崽子平日里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故意打发他过去凑数,谁承想楚昭竟然死而复生,小兔崽子阴差阳错抱上了大腿。 早知如此,当初就让自己的亲儿子去了,便是入不了楚昭的眼,也能避免楚淮得到这个机会。 看看这小兔崽子现在猖狂的,仗着有王妃撑腰,都开始攀扯她娘家人了。 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骑到她头上耀武扬威? 要说阎王爷也是不开眼,人都死了,不快点拘了她的魂儿让她另外投胎,还巴巴的送回来干什么? 真是的,这年头连鬼都偷懒耍滑不作为。 楚金山也觉得楚淮没眼色,板着脸斥责他:“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掌柜的在我们楚家做了好多年,他的人品为父还是了解的,学徒不都这样过来的吗,不能因为你是东家儿子就搞特殊。” “这话说的好。”楚昭赞同道,“都是东家的儿子,既然不能搞特殊,以后就都在铺子里吃午饭吧,跑来跑去的多耽误时间。” “那怎么行,铺子里的饭难吃死了……”楚琛又第一个开口,被他大哥忍无可忍地打了一巴掌,“闭嘴,就你话多。” 楚琛娇生惯养,连周氏都舍不得打他,这会子当着大伙的面挨了一巴掌,登时就不干了,跳起来就要和大哥对打。 周氏气的额角青筋直蹦,大声喊他住手。 楚金山更是气得要请家法。 其他几个庶子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楚昭也喝着茶看戏,幽幽道:“亲兄弟就是好,这么大了还能打打闹闹,太太当真教子有方。” 周氏臊得脸通红。 楚昭说:“家法就免了吧,既然我这个提议行不通,你们就还照常回家吃饭,楚淮呢,以后每天中午就去王府陪我吃饭吧,我安排个人负责接送他。”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眼。 楚琛也不闹了,瞪着眼睛看楚昭:“长姐为何偏心他?” “因为他听话呀!”楚昭说,“你以后不要听你母亲的话了,和淮哥儿一样听长姐的话,长姐也疼你。”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 楚昭这是要干什么? 明着挑拨她们母子的关系吗? 正想着,楚昭又对另外几个兄弟说:“你们若也听长姐的话,长姐也疼你们,让你们和淮哥儿一样去我那里吃饭。” 周氏:“……” 干什么? 这死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嫁进王府大半年都不曾回家,一回家就开始兴风作浪,她是想把这个家拆了吗? 第103章 来讨债的 楚金山看着几个庶子不约而同亮起的眼睛,心情很是复杂。 这个女儿自从嫁进王府,先是莫名暴病身亡,后又奇迹般死而复生,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又突然私逃出府,下落不明。 靖南王对他下了死命令,让他无论如何要保守这个秘密,并且要他假装卧病,对外声称王妃回娘家来为他侍疾。 那些日子,他每天提心吊胆,唯恐女儿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怒王爷,连累全家都跟着掉脑袋。 谁知前几天楚昭突然回了王府,说自己出去找什么治脸的药,治好了脸上的黑斑,变得美若天仙。 他听闻消息,却不敢前去求证,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圆先前那个侍疾的谎言,更不知道王爷会如何处置楚昭。 他躲在家里苦思冥想,万一有人问他侍疾的事,该怎么说才不会露馅,万一王爷因为楚昭而迁怒楚家,该如何自救才能保住家人性命。 谁知转天又有消息传来,王妃救活了方老夫人,被方家当祖宗一样供着,还有人说她是神医云九针转世,日日守在方家门外想见她一面,至于她之前到底是在娘家侍疾还是出去找药,根本没人在意。 现在,楚昭突然一声不响地回了家,刚进门就不动声色地将家里搅得乱七八糟。 他做了半辈子生意,商海博弈大风大浪也经过不少,但这些风浪都远不及女儿短短时日带给他的情绪上的跌宕起伏。 他不禁怀疑,这个女儿到底还是不是他女儿? 他想不明白,一个独自在道观里长大,胆小懦弱又单纯的孩子,怎么死过一回后就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真像外面传说的那样,以前的王妃已经死了,现在的王妃是神医云九针的转世? 若当真如此,这件事对自己和楚家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现在的楚昭对楚家,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阿昭。”他起身,神情凝重地对楚昭说,“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好啊!”楚昭应了一声,丢下周氏和一屋子兄弟,随他去了书房。 “阿昭,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你回来之后,王爷对你是什么态度?”楚金山关上门,也不绕圈子,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楚昭的回答则是轻描淡写:“去哪里我都和王爷说过了,王爷并未怪罪,且对我比从前更加敬重,父亲无须多虑。” “我怎能不多虑?”楚金山道,“为父与王爷之间的交易,你心里是清楚的,这条路说白了就是在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因此你也更要明白,你与为父与楚家是绑在一根绳上的,一个人掉下去,全家都不能幸免。” 楚昭挑眉:“既然这么危险,你当初为什么答应?” “自然是为了楚家满门的荣耀。”楚金山说道,“商人地位低贱,为父虽为首富,你的兄弟也不能参加科考入朝为官,倘若为父能助王爷成就大业,你做了皇后,咱们家就能摆脱商人的身份,从此成为人上人。” 楚昭轻勾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父亲当真以为,王爷会立一个商户之女做皇后?” “怎么不会,他承诺过我的,并且写了承诺书加盖了王府大印。” 楚金山顿了顿,大约也觉得自己这样略有些天真,便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是生意人,自然也留了后手的,断不会被人白白哄骗,况且你如今变得这般美貌,又有精湛医术加身,只要与为父同心协力,好好配合,母仪天下指日可待。” “哦?”楚昭不动声色道,“父亲如此信心十足,不知留了什么后手?” “这个你暂时无须知道。”楚金山说,“你现在就记住一点,以后凡事无论大小都要告知为父,不可有丝毫隐瞒,只有我们父女齐心,才能得偿所愿。” “好啊!”楚昭笑道,“父亲既然要我坦诚,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母亲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楚金山猝不及防,整个人愣在那里,脸色瞬间变了几变。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讪讪道。 “为了坦诚呀!”楚昭说,“只要父亲把真相告诉我,我以后也不会对父亲有任何隐瞒,父亲若对我说了假话,那就别怪我与你离心。” “……”楚金山被她一句话逼进了死胡同,顿时憋得满脸通红。 “父亲不肯说,那我就走了。”楚昭说,“皇后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想当,所以,如果有一天事情败露,父亲可别怪我。” “阿昭,你不能这样。”楚金山忙拦住她,“事情败露,我们都没有好结果。” “那你就说实话呀!”楚昭说道。 楚金山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楚昭忽而一笑,主动松了口:“父亲不肯说,就把钱庄交给我来打理吧!” “什么?”这转变太快,楚金山有点反应不过来,茫然道,“你要哪个钱庄?” “所有的。”楚昭说,“我要楚家在大晏境内所有钱庄的管理权。” “你说什么?”楚金山愕然,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不行,绝对不行,钱庄是咱们家最大的生意,你但凡要个胭脂铺绸缎庄,我都可以考虑,钱庄那是万万不能的。” “不能就算了,我回去就写信向朝廷告发你和王爷。”楚昭说道,“朝廷看在我举报有功的份上,满门抄斩也能将我留下。” “你敢!”楚金山顿时惊得三魂出窍,“楚昭,你是疯了不成?” “我没疯,我只是拿回我该拿的。”楚昭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发家用的是我母亲的嫁妆钱,我母亲难产乃周氏下毒所致,连累我也在娘胎中毒,顶着一张黑脸过了十七年,受尽世人冷眼,你若想保全自己的名声,就乖乖将钱庄交给我来管理,若不然,我一封告密信,就可以借朝廷的刀为了我母亲报仇雪恨,等你们都死了,楚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 楚金山瞪大眼睛,用看恶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回家。 她不是回来探亲的,而是回来讨债的。 第104章 故地重游 “你刚生下来就被送去了道观,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跌坐在椅子上,手指颤颤地指着楚昭,“是哪个狗奴才给你嚼舌根,这种无稽之谈你也相信?” “父亲说话小心些。”楚昭笑了下,神秘兮兮道,“这话是阎王爷亲口告诉我的,我当日在王府暴病,死后见到了阎王爷,阎王爷见我实在可怜,不忍心让我做个屈死鬼,就告诉我真相,又将我送回来了。” “你胡说!”楚金山吓得脸色煞白,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世上根本没有鬼。” “怎么没有,心里的鬼难道不是鬼吗?”楚昭说,“人做了亏心事,就该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还,我现在再和你说最后一遍,我要楚家所有钱庄的管理权,如果你肯给我,咱们相安无事,你仍然是靖南王的岳丈,是云州的首富,你若不肯给我,我只好将你所有的一并夺走。” 楚金山想死的心都有了,感觉自己刚刚和楚昭推心置腹说的那番话简直就是个笑话。 楚昭根本没打算与他同心协力,从进这个门开始,就在将他当猴耍,可笑自己还在心里百转千回,苦思良策,想着怎么哄住她。 她哪里是他能哄住的。 她就是个恶鬼,讨债的恶鬼! “阿昭,不是为父不肯给你,钱庄的运营错综复杂,你一个女孩子家根本弄不懂,你想要钱,我把钱庄的盈利分你一半,这样还不行吗?” “不行。”楚昭说,“你都没给我,怎么我不懂,你不放心,就先让我管三个月,三个月内,我盈利若不能高于现在三成,我双手奉还给你,怎么样?” 楚金山没有立刻答应,低头默默盘算一刻,才勉强点头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便让你试一试,但你要保证,无论结果如何,不能再以你母亲的事为难家里的任何人。” “一言为定。”楚昭爽快答应,心中默默道,楚昭,这是第一步,咱们慢慢来,你与你母亲的仇我都会帮你报的。 在楚家愉快地用过午饭,楚昭依依不舍地同亲人们告别,动身回了王府,顺道又将楚淮捎回钱庄。 马车上,楚淮小声问她:“长姐,现在王宝藏已经就位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夺家产呀?” “已经开始了呀!”楚昭说,“刚刚在书房,我已经向父亲要了钱庄的管理权。” “啊?”楚淮惊讶地张大嘴,半晌没有合拢。 “然后呢?”他好半天才震惊地问道。 楚昭冲他淡然一笑:“然后父亲就答应了呀!” “就这么简单?”楚淮不相信,打死都不相信。 “过两天交接的时候,你就信了。”楚昭说,“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现在看来,幸好提前告诉你了,否则你可能会当场傻掉。” “我现在就傻了。”楚淮说,“长姐你掐我一下,我看看疼不疼。” 楚昭笑起来,当真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楚淮“嘶”了一声,激动喊道:“是疼的,是疼的,长姐,我不是在做梦。” “嗯,本来就不是梦。”楚昭说。 楚淮激动的心情仍无法平复,眼睛一闪一闪的:“长姐,你不是要我和王宝藏一起帮你吗,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后面的就要你们做了。”楚昭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能每次都亲自出马,所以少东家你要努力哦!” 楚淮笑起来,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乖巧又可爱:“长姐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姐弟两个在钱庄门前分了手,楚淮迫不及待地去找王宝藏传达楚昭的命令,楚昭则坐车回了王府。 慕容骁的耳目众多,已经知道了她回娘家的事,听闻她回府,便跑来琼华院问她怎么突然想起回娘家。 楚昭随口应付他,说自己见楚淮处处受气,特地回去给楚淮出气的。 又捎带着说了自己要让楚淮每天中午来王府吃饭的事,说自己就是为了给楚淮撑个腰,好让别人不敢再欺负他。 慕容骁心里酸溜溜的:“你对你这个庶弟可真上心,为他打算得如此周全,连本王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楚昭说:“你是王爷,连我都要看你脸色行事,哪里还要别人为你打算。” 慕容骁莫名被取悦,也就不和楚淮计较了:“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你高兴就好。” “王爷什么时候兑现了管家权的承诺,我才真的高兴呢!”楚昭说道。 慕容骁神情一滞,含糊道:“你放心,本王会兑现的。” 说完生怕楚昭问他具体时间,推说前面还有事,匆匆离去。 楚昭就是想赶他走才故意这么说的,等他走后,便回房好好地睡了一觉。 斗智斗勇的太耗神,这一天真的好累。 一觉醒来,已经金乌西沉,楚昭想起还有阿傲的事没有解决,便亲自到马厩去敲打马总管,让他以后对阿傲客气点。 马总管一头雾水,满腹委屈,已经顾不上王妃胡乱给自己改姓的事,跪在地上直喊冤:“王妃说的哪里话,阿傲昨天才刚回来,小的昨天恰好有事告了假,今天一大早阿傲就跟您出门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便是想刁难他也没时间呀!” “……”楚昭面不改色,“没有最好,有的话今后不可再犯,阿傲虽然住在马厩,但他是我的人,他愿意喂马就喂马,愿意睡觉就睡觉,你们谁都没资格管他,记住了吗?” “小的记住了。”马总管恭敬答道,顺便瞥了旁边默不作声的阿傲一眼。 这小马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府里这么多下人,怎么就他抱上了王妃的大腿? 早知道王妃有一天会在府里呼风唤雨,当时自己去废院伺候她多好。 唉!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 楚昭敲打完了马总管,转头看到自己曾住过几天的废院,便来了兴致,叫阿傲陪她去里面故地重游。 阿傲很顺从地跟她去了。 天气变暖,废院里没人打理,杂草长了满满一院子,看起来越发荒凉。 楚昭拂开杂草走到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心生感慨:“阿傲,你还记得吗,那时你被打得浑身是伤,我们没有伤药,我只能用清水给你擦洗,我就是在这里给你取的名字,后来,我止住了老夫人的头痛,才换来一些伤药……” 说了半天不见阿傲回应,一回头,阿傲正看着她出神,眼圈红红的,像受了委屈的狼崽子。 “阿傲,你到底怎么了?” 楚昭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肩,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用力攥在掌心。 第105章 一面之缘 少年人力气很大,掌心灼热,仿佛能将人点燃。 楚昭吃了一惊,疑惑道:“阿傲,你做什么?” 少年薄唇轻颤,酝酿许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握在掌心的那只手光滑细腻,柔若无骨,和他粗糙的长满茧子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两颗泪珠倏地跌落尘埃。 “多谢主子那时救了我。”他终于哽咽着说出一句话,将剩余的所有话语全都艰难咽回肚子里。 楚昭松了口气,笑着嗔怪他:“多大点事儿,吓我一跳。” 阿傲松开了她的手,悄悄将自己的手握紧成拳,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柔软的感觉。 楚昭问他:“你到底怎么了,你一直这样的话,我会很担心的。” 阿傲摇摇头,挤出一点笑容:“我没事,就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突然回到原地,有点不太适应,王妃不要管我,我会自己调整过来的。” “这样啊?”楚昭恍然大悟,“你可能就是在外面跑野了,一下子收不住心,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会经常出门的,等再过一段时间,我把你调到我身边,你就可以每天跟着我了。” 阿傲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的笑也变得自然。 刚刚握住王妃手的那一瞬间,他已经认识到自己和王妃的差距。 王妃是天上的皎洁明月,而他就像这废院里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狗尾巴草。 他不会再胡思乱想奢求更多,只要能每天跟在王妃身旁,他便心满意足了。 他情愿就这样一辈子守着她。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楚昭确认阿傲的情绪好转,这才放心地回了琼华院。 用过晚饭后,她正打算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好去神医堂坐诊,没想到慕容骁又洗得干净净香喷喷地过来了。 “本王今晚还和你睡。”他拨了拨肩头半干的头发,理所当然中又隐约夹杂着一些小期待。 楚昭很是无语。 这人是不是忘了以前有多厌恶她? 厌恶到多看一眼就能呕出来。 现在却主动上门自荐枕席,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王爷先睡,我沐浴过后再来。”楚昭不动声色地领他到床上躺下,顺手又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 慕容骁侧躺在床上,用手支着头,说:“你快点,我等你。” “好。”楚昭答应一声,拿了身干净寝衣就出去了。 慕容骁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像是又比之前窈窕了几分。 镂金的小香炉里青烟袅袅,香气弥漫,他等着等着,便慢慢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慕容骁醒来时,又看到楚昭在窗下梳妆。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最后遗憾地捏了捏眉心。 昨晚他好像还没等到楚昭沐浴回来就睡着了。 “王爷醒了?”楚昭听到动静回头看他,照例问道,“王爷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慕容骁穿鞋下床,走到她跟前,“你怎么每天都起这么早?” “我是王妃,睡懒觉多不像话。”楚昭随意道。 慕容骁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王妃的容貌变了,性情也变了。” “变得好了还是坏了?”楚昭问。 “比以前温和了。“慕容骁说,“以前你像个刺猬,动不动就扎人……”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祁凤山的话,心情莫名有些愉悦。 楚昭一下子变得这样温和知礼,是不是因为自己连着两日和她同寝,她的心正在慢慢被自己感化? 照这样下去,等到他们真正圆房后,楚昭一定会对他死心塌地的。 慕容骁极力压住上扬的唇角,伸手拿过楚昭手里的梳子:“来,本王为你梳头。” “……”楚昭看着他深情款款的样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清早的,这人还没出门就撞邪了吗? 居然要帮她梳头发。 好肉麻。 “不劳烦王爷了,我已经梳好了。”楚昭说,“我叫丫头打水来给王爷洗漱,我用过早饭就要去神医堂。” 慕容骁的手已经碰到她的头发,被她偏头向后一撤,那缕头发便如同黑缎子一般从手心滑走了。 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弄得人心里痒痒的。 慕容骁有片刻的失神,遗憾地捻了捻手指,默默收回手。 用早饭的时候,楚昭有意无意地问了慕容骁一句:“王爷上次说那个叛逃为寇的张什么舟,你打算让他什么时候来这边?” “本王还没想好。”慕容骁沉吟道,“方唯贤受贺老贼之命想调查本王,且等他走后再说吧!” “老贼狡猾,但我听方唯贤的话音,似乎小贼更为难缠呢!”楚昭说,“贺家那位小阁老,王爷可曾见过?” “你是说贺云阶?”慕容骁眉心微蹙,“多年前天子登基,父王不能离开封地,本王代替父王进京向天子朝贺,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楚昭问。 慕容骁想了想,说:“反正打不过我。” 楚昭:“……所以,这一面之缘的意思是你们一见面就干了一架吗?” “他先惹我的。”慕容骁撇嘴不屑,“一个病秧子,说话文绉绉的,一开口能酸死两头牛,还自带一股子阴阳怪气,是本王最讨厌的类型。” 楚昭默然一刻,根据慕容骁的形容,脑海里很快浮现一个面无血色,见风就倒的白衣文弱少年模样。 “长得好吗?”楚昭又问,“王爷是不是嫉妒人家比你俊?” “本王会嫉妒他?”慕容骁冷笑,“他那不叫俊,叫娘。” 他越这么说,楚昭便越是肯定,那个贺云阶应该长得十分俊美。 否则以慕容骁的性子,直接就说人家丑了。 楚昭笑了笑,说:“既然是个病秧子,说不定我到京城后还有机会给他瞧病呢!” 慕容骁登时拉下脸:“不许给他瞧,病死他!” 楚昭:“……” 还以为只有女人之间才会相互嫉妒容貌,原来男人也会这样吗? 第106章 都是人才 吃过早饭,慕容骁回前面去处理政务,临走前又对楚昭说:“今晚本王还来。” 楚昭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安神香用多了,早晚会引起慕容骁的怀疑,要不,还是先不弄苏侧妃了,留着苏侧妃帮她挡挡烂桃花。 实在不行,就从另外几个妾室里挑一个好看听话的扶持起来,关键时刻替她顶上。 总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慕容骁得逞的,这世间的男子,除了萧驰,她谁都不要。 想到萧驰,楚昭又开始难受,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又开始在心底蔓延,像风吹过旷野,空荡荡的让人发慌。 萧驰到底在哪里呢? 这一世,他还会是原来的模样吗? 他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如果他们都改变了模样,再相见时,还会第一眼就认出对方吗? 白无常说,萧驰或许就在她身边,或许在她未来要经过的地方。 可是,这万里征途,人海茫茫,她又怎知哪个是他? 总不能每见到一个人,就拉住人家问你是不是萧驰吧? 也许她可以换一种思路,萧驰即使变了模样,也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那么,她的重点目标就放在那些不普通的人身上。 重生以来,她都遇到了哪些不普通的人? 慕容骁? 阿傲? 谢乘风? 张行舟? 王宝藏? 呃……王宝藏还是先排除吧! 虽然那家伙确实是个人才,但她打死都不信萧驰会变成一个活宝。 那么,剩下的几个呢? 楚昭很严谨地把这几个人和萧驰做了详细的比对。 慕容骁身份尊贵也不缺少霸气,但他已经有过别的女人,她从心理上接受不了。 阿傲身上有萧驰的忠诚和野性,但他在她面前就像一只小狗。 谢乘风很好,清风朗月,侠者大义,可她一直当他是师兄,并未对他有砰然心动的感觉。 张行舟,有血性,能带兵,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可她还是觉得差点意思。 唉! 楚昭沮丧地叹了口气。 她的萧驰是完美,在她心里,这世间的男子加起来都不及萧驰的万分之一。 不然她也不会苦苦寻找他三生三世。 对呀,三世都找了,还差这一世吗? 不着急,慢慢找,只要萧驰真的在,她总能找到的。 找不到的话,她就回去把阎罗殿砸个稀巴烂,把那个不靠谱的阎王拔成秃毛鸡。 楚昭这样想着,心情又慢慢平复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将心思全放在萧驰身上。 她既然带着使命重生,便是找不到萧驰,也要尽最大努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江山,是她和萧驰一起打下来的。 这百姓,是萧驰拼了性命去守护的。 就连大晏的国号,都是按照萧驰的心愿取的。 谁想动大晏的江山和百姓,先要问问她答不答应! “青玉,去叫阿傲,我们去神医堂。” 楚昭深吸一口气,瞬间又恢复了斗志,迎着晨曦的光芒挺直腰背,仿佛一个战士义无反顾地奔赴他的战场。 …… 神医堂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自从神医王妃今天要来坐诊的消息传出,天不亮便开始有人过来排队,到日出东方时,神医堂门前的街道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幸好楚昭提前让那个二流子向民众传达过自己的要求,否则还不知道要挤成什么样子。 二流子实在不想错过这个热闹,又怕挨板子吃牢饭,便仗着和楚昭那点微薄的交情,另外找了几个二流子帮忙维持秩序。 民众们惹不起二流子,又听说他是替王妃办事的,倒也乖乖听他的话不挤不抢,按先后顺序排队拿号。 楚昭坐着马车过来,二流子眼尖第一个看到,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隔着车帘向她请安,又和侍卫们一起护送她到神医堂前。 “肃静,肃静,王妃驾到,全体跪迎!” 不等侍卫开口,二流子先扯着喉咙喊了一嗓子。 楚昭乐得不行,心说这家伙也是个人才。 民众们听到叫喊,自觉让开路,跪地行礼。 老族长也带着云家所有的子孙后辈迎了出来。 楚昭被两个丫头搀扶着下了马车,带着急切的心情看向自己一手创建的神医堂。 想当年,神医堂是她亲自监工盖起来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梁木,她都无比熟悉。 之所以要将基业立在云州,是因为云州当时虽然在两代靖南王的带领下日益繁荣,却因为地方偏远,医疗水平落后,导致巫蛊盛行。 百姓们生了病不找大夫,偏信土方和神婆巫师,很多人年纪轻轻因为一点小病就丢了性命,能活过五十岁便是长寿。 因此,她不顾条件艰苦,在这里建立了神医堂,将自己平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每一个有志学医之人。 她一生寻找萧驰未果,并没有成亲生子,便将神医堂传给了自己的侄子,留下了传世的医书和金针,嘱托他们在自己死后好好经营神医堂,救死扶伤,普济众生。 可是现在…… 楚昭叹口气,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一群孙子。 生得倒多,奈何没一个中用的,不能继承她的遗志也就罢了,居然连她毕生心血所著的医书都能拆成两半。 “都起来吧!”楚昭忍住想给每个人一顿板子的冲动,没好气地说道,“门外已经排了这么多患者,为何不先开堂接诊?” 老族长听她语气不太高兴,忙上前恭敬道:“回王妃的话,不是我们不接诊,是这些病患都想让您老人家亲自看诊。” 楚昭:“……” 亏他说得出口,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才是老人家? “你叫云什么来着?”楚昭问。 “回王妃,小老儿贱名云谷仓。”老族长说道。 楚昭点点头:“云谷仓,患者现在排到多少号了?” “两百多了。”老族长说道。 楚昭不禁皱眉:“我事先说过,我只看疑难急症,云州城才多大,竟有两百多个危急病人吗?” “谁说不是呢,可他们为了让您老人家看诊,个个都说自己病入膏肓。”老族长苦着脸道。 楚昭早就看出他是个没主见又没组织能力的人,再说什么也是枉费。 看了看门前长长的队伍,招手叫来那个二流子:“你去告诉大家,病患太多,我一个人看不过来,我会让云家的大夫们分别给大家看诊,我负责核对他们开出的药方,实在有拿不定主意的,和情况危急的,我再单独看诊。” 二流子领到了新的任务,顿时欢天喜地,激动不已,那劲头,活像天上掉下来两锭金元宝刚好落在了他怀里。 “王妃放心,小的定会将您的话一字不差传达给每一个患者。”他嗓门嘹亮地向楚昭保证。 说罢要走,又停下来问楚昭:“王妃,您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楚昭笑起来,看着这个痞里痞气但还有好看的青年,认真问他,“那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将军。”二流子大声说道。 楚昭蓦地一惊,笑容僵住:“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萧将军。”二流子不禁有点小得意,所有人头一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特别惊讶,原来王妃也不例外。 “为何会叫这么个名字?”楚昭定定地看着他,心情很是复杂。 二流子越发得意:“回王妃,小的姓萧,我爹希望我长大后能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所以就给我取名叫萧将军。” 楚昭:“……” 你爹也是个人才,幸亏他没想让你当皇帝。 第107章 天理难容 楚昭一口气忙到日近中午,记起自己说过每天中午接楚淮去王府的事,不想第一天就食言,便打算让人把他接来神医堂吃饭。 恰好这时,云七从方家回来了,楚昭便让他和阿傲一起去接楚淮。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王宝藏也借着向王妃谢恩的名义死皮赖脸跟了来。 楚昭正好也想和他说说钱庄的事,便让老族长单独准备了一间屋子,叫上他和阿傲,楚淮一共用饭。 正事聊完后,楚昭又让人把云七和那个二流子萧将军也叫进来一起吃饭。 萧将军二十多年的人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立刻跑到自家祖坟去看一看,看坟头上是不是正在冒青烟。 楚昭笑着对他说:“这和你家祖坟没关系,是你辛苦一天该得的奖赏,以后我还会时不时来神医堂这边,维持秩序的事就交给你了。” 萧将军没想到自己一个二流子竟然成了王妃专用的秩序维持员,受宠若惊之余,再三向楚昭保证,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为王妃维持好秩序。 王妃不仅破格任用小乞丐,连自己这样的二流子也一视同仁,这才是真正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楚昭看着眼前几个性情各异,各有所长的年轻人,心里也十分高兴,可惜他们都是男孩子,多少显得有点阴阳失衡。 什么时候张行舟把铁锤姑娘给她带来,就能平衡了。 铁锤姑娘那么彪悍,一个顶五个。 他们这边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在外面用饭的几位云家长辈却有些不太高兴。 王妃凭一已之力给神医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盛况,经过这一上午的接诊,王妃的医术确实让他们心服口服,小辈们受到王妃的指点,也确实收获良多。 可是,就这样凭空多了一个十七岁的祖宗,老族长还自作主张将传家的金针给了她,对她百依百顺,当真像祖宗一样敬着,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而且,抛开这些不说,王妃用膳,只叫了几个毛头小子作陪,唯一一个云家人,还是最没出息的云七。 他们这老老少少几十口子,难道都没资格上桌吗? 云七他爹当年行医不慎将人治残,把全副家当都赔给了人家,从此搬到后山隐居再没出来,若非他是族长一脉的子孙,早已被踢出族谱。 凭什么这种窝囊废的儿子偏偏得了王妃的赏识,让他给方家老夫人治病,还和他一桌吃饭。 风头都让他出完了。 大家越琢磨越不痛快,便都向老族长发牢骚。 老族长也没办法,敲着自己的碗说:“她是王妃,她想让谁陪就让谁陪,你们找我有什么用,我自己不也没上桌吗?” 众人无语,七嘴八舌道:“正是这样才不对呀,她可以不叫我们,至少要让你老人家过去吧!” “可不是吗,她才十七岁,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云家的老祖宗,那些不相干的人当个乐子瞎起哄也就罢了,族长你怎么也跟着乱认祖宗呢?” “什么叫我乱认祖宗?”老族长气得把筷子一摔,“机关锁是我亲眼看着她打开的,给方老夫人行针时我也亲眼在旁边看着,那套金针在她手里就跟活了一样,换了你们,哪个可以做到?” “我们是做不到,但这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咱家祖宗转世呀!” “她愿意来神医堂坐诊,我们也不反对,因着她王妃的身份,我们照样也能敬着她,但有一条,她不能只抬举云七那小子,咱们家比云七有出息的小辈多了去了。” 一群人闹哄哄的,谁也没留意到无声无息站在不远处的楚昭。 楚昭听了半天,可算是弄明白了,说去说来,是不是老祖宗都不打紧,他们在意的是那盒金针,还有就是不能让云七一个人出风头。 难怪云家会一代不如一代,人心不齐,眼皮子又浅,见不得亲戚比自己过的好,这种家族,不败落才是天理难容。 楚昭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了房间。 接下来的两天,她仍然一大早去神医堂,忙活到日落时分回府。 到了第三天收工的时候,她把金针留在了神医堂,让萧将军带着一帮二流子连夜告知城中民众,自己明日起不再去神医堂坐诊。 云家上下毫不知情,次日一早仍旧按时开堂接诊,却惊讶地发现,往日这个时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外,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但王妃没来,患者没来,连凑热闹的也没来。 那个最积极不过的二流子,和他的二流子团伙,统统都没来。 这是怎么回事? 云家人短暂的懵圈之后,忙让小辈们出去打听。 打听了一圈才知道,王妃从今天开始就不来神医堂了,而且这事所有人都听说了,就他们云家人不知情。 全家人顿时慌了手脚。 虽说他们对王妃略有不满,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短短三天之内,王妃帮他们赚到的钱,是他们自己一年都赚不到的。 毕竟神医堂早已没落,平时都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赚钱还是其次,主要是王妃让他们切身体会了一把老祖宗当年在民众当中的威望和影响力,也让沉寂百年的神医堂重现了昔日的荣光。 俗话说,由俭入丰易,由丰入俭难,经历过这样的盛况之后,再让他们回归无人问津的日子,简直比死还难受。 “族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王妃怎么突然就不来了?” “是啊,她说不来就不来,事先都不和咱们打个招呼,这叫什么事?” 大家都慌了神,纷纷跑去找老族长。 老族长很没好气:“人家是王妃,来不来是人家的自由,你多大的脸,还要王妃给你打招呼?” “那她要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来,搞得像唱了三天大戏似的,现在突然拆台子走人,落得个冷冷清清,谁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这不是你们自己作的吗?”老族长气得想打人,“人家在的时候,你们这个也不舒服,那个也不痛快,说不定就是你们私下的抱怨被王妃听了去,这才一气之下不想再帮咱们,现在,王妃不来了,你们大家都痛快了。” “……” 老族长一通训斥,大家全都哑了声。 王妃突然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让所有人都认清了一个事实,这几日的盛况是王妃一人的功劳,没有王妃,他们啥也不是。 这时,一个小辈捧着那盒金针跑来:“族长,王妃的金针忘了拿。” 只怕不是忘了拿,而是人家不要了。 老族长由此更加确定,王妃定然是听到了云家人的抱怨才不来了。 “你们这帮一不争气的子孙!”老族长随手将金针塞到一个人手里,“就你最舍不得这盒针,拿回家镇宅去吧!” 第108章 今晚圆房 楚昭今天不出诊,在家美美地睡了一个懒觉。 这几天她一直以看诊太辛苦做借口,拒绝慕容骁来琼华院歇息,另外还安排了一个温婉知礼的妾室去前院伺候。 苏暖玉听闻消息气得七窍生烟,认为楚昭是在故意针对她,恨不得拿把刀去结果了楚昭。 可是,自从楚昭回府那天给了她两巴掌之后,她现在有点不敢再和楚昭正面刚。 楚昭根本不讲理,行事也没有什么章法,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每次都让她猝不及防。 而且那毒妇打人是真的疼。 她这娇嫩的脸蛋,挨一巴掌要肿好几天不能出门。 苏暖玉又气又憋屈,做梦都想弄死楚昭。 她不能和楚昭明着干,只能暗戳戳地使阴招。 可就算使阴招也要楚昭在家才行,楚昭一天到晚比皇帝还忙,如今更是成了全城百姓追捧的对象,让她根本无从下手。 而且琼华院总共就三个婢女,人员简单到一粒沙子掺进去都能被发现。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楚昭堂堂一个王妃,身边伺候的人就那么几个,难道不觉得掉价吗? 苏暖玉左思右想,苦无良策,最后只能再向自己的父亲求助。 她让春樱去见父亲,催促父亲快些安排乌苏尔的大王子来云州。 春樱前几天私下接受小厮来喜的礼物被二管事发现,差点被二管事以私相授受罪告到王爷跟前。 她哭求二管事饶她一回,二管事便以此为要挟,逼问她关于苏侧妃和苏知府的事。 她不敢不说,也不敢告诉苏侧妃,每日提心吊胆,唯恐苏侧妃发现端倪。 幸好上次那封信她自己也没看,二管事也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这次侧妃是让她去传口信,二管事盯得紧,她如果不主动交代,二管事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对苏侧妃本就没那么忠诚,只是想通过苏侧妃引起王爷的注意,如今苏侧妃日渐被王爷冷落,万一二管事再将她和小厮的事告诉王爷,她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春樱左右摇摆,斟酌许久,还是将这话告诉了二管事。 二管事得了信儿,忙去告诉楚昭。 楚昭听闻苏知府竟然能联络上乌苏尔的王子,顿时警觉起来。 乌苏尔是西南诸国中实力最强,野心最大的,当年慕容青川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得他们俯首称臣,主动退到了云乌山以西的草原。 现在,苏知府为什么要勾结他们的首脑? 苏暖玉为什么想让苏知府加快进程? 乌苏尔王子来云州,对苏暖玉有什么好处? 莫非,这乌苏尔王子,是苏知府在为慕容骁牵线搭桥? 苏暖玉想借着自己父亲牵线搭桥的功劳,重新得到慕容骁的宠爱? 慕容骁难道不知道他的祖爷爷当年打乌苏尔有多辛苦吗? 他为什么会想要和乌苏尔王子合作? 乌苏尔有什么对他有价值的东西? 莫非他想让乌苏尔王子助他夺位? 没有人会做赔钱的买卖,乌苏尔王子又想从慕容骁这里得到什么? 楚昭满腹的疑惑,又不能亲自去向慕容骁求证,思来想去,让二管事送了一只木雕的帆船去给方唯贤,祝他一路顺风。 方唯贤那么聪明,看到帆船,肯定会即刻动身回京。 方唯贤走后,她就可以说服慕容骁把张行舟那帮人接来云州。 张行舟过来后,她便有了充足的人手可用。 到时候万一乌苏尔王子想搞什么破坏,她就让张行舟直接把人剁了以绝后患。 楚昭打定主意,便也不再担心,在琼华院晒着太阳等方唯贤启程回京。 正晒得舒服,门外有小厮来报,说按察使家的夫人带着一群夫人太太在府外求见。 这些个夫人们也是憋坏了,从楚昭一回府就打算来拜访的,后面楚昭一直忙,每天都不在家,她们也一直没找到机会。 好不容易听说楚昭今天不去神医堂,她们便急急忙忙跑过来,唯恐来晚一步又见不着人。 楚昭不想让这些人来她的琼华院,便吩咐小厮将她们带去老夫人的荣安堂。 老夫人心里也惦记着楚昭的那个养颜秘方,但楚昭这几天忙得见不着人影,她也只能干着急。 因此,楚昭自作主张把这些夫人太太安排到荣安堂,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高兴。 大家寒喧落座后,楚昭才姗姗来迟,她没有刻意打扮,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居常服,却难掩她的夺目光彩。 夫人们都看呆了,对比上次在荣安堂见她的那一面,唯有“脱胎换骨”四个字可以形容。 “我那院子小,伺候的人也少,没办法招待贵客,只能让大家来叨扰老夫人了。”楚昭从从容容地受了众人的礼,半真半假地向老夫人道歉。 老夫人也假意嗔怪她:“你这孩子,倒和母亲客气起来了,我整日一个人闷得慌,正想有人说说话呢!” “都怪我和王爷太忙,没时间陪你老人家。”楚昭说,“既然你老人家想热闹,以后就让夫人太太们时常来坐坐,和你说说外面的新鲜事。” 老夫人见她态度温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那敢情好,就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空。” “有有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空,只是老夫人和王妃不嫌弃,我们住在这里都成。”高夫人接过她的话头打趣道。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楚昭不等人问,主动说道:“我知道各位都在好奇我的养颜方子,我也不是那种小气藏私的人,只是一个方子不可能适合所有的人,夫人们想要用这方子,须得让我诊断之后,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增减药量。 而且我要提前声明,这是药方,不是仙方,你们这些本来就很美的人用了,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起效,不会像我这般一下子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让那些夫人们万分惊喜,纷纷向她道谢,并表示自己不着急,可以慢慢等待药方起效。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楚昭就耐心地给每个人诊脉开方子。 来的人多,全部看完要很长时间,大家等得无聊,便在一处闲话家常,谁家的婆媳闹了矛盾,谁家的丈夫纳了小妾,谁家有什么厉害的亲戚,谁家走了什么门路打算调任京城。 女人是小道消息传播的重要途径,楚昭一边开方子,一边听闲话,暗中记下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等所有的人都拿到方子之后,她又嘱咐大家以后每隔一天要来老夫人这里坐一坐,好让她观察效果及时调整方子。 夫人太太们感激不尽,要付她诊金,她却分文不取,只说让大家多搜罗一些奇闻趣事给老夫人解闷就好。 众人越发觉得她平易近人,心胸宽广,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慕容骁听说楚昭把自己的美颜秘方无私地分享给那些女人,特意跑去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昭也不隐瞒自己的企图,笑着对他说:“掌握了这些女人,就等于掌握了一个情报网,等我把全城的夫人太太都捏在手心,王爷还愁她们的丈夫儿子不听话吗?” 慕容骁闻言大喜,为了奖励她的聪明能干,决定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和她圆房。 楚昭:“……” 第109章 雨露均沾 楚昭看不上这奖励,便对慕容骁说:“王爷多久没有去看苏侧妃了,你之前不是说有什么事需要苏侧妃的父亲帮助吗,你这样冷落人家女儿,怕是不好吧?” 慕容骁愣住。 他最近确实没去过蔷薇院。 如果不是楚昭提起,他都快把苏暖玉这个人给忘了。 他回想了一下,自从楚昭回来后,他除了忙政务,其余时间都在围着楚昭打转,别说苏暖玉,便是老夫人那里,他都去得少之又少。 这是怎么回事? 他自认自己并非好色之徒,府里的女人于他而言,无论美丑,都是他夺位的助力,连给他传宗接代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他为何却像中了邪似的,给予楚昭这么多的关注?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女人怎么一副不想领情的样子? 他接连在琼华院歇了两晚,楚昭每次都任由他呼呼大睡,也不说叫醒他干点别的。 后面几天,她说她坐诊太累,不让他来琼华院,还打发了一个妾室到前面伺候他。 现在,他主动提出要和她圆房,她却让他去看苏侧妃。 所以,她是在嫌弃他吗? 慕容骁不禁冷了脸,就算是个傻子,这时候也明白楚昭的意思了。 楚昭不但嫌弃他,还想方设法逃避他,为了不和他圆房,宁愿把他推给她的死对头。 可恶! 实在可恶! 慕容骁气得心肝疼,出手捏住了楚昭的下巴。 “你不肯和本王圆房,是想为那个奸夫守身如玉吗?” 楚昭:“……” 奸夫这事是过不去了吗? 这么执着想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还真是少见。 “王爷误会了。”楚昭不慌不忙道,“提醒王爷雨露均沾,平衡后宅,不是我身为王妃应尽的义务吗,王爷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慕容骁:“……” 她整日上蹿下跳,作天作地,从早到晚在外面野,对后院的事不闻不问,这个时候倒想起来要尽王妃的义务了。 还大言不惭说什么雨露均沾,她自己不还没沾上吗? 说到底就是不想沾。 哼! 她不想沾,他偏要她沾,他是王爷,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他要怎样就怎样,容不得她想还是不想。 “都给本王出去,谁都不许打扰。”他气冲冲地将两个婢女赶走,将楚昭打模抱起去了内室。 楚昭先是没防备,等到反应过来,身子已然腾空,想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 “大白天的,王爷要做什么?”楚昭不禁大为光火,语气也变得冷厉。 慕容骁薄唇紧抿,大步走到床前,将她扔在床上,自己俯身压了上去。 “王妃不是要本王雨露均沾吗,本王就先从王妃这里开始。” 楚昭被摔得眼前一花,眼看着慕容骁的唇就要贴上她的,情急之下,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卧房都安静下来。 慕容骁白皙的脸上浮现五个红指印。 他的一只手还撑在楚昭耳侧,身子就那样僵在楚昭的身体上方。 几息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鹰隼似的黑眸聚起滔天的怒火,使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打他耳光,楚昭是第一个。 作为云州所有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他也从没想过,会有女人因为不愿与他亲热而打他耳光。 他咬着牙,下颌线因为用力而绷紧,凌厉的线条无声地彰显出他的愤怒。 “你好大的胆子!”他双眸危险地眯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表情凶狠,像是要将楚昭吞噬入腹一般。 楚昭默默攥了攥发麻的手,打得太用力,自己都觉得疼。 这下坏了,最近几天好不容易哄得这家伙对她放松了警惕,这一巴掌怕是又给打回原点了。 不,甚至有可能比原来更糟,毕竟原来自己没对他动过手。 “王爷息怒,我不是故意的。”楚昭向他道歉,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王爷,对于圆房这件事,我确实还没做好准备,并且从心理上有些抵触,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还请王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争取尽快调整过来,好不好?” “本王是你男人,你抵触什么?”慕容骁怒道,“你以前不是心心念念想和本王圆房吗,如今却故意拿乔拒绝本王,是什么意思?” 楚昭叹口气,委屈道:“正是因为以前心心念念,却得不到王爷的回应,还被王爷狠心鞭挞,灌下毒药,我心里从此就有了阴影,每次和王爷有肢体接触,心里就会本能的抵触。” 她吸了吸鼻子,眼神哀怨:“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过不了心理这一关,王爷若因此要责罚我,我也无话可说。” “……” 被她这么一说,慕容骁不禁也想起她那时浑身是血被侍卫按住强行灌药的画面。 慕容骁的目光躲闪了几下,脸上的怒气收敛不少。 “当时府医和验身嬷嬷都说你失贞怀孕,其他人也都指证你私通外男,本王也是被气狠了才会对你动手。” “我能理解王爷,希望王爷也能理解我。”楚昭说道,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慕容骁认为自己不是那种轻易被美色所惑的男人,但此时此刻,当一个处处强势的女人终于在他面前流露出楚楚可怜的一面时,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算了,也怪本王太心急。”他说,“本王会给你时间适应的,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本王再不会向上次那样对你。” “多谢王爷体恤。”楚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歉意道,“王爷先起来吧,我给你擦些消肿的药。” “嗯。”慕容骁应了一声,起身坐在床沿上。 楚昭下床去梳妆台上找了一瓶药回来,指尖挑了些药膏,动作轻柔地给他涂在脸上。 “疼吗?”楚昭问。 柔柔的指腹从脸上滑过,慕容骁的心又软了几分:“没事,本王一个大男人,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对,你不是娇气,你就是气不过。 楚昭心里想着,嘴上却温言软语地劝他,“其实我刚刚说让王爷去看苏侧妃,也不全是为了逃避和王爷圆房,王爷既然需要苏侧妃的父亲帮你做事,总不好一直冷落人家,哪怕做表面功夫,也该过去看一看的。” 慕容骁掀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是真心的?” “嗯。”楚昭点点头,“自从父亲将我嫁给王爷,我的命运便已和王爷绑在一起,自然事事都要从对王爷有利的方面考虑。” “你这样想就对了。”慕容骁说,“本王听你的劝,今晚便去苏侧妃那边瞧瞧,你累了几日,也该好生歇一歇。” “好。”楚昭顺从地答应,随口问了一句,“苏侧妃的父亲在帮王爷做什么事?” “他……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歇着吧,本王先走了。” 慕容骁起身掸了掸衣襟,顶着尚有些红肿的脸离开了琼华院。 楚昭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这才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 这孙子,发起脾气来还真有点吓人,不用个美人计差点哄不住他。 不过话说回来,慕容骁都被她哄得五迷三道了,还能对苏暖玉父亲的事守口如瓶,警惕性确实非常人可比。 看来她以后要多费些心思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慕容骁不会再回来,便打发青玉把二管事叫来,告诉他王爷今晚要去蔷薇院,到时候让春樱留心听一听墙角。 她才没那么好心给苏暖玉送雨露,她就是想看看慕容骁和苏暖玉在一起时会不会谈到乌苏尔王子的事。 苏暖玉的父亲只是一个知府,他怎么会渠道结交乌苏尔王子,如果单单只是牵线搭桥还好,万一是乌苏尔的奸细,那可就不太妙了。 第110章 拉勾上吊 到了晚上,慕容骁果然去了蔷薇院。 为了哄苏暖玉开心,他特地赶在晚饭时过去,陪苏暖玉一起用餐。 苏暖玉特别高兴,从他一进门就腻在他身上,恨不得化身为大长虫,将他牢牢缠住。 以前,慕容骁还蛮吃苏暖玉这一套的,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苏暖玉在自己面前腻腻歪歪,他真的觉得有点腻歪。 他甚至不自觉地就想到了楚昭。 楚昭从来不会这样,哪怕没出那场意外之前,也只是暗戳戳地躲在一旁看他,在他必经的地方假装和他偶遇。 遇上了,也不会厚着脸皮纠缠他,只会用充满爱慕的眼神怯怯地看他。 每每这时,他都会冷下脸赶她走,她再不舍得,也会一步三回头的乖乖离去。 如今,她死了一回之后,什么假装偶遇,充满爱慕的眼神,统统都没有了,时不时拿话噎他个半死,甚至还敢扇他耳光。 可恶的女人,只有她敢这样对他。 慕容骁想着想着,莫名其妙地轻笑出声。 “王爷笑什么?”苏暖玉问道。 慕容骁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什么。 苏暖玉觉得今天的他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便也没深究,让春樱准备热水给王爷沐浴。 王爷已经好多天没近她的身,今晚好不容易来一趟,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 春樱准备好了热水,苏暖玉亲自服侍慕容骁沐浴。 慕容骁看着木桶里氤氲的热气,不自觉地又想起楚昭穿着宽大睡袍乌发半干披在身后的画面。 这个时候,那女人在做什么? 她裹着袍子在灯下写字的样子其实也蛮好看的。 她的床也很好睡,又大又软,睡两个人都没觉得拥挤。 床头那个小香炉里的香也很好闻,不知道是什么香? “王爷可是记挂着什么事,怎么今晚总在走神?”苏暖玉问道。 慕容骁再次回过神,看着苏暖玉温柔动人的脸,突然有点索然无味。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好这个时候走掉,他笑了笑,强打精神道:“本王没事,就是有些困乏了。” “那就快点洗完上床歇息吧!”苏暖玉说。 慕容骁“嗯”了一声,打着哈欠点了点头。 琼华院里,楚昭惦记着春樱听墙角的事,怎么都睡不着,干脆让青玉去把阿傲叫来,两人趁着月色在院子里练剑。 阿傲至今仍记不起自己来云州之前的事,因此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的功夫从何而来。 楚昭看他的剑法没什么花架子,一招一式都精准,实用,气势磅礴,总觉得他应该是上过战场的人。 楚昭想着,过段时间张行舟过来之后,让阿傲跟他们一起去慕容骁的军营里训练,如果阿傲真有从军的经历,说不定会唤醒一些从前的记忆。 两人练了一个时辰的剑,累得大汗淋漓,并肩坐在廊下看月亮。 今晚天气晴好,月明星稀,夜风徐徐,楚昭不觉想起了在凌云寨的那个晚上。 “阿傲,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的月光也是这般明亮,我和乘风师兄借着月色摸到后院,在后院的杂物房里找到了你。” “记得。”阿傲回想那个夜晚,神情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双眼亮晶晶的,如同揉进了万千星光,“那天晚上,王妃一见面就抱住了我,差点没把我勒死。” “哈哈哈,瞎说,我哪有。”楚昭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傲也笑,借着月光大胆地看着她:“是真的,王妃真的很用力呢!” 那力道,那激动,那不加掩饰的欢喜,以及那晚的月色,必将使他铭记一生。 “好吧,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很激动,那是因为我一直担心你。”楚昭笑着说道,“现在想想,那段时间我们和乘风师兄一起,真的好像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呢!” “是啊!”阿傲幽幽道,“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王妃一起浪迹天涯。” “好啊,等我们拯救完世界,就去浪迹天涯。”楚昭说道。 “真的吗?”阿傲眼里的星光更加明亮,“王妃是认真的吗?” “当然。”楚昭向他伸出尾指,“你不信我,那咱俩拉勾。” 阿傲迟疑了一下,颤颤地伸出尾指,和她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楚昭晃着他的手,像孩子一样说道。 阿傲的心也跟着晃起来,如同屋檐下水缸里的那轮月亮,风一吹,就摇摇晃晃,随波荡漾。 “王妃……”他叫她,“其实你不用费心帮我恢复记忆,我这样就挺好的。” 没有记忆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和王妃在一起,他情愿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那可不行。”楚昭说,“万一你从前是个将领,恢复了记忆还能帮我带兵打仗呢!” “我不恢复记忆也一样可以。”阿傲说,“王妃想让我带兵打仗,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学习兵法,只要王妃愿意教我,我保证会学得很快。” “好啊!”楚昭说,“只要你愿意学,我从明天晚上开始教你。” 阿傲心里一阵雀跃,努力克制着没让自己蹦起来。 “我愿意。”他激动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 这时,院门突然被人“嘭嘭嘭”用力拍了几下。 “来人,给本王开门。”慕容骁在外面大声喊道。 第111章 拼死相护 听到慕容骁的声音,楚昭和阿傲都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他不在蔷薇院和苏侧妃温香软玉,怎么又跑来这里? 总不会是听闻阿傲在这里,特地跑来捉奸的吧? 可琼华院的三个丫头都没出去过,一早就被楚昭赶回各自房里睡觉了。 阿傲来的时候也没让人知道,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慕容骁是如何得知的? 楚昭在一瞬间转了好些个念头,最终决定让阿傲先拿着剑躲起来,自己去开门。 “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你不是在陪苏侧妃吗?”楚昭打开门,若无其事地问道。 慕容骁看到楚昭,明显意外了一下:“王妃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看外面月光正好,出来坐一会儿。”楚昭说道。 慕容骁借着月光深深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本王还以为王妃真的大度,原来是装的。” 他将院门掩上,拉着楚昭的手进了院子。 这女人,白天说得那样大公无私,要他雨露均沾,他信以为真去了蔷薇院,她却又难受得睡不着觉。 何苦呢? 就不能大大方方承认在意他吗? “你呀,叫本王说你什么好?”他假意嗔怪,拉着楚昭在院中石桌前坐下,甚至还体贴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楚昭披上,“你怎么穿这么少,虽说如今快要入夏,夜风还是凉的。” 楚昭整个懵住。 这人什么意思? 他不是来捉奸的吗? 难不成大半夜从苏侧妃的温柔乡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来看看她? 什么叫她的大度是装的? 他不会以为自己大晚上不睡觉是在吃醋吧? 呃…… 楚昭表示很无语,搞不懂这孙子的自信从何而来。 “王爷这么晚丢下苏侧妃来我这边,是不是不太合适?”楚昭说道。 慕容骁叹口气,在楚昭对面坐下,不自觉地又去抓楚昭放在石桌上的手。 “本王也不想这样的,只是不知为何,本王看到苏侧妃,竟一点想法都没有,偏偏她还在那里阴阳怪气,说你这回怎么这么大方,怕不是又耍什么把戏,本王一气之下就走了。” 楚昭:“……” 这话我真没法接。 慕容骁拉着她的手拍了两下,温声道:“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本王叫北渊拿酒来,咱们对月小酌如何?” “别麻烦了,大半夜的喝酒伤身。”楚昭说,“王爷既然不想陪苏侧妃,就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许多政务要忙。” “本王不回去了。”慕容骁说,“王妃不想喝酒,咱们就回你房里去,本王在你床上睡得格外香。” 说罢起身拉着楚昭就要回屋。 楚昭想都没想,本能地抽出手背到身后。 慕容骁脸色一变,满腔热忱都因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冷却下来。 想起白天时楚昭对他的避之不及,压着火气问道:“王妃不想与本王圆房,本王在你这里歇息都不行了吗?” “王爷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昭说,“王爷对苏侧妃的做法本就有些不妥,我担心苏侧妃听闻王爷歇在这里,心里更不痛快。” “怕什么,我是王爷,我想睡哪就睡哪,谁敢置喙?”慕容骁伸手揽住她的肩,用力带进自己怀里,“王爷愿意给你时间适应,但你总躲着本王,何时才能适应?” 楚昭无奈,只好妥协道:“我也是为王爷好,王爷若觉得没什么不妥,我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了。” 慕容骁没说话,就那样揽着她,低头凑近了去看她的脸,想要看看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月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情,他没能从楚昭脸上辨出真假,却被她的美乱了心神,目光逐渐变得痴迷。 楚昭身上有种独特的香味,清洌中掺杂着淡淡的药香,和他日常在女人身上闻到的脂粉气截然不同。 “楚昭。”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在那似有若无的香味里,埋头往楚昭的唇上吻了下去。 楚昭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一招,震惊之下,慌忙向后撤,却被他一把扣住了后脑勺。 “别动,本王会让你喜欢的。”慕容骁说道,呼吸急促地向她贴近。 “不……” 楚昭刚开口说出一个字,藏在暗处的阿傲突然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昭从慕容骁怀里抢走,展开双臂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慕容骁大惊失色,本能地喊了一句“有刺客”,喊完之后,才认出是阿傲,心头火腾一下燃烧起来。 难怪楚昭大半夜还不睡觉,原来是在与马奴私会。 可笑他还以为她是太在意自己,因为自己去了苏侧妃那里而心里难过,对月伤怀。 贱人! 说什么没做好准备接纳他,说什么过不了心理关,分明就是想为小马奴守身如玉。 他早就怀疑过他们两个的,可恨却被这贱人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一次次的质疑过后,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可恶! 可恶至极! 慕容骁想起自己刚进门时对楚昭说的那些贴心话,感觉自己就像个大傻子,气得肝胆都要炸裂,恨不得当场将这对奸夫淫妇碎尸万段。 “贱奴!”他怒斥一声,扬手狠狠一巴掌往阿傲脸上扇去。 阿傲站着没动,因为楚昭就在他身后,他怕自己躲开会伤及楚昭。 楚昭却不能看他挨打,伸手将他拉开,在半空抓住了慕容骁的手。 慕容骁没想到楚昭居然能接住自己盛怒之下的力道,先是一愣,随即又被她拼死维护马奴的举动气得无法思考,用力甩开她的手,反过来去掐她的脖子。 下一刻,就听“仓啷”一声轻响,阿傲手中长剑出鞘,带着凛冽的寒光挡在他面前。 慕容骁大惊,忙收手向后退开一步,月光下,森寒的剑刃晃了他的眼,也让他心脏一阵收缩。 楚昭看到阿傲拿出的居然是昭兮剑,心头也是一跳,暗叫一声不好。 之前她生怕慕容骁看到这把剑,回府当天没敢直接带回来,暂时交给王宝藏帮她保管,后面借着去神医堂的机会才悄悄带回来的。 阿傲刚刚应该是一时情急,没留意自己拿的是昭兮剑,现在,慕容骁已经看到,再说什么都晚了。 这时,上方传来衣袂破空之声,守在墙外的北渊听见慕容骁的叫喊飞身赶来,看到阿傲用剑指着慕容骁,二话不说便拔剑向阿傲劈来。 阿傲凭着本能的反应挥剑去挡,两剑相撞,北渊的剑如同一块豆腐被昭兮剑切成了两半。 “咣当”一声,半截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北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断剑,满脸的不敢置信。 第112章 一身傲骨 接连不断的转折让慕容骁又惊又怒,周身散发出慑人的寒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毁灭世界。 大约是怒到了极致,这愤怒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他的声音反倒变得出奇平静。 “这把剑是哪里来的?”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阿傲手里的昭兮剑,如同聊家常般的语气问道。 楚昭伸手把剑从阿傲手里拿过来,说:“是我在山上找药草的时候无意中捡到的。” “呵!”慕容骁发出一声嗤笑,明显是不信她的鬼话。 楚昭也没指望他信,只是随便说个出处应付一下而已。 反正她现在说什么慕容骁也不会相信了。 “拿来。”慕容骁仍是平静地向她伸出手。 楚昭略一迟疑,便将剑递给了他。 不给是不可能的,昭兮剑再厉害,也打不过慕容骁和满府的侍卫,拒不配合只会将局面弄得更僵。 慕容骁接过剑,随手挥了两剑,剑气破空,寒意森森,他知道,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这么好的剑,怎么可能随意在山里捡到? 他眼眸忽地一眯,剑尖刷地一下对准了阿傲的咽喉。 “北渊,把人带走!” “是。”北渊应声上前,将阿傲反剪双手擒住,“王爷,带去哪里?” “地牢。”慕容骁淡淡道,看着阿傲面露嘲讽,“阿傲,一身傲骨是吗,本王倒要看看,世上有没有打不断的骨头!” “不行!”楚昭忙出声阻拦,“王爷何必为难一个奴才,有什么事只管冲我来。” “别急。”慕容骁冷声道,“等本王将这奸夫的骨头一寸一寸敲碎,再来与你好好算账。” 楚昭终于被激怒,拧眉沉声道:“阿傲与我并无瓜葛,是我想学些剑术防身,才叫他过来教我几招,他对王爷无礼,也是怕王爷伤了我,一时情急失了分寸,王爷若因为这个就要将他处以极刑,实在有失君王气度。” “君王气度?”慕容骁冷笑,“本王的脸都丢尽了,还要气度有何用,任你再巧舌如簧,这贱奴今晚也是必死无疑。” “你敢!”楚昭怒极,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慕容骁,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你若不听我的话一意孤行,后悔的时候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慕容骁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提着他的大名威胁他,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好啊,王妃真是长本事了,都敢公然威胁本王了,那本王等着看你如何让本王后悔!” 他沉着脸,用昭兮剑的剑尖挑起楚昭的下巴,盯着她看了片刻,收了剑,冲北渊一摆头,率先转身大步而去。 北渊押着阿傲随后跟上。 楚昭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三个人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过了一会儿,青玉,红绡和紫萝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颤着声唤她:“王妃。” 三个丫头早就被惊醒了,只是没敢近前,远远地躲在廊下偷看。 “王妃,怎么办,王爷会不会真把阿傲打死?”紫萝胆子小,第一个开口问楚昭。 楚昭回过神,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温声道:“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红绡很是发愁,“要不然王妃去求求老夫人,老夫人现在还需要您,应该能帮您劝劝王爷。” “不用,这么晚了,别去惊动老夫人了。”楚昭说,“你们先去睡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出了这么大的事,奴婢们怎么睡得着。”青玉说,“就让我们在这里陪着王妃吧!” 楚昭没说话。 青玉就当她默认了,进屋沏了一壶热茶,又给楚昭拿了一件厚衣服披上。 四个人围着石桌坐了一圈,看着渐渐西移的月亮默不作声。 地牢里,阿傲被绑着双手吊在刑柱上,慕容骁站在他对面,手持沾了水的长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本王不想追究今晚的事,本王只有一件事要问你,王妃离府的一个月,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们原打算去哪里,为什么又突然回来?” 楚昭先前那些说辞,他从不曾真正相信,这段时间也一直让人在暗中调查,只是因为楚昭回来之后一直在做对他有利的事,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急着追究。 可是现在,那女人已经猖狂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便是对他再有用,他也不能放任她肆意妄为。 她不是喜欢这马奴吗,他倒要看看,在生死面前,她是选择保全自己,还是保全马奴。 还有这可恶的贱奴,当初明明是自己把他从马贩子手里买来的,他竟敢为了那个女人用剑指着他。 呵! 忠诚是吧? 宁死不屈是吧? 那他就拆了他这一身傲骨,看看究竟有几斤几两! “你不过是本王买来的一条狗,本王没什么耐心和一条狗浪费时间,你若再不开口,本王便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慕容骁冷冷说道。 阿傲紧抿着唇默不作声,眼神倔强又坚定,即使在绝对的王权面前,也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慕容骁眯了眯眼,抬手狠狠一鞭挥出。 “啪”的一声,阿傲的衣衫应声破裂,腰肋处留下一道带血的鞭痕。 他咬紧牙关,吭都没吭一声。 慕容骁便也不再留情,扬手“啪啪啪”又是几鞭。 阿傲身上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慕容骁见他始终不肯求饶,越发想打压他的傲气,扔了皮鞭,吩咐北渊把那些审罪犯的刑具统统搬过来。 北渊知道王爷今晚是真的气狠了,当下不敢怠慢,忙亲自去搬刑具。 慕容骁趁机坐在椅子上歇气儿,手指习惯性地去转那个玄铁扳指。 突然,他身子一僵,忙把手举到眼前,随即震惊地发现,那枚从父王去世后就一直戴在他左手食指的玄铁扳指不见了。 慕容骁顿时变了脸色,霍然起身,大声叫北渊,“快,本王的扳指不见了,快带人去找。” 北渊闻言大惊,手里的夹板“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那枚玄铁扳指,据说是羲和帝送给第一代靖南王的,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老王爷去世时,曾再三叮嘱王爷,就是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扳指。 可是现在,王爷居然把扳指弄丢了。 这可如何是好? 第113章 三个条件 琼华院里,楚昭已经回了屋。 紫萝守在院门内,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透过门缝看见一群人打着灯笼火把直奔琼华院而来,忙小跑回屋向楚昭禀报。 “王妃,王妃,真的有人过来了。” 楚昭披衣坐在床上,看似平静无波,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听了青玉的话,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坐直了身子,吩咐在旁边严阵以待的青玉和红绡:“快,你们两个把东西拿出去烧。” “是。” 青玉和红绡拎着一包东西去了院子里,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青玉趴在地上用力吹风,好让火烧得更旺。 红绡一边拿棍子拨火,一边紧张地注视着院门:“青玉,你说王妃怎么这么神,她如何猜到王爷还会回来?” “因为王妃本来就是神仙转世呀!”青玉理所当然地说。 红绡白了她一眼:“是神医,不是神仙。” “神医也是神,有个‘神’字就算。”青玉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砰”的一声,院门被人大力踹开,慕容骁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啊!”红绡假装受惊,发出一声惊呼。 青玉想装没装出来,起身喊了一嗓子:“谁,何人胆敢擅闯王妃住所?” 慕容骁沉着脸,大步向两人走来。 “烧的什么?”他盯着那堆火问道,跳跃的火光映出他阴郁的脸色。 两个丫头假装才认出是他,忙跪下行礼。 “回王爷的话,烧的是王妃配制的新药。”红绡怯生生地说道。 慕容骁眯了眯眼,冷声问:“什么药?” 红绡摇头:“奴婢不知,只听王妃说是对王爷有大用的。” 有大用? 慕容骁心头一跳,瞬间想到可能是楚昭配给太后的药。 “既是对本王有用,为什么又烧了?”他不觉蹙起长眉,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红绡迟疑地向房里看了一眼,小声嗫嚅道:“王妃让烧的,王妃说,说,说……” “说什么?”慕容骁不耐烦地呵斥。 红绡推了推青玉,让她说。 青玉便大胆道:“王妃说,有些个没良心的人,不值得她花费心思。” “……”慕容骁磨了磨牙。 有些个没良心的? 说的就是他呗! 那女人之前说让他不要后悔,指的就是这个吗? 他动了阿傲,她就不会再用医术协助他吗? 慕容骁默默攥起了拳头。 “北渊,在院子里仔细找。”他丢下一句话,两步跨上台阶,径直去了楚昭房里。 外间和内室之间隔着一道白玉珠帘,被他大力拂开,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紫萝垂手站在床尾,吓得激灵一下,像鹌鹑一样缩着头躲到楚昭身边。 “滚出去!”慕容骁指着门口怒斥。 紫萝虽然很害怕,却没有马上离开,看了一眼楚昭,等她示下。 “你去吧!”楚昭靠在床头淡淡道。 紫萝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慕容骁三步并两步跨到楚昭床前,居高临下逼视着她:“为什么把药烧掉?” 楚昭掀眼皮看他:“阿傲呢?” 慕容骁登时大怒,俯身捏住了她的下巴:重复道:“为什么把药烧掉?” “阿傲呢?”楚昭也重复。 慕容骁的牙咬得咯吱响,两指用力,似要将楚昭的下巴捏碎:“本王再问你一遍,为什么把药烧掉?” 楚昭说:“阿傲呢?” 慕容骁气得要死,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床上拎了下来。 “你想找死,本王成全你。” 楚昭踉跄了一下,赤足在地上站稳,静静和他对峙,眼神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相比她的淡定从容,慕容骁虽然气势强硬,却还是落了下成。 如果说愤怒的慕容骁就像一把出鞘的刀,楚昭则是一江缓缓流淌的水。 任凭刀再锋利,却不能伤流水分毫。 半晌后,终是慕容骁先沉不住气,败下阵来。 “阿傲没死。”他说道,随即又一次重复他的问题,“为什么烧药?”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那两个丫头已经告诉他原因,但他就是想听楚昭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认为不值得。”楚昭说,“王爷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我,想必也从未将我这商户之女当作正妻看待,即便将来继承大统,我也不可能是你的皇后,所以,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为别人做嫁衣裳?” “……” 慕容骁看着她明艳的脸,不禁有些失神。 原来这才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吗? 如果她是这样想的,之前为什么要如此积极的配合他,给他出谋划策? 这几天他们相处的这么和谐,难道都是她装出来的吗?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是听到了什么,还是猜到了什么? 他是没打算将来让她做皇后,毕竟她商户之女的出身确实不适合母仪天下,但这话他并不曾和谁说过,她是怎么知道的?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今晚他们闹得太僵,她气狠了才这么说的。 她说他从未相信过她,可她半夜和马奴私会,是他亲眼所见,叫他如何信她? 慕容骁心里百转千回,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北渊在珠帘外禀道:“王爷,院子都找遍了,没找到扳指。” 慕容骁愣了下,这才想起自己是回来找扳指的。 为什么他一看到这女人,情绪就会不由自主被她带偏,真是邪了门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可有看到本王的扳指?” “扳指?”楚昭问,“王爷是专程回来找扳指的吗?” “没错。”慕容骁说,“就是本王每日戴在手上的那枚玄铁扳指,上面刻着苍鹰图案。” “王爷这样兴师动众,那扳指很重要吗?”楚昭又问。 慕容骁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扳指是当年羲和女帝赐予我祖爷爷的,不仅是每一任靖南王的身份证明,对我们慕容家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你若捡到,就快点还给我。” “什么非同寻常的意义?”楚昭追问。 慕容骁没回答,拧眉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捡到了?” “王爷先说说看它到底有什么意义?”楚昭穷追不舍。 慕容骁渐渐有些不耐烦:“父王把它给本王时,只说要本王好好保管,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它,至于别的,父王还没来得及说就撒手人寰了,本王至今尚未参透它的价值。” “哦。”楚昭应了一声,心说没参透就对了,这扳指的真正用途,除了她,现今世上只怕没几个人知道了。 “扳指我确实捡到了,但我有三个条件。”楚昭说,“王爷但凡有一个不答应,这扳指我就不会拿出来。” 第114章 王爷完了 “果然在你手里。”慕容骁蓦地拉下脸,“捡到本王的东西不主动归还,还企图以此要挟本王,你这女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楚昭不慌不忙:“王爷要这么聊天的话,扳指我没见过。” 慕容骁登时又要发火。 “王爷,有话好好说。”北渊不顾礼节地闯进来叫住了他。凑近他耳边小声道,“王妃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王爷何不先哄着她,拿回扳指才是最要紧的。” 慕容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平和。 什么吃软不吃硬,依他看,这女人根本就是软硬不吃。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楚昭说:“第一,将阿傲无罪释放;第二,让阿傲住在琼华院养伤;第三,阿傲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侍卫,待遇等同于北渊,除了我,谁也不能动他。” 慕容骁勃然大怒。 一共三个条件。 三个条件都是阿傲。 那个贱奴有什么好,值得她冒死拿靖南王府的传世之宝来赎? 都这样了,还敢说他们是清白的。 “你想的美!”慕容骁厉声道,“本王这就回去杀了那贱奴!” “杀了他,我保证王爷这辈子都找不回扳指。”楚昭平静地说道。 慕容骁伸手就去抓北渊的剑:“本王连你一起杀了。” 北渊吓一跳,壮着胆子摁住他的手:“王爷冷静,扳指才是最重要的。” “你别拦他,让他来杀我。”楚昭说,“杀了我,那扳指更没有找回的可能。” 慕容骁气得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到底想怎样,你是不是以为本王当真奈你不得?” 楚昭很平静,因为赤足站在地上太凉,甚至又坐回到床边。 “王爷有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的付出是相互的,昔日,羲和帝对你祖爷爷有知遇之恩,你祖爷爷才会拼了命帮她打天下,反过来,因为你祖爷爷忠君爱国,羲和帝封他为王,赐予慕容家族世代荣华。 王爷再看看你自己,我与我父亲倾尽全力支持你,你除了一个未必兑现的皇后头衔,又回馈过我们什么,你理所当然地拿着楚家的钱招兵买马,还听信谗言,一杯毒酒差点送我见阎王。 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与你冰释前嫌,为了能让你兵不血刃进入京城,不惜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谋害太后,而你呢,却因为我半夜见了一个下人就大发雷霆,还要对我痛下杀手。 常言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如此行径,不是一个明君该有的气度,也不是一个家主该有的胸襟,你若一直这样不做出改变,就算将来凭武力得到天下,也不一定能治理好天下。” 楚昭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语重心长,慕容骁当场陷入沉默,许久许久都没有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楚昭,让他莫名地想起了他那早逝的父王。 父王以前也时常这般对他循循善诱,只是父王在他十来岁时就走了,后来朝廷欺他年少,对他削藩夺权多方打压,全靠着祁凤山等几个幕僚的帮助,他才勉强撑起靖南王府,跌跌撞撞走到今天。 或许就是这段艰辛的经历,改变了他的性情,让他从不谙世事变得多疑猜忌,草木皆兵,不肯轻信他人。 要是父王一直在,他何至于这般辛苦? 若非被朝廷逼得没有活路,他又何至于拿祖辈的基业与声誉去赌一个未知,何至于为了造反费尽心机拉拢这个拉拢那个? 慕容骁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怅然。 “不就是一个马奴吗,你想要,本王给你便是,犯不着这样长篇大论教育本王,想做本王的老师,你还不够格。” 慕容骁语气轻蔑,心里却在想,那马奴到底哪里好,值得她一口气说这么多字? 楚昭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主动解释道:“王爷没有深入了解过阿傲,那孩子心志坚定,又忠诚可靠,不仅马术出众,还有功夫在身,若能好生教导训练,将来必定能成为开疆拓土的将帅之才。” “忠诚可靠?”慕容骁不屑嗤笑,“可惜,他忠于的是你,不是本王。” “是谁有什么关系?”楚昭说,“我和王爷难道不是一体的吗,我做的一切,不都是在为王爷铺路吗,将来上了战场,他不是一样为王爷打天下吗?” “……”慕容骁怔住,被她突然的转折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意思? 这女人刚刚还硬着脖子与他针锋相对,怎么话锋一转又变成了处处为他着想的贤内助? “你方才不是说,不想再帮助本王,不想为别人做嫁衣了吗?” “我那不是一时气话吗?”楚昭说,“助王爷成事,是我嫁进王府的使命,我的命运早已和王爷绑在一起,岂是我想断就能断的?” 慕容骁心神一漾,舌头打了个磕绊:“那,那你还把药烧了?” “傻子,那些都是药渣子,真正的药只是一小瓶粉末。”楚昭笑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只羊脂玉瓶递给他,“王爷拿去吧,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早点给太后用上,咱们也好早点进京。” 美人在灯下笑意盈盈,似嗔似怨,纤细的手指捏着羊脂玉瓶,分不清是羊脂玉更白,还是她的肌肤更润。 慕容骁彻底看傻了,心扑通扑通直跳,半晌才伸手接过那只玉瓶,瓶身还有她淡淡的体温。 “王爷以后切莫再怀疑我和别人有瓜葛,这世间男子,没有几人能入我的眼。”楚昭说道。 是啊! 她如今这般绝色动人,怎会看上那些俗人浊物? 慕容骁这样想着,不觉唇角上扬。 但他又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外露,便极力抿着唇,将药瓶收入袖中。 “本王让人把阿傲给你送来,以后,他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你想怎样教导都行,本王不会再干涉你们。” “多谢王爷。”楚昭笑着向他道谢。 慕容骁转头吩咐北渊:“你亲自去一趟吧!” 北渊:“……” 这离奇又离谱的转折,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论。 他只知道一点,王爷完了! 王爷怕是彻底栽王妃手里了! 第115章 都学坏了 楚昭得偿所愿,从袖中取出那枚玄铁扳指,亲自拉过慕容骁的手,帮他重新戴上,殷切叮咛道:“王爷今后可要仔细着些,切莫再弄丢了。” 这玄铁扳指共有五枚,要五枚排列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因此,在其余四枚没有出现之前,暂时由慕容骁保管更为妥当。 再者来说,慕容骁找不到扳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琼华院的地只怕都能被他挖三尺。 慕容骁摩挲着失而复得的扳指,心情十分复杂。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他隐约有种失控的感觉。 他感觉,无论是他的情绪,还是他的行为,似乎都不再受他自己支配,而是在被楚昭牵引。 一开始,他之所以去蔷薇院,是因为听了楚昭的劝告。 后来,他丢下苏侧妃跑来琼华院,是因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楚昭。 再后来,阿傲的出现让他情绪失控,同样还是因为楚昭。 就在他要对阿傲严刑拷打时,好巧不巧的,他的扳指就丢了。 他怒气冲冲回来找扳指,好巧不巧的,刚好看到两个婢女在烧药草。 就在他要和楚昭彻底撕破脸时,局面又再度反转,药没被烧毁,扳指也没有丢,全都在楚昭手里。 现在,楚昭用这两样原本就是他的东西,轻松换回了阿傲的性命,还捎带着给他上了一课,把他训得像个孙子。 总结下来,也就是说,他这一晚上干的每一件事都有受到楚昭的影响。 说得直白些,就是楚昭在牵着他的鼻子走。 这是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骁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被这女人影响的,同时也想不明白,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感觉,就像水流无声无息地从门缝渗进屋子,睡在里面的人浑然未觉,直到水位一寸一寸悄悄上涨,将人彻底淹没在睡梦中。 而他,就是那个睡在屋子里的人。 慕容骁激灵打了个冷战。 这感觉,真的太可怕了。 他再次看向楚昭盈盈的笑脸,后背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他没再说什么,转着扳指大步向外走去。 门外,三个丫头并排候着,见他出来,都垂着头福身行礼:“奴婢恭送王爷。” 慕容骁略一停顿,视线从三人头顶扫过。 主子是戏精,奴才也不差。 青玉和红绡也就算了,那个紫萝才来了几天,居然也学坏了。 慕容骁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下了台阶拂袖而去。 出了琼华院,他让北渊去把阿傲送过来,自己带着人回了前院,连夜将祁凤山召到书房密谈。 祁凤山大半夜被叫醒,本来还有点迷糊,听了慕容骁的讲述,惊得瞌睡都跑了。 “王爷居然把扳指弄丢了?” 他震惊地绕过书案跑到慕容骁跟前,不顾礼节地拉住慕容骁的手,对着扳指看了又看。 确认扳指完好无损地在慕容骁手上戴着,这才彻底放心。 “王爷以后可得小心点,老王爷交代过的,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它。” “本王当然知道。”慕容骁嫌弃地抽回手,用帕子擦了擦,“先生坐回去好好说话。” “哦,好的,臣一时激动,失礼了。”祁凤山被嫌弃,讪笑了两声,回到对面坐好。 慕容骁转着扳指,说:“先生觉得这扳指真的是本王不小心弄丢的吗?” “王爷什么意思?”祁凤山转着眼珠略一思索,“难不成是王妃趁王爷不备摘下来的?” “不然呢?”慕容骁反问,“如果她没有扳指做筹码,怎会那么淡定地坐在床上等本王回去?” 祁凤山啧了一声,一副又明白又不明白的表情:“假设真是王妃所为,她摘扳指的动机是什么,她冒这么大的风险,仅仅只是为了救那个马奴吗?”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马奴,慕容骁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想,如果换到此刻,他都不一定会答应楚昭那三个条件。 可他刚刚偏就像中了邪,竟然那么轻易便答应下来,还答应得很是欢喜。 想到自己当时差点压不住的唇角,他恨不得回到那个节点,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可是怎么办,他都已经答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总不能把自己说出的话再吃回去。 何况他已经接了楚昭的药。 他磨了磨牙,把那只白玉药瓶掏出来推到祁凤山面前:“先不管那些了,说说这个吧!” “这是给太后用的?” 祁凤山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拿起药瓶,想打开闻闻,又怕万一毒性太大先把自己给毒倒了。 “这药,确定管用吗?”他最终放弃了闻一闻的念头,好奇道,“太后吃了,会是什么反应?” “自然是生病的反应。”慕容骁说,“只有她缠绵病榻,药石无医,王妃才有机会被传召入京。” “哦。”祁凤山点点头,感慨道,“王妃不愧是神医转世,轻松就解决了咱们的难题。” 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对慕容骁说道:“王爷何苦烦恼王妃对您真不真心,也不必在意她是否在耍心机,只要她能让咱们顺利进京,其他的都不重要。” “什么意思?”慕容骁皱眉不解。 祁凤山道:“王妃一个女人,没权没势,没兵没人,就算再有心机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夺了王爷的权自己去造反吗,臣猜测她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担心王爷将来不让她当皇后,王爷现在只管稳住她,让她助咱们进京,若日后她真有异心,王爷酌情处置了便是,反正到那时咱们已经不再需要她。” 慕容骁沉默下来,转着扳指久久没有回应。 祁凤山说得没错,楚昭再怎么折腾,也只是一个女人,难道还能夺了他的权自己去造反不成? 所以,任她怎么折腾,最后还是要依附自己,即便事成后真让她当皇后,她不还是他的妻子吗,否则她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离了自己,她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弃妇。 “即便如此,也不能再轻视于她。”慕容骁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不管她到底在折腾什么,本王不想再像个傻子似的被她牵着鼻子走。” “那是王爷之前没防备,以后防着点就好了。”祁凤山说。 慕容骁微微颔首:“先让人把药送去京城吧,切记要亲自交到高林手里,不管高林能不能得手,都不许再假他人之手。” 高林就是楚昭之前在暗室救治过的那个太监。 他的身份除了慕容骁,只有祁凤山知情。 “王爷放心,臣会将此事办妥的。”祁凤山说道。 慕容骁摆摆手:“你去吧,要快,越快越好。” “是。”祁凤山应了一声,起身告退。 他这边刚一走,北渊就回来了。 “王爷,属下已经将阿傲送去了琼华院。”北渊说道。 慕容骁才下了决心不再纠结这事的,听北渊一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妃看到他的伤是什么反应?” 北渊愣了下,迟疑道:“王妃她,她就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慕容骁追问。 第116章 躺好别动 “还好。”北渊道,“王妃只说还好。” 还好? 慕容骁不禁皱眉。 还好是什么意思? 还好伤得不重? 还好没打死? 还好她偷了他的扳指? 慕容骁不禁又气上心头,狠狠一拳砸在书案上。 可恶的女人。 他一定会让她为今晚的行为悔不当初的。 琼华院里,楚昭在灯下为阿傲清洗伤口。 阿傲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染红,黏糊糊地粘在伤口上,伤口狰狞,触目惊心。 三个丫头都不忍直视,楚昭每撕下一点碎布,她们的心就跟着收缩一下,仿佛连着布料一起撕下的是她们自己的皮肉。 阿傲却很平静,湿漉漉的眼眸始终看着楚昭,除了眉心会随着楚昭的动作跳动,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甚至有点隐约的欢喜,自从听说王爷答应让他以后给王妃做贴身侍卫后,本来都要昏迷的神智都变得清醒起来。 楚昭给他用了麻药,让他睡觉,他硬是不肯睡,唯恐这是一个梦,梦醒了他还得回去马厩。 他不怕疼,他就怕不能再见到王妃。 只要能和王妃在一起,再疼些他也可以承受。 他甚至庆幸,幸好这次的伤是在前面,让他可以平躺着,尽情地看着王妃。 看到王妃眼中无法隐藏的担忧与心疼,他觉得这顿打挨得太值了。 少年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你在干什么?”楚昭无意间瞥见他的笑,气得瞪了他一眼,“你是在笑吗,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阿傲忙将笑容收起,“嘶”了一声表示自己很疼。 “疼死你算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冲动。”楚昭嗔怪道。 “我敢。”阿傲说,“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别说是王爷,天王老子也不行。” “……” 楚昭气得想打他,手都扬起来了,看他那一身伤实在没下手的地方,最终无奈地在他额头戳了一指头。 “你们都出去吧,别在这里一惊一乍了。”她回头对青玉三人说道,唯恐阿傲再口出狂言。 虽说三个丫头都懂事,知道轻重,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会说漏了嘴。 三个人听话地退了出去,楚昭这才教训阿傲:“王爷终究是王爷,你可以不敬他,但不能不把他当回事,至少现在的我们还不足以与他抗衡。” “奴才知道了。”阿傲乖巧答应,“奴才不会在外面说的。” “别奴来奴去了,以后和北渊一样自称属下就行了。”楚昭说。 阿傲的唇角又开始上扬:“是,属下遵命。” “你呀!”楚昭无奈地又戳了他一指头。 阿傲突然抬手抓住了那根手指。 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他胸肋处的伤口又流出血来。 楚昭忙喝止他:“躺好别动。” “好。”阿傲乖乖躺好,解释道,“我就是想摸摸看王妃是不是真的。” “……这还不简单。”楚昭稍稍用力摁在他伤口上,摁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是不是真的?” “是。”阿傲笑起来,弯起的眼睛里星辉点点。 “不许再动,也不许再说话。”楚昭说,“熬了大半夜,你不困我还困呢,快点上完药我们好去睡觉。” “哦。”阿傲乖乖应了一声,明知她最后那句话不是那种意思,还是忍不住小小的胡思乱想了一下下,蜡黄的小脸都微微透出红晕。 楚昭根本没发觉自己的话有什么歧义,低着头认真为他擦拭伤口。 等在阿傲的破烂衣衫全都被她剪开扯掉,她才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伸手戳了戳阿傲的腹肌,惊讶道:“怎么这么壮实了?” 说完又在胸肌上戳了戳:“嗯,最近长了不少肉。” 阿傲被她戳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好似突然间闯进了一群小鹿,在里面欢快蹦跶。 为了让自己变得健壮,他每天都在悄悄锻炼,看来还是很有成效的,王妃都看呆了。 少年又欢喜又羞涩,眼里的星光都要化成水流淌出来。 “王妃……喜欢吗?”他怯怯问了一句,随即又咬起下唇。 “喜欢呀!”楚昭大咧咧地说道,“你长得壮实,跟在我身边我才更有安全感。” “属下会继续努力的。”阿傲红着脸说道。 “嗯。”楚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让他躺好,别再说话影响自己干活。 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天快亮时才终于完工,楚昭打了个哈欠,收拾了东西,对裹成粽子一样的阿宁说:“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也去睡了,回头让青玉给你煎些汤药喝。” “辛苦王妃了。”阿傲说道,视线恋恋不舍地追着她出了门。 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少年咧开嘴,像个小傻瓜一样无声地傻笑起来。 若非身上有伤,他恨不得在床上打几个滚。 从此以后,他就是王妃名正言顺的贴身侍卫了。 太好了。 真的真的太好了。 他闭上眼,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带着笑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再醒来已经第二日的中午,是青玉来送药把他叫醒的。 “王妃呢?”阿傲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楚昭。 “王妃累狠了,还睡着呢!”青玉说,“你以后可当心些吧,别再让王妃为你冒险。” 阿傲从来不听任何人的话,这回却认真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青玉本没指望他会吱声,见他这么认真回答,很是惊讶:“怎么回事,一顿鞭子把你的哑巴病治好了?” 阿傲:“……” 鞭子是打不服他的,能让他服软的,只有王妃。 为了王妃,他愿意做出任何改变。 楚昭这次真的累狠了,睡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养足了精神。 隔天早上起来,饱饱地吃了一顿,刚给阿傲换完药,二管事便过来通传,说云家族长云谷仓带着几个族人在府外求见。 第117章 心生欢喜 云家? 楚昭哼了一声。 那帮孙子,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吗? 越是沉不住气,越是要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叫他们知道知道得罪老祖宗的下场。 “不见,让他们走,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楚昭说道。 二管事只负责传话,别的不管,王妃说不见,他二话不说就去打发那些人。 但没过多久,他却又回来了,抹着汗气喘吁吁道:“王妃,云家有个叫云七的小辈,说有别的事要见你。” “什么事?”楚昭问。 二管事说:“好像是方家的事。” “方家?”楚昭沉吟一刻,松口道,“让他一个人进来。” “是。”二管事应了一声,又走了。 如今天气渐热,他这一身的肉膘,前院后院来回跑,着实有点吃不消。 但是,为了即将要到手的大管事的位子,再累些他也心甘情愿。 又过了一会儿,二管事再次回来,把云七带到花厅去见楚昭。 云七头一回进王府,倒也不拘谨,笑嘻嘻跪下给楚昭见礼,张口便叫了一声老祖宗。 楚昭原打算先晾一晾他的,却被他一句话给逗乐了,挑着眼尾嗔怪道:“谁是你老祖宗,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孙子。” 云七壮着胆子看她,一本正经道:“王妃不怒自威的神态和我家祠堂的老祖宗画像一模一样,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您这个祖宗我是认定了。” “……” 楚昭无语,指着凳子让他坐:“起来吧,别贫了,先说说方家什么事。” 云七谢恩起身,没敢真的坐下,躬着身子道:“回老祖宗的话,左都御史昨日已经启程回京,走之前让我给您捎个话,说他必当铭记您的恩德,一刻都不敢忘,您交代他的事,他也会尽力办好的。” “好,我知道了。”楚昭并未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淡淡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就回吧!” “有有有。”云七忙道,“还有方老夫人的情况想和老祖宗说一说,老祖宗之前开的方子已经用了这些天,要不要调整一下,那个针还要再扎多久?” 楚昭怀疑他在故意拖延时间,不动声色道:“那你就把情况和我说说吧!” “多谢老祖宗。”云七作了个揖,细细地将方老夫人如今的情况说与她听。 楚昭听完,指导他将药方份量减轻,扎针的穴道也减少几处,如此再有七日,便可停药好生休养。 手边没有笔墨,她说完之后,问云七可都记住了。 云七说都记住了。 楚昭不放心,让他再复述一遍。 云七将她的话全部复述一遍,无一处错误。 楚昭很意外,便夸了他一句:“别的不说,你这记性倒是一等一的。” “多谢老祖宗夸奖。”云七笑道,“我这记性也不是天生的,是被我爹逼出来的。” “你爹?”楚昭挑眉看他,“你爹为何要逼你?” “他对我给予厚望,想让我学好医术,重新撑起神医堂的门楣,从我刚会说话起就教我背药方。”云七的笑容消失,发出一声长叹,“可惜现在他自己都不行医了,也不管我了,我于是就成了一棵没人管的杂草。” “为什么?”楚昭问,“你爹既有这样的志向,却为何不再行医?” “因为他十年前行医不慎,扎针的时候扎错穴位,将一个患者扎成了瘫痪,全部家当都赔给人家,还差点吃了官司,从此就再也不敢拿针了。”云七黯然道。 楚昭:“……” 叫她说点什么好? 一帮子庸碌无为的子孙,好容易有个上进的,还给吓出了心病。 这叫个什么事儿? “你爹人呢?”楚昭问,“他现在在哪?” “在咱们神医堂后面的山里。”云七说,“当时出事后,族里人生怕被他牵连,纷纷要求老族长将他逐出本族,幸好我爹是老族长的亲侄子,老族长顶住所有人的压力没有将他除名,但他自己心灰意冷,就搬到后山去住,再也没有出来。” 楚昭默然一刻,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一个人去后山等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啊?” 云七先是一怔,想问她此举是何用意,话还没出口,自己已然领悟了她的意图,顿时喜出望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少年人激动地喊道,眼中泪光闪闪,“老祖宗若能解了我爹的心结,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相比他的欣喜若狂,楚昭还是那样一派从容,摆手道:“去吧!” 云七没有立刻起身,迟疑道:“族长他们怎么办?” 楚昭就知道他磨磨唧唧是为了这事,板着脸道:“你不用管他们,且让他们先急一急。” 云七把这话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楚昭的意思,当下不再拖延,答应一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她又行了一礼,退后三步,这才转身离去。 一开始还走得四平八稳,渐渐的,脚步变得无比轻快,走到大门口时,直接从门槛跳了过去。 楚昭透过窗格,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年蹦蹦跳跳地远去,眉眼不自觉舒展开来。 率真又鲜活的少年人,总叫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楚昭又坐了一会儿,换了身正装去前院见慕容骁。 慕容骁自从前天夜里离开后,这两天一直没有露面,不知在忙些什么。 前院的守卫见楚昭过来,将她拦下,说要向王爷通禀一声。 楚昭什么也没说,眉心微蹙斜睨了他一眼。 守卫吓得一激灵,躬身退开给她让路。 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妃明明还没他高,可那眼神,却仿佛自高处俯视着他,带着说不出的威压。 真是邪了门了。 楚昭缓步来到慕容骁的书房。 书房里,慕容骁正在和祁凤山说话。 “苏知府送信来,说乌苏尔大王子已经挑选好了一千匹战马,最迟不超过一个月便能抵达云州。” “太好了。”祁凤山欣慰道,“有了这一千匹战马,再加上咱们陆续从各地买来的马,万人骑兵团指日可待。” “嗯。”慕容骁轻轻转动着扳指,“粮草和兵器的筹备已基本完成,派出去联络各地同盟的幕僚进展也非常顺利,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加紧操练兵马的同时,等待京城那边的消息。” “好好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愿高林能不负王爷重望,早日让太后大病一场。”祁凤山捻须而笑,复又拱手对着虚空说道,“他日王爷荣登大宝,臣也算对得起老王爷临终托孤之情了。” “先生……” 慕容骁听他提起父王,不禁有些感怀,正要和他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忽听北渊在外面说道:“王妃几时来的,怎么站在外面?” 第118章 帝王之威 两人皆是一惊,齐齐看向门外。 慕容骁尤其震惊。 祁凤山是文臣,听不到外面的动静还说得过去,可自己这耳听八方的功力却也没发觉楚昭何时接近,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除非楚昭也会功夫,并且能做到踏雪无痕,身轻似燕,同时还要会控制气息。 慕容骁眉头一皱,不禁又开始怀疑,之前在山林里逃走的人就是她和谢乘风, 正想就,就听楚昭说了声“刚到”,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神情十分随意,如同进出自己卧房一样自然。 看到祁凤山,她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了两眼:“这位应该是王爷赞不绝口的祁先生吧?” “……” 祁凤山和慕容骁对视一眼,见慕容骁没打算开口,便起身给楚昭一揖到底:“下臣祁凤山见过王妃。” “免礼。”楚昭抬手,宽大的袖袍展开,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动作她已经做过千遍万遍。 祁凤山有一瞬间的恍惚。 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向一个王妃行礼,而是在对着一位帝王大礼参拜。 帝王的一句免礼,轻轻抬一下手,便是给自己最大的恩典。 “谢王妃。”他强压住内心的震惊直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慕容骁这才沉沉开口道:“王妃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让人通传?” “守卫是要通传来着,被我拒绝了。”楚昭说,“我有急事要见王爷,不想等他们来回跑路耽误时间。” “那你呢?”慕容骁抬眼看向后面的北渊。 北渊忙跪下请罪:“属下去方便,想着很快就回来,便没有安排其他人守门,请王爷恕罪。” “恕罪?”慕容骁厉声道,“幸好来的是王妃,若是刺客呢?” “刺客大白天怎么可能敢来?”楚昭说,“王爷不要指桑骂槐了,我真的刚到,什么也没听见,再者来说,我就算听见了,又有什么关系,我都冒着诛九族的风险给王爷配药了,王爷怎么还是处处防备着我?” 慕容骁哑了声。 他实在说不过楚昭。 这女人就没有没理的时候,不管怎样她总有话说。 “那么,让王妃连通传都等不及的事,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他沉声问道。 楚昭上前两步,正色道:“方唯贤已于昨日启程回京,不知王爷的药有没有送出去,咱们要赶在方唯贤前面至少半个月把事情做成,才能最大程度避免被人怀疑。” 倘若太后在方唯贤回京宣传过她的医术之后再病,那么,方唯贤向太后举荐她就会显得刻意。 万一贺家那大小两只狐狸起疑心,再联想到她是方家的救命恩人,便会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方唯贤已经被她收买。 这样一来,非但不会下旨召她进京,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直接派兵来灭了靖南王府。 “王妃不用担心,本王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京城。”慕容骁说道,“方唯贤是文臣,行路乘坐马车,至少要比咱们的人晚半个月以上,这个时间差足够了。”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楚昭说,“接下来的时间,王爷要抓紧时间操练兵马,随时做好进京的准备。” 慕容骁颔首道:“本王晓得。” 楚昭想起什么,随即又提醒他:“练兵需要一些真正上过战场,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将领,才能教给士兵更多的实战经验,西南这边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王爷手里这样的将领怕是不多吧?” “确实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慕容骁说。 楚昭凝眉略一沉吟:“王爷上次说的那个张行舟,眼下倒是正好用得上。” “你说得对。”慕容骁想到张行舟,忙招手叫北渊,“你立刻动身去蜀州接张行舟过来,越快越好。” “是。”北渊还跪在地上,正担心王爷会不会治他玩忽职守之罪,听闻让他去蜀州,答应一声,起身就走。 只要他跑得够快,王爷就没办法治他的罪。 北渊走后,楚昭又和慕容骁说:“将来打起仗,必定需要大量的军医,我会外伤缝合王爷是知道的,我打算将神医堂云家的人全都培养成军医,让他们随军出征救治伤员,王爷以为如何?” 慕容骁很是意外,没想到她连随行军医都考虑到了。 “好军医向来是稀缺品,王妃愿意教,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样一来要辛苦王妃了。” “不辛苦。”楚昭说,“我能为王爷做的也就这些了。” 慕容骁见她说的认真,从她一进门就高度戒备的神经便不自觉放松下来。 “你放心,等忙过这阵子,本王一定信守承诺,将管家权交给你,你永远都是本王唯一的正妻。” “多谢王爷。”楚昭说,“我当时也就随口一说,这个家谁管都一样,如今我要忙神医堂那边的事,怕是无暇顾及府中杂务,还是由苏侧妃继续代劳吧!” 谁稀罕在后宅里当管家婆,她要管的是天下。 有些人便是想和她勾心斗角,她都不屑一顾。 因为那些人不配浪费她宝贵的时间。 慕容骁和祁凤山前几天才就管家权的事认真商讨过一番,慕容骁甚至还发愁该怎样和苏侧妃提起,没想到,楚昭这会儿说不要就不要了,简直比扔掉一个馊馒头还简单。 祁凤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王妃对管家权不屑一顾的样子,就像见识过大江大海的人,看着路边一个小水坑的感觉,满脸都写着三个字:谁稀罕! 她怎么会不稀罕呢? 后宅的女人们,每天争来争去争的不就是这些吗? 王妃不稀罕这些,那她稀罕的是什么? 难道她想要更大的权力? 祁凤山激灵一下,忽而想起一句不知从哪里的话——永远不要低估女人。 他隐约觉得,自己先前对王妃的看法似乎有失偏颇,或许,王妃真的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就像当年的羲和帝,谁能想到,最终平定乱世一统天下的,竟是个女人呢? 所以,有没有可能,他和王爷都低估了王妃? 也许,从王妃回府的那天起,就已经从一颗棋子变成了执棋人,只是所有人都还浑然未觉…… 第119章 故人何处 楚昭回到琼华院,第一件事先去看阿傲。 少年人体格强健,休养了两日,气色与伤口都恢复得很快。 许是知道以后就能一直和楚昭在一起,阿傲脸上的笑都比从前多了些,楚昭随意一句话都能让他笑得眉眼弯弯。 楚昭想不通他这一身的伤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没好气地斥责他:“我之前和你说过,在你的能力不足以与王爷抗衡之前,不要轻易为了我去挑衅他,你为什么不听?” “我忍不了。”阿傲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欺负你。” 他其实是想说“亲你”的,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口,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 “王妃,你是不喜欢王爷的吧?”他试探着问道。 楚昭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阿傲又问,“你和王爷……没有圆房对不对?” 楚昭笑起来,冲他挑了挑眉:“你猜有没有?” 阿傲红着脸说:“你都不让王爷亲你,应该是没有的吧?” 楚昭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好好养你的伤,小孩子瞎操什么心。” “我不是……” 阿傲刚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青玉过来打断了他。 青玉说,荣安堂那边来人传话,说那些个夫人太太们又来了,在老夫人那里等着见王妃。 楚昭便让阿傲继续休息,自己带着青玉和红绡一起去了荣安堂,路上嘱咐两人,到了地方什么也不用做,就专心听那些人闲话家常,免得她分神听漏了什么。 目前她掌握信息的渠道太少,这些高门大户的女人们便是她最重要的消息来源。 再过几天,等她把神医堂也捋顺了,就将那里当成收集和传递信息的据点,再不用事事都在慕容骁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想到收集情报,楚昭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那一世,萧驰战死沙场,她怀着萧驰的孩子,捧着萧驰的青霜剑登上皇位,向天下宣告,萧驰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谁敢劝她纳夫,她便用萧驰的剑砍了谁的脑袋。 这一举动彻底断绝了朝臣们想劝她另纳皇夫的心思,后来的几十年,没有一个人敢向她提起这话。 而她毕生的心血也都用来治理国家和教养太子,身边再不曾有别的男人,唯有太监总管徐回年复一年地陪着她,从青春年少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 徐回很能干,也是个狠角色,对她忠心不二,对其他人却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为了替她收集情报,徐回专门成立了一个叫锦羽卫的组织,锦羽卫的眼线遍布天下,任何一个地方的官员稍有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临终前,她将太子托付给徐回,让徐回协助太子坐稳天下。 其实当时天下清明,皇帝没有后宫,皇嗣也只有太子一人,并不会有什么人阻挠太子登基,她之所以临终托孤,是怕徐回会随她而去。 因为徐回曾多次对她说:“这世间没有什么事物可让我留恋,将来若陛下先走,我必会为陛下殉葬。” 也不知道徐回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听她的话好好辅佐太子? 徐回一手创立的锦羽卫,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 要是徐回也能回来就好了,至少收集情报的事不用她再操心。 唉! 楚昭低眉轻叹,自嘲一笑。 她如今连萧驰在哪都不知道,还贪心想再要一个徐回。 真是痴心妄想。 应付完那帮夫人太太之后,楚昭又回了一趟娘家,威逼利诱地让楚金山把钱庄经营权移交给了她。 随即,她又马不停蹄地去钱庄见楚淮和王宝藏,当着楚淮的面把大掌柜的印章给了王宝藏。 “我和父亲打了赌,如果我能在三个月内把云州钱庄的盈利提高三成,父亲就把全国各地所有的钱庄都交给我打理,所以,王大掌柜,三个月后能不能成为楚家钱庄的总掌柜,就看你的本事了。” 王宝藏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我去,我没听错吧王妃,虽然我也很想当总掌柜,可是,这个任务有点过分艰巨呀!” 这人说话奇奇怪怪的,楚昭每回一听他说话就忍不住想笑:“是你自己说要成为天下第一富商的,你若连个掌柜的位子都拿不下,这个理想怕是不能实现了。” “……其实我就那么一说。”王宝藏咂咂嘴,又挠挠头,“不过既然王妃如此信任我,我怎么着也得拼一把,不能辜负了王妃的期望。”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楚昭说,“接下来,我就静候王大掌柜的佳音了。” “嘿嘿嘿……”王宝藏咧着嘴笑起来,“别说,这称呼听着还真是悦耳。” 楚淮见两人说得热火朝天,嘟着嘴酸溜溜道:“那我呢长姐,我干什么?” “你暂时就给王宝藏打下手吧!”楚昭说,“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和他唱反调。” “为什么?”楚淮委屈道,“我不是少东家吗?” “你是少东家,但你是个能力尚有欠缺的少东家,自然要一个牛掰的掌柜来辅助。”王宝藏拍着胸口大言不惭道,“我就是那个牛掰的掌柜。” “牛掰是什么意思?”楚淮问。 王宝藏皱眉想了想:“我也说不太清楚,大概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吧!” “嘁!”楚淮冲他翻了个白眼,“走着瞧,我将来也会很牛掰的。” “那也牛不过我。”王宝藏说。 楚昭看着两个斗志昂扬的少年,脸上不自觉露出老母亲般的笑容。 自信乐观又上进的少年人,同样也让人心生欢喜呀! 第二天,楚昭起个大早去了神医堂的后山。 因为阿傲在养伤,她便只带了上回北渊给她挑的那几个侍卫,另外叫了二流子萧将军来给她赶车。 萧将军虽然痞里痞气,却很会来事,因为爱凑热闹,城中没有他没走过的地方,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楚昭想着,阿傲做了侍卫之后,要腾出手来替她做别的事,赶车的活就得另外再找个人。 反正萧将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做她的车夫,平时没事还可以到处帮她打探消息,一举两得。 萧将军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浑浑噩噩地当了十几年二流子之后,莫名其妙就入了王妃的眼,成了王妃面前的红人。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车夫,他也不觉得丢人,毕竟不是谁都有福气能给王妃赶车。 他以此为荣,并且坚信他们家的祖坟肯定是冒了青烟的。 后山的山脚下,云七已经等候多时,看到陪楚昭前来的是萧将军,不免有些意外,上前给楚昭行礼,捎带问道:“老祖宗怎么把他带来了?” “阿傲有别的事做,以后他给我赶车。”楚昭说,“我若有事找你,也会让他帮忙传话。” “他能行吗?”云七质疑道,“全城谁不知道他是个二流子。” “二流子怎么了,二流子有二流子的用处。”萧将军翻着白眼说道,“你小子别瞧不起人,哥哥能做的事,你未必能行。” 云七不屑撇嘴:“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行了行了,别打嘴巴官司了。”楚昭叫停两人,对云七说,“快带我去见你爹。” “是,老祖宗。”云七应了一声,领着她往山上走去。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楚昭终于在山中的一座草堂里见到了云七的父亲云丰华。 第120章 多年辛酸 “爹,爹……”云七一看到草堂门前侍弄花草的中年男人,便兴奋地向他招手。 男人一身布衣,身形清瘦,须发半白,听到云七叫他,握着花铲直起身,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向这边看过来。 见云七还另外带了两个人,立时沉下脸道:“为父不是说过不准带外人来此吗?” “她不是外人,是咱家的老祖宗。”云七脱口而出。 “胡说八道!”云丰华竖眉斥道,“你平时胡闹也就算了,祖宗也是随便乱认的?” “我没乱认,她真是咱家祖宗。”云七说道。 气得他爹扬起花铲就要拍他:“小兔崽子,你再胡说,看我不打死你。” 云七慌忙躲到楚昭身后,冲他爹嚷嚷道:“爹你久居山中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这个老祖宗是族长他老人家亲自认回来的,你打我有什么用?” 云丰华的花铲举到半空,一来隔着楚昭不好下手,二来也是被儿子的话震惊,终于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这姑娘至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虽说容颜出众气度不凡,但是无论如何都和老祖宗沾不上边。 是族长老糊涂了,还是这小子在信口雌黄? “是真的。”云七说,“老族长把咱家祖传的金针都给了她,而且她也打开了机关锁,当着我和族长的面用金针救治了一个咽气之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云丰华闻言大惊,放下花铲,又将楚昭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盒老祖宗传下来的金针,因为分家的时候分不均匀,被供奉在祠堂近百年无人敢动,老族长竟然将它给了一个小姑娘?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丰华喃喃道。 楚昭直到这时,才缓声开口:“世间事多有玄妙,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我今日是为解你心结而来,你不必纠结我是谁,也无须顾虑其他,只管将当年事原原本本与我讲来。” 当年事? 云丰华怔住,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与他儿子不相上下的姑娘,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么多年的委屈,辛酸,失意,落魄,都在这个瞬间化成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往眼眶涌来。 他什么也没说,扔下花铲,转身脚步踉跄地回了屋。 楚昭这才发现他的左腿有些不良于行。 “是他自己用针扎的。”云七红着眼睛道,“他当时就是给患者的左腿施针导致人家终身瘫痪的,后来一直耿耿于怀,不停在自己腿上扎针,想找到失误的原因,可惜,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 原来如此。 楚昭点点头,说了句“你们两个在外面等着”,便独自进屋关上了房门。 云七不放心,想跟进去,胳膊被萧将军一把抓住。 “王妃说了让你在外面等着,你没听见吗?” “你管我,你算老几?” 云七用力想要甩开他,奈何没有他力气大,怎么都甩不掉。 萧将军嗤笑:“就你这小身板,还想跟哥哥横,要不是看在你是王妃的不知道多少代孙子的份上,你这条膀子都保不住。” “……”云七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王妃的孙子,你自称是我哥哥,那你自己也是孙子。” “孙子就孙子,给王妃当孙子我乐意。”萧将军痞痞道,“我比你大,就算是孙子,我也是大孙子。” “呸,不要脸。”云七啐他。 萧将军无所谓:“要脸我就不当二流子了。” 云七气个半死,正要再骂,忽听屋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爹已经在里面嚎啕大哭起来。 云七吓坏了,反过来抓住萧将军的手:“怎么回事,我爹怎么了?” “还能怎么,看到祖宗委屈了呗!”萧将军说,“就跟小孩子摔跤一样,大人不在就自己爬起来,多疼都能忍着不哭,大人来了,就哭得昏天黑地,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云七:“……我爹都多大了?” “凭他多大,在祖宗面前也是孩子。”萧将军说,“你爹这是在跟王妃撒娇呢!” 云七:“……” 虽然但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两人在外面等了许久,里面的哭声才渐渐止住,变成了一问一答的对话。 “好了。”萧将军说,“你爹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哭完了。” 云七松了口气,不知怎么,自己也有点想哭了。 他娘死得早,这些年他爹住在山里不管他,他也受了很多委屈呢! 他也想在老祖宗面前哭一场。 又过了好半天,房门打开,眼睛红肿的云丰华跟在楚昭后面走了出来。 楚昭说:“你今天在这里好好调整一下情绪,明天一早,我让人把那个患者接到神医堂等你去医治,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云丰华略有些迟疑,像个孩子似的怯怯道:“我怕……” “怕什么,有我呢!”楚昭说,“你只管放心大胆的治,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是。”云丰华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躬身对楚昭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我会努力不给祖宗丢脸的。” 云七:“……”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骂他乱认祖宗,还要拿花铲拍死他的。 第121章 大花蝴蝶 楚昭下山回到王府,恰好在府门外遇到了再次来拜访的云家人。 他们已经来了好一会儿,守门的告诉他们王妃一早就出去了,他们还是不肯走,坚决要在这里等王妃回来。 因为他们来之前已经打定主意,不见到王妃绝不离开。 这种无人问津的日子实在难熬,他们真的受不了了。 楚昭让人把他们带到会客厅,省了虚伪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老族长:“说吧,找我什么事?” 老族长颤巍巍上前,从怀里掏出那盒金针,跪在地上双手捧到楚昭面前:“王妃上次走得匆忙,把金针落在了神医堂,老朽特意给王妃送来。” “哈。”楚昭笑了一声,“一盒针而已,拖家带口的来这么多人,是怕路上被人抢了吗?” 老族长顿时臊得老脸通红,讪讪地解释道:“这些个小辈们前两日得了王妃的指点,获益良多,今日特地来向王妃道谢。” “对对对,我等特地来向王妃道谢,感谢王妃不吝赐教,令我等茅塞顿开。”云家众人忙跟在老族长后面跪下,真诚地向楚昭表达感激之情。 “哦。”楚昭受了他们的礼,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意我领了,只是那金针是你们云家的传家宝,我一个外人实在受之有愧,还是你们拿回去放在祠堂里供起来为好。” 云家众人全都臊红了脸。 有一个小辈厚着脸皮道:“您不是外人,您是我们的老祖宗,这金针本就是您传下来的,自然要交还给您来保管。” “对对对,这叫物归原主。”其他人忙跟着附和,“老祖宗肯定是在天上看到咱们神医堂败落,特地回来指引我们重振门楣的。” “千万别这么说。”楚昭抬手,似笑非笑,“我才十七岁,怎么可能是你们家的老祖宗,那些不相干的人当个乐子瞎起哄也就罢了,你们可不能随便乱认祖宗。” 厅中有短暂的寂静,大家都觉得这话有点耳熟,细一想,可不就是王妃第一天去神医堂时,他们在饭桌上发的牢骚吗? 所以,王妃是听到他们发牢骚,才不再去神医堂的吗? 众人忙又往回找补,说他们当时头一回见到王妃,还没见识过她精湛的医术,加上王妃过于年轻,他们乍一听族长说把祖传的金针给了她,还要认她当祖宗,一时间确实有点接受不了。 “说去说来,都怪晚辈们见识少,眼皮子浅,怠慢了老祖宗,还望老祖宗大人大量,莫要与孩子们计较。”族长又红着脸补充道。 楚昭不为所动,端着架子正色道:“我是靖南王妃,全体云州百姓都是我的子民,即便不是你们的老祖宗,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与你们斤斤计较,若没有别的事,就带着你们的金针回家去吧!” 众人见她还是不肯收下金针,都着急起来。 老族长更是直接急出两眼泪花:“倘若晚辈们还有哪些不对的地方,老祖宗只管教训便是,可千万不要不管我们呀,神医堂是老祖宗的心血,子孙们不孝,没能将它发扬光大,您老人家怎么忍心看它再这样败落下去?” “是啊是啊,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想请老祖宗出山,带领我们重振神医堂的,只要咱们云家能重回昔日荣光,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愿意的。” 楚昭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缓和了脸色道:“神医堂创建一百多年,不仅医人无数,也见证了云州从蛮荒到繁荣的历史,不管我是不是你们的祖宗,都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让他重现昔日荣光。” 云家众人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然而,楚昭紧接着又道:“你们既请了我,一应事宜都要听我的安排,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任何人不得提出反对意见,你们能做到吗?” “能能能,我们都听王妃的。”众人齐声应答。 “那好。”楚昭说,“老族长留下,其余人且先回去,明日一早,所有云家子孙全部到神医堂外等我。” 众人喜出望外,老族长当着大家的面,再次捧着金针恭恭敬敬地呈给楚昭。 楚昭接了针盒,也算正式接受了重振神医堂的重任。 隔着一百多年的时光,历经风雨的神医堂又一次回到了她手里。 楚昭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不免感慨万千,等云家人走后,又单独和老族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人把他送回去。 次日一早,楚昭用过早饭,准备动身去往神医堂,许久没见的苏暖玉突然找上门来。 苏暖玉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水红烟云罗裙,梳着繁琐的堆云髻,化着妩媚的妆容,步摇发簪别了满头,晃呀晃的闪瞎人眼,没有十斤也有八斤。 而楚昭因为有事要做,穿戴都是简单利索,头上更是连根步摇都没插。 两人这一比较,楚昭多少显得有点寒酸。 苏暖玉感觉自己终于压了楚昭一头,娇媚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妾身给王妃请安,多日不见,王妃是否安好?” 她向楚昭盈盈下拜,笑得好像一朵花。 “挺好的。”楚昭被她那满头金光闪得眯起眼睛,语气随意道,“我正纳闷,琼华院里也没什么花,怎么招来这么一只大花蝴蝶,原来竟是苏侧妃。” “……”一句话成功让苏暖玉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特意花了一个时辰才做好的妆容,怎么到楚昭嘴里就变成大花蝴蝶了? 蝴蝶就蝴蝶,为什么非要加上“大花”二字,是说她花里胡哨的意思吗? 可恶! 好好的心情都让她破坏完了。 “姐姐说话真风趣,夸人都夸的不一样。”她假装听不懂,笑着说道。 楚昭却是眉头一皱,沉声道:“我说了我不是你姐姐,你若再姐姐姐姐的来恶心我,别怪我又打你的脸。” 说着话忽地扬起右手,苏暖玉吓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楚昭打人真的很疼,挨一巴掌又要几天不能出门。 谁知楚昭并没有打她,只是轻轻拢了拢鬓边的头发。 “苏侧妃这么胆小的吗?”她挑眉戏谑道,“胆小就好好在院子里待着,别总往外跑,万一哪天吓死,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 苏暖玉又羞又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楚昭这才正经问她:“侧妃来我琼华院有何贵干?” 第122章 等一个人 苏暖玉不禁又得意起来: “王爷昨晚歇在我那边,他夸我管家管得好,说以后府里的事还让我管着,不必再劳烦王妃,所以,妾身特地来和王妃说一声。” 楚昭:“……” 还当她一大早得意洋洋跑过来干什么,原来是为了管家权。 “好啊,既然王爷都说你管得好,那你就接着管吧!”楚昭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苏暖玉愕然。 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效果。 她以为楚昭会生气,会发火,会不顾一切去质问王爷。 两人最好大吵一架,到时候王爷被激怒,肯定会重重地责罚楚昭。 而楚昭那种宁死不屈的性子,也必定会和王爷闹得更凶。 一来二去,王爷厌恶了她,纵使她美如天仙也无济于事。 王爷不缺美人儿,但王爷喜欢的是听话的美人儿。 可是现在,楚昭怎么也变得听话起来? 眼看就要到手的管家权飞了,她怎么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她是装的吧? “王妃,你是不是生气了,你不高兴的话就去和王爷说呀,不要憋在肚子里生闷气。”苏暖玉不甘心地说道。 楚昭都被她逗笑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了?”楚昭说,“你以为王爷真的是因为你管得好才让你接着管的吗?” 苏暖玉忽然有点虚:“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我懒得管。”楚昭说,“是我和王爷说我不想管,王爷才让你接着管的,不信你去问王爷。” “……”苏暖玉愣住,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去问王爷。”她脸色发青,像个大花蝴蝶似的飞走了。 紫萝在后面好心提醒自己的前主子:“侧妃慢点走,小心摔跤。” 楚昭忍不住哈哈大笑。 青玉和红绡也跟着笑。 王妃总是能在三言两语间让一个人认清自己的身份。 论口才,王爷都说不过她,真不知道侧妃巴巴的跑来图的啥? “走了走了。”楚昭笑着招呼两人,又对紫萝说,“你在家好好照顾阿傲,回来我买糖给你吃。” 紫萝高兴地答应了。 她以前跟着苏侧妃时,院子里丫头多,个个都想往上爬,整天钩心斗角。 她是个没心眼的,胆子也小,天天受人挤兑,要是赶上侧妃心情不好,挨打挨骂也是常有的。 她以为所有的主子都是这样的,如今跟了王妃,才知道什么是主子的气度。 琼华院一共就三个丫头,但王妃从不催促她们干活,也不会盯着她们干的活挑三拣四,更不会打人骂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谈笑间就把道理讲清楚了,从不会语言含糊让人猜来猜去。 她真的好喜欢这样的主子。 楚昭坐着马车出了王府,路上问赶车的萧将军:“昨天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萧将军说,“王妃只管放心,在云州城没有我找不到的人,也没有我散不出去的消息。” 楚昭笑起来,她还没说什么,青玉先噎了萧将军一句:“你这么厉害,怎么是个二流子呢?” 萧将军一点都不生气,嘻嘻笑道:“你不懂,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一边做二流子,一边等待王妃的出现,王妃就是我命定的贵人。” “呸!我看你就是厚脸皮。”青玉撇嘴不屑。 “厚脸皮也不是什么缺点。”萧将军说,“我就是因为脸皮厚才被王妃看上的,是不是呀王妃?” “嗯。”楚昭笑着回他,“我就喜欢你的厚脸皮。” 几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神医堂。 萧将军散播消息的本事确实无人能敌,民众们得知王妃今天要来,已经早早地在神医堂外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云家人经过三日的沉寂之后,又一次感受到这种患者盈门的热闹,对楚昭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不敢有任何质疑和轻慢。 楚昭在神医堂门前下了车,所有的云家人都跪在地上向她行礼。 民众们也跟着跪下行礼。 礼毕,楚昭叫众人平身,说自己以后会经常来神医堂,像这样隆重的大礼参拜以后就都免了,跪来跪去的太耽误时间,也容易给靖南王府招黑。 众人全都应了,起身等着她开始今天的问诊。 楚昭说:“先不急,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 是谁这么大的脸,居然要王妃等他? 众人全都不解,小声议论纷纷。 这时,云七陪着他爹云丰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王妃,我爹来了。”云七大声喊道。 人们寻声望去,所有的视线一瞬间全落在云丰华身上。 “这人是谁?” “没听云七说吗,这是他爹。” “他爹是谁?” “云丰华,十年前把人扎瘫的那个。” “噢噢,原来是他,他不是隐居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云家人全都愣在当场。 这个连累了云家满门,差点被族谱除名的不孝子孙,他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 莫非听他儿子说了老祖宗要回来重振神医堂,他也想趁机再回来行医? 可他不是连钉都不敢拿了吗? 云氏医术向来以针灸见长,一个不敢拿针的云家人,还有什么资格再回来行医? “老族长……” 有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想问老族长是怎么回事,刚一开口就被老族长喝止。 “闭嘴,忘了昨天怎么答应王妃了,不明白就好好看着。” 大家只好都闭上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云丰华在云七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楚昭面前,红着眼睛向她跪了下去。 “不孝子孙云丰华,见过王妃,见过老族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直接称呼楚昭为祖宗,那一句“不孝子孙”全当是对老族长说的。 “云七,把你爹扶起来。”楚昭说道,“你爹腿脚不方便,以后无须行此大礼。” “多谢王妃。”云七谢恩,把他爹扶起来。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嗓子:“你这害人的庸医,还回来做什么?” 一句话仿佛戳中了马蜂窝,民众们顿时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你这庸医,害得人家在床上瘫了十年,还连累神医堂差点倒闭,如今神医堂刚有点起色,你还要再来祸祸一回吗?” “就是就是,我们是冲着王妃来的,才不会让你这庸医看诊,你就别回来给老祖宗丢脸了。” 民众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吓得云家人都变了脸色,唯恐云丰华的出现会让神医堂再次变得无人问津。 这时,萧将军站出来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先听王妃说。” 第123章 祖宗撑腰 现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楚昭。 楚昭气定神闲地扫视众人,缓缓开口:“医学本就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经过千年的传承发展至今,很多经验都是从错误中得来的。 没有人生下来就会治病,也没有人能保证一辈子不出差错,一个人是不是庸医,更不能凭一次事故来论断。 倘若出一次差错,就要一个人永远放弃行医之路,那些传世的医仙医圣,药王药圣,怕是一个都不会有,包括你们所熟知的神医云九针。” 她停下来,伸手拉过云丰华,让他和自己并肩而立,像家长带着闯祸的孩子给人赔礼似的说道: “云丰华当年行医不慎致使患者瘫痪,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为此受了十年的煎熬,也是他罪有应得,十年来,他无一日不在反省自己的错误,为了找到失误的原因,在自己腿上扎了无数针,如今已是不良于行……” “那又怎样?”不等楚昭把话说完,人群中便有个沉不住气的大声道,“他就是把自己的腿砍了,也弥补不了别人受到的伤害。” “对呀对呀,他只是不能再行医,可别人却要一辈子瘫痪在床。”另外有人随声附和。 安静的人群渐渐躁动起来。 楚昭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冷静。 “你们说得对,已经造成的伤害,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但我现在要说的是,那些伤害并不是云丰华单方面造成的。” 什么意思? 众人皆是一怔,短暂的寂静过后,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王妃什么意思,是要替云丰华推卸责任吗?” “这件事当时可是经过官府的,如果不是他的责任,官府怎会判他赔钱?” “就是就是,他若真没责任,怎会愿意倾家荡产赔偿人家?” “王妃,我们大家都很敬重您,但您不能因为自己有可能是神医转世,就无条件地为云家人开脱,您这么做,让受害者情何以堪?” 民众们议论纷纷,越说越激动,并没有因为楚昭是神医就相信她的话。 楚昭也不着急,再度压手示意全体安静。 “大家有这样的反应和觉悟,我真的很欣慰,说明我们云州的百姓善恶分明,坚持真理,团结一心,不畏强权,敢于为弱者发声,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 民众们突然被夸,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们有这么好吗? 他们就是觉得不公平,随便嚷嚷几句而已。 王妃把他们夸得像朵花,弄得他们都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楚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随即接着道:“我没有为云丰华开脱的意思,为了弄清当年的事,昨日我特地去山里找他,向他详细询问了当年的治疗过程,他的治疗手法并没有错,那位患者的情况,便是让我来治,也是一样的疗法。” 什么? 云丰华没有错? 他都把人扎瘫痪了,怎么会没有错呢? 民众们面面相觑,介于楚昭刚夸过他们,不好再说过分的话,便都认真讨论起来: “既然大夫的治疗手法没有错,那个病人是怎么瘫痪的呢?” “难不成是他假装瘫痪讹人钱财?” “不可能,那人和我大表姐的小姑子的丈夫的二舅母的娘家是邻居,我可以证明,他现在还瘫着呢!” “……” 众人捋了半天,没能捋清他这弯弯绕的亲戚关系,便都自暴自弃地选择相信他。 这么绕他都能说清楚,肯定不是撒谎。 可是,一个没有错,一个没有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楚昭笑了笑,一派成竹在胸的淡然:“大家不要急,我已经让人将那个患者请到了神医堂,接下来的时间,就让云丰华现场为那个患者再施一次针,如果他能让患者的腿恢复知觉,说明他的医术没有问题,到时候,希望大家能放下对他的成见,再给他一次做大夫的机会,好不好?” “……” 民众们又一次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个瘫了十年的人,真的还能再恢复知觉吗? 这事听着怎么这么玄呢? 可是,王妃都可以是云九针转世了,别的事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要不,咱们就给他一次机会?”有人不太确定的提议。 “嗯,王妃都这么说了,就让他试一试吧,我也想看他是不是真的冤枉。” “也行,反正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料他也做不了假。” 于是,民众们经过协商,一致决定再给云丰华一次机会。 楚昭笑起来,冲所有人竖起大拇指:“你们真是我见过最深明大义的百姓。” 民众们一不小心又得到表扬,加上王妃笑起来实在好看,便也跟着笑起来,现场气氛一片祥和。 楚昭这才吩咐萧将军把那个患者抬过来。 萧将军看热闹都看傻了,听到楚昭叫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连忙答应一声挤出了人群。 云家众人从云丰华一露面就已经傻了,直到此时才回过味来,原来云丰华不是不请自来,而是被王妃叫来的。 王妃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怎么事先也不和他们说一声,搞得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而且,当年的事闹成那样,本来就不怎么光彩,王妃何苦再将旧事重提? 万一云丰华等会儿又失了手,神医堂可就彻底完了。 有两个胆子大的忍不住过来问楚昭,“丰华他已经多年没有行医,王妃当真认为他可以吗?” “是啊,神医堂已经被他连累一次了,王妃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吧?” 楚昭登时沉下脸,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民众们都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你们这些同胞血亲却只担心会被牵连,难怪神医堂会败在你们手里。” 两人年纪也都不小了,是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眼下当着一众小辈被楚昭骂,不禁羞得满脸通红。 正要再辩解几句,楚昭一记眼刀子就让他们闭了嘴。 “昨天才答应的一应事宜都听从我的安排,怎么,睡一觉就改变了主意吗?” 老族长一看她要发怒,忙上前照着两人的后脑勺一人拍了一巴掌:“大家都不吭声,就你们话多,还不快退下!” 两人一把年纪还被族长拍脑袋,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这时萧将军和他那帮二流子伙伴用门板抬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回来,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两人才没有当众羞愧而死。 “让一让,让一让。”萧将军挤进来,叫围观群众让出一块地方,指挥着他的伙伴们把担架放在地上。 “王妃,人带过来了。”萧将军指着门板上的男人说道,“他叫李老四,住在城郊的李家庄,媳妇死得早,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媳妇前些年跟人跑了,如今家里就他们两个光棍。” “好,辛苦你们了。”楚昭微微颔首,向他和他的伙伴道谢。 几个二流子顿时激动不已,大热天的抬人抬出一身的汗,却都摆着手说自己不辛苦。 楚昭在李老四面前蹲下,无视他不知道多少天没换的衣服,伸手在他腿上的几处穴位按压,对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也毫不在意。 李老四的儿子显然是不会照顾人的,他能吊着一条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看着眼前这神仙般的王妃毫不避讳地给自己做检查,李老四诚惶诚恐,哆哆嗦嗦开口道:“贱民已是将死之人,不敢污了王妃眼睛,请王妃不要管我,就让我回去自生自灭吧!” “那可不行。”楚昭的手顺着他的腿向上移到腰部,又用力按压了几处穴位,“你的命关系着神医堂和云丰华的命运,我便是不管你,也不能不管他们。” 说着招手叫青玉:“把我的金针拿来。” 第124章 万众瞩目 青玉应声是,取了金钉递到她面前。 楚昭没接,对云丰华道:“你拿着,现在当着我的面,将你当年行针的步骤再来一遍。” “啊?” 云丰华还没说话,周围的民众们却惊呼出声。 “他当年就是那样把人扎瘫的,照原样再来一遍,岂不要把人扎死?” “不会的,我说了他的手法没有错。”楚昭郑重道,“大家先不要慌,等着看结果就行。” 民众们都噤了声,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云丰华。 云丰华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望着青玉递来的金针,迟迟不敢伸手。 “怕什么?”楚昭眉心轻蹙,“这是你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成与不成在此一举,你若不好好把握,谁都帮不了你。” 云丰华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了针盒,屈膝在她身边跪坐下来。 “好。”楚昭带着鼓励点了点头,“现在,我来教你开针盒。” 身后的云家众人皆是一惊。 这金针是传世的宝贝,开针盒的方法只能上一任的族长传给下一任的族长,王妃现在居然要教给云丰华。 为什么? 王妃为什么如此抬举他? 难道就因为可怜他受了十年的苦吗? 可那苦明明是他自作自受。 “族长……”有人沉不住气,又开始小声叫老族长。 “闭嘴。”老族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其他想说话的人也都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自从认了王妃做祖宗,向来和气慈祥的老族长都暴躁起来了,动不动就要揍人。 真是邪了门了。 这时,就听咔嚓一声,云丰华在楚昭的指点下打开了针盒。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 只有云七捂着嘴热泪盈眶。 “很好,现在可以开始了。”楚昭对云丰华说道。 云丰华看着那盒整齐排列的金针,手指颤颤不敢去碰。 “别紧张,有我呢!”楚昭说,“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云丰华始终一言不发,眼泪却夺眶而出。 十年了,从出事到现在,所有人都在质疑他,指责他,躲避他,就连老族长都只会对着他唉声叹气,除了坚持不肯将他从族谱除名,别的什么都帮不了他。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样坚定且温柔地站在他身旁,对他说一声“别怕,有我在”。 便是为了这句话,他也要振作起来。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没错。 他云丰华不是庸医。 “爹,不要怕,有老祖宗在呢,你只管放心。”云七拿着一块手帕和一壶酒过来,在他身旁跪下,用酒浸湿手帕,亲自将他的手仔仔细细擦拭干净,“爹,儿子知道你能行。” 云丰华点点头,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伸手捏起一根金针。 本来还有些颤抖的手,在拿起金针的瞬间,变得无比稳定。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那根金针,现场安静的落针可闻。 云七对李老四说了声“得罪”,用剪刀剪开了他的裤管。 李老四的双腿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云丰华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开始吧!”楚昭不动声色地说道。 云丰华点点头,在李老四的左腿扎下第一针。 他的手又稳又轻快,没有任何生疏感,完全不像外界传说的十年不敢碰针。 在场除了云家人,还有别的医馆药铺过来看热闹的大夫,看到云丰华的手法,没有谁敢说自己比他更好。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民众们不通医术,只管瞪大眼睛等着看奇迹会不会发生。 随着一根根金针落下,头顶的日头渐渐升高,阳光也毒辣起来。 民众们自发地撑了大伞过来,替楚昭他们遮挡阳光。 起初那些嫌李老四身上有臭味的人,这时候也都不在意了。 王妃这样高贵的身份都能忍受,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大家都怕说话会让云丰华分神,全程保持沉默,有事就相互打手势比划着说。 那些来得晚的民众,站在外围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都十分配合地保持安静。 他们已经不在乎能不能亲眼看到,也不在乎头顶毒辣的阳光,甚至不在乎耽搁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 这一刻,整个云州城都为了一个叫云丰华的大夫安静下来,安静地等待一个隔着十年光阴的结果。 人群后面,慕容骁一身便装,在祁凤山的陪同下负手而立。 他也想看看,那女人到底能不能让奇迹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间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如同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接二连三的惊呼声便像涟漪似的层层荡漾开来。 “怎么了,怎么了?”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被解开了定身术,外圈的人们开始着急起来,跳着脚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有人甚至开始爬树,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还落针可闻的现场,转瞬间变得人声鼎沸。 就连一向沉稳的祁凤山都开始沉不住气,紧张地攥着手指问慕容骁:“王爷觉得是成了还是没成?” 慕容骁的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故作淡定地哼了一声。 成与不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整个云州城,没有哪个女人能做到这般万众瞩目。 如此惊人的号召力,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担心会不会有一天,所有人都以靖南王妃马首是瞻,忘了他才是云州真正的王。 第125章 奇迹再现 从第一声惊呼响起,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对于急切想要知道结果的人们,却是特别的漫长。 终于,惊呼声过后,一个男人激动大喊:“动了,动了,这条腿真的动了。” 如果说方才的惊呼是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这一嗓子无疑就是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砸进河里,激起水花四溅。 “真的吗,真的动了吗?”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大家不敢置信地大声发问。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的。”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我从头到尾眼都没眨一下。”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外围的民众不再质疑,相互间激动地挽起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老年人热泪盈眶,年轻人群情激昂,小孩子又蹦又跳。 大家甚至都没细想自己在高兴什么,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反正他们就是开心,兴奋,仿佛只要他们在这里,这个奇迹就是他们共同创造的。 慕容骁站在不远处,神情变幻莫测,心情也十分复杂。 那女人真的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如果他不是靖南王,大概也会和民众们一起无脑狂欢。 可他偏偏是靖南王,眼看着楚昭在百姓当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他震撼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和警惕。 虽然他确实需要一个能干的王妃助他成就大业,但如果太能干了,对他也是一种威胁。 祁凤山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民众,对慕容骁喃喃道:“王爷为云州百姓也办了不少实事,却不曾引起过这样的轰动。”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慕容骁面色沉沉地制止了他。 祁凤山听他语气不怎么好,便识趣地没再往下说。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自己的女人比下去。 王爷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光芒完全被王妃遮挡。 两人沉默下来,继续关注那边的动静。 人群的中心,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唯有云丰华双膝跪地,俯身在楚昭面前,脸埋在双手中间,抖动着肩膀无声哭泣。 民众们见他哭得伤心,又渐渐自发地安静下来。 这安静像是会传染一般,外围的人都跟着安静下来。 “又怎么了?”有人担心地问道,“莫非又出了什么差错?” “没有没有,是云大夫在哭。”有人解释道。 众人恍然大悟,又都唏嘘不已。 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云丰华在最好的年华,被一场事故断送了职业生涯,若没有王妃替他出头,怕是会在山中郁郁终老。 所以,他哭一哭也是可以理解的,换了自己,说不定早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了。 “先别哭了,我们还有事情没了结。”楚昭拍了拍云丰华的肩,提醒他控制情绪。 云丰华鼻音浓浓地应了声是,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向楚昭。 年近四十头发半白的大男人,这一刻,在一个十七岁的姑娘面前,委屈得像个孩子。 云家人憋屈了很多年,也是各有各的辛酸,各有各的委屈,见他掉眼泪,也跟着鼻子发酸,也想像他这般在老祖宗面前哭一哭。 有老祖宗罩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楚昭安抚了云丰华,转头看向躺在门板上的李老四。 “装了十年的残废,这滋味不好受吧?” 此言一出,所有能听到的人皆是一愣。 王妃什么意思? 她怎么说李老四是装的? 刚刚那个什么大表姐二舅母的人不是已经给他证明,说他不是装的吗? 王妃为什么却说他是装的? 既然知道他是装的,为什么不早说? 李老四显然也没想到楚昭会在给他医治之后再来揭穿他,一时又惊愕又害怕又羞愧,涨红着脸弱弱争辩:“我没有,我没有……” “你还要撒谎到几时?”楚昭指着他的腿沉声道,“一个瘫痪十年的人,肌肉却没有萎缩,你当我是傻子吗?” “啊?” 被楚昭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看向李老四的腿。 确实,那双腿虽然很黑,很脏,却和常人一般无二,顶多就是肌肉松弛,绝对没有萎缩。 “李老四,你当真是装的吗?”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他。 李老四满面惊恐,无地自容,双手强撑着门板艰难地坐起身,想向楚昭跪下,却没能起来,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众人见他的腿并不能活动自如,又都开始怀疑,他好像不是装的。 “王妃是不是看错了,他确实是不能动的样子。” “我怎会看错?”楚昭说,“神医不是神仙,一个人若真瘫痪十年,再好的大夫也不可能一套针就让他恢复知觉。” “这倒也是。”大家纷纷点头,又问,“他既然是装的,为什么却动弹不得?” 楚昭说:“他现在确实不能动,但并非瘫了十年,而是被人打出来的。” “啊,不会吧?”众人又都齐声惊呼。 这声音有点响,外围的群众听见,不知道里面又发生了什么,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了,又怎么了?” “不知道。”前面的人摇头,去问自己前面的人,前面的又问更前面的。 很快,答案一层层传回来,外围的人也都知道了李老四的腿是装的。 “天呐,居然是装的。” “太可怕了,他害得人家云大夫倾家荡产,在山里住了十年,结果竟然是装的。” “为什么呀,他为什么要这样?” 楚昭也在问李老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众目睽睽之下,李老四无法再隐瞒,哭着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害云大夫,我也是被逼无奈。” “天哪,是真的,他承认了。”众人再次被震惊,都觉得不可思议。 “谁逼你了?” “谁逼你了?” 大家纷纷发问。 第126章 惊人之举 “是我儿子,是我那不孝的儿子。”李老四在众人的追问下放声大哭,泪如雨下。 民众都惊呆了,反倒没人再出声,全都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李老四当着众人的面,终于呜咽着说出真相:“我家那口子死得早,我每日忙着做工赚钱,没空管孩子,不承想他竟跟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等我发现时,已经管不住他了。 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便是再不好,也总是心疼他,每日辛苦做工替他还赌债,还给他张罗了一个媳妇,想着他成了家或许能收敛些。 谁知他不得没收敛,输红了眼还要卖媳妇凑本钱,我不能让他卖媳妇,就把棺材本都给了他,因为想多挣点钱,就没日没夜做工,累出一身的毛病,腿也疼得不能走路。 那天云大夫去我邻居家出诊,路过我家门前,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病症,得知我没钱请医,就趁着每日来为邻居复诊的便利,捎带着免费为我扎针。 扎了几天,我的腿渐渐好转,云大夫最后一次为我扎针时,说这一次是最关键的,扎完之后,三日内不能干活,不能磕碰,不能沾冷水,只要过了这三日,以后就不会再疼了。 我听了他的话,那几日便没有做工,我儿子从赌坊回家来找我要钱,问我为什么不做事,我便把原因和他讲了,谁知他输急了眼,竟然心生歹念,把我捆起来扔到水盆里泡了一夜,想以此来讹诈云大夫。 我当时死活都不同意,他便对我拳打脚踢,还威胁我,说我如果不照他教的话说,就把我儿媳妇卖了抵债,还要把我打成残废,一辈子折磨我……” 李老四一口气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对着云丰华猛扇自己耳光: “云大夫,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人,我恩将仇报,连畜生都不如,这十年来,我被儿子折磨得生不如死,没有一天不是在悔恨中度过,这辈子我已经是个废人,下辈子当牛做马来还你的债……”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清脆的巴掌声一下接着一下,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好了,别打了。”楚昭出声叫停了他,“你现在就是把自己打死,也弥补不了云丰华十年的冤屈。” 李老四停下来,掩面羞愧大哭。 楚昭起身扫视全场,也深深地看向云家众人: “李老四的耳光,不仅打在他脸上,同时也打在你们所有人脸上,云丰华的遭遇,不是一个人造成的,因赌博而丧尽天良的儿子,懦弱无能又溺爱孩子的李老四,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断案的官员,以及偏听偏信传播谣言的群众,一盘散沙只想自保的云家人,每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低下头,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楚昭稍停了几息,给大家留出一点点反思的时间,随后才又接着说道:“云丰华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会上报官府将李老四的儿子缉拿归案,为云丰华平冤昭雪,李老四该承担的责任也逃脱不了。 通过这件事,我也希望在场的所有人都记住一个教训,谣言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当你没有完全了解事情真相时,多听多看多思考,伤人的话不要脱口而出,做一个有理智有良知的守法之人。” “多谢王妃教诲,我们定当铭记在心。”民众们纷纷下跪,心悦诚服地向楚昭叩首致敬。 楚昭抬手让众人平身,只有老族长和云丰华父子还跪地不起。 老族长跪直了身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丰华的冤屈我要负大半的责任,我身为族长,没有在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撑腰,反而因为怕受到牵连而远远躲开。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族长,也没有能力管理一个家族,现在,我年纪大了,精神和体力也越发跟不上,这个族长的位子,就让丰华来接手吧,希望他能在王妃的指点下,带领族人重振神医堂昔日的荣光。” 此言一出,又引起了一片喧哗。 相拥而泣的云丰华父子愕然看向老族长。 云家众人也都不敢置信,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老族长确实年事已高,可他即便要卸任,也该事先告知大家,由族人共同选举一个新族长出来才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自己做了决定? 而且他选的人还是云丰华。 云丰华已经十年没参与过族中事务,轮到谁也不该轮到我他吧? 就算他受了委屈,要给他补偿,可族长之位又不是一块糖,怎么能说给他就给他呢? “族长,我们不服。”有冲动的小辈藏在人群中喊道。 “不服憋着。”老族长几十年来终于硬气了一次,“我就是要让丰华来做族长,你们谁不服就自请出族,另立门户,我绝不拦着。” “……”云家人都哑了声。 若是换作从前,另立门户也没什么不行,可现在老祖宗回来了,要带领大家重振神医堂,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出去单过。 别的不说,光看老祖宗今天这一出威震全场的派头,以后谁还敢再瞧不起云家人?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道理是人都懂,何况他们这位老祖宗简直就是一片大森林。 一片寂静中,有人小声征求楚昭的意见:“这事王妃怎么看?” 楚昭的回答只有三个字:“我看行。” 云家人齐齐无语,心说你还不如不问,问完想反对都不敢了。 楚昭忍着笑,再次扫视全场:“既然没有人反对,这族长之位就由云丰华接任了。” 云家人全都躬身应是:“但凭王妃做主。” “好。”楚昭点点头,“你们既然要我做主,今日当着云州的民众,我再为你们做三个主。” “……” 云家人心头一跳,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王妃还真是不客气。 一个主就把他们的族长之位给敲定了,三个主,还不知道都是什么惊人之举。 在众人忐忑的目光注视下,楚昭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把那本被你们分成两半的医书合并起来,拿到书局去印刷成册,无论医者还是民众,都可自行购买学习。” 啊,这…… 云家人差点没集体跳起来。 “王妃,那本医书是我们云家的医学秘籍,又不是诗词歌赋,怎么能随便外传?” “是啊是啊,传出去大家都学会了,咱们神医堂岂非更加振兴无望了?” “这话说的。”楚昭冷笑一声,“这书放在你们家里,怎么没见你们把神医堂振兴起来?怕别人学会了不找你们看诊,你们自己又有几人完全学会了?” “……”云家人又一次哑了声。 老祖宗嘴巴真毒,骂人跟刀子似的,刀刀命中要害。 楚昭见他们都不再说话,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神医堂自即日起开堂收徒,有志学医者,只要品行端正,无论男女,无论出身,无论姓氏,皆可报名。” “啊?” 云家众人脸上又是一阵抽搐,一方面怕挨骂,一方面也是逐渐麻木,都忍着没再吭声。 楚昭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三,神医堂今后不仅只在云州发展,还要在全国各地开设分堂,行医问诊救死扶伤的同时,将医学知识传播四方,造福天下苍生。” “好!好!好!” 这回不等云家人有所反应,民众们已经群情激昂地鼓掌叫好。 王妃心怀天下,大公无私,实乃苍生之福啊!” 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云霄,慕容骁站在街边,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祁凤山也被眼前一幕震惊,小声叫他:“王爷……” “先回府。”慕容骁抬手制止,率先往回走去。 转身的瞬间,不知哪里闪过一道亮光,刺得他眼睛骤然眯起。 慕容骁心头一凛,猛地顿住脚步,手搭在眉骨上方看向路旁的一棵大树。 大树参天,枝繁叶茂,似火的骄阳在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怎么了王爷?”祁凤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除了随风摇晃的树叶,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走吧!”慕容骁收回视线,继续往回走。 刚刚应该是他看花眼,误把阳光当成了刀光。 他今日是便装出行,又是临时决定,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就算真有歹人,也不会是冲他来的。 何况这里人山人海,众目睽睽之下,谁会跑到这里行凶? 第127章 千面风华 慕容骁走后,楚昭解散了围观群众,告诉大家自己以后每天都会来神医堂坐诊,如果不是紧急的病症,不必为了赶她的时间扎堆排队,这么热的天气,排队的时候中了暑气反而得不偿失。 群众们离去后,楚昭又让萧将军把李老四送去衙门投案。 云丰华征求楚昭的意见,说即便李老四以后要坐牢,他也想把李老四的腿治好,全当是给自己那十年做一个完善的收尾。 楚昭明白这件事已经成为他心里的执念,倒也同意他用这种方法化解心结。 “你是族长,你想做就做,不用征求我的意见。”楚昭说,“你负责医好他的腿,我来负责医好你的腿,咱们两个比一比看谁更快。” 云丰华愕然,眼圈又慢慢泛红,深揖一礼道:“多谢老祖宗垂爱。” 云七已经哭了不知几次,眼睛都肿成了桃,听到他爹这样说,还是忍不住打趣:“爹你不是让我别乱认祖宗吗?” 云丰华尴尬了一下,没好气瞪他:“小兔崽子,找揍是不是?” 云七做个鬼脸,躲到楚昭身后:“老祖宗救我。” 云丰华看到儿子这般稚子之态,又忍不住心酸。 这孩子被自己拖累,该天真烂漫的年岁吃尽了苦头,像野草似的长大,这会子大约是觉得有了依靠,心情放松,行事反倒幼稚起来,像个撒娇的孩童。 说到底,是自己这个当爹的亏欠他。 楚昭观他神色,趁机又提点他:“你虽遭人陷害苦了十年,但这十年的落魄,也有你自己钻牛角尖的原因,做人坚持原则有心性是好的,有些时候也要懂得变通,能屈能伸,见招拆招,才能更好地应对这漫长人生的每一次风雨击打。” 云丰华羞愧低头:“是,晚辈谨记老祖宗教诲。” 楚昭满意颔首,这才看向云家众人:“转世之说太过玄幻,当不得真,为防有心之人拿这个做文章,以后你们仍称我为王妃,切不可再叫老祖宗,更不可借我的名义行欺压他人之事,记住了吗?” 她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没人的时候叫一两声还是可以的,我爱听。” “……”云家人都笑起来,纷纷应道:“王妃放心,我们定当谨记,不会给您惹事的。” “好。”楚昭点点头,“今日我也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新族长带着你们共同处理,有拿不定主意的,让云七去王府找我,切不可因为云丰华之前的经历,就不服从他的管教,或许你们现在还不能理解我的决定,但时间会向你们证明,我看人的眼光是对是错。” “是,我等谨遵王妃教诲。”云家人齐声应是,恭恭敬敬施礼送她离去。 萧将军去了衙门,赶车的活交给其中一个侍卫。 楚昭和青玉红绡一起上了马车,车帘放下,筋疲力尽地靠在红绡身上,毫无形象地将腿翘在青玉腿上:“快帮我揉揉,累死我了。” 两个丫头正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见她这样,顿时哭笑不得,搞不懂到底哪一种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哪种都是。”楚昭说,“你家王妃我有千面风华,你们见到的才只是两面,还有九百九十八面你们没看到,等我什么时候露一手大的,保证惊掉你们的下巴。” 青玉:“……” 红绡:“……” 王妃还有多少面她们不知道,但这自吹自擂的一面,她们算是见识了。 红绡说:“王妃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要是肯多花些心思在王爷身上,夫妻感情何愁不和睦。” “那王爷怎么不多花些心思在王妃身上?”青玉反驳,“王爷从前宠妾灭妻,让王妃吃了多少苦头,我要是王妃我也不想理他。” “嘘,你这丫头又口无遮拦,外面那些侍卫可都是王爷的人。”红绡说,“让王爷知道了,看不扒了你的皮。” “哼!”青玉不服气地皱起鼻子,“他们既然跟了王妃,就该以王妃马首是瞻,若还背地里告王妃的状,这种人便不能再用。”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楚昭,她觉得自己是该说点什么来试一试几个侍卫的忠心,看看他们会不会向慕容骁汇报自己的一言一行。 说点什么好呢? 楚昭凝眉沉思,想找一个合适的话题。 正想着,马车外面突然响起衣袂破空之声。 紧接着,便听侍卫大喊:“有刺客,保护王妃!” 青玉和红绡大惊失色,慌忙挡在楚昭面前。 外面赶车的侍卫也抽出了刀,一面警惕防范,一面扬鞭催马,想尽快赶回王府。 然而,马车刚加速跑起来,就听到一声闷哼,赶车的侍卫扑通一下跌落在地。 无人驾驭的马匹受到惊吓,开始横冲直撞,路上的行人吓得尖叫奔逃。 两个丫头也吓得脸色惨白,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左右摇晃。 其余的侍卫已经和刺客战在一处,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事发突然,楚昭来不及观察情况,扒开两个丫头,掀开座位从暗格里抽出一把剑钻出车门,在马匹即将撞上行人之前抓住了缰绳。 “吁~”她用力收紧缰绳,大声向马儿发出指令。 两匹马受到控制,速度稍有减缓,不再横冲直撞,楚昭这才有多余的精力观察战况。 刺客一共有六人,全部黑衣蒙面,手持弯刀,动作凶悍,招式狠辣,不像是拦路抢劫,也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楚昭猜测,这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可她最近干的都是治病救人的事,除了曾对方家挟恩图报,并没有得罪过谁,是什么人想要她的命呢? 难道方唯贤不甘受她挟制,想杀她灭口? 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没等她再多想,已经有刺客避开侍卫凌空向她扑来,手中弯刀在骄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王妃小心。”离得近的侍卫高声喊叫想来护她,却被两名刺客缠住脱不开身。 第128章 谁是主子 眼看着那把刀就要从楚昭头顶劈下,楚昭也挥剑向对方砍去。 “叮当”一声响,刀和剑撞在一起,震得楚昭虎口发麻。 那人也被震了一下,在半空翻了个身,落在地上稳住身形,似乎没想到楚昭竟然会功夫,惊得怔忡了几息。 楚昭借机勒停了马儿,为免刺客在车上缠斗伤着两个丫头,便纵身跳下马车,主动向刺客发起进攻。 刺客忙举刀来挡,谁知楚昭半道变了招数,本来是劈向他面门的剑猛地下沉,从他腰肋间斜刺而入。 “扑哧”一声轻响,剑尖将人从前到后整个贯穿。 那人一脸错愕地看着楚昭,不敢相信自己会被她刺中,楚昭飞起一脚踹到他身上,借力拔出长剑。 鲜血喷涌而出,七尺高的男人轰然倒地,行人尖叫着四散奔逃,一条街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很快,又有两个刺客被侍卫放倒,剩余的三个刺客终于发现自己低估了楚昭和王府的侍卫,不禁有些着急,招式也开始不管不顾,每一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杀招。 这时,街道尽头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听动静足有几十匹。 楚昭一剑挥出,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一队人马呼啸而来,为首一人锦衣玉带,金冠束发,竟然是慕容骁。 “王爷,是王爷来了。”侍卫们顿时精神振奋,大声叫喊。 三名刺客见势不妙,不再恋战,抽身便走。 “抓住他们,要活的。”楚昭大喊。 侍卫立即飞身去追。 慕容骁的人马也到了跟前,眨眼功夫便将三名刺客团团围住。 慕容骁策马直奔楚昭面前,见她手中长剑还滴着血,眉心不自觉拧成一团。 “可有伤着?”他沉声问道,心头竟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紧张。 “没有。”楚昭转了转手腕,“就是被震了一下。” 慕容骁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锋利的目光看向那三名刺客:“尔等受何人指使,竟敢当街行刺王妃?” 三人都不说话,背靠着背握刀与慕容骁的人马对峙。 慕容骁没有耐心与他们废话,摆手下达命令:“拿下!” “是。”众人齐齐应声,立时向三人围拢过去。 楚昭也想上前,慕容骁抢先一步,弯腰探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拎上了马背。 “坐好,这不是你逞能的时候。”慕容骁伸手将她圈在身前,低沉不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楚昭表示无语,将紧贴在他怀里的身子稍稍前倾,与他拉开距离,“王爷怎么知道这边有刺客?” 慕容骁没有回答,握缰绳的手却攥着一手心的汗。 之前从神医堂离开时,他以为自己看到的那道光是阳光,回府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便调集人马杀了过来。 他想着自己回府的途中并未发生任何异常,若当真有刺客,很大可能是冲着楚昭去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楚昭可能会出事,他的心就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路打马飞奔,只想快点赶到她身边,直到此时此刻,确认她安然无恙,提了许久的心才终于可以放下。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瞎跑。”慕容骁没好气地说道。 楚昭转头看他:“怎么是我瞎跑,我不是在为王爷培养军医吗?” “……”慕容骁噎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忽听侍卫大喊,“不好,他们服毒了。” 两人皆是一怔,楚昭起身就要下马。 “你干什么?”慕容骁拦住她。 “我去看看能不能救。”楚昭说,“我想要活口,问一下幕后主使。” 慕容骁颇有些无奈:“你傻呀,这种人嘴里藏的都是剧毒,救不了的。” “再剧的毒,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能死。”楚昭不由分说跳下马,大声道,“青玉,红绡,拿我的药箱来。” 两个丫头都吓傻了,听到楚昭唤她们,才终于回过神,急忙钻出马车跳下来,腿脚发软都跑到楚昭面前。 “王妃,您没事吧?” 楚昭没时间回答,接过药箱冲进包围圈。 三个刺客已经口吐黑血在地上抽搐。 楚昭选中吐血最少的一个人,在他面前蹲下,打开药箱取出金针,迅速封住他的几处穴位,又拿了几粒药丸,让侍卫帮忙撬开他的嘴,把药喂进去。 慕容骁也随即跟了过来,在她身侧蹲下:“你确定能救活?” “不确定。”楚昭说。 慕容骁很是无语:“不确定你放什么狠话,还以为你真有把握。” 楚昭没接话,静静等了一会儿,那刺客突然猛咳,呕出一大口黑血。 “活了活了……”侍卫们全都震惊地喊。 舌下藏毒的刺客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但头一回见到服了毒还死不了的。 慕容骁也瞪大眼睛,问楚昭:“你不是没把握吗?” 楚昭挑眉淡然一笑:“医者从来不会把话说满。” 慕容骁:“……” 他觉得这女人神神叨叨叨的,比起医者,更像是个神棍。 说话间,刺客又呕了好多血,楚昭看着那血由黑变红,颜色逐渐鲜艳,这才起了针,吩咐侍卫将人搭在马背上带回府。 侍卫应是,立即照办,把刺客抬上马背,收队回府。 慕容骁顿时沉下脸。 向来只听他命令的亲兵卫,竟然听从了楚昭的调遣,问都没问他一声。 是一时疏忽,还是楚昭的表现让他们折服? 无论哪一种,这都不是个好现象。 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慕容骁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正要让楚昭上马和他一起回去,萧将军大喊大叫着从远处跑来。 “王妃,王妃,这是怎么了这是,我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就出事了,王妃您没伤着吧?” “没有。”楚昭说,“你回来的正好,快去赶车,我们回府。” “哦,好。”萧将军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马车,从头到尾都没顾上看慕容骁一眼。 慕容骁暗暗咬牙,看着他自然而然搭在楚昭胳膊上的手,脸色又黑了几分。 青玉和红绡随后上了马车,一人一边抱住楚昭,心有余悸地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楚昭拍拍两人的脑袋以示安慰,隔着车帘问萧将军:“官差有没有去抓捕李老四的儿子?” “去了。”萧将军说,“他们一听是王妃交代的事,立刻就去办了。” “好,这件事的后续交给你,有结果了告诉我一声。”楚昭说道。 萧将军满口答应:“王妃放心,包在我身上,就算官差抓不到他,我那帮兄弟也能把他揪出来。” “你真厉害。”楚昭笑着夸了他一句。 萧将军顿时乐得脚趾头翘上天。 慕容骁骑马走在侧边,听到楚昭的话,脸都黑成了锅底灰。 二流子说句大话就厉害了,自己带了这么多人马来救她,她却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真是岂有此理! “王妃,这人在呕吐。”侍卫大叫。 楚昭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那刺客脸朝下吐个不停,终于放了心,大声道:“不用管他,让他接着吐。” 侍卫只好不去理会,嫌弃地捂住口鼻。 回到王府,刺客被带去了地牢审讯,楚昭回琼华院去清洗更衣。 慕容骁问她:“审讯你不看着吗?” 楚昭摆摆手:“这点小事,你盯着就行了,有了结果再来告诉我吧!” 慕容骁:“……” 这话说的,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主子? 可恶的女人,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楚昭带着两个丫头回了琼华院,一进院门,迎面扑来一个人影,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抱了个满怀。 第129章 心里有人 楚昭吓一跳,随即认出来人是阿傲,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你听说我遇刺的消息了?” 阿傲没说话,双臂像铁钳似的紧紧搂着她,将她压在自己硬梆梆的胸膛上,肌肉都在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楚昭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被他挤干净了,憋着气哑声叫他:“阿傲,你快把我勒死了,” 红绡也过来斥责他:“你这是干什么,让王爷瞧见不剥了你的皮。” 经红绡一提醒,青玉忙回身将院门关上,以免阿傲的失态被别人看到。 阿傲的理智回归,红着眼睛松开了楚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属下唐突了。” “你确实够唐突的。”红绡又忍不住责怪他,被楚昭以眼神制止。 “你听谁说我出事了?”楚昭问道。 阿傲抿着嘴没有说话。 紫萝凑过来道:“是我去库房领东西听说的,回来告诉了他,他当时就要出去找您,我怕他的伤口裂开,死活拦着没让他去,他就开始在院子里打转,一圈一圈的,活像一头拉磨的驴。” “噗!”楚昭没忍住,当场笑喷。 青玉和红绡也跟着笑。 阿傲拉着脸瞪了紫萝一眼。 楚昭笑出两眼泪花,拍着紫萝的脑袋说:“你可真是个耿直的丫头。” 紫萝却还一脸无辜:“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你形容的十分贴切。”楚昭好容易止了笑,领着几人往屋里去,顺便把情况大致和阿傲说了一下,免得他不放心。 阿傲听完,还是个不放心,板着脸道:“我的伤已经养好了,明天开始我跟着王妃。” 楚昭还想让他再养养的,瞧他眼下这架势,怕是不能听劝,便点点头应允了他:“好,回头我让人送几套侍卫服过来,把你打扮的威风凛凛,往我身边一站,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前。” “那他岂不成了门神?” 紫萝抽冷子似的又冒出一句,惹得几个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紫萝都被笑懵了:“你们是吃了蛤蟆吗,为什么一直笑?” 这句话又成功让大家笑翻。 就连阿傲都低着头笑得肩膀直抖。 青玉捂着肚子对紫萝笑骂:“难怪苏侧妃要卖你,该!” 大家笑了一阵子,阿傲紧张的情绪得到舒解,脸色也好了很多。 楚昭洗了手脸,喝了一盏凉茶,这才缓过劲儿来,回内室换了身便服出来,让三个丫头去忙别的,留下阿傲和她说话。 阿傲得知楚昭在街上不但暴露了武功,还杀了一个刺客,不禁为她担忧,怕慕容骁又因此怀疑她的身份。 而且楚昭最近做的事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认知,能力和锋芒都无法再隐藏,再继续下去,肯定会引起慕容骁的忌惮。 “没事的,不用管他。”楚昭说,“自从他让人送药进京的那一刻,我和他的地位已经彻底反转,一旦太后的病开始发作,他就再也不能回头,到那时,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再忌惮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阿傲恍然大悟。 原来王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主动权,而王爷也已经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了王妃的圈套。 他以为王妃给太后下药是在帮他,事实上,王妃却是同时控制了他和太后。 用不了多久,王妃就会成为王爷和太后最需要的人,即便再忌惮王妃,也不能轻易动她。 人都说高手下棋走一步看十步,王妃的棋局还没摆开,就已经埋伏好了杀招。 王妃真是太厉害了。 阿傲看着淡定品茶的楚昭,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王妃,你说过要教我兵法的,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嗯?”楚昭皱眉想了想,“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阿傲顿时垮下脸:“你说过的,就是练剑被王爷发现的那天晚上。” “哦,我想起来了。”楚昭说,“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晚开始吧!” “真的吗?”阿傲立刻又高兴起来,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楚昭,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楚昭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要先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阿傲问。 楚昭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你这么乖巧的小狗狗,转圈圈一定很可爱,先转两圈让我瞧瞧。” 阿傲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挑着他下巴的那根手指仿佛带着火,透过皮肤将他的血液点燃,让他全身燥热难耐,连呼吸都开始发烫。 “主子。”他颤颤地唤了一声,突然出手擒住楚昭的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呀!”楚昭没防备,发出一声惊呼,一头撞进了少年结实的胸膛。 下一刻,她细软的腰肢被一双大手擒住,身子腾空而起。 “阿傲,你做什么?”她吃惊地问。 “转圈呀!”阿傲说道,抱着她飞快地旋了几圈。 楚昭一阵晕眩,忙搂住他的脖子:“阿傲别闹,快放我下来,让人看见不好。” “主子怕什么,我还是个孩子。”少年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沙哑,灼热的气息让她耳根后面起了一层小米粒。 楚昭没来由的心慌意乱,脑海里却蓦地闪过一个画面。 长河落日的塞外边境,将士们拼杀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击退西戎敌军,浑身是血的萧驰将她抱起来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拎着她转起了圈圈。 将士们挥舞着刀剑,和他们一起狂欢,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身后是满目疮痍的战场,还有无数同袍的尸骨…… “王妃,你怎么哭了?”阿傲猛地停下,看着楚昭腮边滑落的泪不知所措,像不小心闯了祸的狗子,蔫巴巴怯生生地等着挨骂。 “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楚昭扶着他的手臂站稳,抹掉腮边的泪。 阿傲怔怔一刻,忽而想起临回王府的那天清晨,王妃在客栈里哭红的眼睛。 那天,王妃说自己做了一个伤心的梦,那个伤心的梦里,是否也有这个故人? 能让王妃为之落泪的,一定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王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 莫非他也曾抱着王妃转圈圈? 少年垂下长睫,遮住满眼的酸涩与落寞。 原来王妃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那个人,肯定比他好很多很多…… 第130章 装聋作哑 天热人容易犯困,楚昭吃过饭睡了一觉,许是累狠了,一觉醒来太阳都落了山。 屋子里光线昏暗,让她有种不知今昔何年的错觉,坐着出了一会儿神,才叫丫头进来伺候。 青玉打帘子进来,将蜡烛点亮。 “王妃睡得可好,奴婢们想着你今日太过辛苦,没舍得叫你。” “挺好的,就是晚上肯定要失眠。”楚昭说道。 说完想起自己答应今晚开始教阿傲兵法,又觉得这一觉睡得刚好,省得晚上犯困, “王爷那边可有消息了?”她下床伸了个懒腰,向青玉询问。 青玉摇摇头说:“没有,王爷不曾让人过来传话。” 楚昭不禁皱眉。 这都几个时辰了,慕容骁居然撬不开一个刺客的嘴? 不应该呀! “更衣,我过去瞧瞧。”楚昭说道,有些懊悔没有亲自审讯那个刺客。 这也不全怪她,自从做了皇帝后,她就不需要再亲自审讯犯人,有徐回在,多硬的嘴巴都能撬开。 没想到慕容骁这么笨。 楚昭换好衣服出去,阿傲守在外面,听她说要去看那个刺客,无论如何也要和她一起。 楚昭怕慕容骁又找他麻烦,不太想让他过去。 阿傲说:“早晚都会见的,难道因为怕他,就永远躲着不出去吗,那我还怎么给你做侍卫?” 楚昭一想也是,便答应让他跟着,叮嘱他到了地方不要说话,不要随意激怒慕容骁。 谁知,两人刚跨出院门,慕容骁竟先来了。 看到阿傲和楚昭并肩而行,慕容骁的脸登时就拉下来:“你懂不懂规矩,侍卫只能跟在主子身后,谁准你与主子并肩同行的?” 楚昭忙看了阿傲一眼,唯恐他又顶撞慕容骁。 阿傲神色如常,躬身向慕容骁行礼:“王爷恕罪,我头一回当侍卫,规矩还不是很懂,以后会注意的。” 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楚昭后侧方,恭恭敬敬,垂首而立。 慕容骁愣了下,准备好的责骂又咽了回去。 “这次的态度还算好,等北渊回来,让他好好给你上上课。” 阿傲抱拳:“多谢王爷。” 楚昭松了口气,顺着慕容骁的话岔开话题:“北渊那边可有消息回来?” “有,他已经见到了张行舟,这两日便整顿人马回云州。”慕容骁说道。 楚昭点点头,心说总算要来了,不知道铁锤姑娘会不会和张行舟一起来。 但愿来鸿别舍不得她。 “那刺客吐口了吗?”楚昭又问。 慕容骁看着她,眼神飘忽了一下:“本王正要告诉你,那人死了。” “死了?”楚昭愕然,“他的毒已经解了,为什么会死?” “本王也不知道。”慕容骁说,“大约是身体虚弱,受不住重刑。” 楚昭皱眉:“你们对他用了重刑?” “嗯。”慕容骁点头,“他不肯招供,自然是要上刑,上第一轮的时候他疼昏过去,又被冷水泼醒,第二轮再昏厥后,冷水都泼不醒了,本王便让人将他锁在牢里,回前院处理了一点事务,谁知他中途醒来,竟自己撞墙死了。” 楚昭听完,半晌没有开口。 这个结果,让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容骁窥她脸色,试探道:“你生气了?” 楚昭没理他。 慕容骁又歉疚道:“是本王的错,本王疏忽了。” 楚昭凝眉将他上下打量:“只是疏忽吗?” 慕容骁一怔:“你什么意思?” 楚昭冷笑一声道:“王爷从不向我解释什么,怎么这次解释的如此详细,连泼冷水这种细节都有。” 慕容骁脸色一变,怒道:“你怀疑本王杀了那人,本王有什么理由杀他?” “我怎么知道?”楚昭说,“我怎么知道王爷在维护哪个心肝宝贝?” 慕容骁大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是不是胡说八道,王爷自己心里清楚。”楚昭拂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阿傲,关门!” 慕容骁原地怔住,直到院门吱呀一声将要关上,才快步冲过去,抬脚拦在门缝里。 “王爷做什么?”阿傲扶着门问他。 慕容骁沉着脸,伸手去推门。 阿傲忙用力挡住。 两人一个往里推,一个往外推,咬着牙和门板较上了劲。 “给本王让开!”慕容骁发现自己竟然赢不了阿傲,不禁恼羞成怒。 阿傲死都不让:“我是王妃的侍卫,只听从王妃的指令。” 慕容骁差点没气死:“反了你了,你家王妃都是本王的,你也是本王的,整个王府都是本王的,再不让开,本王砍了你的脑袋!” 阿傲:“……” 什么鬼? 虽然他说的没错,可是怎么这么别扭? 楚昭在后面也十分无语,怕他真的对阿傲不利,便叫道:“阿傲,退下。” 阿傲略一犹豫,听话地退开。 对抗的力量消失,慕容骁被闪得踉跄一下。 幸好他功夫好,硬生生凭腰力稳住了身形,气得狠狠剜了阿傲一眼。 阿傲垂下头,又站回楚昭身后。 “人都死了,王爷还有什么话说?”楚昭冷着脸问道。 慕容骁跨进门,掸了掸衣襟,找回王爷的气场:“本王没有做的事,不能被你冤枉。” 楚昭又忍不住冷笑:“王爷把清白看得如此重要吗,那我之前受的诸多冤枉又怎么说?” “……”慕容骁噎了一下,左右看了看,伸手擒住她的手腕,拉着往屋里去,“你来,本王好好和你说。” 阿傲想上前阻拦,被楚昭以眼神制止。 两人很快进了屋,将房门关起。 阿傲虽然不放心,终究没有往里闯,黑着脸默不作声地守在外面。 三个丫头躲在廊柱下,像三只好奇又胆小的猫儿,露出半个脑袋偷偷往这边看,被阿傲瞪了一眼,又齐齐缩回去。 屋里,慕容骁一口气把楚昭拉进内室,摁坐在床上。 “本王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本王同样有所怀疑,你再忍一忍,过段时间,本王一定会查出真相替你出气的。” 楚昭很是意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原来王爷心里明白,就是在装聋作哑。” 慕容骁不置可否,含糊其辞道:“再忍一下就好了。” “我为什么要忍?”楚昭说,“上次那个戴人皮面具的大管事,王爷也说会给我交代,结果呢,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 慕容骁哑然,犹豫许久才道:“总之你再等等就是了。” 楚昭起身与他对视:“我们都合谋算计太后了,王爷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苏知府究竟对王爷有什么用,王爷说出来,他能做到的,我未必不能做到,王爷是西南的王,何须受他人挟制?” 第131章 筛子成精 慕容骁摩挲着指间的玄铁扳指,静静地看着楚昭没有说话。 楚昭这话如果放在三个月前,他不仅不会相信,可能还会以为楚昭虚张声势想要博取他的关注。 而现在的楚昭,已经凭借一次又一次的惊人之举成功让他改观。 他知道她有本事,也相信她的能力,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无条件信任她。 楚昭虽然做每一件事的出发点都是在帮他,他却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她明明是他的人,却不由他控制,并且好像随时都能取他而代之。 当然,他也不相信楚昭一个女人真能取代了他,但楚昭还有一个狡猾的爹,楚金山倾尽家产来资助他,不可能不留点什么后手。 他不放心楚金山,也琢磨不透楚昭,自然也就不敢冒险把什么都告诉楚昭。 他选择暂时维护苏家父女,是因为这对父女是他完全有把握掌控的,事成之后,他们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何况他还要用苏知府来钓一条大鱼。 介于以上,慕容骁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楚昭。 “你不用知道太多,听本王的话,再耐心等一等就好。”他郑重地说道。 楚昭还能怎样? 慕容骁不说,她也不能强行撬开他的嘴,只能暗中筹划,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乌苏尔那边借机搞什么破坏。 她可以不管慕容骁,却不能不管云州的百姓。 “我知道了,既然王爷这么说,我便再信王爷一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慕容骁松口气,感觉应付她比应付全体幕僚还要费神。 “王妃如此通情达理,本王很是欣慰。”他笑着拉住楚昭的手,柔声道,“王妃今日受了惊吓,本王今晚便留在你这里,好生安抚安抚你。” “……”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楚昭差点反应不过来。 算了吧,楚昭心说,相比那个惊吓,你这个才是真正的惊吓。 “王爷不用管我,还是回去加强一下府中布防吧!”楚昭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地牢杀死刺客,王爷怎么还能睡得着?” 慕容骁握着她的手,本来还有点心猿意马,被她这么一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你放心,本王已经换了布防,正在暗中筛查可疑人员。” “嗯。”楚昭颔首道,“即便如此,也不可松懈,隐患不除,随时都会生乱,你回去再加强一下巡逻,让所有人都警醒起来,切不可掉以轻心。” “……好。” 慕容骁差点就要应一声“是”,话到嘴边惊觉不对才急急改成了“好”。 这个失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后背一阵发紧。 怎么回事? 他向来都是下达命令的人,何曾对别人用过这个字眼,搞得他像是要对楚昭俯首称臣似的。 他缓了缓,视线漫不经心地从楚昭脸上扫过。 楚昭在短暂的生气之后,又恢复了从容淡然的模样。 不知怎地,慕容骁忽然想起了神医堂外的民众,以及自己的亲卫军对楚昭唯命是从的场景。 他默不作声地转了转玄铁扳指,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楚昭敷衍了事地跟在后面相送,想到什么又说:“王爷把我的剑还给我吧,我好带着防身。” 慕容骁脚步一顿,虽然有点舍不得,这个节骨眼上,却也不好拒绝她。 便点头答应道:“本王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他发现楚昭要东西特别会挑时机,每次都选在自己对她有所愧疚的时候,让他想拒绝都张不开嘴。 这女人,心眼实在是多。 真怀疑她是不是筛子成了精。 慕容骁胡乱想着,出了门,看到阿傲还在外面守着,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烦。 怎么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对楚昭百依百顺,俯首帖耳? 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莫非她不仅会医术,还会控制人心? 她那个无所不能的白云观的师父,还传了她什么妖术不成? 简直莫名其妙! 慕容骁郁闷离去。 他前脚刚走,二管事后脚就来了,告诉楚昭说苏侧妃今天一天砸了两回东西,还曾派春樱去给苏知府送信。 楚昭问送的什么信,二管事摇头说不知道。 说完唯恐楚昭又嫌他没用,慌忙解释道:“那信加了一道很奇怪的火漆花纹,小的以前从未见过,担心拆开之后再无法复原,反而打草惊蛇。” 楚昭闻言皱眉:“是什么样的花纹,你还记得吗?” “记得,小的不好形容,但可以试着画一画。”二管事说道。 楚昭便让阿傲给他纸笔。 二管事提笔斟酌片刻,画下一个符号,将纸递还给阿傲。 “这是什么鬼画符?”阿傲接过来看了一眼,双手呈给楚昭。 楚昭看了看,发现自己也不认识。 她推测,要么是二管事画功太差失了真,要么就是这符号乃苏家父女之间独有的暗语。 抑或者,是一种外族文字? 楚昭心头一动,忽地想起一种可能。 “你说侧妃砸了两次东西,都是什么时候砸的?”她向二管事问道。 二管事说:“第一次是早上从琼华院离开之后,第二次是王爷和王妃带刺客回府的时候。” 这答案和楚昭料想的差不多,她接着又问:“给苏知府送信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管事想了想说:“是早上王妃出门之后。” 楚昭点点头,大致梳理出一条时间线。 早上苏暖玉穿成大花蝴蝶来挑衅她,得知管家权是她不要才被慕容骁当作顺水人情送给自己,一气之下砸了东西,写信给苏知府,让苏知府派刺客当街行刺。 结果,刺客没得手,慕容骁还出动亲军卫去救她,并将一个活口带回了王府,苏暖玉气急败坏之下又砸了一次东西,然后命人伺机杀了刺客灭口。 由此可以推测出几个信息: 第一,苏知府很在意这个女儿,并且很听她的话。 第二,苏知府暗中养有死士,那些刺客就是他的死士,任务失败,便服毒自尽。 第三,王府里有苏家父女埋下的暗桩,且不止一个人,早先死去的大管事也是他们的人。 第四,一个正经的知府,不可能养死士,更不可能只是为了帮女儿争宠上位就冒险往王府安插死士。 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苏暖玉之所以挖心挖肝想坐上王妃之位,并不单纯是后宅争宠夺权,而是想利用王妃的身份做一些别人做不了的事。 那么,她要做的事是苏知府的授意,还是说她和苏知府是合作关系,两人都要听命于上线的调遣? 那个上线,会是谁呢? 楚昭的视线落在二管事的鬼画符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 也许,弄清楚这个鬼画符的含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楚昭捏了捏眉心,问二管事:“云州城里有没有乌苏尔人?” “乌苏尔?”二管事愣了下,点点头,“有是有,但因为两国没有邦交,他们都是偷渡来的,不敢以真实身份活动,衣着言语都模仿当地人,轻易分辨不出。” 轻易分不出,花点心思应该还是可以的吧?楚昭默默把自己手里的人过了一遍,决定将这件事交给萧将军去办。 二流子有二流子的好处,尤其是一个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的二流子。 “你先回去吧!”楚昭对二管事说,“明日把苏侧妃房里的瓷器全都换成粗瓷大碗,一天砸两遍,多大的家业也遭不住这般挥霍。” “……是。”二管事忍着笑告退出去,第二天,果然让人抬了一筐粗瓷大碗送去了蔷薇院。 苏暖玉差点没气死,当场就摔了一摞子碗。 二管事又过来向楚昭回禀,紫萝在旁边听了他的形容,说苏侧妃像歃血为盟的好汉。 一屋子人都被她逗得笑岔了气。 第132章 只差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楚昭没有再向慕容骁提及刺客的事,每天上午去神医堂坐诊,中午和楚淮王宝藏一起吃饭顺便讨论钱庄的事,晚上挑灯教阿傲学兵法,没什么要紧事基本不在慕容骁面前出现。 为了保障她的安全,慕容骁调派了守卫日夜在琼华院外巡防,出门的时候,随行侍卫也比从前多了两倍。 阿傲换上了侍卫服,级别等同于北渊,日日佩着刀跟在楚昭身边,成了名副其实的带刀侍卫。 阿傲除了在楚昭面前像个乖巧的大狗子,其余时间总是冷着一张脸,话也少得很,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但凡有陌生人敢靠近楚昭或者多看楚昭一眼,他就会立刻握住刀柄,把人吓得缩着脖子远远躲开。 青玉私下说,阿傲在王妃面前像小狗,在别人面前就化身恶狼。 紫萝总结道:“那不就是狼狗吗?” 一句话就能成功把人逗乐,这是紫萝独有的技能,楚昭觉得自己又捡到了宝,由此更加期待铁锤姑娘的到来。 一个单纯可爱的青玉,一个多愁善感的红绡,一个性情耿直的紫萝,再加上一个一言不合就抡大锤的铁锤姑娘,琼华院将来怕不是要比戏班子还要热闹。 楚昭已经迫不及待。 等待的期间,萧将军找了一个隐藏身份在城中做小本生意的乌苏尔人,问出了那个火漆符号的含义。 其实那并不是一个符号,而是乌苏尔文的“密”字,意思是加密的信件。 尽管没什么特殊意义,但至少证明苏家父女和乌苏尔的关联不同寻常。 楚昭暂时将此事压下,但等张行舟来了再说。 就在她等得望眼欲穿的时候,这天上午,北渊终于带着张行舟一行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云州。 张行舟原本有一百多个弟兄,这段时间听从慕容骁的吩咐四处剿匪,又收编了不少愿意投诚的匪寇,加上凌云寨的二当家和他那一帮弟兄,算起来足有四五百人。 目标太大,北渊没敢带他们回王府,而是根据慕容骁的指示,直接将人带去了云州城西南的军营。 消息送到王府,慕容骁立即动身前往军营,还特地叫上楚昭和他同行。 楚昭巴不得快点过去,但还是假意推辞了一下:“王爷自己去就行了,我对这事儿不感兴趣。” “怎么不感兴趣?”慕容骁说,“你三番两次提起张行舟,本王看你挺有兴趣的,现在他来了,你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楚昭听他话里有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问他是骑马去还是坐车去。 慕容骁说军营太远了,坐车太慢,让人给她和阿傲各备了一匹快马。 阿傲看到那匹黑马,心里咯噔一下,这马是楚昭刚逃走那天,他在马场驯服的那匹。 当时他说要找王妃,王爷把这匹马给他骑,还应允他可以给马取名字。 后来,在山林里追捕王妃的时候,他趁乱逃走,那匹马也就被留在了山下。 王爷今天又让人把这马牵来,是有什么用意? 和阿傲一样,楚昭看到马的时候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她不认识阿傲骑过的马,但她认识另外一匹红鬃马,是她和谢乘风逃跑时骑的马。 这马是谢乘风精挑细选的,还特地在东市手艺最好的余记铁匠铺打了马蹄铁。 楚昭虽然只和这马相处了几天,但这马却很通人性,听话乖巧脚力稳健,和她配合十分默契。 都说好马认主,楚昭现在真的很担心这马会认出她来。 慕容骁这孙子太阴了,居然不声不响在这给她挖了一个坑。 楚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迅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慕容骁瞟了她一眼,同样不动声色道:“这匹马是本王在云蜀交界的山林里捡到的,王妃还记得吧,本王和你说过,曾在那里追踪过一个和你很相似的女人,不知道这马是不是她留下的。” “我记得,但王爷当时没提过捡马的事。”楚昭攥一手心的汗,脸上却笑意盈盈,“王爷真是好运气,这么好的马都能捡到。” “是啊!”慕容骁也勾了勾唇,“王妃要不要和它打个招呼,看它会不会把你当成主人?” “好啊!”楚昭推不掉,答应一声,硬着头皮就要过去。 这时,慕容骁的追风马突然撒着欢跑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大脑袋不由分说就往她身上蹭。 楚昭吃了一惊,认出是自己救过的那匹白马,忙亲切地揉了揉它的脑袋:“追风,你还认得我,你现在好壮实,好漂亮,我都认不出来了。” 追风喷着响鼻,和她热情互动。 慕容骁不由气结,这不争气的马,真会给他添乱。 他黑着脸,上前把追风拉开,正要让楚昭去和红鬃马打招呼,阿傲却牵着黑马走了过来。 “王妃,这匹马是我之前驯服的马,王爷答应让我给它取名字的,后来我忙着找王妃没顾上,王妃喜欢的话,就给它取个名字,让它以后也跟着您吧!” “好啊,我也觉得这匹更威风。”楚昭松了口气,抬手顺了顺黑马的鬃毛,“这么黑,就叫它白雪吧!” “……” 此言一出,全体静默,连黑马都翻起眼皮不悦地瞪了楚昭一眼。 楚昭哈哈大笑,翻身上马,鞭子在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白雪,我们走。” 白雪喷着响鼻,老大不高兴地扬起蹄子向前走去。 “那我就骑这匹红马了。”阿傲说道,随即也翻身上马,跟在楚昭后面走了。 慕容骁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以证明那天山林里的人是楚昭。 可恶的阿傲,偏要坏他的事! 早晚有一天,他非把这小子宰了不可。 看着骑马走远的两个人,慕容骁咬了咬牙,只得上马去追。 一想到追风也和楚昭亲近,心里更加窝火,扬手一鞭子抽在追风屁股上。 追风本来就想去追楚昭,挨了一鞭子也不生气,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 三人三骑一路你追我赶,很快便到了位于云州城西南方向的大营。 第133章 是你吗萧驰 没有慕容骁的命令,守营将领不允许外人进入,即便北渊是慕容骁的贴身侍卫,军营也不买他的帐。 北渊只好带着张行舟一行人在离营帐几丈远的地方等候。 张行舟人高马大,存在感极强,楚昭策马行到近前,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许是最近天热,他频繁到各个山头剿匪,肤色晒得比从前更深,体格也更加壮硕,凶悍的男人味和蓬勃的肌肉一样呼之欲出,就连那条断眉看起来都更添了几分野性。 近午的日光热烈耀眼,楚昭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萧驰的影子。 尤其是那双卷着袖子裸露在阳光下的古铜色手臂,简直和萧驰一模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拎起来高高抛起。 楚昭的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 萧驰。 是你吗? 是你回来了吗? 她在心里默默发问,眼睛像是被阳光刺伤,又酸又胀。 好在她有超出常人的克制力,只是短短的一瞬,便恢复如初,手握马鞭指着张行舟问道:“王爷,是那个人吗?” 慕容骁与她并马而行,闻言转头探究地看她,想看她是真的不认识还是假装不认识。 楚昭自然也明白慕容骁带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她,暗中紧绷着神经,脸上仍是一派淡然:“王爷为何这样看我,是不是我的妆花了?” 慕容骁盯着她的脸细看了两眼:“你有上妆吗?” “没有。”楚昭笑着说,“我天生丽质。” “……”慕容骁无语。 这女人明明两个月还黑得像炭,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天生丽质。 说话间到了跟前,慕容骁故意没有回答楚昭的问题,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王爷。”北渊唤了一声,立即上前对他单膝下跪行礼。 本来因为天热站得歪歪扭扭的队伍,听到北渊叫王爷,全都跟着跪在地上。 张行舟的视线在看向慕容骁的同时,也看到了旁边的楚昭和阿傲。 他没有见过楚昭的真容,对阿傲却是印象深刻。 阿傲没有躲闪,迎着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张行舟心头一跳,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 他一开始就知道那女人是易过容的,只是没想到,她的真容竟是如此动人心魄。 难怪靖南王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越境抓她,这样的美貌,已经足以引发战争。 可是,她既然成功逃脱,为什么又要自己回到靖南王身边,还特地把自己和铁锤姑娘也弄过来。 她到底想做什么? 张行舟心里充满了疑问,偷眼看楚昭,楚昭却目不斜视地看着慕容骁,一个余光都没给他。 慕容骁弯腰双手扶起北渊,说了声“辛苦”,鹰隼般的视线缓缓扫向众人。 张行舟收起心思,正要给他见礼,铁锤姑娘从队伍后面拎着锤子蹬蹬蹬跑了过来,一点都不带见外地喊道:“王爷可算来了,什么时候开饭呀,我都快饿死了。” 楚昭还在悄悄地往人群中间搜寻她,突然见她拎着锤子跑出来,还和从前一样大大咧咧,忍不住有点想笑。 张行舟的那个大憨兄弟随后跟了过来,粗声喘气道:“大哥,我尽力了,我看不住她,她还差点一锤子把我送走。” “……”张行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慕容骁看到铁锤姑娘,先是一愣,随即看向北渊和张行舟:“这不是客栈那姑娘吗,你们怎么把她带来了?” 两人都面露难色,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无奈。 “我来从军呀!”铁锤姑娘把大铁锤往地上一杵,“大家都说我这样的条件最适合上战场杀敌,没准还能挣个军功当个将军光宗耀祖,所以我就来了。” “……”慕容骁捏了捏眉心,沉声道,“本王的军队里不要女人。” “为什么不要,我又不是不能打。”铁锤姑娘抡起锤子,“不信咱俩先打一架,看你能不能打赢我。” 慕容骁黑着脸又看向北渊和张行舟。 北渊摊手苦笑:“她连王爷都不怕,属下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张行舟单膝跪地,抱拳向慕容骁讲明缘由:“王爷恕罪,是末将在鸿雁客栈宴请北侍卫时,席间谈及此事,恰好这姑娘帮忙上菜,不小心被她听了去,她说自己早就想从军,奈何找不到门路,怕我们不带她,当天便随我回了寨子,走一步跟一步,劝也劝不听,甩也甩不掉,说急眼了就抡锤子砸人,连她爹都奈她不得,只好让她跟了来。” “哈哈哈哈……” 慕容骁还没说话,楚昭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这姑娘有意思,我很喜欢,既然军营里不要女人,不如让她跟着我吧,有她在身边,多少刺客都不怕。” 此言一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张行舟,张大憨,铁锤姑娘,以及站在人群中间的凌云寨二当家,也都同时向她看过去。 楚昭虽是笑着,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她知道张行舟和二当家不会露馅,可张大憨和铁锤姑娘,她实在是没有把握。 阿傲和张行舟也很紧张。 张行舟多少还能管住张大憨的嘴,但这个傻大姐儿,他也是和楚昭一样没有把握。 慕容骁一言不发,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几个人中间来回巡视,只等着那个傻大个和傻姑娘把楚昭或者阿傲指认出来。 他想,如果傻姑娘能认出楚昭,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不白来这一趟。 第134章 可有婚配 几个人各怀心思,都把赌注压在铁锤姑娘身上,现场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胶着。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铁锤姑娘瞪着楚昭问道:“你谁呀你,我是来从军的,凭什么跟着你?” 慕容骁愣住。 其他人却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楚昭满意地笑了,这姑娘看着傻,其实一点都不傻。 “我是靖南王妃。”楚昭笑着哄她,“军营里又脏又累,全是些臭男人,你跟着我可比这享福多了。” 靖南王妃? 张行舟脑子嗡的一声,愕然看着面前语笑嫣嫣的女人,整个人都懵了。 她不是因为不想给靖南王做妾才逃跑的吗,怎么又成了靖南王妃? 这女人,她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铁锤姑娘也懵了。 来之前张行舟再三交代,到了云州一定要小心谨慎,不管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承认自己认识神医姐姐。 他还说,神医姐姐是易过容的,让她到时候凭声音来判断哪个是神医姐姐。 所以,刚刚神医姐姐一开口,她就听出来了,她谨记着张行舟的话,假装不认识她。 可是,神医姐姐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靖南王妃呢? 当着靖南王的面,她应该不会瞎说吧? 难道她真的是靖南王妃? 铁锤姑娘吃力地消化着这个惊天大秘密,摇头傲娇道:“我不是来享福的,我就喜欢打仗。” 楚昭听到她这么说,终于彻底放了心。 当时她在铁匠铺外看到摆放有序的货物,就看出这姑娘是个外表粗犷心细如发的人,通过这一番应答,足以证明她确实没有看走眼。 “你喜欢打仗,可王爷不收你,你怎么办?”楚昭说,“你先跟我一段时间,等我好生帮你劝劝王爷,王爷什么时候点了头,你再来也不迟。” “这样啊?”铁锤姑娘想了想,忽然伸手指向阿傲,“他也是跟着你的吗?” “是啊,怎么了?”楚昭问。 铁锤姑娘嘿嘿笑起来:“他可有婚配,没有的话,我就答应你。” “……”楚昭有点反应不过来,飞快地转头看了阿傲一眼,“没有。” “真的吗,那我答应你。”铁锤姑娘发自内心的笑了,拎着大铁锤跑到阿傲身边站好,又对着阿傲嘿嘿傻乐。 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阿傲拿不准铁锤姑娘是在做戏还是来真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中,慕容骁的拳头攥紧又松开,牙咬了又咬。 从那个傻姑娘问阿傲有没有婚配那里,他就知道自己的盘算又落空了。 他生气的同时,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楚昭每次都能将所有的危机和意外轻松化解。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或者魔力? 阿傲也就罢了,这小子对楚昭忠心耿耿,自然处处维护楚昭,帮她一起骗人。 可铁锤就是个傻姑娘,连她都能为了楚昭撒谎,并且演得滴水不漏,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慕容骁不禁又开始怀疑,楚昭是真的会妖术的,她可以在不动声色间控制人的意念,让人按照她的意思说话做事。 不然实在解释不了铁锤姑娘的表现。 除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楚昭真的没去过蜀州,和这些人真的不认识。 这怎么可能? 一路上那么多的痕迹,都说明她曾经出现在那些地方,慕容骁也相信,自己还没有笨到分辨不出真伪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替楚昭隐瞒,都在配合她做戏? 她到底是靠什么征服了这么多人? 慕容骁想不明白,只得暂时作罢,先将这些人带进军营安置了再说。 “都起来吧,随本王回营!”他按着腰间的剑,率先向营地走去。 跪了许久的众人至此才算彻底放松下来,起身跟在他身后。 “大哥,我表现的还可以吧?” 张大憨走在张行舟身边悄声问道,语气很是得意,结果只换来一记眼刀子和一句“闭嘴”。 张大憨郁闷不已,默默闭了嘴,随队伍往前走。 这乌泱泱的一群人,有土匪,有流寇,有逃兵,可算是真正的乌合之众,但只要靖南王肯接收他们,将他们带进军营,从此以后他们就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靖南军。 因着对新身份和新生活的期待,大家都很兴奋,进了营地,看到井然有序的营帐,军容整齐的兵士,开阔的演武场,在烈日下闪闪发光的各式兵器,更加确信自己来云州投奔靖南王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然而,相比他们的兴奋和热切,营地里的将士们却不怎么高兴,甚至看他们的目光都带着排斥和鄙夷,感觉这样一群人混进来,对他们这些正规军就是一种侮辱。 营地的最高将领陈忠和,陆有为,虽然从慕容骁一进营地就率众相迎,陪同在侧,脸色却都不太好看。 慕容骁心思缜密,一路行来,自然已经观察到所有人的反应,但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将人带到新兵营区,吩咐营区的将官给这些人登记造册,安排食宿,随后才带着楚昭和张行舟以及陈,陆两位将军去了主帐。 “认识一下吧,这是陈将军,陆将军,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宁叛军首领张行舟。” 慕容骁简单为双方引见,张行舟被他当场揭了老底,还能做到面不改色,抱拳行礼,陈陆两位将军却都板起脸,鼻孔朝天不肯受他的礼。 “王爷既知他们是叛军,为何还要接收他们?”陈忠和略带埋怨地说道,“听闻西宁那边一直没有放弃对他们的追杀,王爷收编了他们,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陈将军所言极是。”陆有为附和道,“西宁叛军的事早已天下皆知,王爷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收编了他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廷正愁没有借口收拾西南,王爷这么做岂非自己将把柄往人家手里送?” “本王不收他们,朝廷就能放过本王了?”慕容骁冷笑,“本王就是要看看,朝廷得知此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 两位将军都很无奈,接着又劝:“王爷切不可鲁莽行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都要造反了,还这般瞻前顾后做什么?”楚昭在旁边悠悠插了一句,“张行舟是叛军,咱们也是叛军,叛军收编叛军,不正是志同道合吗?” 一句话噎得两位将军哑口无言,又因着她是女子,是王妃,怕拿捏不好轻重,不敢随意与她辩驳。 慕容骁黑了半天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 这女人,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怼人的时候也是真痛快。 自己作为王爷,有些话不好说得太重,她倒是可以肆无忌惮,想说什么说什么。 “王妃说的对,咱们上十万的叛军,还在乎多接收百十人的叛军吗?”慕容骁正色道,“张行舟叛逃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这些时日他奉本王之命在蜀州剿匪,战绩斐然,也算是通过了本王对他的考验,本王已决定将他纳入靖南军,谁反对都没有用。” 两位将军见他执意如此,相互对视一眼,又迟疑道:“王爷的决策自然是英明的,我们两个倒是可以理解,只怕底下的将士们不理解,不服气。” “管理底下的将士,不是你们的责任吗?”楚昭又说,“不理解,就讲到他们理解,不服气,就打到他们服气,这么简单的事,还要王爷亲自出手吗?” “……” 两位将军再次哑口无言。 现在,比起劝王爷不要收编张行舟,他们更想劝王爷,下回不要再带王妃来军营了。 第135章 这么厉害 被楚昭接连怼了两回后,两位将军终于收起了他们的傲慢之态,虽然心里还是不太能接纳张行舟,但总算不再用鼻孔看人。 慕容骁便从中做起了和事佬,让两位将军去张罗些酒菜过来,大家一起吃个饭。 军营中人性情豪迈爽利,只要不是深仇大恨,没有一顿酒解不开的心结。 王爷向来主意正,两位将军也知多说无益,便告退出去打罗酒菜。 帐中只剩楚昭,慕容骁和张行舟三人。 慕容骁在主位落座,这才对张行舟说:“方才忙乱,本王没顾上给你正式引见王妃,趁这会子有空,你来给王妃见个礼吧!” 张行舟微怔,下意识看了楚昭一眼,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张行舟,见过靖南王妃。” 男人高大魁梧的身躯如铁塔在面前倾倒,楚昭居高临下看向他,见他人虽跪着,腰身却挺拔如山,眼前不禁又浮现萧驰的身影。 “起来吧,张校尉无须多礼。”她伸手虚扶了一把,展开的衣袖如一片云从张行舟眼前掠过,带着夏日清爽的香气。 张行舟心头一跳,忙道谢起身,向后退开,垂目不敢看她。 慕容骁盯着两人看了片刻,笑着说道:“张校尉还不知道吧,我家王妃也是个神医,只要是她想救的人,到了阎罗殿也能被她拉回来。” 张行舟眼皮微动,摇了摇头:“末将不曾听闻。” “也是,蜀州离这里太远了,你没听说也是正常的。”慕容骁转着玄铁扳指,似笑非笑,“张校尉的腿伤可好了,给你治伤那个大夫,后来可找到了?” “多谢王爷关心,伤早就好了,大夫自后来一直没再见过。”张行舟说道。 慕容骁还要再问,外面忽然响起很大的喧哗之声,听起来像是在打架。 三人皆是一惊,想到一种可能,不约而同向外走去。 刚到帐篷外,已经有兵士跑过来报信:“王爷,不好了,咱们的兵和新来的那些人打起来了。” 慕容骁看了张行舟一眼,沉声斥责那个小兵:“什么咱们的他们的,进了靖南军的军营,便是一家人,你这样说话就该掌嘴!” 小兵瑟缩了一下,忙跪下认错。 慕容骁没空理他,和楚昭张行舟一起赶往新兵营区。 到了地方一看,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且不是个人,而是一堆堆,一团团的扭打在一起,整一个大混战。 战圈之外,还有一个铁锤姑娘在抡锤子追着一个人满场跑,口中大喊:“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吃我一锤。” 那人大概从来没见过如此彪悍的姑娘,吓得撒腿狂奔,鞋都跑掉了一只。 北渊和阿傲忙着劝架拉架,可惜劝谁谁不听,这边刚拉开,那边又打上了。 “……”楚昭又好气又好笑,唯恐铁锤姑娘真的给人一锤爆浆,忙上前大声唤她,“铁锤,快住手,军营之中不可造次。” 铁锤姑娘回头看了一眼,便放过那人,拎着锤子走回楚昭身边,气呼呼道:“是他们先瞧不起人的。” 这时,陈,陆两位将军也闻讯赶到,和张行舟一起分别制止了自己的兵士。 张大憨还没打过瘾,撸着袖子粗声道:“大哥,是他们先来挑衅的,还骂咱们是乌合之众。” 张行舟阴沉着脸,狠狠剜了他一眼:“人家骂错了吗,咱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 这话说的,倒叫陈将军老脸一红,忙也教训自己的人:“一个个都想反天吗,王爷亲自招揽的人才,怎么可能是乌合之众,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就是,乌合之众你们怎么打不过?”铁锤姑娘指着自己先前追的那个士兵,“鞋子都跑掉了,还有脸笑话别人。” “那是因为我没使兵器。”士兵红着脸说道。 “哼!”铁锤姑娘嗤笑,“那你去拿兵器,咱俩再打一架。” “……”士兵顿时蔫儿了。 他已经领教过这姑娘的威力,知道自己拿了兵器也还是打不过。 陈将军一看他这怂样,更加觉得丢脸,摆手没好气地叫他滚蛋。 也有人不服气,大声道:“不是我们打不过他们,是他们不照路数来,上来就乱打一气,还踢裤裆咬鼻子。” “你管我们怎么打,能赢就行,上了战场,敌人还能按照你们的要求打吗?”张行舟这边有人回怼过去。 楚昭一看,竟也是个熟人,凌云寨的胡老三,当初拦路抢劫被她抢了刀又抢了马的那个家伙。 张行舟的人从前也是正规军,看来踢裤裆咬鼻子使阴招的就是这帮子土匪了。 楚昭忍着笑,看向慕容骁,想看他怎样处理这场纠纷。 慕容骁面色冷峻,负手而立,静静地听着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并不出声打断。 渐渐地,大家都意识到不对,争执的声音开始由大变小,越来越弱,最终所有人都闭了嘴,讪讪地看向他。 慕容骁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全场安静得落针可闻,才冷冷开口道:“都说完了?说完跟我来。”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大步往演武场方向走去 众人不明所以,全都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演武场,慕容骁指着场上的各式兵器和一人多高的箭靶说:“让你们一个一个的打太费事,双方各从自己的队伍中选出五个人来进行比试,无论是刀枪剑戟,弓马骑射,还是沙盘推演,排兵布阵,你们若能赢下三局,本王立刻让张行舟带着他的人滚蛋。” 他顿了顿,又道:“反之,若张行舟的人赢了三局,你们就给本王老实闭嘴,接受张行舟做你们的上官,跟着他好好训练,谁再敢提什么乌合之众,本王就砍了谁的脑袋。” “好,这个办法好。”不等众人反应,铁锤姑娘第一个拎着锤子站了出来,“我先来,谁想和我打?” “……” 全场一片静默。 没有人想和她打。 她一个姑娘家,赢了她叫胜之不武,输给她叫丢人现眼,横竖都落不着好。 这下张大憨可乐坏了,指着对面的将士冷嘲热讽:“你们正规军不是厉害吗,怎么一个姑娘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将来如果在战场上遇到女敌军,你们还不得直接缴械投降?” “哈哈哈哈……”张行舟这边的人全都仰天大笑。 靖南军的将士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最终派出了一个和铁锤姑娘一样高大魁梧的兵士来应战。 铁锤姑娘的锤子一般兵器抵挡不住,那人便也选了一对紫金锤。 可惜他这锤子没有铁锤姑娘的打铁锤使得顺手,没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羞愧认输。 铁锤姑娘扛着锤子得意地冲慕容骁喊话:“王爷,我这么厉害,你当真不要我吗?” 慕容骁气得不想理她,板着脸道:“下一个。” 先输一局的靖南军都谨慎起来,经过一番商议,选出一人说要比骑射。 慕容骁看了那人一眼,微微蹙眉。 这个不是普通士兵,而是骑兵营的一个中级将领。 看来他们很担心再输,便让将领冒充士兵出战,只是不知道张行舟能不能看出他的身份,派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来应战。 楚昭也发现了这人不像普通士兵,但慕容骁没出声,她便也不动声色。 张行舟能逃过那么多次追杀,绝不仅仅只靠武力,她相信张行舟会做出准确的判断。 下一刻,张行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一步说道:“我来。” 楚昭笑起来,她就知道她不会看错人。 “既是比骑射,一匹好马也很关键。”楚昭说道,“张校尉的马经过长途跋涉,想必已经疲惫不堪,正好我今日刚得了一匹好马,愿借张校尉一用。” “……”慕容骁登时沉下脸,小声道,“你这般为他着想,还说不认识他?” 第136章 她的鬼话 “王爷别误会。”楚昭也小声道,“咱们都使诈了,还不许人家骑匹好马吗,这样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慕容骁噎了一下,知道她已看出比试者的身份,便也无话可说。 楚昭转头吩咐阿傲:“去把白雪牵来给张校尉。” 阿傲虽然没有慕容骁反应那么大,心里也不免酸了一下下。 王妃对这个张行舟很是不同,也不知道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看上他能征善战吗? 我学一学也可以的。 看上他体形壮硕吗? 我练一练也可以的。 看上他有男人味吗? 我长大了也可以的。 少年胡思乱想着,将白雪牵到了张行舟面前。 哼! 这明明是他驯服的马,现在却被王妃借给别的男人。 “好好比,别给王妃丢脸。”他把缰绳递给张行舟,小声叮嘱了一句。 张行舟接过缰绳,道一声“谢了,兄弟”,伸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阿傲一愣,心底油然升起一种男人之间的豪情义气,连带着刚刚那点小酸涩都化为了乌有。 他想,不管怎么样,这人确实是条汉子。 在阿傲去牵马的时候,张行舟已经挑选了一张重弓和一袋羽箭背在身上,慕容骁一声令下,他便翻身上马,和那个将领一起绕场策马而行。 两人各有十支箭,需要在驭马的同时以不同距离不同速度射中箭靶,按照距离,速度和环数判断胜负。 两人都是骑射的高手,每一次出手都能命中靶心,一连射出九箭,没有任何失误,也根本分不出胜负。 还剩最后一箭,众人的视线跟着两道疾驰如风的身影快速移动,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捏着两把汗。 “王妃猜猜谁会赢?”慕容骁低头小声问楚昭,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两人身上移开。 “我猜应该是平局吧!”楚昭说,“不过如果我是裁判,平局我也会判张行舟赢。” 慕容骁哼声道:“你还说你不是偏袒张行舟?” “王爷想多了。”楚昭笑笑说,“我方将领连一个长途跋涉,饥肠辘辘的人都赢不了,怎么有脸接受平局?” “……”慕容骁还要说话,就见那个将领先一步射出了最后一箭,箭气破空,“嗖”的一声飞向最远处的箭靶。 张行舟的箭随即射出,比他慢了两个弹指的时间,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呼吸。 慕容骁笑着说:“看来王妃押错了……” 一个“了”字还没发出,就见张行舟的箭飞速旋转,势大力沉地将前面的箭从中间劈成了两半,而后力道不减,直直冲向最远处的箭靶,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那只被劈成两半的箭,闷声跌落在尘埃里。 “我的天!”楚昭惊喜万分,失控大喊,“张校尉威武!张校尉牛掰!” 现场静了几息,随即又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张行舟这边的人全都疯了,集体跟着楚昭跳脚大喊:“张校尉威武!张校尉牛掰!” 他们也不知道牛掰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是王妃说的,那肯定是好词,是很高级的夸人的话。 总之不管怎么样,张校尉就是牛掰! 张行舟勒住缰绳,骑在马上看向楚昭,破天荒地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楚昭冲他竖起大拇指,也想回他一个微笑,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蒙上一层水雾。 想当年,萧驰也曾在校场上露过这样一手,震住了所有不服他的兵将。 萧驰啊,萧驰…… 楚抬手按在左边胸膛,感觉整颗心都在微微颤抖。 “王妃是不是高兴过头了?”慕容骁在旁边酸溜溜地说道。 楚昭猛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若无其事道:“我只是为胜利欢呼,不管谁赢,我都一样高兴。” 嘁! 慕容骁轻嗤一声,才不信她的鬼话。 不过话说回来,张行舟能赢,他也挺高兴的,这样至少证明他冒的险是值得的。 靖南军连输两局,士气大减,所有人都低着头像战败的公鸡,蔫巴巴的完全没有了起初的盛气凌人。 两位将军脸上也都有些挂不住,若非自己身份太高,真想亲自下场比试。 这帮土匪流寇,都是些莽夫,单纯论武力确实不好赢他们,大家又紧急商议了一番,决定这回给他们来个文的。 沙盘推演不用真打,和下棋一样,比的是智力,是排兵布阵的能力,那些莽夫,肯定没几个擅长此道。 果然,他们这边一提出要比沙盘,那边立刻反对声四起。 “比那劳什子做什么,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老子不会,老子看到棋盘就头疼。” “换一个,换一个……” 见他们吵吵嚷嚷,靖南军这边便又振作起来,对他们反唇相讥:“光会使蛮力有屁用,行军打仗用的是智慧,你们不敢比,就乖乖认输好了,不丢人的。” 那边的人都气鼓鼓的,但不擅长就是不擅长,气也没用。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其貌不扬,但气质文雅的中年男人:“要不,我来试试吧!” 楚昭一看到他,登时就笑了。 凌云寨的二当家兼军师,身为一个土匪,却有满满一屋子书,并且致力于教兄弟们读书识字,相信知识才能改变命运的人。 稳了。楚昭心里说。 慕容骁拧眉看了她一眼:“笑什么,这人是谁,你是不是认识他?” “不认识。”楚昭说,“我就是单纯笑一笑。” 慕容骁自然不信,暗自记下二当家的样子,决定回头好好审一审他。 靖南军不知二当家的底细,以为对方不过是瘸子里面挑将军,勉强派一个人来应战的,结果却因为轻敌,上来就连失三城,被二当家杀得慌了手脚。 慕容骁和张行舟,以及陈陆两位将军都围在沙盘前,看着二当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将包围圈逐步扩大,心下皆震惊不已。 张行舟抬头不经意地看了楚昭一眼。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楚昭为什么要他收编凌云寨的人,原来这个二当家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靖南王妃,她可真是长了一双慧眼。 楚昭接收到张行舟投来的目光,对他会心一笑。 张行舟也牵了牵唇角,两人心照不宣。 慕容骁看似在专注沙盘厮杀,暗中却一直留意着楚昭,看到两人相视而笑,顿时气得咬牙。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般眉来眼去,还说他们不认识。 骗鬼呢? 第137章 小媳妇儿 五局三胜的赌局,张行舟这边一上来就不费吹灰之力连赢三局,臊得靖南军全体羞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剩余的两局他们未必还输,可眼下这个局势,谁也不敢冒险提出继续比试。 万一再输,只会让自己更加丢脸,让对方更加得意。 因此,想来想去只得忍下这口气,愿赌服输。 慕容骁心情颇为复杂。 虽然他私心里希望张行舟能赢得比赛顺利留在军中,但作为靖南军的主帅,自己人输得太惨,也让他很没面子。 他清了清嗓子,俊颜含威,目光沉沉看向无精打采的靖南军: “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输给自己眼里的乌合之众吗,傲慢,轻敌,脸皮薄,外加一个投机取巧。 因为傲慢,瞧不起人,引发了这场冲突,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和女人对战,第一场便失了先机。 为了扳回局面,又故意隐瞒身份想投机取巧,结果不但被识破,脸也被打得生疼。 在这种情况下,又妄图以自己之长,攻他人之短,却忘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最终因大意轻敌而惨败收场。” 慕容骁一口气总结出三局失利的原因,顿了顿又道:“方才张校尉的阵营里,有一人说的极好,两军对战,生死存亡,只要能赢,什么招数都不重要,顾虑越多死得越快,没有人会在意你是死在女人手里,还是乌合之众手里。” 全体靖南军被训得抬不起头,王爷的话,一字一句都像耳光打在他们脸上,打得他们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慕容骁随即又看向两位最高将领:“你们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众目睽睽之下,陈将军和陆将军臊得老脸通红,单膝跪地,羞愧难言。 楚昭在旁边看了半天戏,对慕容骁训兵的手段还算认可,笑着上前打圆场道: “靖南军在西南素有威名,一次比试失利算不得什么,王爷不必太过苛责,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何况军营汉子的感情本就是打出来的,现在大家都打累了,王爷叫人拿些好酒来,大家痛痛快快干几碗,以后便是生死契阔的同袍,并肩杀敌,建功立业,岂不快哉!” 此言一出,靖南军的将士们全都向她投来惊讶又感激的目光,甚至被她最后两句说得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陈陆两位将军也感动得热泪盈眶。 王妃不仅人美心善会来事,说话也特别到位,以后应该让她多来军营转转,这样王爷再发怒时,就不愁没人劝了。 慕容骁本来就打算恩威并施,把这些人先训斥一通,之后再好生安抚,让他们握手言和,以显示自己胸襟宽广,谁知他刚训斥完,还没来得及表现宽容的一面,就被楚昭抢了先。 看看将士们向楚昭投来的感激目光,气得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合着自己忙忙叨叨半天,好人都让楚昭做了,自己啥也没捞着。 可事已至此,楚昭那番话说得豪气干云,他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顺着台阶下来,板着脸吩咐人去抬酒。 可恶,这女人真会捡漏。 慕容骁郁闷不已,偏偏楚昭还一脸无辜地向他邀功:“王爷,我配合的怎么样,咱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效果是不是绝了?” 慕容骁:“……” 是绝了。 她可真是太绝了。 少顷,兵士们抬着几大坛酒和一摞摞粗瓷大碗过来,开了泥封,就地一碗一碗把酒满上。 酒香随风飘散开来,慕容骁一摆手,刚刚还急赤白脸的对阵双方全都一哄而上,端起酒碗开怀畅饮。 “王爷你看,这不是好了吗?”楚昭高兴地说道。 慕容骁不想理她,偏过头假装没听见。 楚昭浑不在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王爷,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慕容骁愣住。 低头看着她白生生的小手,隔着衣袖都感觉到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心头不由一阵莫名的荡漾。 “本王不去。”他板着脸说道,语气却是软的。 “走吧,别扭什么,跟小媳妇儿似的。”楚昭笑着打趣他,不由分说拉着就走。 慕容骁极力抿着嘴,唇角还是控制不住往上翘,不情不愿地跟她走了。 谁知,下一刻,楚昭在经过张行舟身边时,另一只手又抓住了张行舟的手腕:“张校尉,走啊,一起去喝酒。” “……” 慕容骁刚刚弯起的唇角瞬间耷拉下去,脸也黑了好几度。 一气之下真的很想抽手甩开她,试了试又没舍得,自己安慰自己,算了,这么多人,就给她一个面子。 张行舟也有点懵。 他没敢低头看,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柔软温度,相比慕容骁窃喜,生气,忍耐的心路历程,他除了错愕就剩下嘭嘭嘭的心跳和口干舌燥。 “也好,我正好也渴了。”他舔着干燥的嘴唇说道。 慕容骁心里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楚昭拉着两人到了近前,没有往里面挤,扬声叫阿傲:“给我和王爷和张校尉拿酒来。” 阿傲的视线在慕容骁和张行舟的手腕上扫了几个来回,心里的醋意仿佛烧开的水,咕嘟咕嘟直冒泡。 最终还是酸酸地应了一声,挤进去帮他们拿酒。 楚昭松开慕容骁和张行舟,接了酒和两人碰了碰碗:“来,干了这碗酒,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祝愿张校尉能在靖南军中大显身手,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多谢王爷,王妃,二位的知遇之恩,张某没齿不忘。”张行舟郑重说道,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慕容骁也将自己这碗饮尽,正想说替楚昭喝一点,转头一看,楚昭已经先他一步把酒干了。 “……”慕容骁无语地看着她,不知怎的,竟觉得这女人和军营有种天生的契合感,进了军营的她,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随心所欲,收放自如。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之前她说她在道观里学这学那,他也懒得计较,不管真假,她确实是在道观住过很多年的。 可是军营这个要怎么解释,她总不会还参过军打过仗吧? 这女人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她的怪异之处,已经不能简单的用神医转世来解释了,难道她除了是神医,还是什么将军? 呵! 慕容骁自己都觉得扯。 比起这些神鬼之说,他宁愿相信,这是个假冒的楚昭。 或许楚金山的女儿早就死了,如今这一个,是假借楚昭身份潜伏到他身边的卧底,想要伺机图谋些什么。 所以,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第138章 抱个满怀 处理完新兵的事,天色已晚,赶夜路回城不太安全,慕容骁决定在营地留宿一晚。 考虑到楚昭是女眷,又是尊贵的王妃,陈将军便让人搭了一个新帐篷,给她和慕容骁住。 慕容骁一下午都没给陈将军好脸色,这会子终于看他顺眼了一点。 楚昭却不想和慕容骁一起住,看看站在阿傲身边傻笑的铁锤姑娘,灵机一动,对慕容骁说:“王爷和陈将军去凑合一下吧,让铁锤和我一起住,不然她一个女孩子,安排在哪里都不合适。” 慕容骁的好心情只持续了那么短短一瞬,就像流星划过夜空,“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这可恶的女人,在家躲着他,出来还躲着他,难道他是老虎不成。 可这女人都提出来了,自己如果不同意,倒显得很想和她住似的。 慕容骁郁闷不已,心里的火没处发泄,狠狠瞪了北渊一眼:“傻愣着干嘛,还不再去收拾一个帐篷出来。” 北渊莫名其妙挨了训,什么也不敢说,委委屈屈地走了。 楚昭也很莫名其妙,问慕容骁:“好好的你吼他干嘛?” 慕容骁:“……” 好好的? 哪里好好的了? 明明没一处顺心的。 天黑之后,劳累一天的将士们全都早早地回营帐睡下了。 铁锤姑娘和楚昭睡在一起,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劲儿看着楚昭傻乐。 楚昭问她:“你在高兴什么?” 铁锤姑娘摇头:“不知道,反正看到王妃就是高兴,我喜欢和王妃在一起。” “我也是。”楚昭捏捏她的脸,“你能来我也很高兴。” 铁锤姑娘更高兴了,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变成王妃的?” “没见你之前就是。”楚昭说,“那时因为一些很复杂的原因,我从王府逃了出去,但这事不能让王爷知道,所以你可千万别说漏了。” 铁锤姑娘点点头:“知道了,王妃放心吧,我嘴巴可严了。” “看出来了。”楚昭笑道,“刚一见面那会儿,你表现的特别好,一点都没露馅。” 铁锤姑娘被表扬,又嘿嘿傻乐:“都是张行舟教我的。” “他教的好,你随机应变的也好。”楚昭说,“总之你是个特别厉害的好姑娘。” 铁锤姑娘撇撇嘴:“可他们都说我是假小子,傻大姐,就连我爹都说我投错了胎。” “别听他们的。”楚昭正色道,“谁规定女孩子必须长什么样子做什么事,我们爱怎样就怎样,谁都管不着。” 铁锤姑娘又高兴起来,眼睛亮亮的闪着光。 “对呀,我就喜欢打铁,我就喜欢吃好吃的,谁都管不着。” “哈哈哈哈……”楚昭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这样想就很好,把灯吹了,快点睡吧,明天回王府,我让人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好。”铁锤姑娘听话地吹熄了灯,乖乖躺下闭上眼睛。 楚昭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一下疲惫的四肢,发出一声梦呓般的轻叹。 隔着那么那么漫长的岁月,她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军营。 她偏过头,在黑暗中望向营帐门口。 此时此刻,她的萧驰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在同一个军营? 抑或者,他还在哪个未知的地方等着她? 不管怎样,她既然已经顺利地接触到了慕容骁的军队,离踏上征程也就不远了。 无论萧驰在何方,他们总有一天会遇上的。 萧驰,再等一等,我就来了…… 正想的出神,睡梦中的铁锤姑娘忽然翻身过来,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还搭了一条腿在她身上。 楚昭被压得差点喘不过气,用力将她的腿挪开,没好气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嘟哝道:“萧驰该不会是你吧?” …… 次日清晨,一行人早早起床用饭,趁着天气凉爽动身回城。 铁锤姑娘没有马,楚昭让慕容骁从营地里调一匹马给她。 铁锤看到阿傲牵着马,便笑着说道:“没有也没关系,我可以和阿傲骑一匹马。” 阿傲吓一跳,忙牵着马远远躲开。 楚昭乐得不行,拉住铁锤说:“别为难马了,它驮不动你俩,还是让王爷再给你调一匹吧!” 慕容骁看看她,又看看阿傲,忽然灵光一闪:“既然你有了这姑娘保护,就让阿傲留在军中驯马吧!” 阿傲一听顿时急了,紧张地看向楚昭。 楚昭也没想到慕容骁会突然想出这个主意,当着众人的面,她还真不好反驳。 这时,铁锤姑娘上前说道:“那不行,我就是因为阿傲才答应跟着王妃的,阿傲留下我也留下。” “……” 慕容骁气得脸都黑了。 他堂堂靖南王,被一个女人拿捏也就算了,现在连个傻丫头也想拿捏他。 “本王的话就是命令,岂容你随意置喙,再敢无礼,本王砍了你的脑袋。”他厉声呵斥,一手在腰间握住剑柄,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王爷息怒,铁锤姑娘初来乍到,还没学会规矩。”楚昭伸手拦住他,好声好气道,“王爷想让阿傲留下驯马,那就让他留下便是,他这么好的本事,跟着我也确实浪费。” 慕容骁很是意外,总觉得这女人言不由衷,握剑皱眉问道:“王妃当真是这样想的?” “当真。”楚昭认真点头,“王爷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一切以王爷的大事为主。” 慕容骁将信将疑,转头看了看阿傲。 阿傲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从紧绷的下颌线可以看出,他正紧咬着牙关。 楚昭说:“王爷稍等片刻,我来劝劝他。” 慕容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沉默地看着她走到阿傲面前,与阿傲低声耳语了几句,又拍了拍他的肩。 阿傲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把马缰绳递给楚昭。 楚昭牵着马回来,又把马给了铁锤姑娘。 “走吧王爷,阿傲已经没事了。”楚昭说道。 慕容骁直觉她又在搞什么鬼把戏,但不管怎样,能把这小子从楚昭身边调开,他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于是,他又向张行舟和陈陆两位将军叮嘱了几句,便带着楚昭上马回城去了。 路上,慕容骁忍不住好奇心,策马与楚昭并肩而行,试探问道:“那小子比驴还犟,你是怎么说服的他?” “没怎么,就是让他好好听王爷的话。”楚昭迎着初升的晨曦,笑容清浅如风。 慕容骁打死不信,感觉她的笑容都充满狡猾的味道。 这女人,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好在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惑他太久,仅仅过了两天,他就明白了楚昭的用意。 第139章 开枝散叶 日近中午,一行人回到了云州城。 云州城被西南百姓称之为王城,铁锤姑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王城,城中百业兴盛,车水马龙,让她叹为观止,应接不暇。 “王城太好了,我爹要是在这里开客栈,肯定能发大财。” “幸好没听我爹的话留在泰来县,不然我都没机会见到这么多新鲜玩意。” “王妃,那是什么点心,瞧着怪好吃的,咱们买一些尝尝吧!” “王妃您瞧,那个外族人长着绿眼睛,脖子上还缠着一条大蛇。” 她一路走,一路喊,见什么都新鲜,嘴巴从进了城门就没停过。 楚昭被她孩童般的好奇心感染,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她东看西看,她想吃什么东西,就让北渊买给她。 北渊手里很快就拎满了各种各样的吃食,苦着脸问慕容骁:“王爷,这钱回去能报吗?” “不能。”慕容骁冷声道,“又不是本王让你买的,你巴结谁就让谁给你报。” “……” 北渊很郁闷,自己明明是王爷的贴身侍卫,虽说职位不高,除了王爷和老夫人,也没有谁敢轻易使唤他。 可是,自打王妃从棺材里醒来后,他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跑腿的小厮兼受气包和冤大头,不仅地位一落千丈,还要被主子榨干钱袋子。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回到王府,楚昭又让他帮忙把吃食送到琼华院,对三个出来迎接的丫头说,这是铁锤姑娘给她们带的见面礼。 青玉红绡和紫萝乍一见到铁锤姑娘,被她彪悍的身形和手里的大铁锤吓了一跳,随即看到这么一大堆好吃的,又都笑开了花。 “姐姐太客气了,初次见面,怎好叫你破费?” 铁锤姑娘以前在泰来县没有交好的姐妹,如今刚来云州,一下子就多了三个花骨朵般的妹妹,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摆手爽快道:“没事没事,不破费的,这点小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北渊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抽,心说你是没有破费,破的全是我的费。 话说,做王妃的手下真是好,有王妃罩着,没人敢欺负,也吃不了亏,搞得他都想跟着王妃了。 王爷什么时候也能像王妃这般罩一罩他,别总拿他当出气筒? 唉! 北渊暗自叹气,放下东西向楚昭告退。 楚昭说:“正好,阿傲不在,你帮我跑个腿,叫我的车夫去钱庄接楚五公子来吃饭。” 北渊:“……” 王妃这是真把他当成跑腿的了。 北渊走后,楚昭领着四个丫头回了屋,大家洗了手,围坐在一起吃东西。 青玉三人对铁锤姑娘很好奇,拉着她问东问西。 铁锤姑娘把自己的老底都交代了,唯独没提之前见过楚昭的事。 楚昭很欣慰,对她也彻底放了心。 这姑娘虽然大大咧咧,但粗中有细,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四个丫头论了年纪,铁锤十九岁,确实比她们三个都大,是当之无愧的大姐。 红绡和青玉都是十六岁,但红绡月份比青玉大,所以排行第二,紫萝还差两个月没满十五岁,是大家的小妹妹。 楚昭见她们四个叽叽喳喳说得热闹,心里也十分高兴,冷不防铁锤拍着胸脯来了一句:“你们都是我妹妹,以后我罩着你们。” 楚昭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罩着你”,这是萧驰整天挂在嘴边的话。 铁锤姑娘人高马大,性情粗犷,又特别能打,还会说萧驰的口头禅。 她该不会真的是萧驰的转世吧? 啊啊啊,不要啊!楚昭心里呐喊,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嘿嘿傻乐的姑娘,整一个欲哭无泪。 不行不行,她还是得想办法再见一见黑白无常,向他们问一个确切的答案。 什么狗屁天机不可泄露,不给她泄露她就不干了,这烂摊子让那该死的阎王自己去收拾吧! 反正她不能接受变成大姑娘的萧驰,死都不能! 如果非要选,她宁愿是张行舟,谢乘风,阿傲,萧将军,实在不行,王宝藏也能凑合凑合,大不了不做夫妻做兄弟,也好过做姐妹不是? 所以,要怎样才能把那两个无常鬼召唤出来? 她是真的等不及了。 就在楚昭胡思乱想的时候,北渊办好她交代的事回了前院。 慕容骁见他这么久才回,蹙眉不悦道:“你还知道回来?” 北渊委屈巴巴,跪下请罪道:“王爷恕罪,王妃要接楚五公子来吃饭,让属下帮忙给车夫传个话。” 慕容骁闻言更加不悦:“你是本王的侍卫,不是跑腿的小厮。” 北渊差点就要哭出来,原来还有人记得他是侍卫。 “起来吧,以后除了本王谁的话都不要听。” 慕容骁冷哼一声,心说也不知道楚家那庶子是怎么入了楚昭的眼,便是为了给他撑腰,让他来吃一顿两顿震慑一下楚家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把王府当成长期饭票了呢? 慕容骁很不高兴,恰好管饭食的下人问他午饭摆在哪里,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摆在琼华院。” 此言一出,北渊和那个下人都愣了。 下人一脸茫然地看向北渊,王爷和王妃成亲大半年,从来没在琼华院用过午饭,仅有的两次早饭,也是前些天和王妃圆房的时候吃的,所以他真的拿不准王爷是不是认真的。 北渊同样拿不准。 王爷现在被王妃折腾得有点走火入魔,行事已经不能照正常人的思路揣测,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真的。 慕容骁确实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冒出那样的想法。 可他是王爷,话都出口了,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当下把脸一沉眼一瞪,怒斥道:“傻了不成,还不快去!” 下人吓得一激灵,忙躬身应声,慌慌张张告退出去,通知伙房把王爷的饭菜送到琼华院。 消息传开,震惊了王府上下,大家第一时间抬头望天,想看看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可太阳眼下正在中天,不偏东也不偏西,倒还真是不好判断。 消息传到蔷薇院,管器皿的婢女则吓得第一时间把苏侧妃房里的精细瓷器全收了起来。 蔷薇院的好瓷器真的不多了。 老夫人那边倒是高兴,以为慕容骁和楚昭在外面住了一夜感情升了温,还兴奋地和刘嬷嬷说:“我是不是快要抱孙子了?” “是啊是啊。”刘嬷嬷笑着哄她,“王爷和王妃如今琴瑟和鸣,怀宝宝还不是早晚的事,老夫人就等着抱孙子吧!” 老夫人越发开心,特地去小祠堂给老王爷和祖先们上了香,求他们保佑夫妻二人早生贵子,为慕容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遗憾的是,祖先似乎并不认可她的想法,还让两个人差点大打出手。 第140章 我罩着你 楚淮是和王宝藏一起来的,两人比慕容骁早到了一小会儿。 进门正要给楚昭见礼,突然看到半截铁塔似的杵在墙边的铁锤姑娘,两人都吃了一惊。 王府没有合适铁锤的婢女服,因此她还穿着自己的衣裳,楚淮一来震惊,二来不清楚她的身份,脱口道:“长姐,这位……壮士是谁呀?” 楚昭顿时乐了,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别瞎说,这是铁锤姑娘,她以后跟着我。” 铁锤? 楚淮和王宝藏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想笑,怕伤了人家姑娘的心,便强行忍着没笑出来。 这姑娘长这么壮,还起这么个名字,叫她壮士倒也没有错。 铁锤看着两人辛苦憋笑的模样,哼了一声道:“想笑就笑,反正我都习惯了。” 两人一怔,忙向她道歉,说他们只是一时惊讶,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请她不要放在心上。 铁锤从小到大不知被人嘲笑过多少回,但从来没人给她道过歉,当下倒还挺感动,心里想着,王城的人素质就是好,人人都很讲礼貌。 “没事,我不会在意的。”她爽快地说道,伸手在离她较近的楚淮肩上拍了一下。 楚淮那小身板,被她拍的一趔趄,差点坐到地上。 铁锤哈哈大笑:“你好弱呀,叫声姐姐,以后我罩着你。” 楚昭又听到她说这话,心情很是复杂。 楚淮则涨红了脸,不服气道:“瞎说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才不要你罩。” “啧啧啧……”铁锤一只手就把他拎了起来,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你这样的不叫大男人,叫小鸡子。” 楚淮惊呼一声,又羞又怕,后悔自己刚刚道歉道早了。 这姑娘如此羞辱他,该向他道歉才对。 王宝藏唯恐铁锤姑娘也拿自己抛着玩,忙退开两步,感慨道:“好一个金刚芭比。” “什么?”楚昭,楚淮和铁锤都看向他,异口同声问,“什么是金刚芭比?” “呃……”王宝藏抓着头发想了想,“大概就是长得很可爱的女壮士吧!” 铁锤:“……闹半天还是个壮士。” “但至少很可爱呀!”楚昭笑着补充。 这倒也是。铁锤第一次被人用可爱形容,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楚淮缓了缓,终于想起还有正事没说,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献宝似的冲楚昭晃了晃。 “长姐,你的信,猜猜是谁写的?”他故弄玄虚地问道。 楚昭看到信,顿时面露喜色,不假思索道:“是乘风师兄。” 楚淮嘟起嘴:“没意思,长姐一猜就猜对了。” 楚昭失笑:“哪里用猜,我只和他有约定呀!” “好吧!”楚淮认输地把信递给她,“长姐快看看,乘风道长都说了什么?” 楚昭其实还是蛮激动的,谢乘风能来信,一则说明他讲信义,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二则说明他至少在寄信的这段时间是平安的。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能在这渐起的乱世送出和收到一封报平安的信件,实在太不容易。 她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打开。 谢乘风在信中说,他已经平安抵达京城,目前暂住在京郊的三清观,如果楚昭方便回信,可将信寄到三清观里,不方便的话不回也没关系,只要好好保重自己就行。 他算着时间,以为这个时候的楚昭已经到达凉州,想着信从京城寄到云州,再从云州寄到凉州,还不知道能不能安全送到楚昭手里,因此也不敢在信中过多提及京城的事,只含糊说了一句夏日多雷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天。 楚昭不知道慕容骁会过来,正凝眉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忽听青玉在门外高声道:“王妃,王爷来了。” 楚昭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忙将信胡乱团起往袖子里面塞。 “喊这么大声干嘛,通风报信吗?”慕容骁狐疑地瞥了青玉一眼,越过她跨进门槛,恰好看到了楚昭藏东西的动作。 “藏的什么,给本王看看。”他立时警觉起来,大步冲到楚昭跟前。 楚淮吓一跳,忙借着行礼上前挡住楚昭:“多日不见,王爷可安好?” 慕容骁拧眉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扒开,另一只手去抓楚昭的手腕。 他力气大,楚淮差点被扒倒,铁锤在后面及时扶了他一把。 楚昭飞快地将手背到身后,强自镇定道:“我不过整理一下衣袖,王爷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整理衣袖?本王分明看到你在藏东西。”慕容骁沉着脸道,“本王没耐心和你拉扯,你最好自己拿出来。” 楚昭当然不会听他的,心里迅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可这种情况下,还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让铁锤给他一锤子吧? 把他打晕确实可以趁机毁掉信件,但后果比被他看到信还要严重。 “看来王爷还是不肯相信我。”楚昭委屈道,“在王爷眼里,我到底是有多么不值得信任,我帮王爷做了这么多事,处处为王爷着想,事事为王爷谋划,我娘家也是倾尽家产资助王爷,这些都换不来王爷的信任吗?” “呵!”慕容骁冷笑一声,“想让本王信任你,首先你要对本王坦诚,你做的那些事究竟是在为本王着想,还是另有谋划,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别以为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把本王糊弄过去。” 楚昭自然知道这样骗不过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这时,从慕容骁一进门就躲在角落低着头的王宝藏突然站了出来,笑嘻嘻对慕容骁躬身行了一礼。 “小的见过王爷,王爷可还认得我吗?”他笑着说道,一双眼睛黑亮黑亮地闪着狡黠的光。 慕容骁转头看向他。 他身上穿着钱庄掌柜的衣服,脸也洗的干净,言行不卑不亢很是从容,和当日的小乞丐已是天差地别的形象。 慕容骁看了半晌,才终于通过那双黑亮的眼睛认出了他。 “是你,你是药铺门口给本王指错路的小乞丐!” 第141章 全员戏精 楚昭没想到王宝藏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以暴露自己的方式替她解围。 这么干实在太过冒险,如果慕容骁不上他的当,一个危机就会变成两个危机。 好在他的出现对于慕容骁来说确实足够震撼,楚昭来不及多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把袖子里的信从背后悄悄递给了铁锤。 铁锤也是可着肚子长了个胆,毫不犹豫地接过楚昭递来的信,飞快地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青玉在门口紧张得要死,随时准备着王爷一扭头她就尖叫。 虽然这样可能会死得很惨,起码能帮王妃和铁锤转移掉王爷的注意力。 王宝藏虽然在与慕容骁对视,却也在关注着楚昭的动作。 见楚昭有惊无险地把信转移之后,便笑着接上了慕容骁的话:“王爷好眼力,正是小的,王爷是不是也特别意外?” 慕容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又回头看向楚昭,幽深的眼底如平静的海面骤然起了风暴,周身都散发出迫人的低气压。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面色森冷地质问,目光死死锁住楚昭,不给她思考躲避的空隙。 楚昭虽然已经转移了信,但危机没有解除,她不敢有丝毫放松。 “王爷还要我说什么?”她稳了稳心神,装傻充愣地说道,“我真的什么也没藏,王爷若不信,让他们先出去,我脱了外衣让你检查。” “不要转移话题。”慕容骁恶狠狠地打断她,出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用力甩到王宝藏跟前,“本王要你解释这个!” 楚昭没有控制身体,故意被慕容骁甩得跌跌撞撞,好借机再缓一缓局势,同时寄希望于自己阵营里的人能接着再唱一出。 随即,楚淮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冲过来扶住了她,指着慕容骁大喊:“你干什么,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随便欺负我姐。” 慕容骁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指过,登时气得脸色铁青,出手掐住了楚淮的脖子:“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以前他也这样掐过楚昭的脖子,但每次都还控制着力道,如今换了楚淮,一点都没打算手下留情,五指用力收紧,掐得楚淮直翻白眼。 千钧一发之际,铁锤姑娘也冲了过来,伸手就去掰他的手指,“你干什么,你以为你是王爷就能随便杀人吗?” 她力气极大,慕容骁的手指被她掰得生疼,不得不松开了手,心头火腾腾地往上蹿。 没等他有所行动,楚昭先一步在楚淮和铁锤背上各拍了一巴掌:“出去,王爷面前怎敢如此放肆?” “长姐……”楚淮委屈地嘟起嘴,想要为自己辩解。 “闭嘴!叫你们出去没听见吗?”楚昭厉声打断他,目光凛然,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威严。 别说楚淮,连慕容骁都被震住,一时哑了声。 楚淮见好就收,趁着慕容骁愣神的时间,拉着铁锤就往外跑。 慕容骁脸色一变,开口就要叫住他们,王宝藏却在这个时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不出来和王爷相认,大家就不会闹矛盾了,不过话说回来,王爷不会以为小的和王妃有什么吧?” 被他这么一打岔,楚淮和铁锤已经到了门外,眨眼便跑没了影。 慕容骁不禁恼羞成怒,抬脚将王宝藏踹倒在地。 “说,你和王妃是怎么认识的?” 他已经不想再问楚昭,楚昭那张嘴,问什么都不可能说实话。 他拿捏不了楚昭,还拿捏不了一个乞丐吗? 王宝藏被踹翻在地上,很想顺势讹他一回,念及他是王爷,不敢冒这个险,捂着心口爬起来,哼哼唧唧道:“王爷不知道吗,小的就是那个被王妃和钱庄掌柜拿来打赌的小乞丐呀,这事全城都传遍了,王爷竟没听说过吗?” 慕容骁愣住。 楚昭在钱庄和掌柜的打赌的事他当天就听说了,但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想着楚昭不过是看楚淮被刁奴欺负,随便找个乞丐来羞辱那些刁奴为弟弟出气。 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小乞丐竟是那个小乞丐? 慕容骁用力捏住指间的玄铁扳指,迫使自己保持冷静,盯着王宝藏冷声道:“本王要听的不是这个,本王问的是县城药铺的事。” “药铺怎么了?”王宝藏说,“小的只是在药铺门口给王爷指了路,还因此被百姓打骂,说我不该出卖神医菩萨。” 他顿了顿又道:“王爷后来追到那个神医了没有?” 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慕容骁无从分辨,黑着脸道:“故意给本王指错路,你还有脸问。” “啊?错了吗?我不知道呀,我确实看到神医往那边走了。”王宝藏说,“可能后面他们又改了路线,但这事和王妃有关系吗?” “有。”楚昭在旁边幽幽接了一句,“王爷怀疑那个神医就是我。” “怎么可能,王妃这么美,那个神医就是个普通人。”王宝藏说道,忽然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王爷怀疑我是王妃的托,以为我先在药铺替王妃遮掩,后又在钱庄替王妃打那些人的脸,是这样吗?” “可不是嘛!”楚昭说,“谁叫这事这么凑巧呢!” 王宝藏长叹一声:“王爷真的误会我了,我是听人家说云州人有钱,打赏乞丐很大方,才特地转战到云州来要饭的,那天也是凑巧被伙计抓去了钱庄,王爷不信可以去打听,我当时死活都不愿意去的。” “够了!”慕容骁实在听不下去,冷声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是拿他当傻子哄吗? 原以为小乞丐好拿捏,不想竟比泥鳅还滑三分,看来不用点儿刑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北渊!”慕容骁向外面扬声叫道,“把王妃和这刁奴给本王押去地牢严刑拷打!” 北渊正被红绡缠着帮忙在院子侧边绑一根晒衣服的绳子,根本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听到王爷怒不可遏的喊他名字,心下一惊,忙丢下绳子往屋里跑。 即便如此,还是来晚一步,慕容骁见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门口,恨不得拿眼刀子杀了他。 北渊战战兢兢,也不敢问怎么回事,问了只会更加暴露自己没有贴身跟随的事实。 慕容骁看他像个呆子似的杵在门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愣着干嘛,还不将他们押走!” “……是。”北渊看看屋里只有楚昭和王宝藏,猜测王爷说的应该是他们两个,便抽出剑,对楚昭说了声得罪,伸手请她先行。 楚昭看向慕容骁:“王爷想好了,当真要如此对我吗?” 慕容骁沉着脸不说话,以眼神示意北渊快点。 北渊只好再次请楚昭先行。 楚昭没再说什么,和王宝藏一起出了门。 北渊随后跟上,到了廊下,小声问楚昭:“王妃,咱们去哪呀?” “地牢。”楚昭说道。 北渊吃了一惊,想问怎么回事,又怕王爷在后面听见,便忍着没问。 廊下,楚淮和四个丫头并排站着。 铁锤已经把那封信拿到小厨房的灶台里烧了。 因为刚刚已经得罪过慕容骁一次,他们都不敢再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昭和王宝藏被带走。 解除了信的危机,却搭进去一个王宝藏,大家都很着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142章 像个怨夫 楚昭还和平时一样波澜不惊,叫楚淮先回钱庄去,又吩咐青玉她们照顾好铁锤,而后便和王宝藏北渊一起去了地牢。 慕容骁负手跟在他们身后,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来。 行至半道,忽有一个小厮追上来,说祁先生有十分要紧的事要见王爷。 慕容骁便让北渊先将两人押到地牢,自己去前院见祁凤山。 北渊答应一声,直到他走远了,才敢问楚昭:“王妃又怎么惹王爷生气了?” 楚昭叹口气,一本正经道:“也没怎么,你家王爷防我防得有点严,怕我在外面不老实。” 北渊无语。 别人家里都是妻子防着丈夫,怕丈夫在外面不老实,王爷和王妃却是反着来,王妃往外跑的次数比王爷还勤,王爷呢,就像个怨夫,整天紧张兮兮地盯着王妃,生怕她跟人跑了。 唉! 北渊也叹了口气,他那个英明神武,运筹帷幄的王爷,怎么就栽在王妃手里了呢? 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妃只用了三个月,就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可是,这回她都被王爷关到地牢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翻身。 到了地牢,北渊没得着慕容骁的吩咐,自然不能直接对楚昭和王宝藏用刑,就把两人分别关在了单人牢房。 而王妃被王爷关进地牢的消息也随之在府中传开,众人震惊之余,又一次抬头望天,怀疑今天的太阳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老夫人在小祠堂点的香都还没烧完,便又听闻了两个人闹翻的事情,急得唉声叹气,埋怨那帮祖先光受香火不办事,都不知道好好保佑子孙。 消息传到蔷薇院,苏暖玉先是出了口恶气,得知王爷临时有事没跟去地牢,眼里有杀机一闪而过。 而此时的慕容骁已经回到前院见着了祁凤山。 祁凤山怀着激动的心情,从袖中掏出一枚细竹筒呈给慕容骁:“王爷,京城那边有消息了,您快瞧瞧是不是高林把事情办成了?” 慕容骁接过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看完之后,“啪”一拍桌子,对祁凤山激动道:“先生,事成了!” “真的?”祁凤山顿时欣喜万分,甚至学着妇道人家念了声阿弥陀佛:“王爷,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慕容骁点头道,“高林确实很能干,太后服了那药,精神已经渐渐变差,睡觉的时间也变长了,相信过不了多久,症状就会完全呈现出来。” 祁凤山笑容不减,捋着胡子道:“归根结底还是王妃能干,现在咱们就等方唯贤向太后推荐王妃了。” 慕容骁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王爷。”祁凤山叫他,“王爷不是在琼华院和王妃一起用膳吗,快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王妃吧,让她提前做好进京的准备。” “……”慕容骁心虚地看了他一眼,“王妃不在琼华院。” “去哪了?”祁凤山问。 “地牢。”慕容骁说。 祁凤山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王爷说,王妃去哪了?” “地牢。”慕容骁郁闷道,“本王刚让北渊将她关进去,正准备严刑拷打。” 祁凤山:“……” 真行。 王爷真行。 他不服都不行。 “王爷为何要对王妃严刑拷打?”祁凤山问。 慕容骁想到琼华院发生的事,不禁又有些气闷:“她骗我。” “骗你什么了?”祁凤山又问。 慕容骁说:“她明明就是一路逃去了蜀州,本王已经有了切实的人证,她却还是死不承认。” 祁凤山:“那又如何,王爷觉得那些事还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慕容骁说,“本王不想被她当傻子骗。” “可现在最要紧的是进京呀!”祁凤山说,“只要王妃能助咱们进京,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慕容骁愣住。 是吗? 除了进京,其他的都不重要吗? 那女人做什么也都不重要吗? 可是,她真的很可恶呀! 祁凤山看着自家这位年轻的王爷,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王爷从十几岁时就已经成熟的像个大人,如今过了弱冠,却又变得像毛头小子。 这种现象,唯有一个原因解释得通,王爷喜欢上了王妃。 不管多精明的人,一旦坠入爱河,就会变成傻子。 想永远保持理智,首先要斩断情丝。 王爷将来可是要问鼎天下的,他可以宠任何女人,却不能爱上任何女人。 “王爷,起事已经刻不容缓,一切当以大局为重。”祁凤山郑重说道。 慕容骁也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怔怔一刻道:“本王知道了,本王这就去地牢放她出来。” 祁凤山满意点头:“王爷这样想就对了。” 然而,慕容骁到了地牢,提出要放楚昭回去时,却被楚昭好一顿嘲笑。 “怎么,王爷心软了,不打算对我严刑拷打了?这样可不行呀,上位者最要紧是言而有信,一诺千金,朝令夕改要不得的。” 慕容骁懒得听她挖苦人,亲自走进牢房,拉着她往外走。 楚昭一把抓住了铁栅栏:“我不回去,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进牢房,还没住过瘾呢!” 慕容骁气得想打人,厉声斥责她:“你不要得寸进尺,作过了头对你没什么好处。” 楚昭嗤笑:“我不作的时候,也没见王爷对我好。” 慕容骁气结,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压着火气问道:“你是不是想要本王抱你?” “我不想。”楚昭说,“王爷没听说过吗,请神容易送神难,总之我是不会走的。” 慕容骁额角的青筋直跳。 这女人的一张嘴,不得理的时候都不饶人,得理的时候更不饶人。 真想把她这张嘴给堵上。 “你到底想怎样?”他咬牙问道。 楚昭见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这才松口道:“王爷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出去。” “什么要求?”慕容骁问。 楚昭冲他勾手指:“王爷附耳过来。” 慕容骁愣了下,侧头将一只耳朵凑到她面前。 楚昭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起了话。 温热的气息如春风拂柳一般拂过耳际,配合着地牢这种氛围和偷偷摸摸的感觉,慕容骁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可惜,这点晦暗不明的小心思,下一刻就被楚昭的要求吓得无影无踪。 “不行,本王不答应。”他变了脸,斩钉截铁地说道。 楚昭坐回到稻草堆里:“你不答应我就不出去。” “……”慕容骁拿她没办法,为了京城那边的事,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 第143章 生个孩子 慕容骁从牢房离开后,被老夫人叫去了荣安堂,进门刚唤了一声母亲,老夫人就对他劈头盖脸一通骂。 “好好的你又欺负楚昭干什么,她哪里得罪你了,你一个大男人,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她是你媳妇,不是丫头仆妇,你便是再生气,也不能把她往地牢里关呀,传出去让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慕容骁有苦难言。 母亲年纪大了,他不想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她烦心,何况楚昭的问题细说起来太为复杂,他自己都理不清,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你老人家就别管这些事了,儿子自有儿子的分寸。”他只能这样含糊其辞。 老夫人更生气了,抹着眼睛说:“好啊,你翅膀硬了,嫌我多管闲事了,好,既然你已经用不着我,那我就去找你爹去,我要去问问他,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慕容骁很无语:“我不是您生的吗,您找我爹有什么用,再说了,您不是一直很讨厌楚昭的吗,还总说她配不上我……” “那是以前,她现在不一样了,不能一概而论。”老夫人理直气壮,“她讨厌的时候确实很讨厌,但能干的时候也是真的能干,如今城中各家夫人太太都被她握在手心里,你想让那些官员做什么,只须她们吹个枕头风就成了。” 顿了顿又道:“你再想想你爹刚走那几年有多难,所有人都欺负你年纪小,不把你放在眼里,大小事都得看朝廷和地方官的脸色,咱们娘俩儿是怎么过来的?” 听母亲忆起当年,慕容骁不禁也有些唏嘘。 “都过去了,还提他做甚,那些人不也没把咱们打倒吗?”他挨着老夫人坐下,握住她的手说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护你一世荣华的。” 老夫人说:“你媳妇儿你就不护了?” 慕容骁噎了下,心说她都能上天了,哪里还要人护? 老夫人见他不说话,又反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不管是利用也好,合作也罢,如今的楚昭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和她有感情没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办法稳住她,让她为你所用,要是还能给你生个孩子,那就再好不过了,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打都打不走的。” “……” 慕容骁也不知道这话题怎么一下子就转到了生孩子上面,不过话说回来,女人有了孩子,真的会打都打不走吗? 也许别的女人会,但楚昭嘛,他怎么觉得,楚昭会把孩子和家产一起卷走呢? “知道了母亲。”他对老夫人敷衍道,“今晚让她在地牢里反思一下,明天一早我就放她出来。” “好,你心里有数就好,送些吃食呀被子呀什么的过去,别委屈了她。” 慕容骁:“……” 到底是谁委屈谁,母亲都没搞懂。 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没人信。 …… 入夜之后,靖南王府渐渐安静下来,各处的灯火也次第熄灭,夜色如水无声无息将偌大的底邸吞噬其中。 地牢是慕容骁临时审讯犯人的地方,该死的审完就杀了,有罪的直接送去官府,并不会关在这里,因此这里平时也就没什么人,甚至连守卫都没有几个。 楚昭和王宝藏被分开关着,中间隔了一间牢房。 二更过后,守卫都走了,两人睡不着,就隔墙喊话聊了一会儿天。 有些话怕被别人听见,不好在这里聊,便只聊了些钱庄的事。 楚昭问王宝藏三个月后有没有把握达成他们所说的目标,王宝藏算了一下,说应该是没问题的。 楚昭说,你既然这么有把握,不如就两个月吧,你可以的话一个月也行。”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王宝藏奇怪道,“咱又不赶时间,着急忙慌的干什么?” “赶呀,怎么不赶?”楚昭说,“如果事情顺利,三个月后我就不在云州了,我想在临走前把事情都安排好。” “王妃要去哪儿?”王宝藏顿时急了,“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没打算带我去,你不会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怎么是你一个人,不是还有楚淮吗?”楚昭笑道,“你不用跟着我,只要好好赚钱供我花就行了。” 王宝藏:“……” 这话听着好渣。 “可我不想留在这里,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 “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楚昭安慰他,“等你成了天下第一大富商,想去哪就去哪。” 王宝藏:“那好吧!” 相比旅游,他还是更喜欢赚钱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聊困了,便各自上床休息。 床是极简陋的木板床,楚昭睡不习惯,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墙壁上昏黄的油灯忽然熄灭,整个地牢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睡得深沉,对此浑然未觉。 又过了一会儿,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向楚昭所在的那间牢房慢慢靠近。 脚步声在牢房外停下,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黑影在门前静默了几息,确认楚昭真的睡着了,这才伸手摸到锁链,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锁,尽量不使铁链发出声响。 随即,他轻轻推开牢门,弯腰走了进去。 这人似乎很熟悉牢房的摆设,一进门就直奔楚昭的床前。 他站在床前根据呼吸声辨出楚昭睡觉的方位,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 刀出鞘,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因为他已经有把握能将眼前人一击毙命,不需要再小心翼翼遮掩。 他扔了刀鞘,一手握刀,弯腰向床上的楚昭狠狠扎了下去。 第144章 岂能饶她 就在来人的刀快要落下时,床上熟睡的楚昭突然翻身向旁边滚去。 来人大惊,不等有所反应,身后便有什么东西带着风声向他砸来。 “小贼,吃我一锤!” 伴随着一声大喊,剧烈的疼痛从脑后传来,这人只来得及转过半个身,便扑通一栽倒在地。 “王妃,你没事吧?”铁锤姑娘的声音在在黑暗中响起。 “没事。”楚昭坐起身,摸出火折子点亮。 隔壁的隔壁,王宝藏大声问:“王妃,得手了吗?” “已经放倒了。”楚昭说道。 王宝藏连忙掏出钥匙,自己打开链子锁走了出来。 楚昭下床用火折子照了照地上的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衣仰面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正从脑后蜿蜒流出。 “我草,不会死了吧?”王宝藏进来看到这情景,吓得惊呼一声。 “不会死的。”铁锤抬脚将那人踹翻过去,“王妃说了要留活口,我有数。” 王宝藏看看她那把大铁锤,表示质疑。 铁锤说:“你怎么不信呢,打铁最要紧就是控制力道,不是每一锤都用全力的。” 王宝藏勉强信了一点,但还是更愿意相信楚昭的医术:“王妃快给他瞧瞧,死了咱家岂不白忙一场。” 楚昭把火折子给他,让他去把灯都点上。 王宝藏答应一声,把牢房里外的灯全都点了起来。 牢房里灯光大亮,守卫们在外面看到,立刻带人冲了进来。 “王妃,您没事吧?”为首的守卫紧张地问道。 “没事,去通知王爷吧,现在可以全府捉拿刺客了。”楚昭正在给刺客止血,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 守卫领命,派了一个人去前院通知慕容骁。 慕容骁正和北渊一起焦急等待,听闻刺客已经被抓,第一时间问道:“王妃怎么样?” “王妃安然无恙。”守卫说道。 慕容骁悬了半夜的心终于落到实处,长长地舒了口气。 楚昭那女人,胆子实在太大了,不仅敢以身诱敌,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还执意不肯让他和北渊离开前院。 “去拿几面锣敲一敲,就说府里进了刺客,王妃被刺客所伤,让所有人都起来抓刺客。”慕容骁对那守卫吩咐道。 守卫应声离去,慕容骁也带着北渊去了地牢。 很快,锣声在王府各处咣咣敲响,惊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大家听说府里进了刺客,并且还刺伤了王妃,顿时乱成一团,纷纷穿衣出门去看。 蔷薇院里,苏暖玉一直没睡,听到外面的喧哗之声,忙打发春樱去看看怎么回事。 春樱去了没多久,回来告诉她,有刺客行刺王妃,被发现后逃走了,不知道躲在哪里,王爷正叫侍卫家丁在府中各处搜寻。 苏暖玉心下暗惊,第一时间问:“王妃怎么样了?” 春樱答道:“据说是受了伤,已经被王爷送回了琼华院。” 苏暖玉大失所望,恨那个没用的死士,竟然连一个女人都杀不死,又恨楚昭那贱人命太硬,怎么都弄不死。 现在,全府都被惊动了,那死士想逃出去怕是不容易,希望他能自觉遵守死士的规则自行了断,不要连累到她和苏知府。 正想着,就听春樱又说:“老夫人都被惊动了,亲自去琼华院看望王妃,还命王爷今晚一定要留在琼华院陪着王妃。” 苏暖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想抓个东西摔,发现几案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收得干干净净,一件东西都没给她留。 “反了,反了,都反了。”她气愤地拍着桌子喊道,“难道我连口茶都不能喝了吗?” 春樱忙叫了小丫头送茶进来,又温声劝她:“王妃受伤了,侧妃理当关心慰问一下,这个时候生气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放肆!”苏暖玉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奴婢不敢,侧妃恕罪。”春樱忙跪下请罪。 苏暖玉的气终于撒出来,揉着打疼的手,渐渐恢复了理智。 “你说的对,我是该去慰问一下的。”她说道,“起来吧,帮我更衣。” 春樱差点没怄死。 既然她说的对,这一巴掌算怎么回事? 没有东西摔,就拿她来代替吗? 想当初,自己之所以挖空心思来侧妃身边伺候,是想着王爷宠侧妃,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总有机会能得到王爷的赏识。 结果呢,她刚到侧妃身边没几天,那个驱邪的乘风道长就向王爷提议,七七四十九天不能进蔷薇院。 好不容易快要熬过四十九天,王妃又恢复了美貌强势回归,直接给侧妃来了一个绝地反杀。 王爷和王妃圆了房,感情好不好的不知道,反正最近两人总在一处,搞的蔷薇院都快成冷宫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去琼华院呢,没准还能像紫萝那样,被王妃疼着护着,还能经常见到王爷。 春樱越想越憋屈,伺候着苏暖玉换好衣服,陪同她一起去了琼华院,心里想着,等会儿见了紫萝,先给她一根银簪哄哄她,叫她在王妃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兴许事情就成了。 琼华院里,楚昭刚和慕容骁一起把老夫人送走,正要想办法劝慕容骁回前院休息,青玉过来说,苏侧妃听闻王妃遇刺,特地前来探望。 她还敢来。 楚昭冷笑,摸了摸左胳膊上缠的白布,意味深长地看向慕容骁。 慕容骁不知怎的,被她看得有点发虚,皱眉不悦地对青玉说:“这么晚,探什么探,叫她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 “是。” 青玉应了一声要走,又被楚昭叫住。 “你别去,让紫萝去。”楚昭说道。 青玉不明所以,只好让紫萝去了。 慕容骁也挺奇怪的,问她:“你不该叫那个铁锤去吗,怎么却叫紫萝去?” 楚昭说:“我自有我的打算,等下不管发生什么,王爷都不许插手。” 慕容骁不禁沉下脸:“你是在命令本王吗?” 楚昭这次没再和他虚以委蛇,态度强硬地说道:“随便王爷怎么想,总之这次你不能插手,你不听我的,京城的事我就不管了。” “……” 慕容骁想发火,又硬生生咽回去。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跳进了楚昭挖好的大坑。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太后已经有了初步的症状,除了将这个计划进行到底,他别无选择。 换句话说,楚昭在帮助他的同时,也拿住了他的把柄,计划完成之前,随时都能以此来要挟他。 正因如此,和他说话才会越来越硬气。 可恶! 慕容骁暗中磨了磨牙,看着楚昭那张在灯光下如梦似幻的脸,默默地忍下了这口气。 前些年他不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吗? 现在的忍耐是为了以后永远不再忍耐。 走着瞧,总有一天他会站在权利的巅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到那时,这女人想当皇后,还不是要反过来讨好他? 慕容骁这样想着,心里总算平衡了。 这时,忽听院门那边传来一阵喧哗,青玉又跑来说:“王妃,不好了,紫萝被苏侧妃打了。” “什么?”楚昭吃了一惊,脸上怒气浮现。 她原是想让紫萝去气一气苏暖玉,等苏暖玉气不过在门口闹腾起来,她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只是她没想到,苏暖玉竟敢在她的地盘对她的人动手。 “这还得了,反了她了。” 楚昭起身就往外走,被慕容骁一把拉住。 “先不要动她。”慕容骁说道。 楚昭顿住脚步,短暂的沉默后,用力挣开了慕容骁的手:“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打我的丫头,就是在打我的脸,我岂能饶她。” 第145章 铁锤发威 楚昭甩开慕容骁往外走,带上青玉和一直守在廊下的铁锤,疾步向院门口去。 到了地方一看,并不是紫萝单方面挨打的局面,苏暖玉一只手抓着她的衣领,另一只手却被红绡死死抱住,苏暖玉挣不脱,大声叫红绡松开她,红绡却要她先放开紫萝。 “虽说紫萝从前服侍过侧妃,但她如今是我们琼华院的人,她若做了错事,自有王妃责罚,与苏侧妃并不相干,何况她根本没做错,是王爷说时辰太晚,怕影响了王妃休息,才让她来打发侧妃回去的,侧妃二话不说就扇她耳光,是在表达对王爷的不满吗?” 红绡向来性子软,嗓音也软,此时此刻,态度却很强硬,话也说的底气十足,倒叫楚昭对她刮目相看。 苏暖玉没想到琼华院的丫头都这么刚,被红绡一通抢白后,不禁恼羞成怒。 “你这贱婢,少在这里胡乱攀扯。”她气冲冲道,“我几时说过对王爷不满了,我打紫萝,是因为她对我无礼……” “你大半夜在主母门前吵嚷,就有礼了?”楚昭走过来打断了她,对铁锤说,“你去帮我教训教训这无礼的妾室。” “好。”铁锤撸起袖子走过去,一把揪住了苏暖玉的衣领,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苏暖玉都没时间反应,左边脸颊就挨了重重一击,打得她耳朵轰鸣,眼冒金星,半边脸立时火辣辣的肿了起来。 苏暖玉惨叫一声,终于松开了紫萝,捂着火烧火燎的半边脸尖声道:“你这蠢猪,竟敢打我。” “有何不敢?”铁锤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得她另一边脸也肿了起来。 “嗯,这才对称。”铁锤很满意,在苏暖玉的痛呼声中转头问紫萝,“妹妹,她打了你几下?” 紫萝都惊呆了,心情复杂地比了一根手指:“就一下,后面就被红绡姐姐拦住了。” “啊,那我打多了。”铁锤松开苏暖玉,认真向她道歉,“对不住了,我事先忘了问。” 苏暖玉失去支撑,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顶着肿成发糕的脸骂道:“你这贱婢……” “嗯?”铁锤已经放下的袖子又撸起来。 苏暖玉吓得尖叫一声,爬起来跑到楚昭面前:“姐姐,我好心来探望你,你不想见我也就算了,何至于让人这样欺辱我?” 话音未落,就被楚昭厉声呵斥:“我说过的,不许叫我姐姐,再敢乱叫,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苏暖玉忙后退两步,铁锤那两巴掌下去,她已经感觉整张脸都不像是自己的,火辣辣的疼痛感从皮肉一直疼到骨头里,让她浑身颤抖,生不如死。 倘若楚昭再补上几下,她的脸还能好吗? 还有,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王爷都没出来,看样子是不会管她了。 她终于安静下来,也冷静下来,跪在地上老实给楚昭赔礼:“姐……王妃恕罪,妾身是因为担心王妃的伤,才特意前来探望,紫萝那丫头拦着不让进,我一时情急才打了她,并非故意寻衅滋事,请王妃见谅。” “是啊王妃,侧妃她不是故意的。”从楚昭一过来就跪在地上的春樱,终于不疼不痒地帮苏暖玉说了句好话。 楚昭不无讽刺地说:“你们主仆真是般配,一样的善良,一样的忠心。” “……”春樱没挨打,脸却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这时,慕容骁终于姗姗来迟,一身玄色长袍负手立于门口的灯笼下,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 “王爷!”苏暖玉立马哭出声来,膝行到他脚边,悲悲切切地抱住他的腿,“王爷您终于来了,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慕容骁垂首看她,良久才叹了一声:“本王说了让你明日再来,你为何不听?” 苏暖玉错愕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对自己受的委屈竟这般轻描淡写。 他这么说,是默认了楚昭对她的羞辱吗? 苏暖玉闭了闭眼,仿佛直到此时才认清这个男人似的,两滴伤心泪跌落尘埃。 “王爷明鉴,非是妾身不听王爷的话,妾身听闻王妃遇刺才急急忙忙深夜前来,若是连王妃的面都见不着,怎能安心回去休息?” 她之所以闹这么大动静,就想把楚昭和慕容骁吸引过来,好趁机打探刺客的消息。 眼下虽然挨了打,楚昭和慕容骁总算都出来了,她便是再难受,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慕容骁见她哭得伤心,转头看了楚昭一眼,说:“王妃不是已经在你面前了吗,她被刺客划伤手臂,没什么大碍,刺客也已逃出府去,即便没抓到,想必也不敢再来,如此你可放心了?” 苏暖玉止了泪,往楚昭缠着白布的胳膊上看去,见那白布上面隐约还有血色渗透,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楚昭以前打她都是亲自动手的,这回却叫手下人代劳,想必多少是受了伤的。 她很遗憾楚昭没被捅死,但刺客能逃出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剩下的,就等她和苏知府商量之后再做计较。 “多谢王爷告知实情,王妃没有大碍,妾身就放心了,妾身不敢打扰王爷王妃休息,这就回去了。”她楚楚可怜地说道。 慕容骁点点头:“你去吧,好好歇息,别胡思乱想,本王得空就去看你。” 苏暖玉面色一喜,一个“好”字还没出口,楚昭就抢先道:“不行,她打了我的人,休想就这样算了。” 慕容骁见她不依不饶,颇有些不耐:“你不是已经让人打回去了吗,还想怎样?” “我要把她也关到地牢住几日。”楚昭说道。 苏暖玉顿时变了脸色。 慕容骁也勃然大怒:“楚昭,你行事不要太过任性!” “我怎么任性了?”楚昭说,“就许你关我,不许我关她吗,王爷偏心不要太明显!” “你……” “我怎样?”楚昭说,“老夫人刚刚才提点王爷不要宠妾灭妻,王爷都忘了吗?” “……”慕容骁哑口无言,气的以手扶额,对苏暖玉无奈道,“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那就委屈你先在地牢里住几天吧,本王很快就会接你出去的。” 苏暖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骁,想不到他现在对楚昭竟如此言听计从。 她不再挣扎,低着头应道:“全凭王爷做主。” “嗯。”慕容骁心疼地拍拍她的肩,扬声道,“北渊,送侧妃去地牢。” “是。”北渊像个幽灵似的从黑暗中闪现,对苏暖玉伸手作请,“侧妃请吧!” 苏暖玉楚楚可怜地拜别慕容骁和楚昭,跟着北渊走了。 春樱没有跟上,跪在地上道:“王妃,奴婢想留在琼华院伺候您。” “……”楚昭低头看她,“琼华院的人手足够了,你还是去地牢和侧妃做伴吧,免得她寂寞。” 春樱顿时急了,还想再表忠心,铁锤上前对她扬起巴掌。 春樱吓得魂都没了,连滚带爬地去追苏暖玉。 “哈哈哈哈……”四个丫头都笑起来。 紫萝拉住铁锤的手,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铁锤姐姐,你太厉害了。” 铁锤伸手揉揉她的头,豪迈道:“我说过我要罩着你的。” 楚昭一听她说这句,心情立刻又变的复杂。 “这下你满意了?”慕容骁瞪了她一眼,抓起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回走,“走吧,再不睡觉天都要亮了。” 楚昭:“……” 天亮不亮没关系,你能不能不要说的这么暧昧? 第146章 强取豪夺 两人回了屋,进了内室,楚昭对慕容骁说,明日一早就让二管事去给苏知府送信,就说苏侧妃得罪了王妃,被王妃关进地牢用了大刑。 慕容骁打了个哈欠:“本王知道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快睡吧!” 楚昭往小香炉里添了一把香:“王爷先睡,我在地牢待了一天,要好好洗一洗去去晦气。” 慕容骁没办法反对,只得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 “好。” 楚昭答应一声就走了,直到他睡着都没再回来。 第二天早上,慕容骁难得睡了个懒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内室里安安静静,只有他一个人,楚昭不知去了哪里。 他没有叫人来伺候,自己下床走出去。 院子里,三个丫头正在晒被子。 慕容骁站在廊下,听到红绡说:“北侍卫绑的绳子就是好,咱们自己绑的又矮又不结实。” 慕容骁想到昨天的事,心想怪不得叫半天都不见人,原来是帮小丫头干活去了。 那榆木疙瘩,不会要发芽了吧? 慕容骁走下台阶,问那三个丫头:“你们王妃呢?” 三个丫头回头看到他,忙福身行礼。 “王妃和铁锤姐姐一起去神医堂了。”青玉回话道,“王妃让奴婢告知王爷一声,她已经打发二管事去了苏府,王爷醒了只管忙自己的事,不用管她。” 慕容骁:“……” 那女人是一天都不能在家待着吗? 就算要出去,好歹也陪他吃个早饭再去吧! 真是的,娶个媳妇儿跟没娶一样。 他郁闷地想着,自行回前院去见祁凤山。 楚昭又犟又自作主张,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要和祁凤山好好商量一下。 神医堂里,楚昭正在给云丰华的腿进行针灸。 云丰华躺在床上,床四周围满了云家人,楚昭施针的同时,将每一步都与他们详细解说。 如今的云家人对她再没有任何质疑,不管男女老少,在她面前都乖得像个孙子。 施针完毕,楚昭边擦手边和众人说:“我打算挑选一些人重点传授外科之术,比如清创,缝合,开膛去腐等等,你们当中谁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找云七登记一下,学这个没别的什么要求,手稳胆大便可,见血就晕的不要。” 大家一听还要开膛破肚,都有些胆怯。 外科之术老祖宗的医书里确有记载,但他们平时虽然会做一些简单的清创缝合,开膛破肚是想都不想的。 何况这些年神医堂越来越衰败,不管内科外科,都没有多少患者愿意找他们医治。 楚昭自然也明白他们的顾虑,笑着说:“云七已经决定要跟我学了,你们拿不定主意的,不用忙着做决定,等以后见得多了,想学了,再跟云七学也是一样的。” 大家又都看向云七。 这小子,怎么事事都抢在他们前面? 不行,他们要学自然是跟着老祖宗学,万一以后老祖宗不教了,他们岂不是要拜云七这小辈为师? 想到这点,大家都纷纷表示自己愿意试一试。 楚昭很高兴,说哪天遇到需要外科救治的患者,就亲自做一次让大家观摩,若是看完之后感兴趣且不害怕,就可以跟着她学习了。 门外,铁锤和萧将军一人一边在门口守着,听到楚昭说开膛破肚,铁锤就对萧将军说:“一点都不可怕,我亲眼见过的,我爹的肚子就被割开过,那个神医还用盐水给他洗肠子。” 萧将军被她唬得瞪大眼睛,想想那场景,差点没呕出来。 “真的假的,你心真大,也不怕他把你爹治死了?” “当然真的,我爹没死,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铁锤说道。 萧将军还是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如此神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肯定年纪很大了吧?” 铁锤往屋里看了一眼,说:“嗯,是个老神仙,头发胡子都白了。” 萧将军信以为真:“兴许人家真是个神仙呢!” 铁锤看着他嘿嘿傻乐。 萧将军看这姑娘也很有趣,便逗她说:“铁锤妹妹,你这么高大魁梧,你爹怕不是个巨人吧?” “不是,我爹还没我高,很瘦,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铁锤跨过来,抓住萧将军的腰带像拎小鸡子似的把他拎了起来,“你瞧,就是这样。” 萧将军吓一跳,双脚踢腾道:“好妹妹,快放我下来,我恐高。” 铁锤不听他的,将他抓在手里抡了两圈:“叫你还敢开我爹的玩笑。” “不敢了,不敢了,我错了。”萧将军连声求饶。 铁锤这才把他放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以后跟我混,我罩着你。” 萧将军被她拍得肩膀一歪:“……嗯,好,以后还请铁锤妹妹多多关照。” 铁锤哈哈大笑,很是得意。 萧将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姑娘,高大威猛又能打,性格也豪迈,不像别的小姑娘那样扭扭捏捏,动不动就哭鼻子。 总之就是与众不同,哪哪都很特别。 “铁锤妹妹,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就是,那个,你可曾许过人家?” “没有。”铁锤说,“他们都嫌我吃的多,怕养不起我。” “真的呀?” 萧将军这样厚脸皮的一个二流子,居然莫名地羞红了脸,迟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忽听铁锤又说:“不过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啊?谁呀?”萧将军火热的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铁锤也不藏着掖着,爽快地告知他:“是阿傲,我已经问过了,他没有婚配。” “啊?居然是他?”萧将军的心整个都凉了。 阿傲比他长得俊。 比他能打。 而且阿傲是王妃的带刀侍卫,他只是个车夫。 相比之下,他一点优势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阿傲未必也能看上铁锤呀! 萧将军的眼睛又亮起来,试探道:“阿傲答应你了?” “没有。”铁锤叹口气,“他怕我,总是躲着我。” 萧将军的心又重新热起来:“那阿傲要是不喜欢你呢?” 铁锤姑娘愣住,这个问题她没想过。 “不喜欢我,那我就强取豪夺。” “……”萧将军的心又凉了。 这时,楚昭从里面走出来,见两人说的热火朝天,便笑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萧将军刚想说没什么,铁锤却抢先道:“在说阿傲,王妃,咱们什么时候去看阿傲?” 楚昭笑起来:“你想见他?那就明天吧!” 于是,第二天,楚昭便以铁锤姑娘闹着要见阿傲为由,堂而皇之地去了军营。 这个理由,在慕容骁提出将阿傲留在军营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否则她怎么可能那么痛快地答应他。 第147章 坐上主位 傍晚的时候,楚昭从神医堂回王府,二管事告诉她,苏知府下午来过了,王爷在前院书房里接见了他,没有让他和苏侧妃见面。 苏知府走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不知道是担心女儿,还是和王爷发生了不愉快。 楚昭表扬了二管事,让他继续留意着王府和苏知府那边的动静,又说他最近干得不错,等过段时间,就禀了王爷提升他为大管事。 二管事欢喜不已,大热天的跑来跑去也不觉得辛苦了。 二管事走后,楚昭坐着想了想,决定亲自去前院一趟。 前院的守卫因为上次没有拦住楚昭,事后被王爷狠狠批了一顿,这回看到楚昭过去,坚持要等通禀过王爷之后再给她放行。 楚昭倒也没有硬闯,站在外面等候。 过了一会儿,北渊跟着守卫回来,说王爷正在议事厅议事,让她先去书房稍等片刻。 楚昭随他往书房去,走到半道又变卦,说想去议事厅看看。 “不行的王妃。”北渊劝阻道,“议事厅是王爷与官员幕僚商议要事的地方,没有王爷的许可,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踏足。” “所以,你认为我是闲杂人等?”楚昭斜睨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 北渊吓一跳,忙向她赔礼:“王妃息怒,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说除了王府官员和幕僚,其他人需要有王爷的许可才能进去。” “这不还是一个意思吗?”楚昭不悦道,“在你眼里,我这个王妃就是其他人。” 北渊急的汗都下来了。 “王妃误会属下了,属下强调的是王爷的许可。” “你都没带我去,怎知王爷不许?”楚昭说,“许不许的不是去了才知道吗?” 北渊彻底崩溃。 算了,他说不过王妃。 反正到了地方是要先向王爷禀报,他决定把这个决策权交给王爷。 他一个小侍卫,根本不是王妃的对手。 其实王爷好像也不是,北渊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王爷看似强势方,但从来没有真正在王妃面前占过上风。 唉! 北渊暗自叹气,认命地领着楚昭去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众人正在为什么问题争论的面红耳赤,楚昭一进去,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齐齐噤声。 “你怎么来了?”慕容骁坐在主位,问楚昭话的同时,皱眉看向北渊。 北渊苦着脸不敢争辩。 “不怪他,是我非要来,他拦不住我。”楚昭说道。 北渊感激涕零,终于体会了一把被王妃护着的感觉。 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呀,如果王妃不来,他根本不用被王爷责怪。 慕容骁也知道,如果楚昭执意要来,别说北渊,自己都未必能拦得住。 当下摆手示意北渊退下,又问了楚昭一遍:“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来看看。”楚昭语气随意,一派淡然地从门口向主位走去。 她腰身挺拔,气场强大,在众多目光注视下,每一步都走的四平八稳,旁若无人。 众人都不自觉屏息静气,像木雕一般僵在自己的座位上,唯有视线在追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慕容骁看着她向自己缓缓走来,不知怎地,竟有种起身给她让座的冲动。 这念头把他吓了一跳,忙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盯着楚昭。 楚昭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走到了慕容骁身边,拂衣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主位的座椅是仿龙椅打造的,宽大又气派,除了上面没有雕刻五爪金龙,别的一般无二。 其实这整个前院,从前一直叫做前殿,而议事厅,从前则称为议政殿,是正常的王府建制。 只是后来朝廷刻意打压靖南王府,才将府中一切旧制旧称呼都改了。 楚昭现在所坐的这张椅子,还是她当年贺慕容青川封王,特意命能工巧匠以上好楠木打造而成。 椅子打好的时候,她特意坐在上面感受了一下,各方面都很满意,这才让人日夜兼程送往云州。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会以靖南王妃的身份重新坐上了这张椅子。 她转头看了眼慕容骁,心情很是复杂。 慕容骁的心情比她还复杂。 这张椅子是当年羲和帝赐给祖爷爷的,除了历代的靖南王,从来没有旁人坐过,也没有人敢坐。 可是现在,楚昭不但敢坐,而且坐得坦坦荡荡,理所当然,就好像这椅子本来就是她的一样。 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违和,没办法对她生气,甚至还感觉他们这样并肩而坐,挺般配的。 真是见鬼了! 下面的官员和幕僚们心情更为复杂。 他们震惊于王妃的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又被她的气场震慑,说不出反对的话,同时还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她天生就该坐在主位上,被所有人仰望。 真是见鬼了! 大家心里都这么想。 “怎么我一来,你们都不说话了?”楚昭理了理袍袖,似笑非笑地环视四周,“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众人如同大梦方醒,都回过神来,悄悄活动着僵硬的身子,不知该如何接王妃的话。 祁凤山被推出来做大家的嘴替:“王妃言重了,并非有话不能让王妃听,这议事厅里头一回进了女眷,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是吗?”楚昭侧首看了慕容骁一眼,“我听说朝堂上都有女人为官的,怎么王爷的议事厅却比朝堂还要严格。” 慕容骁这时也清醒了,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如玉容颜,竭力板起脸作严肃状: “女人为官那只是从前,羲和帝之后,已渐渐废除,你不要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为自己开脱,赶紧回后院去等本王,本王议完事自会去后院见你。” 楚昭恍惚了一下,原来,羲和帝在世人眼里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羲和帝推行的政策,也已经被彻底更改。 想当年,她花了多少心血,才使得女子有机会站上朝堂,没想到后来竟都废除了。 她不禁想,如果当年她和萧驰生的是个女儿就好了,或许经过几代女帝后,女人为官就会完全被世人接受,成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怎么还不去?” 慕容骁见她不说话,便又催促了一遍。 楚昭定定看他,唇角勾出一抹嘲笑。 得了吧! 任凭时代如何变迁,她永远不会做那种在后宅里等男人回家的女人。 要等也是男人等她。 楚昭微微一笑,对慕容骁说道:“我来都来了,坐也坐了,王爷这时候再赶我走还有什么意义,方才我在门外听到大家讨论的十分激烈,倘若有什么棘手的事,或许我可以从女人的角度给你们提供一些新思路呢!” 慕容骁深深皱眉。 他就知道这女人不好打发。 她若愿意在后院等,就不会公然跑到议事厅来了。 慕容骁斟酌了一下,拣着能说的说与她听:“本王与诸位臣工在讨论云州官员的管制问题,云州在朝廷眼里的地位特殊,地方官多为朝廷从京中调任而来,其目的为何王妃也是明白的,因此,大家都很担心本王离开云州后,这些官员会成为咱们的后顾之忧。” “原来是为这个。”楚昭笑起来,“我就说我来的对吧,王爷这不就用到我了。” 第148章 甚是想念 楚昭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慕容骁和厅中诸臣都精神一振。 “王妃此言何意?”有人迫不及待地发问。 楚昭说:“我最近和城中各家夫人太太来往甚密,她们当中十有八九在服用我开的养颜秘方,这些事诸位都听说了吧?” 大家自然早就听说过的,只是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忽然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莫非,王妃给她们每个人的药里都下了毒?” 有人小心翼翼问出心中猜想,顿时把大家都惊得倒吸气。 若果真如此,王妃这招也太毒了。 可是毒归毒,有用也是真有用,倘若那些官员的母亲妻子都中了毒,解药只有王妃才有,谁敢不听王妃的话,谁还敢在背后搞靖南王府的小动作? 大家一时都纠结起来,良心徘徊在道德和利益之间,带着兴奋与负罪感看向楚昭。 楚昭笑起来:“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们倒也不必把我想得如此狠毒,我只是通过和那些夫人太太接触,掌握了各家各户不足与外人言说的秘密,并将它们整理出来,一条一条详细记录。 总之,这件事大家不用再操心,到时候我会拿着我的小本本挨家去拜访,保证王爷不在云州的时候,没有一个官员敢轻举妄动,并且还要死心塌地为咱们守好云州。” “啊?”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再看向楚昭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佩与欣赏。 难怪王妃如此慷慨大方,愿意将那么神奇的美颜秘方拿出来与大家分享,原来她早在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开始谋划日后的事。 不得不说,王妃这招真是妙呀,不打不杀,兵不血刃就将全城的官员家眷攥在掌心。 女人们最爱传小道消息,这些时日,各家各户也不知道有多少秘密被王妃听了去。 想到这里,大家不由得又紧张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回去问问自己的女眷,可有在王妃那里配方子吃药,胡乱说些什么话。 虽然他们这些人早已和靖南王府在同一条船上,可万一自己家的秘密也被王妃知道,总归是落了把柄在王妃手里。 以王妃这样无所顾忌又卑鄙无耻的个性,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楚昭扫视众人,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心中所想,笑着说道:“放心吧,我记的这些秘密,和你们在座诸位无关,你们的家眷,我也没有见过。” 众人闻言,这才放了心,纷纷夸赞王妃心思玲珑,深谋远虑,说她当真是王爷的贤内助。 慕容骁唇角上扬,转头看了眼自己的“贤内助”。 他一早就知道楚昭在收集这些秘密,也知道这些秘密可以让一些人乖乖听话。 比如布政使刘宗乾的夫人下毒害他母亲的事,如果楚昭把这事捅出去,刘宗乾必定会被御史弹劾,到时候丢了乌纱,名声尽毁,一辈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 但是,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这样足以毁掉一生的秘密,那些不行贿不受贿,家宅清净的官员要怎样拿捏呢? 他附在楚昭耳边,小声问出心中疑虑。 楚昭也附到他耳边,小声为他释惑:“怕什么,若真有人油盐不进,我就说我的药方有毒,一人服用,全家遭殃。” 慕容骁瞠目结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这女人,她何止不拘小节,她简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身为一个女人,她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慕容骁震惊之余,不禁暗自庆幸,幸好她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仇敌。 “本王知道了,王妃如此聪慧,真真解了本王与诸位臣工的烦忧。”他一脸欣慰地说道。 下面的官员和幕僚也都对楚昭赞不绝口。 王妃不但美若天仙,还有神奇医术,再加上这玲珑心思,简直就是上天送给王爷,送给云州最好的礼物。 最好的礼物吗? 慕容骁再次转头看向楚昭,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拍抚,感觉她比从前又美了几分。 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楚昭向他提起了明日去军营的事。 “铁锤想见阿傲,闹着要去军营找阿傲,我被她缠不过,就答应了她。” 慕容骁的笑容瞬间僵住。 “是铁锤想见阿傲,还是你想见阿傲?” “是铁锤。”楚昭说,“上次王爷不是亲眼看到了吗,她因为舍不得阿傲,差点就不愿意跟我回来。” “可她是你的婢女,不是你的女儿。”慕容骁沉下脸道,“你有必要迁就一个下人吗?” “有啊!”楚昭说,“铁锤和别个不同,她有多厉害王爷也看到了,哄好了她,以后对咱们有大用的。” 慕容骁冷哼:“是咱们还是你自己?” “有区别吗,我的不是王爷的吗?”楚昭笑盈盈看他,一脸戏谑道,“王爷怎么跟个别扭孩子似的?” “胡说。”慕容骁的脸没来由一阵发热,忙掩饰道,“你要去也行,但有一条,切不可插手营中事务,更不可打着本王的旗号破坏规矩,肆意妄为。” “知道了,多谢王爷。”楚昭抽出手,笑着在他手上拍了两下,“王爷放心,我这人最守规矩的。” 慕容骁:“……” 这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渐长了。 第二天,楚昭起了个大早,城门刚开,她便带着铁锤和慕容骁给她的十几个侍卫一起去了西南军营。 铁锤因为马上就要见到阿傲,一路上笑的嘴都没合拢,恨不得自己的马会飞,能带着她一下子飞到军营。 楚昭很奇怪,问她:“你之前也见过阿傲的,怎么那时候没看上他?” 铁锤说:“那时我爹快死了,我没顾上别的,而且他那时灰头土脸的,哪像现在这么威风,这么俊朗。” 楚昭哦了一声,想想阿傲穿着一等侍卫服,腰间佩着长刀,脚上穿着小牛皮靴,宽肩窄腰大长腿的样子,好像确实蛮威风,蛮俊朗的。 真是的,铁锤要是不说,她还真没留意,那小子怎么一下子就出落得如此英武不凡了? 楚昭这样想着,突然也有点迫不及待,打马全速向军营方向疾驰而去。 她的小阿傲,两日不见,她也甚是想念呢! 第149章 前世记忆 到了军营,离老远就听到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响彻云霄,是战士们在进行集体操练时才有的动静。 隔着漫长的岁月,楚昭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忍不住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久远的记忆如同浪潮扑面而来。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在新兵营每天跟着萧驰一起参加训练时的情景。 萧驰说要罩着她,那可真是言出必行,白天在校场上和她一组对练,帮她教训那些嘲笑她身材瘦弱像个女人的兵痞子,晚上帮她挑手脚上磨出的水泡,再仔细给她敷药包扎。 军营里没有女人,老兵会找长相稚嫩的新兵发泄,萧驰怕别人欺负她,强行把睡她旁边的人撵走,自己睡过去,将她堵在角落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所有人都说萧驰肯定是看上她了,萧驰不反驳也不澄清,私下却对她说,他们这样误会也挺好,至少不敢再惦记你,不过我得和你说清楚,我喜欢的是女人,你这样的生瓜蛋子不是我的菜。 过了一段时间,萧驰却渐渐开始自我怀疑,时常盯着她的脸喃喃自语:娘的,老子明明喜欢女人的,怎么瞧你小子越来越顺眼?不行不行,老子得赶紧找个媳妇儿,可不能被你小子带沟里去。 之后,他当真在没有战事的那段时间回家相亲去了,没多久,又垂头丧气地回来,说相了十几个,一个没看上,几个月的军饷全搭媒人身上了。 “噗!”楚昭回想萧驰当时迷茫纠结又抓狂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隔着那么久远的时光,他的脸仍清晰如昨天。 “王妃,您在笑什么?”铁锤好奇地问。 “没什么。”楚昭回过神,把白雪的缰绳递给前来迎接的将官,“把我的马和侍卫安置一下,我先去校场看看。” “是。”将官答应一声,要安排人带她过去。 楚昭摆摆手:“不用了,我听声音就能找到地方。” 铁锤已经等不及,拉着她的手说:“王妃,快走吧,看看阿傲在不在那里。” 楚昭想着,阿傲要训马,应该不会参加集训,不承想到了地方,一眼就看见了阿傲,他站在新兵的第一排,手持长矛和兵士一起做着冲刺动作,小麦色的脸被汗水浸润,亮得发光。 好一个威风凛凛,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楚昭的心在夏日清晨的风中变得轻快飞扬,恨不得也加入其中,和大家一起喊几声响亮的口号,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集训。 这时,阿傲也看到了楚昭,眼睛瞬间亮如星辰。 但他没有停止动作,反而做得更加认真,更加投入,每一招每一式都虎虎生威,仿佛在向楚昭展示他的学习成果。 倒是别个兵士,看到楚昭迎面走来,动作有所停顿。 张行舟背对着楚昭,正比比划划地对大家的动作进行指导纠正,留意到有人望着他身后走了神,立刻回头去看。 看到楚昭的瞬间,他的眼睛也亮起来,轻挑断眉,转身大步向楚昭迎过去。 他身材高大魁梧,气场也格外强悍,每走一步,地面似乎都要跟着颤一颤。 楚昭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萧驰。 她想,或许她真该试探试探这家伙,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前世的记忆。 这时,张行舟已经到了跟前,冲她抱拳行礼:“王妃怎么来了,王爷没和您一起来吗?” “没有,王爷有政务要忙。”楚昭笑盈盈与他对视,“怎么样,这两日过得可还习惯?” “还行,军营嘛,哪里都差不多。”张行舟听说慕容骁没来,状态松弛了许多。 “习惯就好。”楚昭说,“你要尽快融入靖南军,让所有人都对你服气,愿意听你调遣,到那时,我再对你委以重任。” 张行舟心下一怔。 尽管楚昭说得隐晦,他还是敏锐地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她说她要对他委以重任,而不是王爷要对他委以重任。 “我知道了。”他含糊而郑重地回应楚昭,“末将随时听候王妃调遣。” 楚昭笑起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张将军真性情,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张行舟身躯一震,感觉整个肩膀都热起来,忙掩饰性地纠正她:“末将是校尉,不是将军。” “你会是的。”楚昭说,“我相信你。” 她语气轻松且平淡,张行舟的心却因着这句平平常常的话而变得澎湃激昂。 他会的。 便是为了这句“我相信你”,他也一定会做到的。 两人说着话走回到队伍前,并肩观看士兵操练。 楚昭想起一事,侧首小声问张行舟:“上次我没来得及问你,你那个曹轩兄弟去哪了?” “他……回老家了。”张行舟说道。 楚昭挑眉看他:“回哪个老家?” 张行舟愣了下,解释道:“是真正的老家,不是那个老家。” “哦。”楚昭点点头,“他要害你,你为什么还放他走?”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是西宁那边拿他家人做要挟。”张行舟垂下眼帘,叹了一声道,“我没有能力帮他,只能放他走,让他自己去解决,是生是死都由他自己了。” “原来如此。”楚昭也跟着叹了一声,没再往下问。 张行舟却来问她:“大憨说该杀了他的,你认为呢?” “我认为……都行。”楚昭说,“乱世之中,各人有各人的艰难,没什么对错可言,随他去吧,全当那兄弟一场是你做了个梦。” 张行舟眼圈泛红,许久没再说话。 集训结束后,阿傲第一时间向楚昭跑过来:“王妃……” 与此同时,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铁锤姑娘也向他跑过去:“阿傲……” 阿傲吓一跳,忙将长矛挡在身前:“你别过来呀!” 第150章 单独霸占 “为什么?”铁锤说,“我就是来看你的呀!” 身后的兵士都开始嗷嗷叫着起哄看好戏。 阿傲本来就热得发红的脸更红了几分。 “王妃,你快让她走。”他隔着铁锤魁梧的身躯可怜巴巴地叫楚昭。 楚昭乐得不行,过去拉开铁锤:“好了好了,别吓着你阿傲哥哥。” “我不是她哥。”阿傲努力和铁锤划清界限。 “那你就是弟弟。”铁锤说,“阿傲弟弟,你看你这满头的汗,我来帮你擦一擦。” 说着便举起袖子要给阿傲擦脸。 阿傲吓得刺溜一下躲到楚昭身后,惊恐的样子又逗得将士们哄堂大笑。 “好了好了,别闹了。”楚昭拍拍铁锤的肩,“这里是军营,咱们要严肃一点。” “那好吧!”铁锤的嘴角耷拉下来,很是挫败。 阿傲好像不喜欢她,这可如何是好? 楚昭问过张行舟,才知道陈陆两位将军在另外的校场训练老兵。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位将军听闻她来,才过来拜见,要给她安排一个帐房单独吃饭。 楚昭说不用,她就想和将士们一起吃饭,感受一下军营的气氛。 军营里长年不见女人,突然间来了一个天仙般的王妃,就像一潭死水激起千层浪,将士们个个精神振奋。 加上楚昭上次的表现已经让两位将军和将士们对她很有好感,如今又这么平易近人,和大家一起席地用餐,越发觉得她亲切和善。 楚昭说光吃饭太没意思,就让张行舟张大憨那伙人给大家讲一讲在西北打仗的事来活跃气氛。 张大憨最喜欢吹牛,如今终于逮着一个当众吹牛的机会,饭都不吃了,撸起袖子就是一通讲。 战士天生向往战场,靖南军却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更有不少人自打进了军营就没出去过,每日重复训练,枯燥乏味。 如今听到别人讲起打仗的事,那些刀光剑影,策马疆场,拼死搏杀的铁血豪情,让他们全都心驰神往,羡慕不已。 楚昭趁机给大伙做了一番动员工作,让他们跟着张校尉好好学本领,不久的将来,大家都有机会上阵杀敌,大显身手,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将士们被她说得热血沸腾,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能奔赴战场。 两个将军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群情振奋的场面,不由得对楚昭更加钦佩。 楚昭又趁机对两人提议,张行舟实战经验丰富,不应该只让他训练新兵,老兵也可以让他带一带,学习一些新的作战方法和经验。 两位将军见她说的熟门熟路,头头是道,自然也愿意听从她的建议,表示后面会让张行舟给老兵做指导,包括他们自己,也愿意向张行舟多多请教。 楚昭对此很满意,靖南军整体来说,是一支团结的有进取心的队伍。 慕容骁不管人品咋样,骨子里到底流着武将世家的血,管理军队的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 趁着大家都热烈讨论的时候,楚昭终于找到机会和凌云寨二当家的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诸多疑问,只是现在我不方便和你细说,你只须记住一点,我不会害你,将来也会给你机会,让你在你擅长的领域做出一番成就,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跟着张行舟,管束好你手下的人,静待时机来临,记住了吗?” 二当家的这两日确实过得十分忐忑,一想到自己和兄弟们曾经劫持过靖南王妃,就吓得睡不着觉。 现在,楚昭突然和他推心置腹说了这么一番话,让他在震惊之余,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王妃放心,小的一定将您的话谨记在心,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嗯,这就对了。”楚昭拍拍他的肩,“好好干,我知道你能行。” 二当家的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王妃不仅不计较他以前的过错,还要重用他,并且还这样信任他,他真是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这时,楚昭又道:“这么久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当家的顿时激动得眼圈泛红:“小的贱名吕君子。” 楚昭扑哧一声笑了。 “好名字,我记住了。”她笑着说道。 阿傲见楚昭一顿饭下来不是和这个说话,就是和那个说话,唯独没有和他说话,心里不免又酸溜溜的。 他都两天没见王妃了,这些人一直在王妃面前转悠,害得他都被王妃忽略了。 不行,他要想个法子,单独霸占王妃的时间,让王妃只和他一个人说话。 “王妃,我下午要去马场训马,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训马呀?”楚昭一听就来了兴致,“好啊,我跟你一起去,把张行舟也带上,正好给他挑一匹好马。” 阿傲刚为她的前半句弯起嘴角,听到后半句,又把嘴角耷拉下来。 “张校尉下午还要练兵,王妃就不要耽误他的正事了,而且他原来那匹马也挺好的,据说跟他好几年了,他肯定舍不得换掉。” “这样啊,那就算了,我们自己去吧!”楚昭说。 阿傲阴谋得逞,眼睛湿漉漉的,笑得像只小狐狸。 可是,他成功撇下了张行舟,却没能撇下铁锤姑娘,去马场的路上,被铁锤姑娘追了一路,别说和楚昭单独说话了,逃跑都来不及。 马场是阿傲的主场,在这里,他再不是校场上不起眼的小兵,而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当他一身劲装跃上马背纵马驰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不自觉被他吸引,激动大喊他的名字。 “阿傲,阿傲,阿傲……” 楚昭站在围场边,看着少年策马如一道闪电从她眼前掠过,耳边那一声声的“阿傲”,莫名变成了“萧驰”。 “萧驰,萧驰,萧驰……” 当年的萧驰,也曾在军营中驯服过最烈的马,当他一身劲装策马飞奔时,那滚滚烟尘将他包围,仿佛天上的战神驾驶天马驰骋在云间。 因此,萧驰弱冠之年要取字时,问她什么字好,她便为他取了“骋云”二字。 “骋云……”她望着少年靠近又远去的身影,忽然间泪水就盈满了眼眶。 她的骋云年少时,也是这般鲜衣怒马,英武不凡。 “王妃,来!”阿傲又一次经过她身边,弯腰向她伸出手。 这个邀约如此突然,楚昭来不及思考,抓住他的手纵身一跃,便借力上了马背。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阿傲单臂将她圈在身前,一手握缰绳,策马向前飞奔而去。 骄阳烈烈,热风扑面,马蹄扬起的漫天沙尘里,楚昭终于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骋云……”她望着无边的草场,心里默念那个名字。 萧骋云,你到底在哪里? 第151章 弄疼我了 阿傲策马疾驰,一只手将楚昭紧紧圈在怀里,隔着单薄的夏衣,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奇特感受。 他不知道那感受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好像有一只小猫在舔他的心,舔得他又酥又麻,心跳加速,让他忍不住想干点什么。 可是,干点什么呢? 具体他也说不清楚,就感觉身体里藏着一股邪火,想发泄又苦于找不到门路,只能在里面肆虐燃烧,烧得他实在难耐。 “王妃……”他颤颤地唤了一声,下巴在楚昭头顶蹭了蹭。 柔软馨香的发丝并没有让他得到舒缓,反而让他更加难受。 这时,一滴泪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他以为是下雨,抬头看看刺目的骄阳,忽然意识到不对,减缓了马速,低头去看楚昭。 大颗大颗的泪从楚昭脸颊滚落,阿傲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念头也随之烟消云散。 “王妃,您怎么哭了?”他慌张地问道。 楚昭不说话,眼泪不断地往外涌。 阿傲手足无措,一连声向她道歉:“属下错了,属下唐突了王妃,属下该死……” 正说着,楚昭忽然拧身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呜呜地哭出声来。 阿傲吓坏了,忙勒住缰绳,让马停下。 “不要停,跑快些,跑远些。”楚昭哭着说道。 阿傲愣了下,忙又催马继续飞奔。 楚昭伏在少年人强壮的胸膛,在颠簸的马背和踏踏的马蹄声中泪如雨下。 阿傲感觉到她的身体因哭泣而在自己怀里轻轻颤抖,耳边是她压抑的低泣。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波澜不惊,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王妃,而是一个脆弱的令人心疼的年仅十七岁的女孩子。 她哭得这样伤心,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位故人? 阿傲的心都因着她的哭泣缩成一团,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听她的话,驾驭着马儿越过栅栏,向没人的地方狂奔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渐渐远离草场,在一处向西的山坡停下来。 “王妃,马累了,让它歇一会儿好吗?”阿傲低头在楚昭耳边轻声征求她的意见。 “好。”楚昭鼻音浓浓地应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腰。 搂了一路的力道陡然消失,阿傲心头一阵怅然。 他跳下马,站在地上向楚昭伸出双手:“王妃,来。” 楚昭双眼红肿地看向他,俯身,由着他将自己抱下马背。 山坡上青草如茵,清风徐来,楚昭走到高处坐下,望着已经西斜的金乌出神。 阿傲跟过来,在她身旁坐下,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把玩。 “王妃,您为什么哭呀?”阿傲小心翼翼地问。 楚昭这时候已经恢复了理智,情绪也稳定下来,摘下手上的鹿皮手套,给他看自己受伤的手掌:“都怪你,把我伤口弄裂了。” 阿傲愣住,看到她手上缠着几圈白布,上面渗出斑斑血迹,立时又紧张起来:“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两天不见就受伤了,伤的很严重吧,怎么不早告诉我?” 之前他其实有注意到楚昭带了手套,但他以为她是为了防止骑马的时候被缰绳磨破皮,或者保护手不被日头晒黑, 楚昭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受了伤。 阿傲后悔死了,责怪自己太粗心,竟然没发现王妃受伤,还那样用力拉她的手。 “都怪我,都怪我……”他心疼地捧住楚昭的手,想把布条解开看一看。 “别看了,没多大事,就不小心划了一下,我回去再上点药就好了。”楚昭收回手,看他那紧张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为防他再问个不停,也就没告诉他胳膊上的伤。 反正那伤被衣服遮住也看不见,只要自己不说,他是不会知道的。 阿傲不太相信。 王妃不做针线不进厨房,怎么会不小心划伤了手?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想让他担心,故意瞒着他。 还有,她哭得这样伤心,只是因为伤口疼吗? 和那位故人没有关系吗? 阿傲摆弄着狗尾巴草,心情很是复杂。 两人都沉默下来,任由晚风拂过野草,夕阳染红云霞,归鸟唱响山林。 直到第一颗星跃出天幕,楚昭才轻声道:“回吧,天要黑了。” “好。”阿傲恋恋不舍地应了一声,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递给她。 “什么?”楚昭接过一看,竟然是一只用狗尾巴草编的小狗。 楚昭笑起来,把小狗放在他脸颊比了比,说:“真像。” “像什么?”阿傲问。 “像你呀!”楚昭说,“你不就是一只小狗吗?” 阿傲见她笑得开心,也跟着笑起来。 小狗就小狗,只要王妃能开心,他愿意做她的小狗。 “嗷!”他伸出两只爪子,冲楚昭叫了一声。 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楚昭哈哈大笑。 两人上了马,伴着满天落霞原路返回。 “王妃下次什么时候来?”阿傲问道。 “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的。”楚昭说,“你好好跟着张行舟训练,我们可能很快就要进京了。” “好,我知道了。”阿傲迟疑了一下,又和她商量,“王妃下回再来,能不能别带铁锤姑娘?” “为什么?”楚昭好笑道,“她那么可爱,你不喜欢她?” “不是不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阿傲说,“她人很好,讲义气,又能打,我更想和她做兄弟。” 楚昭:“……” 什么鬼? 人家明明是个女孩子,他却想和人家做兄弟。 铁锤姑娘知道了该多伤心呀! “我不能不带她。”楚昭解释道,“我和王爷说是铁锤想见你,王爷才勉强让我来的,否则我没有理由一趟一趟往这边跑。” “这样啊?”阿傲也为难起来,想了半天才道,“那王妃回去后把我的态度和铁锤说清楚,让她不要当真。” “好,我会和她说的。”楚昭说,“不过,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铁锤真是个好姑娘。” “不用了。”阿傲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坚定道,“属下决意一生追随王妃,别的都不考虑。” “这傻孩子,追随我又不影响你娶媳妇。”楚昭说,“我也没规定追随我的人必须打光棍。” “……” 阿傲欲言又止。 算了,随便王妃怎么说,反正他是不会娶媳妇的。 两人继续往回走,楚昭沿途采了好多花花草草,扎成一个大大的花束,打算回去送给铁锤。 说好了带铁锤来见阿傲的,自己却和阿傲单独跑了,虽然她当时情绪失控没考虑太多,把铁锤一个人留在马场总归不太好。 回到马场,天边霞光已然散尽。 场地中央静静站着一群人。 为首那人锦衣玉带,金冠束发,在渐渐暗淡的天色里负手而立,仿佛神殿里一尊不怒自威的雕像。 楚昭一眼认出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慕容骁,他怎么来了? 第152章 干点别的 阿傲也看到了慕容骁,心里忐忑不安,小声问楚昭:“王妃,怎么办?” “没事,有我呢,你等下不要说话。”楚昭说道。 其实她心里也没谱,这个时候,只能见招拆招了。 “王妃,王妃……”铁锤站在人群里,看到楚昭回来,叫喊着就要过去迎接。 “拦住她。”慕容骁沉声命令 北渊立刻上前将她拦下:“老实点,惹恼了王爷,谁都好不了。” 铁锤下意识想推开他,转念想到昨天刚答应过王妃,以后在王爷面前要小心谨慎,便硬生生忍住没再往前。 马儿在慕容骁面前停下,两人下了马,阿傲单膝跪地给慕容骁见礼,楚昭则若无其事地问:“王爷怎么也来了?” “本王不来,岂不错过了如此美好的画面?” 慕容骁盯着她手里的花束阴阳怪气地说道,握着马鞭的手因用力而骨节泛白,恨不得马鞭就是楚昭的脖子。 这该死的不守妇道的女人,怕是只有掐断她的脖子,她才能彻底变得安分。 马场的人感受到王爷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杀气,自觉地向后退开。 他们不敢看王爷的热闹,更怕王爷一个不高兴把他们都杀了。 毕竟王妃和阿傲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骑马跑掉的。 “什么美好的画面,王爷是说这里的日落吗?”楚昭抬头看天,“刚刚我和阿傲在前面山坡看了一会儿,确实很美。” “呵!”慕容骁对她装傻充愣的本事早已见怪不怪,冷笑一声道,“只是看日落吗,没干点别的?” “干了。”楚昭说,“我们又不是单纯去玩,怎么可能只看日落。” “干了什么?”慕容骁耐着性子问,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扯。 楚昭笑起来,晃了晃手中的花束:“我们去采草药了。” 慕容骁见她又果然又开始胡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本王瞎还是当本王傻?” 我当你又瞎又傻。楚昭心里骂他,脸上却还是笑盈盈的,“王爷不相信我,这些花草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却是极好的外伤用药,我正打算带回去给王爷看,让王爷派人来多采集一些,制成伤药以备将来之需。” “……” 慕容骁不认识药草,不好妄下定论,但这不代表他就会让这女人蒙混过关。 “就算你是去采药草,马场里难道只剩下一匹马吗?”他黑着脸问道。 “……”楚昭噎了一下,遂将自己受伤的手给他看,“我从城里骑马过来,伤口被缰绳磨得裂开,实在不能再驭马了。” 慕容骁又忍不住磨牙。 她怎么总是这么有理? 明明没理的事,也能被她辩出理来。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好,本王姑且信你,但你又是如何得知这里有可以疗伤的药草,你明明一开始只是来看阿傲训马的,怎么突然就想起去采药了?” 慕容骁问出这句话,目光死死盯紧楚昭的眼睛,不给她一点耍滑头想对策的时间。 他倒要看看,他都问到这个份上了,楚昭还能怎么说。 楚昭面不改色,眼珠都没转动一下,便脱口而出:“我是突然想起,白云观的仙长曾和我说过,云州城西南的山里盛产这种草药,所以就临时决定让阿傲带我去看看。” 慕容骁:“……” 行。 真行。 她可真行。 一到紧急关头,就把那个死了的仙长推出来挡箭。 那个仙长简直就是她的万能救命稻草。 慕容骁气得心口疼,真想现在就去一趟白云观,把那个死了的仙长挖出来看看,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 楚昭其实已经绞尽了脑汁,唯恐慕容骁再问出什么她应付不了的问题,便主动转守为攻,将话题转向对方。 “王爷问了这么多,我还没问王爷是来干什么的,总不会是专程来监督我的吧?” “……”慕容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脸嫌弃地斜睨着她,“你有这么重要吗?” 楚昭笑了笑,也不与他计较:“那王爷说说看,是什么事情比我还重要?” 慕容骁对她的厚脸皮很是无语,默然一刻,沉着脸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阿傲看了楚昭一眼,在楚昭眨眼向他示意后,才不情不愿地退开。 慕容骁的眼神像刀子似的盯着他,直到他走出很远,才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对楚昭说道:“苏知府说乌苏尔大王子后天就要抵达云州,本王特地过来让马场做好接收战马的准备。” “哦,这么快吗?”楚昭挑眉道,“看来苏知府还是蛮疼爱他小女儿的。” 慕容骁没理睬她的阴阳怪气,用警告的语气对她说:“本王最近都会很忙,你最好老实点,别出什么夭蛾子,别忘了你的丫头还在本王手里。” 楚昭:“……王爷拿一个丫头要挟我,真是光明磊落得很呢!” 慕容骁不以为意:“不是你说的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楚昭无语:“我是说过没错,但还有一句话,叫君子有所为,不所不为。” “本王不想做君子。”慕容骁大言不惭道,“本王只想做枭雄。” 呵呵! 楚昭借着夜幕翻了个白眼,把花束塞到他怀里:“那么,枭雄大人的事情安排好了没有,咱们可以回去了吗?” “……”慕容骁搂着花束,唇角在花草清香的气息里微微上扬,“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应付过去,回家再和你算账。” 楚昭:“……” 慕容骁招手叫北渊:“把本王的马牵来。” 北渊应声,很快牵了马过来。 “上马。”慕容骁对楚昭命令道。 楚昭愣了下,说:“我有马。” 慕容骁登时沉下脸:“你不是伤口裂开了吗?” “……” 好吧! 楚昭无言以对,只得上了他的马。 慕容骁脸色稍缓,将花束丢给北渊,上马坐在楚昭身后,手挽缰绳把她圈在怀里,转头往阿傲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策马飞奔而去。 阿傲薄唇紧抿,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第153章 嘤嘤嘤嘤 回到云州,已是二更时分,城门早已关闭,北渊拿出王府的令牌才叫开了城门。 楚昭带伤奔波了一整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在慕容骁怀里东倒西歪。 慕容骁倒也没嫌她麻烦,反而觉得她能在他怀里睡成这样,是对他不设防的表现。 这女人,不管嘴巴怎么不饶人,心里还是认他这个夫君的吧? 想到这种可能,慕容骁的心情不觉变得轻快起来,一手握缰绳,一手将楚昭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回了王府。 下马的时候,他本想在不惊动楚昭的情况下将人抱下来直接抱回后院,谁知他刚一动楚昭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门上悬挂的灯笼,喃喃问:“到家了吗?” “到了。”慕容骁说,“你接着睡,我抱你回去。” “不用。”楚昭迷迷糊糊道,“让铁锤来就好。” 铁锤已经下了马候在旁边,听她这么说,便直接走上前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打横抱在了怀里。 楚昭原意是想让铁锤扶她下来的,没想到铁锤竟然会错了意。 可是铁锤的怀抱又宽厚又温暖,安全感十足,让她有点舍不得下来,便搂着铁锤的脖子说:“走吧,咱们回去睡觉。” “好。”铁锤应了一声,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慕容骁,北渊,和一群侍卫全都惊得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远去。 什么鬼? 王妃居然被一个丫头抱走了? 而且,那丫头真的好猛,王妃怼天怼地的一个人,居然被她抱出了小鸟依人的感觉。 这,这是个什么怪异组合? 慕容骁半晌才回过神,不知怎的就想起楚昭没逃跑之前,曾因赌气对他怒吼,说女人和女人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防男人都快防不过来了,以后还要连女人一起防着吗? 慕容骁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想,他那天不该把红绡抓去当人质,而是应该把这个铁锤抓过去。 不过话说回来,铁锤他还真不一定抓得动。 慕容骁郁闷不已,想到楚昭刚刚蹭着铁锤的脖子说咱们回去睡觉,心里简直像猫抓似的难受。 “北渊,花给我。”他伸手说道。 那花不是楚昭采的草药吗,他正好给她送过去,顺便看看她是不是和那丫头睡在一起。 北渊“啊”了一声,战战兢兢道:“花,花我扔了。” 慕容骁登时拉下脸:“谁让你扔的,那是王妃采来研制伤药的。” 北渊:“……可王爷不是说王妃在撒谎吗?” “胡说,本王几时这样说过?”慕容骁怒道,“王妃怎么可能撒谎?” 北渊无语,跪下请罪:“属下错了,属下这就回去把花找回来。” “找什么找,看看什么时辰了,城门是你家开的吗?”慕容骁怒斥一声,拂袖而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罚你两个月的月钱,让你长个教训。” 北渊:“……” 非得罚钱吗,罚别的不行吗? 我明天把花捡回来还不行吗? 一想到两个月的辛苦钱就这么打了水漂,北渊想死的心都有了。 回到前院,伺候慕容骁睡下后,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房间。 刚到门口,发现门前站着一团黑影,吓得他大喊一声:“什么人?” “是我,北侍卫,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半晚上了。”红绡扑过来对他嘤嘤啜泣,“我房顶有一只大蜘蛛,你快去帮我抓。” 北渊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蜘蛛怕什么,又不吃人。” “不吃人,可它长得丑呀,爪子有这……么长。”红绡双臂展开比划了一个很夸张的长度,“而且它趴的地方正对着我的头顶,我怕它掉下来掉在我脸上。” 北渊:“……那你就不能找别人帮你抓吗,前院守卫那么多,非得在这里等半夜?” “不行。”红绡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大晚上的怎能让守卫进我房间。” 北渊无语:“难道我不是男人吗?” “你是,但王妃说了让我有事就找你。”红绡振振有词。 北渊更加郁闷:“我不去,我是王爷的侍卫,不听王妃号令。” 红绡:“嘤嘤嘤……” 北渊:“你随便哭,反正我不去。” 红绡:“嘤嘤嘤……” “行了行了,别嘤了!”北渊烦躁地抓抓头皮,向她房里走去,“就这一回,下回蛇来了我也不管。” “啊!”红绡尖叫一声抓住他的胳膊,“不行,你得管,我怕蛇。” “放手。”北渊怒视她,“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打比方也不行,我只要想一想就会害怕。”红绡说,“你不能不管我,嘤嘤嘤……” 北渊本来就想死,现在更想死了。 “你能不能别嘤了,我管你还不行吗?” 红绡破涕为笑,松开了他的胳膊。 北渊进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墙角找到了一只小蜘蛛。 “不是爪子有这……么长吗,不是在你头顶吗?”他气愤地向红绡质问。 “这还不够大吗?”红绡说,“之前真的在头顶的,后来可能转移了。” “……”北渊泄愤似的飞身上去一剑捅死了那只蜘蛛。 现在,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王爷每次见到王妃都是气鼓鼓的。 这些女人,她们真的好会气人呀!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楚昭用过早饭,又去了一趟神医堂。 明日乌苏尔的大王子如果能准时抵达,不但慕容骁会忙起来,她也会跟着忙起来,因此,她要抓紧时间教会云七给云丰华治腿的方法。 只有云丰华的腿彻底康复了,她才能在离开云州的时候放心将神医堂托付给他。 乌苏尔王子的到来,同时也意味着安稳的日子即将结束,而她,也终于要踏上她的征途。 有她在,谁都休想祸祸她和萧驰和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万里河山。 哪怕是她的亲孙子也不行! 第154章 热就脱了 楚昭只在神医堂待了半天,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应事宜,便和萧将军一起去了钱庄。 楚淮和王宝藏现在都被慕容骁不喜,她也不敢再接他们去王府吃饭。 和两人在后院单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楚昭又趁机给谢乘风写了一封信,让楚淮找可靠的门路寄往京城三清观。 因怕信件不能安全送到谢乘风手里,她也没敢把事情写得很详细,只说自己很快就会动身前往京城,期待能在京城与他重逢。 从钱庄离开之后,楚昭问萧将军,他的二流子兄弟里面有没有喜欢养鸟的。 萧将军脑子转得快,略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图,笑着问她:“喜欢养鸽子算不算?” 楚昭眼睛一亮:“算,当然算,你兄弟有人养吗?” “有啊,他还训鹰呢!”萧将军说。 楚昭的眼睛更亮了几分:“他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萧将军笑起来,得意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昭着实意外,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 “你小子,藏得够深呀!”她拍着萧将军的肩膀说道。 萧将军嘿嘿笑:“王妃过奖了,招猫逗狗,养花溜鸟,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我们二流子都会,算不得什么稀罕。” “不能这么说。”楚昭正色道,“任何一件事,只要能做到极致,并且能派上用场,就不能算是不务正业。” “还是王妃会说话,我爹要是有你这么开明,我也不至于天天挨打了。” 楚昭笑起来:“等会儿见了你爹,我和他好好说说。” 萧将军摆手:“见不着了,我爹前两年已经死了。” “啊?”楚昭愣了下,改口道,“那等将来见了你爹,我再和他好好说说。” 萧将军:“……” 还以为王妃会和他说些抱歉,节哀之类的话。 王妃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一天忙忙碌碌的过去,晚饭过后,楚昭才终于闲下来。 正打算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迎接乌苏尔王子的到来,慕容骁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面前。 “明日的事,很些细节本王怕你疏忽,再来和你交代一下。” 慕容骁唯恐楚昭又问出那句“王爷怎么又来了”,一进门便抢先讲明了自己的来意。 楚昭还能说什么,只能叫丫头给他上了茶,听他把各种注意事项又细细讲了一遍。 这一讲就讲到了二更天,该说的都说完了,慕容骁还是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楚昭打着哈欠催他:“我都记住了,王爷快回去吧,明日还要早起。” 慕容骁也打了个哈欠,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前院离那么远,走回去都要耽误不少时间,为了节省时间多睡一会儿,本王就歇在这里吧!” 楚昭:“……” 她就知道这家伙打的是这鬼主意。 “这样也好。”楚昭说道,“床已经铺好了,王爷先睡,我……” “这回你先睡。”慕容骁打断她,“你已经沐浴过了,还能有什么事?” 楚昭无奈,只好又去抓安神香。 “别添了,这就很香。”慕容骁说。 楚昭心头一跳,猜想他八成已经发现了端倪,只好把香放回去。 她还想再找点别的什么借口,慕容骁突然将她揽腰抱起放在了床上。 “睡觉,别的什么事都不许干。”慕容骁说道,自己也跟着上了床,把她堵在里侧。 楚昭赶紧往里面又挪了挪,和他保持距离。 “躲什么,本王还能吃了你不成?”慕容骁伸手一捞,就将她捞过来搂在了怀里,为防她挣脱,大手从后面捂在她腰上,一条腿搭过来压住她的腿。 楚昭被禁锢在他怀里,脸贴在他脖颈处,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大热天的,王爷这样不热吗?” 慕容骁确实有点热,被她温热的气息喷在脖子上,越发燥热起来。 “脱了就不热了。”他哑着嗓子说道,大手从楚昭腰际移到前面来,去解她的衣带。 楚昭不能再忍受,挣扎着想要躲开。 慕容骁用力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挣扎。 “你是本王的妻子,与本王同寝是你的义务,你这般推三阻四,是觉得本王配不上你吗?” “我没有。”楚昭辩解道,“王爷天人之姿,丰神俊朗,怎么配不上我,只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王爷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对。” “本王不用养,本王精力好得很。”慕容骁说道,低头去寻她的唇。 楚昭偏头躲开,又道:“王爷精力好,我不行啊,我身上还有伤,再被王爷折腾一番,明日能不能起来都难说,还如何协助王爷?” 慕容骁微微停顿,他知道楚昭说的有道理,但眼下这温香软玉,箭在弦上,他怎舍得就止罢休? “本王可以轻一点。”他带着沙沙的气音唤她,“楚昭,本王真的很想你。” 楚昭却“嘶”了一声,呻吟道:“王爷快放手,我伤口怕是又裂开了。” 慕容骁吓一跳,忙松开她坐起来,从床头端了蜡烛来照,果然看到楚昭手上缠的白布已被血色染红。 楚昭也坐起来,靠在床头,握着手腕疼得柳眉紧锁,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慕容骁很是尴尬,讪讪道:“本王不是故意的,本王一时情急没控制好力道。” “没事,王爷不要自责,拿伤药来帮我重新包扎即可。”楚昭说,“王爷的心意我明白,请王爷再忍一忍,打发了乌苏尔王子,再做别的不迟。” 慕容骁更加愧疚,下床去拿了伤药布条,亲自帮她包扎伤口。 旧布条解开,露出渗血的狰狞伤口,慕容骁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半心疼半嗔怪地说道:“一个小乞丐而已,犯得着你这样拼死相护吗,幸好本王当时没用全力,否则你这只手就废了。” “王爷不知道,那小乞丐不是一般人,他做生意很厉害的。”楚昭说,“我也不瞒王爷,我打算让他和楚淮帮我把楚家的生意都抢过来,把我父亲彻底架空,这样咱们将来就不会再为钱的事发愁了。” 慕容骁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为我娘和我自己报仇。”楚昭说,“我爹发家的本钱就是我娘的嫁妆,他还纵容妾室下毒谋害我娘,导致我娘难产而死,又将我当成妖孽扔到道观十六年,如此禽兽不如,灭绝人性,我岂能轻饶了他们?” 慕容骁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原来楚昭整天不声不响,却在暗中盘算着楚家的家产,盘算着她亲爹和继母的性命。 她瞒得可真严实呀,要不是她亲口说出来,自己竟对此一无所知。 慕容骁百感交集,深深地看了楚昭一眼,收拾好药瓶布条,吹熄了灯。 “你安心睡吧,本王不会再勉强你的。” “多谢王爷。”楚昭道谢,在他身边躺下来。 慕容骁在黑暗中望着房顶出神,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道:“楚昭,你是真心想要协助本王打天下的吗?” “是啊!”楚昭毫不犹豫地回答,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只是这天下打下来也不是你的,而是我的。 第155章 宣示主权 次日一早,乌苏尔大王子乌云霁率领一支千人队伍,带着一千匹战马抵达云州边境。 慕容骁接到信报,和楚昭一同前往云州西面的镇云关迎接他的到来。 苏知府作为中间人,自然少不了要陪同前往,因上次和楚昭闹得不愉快,一路上都保持沉默,很少说话。 楚昭一心想着等会儿如何应对大王子,也没将他放在心上。 反正他就是个中间人,他女儿还在王府的地牢里关着,他再不满又能怎样? 一行人快马加鞭,于巳时末到达镇云关。 镇云关外,乌苏尔人在烈日下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不停地催促守关将领先放他们入关休整歇息。 守关将领婉言相拒,声称没有王爷的命令,不敢擅自做主。 乌苏尔人生来体形彪悍,野蛮好斗,被守关将领接连拒绝,纷纷叫嚷谩骂,说靖南王怠慢他们这些远道来的客人,再不放行他们就直接打进去。 而他们的大王子对此并未加以阻拦,站在亲卫撑起的大伞下看着他们吵闹,始终一言不发。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楚昭和慕容骁一行穿过城楼,出现在他们面前。 楚昭自动忽略那些叫骂之声,第一时间看向大伞下的男人。 男人体形彪悍,长相凶恶,毛发浓密,深褐色皮肤,穿着打扮都是典型的西部游牧族风格。 这长相,这装扮,往人前一站,什么都不用说,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是外族人。 楚昭的想象里,他也就该是这个样子,只是身为王子,上位者的威严霸气似乎还略显不足。 当然,也有可能是长途跋涉,又晒了半天太阳的缘故。 让他们在外面晒太阳是楚昭的主意。 原本慕容骁是打算提前来迎接的,楚昭说乌苏尔人生性狂傲,提前迎候只会让他们更加狂傲,不如让他们晒晒太阳,多等一会儿,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现在看来,这一招确实有效,对方虽在不停地叫嚣谩骂,心理上却已经落了下风。 看见慕容骁一行到来,气愤不已的乌苏尔人先后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站在慕容骁身边的楚昭吸引,包括大王子乌云霁。 乌苏尔不缺美人,但他们的美人大多是和他们一样的深色皮肤,像楚昭这样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的精致美人却一个都没有。 那些人都看傻了眼,全场一片寂静,就连焦躁不安的马匹都安静下来。 慕容骁侧首看了楚昭一眼,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这般明艳如骄阳令万众瞩目的女人,是他的王妃,也是他的骄傲。 但骄傲的同时,他又有点不爽,有点酸溜溜,想用面纱把楚昭遮盖起来。 这些粗鲁野蛮的外族人,不配看他的太阳。 一片寂静中,苏知府上前来为双方引见。 “王爷,这位就是乌苏尔的大王子乌云霁,王子殿下,这位就是镇守西南的靖南王慕容骁。” 慕容骁微微一笑,向乌云霁点头示意:“大王子一路辛苦,本王迎接来迟了,还请见谅。” 乌云霁的目光转向楚昭,操着生硬的汉语道:“这位美人儿还没有介绍。” 慕容骁眉心轻蹙,伸手揽住楚昭的腰,宣示主权似的说道:“这是本王的王妃,楚昭。” 乌云霁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楚昭:“王妃如此美貌,王爷真是好福气。” 慕容骁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揽在楚昭腰间的手。 乌云霁勾唇轻笑:“既然王爷已经来了,就快让我的人马入关吧,这一路他们都太辛苦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着急。”慕容骁说,“本王已经让人备了水粮帐篷,请大王子的人马在关外暂住几日。” 乌云霁脸色一变,皱眉看向苏知府:“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们入关?” 苏知府显然事先也不知道,短暂的惊讶过后,忙向慕容骁询问:“王爷这是何意?” 慕容骁说:“如今天气炎热,大王子的马匹长途跋涉,为免患上时疫传染给军中原有的马匹,本王打算让它们先在关外观察几日,由兽医仔细检查过后,确认身体健康再入关不迟。” “这……”苏知府和乌云霁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乌云霁气愤道:“我诚心与王爷做交易,给你选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你居然怀疑我把病马给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大王子言重了,本王只是防患于未然,并非不信任你。”慕容骁说道。 乌云霁脸色更加难看:“我乌苏尔盛产良驹,多少人带着金银珠宝去买都买不到,如今我亲自给你送来,你却连家门都不让我进,让我和我的人马住在荒郊野外,如此待客之道,哪有什么信任可言,既然如此,这交易不做也罢。” 说完又瞪了苏知府一眼:“我这就起程回乌苏尔,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苏知府很是无奈,一脸为难地看向慕容骁:“王爷,大王子一片诚心,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恰当?” 这时,楚昭站出来说道:“此事和王爷无关,是我出于一个医者的角度考虑,才提议王爷这样做的。” “原来是你。”乌云霁不高兴地看着她,“我的马都是好马,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既然是好马,又何必在乎多等几日。”楚昭说,“在集市上买块肉都要挑挑肥瘦,这一千匹马赚去我们多少银子,王子心里最有数,难道我们花了这么多钱,连验货的权力都没有吗?” “你……” “我说错了吗?”楚昭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道,“大王子送一千匹马,竟带了一千兵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图谋不轨,难道我们不该防着点?” “你这女人不要信口胡说。”乌云霁气愤道,“我们乌苏尔的马千金难求,我带的人是为了保护马匹不被别人抢掳,难道是为了攻打你们不成?” “我没说你要攻打我们。”楚昭说,“如果我带了一千人马到你的国家,你会问都不问就放我进城吗?” “你……”乌云霁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本来就黑的脸气得更黑了几分。 慕容骁一看两人要翻脸,忙假装生气把楚昭拉开,对乌云霁说道:“本王的王妃脾气不好,嘴上不饶人,本王也时常被她气得心口疼,大王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乌云霁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慕容骁又和苏知府说,让他帮忙劝劝大王子,先将人马留在关外休息整顿,让大王子随他回王府去好生歇息,如果实在不放心,可多带些亲随一同前往。 苏知府领命,把大王子拉到一旁叽里咕噜一番交谈,回来对慕容骁说:“他答应了,但他要带两百亲卫入府。” 慕容骁和楚昭对视一眼,点头道:“没问题,他愿意就行。” 于是,大王子便点了两百亲卫,随同慕容骁一起回了靖南王府。 回到王府已是下午,慕容骁让人妥善安置大王子及其亲卫,又安排了美貌的婢女伺候大王子洗漱更衣,另又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歌舞款待贵客。 大王子在美貌婢女的服侍下洗去一身风尘,身心得到放松,脸色也舒缓很多。 宴席设在王府最大的宴客厅,楚昭盛装出席,和慕容骁一起坐在主位,府中幕僚皆来作陪。 乌云霁坐主宾位,身后站着八个魁梧彪悍的贴身亲卫,其余亲卫在宴会厅外随时听候调遣。 苏知府这个中间人就坐在乌云霁旁边,一来方便照顾贵客,二来充当译官的角色,可以帮忙两边传话。 苏知府以一己之力促成了两个王者之间的合作,仗着自己的功劳,当众请求慕容骁免了苏暖玉的罪责,将她从地牢放出来。 第156章 意料之外 慕容骁心里明白,苏知府正是为了保苏暖玉,才让大王子提前赶来云州,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便和楚昭商量,让她放了苏暖玉。 楚昭不同意,说苏暖玉谋害主母,罪不可恕,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出来。 苏知府闻言脸色很是难看。 乌云霁见楚昭态度强硬,便出声替苏知府求情,说苏知府此次功不可没,希望慕容骁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把苏侧妃放出来,让她也来参加宴会。 慕容骁不好驳他的面子,便吩咐北渊去地牢把苏侧妃放出来。 “不行,我不同意。”楚昭拍案而起,叫住北渊,厉声道,“苏侧妃豢养死士,害我性命,我不发话,任何人都无权将她释放。” 这话说的实在狂妄,幕僚们全都摇头叹息。 乌云霁面露讽刺,嘲笑慕容骁:“我听闻贵国有个词叫牝鸡司晨,一直不理解其中含义,今天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慕容骁被当众嘲笑,登时变了脸色,冲楚昭怒道:“当着贵客的面,你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本王坐下!” 楚昭虽然气愤,终是没敢当众与他翻脸,气冲冲地坐了回去。 祁凤山端着酒杯起来打圆场:“王妃性情直爽,贵客莫要在意,今日难得欢聚,应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于是大家便都举杯共饮,继续欣赏歌舞。 楚昭心里有气,冷着脸坐在慕容骁旁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慕容骁懒得理她,只管与众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苏知府倒是时不时地打量楚昭一眼,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过了一会儿,北渊带着苏暖玉来到宴会厅。 苏暖玉已经洗漱干净换了新衣,脸上略施粉黛,打扮得楚楚动人。 进了宴会厅,她先跪下向慕容骁行礼,双目盈盈含泪,说不尽的委屈。 慕容骁面露心疼之色,抬手道:“爱妃平身吧,这几日委屈你了,快去给你父亲见礼。” 苏暖玉谢恩,起身转头向苏知府和乌云霁坐的位置看去。 看到这两个人,她略微一怔,脚步顿住。 “玉儿,委屈你了,快来让为父看看。”苏知府说道,起身向她迎来。 苏暖玉神色恢复如常,忙快步上前,唤了一声“父亲”,拉住苏知府的手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苏知府心疼地拍拍她的肩,温声道:“好孩子,别哭了,王爷已经答应免了你的责罚,若还有人要为难你,王爷也会为你做主的。” “嘁!”楚昭在旁边冷笑出声,“有个能干的爹就是不一样,可惜呀,我爹是个商户,便是女儿被人打死,都不敢上门问一句半句。”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慕容骁瞪了她一眼,“非要本王把你赶出去才肯罢休吗?” 楚昭不服气地闭了嘴。 “苏侧妃,你过来坐在本王身边。”慕容骁招手叫苏暖玉。 苏暖玉很意外,含泪与苏知府对视一眼。 “去吧,王爷体恤你,你要好生伺候王爷。”苏知府说道。 苏暖玉点点头,擦干眼泪,走到慕容骁右手边,对左手边的楚昭挑衅似的福身一礼,坐下来娇滴滴的挽住了慕容骁的胳膊。 楚昭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慕容骁亲自拿了一块点心喂到苏暖玉嘴边:“吃吧,这几日你瘦了不少。” 苏暖玉又惊又喜,粉面羞红,就着他的手把点心吃了。 “好吃吗?”慕容骁问。 苏暖玉看了楚昭一眼,娇声道:“好吃,王爷能不能再喂我一块?” “这有何难。”慕容骁立刻又拿了一块喂给她。 楚昭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祁凤山又趁机劝大王子饮酒,吩咐歌舞继续。 气氛终于又缓和下来。 乌云霁看了一会儿歌舞,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哈欠:“你们汉人的歌舞太阴柔,跳来跳去都一个样,没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一点面子都不给,众人不免有些讪讪。 祁凤山道:“不知大王子想看什么样的?” “没意思,人不行,什么样的都没意思。”乌云霁说道。 苏暖玉突然出声道:“妾身略微学过一点舞蹈,大王子不嫌弃的话,妾身为你舞一曲助兴可好?” “你?”乌云霁皱眉看了她一眼,摆手道,“你不行,你家王妃还勉强可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苏暖玉假装惊讶,“王子殿下慎言,王妃乃是我王府主母,岂能同舞姬一概而论?” “有何不可,美丽的女人不就是用来娱乐的吗?”乌云霁看向面色不愉的慕容骁,“王爷让王妃舞一曲为酒宴助兴,我再送你一千匹战马给你,如何?” 慕容骁本来还在生气,听到一千匹战马,眼睛顿时亮起:“大王子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 “我不同意。”楚昭腾地站起身,“我是王妃,不是舞姫,王爷为了一千匹马就要我出卖尊严吗?” “尊严算什么,姐姐难道不知道王爷眼下急需战马?” “你给我闭嘴。”楚昭怒道,“要跳你跳,我打死也不会给外邦蛮夷跳舞的。” “楚昭。”慕容骁厉声叫住她,“一支舞而已,和尊严没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楚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王爷真的要拿我的尊严来换几匹马?” “不是几匹马,而是一千匹马。”乌云霁说道。 楚昭猛地转头,目光如刀扫向他:“你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杀了你?” “楚昭,休得无礼!”慕容骁也站起身,与她并肩而立,“你可别忘了,你的丫头还在本王手里。” “你!” 楚昭气红了眼,与他僵持了几息之后,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我从小在道观长大,没学过跳舞,舞剑倒是学过一些,大王子想不想看?” “好啊,舞剑更好,我就喜欢英姿飒爽的女人。”乌云霁说道。 楚昭冷笑:“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砍了你的脑袋?” 乌云霁身后的八个亲卫齐齐握住刀柄上前一步。 乌云霁得意地冲楚昭挑眉:“王妃有信心打过我这八个亲卫?” “……”楚昭郁闷地吐了口气,扬声唤北渊,“北渊,去拿我的昭兮剑来。” 北渊看了慕容骁一眼,慕容骁微微颔首,他才领命而去。 苏暖玉好奇地问楚昭:“姐姐竟然还有自己的剑,我怎么没听说过?” 楚昭对她没什么好气,脸色冷若冰霜:“你没听说过事情多了,再叫我姐姐,等会儿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王爷。”苏暖玉假装害怕,偎进慕容骁怀里。 慕容骁沉声呵斥楚昭:“你还想不想让那个丫头好了?” 楚昭咬咬牙,忍气吞声地闭了嘴。 北渊很快取了昭兮剑回来,走到楚昭面前,双手捧给她。 楚昭接了剑,径直走到乌云霁面前,“仓啷”一声拔剑出鞘,寒光如水倾泻而出。 乌云霁大惊,八名亲卫立时拔刀上前将他护住。 旁边的苏知府也吓了一跳。 楚昭笑起来:“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想请大王子欣赏一下我的剑。”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乌云霁起身接过剑,拿在手里仔细观看,连声道:“好剑,好剑。” 苏知府在旁边都感受到剑刃上森森的寒气,也跟着点头道:“确实是把好剑。想必王妃舞出来一定特别赏心悦目。” “那就请大王子和苏知府好好欣赏吧!”楚昭说道,忽然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挥起手中剑鞘向乌云霁刺了过去。 只听“铮”的一声轻响,剑鞘的顶端突然弹出一把尖刀,乌云霁根本没机会反应,尖刀已经精准地刺中了他的咽喉。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在场所有的人,伴着苏暖玉的一声尖叫,慕容骁飞身向楚昭那边冲去,同时大叫一声:“北渊,行动!” 然而,没等他靠近楚昭,离楚昭更近的苏知府却先一步隔着桌子伸手抓向楚昭。 楚昭拔出尖刀,迅速后退,苏知府腾身而起,直接从桌子上空飞过,如老鹰捕食一般猛扑过去将她抓在手中。 “别动,谁敢动我就捏碎她的喉咙。” 慕容骁已经冲到了跟前,又硬生生刹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向苏知府。 苏知府一个文官,什么时候会功夫的? 这时,苏暖玉终于回过神,冲到死不瞑目的乌云霁面前,哭着喊了一声“阿爹”。 阿爹? 这声阿爹喊懵了在场所有人,慕容骁脑子嗡的一声,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被楚昭杀死的不是乌云霁,而是假扮成乌云霁的苏知府。 那么,现在抓住楚昭的,自然就是假扮成苏知府的乌云霁。 第157章 是个狠人 突如其来的反转同样也让楚昭始料未及,她是真想不到,一场精心设计的必杀局,竟会在这里翻了船。 她以为今天是自己头一回见乌云霁,事实上,乌云霁早已悄悄抵达云州,并且前天就已经假扮苏知府来与她进行了第一轮交锋。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就觉得苏知府的眼睛大而明亮,炯炯有神,不像四五十岁的文官该有的状态。 只是她以前从未见过苏知府,自然难辩真假。 而且当时慕容骁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慕容骁都没看出异样,她也就没往别处想。 难怪她上午在镇云关外第一眼见到大王子,觉得他哪哪都对,就是少了一些王者霸气,原来那个才是真正的苏知府。 楚昭稳了稳心神,对乌云霁毫不吝啬的夸赞:“大王子当真好计谋,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使得精彩绝伦,想必平日没少下功夫研究我们汉人的兵法吧?” 乌云霁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已经猜出真相,大笑两声道:“彼此彼此,王妃的笑里藏刀,擒贼擒王使得也很好,要不是我事先和苏知府互换了身份,此时已经是你刀下亡魂。” “你胆敢挟持靖南王妃,还怕自己没机会死吗?”慕容骁这时也已回过神来,指着他厉声道,“你若识相,就快点放了王妃,本王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不行,不能放她!”苏暖玉捡起昭兮剑,带着哭腔把剑递给乌云霁,“殿下,这贱人杀了我阿爹,您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了她。”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傻。”乌云霁接过剑,横在楚昭脖子上,“王爷真会开玩笑,王妃是我们安全离开云州的筹码,我怎么舍得现在放了她。” 慕容骁又气又急,额角青筋暴起,却因着楚昭在他手上,不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便将注意力引向苏暖玉。 “暖玉,你是本王的侧妃,你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来算计本王?” 苏暖玉凄然一笑,红着眼睛道:“都这个时候了,王爷还要接着装吗,你怕是早就知道我和我爹的身份了吧?” 慕容骁被她揭穿,倒也没有尴尬,神色如常道:“从你父亲要将你送给本王做侧妃,并许诺可以帮我联络大王子开始,我就知道他有猫腻,但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让我进府,还对我百般宠爱?” 苏暖玉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她至今还记得,初见那天,慕容骁一眼就被她的美貌吸引,对她爱不释手,如痴如醉,当场就答应父亲要把她娶进府里做侧妃。 他还说,如果不是已经和楚家的丑女定亲,靖南王妃的位子非她莫属。 他说他根本不想娶楚昭,只是出于好心从山匪手里救了楚昭一命,就被楚昭缠上,非要嫁给他。 现在看来,他从头到尾都没对她说过一句实话,那无数个夜晚的恩爱缠绵,都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看着苏暖玉流泪的脸,慕容骁的目光躲闪了一下。 虽然苏暖玉经常在他面前哭,但大多时候都是在做戏,他表面心疼,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此时此刻,他终于从她的眼泪里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悲伤,他们的关系却也走到了末路。 “本王让你进府,是为了让你父亲相信我是相信他的。”慕容骁叹息道,“乌苏尔王贼心不死,对我西南边境虎视眈眈,本王担心他们会趁本王离开云州之际卷土重来,一直在寻找压制他们的良策。 你父亲和本王说可以帮忙联络到大王子,本王便决定将计就计,把大王子引诱到王府囚禁起来,好以此来震慑乌苏尔王,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易犯我边境,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与苏暖玉对视,眼底闪过一抹歉意。 苏暖玉恍然大悟,不等他再开口,接着他的话说道:“我懂了,我就是一颗棋子,用来迷惑我父亲和大王子的棋子。” “你要这么说的话,你又何尝不是你父亲和大王子用来迷惑王爷的棋子?”楚昭在旁边淡淡地接了一句。 苏暖玉刚刚还对着慕容骁悲悲切切,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恨得咬牙切齿:“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要不是你三番四次打乱我的计划,我早就是靖南王妃了。” “然后呢?”楚昭说,“你做了靖南王妃,是要帮王爷对付乌苏尔,还是继续帮乌苏尔对付王爷?” “我……”苏暖玉噎了一下,又振振有词道,“只要王爷听我的话,别和王上对抗,我们是可以一世安稳的。” “哦,说半天是想要王爷做乌苏尔王的傀儡。”楚昭啧啧两声,“你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苏暖玉恼羞成怒,指着她吼道:“那又怎样,至少我是真心爱王爷的,你呢,你对王爷只有算计,何曾有一星半点的爱?” “……”楚昭无语,转头看了慕容骁一眼,“他对我也没有啊,他差点就送我见阎王了。” “……”慕容骁面色微讪,尴尬道,“你们吵你们的,不要带本王。” 他握拳抵在唇上,轻轻咳嗽了两声。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掩饰尴尬,只有北渊会意,无声向上举起右手。 只听“嗖嗖”几声轻响,数枚暗箭从乌云霁和八名亲卫身后的帷幔中射出。 乌云霁听到破空之声,大吃一惊,头也不回地挥剑拨挡,同时抓住楚昭腾空而起,直接往慕容骁身后的方向躲去。 箭是冲着他们来的,慕容骁身后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反正他手上有王妃,不怕慕容骁会出手截杀。 然而,这念头刚起,大腿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楚昭用藏在袖中的金针刺破了他的皮肉。 “女人,你竟敢暗算我。”乌云霁大怒,落地后又将昭兮剑重新架在楚昭脖子上。 楚昭冲他淡然一笑:“针上有毒,只有我一人能解。” 乌云霁顿时瞪大眼睛,不假思索地挥剑将那块肉割了下来。 大腿立即血流如注,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冷笑一声道:“果然是把好剑。” 第158章 名正言顺 这一番操作只是一瞬间的事,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乌云霁已经将带血的剑放回到楚昭脖子上:“你这女人,好生卑鄙!” 楚昭没想到他对自己这么下得去手,惊诧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这人真是个狠角色。 “你挟持女人,就不卑鄙了吗?”慕容骁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握剑指向乌云霁,“大王子,你的人都死了,你再负隅顽抗还有什么意义?” 乌云霁蓦地转过头,他的八个亲卫果然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每个人的后背都插着几支箭。 苏暖玉肩膀也中了一箭,脸色煞白的跌坐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 “阿玉,你还好吗?”乌云霁叫了她一声。 苏暖玉捂着肩膀,先是看了慕容骁一眼,慕容骁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楚昭身上,便是听到乌云霁叫她,也没有分神过来看她。 “我没事,只要殿下看好了这个贱人,咱们一定能出去的。”苏暖玉彻底死了心,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乌云霁身边,撕下一截裙摆,将他的腿包扎起来。 “好,那我们一起走。”乌云霁忍痛说道,剑刃往前一送,楚昭的脖颈立刻被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随即渗出,“王爷看好了,我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我若死在这里,必要你的王妃为我陪葬。” “住手!”慕容骁大喊一声,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王妃若有好歹,本王必会不惜一切代价踏平乌苏尔。” 乌云霁放声狂笑:“那你来呀,我和你美丽的王妃一起在乌苏尔等着你!” 慕容骁看着楚昭脖子上不停渗出的血珠,气得双目通红,却又拿乌云霁没奈何,只能摆手示意众人让开道路,放他出去。 门外也已经过一番厮杀,乌云霁带来的二百亲卫死伤大半,所剩无几。 如果不是乌云霁和苏知府互换了身份,这一局慕容骁和楚昭是稳赢的。 现在,慕容骁却只能眼睁睁看他押着楚昭,和苏暖玉一起带着残存的部下往府门外退去。 楚昭倒是没怎么慌乱,笑着问乌云霁:“你真打算带我回乌苏尔吗?” “你以为呢?”乌云霁反问她,“不回乌苏尔,难道在云州等死吗?” “那好吧!”楚昭说,“你反正是要人质的,能不能让我带一个婢女,路上好照顾我。” “不行,殿下不要答应她。”苏暖玉抢在乌云霁前面说道,“她有个婢女比男人还要魁梧的,特别能打。” “……”乌云霁很是意外,低头看了楚昭一眼,“王妃最好老实一点,别在我面前耍花招。” 楚昭计策落空,只得作罢,知道有苏暖玉在,她不可能诓骗到乌云霁,便对亦步亦趋跟过来的慕容骁大声道: “王爷,这是个好机会,乌苏尔大王子觊觎靖南王妃美貌,公然潜入王府将人掳走,如此猖狂之举,是对我大晏王朝的挑衅和羞辱,王爷正好可以名正言顺招兵买马,联合各方势力共同讨伐他们,将他们一举歼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激灵一下。 祁凤山和一众幕僚的眼睛同时亮起。 慕容骁正想着如何在不伤害楚昭的情况下将她救回,忽然听她这么说,心头也是一阵狂跳。 那天在地牢,楚昭逼着他调查刺客,无奈之下他只好向楚昭坦白了自己的计划,楚昭听完,当时就说,既然乌苏尔王贼心不死,囚禁一个大王子不一定就能震住他,不如直接杀了大王子,引乌苏尔王来战,然后一举将他们灭国,永绝后患。 而他觉得这样太过冒险,乌苏尔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兵强马壮,国力富足,想灭掉他们不是说说这么简单,万一这仗旷日持久的打起来,必定会影响去京城的计划。 两人意见不合,最终决定等乌苏尔王子来了之后,根据具体情况再做决断。 刚刚在宴会上,楚昭说要舞剑,他以为楚昭只是想趁机拿下乌云霁,谁知她直接就将人杀了。 虽然杀错了人,但楚昭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她根本还是想灭了乌苏尔。 可是现在,她的命都在人家手里,她怎么还敢当着人家的面口出狂言。 为了打仗,命都不要了吗? “不行。”慕容骁沉着脸否决了楚昭的提议,“本王决不会让他将你带走,便是要打,也要先将你救下来再打。” 楚昭说:“王爷放心,他要拿我做人质,就算把我带走,也不敢轻易杀我,王爷切不可儿女情长,错失良机。” “是啊王爷,这是个好机会。”祁凤山也上前劝说。 乌云霁看他们说的热闹,全然不把自己这个绑架者放在眼里,不由得一阵憋闷。 这女人当他是死人吗,当着他的面讨论怎么灭他的国,还说的煞有介事。 觊觎她的美貌,潜入王府将她掳走? 她可真会给人安罪名呀! 难怪阿玉这么久都没能将她扳倒,这女人的确不好对付。 “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乌云霁冷声道,“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对我自己都能下得去手。” “……”楚昭只好闭了嘴。 她完全相信,这人会说到做到。 没有楚昭从中搅合,一行人很快就退到了王府的大门外,乌云霁要回了他们的马匹,对慕容骁说:“有一个人跟来,我就砍掉王妃一根手指,有十个人跟来,我就砍断她的双手。” 慕容骁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与楚昭同乘一骑消失在夜色里。 “王爷,咱们怎么办?”北渊在旁边小声问道。 慕容骁牙关紧咬,没有说话。 祁凤山上前道:“王爷,王妃说得对,乌苏尔不除,后患无穷,万一他们趁咱们不在云州的时候兴兵来犯,老夫人怎么办,王府怎么办,云州的千万百姓怎么办,依臣之见,只有一次将他们打服,打死,打得翻不了身,才能彻底解除这后顾之忧。” “是啊是啊,祁先生说得对。”另有幕僚过来劝说,“以前咱们顾及着两国的脸面,顾及着朝廷那边的反应,不好直接对乌苏尔用兵,现在,王妃已经为咱们想好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但可以趁机讨伐乌苏尔,就连咱们招兵买马,拉拢各方势力都成了名正言顺的事,如此一举两得,王爷还犹豫什么?” “……”慕容骁看着众人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心里万分纠结。 难道他不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吗,可楚昭如今在乌云霁手上,就算他集结了兵马前去讨伐,两军阵前乌云霁拿楚昭来逼他投降,他是降还是不降?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以前,他大概也会和幕僚们一样,根本不会考虑一个女人的生死 可是,现在的楚昭,在他心里,早已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真的,做不了这个决断。 第159章 未雨绸缪 楚昭被乌云霁捆绑着放在马上,在渐浓的夜色里出了城门,向镇云关疾驰而去。 来时的二百亲卫,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并且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乌云霁自己的腿也疼得厉害,来时的雄心壮志已不复存在,只余满腔愤恨。 都怪这个该死的靖南王妃,将他好好的计划打乱,倘若不是她给靖南王出主意把马匹留在关外检查,倘若不是她突然在宴会上动手杀人,自己何至于落得如此狼狈,如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离。 乌云霁越想越气,低头看看坐在自己身前一派从容闲适的楚昭,哼声道:“王妃倒是沉得住气,你就不怕我出了边境之后把你杀了?” “你会因为我怕就不杀我吗?”楚昭反问。 乌云霁噎了一下,气愤道:“你坏了我的计划,还害我亲手割掉自己的肉,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楚昭笑起来:“反正计划已经失败了,大王子不如和我说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殿下不要听她的,这贱人狡猾得很。”苏暖玉在旁边提醒。 楚昭也不恼,转头问她:“你就这么逃了,连你爹的尸体都不管了吗?” 苏暖玉顿时气得心口疼。 楚昭这贱人,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一张嘴仍是半点不饶人。 “你也不用猖狂,等我们顺利回到乌苏尔,我会向殿下把你要过来,让你在我手上生不如死!”她咬牙恨恨道。 楚昭轻笑,不以为然:“好啊,那就要看你们能不能顺利了。” 乌云霁心头一跳:“你这狡猾的女人,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你伤成这样,还需要阴谋诡计吗?”楚昭淡定道,“天气如此炎热,你便是不中毒,腿上那么大一块伤口,不清理不上药,过不了两天就会腐烂的,想顺利回家谈何容易?” “你……”乌云霁想要发火,但他知道楚昭说得有道理,只能强压怒火道,“你不是神医吗,你帮我疗伤,我可以不杀你,你如果不愿意,那我只好在临死前杀了你给我陪葬。” “只要你信任我,我当然愿意。”楚昭笑道,“你就不怕我给你用毒,让你死得更快?” 乌云霁气得想杀人。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气人的女人。 他终于意识到,和楚昭说话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与其被她气死,不如保持沉默。 自己现在是虎落平阳,只要死不了,早晚有一天会让这女人为她的无礼付出代价。 大家都不再说话,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响起。 乌云霁仔细聆听,除了他们的马蹄声,后面再没有别的动静。 靖南王不知是不是被他吓唬住了,当真没有派一个追兵过来。 由此可见,他对这个王妃是真的很在意吧? 在意就好,越是在意,越好拿捏,他倒要看看,靖南王能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退让到什么地步? 镇云关前,守关将士听到马蹄声,点起火把大声叫停来人:“什么人,夜半深更,关卡早已关闭,出关且等明日。” “少废话,靖南王妃在我手上,快快放我们出关!”乌云霁一马当先,将昭兮剑横在楚昭脖子上,命令守城将士放行。 守城将士大惊,立即吹响号角,通知全体兵士进入防御状态。 乌云霁冷笑:“你们王爷都不敢拦我,你召集再多人又能如何?” 守城将士犹豫着,不敢轻易放行,又不能不管王妃的安危。 “放行吧!”楚昭对为首的将领说道,“王爷已经答应放他们离开,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几名将士凑在一起小声商议片刻,只得给他们放了行。 乌云霁得意地笑,对楚昭说:“看来你这个人质确实很管用。” “是啊!”楚昭挑眉,“我也没想到我这么管用。” 一行人顺利出了关卡,向乌苏尔兵马扎营的地方而去。 上午的时候,为了不影响其他出入关卡的民众,慕容骁让人将乌苏尔的人马安置在了离关卡五里开外的山坳里。 许是因为马上就要和自己人会合,乌云霁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些,主动对楚昭说,他们这次送来的战马当中,确实有一批感染了马瘟,他们计划让这批马混迹到靖南军的马群里,等靖南军的马都染上瘟疫不能出战的时候,他们再趁机发兵前来攻打。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楚昭竟然会建议靖南王把马留在关外排查疫病,而求马若渴的靖南王,竟然真就听从她的建议,把他们的人马全都隔离在了镇云关外。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不巧了。”楚昭听完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未雨绸缪的一个人,连我都很佩服我自己呢!” 乌云霁本来还想着楚昭会夸他一句老谋深算,没想到楚昭竟自己把自己夸了一通,顿时无语到了极点。 “那一千兵士呢?”楚昭笑完又问,“你打算让他们做什么?” 乌云霁说:“他们进了城,自然是熟悉地形,探查军情,与大军里应外合攻破云州。” “哦,果然好计谋。”楚昭终于夸了他一句,“大王子雄才伟略,杀伐果断,如果咱们不是敌人,我都想把你收入麾下了。” 能得到美人的夸赞,乌云霁确实很受用,可楚昭说想把他收入麾下,他却对此嗤之以鼻:“你不过是个女人,即便有些小聪明,也不可能领兵打仗,“麾下”这个词并不适合你,而我也绝不可能臣服于你。” “是吗?”楚昭淡淡一笑,“那就走着瞧。” 乌云霁也冷笑:“你现在是我的俘虏,嘴硬对你没什么好处……” 话音未落,忽听随行亲卫惊慌大喊了一声乌苏尔语。 楚昭听不懂,却能感觉乌云霁的身子猛地一震。 下一刻,前方突然燃起无数只火把,熊熊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坳。 刺眼的光亮里,一位身披战甲,体形彪悍的将领如天神一般横刀立马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是乌鸦鸦的靖南军,以及满地乌苏尔兵士的尸体。 “张行舟!”楚昭欢喜大喊。 乌云霁被眼前情形惊呆,来不及思考,调转马头就跑。 “放箭!射马!” 张行舟一声令下,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乌云霁的马臀。 马儿一声嘶鸣,前蹄腾空而起,将他和楚昭同时颠下马背。 苏暖玉的马也中箭倒地,将她狠狠摔在地上。 其余的亲卫都没能幸免,纷纷中箭落马。 楚昭趁机就地翻滚出去,想要脱离乌云霁的挟制,奈何她被绳子捆绑,行动不便,刚滚出没多远,就被乌云霁扑过来压在身下。 “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割断她的脖子!”乌云霁大喊。 张行舟忙抬手叫停了弓箭手,下马向这边奔来。 第160章 生死抉择 “王妃,您怎么样?”张行舟奔到楚昭面前,急切地问道。 楚昭已经被乌云霁拉着站起来,苏暖玉也艰难爬起,站在乌云霁身旁,警惕地注意着对面的动静。 “我没事,不用担心。”楚昭摔得骨头生疼,却迫不及待地问张行舟,“人都杀完了吗? “杀完了,一个没留。”张行舟说道,“按照您的指令,生病的马匹也都杀了,剩下好的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由兽医密切观察健康状况,确认没有感染再带回营地。” “好,做的不错。”楚昭欣慰点头。 乌云霁却听得怒火中烧,肺管子差点没气炸。 怪不得靖南王要把他接回王府设宴款待,原来是想把他调开,好对他的人马下手。 怪不得他不许靖南王派兵追赶,靖南王就真的一个兵都没派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不用说,一定又是这女人出的鬼主意,这狡猾的女人,若非还要靠她逃命,真想一剑结果了她!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还好自己反应够快,没有让这女人逃脱。 一旦这女人逃脱,他毫不怀疑,面前这个彪形大汉会立即下令将他射成刺猬。 这汉子当真威武,比他们乌苏尔最勇猛的武士还要强悍几分,没想到,他居然听从靖南王妃的指令。 乌云霁忽然想起楚昭刚刚说要把他收入麾下的话。 那会儿他还觉得这话未免太过猖狂,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也许那女人并不是在说大话。 她似乎是有这个本事的。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乌云霁往前后左右看了看,认清了一个事实,他们这边,除了他和苏暖玉,已经没有第三个人。 一天之内,全军覆没。 这还只是一次试探,就败得这么惨,将来双方真正交战时,他真的没把握能胜过靖南军。 看来,他还是急躁了。 他应该再谨慎一点的。 可他已经没时间了,父王偏疼小儿子,不想把王位传给他,他必须拿下云州才有资格和弟弟争夺王位。 只是眼下,他因为低估了靖南王,导致一千精锐无一生还,回去也只有被父王狠狠责罚的份,哪还有什么资格争王位? 他低头看了眼楚昭。 虽然他全军覆没,但他好歹捉住了靖南王妃。 为今之计,只有把靖南王妃带回去见父王。 或许这个极具分量的人质,能让父王对他网开一面。 但愿靖南王是真的在意王妃,在意到可以为她牺牲一切。 乌云霁稳了稳心神,剑刃再一次划破楚昭的皮肤。 “要么放我走,要么我和你的王妃同归于尽,你自己选择。”他对张行舟说道。 张行舟眸光沉沉落到那森寒的剑刃上,剑刃亮得刺眼,映着四周火把的光,也映着那一串红豆似的血珠。 曾经,他因为一个选择被迫成为逃兵,是王妃助他加入靖南军,结束了那种颠沛流离,亡命天涯的日子。 现在,他又一次面临选择,这个选择还关乎到王妃的生死。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痛恨选择。 他的手用力握住刀柄,双唇紧抿着,看向楚昭的眼神充满痛苦。 楚昭明白他的痛苦,笑着叫了他一声:“张行舟,不要怕,放他走,我不会有事的。” 张行舟纠结万分,双眉拧起,眉间的那条刀疤都跟着扭曲,变得凶狠无比。 几息的沉默过后,他咬牙对乌云霁说道,“你走吧!但你给老子记住,王妃若有闪失,老子拼了这条命,也会踏平乌苏尔,把你这蛮夷贼子千刀万剐!” 乌云霁拖着一条伤腿,刚刚又从马上摔下来,体力已经不允许他对张行舟放狠话,当下便要了两匹马,押着楚昭仓皇而去。 张行舟站在原地,看着三人两骑在夜色中渐渐远去,漆黑双眸映着跳跃的火焰,仿佛两簇熊熊燃烧的火。 其余将士们也都和他一样,气愤又无奈地看着王妃被人带走,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们每日辛苦练兵,风雨无阻,他们都曾对着靖南军的旗帜宣誓,保卫疆土,守护黎民,不使蛮夷侵犯边境。 可是眼下,蛮夷王子公然在他们面前带走了他们的王妃,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于威名赫赫的靖南军来说,这绝对是奇耻大辱。 正当大家都气愤又挫败的时候,镇云关方向又有踏踏的马蹄声传来,慕容骁带着一队人马急速赶来。 “人呢?”慕容骁一见到张行舟,第一时间在他周围寻找楚昭的身影。 然而,当他看到张行舟沉默冷凝的脸色,一颗心便也跟着冷了下来。 “王爷!”张行舟单膝跪地,抱拳道,“请王爷给我一队人马,我要率兵踏平乌苏尔,把王妃救回来。”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我等愿随张校尉一起踏平乌苏尔,救回靖南王妃。” 将士们纷纷举着火把表明自己的决心,回声阵阵响彻山谷。 慕容骁面色冷沉,无声地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战士,又将目光投向黑漆漆的远方。 在那看不到尽头的路上,那个女人正在渐渐离他远去。 这已经是楚昭第二次离开他了。 原本,他一直对她第一次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这辈子都不打算原谅她。 可是现在,他忽然就不在乎了,他不想再追究楚昭是不是骗了他,也不想再追究她在逃跑的途中撩过多少男人。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楚昭平平安安地救回来。 只要楚昭能平安归来,他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走吧!”他收回视线,弯腰扶起张行舟,“跟本王回营点兵,踏平乌苏尔!” 第161章 共同目标 四更时分,天色将明,云州城西南的靖南军大营,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天际。 校场上燃起猎猎烽火,靖南王一身戎装登上点将台,集结兵马,号令三军,准备挥师乌苏尔。 谋士祁凤山亲笔写下声讨书,称乌苏尔大王子乌云霁觊觎靖南王妃的美貌,假借与靖南王商议边境贸易之机,进入王府掳走靖南王妃。 如此猖獗狂妄之举,不仅是对靖南王府的羞辱,更是对大晏王朝的蔑视与挑衅,靖南王决定广招兵马,联合周边各州府兵力,与天下英豪共襄义举,踏平乌苏尔,以雪夺妻之恨,辱国之耻。 点将台下,听闻王妃被乌苏尔大王子掳走,全体将士无不义愤填膺,在祁凤山的带领下齐声高呼踏平乌苏尔,夺回靖南王妃。 阿傲站在队伍中,双拳紧握,牙关紧咬,那双总是璨若星辰的漆黑双眸此时是惊人的血红。 他没有跟着群情激愤的战士们同声呼喊,从听闻王妃被掳,他就陷入了沉默,直到慕容骁点将结束,带着张行舟回到帅帐商议起兵细节,他才疾步离开队伍跟了过去。 北渊在帐外想要将他拦下,被他一把推开,直接闯了进去。 慕容骁刚在案前落坐,见他闯入,顿时沉下脸呵斥:“大胆,竟敢擅闯帅帐,还不快给本王滚出去!” “王爷!”阿傲单膝跪地,抱拳急切道,“调兵遣将耗时太久,请王爷准我一人先行。” “你要做什么?”慕容骁拧眉问道。 阿傲郑重道:“王妃在那贼子手中,随时都可能有不测之事发生,我打算先行一步找到王妃,暗中跟在王妃身边护她周全,若能伺机将人救出,王爷在前线也可放开手脚,不必再投鼠忌器,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慕容骁目光幽深盯着他,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阿傲又道:“我知道我素日做了很多让王爷不喜的事,但眼下王妃落难,时间紧迫,还望王爷不计前嫌,准我先行一步,等将来救回王妃,但凭王爷如何处置。” 慕容骁还是阴沉着脸没有发话。 张行舟上前道:“王爷,末将以为此计可行,阿傲机智灵敏,擅长骑术,对王妃忠心耿耿,正适合担此重任。” 慕容骁看看他,又看看阿傲,终于开口道:“好吧,本王不管你们和王妃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样的羁绊,眼下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王妃平安救出。” 他顿了顿,起身从长案后面走出来,站定在两人面前。 “所以,请你们务必不遗余力协助本王救回王妃,其他的事本王不会再追究。” 阿傲和张行舟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外,随即又都抱拳应声道:“王妃放心,我们必将不遗余力救回王妃。” “好,本王相信你们。”慕容骁颔首,弯腰扶起阿傲,“走之前去找陈将军领一些联络符和信号弹,如遇危险,可随时向大军发送信号。” “是!属下领命!”阿傲大声应是,胸腔热血翻涌,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营帐外,铁锤不知何时也等在外面,看到阿傲出来,她一把抓住阿傲的手,焦急问道:“你要去哪里,王爷什么时候出发?” “你自己去问王爷。”阿傲看了她一眼,抽出手直奔陈将军的营帐。 他怕他说出自己的行动计划,铁锤会缠着他和他一起去。 铁锤虽然很能打,但目标太大,不好隐藏,而且她从前也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带在身边不一定是助力,反倒可能成为拖累。 所以,她即便要去,也该随大军一同前往,在战场上发挥她的强项,做一个开路破阵的先锋军。 阿傲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 此时天色渐亮,整座军营在晨光中渐渐清晰,朝阳奋力撕裂黑夜,穿透云层,将万道霞光投向苍茫大地。 晨风自旷野吹过,吹得天际云雾翻涌,林木飒飒,各营兵马急速流动,脚步声马蹄声震动大地,军营上空烟尘四起。 不多时,阿傲从陈将军帐中出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包袱,骑着白雪出营地向西疾驰而去。 王妃已经被那贼子掳走了一整夜,此时不知身在何处,阿傲心急如焚,恨不得白雪能生出翅膀,带他快快找到王妃,把王妃从贼人手里救出来。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救不回王妃,他绝不回来。 王妃,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等我带你回云州。 此时此刻,云州边境之外的巍巍群山中,一个破败的山民家中,楚昭正在用简陋的草药工具给乌云霁疗伤。 天气炎热,乌云霁经过一夜的奔波,腿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连楚昭看了都不忍直视。 生生从自己腿上割下一块肉,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楚昭抬眼看着脸色煞白,目光还如豹子一样死死盯着自己的男人,啧啧两声说道:“你真不用强撑着,受不了就让自己昏过去好了,昏迷其实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可以避免被活活疼死。” “我宁愿疼死,也不愿在昏迷时被你杀死。”乌云霁咬牙说道,声音都疼得发颤。 楚昭转头看了眼在旁边拿着剑对她虎视眈眈的苏暖玉:“这不是还有个人在替你盯着吗?” 乌云霁也看了苏暖玉一眼,没有说话。 阿玉根本不是这女人的对手,他也不会给这女人任何可乘之机。 苏暖玉拿着剑,一想到死在楚昭剑下的父亲,就恨不得给楚昭的喉咙也捅上一剑。 但眼下大王子还需要楚昭救治,她便是再恨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下手。 等着吧,等自己和大王子平安回到王城,定要将这贱人碎尸万段! 伤口包扎好之后,楚昭累到脱力,提出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再上路,却被乌云霁严词拒绝。 靖南王随时都有可能带兵追来,在回到王城之前,乌云霁一刻都不敢停歇。 三人又骑马向西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终于进入乌苏尔人生活的集镇。 乌云霁见到当地的首领,向他要了一辆马车和几十名护卫,带上充足的粮食和水,全速向王城而去。 楚昭终于不用再骑马苦苦支撑,一上马车就倒在座位上呼呼大睡。 这一刻,就算天塌下来,她也得先睡一觉再说。 乌云霁看她被捆住手脚,还能旁若无人地入睡,全然不把眼下的危险当回事,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转头问苏暖玉:“这女人从前也是这样吗?” 第162章 圆你大爷 苏暖玉抱着剑恍惚了一下,她认识楚昭总共也才几个月而已,怎么此刻想来,竟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从前的楚昭是什么样子的,她已经记不太清,反正就是很黑,很丑,很沉默,每天等在王爷必经的路上,企图和王爷见上一面。 王爷从不给她好脸色,她也从不气馁,若是哪天王爷心情好和她多说两句话,她都能高兴疯了。 但是后来,自打楚昭从棺材中醒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等着王爷垂怜的丑八怪,她一天比一天强势起来,她怼天怼地,杀人不眨眼,仗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医术,不仅让王爷和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连城中大小官员家眷都对她趋之若鹜。 再后来,她出去一趟回来,竟脱胎换骨恢复了美貌,成了转世而来的神医云九针,成了云家人默认的老祖宗,整个云州城都为她疯狂,将她奉若神明,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一切是不是有悖常理,是不是太过诡异? 这种妖邪之人,她的下场不该被架在火上活活烧死吗,怎么却成了云州的神呢? 苏暖玉想不通,把这些事情讲给乌云霁,乌云霁却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乌云霁说,“民众都有慕强心理,当一个人强大到他们无法超越时,就会被他们当成神明供奉起来,咱们的大法师不就是个例子吗?” 苏暖玉愣了下,才想起他说的是乌苏尔的国师达尔瓦。 达尔瓦前三十年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牧民,有一天从马背上摔下了断了气,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他却又奇迹般地复活,并且拥有了一身神奇法术,会占卜会驱邪会捉鬼还会求雨,后来就被王上请到王宫做了国师。 苏暖玉抬头看了乌云霁一眼。 乌云霁的母妃,就是被达尔瓦指认为妖孽,被架在火上活活烧死的。 也正因为如此,王上对他这个大儿子很是忌讳,不想把王位传给他。 乌云霁大概也想到了被火烧死的母妃,垂下眼帘,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 “这么神奇的两个人,不知道他们碰到一起,会发生什么神奇的事情。” “殿下想做什么?”苏暖玉好奇道。 乌云霁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意思,你不要多想,你阿爹死了,以后你就好好的跟着我,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 苏暖玉眼圈一红,低头道了声“多谢殿下”。 乌云霁合上眼帘,遮住那双豹子般的眼眸,疲惫地睡去。 楚昭再醒来时,外面已是满天星斗。 草原上的夜空,纯净得像一片深蓝的湖面,点点繁星镶嵌其中,如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楚昭说自己想方便,乌云霁便叫停了马车,让苏暖玉解开她脚上的绳索,陪她一起下去。 护卫都是男人,楚昭说离得近了不好意思,和苏暖玉说要走远一些才好。 苏暖玉自己也想方便,便听了她的话,往草丛深处走去。 楚昭说:“我的手被捆着不方便脱衣,你要不先帮我解开一下。” 苏暖玉顿时不耐烦:“你最好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 “我没打什么主意。”楚昭说,“草原上有狼,还有沼泽,大晚上的,你就算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苏暖玉不信她的话,也不打算给她松绑。 楚昭又说:“实在不行你伺候我吧,反正王爷也没给你休书,我现在还是你的主母。” 苏暖玉听她提到慕容骁,又是伤心又是气恼。 虽然她是带着任务进的王府,但她对王爷的爱也是真的。 王爷是她见过最英俊最高贵的男人,她根本控制不住对他的喜欢。 只是她没想到,王爷对她的喜欢,竟全都是假的。 都怪楚昭,要不是楚昭,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用和王爷分开。 “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死在我手里。”她恨恨说道,伸手解开了楚昭的绳子。 楚昭嗤笑一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矮身在草丛中蹲下来。 苏暖玉等她蹲下,自己才跟着解衣蹲下。 谁知楚昭却没有解衣,等她一蹲下,立即像兔子一样蹿进了茂密的草丛深处。 “哎,你给我站住……”苏暖玉压着嗓子叫她,不敢大声。 她还没方便完,如果护卫听到声音跑过来,她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楚昭正是知道她不敢大声,猫腰在草丛中一路狂奔跑得头都没回。 草原上确实有狼,也有沼泽,但她想当年不知在草原打过多少回仗,自然知道如何规避风险。 只要她能顺利逃脱,今晚先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躲,明天白天再往回走,如果慕容骁来得够快,他们很快就能会合。 到那时,她再换个装扮,和慕容骁一起带兵直捣乌苏尔王城,逼乌苏尔王交出靖南王妃,交不出就以他们杀害了靖南王妃为由血洗王城,这才叫真正的师出有名。 楚昭边跑边想,跑出好远,才听到苏暖玉在那边叫起来。 随即,乌苏尔的护卫便叽里哇啦地跑过去查看,开始分散搜索。 楚昭回头看看那边火把攒动乱成一团,冷笑一声,脚下不停向前飞奔。 然而,刚跑出两步,她就猛地撞上了一堵人墙,整个人被弹飞出去,跌坐在草丛中。 “跑啊,接着跑啊!”乌云霁大步迈过来,魁梧的身躯在黑暗中如同一座大山矗立在她面前。 楚昭坐在地上,揉了揉生疼的鼻子,对他讪讪一笑:“大王子真是神机妙算。” 乌云霁弯腰揪住她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敢如此,我不会再对你客气。” 楚昭从善如流:“好,我不跑了,你把我放开,我跟你一起回去。” 乌云霁冷哼一声,直接将她扛在肩上,大步往回走去。 楚昭:“……你腿不疼了?” 乌云霁不理她,只管往回走。 楚昭:“这个姿势不舒服,要不你背着我吧,我还可以看看星星。” 乌云霁仍不理她,继续往回走。 楚昭:“我刚刚没方便成,要不……” 乌云霁猛地转过头,与她呼吸相闻:“王妃想不想让我用这种方式堵住你的嘴?” “不想。”楚昭乖乖闭了嘴。 回到停车的地方,留守的护卫看到乌云霁扛着楚昭回来,便大声叫着通知那些出去找人的同伴。 苏暖玉从远处跑回来,扬手一巴掌向楚昭扇过去。 “你做什么?”乌云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眉头紧紧皱起。 苏暖玉喘着气说道:“殿下,这女人就该好好教训她,让她长个记性。” 楚昭嗤笑:“难道不是你故意放我走的吗?” “胡说,我只是上了你的当。”苏暖玉气愤道。 楚昭撇撇嘴:“你防了我一路,为什么偏偏这回上了我的当,你就是想我死,又怕王子不同意,所以故意放我逃走,想让我被狼吃掉,或者掉进沼泽里淹死。” “你胡说八道!”苏暖玉气得涨红了脸。 “好了,都别吵了!”乌云霁沉声制止了她,摆头对楚昭说,“上车。” 楚昭只得弯腰钻进车里。 外面,苏暖玉还在试图向乌云霁解释:“殿下,我没有……” “这不重要。”乌云霁说,“你不要进来了,跟他们一起骑马吧!” 说完掀起车帘上了车,留下苏暖玉在外面气得跺脚。 楚昭正要笑,乌云霁突然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睛像恶狼似的打量她,从她松开的领口看进去。 “听说你和靖南王一直都没有圆房,你再敢耍花招,我不介意帮靖南王圆了这个房。” 楚昭:“……” 圆你大爷! 第163章 风雨欲来 这晚之后,楚昭再没动过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随乌云霁一路向着王城方向行进。 乌苏尔不是在云州的正西方,而是在偏西北的方向,还有一部分的边界与蜀州接壤,因此他们行进的方向也是西北方。 车队快马加鞭,昼夜赶路,途中除了吃饭,方便,给乌云霁换药,其他时间几乎从不停歇。 楚昭不睡觉的时候,总是掀着车帘往窗外看,默默记下沿途每一个标志性的物体。 可惜,进入草原之后,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连天的野草和连绵起伏的小山丘,不但草长得一样,山丘长得一样,连草原上的树都长得一模一样,并没有太多能作为标记的东西。 另外还有一些牧民的帐房,但说不准他们哪天就会赶着羊群转换地方,更不能称之为标记。 因此,几天下来,楚昭能记住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几个规模很小的集市,就是一条从西向东蜿蜒流淌的河流。 楚昭一连几天没有洗澡,一天晚上实在受不了,就和乌云霁商量,说自己想去河里洗一洗。 乌云霁说:“洗澡可以,但我必须站在旁边监督你。” 楚昭无语,默默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宁愿脏死,也不想在一个男人的监督下洗澡。 何况这男人还是她的敌人。 乌云霁嘴里咬了一根草,又用那种看猎物一样的戏谑眼神看她:“你怕什么,我想要你随时都可以,不一定非得在你洗澡的时候。” 楚昭警告他:“你最好不要想,否则我有的是办法和你同归于尽。” 乌云霁眯起眼睛,眼神幽暗不明:“你看起来不像是个三贞九烈的迂腐女人,难道还想为靖南王守贞节?” 楚昭说:“我是不迂腐,也不打算做贞洁烈女,但这不代表我不挑人。” 乌云霁面露愠色,目光变得冰冷:“你是说我配不上你吗?” “难道你很希望自己能配上我?”楚昭反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看法,别告诉我你是会为美色迷惑的人。” 乌云霁无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吐掉那根草,吩咐车队继续赶路。 两人上了马车,苏暖玉在旁边看着晃动的车帘一脸幽怨。 大王子明明前两天才说过,父亲死了,他会护她周全,可自从那天她要打楚昭耳光之后,大王子就再也不让她坐马车了。 大王子不会真的被美色迷惑,看上了楚昭那个贱人吧? 为什么? 那贱人嘴又毒心又狠,还杀人不眨眼,为什么男人们偏偏都喜欢她? 她到底靠什么吸引男人? 好吧! 既然大王子想要这贱人,她就找机会帮大王子完成这个心愿,她倒要看看,王爷到时候会不会要一个失了身的女人。 苏暖玉咬牙切齿一番,翻身上马随队伍一起出发。 夜色如水弥漫在草原上空,四周重新恢复宁静。 河岸边的草丛里,阿傲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追随着队伍中那辆晃动的马车,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刚刚,他就藏在离王妃很近的地方,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跳出来把王妃抢走。 可他只有一个人,对方不但人手众多,那个该死的大王子还异常的警惕。 倘若他一击不中,不仅救不出王妃,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所以他只能强行克制自己的冲动,静待下一个时机。 车队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见。 少年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山丘,从山丘后面牵出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 “白雪,咱们走。”他拍了拍马头,翻身上马,往队伍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楚昭不知道阿傲已经与她近在咫尺,一路上都在根据自己的行程计算靖南军到达乌苏尔的时间。 集结兵马不是一天两天的时候,准备工作至少也要日,大部队行军不像单人单骑,速度也有一定的限制,何况沿途还会有乌苏尔的军队阻拦。 楚昭估摸着,等慕容骁杀进王城,最快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不算长,这期间她正好可以在王城伺机活动,搅浑局势,到时候和慕容骁来个里应外合。 这一次即便不将乌苏尔灭国,至少也要像慕容青川当年那样,打得他们一百年都缓不过来。 可问题在于,当年慕容青川打乌苏尔,是得到她与朝堂全力支持的,如今慕容骁打乌苏尔,京城那帮孙子还不知会作何反应。 帮忙是不指望了,只希望他们别趁机捣乱拖后腿就行。 楚昭一路走,一路盘算,而此时的慕容骁已经用最短的时间集结了五万兵马,正浩浩荡荡向乌苏尔境内杀来。 靖南军已经很多年没有动过这么大的阵仗,此番突然发兵攻打乌苏尔,令整个西南都为之震惊。 朝廷安插在西南各地的眼线闻风而动,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一封接一封送往京城。 巍峨的皇城之中,文渊殿的某个房间里,一个身穿绯色官袍,形容消瘦的男子正凭窗而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展开一份密报。 乌苏尔大王子乌云霁觊觎靖南王妃美貌,趁夜入府将其掳走,靖南王大怒,举五万兵马挥师西境,誓要夺回王妃,踏平乌苏尔…… 窗外天色阴沉,正酝酿着一场大雨,忽有狂风穿窗而入,纸张在素白指间上下翻飞。 男子怔忡一刻,抬起头,露出一张如玉容颜。 飞扬的眉,狭长的眼,浅淡的唇色显出几分凉薄。 前两天才听探亲回京的左都御使说,靖南王妃死过一回后突然变成了神医,一手金针绝技出神入化,被云州百姓疯狂崇拜,奉若神明。 这才几天,靖南王妃又因美貌被乌苏尔王子觊觎,让靖南王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越过朝廷向乌苏尔兴兵宣战。 男子勾了勾唇角,幽深的目光落在“靖南王妃”四个字上。 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能勾起他的好奇心了。 现在,他真的很好奇,这个凭一己之力搅动西南风云的靖南王妃,到底拥有怎样一张足以引发战争的美丽容颜? 除了一张美丽的脸,她那一身医术又是如何得来的? 她和从前那个貌丑无盐赛钟馗的靖南王妃,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笃笃……” 房门轻叩,一个小太监从门外探头进来:“小阁老,太后刚刚又晕倒了,皇上叫您快点过去。” “知道了。”男子长眉微蹙,将密报收入袖中,迈步向门口走去。 窗子没关,被狂风吹得开开合合,宽袍大袖的绯色官服被风卷起,男子颀长清瘦的身形在飘摇的衣衫下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孤鹤。 风来了,雨还会远吗? 第164章 太丢人了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了七天七夜之后,队伍终于在第八日的入夜时分进入了乌苏尔王城的范围。 王城每到天黑都会戒严,非紧急军情,任何人不准通行。 乌云霁下令让队伍在城外驻扎,打算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带楚昭进宫,同时,他还要在城外找自己的耳目了解一下王城最近的动向,以便更好地应对他的父王。 帐篷搭好,乌云霁吩咐人烧了热水,让苏暖玉伺候楚昭梳洗沐浴。 “父王最大的爱好就是收罗美人儿,你要把王妃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希望父王见到她后,会对我从轻发落。” 苏暖玉愣住,迟疑道:“难道大王子不喜欢美人儿?” 乌云霁看了一眼楚昭映在帐篷上的曼妙身影,沉默良久,拍了拍苏暖玉的肩:“我去打探一下城里的消息,你把她洗干净,还要看好她,别让她跑了。” “是。”苏暖玉应了一声,看着他匆匆离去,心里想着,让楚昭被老王上糟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样更能恶心到楚昭,也更能让王爷厌弃她。 只是,大王子刚刚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喜欢,或者不喜欢,有这么难以回答吗? 苏暖玉垂眸思忖片刻,不得其解,扬声催促那边烧水的护卫快点把热水送过来,自己转身进了帐篷。 帐篷里,楚昭被捆着手脚坐在地毯上。 苏暖玉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刚刚大王子在外面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已经躺在老王上的床上了。” 楚昭抬眼轻笑:“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晚你还不是要像个婢女一样伺候我。” “你……”苏暖玉登时气红了脸,扬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 楚昭并不躲闪,迎着她的巴掌说:“我可是大王子的筹码,打伤了我的脸,你可落不着好。” 苏暖玉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又悻悻地收回:“一时的得意算不得什么,明晚你若还能这般得意,我才服了你。” “好啊,那就走着瞧。”楚昭不以为然道,“我若得了王上的欢心,第一个就拿你开刀呢!” “……”苏暖玉说不过她,气急败坏地跑到门口,冲外面吼道,“水呢,水怎么还不来?” 远处角落里烧水的护卫应了一声,起身正要将热水往桶里倒,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掠过来,从背后将其一刀封喉,又迅速拖入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气急败坏的苏暖玉终于等来了送水的护卫,忍不住冲他抱怨道:“做事这么慢,明日就让殿下赶你们回去,你们这样的蠢货,根本没资格进王城伺候。” 护卫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将两大桶水放在帐中。 苏暖玉又嗤声道:“手脚蠢笨,力气倒大,也就是个干苦力的命。” 楚昭闻言向那护卫看了一眼,眉心忽地一跳。 护卫低着头,眼皮向上与她匆匆对视一瞬,一言不发地向外退去。 楚昭的心顿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阿傲! 他怎么来了? 楚昭捆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一点异常,漫不经心地怼了苏暖玉一句:“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你和你父亲不也是大王子的奴隶吗?” “你胡说,我父亲是大王子帐下谋士,才不是什么奴隶。”苏暖玉分辩道,自动忽略了已经退出门外的阿傲。 “谋士呀?”楚昭轻笑,“你爹是谋士,为什么你却像个傻子,你该不会不是你爹亲生的吧?” “你……”苏暖玉又想发火,不知怎地,却又红了眼眶,“不是亲生的又怎样,他冒死将我从野狼口中救出,养了我十七年,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亲爹。” “哦。”楚昭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竟挖出一个秘密,见她难过,便也不再刺激她,“洗澡吧,我困了。” 苏暖玉却是不依不饶,目光像刀子一样瞪着她:“我一定会杀了你替我爹报仇的。” “那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楚昭淡淡道。 帐篷外,阿傲又回到烧水的地方,远远看着帐篷上来回晃动的影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刚刚那一眼,王妃应该已经认出他了吧? 王妃看到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惊喜,还是惊吓? 欣慰,还是生气? 她向来不喜欢他擅自行动,这回会不会又怪他? 不管了,怪就怪吧,反正他是一定要来的,一定要守着她的。 哪怕不能凭一己之力将她救出,也要确保她在大军到来之前是安全的。 现在,他假扮成了护卫,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跟着队伍进入王宫,到时候,他可以再伺机更换身份。 唯一麻烦的一点就是苏侧妃,他不敢保证苏侧妃会不会把他认出来。 实在不行,先找机会把苏侧妃干掉吧,这样就可以消除隐患。 阿傲在心里盘算着,过了一会儿,听到苏暖玉在那边喊人进去拎水。 他连忙应了一声,抓了两把草灰在手心搓了搓,又往脸上揉了揉,起身向帐篷走去。 进了帐篷,他弯着腰,低着头,眼角余光看到楚昭的手脚仍被绳子捆着,但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相比之前的风尘仆仆,整个人都清爽很多。 楚昭看他进来,却莫名地红了脸,眼神尴尬地看着那两桶脏水,不敢与他对视。 太脏了。 真的太脏了。 脏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很快,阿傲就走到了水桶前,看到桶里的水,弯着腰愣在那里。 楚昭看到他的反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随即,她就看到阿傲的唇角不能抑制地向上勾起。 他一定在笑她。 天呐! 这让她还怎么活? 让她以后还怎么在阿傲面前摆谱? 这简直就是她一辈子的污点呀! 楚昭尴尬地用脚趾扣地,眼睁睁看着阿傲面不改色地把两桶脏水拎了出去。 怎么办? 太丢人了。 阿傲会不会拿这件事笑话她一辈子? 第165章 别无选择 阿傲紧绷着身体,没敢回头,心里迅速思索着脱身之策。楚昭也紧张到了极点,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怎么,离开王爷之后,侧妃挑男人的标准都降低了吗?”她笑着说道,试图转移苏暖玉的注意力。 苏暖玉睨了她一眼,没理她,径直走到阿傲背后,命令道:“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阿傲慢慢放下水桶,直起腰身,右手紧握成拳,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拳头之上。 事已至此,除了干掉苏侧妃,他别无选择。 楚昭看出了阿傲的打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阿傲慢慢转过身,就在他的侧脸即将被苏暖玉看到时,外面脚步声响起,乌云霁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这是什么?”他拧眉看向地上的两只水桶。 阿傲迅速转身低头,恭敬回道:“是王妃的洗澡水。” “……”乌云霁看看水,又看看楚昭,极力压住唇角,对阿傲嫌弃地摆手,“还不快拎走。” “是。”阿傲仿佛得到赦令一般,拎起水桶疾步出了帐篷,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哎……”苏暖玉刚要开口,楚昭抢先道,“大王子不就是嫌我脏吗,想笑就笑好了,没必要忍着。” 乌云霁见她气鼓鼓又难为情的样子,着实忍不住,带着戏谑的笑向她走过去。 “我该把这两桶水留给靖南王的,你说他看到这两桶水,还会为了你踏平乌苏尔吗?” 楚昭:“……大王子非要这么羞辱人吗,人质也是有尊严的好吧?” “哈哈哈哈……”乌云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楚昭面上恼羞成怒,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丢人就丢人吧,至少阿傲暂时安全了。 为了给阿傲多争取一些躲藏的时间,她又假装生气向乌云霁发了一大通牢骚,根本不给苏暖玉插话的机会。 乌云霁一路上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松懈,眼下许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觉得这样耍小性子的楚昭很是新鲜有趣,便饶有兴味地听她絮叨了半天,最后忍笑打断她说道:“时候不早了,快点休息吧,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靖南王的。” 说完不等楚昭再生气,转身大步出了帐篷。 苏暖玉立刻跟出去,在帐外叫住了他:“殿下,刚刚那个提水的护卫,我觉得他好像有点问题。” 乌云霁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又恢复了平时的凶狠模样:“什么问题,你为什么不早说?” “方才殿下和楚昭说话,我插不上嘴。”苏暖玉道,“而且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有点眼熟,并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要你怀疑,就说明他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乌云霁冷着脸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回去好好看着王妃,不可有半点闪失。” “是。”苏暖玉应了一声,仍回到帐篷去监视楚昭。 不多时,外面便响起了集合的哨声。 “怎么了?”楚昭佯装不知情,好奇地问苏暖玉。 苏暖玉看着她冷笑一声:“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我就不问你了。”楚昭说。 苏暖玉不想理她,毡毯另一头坐下:“问我也是白问,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不说拉倒,反正与我无关。”楚昭直接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帐篷外响起脚步声,乌云霁大踏步走进来,直奔楚昭跟前,一把将她从毡毯上拎了起来。 “说,你的同伙在哪里?”他怒视着楚昭,凶恶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楚昭吞入腹中。 “什么同伙?”楚昭一脸茫然道,“我连帐篷都没出过,哪来的同伙?” 乌云霁举起另一只手,将一把带血的短刀举到她眼前。 “有人杀了我的护卫,穿走了护卫的衣服,你敢说不是你们靖南王府的人?” “竟有这事?”楚昭惊喜道,“是王爷派人来救我了吗?” “你还装,肯定就是刚刚提水的那个人。”苏暖玉在旁边揭穿她。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楚昭反问她,“你既然认出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大王子,刚刚大王子都撞见他了,如果你当时说出来,不就可以把人抓住了吗?” “你……”苏暖玉哑口无言,恨不得撕了她的嘴,看她还怎么狡辩。 乌云霁见楚昭死不认账,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几分,手中短刀指向她的眉心:“你是不是认定了我不敢杀你?” “那你杀呀!”楚昭淡定道。 乌云霁周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眯起那双豹子一样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几息,突然一把将她推倒在毡毯上,对苏暖玉冷声道:“出去!” 苏暖玉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心中顿时狂喜,有种报仇雪恨的快感。 她努力隐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因为忍得太辛苦,表情都变的扭曲起来。 “是。”她应了一声,飞快向帐外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刺啦一声响,是衣料被撕裂的声音。 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楚昭的外衫如同一片破布被乌云霁扔在地上。 贱人,你也有今天! 苏暖玉开心得几乎要大笑出来。 她真的很想看看,如果王爷知道楚昭被大王子糟蹋了,还会不会再将她视若珍宝? 毡毯上,乌云霁恶狠狠地看着香肩半露的楚昭,就像看一只到了嘴边的羔羊:“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你自己选择。” “我最后的机会,不也是大王子最后的机会吗?”楚昭毫不在意自己被撕破的衣服,冷静与他对视,“大王子确定要用一个失贞的女人来换取你父王的宽恕吗?” 乌云霁压在她肩头的手猛地一顿,没有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楚昭又道:“大王子仔细想想,那个护卫送水过来的时候,你根本不在这里,他如果真是来救我的,早就杀死苏侧妃带我一起跑路了,为什么还要冒险等我洗完澡再来帮我拎水?” 乌云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楚昭知道他听进去了,紧接着又道:“有没有可能是大王子的某个仇敌或者兄弟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派人过来打探消息的?” 第166章 让她进来 仇敌? 兄弟? 乌云霁默然一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仇敌和兄弟有什么区别,这两者本就是一体。 “睡吧!”他松开楚昭,直接在毡毯上躺了下来,“为了防止你再耍花招,今晚我亲自看守你。” 楚昭:“……” 反正之前在马车上也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不碰她,怎么着都行。 帐篷外,苏暖玉等了很久,直到帐中灯火熄灭,也没等到期待中的动静,不禁大失所望。 楚昭个贱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又成功逃过一劫。 为什么? 为什么她每次都能这么幸运? 苏暖玉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愤然离去,随便找了一个地方歇息。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明日见了老王上,她就不信楚昭还能幸运逃脱。 夜色渐浓,更深露重,远处的王城和近处的帐篷全都在黑暗中静默下来,只余满天阑珊星光。 翌日清晨,队伍整装出发,在太阳升起之时进入了乌苏尔王城。 与此同时,靖南王集结兵马向乌苏尔边境进发的军报也送进了乌苏尔王议事的大殿,震惊了满殿的文武官员。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我们要去攻打云州的,怎么靖南王却先打来了?” “是啊,大王子不是去云州负责拖住靖南王吗,怎么他一去不但没拖住,反而让靖南王打来了?” “是不是他们谈崩了,或者大王子的意图被靖南王发现了?” 官员们议论纷纷,谁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刻薄的声音嘲讽道:“我就说他成不了大事,王上偏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现在王上总该相信国师的话了吧,他和他那个妖妃母亲一样,都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官员们全都看向坐在乌苏尔王身边的王后。 体态丰满,雍容华贵的乌苏尔王后戴了满头的黄金首饰,提起大王子,眼里是不加遮掩的轻蔑厌恶。 国师达尔瓦站在台阶下,不动声色地和她一眼:“臣昨晚夜观天象,似有灾星降落王城,没想到今天就有军报传来,看来乌苏尔要有大祸了。” 此言一出,殿中又重新喧哗起来,所有人都惶恐地看向乌苏尔王。 乌苏尔王年近五十,阔额方脸,样貌粗犷,很有王者威严。 听着众人的吵嚷,他始终一言不发,右手习惯性地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他和王后所生的小儿子乌云平上前说道:“父王,王兄办砸了差事,至今都没有消息,会不会已经被靖南王杀了?” 乌苏尔王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王后却嗤笑道:“我看他不是被杀了,而是叛变了,说不定现在正领着靖南王向我们打过来呢!”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乌苏尔王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这时,殿外有侍卫大声道:“王上,大王子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大王子回来了? 官员们全都安静下来,探头往殿外张望。 乌苏尔王坐直了身子,终于开口道:“让他进来。” 侍卫应声退下,很快就带着乌云霁进了大殿。 殿中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乌云霁身上。 乌云霁面不改色,昂首阔步地走到王座前,单膝下跪,双手交叉在胸前向乌苏尔王行礼:“父王,儿子回来了。” 乌苏尔王看着这个和自己年轻时一样英武不凡的儿子,神情很是复杂。 “说说吧,你在云州都做什么,为什么靖南王会突然向乌苏尔发兵?” 乌云霁心下一惊。 他已经是日夜兼程往回赶,没想到慕容骁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集好了兵马粮草打了过来。 看来他对靖南王妃是真的很在意了。 乌云霁稳了稳心神,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自己在云州与慕容骁交锋的事大致讲了一遍,而后说道: “这次确实是儿子轻敌,才导致一千兵马全部折损,但靖南王虽然年轻,能力和心机却都不容小觑,和我们以前打听到的有很大出入,儿子也是受了探报的误导,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何必把责任推到探子头上。”王后不等他说完,便出言相讥,“本来我们是占据主动的,现在却成了被动挨打,简单一句探报有误就能弥补你的过失吗?” “是啊王上。”国师上前附和道,“我们本来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雪前耻的,没想到大王子第一步就让我们陷入了被动,王上若不严惩大王子,恐怕不能服众。” 两人一唱一和,与他们同一阵营的官员也都纷纷应声,要求王上严惩大王子。 乌苏尔王对国师颇为推崇,听他这么说,便沉着脸吩咐道:“来人,把大王子捆起来,先杖责五十军棍再另行处罚。” “等一下。”乌云霁大声道,“父王,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我们和靖南王这一战都是可打的,虽然因为儿子的失误让我方失了先机,但儿子此行带回了靖南王妃,有她做人质,我们不会输给靖南王的。” “对啊王上,大王子虽有失误,但他带回了靖南王妃,这也算是大功一件呢!”大王子阵营的官员忙站出来替他说情。 “这算什么大功?”王后冷笑,“我虽然在宫里不出门,也曾听闻靖南王妃肤黑貌丑,靖南王对她极其厌恶,大王子想拿她做人质挟制靖南王,别做梦了!” “我没有做梦,是王后消息滞后罢了。”乌云霁目光淡漠地看着她,眼底却蕴藏着杀意,转而对乌苏尔王说道,“父王,靖南王妃就在殿外,父王何不先召她进来一见?” 乌苏尔王点点头:“那就让她进来吧!” 众人闻言,再一次探头向殿外看去。 此时的太阳已经升高,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照耀着整个殿宇。 就在这样耀眼的金光里,楚昭一身白衣,身姿绰约地走进了大殿。 她的脸被轻纱遮盖,只露出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乌黑长发如上等的黑色丝绸随风飘动,一朵莲花形状的红宝石垂在她光洁的额头,更加衬得她肌肤如玉,欺雪赛霜。 她的双手虽然被绳索束缚,却丝毫不影响她从容的姿态,当她昂首挺胸,步调优雅地走向着王座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一种乌苏尔王应该给她让出宝座的错觉。 就连乌苏尔王自己都忍不住想起身去迎接她。 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楚昭走到王座前站定,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视众人,那深沉而悲悯的眼神,仿佛圣洁美丽的上神在云端俯瞰芸芸众生。 不知是谁失控喊了一声:“神女,是我们的神女阿伽现身了!” 第167章 神女现世 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上响起,喊话的老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楚昭伏身就拜。 “神女显灵了,神女阿伽显灵了……” 殿中诸人全都惊呆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前这个明艳如骄阳,圣洁如月光的美丽女子,竟渐渐与他们的神女阿伽重合在一起。 神女阿伽不只是乌苏尔的神女,而是西域诸国都信奉的神女。 传说很多很多年前,西域曾发生过一场大瘟疫,无论男女老幼,牛羊马匹,只要染上就会全身溃烂而死,所有的医者巫师都对它束手无策,没有人能够阻止它传播的脚步,整个西域都成了一片死亡之地。 后来,神女阿伽从天而降,用精湛的医术和神奇的魔法帮助他们消除了瘟疫,还给每个人健康的身体,让所有的牛羊牲畜,草原山川重新恢复了生机。 从此以后,神女阿伽就成了西域民众世代敬仰的上神,人们画下她美丽的容颜,做成雕像供奉在神庙,因为神女阿伽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人们又尊她为再生之母,自称是神女的子孙。 神女在行医时总是一身白衣蒙着面纱,所以她的画像便也和现在的楚昭一样,白衣胜雪,轻纱罩面,飘飘欲仙。 “阿伽,真的是神女阿伽。”殿中官员纷纷大喊,跟着那位老臣伏跪在地,手臂向前双手合十,向他们的神女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乌苏尔子孙拜见神女阿伽!” “神女现世!护佑我族!万世永昌!”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乌云霁意味深长地看向楚昭,那双豹子似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诈的光。 楚昭不动声色站在那里,端着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默默接受众人的叩拜,即便接收到乌云霁投来的目光,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动容。 此时此刻,她就是圣洁,美丽,光芒万丈,不悲不喜,不怒自威的神女阿伽。 乌云霁见她这么快就适应这个新身份,佩服她的应变能力的同时,唇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向殿中众人。 官员们都在对着楚昭疯狂参拜,只剩父王,王后,国师,和他的几个兄弟站在各自的位置,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乌苏尔王初见楚昭时,确实又惊喜又兴奋,后面看到所有人都对楚昭大礼参拜,又感觉自己的王者威严受到了冲击,再看向楚昭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戒备和不悦。 但他对神女阿伽神往已久,此时见到活生生和神女一模一样的真人,又不免心痒难耐,百爪挠心,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十分纠结。 王后是压根不信的,在她看来,这就是大王子在搞鬼,妄图借用神女阿伽之名来为自己脱罪。 别说这女人不可能是神女阿伽,她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靖南王妃。 靖南王妃肤黑貌丑,可眼前这女人的皮肤比最上等的牛乳都要润白。 肯定是假的。 肯定是大王子特意找来的妖女,想要迷惑王上。 “不管她是谁,你都不能让大王子得逞。”王后趁乱对国师说道,“你要一口咬定她是妖孽,是灾星,不能让她活着离开王城。” 国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一双鬣狗似的眼睛盯着楚昭上下打量。 乌云霁不动声色地挑眉,向自己阵营的官员使了个眼神。 为首的官员忙上前向乌苏尔王道喜:“从前只听闻神女的传说,只看到神女的画像,如今大王子将真正的神女带回了王城,相信神女一定会保佑我们战胜靖南军,重新夺回丢失的土地,带领我们乌苏尔走向辉煌。” “正是正是,有神女庇佑,我们一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举击溃靖南王,重振昔日雄风。” 七嘴八舌的恭维声中,乌苏尔王的脸色稍有缓和,刚要说话,王后却撇嘴不屑道:“什么神女,不过是骗术罢了!大王子为了逃脱罪责真是煞费苦心,在你眼里,王上就这么好糊弄的吗?” 国师紧跟着上前,手按胸口对乌苏尔王说道,“我王英明,神女阿伽是我们西域的神,她应该在天上庇佑我们西域众生,怎么会嫁给汉人的王爷为妃,又被大王子劫持呢?” 被他们这么一说,刚刚那些对着楚昭疯狂磕头的官员中也有人回过味来。 他们刚刚实在太激动了,头脑一热就跟着跪拜,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神女阿伽法力无边,怎么会嫁给靖南王为妃,又被大王子劫持呢? 或许真如王后所说,大王子别有用心,故意将这女子打扮成神女的模样。 王后阵营的官员开始向乌苏尔王进言:“王上,大王子拿神女来做文章,不仅是对神女的亵渎,也是对王上的不敬,如此恶劣的行为,万一触怒了神女之灵,不知道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是啊是啊,王上必须要严惩大王子,才能求得神女的饶恕,否则定然后患无穷。” “国师刚说有灾星降落王城,大王子就带着这个妖女回了城,王上一定要小心才是呀!” 乌苏尔王的脸色又凝重起来。 国师趁机说道:“为免神女震怒,请王上立即下旨将大王子和他带回的妖女一并烧死,以请求神女阿伽的宽恕。” 楚昭一直站在那里没说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这妖道,烧死大王子也就算了,居然要连她一并烧死。 她只是为了观察情况暂时不想出声,这妖道就真当她是个摆设吗? “国师凭什么断言我不是神女?”楚昭淡淡一笑,终于开口说了进殿来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波澜,平平淡淡的语气,却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让乱哄哄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乌云霁见她终于开口,唇角再度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苏暖玉站在旁边,看到他的神情,忽然想起在草原上时,大王子曾说过一句话,不知道神奇的靖南王妃和神奇的国师碰到一起,会发生什么神奇的故事。 所以,大王子进城前特意要她把楚昭打扮成神女的模样,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到底是想用楚昭的美貌吸引老王上为自己开罪,还是想让楚昭和国师斗起来? 抑或者,他本来就是做的两手打算,不管楚昭和国师谁输谁赢,他都能从中获利? 苏暖玉暗自心惊,大王子不声不响,心机当真深不可测。 有没有可能,他掳走楚昭,本来就是为了激怒王爷兴兵攻打乌苏尔? 他究竟想干什么? 国师看着楚昭露在面纱外沉静如湖水的双眸,竟莫名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道:“你如果是神女,为何要嫁给靖南王为妃?” 这个问题问得直白,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楚昭,等着看她如何回答。 楚昭不慌不忙,不喜不怒,淡淡道:“神仙的事,岂是你等凡人能看透的,你若能看透,岂不也成了神仙?” “……”国师被她一句话噎个半死,郁闷道,“这话谁都会说,你若真是神女,就拿出你是神女的证明吧!” “你想要什么证明?”楚昭冷冷看他,“你可想好了,我若证实了我的身份,你对我如此大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 国师脸色一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心里清楚得很,靖南王妃绝对不可能是神女阿伽,可这女人一开口就透着狡猾的味道,他还真不敢轻易拿自己的脑袋作赌注。 他转头看向王后。 王后竖眉道:“怕什么,让她证明,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冒牌货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那好。”楚昭微微颔首,含笑看向乌苏尔王,“请王上为我做见证,我若能证明自己是神女阿伽,请王上砍了国师的脑袋。” 第168章 是真是假 乌苏尔王正在纠结不已,突然被她清风般的笑容晃了眼,心神不觉一阵荡漾,忘了开口说话。 王后见此情景,心里顿时醋意翻涌。 看吧,她就知道是这样。 这妖女就是大王子弄来迷惑王上的。 她在这里说了半天,王上都没有任何反应,妖女一句话就差点把王上的魂勾走。 不行,这妖女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王上,你说话呀!”王后大声提醒道。 乌苏尔王猛地回过神,清咳两声,望着楚昭的眼睛点了点头:“好,寡人可以为你们做见证。” “多谢王上。”楚昭向他道谢,顺带着看了乌云霁一眼,轻挑眉梢,还给他一个嘲讽的笑,似乎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乌云霁心头一跳,有那么一瞬间,竟也和国师一样心虚起来。 这女人,她怎么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就好像上神从云端俯瞰苍生,万事万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楚昭收起笑,淡定地与国师对视。 “在证明我是神女之前,我还要先做一件事,那就是揭穿你这个假法师的真面目。” 什么? 假法师? 神女居然说国师是假的? 先别急,她也不一定是真的。 刚刚安静下来的大殿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国师心下一惊,面上有瞬间的慌乱,很快又掩饰过去,冲楚昭怒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你瞧,问题这不就来了吗?”楚昭淡然笑道,“我说我是神女,你要我自己证明,现在我说你是假法师,你为什么不给自己证明一下?” “我……”国师哑口无言,脸上的慌乱之色快要掩盖不住。 “你这妖女胡说什么?”王后一看大事不妙,忙站出来替国师辩解,“国师是王上亲自任命的,他的能力是得到王上认可的,你这样公然质疑他的身份,就是在质疑王上的判断力。” 楚昭嗤笑一声:“我还是西域万千民众公认的神女呢,你们自称是我的子孙,却在这里公然质疑我的身份,又是什么道理?” “你……”王后也被她问得哑了声。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 乌云霁伺机而动,上前一步说道:“国师不是会很多法术吗,占卜,驱邪,捉鬼,诊病,祈雨,何不现场给神女展示一两个,一来可以向神女证明你的身份和能力,二来也能证明父王对你的信任没有错。” 国师顿时慌了手脚。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法师,只是王后想要除掉大王子的母妃,才给他编造了一个死而复生拥有神奇法力的假身份。 他每次做法,那些可以起火的符纸,会将小鬼化为血水的药粉,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药到疼除是找没生病的人假装的,占卜也是事先编好了一套说辞,根据王上的喜好来的。 现在,让他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展示法术,他怎么可能展示的出来? 国师的底细王后最清楚,此时见他被楚昭和乌云霁左右夹击马上就要露馅,忙大声道:“王上,我们明明在等神女自证身份,大王子却和神女联手刁难起国师来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二人狼狈为奸吗?” 乌苏尔王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楚昭对上王后的目光,坦然一笑:“瞧把王后急的,妆容都要被汗冲花了,我不过质疑一下国师的能力,就被你称之为刁难,那你和国师要把我和大王子一起烧死,心思岂不更加险恶?” “……” 王后心虚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并没有出汗。 可这个动作却让她显得更加心虚,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王后不禁恼羞成怒,指着楚昭骂道:“你这妖女,别仗着伶牙俐齿,就随意颠倒黑白,总之你不能证明神女的身份,就是欺君之罪。” “那就让我和国师一起证明吧!”楚昭说道,“国师不是擅长治病并且能保证药到病除吗,恰好我最擅长的也是这个。” 她顿了顿,视线从殿中众人脸上扫过,随意指了一人说道:“此人有疾,不如国师与我一共为他看诊,看看他到底得的什么病。” 啊? 这么随便的吗? 众人都转头看向那个官员,有人小声问他:“你真有病吗?” 那官员一脸震惊地点了点头:“我今天确实不舒服,正打算下了朝去医馆问诊。” “天哪,他竟然真的有病!”人群中有人说道,“神女只是随便看一眼,就能准确指出谁人有病,这难道还是能证明她的身份吗?” 王后也暗自心惊,却仍嘴硬道:“这有何难,有病的人总会有异常表现,只要用心看就能看出来。” “既然如此,就让国师先看看他得了什么病吧!”楚昭说道。 众人的目光便都转向国师。 王后没出汗,国师的汗却真的下来了。 乌苏尔王静观全程,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国师不敢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那官员面前,装腔作势掐指算了一番,而后说道:“施展法术需要安静的环境和平静的心情,现在我被人逼迫,法术施展不开,请王上王后见谅。” 这话若放到以前,或许真有人会相信他,可是现在他的身份正在被神女质疑,大家看他的眼神便也多了几分怀疑。 楚昭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非但没有揭穿他,反而在给那官员诊过脉之后主动告诉他: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晚上贪凉睡在石板上感染了风寒,进而引发头风和心肺的旧疾,腰骨也因此受损酸痛,国师看是给他用药还是化些符水来喝?” 国师还没说话,那个官员就激动大喊:“神了,真是神了,我的头和心肺确实有旧疾,而且我昨晚确实贪凉睡在了石板上,腰背也确实有些酸痛。” “天哪,这么神,定然是神女无异了。”众人纷纷称奇,恨不得现在就给楚昭下跪磕头。 国师腿脚发软,汗如雨下,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 乌云霁抬脚将他踹倒在地,对乌苏尔王大声道:“父王,事已至此,你还看不清这神棍的真面目吗?” 乌苏尔王还是不说话,但脸上的怒火已经显而易见。 国师还在做垂死挣扎:“王上,这妖女与大王子就是一伙的,肯定是大王子因为他母妃的死对我怀恨在心,所以弄了一个妖女和他联手报复我,即便这妖女会诊病,也只能说明她学过医术,若她无法证明神女的身份,我死也不服。” “是的王上,国师真假无足轻重,神女的真假才是最重要的。”王后阵营的官员也在极力挽回局面。 乌苏尔王阴沉着脸,终于望着楚昭缓缓开口:“你若不能证明自己是神女阿伽,寡人便将你与国师一共烧死。” 大殿中再次因为王的话陷入死寂,所有的眼睛都一齐看向楚昭。 楚昭站直了腰身,与他正面对视,神情不喜不悲,语气平缓却充满力量:“我若能证明我是神女,你就带着你的臣民向靖南王无条件投降,且要立誓有生之年不使一兵一卒踏入大晏的国土,你可能做到?” 第169章 绑个祖宗 这番话说出来,殿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转向乌苏尔王。 乌苏尔王纵然城府再深,再沉得住气,此时也不免暗自心惊。 眼前这女子,明明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周身散发出的气场,言语间流露出的力量,都让他这个年过半百的王者感到无形的威压,让他在看着她的眼睛时不自觉想低下头颅。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她真的是神女阿伽? 不,这不可能。 神女阿伽住在天上,她是庇护西域的神,怎么会向着汉人,还逼迫自己向汉人投降?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神女阿伽,她就是靖南王的王妃,想要用诡计来蒙蔽他,骗他向靖南王投降,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也许她被大王子劫持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诡计,这样一来,靖南王有了正当的理由攻打乌苏尔,而她则以神女的身份在王城蛊惑人心,与靖南王里应外合攻克王城。 大王子自以为用这女子拿捏住了靖南王,实际上却是上了人家的当。 这狡猾的汉人女子,心机实在太深了。 乌苏尔王想通这一切,便不再犹豫,沉着脸对楚昭说道:“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是神女阿伽,寡人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好,那我就证明给你看。”楚昭微微颔首,面向众人比出一根素白手指,“第一点,你们难道都没发现,我和你们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吗?” 众人皆是一惊,王后,国师,包括乌苏尔王本人,全都一脸错愕地愣在当场。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震惊地意识到,这女人从头到尾都在用乌苏尔语和他们交谈。 只是她从一进殿便以神女的身份震撼了全场,后面大家一直围绕她的身份吵吵嚷嚷,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说的是什么语言。 因为要对靖南王用兵,他们也曾详细地调查过靖南王的情况,知道靖南王妃是一个从小被家人抛弃,在道观里长大的丑陋女子。 这样一个女子,应该是没有机会学习别国语言的,即便为了假冒神女特意学习,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得如此流利。 最重要的是,她说了这么多话,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语言,就连一直和她针锋相对的王后和国师也都没有发觉。 所以,她会不会真的是神女阿伽? 是神女阿伽用幻术迷惑了他们的心神,才使得他们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除此之外,根本没办法解释这诡异的现象。 众人交头接耳暗暗称奇,就连乌云霁和苏暖玉都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无法掩饰的诧异。 在此之前,他们两个也是各怀心思,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关注的事情上面,如果不是楚昭自己说出来,他们同样发现不了她是在用乌苏尔语和众人交流。 怎么会这样? 这也太邪乎了。 难道这女人真的会点什么邪术? 苏暖玉不禁回想起楚昭从棺材里醒来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后背仿佛有一阵阴风刮过,刮得她激灵打了个寒战。 这时,乌苏尔王开口打破了现场诡异的气氛。 “会说乌苏尔语,这不算什么,乌苏尔也有很多人会说你们汉人的语言,这一点不足以让寡人信服。” 楚昭当然也没指望他会相信,笑了笑又道:“想当年,神女阿伽亲笔所写的治疗瘟疫的药方,被各国王室当作神旨拓印下来,收藏在王室最机密的宝库之中,想必你们乌苏尔的宝库里也应该有一份吧?” 乌苏尔王的脸色一变,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神旨是我们传国的宝贝,但这事很多人都知道的,既算不得什么秘密,更不能证明你的身份。” “确实,单凭知道这件事,的确不能证明我的身份。”楚昭笑着说道,随即话锋一转,“但我若能将原文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并且能保证笔迹相同,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了?” 啊? 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片哗然。 乌苏尔王终于不能淡定,动容地看向楚昭,又看向殿中的每一个人。 王后和国师,乌云霁和苏暖玉,其余的王子和官员,所有人的脸色都精彩纷呈。 有人怀疑,有人相信,有人不安,但更多的人却是一种热烈的迫不及待的期盼。 不管是真是假,他们都期盼着见证这一刻,想亲眼看一看那张神奇的药方,神女阿伽留在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庇佑西域万民不受瘟疫诅咒的神旨。 “王上,让她写吧!让她写吧!”官员们纷纷跪下请求乌苏尔王应允,神情近乎狂热。 乌云霁在这此起彼伏的请求声中看向楚昭,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 她是那样淡定,那样从容,那样胸有成竹,就连那似笑非笑的眼睛,都让他隐约觉得,这个被他压制了一路的女人,终将要脱离他的挟制,成为他无法掌控的存在。 如果她真的是神女阿伽,那自己岂不是千里迢迢绑回来一个祖宗? 最终,乌苏尔王经不住满朝官员的强烈要求,不得不同意了楚昭的提议,命人拿来笔墨纸砚,让她当众写下神女阿伽的传世药方,同时派殿前将军率亲卫去宝库请神女神旨。 众人期待的目光里,楚昭在侍者搬来的几案前落座,铺好纸张。 她没有立刻默写药方,而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向上苍祝祷。 殿中寂寂无声,众人都被她虔诚悲悯的神态感染,不自觉地和她一起闭目祝祷。 许久,楚昭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之色,挽袖提笔,开始在铺开的纸张上奋笔疾书。 每写下一种药草,她都会朗声念出那个药草的名称与功效,一时间,寂静的大殿每个角落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其声振振,如镇妖降魔的咒语,其言袅袅,如度化苍生的经文。 而她端坐于案前的白色身姿,更如佛前莲花,圣洁,美丽,不可亵渎。 人们还没看到她的字迹,就已经开始相信她的身份,透过她奋笔疾书的动作,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她行走在充满死亡气息的大地上,带领西域人民与瘟疫抗争的身影。 她就是神女阿伽,是他们的再生之母,是庇佑西域众生的神。 不知过了多久,楚昭终于写完了药方,收笔抬头看向众人,眼里有泪光一闪而过。 想当年,她为了寻找萧驰走遍天下,恰好在西域赶上了那场大瘟疫。 这药方是她用了两个月时间才研制出来的,当它成功让一个危在旦夕的孩童睁开眼睛时,整个草原都为之沸腾。 人们欢呼,跪拜,相拥而泣,奔走相告,那场景,无论过去多少年,在她心里都清晰如昨天。 她不叫阿伽,阿伽在西域是“神药”的意思,因为她当年离开时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所以人们便用阿伽来称呼她。 “王上,神旨已取出。”殿前将军率亲卫回来,捧着装神旨的锦盒呈给乌苏尔王。 第170章 食言而肥 乌苏尔王的手有点颤抖,他没有去接锦盒,而是示意丞相将锦盒打开,拿出药方去和楚昭的比对。 结果不言而喻,当丞相将那张泛黄的药方和楚昭新写的药方放在一起展示给众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口中高呼神女之名,向她大礼叩拜。 乌苏尔王的脸色已经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乌云霁也懵了。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那种意味深长,算无遗策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杂。 所以,他是真的绑回来一个祖宗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国师突然跳起来癫狂大喊,“假的,都是假的,世上根本没有神,我是假的,她也是假的,所有的神都是假的!”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请求乌苏尔王快把这个妖言惑众蒙蔽圣听的妖道烧死。 乌云霁被点醒,终于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想起了自己让楚昭假扮神女的目的。 现在,不管楚昭是真是假,他最当紧要做的是趁机让父王杀了国师和王后,为他的母妃报仇。 想到这里,他连忙以眼神示意自己阵营的官员。 那些官员会意,开始痛数国师和王后的罪行,要求王上即刻杀了这两个狼狈为奸祸乱朝纲的妖道奸后以正国法,为死在他们手里的忠臣良将,无辜妃嫔报仇雪恨。 小王子乌云平一看大势不妙,忙上前跪地为王后求情:“连父王这样英明神武的君王都看不透妖道的真面目,何况是居于后宫的母后,母后是受了这妖道的蒙骗才做出那些错事,请父王看在母后辛苦操持后宫的份上,饶恕她的过错吧!” “是啊是啊,王后虽然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王上可以杀国师,但王后是万万杀不得的。”王后阵营的官员也开始为王后开脱。 国师一听,更加疯癫叫喊:“王上,没有神女,没有神女,神女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大王子伙同靖南王设的计,让我们忙于内斗自顾不暇,他们好趁机打过来。” 王后这时也回过神来,接着国师的话说道:“是啊王上,这么多年我们从未见过神女现世,为什么大王子出去一次就把神女带回来了? 而且这个神女一来,就把我们的朝堂搅得一团糟,让王上连调兵的时间都没有,说不定我们在这里内斗的时候,靖南王的军队已经攻破边境了。” :“父王,母后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调兵阻击靖南王,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儿子愿意领兵出征,驱逐靖南王,为母后赎罪,请父王应允。”小王子乌云平又紧随其后说道。 一片嘈杂中,乌苏尔王讳莫如深地看了乌云霁一眼,抬手制止了所有人的声音。 “大王子对此有何话说?” 乌云霁单膝跪地,抱拳道:“父王明鉴,儿子带回靖南王妃时,并不知道她是神女,更没有像国师和王后说的那样与靖南王勾结,但不管怎样,父王既然答应了神女,就请按照你们的约定将国师处死吧!” “王后呢?”乌苏尔王又问。 乌云霁想了想道:“王后是一国之母,儿子无权干涉,既然王弟要替王后戴罪立功,就请父王先将王后囚禁,等王弟凯旋之日,再为她定罪不迟。” 王后和小王子对他的大度很是意外,连乌苏尔王都不免有些动容。 “既然如此,就依大王子所言,将国师烧死,王后囚禁于冷宫,小王子乌云平即刻领五万兵马前去迎击靖南军,无论如何,不能让靖南王攻破我们的防线。” 乌云平跪地谢恩:“多谢父王开恩,儿子一定会拼死抗敌的。” 呵! 乌云霁闻言,唇角又勾出意味深长的笑,垂下的眼帘遮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按理说,此时他应该主动请缨出征,一来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二来可以绝了小王子立功救母的想法,可他却什么也没说,直接把机会让给了小王子。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想法,只有楚昭从他勾起的唇角看出了他的野心。 他知道小王子不是慕容骁的对手,故意把机会让给他,想让他死在前线。 等到所有人都阻止不了慕容骁时,他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一举成为乌苏尔不可替代的守护神,到那时,王位自然非他莫属。 只是,他这算盘固然打得好,他又怎么能肯定,他一定能打赢慕容骁呢? 呵! 楚昭也勾唇冷笑,扬声道:“王上说了要无条件投降靖南王的,这是要食言而肥了吗?” 此言一出,大殿又安静下来。 众人见她眉宇间隐约有愠怒之色,心里都有些战战兢兢。 王上明明已经答应了神女,神女也自证了自己的身份,可王上现在却又让小王子带兵出战,对于投降的事只字不提。 王上就不怕激怒了神女,给乌苏尔带来灾难吗? 乌苏尔王面对楚昭的质问和官员们的质疑,终于将一个君王的冷酷,善变,勃勃野心显露无遗。 “她不是神女阿伽,她就是靖南王的王妃,想要用诡计来蒙骗寡人,让寡人向靖南王投降,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啊?这……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他们的王说出的话。 “可是,她已经一字不差地写出了神女的药方,并且连笔迹都一样,如果不是神女,怎么可能做到一模一样?” “这有何难,他们只要有心,总有办法找到神女的药方临摹练习。”乌苏尔王沉下脸道,“你们是寡人的臣子,却被一个汉人女子迷惑了心智,如此愚蠢,寡人甚是失望。” “……”官员们都懵了,看看王上,又看看楚昭,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昭嗤笑一声:“身为一国之君,竟连愿赌服输都做不到,如此品行何以服众,何以治国?” “大胆!”乌苏尔王勃然大怒,“你这妖女,竟然对寡人口出狂言,来人,将她与国师一同绑去法场施以火刑。” “不可,王上不可。”官员们慌忙拦阻,“神女是我们的庇护神,烧了神女,是要遭天谴的。” “寡人说了她不是神女,谁再敢奉她为神女,寡人便将谁一并烧死。” 官员们全都吓的不敢再出声。 楚昭面不改色,对乌苏尔王冷冷道:“你可以不信我,但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三日内,王城之中必有异象,你若杀了我,异象来临时,没有一人能够破解,所有人都会大祸临头,死于非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官员们齐齐下跪为楚昭求情,求王上暂时不要将她处死,先等等看三日后是否会有异象再做定夺。 乌云霁也劝乌苏尔王,即便不是为了异象,也该留着楚昭牵制慕容骁,将来万一战局不利,也好以楚昭逼迫慕容骁退兵。 乌苏尔王抚着胡须思索片刻,便吩咐乌云霁先将楚昭关押起来,一切都等三日后再说。 乌云霁领命,将楚昭带离大殿,关押在自己宫殿的一个房间里,派了八名高手侍卫轮班看守,除了侍卫和苏暖玉,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苏暖玉全程都是懵的,直到乌云霁去刑场看国师受刑,将她和楚昭单独留在房间,她才有机会向楚昭问出心中疑惑:“神女阿伽的药方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就是神女,我知道自己的药方不很正常吗?”楚昭累了半天,终于可以歇一歇,躺在床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对苏暖玉吩咐道:“还不快给神女倒茶。” 苏暖玉当然不会相信她是真的神女,但还是给她倒了杯茶,因为她心里有太多疑问想向楚昭求证。 然而,楚昭喝了水,却不理她,自顾自地睡觉去了,还让苏暖玉去准备饭菜,不要在这里烦她。 苏暖玉气得要死,但楚昭现在对大王子还有用,如果她照顾不周,恐怕大王子又会责怪,只好忍气吞声地出去给楚昭准备饭菜。 楚昭实在太累了,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吃饭一直都在睡觉,将随遇而安贯彻到底。 乌云霁亲眼看着国师被火烧死,终于出了一口胸中恶气,回到宫殿便开始召集他的官员谋士商议大事,暂时无暇顾及楚昭。 楚昭一觉睡到三更天,迷迷糊糊中感觉床前好像站了一个人,睁开眼睛,借着朦胧的月色,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床前默默注视着她。 “谁?”楚昭起身问道。 第171章 柔软的唇 那人看得出神,楚昭一开口,倒把他吓得一激灵,拍着胸口道:“王妃,你怎么醒了,吓我一跳。” “阿傲,是你。”楚昭听出他的声音,睡意彻底没了,盯着他上下打量,疑惑道,“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高大了?” 阿傲本来挺紧张的,因着她这句话,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王妃,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我很好,不用担心。”楚昭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放倒了一个侍卫,穿他的衣服从窗户进来的。” 阿傲说得云淡风轻,但楚昭知道,过程肯定很艰难,只是他怕自己担心不愿意说。 “王妃,您真的是神女阿伽吗?”阿傲问道。 他刚刚之所以没有立刻叫醒楚昭,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王妃被人说是神医云九针时,他已经觉得够邪乎了,现在王妃又毫无征兆地成了神女阿伽,让他实在有点不能接受。 楚昭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便含糊道:“不用在意这个,是真是假无所谓,只要对咱们有利就行,你快和我说说,王爷那边怎么样了?” 阿傲明白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便收起心思,把外面的情况一一告诉她。 “王爷让陈将军率大军从正面发起进攻,他和张行舟各带了一支轻骑军从左右两方包抄过来,乌苏尔的注意力被大部队吸引,暂时还没发现他们,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三日之内便可抵达王城。” “如此甚好。”楚昭很欣慰,夸了慕容骁一句,“王爷还是有点脑子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王妃这样说,好像王爷和她心有灵犀似的,阿傲小小地酸了一下,顺着她的话说:“王爷排兵布阵确实很厉害。” 楚昭没听出他的醋意,随口又夸了他一句:“你也很厉害呀,一个人单枪匹马找过来,还能在乌云霁眼皮下来去自如,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阿傲愣了下,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像大热天喝了一碗冰镇梅子汤,从里到外都无比舒畅,刚刚的那点小酸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暗自开心,就听楚昭又道:“乌云霁是个很狡猾的人,他之前在城外没有搜到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会故意放松防守引你上钩,所以你不能在这里久留,要抓紧时间离开王宫。” “不行,我不能走。”阿傲的笑容收起,急切道,“王妃,让我留下来守着你吧,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没事,我现在是他们的神女,他们轻易不敢动我。”楚昭说,“我不是让你出去躲着,而是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你要按照我教你的把事情办好,三日后我有大用。” “什么事?”阿傲问,“我听宫里的人议论,说神女预言三日后城中必有异象,王妃是说真的还是骗他们的?” 楚昭笑起来,神秘兮兮地拍着床沿道,“你坐过来,我细细讲与你听。” 阿傲迟疑了一下,挨着她在床边坐下。 楚昭又凑近了些,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给他听。 阿傲听的心惊肉跳,又因着她压低的气音和温热的气息而心猿意马,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怎么了?”楚昭说完话,察觉到他的异样,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阿傲摇了摇头,脸颊却不小心触碰到了楚昭的唇,那柔软的触觉虽然稍纵即逝,却让他的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慌忙向旁边撤开,颤着声道:“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热。” 楚昭借着朦胧的月色看他,忽而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怪可爱的。” 阿傲整个人都不好了,想躲开又舍不得,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怯怯唤了声“王妃”。 楚昭松开手,拍拍他的肩:“快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是。”阿傲恋恋不舍地应了一声,要起身时,忽然一把将她抱住,用力压在怀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终化成一句叮咛,“王妃自己要小心,我办完事再来找你。” 楚昭被少年强有力的臂膀缠得有些窒息,等到反应过来,阿傲已经松开她走到了窗边。 楚昭一阵莫名的失落,想叫他又没叫,看着他矫健的身影像一只敏捷的猎豹无声消失在窗外。 这孩子…… 楚昭怅然又欣慰地笑了笑,这孩子的变化真大,对比几个月前那个瘦骨嶙峋,遍体鳞伤的小马奴,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唯一没变的,就是在她面前还是一副羞答答的小模样。 楚昭笑着躺回到床上,目光却流连在早已没人的窗台,久久没有收回。 接下来的时间,楚昭仍然被软禁在这个房间里,哪都不能去,对外面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但她一点都不着急,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就睡觉,非但丝毫不见憔悴,反倒养得脸色红润,容光焕发,美貌更胜以前。 苏暖玉每次看到她,都气得牙痒痒,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说她运气好吧,她从小就被当成妖孽扔去道观,还长得奇丑无比。 说她运气不好吧,她偏偏又嫁给了王爷,成了西南最尊贵的女人。 说她时来运转吧,她又把一手好牌打个稀烂,一杯毒酒差点见了阎王。 说她倒霉到家吧,她都躺进棺材了还能再活回来,硬是靠着莫名其妙得来的医术扭转了局势。 还有眼下,她被大王子劫持,一路颠沛流离来到王城,明明就是一个朝不保夕随时都会失贞或者送命的结局,可她却摇身一变成了西域万民敬仰的神女,连王上都要忌惮她的影响力,不敢动她分毫。 所以,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总是这般离奇? 她到底是人是鬼,是神是妖? 首富之女,靖南王妃,神医云卿,神女阿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苏暖玉想不明白这些事,却不影响她对楚昭的恨与厌恶。 在她看来,楚昭害她失去了王爷,失去了父亲,她与楚昭的仇不同戴天。 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楚昭活着离开王城。 楚昭自然能感受到她不加掩饰的恶意。 但楚昭无所谓,甚至还笑着对她说:“我知道你想杀我,但在你杀不死我之前,你就得尽心尽力服侍我。” 苏暖玉气得要死,却又拿她没奈何,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看她三日后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招。 “你巧舌如簧,装神弄鬼,算计人心,我就不信你还能掌控天地,三日后,若是没有异象,你就等着被活活烧死吧!” “那就等着吧,兴许你会死在我前面呢!”楚昭笑着看她,平静的眼底却有杀气涌动,“苏暖玉,你送我的那杯毒酒,我可一直记着呢!现在也是时候了结了。” 第172章 囊中之物 苏暖玉被楚昭一个眼神吓得心慌不已,接下来的时间一直暗中留意着城中的动静,想看看楚昭所说的异象到底会不会发生。 第一天,城里安安静静,一如往常,除了靖南王对乌苏尔用兵的消息让城中百姓感到一些不安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城里渐渐起了一些骚动,百姓们的不安也开始加剧,但这并不是因为异象,而是前线那边传来最新战报,靖南军已经连下三城,正以破竹之势向王城杀来。 为了安抚百姓,乌苏尔王派人在城中宣讲,说小王子已经率大部队前去阻击,乌苏尔兵强马壮,战备精良,一定不会让靖南王靠近王城。 尽管如此,百姓们出于对战争本身的恐惧,仍然觉得不安,不少人已经打算拖家带口逃往外地。 第三天,前线战败的消息再度传来,说小王子和靖南军初次交锋,就被靖南军打的节节败退,如今已经退到了离王城不到三百里的地方。 朝中官员都开始惶恐不安,纷纷向乌苏尔王进言,快点让大王子带兵去增援小王子,否则敌人就要打到家门口来了。 乌苏尔王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了多年的军队,在靖南军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一面忧心着前线的战事,一面忧心着神女预言的异象,还要派人到城中安抚百姓。 然而,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百姓们非但没有了前两日的不安,反而欢天喜地跑到王宫外面跪拜祷告,说他们在梦中得到神灵的指示,神女阿伽现身王宫,要帮助乌苏尔对抗外敌,有了神女阿伽的庇佑,王城定然坚不可摧,任何人都休想打进来。 乌苏尔王大惊。 为了防止神女之说在百姓中间引起轰动,他已经下令所有知情者都要对此守口如瓶,为什么百姓还是得到了消息? 难道真是神明给他们托了梦? 乌苏尔王不相信楚昭是神女,更不信神灵托梦的说法,他让乌云霁去把楚昭带到大殿,要当面问她在搞什么鬼。 乌云霁对此也是措手不及。 按照他的计划,他那不中用的小王弟应该很快就会死在前线,到时候,他会领兵一举击退靖南军,让所有人都臣服于到他的能力。 他不是骄傲自负,他为了这一天,已经韬光养晦准备了很久很久,是在完全有把握之后,才开始着手实行他的计划。 他把所有的情况都想好了,他也能肯定,靖南王不是他的对手,等他利用靖南军达到他的目的,弄死父王和王弟坐上王位之后,下一步就会正式开启他的东征之路,将大晏的土地全都收入囊中,成为这天下最强的王者。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顺手掳来的一个女人,正在将他的计划一一打乱。 汉人有一句话,叫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难道他竟要输在这个女人手里吗? 不,不可能。 他绝对不会输的,只要这女人在他手上,他就有翻盘的可能。 除非靖南王能下狠心不顾这女人的生死。 乌云霁心情复杂地去了关押楚昭的房间。 两天不见,楚昭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见他进来,甚至还对他笑了一笑。 “大王子终于想起我了,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来找祖宗为你指点迷津?” 乌云霁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懒得再为此生气,亲自拿过绳子,示意她将手伸出来。 楚昭配合地伸出双手递到他面前:“其实你不绑我,我也不会跑的,等到异象来临,你们都要来求我的。” 乌云霁沉默不语,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上面有一道道绳索磨出的痕迹,青青紫紫,还有的地方结了黑色的痂。 他顿了下,没有立刻动手。 楚昭笑道:“怎么,这点小伤就让你心软了?” 乌云霁抬眼看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掏出一块手帕垫在她手腕上,再将绳子一圈一圈缠上去捆好。 “这是什么意思?”楚昭问道,“你不会真的心软了吧?” 乌云霁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别想多了,这是你帮我铲除国师的回报。” “哈。”楚昭笑出声来,“杀母之仇,就值这一块手帕吗?大王子真会做生意。” 乌云霁不与她争辩,摆头示意她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楚昭问。 “父王要见你。”乌云霁简洁回答,不想让她提前知道是什么事,免得她在路上就想好应对之词。 楚昭心里大概是有数的,乌云霁不说,她也就不再多问。 此时已近中午,出了宫殿,明晃晃的太阳直晒下来,楚昭眯起眼睛,在强烈的阳光下打量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宫。 “这么美丽的建筑,你们真的舍得让它毁于一旦吗?”楚昭说,“我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你们现在向靖南王投降还来得及。” 乌云霁终于被她激怒,目光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做梦。” “好吧!”楚昭挑挑眉,不再说话。 到了乌苏尔王的宫殿,殿中的官员再次看见楚昭,表情都很纠结。 其实楚昭前天默写出神女的药方后,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已经相信了她的身份。 眼下城中百姓都得到了神灵的指示,说神女就在王宫,更不由得他们不信。 奈何王上固执己见,他们做臣子的也无能为力。 楚昭站定在大殿上,再次与乌苏尔王对视。 两天不见,她还是一如初见那般圣洁,美丽,光芒万丈,乌苏尔王却面容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 何苦呢! 楚昭心说,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地盘安居乐业不好吗,非要惦记别人的国土,贪得无厌的人,最后有几个能得善终? “妖女,今日已是第三天,你说的异象在哪里?”乌苏尔王沉声道,“寡人看你就是故弄玄虚,故意拖延时间,寡人现在就让人将你烧死。” “急什么,子时没到,今天就不算彻底过去。”楚昭淡定道,“王上这么着急想要烧死我,该不会是怕了吧?” 乌苏尔王被她洞察一切的神情激怒,嘴硬道:“寡人是上神命定的王,岂会怕你一个妖女,便是等到子时你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殿外忽有侍卫来报:“王上,不好了,城外来了成千上万的民众,他们赶着牛羊马匹,说是在梦中得到神灵指示,要进城来向神女献祭,他们人数众多,城防兵根本拦不住,几个城门都已被挤破,现在他们正赶着牲畜向王宫方向而来。” “什么?” 乌苏尔王和官员们全都大惊失色。 怎么会同时有这么多人做同样的梦,这也太邪乎了。 乌苏尔王再也坐不住,指着楚昭大声道:“一定是这妖女搞的鬼,来人,快把这妖女带出去烧死。” “王上不可!”官员们纷纷跪下劝阻,“民众们都是冲着神女来的,此时烧死神女,必定激起民愤,到时不等靖南军打来,愤怒的民众就能把王宫踏碎。” “是啊王上,那些民众全都是来给神女献祭的,见不到神女岂会善罢甘休,我们当务之急应该派兵去城中维持秩序,将民众妥善疏导,避免引发骚乱,还要谨防靖南军浑水摸鱼趁虚而入。” “靖南军”这三个字传入耳中,乌云霁心头一震,猛地看向楚昭。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异象,一切都只是这女人拖延时间的诡计,她就是在利用神女的身份,利用民众对神女的狂热崇拜,给靖南军争取时间和便利,好让他们混在民众当中进入王城。 现在,城中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牵牛羊马匹的民众,谁知道哪些是真正的民众,哪些是伪装的靖南军? 一旦这些疯狂的民众全都涌到王宫附近,等同于整个王宫都被靖南军团团包围,他们不可能为了阻止靖南军作乱而杀死所有的民众,只能看着靖南军攻破王宫。 可恶! 这个可恶的女人! 这个狡猾的女人! 她不吵不闹地睡了三天,却让整个王城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靖南军的囊中之物。 乌云霁想通这些,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愤怒地冲到楚昭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这该死的女人!” 楚昭笑起来,在满殿的喧哗声中对他说道:“怪谁呢,当初不是你把我打扮成神女阿伽的吗?” 神女阿伽,是她生命中很珍贵的一段记忆,她本不想亵渎了这个圣洁的身份,奈何有人非要用这个身份来做文章,她也只好顺水推舟,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第173章 你去死吧 乌云霁从来没有这么气愤过。 这种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感,终于让他的怒火彻底爆发,他满面通红,目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掐着楚昭脖子的手都在颤抖。 楚昭的脖子白皙修长,以他的力量,只要一下就可以将它掐断。 可他却不敢。 王宫外有数以万计的民众,掐死了神女,哪怕他是王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隐忍多年,筹谋多年,为的是有一天能坐上王位,走上权利的巅峰,成为万民敬仰的乌苏尔王。 如果他亲手杀死了民众心中的神女,便是得到那个王位,也没有一个人会支持他。 一个丧失了民心的君王,即便站在最高的山峰,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那样的话,他拼命抢来的位子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乌苏尔王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尽管他已经气得失去了一个君王该有的沉着冷静,还是大声叫住了乌云霁。 “先留她一命,送回去严加看管,你速带兵马去加强王宫防守,同时在城中全面排查靖南军的踪迹,记住,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凡有半分嫌疑,一律格杀勿论!” 乌云霁牙齿咬得咯咯响,松开楚昭的脖子,大手如鹰爪般钳住她的肩膀,直接将她拖出了大殿。 楚昭的肩膀被他抓得生疼,却笑着调侃道:“看来我对你的恩情,真的只值一条帕子。” 乌云霁咬着牙不予理会,脚下步子迈得更快。 楚昭被他拖得跌跌撞撞,又感慨道:“你们男人都这样吗,对你们有用的时候,就好心施舍一条帕子,对你们没用的时候,就恨不得掐断人的脖子。” 乌云霁本来就黑的脸色更黑了几分,怒视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能不能闭嘴?” “不能。”楚昭说,“你这样对待你们的神,是会遭天谴的,你现在悔悟还来得及。” “闭嘴!”乌云霁一只手按住腰刀,“再敢念叨个没完,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好吧!”楚昭点点头,“我言尽于此,从现在开始不会再与你多说半个字,是福是祸,全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之后,她果然闭了嘴,至此再没发出一点声音。 乌云霁惦记着王宫外的骚乱,无心与她计较,将人匆匆带回房间,交给苏暖玉和侍卫严加看管。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离开房间半步,否则你们都得死!” 苏暖玉震惊于他的愤怒,等他走后,进到房间询问楚昭:“发生了什么事,大王子怎么气成这样?” 楚昭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眼后墙半开的窗户,不动声色地走到圆桌前坐下,示意苏暖玉给她倒杯水。 苏暖玉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耐着性子给她倒了水,催促道:“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楚昭喝了水,淡淡道:“没怎么,就是被我气着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很会气人,尤其是男人。” “……”苏暖玉无语,想起以前慕容骁时常被她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又觉得在气人这方面她确实无人能敌。 但即便如此,大王子也不会因为几句话气成这样,除非是楚昭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事。 楚昭说:“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和你说实话,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打听呀,你又不像我行动不便。” 苏暖玉气个半死。 楚昭越这样,她就越是好奇,于是便叮嘱侍卫把人看好,独自一人去了前殿。 苏暖玉走后,楚昭立刻起身小声唤道:“阿傲,是你来了吗?” 墙角的衣柜门无声打开一条缝,阿傲从里面探出头:“王妃,我在这儿。” 楚昭笑起来,快步走过去对他说:“别着急,你就在里面待着吧,等会儿听到我摔杯子你再出来。” 阿傲点点头,视线落在楚昭的脖子上,那里之前被乌云霁划破的伤口还留着疤,如今又添了一大片红肿。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去抚摸那片红肿,黑漆的眼眸闪过一抹狠戾:“那个王八蛋又对你动手了?” “嗯,不过没关系,他不敢对我动真格。”楚昭站着没动,少年粗糙的指腹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摩挲,痒得她笑出声来。 阿傲看着她,突然打开柜门,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楚昭吃了一惊,压着嗓子问:“你干什么?” 少年凝视着她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目光炙热似要将她灼穿。 楚昭呆住,心跳莫名加速。 阿傲舔了舔发干的唇,低头向她凑过来。 楚昭的呼吸都停止了,小声道:“阿傲,不可以。” 下一刻,脖颈间有清凉的风拂着,阿傲呼呼地对着她的脖子吹气,说:“吹吹就不疼了。” “……”楚昭顿时尴尬不已,两边脸颊都烧起来。 阿傲停下来,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王妃的脸怎么这么红?” 楚昭忙退开,目光躲闪道:“外面天太热,我一路走来晒着了。” “哦。”阿傲还想说什么,楚昭不由分说地将他按了回去,关上柜门,“老实待着,别乱动。” 柜门关上,黑暗袭来,少年抿着唇笑弯了眼睛。 王妃害羞了。 她刚刚,不会以为他想亲她吧? 她没有躲开,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排斥他? 其实,他是真的想亲她的,只是临到跟前却没了勇气,怕时机不对,怕她生气,怕自己的莽撞唐突了她…… 她是他的神,如同神女阿伽在西域百姓心中那样高贵,圣洁。 他不敢亵渎神明。 衣柜外,楚昭红着脸坐回到圆桌前,半天没缓过神。 真是的,人家阿傲只是给她吹一下脖子,她却想那么复杂。 活了几辈子的人,居然会被一个小屁孩撩得脸热心跳,实在太不应该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心里明明只有萧驰一个人的。 萧驰,对不起,我刚刚只是小小的走了个神,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要好好的等着我。 她双手按在胸口,把萧驰的名字当成清心咒在心中默念了好多遍,这才恢复了正常。 没多久,房门一响,苏暖玉打听消息回来了。 “楚昭,你这个阴险的女人。”她关上门,直奔楚昭而来。 楚昭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打听出来了?” “根本就不用打听,外面都传遍了。”苏暖玉气愤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把我们都耍了。” 楚昭挑眉轻笑,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别人可以这样说我,但你不该这么说我,你难道不想见到王爷吗?” 苏暖玉愣了下,没接那杯水,眼里有伤感一闪而过。 “见到他又怎样,我欺骗了他,他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这可说不定。”楚昭不着痕迹地转换方位,接着道,“王爷看似无情,却也多情,你伺候他那么久,或许他会原谅你呢!” 苏暖玉的视线随着她移动,身体也跟着转过去:“不可能,你少在这里骗我,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你出去。” “我没想让你放我出去。”楚昭说,“等到王爷带兵攻进王城时,他自会救我出去,你对我态度好一点,到时候我帮你求求王爷,让他一并将你救出,你这么伶俐,不做侧妃,也可以给我做婢女,像紫萝一样……” “你休想!”苏暖玉顿时恼羞成怒,抬手打落了她手里的水杯,“你这个毒妇,我死也不会给你做婢女的。” 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楚昭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厉无比:“那你就去死吧!” 苏暖玉大惊,下意识向后退开,后颈处却突然挨了重重一击,两眼一黑,身子软绵绵瘫倒在地。 第174章 皆有可能 门外的侍卫听到响动,敲门问道:“苏姑娘,怎么了?” “喊什么,摔了一个杯子而已。”苏暖玉在里面气急败坏道。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猜想她大概又在找靖南王妃的麻烦,便都没有在意。 过了好一阵子,苏暖玉满面怒容从房间出来,口中骂骂咧咧:“贱人,毒妇,黑心的女人……” 侍卫们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挑衅不成反被靖南王妃气到了。 这几日,她每天都要被靖南王妃气几回,可她偏偏不长记性,非要往靖南王妃跟前凑。 “苏姑娘,你歇一歇,别再进去招惹她了。”有个侍卫好心劝道。 可惜苏暖玉不领他的情,瞪着眼睛骂他:“要你管,你以为你是谁?” 骂完直接怒冲冲拂袖而去。 侍卫无端挨骂,还被同伴嘲笑,气得脸都黑了。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另一个侍卫感慨道:“我就没见过这么沉得住气的人质。” “确实,比苏姑娘淡定多了。” “那可是神女,凡人如何能比。” “你们真相信她是神女吗?” “应该不是吧,神女法力无边,单凭我们几个怎么看得住?” “也是,她要是神女,早就逃了。” 几个人小声嘀咕着,房间里仍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响动。 而此时的王宫之外,已经被前来献祭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除了百姓,还有他们带来的牛羊马匹,几千只牲畜夹杂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又拉又尿,各种叫声此起彼伏,比万人大集市还要热闹。 负责维持秩序的兵将喊破了喉咙,根本没人听见,所有人都热切地呼唤着神女阿伽的名字,要求王上快点请神女阿伽出来,接受他们的叩拜。 慕容骁和张行舟混在人群里,看着这些狂热的民众,连日奔波风尘仆仆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几天不见,那女人怎么就成了神女?”他喃喃道,不知是问张行舟,还是自言自语。 张行舟同样满面风尘,听到他的话,就随口回了一句:“别人不好说,但是她的话,一切皆有可能。” “……”慕容骁语塞,神情复杂地看了张行舟一眼,这人怎么一副很了解楚昭的样子。 而且,他好像特别相信楚昭,不管楚昭做什么,他都觉得理所当然,哪怕楚昭下一刻说要当皇帝,他可能都不会有丝毫怀疑,甚至还会帮楚昭把挡路的人一个一个全都清理干净。 这一点,从云州到乌苏尔王城的这一路,他已经亲眼见证。 一开始,他们是和大部队一起攻破乌苏尔边境的,张行舟和他的一百多个兄弟作为排头兵,第一次出战就让久未经沙场的靖南军见识到了什么叫一往无前,势如破竹。 在战场上,人数不是决胜的关键,士气才是重中之重,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作战勇猛,不仅会让自己身后的兵将士气大增,同时也能对敌军产生强大的震慑力,从心理防线上压倒他们。 正是在张行舟的带领下,靖南军第一战就将勇猛善战,装备精良的乌苏尔军团一举击退五十里,以最小的伤亡取得了第一个全面胜利。 接下来,士气大振的靖南军一路攻城夺寨杀进乌苏尔腹地,直杀得号称草原战狼的乌苏尔精锐部队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虽说靖南军为了起义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战事进展得如此顺利,张行舟的功劳无人能及。 在那之后,他才放心地将主力军交给陈将军,自己和张行舟分别率三千轻骑军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 左右两侧虽然避开了乌苏尔的大部队,但也不是完全畅通无阻,遇到小的城池与军队,同样也要拼死搏杀才能继续前进。 张行舟这一路上比他多打了两仗,却比他早一天到达乌苏尔王城。 要不是阿傲传递信息,让他们等王妃的指示再行动,恐怕张行舟早已带着三千人攻进了王城。 他这人可能有些粗鲁,有些执拗,有些野性难驯,但他只要有一个目标,就会向着那个目标全速前进,拼死搏杀,不达目的绝不停止。 慕容骁很少佩服什么人,但眼前这个声名狼藉的西北叛军,他却是打心底里欣赏佩服的。 他很庆幸,自己追着楚昭去了蜀州,否则他会错失这样一个良将和一百多名忠义勇武的好战士。 他想,即便是为了遇到张行舟,楚昭逃跑那次也是值得的。 何况还有一个来铁锤。 来铁锤如今已经是陈将军的队伍中最勇猛的先锋军,陈将军的每一封战报里都有她的名字。 陈将军甚至说,等救回了王妃,他要向王妃讨了来铁锤去他帐下,做靖南军的第一个女将军。 慕容骁想到这里,又转头看了张行舟一眼:“打了这一路,你能不能和本王说句实话?” 张行舟正全神贯注地看向乌苏尔王宫的宫门,闻言收回视线:“王爷想问什么?” 慕容骁说:“当初,你在山寨里认出本王,是不是王妃告诉你的?” 张行舟迟疑了一下,反问他:“我说不是你信吗?” 慕容骁:“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信。” 张行舟:“不是。” 慕容骁:“你没说实话。” 张行舟:“你不信我。” 慕容骁:“……” 真狡猾。 跟那女人一样狡猾。 别以为不说实话他就不知道。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怎么可能这么拼命,千里奔袭来王城救人。 算了,他说过只要能救回王妃,别的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慕容骁释然一笑,举目望向人头攒动的宫门。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一看,以神女阿伽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的楚昭会是什么模样。 那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日头已经渐渐西移,王宫外聚集的民众却越来越多,人们高声呼唤着神女阿伽的名字,任凭那些兵将如何劝说,见不到神女阿伽谁都不肯离去。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民众们开始骚动,有人带头向紧闭的宫门冲过去,连乌苏尔王亲自出面都阻止不了。 眼看事态快要失控,乌苏尔王只好答应请神女阿伽出来与他们见面。 民众们暂时又安静下来,静待他们的神女现身。 乌云霁不放心别人,亲自回去带楚昭过来。 楚昭破天荒地没有睡觉,坐在梳妆台前,沉默地对着镜子发呆,苏暖玉却不见踪影。 “苏姑娘呢?”乌云霁问门口的侍卫。 侍卫说:“苏姑娘和王妃吵了一架,气跑了。” 乌云霁脸色很不好看,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去找苏暖玉,便走过去对楚昭说:“起来,跟我走。” 楚昭看着他,却不说话。 “走啊!”乌云霁又道,“你已经梳好了妆,不就是在等这一刻吗?” 楚昭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乌云霁想到楚昭之前说再也不会和他说半个字,不禁皱起眉头。 时间紧迫,他也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便叫了两个侍卫进来,押着楚昭向宫门赶去。 第175章 轮到他了 金乌西沉,晚霞满天,楚昭一身白衣,轻纱罩面,在乌云霁和一群侍卫押送下踏上了王宫正门的城楼。 宫门外的喧嚣在她露面的一刹那全部停止,数万双眼睛都在这一刻看向同一个方向。 神女! 神女! 那个白衣如雪,圣洁美丽的身影,就是他们期盼已久的神女阿伽! 民众们终于看到了他们期盼已久的神女,焦躁与狂热全都转化为无比的虔诚,纷纷伏身下跪,五体投地,双手合十向上,用本族最庄严的敬神礼向神女阿伽大礼参拜。 城楼上,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正全神贯注地向下方瞄准。 混迹在人群中的兵将也在悄无声息地搜寻他们的目标。 靖南军不像真正的乌苏尔人对神女阿伽那样狂热崇拜,没有下跪行礼的,和行礼的步骤动作不标准的,都是他们的目标。 而他们能利用的时间,也是稍纵即逝的。 乌云霁比所有人都专注,他的目标只有慕容骁。 杀了慕容骁,才能彻底终结这场混战。 杀了慕容骁,放眼西南,还有谁能与他为敌? 杀了慕容骁,他的王者之路才能正式开启。 他屏息凝神,如豹子在暗中窥探着自己的猎物,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断猎物的喉咙。 他相信慕容骁一定会来的,想要救出楚昭,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否则即便靖南军攻破王宫,楚昭也难逃一死。 心念急转间,城楼下的民众已经如排山倒海一般跪了下去,前排两个没有下跪的高大身影立刻暴露在乌云霁的视线中。 只是短短一瞬,他便认出那两人是慕容骁和张行舟。 “放箭!” 他指向两人站立的方向,大声下达命令。 然而,有一只箭却抢在他的命令之前从人群中飞出,呼啸着射向城楼,正中神女阿伽的胸膛,速度之快,力量之大,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鲜血迅速渗出,染红了神女洁白的衣衫,她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纤细的身体便向后仰面躺倒。 乌云霁大惊,忙伸手将她托住,揽在怀里。 慕容骁和张行舟也都大惊失色,飞身向城楼直冲过去。 “大王子杀了神女!”人群中有人高声大喊。 正在伏地参拜的民众齐齐抬头,果然看到神女胸前插着一支箭,胸前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大王子杀了神女!” “是他下令放箭的!” “杀死神女是王上的命令。” “他们野心勃勃,想要挑起战争,他们将神女囚禁在宫里,强迫神女帮他们攻打汉人。” “神女不喜欢战争,神女是热爱和平的神,神女不愿向他们屈服,他们就杀了神女。”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愤怒的民众全都发疯似的冲向宫门。 厚重的宫门在群情激愤的民众面前如同一块朽木被撞破踏碎,再也不能为王者提供坚强的防御,兵士们都来不及举起武器,就被浪潮一般的民众淹没其中。 乌苏尔王大惊失色,慌忙在侍卫的保护下向宫殿退去,然而民众们并没有给他成功逃脱的机会,在半路上便将他团团围住,生擒活捉。 更多的民众直接冲上了城楼,将整个城楼围得水泄不通,要将大王子当场杀死为神女报仇。 乌云霁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抱着中箭的楚昭呆立在墙垛前。 残阳如血正缓缓沉入远山,恰如一个生命正在缓缓流逝。 生命的尽头,如同白昼的尽头一样,都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为什么?”他不解地喃喃,“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慕容骁是在意你的,他却对你下此毒手。” 楚昭仍然一言不发,气息微弱地躺在他怀里,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乌云霁苦笑:“你可真是固执,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愿和我说话。” 楚昭抬眼看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身后传来慕容骁愤怒到颤抖的声音:“乌云霁,你这个疯子!卑鄙无耻的小人!把王妃还给本王!” 乌云霁揽着楚昭,慢慢转过身,就看到慕容骁面满怒容地站在他面前,身旁是同样愤怒的张行舟,身后是乌泱乌泱的民众,抑或是伪装成民众的靖南军。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为了赢得胜利,连自己的女人都忍心下手,你才是真正的卑鄙无耻!”乌云霁冲他嘶吼,红着眼睛如同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慕容骁同样双眼血红,因顾及着楚昭的性命没敢立刻上前,长剑指着他厉声道:“分明是你想利用民愤杀死自己的亲爹,还有脸把责任推给本王,你以为你爹死了你就能坐上王位吗,那也要问问你的子民认不认你这个王!” 乌云霁怔怔看他,似乎在辨别他的话是真是假。 “不是你吗?”他嗓音沙哑地问,“不是你让人射杀了她吗?” 慕容骁也怔住:“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千里奔袭就是为了救她回去,怎会舍得杀她。” 张行舟同样怔住,盯着奄奄一息的楚昭皱起眉头。 一阵晚风袭来,吹起楚昭脸上的轻纱,张行舟突然大声道:“她不是王妃!” 慕容骁和乌云霁皆是一惊。 乌云霁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伸手扯下她的面纱,在她下颌边缘摸了摸,揭下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苏暖玉血色尽褪的脸。 “阿玉!”乌云霁失声叫出她的名字。 慕容骁也紧跟着叫了声“暖玉”,心里却有个声音说,谢天谢地,不是楚昭。 苏暖玉在听到那一声“暖玉”时,眼睛有瞬间的光亮。 她急促的呼吸,费力地向慕容骁伸出手。 慕容骁向她走过去,却被乌云霁的侍卫横刀拦住。 “让开!”慕容骁拔剑与侍卫对峙。 “让他过来。”乌云霁说。 侍卫收刀放行。 慕容骁扔了剑,大步上前。 苏暖玉痴痴地看着他,手臂却在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颓然垂下。 不管怎样,王爷至少在向她走来,还为她弃了剑。 她的眼帘缓缓合上,嘴角牵起一抹笑,生命的最后,耳边响起的是楚昭的话: 王爷是你的,我永远不会和你争。 争男人有什么意思,我要争的是天下。 这天下终将再次向我臣服,可惜你看不到了。 为什么是再次呢? 苏暖玉想不通,也没有时间再想,无边无际的黑暗涌来,将她整个吞没,就像她小时候流浪在草原遇到的那只野狼的血盆大口一样。 那时,父亲从野狼口中将她救出,她以为自己得救了,原来他只是想把她养肥一点,好在恰当的时候送到另一只狼的口中。 最后一线光亮也彻底消失,她知道,这不是黑夜来临,而是生命的终结…… 时间有片刻的凝滞,慕容骁和乌云霁谁都没有说话。 民众们面对假的神女阿伽,也都陷入迷茫,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张行舟突然发力,如一头猛虎向乌云霁扑去,强悍的身躯以雷霆之势冲开侍卫的保护,手中长剑瞬间抵住了乌云霁的咽喉。 乌云霁怀里还抱着苏暖玉,根本没办法抵抗,垂眸看着脖子上雪亮的剑身,想起那天晚上在镇云关外与这男人的对峙。 那时,他的剑抵在楚昭脖子上,现在轮到他了。 他笑了笑,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怎么看出她不是王妃的?” 第176章 要争天下 “因为她脖子上没有伤疤。”张行舟说道。 那天晚上,王妃被乌云霁划破脖颈,那道映在火光里的血痕,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乌云霁恍然大悟。 这么小的细节,他根本没有在意。 或者说,那一道小小的伤,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所以,你现在是要替她讨回来吗?”他笑着问道,“你是不是,也很在意她?” 张行舟没有回答。 慕容骁却轻轻皱起眉头。 城楼下,因为民众们全都涌入王宫,宫门外反倒变得空旷起来。 残阳尚未完全隐没,一轮明月却已从东边升起,就在这白昼与黑夜交接的时刻,长街尽头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人们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飘飘,面罩轻纱的女子正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被一支队伍簇拥着向宫门而来。 她的左右两侧,是一个体形壮硕,肩扛铁锤的女将,和一个高大俊朗,身背重弓的少年。 “神女阿伽!”有人激动地叫出她的名字。 这一次,百姓们却没有再像先前那样疯狂。 他们已经上了一次当,不知道这次来的是真是假。 慕容骁看着那个端坐在马上的白色身影,胸中似有热血奔涌。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神女阿伽,但他知道,她是楚昭,是那个可恶的,狡猾的,不可捉摸的,让他恨到咬牙却牵肠挂肚的女人,也是他的王妃。 张行舟同样激动又震惊,但相比慕容骁,他的情绪要简单很多。 只要楚昭安然无恙,他什么都能接受。 乌云霁也认出了楚昭,低头再看怀里已渐渐失去温度的苏暖玉,心中五味杂陈。 他输了。 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那女人明明什么都没干,就是在王宫里睡了三天。 城楼下,楚昭勒停了马,在四合的暮色里抬头往上看。 看到张行舟已经制住了乌云霁,她便彻底放了心,向着宫门里的百姓和城楼上的百姓用乌苏尔语高声喊话: “我叫楚昭,是靖南王的王妃,你们的大王子为了夺权,将我从云州掳来,假扮成神女阿伽来蒙骗王上,蒙骗你们所有人,而你们的王上也是野心勃勃,多年来一直暗中觊觎我大晏的国土,他将我囚禁在王宫之中,想要拿我威胁靖南王向他投降。 我逃出王宫后,你们的王迫于无奈,又弄了一个假的神女来欺骗你们,这种愚弄百姓,亵渎神灵的君王,不值得你们拥护爱戴,他们的行为,也必将受到神灵的惩罚。 神女阿伽之所以受万民敬仰,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心怀苍生,她平等地爱护着每一种生命,所以才会在灾难来临之际,勇敢担负起她身为医者的使命,带领西域人民战胜病魔,驱赶瘟疫,为西域人民重新带来希望和生机。 她是象征圣洁,美好,和平与生命的神,不该沦为上位者争权夺势的工具,更不会庇护那些破坏和平,给别人带去战乱和苦难的君王,而你们,既然宣称是她的子民,就该像她一样热爱和平,敬畏生命,做一个勤劳善良的人,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幸福的生活,如此才是给她最好的献祭。” 夜色如大雾弥漫,将整个王城笼罩其中,明月徐徐升上天空,盈盈清辉照耀大地,也照亮城楼下那个白色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月光下静默着,只有那女子清脆响亮,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她说她不是神女阿伽,但此时此刻,在皎洁的月光下,她圣洁美丽的身影,却和神女阿伽完全重叠在一起,光芒胜过万千繁星。 “神女阿伽!你就是神女阿伽!” 百姓们高声呼喊,纷纷下跪,向她虔诚叩拜。 “请神女阿伽为我们选一个新的热爱和平的王。” “我们一定听从神女的指引,做一个勤劳善良的人,用美好幸福的生活向阿伽献祭。”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慕容骁定定望着城楼下那个傲然挺立的白色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就在刚刚,他还十分笃定她是楚昭,是他的王妃,可是现在,他却又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她真的是楚昭吗,真的是他的王妃吗? 她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她…… …… 直到后半夜,城中的喧哗才渐渐平息,楚昭安抚了民众,答应会尽快帮他们选举新的王上,他们才在兵士的协助下找回自己的牛羊马匹,赶着牲畜回了自己家。 慕容骁和张行舟率领的轻骑军,会同后面赶来的靖南军,彻底占领了乌苏尔王宫,乌云霁和他的父王,以及在阵前被陈将军俘虏的小王子都被暂时关押起来。 楚昭太累了,不想管后续的收尾工作,便将一应事宜全都推给慕容骁和张行舟,自己则和铁锤阿傲一起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喝酒赏月。 乌苏尔王宫里储藏着大量的葡萄酒,三个人喝得很是尽兴。 铁锤很久没见楚昭,又因为一路上随军征战,长了很多见识,立了不少战功,一心想着向楚昭显摆,便也顾不上纠缠阿傲。 阿傲乐得清静,喝着酒,听着她们两个嘻嘻哈哈,絮絮叨叨,与寻常的闺阁女子一般无二,哪里还有半点神女和女将军的影子? 少年半眯着朦胧的双眼,抬头看向月亮,恍惚间感觉这些日子像是醉酒之后在月亮地里做的一个梦。 这梦,说不上很美,却必将成为他一生都难忘的记忆。 铁锤喝醉了,歪倒在一旁呼呼大睡。 楚昭偏头看阿傲,见他望着月亮出神,便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说:“其实这里离凉州已经不远了,要不要我带你回去看看?” 阿傲的视线从月亮上收回,望进她盈满水光的眼眸。 这一刻,满天星光,都不及她一个微醺的笑容。 阿傲怔怔一刻,想起在那间关押她的房间里,她和苏暖玉说的那些话。 王爷是你的,我永远不会和你争。 争男人有什么意思,我要争的是天下。 这天下终将再次向我臣服,可惜你看不到了。 他摇摇头,目光幽深地与她对视:“凉州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掉,等我帮你把这天下争到手再说吧!” 楚昭愣了几息,耳边忽地响起萧驰的话——阿昭,我要帮你打下这江山,用整个天下罩着你。 “萧驰……”她喃喃唤他,放下酒杯,捧住他的脸,“萧驰,是你吗?” 第177章 我回来了 柔软的,带着些许酒香的小手抚上脸颊,阿傲本来就发烫的脸快要燃烧起来。 然而,听到王妃唤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名字,他刚刚沸腾的血液又慢慢冷却下来。 萧驰? 应该是那个让王妃两次在他面前失控流泪的故人吧? 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 这人究竟是谁,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王妃对他如此念念不忘? 少年的眉眼唇角都耷拉下来,平生第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了强烈的嫉妒。 “萧驰,萧驰……”楚昭还在喃喃唤他,眼中的万千星光都化作泪珠滚落,“萧驰,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阿傲怔怔地看着她,心中百般滋味,那一滴一滴的泪珠,如同化骨的毒药,将他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他想,反正王妃喝醉了,要不然他就冒充一下萧驰,给她一点点安慰,等她酒醒,也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梦。 这样想着,他便伸手捧住楚昭的脸,拇指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 “阿昭,是我,我回来了。”他柔声说道。 楚昭愣住,过了几息,双手用力在他脸上又揉又捏,左看右看,不敢置信道:“真的吗,真的是你吗?” “是。”阿傲的脸都被她捏得变了形,含糊道,“阿昭,我回来看你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楚昭还是不肯相信:“那你说一句你最爱说的话。” 阿傲:“……” 怎么还带这样的? 他哪里知道萧驰最爱说什么? 正当他为难之际,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幽幽道:“你们在干什么?” 阿傲吓了一跳,忙收手回头,就看到慕容骁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周身散发着寒意,即便月色朦胧,也能清晰看出他极其愤怒的表情。 阿傲很心虚,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无措。 虽然王妃已经多次明确表示不喜欢王爷,但王爷终究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而自己,就像个暗戳戳想要上位的外室,从气势上就弱了三分。 幸好旁边还有个呼呼大睡的铁锤姑娘,否则他就更说不清了。 “王妃喝醉了,想起了伤心事,我想安慰她……”他弱弱地解释道。 “轮得到你吗?”慕容骁都懒得听他解释,弯腰将他扒拉开,拎起楚昭打横抱在怀里,“以后离王妃远点儿,若非你此次协助王妃有功,本王定要剁了你的双手。” 阿傲跟着起身,还要说话,慕容骁已经抱着楚昭大步而去。 “可恶的女人,片刻都不肯消停,烂摊子丢给本王,你却在这里逍遥快活……” 慕容骁咬牙切齿地走远,阿傲呆立在原地,心中酸涩难言。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王爷在他面前将王妃带走。 这种感觉真的好憋屈,什么时候,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将人拦下,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你不能带她走”。 王妃之前说,等她能够掌控局势了,就跟王爷和离,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一边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一边协助王妃成为靖南军的掌权人。 经过这次乌苏尔之战,王妃在靖南军中的威望必定会大大提升,他相信,王妃的心愿要不了多久就能实现。 等到王妃拿到和离书,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地保护她,绝不再让王爷碰她一指头。 他出神地想着,叹口气,弯腰去扶铁锤,扶了半天没扶起来,只得放弃,到外面去叫了几个兵士把人抬了回去。 四周安静下来,许久,暗影里又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望着滚落一地的酒坛子,从怀里掏出一块桃木太极符,对着月光看了几眼后,握在手心里紧紧攥住。 “你是不是也很在意她?” 耳边响起乌云霁的问话。 他怔怔一刻,低头自嘲一笑,将太极符收入怀中,转身大步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意,他只知道,他可以为了她,与天下为敌。 …… 接下来的几天,楚昭和慕容骁经过几番斟酌,在乌苏尔王所有的儿子当中挑选了一个最安分守己的立为新王,让他以君王的名义给大晏朝廷写下归降书,表示愿意成为大晏的附属国,每年向大晏交纳岁贡,以求两国能和平共处,世代交好。 而大晏作为宗主国,拥有对乌苏尔君王的绝对任免权,并且会派官员在乌苏尔驻守,参与乌苏尔的政治决策。 归降书写好之后,慕容骁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京城,留下陈将军和一半的靖南军在此善后,自己则率领另外一半靖南军和楚昭张行舟一起班师返回云州。 除了陈将军和几位副将,楚昭把吕君子也留在了乌苏尔,让他以军师的身份协助陈将军做好收尾工作。 吕君子突然从山寨二当家变成了靖南军的军师,并且拥有了对一个国家的决策权,感觉就像做梦似的,把自己的手都掐紫了还是不敢相信。 震惊兴奋之余,对于楚昭的知遇之恩更是感激涕零,表忠心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凌云寨那帮跟着他一起加入靖南军的山匪,个个与有荣焉,感觉他们的人生在此刻到达了巅峰。 楚昭却笑着纠正他们,现在不过刚开始上山,离巅峰还远着呢! 乌苏尔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小山丘,千里之外的京城,才是她真正的战场。 乌苏尔王和他的大小儿子以及王后都被囚禁在王宫的监牢里,楚昭建议慕容骁写了一封请示函,随同归降书一起送去京城,把他们的生死去留交由朝廷来决定。 楚昭说,这是给朝廷一个面子,免得他们说靖南王独断专行,目无君上。 慕容骁对此很是不屑。 他本来就目无君上,有的话就不造反了。 但说归说,他还是听楚昭的话写了请示函,全当是走个过场,堵一堵朝廷的嘴。 准确来说,是堵一堵太后和贺家那对父子的嘴。 一切安排妥当,队伍启程回云州的头天晚上,楚昭已经准备休息,阿傲忽然来叫她,说乌云霁听闻她要走,想再见她一面。 楚昭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也不会对敌人心生怜悯,但乌云霁算是她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出于对对手的尊重,她不介意去和他道个别。 乌云霁被关押在一个单独的牢房里,因为他不愿意和他的父亲兄弟在一处。 楚昭过去的时候,他正站在牢门内等待,似乎确信楚昭一定会来。 两人隔着铁栅栏对视,楚昭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乌云霁虽然沦为阶下囚,却也没有因此颓丧,仍然像一头豹子,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我没想到会输给你。”他说,“如果我当初省掉试探的环节,直接率军攻打云州,你觉得我们谁会赢?” “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靖南军。”楚昭十分确定地说,“直接开战只能让靖南军伤亡更大,但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靖南军。” “为什么?”乌云霁问。 “因为靖南军的使命就是守卫疆土,他们的将领会变,使命却不会变,他们永远都在准备着为守卫疆土而战,而你们,不过是可耻的侵略者,当年是,现在也是。” 乌云霁默然一刻,又道:“这天下本就是强者为王,能者居之,你敢说你们大晏的开国女帝,不是靠侵略别人才打下这万里江山。” 楚昭笑起来。 她还真就敢说,她的万里江山,并非靠侵略得来的。 “羲和帝的年代,是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的年代,她刚开始进军营,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后来打天下,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而并非出于称王称霸的野心,野心和杀戮或许可以让你成为一方霸主,但绝对不会让你成为一代明君。” 乌云霁挑眉:“你这么了解她?” “是啊,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楚昭凑过去小声道,“因为我就是她。” 第178章 让她进京 “……” 乌云霁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也不知信没信,许久才道,“没有和你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打一仗,是我最大的遗憾。” “我却不遗憾。”楚昭说,“对我来说,只要对手出现,无处不是战场,镇云关是,王府的宴席是,马车是,帐篷是,王宫是,我睡觉的房间也是,如果你只把战场当做战场,输给我也没什么稀奇。” 乌云霁再一次陷入沉默,许久许久,脸上的倔强不甘渐渐散去,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展露出一个阶下囚应有的状态。 “阿玉葬在哪里?”他突然转换话题。 楚昭微怔,继而告诉他:“在王城东边的草原上,王爷给她选了一个向阳的山丘,有花有树有河流,风水不错。” “好。”乌云霁缓缓点头,“把我也葬在那里吧,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对手,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他说完这话,嘴角忽然流出暗红的血,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楚昭站在那里没动,像是惊诧,又像是早有预料。 “你没有不合格,只是你遇到了我。”她说。 “下辈子如果再遇到,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乌云霁慢慢合上双眼,仿佛一头疲惫的豹子,在风吹草低的原野安心地睡去。 楚昭仍然没动,隔着栅栏静静站了很久。 “王妃,你没事吧?”阿傲在旁边小声问。 楚昭回过神,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心中阴霾散去:“走吧,小阿傲,我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小阿傲? 阿傲暗暗嘟起嘴。 他可不想做小阿傲,他想做大将军。 做一个能为王妃冲锋陷阵,开疆拓土的大将军。 第二天,楚昭让人将乌云霁葬在了那个向阳的山丘,之后便同慕容骁一起迎着初升的晨曦率领大军踏上了归程。 队伍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云州边境之时,靖南军的捷报和乌苏尔王的归降书也抵达了几千里之外的京城,在黄昏时分送进了太后娘娘的慈安宫。 慈安宫里,前不久才过完三十八岁生日的年轻太后,刚刚从第五次不明原因的昏迷中醒来,她的兄长与侄子正隔着一道纱帘询问她的情况。 因为当朝的三个决策者都在这里,所以捷报和归降书也送到了这里。 而此时,距离上次收到靖南王出兵乌苏尔的消息,只隔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么快就打下来了?”太后在帘后虚弱又惊诧地问道,“上面都写了什么,云阶快念与哀家听听。” “好。” 小阁老素白修长的手指挑开信封上鲜红的鹰纹火漆封印,抽出里面的信纸,先垂目迅速浏览一遍,而后才将上面的内容逐字逐句念了出来。 殿外晚霞如火,天光尚未暗淡,殿里香雾袅袅,烛火尚未点燃,男子清洌悠远的嗓音在氤氲夏日的黄昏如同浮冰碎雪一般沁人心脾。 殿中伺候的宫女听得入了迷。 太后却听得心浮气躁。 “乌苏尔大小是个国家,靖南王居然只用一个多月就降服了他们,这速度,便是当年的慕容青川也不可能吧? 哀家早说过让兄长你小心提防,别叫他成了气候,兄长总说他是黄口小儿,不足以惧,现在呢,现在呢?” “你急什么,不就打个乌苏尔吗?”阁老贺平川隔帘轻斥一声,“你是太后,你这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靖南军再厉害,左不过五万兵马,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太后被兄长斥责,到底不敢再急,但仍是不放心道:“五万兵马在藩王里已经算是最多的,不可不防。” “谁说不防了?”贺平川道,“云州大小官员有多少是咱们的眼线,你难道不清楚吗,但凡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都能了如指掌,他想凭那五万人打来京城,你觉得可能吗?” 太后哑了声,按了按昏昏沉沉的额头,转而问自己的侄子:“云阶,你认为呢?” 贺云阶正垂着眼帘慢条斯理地按照原有的折痕将信报叠起,闻言抬起头,绯色朝服将他冷玉般的容颜衬得美如谪仙。 “上次太后昏睡时,左都御史方唯贤来探望,提了一嘴靖南王妃,说靖南王妃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各种怪病,如今,靖南王既然已经将王妃从乌苏尔救回,太后何不下旨召她进京,让她为您诊一诊病?” “她?” 太后在帘后皱起眉头,靖南王妃死了一回突然变成神医并恢复了容颜的传闻,早些时候就已经在京中传开。 自从她被乌苏尔王子掳走后,关于她的传闻更是喧嚣尘上,京城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位凭美貌引发了两国战争的王妃。 可她总觉得,这些传闻怪邪乎的,连带着那个女人都邪乎得很。 “御医都诊不出来的病,她能行吗,哀家反正是不信的。” “姑母怎么糊涂了,诊病只是其一。”贺云阶将信报装回信封中,递给了自己的父亲,起身道,“靖南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咱们将王妃接进宫,他还敢轻举妄动吗?” “咦?”太后总算来了点精神,在床上坐直了身子,“这倒是个好办法,可靖南王能放心让她独自进京吗?” 贺云阶轻浅一笑:“不放心更好,让他也来,云州不就成了无主之城,他的老母亲还在那里呢!” 太后豁然开朗,终于露出一个笑模样,头也没那么昏沉了。 “兄长你看,你就是老了,脑筋转不动了,以后哀家还是要靠云阶才行。” “哼!”贺阁老握着信封,斜睨了他那神仙般的儿子一眼,嫌弃地给出四字评语,“诡计多端。” 殿里天光渐渐昏暗,贺云阶低垂眉眼,不动声色,在缭绕香雾中如一尊玉雕菩萨。 “明日我便以圣上的名义拟一道圣旨送去云州,相信靖南王妃这味药,定能解太后的忧愁。” 第179章 不给就抢 靖南军进入云州境内,一路上所到之处皆有百姓夹道相迎。 这情形是慕容骁早就料到的,但他没料到的是,出征时所有人都知道靖南王妃是被乌苏尔大王子掳走的,回来的时候却成了靖南王妃只身潜入敌国,凭一己之力兵不血刃收服了乌苏尔。 不仅如此,王妃除了是神医云九针,同时还是西域人人崇拜的神女阿伽,她的圣洁光辉让乌苏尔民众为之倾倒,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对她俯首称臣。 总而言之,王妃就是神,她的光芒无人能及,她一个人的功劳盖过王爷和其他所有将士。 慕容骁很是郁闷。 他郁闷的点在于这些话算不上夸大其词,甚至也没有造谣的成分,让他想辩驳都无从说起。 就连靖南军的将士们都不得不承认,王妃的功劳大过所有人。 如果没有王妃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他们便是打下乌苏尔,也会是旷日持久,伤亡惨重的一场战争。 或许在外人看来,纵马疆场,浴血搏杀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只有他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战争是多么的残忍。 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死,也没有人愿意受伤,所以,孙子兵法才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而王妃正是凭一己之力,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让他们全体靖南军都发自内心地钦佩信服。 以前,他们只对王爷唯命是从,现在,王妃在他们心目中,与王爷同等地位。 他们喜欢这样的王妃,也愿意拥护这样的王妃。 相比慕容骁的郁闷,张行舟心里门儿清,云州民众之所以这么快就了解到最新战况并且转变了认知,是楚昭在拿下王城的当天晚上就写了一封信,让他秘密派人送回云州交给了楚家钱庄的王宝藏。 后面这些事,应该是那个王宝藏找人散布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楚昭造势,把她从一个被外族掳掠的王妃打造成一个逆风翻盘的巾帼英雄。 这样一来,桃色艳闻就变成了英雄事迹,不仅能将坏的影响降到最低,还能为她收买更多的民心。 在此之前,张行舟以为楚昭是个知人善用,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现在他才知道,楚昭不仅是出色的将领,同时还是一个卓越的政治家,阴谋家。 如果她有野心,将来未必不能成为羲和帝那样的千古明君。 张行舟下意识按了下怀里那块太极符。 他想,如果有一天楚昭真的要争天下,他愿意做她的马前卒,做她手中最锋利的刀,为她披荆斩棘,助她君临天下。 大军回到西南军营,楚昭和慕容骁用了两天的时间整顿兵马,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后,才将营地交给张行舟和陆有为将军共同协理,赶在第三日清晨带着一队人马回了靖南王府。 路上,楚昭和慕容骁说,等到另一半靖南军也回来之后,第一个要论功行赏的就是张行舟。 慕容骁莫名想起那天乌云霁问张行舟是不是也很在意楚昭的话。 张行舟虽然没有回答,但他这些天来的行为却已经足够说明。 “那小子……哼!”他皱眉想表达几句不满,斟酌片刻,却只是冷哼一声。 楚昭转头好笑地看他:“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慕容骁拉着脸说,“以后你离他远一点。” 说完又看向策马走在旁边的阿傲:“还有他。” 楚昭无语,揶揄道:“是不是还有铁锤,还有王宝藏,萧将军,吕君子,张大憨?” 慕容骁:“……你说得对,这些也不是什么好人。” “呵!”楚昭冷笑,“他们可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相比之下,王爷才是我最该远离的人。” 慕容骁顿时哑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以前本王确实对你有很多过分的地方,本王以后会努力弥补你的。” “王爷想怎么弥补?”楚昭问。 “你想让本王怎么弥补?”慕容骁反问。 楚昭说:“王爷给我一支队伍玩玩吧!” 慕容骁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过过指挥军队的瘾。”楚昭说,“我也不要王爷的靖南军,这次王爷不是借着打乌苏尔的名义把你从各处征来的兵马都过了明路吗,还有你从各州府拉拢来的兵马,王爷把这些给我带就行。” “不行。”慕容骁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你一个女人带什么兵,让你抛头露面行医已经是本王对你最大的纵容。” 楚昭:“……” 狗男人,帮他打胜仗的时候他怎么没这么多事? 现在是又觉得不需要她了吗? 行吧! 不给就不给。 不给她还不会抢吗? 队伍入了城,城中大小官员或发自内心或为了打探消息,全都等在城门口恭迎王爷王妃凯旋。 城中的民众也比城外的更加热情,万人空巷前来迎接。 王宝藏甚至偷偷雇了几班锣鼓队和舞龙舞狮的,有大街小巷敲锣打鼓为王爷王妃歌功颂德。 萧将军和他的二流子兄弟们吹捧起王爷王妃更是不遗余力。 当然,主要是吹捧王妃,王爷只是捎带着夸一夸,为了不让人发现异常。 楚昭听着这些夸赞她的话,尬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怀疑两人为了查找溢美之词,是不是把《说文解字》都翻烂了。 她忍着笑,在街道两旁找了又找,终于看到了挤在人群中的楚淮,王宝藏和萧将军。 三个人发现她正往这边看过来,立刻跳着脚拼命挥手,一个比一个跳得高。 “长姐,长姐……”楚淮大声叫她,却被喧天的锣鼓声遮盖。 楚昭笑起来,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有了回到家的感觉。 这个单纯又乖巧的少年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让她的心灵不再悬浮,让她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阿淮。”楚昭笑着唤他,向三人挥手示意,只要她的声音也同样被锣鼓声遮盖。 慕容骁离得近,听到她在叫楚淮,又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真情流露,心中不免泛酸。 他才是她最亲近的人,可她从来没有这样对他笑过。 她对他的笑大多是冷笑,嘲笑,嗤笑,皮笑肉不笑。 什么时候,她也可以发自内心地对他笑一回? 回到王府,老夫人和祁凤山早已带着合府上下在大门外迎接。 两人下了马,除老夫人之外,所有人都下跪行礼。 老夫人眼含热泪,拉着慕容骁上下打量:“现在谁还敢说我儿没有先祖的骁勇之风,先祖当年打乌苏尔都没有这么快呢!” 慕容骁忙叫住她:“母亲,这话可不能说,儿子怎敢与先祖相比。” 楚昭在一旁边暗自好笑,心说这孙子总算有点自知之明,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慕容青川当年打乌苏尔时,新朝刚刚建立,国库空虚,兵力不足,西南百姓因为长达十几年的混乱元气大伤,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将乌苏尔打得俯首称臣,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他们这一次,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 老夫人大概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太满了,便讪笑着将话题转向楚昭:“你还好吧,没有被那王子占到什么便宜吧?” 楚昭:“……” 什么鬼? 她儿子就是骁勇善战,盖世无双,到儿媳这边,就只剩下贞操可以关注了吗, 那么,如果她说自己被占了便宜,老夫人会不会让慕容骁休了她? 别说,这倒是个摆脱慕容骁的好办法…… 第180章 小阁老呀 慕容骁看到楚昭的眼睛瞬间亮起,心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等她说话,便抢先道:“母亲多虑了,王妃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老夫人将信将疑,但此时不是探讨这个话题的时候,便点点头,和他们一起往府里走去。 二管事跟在旁边,对楚昭笑得见牙不见眼:“小的已经让人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尘,庆贺王爷和王妃得胜归来。” “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楚昭点点头,看向慕容骁,“王爷,府里大管事的位子已经空了许久,依我看就把二管事提上来吧!” 慕容骁见她刚一回来就开始当着全府人的面收买人心,略带不满地瞥了那个哈巴狗似的二管事一眼:“你说行就行,这种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虽然他知道她在做给全府的人看,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驳她的面子。 这也正是楚昭的高明之处。 她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提出让别人拒绝不了的要求。 二管事没想到自己的心愿会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毫无征兆地实现,激动得差点没有当场昏厥过去。 府中其余下人见王妃轻飘飘一句话便成全了二管事,心思不免都活泛起来。 看这架势,以后府里就是王妃说了算了,那他们是不是也要转换风向,赶紧着去讨好王妃去? 祁凤山跟在慕容骁身侧,视线却随着楚昭移动,一脸的若有所思。 吃过接风宴,叙过别后事,老夫人体恤他们一路辛苦,便让两人各自回去歇息,等养足了精神,大家再一处说话。 这期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苏暖玉的话题,谁也没有提及她。 红绡青玉和紫萝也已经迫不及待要和楚昭铁锤单独说话,回到琼华院,也不管天色尚早,直接把院门关起,概不见客,主仆几个亲亲热热坐在一处共话别情。 铁锤出去历练了一趟,多了许多谈资,把一路上的经历说给三个丫头听,唬得她们一愣一愣的。 楚昭席间喝了些酒,带着几分酒意听她吹牛,时不时被她逗得哈哈直乐。 小院内一时欢声笑语,岁月静好。 楚昭舒服地眯起眼睛,只有经历过战争,才知道这样的平淡安宁何等珍贵。 可惜,这样的平淡安宁注定不属于她,接下来,她就要去京城会一会那帮不成器的孙子了。 楚昭叹了口气,正在感慨自己的劳碌命,忽听铁锤拍着胸膛说了一句:“别怕,以后我罩着你。” 一句话就让她所有的叹息疲累全都烟消云散,让她重新变得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萧驰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呢,别说去京城,再打十个乌苏尔也不在话下。 萧驰,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前院,祁凤山终于有了单独和慕容骁说话的机会,开口第一句便道:“王爷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民众很是蹊跷,怎么所有人都把打乌苏尔的功劳归给了王妃?” 慕容骁被他问的一愣,皱眉道:“怎么了,这次王妃确实立了大功。” “臣当然知道王妃立了大功,但王爷不觉得她有点功高盖主了吗?”祁凤山道,“臣是担心王妃的威望过高,会影响到王爷在民众和靖南军心中的地位。” 慕容骁心头一跳,迟疑片刻才道:“回来的路上,她说让本王给她一支军队,本王没有答应。” 祁凤山大惊,忙上前两步道:“王爷切不可答应,无论如何都不可答应。” 慕容骁见他反应强烈,转着玄铁扳指问道:“先生觉得,她在图谋什么?” “具体图谋什么臣尚未看透,但她肯定是有野心的。”祁凤山说,“通过此次收服乌苏尔之战,王爷应当也能看出,她不仅有野心,还有相当强的实力,无论如何,我们不可不防。” 不可不防? 防的住吗? 慕容骁陷入沉思,回想过去楚昭和他的每一次交锋,不管过程如何,最后都是以楚昭达到目的告终。 这一次,会不会还是那样? “本王越来越觉得,她不是原来的楚昭,有没有可能,她已经在逃往蜀州的那段时间转换了身份?” “王爷什么意思?”祁凤山没听懂,却挡不住心里发毛。 慕容骁道:“本王是说,原来的楚昭在逃往蜀州的过程中,和另一个人完成了身份和信息的交接,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对府里情况了如指掌的假楚昭。” 祁凤山后背都开始发凉。 “如果真是这样,这两个楚昭的目的是什么,她如果是假的,为什么会如此尽心帮助王爷进京?” 慕容骁被他问住,凝眉默默思索,过了一会儿,忽然脱口道:“她不是在帮本王,是她自己想进京!” 祁凤山骇然色变:“她想进京,还想要王爷的军队,莫非她京中有仇人,她总不会想造反吧?” 造反? 慕容骁轻挑眉梢,眼中有亮光闪现:“本王倒巴不得她是为了造反,这样我们也算同道中人了。” 这样,他们就不是对手,而是盟友,他们就可以并肩作战了。 “可她万一是京城那边派来的奸细,想搅混靖南军的水呢?”祁凤山说道。 慕容骁眼里的光又黯淡下来:“管她是谁,总之她暂时是无害的,只要不让她接触到靖南军的军务,凭她独身一人,不足为惧。” 祁凤山应了一声,心中却想,上一个认为王妃不足为惧的是乌苏尔大王子,他已经永远的睡去了。 算了。 看王爷这态度,明显是只愿意相信好的,不愿意相信坏的,王爷刚刚打了胜仗,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扫他的兴了。 左右进京的事还没有确定下来,王妃那边让人好好盯着就行。 谁知,他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皇帝的圣旨就抵达了云州。 圣旨上说,太后娘娘得了怪病,宫中御医皆诊不出原因,皇帝忧心太后身体,夜不能寐,听闻靖南王妃擅治疑难杂症,特下旨意召其入宫为太后诊病,命其接旨后速速动身进京,不得借故拖延,若耽误了太后的病情,靖南王府上下皆以欺君之罪论处。 圣旨从京城送到云州,一路上跑死五匹马,负责传旨的太监更是满面风尘,形容枯槁,跨进王府大门时,差点就和马儿一样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慕容骁率全府上下跪迎圣旨,太监撑着一口气将圣旨读完,命靖南王妃亲自接旨。 楚昭上前接过圣旨,看了看上面清隽秀逸却不失筋骨的端正小楷,轻扬眉梢道:“字写得不错,不知出自谁的手笔?” “……”传旨太监只剩半口气等着她谢恩,不妨她却问出这么一句,当下无奈道,“是小阁老亲笔撰写。” “小阁老呀?”楚昭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小阁老果然名不虚传。” 第181章 貌美倾城 传旨太监细细将楚昭打量了几眼。 来之前小阁老特意叮嘱他,传完旨不要急着回去,到时候随同靖南王妃一起进京,一来负责督促王妃尽快启程,二来在暗中观察一下王妃的言行举止,看看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眼下这才刚刚见面,王妃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说不准,单从外表来看,确实是个倾国倾城足以引发战争的大美人。 只是美人儿一上来就关注起了小阁老的字,话也说得含含糊糊,意味不明,让他一时分不清这话到底是在夸赞小阁老的才学,还是讽刺小阁老的专权。 自从先皇去世,太子登基,作为太子伴读的小阁老便成了新皇的代笔人,新皇所下达的每一道圣旨皆出自他手。 对此,朝中官员并非没有意见,但贺家父子牢牢把持着朝政,除了大总管冯观岚敢置喙几句,其他人便是有意见也只能憋在心里。 可冯观岚再怎么厉害,终究只是个太监,即使身后党羽众多,又能折腾出多大风浪,不过是日常给大小阁老添些堵罢了。 传旨太监心里想着这些事,随即就被慕容骁请去正厅喝茶歇息。 一盏茶下了肚,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靖南王妃接了旨还没有谢恩。 可眼下人都散了,总不能再把人都叫回来让她重新来过,于是只好假装她已经谢过恩,将此事揭过不提。 真是的,传了这么多回旨,头一回遇到没谢恩的,不知道这算不算小阁老说的特别之处。 慕容骁坐在主位,见这太监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只在楚昭身上打转,心里颇有些不爽,清了清嗓子道:“王妃自幼长在道观,缺少教养,不懂规矩,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苟公公多担待。” “噗。” 那太监还没说什么,楚昭先扑哧一声笑了。 刚刚这太监一进门,自报家门说自己叫“苟富贵”,她就忍不住想笑,这会子听到慕容骁一本正经叫对方苟公公,她到底还是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太监知道她是在笑自己的姓氏,不禁面色微愠,拱手道:“王爷客气了,在宫里,大家都叫我贵公公,王爷若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叫。” 慕容骁也忍不住想笑,却嗔怪地瞪了楚昭一眼,再次强调:“我家王妃不懂规矩,贵公公莫要往心里去。” 贵公公呵呵干笑两声:“王爷言重了,王妃此乃真性情也。” 话音未落,便听楚昭问道:“不知贵公公打算何时动身回京城?” 椅子还没坐热就要逐客,贵公公终于相信慕容骁的话,看来这个靖南王妃确实不怎么懂规矩。 “劳王妃挂心,如今世道不太平,咱家来云州的途中,曾几次遇到土匪流寇,为安全起见,便打算与王妃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楚昭闻言,不动声色地和慕容骁对视一眼,笑着应道:“如此也好,免得我不认识路。” “那就请王妃尽快准备,咱们也好早日启程,以免延误了太后的病情。” “太后凤体要紧,自是不敢耽误。”楚昭说着又看了慕容骁一眼,“王爷,既然贵公公说沿途匪寇成灾,此行怕是要多带些兵马才是,为确保我能安全见到太后,少说也要带个一两万人吧!” “……” 贵公公心头一凛,不想自己随便找的借口,最后竟成了王妃的借口。 一两万兵马,别说她是给太后瞧病的,便是太后本人出行,也要不了这么多人。 难怪小阁老对靖南王妃素未谋面便给予格外的关注,现在自己终于看出点意思来了。 敢情这靖南王妃之前一直在跟他装傻充愣呢! 有意思。 真有意思。 “是咱家吓着王妃了,虽说路上不太平,但藩王进京,随行人员按规定不能超过一千,带的人多了怕是不妥。” “这样啊?”楚昭皱眉道,“规定是规定,但我不是比较重要吗,况且王爷又不去,人少了我实在没有安全感,要不咱就带八千吧,不能再少了。” 王爷不去? 这话说得贵公公与慕容骁皆是一惊,慕容骁下意识要说话,被楚昭以眼神制止。 贵公公那双精明的眼睛来回审视夫妻二人,不确定地问道:“王爷当真不去吗?” “对呀!”楚昭说,“如今各处都不太平,王爷镇守西南,怎能轻易离开,何况乌苏尔刚刚平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王爷亲自决断。” 她顿了顿,又可怜巴巴道:“公公也知道的,我刚被掳过一回,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我貌美倾国,万一途中有人心怀不轨想要掳掠我,只怕连公公也要跟着遭殃,所以还是多带些人马为好,公公说是不是?” “……” 贵公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明明心思缜密,百般算计,却装傻充愣扮可怜,还厚着脸皮夸自己貌美倾国。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 联想到之前京中关于靖南王妃死而复生的各种离奇传闻,他不禁怀疑,王妃会不会真有可能是鬼怪妖邪? 不过话说回来,她便是再聪明,终究是个女人,如果靖南王不跟着去的话,带多少人马她又能如何? 贵公公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少带人马让靖南王去,和多带人马靖南王不去的利弊,最终认为,还是靖南王不去更好。 于是,他便故作为难地咂咂嘴,摸着自己一根胡子都没有的下巴说道:“那就五千人吧,不能再多了,多了咱家实在不好向上面交代。” “行,五千就五千。”楚昭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便也没再纠缠,“公公先在府中好生歇息两日,等王爷为咱们点齐兵马,我便与你一同进京。” 贵公公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和她说话跟打仗似的,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 看来自己这一路上可要加倍小心了。 双方达成共识,慕容骁便迫不及待地让新任的大管事安排贵公公去休息。 贵公公走后,他黑着脸问楚昭:“你又在搞什么鬼?” 楚昭淡淡一笑,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 “贵公公提出与我同行,定然是贺家父子的意思,有他盯着,咱们明面上只能带五千人马,王爷想想,五千人够干什么?” “所以呢?”慕容骁皱眉道,“本来人就少,你为何还不让本王去?” 第182章 算算旧账 “不是不让王爷去,而是让王爷与我兵分两路。”楚昭说,“我带五千人马先行,行至中途,制造一个意外事件,王爷再率兵前去营救,这样一来,王爷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大部队护送我进京了吗?” “……” 慕容骁瞪大眼睛看她,半晌才咬牙道:“你这女人真真狡猾。” 楚昭挑眉笑的得意:“我就当王爷是在夸我。” 慕容骁看着她灿若骄阳的笑容,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楚昭的目的不仅限于此。 和他兵分两路进京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这女人不动声色便分走了他五千兵马,同时还能脱离他的掌控。 前天祁凤山说无论如何都不能给王妃兵马的时候,他就知道防不住,只是他没想到,楚昭竟然把坑挖在了这里。 并且这个坑坑的不只是他,还有苟公公。 苟公公和他一样,明知是坑却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 一千人马的编制他硬是许了楚昭五千,回去不被贺家父子骂死才怪。 慕容骁郁闷的要死,却拿楚昭没一点办法,回到书房把此事说给祁凤山,祁凤山也是又气又急又束手无策。 “五千人马呀!这可是五千人马呀!王妃怎么能这样呢?万一她中途带着人跑了,岂不是把王爷给坑了? 实在不行,王爷就厚着脸皮说不放心王妃,还是要和王妃一起去,少带点人也可以,大不了其余的人让陈将军陆将军悄悄的分几批绕道带过去。” “不行,这不是厚脸皮的事。”慕容骁说,“那个苟太监明摆着是贺家父子的人,本王若一直在带多少人马上与他纠缠,难保他不会怀疑本王的用心,到时候他先送信回去给贺家父子,本王便是带多少人马也会被隔离在京城之外,他们根本不会让本王进城。” “这倒也是。”祁凤山叹口气,又开始抱怨楚昭,“王妃怎么能这样呢,她怎么能这样呢?” “她怎么不能这样?”慕容骁说,“她现在就算要带兵攻打天庭,本王都不觉得稀罕,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祁凤山彻底无语。 慕容骁想了想道:“为今之计,只能让你与王妃同行了,本王把兵符交给你,事先讲明全军只听你一人指挥,你只要在与本王会师之前看着王妃别让她出幺蛾子就行了。” 祁凤山:“……” 王爷都拿王妃没奈何,他能行吗? 不出幺蛾子的王妃还是王妃吗? 但事已至此,两人也没有更好的对策,只能暂时按照这个办法行事。 第二天,慕容骁便带上祁凤山和楚昭一起去西南军营点兵。 路上,慕容骁问楚昭,打算让哪个将军与她同行。 “自然是张行舟。”楚昭说,“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慕容骁:“……” 其实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答案,他也知道张行舟确实是最佳人选,但听到楚昭这么毫不犹豫的回答,他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本王问的是将军,他不过是个校尉。” “那就升他做将军呀!”楚昭理所当然道,“王爷本来就答应封赏他的。” 慕容骁不由气闷:“你就这么看重他吗?” “难道王爷不看重他?”楚昭反问。 慕容骁无话可说。 到了军营点兵时,楚昭不但要走了张行舟和他的一百多个兄弟,连带着把凌云寨那帮山匪也要了去。 慕容骁问她为什么,她说山匪最知道山匪的套路,路上若遇到山匪,这些人正好用得着。 除了这些人,铁锤和阿傲自然也不能少,楚昭甚至打算把萧将军和云七,还有另外三个丫头也一并带去。 总而言之,但凡和她有点关系的,她一个都没落下。 慕容骁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带走了她在意的所有人,仿佛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她当真不打算回来了吗? 这里还有她的家,她当真能走得了无牵挂吗? 楚昭并非了无牵挂,临行前,她特地去了一趟神医堂,选了云七和几个比较出色的云家子弟与她同行,另外又对老族长和云丰华事无巨细叮嘱了一番。 从神医堂出来,她又去了一趟钱庄,叫上王宝藏和楚淮和她一起去见楚金山,将钱庄这几个月的账册扔到楚金山面前,态度强硬要求他立刻兑现承诺,把楚家钱庄在全国各地的分号都交给她来掌管,具体运营则交由王宝藏和楚淮负责。 楚金山不看账册也知道钱庄最近三个月的盈利比从前翻了几番,可若当真将钱庄交给楚昭,他是既不放心也不情愿。 “为父承认这个王宝藏是做生意的好手,可他终究是外人,再怎么着也没有咱们父女亲情更牢靠不是?” “父女亲情?”楚昭冷笑,“你若对我真有亲情,怎么将我扔在道观十六年?” “为父那不是没办法吗?”楚金山狡辩道,“为父若真不顾念你,怎么倾尽家产让你嫁进王府,成为西南第一尊贵的女人?” “别自欺欺人了,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楚昭说道,“生意人最讲诚信,你既然当初与我约定,如今便要遵守承诺,我此番进京,可是为太后诊病,我若医好了太后,今后无论靠太后还是靠王爷都一样能飞黄腾达,你自个掂量掂量,是与我愉快合作为好,还是反目成仇为好?” “……” 楚金山是个生意人,况且当初将女儿嫁进王府便是有所图谋,因此,他并没有考虑太久,便将总管钱庄的印章交给了楚昭。 “阿昭,你要记住,女孩子无论走到哪一步,最大的靠山还是娘家,不管怎样,父亲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他红着眼睛说道。 楚昭对这些假惺惺的煽情无动于衷,随手便将印章交给了楚淮和王宝藏。 “麻烦父亲往各地分号发个通告,以后楚淮便是楚家钱庄的少东家,王宝藏就是钱庄的总掌柜,若有人不服他二人管理,便是与我楚昭为敌。” 事已至此,楚金山只得点头答应了她。 楚淮还以为要经过好一番交锋才能让父亲让权,没想到长姐三言两语就把父亲搞定了。 捧着那枚沉甸甸的印章走出父亲的书房,他激动地对王宝藏说:“你快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王宝藏也觉得不可思议,说:“你也掐我一下。” 于是,两个人就卯足了劲互相掐了对方一把。 “不是梦,不是梦……”两人疼得龇牙咧嘴,却又兴奋不已。 “长姐,这就成了吗?”楚淮看着楚昭,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楚昭伸手拍拍他的头:“你和王宝藏一起到马车上等我,我去和太太说几句话。” 楚淮愣了下,不明白她和太太有什么话好说,但也没多问,同王宝藏一起向府门外走去。 楚昭等两人走远了,叫住一个仆妇,让她带自己去见太太。 天气炎热,周氏正在房中纳凉。 房里摆了好几盆冰,丫头们对着冰打扇子,将席席凉风送到她面前。 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冰镇的葡萄瓜果,还有一碗蜂蜜羊乳冰酪。 “王妃又来找老爷做什么,莫不是进京没有盘缠,又来向娘家伸手要钱?”周氏歪在榻上闭着眼睛语气不满地说道。 话音未落,楚昭从外面走了进来。 丫头们吓一跳,正要行礼,被楚昭摆手制止,示意她们都出去。 丫头们放下手里的活,轻手轻脚退出门外。 凉风停止,周氏骂道:“小蹄子们又在偷懒,还不快给我用力扇。” “我来吧!”楚昭说着走到她面前,用力扇了她一巴掌,“太太,这力道还可以吗?” 周氏嗷一嗓子坐了起来,睁开眼看到楚昭站在面前,目光比冰块还冷上三分,顿时吓得心惊肉跳。 “阿昭,你怎么来了?”她捂着脸颤声问。 “我要进京了,来和太太把以前的旧账结一结。”楚昭说道。 第183章 杀人偿命 旧账? 什么旧账?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捂着脸心虚地站了起来:“阿昭,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我告诉你。”楚昭示意她让开,自己在榻上坐下,指着丫头扔下的扇子说,“扇。” 她表情不愠不怒,语气也懒散,周氏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不敢违抗她的命令,拿起扇子对着冰鉴扇起来。 楚昭舒服地眯起眼睛,问她:“你当日将我母亲毒死在产床上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周氏吓得一激灵,扇子“叭嗒”掉在地上。 “阿昭,这话从何说起,我没有……” “别叫我阿昭,你不配。”楚昭冷声道,“捡起来,接着扇。” 周氏面白如纸,哆哆嗦嗦捡起扇子,硬着头皮接着扇。 楚昭说:“我不想和你废话,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找上门来和你算账,你不但害死了我母亲,还害得我不人不鬼被扔去道观,换来了十七年养尊处优的舒心日子,现在,这日子到头了,你欠的债也该还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当年大太太是难产死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周氏惨白着脸说道,“这件事老爷是知道的,我让人把老爷叫来,你可以当面问他。” “他已经承认了。”楚昭说,“你以为我刚刚在书房做什么,我就是在问他当年的事。” 周氏惊得瞪大眼,脱口道:“老爷都告诉你了?” “他敢不告诉我吗?”楚昭冷笑,“我如今在云州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吗,马上我还要进京去给太后瞧病,他敢得罪我吗?” 周氏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 “见他做什么?”楚昭问,“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得罪我吗,别做梦了,这些年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首先是个生意人,其次才是你的丈夫,在利益面前,他能放弃我母亲,也一样能放弃你。” 周氏彻底哑了声,坐在地上抖如筛糠:“你想怎么样,你想把我怎么样?” “自然是要你偿命。”楚昭说着从袖袋掏出一包药扔在她面前,“打开看看,是不是当年的配方,当年的味道。” 周氏浑身都在颤抖,额头冷汗涔涔。 她捡起药包,却没有勇气打开,哭着爬过来跪在楚昭面前:“阿昭,不,大小姐,王妃娘娘,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为什么要饶你呢?”楚昭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吗,太太要是不懂,可以把你两个儿子叫来问一问。” 周氏一听她提起自己的两个儿子,顿时吓得停止了哭嚎,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王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不要迁怒于他们,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兄弟,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那你当年害死大太太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放过她的孩子? 你有想过一个襁褓婴儿被扔在道观会活不下去吗? 你有想过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当你和你的孩子共享天伦的时候,你心里可曾为当年的行为有一丝愧疚? 不,你没有,你兴许还会后悔没早点下手,如果你早点下手,大太太的位子早就是你的了!” 楚昭弯下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眼中杀意弥漫。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像你这种丧尽天良的人,说再多也不会幡然醒悟。你如今在我面前痛哭流涕,不过是贪生怕死而已,如果我放了你,说不定你转头就会扎小人咒我不得好死。” 楚昭顿了顿,用力将她推倒在地:“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若还顾念你的儿子,就不要再拖延时间,晚一刻,我便连你儿子一起弄死!” 周氏顶着一脑门的血,绝望地看着她,知道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为了保儿子的命,咬牙打开药包,将药粉倒进那碗已经化成水的蜂蜜羊乳冰酪中,仰头一饮而尽。 “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她最后说道,暗红的血液自唇角流出,偷来的十几年荣华富贵便从这碗美味的冰酪彻底终结。 楚昭静静坐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从绝望到痛苦挣扎,直到她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圆睁着双目停止了呼吸,才起身向外走去。 躲在远处的丫头们见她离开,忙又回到屋里伺候周氏,唯恐慢一点就会挨骂。 很快,屋子里响起丫头们的惊声尖叫。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楚昭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楚昭,我已经为你和你母亲报了仇,接下来,我带你一起去打天下。”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周氏的两个儿子在楚昭母亲死的时候还没有出生,她不能随意处置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慕容骁和楚金山也是间接害死楚昭的人,但这两个人现在还有点用,暂时还不能死。 “等将来我们达成了目标,剩下的债我也会帮你讨回来的。” 楚昭出了大门,上了马车,楚淮和王宝藏已经等得快要睡着。 见她回来,楚淮揉着眼睛问:“长姐和太太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没什么,就几句临别赠言。”楚昭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过几天可能要吃席,我赶不上了,到时候你替我多吃点。” “啊?什么席?”楚淮一脸茫然地问,“谁家要办喜事吗?” “算是喜事吧!”楚昭含糊回道。 相比吃席,王宝藏关心的则是她要进京却不打算带自己的事。 “王妃,我也想跟你去,你把我也带上吧,我还没见过京城长什么样呢,让我跟你去开开眼界吧!” 楚昭说:“不着急,你们两个先留下来把手头的事务料理清楚,等我到了京城安定下来,自会派人来接你们的,到时候让你在京城当大掌柜。” “好啊好啊!”王宝藏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大言不惭道,“那种风云际会的大都市,才是我充分展示才华的舞台。” “哈哈哈哈……”楚昭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楚淮却问:“什么叫安定下来,长姐不是给太后瞧完病就回来吗?” “按理说是这样的,可万一太后的病很难治呢?”楚昭收起笑正色道,“万事皆有变数,以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所以,我们不要为将来的事发愁,先尽最大努力做好眼前的事才是正经。” “好的长姐,我记住了。”楚淮乖巧应声,“长姐这一路要多加小心,随时与我们保持联系。” “嗯。”楚昭点头,“萧将军有几笼鸽子和几只鹰隼,我把他那几个哥们儿安排进了神医堂,负责为我们传递来往消息,如果我传信回来,他们自会送到钱庄给你的。” 马车慢悠悠在钱庄门口停下,楚淮和王宝藏下了车,正要进去,楚家的仆人突然从后面慌慌张张赶来。 “五公子,五公子,太太刚刚中暑过世了,老爷让通知公子们快些回家呢!” “啊?”楚淮大吃一惊,猛地看向从车窗探出头和他道别的楚昭。 长姐说的吃席,不会是吃太太的席吧? 这,这能算是喜事吗? 少年想起年幼时自己的生母被周氏逼迫悬梁自尽的画面,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确实是喜事,是他这些年遇到的最喜庆的事了。 仆人上前扶住他,感慨道:“五公子真孝顺,太太九泉之下一定会很安慰的。” 楚淮被仆人拉走,透过朦胧的泪眼回头看向楚昭。 楚昭笑着对他挥手,说:“记得多吃点。” 第184章 踏上征途 车窗放下,马车缓缓驶离,少年以手掩面,泪如雨下。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生母报仇,却终因势单力薄不能如愿。 没想到最终帮他实现愿望的竟是长姐。 此后余生,他便是粉身碎骨,都不够回报长姐的恩情。 楚家太太中暑过世的消息很快在城中传开,众人都稀奇不已。 虽然往年天气热的时候也会有人热死,但大多是些体弱多病的老年人或者外面流浪的乞丐。 楚家那可是云州首富,热着谁也不能热着他们家的当家主母呀! 可见人的命天注定,阎王爷说让谁死,便是腰缠万贯也买不来命。 说起来周氏也算是王妃的继母,城中的夫人太太们都猜测着,王妃会不会去祭拜周氏,会不会等周氏葬礼过后再进京。 王妃之前开的美颜方子她们都还在吃,不知道是不是近段时间没找王妃及时调整药方的缘故,好像效果没有以前好了。 但王妃才从乌苏尔回来,眼下又要进京去给太后瞧病,她们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叨扰王妃。 所以,如果王妃能出席周氏的葬礼就好了,到时候她们可以在楚家和王妃见上一面,看看有没有机会让王妃帮忙诊一诊脉,调整一下药方。 出于这样的想法,夫人太太们都打定主意准备去楚家随份子,尽管她们并不是太看得起商户之家。 可惜,她们还没等来楚家的请柬,楚昭却拿着小本本将她们家的当家人挨个拜访了一遍。 “之前给你家女眷开的养颜方子,实际上是一种慢性毒药,不仅服药的人会中毒,一起生活的家人也会中毒,此毒除了我无人能解。 还有你们家的大小秘密,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我统统知晓,你们和京城哪个官员走得近,给谁行过贿,给谁平过事,我也都知道。 想保家宅平安,官路亨通,你们就要听我的话,从即日起,除了衙门的日常事务,关于云州的一切都不许向京城汇报,尤其是靖南王府和靖南军的动向,一个字都不许说,倘若叫我得知有什么风声走漏到京城,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只要你们老实配合,等我从京城回来,自会给你们解毒的方子,好处也少不了你们的,但谁若想阳奉阴违,趁我不在联合起来算计我和王爷,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时候也别后悔。 另外,你们在京城不是都有交好的官员吗,麻烦修书一封交给我,将来我在京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也好有个求助的门路,这份人情,将来我一并归还。” 一通威逼利诱下来,云州城的大小官员全都傻了眼。 这靖南王妃是有多阴,早在那么久之前就给他们所有人都下好了套,单等到这一天收网呢! 亏得他们家的女眷每次从王府回来,都要将王妃好一通夸奖,什么神医再世,菩萨心肠,热情好客,平易近人。 这哪里是什么菩萨心肠,分明就是蛇蝎心肠。 不,蛇蝎都没她毒,一毒就毒人一家。 她这是要干什么呀? 把他们这些官员全都控制起来,不让消息往京城传,难不成她想造反? 或者说是靖南王想造反,她在帮靖南王扫清障碍? 这夫妻俩,真真一个比一个阴,若是叫他们造反成功得了天下,还不天天把他们这些当官的,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可如何是好? 云州的大小官员全都气恼不已,像被人喂了老鼠屎一样,又恶心,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吃了老鼠屎。 所以怎么办,只好默默咽下这口屎,假装无事发生,然后又暗戳戳地猜测还有谁和自己一样吃了老鼠屎。 最好大家都吃了,这样谁也别嫌谁,谁也别往外摘,将来朝廷要怪罪,总不能将他们所有人都砍了。 毕竟法不责众,他们又都是被逼迫的。 于是,每一个官员都答应了楚昭的要求,给她写下了保证书,另外又给自己京中的关系户写了书信,请他们在王妃需要帮助的时候务必不遗余力出手相助。 楚昭很满意,回到王府,把自己的小本本和官员们的保证书交给了慕容骁,自己只将那些书信装进匣子里准备带到京城。 慕容骁没想到她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保管。 这可是云州城绝大部分官员的把柄呀,有了这些,不怕他们不老实听话。 “你怎么不自己收着,为何要交给本王保管?”慕容骁问。 “因为我信任王爷呀!”楚昭说,“我才不像王爷那样多疑,还要弄个祁先生看着我。” 慕容骁不免有些尴尬,讪讪道:“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你第一次出远门,又不让本王跟着,本王不放心,所以才叫祁凤山随行协助于你。” 楚昭无所谓,反正此次去京城也不是立刻就要攻城略地,以后她自然有办法让所有靖南军都听她指挥。 “既然如此,多谢王爷的一片苦心,明日一早我便出发了。”楚昭说,“王爷在家等我的消息,我会和祁先生一起想办法,尽快给王爷制造出兵的机会的。” 离别就在眼前,慕容骁一个大男人竟莫名地伤感起来。 回想这几个月以来,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磕磕绊绊,那些被楚昭气到吐血的片段都变得珍贵起来。 “楚昭,本王以前确实认为你的出身压不住皇后之位,但本王现在不这么认为了,本王向你保证,将来我若登临天下,皇后之位非你莫属。” 楚昭:“……” 看得出来这孙子很有诚意,可她并不想做皇后怎么办? 能做皇帝,谁稀罕做皇后呢?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楚昭笑着说道,“世事无常,不是所有的承诺都能实现。” 慕容骁还以为她会激动,会开心,谁知她竟然一笑而过。 这女人,真的好难取悦。 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 慕容骁默然一刻后,忽然拉起楚昭的手说:“既然将来不可把握,不如我们先把握当下,在你走之前,把该做的事做了。” “什么事?” 楚昭下意识想抽出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圆房啊!”慕容骁理所当然道,“圆了房,你才能真正属于本王。” “……” 楚昭无语,迟疑片刻道:“我娘家还在办丧事呢,虽说是继母,这个时候行房终归不太恰当,王爷还是再等等吧!” 慕容骁:“……” 那个周氏,死的真不是时候。 太可恶了! 虽说房没圆成,慕容骁还是厚着脸皮歇在了琼华院。 第二天一早,雄鸡叫过三遍,楚昭便起床收拾行装,率领五千靖南军踏上了去往京城的征途。 第185章 还回来吗 因为楚昭带了四个丫头同行,慕容骁特地让人准备了五辆马车,一辆给楚昭乘坐,一辆用来放置她路途所需的物品,另外两辆给四个丫头轮换休息,还有一辆专门用来装萧将军的鸽子。 临行前,他又给了楚昭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着沿途州府已经明确要与他结盟的人员姓名与联络方式。 “这里面有官员,有将领,有商贾,也有江湖人士,你行至途中若遇到麻烦,可以酌情向他们求助,但虽说是同盟,也不敢保证每一个都绝对真诚,到时候你要细细甄别,谨慎应对。” 楚昭多少有点意外。 慕容骁一直对她都是半信任半怀疑的态度,眼下竟将如此机密的名单交给她,实在难能可贵。 “是因为我给了王爷云州官员的保证书,所以王爷在回报我吗?”她笑着问道。 “你想多了,本王眼皮子没那么浅。”慕容骁说,“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况你此行是为本王的大业铺路,本王自然要尽最大努力保你无恙。” “如此就多谢王爷了。”楚昭收下那份名单,郑重向他行了个礼,“此去一别,王爷也自当珍重。” 她很少给慕容骁行礼,在慕容骁面前总是以“我”自称,从不像别的妾室那样自称“妾身”,并且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此刻忽然如此隆重的行礼,慕容骁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也许她也舍不得自己吧,只是嘴硬不肯承认。慕容骁心里想着,看她的眼神又软了几分。 还要再说什么,大管事过来说车驾已经备好,贵公公和他的随从也已经在门外等候。 两人便打住话头,一起向大门外走去。 四个丫头紧随其后,铁锤一人拎了四个包袱,青玉红绡和紫萝空着手,全都兴奋不已。 年轻的小姑娘,谁不向往京都的繁华,她们只知道王妃要带她们进京开眼界,对于别的一无所知。 老夫人知道楚昭要走,带着几个妾室和府中丫头仆妇将人送到垂花门前。 大家平时也没多亲热,临到要分别,反倒多了几许不舍,个个红了眼眶。 老夫人拉着楚昭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给太后瞧完病赶紧回来,浑然忘了自己几天前还怀疑楚昭失了贞洁的事。 楚昭一一应下,客客气气与她道别。 过了垂花门,再穿过前院到了府门外,车驾卫队早已列队等候多时,贵公公及其随从也都牵着马整装待发。 阿傲牵着自己和楚昭的马站在最前面,身姿挺拔,腰佩长刀,一身黑红相间的紧身窄袖侍卫服勾勒出猿臂蜂腰大长腿,小麦色的脸上剑眉飞扬,薄唇轻抿,漆黑幽深的双眸如同寒星点点。 楚昭一跨出门槛就看到了他,望着俊朗出尘的少年笑得眉目舒展。 “真是男大十八变,阿傲最近又好看了。”她由衷地对慕容骁说道。 慕容骁满腹的离愁别绪都被她这一句给浇灭了,郁闷地翻了个白眼,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铁锤却在旁边连连点头,嘿嘿笑道:“是啊是啊,整个王府就阿傲最俊。” 慕容骁的心情更不好了。 出了门,贵公公迎上来客气了几句,便说早晨凉爽正好赶路,请楚昭尽快上车出发。 楚昭点点头,向第一辆马车走去,过去看到坐在车辕上的萧将军,差点没笑喷。 萧将军之前为了装点门面,也向楚昭讨要了一身侍卫服,穿在身上虽然不及阿傲气势凛然,倒也显出几分俊朗。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肩头还驮着一只鹰,那鹰看起来非常凶猛,非常机警,看到人来也不躲,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楚昭极力忍着笑,问他这是个什么装扮? 萧将军说:“这是萧元帅,我训的最听话的鹰,不但会送信,还会放哨,示警,勘察地形,用处大着呢!” 楚昭:“你将军,它元帅,有没有小兵?” “有啊,后面车上装着呢!”萧将军得意地挑挑眉,“王妃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特别威风?” “……”楚昭很是为难地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 怎么说呢? 说他威风吧,多少有点不伦不类,说他不伦不类吧,他还确实有点威风。 因为别人都没鹰,只有他有。 “嗯。”楚昭实在不好评价,最终用一个字含糊过去。 萧将军自动理解为楚昭对他的肯定,更加得意起来,看到跟过来的铁锤正瞪大眼睛看他的鹰,便嘻嘻笑道:“铁锤妹妹,叫一声哥哥,我把鹰借给你驮一会儿。” 铁锤撇撇嘴:“我还想让它驮着我呢!” “那不行,你这么重,会把我家元帅压死的。”萧将军说道。 铁锤抡起锤:“吃我一锤!” “行了,别贫了,快上车吧!”楚昭让四个丫头上了车,自己却从阿傲手里接过缰绳,“此时凉爽,我先骑会儿马,出了城再坐车。” 慕容骁本打算趁这个时间和她在马车里再说些话,见她要骑马,便也让北渊牵来了自己的马,与她一起骑马率队向东城门而去。 军队不能入城,张行舟四更起便带着五千靖南军绕行至东城门外等候。 此时天色也才大亮,日头刚从地平线露出半张脸,出了王府拐上大街,楚昭意外地发现,原本这个时辰应该空荡荡的街道,不知何时竟站满了为她送行的群众。 从街头到街尾,黑鸦鸦的如一条长龙,每一个人全都翘首看向王府的方向。 当楚昭终于出现在街头,原本安安静静的人群依次沸腾起来。 “王妃一路顺风,早去早回,我们在家等着你。” 民众们热情地向她挥手,依依不舍地跟着她向前挪动。 “王妃一定要保重啊,我们都等着你早日归家。” 楚昭没防备,鼻子一酸,双眼瞬间变得模糊。 这般热闹的场景,前几天她才经历过一次,不同的是,上一次民众们锣鼓喧天夹道欢迎她得胜归来,这次没有锣鼓,没有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不舍和殷切的叮咛。 在此之前,楚昭已经打定主意再不会回来,可是,听到这么多人说在家等着她,她又忍不住热泪盈眶,心潮澎湃。 所谓家,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住处,它可以在近处,也可以在远方,哪里有牵挂你的人和你牵挂的人,哪里就是家的方向。 心有所属,心有所系,便是家。 “王妃,你还会回来吗?”人群中有个稚嫩的童音问道。 楚昭看向孩子的方向。 慕容骁则看向她。 “我会的。”楚昭大声说道,“我会回来的,你们好好守着家,等我回来。” 她一直认为,承诺是世上最重的东西,所以她从不轻易承诺。 然而此刻,她却将这句承诺轻易说出了口,因为这里有人把她当成家人,也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一个家。 “好,我们会好好守着家等王妃回来的。”民众们纷纷给她回应,声浪震天。 慕容骁松了口气,唇角悄悄向上扬起。 贵公公骑马走在队伍中,被眼前这一幕惊呆。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他以为靖南王妃是个狡猾的心机深重的女人,只是他没想到,王妃在民众中竟有如此威望。 这般万人空巷夹道相送的盛况,便是在京城也很少见的,除了皇帝出行,谁人有这么大的排场? 靖南王妃,果然不是一般人。 贵公公暗暗将这事记在心里,打算晚上歇息时再写封信给小阁老送回去。 小阁老让他密切关注靖南王妃的动向,每天都要写一封信送回京城。 这几天他虽然从未间断,但也没多少事情好写,今天这事倒算是一件大事了。 第186章 有趣的人 就这样一路被民众们拥簇着到了东城门,日头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 万道霞光里,张行舟和五千靖南军正在城外静静等候。 看到楚昭和慕容骁骑马穿过城门,张行舟忙上前相迎。 他本就生得彪悍,霸气十足,一道断眉为他更添几分野性,如今换上戎装,腰佩长剑,盔甲闪亮,反倒压下了那几分野性,显得他正气凛然,威武不凡。 楚昭又忍不住赞叹:“张将军这样的,才叫真男人,瞧瞧这通身的霸气,西楚霸王也不过如此了。” “……” 这话说出口,不止慕容骁黑了脸,骑马跟在两人身后的阿傲都忍不住泛酸。 慕容骁:什么西楚霸王,不过一莽夫罢了,怎比我这金尊玉贵的俊美王爷? 阿傲:看来王妃还是喜欢威猛的,我还要勤加锻炼才行。 张行舟到了近前,向两人抱拳行了军礼。 慕容骁下马扶起他,暂时放下心中不快,将楚昭珍而重之地托付给他:“张将军,从此刻起,本王便将王妃的安危托付与你,请你务必将王妃平平安安送达京城,不可有半点闪失。” “王爷放心,末将必当誓死守护王妃。”张行舟说道。 慕容骁颔首,又叫过祁凤山叮嘱一番:“先生要与张将军密切配合,共同协作,确保王妃这一路的安全,只要王妃无恙,其他的都不重要。” 祁凤山暗暗惊诧,王爷前两天还和他分析了半天真假王妃,眼下又说除了王妃的安全其他都不重要。 看来英雄终究过不了美人关呀! 贵公公在一旁看着,心说五千兵马护送王爷还不放心,看来外界传闻他不喜王妃纯属谣言。 嗯,这件事也要记下来告诉小阁老。 “王爷放心,臣定会遵照王爷的嘱托,将王妃平安送到京城的。”祁凤山说道,“王爷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臣,此去一别,王爷自当珍重,遇事多听听府官的意见,切不可急躁行事。” “本王晓得,先生放心。”慕容骁望着这个如父如友,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老臣,不禁眼圈泛红。 他微微偏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候在一旁的阿傲。 “还有你,好好保护王妃。” 阿傲愣了下,没想到王爷连自己都要叮嘱一句,当下忙抱拳道:“属下遵命。” 以前两人不知对刚过多少回,阿傲虽然与慕容骁身份不对等,却从来没有服气过他。 像这般爽快接受他的命令只有两次,一次是现在,一次是请命去乌苏尔救楚昭。 总之,他只会在和楚昭有关的事情上妥协。 萧将军听到慕容骁嘱咐阿傲,想着要一个就该轮到他了,正在心里盘算一句响亮又独特的回答,慕容骁却已经摆手示意大军即刻出发。 “……” 瞧不起谁呢,我一样可以保护王妃。 萧将军失望地撇撇嘴,一巴掌拍飞了肩膀上的萧元帅:“去,前面探路去,压死我了。” 萧元帅一声唳叫,振翅飞向高空。 楚昭最后和慕容骁道了珍重,重新上马,在五千兵马的簇拥下迎着晨曦绝尘而去。 “北侍卫。”马车的车帘忽然掀开,红绡从里面探出头,叫了站在慕容骁身侧的北渊一声。 北渊激灵一下,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想躲。 红绡却笑着向他挥动小手:“北侍卫,你要保重哦。” 北渊愣了下,白净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 “你,你们也要保重。”他说道,心虚地看了慕容骁一眼。 慕容骁却根本没注意到他,视线追随着楚昭的身影,直到她越走越远,最终和黑鸦鸦的队伍混为一体,被烟尘包裹着再也看不清楚,才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向城里走去。 随着楚昭的离去,云州城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生机。 慕容骁骑马穿行在繁华闹市,却感觉像一座空城。 她走了,整个城都空了。 相比慕容骁的怅然若失,此时的阿傲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和楚昭骑马并肩而行。 少年人迎着朝阳,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轻松,畅快,神采飞扬。 “主子,你有没有觉得城外的空气都特别的新鲜?” “主子,你看城外的天都格外蓝。” “主子,你想不想吃烤野兔,午饭时我给你打一只来。” “主子,你晚上能不能接着教我兵法,最近我都荒废了。” 楚昭听他在旁边絮絮叨叨,转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叫我王妃了?” “因为王爷不在了呀!”少年漆黑的眼眸熠熠生辉,“上次出去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叫的,主子你忘了吗?” 楚昭:“……” 虽然王爷确实不在了,但是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出了云州,队伍沿官道一路疾速前进,日出而行,日落而歇,三天后,便彻底走出了云州境。 黄昏时分,队伍在一片旷野扎下营帐,埋锅造饭。 营帐扎好,贵公公迫不及待地进去给小阁老写信,然后用飞鸽传书发往京城。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小阁老也收到了他在王府时送出的第一封信。 “王妃领完旨没有谢恩,夸小阁老的字写得好,说小阁老果然名不虚传。” “王妃说她自己比较重要,并且貌美倾国,为防止再有人见色起意掳掠于她,要求带两万人马进京,经过一番商讨,最终减至五千条件是不让靖南王随行……” 靖南王不来? 小阁老轻蹙长眉,又将那段话看了一遍。 靖南王居然不来? 王妃不是貌美倾国吗,他怎么放心得下? 别是要和王妃兵分两路,暗中相护吧? 小阁老将那句话又看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自己夸自己貌美倾国,靖南王妃看起来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这么有趣的人,不知哪天才能一睹真容? 第187章 孝顺儿子 贵公公写好了信,装进竹筒绑在鸽子腿上,而后将鸽子揣在怀里,拿到没人的地方把鸽子放飞。 白鸽扑楞着翅膀飞向天空,向着北方飞去。 贵公公仰头看了一会儿,直到鸽子在暮色里彻底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去,和众人一起用过晚饭进帐歇息。 天彻底黑了下来,营地里渐渐变得安静,只剩几堆篝火和轮班巡逻的兵士。 楚昭的帐篷还亮着灯,在马车里睡了半天的她,此时正披着半干的头发在灯下教阿傲学习兵法。 红绡手巧,用茶籽和几种花草调制的膏方,洗出来的头发又顺又滑,还有淡淡的清香。 丝丝缕缕的香气混合着夏夜的蛙声与蝉鸣,使得阿傲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转移到她脸上。 她凝脂般的肤色在暖黄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垂下来的长睫被灯影拉长,仿若频频颤抖的蝶翼。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轻轻咬住下唇。 “这一段,你看明白了没有?”楚昭指着面前的孙子兵法,偏头问他。 阿傲一激灵,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离太远我看不清。” “那你靠近一点。”楚昭不疑有诈,伸手拉了他一把。 阿傲心中窃喜,顺势向她靠过去。 这时,帐外脚步声响,萧将军神神秘秘地钻了进来。 “王妃你瞧,我家元帅厉害吧?”他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鸽子走到楚昭面前。 正是贵公公放走的那只。 楚昭顿时来了精神,推开阿傲说:“还真抓到了,拿来我看看他都写了什么。” 阿傲一腔旖旎心思刚冒头,就被萧将军打破,很是郁闷。 萧将军从鸽子腿上取下竹筒递给楚昭。 楚昭取出里面的信纸打开,发现信中详细记录着他们今天走了多少路,途中经过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最离谱的是,上面连自己说过什么话,吃了几碗饭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阉贼!” 楚昭骂了一句,将纸条放在灯上点燃。 她知道贵公公执意与她同行就是为了监督她,可这监督的也太细致了,让她有种没穿衣服被人偷看的感觉。 而且这信上从头到尾没有称呼,也不知道他是写给谁的。 他是奉了谁的命行监督之事? 哪个王八蛋这么闲,天天关注她的饮食起居? 简直比儿子关心老母亲还要仔细。 真是个大孝子呢! “王妃,这鸽子怎么办?”萧将军问。 楚昭吹去落在桌上的灰烬,说:“烤了送给贵公公打打牙祭吧!” “啊?”萧将军摸了摸鸽子头,还有点不舍得,“这鸽子品种优良,比我那些好多了。” 楚昭看看他,想了想道:“那就留着吧,到了京城再把它放飞,看看它飞去谁家,正好让我瞧瞧是哪个孝顺孩子这么关心我。” “……”萧将军忍不住哈哈笑,王妃这张嘴,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萧元帅干得不错,记得多赏它两块肉干。”楚昭说道。 萧将军又为他家元帅得意起来:“多谢王妃夸奖,元帅自己抓的野味都吃不完,那肉干还是赏我吧!” 楚昭扑哧一笑:“行,就赏你了。” 萧将军嘻嘻笑着向她谢恩告退。 因他和阿傲云七住同一个帐篷,楚昭便合上书,打了个哈欠说道:“阿傲也去睡吧,剩下的课明天再讲。” “是。”阿傲应了一声,起身和萧将军一起离开。 出了营帐,萧将军亲热地搂住他的脖子:“好兄弟,我也想学兵法,明天你和王妃说说,让我也跟着一起学呗!” 阿傲一愣,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好好训你的鹰,兵法不适合你。” “为什么,你觉得我学不会吗?”萧将军不服气道,“你可别小看我,我聪明着呢,我以后还要当大将军呢!” “嘁!”阿傲撇撇嘴,“总之就是不行,王妃教我一个已经很累了,你少给她添麻烦。” 萧将军不肯放弃:“我旁听还不行吗?” “不行!”阿傲瞪眼道,“睡你的觉去,再啰嗦我揍你。” “小气劲儿,王妃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萧将军哼了一声,揣着鸽子走了。 阿傲怔住,转头看向身后的帐房。 恰好这时,楚昭在里面吹熄了灯。 整个营地都被黑夜笼罩,只剩头顶一弯冷清月牙被繁星簇拥着悬挂于高空。 月亮只有一个,并不独属于哪一颗星子。 王妃也只有一个,并不独属于他。 不,是从来不属于他。 少年怅然一刻,默默回了自己的帐篷。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队伍便又拔营赶路。 贵公公浑然不知自己的鸽子已经落入敌手,到了晚饭时分,又照常写下楚昭这一天的动向送了出去。 为了方便传信,他们来的时候带了几十只鸽子,只要不出意外,足够他和小阁老往来传信直到返回京城。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放出去的鸽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小阁老的窗台,自然也没有再飞回来。 萧元帅每天抓鸽子抓得很是快乐,而楚昭赏它的肉干,也全进了萧将军的肚子。 几天后,一直收不到信的小阁老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算着队伍行进的速度,修书一封经由军驿加急送往湖广布政司。 因为按照他的估算,这封信到达湖广时,靖南军应该也到了湖广,这样,湖广布政司的官员便可以将信转交给贵公公,以免被靖南王妃截获。 靖南王妃还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呢! 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惊喜等着他? 相较于小阁老的密切关注,楚昭却并不太在意隐藏于背后的对手到底是谁。 太后也好,大小阁老也好,朝中其他势力也好,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反正早晚有一天会狭路相逢,犯不着现在就在他们身上耗费心神。 况且出了云州之后,她便不时听闻某地有人起兵,某地在闹匪患,路上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心忧百姓,哪里还有闲情管那帮身居广厦喝着百姓的血却不管百姓死活的孙子,没有直接起兵造反打进京城,已经是对那帮孙子最大的仁慈。 当然,她不愿一路打过去,也不是为了那些人,而是怕战乱中的百姓更加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一个王朝的兴衰,最苦的都是百姓,当年她和萧驰的奋起抗争是为了百姓,如今的暂时忍耐,也是为了百姓。 乱世之中,有人是百姓的噩梦,有人是百姓的盼头。 倘若偌大的家国百姓没有一个可盼之人,这世间对于他们必将是一片黑暗,如同太阳陨落,万古长夜。 所以,她的年号是羲和,是为人间带来光明的太阳女神。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会弃她的百姓于不顾。 靖南军一路向前,因着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并没有土匪流寇敢拦路抢劫,那些随便拉个大旗就起义的队伍,他们至今也没遇到。 想必那些人见他们兵强马壮,战备精良,也不敢以卵击石。 这样也好,楚昭想着,倘若一路上都能这样平安度过,她也能早些时日到达京城,早日见一见那位闻名已久的小阁老。 第188章 三角关系 这一日,队伍经过十几日的艰难跋涉,终于走出大西南的崇山峻岭,正式进入了富庶繁华的湖广境内。 然而,想象中的富庶繁华并没有呈现在他们面前,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流民和更多荒芜的田地,破败的屋舍和被洗劫一空的村庄。 偶尔有无力逃走的老弱病残出现在村口,看到大部队靠近也无动于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生无可恋的惘然。 “王妃,这是怎么回事?”萧将军赶着马车惊奇地问。 他之前一直在云州,虽说生活不富裕,但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实在想不到外面的天地竟是这般兵荒马乱,满目疮痍。 “定然是闹土匪了。”铁锤说道。 她嫌车里憋屈,这半日一直骑马跟着车走,因为在蜀州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样的匪乱,所以并不觉得稀奇。 楚昭却感觉不单是匪患,土匪一般人数不过百人,而这些残留的村民看到他们这样的大部队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已经自暴自弃懒得躲藏。 可见他们已经见识过大队人马,并且被大队人马毁坏了家园,知道这种情况下躲到哪里都无济于事,因此只能听天由命。 “阿傲,你去把张行舟叫来。”楚昭说道。 阿傲领命策马而去,不大一会儿,便带了张行舟回来。 “王妃有何吩咐?”张行舟在马上抱拳问道。 楚昭说:“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你让队伍先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派斥侯往左右前方各五十里处探查情况,以防有大部队驻扎在我们附近,无论是敌是友,撞上终归不好。” 张行舟点头应是,调转马头回了队伍前头。 很快,队伍便在一处较平坦的地方停下,按照张行舟的命令,开始就地扎营。 楚昭下了马车,打算带上铁锤阿傲一起去村子里问问情况。 贵公公不明就里,跑来问楚昭:“王妃,眼下离天黑还有将近两个时辰,怎么这么早就扎营了?” 楚昭倒也没有隐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贵公公不以为然,说最近到处都不太平,自己来的时候这种情况见多了,一般土匪流寇抢劫过后就走了,不会在劫过的地方停留。 “所以,咱们还是趁天色尚早多赶些路吧,照这速度下去,太后的病体要延误到几时?” 楚昭听他讲起百姓的遭遇轻描淡写,心下略有不快:“太后的病情再严重,也得我有命过去才能医治,情况未明之前,我不会让我的人马贸然前进。” “王妃是不是言重了?”贵公公道,“咱们这一路经过多少险要山隘都没出事,如今这一马平川的,能有什么危险,况且还有五千人的军队。” 楚昭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着急,要不你先行一步?” “……”贵公公缩了缩脖子,彻底哑了声。 这靖南王妃,当时在王府时对他还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一出了云州,对他的态度却越来越恶劣了? 是不是该找个机会隐晦地告诉她一声,自己是太后面前的红人,便是阁老与小阁老,日常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等回头到了京城,王妃只身一人入宫,人生地不熟的,难道不需要有人照应?难道不该趁着一路同行提前和他搞好关系? 可惜,他这念头还没转完,楚昭已经带着铁锤阿傲萧将军一起走了,一副不愿同他废话的样子。 贵公公郁闷不已,转身回去给小阁老写信。 话说,这些天他都送出去好几封信了,为什么小阁老连一封回信都没有? 莫非嫌他写的事情太无聊,都懒得回他了? 可是行军赶路本来就很无聊呀,哪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况且王妃最近好像变得沉默了许多,在他面前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这日复一日的赶路,想必早就厌倦了吧? 贵公公摇摇头,自去写他的信去了。 楚昭带着铁锤阿傲和萧将军往村子里去,云七从队伍中跑过来:“王妃要去哪里?” 这少年接连赶了这些天的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精神头却好得很,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的,看什么都充满好奇。 头一次离家的男孩子大概都这样,楚昭拍拍他的肩说:“我到村里走一走,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好啊。”云七忙不迭点头,挤开阿傲走在她身侧。 王妃是他家老祖宗,他这做孙子的当然要排第一位。 阿傲被挤开,心里很是不爽。 铁锤笑着去拉他:“阿傲弟弟,你走在我身边,有事我罩着你。” 阿傲像被烫着似的迅速躲开,把萧将军推过去挨着铁锤。 萧将军顿时眉开眼笑:“铁锤妹妹,我比较弱小,你来罩着我吧!” 铁锤不理他,又去追阿傲:“别跑呀,你不想让我罩着你,那你罩着我好不好?” 阿傲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楚昭又好笑又发愁,她一共就这几个随从,怎么还发展成了三角关系呢? 真愁人! “阿七,你有喜欢的人吗?”她笑着问云七。 云七摇摇头,正经道:“我要先立业后成家,什么时候成了像王妃这样的神医,我再考虑终身大事。” 楚昭很欣慰,刚要夸他志向远大,被铁锤妹妹冷落的萧将军在旁边接了一句:“那你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为什么?”云七问。 “因为不是人人都能成为神医呀!”萧将军说。 云七顿时垮下脸,回敬他一句:“难怪铁锤妹妹不喜欢你。” “……”萧将军顿时也垮下脸,看着追着阿傲跑远的铁锤,不甘示弱道,“反正她也不喜欢你。” 一行人说着话进村子,很快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再也笑不出来。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火烧过刀劈过的痕迹,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几个老人家正颤巍巍地将满地的尸体抬到一个地方堆起来,看起来好像无力掩埋,打算堆在一起用火焚烧。 看到楚昭他们过来,这些人也不躲不逃,不闻不问,表情麻木地继续搬运着尸体,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楚昭几人全都呆立在原地,连平时总爱一惊一乍的萧将军都噤了声。 他们不说话,村民们也不理会他们,只管默默地干自己的活。 许久之后,阿傲第一个走上前,从一个老人家手里抱起一个七八岁孩童的尸体,向那堆成小山的尸体堆走去。 他走到尸堆前,弯腰将孩子放在最上面。 那位老人家颤巍巍跟过来,指着旁边那具女尸道:“这是我儿媳妇,劳烦你将我孙子放在他娘怀里,让他们娘儿俩黄泉路上做个伴。” 阿傲顿了下,忍泪点了点头,把那孩子放进母亲怀里。 身后“哇”的一声,是铁锤失控哭出了声。 她扔下锤子,也开始过去帮忙搬尸体,一路走,一路叭嗒叭嗒掉眼泪。 萧将军和云七也紧随其后加入搬运尸体的队伍。 楚昭仰头望天,嗓子眼里仿佛吞了一块木头,梗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那时候一场仗打下来,尸骨堆积如山,远不是一个村庄的人可比。 但战士保家卫国沙场捐躯,是他们命定的归宿,虽然悲壮却也死得其所。 她最见不得的,就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惨遭屠戮。 前世,正是见多了这样的惨剧,她才下定决心和萧驰一起争天下。 她争天下不为当英雄,也不为名垂青史,只是为了给无辜百姓撑起一片天,谋一个盛世太平。 如今,天下还是她打来的天下,江山还是她大晏的江山,可她的百姓却失去了庇护,再次成为了乱世之下的牺牲品。 她低下头,以手掩面,缓了片刻后,挽起袖子默默加入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渐暗淡下来,在几个人的帮助下,全村的遇难者全都被抬到一处。 楚昭向阿傲要来火折子,亲自点燃了柴草。 熊熊烈火冲天而起,所有人都在火堆前静默不语。 “王妃,前方有军队围攻县城……” 远处传来马蹄声,张行舟策马向这边急驰而来。 第189章 生的希望 一时间,每一张麻木的脸都因为这一声啼哭变得悲喜交加,热泪盈眶,再要细听时,那孩子却又没了声响。 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着,开始在残败凌乱的废墟间寻找孩子的方位。 最终,铁锤在一截倒塌的土墙底下扒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王妃,这里,快来看看还有没有救?”铁锤抱起那孩子,哭着喊道。 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跑去。 孩子只有一两岁的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铁锤臂弯里,与她高大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看起来就像一只重伤的小猫咪。 “是老李家的小孙女。”有位老人家颤声说道。 其余的村民也认出了这孩子,全都忍不住泪如雨下。 阿傲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铁锤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上面。 楚昭也跪下来,去查看那孩子的伤势。 “孩子还有救,阿傲,你快些回去拿我的药箱,云七呢,云七,快把衣服撕了给孩子止血,铁锤去打水来,快点,全都快一点……” 楚昭一连声的吩咐,几个人立刻分头行动。 阿傲应了一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向村外跑去。 他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只恨自己没长翅膀,不能一下子飞回到队伍中。 “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他边跑边在心里默念,不知怎地,眼前很突兀地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躺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抱着向前飞奔,他边跑边喊:“你不能死,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阿傲猛地停下脚步,想要看清楚一点。 可那画面一闪而过,便又消失不见。 他没时间多想,又加速向前飞奔而去。 所幸队伍就驻扎在村子附近,他跑回去也没用多少时间。 青玉正站在帐篷前东张西望,看到他疯了似的跑过来,忙招手叫他:“阿傲,王妃呢,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王妃要救人,快拿药箱给我。”阿傲还没到跟前就冲她大声喊。 青玉愣了一下,转身进帐去拿药箱。 阿傲跑到跟前,她也已经把药箱拿出来。 在里面收拾东西的红绡和紫萝跟出来问:“是谁受伤了?” 阿傲来不及解释太多,抓过药箱就往回跑。 这时,张行舟骑马从后面过来,跳下马问道:“王妃呢,我有紧急情况要和她说。” 阿傲没空说话,一把抢过他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哎……” 张行舟叫了一声没叫住,回头问三个丫头:“出什么事了?” “说是王妃要救人。”青玉把仅有的信息告诉他。 张行舟怔怔一刻,随即想到什么,又叫人牵了一匹马过来,也向村子里赶去。 阿傲回到村里,楚昭和云七已经将孩子清洗干净,几处流血的伤口也已经被布条缠起。 铁锤和萧将军还有那几个村民全都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殷切的期盼。 楚昭接过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金针和伤药,以及缝合用的针线,对云七说:“你要好好看着,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好。”云七郑重点头,看着她拿出金针,无比虔诚地闭目祝祷,仿佛在向满天神佛祈求,求他们的灵力与慈悲倾注在金针之上,助她救下这弱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熊熊烈火燃烧着满地尸骨,冲天的火光里,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双手合十向上苍祈祷,祈求上苍再给他们一点希望。 哪怕家园尽毁,生灵涂炭,也请在这废墟之上,再让他们看到一线生的希望。 张行舟策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震撼人心的场景—— 堆积如山的尸骨正在被大火焚烧,火堆旁,一个孱弱的生命正在人们的期盼中缓缓睁开眼睛。 死亡与生机交错,如同废墟上开出了花朵。 随即,那孩子发出一声小猫咪似的微弱哭喊:“阿娘……” “活了,活了……” 人们激动欢呼,泪流满面。 楚昭松了一口气,和云七相视而笑。 这笑容疲惫又满足,只有医者才明白其中滋味。 萧将军激动地抓住铁锤的手又蹦又跳。 铁锤干脆将他拎起来原地转起了圈圈。 阿傲默默站在楚昭身侧,悄悄抬袖抹去眼泪。 纵使张行舟这钢铁一般的汉子,也忍不住眼眶酸涨,喉头发紧。 楚昭此时才注意到他也来了,洗了手站起身道:“可探到什么情况?” 张行舟眨了眨眼睛,忍下那酸涩,上前说道:“方才斥侯来报,有一支数量庞大的队伍围困了五十里外的永城县城,想必在此处作乱的也是他们了。” 楚昭点点头:“看来我猜得没错,只是不知这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招摇过境,屠戮百姓,官府竟都没听到风声吗?” “官府惯会当睁眼瞎的。”张行舟恨声道,“王妃,咱们眼下该怎么办?” 刚刚铁锤叫王妃的时候,村民们的注意力全在那孩子身上,没顾上细想,此时又听到张行舟叫王妃,大家才终于回过味来。 “你是王妃,你是哪里的王妃?”一个老人家颤着声问道。 楚昭整了整衣衫,面向他郑重道:“我是靖南王妃,我从云州来,要到京城去,今日恰好路过此地。” 原来是靖南王妃。 湖广与云州相邻,世代镇守西南的靖南王大家都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这种情况下亲眼见到靖南王妃。 王妃是何等尊贵的人,居然一声不吭地在这里帮他们搬了半天的尸体,还救活了一个孩子。 看着楚昭身上被污血染红的衣服,村民们全都跪下来,向她道谢,请她原谅他们的不敬,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楚昭忙弯腰扶起那个老人家,又让阿傲他们把其他人都扶起来。 “我怎么会怪你们。”她哽咽出声,“你们遭此大劫,是我……” 她想说是我楚氏子孙没能保护好你们,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是我来迟了,我若能早一点走到这里,拼死也要护你们周全。” 她弯下腰,在漫天的火光里,在焦糊的气味里,对着几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深深鞠躬。 是楚氏子孙无能,害你们家园破碎,家破人亡。 是大晏王朝对不住你们,没有为你们撑起这片天。 她深深地弯下腰,眼泪再次掉下来。 几位老人家诚惶诚恐,刚起身又要下跪,被阿傲他们拦住。 “不怪王妃,都怪那些天杀的强盗。”老人家抹着眼泪说道,“王妃此去京城,若能将我们的血海深仇上达天听,请朝廷派兵剿了那些叛军,便是为我们全村报仇了。” “不需要朝廷,这个仇,我今晚就帮你们报了!”楚昭说道。 第190章 死得其所 楚昭让云七暂时留下照顾那个孩子,自己和张行舟他们立即返回营地。 原本心如死灰的几位老人家,因着一个意外得救的小生命,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向楚昭保证,他们一定会将这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回到营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祁凤山正在路口焦急等待。 听闻楚昭要出兵解永城之围,祁凤山有片刻的犹豫。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平安进京,眼下天黑路远,对方兵力人数也都不甚清楚,真的要冒险前往吗?” 楚昭此时正处于愤怒的顶峰,只想杀敌,不想和任何人废话。 可靖南军的兵符在祁凤山手里,她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 “刚刚我已经问过村民,对方人数大约也是几千人,他们一路走一路杀,过村屠村,遇城屠城,年轻的姑娘抓走充当营伎,青壮年强行征入他们的队伍,其余的通通杀掉,幸免于难的寥寥无几。 这样一伙人,如果不及时将他们剿灭,不仅会有更多无辜百姓死在他们手里,一旦他们的队伍壮大到一定的规模,再收拾起来就会困难加倍。” “不是还有官府,有朝廷吗?”祁凤山道,“方冠儒的女婿正好就是镇守湖广的总兵,这种事理应他们出兵才对。” 楚昭无语,停下来看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在王爷成就大业之后,那些百姓才是他的子民,在大业未成之前,根本没必要管他们的死活是吗?” 祁凤山噎了一下,忙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楚昭说,“我知道你又要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不干掉那些人,等他们将来成了气候,是会和王爷一起争天下的,你觉得把敌人掐死在萌芽状态好,还是等他们长成参天大树再费力砍伐的好?” “……”祁凤山哑口无言。 虽然楚昭说是为了替王爷提前清除竞争对手,但他心里明白,楚昭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救县城的百姓。 他自己也并非冷血心肠,漠视生命之人,只是为了谨慎起见,不想节外生枝。 既然王妃要打,那便打吧! 这一仗若能打赢,正好也可以为靖南军搏一个好名声,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靖南军是为民除害的军队。 这样想着,他便从怀里掏出兵符,郑重其事地呈给楚昭:“王妃说得对,王爷即便不登顶高位,也不能罔顾百姓性命,请王妃率全体靖南军去清剿匪寇,救永城百姓于水火。” 楚昭定定看他,伸手接过兵符:“先生既然信我,我必不负重托,方才我言辞有过激之处,等解了永城之围,再与先生把酒赔情。” 祁凤山被她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英雄豪情也油然而生。 “臣与王妃同去,便是不能上阵杀敌,也要亲眼看着王妃与靖南军痛斩敌首。” “好,我们一起去。”楚昭点点头,转身吩咐张行舟:“张将军,速速召集各部将来我帐中商议救援之计。” “是。”张行舟抱拳应是,胸中同样热血激荡。 营地里燃着篝火,火焰被夜风猎猎作响,同时也照亮了眼前女子纤细的身影,她身上还穿着染血的衣衫,如玉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坚毅果决,如同无数次浴血沙场的女将军。 可她明明之前从未有过带兵的经历,不知为何会给人这样的错觉,仿佛她只要往阵前一站,便是所有人的统率,她的剑锋所指之处,便是千军万马拼杀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四千靖南军整装完毕,在夜色中向着永城方向全速进发,还有一千留守营地,守护他们的粮草辎重。 这支靖南军是慕容骁从一万轻骑军挑出的精锐,不仅人人骑马,且作战能力都是顶尖水平,前次出兵乌苏尔时,他们就曾多次夜袭乌苏尔军的阵营。 由此可见,慕容骁虽然不完全信任楚昭,对她的安危还是十分在意的。 祁凤山虽然将兵符交给了楚昭,心中仍不免忐忑,轻骑营头一回受楚昭调遣,不知道配合起来会怎么样? 好在还有一个张行舟,张行舟上次打乌苏尔的时候,也曾带三千轻骑迂回作战,此次选中的兵士,有不少都是他上次带过的人,多少应该是有些默契的。 但愿老天保佑此战顺利,万一出个什么岔子,他真不知该如何向王爷交代。 有同样担忧的还有贵公公。 他奉了太后与阁老之命来接靖南王妃进京,若中途出了岔子,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可不想管什么兵什么匪什么百姓,他只想安安生生地把王妃带到太后面前。 等他交了这趟差,王妃别说要去剿匪,就是把金銮殿砸了都和他没关系。 可惜,他想归他想,靖南王妃压根不予理会,他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挡住王妃带兵出发。 老天爷保佑,谁死了都行,可千万别让王妃出事,否则就算太后能饶了他,小阁老也会将他剥皮抽筋点天灯。 想起小阁老惩罚人的手段,他这个见惯了宫中酷刑的太监都忍不住要打个寒战。 话说,小阁老这么关注靖南王妃,干嘛不亲自来一趟,要是他在,想必靖南王妃就不敢任性妄为了。 贵公公想,这天底下能治住靖南王妃的,恐怕也只有小阁老了。 ……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原本应该在静夜里安睡的小小县城,此时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城外不知从哪里杀来一支军队,声势浩大地围住了县城,想要破城而入。 知县大人率领守城官兵死守城门,奈何官兵数量有限,作战经验不足,在拼死抵住了敌人的两次冲锋之后,已经所剩无几。 火光照耀下,城楼到处都是中箭倒地的兵士,鲜血染红了城砖。 剩余的伤兵残将仍坚守在每一个垛口,用他们血肉之躯与敌军做最后的搏杀。 他们知道自己最终也会死,但他们不能退,因为城中有他们的妻儿老小,有他们的父老乡亲。 年过半百的知县也拿起了刀,身上的官袍脏污残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撑一撑,再撑一撑,援军很快就来了。”他嘶哑着嗓子大声给将士们鼓气,其实自己心里清楚,援军大概是不会来的。 天还没黑时,他就已经写了好几封求援信派人送去各个邻近的县城州府,如今已经是三更时分,尚未见一兵一卒前来,他就明白不会有人来了。 如今的永县,就是一座孤城。 可即便是孤城,不战到最后一刻,他们也不会让敌人冲开城门。 城中灯火通明,民众们惶惶奔走,哭喊哀嚎,胆子大的一遍一遍往城门之间打探消息,胆子小的抱在一起无助哭泣。 “守不住了,真的要守不住了……”打探消息的边跑边喊,“知县大人都负伤了,城楼上快没人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民众们更加哭声震天。 可是哭有什么用呢,敌人不会因为你哭就放弃攻城,更不会因为你怕就停止杀戮。 “我们也去吧,把女人孩子留在家,我们也去守城门。”哭声中有人振臂高呼,“反正也逃不出去,兴许撑一撑,能撑到援军到来呢!” “我们死了也没关系,只要孩子们活着就行。” “对,说得对,反正已经活不成了,不如去杀几个贼人,也算死得其所。” “走啊,一起去,拿上家伙去守城门。” 乱哄哄的喊叫声中,青壮年们自发地抄起各种农具扛着向城门奔去,全然不顾妻子和孩子在后面哭成泪人。 不是不顾,正是因为想护他们周全,才只能拼死一搏。 人群如潮水涌上城楼,把负伤的知县吓了一跳。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要守城,我们和大人一起守护永城。”百姓们大喊。 知县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声斥责:“胡闹,你们这是白白送死,还不快回去。” “左右都是死,死在家里多窝囊。” “对,我们死也要死在城楼上。” 知县见他们不听,急得直跺脚。 忽然,城下的敌军停止了向城楼射箭,全都调头往反方向冲去。 众人先是不解,随即就看到远处火把通明,像是来了一队人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随风传来。 “是援军吧?” “是援军吗?” “大人,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吗?”民众们惊讶地看向知县。 知县自己也懵了,望着前方喃喃道:“怎么回事,难道真有援军?” “什么叫真有援军,大人您不是说援军很快就来了吗?”民众们问道。 知县目光闪躲,脸色却明显松快起来:“我那是骗你们的。” 第191章 以杀止杀 城外,四千轻骑如一尾大鱼游入已经慌乱的敌军阵营,又如一把利剑劈开黑暗的夜色,要以杀戮来为人间带来光明。 以杀止杀,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获得安定。 以战止战,是为了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当战争不可避免,信念便是最强大的武器。 保卫疆土,守护黎民,就是战士最强大的信念。 靖南军带着这种信念冲入敌军,长刀所过之处,便有一颗人头落地,如同刀切豆腐一般顺滑。 唯有铁锤一人不用刀,抡着一把大锤冲在前面,不管敌人用什么兵器,她只管一锤爆头。 她的锤子太重,力量太大,任何招式在重力面前都不管用,只有被锤飞的下场。 她一边锤,口中一边大喊: “一个。” “两个。” “三个。” 每杀一个,便对应一位遇难的村民。 在那个村子里,她一共搬了五十具尸体,她发誓,她一定会让敌人双倍偿还。 敌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对手,看着接连被她爆头落马的同伴,全都吓得肝胆俱裂,远远地躲开,不敢与她正面对上。 “长枪,长枪……”他们大声喊。 这个时候,只有长枪或许可以应对这个彪悍的女将。 然而,不等他们的长枪刺出,又一员小将披甲戴胄策马而来,手中一杆亮银枪舞动如游龙出海,每一枪刺出,便有一人被穿透胸膛。 鲜血飞溅处,少年浴血的身影在火光照耀下恍然从天而降的战神,令敌人胆战心惊,望而却步。 “阿傲,你是来保护我的吗?”铁锤惊喜道,“你还说你不在意我。” 少年坚毅的脸上血迹点点,闻言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干你的活,废什么话。” 铁锤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有了阿傲的配合,她爆起头来浑身更加充满了力量。 楚昭骑马在一旁观敌料阵,看到阿傲将一杆枪使得虎虎生风,心头不禁一阵狂跳。 阿傲本来是用刀的,见铁锤被几个使枪的敌军包围,才顺手夺了一杆枪冲去为铁锤解围。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用过枪,却能使出这般娴熟的枪法,实在令楚昭感到惊讶。 她想起,当年萧驰也是会用枪的。 但萧驰并非一开始就会,而是因为有一次她被困在敌人的长枪阵中无法脱身,最后身中数枪差点丧命,萧驰拼死将她救出之后,便开始苦练枪法。 不仅自己练,还逼着她一起练,说以后再也不会让她陷入那样的险境…… 楚昭定了定神,再次看向阵中与铁锤配合厮杀的阿傲。 少年与银枪合而为一,英姿飒爽,所向披靡,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萧驰跃马疆场,奋勇杀敌的身影。 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楚昭催马向那边冲杀过去。 萧驰! 她在乱军阵中,在震耳的喊杀声中,大声唤出那个藏在心底几万个日夜的名字,向着那个身影飞奔而去。 萧驰! 萧驰! 然而她的声音还是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为她回头。 直到她冲到阿傲和铁锤身旁,挥动昭兮剑砍翻了几个敌军,两人才发现她的到来。 “王妃,你怎么来了?”阿傲和铁锤同时问道。 王妃是指控作战的人,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不该轻易冒险入阵。 楚昭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握剑淡淡道:“我看你们杀得过瘾,也来凑个热闹。” 话音未落,一身煞气,满身是血的张行舟拍马赶来,肃容对她说道:“王妃快回去,祁先生都着急了。” 祁凤山怕她有危险,特地叫张行舟来护她回去。 “回什么,来都来了。”楚昭说道。 大家杀得这样激烈,她也不想在一旁干看着。 张行舟见她不听,忽然长臂一伸将她从马背上捞过来,揽在身前策马而去。 “哎,你……” 楚昭被他钢铁一样的臂弯紧紧圈住,一时竟动弹不得。 白雪见主人被带走,懵逼了一刻,忙撒蹄子跟上。 楚昭被迫贴在张行舟胸膛,被他身上坚硬的铠甲硌得后背疼。 偏生他又怕她乱动,搂得死紧,楚昭只好无奈道:“你别这么用力,我疼。” 张行舟虎躯一震,低头看了楚昭一眼,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脸色有些古怪。 但他并没有松开手臂的力道,也没有说话,绷着脸一直将楚昭带到祁凤山面前,才将人拎起来弯腰放在地上。 “我知道你能打,但这几个毛贼还用不上你,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就行了。” 祁凤山上前一步扶住楚昭。 张行舟又板着脸对他说:“看好王妃,别再让她跑了。” 楚昭:“……” 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别再让她跑了? 可惜没等她反驳,张行舟已经挥刀冲回了阵中。 楚昭看着他高大强悍的身影,一时又觉得他那种强势,霸道,不由分说的劲头好像比阿傲更像萧驰。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忙稳住心神,专注于眼前的战场。 城楼上,知县和民众们也在屏息凝神眺望着城下的厮杀。 看到曾经给他们带来死亡与恐惧的敌军一个接一个倒下,和他们先前一样惶惶奔走无处可逃,大家心中都无比的畅快,恨不得也冲下城楼和援军一起杀敌。 可惜知县不允许,让他们不要给援军添乱,说这个时候他们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援军最好的支持。 大家不能下去,便纷纷猜测援军到底是哪里来的。 天黑离得远,阵中虽然能看到有旗帜飘扬,但却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只能等战斗结束再问。 好在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敌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靖南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事后再想重振军心已经没那么容易。 加上这四千轻骑个个都是靖南军中的精锐,以一抵十不在话下,很快便将他们杀得人仰马翻,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敌军首领是一个面相凶狠的大汉,见大势已去,便高声呼喊剩下的人马速速撤离。 他们一路攻城略地,不知杀了多少人,今晚还是头一次被别人打得溃不成军,甚至连对方的来历都来不及弄清楚。 靖南军还想乘胜追击,将残余敌军一举歼灭,被楚昭拦了下来。 “先不要杀了,让人暗中跟着他们,找到他们的落脚地,将那些被掳掠的女孩子救出来再杀不迟。” “是。”张行舟领命,亲自率领一队人马尾随而去。 战事结束,城下终于变得安静,火光照出遍地的尸体,血色染红了大地。 楚昭留下一部分人清静战场,自己带了一部分去叫城门。 知县相当谨慎,虽然对方帮他们解了围,也没有立刻打开城门。 “请问是哪位大人派来的援军?”他扶着城墙探头向下大声发问。 “我们是靖南军。”祁凤山说道。 他一心想着为靖南军扬名,冷不防萧将军在旁边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喊道:“是靖南王妃,是靖南王妃进京路过此地,听闻你们被围困,特来相助。” 靖南王妃? 城楼上的老知县略微一怔,随即又道:“是那个凭一己之力收服了乌苏尔的靖南王妃吗?” “对对对,就是我们靖南王妃。”萧将军大声道,“你等还不快开城门迎王妃入城。” 第192章 第一是谁 祁凤山气得直瞪眼,恨不得照萧将军屁股上踹两脚。 知县大人则是热泪滚滚,强撑着重伤的身体率领众人下城楼去给王妃开门。 是靖南王妃。 原来是靖南王妃。 发出去那么多求助信都无一人前来增援,没想到最后竟是路过的靖南王妃救了他们。 靖南王妃,真是上天派来的神仙,是救民于水火的菩萨。 片刻后,城门打开,知县在民众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城门,看到站在火把下英姿飒爽,容颜绝美的靖南王妃,看到她身后迎风招展的靖南军的黑鹰大旗,流着眼泪伏身下拜: “永城知县方善携守城兵士及永城民众恭迎靖南王妃凤驾入城!” 楚昭看着浑身血污的老知县,看着他身后一字排开的七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兵士,以及后面一大群拿着锄头镰刀的普通民众,不觉又红了眼眶。 一场战斗下来,只剩下一个知县七个兵,可想而知他们之前是在怎样苦苦支撑。 而那些拿着农具的民众,大概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丢下妻儿老小前来守城的吧? 还好。 还好! 还好这一次她总算没有来迟。 “请起,快快请起。”她哽咽着弯下腰,亲手扶起老知县,“你们很好,这一战,你们赢了。” 知县听她这么说,当场崩溃大哭。 像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家长,当着楚昭的面哭得泣不成声。 民众们也都拿袖子抹眼泪。 因为靖南王妃的到来,他们才没有去和敌人拼命,他们的家园保住了,他们的家人平安了,他们不用再生离死别,又可以安安生生的把日子过下去。 他们如蝼蚁,如草芥,他们无力对抗强权,只想平平淡淡过他们的日子。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绝望,以为这安生日子到了头。 是靖南王妃的到来,又让他们绝处逢生,又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此时已近五更,雄鸡唱响又一个黎明,东边的天际云雾翻涌,隐在其后的朝阳正奋力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无论黑夜多黑多漫长,太阳的信念却始终不变。 她要为人间带来光明,任谁也不能阻挡。 “别哭了,先进城吧。”楚昭温声安抚知县,“你的伤势很严重,我要先为你疗伤。” 知县哭着点头,像个孩子似的拿衣袖抹掉眼泪,和民众一起簇拥着楚昭向城里走去。 虽然身上的伤疼得厉害,他却将腰身挺得笔直,仿佛一下子找到了靠山,有种特别踏实,特别有底气的感觉。 城门外,铁锤没有随楚昭一起入城,在晨曦微光满地翻找尸体。 之前她数人头被阿傲打断,后面就忘了自己到底锤了多少人。 反正被她锤死的人特征都特别明显,找起来也特别好找。 凡是头骨爆裂面目全非的,都是她的锤下亡魂。 当一轮红日升上高天时,铁锤终于数完了人头,兴致勃勃地进城找到楚昭,告诉她自己一共锤死一百零八人。 楚昭刚给知县疗完伤,精神有点疲惫,听她这么说,便又来了精神:“不错不错,我们铁锤将来必能成了大晏第二女将。” “第二?”铁锤不服气地晃晃锤子,“第一是谁,我要和她单挑。” “第一,当然是羲和帝了。”楚昭得意道。 铁锤顿时垮下脸:“那算了,她都已经死了,等我将来去了地府,再好好与她切磋一番。” 楚昭:“……” 好吧! 她并不是很想和抡大锤的人切磋呢! “既然你这么精神,不如回营地一趟,把留守的人马都带过来,另外,如果那孩子已经无碍,把云七也一起带来。” 靖南军中也有伤亡,云家其余几个子弟正在全力救治伤员,人手根本不够用。 铁锤接到命令,当即收起嬉笑,领命而去。 走出两步,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和楚昭神秘兮兮道:“阿傲还不承认,他分明就是在意我的。” 楚昭:“……你是从哪看出来的?” “战场上呀!”铁锤说,“当时那么乱,天色也暗,他一下子就发现我被包围了,还不顾一切来救我。” 她顿了顿,双眼亮晶晶地说道:“王妃,你有没有觉得阿傲使枪特别帅?” “帅是什么意思?”楚昭问。 “就是潇洒,英俊,好看的意思。”铁锤说,“这是王宝藏教我的,他说他自己是帅气男孩。” 楚昭:“……” 王宝藏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词语? 不过话说回来,阿傲使枪确实特别特别帅呢! “王宝藏还教你什么了?”楚昭笑着又问了一句。 铁锤想了想说:“我草!” 楚昭:“……” 可恶的王宝藏,他就不能教点好的。 铁锤说完要走,恰好萧将军来了,听闻她要回营地,就说用不着这么麻烦,写封信让萧元帅带回去就行,这样还能节省时间和人力。 “最主要是你太重,我心疼你那匹马。”萧将军说。 铁锤一听又要抡锤揍他,萧将军笑着躲到楚昭身后。 楚昭觉得这样确实省事,便写了信让萧元帅捎回去。 五十里的路程对于萧元帅来说不过是扇几下翅膀的事,很快,留守在营地的青玉她们就收到楚昭的来信。 青玉看完信,去找营地的将官,说王妃那边已经大获全胜,让他们立刻拔营去县城会合。 将官领命,派人去村里去接云七。 那个小女孩已经醒来,可以进食菜粥,云七便留了药给她,又叮嘱了那几位老人家一番,便随同队伍一起出发去了县城。 萧元帅在天上盘旋低飞为队伍带路,贵公公走在队伍中,时不时抬头看它,若有所思。 这鹰,会不会抓鸽子吃呀? 小阁老已经好多天没给他回信了,不会是鸽子被鹰捉了? 想到这个可能,贵公公激灵一下。 别不是王妃故意让鹰把他的鸽子抓走了吧?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写给小阁老的信王妃岂非都看到了? 他写的那么详细,王妃看了会不会很生气? 难怪这些天没给过他好脸色。 贵公公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样,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靖南王妃可真阴啊,不声不响就截获了他的信,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幸好,幸好他留了个心眼,信里没提过小阁老的名讳。 否则小阁老就暴露了。 好吓人。 两个神仙斗法,却把他这小喽啰给坑了,他该如何应对才好? 第193章 定有蹊跷 因医者数量有限,靖南军和守城兵士中的伤员都被运送到县衙后院进行集中医治。 楚昭带着几个云家子弟和城中自发前来的十几位郎中一直忙到日近中午,才得空坐下来喘口气。 正觉腹中饥肠辘辘,便闻到一阵饭菜香。 出去一看,竟是城中民众在自己家中做好了饭菜送来,因后院有伤员血污,知县便命人抬了几张桌子摆在前院,让他们把饭菜全都放在上面。 每家每户的碗盘不尽相同,各种形状各种花色挤在一起,密密麻麻,乱而有序。每一碗每一盘都堆得满满,像一座座小山丘。 “王妃和靖南军救我们全城百姓于危难,我们无以为报,只能做些饭菜聊表寸心,我们手艺粗鄙,饭菜简陋,还请王妃不要嫌弃。”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大婶殷切地说道。 楚昭眼眶酸涨,拿筷子夹起一块茄子尝了尝,笑着说:“一点都不粗鄙,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烧茄子。” “是我烧的,这茄子是我烧的。”另一位大婶挤过来说道,因为得了王妃的夸奖,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其余人也都大胆起来,纷纷指着自己家的碗盘说道:“王妃尝尝这个,这个是我做的……” 楚昭含笑点头,一一尝试。 “都很好,真的都很好,我很喜欢,你们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以后王妃和靖南军的一日三餐我们都包了。”花头巾大婶大声说道。 “不用了。”楚昭摆手道,“靖南军带的有食物,也有伙头军,就不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们巴不得王妃就在永城住下,我们愿意每天烧饭给你吃。” 质朴的话语饱含热情,无论前世今生,楚昭总是能轻易被这种质朴的热情打动。 知县架着双拐,一条手臂吊在胸前,还乐呵呵地和大婶们开玩笑:“只给王妃做吗,老夫也出了不少力的。” 妇人们全都笑起来。 “大人放心,有王妃的,就有大人的,大人想吃什么只管和我们说。”大家七嘴八舌说道。 知县欣慰颔首:“很好,小时候没吃过百家饭,如今老了老了却吃上了。” 大家又笑,纷纷道:“吃百家饭长命百岁,大人也是要长命百岁的。” 欢笑声驱散了战争的阴霾,小小的县城一下子又充满了生机。 楚昭和知县一起进去屋内用饭,知县说此事须得向朝廷上书汇报,问她和靖南军有没有什么避讳之处。 毕竟她是领皇命进京为太后治病的,虽说救兵如救火,若因此耽误了太后的病体,也免不了要受罚。 天大地大,皇命最大,太后是皇帝的亲娘,自然也是最重要的。 楚昭却不以为然。 太后再重要,也重不过满城百姓。 百姓是江河,太后不过是其上一叶小舟,她若因为自己救了百姓就心生不满,迟早会被浪头打翻。 “大人只管写,把我往好了夸,把你知道的溢美之词全都用上。”楚昭说,“就算你不写,我也要上书朝廷为自己表功的。” 知县:“……” 靖南王妃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吃过午饭,张行舟率队回了县城,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几个乱军首领的人头和几十个被乱军掳掠的良家女子。 这些女子个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如同惊弓之鸟缩在一起,不用想也知道她们之前经历了什么。 楚昭让铁锤去请那个花头巾大婶过来,请她帮忙多找几个妇人来照顾这群可怜的姑娘,凑些干净合身的衣服给她们换上,等到大家情绪稳定了,再交由靖南军将她们护送回家。 知县说,若有家人都已不在的,或者不愿意回家的,也可以留在永城,他会给予妥善安置。 花头巾大婶做事麻利,很快就叫来一群妇人,把姑娘们领回各自家中好生照料。 安排完这些姑娘,楚昭又让知县派人去将乱军首领的人头悬挂到城门口示众,好让百姓们彻底安心,同时起到震慑匪寇的作用。 而后,她才与张行舟一起回到大堂,询问这帮乱军的具体情况。 张行舟说,这伙人是南边驻守承州的军队,因不满上级长期苛扣军饷,便联合起来杀死了十几个官员将领,将那些人家中洗劫一空,而后逃出承州开始了流亡之路。 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大肆敛财,吸引了各地大量的土匪流寇,无赖混混入伙,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杂牌军。 随着规模越来越大,他们的野心也随之膨胀,想要趁乱自立为王,瓜分天下,可惜遇到了靖南军的精锐骑兵,这个理想尚未成型便宣告灭亡了。 楚昭听完不免唏嘘,被苛扣军饷的他们原本也是受害者,却因为愤怒做出偏激之举,并将怒火转嫁到无辜百姓身上,至使多少家庭惨遭灭门,家破人亡。 这种人,可悲却不可原谅,可叹却不值得同情。 张行舟当初也是叛军,一路被西宁军追杀,也没有伤害过一个无辜百姓,可见遭遇并不能成为杀戮的理由。 只是这么大规模的乱军,一路从南边杀过来,为什么各州各府各地驻军都像没看到没听到似的,就这样任凭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 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看来,咱们要去拜访一下方大先生那位好女婿了。”楚昭说道。 张行舟一时没明白方大先生的女婿是谁,祁凤山在一旁为他解惑道:“就是湖广总兵马得龙,他岳父是前吏部侍郎方冠儒的女婿。” 张行舟恍然大悟,点点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安排好永县的事,明日便可动身。”楚昭说道,“永县的守城兵将阵亡只剩七人,我们还要暂时留一些人手在这里,等见到马得龙,再让他派兵过来替换。” 张行舟想了想道:“不如就让张大憨带着我那一百多个弟兄留下,另外再抽调百十个靖南军与他们配合,他们以前就是守城的,经验相对丰富。” “也好,有他们在我更放心。”楚昭说道。 于是,第二天一早,张行舟的一百多个弟兄留下守城,靖南军除了抽调的一百人,以及重伤不能行走之人,其余的全部整装启程向湖广行省武州进发。 张大憨和张行舟从西宁一路逃亡到云州,无论环境多艰难,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今日的分别还是头一回。 虽然不是生离死别,这胡子拉碴的汉子却红了眼,像个孩子似的拉住张行舟的手,叮嘱他一路多保重,而后又对楚昭说:“王妃一定要尽快把兵调来,时间长了我会想我大哥的。” 楚昭忍不住想笑,拍拍他的肩正色道:“我会的,你放心,不会让你们等太久,以前你们兄弟曾拼死守护西宁城,没有让敌人打进去,现在,也请你们无论如何守好永县,这一城的父老乡亲,就交给你们了。” 张大憨一听,使命感油然而生,再顾不上悲伤,握拳向她保证:“王妃放心,我一定会不辱使命,守好永县的,我在城在,我亡……” “你闭嘴。”张行舟打断他,“你和城,都给老子好好的。” “知道了大哥。”张大憨红着眼睛答应。 铁锤扛着锤子笑他:“大胡子,别哭鼻子哦。” 张大憨立刻跳脚:“大锤子,你别瞎说,谁哭了?” 铁锤哈哈笑着走开。 第194章 太草率了 楚昭再次向知县道别,正要率兵启程,城中忽然乌泱泱涌来一大群百姓,他们刚一睡醒,就听闻王妃要走,便扶老携幼,提着鸡蛋瓜果前来送行。 “王妃这一走,不知何时再来永县,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给王妃带着路上吃。”一位老人家上前颤巍巍地说道,殷切的话语如同送自家孩子远行。 “是啊是啊,我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一点小心意,请王妃收下吧!” “王妃将来回云州再顺道回来看看吧,我们永县百姓永远不忘王妃的大恩。” 楚昭又忍不住想掉眼泪,为了让百姓安心,便笑着收下了这些东西,打算过后再拜托知县折成银钱还给他们。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热情,有时间一定回来看你们。”她笑着说道,声音却是哽咽的。 大家挥泪相别,直到走出很远很远,再回头,百姓们还在城门下看着他们,无一人离开。 祁凤山频频回头,又频频看向楚昭。 前天晚上楚昭说的话又回荡在他耳边。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楚昭为什么要不顾一切连夜赶来解永县之围。 这世间,再没有比百姓更朴实的人,也没有比他们更朴实的情感。 但最朴实的,才最动人。 每一个上位者都想要的拥护,想要的赞誉,想要的民心所向,其实很容易就能得到,那就是以心换心。 可惜没有几人能做到。 他要把这些记下来,等将来王爷成就大业,他也要时时刻刻提醒王爷以民为本。 民以君为天,君以民为先,如此方能使江山永固,帝业永昌。 楚昭注意到祁凤山一直看她,好奇道:“先生这是怎么了,我脸上开了花吗?” 祁凤山老脸一红,忙拱手道:“王妃恕罪,是臣失礼了,臣对王妃心生敬佩,进而联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楚昭笑起来,故意逗他:“先生不是奉了王爷之命来监督我的吗,怎么又对我心生敬佩,既然这样敬佩我,不如就跟了我吧?” 祁凤山的脸更红了:“王妃不要打趣老臣,王妃与王爷夫妻一体,老臣跟着谁还不都一样。” 楚昭哈哈一笑,终止了话题。 贵公公听闻楚昭要去武州找马得龙,又开始着急,跑来和楚昭商量,问她能不能不要再管这些闲事,早日进京才是正经。 “不能。”楚昭说,“管闲事哪有管一半的,何况我还要把张大憨他们换回来,贵公公要是想念京城繁华,自可先行回去,我又不是找不到京城的路。” 贵公公很是郁闷,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只好悻悻地跟去了武州。 到了武州才知道,小阁老竟然往布政司给他寄了一封信。 湖广布政使江怀安是贺阁老的门生,多年来一直听命于贺家父子二人,因此,小阁老才放心地将信寄到他这里。 小阁老在信中说,多日没见鸽子飞回京城,让他留意一下周围是不是有诱鸽或者鹰隼之类的把鸽子给截走了。 贵公公不禁佩服小阁老的聪明才智。 自己刚刚才发现端倪,小阁老却在那么早之前就发现了,并且准确地猜到了原因。 小阁老就是不一样。 他就说嘛,该小阁老亲自来接王妃才对,若是小阁老在,看王妃还怎么整这些幺蛾子? 他又接着往下看,小阁老又说,既然王妃已经发现,就不要再偷偷摸摸送信,每天写完信,把鸽子拿到王妃面前去放,告诉她是送往京城的信,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再偷截鸽子了。 贵公公很惊讶,又佩服小阁老的不走寻常路。 好吧! 他决定今天晚上就试一试,看王妃会是什么反应。 楚昭没能顺利见到湖广总兵马得龙。 负责接待的管家说,马总兵去了下辖的州府巡视军队布防,今晚赶不回来了。 楚昭不信他的鬼话。 永县离武州是两天的路程,她出发前就让斥候将她的拜访信先行一步送来了总兵府,可马得龙居然在知道她要来的情况下还跑去别处巡视,这不是明摆着在躲她吗? “好啊,既然总兵今晚不回来,我便在贵府借宿一晚吧!”楚昭说,“我在云州时,和你家总兵的岳母常有来往,方老夫人托我带个口信给你家夫人,我见不着总兵,也要见一见夫人的。” 管家很意外,也很为难,只好去请示夫人。 总兵夫人方唯嘉听闻有母亲的口信,自然不能将她拒之门外,因此便不顾丈夫的交代,客客气气地把楚昭迎进了府。 总兵府守卫森严,不允许太多人进入,楚昭便只带了阿傲和铁锤进去。 方唯嘉是方冠儒唯一的女儿,因此取名都是和她兄弟用的同一字辈。 父亲是吏部侍郎,兄长是左都御史,丈夫是湖广总兵,如此显赫的家世,她想不骄傲都很难。 许是楚昭过于出色的外表压倒了她,她便想在其他方面找回优越感,于是就特意带着楚昭绕了一大圈,好让楚昭见识一下她家气派的大宅子。 不得不说,总兵府确实修建得十分阔气,一花一草,一廊一阁全都充满金钱的味道。 偏偏这位夫人还谦虚道:“鄙舍寒酸,让王妃见笑了,想必靖南王府肯定比我们家要好上多少倍。” 楚昭环顾四周,微微一笑:“这么寒酸的宅子,我猜总兵肯定没有克扣过军饷。” “……”方唯嘉顿时噎个半死。 跟在一旁的管家急得直搓手。 夫人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云州那边早就来过信,说靖南王妃是个硬茬子,只能躲,不能碰。 所以总兵才会一大早就躲起来的。 夫人怎么就不信呢? “我说话太直了是吗?”楚昭笑着看向方唯嘉,“我这毛病确实不好,常常因此得罪人。” “没有,没有。”方唯嘉讪讪摆手,换了话题,“不知母亲让王妃捎了什么话给我?” 楚昭又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老夫人就是说我救过她的命,是你们家的大恩人,如果我来武州的话,让你们夫妻二人务必要好好招待我。” “……” 方唯嘉和管家面面相觑,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王妃,怎么瞧着像个打秋风的? 草率了。 太草率了。 刚刚在府门外就该问清楚的。 现在人都进来了,这般厚脸皮,怕是撵都撵不走了。 第195章 王妃无赖 总兵夫人很是懊恼,后悔不该轻信楚昭的话让她进了府。 请神容易送神难,来都来了,撵也是没法撵的,只好让管家安排了客房,备了丰盛的晚宴招待她。 楚昭吃饱喝足,和阿傲铁锤各自睡下。 最近总是睡帐篷,楚昭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舒适的床,因此一沾床就心无旁骛地睡了过去。 方唯嘉打发丫头偷偷去看了几回,确认三个人都睡着之后,便让管家悄悄出府,去别院找马总兵商量对策。 马家在城中有好几处宅子,都不是以马得龙的名义置办的,因此外人很少知晓。 管家出了府,一路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像做贼似的穿街过巷拐进了一个大宅子,再三确认身后无人跟随,才举手敲门。 门房开了门放他进去,同样东张西望一番,才又将大门关起。 阿傲躲在暗影里等了一会儿,才悄悄溜到墙根下,飞身跃上高墙,翻进了院中。 管家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急忙忙来到马总兵的房间,敲门进去,将王妃住进府里的事一一禀报。 “胡闹!”房里很快就传来男人的厉声呵斥,“走时怎么交代你们的,为什么不听?” “不是老奴不听,是夫人思母心切,听说有老夫人的口信,便忘了大人的嘱咐。” “你还敢推卸责任,你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提醒夫人?” “大人恕罪,老奴没有推卸责任,老奴也没想到那靖南王妃竟是个无赖呀!” “没想到,没想到,你们能想到什么?”马总兵怒冲冲道,“我那岳父自己就是个千年狐狸,在靖南王妃那里都占不了上风,可想而知那是个多么狡诈的女人。” “是啊,确实很狡诈。”管家深有同感地附和,“可如今人已经进了府,大人再生气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想个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左不过就是一个“拖”字。”马总兵说道,“她主要的任务是进京给太后诊病,便是她不急,贵公公也不会让她一直耽误,我只要躲着不见,她总会走的。” “这样能行吗?”管家不确定地问。 “那你想个能行的?”马总兵没好气道。 管家讪讪陪笑:“那就依大人的,老奴明日便告诉王妃,大人有突发状况暂时回不来,她若愿意等,咱们便好吃好喝招待着,直到她等不下去为止。” “嗯,去吧!”马总兵道,“你来的时候可看仔细了,没有人跟着吧?” “没有,大人放心,老奴小心着呢!”管家说道。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管家探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傲潜伏在屋顶上,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管家走远,马总兵气哼哼回了内室休息,他才轻轻起身,如一只展翅的大鸟消失在夜色里。 不大一会儿,他便赶在管家前面回了总兵府,从客房半开的后窗溜进了楚昭的房间。 “你回来了?” 阴恻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阿傲明知房里没有其他人,还是吓得一激灵。 “主子你又耍我。” 楚昭恶作剧得逞,嘿嘿轻笑:“你这么胆小,看来以后我要多吓你几回,给你练练胆。” 阿傲无奈摇头,摸黑走到床前,小声道:“主子果然料事如神,我跟着那个老管家找到了马得龙的藏身之处。” “可有听到他们说些什么?”楚昭问道。 阿傲便将自己听到的马得龙和管家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给她。 楚昭听完嗤笑一声:“想拖着不见我,好啊,反正我也不着急,看谁耗过谁。” 太后那病,本就不是要命的病,拖上几个月也没什么妨碍,她有的是时间。 “那咱们就一直干等着吗?”阿傲问。 “自然不能干等。”楚昭说,“连马得龙都知道贵公公会着急,那咱们自然要把贵公公利用上。” “怎么利用?”阿傲又问。 楚昭说:“你明日一早就出去见贵公公,对他说马总兵在外面被事情绊住了脚,归期不定,我打算在这里一直等到他回来,什么时候见到人,什么时候再离开。” 贵公公那么着急回去,催不动她,自己就会想办法让马得龙露面。 湖广布政司多得是贺家父子的走狗,小阁老监视她这么久,总得帮她干点活吧! 她呢,就好吃好喝地等着马得龙露面好了。 这下别说那个管家,就连阿傲自己都觉得王妃特无赖,让人恨得牙痒,又拿她没奈何。 于是,第二天一早,等管家委婉地对楚昭说马总兵暂时回不来之后,阿傲便出府去城外营地找到了贵公公,把楚昭交代的话转告给他。 贵公公一听就急了,跳着脚道:“这怎么行,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太后的病体可耽误不得,王妃怎可如此不知轻重?” “这事也不怪我们王妃。”阿傲说,“王妃刚出永县就让人给马总兵送了拜帖,马总兵明知王妃要来,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外出巡视,不是明摆着在躲王妃吗,你说王妃这么倔的性子,能不跟他较劲吗?” 贵公公何等精明,自然知道马得龙是在故意躲着楚昭,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两个较劲,被坑的却是自己这个无辜之人。 真是邪了门了,为什么不管王妃和谁斗法,最后受伤害的都是他呢? 贵公公想不通,心情很是郁闷。 本来昨天他已经给小阁老写好了信,打算当着楚昭的面把鸽子放飞的,结果楚昭直接住在总兵府没回来。 萧将军那只鹰神出鬼没的,楚昭不在,他也不敢轻易把鸽子放出去,放出去最终还是难逃被抓的命运。 所以,不管是为了尽快回京,还是为了和小阁老保持书信畅通,他都得想办法让王妃快点见到马得龙。 就这样,被楚昭和马得龙同时押注的贵公公,只好仗着小阁老的势找到了湖广布政使韩征,让他务必要想办法把马得龙挖出来。 “韩大人,真不是咱家为难你,那靖南王妃是什么人你也了解了,她若一直待在武州不走,没准儿什么时候又和你,和别的大人较上了劲,这样对咱们大家都没好处,所以你快点想想办法,让她和马总兵见一面,全当是打发瘟神了,好不好?” 韩征也很郁闷,他什么都没做,平白被塞了个烫手山芋,找谁说理去? 不行,这霉不能他一个人倒,得罪马得龙的事也不能他一个人做。 于是,他便对贵公公说:“我近日没听说总兵外出巡察,兴许人就躲在城里,他平日与知府大人走得近,他的几处私宅知府大人都知道,公公不如去问问知府大人。” 贵公公暗中将这个老狐狸臭骂一通,又去见了知府,为防知府又推给别人,他一见面就把小阁老搬了出来。 “小阁老说让咱家有事就来找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若不帮咱家这个忙,怕是你我都不好向小阁老交差。” 知府大人无奈,只好把马得龙的几处私宅告诉了他:“都是为小阁老办事的,下官自然知无不言,只是请公公为下官保密,别说是下官告诉公公的。” 贵公公向他道谢,并保证会为他保密,而后便按照他提供的地址挨个找了过去。 他也没有悄悄的找,而是向布政司借了些官差,大张旗鼓招摇过市地满城找,找到一处,发现马得龙不在,就派几个官差在门外守着。 马得龙的这些私宅本来都是秘密置办的,被他这么一通找,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一个总兵,便是俸禄再高又能高到哪去,竟然在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置办了七八个宅子。 “这还只是找到的,没找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萧将军挤在看热闹的民众当中煽风点火。 “就是就是,听闻最近靖南王妃剿灭了一伙因为长期被克扣军饷而造反的军队,原来这军饷都被总兵大人置办宅子了。”和他一起来的云七也跟着附和。 民众们听他们这么一说,纷纷发散思维: “这还只是宅子,其他还有什么产业咱们根本不知道。” “何止是他,只怕湖广的官员人人有份,人要不被逼到走投无路,能造反吗?” “对对对,这位公公真是个青天大老爷,应该把其他官员的家底也一并查查,看看他们到底贪污了多少百姓的血汗。” 贵公公当了半辈子奴才,一不留神成了青天大老爷,顿时感觉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 尽管他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查官员贪污,他就纯粹是为了报复马得龙让他受的这窝囊气。 没道理总是他被坑,他也要坑坑别人,这样才公平。 第196章 许配给你 相比贵公公的洋洋得意,城中各处的官员全都急得跳脚骂娘。 骂的当然是马得龙的娘。 那个该死的马得龙,不就是个王妃吗,他见一见会死呀,非要躲,非要躲,这下好了吧,不但他自己躲不过,眼瞅着还要连累到他们所有人。 能在行省当官的,有几个是身家清白的,万一激起民愤,朝廷真派人来查,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马得龙这种蠢货! “让他回家去见靖南王妃。” “让他快点回家去见靖南王妃。” “让他和王妃好好说,别再整那些没用的。” 几位比马得龙官职大的官员纷纷打发自己的亲信去给马得龙传话,让他务必回去见靖南王妃,就算他要死,也得等见了王妃再死。 马得龙比谁都气愤,比谁都郁闷,比谁都着急。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计划好的事,怎么到靖南王妃这儿就不好使了? 那个贵公公,他还指望着他把王妃带走呢,怎么却反过来帮靖南王妃找起了他的麻烦?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马得龙气急败坏,眼瞅着贵公公就要带人找到这里,只得换了套下人的衣裳,从后门溜出去,坐了一顶小轿回了总兵府。 夫人方唯嘉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看到丈夫穿着下人的衣裳灰头土脸的回来,更是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夫君,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家不会栽在这靖南王妃手里吧?” 马得龙平时是很宠爱她,因她娘家家世显赫,大小事都让着她,因此得了个惧内的名声。 但此时,马得龙真的没心情去安抚她,说话的语气也很没好气:“这个时候哭有什么意义,但凡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一句半句,也不会被人逼到这种地步。” 方唯嘉头一次挨丈夫的训斥,顿时委屈大哭:“你怨我,你怎么能怨我,你根本不知道靖南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若铁了心想找你,你躲到哪里都没有用。” 这话要是放在前一天,马得龙都不带信的。 现在已经不由得他不信。 “好了,别哭了,快帮我换身衣服,我倒要看看这靖南王妃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方唯嘉收起眼泪,伺候他进内室更衣,又吩咐管家去请靖南王妃。 客房里,阿傲正在绘声绘色给楚昭讲外面发生的事。 楚昭听得哈哈直乐,一连声的夸贵公公:“不错不错,贵公公不愧是个阉人,手段真够阴的。” 阿傲:“……” 这真的是在夸贵公公吗,他怎么听着像骂人呢? 楚昭又说:“萧将军和云七干得也不错,回头我要好好奖赏他们。” “那我呢?”阿傲说,“我腿都快跑细了,王妃不赏我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楚昭随口问。 “什么都行吗?”阿傲的眼睛亮起来。 楚昭笑着看他:“干嘛这么激动,你不会是要狮子大开口吧?” “我……”阿傲与她对视,刚要说出自己的要求,铁锤在旁边插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让王妃把我许配给你?” “……” 阿傲顿时垮下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楚昭忍不住哈哈大笑,把恰好出现在门口的管家吓了一跳。 靖南王妃都快把总兵大人整死了,自己倒是开心得很呢! “王妃,我家大人回来了,请您到会客厅相见。”管家进门躬身行礼。 “哦,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楚昭说,“真遗憾,我还打算多住几日呢!” 管家:“……” 呵呵! 到了会客厅,马得龙已经换回了官服,正在门口翘首以待。 见到楚昭的第一眼,总兵大人有片刻的失神。 传闻靖南王妃不知找到什么仙方,从一个人人厌弃的丑女变成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他原本还不信的,眼下这一见,竟觉传闻太保守了些,此等姿容气度,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可话说回来,这么美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做起事来却这般厚颜无耻,阴险狡诈呢? 马得龙稳了稳心神,上前与楚昭见礼:“下官马得龙见过靖南王妃,因公事耽搁,没能及时回来迎接王妃大驾,还望王妃海涵。” “好说好说,马大人尽忠职守,一心为公,我怎么能怪你。”楚昭笑着打量眼前这位年近四十威风凛凛的总兵大人。 马得龙讪笑两声,请她进屋落座。 丫鬟奉上顶级的香茗,楚昭端起茶盏,也不喝,语气淡淡道:“我此次前来的目的,早已在拜访信中写明,我留了几百人在永县守城,希望大人能尽快抽调人手过去把他们换下来,不知大人可有安排?” “有有有,下官已经安排好了,便是王妃不来,明日一早也要让人过去的。” 马得龙心里想着,自己都这么痛快了,王妃总没什么话说了吧? 谁知楚昭却道:“大人既然安排了人手,说明你对那边的情况已经了解,为什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去别的地方巡视,却对永县不闻不问?” “这……”马得龙顿时哑口无言。 楚昭也没有给他时间辩解,随即又道:“湖广本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既无天灾人祸,又无外敌侵扰,为什么这样的地方,却连军饷都发不下来,以至于把军队逼到造反呢?” “没有的事。”马得龙否认道,“王妃莫要听信那些乱兵之言,军饷一直都有按时发放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出兵平叛?”楚昭放下茶盏,陡然变了脸色,“叛军作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遇村屠村,遇城屠城,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永城被困之日,知县连发七封求助信,全都石沉大海,几百守城兵死得只剩七人,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这些大人们集体装聋作哑,成了睁眼瞎?” 马得龙被她突然爆发的怒火吓了一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想他堂堂总兵,封疆大吏,手握十几万兵马,平日里呼风唤雨人人敬畏,便是到了京城,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今日竟然被一个女人训成了三孙子,真是岂有此理。 “王妃何必咄咄逼人,请问你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质问一个朝廷三品大员,你既不为官,又不当政,有什么资格干涉我湖广军务?” 他一发怒,楚昭反倒不怒了,笑了两声,气定神闲道:“怎么,我靖南王妃的身份还不够格吗?” 马得龙冷笑:“别说你一个王妃,便是靖南王本人来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个异姓王,躺在老祖宗的功劳薄上偏安一隅罢了,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放肆!”楚昭厉声呵斥,端起那盏一口没喝的茶向他脸上泼去。 马得龙没防备,被泼了一头一脸,烫得直跳脚,怒不可遏道:“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关进大牢!” 守在外面的护卫应声而入。 管家一看情况不妙,忙上前劝阻:“大人切莫意气用事,她再怎么着也是王妃,还是奉命进京给太后治病的。” “谁说她是王妃,分明就是擅闯总兵府意图行刺的女刺客,先给本官抓起来再说!”马得龙大声说道。 两个护卫领命上前将楚昭反剪双手控制起来。 楚昭并不慌乱,心里想着,但愿祁凤山能抓住这个机会,快点送信让慕容骁过来。 第197章 骑虎难下 阿傲和铁锤站在廊下稍远的地方,忽然听到屋里有摔杯子的声音,紧跟着又进去两个护卫,两人对视一眼,也快步冲了进去。 “王妃!” “放开我家王妃!” 两人进门一看楚昭被护卫抓住,立刻就要上前营救。 “别动!”马得龙拔刀架在楚昭脖子上,“再敢上前一步,别怪本官不客气!” 阿傲和铁锤忙停下动作,怕他当真伤了楚昭。 “狗官,你想怎么样,敢伤我家王妃,我一锤锤爆你的狗头。”铁锤拎着锤子说道。 马得龙冷笑:“哪里来的三个毛贼,不仅冒充靖南王妃,还企图行刺本官,来人,将这两人一并拿下!” “你敢!”楚昭沉声道,“马总兵,装傻也要有个限度,我可是靖南王府的正牌王妃,并且奉了皇命进京为太后诊病,你可以装傻不认我,但你若敢伤我,可要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马得龙的脸色变了几变,强自镇定道:“你说你是王妃你就是王妃吗,谁能证明你的身份,谁又能证明你来过我家,若有人非说你来过,我也可以说你来了又走了,如今世道这么乱,走丢一个女人算什么稀奇?” 他顿了顿,又冷笑两声道:“何况王妃美若天仙,之前就曾被乌苏尔大王子掳走过,再被别人掳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道理。”楚昭不怒反笑,“不愧是三品大员,脑筋转得就是快,所以,总兵大人是打定主意不肯放我了吗?” “你是刺客,本官为何要放你?”马得龙义正言辞道,“本官非但不会放你,还要将你和你的同伙关进大牢严刑拷打,问出你们的幕后主谋,再将你们一网打尽。” 他话虽喊得底气十足,心却是虚的。 其实当他把刀架在楚昭脖子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回府之前他明明打定了主意无论王妃说什么都不生气的,只要能哄着这瘟神早点离开武州,装孙子他也认了。 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刚一见面就被王妃三言两语拱起了火,尤其那盏茶往他脸上一泼,他的理智瞬间就被怒火烧没了。 那一刻,他真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但他知道这个女人不能杀,杀了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先不说朝廷那边会怎样,光是靖南王都不能与他善罢甘休。 他嘴上说靖南王不足为惧,可放眼天下,还真没有哪个藩王的兵力能与靖南王相提并论。 何况靖南军不到两个月就收服了乌苏尔,实力自是不容小觑。 因此来说,现在的他着实有点骑虎难下,反正已经将人得罪,只能一口咬定楚昭身份存疑,暂时将人关押,再想其他对策。 “来人,将这三个刺客全部拿下,关进大牢!”他硬着头皮下达命令。 门外应声又涌进来一群护卫,上前就要拿下阿傲和铁锤。 “谁敢!” 阿傲大喊一声拔出腰刀。 铁锤也抡起她的大锤。 冲在前面的护卫立刻有人被砍翻在地,有人被锤得口吐鲜血。 “我已经对你们手下留情,谁再敢动,别怪我爆你们的脑浆。”铁锤喊道。 后面的护卫吓得不轻,纷纷停下脚步。 马得龙也没想到这两个随从竟如此勇猛,忙将刀刃贴紧楚昭的脖子,厉声道:“住手,不想你家主子死,就给本官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阿傲和铁锤被迫停下,对他怒目而视。 “别打了。”楚昭说,“他们人多,凭你们两个是杀不完的。” “可这狗官要将咱们当刺客关起来,还要对咱们严刑拷打。”铁锤气愤道。 “没关系,我相信总兵大人会有分寸的。”楚昭似笑非笑地看了马得龙一眼,“是不是呀总兵大人?” 马得龙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淡定,心想这靖南王妃果然不一般,定力非常人可比。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大手一挥,示意护卫将主仆三人捆绑起来押去大牢。 楚昭没有反抗,甚至很配合,被押走之前,笑着对马得龙说:“上一个这样对待我的人叫乌云霁,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马得龙的脸抽搐了一下,摆手示意护卫将人带走。 管家急得团团转,等人走远了,才一连声地问马得龙:“大人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歹把人打发走大家相安无事吗,怎么却又将人关押起来了,这样下去事情岂不要越闹越大?” “吵什么,难道是我想这样吗?”马得龙气愤道,“老子为官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往我脸上泼茶水,那女人如此羞辱于我,叫我如何忍得了?” “……”管家不敢再抱怨,小心翼翼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马得龙黑着脸沉吟一刻:“兴许这也不是一件坏事,且等本官去见一见梁王再说。” 梁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从小与先帝感情深厚,先帝一登基,便将他封到了富庶安定的湖广做了藩王,王府就建在武州。 传闻中他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闲散王爷,朝堂的事从不插手,地方的事也从不过问。 除了先帝驾崩时回过一次京城,其余的时间都在王府里招猫逗狗,花天酒地,与娇妻美妾寻欢作乐,荒淫无度。 管家听说总兵大人要去见他,心下吃了一惊,忙小声问:“大人这个时候去合适吗?” “合适。”马得龙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本官现在觉得,这非但不是一件坏事,并且还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管家听不明白,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没再多问,叫人打水来为他洗去脸上茶渍,换了干净衣袍。 方唯嘉之前被马得龙劝回了后院等消息,暂时还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 马得龙临走时嘱咐管家,自己回来之前,不可将王妃被扣押的事告诉夫人。 管家应声是,又问他:“万一有人来找王妃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全府统一口径,没有人见过王妃,任凭谁来都不许进门,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我回来再说。”马得龙说道。 管家点头答应,忐忑不安地将他从后门送了出去。 大人说得简单,万一五千靖南军集体找上门来,他粉身碎骨也拦不住呀! 而且他总觉得这个事态发展的好像有点不正常,以靖南王妃的个性,似乎不该这么轻易认输。 她应该是那种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屈服的人,怎么大人一出手,她就乖乖顺从了呢? 不对劲,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老管家想不通其中关节,把大人的话以最快速度传达下去,心里祈祷着但愿靖南军别来得太快,就算来要人,也等王爷回来再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一个愿没许完,便有小厮来报,说外面有人来找靖南王妃。 管家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198章 什么贵客 武州城外,夕阳西下,落霞满天,祁凤山站在营帐外向城门方向眺望,焦急中带着几分隐约的期待。 先前贵公公在城里高调寻找马总兵,逼得总兵大人不得不灰溜溜回府去见王妃。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总兵府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在周围蹲守的靖南军也没有见到王妃和阿傲他们出来。 消息传回营地,萧将军和云七立刻跑到总兵府找人,却被府上的管家告知他们没见过什么王妃,府里最近也没有接待过客人。 两人觉得不对劲,回来将情况告诉给他和张行舟,张行舟又亲自带人前去寻找。 眼看着太阳落山,城门即将关闭,张行舟却还没有回来。 祁凤山手里捏着一封刚写好的信,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希望张行舟能把王妃平安带回来,一方面又希望他别这么快把王妃带回来。 倘若连张行舟都不能把王妃带回来,他手里的信就可以送回云州了。 根据这些日子对王妃的了解,他认为王妃不会轻易让自己落入险境,何况王妃身边还有阿傲和铁锤。 所以他就在想,王妃有没有可能是故意以身犯险,好给王爷制造出兵的机会?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不能错失了这个良机。 落日余晖渐渐散尽,祁凤山越发焦躁不安,因为来回不停的踱步,把脚下的土地都踩得锃光瓦亮。 终于,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一队人马披着暮色从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先生,是张将军他们回来了。”萧将军飞快地跑来告诉他。 祁凤山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可有看到王妃?” “没有,离得远我看不清。”萧将军说。 祁凤山等不及,快步向队伍迎上去。 很快,张行舟一行就到了眼前。 祁凤山没有在其中看到楚昭的身影,激动地问张行舟:“怎么样,什么情况?” 张行舟翻身下马,面色沉沉道:“总兵府外多了很多守卫,府里的管家不让进门,只说没见过王妃,总兵也不在家,有什么事都得等总兵回去再说。” “这么说,就是不肯放人了?”祁凤山说道。 张行舟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激动感到莫名其妙:“现在没有什么证据表明王妃被马得龙扣押了。” “那不管,反正王妃就是在他们府上不见的,是不是他都是他。”祁凤山说道,“我现在就给王爷送信,告诉王爷王妃在武州遇险,让他快点带兵马来救王妃。” 张行舟:“……” 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死老头子,为了让王爷有出兵的理由,他肯定巴不得王妃被抓吧? “不仅要告诉王爷,还要在城中大肆宣扬王妃在总兵府神秘失踪,让所有人都知道王妃丢了,这样王爷才能师出有名。”祁凤山又道。 张行舟不禁深深皱眉:“先生这样做,就不怕马得龙杀人灭口,把王妃秘密处置了?” “不会的,他不敢。”祁凤山说道,“就算他敢,王妃肯定也有办法自保,王妃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先生就这么肯定是王妃主动要这么做的?”张行舟的眉头皱得更紧,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信封上,“信都提前准备好了,先生是有多迫不及待?” 祁凤山先前只顾着激动,没注意他的情绪,此时才发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忙安抚道: “将军莫急,假装遇险让王爷派兵来救,是王妃在离开云州之前就和王爷说好的,王妃的本事将军也是知道的,她能一人独闯乌苏尔,小小的总兵府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她肯定不会有危险的。” 张行舟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后,才冷冷开口道:“我不怕将丑话与先生说在前头,倘若王妃因为先生的行为有任何闪失,我第一个要了你的命。” 祁凤山吓一跳,讪讪道:“将军放心,王妃肯定不会有事的,王爷对王妃的感情我比谁都清楚,王妃若有事,便是将军不说什么,王爷也不会饶了我的。” 张行舟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牵着马回了营地。 萧将军见他很生气的样子,忙屁颠屁颠地跟上,嘻嘻笑着安慰他:“将军别着急,有铁锤妹妹在,王妃不会有事的。” “你懂个屁!”张行舟瞪了他一眼,粗声道,“滚,别烦老子!” 萧将军:“……” 什么人呐这是? 好心安慰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还骂人。 哼! 张行舟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烦什么。 他也相信王妃应该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将自己置于险境。 可是,一想到王妃冒这么大的风险让王爷来,他心里就莫名的烦躁。 一想到王爷要来,他心里就更加烦躁。 总之就是烦躁。 他一手牵着马,一手隔着衣料按住怀里的桃木太极符。 真的好烦! 烦死了! …… 贵公公是最后一个知道楚昭失踪的人。 昨天他干了一票大的,把马得龙逼得走投无路,心里很是得意,回到营地后一高兴就喝了些酒,想着明日终于可以起程回京,就美美地睡了一觉,梦里还梦到自己成了公堂上断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爷。 谁知一觉醒来,不仅美梦成泡影,连王妃都不见了。 这还得了,没了王妃,他还起个什么程? 贵公公又气又急,头都要炸了。 自从他跟了太后,不知被派出去办过多少趟差,可从来没有哪一回像这回这般困难重重,险象环生。 靖南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招祸体质,怎么她走到哪都没个消停呢? “那个该死的马得龙,他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敢扣押王妃,咱家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贵公公骂骂咧咧叫人备马,“快点备马,咱家要亲自去问问那个狗贼,他不把靖南王放在眼里,难道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吗?” 张行舟和祁凤山都没有管他,任凭他骑上马带着他那几个随从进城去了。 然而,当贵公公气势汹汹冲到总兵府后,照样也被拦在了门外。 总兵府增加了守卫,几十个人守在外面,任谁都不能进入。 贵公公气得当场拿出了太后的凤纹令牌,奈何那个管家就是油盐不进,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小的没见过世面,小的什么也不懂,家主没回来之前,小的不能放任何人入府。” 贵公公有心想硬闯,奈何人手不够,只好去布政司找韩征帮忙。 没想到韩征的人也拦着不让他进,说韩大人正在接待贵客。 贵公公气得要死,抬脚就踹:“什么贵客,多贵的贵客,他再贵能贵过我贵公公,狗奴才,还不快给我让开!” 下人被踹倒在地,贵公公气冲冲推门而入。 “让咱家瞧瞧到底是什么贵客……” 他嚷嚷着走进去,见厅中正有一人背对着门口长身玉立,那瘦削的身形,竟是莫名的熟悉。 贵公公忽然有点慌,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时,那位贵客缓缓转身向他看过来。 飞扬的眉,狭长的眼,浅淡的唇色显出几分凉薄。 贵公公倒吸一口凉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小,小阁老……” 第199章 公公驾到 厅中一时寂静,贺云阶负手而立,宽袍大袖的红衣映衬他肌肤冷白如玉,目光却是寒意逼人。 “贵公公?”他轻启薄唇,将这三个字说得极尽悠扬,又极尽讽刺。 贵公公的额头贴着地,抖如筛糠。 头顶传来一声轻嗤,贺云阶接着又道:“贵公公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贵公公的上下牙齿碰在一起,发出颤颤的轻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征在旁边看着,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谁能想到,昨天还风光无限,出尽风头的贵公公,在小阁老面前竟是这副怂样? 不过也不全怪贵公公,小阁老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也一样吓得三魂出窍,两腿发软,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这突然袭击,实在是太突然了,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为了缓解气氛,韩征只好硬着头皮伸手作请:“小阁老舟车劳顿,还是坐下说吧!” 贺云阶扫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在主位落了座。 许是这一路确实辛苦,他一坐下,便显出些许慵懒之色,周身的凌厉气势也削减了几分。 厅中凝固的空气开始流动,贵公公总算能稍微喘一口气。 “说吧,差事究竟办得怎么样了?”贺云阶曲肘撑在椅子扶手上,素白指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缓缓问道。 贵公公不敢隐瞒,膝行到他面前,跪直了身子道:“小阁老恕罪,奴婢把王妃弄丢了。” 此事城中早已传遍,贺云阶自然也已知晓,因此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淡淡问道:“怎么丢的?” 贵公公吞了下口水,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向他讲述了一遍。 “小阁老明鉴,奴婢真的没有不尽心,奴婢时时催促,事事提醒,可王妃她就是不听,一意孤行,奴婢实在拿她没办法,她见不到马总兵,奴婢想方设法让她见,只盼着她见完了能快点起程,谁知她自己竟不见了,您说这事我冤不冤?” 贺云阶眯起眼,抬脚将他踹翻在地。 踹的韩征都跟着在心里哎呦一声。 “没用的东西,还敢喊冤,丢了王妃,你全家的脑袋都不够赔!”贺云阶冷冷道,“你是慈安宫的大总管,领天子圣谕,持太后凤牌,竟连一个总兵府的大门都叫不开,如此蠢笨留之何用?” 贵公公被他一记窝心脚踹得心口生疼,又不敢叫疼,只能咬牙生生忍下,重新跪好,哀求道:“小阁老饶命,小阁老饶命,奴婢不敢喊冤,可那靖南王妃主意实在太大……” “嗯?”贺云阶发出一声不悦的长音,眉眼都染上冰霜。 韩征忙上前打断贵公公,陪着笑说道:“事已至此,还是先找到王妃再说,贵公公又丢不了,小阁老什么时候罚他都行。” 贺云阶起身拂衣,冷冷道:“带一队人,随本阁去总兵府。” 韩征愣了下,迟疑道:“就这么去吗?” “不然呢?”贺云阶轻掸袍袖反问。 韩征吓一跳,忙解释道:“下官的意思是总兵掌十几万兵马大权,布政司就这么点差役,还都是普通人……” “足够了。”贺云阶道,“本阁是去寻人,又不是寻衅滋事。” “……” 好吧! 韩征不敢再多言,让他稍候,自己出去调集人手。 不多时,韩征再次回来,看到贵公公正服侍小阁老更衣,而小阁老换上的衣服,竟然是锦羽卫的飞鱼服。 “这……”韩征讶然,想问又不敢问。 贺云阶按着腰间长刀淡淡道:“本阁私自离京,不可让他人知晓,从现在开始,咱家就是御前大总管冯观岚。” 大总管冯观岚除了在宫中任职,还兼任着锦羽卫的指挥使,平时倒是经常出门,无须向任何人报备。 可是,小阁老风华绝代的一个人,居然要扮成太监…… 韩征有点想笑,忙低头拱手应是,借以遮挡自己的脸。 再看贵公公,表情也十分扭曲。 贺云阶却是一派淡然,在韩征和贵公公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他的两名贴身侍卫在后面紧紧跟随。 出了府,上了韩征的官轿,队伍一路向总兵府而去。 街上到处都能听到靖南王妃在总兵府失踪的消息。 总兵府外时不时有人窥探打听,还有靖南军的人在附近徘徊,管家不得不加派了人手守在府邸四周,自己也不敢走远,像个门房似的守在门口。 总兵昨晚去见梁王,至今都没回来,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成了还是没成。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事。 就在这样的忐忑中,一群差役簇拥着一顶官轿来到府门前。 周围民众都认识那是布政使的轿子,纷纷近前观看,想看看布政使是不是也为王妃失踪事件而来,但他们随即却发现,布政使大人并没有坐在轿中,而是走在前面为轿子引路。 乖乖! 布政使大人可是二品官身,在武州地界,除了梁王,还没有谁能大过他去。 可他竟然把自己的轿子让给别人坐,还在前面给人带路。 那个坐在轿子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人们稀奇不已,全都瞪大眼睛盯着那顶轿子,迫不及待想看看里面会出来个什么神仙。 “落轿!” 随着一声唱喏,轿子在总兵府大门口停下来,韩征亲自上前掀开轿帘,从里面扶出一个年轻男人。 只见那人形如修竹,眉目如画,一身大红绣金飞鱼服,腰佩绣春宝刀,面白无须的脸上透着几分阴冷,令人望而生畏。 总兵府的守卫和管家也都看傻了眼,一时无人出声问询。 韩征上前一步,厉声道:“御前总管,锦羽卫指挥使冯公公驾到,尔等还不快快跪迎!”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之声。 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么大的派头。 锦羽卫指挥使冯观岚,他可是当朝唯一敢和贺阁老对着干的人。 听说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不是什么好人。 还用听说吗,整个锦羽卫都没有好人。 嘘!快别说了,锦羽卫的耳朵可尖着呢,让他们听到就得死。 人们面露惊惧之色,下意识向后退开。 萧将军隐在人群中,听闻是这么个大人物,忙退出去找到就近埋伏的靖南军,让他火速回营通知祁先生。 总兵府的管家同样震惊,小声吩咐下人快去梁王府找总兵大人,自个战战兢兢上前跪地行礼:“小人不知冯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贺云阶手扶刀柄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马得龙呢?” “回公公的话,我家大人外出巡视,尚未归家。”管家心虚地说道。 话音未落,蓦地一道寒光闪过,管家的帽子连同一把头发飘然落地。 嘶! 四下里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管家只觉得头皮一凉,抬头看到贺云阶手里不知何时出鞘的刀,顿时吓得肝脏俱裂。 便是见惯了小阁老手段的韩征和贵公公,都被他这一下子吓得心扑通扑通直跳。 “重新说,马得龙呢?”贺云阶冷冷道。 第200章 终于相见 管家不敢说实话,也不敢说瞎话,只能含糊道:“回公公的话,我家大人确实不在家,至于去了哪里,小人实在不行。” 贺云阶垂着眉目打量他,片刻后又道:“靖南王妃呢?”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他刚刚有猜过冯公公是不是为靖南王妃而来,看来真的让他猜对了。 “回公公的话,靖南王妃未曾来过府上……”他硬着头皮说道。 只是没等他说完,喉咙便被一刀划开。 鲜血飞溅而出,贺云阶不躲不闪,任由一部分血溅在自己衣角,和大红的布料融为一体。 管家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随即瞪大眼睛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民众们骇然大惊,不用驱逐便一哄而散。 韩征和贵公公对视一眼,神情很是复杂。 小阁老出发前说自己只是来寻人,不寻衅滋事。 好好的一个人说杀就杀,这还不叫寻衅滋事? 总兵府的护卫终于回过神,纷纷拔刀冲了上来。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韩征沉声呵斥。 为首一个护卫道:“我等奉总兵大人之命守卫府邸,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更不能在此行凶。” “总兵大人?”贺云阶冷笑,“咱家可是奉了皇上之命来接靖南王妃的,你来告诉咱家,是总兵大人大,还是皇上大。” “……”护卫被问得哑口无言。 贺云阶从袖中掏出一块御赐金牌,拿在手中给众人看:“皇上忧心太后的病体,唯恐王妃途中发生意外,特命咱家前来接应,王妃的安危与太后的凤体息息相关,谁敢对王妃不利,便等同于谋害太后,你们当中有谁不怕诛九族的,上前一步让咱家瞧瞧。”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他强大的气场震住,一动都不敢动。 “很好,现在,咱家重新再问。”贺云阶说道,手中长刀指向一个门房,“王妃可曾来过?” 门房面如死灰,又惊恐又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云阶等得不耐烦,长眉轻蹙,手起刀落,门房和管家一样被一刀封喉。 “你来说,王妃可曾来过?”他随即又指向另一个门房。 那个门房瞬间湿了裤裆,战战兢兢道:“来,来过……” “可曾离开?”贺云阶又问。 门房摇头:“没有。” “很好。”贺云阶点点头,越过他迈步向府里走去,“咱家现在要进去寻找靖南王妃,只要没人拦着,咱家保证不会动府里一草一木,若有人胆敢阻挠,咱家便将这整座宅院夷为平地。” 护卫们都被他唬住,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步履带风地跨过了门槛。 韩征和贵公公急忙跟上。 刚拐过影壁,迎面碰上了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总兵夫人方唯嘉。 “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总兵府……”方唯嘉大声说道。 不等她说完,便被贺云阶的刀抵住了咽喉。 方唯嘉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气势全无。 在场她只认识韩征,便颤声道:“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韩征道:“夫人莫怕,这是京城来的冯公公与贵公公,他们是来接靖南王妃进京的。” “靖南王妃,她不是已经走了吗?”方唯嘉吃惊道,“昨晚我夫君与她见面过之后她就走了。” “哦?”韩征与贺云阶对了个眼神,又道,“请问总兵大人现在何处?” 方唯嘉垂目看着脖子上的刀,只得实话实说:“我听管家说是梁王传召,夫君送走靖南王妃便去了梁王府,至今都没有回来。” 梁王? 韩征又看了贺云阶一眼,沉吟一刻道:“夫人,我也与你实话实说,靖南王妃昨晚并未离开,而是被总兵暗中关押在府中,至于他关押王妃是否与梁王有关,我们不得而知,但眼下太后病重,急需王妃进京,一刻都耽误不得,你若想保住这个家,保住你丈夫,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帮我们找到靖南王妃。” 方唯嘉闻言整个人都懵了,消化了半天,才勉强明白韩征的意思。 “你是说,我丈夫和梁王勾结,要对太后不利?”她不敢置信地摇头,“不,这不可能,我们家人不可能这么做,我父亲我兄长都对朝廷忠心耿耿,我夫君也是如此,他向来最听父亲的话,他不会做那种事的。” 韩征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她居然想了这么多,当下也不纠正,顺着她的话说。 “本官自然愿意相信夫人的话,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无论真相如何,夫人当务之急就是帮忙找到王妃,以免事态发展失去控制,到那时我便是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了。” “好,我知道了。”方唯嘉脸色惨白的点了点头,“你们跟我来吧,如果夫君当真挟持了王妃,他为了瞒过我,肯定会将人关在牢里。” “多谢夫人大义。”韩征说道。 贺云阶收回刀,三人随她向牢房走去。 方唯嘉一面走一面抹眼泪,此时的她,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都怪我,夫君明明再三交代不能让王妃进府,是我一时麻痹大意上了王妃的当,如果我不放王妃进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韩大人,求你一定要看在与我父兄同朝为官的份上帮帮我家大人,他真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韩征看着这位单纯的夫人,自是不会应允她什么。 贺云阶却在一旁饶有兴味:“王妃是如何骗过你的?” 方唯嘉只顾伤心,也没多想,抽抽噎噎地把楚昭如何骗她的事讲了一遍。 韩征和贵公公听得忍不住想笑。 贺云阶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心绪却不免起了一些波动,同时还隐约有些期待。 那个存在与流言、书信以及他想象中的诡计多端的女人,如今终于可以见到真人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那个女人到底值不值得他日夜兼程千里奔赴而来。 地牢里,楚昭正盘腿坐在地上,用稻草在地上排兵布阵,教阿傲学习兵法。 铁锤坐在旁边,魁梧的身子扭来扭去。 “王妃,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王妃,我又饿了,他们怎么还不来送饭?” “王妃,王爷真的会来救咱们吗,你觉得他几天能到?” “那要看祁先生送信的速度了。”楚昭头也不抬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就是。”阿傲说,“王妃都不急,你急什么?” 铁锤撇撇嘴:“我看是你不急吧,你巴不得王爷不来呢,王爷一来,你就不能跟王妃一处学兵法了。” 阿傲被她不经意地戳穿心思,脸颊不禁有些发烫:“你胡说,我才没有。” “你还不承认,从王妃一说王爷要来,你就不高兴了。”铁锤说道。 阿傲的脸更热了,还要反驳,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三人立刻警惕地向外张望。 只见牢门外人影晃动,紧接着,便有四个人走了进来。 他们只认识方唯嘉和贵公公,另外两个都没见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视线同时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因为那人实在太出色,太耀眼,他只是随意地走过来,随意地往那一站,便让整间牢房都有了蓬荜生辉的感觉。 楚昭丢下手中的稻草,慢慢站起了身。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栅栏交织在一起,一时间,似乎整个天地都变得寂寂无声。 第201章 是敌是友 许久,楚昭才眨了眨眼,视线向下落在那人红色的飞鱼服上。 锦羽卫? 是锦羽卫。 楚昭不觉屏住了呼吸,胸中似有热流涌动。 两百年。 时隔两百年,再次看到徐回一手创建的锦羽卫,百般滋味同时涌上心头。 要是徐回也能回来就好了。 除了徐回,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飞鱼服穿得这么好看。 这人是谁? 为什么会和贵公公一起过来? 他总不会是来救她的吧? 别呀,慕容骁的大部队还没来呢,她可不想这么早出去。 希望这位美男子不要多管闲事。 贺云阶不知楚昭心中所想,在牢门外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这个虽然身陷牢狱仍不失端庄大气,仪态万千的女子。 靖南王妃! 首富之女! 神医云卿! 神女阿伽! 一时间,眼前的女子和他想象中的女子慢慢重合在一起,竟是出奇的相似,没有一点违和。 是了,她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想,也只有这个样子,才能配得上她的神秘,她的狡诈,她的张扬,和她充满传奇的人生经历。 是的,靖南王妃楚昭,原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贺云阶缓缓抬眸,再次对上楚昭的目光。 “靖南王妃?”他用疑问的语气叫出这个名字,嗓音如浮冰碎雪般清冷,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喟叹。 如此悦耳的音色,却让楚昭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那是一种遇到强敌的本能反应。 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肯定不好对付。 “是我。”楚昭不动声色地笑了下,“不知阁下是哪位贵人?” 贺云阶没回她,余光瞥了贵公公一眼。 贵公公忙上前说道:“王妃,这位是御前大总管,锦羽卫指挥使冯公公。” 冯公公? 冯观岚? 楚昭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谢乘风和慕容骁都和她说过,冯观岚是朝中唯一敢与贺家父子叫板的人。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么说来,她与他也未必就是对手呢! 楚昭想着,笑容多了几分真诚:“原来是冯公公,我久仰冯公公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人中龙凤,非同一般,只怕放眼大晏都找不来比你更出色的人物了。” “……”贺云阶唇角微抽,开口悠悠道,“咱家不过是个阉人,怎能以龙凤相比,王妃如此谬赞,是因为你还没见到贺小阁老。” “公公不必过谦。”楚昭说道,“我听王爷说起过那位小阁老,他不见得比你好。” “哦?”贺云阶眉梢轻扬,不动声色道,“不知王爷是如何形容小阁老的?” 楚昭想了想道:“王爷说他是个见风就倒的病秧子,说话文绉绉的,一开口能酸死两头牛,还自带一股子阴阳怪气。” 贺云阶:“……” 贵公公:“……” 韩征:“……” 楚昭见三人脸色都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便疑惑道:“莫非是男大十八变,小阁老如今变好看了?” “……” 贵公公唯恐她再说出什么难听话,忙出声打断了她:“王妃还是先出来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是啊是啊,王妃还是先出来吧!”方唯嘉附和道,招手示意跟在后面的狱卒把牢门打开,巴不得楚昭快点跟这两位公公出去,免得连累到她家夫君。 狱卒上前开了牢房,楚昭却站在里面纹丝不动:“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出去。” “为什么?”贺云阶问。 楚昭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为了等慕容骁过来,思忖片刻道:“冯公公可知我前两天剿灭的那伙乱军是为何作乱?” 贺云阶眼眸流转,淡淡道:“咱家刚到武州,尚未了解详情,王妃以为是什么原因?” 楚昭看了方唯嘉一眼,说:“贵公公先带总兵夫人出去吧,我与冯公公单独聊聊。” 贵公公一怔,下意识去看贺云阶。 贺云阶微微颔首:“去吧,把王妃的随从也带出去。” 阿傲和铁锤立刻警惕起来,一左一右守在楚昭身边。 “没事,你们先出去吧,冯公公是自己人。”楚昭说道。 “……” 贺云阶紧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异样。 阿傲不放心地盯着这位奇奇怪怪的公公看了两眼,最终还是选择听从楚昭的话,和铁锤一起出去了。 一个阉人而已,量他也不敢把王妃怎么样。 方唯嘉心中焦急,不明白这靖南王妃又要搞什么鬼,迟疑着不想离开,却被贵公公强行带了出去。 牢房安静下来,楚昭重新坐回草堆上,对贺云阶招手道:“冯公公进来坐,我们谈个交易。” 贺云阶望着牢房默然一刻,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长这么大,这是他头一回进牢房。 “坐。”楚昭拍了拍稻草,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 非坐不可吗? 贺云阶嫌弃地看了看那堆草,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王妃要和咱家谈什么交易?” “公公莫急,听我慢慢和你分析。”楚昭说道,“我在这里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马得龙之所以不出兵平叛,一则是因为叛军作乱本就是他长期克扣军饷引起,二则他应该是想把那只乱军养肥了再宰,这样一来平叛难度加大,他就可以向朝廷申请更多的作战经费,公公认为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贺云阶颔首道,“王妃不愧是玲玲心思,这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不。”楚昭却又摆手否决了他,“公公若也同我一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贺云阶不免意外地蹙了下眉心:“王妃此言何意?” 楚昭道:“一开始我也以为马总兵打的是一边克扣军饷,一边贪墨朝廷经费的主意,但公公想想,如果这是马得龙一个人的行为,为何湖广其他官员也同样对叛军坐视不管?” “为什么?”贺云阶一脸茫然道,“咱家实在愚顿,还请王妃指点迷津。” “公公过谦了,你只是初来乍到,还没细细思量。”楚昭笑道,“我给公公提个醒,公公就明白了。” “王妃请讲。”贺云阶抬手作请。 楚昭顺势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起了字。 酥酥痒痒的感觉瞬间通过掌心传遍全身,贺云阶整个人都僵住,全仗着足够强大的定力,才没有第一时间将手抽出。 他屏住呼吸,耐心等楚昭一笔一画写完。 第202章 千年狐狸 楚昭在贺云阶掌心写下“梁王”二字,而后抬头看他:“公公这下明白了吗?” 贺云阶的手指还被她抓着,想抽回,又作罢,只轻轻摇了摇头:“王妃不妨再说得详细点。” “……”楚昭皱眉看他,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诚心与公公合作,公公却在和我装糊涂吗?” 贺云阶见她不悦,知道自己装过了头,若无其事将那只手收回袖中,往回找补道:“王妃的意思是梁王压着他们不让他们管?” 楚昭听他这么说,更加确定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有样学样道:“梁王为何要压着他们,梁王不是不学无术,不理政事吗,为何这么多官员会全部听他安排?” “……” 两人位置互换,贺云阶又不能再装傻,只得接着往下分析: “说明梁王的不学无术是装的,他一直在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他逼得军队不得不反,然后再等乱兵做大之后一举将其歼灭,既可以让百姓对朝廷失去信任,又可以为自己树立一个危急关头拨乱反正,救民于水火的美名,借以拉拢民心,广纳贤才,图谋不轨。” “正是如此。”楚昭点头道,“或许他还在那支叛军队伍里安插了自己的人,让那些人带头烧杀抢掠,屠戮百姓,好将叛军的恶名最大化。” “有道理。”贺云阶也点头,“那么马总兵囚禁王妃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引靖南军前来,要么杀了王爷吞掉靖南军,要么借靖南军搅混局势,引发更大的骚乱,他们好浑水摸鱼。”楚昭说道。 贺云阶又点头:“所以呢,王妃要与咱家合作什么?” “还用问吗?”楚昭说,“自然是请公公与我联手揭露梁王的阴谋,将梁王及其党羽一举歼灭,为朝廷清除毒瘤,还百姓太平生活。” 贺云阶:“……王妃高风亮节,心怀大义,不愧是凭一己之力平定乌苏尔的巾帼英雄。” 楚昭:“……所以公公要不要与我合作?” 贺云阶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咱家是个阉人,没什么远大抱负,与王妃合作对我似乎没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好处?”楚昭说道,“公公一个人对抗贺家父子肯定很辛苦吧,倘若你能铲除梁王立下大功,定能力压贺家父子,成为当朝第一人。” 贺云阶:“……” 靖南王妃会的可真多呢! 明明是她想要给靖南王找一个出兵的理由,又想借他的手帮靖南王解决掉马得龙和梁王,却偏要拐弯抹角给他画一张大饼,还告诉他这张饼美味无比。 最重要的,她居然挑拨离间,怂恿冯观岚与贺家父子作对。 所以,作为贺家父子的一员,这个条件,他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贺云阶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这女人也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目光灼灼又透着几分狡黠,活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 “王妃想让咱家怎么做?”他明知被她当枪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楚昭展颜一笑:“我就知道冯公公是个明白人,你目前也不用做太多,只要想办法让我在牢里多住几天,好让王爷师出有名就行。” “……”贺云阶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这点小事对冯公公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吧?”楚昭问道。 贺云阶摇摇头,正要开口,外面忽然响起喧哗之声,马得龙粗犷的声音随之传来:“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楚昭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因坐得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贺云阶及时起身扶了她一把。 “多谢公公。”楚昭稳住身子道,“马得龙回来了,公公先去会一会他。” “好。”贺云阶收回手,不动声色道,“王妃在此等候,咱家去去就来。” 楚昭点点头,看着他整理衣衫,迈步出了牢房,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向外走去。 虽然和徐回比还差了一点,但身为一个太监,能有这样的气度也算难能可贵,只要人品可以,将来重点培养一下,不失为一个得力助手。 贺云阶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强忍着没有回头,径直出了大牢。 外面阳光灿烂,给他一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马得龙领了一队人马正在强行冲破贵公公与铁锤阿傲的阻拦,忽见一袭红衣出现在眼前,不觉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光线刺眼,直至那人到了近前,他才终于看清那人的样子,顿时惊得瞪大眼睛。 不是说来的是冯观岚吗? 怎么是小阁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摆手制止手下的人,向着贺云阶迎了上去。 “小……” 他开口刚说了一个字,眼前一道寒光如闪电划过,小阁老突然拔刀出鞘,瞬间便割断了他的咽喉。 马得龙没有丝毫的防备,直到鲜血飞溅,身体轰然倒地,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死了。 为什么? 他双目圆睁看着眼前红衣如火的男人,最后听到的,是他家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现场短暂的死寂也被总兵夫人的哭喊打破,马得龙带来的兵士立刻挥舞着兵器冲向贺云阶。 这时,后面突然奔来大队人马,脚步声震动大地。 “张将军!”铁锤欢喜大喊。 阿傲闻言,也收刀向那边看去。 张行舟手中长剑已然出鞘,阳光下亮得晃眼。 “王妃呢?”他大步而来,无视所有人,径直向铁锤问道。 铁锤指了指牢房:“王妃在里面。” 张行舟径直向那边走去,同时大声吩咐靖南军:“把这些人看好,一个都不许放走。” 然而,刚走到贺云阶面前,便被他横刀拦下。 “你是何人?”贺云阶问道。 张行舟顿住脚步,拧着断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倒在他脚边的马得龙,随即一言不发挥剑架开他的刀,大步而去。 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定定地看着那个魁梧的身影消失在牢房入口。 总兵夫人惊得忘记了哭嚎。 贺云阶只觉得虎口发麻,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问铁锤:“这人是谁?” 铁锤对这个长相俊美的公公并不抵触,实话实说道:“是张行舟张将军。” 张行舟? 那个西宁叛军? 他居然投靠了靖南王,还当了将军? 为何云州的那些眼线竟无一人上报? 贺云阶心下暗惊,面上不动声色地收刀入鞘。 难怪西宁那边派出那么多兵力都没能将此人截杀,果然是万夫不敌之勇。 不过,他为何要破坏靖南王妃的计划? 难道他不知道王妃是在给靖南王创造机会吗? 第203章 身份暴露 牢房里,楚昭听到脚步声响,以为是贺云阶回来了,没等人露面就大声问:“冯公公,事成了吗?” “什么事?”张行舟大步走进来问道。 楚昭愣住:“张行舟,怎么是你,冯公公呢?” “冯公公是谁?”张行舟说话间到了跟前,“我不认识他。” “……”楚昭嫌解释太麻烦,紧跟着又问,“那马得龙呢?” “也不认识。”张行舟一步跨进来,急切地将她上下打量,却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王妃可有受伤?” “没有。”楚昭又问,“阿傲和铁锤呢?” 张行舟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下,神情稍有松动,脸皮也不再绷得像块石头。 “他们在外面。”他说道,对楚昭伸手作请,“王妃快走吧!” 楚昭都被他弄懵了:“干什么,你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张行舟:“……” 不然呢? 他的动机还不够明显吗? 楚昭却皱眉道:“难道祁凤山没有给王爷写信,没有和你说我们的计划?” “写了,说了。”张行舟肃容看她,迟疑片刻道,“但我不想让王妃冒这个险。” 楚昭:“……” 好吧! 费半天劲才说动冯公公,敢情全白费了。 既然张行舟能进来,说明总兵府已经被他攻破,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楚昭长叹一声向牢门外走去。 张行舟紧随其后,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有丝毫惊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眼看着就要走出去,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抓住了楚昭的手腕:“王妃!” 楚昭吓一跳,停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张行舟正色道:“王妃要做的事,不一定非要靠王爷,末将同样可以。” 楚昭愣了下,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你可以,但我要的是王爷的兵,不是王爷的人,你明白吗?” 张行舟也愣住,片刻后垂首惭愧道:“是末将草率了。” “没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楚昭说,“王爷只要收到信就会动身,应该不会因为我被救出再返回云州,只要他想来,他可以有很多理由的。” 是这样吗? 张行舟不确定,感觉王妃是在安慰自己,但也没再追问。 “你不要想太多。”楚昭说,“等我掌控了全部靖南军,还是要交给你打理,你的责任会越来越大,肩上的担子也会越来越重,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张行舟不禁动容,抱拳道:“承蒙王妃抬爱,未将随时待命。” “好。”楚昭拍了拍他的肩,“那咱们走吧!” 张行舟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外面骄阳似火,人影绰绰,楚昭眯起眼睛,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马得龙,顿时大吃一惊。 “他怎么死了?” “我杀的。”贺云阶悠悠道。 楚昭诧异地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快刀斩乱麻。”贺云阶道,“我想了想,这件事我一个人就能摆平,好像用不着靖南王大老远跑来,王妃还是再写封信给他,让他守好云州吧!” 楚昭:“……” 他们明明说好要拖到慕容骁过来的,冯观岚怎么又临时变卦? 难道他不想让慕容骁过来? 为什么? 慕容骁来与不来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为什么要用杀死马得龙的方式阻止慕容骁的到来? 马得龙是湖北总兵,此人一死,湖广十几万将士群龙无首,万一起了暴乱,谁能收拾得了? 楚昭心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嘴上却什么也没说,走到马得龙的尸体前蹲下,扒开他的眼皮查看,又试了试他的鼻息和颈动脉,双手在他胸部按压。 “你在做什么?”贺云阶问。 “他不能死。”楚昭说。 “可他已经死透了。”贺云阶说,“王妃看不出来他的喉咙被我割断了吗?” 楚昭手上没停,抬头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半晌才道:“公公怎么不自称咱家了?” 贺云阶心头一跳,正要辩驳,方唯嘉突然扑过来扯住了楚昭的衣服,伸手在她脸上挠了一把。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害了我丈夫,是你,都是你,你还我丈夫……” 楚昭没防备,等反应过来,脸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 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又不能对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动手。 同样身为女人的铁锤冲过来将她拉开,一把扔了出去。 方唯嘉飞出好远,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在地上。 铁锤到底还是控制了力道,不然直接就能将她摔死。 “算了,不要为难她。”楚昭说道。 贺云阶看着她脸上的伤,默默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 刚要弯腰将帕子递出,阿傲上前扶起了楚昭:“王妃,我带你去看大夫。” “傻了不是,我不就是大夫吗?”楚昭笑道,“别担心,一点皮外伤而已。” 阿傲又心疼又愧疚,红着眼睛道:“是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王妃。” “不怪你,我自己也没有保护好自己。”楚昭拍着他的手柔声安抚,仿佛他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贺云阶见她对着一个仆从柔声细语,心底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没等他品出这感觉是怎么回事,楚昭便主动叫了他一声:“冯公公,既然这里的事你一个人就能摆平,那我就先回去了。” 贺云阶一愣,继而点头道:“王妃先回吧,咱家会处理好的,王妃记得写信给靖南王让他不必再来。” “好。”楚昭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张行舟阿傲铁锤以及靖南军撤出了总兵府。 贺云阶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有点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走了。 她费心筹划了这一切,尚未达成所愿,真的甘心就这样离开吗? 她不会又有别的诡计吧? 贺云阶眯起眼睛,陷入沉思,耳畔忽然响起楚昭刚刚的问话—— 公公怎么不自称咱家了? 贺云阶心下一沉,直觉大事不妙。 那女人,不会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吧? “走!” 他匆匆扔下一个字,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第204章 格杀勿论 贵公公和韩征被这接二连三的反转弄得有点转不过弯,见他神色匆匆,便也顾不得眼前这一摊子,快步跟在他身后。 此时,楚昭已经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总兵府。 府门外,总兵府的守卫横七竖八躺倒一地,祁凤山,萧将军,云七等人都在大门口翘首以盼,身后还有一队靖南军在严阵以待。 见到楚昭出来,几个人全都迎上前。 “王妃,您的脸怎么了?”身为大夫的云七第一个注意到她脸上的伤。 “没事,被人挠了一下。”楚昭来不及解释,直接对祁凤山和副将周谦下达命令,“马得龙已死,为防止兵变,我与张将军要立刻赶去武州军营,先生和周副将率全体靖南军守住总兵府所有出口,封锁一切消息,禁止任何人出入,若有人胆敢硬闯,一律就地斩杀。” 马得龙死了? 祁凤山心头一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会死,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没时间了,回头再与先生细说。”楚昭转头吩咐阿傲备马,叫铁锤去扒几套总兵府护卫的衣服,临走再次嘱咐祁凤山,“先生切记,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是任何人。” 祁凤山见她神色凝重,忙抱拳应是:“王妃放心,臣定会谨遵王妃嘱托,死守总兵府,王妃自己也要保重。” 楚昭点头,不再多言,和阿傲铁锤张行舟四人上马疾驰而去。 她这边刚走,贺云阶和韩征贵公公就到了大门口。 贺云阶迈步刚要跨出门槛,十几支长矛齐刷刷架在了他面前。 贵公公吓一跳,忙上前呵斥:“大胆,竟敢对冯公公无礼,还不快让开!” 可惜他的话并不管用,周副将握刀高声道:“王妃有令,总兵府禁止任何人出入,擅闯者格杀勿论!” “退后!” “退后!” 靖南军齐声大喊。 贺云阶没有退后,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如玉的容颜瞬间笼上一层寒霜:“咱家身负皇命,岂是你等可以阻挡的?” “王妃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敢硬闯,一律就地斩杀!”周副官大声说道。 就地斩杀? 贺云阶转眸看向门外如铜墙铁壁一般的靖南军,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靖南王妃耍了。 她猜出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当场挑明,而是以退为进,假装把一切都交给他处置,让他放松警惕,准许她先行离开。 结果,她一出去,转头就将他软禁了起来。 这女人,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善于伪装,又极具迷惑性,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她的圈套。 可是,她为什么要软禁他呢? 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贺云阶收回迈出门槛的那只脚,双手在袖中交握。 不知怎的,他竟在这一刻想起那女人在他掌心写字的画面。 那只抓住他指尖的手,白皙莹润,柔若无骨。 那只手,不但抓过他的手,还曾扒开马得龙的眼皮,试探他的鼻息,在他胸口按压…… 不对。 马得龙当时已经死透,她身为医者,应该一眼就能看出,为什么还要进行徒劳无功的抢救? 她不是在救人,她是在找东西! 翻眼皮,探鼻息只要她的障眼法,她真正的目的应该是…… 贺云阶蓦地想到一种可能,忙沉声吩咐贵公公:“去看马得龙身上有没有兵符!” 贵公公愣了下,转身往回跑。 刚跑出两步,又被贺云阶叫住:“算了,别去了。” 兵符肯定已经被那女人拿走,不然她当时不会走得那么痛快。 他就说,她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 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 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没算过她。 如今她拿到了马得龙的兵符,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 西郊军营,楚昭下了马,对营地守军亮出兵符:“城中有变,我等奉马总兵之命前来见乔副总兵,快快带路。” 当初慕容骁打算直接起兵杀往京城时,曾将镇守湖广的马得龙当成一个劲敌仔细研究,对马得龙的人际关系了如指掌。 而楚昭眼下要见的副总兵乔岩,虽然是马得龙的下属,与马得龙的关系却并不像表面那般和睦。 马得龙野心勃勃,结党营私,不顾朝廷律例,与梁王私下来往甚密,乔岩则是一个恪守本分,尽忠职守,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可想而知,这样一个正直之人,长期被一个自己瞧不起的上级压制,又无力改变现状,心中定然忿忿不平,郁郁不欢。 因此,慕容骁在临别时曾特意向楚昭提及此人,告诉她如果万一和马得龙对上,可酌情策反乔岩为她所用。 守营兵士见楚昭四人都穿着总兵府的守卫服,手里的兵符也是真的,便也没有多问,直接带他们去了乔岩的营帐。 乔岩年近四十,中等身材,体格健硕,五官硬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相貌就知是个正人君子。 到底是副总兵,一见楚昭几人都是生面孔,乔岩立时便起了疑心。 正要拿话试探他们,楚昭却抢先开了口。 “乔副总兵,我等并非马总兵的人,马总兵勾结梁王意图谋反,已经被朝廷派来的锦羽卫指挥使冯公公斩于刀下,冯公公知道乔副总兵对朝廷忠心耿耿,特让我等前来请乔副总兵带兵去捉拿梁王。 时间紧迫,请乔副总兵快快点兵随我等一起出发,有些话待我路上再与你细说,冯公公让我转告你,只要能顺利拿下梁王,他自会上报朝廷,帮乔副总兵拿掉这个‘副’字。” 帐中没有别人,楚昭说这话的时候,铁锤阿傲张行舟三人全都对着乔岩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着他一叫嚷就将他拿下。 好在乔岩虽然震惊,却保持着一个将领该有的临危不惧,沉着冷静。 他没有立刻相信楚昭的话,也没有叫人进来捉拿他们,而是盯着楚昭上下打量,半晌才道:“你与本将说实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昭笑起来,伸手摘下头盔,抖落一肩秀发:“实不相瞒,我就是靖南王妃楚昭。” 乔岩顿时惊得站起身来,那表情比听说马得龙死了更为动容。 “靖南王妃?”他喃喃道,“你就是那个平定了乌苏尔,前两日又如神兵天降,解了永县之围的靖南王妃?” “不错,就是我。”楚昭笑着点头。 乔岩绕过几案,走到她面前,单膝下跪,抱拳行礼:“王妃在上,请受乔岩一拜!” 楚昭忙去扶他:“乔总兵客气了,我当不起你的大礼。” “不,王妃当得起。”乔岩动容道,“先前听闻南边叛军作乱,我本想带兵前往平乱,奈何总兵坚决不允,幸好王妃及时赶到,剿灭叛军,保住了永县数十万民众的身家性命,您的大恩大义,末将与永县百姓必将铭记终身。” “乔副总兵言重了,快快请起吧!”楚昭伸手将他扶起,正色道,“事不宜迟,乔副总兵若能信我,就请即刻带兵随我入城,别的话咱们路上再说。” “好,我这就是去点兵,请王妃稍等。”乔岩痛快答应,起身向外走去。 “我和乔副总兵一起去。”张行舟说道。 虽然乔岩表现很真诚,不像作假,为谨慎起见,张行舟还是决定跟着他。 乔岩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抱拳问道:“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张行舟抱拳还礼,直言不讳:“西宁叛军张行舟。” “……”乔岩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楚昭,强压下心头震惊,对他伸手作请:“张将军请。” 第205章 不肖子孙 日落西山,晚风乍起,剑拔弩张的总兵府门外,楚昭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楚氏子孙。 传闻中花天酒地荒淫无度的梁王,如今正披甲戴胄,跨马提刀,率领数千王府亲兵,与围守总兵府的靖南军两相对峙。 “放了马总兵,本王饶你们不死!”他骑在马上大声喊道,声音亮如洪钟,丝毫不像是一个花天酒地的废物王爷。 “马总兵已死,你保他何用,还是想想该如何保全自己吧!” 长街尽头,楚昭策马而来,身后是乔岩率领的两万精兵。 梁王不认识她,看到乔岩,却大吃一惊:“乔副总兵,你这是要做什么?” 乔岩端坐马上抱拳拱手:“乔某奉朝廷之命协助靖南王妃捉拿逆贼。” “靖南王妃?”梁王恍然大悟,再次看向楚昭,“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靖南王妃。” 楚昭默不作地看着他,心说我还是你老祖宗呢! 这不肖子孙,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奈何却不做人事,身为一方藩王,非但没有起到镇守一方,保障民生的作用,反倒为了争权夺利,主动挑起兵变,将无辜百姓当作上位和牺牲品。 这样的子孙,不要也罢! 梁王见她不说话,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极其轻蔑,不由怒上心头:“本王乃楚氏正统亲王,身上流着太祖皇帝的血,你一个异姓王的妃子,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 楚昭冷笑一声:“好啊,你身上既然流着太祖皇帝的血,那你告诉我,太祖皇帝为何要往各地分封藩王,身为藩王的职责又是什么?” “……”梁王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怔了半晌,恼羞成怒道,“你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问责本王?” “我怎么没有资格,你的太祖皇帝,不也是个女人吗?”楚昭沉声道,“你身为藩王,不为国家守疆土,不为百姓谋福祉,为了自己的野心,勾结官员,克扣军饷,大肆敛财,逼迫军队造反,屠戮无辜百姓,妄图用百姓的尸骨与鲜血铺就你上位的路,此等不畏天地,不敬先祖,不忠君王,不护黎民的败类,天下人皆可问责,天下人皆可诛之!”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仅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将梁王的嚣张气焰打压得半点不剩。 贺云阶被困在府门之内,虽不能出去,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女人坐在马上的身影,听到她义正言辞的话语。 这一刻,邸报上描述的那个一人一马立于乌苏尔王宫外激昂陈词的神女阿伽,终于在他脑海中有了具体的形象。 当时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这样的万众瞩目,而她,就像邸报上写的那样,圣洁庄严,光芒万丈,如神明度化众生。 贺云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倒是幼年时常听太后姑母讲起大晏的开国女帝。 姑母说,羲和帝这样的女人世间本就稀缺,几百年才出一个,并不是人人都有幸一睹她的风采。 而此时,那个横刀立马于万军阵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羲和帝,似乎也在他脑海里有了具体的形象。 无论是神女阿伽,还是女帝羲和,都在这一刻幻化成了靖南王妃的模样…… 贺云阶正想得出神,却被梁王的一声怒吼拉回了现实。 梁王一开始确实被楚昭的气场震慑,忘了反抗,此时清醒过来,自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你这女人,巧舌如簧,妖言惑众,你凭什么说本王是逆贼,你有什么证据说本王是逆贼?” 他握刀指着楚昭大声喝问,转而又大骂乔岩,“你这个敌我不分的狗东西,你家总兵被人围困府中,你非但不救他,反倒伙同他人向本王发难,你的狗眼是瞎了不成?” “我没瞎,总兵已经死了,我今天就是奉朝廷之命来捉拿你的。”乔岩说道,“你和马总兵做的事我都知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无辜,等我拿下你,自会将你的罪行向朝廷一一讲明。” “朝廷?”梁王冷笑两声,“你口口声声奉朝廷之命,朝廷的命令在哪里,拿来与本王瞧瞧!” 乔岩愣了下,转头看向楚昭。 楚昭面不改色,转头吩咐阿傲:“去把冯公公请出来!” 阿傲应是,下马走到府门前,对里面的贺云阶伸手作请:“冯公公,我家王妃有请。” 贺云阶明白楚昭是想将错就错,拿他来堵梁王的嘴,但眼下众目睽睽,他也不能自爆身份,只能由着楚昭把他当枪使。 好在梁王为了隐藏野心,封到湖广多年,只在先皇驾崩时回过一次京城,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梁王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因此他也不担心会露馅。 守在门口的靖南军让出一条路,贺云阶整理衣衫,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这位便是领皇命前来平叛的冯观岚冯公公。”楚昭对梁王说道。 梁王拧眉看着面前身穿飞鱼服,面白无须的俊美男子。 像冯观岚这样的年纪,当年先皇驾崩时,应该只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没机会出现在重要场合,就算出现过,他也不会在意。 他不确定冯观岚是不是长这个样子,但从气度来看的话,倒也符合当朝第一权宦的身份。 放眼京城,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威风的太监了。 “冯公公当真是领了皇命来捉拿本王的吗?”他开口问道。 “那不然呢,难道咱家是来游山玩水的?”贺云阶负手而立,冷白的脸上满是倨傲,将一个阴阳怪气目中无人的太监扮演得入木三分。 楚昭忍不住想笑。 梁王却很生气,黑着脸道:“本王要看皇上的圣谕。” “咱家的身份不就是圣谕吗?”贺云阶道,“便是没有圣谕,锦羽卫想抓的人,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梁王气结,咬牙愤愤道:“我那皇侄向来不理朝政,也没有这样的算计,所谓皇命,定然又是贺家那对父子背后搞鬼,本王只恨不能亲自杀进京城,将那老贼和小贼碎尸万段。” “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了。”贺云阶面无表情地说道。 楚昭又忍不住想笑,握拳压在嘴上清了清嗓子:“事已至此,梁王何必再说这些废话,你若没把握打赢我五千靖南军和乔总兵的两万精兵,不如快些束手就擒,避免无谓的伤亡,也算是你死前唯一的功德。” 梁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严阵以待的兵马,自己的几千府兵想要杀出重围根本没有可能。 “好。” 他认命地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投降的时候,他却突然挥刀向楚昭冲了过去。 第206章 不可取代 “王妃小心!”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下一刻,阿傲的刀划过他的咽喉,张行舟的剑刺穿他的胸膛,铁锤一锤子将他抡飞出去。 一片惊呼声中,王府的府兵全都争先恐后地躲开,梁王的身体在飞出很远后重重跌落,当场气绝身亡。 楚昭在马上呆滞一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原是想将梁王抓起来押赴京城的,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仓促就死了。 虽然从公义来讲,梁王确实死不足惜,可他毕竟是楚氏的子孙,不管隔了多少年,他身上流的还是楚氏的血。 她翻身下马,缓缓走向那个仅仅见了一面便要永别的楚氏子孙。 她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她想和他说句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张了又张,最终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张将军,祁先生,你二人和乔副总兵负责善后,我先回营地了。” “是。”张行舟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哀伤是什么原因,眼下不便多问,抱拳道,“王妃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 祁凤山也明显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安抚她道:“王妃回去好生歇息,这边就交给我们了。” “嗯。”楚昭点点头,叫上铁锤,阿傲,云七,萧将军一起回营,临行又对贺云阶道,“梁王勾结的那批官员,就交给冯公公酌情处置吧,今日之事,全是冯公公的功劳,我会亲自上书朝廷为冯公公请功的。” “……”贺云阶怔怔一刻,抱拳道,“如此便多谢王妃了。” “公公不用客气,等我到了京城,还要仰仗你照拂呢!”楚昭笑得意味深长,扬鞭策马而去。 贺云阶站在原地,双手在袖中交握,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 这一回合,是他大意了。 等到了京城,他一定会好好“照拂”她的。 楚昭一路疾驰回到城外营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青玉三人听闻她回来,急忙出来迎接,拉着她的手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长问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楚昭乱糟糟的心绪被她们叽叽喳喳的话语一搅和,反倒变得平静了许多。 看着三张娇俏的笑脸,连日来的打打杀杀,明争暗斗,阴谋阳谋,似乎一下子全都离她远去,只剩下一个蛙声蝉鸣,满天星斗的静谧夏夜。 “好累呀,快打水来,我要沐浴,我都快脏死了。”她抱着三个丫头喊道,语气像在撒娇。 红绡忙大呼小叫躲开:“王妃好坏,把脏东西都蹭我们身上了。” “就蹭就蹭,要脏大家一起脏。”楚昭抓住她不许她躲。 “那我也来蹭一蹭。”铁锤说,“我身上更脏。” 三个丫头全都啊啊叫着躲避她。 紫萝跑得慢,被她一把抓住,搂在怀里用力蹭。 “王妃救我,王妃救我。”紫萝挣扎着向楚昭求救。 楚昭哈哈大笑,疲惫一扫而空。 看着她和四个丫头嬉闹着进了帐篷,阿傲站在门外默然一刻,转身离开。 帐中灯火明亮,红绡发现了楚昭脸上的伤,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楚昭都快把这事忘了,被她一问,又想起来,笑着说道:“没事的,就是被人挠了一下,等我洗干净完上点药,不会留疤的。” 几个丫头便停止了嬉闹,忙忙叨叨地伺候她沐浴。 铁锤没人伺候,自己出去找地方洗。 刚一出门,就看到萧将军吭吭哧哧拎着两桶水走过来。 “铁锤妹妹,我给你送水来了。” 铁锤看他那个费劲样儿,皱眉道:“你把水给我了,你用什么?” “我不用。”萧将军说,“我和阿傲云七去河里洗。” “那好吧,谢谢你了。”铁锤接过水桶,轻松拎在手里大步而去。 萧将军甩着手嘿嘿傻乐。 云七和阿傲一起走过来,伸手拍了他一下:“快走啊,你傻笑什么?” “铁锤妹妹谢我了。”萧将军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云七:“……两桶水换一个谢谢,有啥好高兴的?” “你不懂,这说明她开始接受我的关心了。”萧将军正色道。 云七撇撇嘴:“可她并不关心你呀,她关心的是阿傲。” 萧将军:“……我觉得你做个哑巴也挺好的。” 阿傲点头附和:“我也觉得。” 楚昭沐浴过后,换了干净衣衫,坐在外面晾头发。 萧将军和云七端着湿衣服从她帐篷前走过。 楚昭没看到阿傲,叫住两人问:“阿傲呢?” “他还没回来,说想在河边坐一会儿。”萧将军说道。 楚昭“哦”了一声,摆手让他们走了。 过了一会儿,阿傲还是没回来,楚昭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起身往河边走去。 今晚月色很好,照得河面波光粼粼,此起彼伏的蛙声并不让人觉得聒噪,反显得夜更加静谧。 阿傲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不停地捡起石子往河里扔。 扑通扑通的声响,像他乱糟糟的心情。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楚昭刚一靠近,就被他发现了。 “王妃怎么来了?”阿傲吃惊地站起来,伸手去扶她,“河边石头湿滑,王妃小心点。” “没事,我会游泳。”楚昭说道,挑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抬头借着月光看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阿傲愣了下,轻轻摇头:“没有。” “小阁老都骗不过我,你觉得你能骗过我吗?”楚昭笑着打趣他。 阿傲哑了声。 楚昭往旁边挪了挪,拍着石头道:“过来坐,有话就直接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阿傲默默地挨着她坐下,侧首看着她月光下白净的脸,上面的抓痕还清晰可见。 “王妃上药了吗?”他轻声问道。 “上过了。”楚昭说,“放心吧,不会留疤的。” 阿傲却很自责:“都怪我没用,没保护好王妃。” “跟你没关系,这只是个意外。”楚昭说着偏头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为这事不开心吧?” “是,也不是。”阿傲迟疑了一下,索性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而且越来越没用,感觉王妃有没有我好像都没关系。” 楚昭吃了一惊,神情也认真起来。 “阿傲,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从我在废院的时候就一直陪伴着我,你怎么会觉得我没有你也没关系呢?” 阿傲垂下头,不知该怎么说,又捡了一颗石子扔进河里:“反正就是从云州出来以后,大家都挺有用的,就我没什么用,只能跟在你身边,还保护不了你。” “你说的大家是指谁?”楚昭问。 “都有。”阿傲说,“比如张行舟,铁锤,萧将军,感觉贵公公都比我有用……” “……”楚昭哭笑不得,想了想道,“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在云州的时候,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少,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你,所以你觉得我们是最亲近的,这种关系让你感到安心。 现在,我们离开了云州,要做的事越来越多,不可控的情况也越来越多,我不再只需要你一个人的帮助,而是需要大家发挥自己的特长通力合作,所以你就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用了,是这样吗?” 阿傲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楚昭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笑着在他头上揉了揉,揉乱了他半干的头发。 “别乱想了,虽然我身边的帮手会越来越多,但你对于我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最不可取代的那一个。” “真的吗?”阿傲终于抬起头,眼睛亮得如同落满星辰的河水,“王妃真的觉得我不可取代吗?” “真的。”楚昭认真回他。 阿傲笑起来,脱口道:“连萧驰也不能取代吗?” 第207章 萧驰是谁 楚昭吃了一惊,心怦怦直跳,放在阿傲头上的手都忘了拿下来,缓了几息才轻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傲自己也懵了。 这句话明明只是他心中所想,怎么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口? 他不禁慌乱起来,垂下眼帘躲避楚昭审视的目光,心中忐忑不安。 萧驰是王妃深藏在心底,不允许旁人碰触窥探的秘密,现在被他贸然戳破,会不会生气恼怒,甚至将他赶走? 他一次又一次的僭越,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侍卫该有的行为,他为什么就不能控制自己呢? 阿傲后悔极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楚昭还在一动不动地等他回复,他知道躲不过,只得实话实说:“上次在乌苏尔,王妃喝醉了,属下听到王妃叫这个名字。” “哦。”楚昭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眼底滑过一抹失望。 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阿傲就是萧驰了,原来,他只是听到了她醉酒的呓语。 “我都说什么了?”她收回手,神情恢复如常。 阿傲小心观她脸色,迟疑道:“也没说什么,就说找萧驰找的好辛苦。” 楚昭愣了下,又问:“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说起这话?” 阿傲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两颊不禁有些发热:“当时王妃问我要不要顺道去凉州,我说等我帮王妃把天下争到手再去,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了?”楚昭追问。 阿傲抿了抿唇,小声道:“然后王妃就捧住了我的脸,哭着问我是不是萧驰。” “……” 楚昭一脸错愕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做出来的事。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见王妃哭得伤心,就骗你说我就是萧驰……” 阿傲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心虚得不行。 忽然,楚昭的手伸过来,又一次捧住了他的脸,将他的头抬起来,逼他与自己对视:“所以,你到底是不是萧驰?” 阿傲吓一跳,整个人都僵住,望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在她手心里轻轻摇了摇头。 他都不知道萧驰是谁。 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楚昭叹口气,松开他的脸,转而捧住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河面出神。 阿傲的心七上八下的,投出一颗石子,击碎河面的月光。 “萧驰到底是谁?”他鼓起勇气问道。 楚昭不知该怎么和他说,斟酌许久才道:“是我做的一个梦,我梦到两个鬼差对我说,我是两百年前的羲和帝转世,萧驰就是我的爱人。” 阿傲愕然看着她,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许久以来,他一直在困惑王妃所说的萧驰到底是谁,原来竟是两百年前的大将军萧驰。 王妃每次想起萧驰,都哭得那样伤心,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梦吗? 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只是个梦吗?”他喃喃道,不知是在问楚昭还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这梦会不会是真的?” “你觉得是真的吗?”楚昭问他。 阿傲摇摇头,想到什么事,眼睛忽然一亮:“王妃是什么时候梦到鬼差的,是不是在蜀州那对老夫妇家中借宿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和王妃借住在那对老夫妇家中,亲眼目睹了一场屠杀。 后来,他们带着老人家躲进山洞,王妃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说自己要回云州夺兵权拯救苍生。 她是因为做梦梦到自己是羲和帝,所以才决定要拯救苍生吗? 楚昭含糊点头:“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吧,那两个鬼差告诉我,萧驰也回来了,但他们并没有告诉我萧驰在哪里,说要我自己去寻找。” 夜风掠过河面,月光变成碎银洒了满河,阿傲看着粼粼的河水,怀疑自己也在梦中。 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猛地转头看向楚昭:“王妃为什么会问我是不是萧驰,难道我和他有什么相似之处?” “有。”楚昭点头道,“你和他一样都会用枪,你纵马驰骋的样子,也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所以,在马场那次,王妃哭得那样伤心,是因为看到我而想起了他吗?”阿傲问道,心底莫名的酸涩。 他不否认他喜欢王妃,可他并不想做谁的替代品。 哪怕是大将军萧驰也不行。 何况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王妃是不是入梦太深了? 如同庄周梦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 现在,他甚至怀疑这场对话都只是他做的梦。 梦醒后,他可能还是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 “走吧,我们不要想这些了。”楚昭主动打破了这场梦,起身向他伸出手,“不管这梦是不是真的,不管你是不是萧驰,我都一样需要你,你永远是我的小阿傲,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阿傲眼眶一热,用力握住她递来的手,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好,就算我不是萧驰,也一样会陪伴在王妃身边,永远不离不弃。” 楚昭笑起来,牵着他的手踩着湿滑的石头小心翼翼往回走。 前路漫漫,如同这湿滑的河道一样难行,但只要有人陪伴,再艰难的路她都可以一往无前。 第二天,楚昭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正想着吃过饭进城去看看情况,祁凤山带着一队人马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贵公公。 祁凤山说,冯公公和他们一起忙了一整夜,已经把武州城的局面大致稳定住,冯公公现已将与梁王勾结的一批官员押送回京,临行前安排了其他官员暂时接替他们的职务,具体的官员任免要等回京后由内阁和吏部统一调配。 楚昭很意外,没想到贺云阶会这么快离开。 是不想再看到她,还是有别的非走不可的理由? 或许就是想早点回去挑选合适的官员调任湖广吧! 湖广是块大肥肉,当然是由他们自己人把持着最为稳妥。 可是,如果湖广最终落入贺家父子手里,和落在梁王马得龙手里有什么区别? 不行。 她可不能让贺家父子的奸计得逞。 楚昭这样想着,立刻回到帐中写了一封信,让人火速送往京城给谢乘风。 给谢乘风的信中,另外还有一封信,是要让谢乘风想办法送给大总管冯观岚。 虽然她目前还不知道冯观岚是什么路子,但这个功劳,必须给冯观岚。 让冯观岚以功臣的身份参与到湖广官员的任免,这样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贺家父子任人唯亲。 哪怕冯观岚会借机塞些他的人进来,也好过让贺家父子吃独食。 至于谢乘风,楚昭是想让他利用他在京城结交的人脉,把冯观岚立功的消息赶在贺云阶回京之前散布出去,这样一来,贺云阶想揽这个功都揽不成。 冯观岚身为锦羽卫指挥使,行踪本就飘忽不定,出入京城也无须向谁报备。 如果他这几日刚巧有外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没这么巧,相信以他的聪明头脑,看到信之后也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编一个理由。 或许他对湖广没有兴趣,但他肯定不会放过与贺家父子作对的机会。 为免冯观岚不清楚细节,楚昭在信里把这几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全都讲了一遍,满满当当写了七页纸。 几天后,当这封厚厚的信几经周折送到冯观岚手里时,冯观岚当场就惊呆了。 靖南王妃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与她素未谋面,她居然上来就送他这么一份大礼。 什么意思? 还没进京就开始拉帮结派了吗? 即便要拉帮结派,为什么放着权倾朝野的小阁老不拉,偏要拉拢他这个太监? 还有贺云阶那个小狐狸,居然顶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实在可恶至极。 不过话说回来,狡猾的狐狸居然在靖南王妃面前栽了跟头,说明靖南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这盏不省油的灯,现在是想找他借点灯油吗? 她怎么就笃定他会借呢? 有意思。 这靖南王妃还真有点意思。 第208章 把酒言欢 楚昭又在武州待了三天,等着乔岩往永县派兵把张大憨他们换回来。 期间,贵公公又开始兢兢业业履行他的职责,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楚昭早日起程赶路,早日进京为太后诊病。 他一直没有和楚昭坦白贺云阶的真实身份,楚昭也假装不知道,每次说起贺云阶,仍称他为冯公公。 祁凤山说,冯公公临走前还逼着他当面给靖南王写了一封信,让靖南王不用再来武州。 因为那封信是贺云阶亲自看着他写,又亲自派信使送出去的,他担心慕容骁会被误导,当真带兵回云州去。 “怎么可能,你觉得王爷有那么听话吗?”楚昭笑着说,“以我对王爷的了解,他应该会当场把信撕个稀巴烂,然后假装没收到,继续赶他的路。” 果不其然,某日清晨,已经率兵出了云州界的慕容骁收到这封信后,当场就撕了个稀巴烂,扬手撒进山谷里,命令队伍加速前进。 他来都来了,撤是不可能撤的,王妃失踪下落不明,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武州。 至于王妃已经被顺利救出的消息,他没听到,也没看到,行军途中,收不到信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反正他就是没收到呀,没凭没据的,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楚昭了。 那女人真是一刻都不能消停,走到哪儿折腾到哪儿,害得他整天提心吊胆,吃不下睡不着。 等回头见了面,定要好好的教育她一番。 不过她大概率是不会听的。 非但不会听,还有可能会和他顶嘴,甚至反过来教育他一番。 慕容骁想象了一下那种情景,已经忍不住想要生气。 可不知为何,唇角却是忍不住上扬,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北渊骑马走在旁边,看着自家王爷变化莫测的表情,心说王爷怕不是又想起王妃了。 因为他平时不这样,只有在想起王妃的时候,才会万分纠结,喜怒交加,哭笑不得,仿若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而这病,只有王妃能治。 北渊扬鞭催马,和全体靖南军一起向着武州方向加速前进,只盼着能早日见到王妃,好让王爷的病得到救治。 然而,事与愿违,当他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到武州时,楚昭早已率队离开武州,进入了豫州境内。 慕容骁不免气恼,好在楚昭临走时留了一封信让乔岩转交给他,大意是说有贵公公在,她不能一直拖着不走,但她会走慢一点,给他时间让他赶上来。 慕容骁无奈,只好一路追着她向豫州行进。 而此时的贺云阶,已经押着一众官员回到了京城。 一路上,他随时和京城保持着联系,并未听闻京城有什么异动,然而,就在他进京的前一晚,京城忽然流言四起,说锦羽卫指挥使冯观岚在湖广办差时,联合路过武州的靖南王妃,剿灭了意图谋反的梁王和湖广总兵马得龙,并抓获了与梁王勾结的一众官员,如今正将那些官员押解回京。 流言传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随即就以风的速度刮遍全城,打了阁老贺平川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他已经准备好明日率领文武官员到南城门外去迎接儿子归来,把儿子当成剿灭逆贼,平定叛乱的功臣大肆宣扬一番,好让贺家在朝堂上的地位更加尊崇,更加牢不可破。 之所以事先瞒着没有走漏风声,就是怕有人打听出事情的真相,从中搞破坏。 谁承想,人都快到京城了,却突然爆发出这样的流言,让他想查都没处查,想压都没时间压。 眼下城门已关,贺云阶还在路上,消息不能及时传递,拖到明天早上,还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 贺平川又气又急,第一时间想到是冯观岚在搞鬼,便让人备了轿子,亲自去找冯观岚兴师问罪。 然而,冯观岚却不在家。 府里的管事太监煞有其事地告诉他,冯公公很多天以前去了湖广办差,顺便平定了湖广之乱,剿灭了梁王一党,如今正押着一群罪犯往回赶,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就回来了。 贺平川闻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大骂冯观岚死太监不要脸,明明前天还在宫里看到他,他是长了翅膀飞去的湖广吗? 管事太监又煞有其事地说,他在宫里看到的那个冯公公是冯公公的替身,为的就是用障眼法迷惑众人,以免有人听到风声提前给湖广那边报信儿。 贺平川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恨不得赏他几记大嘴巴。 但他只是个当差的,打死他也没有用,这话肯定是冯观岚教他的。 那该死的冯观岚,说不定正躲在哪里偷偷看着他。 事实上,冯观岚还真不在家,此时的他,正在京城五十里外的驿站里,和小阁老贺云阶在房间里“把酒言欢”。 “小阁老替咱家办差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咱家亲力亲为吧!” 贺云阶刚洗去一身风尘,换了干净的白袍,墨发半干披在身后,冷玉的脸上还残留着沐浴过后的红晕,唇色浅淡却很润泽。 “啧啧啧,小阁老这般风姿,连咱们这太监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呢!” 冯观岚把玩着桌上的夜光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红艳艳的葡萄酒,顺便舔了舔唇。 贺云阶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如鬼魅般不声不响出现在他房间的死太监,既没有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也没有让他滚出去,而是施施然走到他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不愧是锦羽卫,消息果然灵通。”他抿了一口酒,唇色因着酒渍平添几分艳丽,“冯公公特意找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抢我的功劳吗?” “怎么能说是抢呢,这不就是我冯公公干的吗?”冯观岚理所当然道,“武州城谁人不知,马总兵是我冯观岚杀的,梁王也是我冯观岚联合靖南王妃铲除的,我还用得着抢吗?” 靖南王妃? 贺云阶原本平静无波的表情忽地因为这四个字有了一丝动容。 “是靖南王妃让你这么干的,是吗?” 第209章 王妃教的 “是啊!”冯观岚坦率承认,一点都没打算隐瞒。 因为他知道根本瞒不住。 这世上能瞒过小阁老的人怕是不多,靖南王妃能让他栽个跟头,想必也是他一时轻敌,没料到一个女人竟如此难缠。 所以说,永远不要小瞧女人。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你们是什么时候搭上的线,是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贺云阶又问。 这一次,冯观岚却没立即回答,晃着酒杯饶有兴味地看他。 “人都说小阁老冷情冷性,是八风不动的菩萨,怎的一说起靖南王妃,竟像是多了一丝烟火气?” 贺云阶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冯观岚漫不经心,语带戏谑,“咱家只是好奇菩萨会不会动凡心。” 贺云阶狭长的眼眸低垂,似是懒得和他废话,放下酒杯道:“你一个无根之人,操心这些做什么,是为了满足你阴暗的窥探欲吗?” “哈哈哈哈……”冯观岚放肆大笑,“小阁老都急得骂人了,莫非当真被咱家猜中了心思,咱家已经开始好奇靖南王妃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妙人儿了。” 贺云阶眉梢轻扬,似笑非笑:“我若不如此,怎能套出冯公公的实话,既然冯公公连靖南王妃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想必你们之前并无来往吧?” 冯观岚立时收敛了笑容,心里骂了声小狐狸。 贺云阶观他神色,语气更加笃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靖南王妃应该是在我离开湖广之后才找上你的吧? 她为什么要找你,是怕进京后被我刁难,所以提前给自己找个靠山,还是想挑拨我俩内斗,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我就不知道了。”冯观岚避重就轻道,“咱俩的关系还用得着别人挑拨吗?” “……” 贺云阶无语,在摇曳的灯光下凝神看他,“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你和我作对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好玩吧!”冯观岚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一趟差事小阁老辛苦了,好好睡一觉,明日悄悄回京吧,咱家知道你素来喜静,那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万人空巷迎接英雄归来的烦心事,就由咱家为你代劳了。” 贺云阶冷笑:“冯公公凭什么觉得本阁一定会配合你?” 冯观岚也笑,笑得神神秘秘却又胸有成竹,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坛,将两人的酒杯斟满。 “来,咱俩走一个。”他举杯说道,“喝完了这杯,咱家告诉小阁老答案。” 贺云阶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却不往嘴边放。 “冯公公先喝。” “你怕咱家给你下毒?”冯观岚轻蔑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贺云阶等他喝完,才仰头将酒喝下,放下酒杯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咱家在酒里下了毒。”冯观岚说道,“现在你可以睡了。” 贺云阶愕然,猛地站起身,却觉得一阵头晕眼花,随即又跌坐回去。 “你……” “小阁老是想问我为什么没事吗?”冯观岚得意挑眉,“因为咱家提前吃了解药。” 贺云阶微微喘息,身体绵软无力,只能拿眼刀子往他身上扎。 但他此时的眼神已经涣散,搭配着白衣乌发及双颊的酡红,不见丝毫凌厉,反倒显得媚眼如丝。 冯观岚啧啧两声,撑着桌沿站起半个身子向他凑过来,食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压着嗓子道:“不怕告诉小阁老,这一招也是靖南王妃教我的。” 贺云阶的意识渐渐模糊,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耳边听到的只有“靖南王妃”这四个字。 冯观岚叫了他两声,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起身朝外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想了想,退回到贺云阶跟前,将他抱起放到了床上,好心地在他肚子上搭了一条毯子。 “入秋了,夜里冷,小阁老别凉着肚子。”他戏谑了一句,这才大步而去。 出了房门,几名锦羽卫正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忙躬身见礼。 “看好了,别让人跑了。”冯观岚说道,迈步往楼下走去。 其中一人跟上来,给他加了件披风,笑着奉承他:“公公真厉害,小阁老这么聪明的人都不是您的对手,” “你懂个屁!”冯观岚骂了一句,噔噔噔地下了楼梯。 贺云阶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如此轻易上他的当,不过是知道局势无法挽回,懒得再挣扎罢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有他爹给他兜底,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舒舒服服睡一觉。 “唉!” 冯观岚长叹一声。 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 像他这样没爹的人,只能靠自己了。 …… 几日后,行至豫州中部的楚昭收到了谢乘风的回信。 谢乘风在信中说,京城的事情进展顺利,冯观岚不负所托,成功抢走了平定湖广的功劳,让贺家父子吃了个哑巴亏。 不仅如此,他还在城中大肆宣扬靖南王妃的美名,说自己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不费一兵一卒平定了湖广之乱,多半都是靖南王妃的功劳。 说靖南王妃不但貌美倾国,还是个有勇有谋,忠君爱民,心怀天下,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如此奇女子,颇有太祖羲和之风范,当为天下女子之楷模。 楚昭看完当场被气笑了。 冯观岚哪里是帮她扬名,分明是在帮她树敌呀! 把这么高的赞誉给她,让京城那么多高门贵妇怎么想,让其他王妃皇妃怎么想,让太后怎么想? 她还没进京呢,就成了所有女人嫉妒的对象,这不活脱脱的箭靶子吗? 死太监,真够意思,她送了他一份大礼,他却转过头来捧杀她。 是不是因为她利用了他,他不甘心被一个女人当棋子,所以也要给她来个下马威才公平? 要不说当太监的都阴险呢,没了根的男人,心理都不健康,个个都是偏执狂。 当然,除了徐回。 徐回在外面虽然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却也是给过她最多温暖的人,几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在她身边,不仅是她的左膀右臂,也是她坚强的后盾和依靠。 世人眼里,羲和帝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女人,只有徐回知道她的脆弱,知道她所有的不得已。 算了。 不想这些了。 楚昭收起思绪,再次看向信纸上冯观岚的名字。 不管怎样,她和冯观岚这次的合作还是很成功的,下一步她就要开始调查冯观岚这个人了。 太监不能当皇帝,冯观岚拉帮结派,和贺家父子明争暗斗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权利,还是说他背后其实也有一个主子? 他的主子是谁? 他统领的锦羽卫又是在为谁卖命? 是怎样了不得的大人物,才能掌控得了冯观岚这样的人? 第210章 叫我什么 楚昭心里有诸多疑问,当下便写信给谢乘风,让他帮忙查一查冯观岚的底细。 谢乘风如今在京城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侠义之士,他们来自各帮各派,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想要查一个人的底细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冯观岚的锦羽卫同样是打探消息的行家,楚昭在信中特意叮嘱谢乘风要小心谨慎,切莫暴露了行踪。 给谢乘风的信寄出去之后,楚昭又收到了王宝藏和楚淮的来信。 两人将钱庄生意打理得很好,各个分号盈利都有增长,那些一开始不服气他们的人,现在已经无话可说。 自从楚昭一声不响地杀了周氏之后,楚金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直在家中闭门休养,连钱庄都很少过问了。 王宝藏在信中热切地表达了自己对京城的向往,就盼着楚昭快点在京城站稳脚跟,好让他到京城大展拳脚,大放光彩。 楚昭看看几案上的舆图,自己离京城还有一千多里呢,他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这些时日为了等慕容骁,行军的速度确实慢了不少,等慕容骁追上来之后,要加快速度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楚昭给王宝藏写了回信,让他先耐心等一等,等自己到了京城安排好一切,自会接他过来。 豫州位于中原腹地,相比南边的州府,没有那么多险峻的高山和丛林,地势相对平坦,视野也十分开阔。 眼下时令已进入初秋,越往北走,天气越凉爽,赶起路来都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这个时节,正是庄稼收获的季节,看着官道两旁百姓们挥舞镰刀收割庄稼的忙碌景象,楚昭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看来这里尚未受到乱世的影响,百姓们的日子还相对安宁。”楚昭对骑马与她并肩而行的阿傲说道。 阿傲回想之前在蜀州看到的卖儿卖女,兵匪横行,民生凋敝的景象,也觉得这里简直像世外桃源。 “要是每个地方的百姓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天下太平。”阿傲感慨道。 “会有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楚昭笑着凑近他,“你忘了吗,我可是回来拯救苍生的。” 阿傲听她这么说,不禁又心情复杂起来。 虽然羲和帝很厉害,但他仍希望那只是一个梦。 因为王妃如果是羲和帝的话,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大将军萧驰。 假如有一天她真的找到了萧驰,自己就再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了。 所以,他希望王妃就是楚昭,而不是别的任何人。 他愿意像大将军萧驰陪羲和帝打天下那样陪着王妃打天下,只要王妃给他机会。 他也可以为她出生入死,像大将军萧驰那样,流尽最后一滴血,只为换她与山河无恙。 王妃还答应过他,等将来拯救完世界,就和他一起仗剑天涯呢! 阿傲想到这里,眼睛亮起来,小声问道:“王妃和属下拉过的勾还算数吗?” “什么勾?”楚昭皱眉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阿傲顿时垮下脸,眼里的光也熄灭了。 楚昭哈哈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骗你呢,我怎会不记得,我们将来要一起仗剑天涯。” 阿傲欢喜又羞涩,红着脸道:“王妃你好坏。” “哈哈哈哈……”楚昭笑得更大声,“你别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我会忍不住想欺负你的。” 这句声音太大,旁边的张行舟,祁凤山还有铁锤,萧将军,张大憨都听见了,几双眼睛齐刷刷向他们看过来。 阿傲羞死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昭也有点不好意思,抬头望天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们看,那群大雁飞得多整齐。”她指着天空说道。 大家抬头去看那群大雁,心说也不是很整齐。 楚昭见没人回应,又道:“快看,有一只掉队了,在天上转圈圈。” 萧将军看了一眼,幽幽道:“那只不是大雁,是萧元帅。” 楚昭:“……是吗?” 萧将军把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萧元帅从天空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他肩上。 “王妃你看,我没骗你吧!”萧将军说道。 楚昭的尴尬不但没缓解,反而更加尴尬了,嘿嘿两声说道:“萧元帅最近又长大了。” “元帅是成鸟,早就不长了,最近正想着找媳妇儿呢!”萧将军说道。 楚昭:“……” 好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成心的。 “张将军,前面有一个村庄,我们比比看谁先跑到那里。”她指着前面大声说道,也不管张行舟愿不愿意和她比,自己先一步扬鞭催马跑走了。 张行舟很无语,最终还是策马追了上去。 “大哥,等等我。”张大憨也随即追了上去。 阿傲虽然还有点难为情,看到楚昭跑远,忙也追了上去。 萧将军等他们都跑远了,自个贱兮兮地凑到铁锤身边:“铁锤妹妹,你看到了吧,阿傲眼里只有王妃,你俩没戏。” “要你管。”铁锤一鞭子抽在他的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一声嘶鸣冲了出去。 萧将军吓得大喊大叫,萧元帅也吓得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铁锤哈哈大笑,拍马去追他。 祁凤山也忍不住笑起来。 要是王爷也在就好了。他想,王爷肩上背负了太多东西,从来没有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开心过。 一群人你追我赶地向前跑去,前面的岔道上突然有几个孩子嬉笑打闹着向大路上冲来。 白雪正撒开四蹄全速奔跑,几个孩子毫无征兆地冲出来,楚昭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看着就要被踩踏在马蹄之下,只能拼命用力勒紧缰绳,大声命令白雪停下。 白雪被强行勒住,仰天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把楚昭抛下马背。 “阿昭,小心!”刚从后面赶超上来的阿傲骇然色变,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力量,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如离弦之箭向楚昭直冲过去,赶在她跌落之前一把将她抄起来抱在怀里。 后面几人也都吓得心跳加速,张行舟弃了马,飞身直冲过去,一手揽着一个孩子从马蹄下滚开,剩下的一个孩子无处可逃,呆立在原地忘了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铁锤冲过来直接抱住了白雪,大喊一声,硬生生将白雪撂翻在地。 孩子脱离危险,才知道害怕,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萧将军和张大憨也随即赶到,张大憨跳下马直奔张行舟,萧将军则第一时间奔向铁锤。 楚昭惊魂未定地搂着阿傲的脖子,心跳如擂鼓。 “你刚刚叫我什么?”她喘息着问道。 阿傲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楚昭。 他不记得自己刚刚叫了什么,但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刚刚那一刻,他身体里爆发出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好像并不属于他。 第211章 她的英雄 这边的混乱和孩子哇哇的哭声惊动了田地里劳作的百姓,大家全都扔下农具跑过来看。 “孩子,我的孩子……”有妇人认出了自己的孩子,也哭喊着往这边跑。 楚昭顾不上别的,忙让阿傲把自己放下,过去查看那个孩子的情况。 张大憨扶起了张行舟,张行舟又把两个孩子也扶起来。 萧将军扶不动铁锤,看着她和白雪一起躺在地上,一时不知该心疼谁。 楚昭走到孩子跟前,弯腰将他抱起,问他有没有伤着。 孩子只是哭,并不说话。 孩子的母亲和一大群百姓先后赶到,楚昭便将孩子递还给那妇人。 妇人哭着伸出手,袖中突然翻出一把短刀,猛地向楚昭刺来。 那个孩子手中也突然多了一根钢丝,瞬间绞住了楚昭的脖子。 楚昭腹部一痛,凭本能抬脚将妇人踹开,用力想要将那孩子甩出去。 孩子的双腿却紧紧盘在她身上,手中钢丝用力收紧。 其余的百姓也都在一瞬间掏出兵器向她围杀过来。 “王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阿傲来不及思索,抽刀砍翻了两人,又回手一刀砍掉了那孩子的脑袋。 鲜血喷出,溅了楚昭一脸一身。 刚刚还躺在地上的铁锤一跃而起,把萧将军推进白雪怀里。 “藏好了,我可没时间管你。”她粗声说道,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大锤,转头向楚昭那边奔去。 萧将军整个人都懵了,紧贴着白雪的肚皮藏好,看着她高大的身影从自己眼前跑开。 张行舟终于发现自己不顾一切救下的孩子其实是侏儒假扮,大怒之下当场捏断了他们的脖子,和张大憨一起冲向楚昭,从外围与刺客展开拼杀。 但这些人并不是全部,随后从田里奔来的人,也是他们的同伙。 他们前赴后继地冲上来,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想不计后果地完成他们的任务。 他们的任务就是杀死楚昭。 楚昭扒下那孩子的尸身,抽掉缠在脖子上的钢丝,胡乱抹去脸上的血,拔出昭兮剑加入战斗。 一剑挥出,血光四溅,面前的人倒下一片。 阿傲与她背靠背,两人各守一方,抵御这些人自杀式的攻击。 楚昭腹部中了一刀,起初还没觉得怎样,随着战况加剧,体力渐渐不支,动作也越来越慢。 阿傲紧贴着她,明显感觉到她的迟缓,心中焦急万分。 “王妃,你怎么样?”他边挥刀边大声问。 “没事,还能打。”楚昭不停地挥动着昭兮剑,一只手按压在腹部,尽量让血流得慢一些。 阿傲抽空回头去看,见她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心中不由焦急万分。 大约是这种焦急激发了他更大的潜能,手中长刀舞得呼啸生风,所到之处如风卷残云,如流星闪电,收割着人头,溅起无边血雨,连那帮不怕死的亡命之徒都被他强悍的气势震慑,渐渐生出一些退意。 这时,祁凤山带着大部队赶了过来。 靖南军加入战斗,局势瞬间反转,毫无胜算的杀手们看着同伙接连倒下,开始放弃抵抗服毒自尽。 “留活口……”楚昭虚弱地喊了一声,昭兮剑从手中滑落,人也随之向地上瘫倒。 “王妃。” 阿傲忙扔了刀将她接住,跪坐在地上把她抱进怀里,一手摁住她流血的腹部。 “云七,云七呢,快叫云七过来。”阿傲嘶声大喊,声音都在发颤。 楚昭的意识渐渐模糊,沾满鲜血的手去摸他的脸:“你刚刚……叫我什么?” 阿傲愣住,随即回她:“我叫你阿昭,阿昭,你要撑住,你好好的……” 楚昭没能听完他后面的话,闭上眼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萧驰。 萧驰。 一片混沌之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个久远的战场。 她身负重伤,奄奄一息,萧驰抱着她疯了似的去找军医。 “阿昭,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撑住,你要好好的活着,你答应过要为我生孩子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阿昭,你别走,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连你都不要我,我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了……” “阿昭,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你进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打到阎罗殿里把你抢回来……” “阿昭,阿昭,算我求你行吗?” 男人呜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有温热的泪滴到她脸上。 是谁在哭? 是谁在为她掉眼泪? 是萧驰吗? 萧驰,不要哭,你说过的,好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忘了吗? 她在那片混沌中,费力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 他的脸很粗糙,上面有塞外风沙的侵蚀,有北国风刀霜剑的磨砺,有每一次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血汗印迹。 他是萧驰。 是她的英雄。 只流血,不流泪的英雄。 “萧驰……” 楚昭大喊一声睁开眼睛。 眼前仍是黑暗,但黑暗里燃着一盏灯,黄豆般大小,只够照亮眼前的范围。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手在身侧动了动,摸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阿傲?” 她很小声地唤了一声,阿傲立刻惊醒,坐了起来。 “王妃,您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欢喜地问道。 “嗯。”楚昭虚弱地眨眨眼,原来刚刚那一声萧驰,只是她在梦里喊的,阿傲根本没听见。 “那伙人是什么人?”她第一时间问道。 阿傲帮她拉了拉被子,说:“那些人口风很严,只有一个人临死前说,是京城有人不想让您给太后治病。” “原来如此。”楚昭点点头,又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村民家中。”阿傲说,“之前的那伙人为了假扮村民,把村民们全都捆起来关在地窖里,我们把村民解救出来,向他们借了几间房暂住。” 楚昭又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要筹划这样一场刺杀,绝非一天两天的事,只是她现在没有精力去分析。 阿傲也不想她费力思考这些,握住她的手问:“王妃现在感觉怎么样?” 楚昭静静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反应,脖子很疼,腹部也疼,四肢无力,肌肉酸痛有浮肿的迹象。 “那把刀上是不是有毒?”楚昭问道。 “是。”阿傲提起那毒还心有余悸,“那毒太棘手了,云七差点解不了,幸好他随身带了一本云家祖传的医书,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才将王妃从鬼门关拉回来。” 两天? 楚昭吃了一惊。 她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下午,没想到竟然睡了两天。 “你去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没事了,让他先去睡觉。”楚昭说道。 “好。”阿傲答应一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直到跨过门槛,眼泪才夺眶而出。 没有人知道,他这两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假如王妃至此不醒,他便随她而去。 他守在她床前,一步都不敢离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在此之前,他不希望她是羲和帝,但那一刻,他又巴不得她是羲和帝。 如果她真的是被阎王送回人间平定乱世的,阎王肯定不会再收走她的性命。 只要她能活着,他宁愿她那个梦是真的。 羲和帝是真的,萧驰也是真的。 他甚至愿意帮她去寻找萧驰,他愿意看着她和萧驰双宿双飞。 只要她能活着。 除了让她活着,他再没有别的愿望。 第212章 又不正经 楚昭独自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把事情串连起来,云七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老祖宗!” 他扑跪到床前,抓住楚昭的手放声大哭,眼泪从深陷的眼窝流下来,本就清瘦的身形此时看着像一片纸。 “老祖宗,我以为我救不活你了,我好害怕,我真的害怕极了,呜呜呜……” 闻迅赶来的张行舟几人站在门外,听他在里面哭得惊天动地,都不好意思进去打扰。 祁凤山感慨道:“这孩子明明和王妃年纪不相上下,叫祖宗叫得真顺溜。” “那当然,云家人私下早就认完祖宗了。”萧将军说道,“当小辈的,能有机会在老祖宗面前撒个娇,这待遇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 大家都觉得他这话奇奇怪怪,心里却不免有点羡慕云七。 能有这样一个老祖宗,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幸福。 房间里,楚昭拍了拍云七的头,温声安抚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的医术进步如此神速,应该高兴才对。” 云七仍是抽抽噎噎:“不是我医术好,是老祖宗的医书里刚好有记载。” “那就更要高兴了。”楚昭一本正经道,“你的老祖宗厉害,你自己也厉害,咱祖孙俩多牛掰。” 云七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老祖宗又不正经了。 楚昭哄好了他,摆手道:“快去好好睡一觉吧,养足了精神才能好好照顾我。” “好。”云七起身抹掉眼泪,“老祖宗若有什么不适,记得让人去叫我。” “知道了,快去吧!”楚昭说道。 云七走后,其余人都进来看望楚昭,见她确实脱离了危险,这才放下心来。 楚昭精力不济,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只留了青玉和红绡在身边伺候。 张行舟手里攥着那只太极符,想还给她又没机会。 他在想,这太极符应该是楚昭的护身符,自从楚昭把符给了他之后,他的日子倒是顺遂了,楚昭自己却三不五时地遇到危险。 所以,他是不是该把这符还给她,虽然带在身上久了确实有点舍不得。 不过眼下人多,他也不好当众拿出来,只好等回头再找机会给她。 现在的楚昭,在这支几千人的队伍中就是定海神针的存在,她一出事,大家都心神不宁,她醒过来,大家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睡觉也睡得踏实。 楚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感觉好了很多,这才把大家叫到房间来,具体分析这次的刺杀事件。 倘若真如那个刺客所说,是有人不想让她给太后治病才对她痛下杀手,那幕后主谋很明显就是太后与贺家的死对头。 贺家外戚专权,独揽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朝野上下对他们俯首称臣的虽然大有人在,却也不乏反对之声。 只是这些人的实力与贺家相差太远,根本不敢像冯观岚那样与贺家公然对抗,只能在暗地里活动。 太后得了不治之症,他们就盼着太后早点死,太后一死,贺家父子失去最强大的支持者,局势就会对他们有利。 所以他们听闻靖南王妃要进京给太后治病,当然要不遗余力地阻止,一击不中,必然还会有二击,三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也不知道他们下次又会伪装成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动手。 因此,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要直击根源,找到布局之人,从根源上阻断他们的行动。 可问题是,天下那么多痛恨贺家的人,他们有可能是某个皇室,朝廷官员,也有可能是自诩正义的民间组织,江湖侠客,想要从这么多人里找到暗杀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楚昭说:“我们人在途中,调查起来没那么方便,为今之计,只能一面让乘风师兄联络江湖人士帮忙打听,一面把我遇刺的消息告诉太后,太后要想活命,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护我周全,咱们办不到的事,就让贺家替咱们办。” “王妃的意思是,让贺家出面帮咱们摆平那些人?”祁凤山捻须思忖一刻道,“以夷制夷,借力打力,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什么意思?”铁锤没听懂,在旁边问了一句。 “就是让他们狗咬狗。”萧将军解释道。 铁锤一下子就懂了,点头道:“这个可以。” “除此之外,咱们正好可以拿王妃受伤为借口,暂停赶路,等一等王爷。”祁凤山说道,“等王爷的大军一到,便是有再多的刺客也不足为惧。” 虽然他的话不无道理,还是成功地让阿傲和张行舟的脸垮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贵公公给宫里去信吧!”楚昭说,“记得把我的伤和他讲得严重些,好让他重视起来。” “这事交给我。”萧将军自告奋勇领下这个任务,忙不迭的去找贵公公。 贵公公听说王妃醒了,也想去看看情况,奈何云七说王妃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死活拦着不让他去。 贵公公很郁闷。 那么多人一拨一拨的往王妃房里跑,当他是瞎子看不见吗的? 分明是拿他当外人故意瞒着他,想借着受伤拖延时间。 真的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太后可能都等不到王妃进京的那天了。 贵公公束手无策,想给太后写信,又怕鸽子被萧将军的鹰捉去,正在房间急得团团转,萧将军推门走了进来。 “公公,我家王妃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萧将军抱怨道,“你快写信和太后说一声呀,我们王妃为了给太后治病都快把命搭进去,这事太后可不能不管呀!” 贵公公差点没气出个好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不想写吗,你有本事别让你的鹰抓我的鸽子呀!” 萧将军嘿嘿笑:“公公别生气,都怪我那鹰太调皮,这次我看紧它,不让它抓就是了,你快点写吧!” 贵公公狐疑地审视他:“你们在搞什么鬼,王妃是不是又设了什么套等着我往里钻?” “没有的事,王妃虚弱得眼睛都睁不开,哪有精力给你下套。”萧将军一本正经道,“我就是单纯的替王妃感到不值,所以才让你给太后写信的。” “真的?”贵公公半信半疑,“王妃的伤真有这么严重?” “骗你干什么?”萧将军说,“你还是快点写信吧,别回头出个什么意外,你消息送晚了,反倒被太后责罚。” 贵公公一听不敢怠慢,急忙写了一封信送回京城。 萧将军果然说话算数,把鹰关在笼子里一整天没放出来。 隔天早上,鸽子便飞回了皇宫,落在了小阁老的窗台。 第213章 各取所需 小阁老相比前些日子似乎更清瘦了几分,宽袍大袖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 他也已经很久没收到贵公公的来信,忽然见白鸽落在窗前,不免有些怔忡。 片刻后,他捉住鸽子,取下了绑在鸽子脚上的小竹筒。 骨节分明的素白手指将信纸取出展开,一眼便看到“靖南王妃遇刺,重伤昏迷”几个字。 贺云阶眉心轻跳了一下,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女人又在耍花招。 他不相信,那个狡猾如千年狐狸般的女人居然会遇刺,即便遇刺,也该是她自编自演的。 他又接着往下看,看到是一群伪装成百姓的杀手在路上截杀楚昭,双方激战十分惨烈,这才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在明知靖南王妃有五千兵马护送的情况下,还敢公然对她行刺? 他们为什么要杀靖南王妃? 想激化靖南王与朝廷的矛盾,让两方打起来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抑或者不想让靖南王妃给太后治病,想以太后的死削弱贺家的势力? 当然,也不排除两者皆有之,只是他一时还想不到,是什么人有能力组织那样一场大规模的刺杀? 冯观岚吗? 应该不可能是他吧? 他刚和靖南王妃联手摆了贺家一道,没道理突然翻脸无情,对靖南王妃痛下杀手。 可是除了他,京城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呢? 贺云阶将信收进袖袋里,出了文渊阁,径直去司礼监找冯观岚。 冯观岚正在看内阁报上来的关于武州官员调动的折子。 “贺家这次还算识趣,没有往里面加塞。”冯观岚自言自语。 话音未落,贺云阶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冯公公这话说的,是我们不想加吗,只要你别挡着,看我有多少加不进去。” “呦,小阁老来了?”冯观岚放下折子,也不起身相迎,摊手摊脚地靠在椅子上看他,“不知小阁老有何指教?” 贺云阶懒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直接把贵公公的信拍在他面前:“是不是你干的?” “我干什么了?”冯观岚皱眉,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呦,靖南王妃遇刺了,是谁这么大胆?” “你敢说不是你?” 贺云阶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专注着他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敢呀,怎么不敢?”冯观岚道,“好好的我杀她干嘛,我们合作还蛮愉快的。”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咱家怎么觉着小阁老的嫌疑更大呢,你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怀恨在心,想要她的命吧?” 听他提起上次的事,小阁老冷玉般的脸上浮现几分羞恼。 “太后是本阁的姑母,你以为本阁会为了那点小事置姑母的身体于不顾吗?” “这倒也是。”冯观岚懒洋洋道,“不是你,不是我,那会是谁呢?” “这就需要冯公公的锦衣卫好好查一查了。”贺云阶说道。 冯观岚这才正眼看他:“小阁老什么意思,这事跟咱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动用咱家的锦衣卫?” “你们不是好搭档吗?”贺云阶道,“王妃送了冯公公一份大礼,冯公公难道不想报个恩?” “说实话,不是很想。”冯观岚笑容凉薄,“小阁老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不管也得管。”贺云阶的语气不容置喙,“我这就去和太后说明情况,冯公公负责找出幕后主谋,我负责派人去保护王妃,但凡王妃再有什么闪失,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 “……” 冯观岚很是无语。 “还以为只有咱家这样没脸没皮的人才耍无赖,原来小阁老神仙般的人物也不讲道理。”他摊手戏谑道,“靖南王若知道小阁老如此尽心竭力给自己的王妃当护花使者,不知会作何感想?” 贺云阶冷下脸,反唇相讥:“冯公公一个无根之人,怎的如此热衷于把所有事都往男女关系上扯,是因为越没有什么越在意什么吗?” “……” 冯观岚咂咂嘴,一脸受伤的表情。 “小阁老这张嘴越发尖刻了,别忘了您可是神仙呢,神仙可不兴这么说话。” 贺云阶烦他烦得要死,不想再和他多废唇舌,冷着脸拂袖而去。 冯观岚不留他也不送他,只在身后长叹一声道,“还是靖南王妃有本事呀,一个字没说,就能让咱们自己掐起来,还能让死对头心甘情愿为她保驾护航,真是奇哉,妙哉!” 贺云阶抿着唇,走得头也不回。 他与靖南王妃,算不上死对头,他也不是为了保护她而保护她。 大家不过各为其道,各取所需罢了。 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对手,亦没有永远的朋友,他和冯观岚这种无耻之徒都能合作,何况别人? 只要靖南王妃能治好太后的病,别的他都可以先不计较。 慈安宫里,太后无精打采地歪在榻上,听闻靖南王妃遇刺,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谁干的,是谁想要哀家的命?” 贺云阶拢着袖子没有答话。 姑母能在一瞬间就抓住这个重点,可见她对权势争斗的敏锐性。 可惜她是个女人,只能住在后宫里,借助娘家人替自己稳固权力。 她若身为男儿,想必也能成为一方霸主。 还有同样身为女人的靖南王妃,她的能力比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一个女人,若不加以约束,只怕将来有一天她乘风而起的时候,天下将无一人能与之抗衡。 “云阶,你在想什么?”太后唤道。 贺云阶回过神,躬身道:“刺杀靖南王妃的幕后主谋我已交给冯观岚去查,另外我也会加派人手沿途护送靖南王妃进京,姑母不必为此忧虑。” 太后仍是愁眉不展。 “冯观岚和咱们不是一条心,怕是指望不上他,依我看,你还是亲自去一趟,陪着靖南王妃把剩下的这段路平平安安地走完,等人进了京,住进宫里,哀家才能真正的放心。” “这……” 贺云阶意外了一下,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去也行,只有一条你要切记,再不可像上次那样大意轻敌。”贺阁老说道。 贺云阶微讪,垂首应道:“儿子记下了。” “还有。”贺阁老又道,“靖南王是铁了心要带兵进京了,你可以酌情让他与靖南王妃会合,等他们快到京城的时候,为父会调派兵马假扮乱军,将他们一举歼灭,到时候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靖南王妃活着。” 贺云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诧之色,点头道:“儿子也正有此意,父亲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既然如此,你就快快动身吧,沿途记得随时将靖南军的行程报与为父。”贺平川说道。 贺云阶应了一声,向太后行礼告退出去。 出了慈安宫,一阵秋风平地掠过,吹得他衣袂飘摇,长发飞舞。 抬头望去,天高云淡,雁过长空,秋天真的要来了。 第214章 不能幸免 贵公公给小阁老写信的同时,祁凤山也给慕容骁写了一封信。 他在信里说,王妃在豫州梦阳郡遇刺,身负重伤不能行路,希望王爷能抓住这个机会,尽快赶来与王妃会合。 已经进入豫州的慕容骁收到信报大吃一惊,立刻下令大军全速前进,争取在三日之内抵达梦阳。 楚昭猜想祁凤山肯定会写信给慕容骁,如今京城之行已走了大半,也是时候该与慕容骁会合,详细商讨一下进京事宜了。 他们两人带来了这么多兵马,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也不会让他们顺利靠近京城,所以,他们要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好应对朝廷的各种刁难与阻挠。 在床上躺了几天后,楚昭终于可以下床活动,嫌房里太闷,便让铁锤扶她到外面晒太阳。 但今天是个阴云天,太阳躲在云里不太愿意出来,过午后,云层越积越厚,看起来像在酝酿一场大雨。 村民们都在忙着把收割完的粮食往家里运,唯恐一场雨把他们半年的心血砸在田里。 门前的晾谷场里,几个小孩子也忙忙碌碌把晒好的粮食往麻袋里装,装好了再叫大人往家里扛。 楚昭看着所有人都慌里慌张,心里也替他们着急,便叫了张行舟过来,让他安排靖南军去帮村民们收粮食。 “庄稼人打点粮食不容易,咱们人多,闲着也是闲着,看看附近还有没有村子,能多帮一点是一点,别让他们半年的辛苦泡了汤。” 张行舟领命,留下一队靖南军在这边保护楚昭,剩下的全部带去田里帮村民们收庄稼。 铁锤阿傲他们不能走远,就带着三个丫头帮门口的小孩子装粮食。 装好的麻袋也不用麻烦大人,铁锤一人一趟就能扛三包。 小孩子们惊讶于她的力量,全都一脸崇拜地给她鼓掌。 楚昭坐在一旁,看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心里也满溢着丰收的喜悦。 一直忙到日落时分,靖南军把附近村庄的庄稼全帮忙收完了。 大家刚收工回到家,倾盆大雨便哗哗地下了起来。 村民们感激不尽,用新打的粮食做了各种吃食,冒雨送来给大家尝鲜。 虽然累了一天,大家都很有成就感,感觉比攻下一座城池还要开心,满足。 贵公公也吃到了村民们送的吃食,看着所有人都欢欢喜喜的样子,对靖南王妃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常年伺候在太后身边,逢年过节就会有很多高门贵妇,皇室妃嫔来给太后请安,而靖南王妃,她真的和自己以往见过的所有贵妇妃嫔都不一样。 她的高贵,不是锦衣华服,满头珠翠,装扮出来的,而是天生的,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她的善良,不是扒拉着佛珠念几声阿弥陀佛,捏着帕子掉几滴泪,而是切切实实在用自己的行为庇护她所能庇护到的每一个人。 她狠辣的时候杀人不眨眼,她温柔的时候笑容可以催开一朵花。 她算计人的时候陷阱一个接一个让你自己不知不觉就往下跳。 她施展医术救人的时候,又是那样虔诚,认真,小心翼翼,每一针都充满对生命的敬畏。 她真的,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楚昭不知道贵公公竟在心里给了自己这么高的赞誉,吃过晚饭躺在床上,还在想如果贵公公明天催她起程,她要再想个什么借口拖延时间。 反正不管怎样,她都要拖到慕容骁过来为止。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楚昭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楚昭被一阵喧哗哀嚎之声吵醒,正要叫人进来问怎么回事,阿傲已经在门外唤她:“王妃,王妃……” “什么事,进来说。”楚昭抬起头看向门口。 阿傲推门而入,俊朗的脸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显得十分凝重。 “王妃,昨天夜里,不知是哪里来的强盗,把隔壁几个村新打的粮食全都抢走了。” “竟有这事?”楚昭心下一惊,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阿傲扶了她一把,将枕头垫在她背后,又拿了外衣给她披上。 “什么强盗如此猖狂,他们不知道这附近驻扎的有军队吗?” “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他们避开了咱们所在的村子。”阿傲说,“昨天晚上下雨,听不到动静,他们还给村民家里下了蒙汗药,村民们早起才发现粮食都不见了,于是便跑来向咱们哭诉求救,想请咱们帮忙把粮食找回来。” “原来如此。”楚昭凝眉想了想,“官府呢,他们没去报官吗?” “报了,说是时间太早,还没到县太爷升堂的时辰,衙门不准他们进去。” “岂有此理!”楚昭登时就恼了,“粮食就是百姓的命,百姓的命都没了,他还要到了时辰才升堂,既然如此,就让他永远都别升堂了,去地下长长久久的睡个痛快吧!” 阿傲见她动怒,忙劝她:“王妃别激动,仔细扯着伤口,张将军和祁先生说,这事要查也不难,昨夜下了雨,只要王妃同意查,顺着脚印准能找到。” “祁凤山?”楚昭意外了一下,“他这回怎么又积极了,怕不是想借着追查粮食拖延时间。” “是啊,这样一来贵公公也无话可说了。”阿傲说道。 楚昭捏了捏眉心:“那就让张行舟去查吧,若能找到强盗的老巢,也不用和他们废话,先杀了再说。” “好。”阿傲点点头,匆匆出去了。 窗外,楚昭还能听到百姓哀哀的哭声。 昨天才欢天喜地把丰收的粮食运回家,一觉醒来就全不见了,叫他们如何不惊慌,如何不难过? 先前还以为这里尚未被乱世波及,原来同样也是逃不掉。 世道乱了,就是乱了,哪一处也不能幸免。 这里的百姓是侥幸遇到了靖南军,别处的百姓呢? 在她安然沉睡的夜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地方的多少百姓正经历着同样的遭遇。 若只是粮食被抢也就罢了,被杀,被掳,被无情践踏,家园尽毁的事必不会少,倘若遇到官匪勾结的,那才叫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楚昭心里堵得难受,撑着身子下床向外走去。 百姓水深火热,朝堂那帮孙子还在自顾自地明争暗斗,争权夺利。 她真的很想立刻冲到京城,冲到金銮殿上去问一问那些脑满肠肥的狗东西,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江山,争到手又有什么用? 贺家那对父子,独揽大权,称霸朝堂又有什么意义? 等着瞧,她不会让那帮孙子好过的! 楚昭走到门口,满腔愤慨地拉开门,雨后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随即,她就看到一个宽袍大袖的清瘦身影,正在晨曦微光里向这边走来。 下过雨的小院有些泥泞,而那人却走得四平八稳,从容闲适,仿佛走在月华铺路,白云为阶的仙境之上。 第215章 蛮好看的 贺云阶也看到了楚昭,停下脚步站在院中远远的看她。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谁也没有先开口。 贵公公跟在贺云阶身后,见两人就这么看着,也不敢出声打扰。 铁锤端着水盆走过来,看到贺云阶,怔怔一刻道:“这不是冯公公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一句话像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结界,贺云阶回过神,迈步向廊下而来。 “听闻王妃遇刺,太后寝食难安,特让本阁来护送王妃进京。”他微微颔首,简要说明来意。 “本阁?”楚昭唇角挑起一抹揶揄的笑,“我该叫你冯公公,还是小阁老?” 贺云阶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漠然道:“叫什么都无所谓,王妃高兴就好。” “那我就叫你小阁老吧!”楚昭说,“我这人比较实诚,不喜欢张冠李戴。” 贺云阶清浅一笑,并不反驳,好像楚昭讽刺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王妃的伤可好些了?” “好些了,若非出了强盗的事,今日正打算起程呢!”楚昭说道,“小阁老来得这么快,想必是日夜兼程,十分辛苦吧?” “还好。”贺云阶淡淡道,一路的奔波劳苦被他轻描淡写带过。 楚昭点点头:“既然如此,小阁老不如去帮忙抓强盗吧,小阁老智勇双全,有你帮助定能事半功倍。” 贺云阶:“……” 他才刚到这儿,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呢,这女人就让他去抓强盗。 “怎么?小阁老不愿意?” “当然不是。”贺云阶正色道,“百姓遭此大难,本阁身为朝廷命官,理当为民除害。” “这就好,小阁老真是忧国忧民的好官。”楚昭一脸欣慰道,“贵公公快带小阁老去找张将军他们共商对策吧,我精神不济,再回去躺一会儿。” 忧国忧民的好官? 贺云阶又不傻,自然能听出她话里的嘲讽。 贵公公见两人一见面就斗法,吓得哈着腰大气都不敢出。 这两个祖宗,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祈祷他们的战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走吧!让王妃好好休息。”贺云阶说道。 贵公公忙应了一声,领着他往隔壁院子去,走出很远才小声道:“该好好休息是小阁老才对,不要奴婢给您收拾一间房子出来,您休息好了再说抓强盗的事。” 贺云阶垂眸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本阁在王妃面前言而无信?” “奴婢不敢。”贵公公立时噤了声,心说你本来也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人呀,怎么这会子又讲究起来了? 到了隔壁院子,张行舟和祁凤山已经调配好了人手,正准备带队出发。 “阿傲你不要去,和铁锤萧将军一起在家好生守着王妃……” 张行舟嘱咐着阿傲,忽然看到贺云阶一身红衣从门外走进来,整个人愣在那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其他人也看到了贺云阶,全都一脸惊讶。 “冯公公这是又出来办差了?”祁凤山迎上去给他见礼。 贺云阶面不改色,递了个眼神给贵公公。 贵公公不敢提上次的假冒事件,只得硬着头皮道:“先生认错人了,这位是贺小阁老。” 贺小阁老? 大家彼此交换眼神,谁也没有说话。 贺云阶也没打算再多做解释,开门见山道:“本阁答应靖南王妃协助诸位缉拿强盗,人员到位的话,现在就出发吧!”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好在祁凤山是个有城府的,心底的惊讶丝毫没有表现出来,抱拳恭敬道:“既然如此,就辛苦小阁老了。” 其他人见他这么快就认可了贺云阶从冯公公变成小阁老的事实,便也默默接受了这个转变。 阿傲看着一行人率队离去,急忙回到楚昭那边去,进了屋径直问道:“王妃,那个小阁老是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太后听说我遇刺,派他来保护我的。”楚昭说,“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阿傲说,“这回他怎么不假装冯公公了?” “还用问,装不下去了呗。”楚昭笑着说,“不过话说回来,小阁老扮太监还蛮好看的,不知道真正的冯公公长什么样?” “……”阿傲撇撇嘴,不屑道,“不就是长得白净点吗?” “就是白才好看呀。”楚昭随口道,“一白遮百丑,你忘了我从前黑的时候有多丑吗?” “我从没觉得王妃丑。”阿傲说道。 原来王妃喜欢白的,那他这种不白的,在王妃眼里岂不也是丑八怪。 少年的自尊心严重受创,想了想道:“王妃梦里的萧大将军也很白吗?” “不,他比你还黑。”楚昭说,“他的脸很粗糙,像砂纸,打起仗来没时间打理,就会胡子拉碴的。” 她说得这样具体,一点都不像是个梦。 而且她说起那个人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阿傲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王妃不是喜欢白的吗,他那么黑,为什么你还喜欢他?” 楚昭愣了下,偏头看他:“想什么呢,我只是说白的好看,又没说我一定喜欢白的,男人黑一些更有味道。” 阿傲迂回地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抿着嘴笑起来。 楚昭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臭小子,还学会拐弯抹角了。” 阿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王妃不是说我和萧将军很像吗,如果找不到萧将军……” 他停下来,心跳得像擂鼓,艰难说出后面的话:“如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萧将军,王妃可不可以让我……” “怎么找不到,我不就在这吗?”萧将军从外面走进来,大咧咧道,“你们找我干什么?” 阿傲吓一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松开了楚昭的手。 “瞪我干什么,快说找我什么事?”萧将军一脸无辜地问。 楚昭哈哈大笑,笑得伤口都跟着疼:“没事,没人找你,你就别问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见的。”萧将军说,“我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萧将军,除了我,还有别人叫萧将军吗?” “……” 楚昭的笑容收起,心情复杂地打量他。 世上独一无二的萧将军,萧驰不会真的就是他吧? 日近中午的时候,出去抓强盗的人回来了,却没有带回令人振奋的消息。 “事情和我们预想的不一样。”张行舟说,“我们以为下过雨的路上会留下脚印,去到那些村庄才发现,村民们丢了粮食之后也曾出去四处寻找,那些脚印早已凌乱不堪,无法分辨。” “怎么会这样?”楚昭不禁皱眉,“那么多粮食总要用车马来运,就算脚印分不清,车马总是有痕迹的吧?” 张行舟摇头:“王妃想到的我们也想到了,但那几个村庄靠近官道,车马印到了官道上,就与其他的混在一起,同样无从分辨。” 楚昭怔住。 原以为是很简单的事,不承想竟是这么个结果。 “主要还是我们对这里不熟悉,也不了解当地的情况,查起来确实不太容易。”祁凤山说道。 楚昭默然一刻,视线扫过满身泥污又垂头丧气的众人,忽然发现贺云阶不在其中。 “小阁老呢,他去哪儿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贺云阶施施然走了进来,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除了鞋底,到处都不见一点泥污。 楚昭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关注这些,可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这个人不管何时何地都能保持这种一丝不苟,风度翩翩的状态? 第216章 你真牛掰 “小阁老对这件事有何高见?”楚昭开门见山地问道。 贺云阶没有立刻回答,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喝了一盏茶,才慢悠悠道:“本阁的高见,王妃不一定听得进去。” “哦?”楚昭挑眉,不客气道:“我听不进去的高见,肯定不是高见。” “……”贺云阶也不恼,放下茶盏道,“那我就不说了。” “你说吧,我也未必就不听。”楚昭说道。 贺云阶看了她一眼,斟酌了片刻才道:“我建议即刻起程赶路,把这些事交给当地官府去管,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哈。”楚昭登时就气笑了,“果然不是什么高见,小阁老觉得,那个不到时辰不升堂的县太爷,真能把村民的粮食追回来?” “追不追得回来另说,但这事确实不归你管。”贺云阶道,“王妃的任务是进京为太后诊病,其他的都不该你来操心。” “那你告诉我该谁操心?”楚昭的语气冷下来,眸中寒意浮现,“小阁老久居高堂,不知民间饥苦,我不怪你,但你也别忘了,你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寸衣,都是这些你瞧不上眼的人的血和汗换来的。 没有他们,你和你的父亲,和你的姑母,和满朝的文武官员,还怎么有闲心在金碧辉煌的皇城里做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势的勾当,依我看,都是他们把你们这帮人喂得太饱了!” 一番话成功地让屋内屋外都陷入一片死寂。 其他人大多是被楚昭的话震撼,只有贵公公吓得两腿发软,冷汗涔涔。 因为在场只有他知道小阁老的手段,只有他亲眼见识过小阁老满面春风地往一个官员指甲里面扎钢针的情景。 原因是那位官员骂了他一句“奸臣误国”。 人人都说小阁老是神仙般的人物,很少有人能把他和恶魔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便是听人讲起,也绝对不会相信。 没有人愿意相信,他那双比白玉还要干净的双手,会有沾染鲜血的时候。 可是,他杀人的时候,真的不会眨一下眼睛。 靖南王妃实在太胆大了。 贵公公真的很想提醒她一句,别以为她手里有兵马,就对小阁老这般出言不逊,即便小阁老眼下看在太后的份上不动她,将来进了皇宫,还不是任由小阁老为所欲为? 到那时,只怕靖南王也救不了她。 贵公公这边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却听贺云阶轻笑一声道:“我说我不说,你偏要我说,我说了你又气成这样,这是何必呢?” “……” 周围似乎比先前更静了几分。 看着小阁老如沐春风的笑容,所有人都是一脸错愕。 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人都被王妃骂成啥样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语气怎么还能这么温柔? 他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受虐狂? 楚昭也有点懵,在他温柔的能溺死人的笑容里打了个寒战,再想接着骂都骂不出来了。 贺云阶对于众人的反应并不在意,接着又道:“我可以帮你把粮食找回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楚昭问道。 贺云阶素白的手指轻叩桌面,缓缓道:“这件事结束后,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城,中途再遇到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 他顿了顿,语气虽然还是那么轻柔,却变得凉薄如水:“不要妄图做谁的救世主,这世道不是你能救的。” 楚昭与他对视,望进他波澜不惊的眼眸,很想问一句“你怎知我救不得”,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从贺云阶要她不要管这事开始,她就已经猜到,抢走村民粮食的或许根本不是强盗。 那个不到时辰不升堂的县太爷,或许不是单纯的昏庸。 官匪勾结,兵匪一家,在这样的乱世太正常不过,贺云阶或许已经知道是哪些人在搞鬼,他觉得这事不是五千靖南军能摆平的事,所以才不想让她管。 但他既然和自己谈这样的条件,就说明他是有把握让那些人归还粮食。 “好,我答应你。”楚昭爽快点头,“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贺云阶下巴微抬:“你说。” “我要小阁老向我保证,找回来的粮食不会在我们走后再度丢失,百姓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受到干扰。” “好,我也答应你。”贺云阶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向外走去,“我和贵公公出去一趟,最迟明日返回,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村子,否则粮食找不回来王妃可别后悔。” “……” 楚昭原打算在他走后让张行舟派人跟去瞧瞧的,没想到这人竟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提前给她敲了警钟。 “好吧!” 她放弃了这个念头,看着那一袭红衣踩着满地的泥泞消失在院门外。 奇怪,不管多泥泞的路,这人总能走出一种云端漫步的感觉。 “王妃,姓贺的必定与那些人也有勾结,不然他没有这么大的把握。”张行舟说道。 楚昭收回视线,颔首道:“我也知道,但目前来说由他出面,不动刀兵地把粮食要回来,是最稳妥的办法,也可以最大程度保障百姓的安全。” “可是有这么一伙势力,百姓们早晚难逃被他们荼毒的命运。”张行舟说,“不如我派几个人悄悄跟着他,探探那伙人的底细,等回头王爷的大军到了,再将他们一举歼灭。” “不行不行,他已经出言警告,怎会任由人跟踪他?”祁凤山摆手道,“目前的情况下,还是以稳妥为主吧!” 楚昭犹豫着没有说话。 这时,萧将军做贼似的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他只说不让人跟着,又没说不让鸟跟着,咱们不是还有萧元帅吗?” 嗯? 楚昭愣了下,眼睛瞬间亮起,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牛掰?” 萧将军被她拍得一趔趄,摇头嘿嘿笑道:“没有。” “没有吗?”楚昭正经道,“那我现在说,萧将军你真牛掰!” 第217章 你个骗子 贺云阶是第二日上午回来的。 回时和去时一样,仍是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神仙模样,进门便同楚昭说:“让人通知所有村民,今晚入更便睡,夜里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得起床查看,但凡有一个人没有遵守,后果自负。” “好,我知道了。” 楚昭什么也没问,立刻叫人去通知所有村民,务必要挨家挨户传达到位。 “小阁老辛苦了,今日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咱们就起程。”楚昭亲自斟了茶递给他,语气很是温和。 贺云阶不免意外,接过茶喝了一口,眼中的疲惫终是掩饰不住。 “真的明日就走吗,不再等等靖南王?”他试探着问道。 “不等了,太后的身体要紧。”楚昭说,“王爷这人就是执拗,我屡次去信叫他回云州,奈何他放心不下,非要一路追过来。” 说到这里停住,面带不安看着贺云阶:“小阁老能不能和皇上说说,别治王爷的罪,就让他带兵在城外住些时日,等我为太后诊完病,我们就一同回云州。” 贺云阶握着茶杯不动声色,心说她还能不能装得再像一点? 他又不是头一回见她,当初在总兵府的大牢里,她都没表现出半点不安,这会子又在这里装模作样。 “王妃无须忧心,本阁知道王爷是放心不下王妃,所以才让王妃等一等王爷,到时大家一起回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有个屁的照应,怕不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楚昭心里想着,摆手道:“算了,咱们的人本来就不少,再加上王爷的人,浩浩荡荡的太过招眼,别吓坏了沿途的百姓,只要小阁老和朝廷能够体谅他,将来不问责于他就行了。” 贺云阶见她一再坚持,也不知她葫芦里又卖什么药,怕自己说多了引起她的怀疑,只得暂时作罢。 “既然王妃已经决定,那便依着王妃,明日起程吧!” “好,小阁老快去歇息,明早再见。”楚昭说道。 贺云阶微微颔首,起身随贵公公一同离开。 楚昭等他走远,这才叫了萧将军过来吩咐了一番。 不多时,萧将军带着几个人慌慌张张出了门,说自己的鹰丢了,要出去找鹰。 贺云阶连日奔波,此时已在贵公公临时整理出来的农户家中睡下,他的随从和贵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听说萧将军出去找鹰,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丢了一只鸟而已,不值当惊动小阁老。 萧将军出去一天,傍晚时分才回来,肩膀上驮着一只眼珠子骨碌乱转的鹰。 贺云阶的人见他果然把鹰找回来了,便将此事抛在一边没再理会。 萧将军驮着萧元帅去找楚昭,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向楚昭汇报。 楚昭听完很高兴,亲自抱过萧元帅,拿了肉干喂它。 萧元帅见到肉干两眼放绿光,一口一块吃得狼吞虎咽。 楚昭很奇怪,问萧将军:“你不是说元帅自己会打猎,不喜欢吃肉干吗?” “……”萧将军嘿嘿干笑两声,“它可能就是想换换口味。” “你个骗子!”楚昭没好气地瞪他,“以后元帅的肉干我亲自喂,你碰都不许碰。” 萧元帅似是听懂了楚昭的话,嘴巴在她脸上蹭了蹭,窝在她怀里不再离开。 萧将军很无语。 就算自己吃了它一些肉干,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都不算数了吗? 该说它是忘恩负义还是见色忘义? “你去把祁凤山叫来。”楚昭抚摸着萧元帅光滑的羽毛说道。 萧将军冲萧元帅晃了晃拳头,转身出去了。 祁凤山很快便跟着萧将军过来了,问楚昭有什么吩咐。 楚昭写了一封信,让他给慕容骁送去。 祁凤山接了信,问楚昭:“王妃真的不打算等王爷了?” “不等了,一起走不见得是好事。”楚昭说,“先生无须担忧,只管照我说的做,不会有错的。” 祁凤山还是不放心,又问:“王妃当真觉得王爷能剿灭那伙强盗?” 楚昭笑起来:“王爷可是要争霸天下的,若连一伙地方势力都解决不了,不如趁早回云州去。” 祁凤山哑口无言。 楚昭又道:“我明白先生的想法,先生与王爷相处多年,内心里早已把王爷当成了你的孩子,如同世间每一个做父母的一样,孩子再能干,父母也觉得他一个人不行,但你要记住,一直被父母牵着手的孩子,是走不了远路的。” 祁凤山被她完全说中了心事,不免有些讪讪。 王妃明明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看事情却总是那么通透,仿佛活了几辈子的人精一样。 这感觉,真的好奇怪。 “臣明白了,一切都照王妃的意思来吧!”他惭愧地说道。 楚昭含笑点头:“既然如此,先生送了信也快些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赶路。” 祁凤山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楚昭起床洗漱更衣,刚要用早饭,外面成群结队来了一大批村民,跪在院外磕头谢恩,感谢王妃和靖南军帮他们找回了丢失的粮食。 相比昨日丢失粮食后的绝望哭嚎,今日则是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楚昭出去受了百姓的礼,说了一些安抚的话,转头问站在她旁边的贺云阶:“小阁老不介意我领下这份功劳吧?” 贺云阶看着那些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口口声声感谢王妃大恩大德的百姓,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一万两银子重新买回来的粮食,这功劳他却不能领。 他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些低贱的百姓花掉一万两? 在他看来,这一点都不值得。 靖南王妃说他久居高堂,不懂民间疾苦。 可他为什么非要懂这些呢,这世间人人生来本就不平等,只不过他恰好生在了高门而已。 便是没有他,这些百姓的粮食也要供养别的高官,别的门阀,别的显贵。 谁让他们生来就是百姓呢? 所以他才告诉靖南王妃,不要妄图做谁的救世主,因为这个世间的规则向来如此。 弱肉强食,争权夺利,人之本性,便是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没有人能将它改变。 何况一个女人? “时辰不早了,起程赶路吧!”贺云阶负手淡淡道。 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被人抢了功劳,功劳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无甚大用。 就算他恶名昭昭,恶贯满盈,也还是无人可及的贺小阁老。 放眼天下,除了太后和他爹,还有谁能与他比肩。 他的皇帝表兄,也不过是贺家的傀儡而已。 这无上尊荣,至高皇权,何须再锦上添花? 第218章 究竟是谁 靖南军拔营起程的时候,梦阳的百姓随行送出了十里有余,直到队伍在官道上渐渐远去只剩一团黑影,百姓们还在频频挥手不肯离去。 这种场景,不管前世今生经历过多少次,楚昭仍旧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她想,或许这就是她的软肋吧? 前世徐回就曾说过,她是一个卓越的帝王,却不是一个卓越的权谋家。 一个卓越的权谋家,是不该有这样的软肋的,有了软肋,就会狠不下心肠。 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每次看到百姓受苦,还是会于心不忍,还是会义无反顾。 这毛病,可能不管再经历几世也改不掉了。 队伍一路向北,出豫州,过黄河,几天的时间便抵达了燕州腹地。 不知是冯观岚在京城的调查起了作用,还是小阁老亲自保驾护航起了作用,这一路上楚昭再没有遇到刺杀,平安顺遂宛如游山玩水。 尽管如此,楚昭还是能感觉到燕州的动乱比豫州更甚,在蜀州看到的卖儿卖女,流民成灾的景象也时不时能被他们遇上。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天灾人祸,盗匪横行,官府苛捐杂税不作为,任何一种都可以让百姓没有招架之力。 但楚昭答应了贺云阶不会再多管闲事,便也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贺云阶说得也没错,至少现在的她,是没有能力做救世主的。 大晏疆土万里,何处不是水深火热,绝不是她沿途行善能改变的。 因此,她也想早日赶赴京城,尽快地成为一个有足够影响力的人,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出于这种心态,她和贺云阶这一路上相处还算融洽,虽然面和心不和,并不影响他们的交流。 贺云阶除开权臣的身份,还是一个博学多才,精通音律之人,在诗词画作上也颇有造诣,一身的学问不输任何一届状元郎。 只是他生来便在云端,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十年寒窗考功名罢了。 两人聊得很投机,在很多事情上的观点都出奇的相同,但唯有一点,不能聊政治,一聊就翻脸,一聊就不欢而散。 当然,大多数时间是楚昭不欢,神仙般的小阁老是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每每见她说着说着就恼了,便会笑着来一句:“我说了不聊这个的,是你非要聊。” 起初,他们每一次争执,贵公公都会心惊胆战,暗自为楚昭捏一把汗,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小阁老对楚昭的无底线忍让。 小阁老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怀恨在心,等以后再找机会给王妃指甲扎钢针的意思,反倒有点多情公子宠娇妻的感觉。 贵公公被自己这个想法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忙远远地躲开,唯恐小阁老看透他的心思,往他指甲里扎钢针。 他想他肯定是魔怔了,王妃已经是有夫之妇,小阁老神仙般的人物,再怎么着也不会看上一个有夫之妇的。 何况那个夫还是靖南王。 正想着靖南王,后面忽有快马来报:“王妃,靖南王在豫州楚阳境内清剿了一支兵匪官三方勾结的乱军,杀敌八千余人,斩首官员十余人,豫州巡抚和布政使与乱军狼狈为奸,现已被王爷抓获,准备押赴京城受审。” 梦阳? 梦阳! 贵公公激灵打了个哆嗦,猛地看向正与王妃骑马并肩谈笑风生的小阁老。 小阁老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可以称之为震惊的变化。 他用力勒住马缰绳,狭长的凤眸都因为惊讶而睁大,寒意迅速笼上他冷玉般的脸庞。 “是你?”他盯着楚昭的眼睛,语气也没了先前的春风和煦,“你说什么都不愿等靖南王,就是为了让他做这事吗?” “没有啊!”楚昭一脸无辜道,“我就是单纯的想快点进京为太后治病。” 贺云阶自是不相信她的鬼话,做了两个深呼吸才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天你还是派人跟踪了我,是吗?” “没有,我真没有。”楚昭举起三根手指,没有半点心虚地说道,“我敢对天发誓,绝没有派人跟踪你,小阁老这般谨慎的人,我若当真派人跟踪,你岂会发现不了?” “那就是你用了别的方式。”贺云阶气愤道,“咱们说好的,我帮你把粮食找回来,其余的都和你无关,你也不能再过问,你为何食言而肥?” “我是没有过问呀!”楚昭眨着无辜的眼睛道,“你头天回来,咱们第二天就出发了,我哪有时间过问?” 贺云阶见她死不承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无声地凝视着她。 楚昭偏头看他:“小阁老是在生气吗,你为何要生气,王爷为民除害,为当地百姓铲除了一个大毒瘤,小阁老不该高兴才对吗,不该立刻上书朝廷为王爷请功才对吗?” 为王爷请功? 贺云阶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父亲已经在前面布置好了伏兵,就等着慕容骁的大军与靖南王妃会合后将他们一举歼灭,可慕容骁却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闹了半天,在后面磨磨唧唧,打的竟是剿匪立功的主意。 立了这么大的功,不仅私自带兵入京的罪责可以抵消,还有机会进宫面圣受封赏。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要入京的消息,他的行程也会倍受关注,什么样的乱兵还敢在万众瞩目之下伏击他? 所以,靖南王妃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才那么爽快答应了他的条件吧? 这个狡猾的女人! 贺云阶的手用力攥紧缰绳,攥到骨节都开始泛白。 来时父亲再三嘱咐,让他万不可再大意轻敌。 可他明明已经很小心谨慎,为什么还是让这女人钻了空子? 贺云阶不禁眯起眼睛,深深怀疑眼前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妖精。 没遇到这女人之前,京城人人都说他是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可如今…… 贺云阶咬了咬牙,突然出手捏住了楚昭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本阁不信你当真是那个丑妃楚昭,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219章 有求必应 楚昭猝不及防被他擒住下巴,却没有半分慌乱。 似笑非笑地对上他隐忍怒气的凤眸,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男女授受不亲,小阁老谦谦君子,怎的做出如此轻薄之举?” 贺云阶白玉般的脸颊浮上些许不自在的红晕,指腹间传来的细滑温热的触感也让他心头一阵慌乱。 但他并没有松开手,反倒加重了力道,目光阴郁如刀。 “本阁不想听你废话,你若不说实话,本阁现在就捏碎你的下巴。” “你敢!” “放开我家王妃!” 阿傲和铁锤同时冲过来,一个对他拔刀,一个对他抡起大锤。 贵公公吓一跳,忙上前拦住:“不可,不可……” “退下。”楚昭抬手制止阿傲和铁锤,笑容浅淡却又笃定,“小阁老是个体面人,必不会让自己失控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贺云阶冷着脸,默然一刻,到底还是松开了她,掏出丝帕仔细擦拭手指。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贵公公长出一口气,拿袖子抹去额头的冷汗。 “小阁老,还要继续走吗?”他小心翼翼问道。 贺云阶满腔的怒气无处宣泄,眼风从他脸上冷冷扫过:“不然呢?” 贵公公打了个寒战,忙摆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楚昭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叫上阿傲和铁锤,打马向队伍最前方而去。 贺云阶长眉一拧,贵公公忙大声替他问出来:“王妃要去哪里?” “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张将军和祁先生。”楚昭头也不回地说道。 为了安全起见,她和贺云阶走在队伍的中间,张行舟和祁凤山在最前面开路。 贺云阶没有阻止她,等三人走远后,才对贵公公吩咐道:“给阁老送个信,情况有变,计划暂停。” “是。”贵公公应了一声,小心观他脸色,试着劝道,“小阁老也不要太上火,其实咱们一开始设想的就是靖南王和靖南王妃一起进京,现在两人虽然是分开走的,且中途生了些枝节,但结果还是一样的呀!” 贺云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脸色稍有回暖。 刚刚突然听闻那个消息,他确实有点失控,但贵公公说的没错,当初让贵公公去云州传旨时,他和太后预想的就是靖南王会和靖南王妃一起进京。 那时太后不放心,怕靖南王来京城生事,他还安慰太后说,靖南王一走,云州便是一座无主之城,何况靖南王的老母亲还在云州。 是啊,那时他们已经计划好把靖南王夫妇软禁在京城,再让云州的官员趁靖南王不在家之际控制住靖南王的老母亲。 只是后面靖南王妃坚持要让靖南王留在云州,打乱了他们原本的预设,再后来他又在武州吃了靖南王妃一个暗亏,被靖南王妃和冯观岚的结盟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他和父亲和太后的思维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影响,开始把重心放在阻止靖南王进京上面,反倒忽略了最初的计划。 如果能在靖南王入京前将其歼灭固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那就换回最初的计划,不也照样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吗? 贺云阶捏了捏眉心,脸色终于恢复如常:对贵公公小声道:“给父亲的信我亲自来写,靖南王立下大功,朝廷理当派人照顾好他的家人。” 贵公公愣了下,点头道:“小阁老所言极是。” 另一边,楚昭到了队伍前头,见到了张行舟和祁凤山,把慕容骁在梦阳大获全胜的消息告诉两人。 祁凤山悬了几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像个老母亲似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楚昭好笑地看着他说:“先生快和老夫人有一拼了。” 祁凤山微讪,不好意思道:“王妃快别打趣我了,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楚昭收了笑,正色道:“当然是把王爷打胜仗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京城传播开来,防止朝廷封锁消息,隐瞒实情,不肯承认王爷的功劳。” “对对对。”祁凤山点头道,“臣等下就给京城那边的人送信,王妃也和你那个乘风师兄说一声吧,让他帮忙宣传一下。” “嗯。”楚昭点头,想到一事又特意嘱咐他,“王爷是个醋坛子,先生将来千万不要把我和我师兄有联系的事告诉他,万一因此影响到我们夫妻和睦甚至反目成仇,先生就是个大罪人。” 祁凤山愣了下,忙向她保证道:“王妃放心,我不会和王爷说的。” 这事要放在以前,他真不一定愿意为楚昭保守秘密,但经过这一路上的相处,他对楚昭的认知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 王妃不是个寻常女子,她的能力完全可以辅佐王爷君临天下,也当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 所以,他现在是打心底里希望王妃和王爷能够夫妻同心,恩爱白头的。 他甚至觉得王妃和王爷就是天生的一对,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女人能像王妃这样配得上王爷了。 楚昭不知道祁凤山心中所想,她自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给冯观岚去一封信。 这一次,她想请冯观岚帮个忙,请他在靖南王的捷报送到御前时,帮忙向皇上提议,派几个有头有脸的官员出京去迎接靖南王,另外再将安置靖南军的任务揽下来,由他出面给靖南军找地方驻扎。 作为交换条件,楚昭答应他,等自己进京之后,可以无条件帮他一个忙。 冯观岚收到这封信,对着纸上娟秀却不失力度的字迹出了半天神。 这靖南王妃真有意思,虽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她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她怎么就这么笃定他会再次帮她的忙呢? 他们还没见过面,她怎么就好像吃定了他似的? 让他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将来也会帮他的忙。 他是谁?他可是冯观岚,他能有什么忙需要一个女人帮的? 如果他沦落到需要一个女人帮助的份上,那他趁早别在朝堂上混了。 冯观岚砸了砸嘴,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他又不是有求必应的菩萨,他才没那个闲心去做慈善。 况且这事对他又没什么好处。 没好处的事他坚决不干。 过了一会儿,他又弯腰把纸团捡了起来,重新展开铺平,将楚昭承诺会无条件帮他忙的那句话撕下来收进袖袋,剩下的一把火烧了。 帮就帮吧,举手之劳而已,能恶心恶心贺家父子也算是一种好处。 不过话说回来,靖南王妃在京城的耳目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每次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送到他手里? 作为锦羽卫指挥使,他竟不知京城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 这样的高手都能任由靖南王妃驱使,可见那女人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行,他必须把这帮人找出来。 有这么一帮人躲在暗处,他晚上睡觉都没有安全感。 他绝不允许京城还有他冯观岚不知道的人和事。 第220章 抵达京城 贺阁老也很快收到了儿子的来信,看完信当场大发雷霆,向太后娘娘抱怨道:“云阶到底怎么回事,我已经再三叮嘱他小心行事,他怎么还是让靖南王妃钻了空子?” 太后刚从又一次无征兆的昏睡中醒来,精神倦怠地靠在床上,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你也不能只怪云阶,或许不是因为云阶大意,而是对手太狡猾。” 贺平川哼了一声,不屑道:“一个女人而已,再狡猾能狡猾到哪里去,我宁愿相信是祁凤山那个老东西在背后帮她出主意。” 太后皱眉,对他的话很不认同:“如果云阶的失误是因为轻视女人,兄长这态度和云阶有什么区别?” “……”贺平川噎了一下,板着脸没有接话。 太后又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把女人当回事呢,你们可别忘了这大晏朝的开国皇帝就是个女人,如果当年羲和帝生下的遗腹子是个女孩,或许大晏的江山至今都轮不到男人来继承。” “娘娘又扯远了。” 贺平川对自家妹子时不时将羲和帝挂在嘴边的行为很是无语。 他这个妹子也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只是大晏朝自羲和帝后再没有过女皇继位的情况,她的野心便只能通过扶持儿子上位来施展了。 或许就因为她这个母亲太过强势,才导致了小皇帝的懦弱无能,而她又不能以太后之身临朝听政,便只能借助娘家兄长侄子在朝堂上代她行使权利。 至于她推崇的羲和帝,早已和那个时代一起成为泛黄的历史,而羲和帝当初推行的一切和女子有关的政策,后来也都不了了之了。 这世界说到底还是男人的天下,那些偶尔出现在历史洪流中的奇女子,不过是昙花一现,刹那芳华而已。 贺平川叹口气,正色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按云阶说的往云州去信吧,让刘宗乾他们尽早控制住老王妃,靖南王之后若有异动,老王妃便是牵制他最好的筹码。” “好,这事就交给兄长去办了。”太后揉着昏沉沉的额头,颇为难受地说道,“哀家也不想再生枝节,还是快些让靖南王妃进京吧,哀家这病怕是不能再拖了。” “是,我会通知云阶,让他快些带靖南王妃进京的。” 贺平川见她难受得紧,也不免忧心忡忡。 如此奇怪的病症,靖南王妃真的能治吗? 就算她真的能治,她会真心实意地为太后医治吗? 除了用老王妃来胁迫她,是不是还要再增加一些筹码? 她的父亲和兄弟,应该比老王妃更有用吧? 要不要让人把她的父亲兄弟也控制起来? 贺平川认真想了想,觉得很有必要,于是便在给云州的信中捎带提了一嘴楚家,让那边的人把楚家父子全都控制起来。 楚昭对此一无所知,自从那天被捏了下巴之后,她就刻意疏远了贺云阶,行路也不再骑马,而是和几个丫头坐在马车里说说笑笑。 贺云阶只能听到马车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却不能看到她的脸,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不过他向来冷情冷性,并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楚昭不见他,他也无所谓,只管默默赶他的路,有时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贵公公冷眼旁观,看着小阁老又从凡间回到了缥缈不可企及的云端,感觉前几日他和王妃的和谐相处谈笑风生像是一场梦。 贵公公遗憾之余,又觉得他们现在的状态才是正常的,两人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原就不该有什么交集。 如果不是太后生病,他们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碰到一起。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平平安安到达京城,比什么都强。 这一趟差,他真的是累够呛了。 于是,就在贵公公望眼欲穿的期盼中,经过近三个月长途跋涉的队伍,终于在一个下着细雨的清晨抵达了京都南城门外。 出发时还是草木葳蕤的盛夏,到达时已是落叶飘摇的深秋。 楚昭走出马车,透过密密的雨雾眺望面前那座巍峨的城门。 城门上书“丹阳门”三个大字,还是她当年亲笔题写。 看着那陈旧的字迹,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两百年的沧桑被秋风秋雨裹挟着扑面而来,让她的眼泪瞬间决堤。 丹阳门,晏京城,谁能想到,时隔两百年,这座历经风雨的城池又再度迎来了它的第一个主人。 阿傲和楚昭并肩而立,和楚昭一样抬头去看那巍峨的城门。 雨丝迷蒙了他的视线,眼前忽地掠过一些久远的落满尘埃的画面。 “这里,我好像来过……” 他喃喃说道,望着那高高的城楼,和城楼上一身戎装持枪挺立的兵将,感觉自己好像也曾站在城楼上眺望过远方。 然而,楚昭却没有听到他的话,耳畔回荡的,全是萧驰的声音—— “阿昭你看,这天下已经有了太平的模样,等我再回来,必将送你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山河……” “阿昭,你怎么哭了,你怕我回不来吗?” “别怕,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就是剩下一口气,爬也要爬回你身旁。” “我错了,我不说了,我一定会活蹦乱跳的回来,孩子等我回来再生啊,我要亲眼看着他来到人间……” “阿昭……” “阿昭……” 一声声呼唤穿过漫长的岁月萦绕耳边,楚昭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王妃,你怎么哭了?”阿傲在旁边轻声唤她。 楚昭猛地回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没有哭,是雨……”她抹着眼睛说道。 话音未落,城门里面突然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一支黑衣劲装,身姿矫健的卫队簇拥着一个高大俊美,面白无须,身穿大红绣金蟒袍的男人出现在城门口。 楚昭没见过他,却第一时间叫出了他的名字——冯观岚。 第221章 暗潮汹涌 冯观岚在一众锦羽卫的簇拥下来到楚昭面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向她。 黑底绣金色凤纹的袍服,外罩大红织锦祥云暗纹的斗篷,乌发云鬓没有繁琐的饰品,一支赤金流苏凤钗摇曳出王妃的高贵与优雅。 面部轮廓柔和而精致,肌肤如同上等的羊脂玉一般光滑细腻,被雨水冲洗过的眼睛明亮如星辰,深邃如夜空,坚毅和果决之外又流露出一丝温柔与悲悯,仿佛一个风尘仆仆远征归来的王者,在深情眺望她久别的王国。 冯观岚看着这个自己曾想象过很多次的女人,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感觉她明明该是一朵美丽娇柔的富贵花,却因着过于强大的气场变成了一座巍然挺立的山峰,人们在她面前会不自觉感到卑微,只能默默地仰望她,感受她的万丈光芒。 但即便如此,冯观岚也不觉得意外,在他的想象里,靖南王妃,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或者说,也只有这个样子,才能配得上她靖南王妃的名头。 还没踏足京城,便已成为京城风云人物的靖南王妃,就该是这个样子才对。 “靖南王妃?”他挑眉问道,语气却十分肯定。 楚昭也学着他的样子反问:“冯大总管?” 冯观岚笑起来:“王妃怎么知道是咱家?” 楚昭也笑:“公公这话问的,咱们在武州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虽然那时见的是个假冒的,但不得不说,贺云阶扮得特别像,无论穿着打扮,还是神态气场都和真人一般无二。 冯观岚愣了下,继而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的贺云阶。 贺云阶今天换了一身月白长袍,披着件黑色的斗篷,站在贵公公撑起的红色油纸伞下,湿润的眉眼,搭配着周围细密的雨丝,仿佛一幅水墨丹青。 两人的长相在男人中都属于异常俊美的类型,只是贺云阶身型偏瘦,眉眼狭长,气质凉薄,像远离红尘的神仙,而冯观岚身上既有太监的阴柔,又有习武之人的野性,攻击性和压迫感更为强烈。 冯观岚笑完冲贺云阶一抱拳:“多亏了小阁老,咱家和王妃才能一见如故。” 贺云阶看着他,眉眼都没动一下,只启唇淡淡道:“冯公公见了王妃都不肯下马吗?” “……”冯观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多谢小阁老提醒,咱家与王妃重逢,一时高兴失了礼。” 他不走心地解释道,翻身下马对楚昭不算恭敬地行了一礼。 楚昭也不甚在意地还了一礼:“公公客气了。” 冯观岚看向贵公公,板起脸道:“小苟子,你的狗眼瞎了不成,没看到王妃没有伞吗?” 贵公公吓得一哆嗦,同时又觉得丢脸。 他都已经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了,可冯公公还是人前人后的叫他小苟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贵公公忍着气,小心翼翼地看了贺云阶一眼。 贺云阶知道冯观岚是在报他让他下马的仇, 这睚眦必报的死太监,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去吧!”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贵公公领命,举着伞走到楚昭身边。 “不用了。”楚昭淡淡笑道,“是我想好好的看一下京城的模样,才没有让丫头打伞的,我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姐,这点小雨,还不至于淋坏。” 冯观岚又笑:“王妃这么说的话,小阁老岂不成了身娇体弱的小姐,哈哈哈哈……” 他笑得肆无忌惮,丝毫不在意贺云阶会不会生气。 贺云阶的手在袖中交握,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冯公公是专程来奚落本阁的吗?” “那倒不是。”冯观岚正色道,“咱家奉皇命来迎接靖南王妃并妥善安置靖南军在城外扎营。” “既然如此,就不要在这里占道了。”贺云阶挥袖指了指两旁在雨里静默的民众,“百姓还要出城进城,冯公公多少也体恤体恤他们。” 冯观岚知道他是在报他奚落他的仇,这心胸狭隘的小白脸,就会玩阴的。 楚昭见两人掐得暗潮汹涌,感觉如果不把他们分开,怕是能吵上一整天,当下便笑道:“咱们在这里影响百姓出入确实不好,靖南军交给冯公公安置,我随小阁老先入宫拜见太后,如此可好?” 冯观岚又是一愣:“王妃就这么放心把靖南军交给咱家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楚昭说,“我与冯公公又不是第一次合作,冯公公还能把我的五千靖南军吃了不成?” 冯观岚笑着摆手:“咱家可没这么大的胃口。” “那就辛苦冯公公了。”楚昭招手叫来张行舟和祁凤山,“你们随冯公公一道去扎营,冯公公让咱们扎在哪里,咱们就扎在哪里,一切听从冯公公的安排。” “是。”张行舟和祁凤山抱拳领命。 楚昭又道:“冯公公安置好了,劳烦把他二人一起带来,我身边得用的人不多,好多事需要他们来做。” 冯观岚满口答应:“行,咱家知道了,王妃放心进城吧!” 楚昭再次向他道谢,带上阿傲,云七,萧将军和四个丫头,随同贺云阶一起进了京城。 城里大约已经被锦羽卫警告过,因此并没有人前来围观。 楚昭坐在马车里,看着细雨中的空旷街道,却再也找不到在城门外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觉。 街道比从前的更为宽阔,两边的建筑风格也发生了很大改变,她记忆里的事物早已不复存在,就连一些店铺展出的商品都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样式。 原来,没变的只有城门,城里早已换了天地。 楚昭忽然有点无所适从,心里没着没落的。 自打从棺材里醒来,她就一直忙忙叨叨没有停歇,也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直到此时此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古人。 她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至少那街上陈列的商品,她有好多都叫不上来名字。 所以,在这波诡云谲,卧虎藏龙的京师之地,她真的还能像二百年前那样信手拈来,掌控全局吗? 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细密雨丝,楚昭不禁有些怅然。 两百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事物,或许连萧驰也不能幸免,就算她真的找到萧驰,萧驰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她一心一意吗? 万一他投胎成了别的人,和别的女人成了亲,生了孩子,她该怎么办? 就算他没有成亲,万一他根本就不记得她呢? 她说她是他的妻子,他会不会当她是疯子? 她真的还能找到他吗? 楚昭幽幽叹了口气,不免兴致阑珊,正要放下车帘,目光忽然瞥见街边一株落光了叶子的大柳树下,正有一人静静站立。 第222章 再入宫门 那人背负长剑,木簪束发,面如冠玉,眉目疏朗,一身青色道袍被细雨打湿,却没有让他显出半分狼狈,反倒有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 似是感受到楚昭的目光,那人便装作不经意地向她看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隔空相交,楚昭心头一跳,差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谢乘风! 谢乘风向她微微颔首,澄澈如水的眼眸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仿佛跋山涉水来赴一场约定。 他知道她今日入京,虽不能光明正大迎接她,却还是以这种方式第一时间来和她见面。 楚昭顿时激动起来,先前的怅然全都在乘风师兄清风朗月般的笑容里消失殆尽。 波诡云谲又如何,卧虎藏龙又如何,她不是一个人在孤军作战,她有谢乘风,有张行舟,阿傲,铁锤,萧将军,还有王宝藏和楚淮,还有靖南军和神医堂,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志同道合之人。 有这么多人与她同在,她有什么好怕的? 是的,她没什么好怕的。 她是回来收拾这帮孙子的,要怕也该是这帮孙子怕她才对。 “王妃,到了。”马车忽地停下,贵公公在外面唤了她一声,“王妃,咱们到西安门了。” 西安门是紫禁城的西门,王公贵女,朝廷命妇入宫觐见都是从这个门进出。 贺云阶下了马,在车外等候。 青玉和红绡听说皇宫到了,紧张得打帘子的手都在发抖。 楚昭定了定神,弯腰出了马车。 阿傲想上前搀扶,被贵公公拦住。 “小兄弟,到了宫里,可不能再随意与王妃有肢体接触,搀扶王妃的事,还是让婢女来吧!” 阿傲愣住,手还伸着没有收回。 楚昭抓住他的手腕,在贵公公瞠目结舌的表情里下了车,顺便又在他手上拍了两下:“别怕,我去见了太后就出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回靖南王府。” 靖南王府是羲和帝赐给第一任靖南王慕容青川的府邸,虽然历任靖南王很少回京,王府却一直都保留着,有几个老仆在里面日常打扫维护。 贺云阶听楚昭说要回靖南王府去住,眉梢不经意扬了扬,却什么也没说,示意贵公公带她进去。 宫里规矩大,随行的护卫和婢女都不能跟随,楚昭只能把众人留在外面,独自一人跟着贺云阶和贵公公往里面走去。 阿傲几人默默看着她进了宫门,全都脸色凝重,忧心忡忡。 “王妃一个人在里面能行吗,里面会不会有人刁难她呀?”红绡小声担忧地问道。 “应该不会吧?”青玉说,“王妃是来给太后瞧病的,谁没事刁难她干嘛?” “怕什么,王妃又不是没被刁难过。”紫萝说道,“苏侧妃以前没少欺负王妃吧,现在坟头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 “……” 大家都很无语,只有铁锤粗声道:“紫萝说的没错,王妃才没那么容易被欺负,你们就别瞎担心了。” “对对对,铁锤妹妹说的对。”萧将军及时给她捧场,“谁要敢欺负王妃,就让铁锤妹妹一锤砸他个脑浆开花。” 铁锤瞪了他一眼,抡起锤子道:“我先给你来一锤。” “嘘,你们小点声,看门的冲咱们瞪眼呢!”云七小声提醒。 大家又都安静下来。 阿傲无心加入他们的讨论,目光一直追随着楚昭的背影,直到她拐过一面宫墙再也看不见。 他不担心王妃会被人欺负,他担心的是贺家父子把王妃留在宫里作为挟制靖南王的人质。 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他该怎样才能把王妃救出来? 楚昭进了宫,在城门口的那种熟悉感又渐渐回来了。 虽然京城有所改变,这座皇宫依稀还是旧时的模样,每一处亭台楼阁,红墙碧瓦,都充满久远的记忆。 她曾在这里召见群臣,处理政务,接见邻邦使臣,接受万国朝贺,也曾在这里养育她和萧驰的孩子长大,随着孩子的小脚丫走遍宫里每一个地方。 暮年的时候,她最喜欢和徐回一起坐在御花园里晒太阳,常常晒着晒着就靠在徐回肩上睡着了,醒来已经夕阳西下,落霞满天。 她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贺云阶和贵公公前面去了。 贵公公一脸惊讶地问贺云阶:“小阁老,王妃对宫里怎么好像比奴婢还熟悉?” 贺云阶默不作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靖南王妃在此之前从没有来过京城,更没有来过皇宫。 她之所以对宫里这么熟悉,有没有可能靖南王早就野心勃勃想要夺位,提前弄到了宫里的地图好熟悉地形? 这个猜测多少有点牵强,但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理由。 不过,这个女人身上已经有太多他看不懂的事情,多这一件也无所谓了。 楚昭一路向前,快走到慈安宫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走得太快了,停下来问贵公公:“公公,慈安宫到底在哪呀,还有多久才到?” “……”贵公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王妃走这么快,奴婢以为您认识路呢!” “公公说笑了,我头一次来,怎么可能认识路,就是这雨越下越紧,我有点冷,想走快些。” 贵公公:“……” 好吧! 这理由他故且信了。 贺云阶也不知信没信,紧走两步与楚昭并肩而行:“王妃莫急,很快就到了,我已经提前让人在偏殿准备了干净衣物,等会儿让宫女给你重新洗漱梳妆之后再面见太后。” 楚昭愣了下,侧首看他:“只是先见个礼而已,不用这么麻烦吧,我等会儿回王府再好好收拾。” “王府年久失修,哪有宫里住着便利,王妃要为太后诊病,住在宫里也好随时观察太后的病情。”贺云阶说道。 这话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楚昭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面上却作出吃惊的样子道:“我连太后的面都还没见着,小阁老就已经替我做了决定吗,虽然我不懂规矩,但这事好像不归小阁老管吧?” 贺云阶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这是太后的意思,本阁只是事先没告诉王妃而已。”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楚昭不悦道,“你这样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贺云阶低头看了她一眼:“王妃已经好多天不肯和我说话了,我就算想告诉你也没有机会。” 楚昭:“……” 是她的错觉吗,小阁老这语气听着咋这么幽怨呢? 第223章 把天聊死 慈安宫里,重新梳妆更衣后的楚昭,终于见到了大晏朝最尊贵的女人,当今太后贺瑶华。 这是一个年纪未满四十的年轻太后,容貌出众,雍容华贵,保养得当的脸上除了有几分病态,丝毫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贵公公引着楚昭进了门,自个先跪下磕头禀道:“太后娘娘,奴婢幸不辱命,终于把靖南王妃给您带来了。” 太后刚让太医院的陈院判请了平安脉,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从榻上坐起身,一脸慈祥道:“好好好,小贵子,这几个月辛苦你了,先下去好生歇一歇,回头哀家再重重赏你。” 贵公公顿时热泪盈眶,声音哽咽:“谢太后,为太后办差是奴婢的职责,奴婢一点都不辛苦。” 天知道,他这一路的辛苦何止一点,简直是千点万点,好在不管怎样,他总算把靖南王妃全须全尾地带到了太后面前,这趟差也终于完成了。 以后,靖南王妃便是在宫里闹个天翻地覆,也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贵公公含泪退下,陈院判也想跟着退下,却被太后制止:“你先在这候着吧,刚好听听靖南王妃怎么说。” “是。”陈院判没敢正眼打量楚昭,应声退到一旁等候。 恰好这时,换了干净衣裳的贺云阶从后殿走了出来。 宽袍大袖的绯色官服重新穿上身,那个清冷绝尘,八风不动的小阁老又回来了。 楚昭见他竟然可以在太后宫里更衣,便知太后对这个侄子有多宠爱,这份偏爱,只怕身为太后亲儿子的皇帝都比不了。 贺云阶一走出来,就看到换了王妃正装的楚昭正在殿中长身玉立,黑红相间的广袖裙袍华美大气,沉稳内敛,搭配着王妃的凤冠,将她衬托得高贵冷艳,仪态万方,气场简直比太后还要强大。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王妃还不快向太后见礼。”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拉长着脸提醒道。 楚昭回过神,虽然内心很抵触,还是走上前对太后大礼参拜:“臣妇楚昭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坐在榻上,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见她不卑不亢,不慌不乱,一身气度竟比她为皇帝千挑万选的皇后更胜几分,心下不觉惊奇。 想当初,靖南王慕容骁上折子说自己要娶妻时,朝廷也曾多方打听,云州那边的官员送回来的消息都说是靖南王外出途中无意间救下一个富商家的丑女,被丑女痴缠,不得已才娶她进门。 那时自己和兄长也曾有过慕容骁故意与富商联姻图谋不轨的顾虑,后来听闻慕容骁对那丑女并不好,不仅娶亲半年未曾圆房,还差点害得丑女一命归西。 好在丑女命大,葬礼上又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她想着,如果是有意联姻,再怎么厌恶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整,于是当初的顾虑便打消了大半。 谁承想这丑女不仅命大,造化也大,几经折腾,不仅变得美若天仙,还成了神医,成了西域神女,被掳了一回,捎带手就把乌苏尔给平了。 太后先前只是听各种传闻,心想世上哪有这般神奇的女子,必定是传言在夸大其词。 眼下这神奇的女子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她又觉得传言似乎并没有夸大其词,反倒传得太过保守。 别的不说,至少从外表长相来看,确实当得起一个倾国倾城。 女人大多不愿承认别的女人比自己美丽,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太后娘娘,但这一刻,她却不得不承认,便是年轻时的自己,也未必能比靖南王妃更美。 “王妃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不必行此大礼。”太后压下心底隐约的嫉妒,笑得端庄大方,“李嬷嬷,扶王妃起来,看座奉茶。” “是。”李嬷嬷仍是拉着长脸,走上来虚扶了楚昭一把。 “多谢太后。”楚昭道谢起身,随嬷嬷在侧位坐下。 “云阶也坐吧,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太后拍了拍自己的四方榻,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贺云阶却没有过去,而是在楚昭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太后尴尬笑着嗔怪他:“你这孩子,出去一趟竟和哀家生分了。” 李嬷嬷解围道:“小阁老已过弱冠,是大人了,太后疼爱小阁老,总还当他是孩子。” 宫女奉了热茶上来,楚昭身上冷,也没客气,端着喝了两口,捧在手里取暖。 李嬷嬷道:“太后昨日又昏睡了一回,王妃进京不是为太后诊病的吗,还不快来瞧瞧。” 楚昭抬眼,透过缭绕的热气看她。 贺云阶眉心一跳,就听她开口淡淡道:“我淋了半天的雨,手都是冰的,嬷嬷这么着急,是急着下值,还是想让我把寒气过给太后?” “……”李嬷嬷噎住,老脸瞬间涨红。 陈院判在角落里忍不住抬头看向楚昭。 这靖南王妃说话还蛮强势的,就是不知道医术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么神奇。 什么神医云九针转世,反正他是不信的。 世上哪有这么多神神怪怪的事,不过是人自己在故弄玄虚罢了。 贺云阶则心里叹了一声。 方才他看到楚昭一抬眼,就知道李嬷嬷要倒霉,果不其然,这女人不管在哪里都不会对谁客气。 李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平时被人捧着敬着,早已不当自己是个奴婢,也忘了异姓王的王妃也是王妃,不是看她脸色任她驱使的小宫女。 贺云阶瞥了她一眼,喜怒不辨地说道:“去给王妃拿个手炉过来。” “是。”李嬷嬷讪讪应着退了下去。 太后看看楚昭,又看看贺云阶,感觉哪里有点奇怪,同时也因着楚昭的一句话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王妃没进京之前,哀家就听说了关于你的很多事情,又会医术,还能领军作战,先是凭一己之力平定了乌苏尔,后又凭一己之力诛杀了梁王,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太后过奖了,都是坊间传闻,当不得真。”楚昭谦虚道,“平定乌苏尔全靠王爷,至于梁王,那都是冯公公的功劳。” “……” 太后与贺云阶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很无语。 楚昭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喝她的茶,甚至还抽空将这座宫殿打量了一番。 慈安宫全天日晒充足,是她暮年时最爱住的宫殿,殿里的结构还和从前一样,就是里面的陈设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回,她当初用过的东西,一件都看不到了。 太后见她这样,不禁有些发恼,想压一压她的傲气,便假装关心地问贺云阶:“靖南王走到哪里了?” “回太后的话,到常州附近了,大约三天左右便可抵京。” “这么快。”太后撑着额角道,“兵部尚书昨天还递折子说靖南王进京不合规矩,坚决反对他靠近京城,你等会儿去一趟兵部,再问问尚书的意见。” “好。”贺云阶答应一声,不禁又在心里叹息。 他明白太后是想用靖南王来警告靖南王妃,好让她态度温顺一些,可惜靖南王妃不是这么容易被唬住的,她甚至根本就不关心靖南王。 至少在自己与她同行的这些时日里,她对靖南王没有一点思念或者依赖的意思。 果然,太后在问完这话之后,楚昭坐在那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手里的茶水都端得稳稳当当没有一点涟漪。 仿佛他们谈论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丈夫。 太后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 好在李嬷嬷很快拿了手炉过来,打破了尴尬。 楚昭接过手炉,对她微微一笑:“多谢嬷嬷。” 李嬷嬷僵笑回道:“王妃客气。” 殿中寂静了片刻,谁也没办法把这聊死的天救回来。 楚昭泰然自若,暖了一会儿手,便起身去给太后诊脉。 “我舟车劳顿,精神不济,头一次未必诊得出来,只能略作参考,当不得最终定论,请太后不要见怪。” 陈院判闻言眉头一皱,神情不自觉带了些不屑。 还没开始呢,就先为自己的失误找好了借口,看来神医之说多半是子虚乌有,夸大其词。 第224章 她这么乖 太后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听了方唯贤的举荐,才决定让楚昭进京的,看病是附带,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挟制靖南王。 因此便笑笑说道:“你只管瞧,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你便是瞧不好哀家也不会怪你,你就在宫里多住些时日,陪哀家说说话,讲一讲外面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也是好的。” 楚昭垂着眼给她把脉,头也不抬地说道:“宫里太大,规矩也多,臣妇原是个乡野丫头,住在宫里怕冲撞了贵人,况且来之前老夫人再三交代,让我一定要回王府看看。” “不妨事的,规矩都是给下人们定的,你是王妃,大可不必拘束。”太后说道,“你想回王府看看也简单,回头让云阶陪你去,看完再回来,那边都是老房子,年久失修的,哪有宫里住着方便。” 楚昭换了一只手诊脉,又淡淡道:“主要是我还带了一些随从和婢女,他们初到京城不懂规矩,还得我亲自看管才行。” “这个不用担心,我已派人将他们送回王府去了,顺便安排了几个人教他们规矩,规矩学好之前,不会让他们随意出去的。”贺云阶说道。 楚昭终于抬起头,视线浅浅落在他脸上,语带讽刺道:“小阁老真是细心又周到。” 贺云阶面不改色:“王妃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楚昭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诊脉。 太后与贺云阶对视了一眼,很满意他的应对。 不愧是她从小带大的侄子,就是与她心意相通。 比她那个懦弱无能扶不上墙整天只想着花天酒地的亲儿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实在是他姓贺,否则她情愿让他来做皇帝。 楚昭诊完了脉,收回手道:“太后的病,太医们都怎么说?” “太医?”太后转头看了陈院判一眼,“陈院判,你来和靖南王妃说说。” 陈院判越发觉得这靖南王妃是徒有虚名,自己诊不出来,居然想照抄别人的答案吗? 她想的真美,难道朝廷费这么大劲将她千里迢迢从云州接来,就是为了让她糊弄人吗? 陈院判心中不屑,上前拱手道:“为免王妃受臣等意见的影响,不如先请王妃说说自己的诊断结果。” 太后和贺云阶都是人精,他一开口,这两人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太后倒也没坚持,转而对楚昭说:“那你就先说说吧!” 楚昭自己也是人精,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意思。 太后这病本来就是她下的药,太医居然还想刁难她,真真可笑至极。 “这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楚昭说道。 刚一开口,李嬷嬷和陈院判都忍不住叫出声。 “太后一个月要昏迷三四回,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王妃怎能说不是大病?” “是啊是啊,太后的病体一日比一日沉重,这是我们太医院有目共睹的事情,王妃身为医者怎能信口开河?” “我怎么信口开河了?”楚昭沉下脸道,“我才说了半句话,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来反驳我吗,所以你们到底是希望我能治,还是希望我不能治?” “……” 李嬷嬷和陈院判全都哑了声。 太后瞪了两人一眼,对楚昭道:“你接着说,不要管他们。” “是。”楚昭应声,接着又道,“因为我没有亲眼见到太后昏迷的情况,单就目前的脉象来看,就是寻常的肝郁血虚之症。 至于病因,大约是太后处理朝政难免有让你生气的事情发生,天长日久肝火郁结于心,再加上操心的事多,思虑过度,劳心费力,不断损耗心血,从而引发气血两虚,虚不受补之症,以上就是我初步的判断。” 楚昭一边说,陈院判一边在旁边翻白眼,等到她说完,陈院判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楚昭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直言道:“陈院判的眼睛似乎有点不舒服,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扎几针,保证针到病除。” 陈院判老脸一僵,讪讪道:“老夫只是眼睛有点干涩,转动几下就好了,王妃所说太后的症状,难道我们太医院连个简单的气郁血虚都治不好吗?” “谁知道呢?”楚昭摊了摊手,“这么大个太医院,竟连个血虚都治不好,我也很费解呢!” “你……” 陈院判差点没噎死。 他只是在反问她,她却直接给整个太医院下了定论,这是在说他们太医院都是废物吗?” “王妃此言未免欺人太甚,难道我们整个太医院都不如你一个半路出家的郎中吗?” “那不然呢?”楚昭仍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淡然,“太后千里迢迢把我从云州接来,不就是因为你们不行吗?” 陈院判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哆嗦着手连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楚昭见他气成这样,挑了挑眉,对太后行礼道:“臣妇连日奔波,身体实在疲累,看陈院判气成这样,或许我这脉诊得确实不行,不如先让我回王府好好休息一晚,养足了精神明日再来为太后看诊。” 太后也没想到两人会闹得这般不愉快,扶额无奈道:“既然累了,就别折腾着回王府了,先在宫里住一晚吧,云阶,你带王妃去找高林,让他安排一下王妃的住处。” 高林? 楚昭正打算再争取,听到高林这个名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高林就是她在慕容骁书房的密室里救过的那个太监,也是负责给太后下药的人。 太后让高林来安排她的住处,看来对高林还是比较信任的。 既然如此,她就暂时先在宫里住一晚吧,看看有没有机会和高林单独说话。 这样想着,楚昭便打消了出宫的念头,顺从地跟着贺云阶走了。 贺云阶以为她会反对,提前已经想好了应对她的说辞,不承想她却什么都没说,就这样乖乖跟他走了。 虽然“乖乖”这两个字用在她身上很不恰当。 贺云阶轻蹙长眉,行至无人处,停下脚步道:“王妃突然这么听话,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楚昭也停下来,双手笼在袖中,好整以暇看他:“这话说的,我再坏能坏过小阁老吗?” 第225章 又见面了 贺云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楚昭的反问,愣了几息后,什么也没说,又继续沿着回廊往前走去。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飒飒的秋风,两人宽大的衣袍被穿过廊下的风吹得飘摇翻飞,时不时纠缠在一起。 楚昭心里想着高林,对这些毫不在意。 贺云阶神色淡淡,眼角余光瞥见两人飘来又荡去的袍袖,如同河里的浮萍,被风吹得聚拢又散开,总也停不下来。 但他并没有要和她错开距离的意思,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间距,任由狂风肆虐,他的心却巍然不动。 穿过两道回廊,楚昭被贺云阶带到了慈安宫配殿的杂事房,在那里见到了正在忙碌的高林。 高林是太后宫里负责管理杂务的太监,贵公公不在的时候或者忙的时候,他也会去听太后差遣,替太后跑腿传旨。 因为长得白白净净很是清秀,办事也十分机灵,太后对他还算看重,只是信任度比贵公公要略逊一筹。 看到贺云阶领着楚昭进来,高林愣了一下,并没有认出楚昭。 因为当时他见到楚昭的时候,楚昭还顶着一张黑丑黑丑的脸。 “小阁老几时回京的,奴婢只顾着忙竟不曾听到消息。”高林向贺云阶见礼,没有主动询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才回来没一会儿。”贺云阶轻抬手免了他的礼,语气淡淡道,“靖南王妃要留在宫里为太后诊病,不知高公公把王妃的住处准备好了没有?” 高林闻言诧异地看向楚昭:“这位就是靖南王妃吗?” 贺云阶微微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高林脸上的惊讶非常真实,贺云阶只以为他也像其他人一样被王妃的美貌惊艳,并不知道他是惊讶于楚昭前后的容颜变化。 他跪下来,给楚昭恭敬地行了礼:“奴婢高林见过靖南王妃,王妃的住处一早就备下了,单等着王妃到来。” “有劳高公公,高公公免礼。”楚昭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以后怕是要经常劳烦高公公照拂了。” “王妃说哪里话,伺候主子是奴婢们的本分,奴婢定然会好好照顾王妃的。”高林说道。 贺云阶回来后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加之他也不能总是和楚昭在一处,当下便将楚昭交托给高林,自己告辞而去。 “王妃先好生休息,我的公房在文渊阁,王妃若有事,可差人给我传话,也可自行去寻我。”他临走前对楚昭说道。 楚昭颔首表示感谢:“多谢小阁老这些时日无微不至的照顾,等王爷进了京,再设宴答谢小阁老。” “王妃客气了。”贺云阶拱手一礼,转身径直离去。 楚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走远,才转头对高林小声道:“高公公,我们又见面了。” 高林四下看了看,对她伸手作请:“奴婢带王妃去歇息,王妃请随我来。” “有劳。”楚昭应了一声,跟着他向外走去。 高林给楚昭安排的住处在慈安宫后殿的偏殿之中,这里位置偏僻,没什么人来往,方便她休息和干一些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 两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进了内室,楚昭环顾着收拾的井井有条的房间,这才开口道:“我人还没到,住处就备好了,看来太后早就打定主意要让我住在她眼皮子底下。” 高林面对这个改变了样貌的靖南王妃还是有点不太习惯,有些拘谨地说道:“确实,太后早几天前就让我准备上了,只是我担心信件会被劫获,没敢贸然写信通知王爷。” “通不通知都一样,太后可以强行留我,我却不能强行出宫。”楚昭说道,“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是见机行事,见招拆招。” “王妃所言极是,不管怎样,我会尽力保护好王妃的。”高林说道。 楚昭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高公公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保护我,还是出于我对你的救命之恩想保护我?” 高林微怔:“有区别吗?” “当然有。”楚昭说,“前者是对王爷的忠诚,后者是对我的报答。” 高林为难了一下,继而笑道:“王妃和王爷本就是一体,王妃何必纠结这种问题。” 楚昭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绝对忠于慕容骁了,于是便随口问他:“你和王爷是怎么认识的?” 高林又是一愣,没有立刻回答。 楚昭挑眉戏谑道:“我和王爷不是一体吗,怎么你却做不到对我坦诚?” 高林微讪,思忖片刻才简洁道:“先帝驾崩那会儿我刚进宫,因不懂规矩差点被人打死,刚好王爷回京吊丧救了我一命。” “懂了,我和王爷都是你的救命恩人,只是王爷在前我在后。”楚昭笑着说道。 高林也笑起来:“王妃放心,我会尽力保护好您的。” “保护倒是不用,我是来给太后治病的,这里应该没人会对我不利。”楚昭说,“我那几个随从被小阁老送到王府监视起来了,你要是能时不时帮我们传个话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没问题。”高林满口答应,“我管着慈宁宫的杂事,经常需要出宫采买,王妃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但只能口头传达,不能夹带书信字条。” “好,我知道了,能传话就行。”楚昭说完又问他,“我能问问你前段时间为什么去云州吗?” 这点高林觉得没必要隐瞒,便直言道:“前段时间,我蜀州老家的母亲去世,太后特批了两个月的假让我回老家奔丧,于是我便借机去云州和王爷见了一面,不料半路遇到劫匪受了重伤。” “原来如此。”楚昭对他再没什么疑问,便点头道,“你忙你的,我先休息一会儿,有事我会直接去找你。” “好,那王妃好生歇息。”高林说道,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楚昭心里有很多事,但她此刻确实已经没有精力再思考,索性躺在床上倒头睡去。 哪怕下一刻天塌下来,也要等她睡饱了再说。 不得不说,宫里的床睡着就是舒服,对于一个接连在路上奔波了将近三个月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躺在温暖柔软的床上睡一觉更美的事了。 楚昭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觉得好像有人靠近,惊得激灵一下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色已晚,室内光线昏暗,床前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谁?”楚昭起身问道。 第226章 相互试探 那人站着没动,发出一声轻笑:“王妃好机警,咱家刚来就被你发觉了。” 冯观岚? 楚昭听出他的声音,扑通扑通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冯公公,怎么是你?”她靠坐在床上,语气明显不悦,“虽说冯公公不是真正的男人,也不该这般随意进出女眷的房间吧,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 冯观岚站在阴影里,表情看不清楚,语气却很受伤:“王妃可以表达不满,但能不能别一上来就戳人肺管子,你知不知道你的话有多伤人?” 楚昭忍不住笑起来。 这人还挺有意思的,说话的方式有点像徐回。 徐回以前总爱这样说话逗她开心。 所以,在没有徐回的情况下,要是能把这人收为己用,应该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的主子是谁。 “是我说错话了。”她笑着向他道歉,又问,“冯公公来找我有何贵干?” 冯观岚接受了她不走心的道歉:“咱家就是来看看王妃住得可还习惯,顺便告诉王妃一声,靖南军已经安顿好了,你那个张将军和祁先生我也帮你带回来了。” 楚昭顿时来了精神,掀开被子下了床:“他们人呢?” 冯观岚向后退了几步,和她保持距离,摸了摸一根胡子都没有的下巴遗憾道:“刚刚在宫门口碰到了下值回家的阁老和小阁老,小阁老说王妃的随行人员都已送回靖南王府,而他正好顺路,可以把那两个人也带过去。” 楚昭刚找到鞋子穿好,闻言猛地直起身:“所以你就让他把人带走了?” “不然呢?”冯观岚摊摊手,“咱家与他二人非亲非故,小阁老又那么热心肠,咱家能怎样?” 楚昭:“……” 行吧! 他这么说也没毛病。 他把靖南军安顿好了,人也带进来了,也算是做到了对她的承诺,她不能要求他再为了她和贺家父子杠上。 毕竟,她和他也同样非亲非故,甚至不知是敌是友。 “如此便多谢冯公公了。”楚昭说道,“我在这里住得很好,有劳冯公公挂心。” 冯观岚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她,见她脸色如常,没有丝毫被困的不安和气恼,反倒有种随遇而安的淡然,心下更觉得她不似寻常女子。 “王妃之前答应要无条件帮咱家一个忙,这话还算数吗?” “算,当然算,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言而有信。”楚昭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让最后一线天光照进来,望着外面空旷的院落说道,“只是我现在被困在方寸之地,不知道能帮冯公公做点什么?” 冯观岚默然一刻,却没有说出自己的要求,也跟过来和她并肩站在窗前向外看。 “听闻王妃给太后诊过脉了,不知太后的病情如何?” “……”楚昭偏头看他,“公公是希望我能治,还是希望我不能治?” 冯观岚咂咂嘴,笑了:“王妃这话问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是盼着太后身体康健,福寿永昌了。”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却听不出一点真情实感,看来是不希望了。楚昭心想,他和贺家是对立的,他背后的主子自然不会希望太后真的长命百岁。 “冯公公对太后如此忠心,不会是要我帮忙治好太后吧?”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冯观岚忙摆手:“王妃为太后治病必不会有所保留,咱家还是不要浪费这一次宝贵的机会了。” “也没什么可宝贵的。”楚昭说,“只要冯公公愿意与我合作,我也随时都可以为冯公公提供帮助。” 冯观岚一怔,继而哈哈笑起来:“时辰不早了,咱家让人给王妃传晚膳,别的还是以后再说了,反正王妃在宫里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好啊,冯公公想我做什么随时开口,我必定不遗余力。”楚昭说道。 冯观岚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略微点头算作礼貌,转身大步而去。 楚昭没送他,仍旧站在窗前。 冯观岚出了门,从廊下走过,经过窗外,又转头往回面看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隔着影影绰绰的窗纱交织在一起,冯观岚未曾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这人,有点意思。 或许他专程来一趟,也是在试探她吧? 不然的话就这么一点小事,随便打发一个小太监来和她说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跑到太后宫里来招人眼? 那么,他试探她的意图又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也和她一样,想将她收为己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对他背后的主子倒是蛮尽心的。 这时,外间有人轻手轻脚地向这边走来。 楚昭听到动静,默默转头去看。 一个宫女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向里面张望,见床上没人,自言自语道:“人呢?” “你找谁?”楚昭问道。 宫女没防备,吓得“嗷”一嗓子跳开,看清是楚昭,又拍着胸口道:“王妃怎么悄无声息站在那里,吓死人了。” “你是在怪我吗?”楚昭问道,虽然天黑看不清脸,声音却是不怒自威。 宫女一怔,僵在门口。 另一个正在外间摆饭的宫女忙走过来,拉着她跪下向楚昭行礼:“王妃息怒,是桃枝她自个胆小,怨不得王妃,王妃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奴婢们伺候您用晚膳可好?” “嗯。”楚昭伸了个懒腰,淡淡道,“先把灯点上吧,黑漆漆的我都害怕。” 两人应声起身,点了灯,端了温水给她洗漱,请她到餐桌前落座。 那个机灵的宫女亲自把筷子递到楚昭手里:“王妃头一回进宫,御膳房也不知道您的喜好,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楚昭接过筷子,拨了拨桌上的几盘菜,却没吃,放下筷子又端起那碗红枣莲子粥放到嘴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们是谁安排过来的?”她端着碗随口问道。 第227章 赏你们的 “回王妃的话,是高公公让奴婢们过来伺候王妃的。”那个机灵的宫女说道,“奴婢叫春柳,这个是桃枝,王妃以后有事尽管吩咐。” 楚昭点点头,随意吃了几口菜,喝了两口粥便搁了筷子。 “这饭菜确实不合我的口味,你们应该还没用饭吧,这些就赏给你们了。” 春柳一愣,忙摆手道:“奴婢们不敢逾矩,王妃长途跋涉,便是不合口味,也要适当多吃一点,明儿一早奴婢回了高公公,安排两个南边的厨子给王妃做饭。” 楚昭笑着看向桃枝:“她不吃,你来吃吧!” 桃枝表情一僵,也急急摇头:“多谢王妃体恤,宫里规矩严格,奴婢们不敢放肆。” “怕什么,是我赏你们的。”楚昭说道。 两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吃。 楚昭看着她们,一脸不悦道:“我好心赏你们饭吃,你们却这般推三阻四,难不成这饭菜里面有毒?” 两人吓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桃枝颤声道:“王妃说哪里话,这是御膳房精心为王妃准备的饭菜,怎么可能有毒。” 楚昭“啪”一拍桌子,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目光也随之变得凌厉:“没毒你们怕什么,吃几口给我看看又能怎样?” 两人趴在地上,身子止不住颤抖。 片刻后,桃枝突然爬起来就往外跑。 “想跑?”楚昭追上来,抬脚将她踹倒在地,“你要去哪里,给你的主子通风报信吗,来,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 桃枝重重摔倒在地,不知道疼的还是吓的,巴掌大的小脸血色全无。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她哭着向楚昭求救。 春柳却在楚昭被她转移注意力之际,掏出一把匕首从背后向楚昭的后心扎下去。 楚昭自然不会被一个三脚猫的宫女伤到,回身抓住她的手腕,轻松夺下匕首,将她狠狠甩在地上。 锋利的匕首泛着幽蓝的冷光,楚昭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两眼:“很好,不但饭菜下毒,匕首也淬了毒。” 她握着匕首随意挥舞了几下,声音变得无比冰冷:“现在你们总可以说实话了吧,谁若还不肯说,我就用这把匕首划花谁的脸。”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突然冲到餐桌前,不顾一切地抓起桌上的菜往自己嘴里拼命狂塞,大口吞咽。 这举止实在出乎楚昭的预料,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吃下去不少。 楚昭便也没拦,冷眼看着她们风卷残云般将饭菜吃掉了大半。 吃着吃着,春柳突然口吐黑血,一头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桃枝看了她一眼,又接着吃,但随即也和她一样吐出一口黑血,趴在桌子上断了气。 这时,楚昭腹中也开始隐隐约约地疼了起来,她将匕首放回春柳怀里,这才捂着肚子冲了出去。 “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她跌跌撞撞,边跑边喊,一路向着太后的寝殿跑去。 直到有小太监听见她的喊声向这边跑过来,她才放心地躺倒在地上。 几个人飞奔到她面前,举着灯笼照了照,惊呼道:“天呐,是靖南王妃,她这是怎么了?” “我中毒了。”楚昭有气无力地说道,“有人在饭菜里下毒害我,快去禀报太后。” 说完这句,她就大口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几个小太监吓得不轻,有人慌忙跑去禀报太后,剩下的手忙脚乱将她抬到偏殿。 太后已经睡下了,突然听人禀报说靖南王妃被人下毒暗害,顿时惊得瞌睡全无,一连声地吩咐人快去传太医,重新穿上衣服去偏殿看她。 楚昭躺在偏殿的床榻上,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紧接着便是太后急切的声音道:“怎么会这样,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把手伸到慈安宫来了,快点让禁军统领来见哀家,还有云阶,把云阶也叫来,太医呢,再去催一催,快点……” “是。” “是。” 底下的人忙不迭地去执行她的命令,太后也不要人扶,快步走到了楚昭跟前,弯下腰查看她的情况。 楚昭脸色惨白,嘴唇乌紫,双眼紧闭,样子十分吓人。 太后确认她没有假装,而是确确实实中了毒,气得又将有关的无关的人全都骂了一遍。 靖南王妃刚刚入宫,藏在暗处的人就迫不及待下此毒手,到底是不想让靖南王妃给她治病,还是想让靖南王的大军攻进京城? 一群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以为这样就能置她于死地吗? 走着瞧!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之下,陈院判终于带着两个太医赶了过来。 “老臣参见太后……” “参什么参,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看看靖南王妃。”太后不耐烦地打断他们。 三人不敢吱声,忙过去查看楚昭的情况。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陈院判向太后禀道:“靖南王妃确实中了毒,好在剂量不大,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太后松了口气,催促道:“那就快点给她开方子解毒吧!” “这……”陈院判为难道,“臣等还没确定是什么毒,须得看一下王妃用过的饭菜才能下定论。” 太后又忍不住想发火,恰好这时高林闻讯赶来,听太医说要看饭菜,便吩咐两个小太监快去拿来。 “太后消消气,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高林扶太后坐下,体贴地帮她拍背顺气。 太后看了他一眼:“你都来了,小贵子呢?” 高林道:“贵公公长途跋涉,想必是累坏了,没有听到动静,太后不要着急,有奴婢在这儿,还有几位太医在,不会有事的。” 太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道:“云阶呢,云阶怎么还没来?” “小阁老在宫外,再快也需要点时间,太后再等一等。”高林温声安抚,让宫女沏茶过来给太后压惊。 少顷,到后面去拿饭菜的小太监回来了,抱着几盘子剩菜,神色惊恐道:“禀太后娘娘,服侍王妃的两个宫女全都中毒死了。” “什么,两个都死了吗?”太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难道她们也吃了有毒的饭菜?” “不知道,反正都死了。”小太监说道。 太后大惊之后,反倒冷静下来,让小太监把剩菜拿去给太医看,催着高林道:“快安排几个人把现场保护起来,一切等云阶来了再做计较。” 高林应是,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楚昭,满心愧疚地出去安排人手。 下午他才说过会尽力保护王妃周全,没想到王妃晚上就被人暗算了,他真是太没用了,万一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向王爷交代。 高林这边刚走,禁军统领又在外求见。 太后黑着脸叫人进来,劈头盖脑就是一通训:“这是慈安宫,是哀家住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在此下毒行凶,哀家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太后息怒,让太后受此惊吓,是属下失职。”禁军统领跪地请罪,随即又道,“太后放心,属下马上在宫里展开全面排查,一定会尽快找出下毒之人的。” “查,赶紧去查,不光是各宫各殿,御膳房也是重中之重,天明之前查不出来,哀家就砍了你的脑袋。”太后厉声说道。 禁军统领战战兢兢领命而去。 陈院判三人对着那几盘剩菜汤研究了半天,又结合楚昭的症状,终于下了定论,说楚昭中的乌头草毒。 楚昭忍不住想跳起来骂娘,一个乌头草而已,用得着研究这么半天吗,幸好她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点,否则等这几个老东西来救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之前她不过说了句太医院都是废物,陈院判就气成那样,现在看来她倒是一点都没冤枉他们。 太后不懂这些,听陈院判说已经查出来是什么毒,便催着他快点给楚昭解毒。 陈院判先是配了一些丸药给楚昭服下,又开了汤药的方子叫宫女拿去抓药煎煮。 楚昭吃了丸药,腹中疼痛感消失,正打算醒过来,便听小太监说贺小阁老来了。 于是她又默默把眼睛闭上,打算听一听贺云阶和太后说些什么。 第228章 诡计多端 贺云阶来得匆忙,虽然衣服穿得整齐,头发却没来得及挽,黑绸子一样披在身后,行走间随风拂动,飘逸如仙。 进了殿中,他甚至没来得及向太后见礼,便径直走到榻前去看楚昭。 见楚昭双目紧闭,呼吸轻浅,脸色也很苍白,心下不觉一紧,右手不自觉伸了过去。 指尖已经碰到楚昭的脸颊,他方才意识到不对,忙移到楚昭额头,假装试她的体温。 楚昭闭着眼睛看不到,等他的手落在额头,差点被那温热的触感吓得睁开眼睛,随即就听到贺云阶清冷的声音道:“脸色这般苍白,是不是体温太低了?” “体温是正常的,脸白是中毒的症状。”陈院判说道,“这样已是万幸,据说两个服侍的宫女都死了。” 宫女死了? 贺云阶凤眸微眯,有什么念头从眼前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听到太后叫他:“云阶,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太后莫急,只要靖南王妃没事,别的都不怕的。”贺云阶收回手,向太后走过去。 楚昭感觉压在额头的重量和温度消失,悄悄松了口气。 太后拉住贺云阶的手道:“我已经让禁军统领去查了,只怕他也查不出什么,想要找出背后之人,还是得靠你。” “姑母放心,交给我就好了,我会查清楚的。”贺云阶在她手背轻拍以示安慰。 太后刚刚已经冷静下来,这会子看到侄子过来,像是等到了靠山一样,又开始激动起来。 “那些个乱臣贼子,他们不但是针对靖南王妃,归根结底还是针对哀家,哀家的慈安宫若都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这宫里哪还有安全的地方?”她气愤地说道。 贺云阶见她情绪起伏难平,便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出殿外。 父亲说得没错,姑母哪哪都好,就是性子太急,脾气太暴,遇事容易失控。 “姑母,这件事先不要急着下定论,您也不要把它看得太严重……” “这还不严重,敌人都把手伸到哀家眼皮子底下来了。”太后不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 贺云阶叹了一声,转头看向安静睡着的楚昭。 靖南王妃不是头一回遭到暗算了,在梦阳那次,她被几百个人围攻,受伤昏迷差点醒不过来,都没有太后这么大的反应。 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 贺云阶不禁想起自己日夜兼程赶到那个村子时,在晨曦微光里看到的她那张和现在一样苍白但却从容淡定的脸。 他真的很想知道,这女人是不是永远都那么处变不惊,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情绪失控? “云阶,你在想什么?”太后不悦地唤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走起了神。 贺云阶收回思绪,视线也从楚昭脸上收回:“我在想,靖南王妃明明是个神医,怎么就没发现菜里有毒?” 太后愣了下,皱眉道:“什么意思,你想说她医术是假的?” “不是。”贺云阶轻轻摇头,若有所思,“我在想,她会不会是明知有毒故意吃下去的。” “什么?”太后吃了一惊。 楚昭也吃了一惊。 多好看一男的,干嘛非要长个脑子? 老老实实做个笨蛋美男不好吗? “她为什么要故意让自己中毒,难道她是嫌命长吗?”太后问道。 楚昭不能再让他们猜测下去,假装难受在榻上哼哼了几声。 “快看看,是不是醒了?”太后惊喜道。 贺云阶起身走到榻前,低头去看楚昭,见她两片长睫像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怀疑她根本没睡着。 “王妃。”他唤了她一声。 楚昭就像被解除了封印一样,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在哪儿?”她有气无力地转动眼珠四下打量。 贺云阶越发觉得她是装的,面上平静道:“这是太后寝宫的偏殿,王妃先前中了毒,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楚昭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袍袖:“小阁老,有人要杀我。” 贺云阶几乎能肯定她是在假装了,低头看看被她攥在手里的袖子,并没有及时抽走。 太后见楚昭当真醒了,也慌忙走了过来:“阿昭,你可算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一声阿昭把楚昭叫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知道太后怕她有怨气,故意这样叫她以示亲切,可她折腾这一出就是为了闹事,岂能因为一声阿昭就作罢。 “太后……”她委屈地叫了太后一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臣妇这是造的什么孽,为了给太后治病,千里迢迢背井离乡,一路上的辛苦且不说,还屡屡遭人暗算,差点命丧黄泉,原以为住在宫里会安全一些,没想到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也不能幸免,这宫里臣妇是不敢住了,请太后准我现在就出宫回王府去,否则我根本静不下心来为太后诊治。” 她边说边掉眼泪,时不时揪着贺云阶的袖子擦一擦,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贺云阶冷眼看着自己的袖子被她当手帕揉成皱巴巴的一团,终于明白她为何明知饭菜有毒还要吃了。 这狡猾的女人,她哪里是什么小兔子,只怕成了精的狐狸都没她诡计多端。 太后这时也隐约觉察出哪里不对,正要开口拒绝楚昭,门外人影一晃,冯观岚大步走了进来。 “王妃说得没错,眼下太后宫里确实不太安全,不如让咱家送王妃回府吧!” 第229章 他是太监 殿内三人同时向他看过去。 贺云阶第一时间皱起眉头。 太后也皱眉一脸不悦道:“冯观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请太后安。”冯观岚到了榻前,敷衍了事行了一礼,“臣说的没有错,王妃今晚出事,明显是有人不想让她给太后治病,她若继续留在这里,类似的情况还会接二连三发生,这样一来,只怕太后的病非但好不了,还会因为惊吓变得越来越严重,万一哪次没防住让人得了手,危及到王妃的性命,靖南王必定会迁怒于太后,到那时就不是王妃住在哪里的问题了。” “你……” 太后被他噼里啪啦一通说,气得当场就要发火。 楚昭抢先一步松开贺云阶的袖子,转而抓住了冯观岚的手:“冯公公说得没错,宫里我是真的不敢住了,我还是先回王府缓两天,等冯公公和小阁老把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再说吧!” 贺云阶沉下脸,视线扫过自己皱巴巴的袖子,又落在她和冯观岚的手上。 抓他的时候只抓袖子,抓冯观岚却直接上手,看来她还是对冯观岚更为信任。 莫非她早在认识他之前就和冯观岚认识了? 冯观岚整日在朝堂上蹿下跳和他唱反调,他却始终查不出他背后的主子,难不成,他的主子是远在云州的靖南王? 若果真如此,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 贺云阶掸了掸皱巴巴的袖子,抬眸淡淡道:“冯公公进门什么都没问,就把问题分析得如此透彻,本阁都快以为你是贼喊捉贼了。” 冯观岚一愣,登时也冷了脸:“小阁老这话说的就有点过分了,你凭什么说咱家是贼喊捉贼?” “过分吗?”贺云阶幽幽道,“冯公公是内庭四司八局十二监的总管,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归你管,想唆使一两个人给王妃下毒再容易不过,况且本阁还听说事发前冯公公曾经去过王妃的住处,趁机投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冯观岚冷笑一声:“小阁老好会攀扯,咱家是内庭总管,内庭就全都是咱家的人吗,照你这么说,皇上执掌天下,天下就全都听皇上号令了?” “冯观岚你放肆!”太后厉声道,“皇上也是你能拿来做比方的?” “是小阁老攀扯咱家在先,太后听不出来吗?” 冯观岚毫不示弱,据理力争。 太后被他的傲慢无理气得直发抖。 贺云阶仍是一派淡然:“并非本阁胡乱攀扯,上次靖南王妃在梦阳遇刺,本阁便将调查刺客的事情交托给冯公公,可冯公公直到今日都没能查出幕后主谋,您自己觉得这是锦羽卫的办事效率吗?” 太后眼睛一亮,立即附和道:“云阶言之有理,冯观岚你自己身上有嫌疑,就不要再插手此事了,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许再靠近靖南王妃。” 三人争执不下,楚昭坐在榻上好整以暇看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晚上的贺小阁老有些咄咄逼人,虽然面上平静如常,说出的话却很犀利尖锐,句句都把冯观岚往死胡同里逼。 好在冯观岚是个硬茬子,才没有被他压制住。 但太后终究是太后,她若当真下旨不许冯观岚插手,冯观岚再强硬也不能不听从。 楚昭不能让冯观岚在这局落败,适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我才是受害者,难道你们不该听听我的意见吗?” 三人皆是一怔,齐齐转头看向她。 太后温声安抚道:“阿昭,你不要听冯观岚危言耸听,今天晚上只是个意外,哀家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楚昭却还拉着冯观岚的手不放:“我已经两次遇险,我不觉得冯公公是在危言耸听,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回靖南王府去住,太后若执意不肯放我走,不如以抗旨罪将我处死吧,反正我留在这里早晚也会没命。” “你……”太后见她油盐不进,一心要出宫,不免有些气恼,伪装的和善都要装不下去了。 贺云阶比太后更了解楚昭,知道她达不到目的绝不会罢休,只得妥协道:“眼下宫门早已落锁,不能再轻易开启,王妃不想住在太后宫里,又对冯公公更为信任,不如让冯公公另外安排一个宫殿给王妃暂住,一应守卫也由冯公公亲自调度,其余的且等明日再作计较,王妃以为如何?” 楚昭心里明白,即使到了明天,他们姑侄两个仍然不会放她出去,能让她搬出慈安宫,已经是贺云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她转头看了冯观岚一眼。 冯观岚轻轻眨了下眼,大概也和她是同样的想法。 楚昭心里有了数,态度便软和下来,提出自己的条件:“换个宫殿也可以,但宫里的人我再不敢使唤,请太后允许我的婢女进宫来服侍,有自己人在,我也可安心一点。” 太后身体本就不好,这么一番折腾早就体力不支,见她妥协,便也点头应允了她的请求。 几个婢女而已,就算给她又能如何? 贺云阶却不这么想,楚昭的婢女他见过,其余几个也就算了,那个叫铁锤的,人高马大,体型彪悍,整天抡个锤子见谁不顺就想给人来两锤,这种人要是进了宫,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可太后已经答应了,自己此时若再反对,楚昭肯定又要纠缠个没完。 算了,先就这样吧,不管怎样先把人稳住,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这时,宫女敲门,端着煮好的汤药走了进来,一室紧张的氛围被打破,大家便都暂时偃旗息鼓。 楚昭吃了陈院判开的丸药,肚子已经不疼了,但为了显得真实,还是将一碗苦药喝了下去。 宫女接过空碗退下,冯观岚这才上前扶她坐在床沿,亲自蹲下身替她穿上鞋子。 贺云阶看着冯观岚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楚昭纤细的脚踝,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凤眸微微眯起,将不明的情绪掩藏其中。 他就是个死太监。 太监都是这样伺候人的。 贺云阶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第230章 云阶哥哥 冯观岚帮楚昭穿好了鞋子,起身自然而然地微弯着腰把小臂伸过去。 楚昭向太后和贺云阶道别,也自然而然地扶住他的小臂,随他一起向外走去。 出了门,一阵夜风裹着寒意扑面而来,冯观岚解下自己的织锦斗篷,细心地给楚昭披在身上,又将斗篷上的兜帽给她戴上。 “夜里风大,王妃小心着凉。” “多谢冯公公。”楚昭的脸被宽大的帽子遮住,对他微微一笑。 冯观岚也回之一笑,扶着她下了台阶。 冯观岚带来的几名太监挑着灯笼迎上来,簇拥着两人渐渐远去。 身后,贺云阶也扶着太后走了出来,看着两人一高一低状似亲密地背影,狭长的凤眸再度眯起。 “哀家怎么瞧着这两人活像认识了八百年似的。”太后喃喃道,不知是在跟贺云阶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贺云阶没有答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两人肯定有猫腻。”太后又道,“一个冯观岚已经够让哀家头疼了,这靖南王妃瞧着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云阶你接下来一定要小心了。” “好。”贺云阶简短应了一声,“太晚了,我先送姑母回去歇息。” “嗯。”太后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叹息道,“靖南王妃才进宫一天,哀家怎么觉着像这一天比一年还要长呢,云阶,你觉得咱们把她从云州接来,这步棋究竟是对还是错?” 贺云阶愣了下,迟疑片刻道:“只要她能治好姑母的病,就是对的。” “但愿如此吧!”太后说道,心却是乱的,有种落不到实处的感觉,“高林还在后殿那边守着,你过去看看,我还是想不明白宫女怎么会中毒身亡。” “好,我马上就去。”贺云阶应道,扶着她下了台阶,交给候在外面的李嬷嬷和几个宫女,独自一人向后殿走去。 穿过长长的回廊时,他宽大的衣袍和长发又被夜风吹得飘来荡去,只是这回独剩他一人形单影只,再没有另一个人的衣袍来与他纠缠。 寒意随风侵入肌肤,他笼了笼袖子,抬头看向暗沉沉的天色,怀疑是不是冬天已经来了。 …… 一夜的兵荒马乱终于过去,次日清晨,天气转晴,楚昭在朝云宫醒来时,看到的是满目金灿灿的阳光和四颗并排守在她床前的脑袋。 “咦?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楚昭欣喜地坐起来,在四个丫头脸上挨个捏了捏。 青玉嘻嘻笑道:“一大早就来了,是那个冯公公派人把奴婢们接来的,奴婢们来的时候,冯公公也在,他说王妃昨晚累狠了,不许我们打扰王妃睡觉。” 楚昭:“……” 话是没错,可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王府那边什么样,是很旧很破吗,能住人吗,阿傲他们怎么样,是不是又在为我着急?”楚昭一连串地问道。 青玉摇摇头:“王府又大又气派,一直有人打扫整理,一点都不破,王妃去了就知道,比咱们云州的王府还要气派。” 那是。 楚昭心说,两个王府都是她赐下的,京城的王府还是她亲自选址监工,她不用去也知道有多气派。 “阿傲呢?”她又紧着问了一遍。 红绡嘟起嘴:“王妃就知道挂念阿傲,一点都不挂念我们。” “哪有,你们这不是好好的在我眼前吗?”楚昭笑着解释,“因为你们乖,阿傲不乖,我怕他为了我惹事闯祸。” “也没闯什么祸,就是把小阁老派去监督我们的人教训了一顿。”铁锤说起阿傲两眼放光,“王妃你不知道阿傲有多帅,十几个人都打不过他,差点就给他闯出去了,可惜,好巧不巧的。小阁老又带着张将军和祁先生回去了。” “啊?”楚昭吃了一惊,忙问她,“那然后呢?” “然后祁先生就劝住了我们,让我们不要给王妃添乱,说一切等王爷来了再作计较。” 还好。 楚昭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小阁老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他那张脸跟假脸没区别。”紫萝说,“我怀疑他是木偶投的胎。” “……”楚昭忍笑刮了下她的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在宫里你们要老实点,别到处闯祸。” “要是不小心闯了呢?”铁锤问道。 楚昭心里咯噔一下,瞪大眼睛看她:“什么意思,你不会已经闯了吧?” “嗯……”铁锤拖着长腔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闯祸,就是来的路上碰到一个宫女,她笑我像个男人婆,我就给了她一巴掌。” 楚昭:“……” 铁锤见她不说话,自行判断道:“看来是闯了。” 楚昭扶额:“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吗?” “不知道。”铁锤摇头,“不过她哭着说要去找皇后娘娘为她做主。” “……”楚昭对她竖起大拇指,“真牛,上来就挑战最高权威。” 铁锤嘿嘿笑:“我打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皇后是一国之母,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找我麻烦吧?” “这可说不准,宫里的人都闲,闲了就爱找事。”楚昭说,“至于皇后会不会找你麻烦,就看她心胸够不够宽了。” “她要是不够宽呢?”铁锤又问。 “……”楚昭好气又好笑,“那就要看你的主子刚不刚得过她了。” “我主子不就是王妃吗?”铁锤信心满满道,“我觉得王妃肯定没问题。” 楚昭:“我要不要谢谢你的抬举……” 话音未落,外面便有一个尖细的嗓音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红绡吓一跳,一把抓住楚昭的手:“王妃,怎么办,人家找上门来了。” 楚昭:“还能怎么办,出去接驾呗!” 正好她也想看看她的重重重重孙媳妇儿是个什么样子。 “快给王妃更衣。”红绡说道,忙忙地拿了衣衫来要给楚昭换上。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楚昭穿着白色寝衣下了床,头发也没梳,随意整理了一下就向外走去。 四个丫头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刚出了内室,就看到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凤袍仪态万方的美人走了进来。 “娘娘,就是她,就是这个男人婆打了奴婢。”一个半边脸高高肿起的宫女进门就指着铁锤说道。 皇后在厅中站定,并没有立刻问责铁锤,一双美目带着几分傲慢看向楚昭。 “你就是靖南王妃?”她将楚昭上下打量了几眼,哼声道,“瞧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何至于让云阶哥哥为你忙前忙后?” 云阶哥哥? 楚昭挑了挑眉,隐约从中听出几分酸溜溜的意味。 “靖南王妇,还不快点叩见皇后娘娘!”那个尖嗓子的太监在旁边催促道。 楚昭站着没动,一脸虚弱道:“我昨晚中了毒,身体尚未恢复,实在没力气行此大礼,还请皇后见谅。” “大胆,娘娘面前岂容你这般矫情。”那太监厉声呵斥道,“别说你中了毒,便是下一刻要死,也得给皇后行了礼再死。” 楚昭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冰冷:“我若不行这个礼会怎样?” “敢对娘娘不敬,九族同诛!” “好大的口气,你诛一个给我看看!”楚昭沉声说道,向前两步跨到他面前。 她身上明明只穿着寝衣,脸未洗头未梳,周身气场却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太监下意识向后退开,躲到了皇后身后。 皇后心头也是一惊,指着她厉声道:“好一个嚣张跋扈的靖南王妃,难怪你的婢女敢对本宫的人动手,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来人呀,一丈红伺候,教王妃和这无礼的丫头好好学学规矩!” “谁敢!”铁锤大步跨过来拦在楚昭身前,“谁敢动我家王妃试试?” 几个太监正要上前,被她凶悍的气势吓得停下脚步。 “怕什么,给本宫打,让这些乡下来的蠢货知道知道谁才是这紫禁城的主人!”皇后大声道。 “哈!”楚昭闻言不禁冷笑一声,“凭你也配做这紫禁城的主人,一个傀儡而已,做梦都轮不到你。” “你,你放肆!”皇后顿时涨红了脸,失控大喊,“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 几个太监举起刑杖,硬着头皮向楚昭招呼过去。 “住手!” 门外有人大喊一声,下一刻,一抹红色身影如风般卷进来护住了楚昭。 第231章 嘴皮子精 厅内众人皆是一惊,行刑的太监认出来人,硬生生停住了动作,吓出一身的冷汗。 “小……小阁老。” “云阶哥哥。”皇后也跟着唤了一声,一脸的不可思议,“云阶哥哥,怎么是你?” 她与贺云阶是青梅竹马的世家交情,她所认识的贺云阶,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的神仙模样,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慌张奔跑。 年少时因为体弱多病,他甚至从来没有快步走过,别人都说他走路连蚂蚁都踩不死。 可是刚刚,他却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速度之快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而他之所以来得这样快,竟然是为了保护靖南王妃。 皇后娇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半是撒娇半是气恼地说道:“云阶哥哥,被欺负的是我,你为何要帮着外人?” 贺云阶先将楚昭细细看了两眼,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拱手对皇后行礼道:“娘娘说的哪里话,靖南王妃为了给太后治病不远千里而来,怎么会是外人。” 皇后闻言很是不悦,拉下脸道:“那你的意思是本宫才是外人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贺云阶淡淡道,“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从太后的身体考虑,希望皇后娘娘不要曲意解读。” 皇后自是不信,气愤道:“云阶哥哥……” “娘娘还是唤臣的大名吧!”贺云阶冷着脸打断了她,不给她继续抱怨的机会,“臣奉太后之命带靖南王妃去慈安宫请脉,为了不耽误太后的病情,娘娘的委屈且先放一放吧!” 说完对楚昭微微颔首,视线扫过她白色的寝衣和披散的黑发,漆黑的眸底浮现一些氤氲之气:“请王妃快些更衣梳妆,太后已在慈安宫等候多时。” 楚昭也没想到贺云阶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更没想到贺云阶会突然冲过来护住她。 听他说是为了太后,便了然地点了点头:“小阁老稍等,我去去就来。” 皇后眼睁睁看着楚昭进了内室,气得又对贺云阶抱怨:“云阶哥哥,你也太偏心了吧,你看看她的丫头把我的人打成什么样了?” 说着拉过自己身边的宫女,指着她红肿的脸给贺云阶看。 贺云阶瞥了那宫女一眼,淡淡道:“难道不是你先招惹她的吗?” 宫女惊恐又委屈:“奴婢也没说什么,就说她长得魁梧像个男人婆,她就一巴掌打了过来。” “打得好。”贺云阶的眉眼冷下来,转头对皇后带来的太监吩咐道,“带她去慎行司,拔下她的舌头,免得她再为皇后招惹口舌是非。” “啊?” 太监吓得一激灵。 那宫女则吓得当场瘫软在地。 “小阁老饶命,皇后娘娘救我。”她趴在地上拼命磕头,面色如土,抖若筛糠。 皇后也吃了一惊,颤声道:“云阶哥哥,只是一句话而已,你这样是不是罚得太重了些?” “娘娘以为只是一句话吗?”贺云阶语气平和道,“如果这句话说完没有产生后续的争端,它确实只是一句话,但娘娘因为这句话大张旗鼓来找靖南王妃的麻烦,它就成了是非,成了恩怨,倘若我来晚一步,娘娘和王妃因此造成伤亡,就会升级成朝廷和靖南王之间无法化解的矛盾,这样一来,娘娘还以为它只是一句话吗?” “……”皇后哑口无言。 贺云阶又道:“娘娘是太后为皇上千挑万选的皇后,自从你嫁进宫那天起,便不再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而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倘若还像在闺中那般娇纵任性,得理不饶人,何以为天下百姓之母,何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厅中寂静,贺云阶如浮冰碎玉般清冷的声音传入内室,正在镜前梳妆的楚昭听得一清二楚,轻啧两声道:“小阁老口才当真了得。” “要不怎么是小阁老呢!”紫萝小声道,“听说翰林院出身的个个都是嘴皮子精。” 楚昭扑哧一声轻笑,在她嘴边捏了一把:“我看你才是嘴皮子精。” 外面,皇后被贺云阶说出两眼泪花,绞着帕子委屈道:“云阶哥哥你也不用拿母仪天下来哄我,我不过是个傀儡,太后选我做皇后,不过图我心思单纯好拿捏罢了。” 贺云阶凤眸微眯,语气不明道:“这话你听谁说的?” “还用别人说吗,我又不是傻子。”皇后努嘴用下巴指了指内室,“连那个乡下来的王妃都这样说我。” “……”贺云阶的视线随即看过去,隔着一道垂花珠帘,里面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她说你什么了?” “说我是太后选出来的傀儡。”皇后愤愤道,“云阶哥哥,她都这样说我了,难道我不该教训教训她吗?” 贺云阶默然一刻,幽幽道:“此事不要再提,等她治好了太后的病,我自会替你教训她,但这个婢女是留不得的,她今日能挑唆你找王妃的麻烦,明日就能挑唆你找太后的麻烦,很难说她不是别有用心之人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 “不可能,她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皇后笃定道。 “娘家带来的就能保证不会背叛你吗?”贺云阶沉下脸,“没有谁会对谁永远忠诚,端看背叛的条件够不够丰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道理皇后都不懂吗?” 皇后又被他说得哑了声,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宫女,摆手道:“带下去吧!” “是。”两名太监应声拖起宫女向外走去。 “娘娘饶命,娘娘救我,我没有背叛娘娘……”宫女哭喊挣扎,最终还是被拖去了慎刑司。 内室里,青玉吐了吐舌头,低声道:“真的要拔舌头吗,小阁老神仙般的人物,心怎么这么狠呀?” “那不然呢?”紫萝说,“你以为他家滔天的权势是靠善良挣来的吗?” “哈哈哈哈……”楚昭没忍住笑出声来。 皇后听到她的笑声,顿时气得咬牙:“云阶哥哥,你看她多得意。” 贺云阶薄唇轻抿,看不出情绪:“皇后先回去吧,此事以后再说,目前最要紧是太后的病情。” 皇后很不情愿,但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得带着人悻悻而去。 楚昭梳完妆出来,厅内只剩下贺云阶一人。 “走吧,云阶哥哥。”楚昭学着皇后的语调对他戏谑道。 “……”贺云阶冷玉般的脸上现出几分不自在,颇为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默默向外走去。 楚昭忍笑跟上他的脚步,偏头看他:“云阶哥哥生气了?” 贺云阶不理她,径直出了朝云殿。 楚昭见他不接招,便也安静下来,两人沿着长长的宫道向慈安宫走去。 铁锤和红绡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走到慈安宫侧面的小花园时,贺云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皇后娘家和我们家是世交,年幼时我们时常在一处玩耍,她便习惯了那样称呼我,没有别的意思。” 楚昭没明白他突然说这话是何用意,皱眉疑惑道:“小阁老为何向我解释这个?” 贺云阶被她问得一愣,神色略有懊悔:“没什么,就随口一说。” 第232章 河豚成精 楚昭不信他只是随口一说,但这事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她也懒得费心思考。 她已经进了皇宫,接下来所思所想自然是如何顺利进入朝堂。 她不是来给太后治病的,也不是来和后宫妃嫔拌嘴的,她之所以一路长途跋涉来到京城,就是为了寻找机会进入朝堂。 朝堂才是她真正的战场。 贺云阶见她没再继续追问,暗自松了口气,大约是为了转移话题,又主动问道:“冯公公安排的地方,王妃住着可还行?” “挺好的。”楚昭说,“冯公公昨晚在外间守了我一夜,我睡的很是安心。” 贺云阶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本阁实在想不明白,恶名昭彰的冯大总管,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王妃放心托付?” “没什么呀,可能就是合眼缘吧!”楚昭笑起来,漫不经心道,“他恶名昭彰,但并未伤我分毫,与我也没有利益冲突,况且还是个无根之人,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贺云阶唇角抽了抽。 在她这里,无根之人倒成了一种优势吗? 呵! 贺云阶气得不想说话,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冷着张脸,像要把谁冻死似的。 楚昭并不放在心上,反过来问他:“昨晚下毒害我的人,小阁老查出来没有?” “没有。”贺云阶道,“那两个宫女都死了,生前也没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查起来要花一些时间。” “御膳房呢?”楚昭又问,“饭菜里有毒,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就该是御膳房吧?” “御膳房人多,一一排查需要时间,等结果出来,我会告诉你的。”贺云阶说道,迟疑片刻又问,“那两个宫女是怎么死的,王妃能告诉我吗?” 楚昭说:“是我吃不惯北方菜,吃了几口不合口味,便赏给她们吃了。” 贺云阶也不知信没信,接着又问:“她们手里怎么还有匕首?” 楚昭摇摇头:“不知道,她们吃着吃着突然拿出匕首要杀我,我就跑出去叫人了。” 贺云阶直觉她没说实话,便是有,也是真假掺半,相比赏赐饭菜,他更倾向于是楚昭发现饭菜有毒,逼着两个宫女把饭菜吃下去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昭已经利用这件事达到了搬出慈安宫的目的,还顺带把自己的丫头弄进了宫里。 更重要的是,她搭上了冯观岚这条线。 假如她和冯观岚当真联了手,对付起来将更加困难。 贺云阶不得不佩服,这女人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利用一切不利条件扭转乾坤,将劣势转变成绝对优势。 这一点,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这么干净利索。 楚昭见他不说话,又主动试探道,“小阁老和太后心里多少会有几个嫌疑人选吧,毕竟朝堂上有谁不想让太后好,还是不难看出来的。” 贺云阶微怔,侧首看她,意味不明道:“王妃最信任的冯公公,就是很值得怀疑的对象之一。” “……”楚昭总算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不正常,“怎么,我信任他让小阁老很不爽吗?” 贺云阶垂下眼帘,一脸漠然道:“我有什么好不爽的,只是善意提醒王妃一下,那人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是,你就是了?”楚昭好笑地看他,“小阁老对我有善意吗?” 贺云阶胸中一股郁气发不出来,深呼吸道:“本阁对你若没有善意,你以为你此时还能在这里针锋相对的气我吗?” “哈哈哈哈……”楚昭又忍不住笑,“我也没说什么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大的怨气,你上辈子会不会是一只河豚?” “……”贺云阶看着她比秋阳还明媚的笑颜,彻底不想再和她说话,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楚昭跟在后面,偏还不肯放过他:“小阁老怎么又恼了,你不会真的是只河豚精吧?” 贺云阶:“……” 幸好慈安宫已经近在眼前,否则他真的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慈安宫里,不仅太后在等着楚昭的到来,另外还有一群争奇斗艳的妃嫔,和太医院的一众太医。 妃嫔们打着来给太后请安的名义前来,实则是想亲眼见识一下靖南王妃的美貌。 太医们则想看一看这位据说是神医云九针转世的王妃,医术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因此,当贺云阶领着楚昭一进门,所有的目光便都在同一时间集中在楚昭身上。 楚昭见惯了大场面,眼前这么点人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进了殿中,不卑不亢地向太后福身一礼:“臣妇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免礼吧!”太后抬手,笑得慈眉善目,“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楚昭起身道谢:“多谢太后挂心,已经好多了。” 这时,太医当中有个声音问道:“王妃号称神医转世,怎的连饭菜里有毒都瞧不出来?” 上来就问得这么不客气,殿中一团和气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所有人都来了精神,齐齐看向发问之人。 楚昭也随着众人的视线一同看过去,见那中年太医一脸的傲慢,不禁轻笑一声:“昨晚确实是我疏忽了,我只当慈安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不承想竟在这里遭了暗算,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 一句话成功让太后变了脸色,太后气闷地瞪了那太医一眼:“你不会说话就在旁边老实待着。” 太医顿时涨红了脸,讪讪低头再不敢言。 有几个和皇后交好的嫔妃还打算揶揄楚昭几句替皇后出气,见她攻击性这么强,都有点犹豫起来。 大庭广众的,万一说不过她,这个脸可就丢大发了。 算了,还是等等再说吧! 她若治不好太后的病,到时候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信她还敢还嘴。 于是,大家都各怀心思不再开口,静待这位传说中的神医王妃施展神技。 贺云阶被楚昭气了一路,此时见她怼起别人嘴上更不留情,心里的郁结便莫名地消了大半。 虽然这女人对他很不客气,但对别人更不客气,由此推论,她对他还算是客气的。 小阁老如是想着,唇角不觉向上扬起。 第233章 被她蛊惑 楚昭重新给太后把了脉,得出的结论仍旧和昨天一样,说太后是肝郁血虚之症。 这下一群太医都坐不住了,纷纷提出反对意见。 “太后的病我等已经诊断多次,并非简单的肝郁血虚之症,王妃若将它当成肝郁血虚来治,恐耽误了太后的病情。” “耽误不耽误的,让我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楚昭举例道,“别说这种疑难杂症,一个简单的伤寒都有人治得好,有人治不好,这是个人能力的问题,而不是病症本身的问题。” 太医们顿时气结:“王妃是在说我等能力不足吗,要不这差事换你来做?” “好啊。”楚昭淡然道,“等我治好了太后,诸位可别霸着那位子不舍得给。” “……”太医们差点没被她噎死,昨天就已经领教过她怼人功夫的陈院判忙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生怕有人嘴快把自己的院判之位拿来做赌注。 回头万一靖南王妃真的治好了太后,这位子他是给还是不给? 太后对这帮只会吵闹的老太医也很反感,命令所有人在出结果之前都不得再质疑楚昭的医术。 “靖南王妃,哀家既然将你接来京城,就是相信你的能力,你不要受别人的影响,只管照自己的方法来就行了。”太后说道。 楚昭点头应是,吩咐候在门外的铁锤把她的药箱拿过来。 铁锤拎着药箱进来,所有人都惊得瞪大眼。 太后昨晚还想着几个丫头而已,能翻出什么大天,如今乍一见铁锤,自个也吃了一惊。 早知道竟有这样彪悍的丫头,她不该答应得这么爽快的。 “你这丫头好生魁梧,她叫什么名字?”太后问道。 楚昭接过药箱,随口道:“她叫来兮。” 来兮? 太后又是一惊。 “哀家在平定乌苏尔的战报里见过这个名字,战报上说此人作战非常勇猛,原来竟是个丫头吗?” “是的。”楚昭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丫头就是为了救我,才随大军一路去了乌苏尔,她护我护得紧,谁敢对我不利,她就会一锤子锤爆谁的脑浆。” “……” 大殿中响起了一阵倒吸气的声音,妃嫔们全都捂住嘴,吓得花容失色,就连太后都变了脸色。 想找茬的太医也都默默闭了嘴,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楚昭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从药箱里取出金针。 “我先为太后行一套针,行完针太后若觉得头昏减轻,证明我的判断没错,到时候我再给太后开方子下药,两者结合,效果更好。” “好,就依你。”太后看了铁锤一眼,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殿中一片寂静,楚昭开始在所有人的瞩目下给太后施针。 太医们想近前观摩,可铁锤就像半截铁塔似的站在楚昭身边,让他们不敢靠近。 但即便远远看着,行医数十年的老太医们也不难看出楚昭行针的手法十分娴熟稳健,没有十年功底绝对做不到如此得心应手。 至于效果如何姑且不说,起码没有弄虚作假。 贺云阶和楚昭相处这么多天,今日也是头一回见她施展金针之术,看着她手握金针神情虔诚且认真,丝毫不因太后与靖南王的隔阂有所敷衍,心里对她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这女人不只会怼人骗人调戏人,她认真专注的样子,她在自己所擅长领域游刃有余的样子,又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 这种魅力,与她的美貌没有任何关系,是她自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在别的女子身上看不到的独特之美。 抛开人品立场不说,至少她的的确确是个有能力让人为之折服的女人。 意识到这一点,小阁老心里一种危急感油然而生。 如果靖南王妃能让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产生这样的想法,其他人只怕更容易被她蛊惑。 她若有机会在京城自由行走,只怕要不了多久,京城的民众也会像云州的民众一样对她疯狂崇拜,将她奉若神明。 到那时,谁都休想再压制她,掌控她。 到那时,只怕她影响到的不只京城民众,连朝堂的风向都会因她而改变。 到那时,他们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贺云阶越想越心惊,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昨晚太后问他,让靖南王妃来京城究竟是对是错。 当时他没有想太多,但是今天,他突然没那么笃定了。 是对是错,端看他们如何应对,至少目前为止,绝不能让靖南王妃离开皇宫。 后宫有太后看着,前朝有他和父亲看着,只要靖南王妃不离开皇宫,就没有机会在民众中掀起风浪,也没有机会搅浑京城的水。 所以,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这个女人走出宫门半步,也不能让她和外界有所联系。 尤其是靖南王的消息,一星半点都不能传进宫里。 贺云阶想通这一切,决定等人都走了之后,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太后和父亲好好商讨一番。 无论如何,靖南王妃必须住在宫里,直到靖南王和靖南军被朝廷灭掉为止。 到那时,没有了靖南王,也没有了靖南军,自然也就没有了靖南王妃。 没有了王妃身份的她,便只是商户之女楚昭,再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为所欲为。 或许那时的她,会想要另外找一个依靠吧? 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不介意为她安排一个妥善的归宿…… 这个念头让小阁老笼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抖动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他连忙握掌成拳,让自己集中精神。 他怎么会想到要给她找一个归宿? 这可真是见鬼了。 第234章 见缝插针 殿中仍是寂静,楚昭将金针一根一根取出。 “头一回行针,时间不能太久,太后身子虚,太久了怕是受不住。”她以医者的口吻解释道。 太后点头表示理解,拍拍她的手温声道:“辛苦你了。” 众人见太后开口说话,便都像被解了定身术一般,纷纷出声询问:“太后感觉如何,有没有比先前好一点?” 太后晃了晃头,又眨了眨眼,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有效,金针取出后,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竟真的轻松了许多,甚至看东西都比以往看得清明。 “像是好了些。”她不确定地说道,“先前这脑袋轻轻一晃就晕眩疼痛,现在不晕也不疼了。”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若当真如此,靖南王妃的医术也太神奇了。” “是啊,只行一次针便有这样的奇效,不是神医转世是什么?” 一片啧啧声中,楚昭收起金针笑着说道:“倒也没有这般神奇,只因太后病了之后一直难受,没有人能为她缓解这难受的感觉,所以现在只要有一点点改善,就会觉得舒坦很多。” “是了是了,定然是这样的。” 太后语气松快地点了点头,又嫌弃地看向那群太医,“不怪靖南王妃说你们没用,这么多人都不能让哀家好受一点,以哀家看,太医院是该整顿一下了,免得有些人吃着皇粮滥竽充数。” 太医们顿时慌了神,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后悔不该一时好奇跑来看靖南王妃。 原本想来看看这靖南王妃是不是装神弄鬼,徒有虚名,不承想自己却成了滥竽充数之人。 早知道就不来了。 太后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脸色更加嫌弃,对楚昭说道:“瞧瞧这些老东西,自己没本事,还瞧不起别人,一天除了请罪还是请罪,真不知道要他们何用。” 陈院判跪在最前面,额头点地,心里暗骂自己手下这帮人,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敢口出狂言,要把自己的差事让给靖南王妃,倘若这会子王妃真要他们兑现,他们又当如何? 好在自己没说这话,否则真的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楚昭没有顺着太后的话挖苦太医,只是浅笑着对贺云阶道:“我说个方子,劳烦小阁老帮忙记录一下。” 众人皆是一惊。 这靖南王妃不仅医术好,胆子也大,居然让小阁老帮她记方子,放眼京城,敢这么使唤小阁老的怕也找不出第二人。 贺云阶神色淡淡,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吩咐宫女准备笔墨纸砚。 楚昭这才对太后说道:“臣妇曾听闻渔民在长途运输的时候,为了避免鱼儿麻木懒惰不肯游动导致的死亡,会在木桶里放几条泥鳅刺激鱼儿快速游动,从而避免死亡。 臣妇想着,每日按部就班,暮气沉沉的太医院,或许也需要几条泥鳅来刺激一下,不知太后以为如何?” 这个新鲜的比喻让太后眼前一亮,下意识和贺云阶对了个眼神。 贺云阶的反应和她一样,也没想到楚昭会有这样独到的见解。 太后拉着楚昭的手说道:“你说得很对,太医院是该进点新人了,不然这帮老家伙就都成坐井观天的蛤蟆了。” 这话说的实在不客气,太医们集体臊红了脸。 嫔妃们听太后把太医比作蛤蟆,全都掩嘴窃笑。 连贺云阶都忍不住弯起唇角。 楚昭趁机道:“我此次进京带了十几个神医堂的弟子随行,其中几个人尤其上进,医术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 太后若不嫌弃,可以让他们到太医院学习历练一番,太后的病后续治疗会很繁琐,正好让他们每天过来给我打个下手,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贺云阶唇角的笑意立刻因为楚昭的话收敛起来,神情也多了几分警惕。 这女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稍有不慎就会被她见缝插针,并且每次都能找到最精准的时机,让人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好比眼下的太后,对着楚昭满怀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犹豫片刻后,只得点头道:“你觉得好的,定然不会有错,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在城外营地里。”楚昭说道,“只要太后首肯,回头我写个名单,让冯公公去把人接过来给太后瞧瞧。” “好,就依你。”太后笑着应允。 贺云阶听到“冯公公”三个字,眉头不觉跳了一下,刚要说什么,两名宫女抬着放笔墨纸砚的小几子走过来放在他面前。 “小阁老,笔墨已备好。” “嗯。”贺云阶的思维被打断,微微颔首在几案前落座,牵袖提笔看向楚昭,“王妃请讲。” 楚昭道了声谢,语速平缓,不假思索地报了二十几味草药的名称和分量。 清亮悠扬的声音回荡在殿中,老太医们全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 听来听去,还是些调理肝郁血虚的药,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只是这一次,再无一人向她提出质疑。 谁提谁倒霉,不想倒霉的自然不敢再提。 贺云阶放下笔,拿起方子,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转交给楚昭。 楚昭接过来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头赞道:“小阁老的字和小阁老的人一样赏心悦目。” 贺云阶微怔,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心头却仿佛被一枝春风中的柳条拂过,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太后强打精神撑了这么半天,已是疲惫不堪,等楚昭开了方子之后,便让众人各自散去,自己也回了内室休息。 楚昭交代了煎药服药的注意事项,便也告辞而去。 贺云阶也要回文渊阁去办公,向太后告退后,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并肩出了慈安宫,楚昭笑问:“小阁老要送我回去吗?” 贺云阶摇头:“王妃已经知道路了,本阁还有别的事要忙。” 楚昭又道:“小阁老之前说让我有事就去文渊阁找你,是当真的吗?” 贺云阶想起自己刚刚的决定,略微迟疑了一下。 虽然文渊阁也在皇宫,但那里属于前朝,他现在觉得楚昭还是待在后宫最为稳妥。 “小阁老又反悔了?”楚昭语带讥讽道,“我又不是老虎,也没长三头六臂,小阁老这般提防着我,是不是缺乏自信的表现?” 贺云阶看了她一眼,脱口道:“王妃想多了,你想去随时都能去,本阁犯不着提防你。” “真的?”楚昭笑起来,“小阁老真好,但我还不知道文渊阁在什么地方,你今天先再我认认路好不好?” 好不好? 贺云阶愣了下,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女人用这般轻软的语气和他商量。 态度这么好,真让他有点不好拒绝。 好在他不是会轻易心软的人,冷着眉眼道:“改日吧,本阁今日有要事处理,不便带王妃前往。” “哦。”楚昭失望地哦了一声,福身道,“既然如此,小阁老请便吧,我先走了。” 说完便带着铁锤和红绡径直离开。 贺云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竟有种莫名的负罪感。 她走得那样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留恋,又让他有种被舍弃的感觉。 她可真是个决绝之人。 如果有一天,当他们真的走到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她杀他的时候想必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 贺云阶正想的出神,忽然看到前方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拦住了楚昭的去路。 “你就是靖南王妃?” 那人轻佻的声音传来,贺云阶蓦地回神,大步向那边走去。 第235章 天下之主 楚昭看着面前身穿明黄五爪团龙袍的年轻男子,不用想也知道他就是传说中那个昏庸无能,穷奢极欲,好色残暴的当今皇帝楚轩。 皇帝又怎样,在她面前一样是孙子。 楚昭停下脚步,没有向他行礼,平视他的眼睛漠然道:“正是。” 楚轩对美人一向宽容,此时已经被楚昭的容貌吸引,丝毫不介意她的失礼,舔了舔嘴唇道:“不愧是能挑起两国战争的女人,果然倾国倾城,绝世无双。” 楚昭心里骂了句“孙子”,面上淡淡道:“陛下过奖了。” “你知道朕是皇帝?”楚轩嘻嘻一笑,手中折扇突然挑起了楚昭的下巴,“你欺负了朕的皇后,想要朕如何惩罚你?”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楚昭已经忍不住想一巴掌扇飞这混账玩意儿。 她和萧驰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江山,眼看着就要败在这孙子手里,这孙子却还在这里腆着张脸调戏老祖宗。 “美人儿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朕吓着了?”楚轩见她不说话,伸手就去摸她的脸,语气轻佻道,“朕罚你进朕的后宫做个宠妃好不好?” 好你大爷! 楚昭气上心头,一把拍开他的手,夺下他的扇子撕了个稀烂:“你他娘的再敢这般放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楚轩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身后跟着的太监已经上前呵斥楚昭:“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皇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吧!楚昭心想,这孙子也算是她的九族,要诛就先诛了这孙子。 “滚开,谁让你多嘴。”楚轩抬脚将那个太监踹了个跟头,“吓着朕的美人儿,朕先诛了你的九族!”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太监趴跪在地,头磕的咚咚响。 楚轩又贱兮兮地去拉楚昭的手:“不愧是靖南王妃,发脾气都如此美丽动人,朕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朕好喜欢,你跟朕回去,每天都这样骂朕好不好?” “你喜欢被骂,那你喜不喜欢被打?”楚昭抬手一巴掌往他脸上打过去。 后面的宫女太监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就连红绡都情不自禁惊呼出声。 但这一巴掌并未落在皇帝脸上,快步赶来的贺云阶在半空抓住了楚昭的手腕。 “这是陛下,王妃不可造次。”贺云阶说道。 楚昭转头看他,眼中怒火腾腾:“你应该说,这是你们精心调教出来的陛下。” 贺云阶微怔,手上用力,将她扬起的胳膊拉下来,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我送王妃回去休息。” “你怎么不接我的话,是无话可说吗?”楚昭咄咄逼人地问他,“把堂堂一国之君教成个废物,这天下就能改姓贺了是吗?”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吓的一众随从全都伏跪在地,脸贴着地面,恨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哑巴。 听到这样的对话,他们即便不瞎不聋不哑,事后也会被小阁老弄成又瞎又聋又哑。 贺云阶自己倒也没恼,见楚昭气成这样,只以为她是生气被楚轩调戏,便耐着性子哄她:“虽然陛下举止不当,你这样做也是对陛下极大的不敬,你先跟我回去,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哼!”楚昭冷笑一声,“小阁老多能耐,连天子的事都归你处理,这般高高在上,一定很得意吧?” “……”贺云阶被她骂得无言以对。 楚轩笑嘻嘻地凑上来,揽住了贺云阶的肩膀:“表弟是不是也没见过如此烈性的美人,可怜你我兄弟万人之上,竟不及靖南王的好福气……” “陛下!”贺云阶沉下脸,语气也变得冷厉,“陛下是一国之君,当为万民表率,言行岂可如此轻浮?” 楚轩吓一跳,脸上贱兮兮的笑也随之收敛:“又不是在早朝上,表弟何必如此严肃?” “陛下!”贺云阶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陛下是想让臣将此事禀报阁老吗?” “别别别……”楚轩忙摆手,“朕错了,朕错了还不行吗,你千万别告诉舅舅,舅舅知道朕就完了。” “既然如此,陛下就快些回宫吧!”贺云阶冷声道。 楚轩依依不舍地看了楚昭一眼,迟疑道:“朕本打算去瞧瞧母后的,听闻靖南王妃为母后请了脉,不知结果如何?” “太后刚喝了药歇下了,陛下晚些时候再去吧!”贺云阶冷着脸将楚昭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遮挡住楚轩色眯眯的视线,只字未提楚昭给太后诊病的事。 楚轩又踮着脚去看,被贺云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遗憾地咂咂嘴道:“那好吧,朕先回去了,朕晚会儿再去看望母后。” 人已转过身,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靖南王妃,你不要害怕,朕不会诛你九族的。” 楚昭的火气刚下去,闻言又忍不住想跑过去用大嘴巴子抽他。 贺云阶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楚轩悻悻而去。 他带来的那些宫女太监却还跪在地上没敢起身。 贺云阶垂目扫视一圈,冷冷道:“都回去吧,记得管好自己的嘴。” 众人如蒙大赦,磕头领命战战兢兢跟着楚轩离开。 贺云阶低头看向楚昭:“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敢劳烦小阁老。”楚昭用力抽回手,脸上怒意未消。 让她生气的不仅是这不成器的后代子孙,还有贺家父子对她楚氏子孙的掌控。 楚轩再不济也是个皇帝,贺云阶一提起贺平川,他却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连他身边的随从都对贺云阶唯命是从。 如此懦弱窝囊的皇帝,不配为楚氏子孙,更不配为天下之主。 而贺家这样野心勃勃,独霸朝纲的外戚,更像是一颗毒瘤,毒瘤不除,朝堂不宁,江山不稳,天下不定。 楚昭气愤地瞪了贺云阶一眼,拂袖而去。 贺云阶还当她是因为被楚轩轻薄而生气,追上她温声道:“陛下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不想被他纠缠,以后就不要随意在宫里行走,我会再去警告他的。” 楚昭听他这么说,反而更加生气:“小阁老连皇帝都能警告,不愧是当今朝堂第一人!” “……”贺云阶终于发现她是在无差别攻击,轻笑一声道:“我招你惹你了,你冲我发什么火?” “自己反省去吧!”楚昭说,“别再跟着我,我看到你就来气。” 贺云阶停下来,看着她在两个丫头的陪伴下头也不回地走远,默然一刻后,缓缓抬手击掌三声。 不起眼的角落立刻走出一个小太监,对他恭敬行礼道:“小阁老有何吩咐?” “方才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全部处理掉。”贺云阶面沉如水地说道。 小太监眼都没眨一下,躬身应是,很快又消失在角落里。 楚昭一路急行回到朝云宫,把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叫进去吩咐道:“去告诉冯公公,小阁老可能要处置皇上身边的人,让冯公公想办法把人保下来,日后或许有用。” 第236章 如隔三秋 小太监一愣,迟疑道:“冯公公只说让我守在这里,没让我替王妃传话,我若随便离开,会挨板子的。” “……” 这榆木疙瘩。 时间紧迫,楚昭没功夫同他细说,板着脸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耽误,冯公公若怪罪,你就说受了我的逼迫,让他来找我问责。” “好吧!”小太监见她神情严肃,便也不敢怠慢,一溜烟的跑走了。 青玉和紫萝伺候着楚昭洗手净面,沏了热茶给她解乏。 楚昭端着茶喝了几口,心绪逐渐平缓,歪在榻上长出一口气。 刚刚她是真的被楚轩气到了,实在不能接受自己竟会有这般无能的后代。 生在皇室的孩子,从小就接受最好最严格的教育,她不相信一个好好的皇子会长歪成这个样子。 太后有没有刻意把儿子养废她不得而知,但她敢肯定,这当中必定有贺家的功劳。 作为太子伴读的贺云阶,更是功不可没。 养废她楚氏的子孙,让大晏江山在不知不觉中改名换姓,就是贺家父子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 可惜,现在她楚羲和回来了,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休想窃取她和萧驰拿命换来的盛世山河。 这天下不一定非要姓楚,但绝不能冠上窃国之贼的姓氏。 楚昭稳了稳心神,叫青玉备下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然后静待冯观岚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冯观岚果然找了过来,一进门就肆无忌惮地盯着楚昭上下打量。 “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楚昭好整以暇地问道。 冯观岚啧啧两声,说:“你脸上没花,但你浑身是胆呀,敢对皇上又打又骂的人,咱家还没见过第二个。” 楚昭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已经接触过皇帝身边的随行人员,便开门见山道:“人你都保下来了?” “王妃的吩咐,咱家自是不遗余力。”冯观岚笑着说道。 楚昭放了心,点头道:“你叫人好好问问,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挖出点对你有用的东西。” “对咱家有用,还是对王妃有用?”冯观岚似笑非笑,意有所指,“王妃总不会是专门给咱家送人情的吧?” “对呀!”楚昭认真道,“我与冯公公一见如故,送你个人情做见面礼不行吗?” “哈哈……”冯观岚大笑两声,不置可否道,“多谢王妃的盛情,咱家心领了。” 楚昭也笑:“冯公公领了我的情,可不可以再为我办一件事?” 冯观岚收起笑,睨了她一眼。 “咱家就知道这人情不是白给的,王妃说说看,又想给咱家安排什么差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楚昭将自己方才写的那份名单递给他,“太后让我挑选几个云家子弟送进太医院,劳烦冯公公派人去城外营地把他们接进来,让别人去我怕有闪失。” 冯观岚接过名单,看到上面娟秀但不失力度的字体,有片刻的走神,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王妃真把咱家当成有求必应的菩萨了吗,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对我的信任从何而来?” 楚昭笑盈盈看他:“我若说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冯公公信不信?” 冯观岚:“……王妃觉得咱家信不信?” “这不重要。”楚昭一本正经道,“重要的是我们合作很愉快,很默契,冯公公不觉得这种默契很难能可贵吗?” 冯观岚:“……” 好吧! 默契不默契另说,反正他是没见过这么会忽悠的女人。 感觉她不应该是王妃,也不应该是神医,她应该是个四处招摇撞骗的神棍。 “王妃为何要让云家子弟进太医院?”冯观岚道,“你可别告诉我是为了让他们和太医院那帮老东西学医术。” “不然呢?”楚昭说,“进太医院不学医术学什么,总不能学治国之道吧?” 冯观岚撇撇嘴,知道她不会说,也没紧着追问,把名单折起收入袖袋,径直向外走去。 “王妃送了咱家一个人情,咱家自会替王妃将此事办好。” “多谢冯公公了。”楚昭亲自送他出去,又补充道,“忘了和公公说,名单上叫云七和云傲的,如今住在靖南王府,劳烦公公的人拐个弯顺道把他们接上。” 冯观岚顿住脚步,侧首看了她一眼:“这又是什么猫腻?” “没有猫腻。”楚昭认真道,“进宫前他们两个跟在我身边,被小阁老一并送去了靖南王府。” 冯观岚也不知信没信,点头阔步而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对楚昭招了招手:“你来,我和你说个悄悄话。” “……”楚昭有点想笑,当真走过去,凑近他问道:“什么悄悄话?” 冯观岚道:“咱们那位陛下极为好色,你要小心提防,他若前来纠缠,即刻让人去通知我。” 楚昭愣了下,笑问他:“冯公公怎么对我这么好?” “还用问,自然是想收买王妃的心。”冯观岚不以为意道,“就是不知道王妃好不好收买。” “哈哈……”楚昭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就要看冯公公的筹码够不够了。” 冯观岚在她明媚的笑颜里略一晃神,继而回她一微笑,转身大步而去。 楚昭目送他离开,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青玉扶住她问:“王妃,奴婢怎么没听说有个叫云傲的?” 楚昭看了她一眼,曲指轻敲她脑门:“小傻瓜,你再仔细想想。” 青玉揉了揉脑袋,转着眼珠想了又想,忽然“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是阿傲对不对?” “算你还有点脑子。”楚昭笑着说道。 铁锤本没在意,听到阿傲的名字,眼睛瞬间亮起:“阿傲要来吗,太好了,我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了。” “有多久,才半天而已。”紫萝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铁锤嘿嘿傻乐:“你懂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也相当于大半年了。” 楚昭:“……” 照这样说的话,自己岂不是有一年多没见阿傲了。 别说,还真怪想他的。 但愿冯观岚的人找过去的时候,他别傻傻的不知道自己是“云傲”。 第237章 软硬不吃 冯观岚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第二天一早就把名单上的人全都接了过来。 因要先请太后过目,他便赶着楚昭给太后请脉的时间带着几个人去了慈安宫。 楚昭刚要给太后扎针,听闻冯观岚带人过来,便迫不及待地向殿外看去。 看到阿傲和云七跟着冯观岚进了门,楚昭脸上不自觉便笑开了花。 之前她还担心阿傲会不会领悟不了她的意思,现在看来,臭小子的脑筋还是很好使的。 先前没见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眼下这一见着,思念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很想跑过去揉揉阿傲的脑袋,问问他这两天过得怎么样,介于场所不对,便忍着没动。 阿傲虽然守规矩低着头,眼睛却也在四处寻找楚昭的身影。 看到楚昭坐在太后榻前,正笑眼弯弯地向他望过来,两日来的忧思,牵挂,辗转难眠,全都在这一瞬间化作酸涩的泪液冲向眼眶。 他忙将头垂得更低,用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在冯观岚指定的地方跪下给太后见礼。 “禀太后,这几个就是王妃推荐进入太医院的云氏子弟,太后瞧瞧可还行?”冯观岚上前两步躬身说道。 太后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端坐在榻上看向殿中跪着的几个年轻人。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几人依言抬起头,垂着眼不敢与她对视。 太后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阿傲身上,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这孩子好,长得好,身条也好,瞧着不像是学医的,倒像是习武的。” 到底是太后,看人的眼光确实毒辣,楚昭怕她起疑心,笑着说道:“这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他爹为了让他长得壮实,逼着他练了些功夫。” “怪不得,哀家一眼就看出他身体很强壮。”太后说道,“你瞧他这通身的气派,说他是个少年将军哀家都信。” “太后太抬举他了,少年将军倒不至于,充其量是个强壮些的大夫。”楚昭笑着把话题引到云七身上,“太后再瞧瞧这孩子有没有医者之相?” 太后随着她的指引看向云七,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形如修竹,又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个也好,这个长得清秀乖巧,气质也更像个大夫。” “太后好眼力,他确实是同辈当中最有潜质的,别看他年纪小,医术已经相当精湛,左都御史方唯贤的老母亲,就是他治好的。” “是吗?”太后闻言又多看了云七两眼,“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不愧是神医云九针的后代。” 云七忙俯身磕了个头,脆生生道:“多谢太后夸奖,小的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加倍努力提升医术为太后效劳。” 太后见他口齿伶俐,不卑不亢,心中很是喜欢,点头道:“是个好孩子,哀家会让太医院好好教导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有什么新鲜的知识,也可以跟前辈们说道说道,让他们也学点新鲜事物。” “多谢太后恩典,我等定当谨记太后之命。”几个年轻人齐声谢恩。 楚昭趁机道:“太后的后续治疗会逐步增加强度,臣妇可能会需要两个帮手,太后瞧他们谁更合眼缘,以后我就带他们过来给我打下手。” 太后将几个人重新打量一番,指着阿傲和云七道:“就他们两个吧,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鲜活水灵的男孩子,瞧着赏心悦目。” “太后眼光就是好。”楚昭笑道,“只是他们身为男子,在后宫行走怕是不太方便,太后要不要和各处守卫知会一声?” 太后想了想道:“给他们发个牌子吧,上面写明只能在慈安宫和朝云宫走动,其余各处皆不可踏足。” 楚昭点头应是:“还是太后想得周全。” 太后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冯观岚:“你领他们去太医院报到,另外叫人制两个牌子给……” 她顿了下,问楚昭:“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壮的叫云傲,瘦的叫云七。”楚昭说道。 太后点点头,问冯观岚:“你记住了吗?” “太后放心,臣记下了。”冯观岚躬身道,领着几个人告退出去。 阿傲好不容易见到楚昭,却连一句话都没机会说,强忍着不去回头看她,跟着冯观岚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了前来给太后请安的贺云阶。 阿傲忙低下头,避免被他认出来。 奈何贺云阶的目光太锐利,阿傲的个头在几个人当中又最出挑,再怎么努力降低存在感,还是被贺云阶一眼认了出来。 贺云阶心头一跳,伸手拦下冯观岚问道:“冯公公这是做什么?” 冯观岚冲他一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奉太后之命送这几个云氏子弟去太医院,此事想必小阁老也是知晓的吧?” “本阁自然知晓,只是……”贺云阶蹙眉看向阿傲,“这个人也是云氏子弟吗?” 冯观岚眼珠一转,似觉出哪里不对,不动声色道:“是啊,他叫云傲,也是云氏子弟,方才太后已经问过,对他十分满意。” 云傲? 贺云阶眼前闪过这少年手持长刀划开梁王咽喉的画面。 之前他确实有听靖南王妃叫这少年阿傲,但他不是靖南王妃的侍卫吗,怎么又成了神医堂的弟子? 贺云阶心中疑惑顿生,正要问几个医术相关的问题试探阿傲,忽听太后在殿中发出一声惨叫。 贺云阶心下一紧,抬步冲了进去:“太后怎么了?” “没事没事,今日行针的穴位有所改变,太后有点受不了。”楚昭捏着金针解释道。 事实上是她看到贺云阶在门口拦住阿傲,故意用力扎了太后一下,好转移贺云阶的注意力。 冯观岚几乎没有思考,瞬间就领会了楚昭的意图,贺云阶一进殿,便带着几人匆匆而去。 太后不知楚昭是故意为之,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口中连声吸气道:“太疼了,能不能轻一些,哀家有点承受不住。” 贺云阶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姑母抓住我的手,看会不会好一点。” 太后便将他的手用力抓住,咬紧牙关忍受。 楚昭又在另一处穴道扎下一针,太后又疼得叫出声来:“不行不行,实在太疼了,哀家怕是撑不了几针。” “那就换回昨天的穴位吧!”楚昭收了手,一本正经道,“如此看来,还是循序渐进为好,不能一下子操之过急。” “对对对,慢慢来就好,咱们不着急。”太后连连点头。 楚昭便依着她,又在昨天的穴位上下了针,太后的疼痛减轻,脸色也缓和下来。 贺云阶拿帕子给她擦拭额角的汗,再看向门外时,冯观岚和几个云氏子弟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贺云阶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想问楚昭是不是故意为之,心知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肯定不会承认,便也没有当面问出来。 其实,就算有证据,她也不一定会承认,这个女人惯会混淆是非,胡搅蛮缠,只要她不想承认,有的是话来搪塞你。 贺云阶实在没见过这种自己软硬不吃,却对别人软硬兼施的女人,直到楚昭施完针开了方子告退后,才向太后问道:“方才那几个云氏子弟,太后都一一问过吗,可有发现异常?” 第238章 中她的蛊 太后刚扎完针有点累,靠在榻上懒懒道:“别的都还好,就是那个叫云傲的,看着不像个大夫,哀家准他给靖南王妃打下手,好借机仔细观察他,看他究竟是真是假。” 贺云阶听太后如是说,便放心道:“还是姑母英明,明日见了他,姑母记得多问他几个问题,看他答不答得上来。” 太后警惕起来,问道:“莫非你也怀疑他?” 贺云阶若有所思:“我记得他好像是靖南王妃的侍卫,但不确定。” 太后了然颔首:“这事交给哀家来办,太医院那边你要让人盯紧,不许他们出去,不许他们相互传递消息。” 说到这个,贺云阶也严肃起来:“靖南王后天便要抵达京城,关于他的消息,切不可让靖南王妃知晓。 另外,因着靖南王在梦阳平叛的功劳,冯观岚主张派文武官员出城迎接,我与父亲对此持反对意见。 太后今晚召见一下皇上,告诉他明日早朝切不可同意冯观岚的主张,一切以我与父亲的意见为主。” “好,哀家知道了。”太后说道,随即又冷哼一声,“冯观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突然对靖南王和靖南王妃如此上心,再这样下去,哀家都怀疑他背后的主子是靖南王了。” 贺云阶眸色暗了暗:“我也觉得他和靖南王妃来往过密,不管他背后的主子是不是靖南王,我们都要想个法子杜绝他与靖南王妃接触。” “想什么法子?”太后不禁发愁,“原以为只要把靖南王妃接进宫里,一切都由咱们说了算,谁知却一下子多出这些个不可控的状况。 靖南王妃明明也没做什么,却在不知不觉中搭上了冯观岚,还把她的人弄了十几个进来,哀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应允了她,莫非她除了医术,还会什么巫蛊之术不成?” 贺云阶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有同样的困惑。 每次不管他下什么样的决心,做什么样的决定,靖南王妃总是能四两拨千斤,轻松将局势扭转。 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她的蛊? “不管怎样,靖南王进京后,我们一定要小心提防,绝不能再让靖南王妃钻了空子。”贺云阶说道。 太后点头道:“哀家晓得,你和你父亲再细细计划一番,冯观岚那死太监,实在不行就做了吧,不管是明杀还是暗杀,不能再让他活着。” “好,我会看着办的。”贺云阶起身道,“姑母先歇着吧,我去见一见父亲。” 太后摆手让他快去。 贺云阶躬身施礼退出殿外,被头顶渐渐升高的秋阳晃了眼,眼前不自觉浮现楚昭那张明媚狡黠的笑脸。 那女人,此刻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昭正在朝云宫里看阿傲偷偷塞给铁锤的字条。 字条上说,靖南王将于后天抵达京城,朝堂上对靖南军的安置意见尚不统一,冯观岚提出让文武官员出城相迎,也遭到贺家父子党派的反对,认为靖南王的功劳还不足以让朝廷为他造这么大的阵仗。 楚昭看完冷笑一声,把字条烧掉,带着四个丫头出了门。 门口有两个小太监站岗,其中一个拦住她问:“王妃要去哪里?” 楚昭认出是昨天帮她传话的小太监,笑着说道:“今儿个天气凉爽,我打算去御花园走一走。” “御花园呀?”小太监不太赞同,小声劝道,“王妃还是别去了吧,这个时辰,陛下喜欢和嫔妃们在御花园闲逛,撞上了不太好。” “没事,我会小心的。”楚昭说,“倘若陛下也在那,我再悄悄的回来,不会冲撞圣驾的。” “可是……”小太监为难地挠挠头,“冯公公交代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王妃还是不要随意出门为好。” “我不是随意出去的,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出去的。”楚昭一本正经道。 “……”小太监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犹豫间,楚昭已经带着人走了。 “怎么办?”小太监问同伴,“王妃不听话,咱们要不要告诉冯公公?” “告诉吧!”同伴说,“我去告诉冯公公,你先跟着王妃,别让她到处乱跑。” “好,你快去。”小太监答应一声,一溜烟地去追楚昭,“王妃不认识路,还是奴婢带您过去吧!” 楚昭觉得这小太监怪好玩的,便也没有反对,和他一起往御花园走去。 走着走着,小太监惊讶地发现,王妃根本不用他带路,不但自己知道御花园的方向,走的还都是近路。 “王妃以前来过?”小太监奇怪道。 楚昭摇摇头:“没有,我是闻着花香走的。” “……”小太监本就圆溜溜的眼睛都瞪成了葡萄,“什么花香?” “这个季节,自然是菊花香呀!”楚昭逗他说。 小太监使劲吸了吸鼻子,什么也没闻见,天真的模样倒是逗的四个丫头嘻嘻哈哈笑起来。 小太监涨红了脸,挠着头说:“姐姐们不要笑我,我真的没闻见。” 楚昭也笑起来,故意打趣他:“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冯公公居然有这么可爱的手下。” 小太监的脸更红了几分,却一脸认真道:“王妃不要听外面的人瞎说,我们冯公公不是那样的人。” “哦?那他是什么样的人?”楚昭问道。 “他是……”小太监猛地捂住嘴,瞪大眼睛看她,“王妃您是不是在套我的话?” “哈哈哈……”楚昭大笑,“没有,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就随口一问。” 小太监将信将疑,到底忍住了没将自家老大的秘密抖露出来。 楚昭却已打定主意,早晚得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 说话间到了御花园,老远就听见园里莺声燕语,嬉闹声阵阵随风传来。 小太监忙拦住楚昭:“王妃先不要近前,我去瞧瞧陛下在不在。” “好,你去。”楚昭配合地停下脚步。 她就是为了靖南王的事来偶遇皇帝的,楚轩那孙子若不在,她也没有过去的必要。 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走进园子,片刻后折返回来,脸色有些异常。 “怎么样,看到陛下了吗?”楚昭问他。 第239章 怀安公主 小太监摇摇头:“陛下不在,是几位娘娘在那边玩耍。” 楚昭观他脸色,试探道:“除了几位娘娘,还有什么人?” “还有,还有怀安公主……”小太监犹豫着,似是于心不忍,“几位娘娘又在羞辱公主,咱们还是走吧!” “为什么?”楚昭不觉皱起眉头,“她们为什么要羞辱公主?” “因为公主和她母妃是不祥之人,一出生就被陛下打进了冷宫……” 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略带稚嫩的惊呼,随即有人喊道:“快看,公主跳水了……” 楚昭神色一凛,扒开小太监往那边疾步而去。 御花园的荷花池畔,几位花枝招展的妃嫔正围在岸边,嘻嘻笑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水中挣扎浮沉。 “瞧瞧,咱们的小公主游的多好,冷宫里没有水,正好洗洗她那一身污垢。” “就是就是,洗个冷水澡才有精神,省得一天病怏怏的无精打采。” “再精神又如何,陛下根本不认她这个女儿。” “可她到底是公主,身上流着皇家血脉,万一真出了意外,咱们怕是脱不了干系。” “怕什么,让她再洗一会儿,等人快不行时再捞上来……”一个嫔妃正得意扬扬,被突然冲过来的楚昭吓了一跳,指着她大声道,“你,你不是那个靖南王妃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楚昭阴沉着脸,步步逼近,扬手一巴掌将她扇进了荷花池。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激起一片惊声尖叫。 “不好了,丽妃娘娘落水了。” “来人,快救丽妃上来。” “靖南王妃,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推丽妃娘娘下水。” “丽妃娘娘是陛下的心头肉,你敢对她不敬,陛下一定会将你剥皮抽筋!” 几个妃嫔震惊之余纷纷指责楚昭。 楚昭置若罔闻,冷着脸吩咐随后赶来的铁锤:“快去把公主救上来。” “是。”铁锤答应一声,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池塘。 她人高马大,池水刚能没过她的脖颈,她就那样着水大步走到怀安公主身边,一双大手稳稳托住了小公主奄奄一息正在下沉的身子,抱在怀里向岸边走去。 小公主浑身冰冷,面如死灰,意识已经陷入昏迷,却凭着求生的本能死死抱住铁锤的脖子,瘦小枯干的身子在铁锤怀里像一只了无生机的小麻雀。 丽妃正在水里扑腾,见铁锤从身边路过,一把抓住了铁锤的衣服。 “救救本宫,本宫是陛下最宠爱的丽妃娘娘……” 她狼狈又惊慌,说出的话仍旧盛气凌人,“本宫命令你把这个小杂种扔了,快点救本宫上去,本宫若有个三长两短,定要让陛下灭了你的九族。” 铁锤也不知道这宫里为什么人人都把诛九族挂在嘴边,但这威胁对她没用,她皱起眉头,腾出一只手抓住丽妃的胳膊用力将人甩进了池水中央。 “想诛我九族,我先诛了你再说!” 又是“扑通”一声巨响,水花溅起一人多高。 岸边几个妃嫔全都惊呆了,瞪大眼睛忘了喊叫。 丽嫔身边的宫女太监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呼小叫地下去救人。 铁锤抱着小公主上了岸,对守在岸边的楚昭说道:“公主像是不行了,王妃快瞧瞧。” 楚昭接过小公主,将她平放在地上,先探了鼻息和颈脉搏动的情况。 小公主的意识虽然昏迷,好在救起来的及时,鼻息和脉搏跳动还算有力,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楚昭松了口气,将她小小的身子摆成侧卧状,以手轻拍后背促使她吐出脏水。 深秋的池水寒意彻骨,小公主吐了几口水出来,眼睛仍然紧闭着,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楚昭抬头看了看几个惊呆的妃嫔,又对铁锤吩咐道:“去扒了她们外衫,给公主取暖。” “是。”铁锤带着一身水向那几个妃嫔走去。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走开,不要过来呀……” 妃嫔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尖叫躲闪。 楚昭厉声道:“谁不愿意脱,就送她去池子里洗澡。” 铁锤当即抓住一个就要往池子里扔。 “不要,不要扔我,我脱,我脱……”那个妃子吓得尖叫连连,惨白着脸脱下了自己的外衫。 其余几个一见躲不过,只得抽抽噎噎地脱了各自的外衫递给她。 铁锤一一接过,将衣衫叠了两件铺在地上,又把剩下的全都给小公主盖上。 这时,丽妃终于被她的随从救了上来,冻得嘴唇乌紫,瑟瑟发抖,指着楚昭一连声地喊道:“去请陛下,快去请陛下,我要让陛下砍了这个乡下女人的脑袋。” 楚昭猛地抬头看向她,冷笑一声道:“还有力气叫嚣,看来水没喝够,铁锤,再送丽妃下去一趟,让她一次喝个饱。” “是。”铁锤二话没说,上前一步将她抓起,双手托举在头顶,作势就要往水里扔。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丽妃顿时吓得三魂出窍,在铁锤手上拼命踢腾,湿漉漉的衣衫搭配着被水冲花的妆容,活像一只落汤鸡,再没有半分宠妃的气度。 丽妃手下的太监宫女也都吓傻了,望着铁锤凶神恶煞的样子,没一个敢上前救主。 “你们几个,还不帮本宫去请陛下!”丽妃冲那几个妃嫔尖声叫喊。 话音未落,身子便凌空飞起,又一次掉进了荷花池,砸得水花四溅。 丽妃惊恐万状,在水里扑腾着叫喊:“救命,救命……” “谁敢救她,就跟她一起下去洗澡。”楚昭冷声说道。 几个妃嫔和一众随从全都被她震住,眼睁睁地看着丽妃在水里挣扎,无一人敢出头救她。 跟着楚昭过来的那个小太监也惊得瞪大眼睛,不明白靖南王妃哪来的底气敢对陛下的宠妃下此狠手。 丽妃又喝了几口水,眼瞅着人咕嘟咕嘟地沉下去,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众人闻声呼啦啦跪了一地,丽妃则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陛下救我……” 楚昭对铁锤使了个眼色,铁锤立刻跳下池子向丽妃游过去。 刚把丽妃从水中捞起,一袭明黄龙袍的楚轩便到了岸边。 “怎么了,朕的爱妃怎么了?”楚轩急急问道,忽然看到半蹲在地上救治怀安公主的楚昭,眼睛顿时亮起,“靖南王妃,你怎么也在?” 楚昭没有起身给他行礼,揉着怀安公主冰冷的小手说道:“公主和丽妃娘娘在池边玩耍不慎落水,我的婢女刚把公主救上来,现在正在救丽妃娘娘。” “……”跪在地上的众人全都瞪大眼睛。 靖南王妃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丽妃明明是被她的婢女扔下去的,她居然说她的婢女在救丽妃。 她连天子都敢骗,胆子也太大了吧? 陛下真的会相信她吗? 第240章 乱了心神 楚轩对真相如何已经无所谓,也顾不上理会落水的丽妃,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楚昭身上:“靖南王妃真是人美心善,医者仁心,朕就欣赏你这样的女人。” 楚昭对他微微一笑:“陛下过奖了,臣妇不过是举手之劳。” 楚轩被她的笑容晃了眼,一时心痒难耐,屈尊降贵地在她对面蹲下来,假意去看怀安公主的情况:“朕的小公主怎么样,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受了风寒和惊吓,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楚昭说道。 楚轩猛一击掌:“那太好了……” 话出口惊觉自己失态,忙又假惺惺道:“朕一时口误,朕的小公主好可怜,朕现在就抱她回朕的寝宫,靖南王妃救人救到底,随朕一起回宫为公主医治吧!” 说罢不等楚昭反对,伸手将怀安公主抱了起来:“靖南王妃,快随朕走吧!” “……”所有人都大为震惊,满脸的不可思议。 怀安公主是陛下最厌恶的孩子,一出生就和她母妃一起被打入冷宫,至今已有九岁,陛下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怎么这会子却突然对她关心起来,不但亲自抱她,还要带她回自己的寝宫医治。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铁锤扛着丽妃回到岸边,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扔在地上。 丽妃被摔得七荤八素,趴在地上哇哇地吐着脏水。 “陛下,靖南王妃想害臣妾,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她哭着爬到楚轩脚边,仰头可怜巴巴地看向楚轩。 她头上顶着水草,头发像湿麻绳乱成一团,滴滴答答往下滴水,脸上的妆花得不成样子,各种颜色混在一起,活像一张鬼脸。 楚轩吃了一惊,抬脚将她踢开,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哪里来的丑鬼,快给朕滚开。” 丽妃被踢得翻了个跟头,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男人的无情比刺骨的池水更让她心寒,眼泪也如雨般落下来。 “陛下,是臣妾呀,臣妾是您最宠爱的丽妃呀!”她哭着说道。 “丽妃?”楚轩的表情更加厌恶,“难怪你从来不让朕看到你素颜的样子,原来你竟是个丑八怪,你父亲敢拿一个丑女来糊弄朕,朕要诛了你九族!” 丽妃大惊失色,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脚:“陛下不要啊,求求你……” “滚开,别碰朕!”楚轩再次抬脚将她踹开,厉声道,“来人,把这个丑八怪给朕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身后立刻有侍卫应声上前,将丽妃拖起来就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丽妃凄厉的叫喊并未让楚轩有半分动容,甚至掏了掏耳朵对身边的太监道:“吵死人了,再吵就割了她的舌头。” 始终未及的反转让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几个嫔妃原本还打算替丽妃说几句好话,见皇上如此不由分说,又都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皇上喜怒无常,好色成性,此刻眼里只有靖南王妃,她们在这个时候说靖南王妃的坏事,等同于自己找死。 “靖南王妃,快走吧,别耽误了怀安公主的病情。”楚轩抱着怀安公主,对楚昭催促道,俨然一个慈爱的父亲。 楚昭推辞道:“公主没有性命危险,陛下叫太医院的人去瞧也是一样的,臣妇的身份不太适合去你的寝宫。” “怎么不适合?”楚轩说道,“朕说你适合你便适合,况且朕对太医院那帮老家伙也不相信,可不敢让他们治坏了朕的公主。” 呸! 楚昭在心里啐他,心里对这孙子又多了几分鄙夷。 自己的血亲骨肉当杂草一样不闻不问,眼下却又为了自己的龌龊心思,做出一副慈爱的嘴脸。 这种人不配为她楚氏子孙,便是亲手杀了,她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只是她眼下还要利用这孙子做一些事,便暂时忍耐,再容他多活些时日,待事成之后再做计较。 楚昭这样想着,看小公主仍旧双目紧闭,没有醒来的迹象,便点头应允道:“既然如此,臣妇就随陛下走一趟吧!” 楚轩大喜,正要带她离开,冯观岚匆匆赶来。 “陛下要带靖南王妃去哪里?”冯观岚语气不善地问道。 楚轩看到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道:“怀安公主不慎落水,朕带她回寝宫去让靖南王妃为她医治。” 冯观岚不动声色地看了怀安公主一眼,提议道:“此处离靖南王妃的朝云宫更近,陛下何必舍近求远,不如将公主交给臣,由臣将她送到朝云宫去,如此更方便王妃行医。” 楚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接近楚昭的理由,岂能就此罢休,当下否决道:“朕不放心公主,朕要亲眼看着她醒来,朕的寝宫条件更好,伺候的人也多,公主在朕宫里好得更快。” 冯观岚不用想也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见他口中说着挂念公主,一双眼睛却始终在楚昭身上打转,脸色不禁阴冷下来,心里十分不爽。 刚要再说话,楚昭抢先开口道:“父女连心,陛下忧心公主可以理解,我正发愁我的身份去陛下寝宫不太合适,既然冯公公来了,正好陪我一起去吧!” 冯观岚打住话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楚昭回之以微笑,并轻轻对他眨了眨眼。 冯观岚便没再坚持,点头道:“如此也好,臣便陪王妃走一趟吧!” 楚轩没想到他会突然到来横插一脚,眼下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郁闷地在心里骂了句“死太监”,抱着怀安公主向自己的乾元宫走去。 不管怎样,先把靖南王妃骗过去再说。 乾元宫里奢华无比,网罗天下奇珍异宝,他自己又是这般风流倜傥的天子骄子,岂是靖南王那偏安一隅的异姓王可比? 他就不信他堂堂一国之君,征服不了靖南王妃的心。 楚昭有了冯观岚陪同,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便让铁锤回去换衣服,嘱咐青玉三人给她烧热水泡澡,再给她熬一碗姜汤袪寒。 一行人匆匆离去,留下几个嫔妃和一众宫女太监面面相觑。 消息很快传到了文渊阁,正在阅览奏章的贺云阶听闻楚昭去了皇帝的寝宫,惊得手一抖,一滴墨汁落在了奏章上,晕染了那一片的字迹。 怔怔一刻后,他搁下笔,随手将奏章丢在一旁,起身出了值房,向乾元宫大步而去。 外面路过的小吏见他走的步履生风,惊得瞪圆了眼睛。 向来波澜不惊的小阁老,居然也有如此匆忙的时候。 是何等紧急的事情,竟让这菩萨乱了心神? 第241章 循循善诱 乾元宫里,怀安公主被放在柔软馨香的床榻上,楚昭让宫人生了火盆,用热水为公主擦拭身体,再换上干净的内衣。 怀安公主中途醒了一次,因身子太过虚弱,只睁开眼睛看了楚昭两眼,便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跑腿的小太监从朝云宫拿来了金针,楚昭开始为小公主施针。 楚轩在帷幔外转来转去,因小公主要换衣裳不方便入内,急得抓耳挠腮,脖子都要抻断了。 冯观岚抱着拂尘站在一旁,见他这副猴急的模样,低垂的眼睛里满是不屑和鄙夷。 楚昭在里面听到楚轩走来走去的动静,终于开恩似的说了一句:“小公主已经换好衣裳,陛下不放心的话可以进来看着。” 楚轩大喜,忙指挥宫女将帷幔拉开,迫不及待地向榻前走去。 冯观岚撇撇嘴,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自己迈步跟了进去。 “朕的宝贝公主怎么样了?”楚轩来到榻前,嘴上关心着公主,却连看都没看公主一眼,目光赤裸裸地落在楚昭脸上。 楚昭手里捏着金针,恨不得给这孙子的眼睛来两针,忍着气说道:“公主方才醒了一次,溺水的情况倒不是太严重,只是长年累月得不到好的照料,身体严重受损,若再不好生调理,恐有夭折之忧。” “当真?”楚轩目光闪烁,搓着手道,“那她还有救吗?” “陛下愿意救,自然是有救的。”楚昭说道。 楚轩顿时惊喜万分:“她是朕的骨血,朕自然愿意救她,从今日起,就让她住在朕的宫里,王妃也留下来好好救治公主,什么时候公主的身子大好了你再回去……” “陛下不可。”冯观岚及时出声打破他的如意算盘,“靖南王妃身份特殊,留在乾元宫于礼不合,陛下若真疼惜怀安公主,将公主送到朝云宫由王妃亲自照管岂不更好?” 楚轩沉下脸,很是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多话,公主身体虚弱,不能轻易移动,你这阉人没有儿女,哪能体会为人父母的苦心。” “……” 这下不只楚昭,冯观岚都想给这狗皇帝来两刀。 怀安公主九岁了,他从来都没正眼瞧过一眼,如今为了霸占臣妻,竟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做幌子。 如此荒淫无道的昏君,实在是江山之祸,万民之祸。 高祖羲和若泉下有知,只怕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陛下若坚持要留靖南王妃在宫里,臣也无话可说,但臣奉了太后之命负责看顾靖南王妃,自会向太后禀明事情原委,请太后定夺。”冯观岚语气强硬地说道。 楚轩听他提起太后,顿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算了,你别去打扰母后了,就将怀安公主留在朕这里,让靖南王妃每日早晚两次过来给她请脉,这样总行了吧?” 冯观岚看了楚昭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楚昭微微点头,他才松口道:“陛下对怀安公主如此关怀,是公主的福气。” 楚轩听他语气,知道他这是默许了,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模样。 “既然如此,小公主的病就交给靖南王妃了。”他笑着对楚昭说道,“王妃若嫌路远,朕会安排人每日用轿辇接送你,你缺什么东西,想要什么赏赐,也只管告诉朕,只要世间有的,朕都会想法子给你弄来。” 楚昭就听不得这孙子说话,听他一开口就忍不住想一掌拍死他。 “陛下之前对丽妃娘娘也是这般有求必应吗?” “丽妃?” 楚轩恍惚了一下,仿佛那个曾被他宠爱多时,夜夜在他榻上承欢的女子早已是久远的记忆。 面对眼前鲜活的美人,他已经想不起丽妃的脸,只记得她刚从水里捞出来时那落汤鸡似的狼狈模样。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恨恨道:“朕之前确实为她满世界搜罗奇珍异宝,如今见了靖南王妃,才发现她竟是那样丑陋,真真糟蹋了朕的一片深情。” 一片深情? 楚昭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越看这孙子就越想揍他,转头看看四下无人,便耐着性子哄他:“陛下是一国之君,不该将精力全都用在后宫,朝堂和百姓更需要陛下。” “朝堂?”楚轩不屑嗤笑,“得了吧,朝堂的事朕说了根本不算,有母后和舅舅替朕做主,还有一个能干的表弟为朕分忧,朕何必再费那个心思,相比大清早从被窝里爬起来听那帮老头子絮絮叨叨,朕更喜欢温香暖玉的美人怀。” “……” 楚昭心里的火腾腾往上窜,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又循循善诱道:“美人怀固然让人留恋,但陛下不觉得自己能当家做主才更痛快吗,比如方才,冯公公一提起太后,陛下就吓成那个样子,哪有一点天下之主的霸气?” 楚轩沉默下来,摸着下巴一言不发。 楚昭又道:“霸气的男人才更加让女人倾心,比如我,我就喜欢霸气威风,一言九鼎的男人。” 楚轩的眼睛亮起一瞬,随即又暗淡下来。 “不行,朕做不到,母后让朕必须听舅舅的话。” “不听又如何?”楚昭问,“陛下是太后的亲骨肉,难道太后因为陛下不听阁老的话就惩罚陛下吗?” “朕不知道。”楚轩摇头道,“朕从来不和舅舅顶嘴,也不知道母后会不会罚朕。” “我猜太后肯定舍不得。”楚昭说道,“陛下何不找机会试探一下,倘若太后没有罚陛下,陛下就可以不再怕她了。” “怎么试探?”楚轩的眼睛再次亮起,神情跃跃欲试。 楚昭看了冯观岚一眼,意有所指道:“朝堂的事我不清楚,冯公公应该可以为陛下指点一二。” 她说着起身道:“我去洗个手,回来再给公主开药方,请陛下稍等片刻。” 楚轩点头应允,看着她出去,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视线从她窈窕的背影收回,转头问冯观岚:“你觉得靖南王妃说的话可行吗?” 冯观岚抱着拂尘老神在在:“那就要看陛下想不想做出改变了。” “朕当然想,你以为朕愿意每天坐在早朝上当个摆设吗,可那帮老东西都不听朕的,朕有什么办法?” “那是陛下说话不够硬气。”冯观岚道,“就拿迎接靖南王进京的事来说吧,朝臣们都惧怕贺阁老,不敢同意我的提议,陛下明日早朝何不硬气一回,力排众议,命文武官员出城迎接靖南王,再给靖南王丰厚的赏赐以示君恩浩荡。 这样一来,靖南王脸上有光,自会感念陛下的恩德,靖南王妃也会因此欢喜,高看陛下一眼,陛下自己挣足了面子,还可以趁机试探太后的态度,可谓一举四得,何乐不为?” 第242章 心无杂念 一番话说得楚轩心动不已,尤其那句“靖南王妃会高看陛下一眼”,更是让他心痒难耐。 他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当家做主,因为自己做主的诱惑对他来说远不如讨美人欢心要紧。 倘若他给足靖南王面子真的可以搏靖南王妃一笑,从而改变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便是被母后惩罚,他也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朕明日便试上一试。”他下定决心说道。 恰好这时楚昭洗了手回来,他便迫不及待道:“靖南王妃,朕已决定明日派朝中重臣出城迎接靖南王,还要给他丰厚的赏赐,你想要什么,不如现在告诉朕,朕到时一并赏给你。” 楚昭听他这么说,果然惊喜不已,展颜露出一个灿若朝霞的笑:“臣妇多谢陛下,陛下对王爷如此恩典,臣妇不胜感激。” 楚轩迷失在她灿烂的笑容里,顿时心花怒放,偷偷看向冯观岚一眼,对他竖起大拇指。 冯观岚回他一个肯定的笑,又提醒道:“今晚太后或许会把陛下叫过去再叮嘱一番,不管太后说什么,陛下都可以先答应下来,明日再照臣教你的行事。” “好,朕知道了。”楚轩点头看向楚昭,“靖南王妃,朕冒这么大的风险,都是为了你。” “多谢陛下厚爱。”楚昭福身行礼。 “王妃不要和朕客气,这样就生分了。”楚轩伸手去扶她,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楚昭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冯观岚的脸色已经肉眼下见的冷却下来,正要上前相护,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身穿绯色官袍的贺云阶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走得太急,素来苍白的脸颊染上些许红晕,进门看到楚轩紧抓住楚昭的手,狭长的凤眸立时眯起,幽幽冷光扫向楚轩的脸。 “陛下在做什么?”他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一开口语气就冷到了冰点。 楚轩吓一跳,结巴道:“云,云阶,你怎么来了?” 贺云阶见他还抓着楚昭不肯松手,神情更加严厉起来:“请陛下注意自己的言行!” 楚轩忙将手松开,对他讪笑了一下:“云阶你误会了,朕只是扶一下靖南王妃。” 贺云阶眸光森冷,伸手将楚昭拉到自己身侧:“陛下一国之君,何需纡尊降贵去搀扶别人,何况还是一个身份特殊的王妃。” 这回轮到楚轩不爽,盯着他抓住楚昭胳膊的手说道:“朕不行你就行了?” 贺云阶不为所动,冷冰冰道:“臣和陛下不同,臣心无杂念,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哼!”楚轩冷哼一声,嗤笑道,“一个个的都打着为朕好的旗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贺云阶眉心微蹙,下意识看向冯观岚。 陛下从来没有和他顶过嘴,眼下突然这个态度,是不是冯观岚个死太监在挑拨离间? 冯观岚对他嘻嘻一笑:“小阁老这眼神,是想吃了咱家吗?” 贺云阶冷着脸道:“冯公公身为内庭总管,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吗,靖南王妃是外臣之妻,怎可让她进到陛下宫里?” “是朕让她来的。”楚轩不满道,“怀安公主不慎落水,朕让靖南王妃来救治公主有何不可,难道规矩比朕的公主还重要吗?” 贺云阶见他还敢顶嘴,眉头皱得更紧:“救治公主非要来乾元宫吗?” “不然呢?”楚轩气愤道,“怀安以前一直住在冷宫,现在病成这样,难道还要让她住在冷宫吗?” 贺云阶简直被他气到无语,也懒得再和他废话,转头向外唤道:“来人,将怀安公主送去靖南王妃的朝云宫,公主病体痊愈之前,任何人不得将她接出朝云宫。” “是。”候在外面的太监应声而入,并不征求楚轩的意见,抱起怀安公主就走。 “贺云阶,你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楚轩气极,指着他的鼻子大发雷霆,“是不是朕不发威,你们一个个的就当朕是好欺负的,朕是天子,是大晏朝的国君,你们凭什么都来干涉朕的决定?” 贺云阶眼中寒意更盛,语气却出奇的平静:“臣这么做都是太后的吩咐,陛下若有异议,可以去向太后说明。” 楚轩顿时哑了声,脸色变幻一刻,抓起一只梅瓶摔在地上:“滚,都给朕滚出去!” 贺云阶知道他已经被震住,摔东西不过是渲泄怒火,当下也不再多言,拉着楚昭径直向外走去。 楚轩盯着两人的背影,恨得眼圈发红, “陛下看到了吧,贺家根本就不拿陛下当回事。”冯观岚躬身小声道,“陛下若想翻盘,千万记住咱们刚刚说的话。” 楚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牙说道:“朕明白,朕一定会硬气一回给他们看的。” “陛下英明,臣会尽最大努力支持您的。”冯观岚说道,“为了避嫌,臣也先告退了。” “去吧!”楚轩烦躁摆手。 冯观岚一甩拂尘,转身走出大殿,急急向贺云阶和楚昭追了上去。 “小阁老,等等咱家呀!”他边走边喊。 贺云阶充耳不闻,只管拉着楚昭一路疾行。 “小阁老这样于礼就合了吗?”楚昭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喘着气抱怨道。 贺云阶停下脚步看她,眼底弥漫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所以,你很喜欢那里是吗,你在怪本阁多管闲事是吗?” 楚昭:“……我不怪你多管闲事,但我觉得你很莫名其妙。” 贺云阶愣住,一时无语。 楚昭又道:“你为什么要生气,你风风火火跑来,就是为了把我拉走吗,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做这件事的?” 贺云阶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古刹中沉寂千年的大钟突然被人撞响,猝不及防又震耳欲聋。 余音袅袅在心头回荡,让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是啊,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风风火火跑来是为了什么? 风风火火? 这女人为什么要用这个词语? 他有风风火火吗? 他,贺云阶,什么时候和风风火火扯上了关系? 笑话,这怎么可能? 思忖间,冯观岚终于追了上来,伸手将楚昭从他身边拉开,挡在自己身侧,半是抱怨半是戏谑道:“小阁老今日怎的这般风风火火,咱家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贺云阶心头又是一跳,有种说不上来的慌乱。 好在他心理足够强大,几个深呼吸便冷静下来。 “冯公公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吗,再这么下去,本阁就要以为你是靖南王妃的奴才了。” 冯观岚被他倒打一耙,摊摊手一脸无辜道:“我就是个死太监,小阁老不会连太监的醋都吃吧?” 贺云阶:“……” 第243章 懒得理你 楚昭本就好奇贺云阶这莫名其妙的怒气从何而来,听冯观岚这么一说,不由得诧异地看了贺云阶一眼,挑眉戏谑道:“干嘛,小阁老不会对我芳心暗许了吧?” 她语气懒散,神情吊儿郎当,活像个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二流子,就差没有捏着人家的下巴吹口哨。 贺云阶从小到大认识的全是端庄贤淑,循规蹈矩的高门贵女,何曾见过这样痞里痞气的女人,饶是心理再强大,也忍不住脸颊发烫,心慌意乱。 他强行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地翻了个白眼对两人表示嫌弃:“一个王妃,一个大总管,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话,本阁都替你们难为情。” 冯观岚哈哈大笑,甩着拂尘道:“有什么好难为情的,难道咱家说错了,小阁老这般模样,不就是个拈酸吃醋的小媳妇儿吗?” “……本阁懒得理你!” 贺云阶脸颊的红晕更加明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冯观岚笑得更大声:“小阁老怕不是被咱家戳穿心思,恼羞成怒了吧?” 贺云阶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向着慈安宫方向走得头也不回。 皇帝今天很是反常,他担心这死太监和靖南王妃对皇帝说了什么挑拨离间的话,他得让太后赶紧召见皇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免得突发什么变故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楚昭看他行色匆匆,料想他应该要去和太后告状,故意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小阁老别走呀,你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心悦于我?” 贺云阶差点一个踉跄把自己绊倒,掌心用力按住扑通扑通的心跳,一阵风似的拐过前面的宫墙不见了踪影。 “小阁老居然会害羞,真是不可思议。”冯观岚笑着看向楚昭,若有所思道,“他不会真对王妃动了心吧!” “怎么可能?”楚昭摆手笑道,“小阁老是神仙,神仙没有七情六欲。” “不是还有思凡下界的神仙吗?”冯观岚神秘兮兮道,“神仙要么不动情,一旦动了情,那就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楚昭好笑地看他,“冯公公不是个公公吗,怎么对情情爱爱研究得如此透彻?” 冯观岚也笑:“瞧王妃说的,咱家不能亲身经历,还不能看话本子吗?” 楚昭:“……” 谁能相信,杀人不眨眼的冯大总管居然会看话本子? 她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小太监的话,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大总管的恶名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冯观岚愣了下,本来含笑的眉眼忽地冷沉下来,阴森森的语气说道:“王妃觉得咱家需要装吗?” 楚昭一点都没有害怕,反倒觉得他在虚张声势:“谁知道呢,我也就随口一问,对我来说,冯公公是恶是善不重要,是敌是友才重要。” 冯观岚没能吓到她,颇有些失望,咂咂嘴又问:“那王妃觉得咱家是敌还是友?” “至少目前是友吧!”楚昭说,“冯公公这几日对我很照顾,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什么故人?”冯观岚问道。 楚昭摇摇头:“是一个对我很好的故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冯观岚倒也没追问,只是懒散道:“我也不是真心对王妃好,照顾你也只是想收买你而已。” 楚昭哈哈一笑:“冯公公真实诚,我就这么不值得你说谎话吗?” 冯观岚也笑:“我这人一向直来直去。” “既然如此,冯公公再直一回,直接告诉我为何要收买我可好?”楚昭说道。 冯观岚又正经起脸色,当场拒绝了她:“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直,比如这时候,我就不直了。” 楚昭:“……你这人真有意思。” 冯观岚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吧,咱家送王妃回去。” 楚昭点头道了一声“有劳”,随他一起向朝云宫走去。 路上,楚昭问了一些怀安公主的情况,冯观岚说怀安公主的生母是一个位份不高的妃嫔,因貌美受到皇帝宠爱,被其他妃嫔嫉妒陷害,失了宠被打入冷宫,拖着残破的身子苦苦支撑了几年,两年前终于撒手人寰,留下小公主一人孤苦伶仃,无人问津。 因为此事不是什么秘密,冯公公又变成了直爽人,一口气把小公主的身世讲了个七七八八。 深宫之中,这种事情再常见不过,楚昭听完也只能唏嘘一叹。 冯观岚却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这大概就是男人当皇帝的弊端吧!” 楚昭心头一跳,偏头问道:“冯公公何出此言?” “没什么。”冯观岚笑道,“咱家只是想,如果皇帝是女人的话,无论专一还是多情,孩子都要自己来生,断不会出现这种生而不养的情况。” 楚昭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试探道:“冯公公竟是支持女人当政的吗?” “有何不可?”冯观岚道,“咱们大晏的开国皇帝不就是女人吗,可惜她一生为萧大将军守节,只有一个遗腹子还是个男孩,皇位也只能传给儿子。” 楚昭听他提起自己的过往,心中不免悲凉,长叹一声结束了话题:“冯公公,我到了,你去忙吧!” “好,王妃有事再叫人去寻我。”冯观岚也深深看了她一眼,略一躬身,告辞而去。 楚昭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渐渐走远,一时有些怔忡。 这位冯公公给她的感觉一直很奇怪,亦正亦邪,似敌似友,有时又让她觉得莫名的熟悉,哪怕不知道他的立场,也可以放心将一些事托付于他。 而且他们配合起来确实很默契,就像很多年的老搭档一样,一个眼神,一声清咳,都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别说冯观岚想收买她,她也很想将这样一个人收入自己麾下。 而且,冯观岚刚刚那一番女皇论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谨慎的人,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言论吧,可他为什么要对她直言不讳呢? 他不反对女人当皇帝,难道他背后的主子是个女人? 现如今的大晏朝,有什么势力强大到可以一争天下的女人吗? 她怎么没听说过? 冯观岚想收买她,是因为她也是女人,所以想让她为那个女主子效力吗? 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冯观岚对她死心塌地?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女人,楚昭还真的蛮想会一会她的。 第244章 神仙姐姐 楚昭回到朝云宫的内殿,被放置在软榻上的怀安公主刚好醒了过来。 小姑娘睁着一双琉璃般澄澈,又如小鹿般怯生生的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看到从外面进来的楚昭,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迅速贴着墙壁抱住自己的身子。 “公主别怕,这是靖南王妃,刚刚就是王妃救了你。”红绡柔声对她解释。 怀安公主将信将疑,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一看就是受过太多伤害,才会变得这样敏感多疑,不敢轻易相信他人。 楚昭走到榻前坐下,与她静静对视,心里算着这是自己的多少代子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姑娘的眉眼恍惚竟有些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帮小姑娘整理了一下鬓边的乱发,语气轻柔道:“公主有哪里不舒服,尽可告诉与我。” 怀安公主在她温柔的触摸下哆嗦了一下,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 自从母妃死后,再也没有人用这般轻柔的动作抚摸她,也没有人用这般轻柔的语气关心她。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她不敢动,怕一动梦就会醒,醒来后,她仍然睡在冷宫凌乱的杂草堆上,还有成群的老鼠从她身边跑过。 “母妃,是你吗?”她带着哭腔问道,稚嫩的嗓音微微颤抖。 “不是。”楚昭说,“我不是你母妃,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怀安公主的梦碎了,失望的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太想念母妃了。 虽然眼前这位姐姐很好,但她不是母妃,她也不会永远陪伴自己。 楚昭不是容易心软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的眼泪一流出来,她的心立刻就软成了一滩水。 “别哭。”她掏出手帕为她擦泪,“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不会再让人随意欺负你,也不会再让你回到那无人问津的冷宫,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 怀安公主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姐姐,你是我母妃派来的吗,母妃说她去了天上之后,会找一个神仙姐姐替她来照顾我,我一直等,一直等,等了两年多了你都没来,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可母妃告诉我,让我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 她扑进楚昭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等来了希望,等来了她的神仙姐姐。 小姑娘哭得悲痛欲绝,楚昭和四个丫头被她感染,个个都泪湿了眼眶。 “是啊,我就是你母妃派来的神仙姐姐。”楚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抚摸她凌乱的头发,“很抱歉我有事来晚了,让你受了很多苦,接下来的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长大成人,好不好?” “好……”怀安公主哭着在她怀里点头,骨瘦如柴的手臂将她紧紧抱住,再也不肯松开。 慈安宫里,被太后叫过去的楚轩也正说起怀安公主,说自己并非对靖南王妃存了什么心思,实在是心疼怀安公主,才将人带回自己的寝宫,让靖南王妃给她医治。 “母后不信的话可以叫人来问,朕是得知丽妃推怀安入水,才匆匆赶去相救的,朕现在已经把丽妃打入冷宫,她胆敢谋害皇嗣,朕定要将她家满门抄斩。”楚轩振振有词地说道。 太后冷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儿子在自己面前鬼扯,心里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有什么心思她最清楚。 平日里骄奢淫逸,耽于美色也就罢了,可他居然把主意打到靖南王妃身上。 他还嫌这后宫不够乱吗? “你过来。”太后坐在榻上对皇帝招手。 楚轩不敢去,又不敢不去,怯怯地走过去问道:“母后不相信儿臣?” 太后冷笑一声,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蠢货,当哀家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吗?” 楚轩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鸣,捂着脸痛呼一声:“母后,我是你儿子!” “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早就掐死你一百回了。”太后咬牙道,“你根本不了解靖南王妃的为人,就敢随意招惹她,你知不知道那女人有多狡猾,连云阶都算计不过她,你以为你比云阶还能耐是吗?” 楚轩挨了打本就恼火,听到太后又拿贺云阶和他比,顿时情绪失控,暴跳如雷: “云阶云阶,母后整天把云阶挂在嘴上,我和他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他那么好,你干脆废了我让他做皇帝呀,反正这傀儡皇帝我当着也没什么意思!” 太后大为震惊,看着面前急赤白脸,青筋暴起的皇帝,简直不敢相信他是自己那个唯唯诺诺扶不上墙的儿子。 想起刚刚贺云阶和她说过的话,不由警觉起来,指着楚轩厉声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冯观岚和靖南王妃和你说了什么?” 楚轩揉着脸,也想起冯观岚对他的交代,强自镇定道:“他能和我说什么,我不过想把靖南王妃留在宫里给怀安治病,他就要找母后告我的状,母后这么快听到消息,难道不是那个死太监在背后嚼舌根吗?” 太后愣住,一时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怀安那孩子从一出生你就没管过,这时候 却装起了慈父,真当哀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吗?” 楚轩噎了下,随即又忿忿不平道:“我不能打靖南王妃的主意,贺云阶就能了吗,我刚把靖南王妃叫过去,贺云阶就急吼吼地找过去,牵着靖南王妃的手把人牵走了,母后怎么不说他?” 太后又是一愣:“你确定是牵着手吗?” “我当然确定。”楚轩提起这事还觉得憋屈,气愤道,“他就当着我的面把人牵走的,护得像心肝宝贝一样,看我的眼神像冰刀子,恨不得当场捅死我。” 太后的心猛地一沉,比听到亲儿子接近靖南王妃还要紧张。 她这个侄子,从小到大都是冷情冷性,内敛克制,喜怒不形于色,像个看破红尘的菩萨,如今竟然为一个女人动摇了佛心吗? 并且这女人还是个有夫之妇。 不行!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坐视不管。 轩儿和云阶从小一块长大,表兄弟之间的感情向来很好,靖南王妃才进宫几天,就让他们二人反目成仇,这女人再重要也是断断留不得的。 “你先回去吧!”太后摆手道,“记得不要再招惹靖南王妃,明天的早朝上,也不要同意冯观岚的主张。” 楚轩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垂下眼帘,恭敬答道:“好的母后,儿臣知道了。” 他躬身退出殿外,脸色立即变得狠厉。 冯观岚果然很了解母后,提前预判了母后的行为。 这一回,他非要强硬一回,他倒要看看,不听母后的话到底会怎样! 第245章 给个名分 入夜后,楚昭和怀安公主一同用过晚膳,让青玉和红绡给她安排住处。 怀安公主吃了有生以来最美味的一顿饭,对楚昭的戒备之心已经完全解除。 许是楚昭的温言软语给了她勇气,她便大着胆子提出,想和楚昭睡在一起。 楚昭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不忍心拒绝,便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怀安公主很开心,露出一个小小的稍显拘谨的笑。 自从母妃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笑过,早已忘了该怎么笑。 楚昭也有点拘谨,因为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和小孩子一起睡过。 想当年,她生的是个儿子,又是大晏唯一的继承人,文武百官对这个太子比她还要重视,孩子未满三岁就开始建议他们母子分宫居住,以免孩子太过依恋母亲将来难成大器。 一开始她也是舍不得的,架不住那些大臣天天说,只好让太子搬到了隔壁宫里。 太子想念母亲每晚哭闹不止,她便每晚偷偷溜过去哄太子睡觉。 后来,这种行为被大臣们听说,又开始在早朝上喋喋不休。 没办法,她只好让徐回每天晚上去哄太子。 哄了几个月后,太子确实不再依恋她,转而依恋起了徐回,把徐回当成了亲娘,受到委屈第一时间找徐回。 大臣们对此倒是能接受,有几个爱开玩笑的,还打趣说让她给徐回一个名份,好让徐回名正言顺的给太子当娘。 那时徐回还年轻,脸皮薄,臊得不行,把那几个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哈哈……”楚昭想起往事,不禁笑出声来。 怀安公主在她怀里抬起头,小声问:“姐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一些别的事。”楚昭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快睡吧,明日我带你去给太后请安。” 怀安公主瑟缩了一下,怯怯道:“太后不喜欢我,从不让我靠近慈安宫。” “没事,我会让她喜欢你的。”楚昭说,“你现在没有依靠,没有地位,就算有我护着,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回事,倘若我哪天不在宫里,难保别人不趁机为难你,所以,你只有得到太后的欢心,才能在宫里真正挺直腰杆。” 怀安公主还是有点害怕:“那我要怎样才能让太后喜欢我?” “这个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楚昭说,“但前提是你要完全信任我,不能对我的决定有任何怀疑,也不能违抗我的安排。” 怀安公主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道:“我相信姐姐,姐姐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好,那就快点睡吧!”楚昭说,“明天见了太后,不管我说什么,你只要答应就行了。” “嗯。” 怀安公主应了一声,在她怀里乖乖闭上了眼睛,像只流浪许久的小猫咪终于找到了归宿,瘦瘦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小手将楚昭的手紧紧抓住,生怕自己睡着之后楚昭会偷偷跑掉。 吃过苦的孩子,总是格外敏感,格外听话,乖巧得令人心疼。 楚昭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直到她完全放松,进入香甜的梦乡。 看着孩子沉静的睡颜,楚昭不禁又想起冯观岚的话。 要是她当初生下的是个女孩,大晏的命运走向会不会和现在不同? 世人都以为男人才是天生的统治者,实际上,这世间纷纷扰扰,战乱不断,大多都是男人挑起的。 至少她自己在做皇帝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去吞并侵略其他国家,她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在用来发展国力,守卫疆土,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想,如果这一次她再拿到统治权,要不要立下一个规矩,以后的大晏皇帝只有女人来做,倘若上一任皇帝没有生下女儿,就算从其他皇室过继,也不允许男人当政。 当然,这只是她目前不成熟的想法,能不能实施,要经过多方考量和探讨,绝不是头脑一热就可以执行的。 她决定暂时不去为此费神,吹熄了灯,搂着怀安公主软软的小身子闭上眼睛。 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后天她就可以见到慕容骁了。 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那家伙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楚昭笑了笑,很快便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百官临朝。 楚昭也早早起床洗漱,和怀安公主一起用过早膳,打算带她一同前往慈安宫给太后请脉。 怀安公主睡了有生以来最甜美的一觉,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 楚昭让宫人给她送来崭新的衣裙,又让青玉红绡将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水灵鲜活的小姑娘往镜前一站,和昨天那个受辱落水奄奄一息的小可怜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的小公主长得可真好看。”红绡发自内心地夸赞。 怀安公主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长这个样子,对着镜子笑得惊喜又羞怯,澄澈的大眼睛里终于有了小孩子该有的光彩。 楚昭牵着她的手走出朝云宫时,路过的宫人全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打死都不相信这个小仙女是从前那个杂草一般无人问津的怀安公主。 到了慈安宫,太后看到怀安公主,同样震惊不已,看着小姑娘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那俊俏灵动的眉眼,不知怎的竟让她想到了羲和帝年轻时的画像。 楚轩是个浪荡子,从十二三岁起就宠幸宫女妃嫔,宫里现有皇子公主十几人,却无一人有类似的长相。 按理说,羲和帝虽然是楚氏皇族的老祖宗,但经过这么多代的繁衍,后世子孙的容貌早已和她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为什么怀安公主却长了一张和她如此神似的脸? 太后震惊之余,心底有种莫名的不安,板着脸问楚昭:“你带她来做什么,哀家身体不适,心里烦躁,不想见小孩子。” 怀安公主本就害怕,听太后这么一说,更加紧张起来。 楚昭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笑着对太后说道:“太后不要误会,臣妇不是为了替公主说情,而是让公主来为太后试针的。” “试针?”太后皱眉道,“试针是什么意思,哀家没听明白。” 第246章 进入朝堂 楚昭耐心解释:“昨天换了几处穴位为太后施针,太后觉得很疼,我便想着先找个人试一试,她若能忍受,我再给太后扎针,还有后续的药方,也要时常调换药草和剂量,若能有人先替太后试一试药,岂非更加安全?” 太后闻言心头一跳,又看了怀安公主一眼:“就算需要有人试针试药,你为何选她?” 楚昭说:“因为公主的身体弱,她若能承受,太后自然也能承受,而且公主是太后的亲孙女,与太后血脉相连,对药品的反应应该和太后更为接近。” “是这样吗?”太后的眼睛亮起,已经开始心动,却斟酌着没有立刻答应。 虽然她不喜欢怀安公主,但她一个成年人,要让一个小孩子为她试针试药,小孩子还是她的亲孙女,这话若传出去,肯定会有人说三道四,她的名声必定受损。 楚昭仿佛看懂了她的顾虑,笑着对她说:“太后不要有心理负担,公主为太后试药是她身为晚辈的孝心,我也已经问过公主的意见,公主非常愿意为太后尽孝。” 太后将信将疑,再次看向怀安公主,第一次用和缓的语气同她说话:“怀安,你真的愿意吗?” 怀安公主有片刻的慌乱,下意识看了楚昭一眼。 想到楚昭昨晚和她说的话,立即点头道:“是的皇祖母,怀安愿意为皇祖母试药。” “好孩子。”太后给了她一个假装慈爱的笑,“你的孝心皇祖母已经感觉到了,你放心,皇祖母不会亏待你的。” 楚昭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已经接受,恰好这时云七和阿傲也背着药箱来了,她便趁热打铁,开始为祖孙二人把脉行针开药。 贵公公昨天上午不当值,没见着阿傲和云七,这会子突然看到两人,不禁愣了一下。 他是听说太后让两个叫云傲和云七的云氏弟子来给靖南王妃打下手,原来那个云傲就是阿傲吗? 他只记得阿傲很能打,好像没听说他会医术呀? 他真的也是云氏子弟吗? 贵公公心下怀疑,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直接询问,便决定等人走了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阿傲不懂医理,只是滥竽充数,为了蒙混过关,仅有的一点医学常识也是云七现教的。 因此,云七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便是看了楚昭开的药方,他也不懂这药方对不对症。 云七却不同,看到药方便下意识皱起眉头,但因为是楚昭开出来的,他也没多嘴提问,想着等会儿到外面再问楚昭。 为了不让太后发现异常,他又故意哄着太后说话,转移太后的注意力。 太后见他长得清俊嘴又甜,对他很是喜欢。 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阿傲便被太后忽略,也就没人在意他到底会不会医术。 有他们两个打配合,楚昭顺利地为太后施完了针,又让云七亲自去抓药,并且留他在太后宫里亲自煎药,让他服侍太后喝完药之后再回太医院。 楚昭这样是为了防止别的太医看到药方有所怀疑,太后却以为她是认真负责,不仅夸了她,还赏了她和怀安公主一人一只玉镯子。 楚昭道了谢,正打算带怀安公主和阿傲回朝云宫,有个小太监行色匆匆而来,俯在太后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太后顿时大怒,抓起茶盏摔在地上,厉声道:“反了他了!” 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楚昭猜测应该是早朝的事,假意劝道:“太后息怒,您刚行完针,此时不宜大动肝火。” 太后哪里还能克制,黑着脸吩咐候在一旁的贵公公:“小贵子,备辇,哀家要去承天殿。” 承天殿是皇帝上早朝的地方,楚昭听她这么说,几乎可以肯定是楚轩和冯观岚把事办成了。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再次劝道:“太后,您的身体本就是操劳过度,忧思气郁所致,前朝的事能不管就别管了吧,不是还阁老和小阁老替您分忧吗?”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根本听不进她的劝告,摆手不耐道:“你们都先回去吧,哀家自有道理。” 楚昭见她执意要去,便也不再多劝,提议道:“太后如此大动肝火,臣妇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臣妇陪太后一起过去吧?” 太后闻言警惕地看向她,眼里闪过一抹怀疑:“昨日在乾元宫,你和皇帝说了什么?” “我吗?”楚昭不慌不忙道,“我没说什么呀,给怀安公主行完针,才说了几句公主的病情,小阁老就去将我带走了。” 太后听她提起贺云阶,不禁又想起楚轩说贺云阶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的话,心里又是一阵烦躁,摆手道:“你先回去吧,哀家一个人去。” 楚昭不想错过这个接近朝堂的机会,坚持道:“太后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您是朝堂的定海神针,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朝堂就全乱套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臣妇跟着吧,是与礼不合,大不了我在殿外不进去。” 她神情肃穆,话说得也严重,太后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确实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得勉强点头道:“那行吧,你就和哀家一起去吧!” 楚昭心中暗喜,恭敬应是,让阿傲和云七先送怀安公主回朝云宫,自己陪同太后去承天殿。 贵公公让人备了轿辇,太后直嫌抬辇的太监走得慢,不停地催促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 早朝五更就开始了,到了这个时辰差不多就要散朝,她担心自己赶过去的时候散了朝,想挽回都没有机会了。 冯观岚肯定是想到了这点,故意把靖南王进京的事放到最后再议,防止她得到消息前去阻挠。 那个该死的东西,他到底想干什么,帮了靖南王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太后气得心口疼,到了承天殿,也忘了将楚昭留在外面,就那么由着楚昭扶她进了大殿。 两人刚一进殿,就听到临朝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 文武百官齐齐下跪,山呼万岁恭送皇帝起驾,太后忙高声喊道:“等一等!” 众人闻声齐齐回头,就见一个宫装美人搀着太后向殿内而来。 美人身量高挑,气质出众,容貌更如瑶池仙女,超凡脱俗,行走间姿态优雅,步履从容,面对皇帝和满朝文武没有丝毫慌乱,那份气定神闲把一脸急色的太后都比了下去,仿佛她才是太后,而太后则是她的随行嬷嬷。 这美人是谁? 朝臣们相互对视,以眼神询问同僚,同僚们纷纷摇头,竟无一人知道答案。 唯有贺云阶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变了脸色。 这女人怎么会来? 她来干什么? 太后是糊涂了吗,为什么要带她过来? 贺云阶心里迅速闪过一连串的问题,双眼直直盯着楚昭,唯恐她下一刻就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高高的龙椅上,楚轩也看到了楚昭,本来无精打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靖南王妃,你怎么来了?” 他自动忽略了怒气冲冲的太后,惊喜地站起身想亲自下去迎接楚昭。 靖南王妃? 朝臣们听到皇帝叫出这个称呼,全都震惊的瞪大眼睛。 原来这美人是靖南王妃。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靖南王妃。 靖南王妃,果然名不虚传! 第247章 阴阳怪气 众目睽睽之下,楚轩不管不顾就往下走,冯观岚一甩拂尘将他拦住,小声道:“陛下稍安勿躁,太后定是听到风声来兴师问罪的,您就别再往刀尖上撞了。” 楚轩郁闷地嘟哝了一句“烦死了”,到底还是没敢再动,站在玉阶上看着太后和楚昭走近。 朝臣们心里有数,太后多半是为了靖南王的事情而来,便都安静等待,看太后能不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向来对贺阁老唯命是从的皇帝今天突然变得格外强硬,说什么都要让各部官员出城迎接靖南王,给靖南王的赏赐也大大超过了以往赏赐功臣的先例,任凭贺阁老怎么劝阻都不肯改口。 这反常的态度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过此时看到皇帝对靖南王妃的热情,再结合皇帝平时的荒唐行为,大家不难猜出,皇帝的反常之举定然是为了搏美人一笑。 这还真是他们的陛下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是,太后既然反对皇帝优待靖南王,为何又让靖南王妃和她一起来呢? 靖南王和靖南王妃夫妻一体,有些话怎么好当着靖南王妃的面说出口? 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朝臣们的疑惑,同样也是阁老贺平川的疑惑,看着太后和楚昭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眉心都拧成了川字。 这个时候,全场最为淡定的,怕是只有冯观岚了。 虽然冯观岚事先也不知道楚昭会来,但对于楚昭的到来,他并不感到惊讶。 靖南王妃身上已经发生过太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别说是突然进入承天殿,便是下一刻就坐到龙椅上,他都不会觉得稀奇。 对这位王妃来说,一切皆有可能,只要她想,她总能办到。 众人各怀心思,大殿里一时寂寂无声。 太后走到玉阶前站定,仰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皇帝。 这要是换作以往,皇帝早就下来迎接她并亲自扶她到龙椅上落座了。 可是今天,皇帝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连一声“母后”都没有叫。 太后心里恼火,脸色阴沉如水,厉声质问道:“靖南王进京的事宜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你为何出尔反尔,不听阁老与诸位臣工的建议,非要一意孤行?” 楚轩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强硬一次,面对太后的怒火,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楚昭站在太后身边,趁众人不注意,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楚轩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不仅挺起了胸膛,声音也变得底气十足:“朕是天子,难道连犒赏一个功臣的权力都没有吗,倘若事事都要听阁老和朝臣的安排,朕这个皇帝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混账!”太后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到底长没长脑子,这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吗?” 楚轩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道歉,看到楚昭正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立刻又充满了勇气。 “朕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靖南王世代镇守西南,劳苦功高,进京之前刚平定了乌苏尔,此次又剿灭了一大波为害百姓图谋不轨的乱军,靖南王妃一介弱女,进京途中同样平乱救民,立下大功,如今又为了母后的病情忙前忙后,不辞辛劳,难道他们夫妻为大晏所做的贡献,当不起一个百官出城相迎的仪式吗?” “你……” 太后被他振振有词的反驳气的涨红了脸,恨不得冲上台阶,两个大嘴巴子抽醒他。 贺云阶冷眼旁观,见楚轩时不时地望向楚昭,心知他此举是为了表现给楚昭看,便抢在太后前面开口道:“这里是议政的地方,太后怎么把靖南王妃带来了?” 太后正在气头上,闻言转头看了眼楚昭,心里咯噔一下。 她只顾着生气,竟不知道楚昭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 她这才想起去看文武百官的反应,见众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们,心里后悔不已。 “不是说好了在殿外候着吗,你怎么进来了?” 她皱眉不悦地瞪了楚昭一眼,尽可能地把责任推到楚昭头上。 楚昭不慌不忙,又将先前说过的话当着群臣的面说了一遍:“太后刚行过针,此时大动肝火容易气血逆行,臣妇实在放心不下,跟在太后身边以防万一。” 她态度不卑不亢,话语简洁明了,看似向太后解释,实则是在向其他人说明情况。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贺平川深知此女狡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她什么,尽量语气平和道:“虽然王妃是为了太后身体着想,但承天殿不允许女眷踏足,王妃还是到殿外等候吧!” 楚昭自然不会听他的话,淡然一笑说道:“阁老何必如此较真,我来都来了,该听的也听到了,此时再出去还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你们想背着我算计我家王爷,有什么难听的话怕被我听了去?” “……” 贺平川头一次和她交锋就被噎个半死,差点压不住火气。 冯观岚及时出声道:“靖南王妃说得也对,她来都来了,又是为了太后的身体而来,何况咱们讨论的还是她丈夫的事,此时把人撵出去,会不会显得有点做贼心虚呀贺阁老?” “……” 贺平川刚刚那口气还没缓过来,又被这死太监的阴阳怪气气得心口疼,伸手指着他,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恨自己的脸皮厚度不如他。 楚昭趁机道:“贺阁老不说话,想必是认可了冯公公的言论,那我就安心留下了,贺阁老放心,我不会干涉你们议事的,我只要确保太后不被气出个好歹就行了。” “……” 贺平川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因着儿子之前在这女人面前吃过亏,他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没想到这女人不仅奸诈狡猾,脸皮和气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贺云阶在旁边看着父亲满面怒容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回你总算知道我的难处了吧? 第248章 配合默契 殿中格外安静,朝臣们的眼睛都瞪得溜圆,目光像织布梭子一样在几个人中间来回穿梭。 平时的朝堂有冯观岚一个人对抗贺家父子就足够精彩,如今又多了一个靖南王妃,更加剑拔弩张,精彩纷呈。 太后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此时再后悔已经来不及,只得沉着脸道:“行了,都别说了,靖南王妃要留下就留下吧,这个时候再出去确实没什么意义。”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哀家有些话也不怕当着你的面说,朝廷对功臣的犒赏是有定例的,只有打了胜仗的皇室才当得起百官出城相迎的仪式,其余人便是有再大的功劳也不行的。” “既是有定例,我家王爷自然不能逾矩。”楚昭说道,突然话锋一转,“只是不知这规矩是谁定的?” 众人皆是一怔,贺云阶本能地意识到她在挖坑,没等想好措辞,太后已经脱口而出:“自然是先祖定下的。” “先祖定下的规矩,后来的皇帝就不能更改吗?”楚昭又问,“我记得高祖羲和曾立下女子可以入朝为官的规定,如果先祖的规定都不能更改,为何如今没有女子做官了?” “……”太后也愣住,意识到自己掉了坑,不禁有点恼羞成怒。 一个官员站出来呵斥道:“靖南王妃不要仗着有些许功劳就在这里大放厥词,天子的决定岂是你能随便质疑的?” 楚昭微微一笑,面对指责不急不恼:“既然天子的决定不能随便质疑,那我想问问在场诸位,尔等对陛下的决定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 “……” 这下不仅是太后和贺阁老无话可说,殿中一众官员也齐齐哑了声。 楚轩瞪大眼睛,看着楚昭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问得哑口无言,不禁又羡慕又激动,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靖南王妃太猛了,即便身为天子的他都自愧不如。 从小到大生活在母后与舅舅掌控中的他,做梦都想有这样舌战群儒,威震八方的高光时刻,但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勇气。 靖南王妃一个女流之辈,却做到了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他没有觉得她咄咄逼人,反倒觉得她比之前更加魅力四射,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靖南王妃言之有理,先祖是皇帝,朕也是皇帝,是皇帝自然可以另立新规。”楚轩说道,“何况朕也不是要破坏先祖的规定,只是在规定之外为靖南王破一次例,以嘉奖他们夫妻对朝廷的贡献,如此有何不可?” 满朝文武无一人出声回答,看着皇帝陛下像受了刺激似的侃侃而谈,全然不把太后和阁老放在眼里,所有人都惊得瞠目结舌,怀疑他是不是被鬼上了身。 太后也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皇帝,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贺云阶和父亲对视一眼,正要站出来反驳楚轩,冯观岚突然带头跪了下去,口中高呼:“陛下圣明!” 冯观岚一派的官员也随即跪下,口中高呼:“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楚昭也跟着喊了一声。 楚轩得到她的认可,顿时心花怒放,飘飘然飞上了云端。 贺家父子一派的官员全都始料未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补救。 这时,冯观岚忽然提名道:“方大人,你身为左都御史,对陛下的决定是何意见?”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问得一怔,下一刻,满殿的目光都集中在左都御史方唯贤身上。 方唯贤暗叫一声不好,心中暗骂冯观岚个死太监不办人事。 满朝的文武官员,除了冯观岚和小阁老,只有他是认识靖南王妃的,并且靖南王妃还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 可他偏偏又是贺家父子阵营的人。 他不知道这个关系该如何平衡,因此从靖南王妃一进殿,就低着头极力隐藏自己,生怕靖南王妃认出他和他打招呼。 可谁能想到,他躲过了靖南王妃,却被冯观岚一嗓子给薅了出来。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靖南王妃也在看着他。 如果他赞同皇帝,阁老小阁老肯定不会放过他。 如果他反对皇帝,万一靖南王妃一怒之下把他老母亲怀孕打胎的事情抖搂出来,他还有什么脸在官场上混? 左右都是绝路,左右都是个死,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大人,你说话呀,行与不行,有这么难抉择吗?”冯观岚催促道。 “是啊方大人,咱们还是老乡呢,你可要为我和王爷说句公道话呀!”楚昭也说道。 老乡? 朝臣们被楚昭一提醒,顿时想起方唯贤前段时间逢人就夸靖南王妃医术高明,治好了他母亲的顽疾,还极力举荐靖南王妃进京为太后治病的事。 他明明早就认识靖南王妃,方才大家问这是谁的时候,他愣是一声没吭,真真是只老狐狸! 于是大家纷纷开口拿捏他:“方大人,我等素来以你马首是瞻,你快说句话吧!” 方唯贤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丢官事小,丢脸事大,硬着头皮一咬牙,跪下喊了一声“陛下圣明”。 贺平川立即冷了脸,目光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 贺云阶似乎早料到他会反水,骨节分明的双手握着笏板,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事已至此,他再发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昨天在皇帝寝宫,他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并特地告知太后,让太后给皇帝下了死命令。 他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皇帝敢违逆太后的旨意,更没想到楚昭和冯观岚配合得如此默契,就像事先排练过无数遍一样。 他只能说,他又一次低估了这两个人。 而眼下的局势,也不是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挽回的。 也罢,不就是一个欢迎仪式吗,即便皇帝亲自出城相迎又如何,即便全京城都颂扬靖南王的美名又如何,只要他想办法把靖南王变成死人,再高的赞誉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贺云阶抿了抿唇,手持笏板长揖到底,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陛下圣明!” 站在他身后的官员先是一愣,继而随口高呼:“陛下圣明!” 贺平川气得脸色铁青,心里也明白大局已成不可挽回,咬着牙喊了一声:“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大殿,楚轩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他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真他娘的太爽了! 冯观岚说得没错,他是皇帝,只要他自己硬气起来,谁都不敢把他怎么样。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靖南王妃,要不是为了讨靖南王妃欢心,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敢做出这样的改变。 靖南王妃可真是他的福星呢! 楚轩激动抬手让众臣平身,全然不顾太后黑如锅底的脸色,当即拍板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诸位爱卿便随同冯大总管一起出城迎接靖南王入京。” “是,臣等谨遵陛下旨意。”朝臣们齐声应答。 楚昭趁热打铁,眼含热泪向楚轩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随即向他请求道:“臣妇与王爷分别数月,心中甚是挂念,恳请陛下应允臣妇明日和冯大总管一起出城迎接王爷,以解我们夫妻相思之苦。” “……”楚轩心里顿时变得酸溜溜。 可是美人落泪,楚楚可怜,他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得点头答应道:“朕允你前往,但事后你仍要住在宫里为太后治病,直到太后病愈方可回靖南王府。” “是,臣妇多谢陛下恩典。”楚昭向他道谢,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前一刻还泪眼汪汪,下一刻又笑颜如花,楚轩迷失在她的笑容里,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件大善事。 太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心头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姑母!”贺云阶惊呼一声,及时出手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再不复往日的淡定,急急叫楚昭,“王妃快瞧瞧太后怎么了。” 楚昭伸手和他一起扶住太后,小声道:“小阁老现在知道我为何非要跟来了吧?” 贺云阶:“……” 第249章 自家孙子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太后被送回了慈安宫。 贺平川对楚昭不放心,又让人去太医院请了陈院判和另外两名太医过来。 楚轩打着关心太后身体的旗号跟了来,结果全程都在看楚昭给太后施针,连一个眼神都没顾上分给太后。 贺云阶负手站在一旁,看着他赤裸裸不加掩饰的色欲,直气得脸色发青,狭长的凤眸隐藏着怒火,差一点就控制不住。 自己的亲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却满脑子只想着那点事,这种人别说做皇帝,做儿子都是不合格的。 可他偏偏就是命好,哪怕胸无大志,懦弱无能,好色成性,也是大晏的皇帝。 反观自己,哪怕比他优秀千倍万倍,也只能做他的伴读,他的臣子,永远屈居人下。 可见这世道是没什么公平可言的,想成为人上人,只能自己去争取。 所以,人人都说贺家外戚专权,搅乱朝堂和江山,对此他根本不在乎,甚至觉得越乱越好。 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 天下越乱,他的机会越大。 这大晏的江山不也是羲和女帝从乱世中得来的吗? 一个女人都能做到的事,他自然也能。 何况他就比当年的羲和帝高。 他不需要像羲和帝那样,从一个小兵一步一步往上爬,他只要牢牢掌握着朝堂,就能轻而易举搅乱天下局势。 所以,他不会让外来势力进入朝堂,也不会容许别人来和他瓜分天下。 所以,慕容骁必须死! 那些和慕容骁一样对大晏江山虎视眈眈的人,都得死! 至于靖南王妃…… 他看着楚昭因低头而露出的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神情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他可以留她一命,但前提是她真心愿意向他屈服。 倘若她非要与他为敌,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世上美人儿很多,天子却只有一个,他向来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随着一声长长虚弱的呻吟,太后终于醒了过来。 众人欣喜不已,全都围到床前唤她。 “娘娘。” “太后。” “您醒了?” 太后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楚昭,差点又气得昏死过去。 “你你你……”她手指颤颤,指着楚昭连说了几个你,随即又咳又喘,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昭收了针,笑着对她行礼:“太后无须道谢,这是臣妇应该做的。” 太后憋得满脸通红,偏偏楚轩也跟着说道:“母后快别这么激动了,还是好好躺着吧,您要早听靖南王妃的话别动肝火,也不会出这事。” 太后气得直翻白眼,憋了半天吐出一个字:“滚!” 贺平川也对这个外甥恨铁不成钢,黑着脸道:“陛下先回宫吧,别在这里添乱了。” 楚轩不想离开楚昭,加上刚打了一个胜仗,此刻谁都不放在眼里,便沉下脸不悦道:“舅舅这叫什么话,朕身为母后唯一的孩子,母后病成这样,朕岂能袖手不管?” 楚昭差点没笑出来。 太后和贺平川的脸又黑出一个新高度。 “要不我和陛下一起走吧,太后和二位阁老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楚昭忍笑说道。 楚轩眼睛一亮,立即改口道:“如此也好,母后和舅舅好好说话,陈院判你们在外面候着,朕和靖南王妃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太后和贺平川答不答应,对楚昭伸手作请:“靖南王妃,请吧!” “陛下请。”楚昭客气回道。 两人并肩向殿外走去。 太后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贺云阶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眸中暗潮涌动,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对太后轻声道:“姑母切莫生气,侄儿已经有了对付靖南王的法子。” “什么法子?”太后捂着心口喘息着问道。 贺云阶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后的脸色终于没那么难看,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 贺平川见儿子的话如此见效,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 他这个妹妹,一生掐尖要强,性情急躁,突然被亲生儿子当众摆了一道,受不了也是正常。 便是他自己向来沉稳,刚刚朝堂上那一阵子都差点气出个好歹。 好在还有云阶,这个最让他骄傲的好儿子,无论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清醒镇定,并且能在最短的时间想到了应对之策。 方才靖南王妃给太后施针时,云阶已经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和他说过,他也认为此计可行,只是现阶段要先让靖南王在京城好好出一番风头了。 无所谓,只要最终结果对他们有利,暂时的忍耐算不得什么。 反正他们父子已经忍了这么久,不在乎多忍几天。 到时候,不只是慕容骁,连那个不听话的皇帝外甥,他都可以一并换掉。 正想着,太后突然道:“快点派人看着楚轩,万不可让他再被靖南王妃蛊惑。” “让云阶去吧!”贺平川说道,“那女人太狡猾,陛下今日又特别强硬,别人怕是看不住的。” 太后点头,连声道:“快去快去。” 贺云阶略一迟疑,躬身退了出去。 太后看他出去,长叹一声,又问出先前的那个问题:“哥哥,你觉得咱们让靖南王妃进宫,到底是对还是错?” …… 宫道上,楚昭和楚轩并肩而行,笑着夸赞他:“陛下今日好勇敢,不仅思路清晰,每一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真真让我刮目相看。” “真的吗?”楚轩顿时乐开了花,两眼放光地说,“朕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勇敢,朕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和母后舅舅唱反调,原以为他们会重重责罚朕,没想到他们居然就这么同意了朕的主张,朕实在太意外了。” “那是因为陛下的天子之威震住了他们。”楚昭说道,“陛下要记住,你是九五之尊,是真命天子,天下所有人都该以你为尊,所有试图掌控你的人,都是居心不良,图谋不轨,当以谋逆之罪论处。” “这样啊?”楚轩迟疑了一下,“那母后呢?” 楚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循循善诱道:“陛下想一想,为什么你听了我的话会第一时间想到太后?” “因为她对朕的掌控最多。” 楚轩脱口而出,说完自己愣住。 楚昭含笑看他:“可见陛下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只是不敢或不愿承认罢了。” 楚轩神情复杂,沉默不语。 楚昭又道:“陛下觉得太后对你和小阁老哪个更好?” “自然是贺云阶。”楚轩忿忿道,“在母后眼里,朕处处都不如他,母后还说,朕之所以能当皇帝,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要是没有她和她娘家人,朕就是个废物皇子,早被人害死八百回了。” “所以,陛下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楚昭说道。 楚轩更加气愤,问她:“你说朕接下来该怎么办?” “很简单,保持今日的强势,遇事有自己的判断,不要再无条件听某些人的话。”楚昭说道,“不过冯公公的话陛下倒可以听一听,他是个阉人,干不了谋朝篡位的事,对陛下没什么威胁,用得好了,还能成为陛下的得力助手。” “你说得对。”楚轩激动地去抓她的手,“靖南王妃,你很有智慧,和朕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朕只恨没能早点认识你。” “现在认识也不晚。”楚昭没有收回手,甚至还在他手上轻拍了两下,“陛下想摆脱他人掌控亲自当政,光态度强硬还不够,手里还要有兵权才行,如果陛下愿意,明日见了王爷,我会说服王爷为陛下效忠的。” “此话当真?” 楚轩喜出望外,用力抓住楚昭的手,恨不得给她一个拥抱。 楚昭心里默念,没事没事,这人是孙子,是孙子,老祖宗被自家孙子拉一下手没什么关系。 正想着,后面忽然有脚步声响起,下一刻,一个红色身影闪过,硬生生将她从楚轩身边拉开,甩到了自己身后。 第250章 女登徒子 “小阁老?” 楚昭踉跄了一下,抓住他的衣袍才稳住身体,抱怨道:“小阁老这是什么意思?” 贺云阶侧首看她,冷玉般的脸上寒意森森:“你们二人,一个藩王之妻,一个九五之尊,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楚轩好不容易有亲近美人的机会,被贺云阶突然打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贺云阶,你凭什么管朕,朕是天子,朕想拉谁的手就拉谁的手,与你何干?” 贺云阶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心知他定然已经被靖南王妃煽过风点过火,因此才会膨胀到忘乎所以。 “天子有天子该遵守的规矩,臣身为臣子,也有督导天子行为,直言进谏之责。”贺云阶冷着脸道,“陛下以前不是这样的,今日突然如此反常,非但听不进劝告,还把太后气到昏迷,究竟是受了谁的挑拨?” “不听你们的话,就是反常,就是被人挑拨吗?”楚轩大声道,“都不是,是朕觉醒了,朕不愿再做你们的傀儡了。” “……”贺云阶凤眸微眯,将他上下打量几眼,终究顾着颜面不愿在外面与他争执,扬声吩咐道,“来人,送陛下回宫,伺候陛下好生歇息。”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皇帝暂时关禁闭了。 几名太监应声而来,楚轩顿时变了脸色。 “谁敢,朕是天子,谁敢对朕不敬,朕诛了他九族!” 然而太监们并没有被吓退,直接架着他向乾元宫走去。 “放开朕,你们放开朕……”楚轩大喊大叫,“靖南王妃,快来救朕……” 楚昭被贺云阶擒住手腕,挣脱不得,冷笑一声道:“小阁老好大的威风。” 贺云阶也冷笑:“王妃既然见识了本阁的威风,还要与本阁为敌吗?” 楚昭反唇相讥:“是我与你为敌,还是你贺家挟天子以令诸侯,与大晏江山为敌,与天下苍生为敌?” 贺云阶被她掷地有声的质问震得心下一惊,只是几息的沉默,气势已经明显被她压了下去。 贺云阶不禁有些羞恼,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在宫墙上,一只手抵住了她的肩膀。 “楚昭!”他第一次这样用寒意彻骨的语气叫她,“本阁不会一直忍你,你最好不要触及我的底线!” 楚昭的后背撞在坚硬的墙上,疼得倒吸一口气,脾气也渐渐压制不住。 “我触及了又如何,你想把我怎么样?”她冷声问道,突然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你想杀了我,还是打算把我关在宫里一辈子,你以为你真能关住我吗,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待在这里,不是我出不去,而是我不想出去。” 贺云阶猝不及防地被她捏住下巴,整个人都懵了,惯常微眯的凤眸睁得溜圆,像只受惊的小鹿。 “你放开我。”他红着脸颤声道,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从心底升起,叫他不知如何应对。 楚昭也被他的反应弄懵了。 他们不是在吵架吗,他脸红什么? 他不是害羞了吧? 哈! 机关算尽的小阁老,被人捏下下巴就会害羞,不会还是个纯情处男吧? 楚昭有点想笑,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手指加了些力道,将他下巴微微抬起,挑眉戏谑道:“小阁老脸红什么,不会害羞了吧?” 贺云阶的心怦怦直跳,脸颊的红晕更加明显。 “本阁只是不喜女人碰触,你快些把手松开。” “不松,就不松。”楚昭说,“你的底线不让我触碰,人也不让我触碰,你是瓷娃娃吗你?” 贺云阶慌得不行,越看她越像个登徒子。 他没有对付女登徒子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开我。”他只能机械地重复。 “怎么放,明明是你压着我。”楚昭嗤笑一声,揶揄道,“小阁老若当真不喜欢,为什么不自己挣开,别告诉我你连挣扎都不会。” 贺云阶愣住,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手果然压在她肩头,顿时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人也随即向后退开。 “你瞧,就这么轻轻一下就能挣开,小阁老却磨叽了半天,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享受呢?” “你胡说!”贺云阶冷白的脸因羞恼而变得白里透红,白玉般透明的耳垂都泛起了胭脂色。 “本阁懒得理你!”他匆匆丢下一句话,转身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楚昭在他身后放肆大笑,“小阁老慢走,明日别忘了和我一起去迎接王爷哦!” “……”贺云阶恨得咬牙,头都没敢回一下。 他一个大男人,被女人调戏得落荒而逃,说出去实在丢人。 还好他刚刚已经把人都屏退了,否则这么丢脸的情形被人看到,他还要费神去杀人灭口。 可恶! 这女人实在太可恶了! 他真是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 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怎么还偏偏被他碰上了? 倘若她今后一直这样对他,那可如何是好? 不行! 他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也许他刚刚不该表现得那样慌张,他应该反过来调戏她,捏她的下巴,甚至……亲她…… 他就不信她不怕。 贺云阶猛地顿住脚步,转身回头,然而,那长长的宫道上已经没有了楚昭的身影。 跑这么快,她其实也怕他反攻的吧? 可恶,都怪他第一次没经验,若有下次,他一定,一定……一定会让她哭着求他的! 第251章 心放不下 楚昭回到朝云宫,阿傲和云七还没走,和铁锤几个并排坐在廊下晒着太阳等她回来。 铁锤稀罕阿傲,厚着脸皮坐在阿傲身旁。 怀安公主很信任铁锤,静静地坐在铁锤身旁。 红绡喜欢小孩子,笑眯眯地坐在怀安公主身旁。 青玉爱黏着红绡,挽着她的手坐在她身旁。 紫萝说自己这两日总睡不好,正缠着云七给她把脉。 阿傲虽然板着脸,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躲避铁锤,铁锤问他什么话,他也会点下头或者嗯一声算作回答。 秋阳不甚明媚,阳光浅浅淡淡地落在几个人身上,让这寂寞深宫都变得温馨起来。 楚昭进门看到这个画面,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从前在琼华院里晒太阳的情形,心情瞬间放松下来,前朝的尔虞我诈唇枪舌剑在这一刻统统退散,只余满院的岁月静好。 “你们倒是自在,我在前面劳心劳力,你们却在这里晒太阳。”楚昭边走边抱怨,脸上的笑却压都压不住。 几个人见她回来,齐齐唤了声“王妃”,起身争先恐后向她迎上来。 怀安公主也跑过来,仰着小脸叫“姐姐”。 楚昭笑着答应,牵起她的小手往回走。 “公主一来,奴婢就失宠了。”青玉嘟着嘴说道。 楚昭曲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你都该说亲了,还跟小孩子争宠,有这闲工夫,还是想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吧!” 青玉顿时羞红了脸,娇嗔道:“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要王妃宠着我。” 楚昭哈哈笑,对其余几人说:“你们把她的话记下来,等她成亲那天,当着新郎官的面读一读。” “好。”紫萝自告奋勇,“这事交给我,我记性可好了。” “你敢!”青玉红着脸去拧她的嘴,两人笑闹着跑开。 铁锤很是不屑:“嫁人有什么好害羞的,你瞧我,我就喜欢阿傲,从来不藏着掖着。” “……”阿傲垮下脸,绕到另一侧,把话题往正严肃的方向引,“王妃方才是去了早朝吗,他们有没有让您进去,明日究竟如何迎接王爷?” 大家听他问起正事,便都停止了嬉笑。 楚昭也正经起来,肃容道:“进去说吧,我正好有事要你们做。” 进到殿内,青玉和紫萝守在门口,红绡去沏茶,楚昭搂着怀安公主坐在四方榻上,和铁锤阿傲云七讲了自己在承天殿与阁老一派据理力争的详细经过。 她讲得心平气和,几个人却听得心潮澎湃,只恨没有亲眼看到王妃舌战群儒的飒爽英姿。 怀安公主在楚昭怀里仰起小脸,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楚昭用余光观察着她的反应,不动声色地对阿傲和云七下达命令 “陛下已经答应让各部官员明日一早到南城门外迎接王爷进京,你们回去后立刻通知萧将军,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重点是靖南王妃明日也会现身,煽动大家一起去看靖南王妃。” “为什么要这样?”云七不解道,“人多容易引发骚乱,对王妃的安全怕是不利。” “不会的,那些大人都比我惜命,他们肯定会做好安全防范,何况还有冯观岚的锦羽卫随行。” 楚昭接过红绡递来的茶,抿了一口又道,“我进京几日,百姓都还没见过我,正好借此机会混个脸熟,捎带着也为王爷造一造声势,记得让萧将军多雇些人给我和王爷歌功颂德,等全京城都知道我和王爷是为民请命的大英雄大功臣,朝廷想动我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云七恍然大悟。 楚昭看向阿傲:“你呢,你明白了吗?” 王妃擅长利用舆论,阿傲不是头一回见识,自然比云七明白,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属下明白王妃的决定,但不明白王妃为何对冯公公如此信任?” “也不算是信任,至少目前为止,我们只是彼此利用。”楚昭说,“你放心,只要他认为我对他有用,就不会不管我的。” 阿傲点点头。 他不可能对冯观岚完全放心,但他愿意相信王妃的判断。 王妃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至少目前为止没出过错。 “要不要和乘风道长说一声,让他们的人帮忙造一下声势。”阿傲问道。 楚昭想了想,说:“师兄认识的都是些奇人异士,若能帮忙自然事半功倍,但要让他小心,别让那些侠士暴露了身份,更不可让人知道他们和三清观有联系。” “好,我知道了。”阿傲说,“属下明日不能随行保护王妃,王妃自己要多加小心。” “你不能我能呀!”铁锤拍着胸脯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明日我替你罩着王妃。” “……”阿傲板起脸,冲楚昭抱拳,“若没有别的事,属下告退了。” 楚昭乐不可支,摆手道:“去吧去吧,你们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阿傲应了一声,拉着云七大步而去。 “他害羞了。”怀安公主咯咯笑着对铁锤说,“姐姐你好坏哦。” 铁锤眼睛一亮:“公主确定他是害羞吗,害羞是不是说明他把我放在心上了?” 这个问题超出了怀安公主的认知范畴,她眨眨眼,摇着小脑袋茫然道:“我不知道,你个子这么大,他的心能放得下吗?” “……”铁锤垮下脸,表情十分受伤。 楚昭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差点没笑岔气。 “不理你们了,我去问红绡。”铁锤气哼哼地走了出去。 怀安公主还是一脸茫然:“王妃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我们怀安很会说话呢!”楚昭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 “可我觉得王妃姐姐才是最会说话的。”怀安公主眼睛亮亮地说道,“贺阁老在朝中无人敢惹,王妃姐姐能把他说得哑口无言,真的太厉害了。” “那你想不想像姐姐一样厉害?”楚昭问她。 怀安公主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我不行,我害怕。” “那你就打算一辈子躲着别人,被别人欺负吗?”楚昭说,“你不想变得强大,把那些欺负你的人都踩在脚下,为你母妃报仇吗?” 怀安公主愣住,定定看她:“我想,但是我做不到。” “现在做不到,总有一天能做到。”楚昭说,“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 她语气笃定,目光坚定,怀安公主在她的引导下,脸上的茫然和犹豫渐渐退去,起身在她面前跪下,鼓足勇气道:“我想要变得强大,请王妃姐姐帮我。” 小小的人儿跪在地上,身体瘦弱但腰背挺直,声音稚嫩却充满力量,楚昭看着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好孩子,起来吧!”她弯腰将小姑娘扶起,双手握住她尚且稚嫩的双肩,“既然你信任我,我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第252章 还真般配 次日清晨,旭日东升,朝霞满天,飒飒晨风中,各部官员在午门外整装待发,准备出城迎接靖南王的到来。 阁老贺平川称病没来,由小阁老代他前往,为确保官员们的人身安全,此次出行一共出动了六支皇家亲卫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九成兵力。 楚昭今天也起了个大早,换上了正式的王妃冠服,红色绣金云凤纹宽袖大衫配翠云顶牡丹金凤衔珠九翟冠,行走间衣袖翩翩,珠串轻摇,宛若天仙下凡,贵不可言。 因队伍要在午门外集合,冯观岚特地让人用肩辇将楚昭抬了过去。 昨日去承天殿时,楚昭穿的是宫装常服,加上众人都被她的气势折服,从而忽略了她原本的长相。 这会子突然看到她一身大红冠服出现在眼前,明艳无双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同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冒出同一句话:靖南王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丑媳妇都能变成天仙。 贺云阶站在队伍最前面,看着楚昭下了肩辇,在婢女的搀扶下向他一步一步走来,端庄,高贵,优雅,从容的模样,和昨天那个女登徒子判若两人,让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小阁老万福!”楚昭走到他面前,向他福身一礼。 贺云阶的心莫名快跳了两下,拱手作揖回礼:“王妃客气了。” 两人前一天还明枪暗箭针锋相对,今天又客客气气和颜悦色,一众官员都看得目不转睛。 刚好贺云阶也穿着宽袍大袖的绯色官服,戴着双翅乌纱帽,两人相对一站,相互一行礼,竟给人一种在拜堂的感觉。 别说,还真般配,可惜遇见的不是时候。 众人各自在心里想着,竟无端替两人生出几许惋叹。 少顷,队伍集合完毕,礼部官员确认人数之后,下令奏乐出发。 喜庆的礼乐声中,文官上轿,武官上马,队伍浩浩荡荡往南城门而去。 楚昭身为靖南王妃,她的轿子走在最前面,贺云阶代表的是他和他的父亲,轿子走在第二。 冯观岚骑马走到楚昭的轿子前面,率领一队鲜衣怒马的锦羽卫负责开道。 百姓们昨日便得到消息,靖南王妃要随百官一起出城迎接靖南王。 这些日子,靖南王妃的传奇事迹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一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今日好不容易得着一个机会,大家都不想错过,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吃完饭早早到街上去占位子,唯恐去晚了挤在后面看不到。 一时间,往南城门必经的大道两旁,挤满了黑鸦鸦的人群,就连路旁的大树上都爬满了孩童,远远瞧着,像结了一树人形果子。 随着锦羽卫的队伍过去,楚昭的轿子出现在眼前,民众们还在猜测第一顶轿子是谁,人群中已经有人高声大喊:“快看,靖南王妃,那就是靖南王妃的轿子!”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往这边看过来。 楚昭坐在轿中,听出那一嗓子正是萧将军的声音,不禁笑出声来。 她掀开轿帘,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招手致意,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秋阳还要灿烂。 萧将军挤在人群中跳着脚向她挥手:“王妃,王妃,大家快看,王妃露脸了!” “天呐!好美!靖南王妃怕不是天女下凡吧!”有人惊艳大喊。 “是啊是啊,靖南王妃是神医云九针和神女阿伽的转世,可不就是天女下凡嘛!” “王妃不但人美,心也美,她不仅治病救人,还让神医堂将她医学秘籍印刷成册供世人学习,还大量招收外姓学徒,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 “王妃不但会医术,还会打仗,她平定了乌苏尔,进京途中还解救了一城的百姓。” “她揪出了图谋不轨的梁王,还帮助梦阳的百姓找回了被盗的粮食,又让随后赶来的靖南王剿灭了那伙盗匪。” “对对对,王妃和王爷都是为民请命的大功臣,是我们的英雄!” “走啊,乡亲们,我们也去迎接我们的大英雄归来!”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如潮水汹涌而来,将喜庆的礼乐都压了下去,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民众们的情绪节节攀升,靖南王和靖南王妃也成了救世主一样的存在。 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文武百官全都惊得无以复加。 怎么回事,他们出城迎接靖南王的事并未对外宣布,怎么一夜之间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百姓不但知道靖南王妃来了,还知道靖南王妃坐在哪个轿子里。 不但知道靖南王妃坐在哪个轿子里,还对靖南王妃的事迹了如指掌。 不但对靖南王妃的事迹了如指掌,还知道靖南王剿匪是靖南王妃的授意。 还有,听听他们喊的什么,什么叫迎接他们的大英雄归来? 靖南王的家又不在京城,他明明是来京城做客的,怎么这些人竟把京城当成了他的家吗? 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肯定是有人在带节奏! 反应敏捷的官员们很快就想到是怎么回事,有心想和小阁老商量一下,奈何街上人山人海,民众群情激昂,这个时候若是停下来,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 万一有不法之徒躲在人群中伺机暗算,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礼部负责带队的侍郎刘文忠也懵了,骑马来到贺云阶的轿子旁,隔着轿子问他:“小阁老,这可如何是好?” 贺云阶将轿帘稍稍挑开一角,看着外面疯了似的民众,冷玉般的脸上阴云密布。 他就知道这女人不会消停,只是没想到她一夜之间就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当时她带进城的一共也就那几个仆从,怎么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由此可见,她在京城早已发展了自己的势力,所以才敢只身一人进入皇宫。 他突然想起楚昭昨天说过的话,她说她之所以待在宫里,不是她出不去,而是她不想出去。 她为什么不想出去? 是为了待在宫里和外面的人里应外合吗? 贺云阶蓦地攥起拳头,对刘侍郎吩咐道:“去把那些叫得最大声的都抓起来!” 那些人,肯定是靖南王妃的人。 “是。”刘侍郎应声策马而去。 冯观岚一直留意着贺云阶那边的动静,见刘侍郎离开,立即吩咐自己身边的锦羽卫千户:“去,把姓刘的套麻袋打晕了扔到乱坟岗去!” “是。”千户应声追着刘侍郎而去。 队伍继续前行,所过之处欢呼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贺云阶等了许久,直到城门遥遥在望,也没见刘侍郎回来,心里明白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事已至此,他只好暂时忍耐,等会儿出城下轿与其他人会合后再做计较。 很快,队伍便在民众的簇拥下到了南城门。 城门外,隐约可见一个披甲戴胄的高大身影正端坐于马上向着门内眺望。 第253章 冤家聚首 “王妃,我看到王爷了!”跟在轿外的铁锤指着城门兴奋道,“快看,还有北渊,还有二当家的……” 她第一次出远门,便跟着楚昭辗转了几千里,此时突然看到家乡的人,无论从前关系怎样,都倍感亲切。 楚昭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她对慕容骁没什么感情,之前也是面和心不和,但一别数月未见,也难免生出些许期待。 她挑着轿帘向外看,可惜角度不够,视线又被前面的人群遮挡,连慕容骁的衣角都没看到。 城门外,北渊勒马站在慕容骁身旁,也正指着对面喧闹的人群给慕容骁看。 “王爷您瞧,是王妃带人来接咱们了,人好多呀,还有鼓乐呢,这阵仗可够大的……” 慕容骁手挽缰绳端坐马上,迫不及待想看到楚昭的身影,奈何视线被走在前面的锦羽卫遮挡,除了黑鸦鸦的人头,什么也看不见。 好在队伍很快就穿过门楼到了城外,锦羽卫向两边散开,楚昭的轿子第一个停了下来。 看到跟在轿旁人高马大的铁锤姑娘,慕容骁心知这个轿子里坐的肯定是楚昭,不自觉就紧张起来,浑身的肌肉绷紧,手心都开始冒汗。 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那女人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她和他一样经历了长途跋涉,风吹日晒,会不会也很憔悴,又黑又瘦? 慕容骁有点着急,正要下马去迎,忽见一个身穿大红绣金蟒袍的年轻男人下马走到轿前,伸手打起轿帘,将楚昭从里面扶了出来。 那男人身姿挺拔,长相优越,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物,慕容骁盯着他抓住楚昭手腕的手,长眉登时拧成了疙瘩。 这人是谁? 王妃又不是没带婢女,他在这里献什么殷勤? 看他这身装扮,莫非是祁先生在信里提到的那个内监总管兼锦衣卫指挥使冯观岚? 原以为是个娘里娘气的老太监,怎么竟生得如此俊美? 慕容骁酸溜溜地想着,下一刻,看到从轿子里走下来的楚昭,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楚昭穿戴王妃的吉服,这一身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惊艳,惊艳到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看着她在冯观岚的搀扶下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容颜绝美,姿态优雅,若是将头上的九翟冠换成凤冠,将吉服换成凤袍,绝对是大晏史上最美的皇后。 而她身旁的冯观岚,一身大红绣金蟒袍,竟与她出奇的和谐,不只是慕容骁,后面随行的官员看了,都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实在般配”。 慕容骁隐隐有些不悦,后悔自己没有将戎装换成王爷的衮龙袍服。 他若是换上龙袍,好好收拾一番,定然不比这死太监差,和楚昭站在一起也会更加般配。 话说,这女人在路上奔波了几个月,怎么一点都没变丑? 非但没变丑,还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威仪,丝毫没有从小地方初到大都会的拘谨,反倒有种回到了自己主场的感觉,如虎归山林,蛟龙入海,自在从容,游刃有余。 慕容骁看傻了眼,呆坐在马上像座木雕,直到楚昭走过来,仰头含笑叫了一声“王爷”,他才猛地回神,翻身下马。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高大魁梧,风尘仆仆,一个身姿窈窕,娇艳无双,那些先前还觉得王妃和小阁老和冯公公般配的官员,又觉得这两人也很般配。 奇怪,靖南王妃怎么和谁站一起都那么般配? “靖南王一路辛苦,咱家奉陛下之命率领文武百官迎接王爷入京。”冯观岚笑着说道,将楚昭的手递给他,“王妃这几日在宫里由咱家负责看顾,如今王爷来了,咱家也可放心地将王妃交还给王爷了。” 慕容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接过楚昭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向冯观岚微微颔首,漠然道:“多谢冯公公。” 楚昭无语地看着两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到底是欢迎仪式,还是交接仪式,怎么感觉他们两个这么搞笑呢? 她忍着笑,认真地打量慕容骁,几个月的长途跋涉,将他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也让他的身材更加强健,眼神更加深邃,本就冷峻的脸被一路风尘磨砺出锋利的线条,使他看起来像一把古朴却不失锋芒的剑,威风凛凛,气场十足。 “……” 楚昭心头忽地一跳,不知怎的,竟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萧驰。 不是吧,这狗男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像萧驰了? 找了这么久,总不会他才是萧驰吧?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萧驰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这家伙! 实在不行,哪怕是冯观岚她都能接受。 毕竟,她还想着将来事成之后宰了这家伙给那个楚昭报仇呢! 老天爷,你可不能这么捉弄人啊! 楚昭心里五味杂陈,看慕容骁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慕容骁低头看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心里不禁乐开了花。 看得这么专注,一定很想他吧? 想成这样,都不说给他多写两封信,非要端着架子做什么? 慕容骁极力压着上扬的唇角,将她的小手在手心用力攥了攥,低声温柔道:“王妃也辛苦了。” “……” 楚昭被他突如其来的柔情弄得一激灵,忙停止胡思乱想,回他一个僵笑,没等开口寒暄,贺云阶已经带着官员们走了过来。 “我等奉皇命恭迎王爷入京,王爷一路辛苦。”众人齐齐躬身行礼高呼。 贺云阶站在最前面,垂下的视线正好落在楚昭和慕容骁交握的手上,看着她白生生的小手被慕容骁粗糙有力的大手包裹,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称呼她为王妃,却因为她身边从来没有王爷的身影,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独立的个体。 直到此刻,看到慕容骁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是属于别人的。 贺云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直起身看向慕容骁。 “陛下已命人在宫中设下宴席,还要对王爷进行嘉奖,王爷快快随我等一同回宫吧!” 慕容骁与他对视,长眉微蹙:“这位大人很眼熟的样子,本王像是在哪里见过。” 贺云阶不知他是真不认得自己,还是装模作样拿架子,只得又拱手一揖自报家门:“下官贺云阶,见过王爷。” “贺云阶?”慕容骁眼睛一亮,拖着长腔哦了一声:“本王想起来了,小时候本王还揍过你呢!” 第254章 睁眼瞎话 现场一片寂静,官员们面面相觑,很多人都不知道小阁老与靖南王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楚昭倒是听慕容骁说起过,只是没想到他上来就给贺云阶来这么一下子,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贺云阶自然也明白慕容骁是故意为之,想当众激怒他给他难堪。 好在他不是会轻易被激怒的人,双手拢在袖中不动声色道:“王爷好记性,正是下官。” 慕容骁上下打量他,一脸的不可思议:“本王记得小阁老那时瘦瘦弱弱像个病秧子,还当你是个短命的,不承想如今竟也出落得人模人样,实在令本王不敢相认。” “……” 现场再次变得鸦雀无声,文武百官全都瞪大眼睛,脸上同样写满了不可思议。 靖南王这是什么操作,说话也太不客气了吧? 虽然他是王爷,可他一个异姓王,非要当众和当朝第一权臣硬刚吗? 他是不了解京城局势,还是压根没把贺家放在眼里? 难怪靖南王妃在宫里那样肆无忌惮,原来是跟靖南王学的吗? 这两口子,真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呀! “哈哈哈哈……”一片死寂中,冯观岚大笑出声,“咱家只当王爷打仗的本事一流,没想到讲笑话也这么在行,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 所有人第三次表示无语。 靖南王已经够气人了,再加上冯观岚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死太监,接下来的接风宴,怕是好不了了。 贺云阶冷眼看着冯观岚笑得肆无忌惮,面上仍是淡淡,心里却想,冯观岚背后的主子很可能真的是靖南王。 这一点,从他对靖南王妃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他笑了笑,顺着冯观岚的话说:“本阁也觉得很好笑,王爷当年是因为说不过我,一时急眼才对我动手,一别多年,没想到王爷竟偷偷练了嘴皮子。” 他挑眉看向慕容骁:“王爷总不会还记着当年的失利,想在这里讨回来吧?” “小阁老言重了。”慕容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王是个粗人,干不来那磨嘴皮子的活,之所以这么说,是怕多年不见,小阁老与本王生疏了。” “怎么会。”贺云阶也笑,“本阁最是念旧,王爷多虑了。” 官员们提心吊胆唯恐两人一言不合当众打起来,此时见他们又从唇枪舌剑变成了相敬如宾,便都放下心来。 不管怎样,暂时是打不起来了。 至于到了宫里还会不会再杠起来,有太后皇上和贺阁老在,就不归他们操心了。 一番寒暄过后,冯观岚带着慕容骁的副将去安排靖南军的营地,其余众人重新上马上轿,簇拥着靖南王向城中而去。 慕容骁还没来得及和楚昭好好说话,有心想让楚昭和他同乘一骑,又怕这样太过招眼,只得作罢。 反正已经见面了,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萧将军和他雇来的人又开始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快看,靖南王来了,靖南王来了……” “靖南王好威风呀,不愧是将门之后,镇边之王。” “是啊是啊,靖南王好英俊呀,我一个大男人都想嫁给他了……” “哈哈哈哈……”民众们爆发出哄堂大笑。 虽然不知道这话具体是谁喊的,却不影响大家骂他: “出门没吃药吧,敢和王妃抢男人,想什么呢?” “就是就是,王妃貌美倾国,王爷会看上你这小瘪三?” “没有镜子总有尿吧,先照照自己的德性再说。” “哈哈哈哈……” 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整条大街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楚昭坐在轿里,笑得肚子疼,暗骂萧将军是个神经病。 慕容骁骑在马上,看到了人群中跳脚大喊的萧将军,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北渊也认出了他,对慕容骁说道:“那家伙在云州时就爱凑热闹,没想到到了京城还不知收敛,反倒变本加利了。” “不管他,随他去。”慕容骁说,“定然是王妃让他喊的。” 北渊恍然大悟。 是王妃吩咐的话,那就不稀奇了。 王妃惯会操纵舆论的。 时隔数月,能够再见到王妃,感觉真的太好了。 说实话,没有王妃的日子,他都有点不习惯了。 话说,今天只有铁锤姑娘跟着王妃出城,其他几个丫头怎么没来? 还有那个很会嘤嘤嘤的丫头呢? 北渊正想得出神,慕容骁突然叫了他一声:“左边茶楼上那个穿道袍的,是不是青城山那个道士?” “谁?”北渊激灵一下,忙向他指点的方向看去。 那间茶楼的二楼,挤满了看热闹的茶客,当中却没有什么穿道袍的人。 “属下没看到,王爷说的是哪间茶楼?”北渊问道。 慕容骁定睛再看,确实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但他不相信是自己眼花,他就算眼花,也不可能把别人错认成那个人,他也不相信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所以,那个道士居然也来京城了吗? 他的出现,和楚昭有没有关系? 楚昭知不知道他也在京城? 两人总不会还有联系吧? 慕容骁一时间想了很多,暗暗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打算应付过接风宴回到王府之后再做计较。 既然是道士,首选的落脚地点肯定是道观,京城周围的道观,应该能探访到他的行踪。 青城山玉贞道人的大弟子,想要打听出来应该没那么困难。 一路热热闹闹进了皇城,百姓们不能再跟随,大家的耳根也终于清静下来。 车马都在午门外停下,慕容骁下马亲自将楚昭从轿中扶出来,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向皇宫走去。 “王妃这几日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慕容骁边走边关切地问。 贺云阶看似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楚昭身上。 “还好吧!”楚昭说,“就是头天晚上小阁老安排我住在太后宫里,有两个宫女在饭菜里下毒害我。” “什么,竟有此事?”慕容骁顿时沉下脸,十分不悦地看向贺云阶,“小阁老,王妃说的可是真的?” 贺云阶不能否认,只得点头道:“确有此事,好在王妃没有大碍,下毒的宫女也已经服毒自尽。” “什么叫没有大碍?”慕容骁更加不悦,“王妃为着太后的病体,不远千里来到京城,你们却连她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叫本王如何放心将她留在宫里?” 贺云阶刚刚还没想明白楚昭为何当众提起此事,听慕容骁这么一说,立刻反应过来,楚昭是想借机回靖南王府。 果然,没等他开口,慕容骁便又接着道:“既然你们保护不了王妃,等下见过圣上之后,本王就带王妃回王府去住,本王倒要看看,哪个天杀的再敢动本王的人?” “不行……” 贺云阶刚要否决,楚昭却抢在他前面嘤嘤啜泣起来:“还是王爷对我好,王爷再不来,我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贺云阶顿时无语。 这女人真会睁眼说瞎话! 她在宫里几天,太后忍着她,自己纵着她,冯观岚护着她,就连皇帝都对她百依百顺,她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欺负她? 第255章 你少插嘴 接风宴之前,慕容骁要先随百官一同去承天殿面圣。 楚昭也想跟着去,却被礼部尚书拦下,说她是女人,不能进入朝堂,这样于礼不合。 楚昭很想甩他一巴掌:“这也不合,那也不合,女人挖你家祖坟了吗,乌苏尔是你收的吗,永城之围是你解的吗,梁王是你杀的吗,梦阳百姓丢的粮是你找回来的吗? 我一个女人干了这么多事,你怎么不说于礼不合,这个时候你倒来劲了,你这种人也配当礼部尚书,这官怕不是买来的吧?” “……” 官员们谁也没想到靖南王妃会突然发飙,噼里啪啦一番话骂出来,把所有人都骂懵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礼部尚书被骂得狗血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摊手气恼地看向慕容骁:“王爷,下官说错什么了吗,王妃这,这也太无理取闹了吧?” 慕容骁呵呵一笑,含糊道:“尚书大人别生气,我家王妃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你如今知道她是这么个性子,以后她说话时你少插嘴就行了,本王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 礼部尚书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差点没憋死过去。 其他官员都快听不下去了。 听听靖南王说的这叫什么话? 叫人家以后少插嘴,这是赔不是吗? 谁家赔不是是这样赔的? 他还不如不赔呢! 这不是明摆着护犊子拉偏架吗? 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简直一个德行。 “小阁老,您说句公道话。”礼部尚书委屈地看向贺云阶。 我自己都被骂了,我找谁要公平去? 贺云阶心里想着,面上淡淡道:“王妃言之有理,就让她和王爷一起面圣吧!” “……” 礼部尚书怎么也想不到小阁老居然不帮他说话,反倒帮着那两口子说话。 小阁老是什么意思? 说王妃言之有理,意思是他没理吗? 可笑。 他可是礼部尚书,他怎么可能没理? 礼部尚书气得心口疼,想给自己找个帮手,看了一圈,突然发现侍郎不在。 侍郎呢? 刘侍郎去哪了? 怎么感觉好半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 正要问问旁人,旁人见他张口,第一反应就是后退或低头假装看不见,生怕他找自己评理。 靖南王风头正盛,靖南王妃嘴巴又毒,这个时候傻子才会往刀口上撞。 “算了算了,尚书大人别气了,就听小阁老的吧!”离他近的官员小声劝和,“靖南王眼下正是得意的时候,咱先不跟他一般见识。” “……”尚书大人被他拉着往前走,这一打岔的功夫,又把找侍郎的事给忘了。 可怜的侍郎大人,此时还在乱坟岗的麻袋里没有醒来。 一行人来到承天殿,楚轩已经在龙椅上等得昏昏欲睡,听值守太监禀报说靖南王和靖南王妃已到殿外,这才来了精神,让太监宣他们进殿。 慕容骁领旨,和楚昭一起向殿中走去。 其余官员紧随其后。 贺云阶落在后面,叫来一个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太监领命飞快地向太后的慈安宫跑去。 慕容骁携楚昭到了龙位下的玉阶前,向当今天子泰和帝大礼参拜。 楚昭实在不乐意给这孙子下跪,暗自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不是拜这孙子,我拜的是那把椅子。 楚轩坐在上面,居高临下看着夫妻二人。 见靖南王居然生得高大俊美,仪表堂堂,与王妃颇为般配,心里不免有些泛酸。 他原本打算用自己的风流倜傥俘获靖南王妃芳心的,可偏偏靖南王妃身边围绕的全是美男。 一个贺云阶,一个冯观岚,现在又多了一个靖南王。 靖南王妃见多了美男,想靠脸打动她怕是不可能了。 好在他还有一个别人都比不了的优势——他是大晏朝最尊贵的男人。 女人天生慕强,他就不信世上还有男人比他更强。 楚轩这样想着,一时间又觉得信心百倍,带着满满的优越感抬手道:“靖南王远道而来,不必多礼,快平身吧!” “谢陛下!”慕容骁道谢,扶着楚昭站起身,略微抬眼,看向上面那位身穿明黄龙袍的年轻帝王。 泰和帝人长得还行,就是没有帝王该有的威严,浮肿的脸和乌青的眼窝昭示着他放纵的私生活。 偏偏他还敢用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看着楚昭,慕容骁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这种人也配当皇帝。 慕容骁又看了眼他身下的龙椅,心想早晚有一天要把这狗皇帝从上面赶下来,到那时,楚昭就是他的皇后,看谁还敢觊觎她。 君臣双方寒暄了几句,楚轩在贺云阶的提醒下对慕容骁论功行赏。 慕容骁已经是靖南王,所享受的待遇也是异姓王的最高规格,贺家父子又不可能在京中给他安排官职,因此赏赐的都是些金银珠宝身外之物。 许是怕被人说嘴,又另外赏了京郊两处占地百亩的田产庄园。 赏完之后,楚轩问慕容骁可还满意,又问楚昭还想要什么赏赐。 楚昭正要说自己想跟慕容骁回靖南王府去住,外面忽有太监来报,说太后娘娘又昏迷不醒,叫靖南王妃快去瞧瞧。 楚昭一愣,第一时间看向贺云阶。 贺云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她微微躬身道:“王妃快去瞧瞧吧,接下来的宫宴,自有本阁与诸位同僚陪伴王爷,王妃不必挂怀。” 挂你大爷! 楚昭暗骂一声,心知是他在搞鬼,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能说自己不去。 加上那个小太监急吼吼催命似的连声催促,她只得向皇帝告退,留下慕容骁在大殿,随小太监去了慈安宫。 慕容骁隐约觉得不对,但他不了解太后的情况,不好随意发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昭被带走。 贺云阶看着楚昭出了殿门,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那小太监腿脚够快,赶在楚昭提出要求之前回来了,再晚一步,楚昭的要求说出口,皇帝想不答应都难。 他也知道楚昭已经猜到是他在搞鬼,但那又怎样,只要能把人留在宫里,别的都不重要。 靖南王来势汹汹,态度强硬,只有把靖南王妃留在宫里,才能牵制住这头不安分的猛兽。 因此,他已打定主意,不管楚昭怎么折腾,都不会再让她走出宫门半步。 第256章 陪她回府 楚昭到了慈安宫,贵公公已经在殿外等候,见她过来,亲自上前迎接,将她引到太后床前。 “王妃可算来了,太后这几日经王妃诊治,一直吃得好睡得好,今日不知是不是王妃出城迎接王爷,错过了给太后扎针的时辰,太后突然就又不好了。” 贵公公搜肠刮肚地编着理由,偷眼打量楚昭的反应。 楚昭连一个白眼都懒得给他,弯腰去看太后。 太后安静躺在床上,脸色红润,呼吸均匀,除了双眼紧闭怎么叫都叫不醒,其余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她在床前坐下,抓过太后的手把了把脉。 贵公公小心翼翼问:“怎么样,情况严重吗?” 楚昭没有回答,淡淡道:“劳烦贵公公打发人去叫我那两个助手过来,再去朝云宫把怀安公主请来,我继续为太后施针。” 贵公公听她这么说,也不知道她到底看没看出太后是装的,只得点头应是,打发人往太医院和朝云宫去。 楚昭换了另一只手把脉,又道:“方才走得急,我忘了嘱咐王爷不要饮酒过量,劳烦贵公公替我跑一趟,当面告诉王爷一声。” “啊?”贵公公迟疑了一下,生怕楚昭把他支走做什么手脚,便道,“太后离不开咱家,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咱家叫高林去一趟吧!” 楚昭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脸无所谓道:“谁去都行,只要把话传到就行。” 慕容骁刚进京,身边的人都留在了宫外,连北渊都不能跟进来,她想着让高林过去打个招呼,慕容骁有什么事也好让高林帮忙照应。 贵公公不知道楚昭的算计,当即把高林叫了过来。 楚昭对高林吩咐道:“你去告诉王爷,就说我说的,他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一下子不好太放纵,让他多吃菜少喝酒,吃完早点回王府歇息,等他休息好了,再进宫来给太后请安,顺便你再和陛下小阁老说一声,太后的情况并不严重,让大家不要担心。” 高林认真听完,躬身应是,告退出去。 贵公公试探道:“王妃说太后的情况不严重是吗?” 楚昭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严重的话,公公还能如此不慌不忙?” “……”贵公公噎了一下,往下再不敢吭声。 靖南王妃多智近妖,他说得越多,露馅越多,还是老实装哑巴为好。 过了一会儿,阿傲和云七背着药箱赶来,怀安公主也被人从朝云宫接来。 楚昭身上还穿着王妃的礼服,阿傲进门看到她如此明艳动人的装扮,不禁微微失神。 他还是头一回见王妃穿得如此隆重,不得不说,这装扮与她真是相得益彰,她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如此高贵,如骄阳一般高高在天,受众生敬仰。 只是这份高贵,是王爷给的,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少年垂下眼帘,盖住眼底的落寞,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王妃见着王爷了,王爷一切都好吗?” “嗯,见着了。”楚昭并未发现他的异样,笑着说道,“王爷挺好的,瞧着比从前更威风了。” “……那就好。”阿傲说道,因着是在太后的地盘,别的也没再多问。 楚昭招手叫过云七:“我为了迎接王爷起得太早,此时身子十分乏累,为免出现差池,今日由你来为太后扎针。” “我?”云七吃了一惊,犹豫道,“我能行吗,太后千金之躯,我万一……” “没有万一,我会在旁边指导你,况且还有怀安公主在。”楚昭给他递了个眼神,“你先在公主身上试过再给太后扎,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云七硬着头皮道,“既然王妃这么说,我便大胆一试。” 太后本来就在装病,听闻楚昭要让这个小助手给自己扎针,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可她又不能在这个时候突然醒来,除了被动接受别无选择。 楚昭拉过怀安公主的手,温声安抚她不要怕,又在她耳边小声道:“等下你要大声喊疼。” 怀安公主先是一愣,继而乖巧地点了点头:“王妃姐姐放心,为了皇祖母,再疼我也不怕的。” “好孩子。”楚昭拍拍她的头,指导云七在她头上扎下第一针。 “啊,啊啊……”怀安公主立即大声叫起来。 太后吓一跳,差点激灵一下坐起来。 贵公公也吓坏了,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楚昭看了一眼,淡定道,“云七第一次行这种针法,下手有点生疏,疼是疼了点,功效是一样的。” “啊?”贵公公看了眼太后的脸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豫间,楚昭又指导着云七扎下了第二针。 “疼,疼疼疼……”怀安公主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一连声地喊疼。 太后听得心惊肉跳,快要装不下去。 “公主不是说为了皇祖母再疼也不怕吗?”楚昭柔声安抚怀安公主。 怀安公主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噙着两汪泪,小声嘤嘤道:“我是不怕的,可是真的太疼了……” “没事的,公主再忍一忍,多扎几针就好了。”楚昭说道。 怀安公主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楚昭又让云七接着扎。 这一针下去,怀安公主直接哭出声来。 “呀,出血了。”楚昭扒着她的头发看了一眼,对云七说,“你小心一点,下手别这么重。” 云七越发拘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先让公主缓一缓吧!”楚昭说,“你按照这三针的位置先给太后扎上。” “能行吗?”云七迟疑道。 阿傲在旁边插了一句:“怕什么,你不要因为是太后就畏手畏脚,实在不行让我来吧,虽然我医术不如你,但我胆子比你大。” 太后终于装不下去,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这是,哀家好像听到有孩子在哭。”她假装虚弱地环顾四周。 “太后您醒了?”贵公公惊喜万分,拍着胸脯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楚昭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贵公公,你该谢的是公主,谢老天爷没用的。” “……”太后和贵公公都有些讪讪,贵公公忙补救道,“不管谢谁,总之太后醒了就好。” 太后按着太阳穴半坐起来,关切道:“靖南王已经进宫了吗?” “是的太后,王爷正在承天殿面圣。”楚昭说道。 太后点点头,假惺惺道:“按理说,你们夫妻一别数月,好不容易才见面,哀家该让你们好好团聚的,可是你看哀家这病情反反复复,当真是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你,要不你再委屈委屈,等哀家病情稳定了,再与靖南王团聚。” 呵! 楚昭心里冷笑。 想病情稳定还不简单,一针扎死你,这辈子都不用再担心病情反复了。 “太后说哪里话,臣妇大老远从云州来,就是为了给太后治病,王爷再怎么重要,也不及太后万分之一。”楚昭笑着说道。 太后很欣慰,倾身过来拉她的手:“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这合宫的嫔妃加上皇帝,都没有你一人贴心。” “……” 楚昭不动声色地看她做戏,恭顺道:“太后过奖了,服侍太后是臣妇的本分,只是我进京多日,还不曾见到王府是什么样子,眼下正好王爷来了,太后可否允我两个时辰的假,让我随王爷回府瞧上一眼,略坐一坐就回来,如此可好?” “这……”太后一时犯了难。 刚刚贺云阶让小太监来传话,让她无论如何要将靖南王妃留在宫里。 可靖南王妃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一点都不松口会不会不太合适? 云阶呢? 云阶为什么不亲自过来一趟? 太后正左右为难,忽听守在殿外的宫女唤了一声“小阁老”,下一刻,一身绯色官袍的贺云阶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云阶,你来得正好。”太后欣喜道,“阿昭说她想随靖南王回府瞧瞧,要不你陪她回去一趟?” 第257章 没有圆房 贺云阶顿住脚步,看着已经醒来的太后,心下不觉一沉。 太后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他就是怕太后被楚昭绕进去,才急急忙忙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太后定然是被逼急了,才会这般口不择言,让他陪楚昭回靖南王府。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叫他还怎么拒绝? 原本他还可以拿太后生病做借口,可现在太后就好好的坐在床上,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瞎子都能看出她是装的。 贺云阶无声叹息,忽然发现,从前在他眼里有谋略有手段心性不输男儿的姑母,在靖南王妃面前也不过如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姑母老了,还是靖南王妃太狡诈了?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先帝在位时,后宫妃嫔争斗不断,太后能斗倒所有人最后把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推上皇位,除了靠娘家,自己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可是,这般老资历的宫斗赢家,在靖南王妃面前却占不了任何上风,不得不令他产生怀疑,眼前的靖南王妃,到底是不是原先那个商户之女? 他不否认世上确实有人是天生的权谋家,但他不相信这种奇迹会发生在一个被扔在道观十几年的商户之女身上。 她若天生擅于弄权,就不可能住在道观十几年,还差点被人害死。 所以,有没有可能,当她从棺材里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商户之女? 如果不是,她到底是谁呢? 慕容骁与她同床共枕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吗? 难不成他们根本就没同床共枕过? 他们总不会至今都没有圆房吧? 贺云阶心头一跳,默不作声地看向楚昭,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思路已经跑偏。 “小阁老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楚昭笑盈盈问他,“是不是小阁老还有别的事要做,不方便陪我回府,没关系的,你忙你的,我和王爷一起回就行了。” “不忙,我陪你。”贺云阶说道。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又被楚昭套路,再想收回已经晚了。 楚昭计谋得逞,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冲他挑眉笑的春光灿烂:“既然如此,就麻烦小阁老了。” “王妃客气了。”贺云阶大度地回她一个微笑,心里却郁闷不已。 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只是两个时辰而已,过后她还不是要跟自己回宫里来,到时候即便慕容骁是她丈夫,也不能阻止自己将人带走。 他不怕慕容骁会生事。 毕竟,云州那边的官员已经听他的命令控制了靖南王府,控制了王府的老夫人。 慕容骁可以不顾自身安危,总不可能连亲娘的安危都不顾。 这样一想,小阁老心里总算平衡了点,双手在袖中交握,面上又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知道这样很卑鄙,但只要最终结果如他所愿,别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当你登上顶峰,人们只会站在山下仰望你,没有人会在意你是用什么方式爬上去的。 在意也没用,因为你已将他们踩在脚下。 …… 靖南王府离皇宫不远,坐马车来回只需半个时辰。 慕容骁得知太后不许楚昭在王府留宿,心里很是不爽。 得知太后还要让贺云阶陪着楚昭回府,心里更加不爽。 媳妇是他的,贺云阶算什么东西,凭什么陪他媳妇回家,完了还要再当着他的面把他媳妇带走。 早知道这孙子有一天会用这种方式给他添堵,当年就该直接把他打死的。 便是打不死,也该打个半身不遂,让他终生卧床不起,看他还怎么膈应人。 贺云阶骑马与慕容骁并肩而行,见他一直用嫌弃又愤愤不平的眼神看自己,便开口漫不经心问道:“王爷可是对本阁有什么成见?” 慕容骁冷哼一声,不答反问:“小阁老一表人才,家世显赫,怎么到现在还没娶妻?” 贺云阶愣了下,敷衍道:“没遇到合适的。” “只是没遇到合适的吗?”慕容骁说,“本王还以为当年把你什么地方打坏了。” “……”贺云阶猛地呛住,捂着心口连咳了好几声。 “哈哈哈哈……”身后的马车里,传来楚昭恣意的笑声,不知是和婢女嬉闹,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贺云阶冷玉般的脸颊咳出两团红晕,心中气恼,言语也变得锋利起来:“王爷记性真好,那你还记不记得,事后你被太后责罚,在我家门外跪到半夜,双腿差点跪断了?” “……”慕容骁也呛了一下,面露愠色,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小阁老技不如人,还要靠长辈帮忙出气,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是啊,我那时体弱,确实不如王爷能打。”贺云阶反唇相讥,“王爷现在也挺能打的,听说一顿鞭子就将王妃送进了棺材,真是厉害得很呢!” 慕容骁顿时哑口无言,心虚地看了马车一眼,火气噌噌往上冒。 这孙子真是一点没变,还和当年一样阴阳怪气,真想当街再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再挑拨离间。 贺云阶端坐马上,八风不动,语气淡淡道:“王爷不会又想打我吧?” 慕容骁黑着脸,磨了磨牙,突然一鞭子抽在他的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贺云阶猝不及防,差点摔下马背。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还好他反应够快,凭借轻功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在空中打了两个转,飘飘然落在楚昭的马车顶上。 马儿失去控制,向前狂奔而去,所过之处民众惊慌躲闪。 “王爷,这可是在大街上,马儿若伤了人,王妃费尽心机为你树立的英雄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了。”贺云阶慢悠悠说道。 楚昭听到外面的动静,气得掀起车帘骂人:“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多大的人了,要吵回家吵,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行吗?” 慕容骁没想到贺云阶会不顾民众安危直接弃马,挨了骂也不敢还嘴,铁青着脸吩咐北渊去追那匹马。 没等北渊行动,前面忽有一个青色身影如大鹏展翅凌空飞起,几个起落间便追上了马儿,身体稳稳落在马背上,抓住缰绳用力收紧,很快便将马儿制服。 “好!” “大侠好身手!” 民众们纷纷鼓掌叫好。 楚昭闻声向那边看过去,脸上的愠怒还没散去,便惊得瞪大眼睛。 第258章 挑拨离间 慕容骁也认出了那个青色身影,正是上午在茶楼上一闪而过的青城山道士谢乘风。 原以为还要花点心思去找他,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在这里见到了。 慕容骁惊诧之余,忙吩咐北渊:“看好他,别再让他溜了。” 谢乘风既然已经现身,就没打算再溜,策马坦坦荡荡向这边走过来。 楚昭钻出马车,扶着铁锤的手跳下来,率先叫了他一声:“乘风道长,好巧啊,你怎么也来京城了?” “……”慕容骁回头看她,目光灼灼,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伪装的痕迹,“王妃不知道他在京城吗?” “不知道啊。”楚昭反问,“王爷什么意思,莫非你早知道乘风道长来京城了?” 慕容骁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板着脸道:“本王也不知道。” 贺云阶从车顶飞身而下,与楚昭并肩站立,看着那个年轻道士骑着他的马走来,小声问:“这道士竟是二位的故交吗?” “故交称不上,他只是去王府驱过邪。”楚昭说道。 贺云阶轻挑眉,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二位还信这些。” “主要是王爷信,还差点让人用三味真火把我烧死。”楚昭看着慕容骁揶揄道。 慕容骁面色微讪,握拳抵在唇上清了清嗓子。 好在谢乘风已经到了跟前,替他缓解了尴尬。 “王爷,王妃,好久不见,贫道这厢有礼了。” 谢乘风翻身下马,竖掌向两人躬身一揖,眉目疏朗,眼神澄澈,仍是初见时那般天姿灵秀,俊逸出尘的神仙模样。 “道长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楚昭还礼问道。 谢乘风看看她,又看看慕容骁,开口自带几分笑意:“贫道来京城有几个月了,最后一次见王爷,王爷正四处寻找王妃,还冤枉贫道拐走了王妃。” “还有这事?”贺云阶在旁边惊诧道。 楚昭抿嘴笑而不语。 贺云阶还要再问,慕容骁已经黑了脸:“小阁老对家长里短很感兴趣吗?” “别人家的不感,但王爷家的,本阁确实很想听一听。”贺云阶悠悠道。 慕容骁无语,索性不理他,对谢乘风道:“既然在这里遇见,道长便随本王去王府认认门吧!” 谢乘风略一沉吟,颔首道:“王爷盛情,贫道恭敬不如从命,便去府上讨碗水喝吧!” 楚昭心知慕容骁疑心重,谢乘风如果推脱不去,只会让他更加怀疑,当下便也没有阻拦。 队伍重新出发,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靖南王府。 早就得到消息的祁凤山和张行舟,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 看到慕容骁过来,祁凤山就像与孩子久别重逢的老母亲一样,欢喜得热泪盈眶。 “王爷,臣总算见着您了,谢天谢地,王爷平平安安到了京城,臣提了几个月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慕容骁也很激动,弯腰将他扶起,关切道:“先生的身体可还好,今日怎么没去城外迎接本王?” 祁凤山看了贺云阶一眼,叹道:“承蒙小阁老关照,派了侍卫保护臣等的安全,不让臣等随便出门,方才要不是有人来送信儿,臣等都不知道王爷已经进京。” 慕容骁立时沉下脸,质问贺云阶:“小阁老什么意思,本王与王妃千里迢迢进京为太后治病,你却把本王的人当贼似的防着,请问是奉了谁的旨意?” 贺云阶没想到这老狐狸见面先将了他一军。 他当然不能说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更不能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默然一刻后,淡定地把责任推到了他亲爹头上。 “是阁老的意思,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王爷若有不满,明日可自行去问阁老。” “……” 慕容骁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连亲爹都坑,和祁凤山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无语。 楚昭没有理会他们的交锋,看着面前这座历经风雨沧桑仍然气派非凡的王府,心中感慨万千。 两百年岁月,弹指一挥间,昔日故人皆不在,只有这些砖砖瓦瓦还残留着遥远的记忆。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带着慕容青川的子孙,再回到这座她亲自赐下的府邸? 同样规格的府邸,她一共赏赐过五座,也不知其余几家如今是什么光景? “王妃!”张行舟上前唤她,关切道,“王妃这几日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还行。”楚昭回过神,笑着看向他,“你呢,在王府住得习惯吗?” 张行舟看着她的笑,心里五味杂陈,满腹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只淡淡道:“末将粗人一个,在哪里都一样,只要王妃安好就好。” “不要为我担心,也不要沮丧。”楚昭拍拍他的肩,“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相信我。” “好,末将知道了。”张行舟感受着落在肩头的力道,低落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又重新充满了力量,连那条断眉都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谢乘风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互动,遥想当日在来鸿客栈,张行舟对楚昭凶巴巴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阿昭真有本事,只要她想,没有她收服不了的人。 他竖掌念了声“无量天尊”,笑着看向张行舟:“张壮士,可还记得贫道吗?” 张行舟早就认出他了,只是碍于慕容骁在,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所以一直忍着没问,此时见他主动招呼,便也抱拳道:“记得,你是乘风道长。” 楚昭见两人装得有模有样,忍不住想笑,便也一本正经道:“道长,张行舟如今已经投入王爷麾下做了将军,你要称呼他为张将军了。” “是吗?”谢乘风忙向他道贺,“贫道恭喜将军觅得良主,走上正途,假以时日,必能跟随王爷建功立业,封侯拜将,青史留名。” 慕容骁一面找贺云阶的茬,一面留意着楚昭,见她和那两人说得热火朝天,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眉心不觉拧成了疙瘩。 贺云阶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目光在几人身上巡视,有意无意问道:“王爷,本阁怎么觉得王妃对那两人比对您还要亲近?” 慕容骁顿时拉下脸,斜睨了他一眼:“小阁老是在挑拨离间吗,王妃与本王亲不亲近,与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贺云阶垂目浅笑,“本阁只是想提醒王爷,现在离王妃回宫已经不到半个时辰,时辰一到,本阁就要把王妃带走了。” “……” 慕容骁磨了磨牙,很想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来上一拳,看他还有没有心情在这里阴阳怪气。 楚昭明明是他的王妃,却要任由这孙子带来带去,凭什么? 他凭什么? 第259章 可有想我 “王妃,王妃……” 几个人正说着话,萧将军从里面大喊大叫着跑了出来,腰里系着花围裙,肩上还驮着一只鹰,造型十分奇特。 大家都向他看过去,他却一阵风似的跑到楚昭面前,欢欢喜喜道:“王妃可算回来了,小的和祁先生张将军萧元帅都很想念您呢!” “……”楚昭笑着将萧元帅从他肩上抱下来,搂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抚:“既然这么想我,怎么不早点出来迎接我?” “府里人少,小的正驯鹰呢,听说王妃和王爷要回来,就赶紧去厨房帮忙准备茶点了。”萧将军掸了掸身上的花围裙,委屈道,“我们被关在府里,什么消息都得不到,早知王爷今日进京,我说什么也要偷跑出去凑个热闹的。” 楚昭见他说的一本正经,又忍不住想笑,“那你可真是亏大了,今天街上热闹得很呢!” 萧将军遗憾地咂咂嘴,看向贺云阶:“小阁老,您派人照顾了我们这么久,现在王爷回来了,您是不是也该给我们解禁,让我们到处逛一逛了,否则的话,万一太后提前康复,我们还没看到京城什么样就要随王爷王妃返回云州,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贺云阶冷眼看着这个过于活泼的下人,总觉得他的口音很熟悉,先前在街上好像听过。 可他又委屈巴巴的,说自己出不去,错过了王爷进京的热闹。 所以,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贺云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楚昭怀里的鹰:“人出不去,不是还有鹰吗,有它在,什么消息传递不了?” 萧将军微怔,继而笑道:“小阁老真会说笑,传递消息那也得外面有人不是吗,王妃在宫里,我们在府里,两头都堵着还怎么传?” 贺云阶无语。 这人看似油嘴滑舌嘻嘻哈哈,实则胆大心细口风严谨,想让他露出破绽并不容易。 再者来说,王府前后门都有暗卫日夜把守,除了鸟,人确实不可能走得出去。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街上那么多人,各地口音都有,也不一定就是同一个人。 贺云阶这样想着,面上淡淡道:“阁老在王府设置守卫,本是出于好意,既然你们大家都不领情,本阁等下将人撤走便是。” “多谢小阁老,小阁老快请进来尝尝小的亲手做的茶点吧!”萧将军眉开眼笑地说道。 “对对对,光顾着在门口说话,竟怠慢了客人。”祁凤山忙也附和,“王爷王妃,快请小阁老和乘风道长进去坐吧!” 慕容骁点点头,端起主人的架势,招呼着两人向里面走去。 楚昭和萧将军落在后面,取下萧元帅翅膀底下的纸条攥在手里,这才将萧元帅递还给萧将军,把纸条收入袖袋里,快步追了上去。 萧将军抱着萧元帅,嘻嘻笑着走到铁锤身边:“铁锤妹妹,几日不见,你可有想我?” 铁锤嫌弃地看他:“你又不是钱,也不是好吃的,我想你干嘛?” “……”萧将军很受伤,仅仅沮丧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腆着脸凑上去,“虽然我不好吃,但我有好吃的东西送给你呀!” 他一把将萧元帅扔飞出去,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瞧,你最爱吃的桂花酥,我跟厨房大娘学了两天才学会的。” “你做的,能吃吗?”铁锤盯着那东西看了看,眼里的嫌弃丝毫未减。 “怎么不能,这可是我呕心沥血才做出来的。”萧将军殷殷道,“你快尝尝,还带着我的体温呢!” 铁锤想了想,伸手接过,揣进了怀里:“阿傲也喜欢吃这个,等下我带回去给他尝尝。” 一阵秋风吹来,刮落了枝头几片黄叶。 萧将军垮下脸,想死的心都有了:“铁锤妹妹,你这样伤我的心,还不如直接给我来一锤……” “好啊。”铁锤晃了晃拳头,“我没带锤子,用这个也是一样的效果。” 萧将军吓一跳,兔子似的躲到楚昭身侧:“王妃,铁锤妹妹欺负人。” 楚昭哈哈大笑:“活该,谁叫你无事献殷勤。” 笑声引得慕容骁几人都向她看过来,贺云阶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感觉她的状态比在宫里放松了很多。 是因为靖南王的到来,让她觉得有了依靠吗? 表面看起来那么强势的她,原来也和别的女人一样需要保护的吗? 可惜,靖南王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保护得了她? 她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谁才是当朝最有权柄的人吗? “小阁老好好走路,小心脚下。”慕容骁突然在旁边提醒了一句,伸手将楚昭拉到自己身侧,用身子挡住了贺云阶的视线。 “多谢王爷提醒,王府景色怡人,本阁看出了神。”贺云阶敷衍解释,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视线。 慕容骁:“……” 几年不见,这孙子不但身体变好了,脸皮也变厚了,也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看来要多花些心思与他周旋才行。 王府常年没有主人,只有几个老仆负责日常维护,因此府里格局布置仍和从前一样,并不曾增减任何东西。 楚昭一路走来,看到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又勾起她许许多多的回忆。 她看向王府西北角,那里是一个花园,花园里有一座奇石堆砌的假山,假山的山洞里,有一条通往府外的密道。 这密道本就没几个人知道,除了她,只有历代的靖南王知道。 进京之前,慕容骁考虑再三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让她万一遇到危险好从密道逃生。 而她又通过阿傲,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萧将军。 萧将军今天就是从这个密道出去的。 “王妃在看什么?”慕容骁捏着她的手问道。 “看王府呀!”楚昭回过神,笑着说道,“王爷,京城的王府好大,比咱们在云州的王府还要气派。” “那是自然。”慕容骁与有荣焉地说道,“祖爷爷当年是高祖最信任的臣子,这座府邸是女皇陛下亲自督工建造的,能不气派吗?” “女皇陛下的眼光真好,品味也很高。”楚昭衷心地夸赞道,“王爷,我很喜欢这里,我想住在这里,我不想回宫了。” “那就不回。”慕容骁说,“今晚在府里歇息,明日一早本王随你一起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不行。”贺云阶立刻出声反对,“太后病情未稳,王妃不能在宫外留宿。” “怎么不能,今天的针不是已经扎过了吗,太后还能一天昏迷两回不成?”慕容骁皱眉不悦道,“小阁老不放心就自己回去守着,实在不行不还有太医院吗,王妃没来的时候,不都是他们在管吗?” 这话说得多少有点不敬,贺云阶却不气不恼,不急不躁,只抱拳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太后如今只信任王妃,自然是离不开王妃的。” 慕容骁却恼了,火气噌噌地往上窜,怒视着他沉声道:“本王若坚持不让王妃走呢?” “那就别怪本阁不客气了。”贺云阶与他对视,面色仍旧平静,语气已然带上了寒意。 慕容骁冷笑,回手抽出了北渊腰间的剑,剑尖泛着冷光抵在贺云阶的眉心:“小阁老说说看,你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 第260章 跟他走吧 两人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把其余几人都吓了一跳。 祁凤山下意识想上前劝架,被楚昭抬手拦住。 大家便都安静下来,紧张地盯着他们两个。 又是一阵秋风掠过,卷起满地落叶,吹得人衣衫飘摇,长发乱舞。 贺云阶站在原地,清瘦的身形纹丝不动,目光向上看了眼抵在自己眉心的剑。 “多年不见,王爷的脾气竟是一点没变。” “你管我变没变,我就问你想怎样不客气?”慕容骁说道。 贺云阶嗤笑一声,狭长凤眸微微眯起:“不客气就非要动刀动枪吗,本阁向来喜欢文雅的方式。” “你说。”慕容骁黑着脸,气势逼人。 贺云阶沉吟片刻,幽幽道:“王爷离开云州数月,可有收到家书,不知老王妃可还安好?” 慕容骁心头一跳,差点拿不稳手中的剑,拧眉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普通的问候。”贺云阶说道。 慕容骁当然不信他的话,长剑向前送出,剑尖在他眉心刺出一点嫣红 贺云阶不躲不闪,眉梢都没动一下:“王爷不关心老王妃的安危,大可再扎深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懂。 慕容骁眼底怒意翻涌,祁凤山和楚昭也都变了脸色。 “贺云阶,你这卑鄙无耻的孙子!”慕容骁怒声骂道,手中的剑却不敢再动分毫。 贺云阶面不改色,轻笑一声道:“王爷说我卑鄙,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人吗,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不说破无非是给彼此留点颜面罢了,王爷又何必一副上当受骗的姿态?” 慕容骁牙关紧咬,下颌线紧紧绷起,许久才恨恨道:“本王再怎么卑鄙,也不会拿别人年迈的老母做筹码。” “是吗?”贺云阶挑眉淡淡道,“本阁的父亲年纪也不小了,王爷若真有这么仁慈,将来走到那一步时,可否放过本阁的父亲?” “……”慕容骁被他问住,一时无言以对。 楚昭冷眼看两人唇枪舌剑,见慕容骁明显说不过贺云阶,却也没有出声帮腔。 贺云阶说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她有点拿不准,贺云阶是不是知道了太后的病是她动的手脚。 贺云阶打老夫人的主意,她和慕容骁也打了太后的主意,从这方面来说,大家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人。 权利争斗,历来如此,她不能说自己的动机一定比贺云阶的动机高尚,更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占上风。 贺家能在朝堂一手遮天,贺云阶自然也不可能是表面这样云淡风轻的神仙公子。 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早在云州就留了后手,不但用各种把柄拿捏住了云州的官员,还谎称他们的家眷都中了毒。 只要那些人有所忌惮,慕容骁他娘的安全应该就不会受到威胁。 当然,这个办法并非万无一失,不排除有人性子刚烈,宁愿鱼死网破也不肯向她屈服。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暂时忍一忍,等云州的消息传过来再做计较。 “王爷先把剑放下吧,有话好好说。”楚昭上前一步抓住了慕容骁的手,“既然小阁老喜欢文雅的方式,大家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说。” 慕容骁怒气未消,硬着手腕不肯退让:“这孙子敢拿老夫人威胁本王,还想喝本王的茶,喝个屁!” “……” 楚昭有点想笑,只得松开他,走到贺云阶跟前,强行将贺云阶从他剑下拉开,对祁凤山说道:“祁先生陪王爷在这里冷静一会儿,我先带小阁老进去。” 贺云阶的眉心还在往外渗血,一点嫣红蜿蜒而下,映衬着他冷玉般的肌肤,有种妖冶的美。 楚昭掏出帕子,替他将那抹血珠擦去,语气平和道:“小阁老消消气,王爷性情急躁,有得罪之处,我替他向你道歉。” 贺云阶没料到她会亲自替他擦拭,鼻端猝不及防地嗅到一缕幽香,让他心头一阵荡漾。 他被慕容骁拿剑指着都没生气,这会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就恼了,冷着脸挥开楚昭的手,语气尖锐道:“你凭什么替他道歉,你以什么立场替他道歉,就因为他是你丈夫吗?” “啊?”楚昭愣了下,“那不然呢,他要不是我丈夫,我替他道哪门子歉?” “……”贺云阶噎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个时辰的期限已到,请王妃即刻随我回宫。” “你敢!”慕容骁立刻又挥剑挡住他的去路,“本王说了王妃今晚要留在府里。” 贺云阶冷笑一声:“哪怕老夫人会死也要留吗?” 慕容骁的身子僵住。 话题又绕回了原点。 楚昭感觉今天这个茶是无论如何都喝不成了,只得无奈叹气道:“行吧,我这就和小阁老一起回宫,但回宫之前,小阁老能不能让我们夫妻两个说几句悄悄话?” 贺云阶阴沉着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楚昭便挣开他的手,将慕容骁拉到了一旁。 “王爷,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这孙子阴得很,咱们不能跟他硬着来。”楚昭小声劝道,“云州那边每隔三天就会送信过来,王爷先耐心等三天,看看老夫人的情况再说。” 慕容骁紧抿着唇,泛红的眼圈昭示着他对老母亲的担忧。 楚昭又道:“王爷忘了我给你的小本本吗,云州的大小官员可都在咱们手里攥着呢,我不信他们敢拼着身败名裂和咱们对着干。” 慕容骁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胸口起伏间,强行压下心头怒火,目光像刀子一样扫向贺云阶。 “本王明白了,你跟他走吧!”他咬牙说道。 第261章 你也姓楚 楚昭还有很多话想和谢乘风说,但眼下贺云阶和慕容骁闹成这样,她只得暂时作罢,等以后找机会再说。 谢乘风也没想到两人会闹僵,这种情况下确实没办法再好好喝茶,只能遗憾地看着楚昭随贺云阶离开。 张行舟全程都没有说话,看着楚昭远去的身影,手掌有意无意地压了压怀里的桃木太极符。 慕容骁则黑着脸,一言不发地转动着指间的玄铁扳指。 上一次,两人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楚昭被乌云霁带走。 没想到乌云霁死了,又冒出一个贺云阶。 而且贺云阶明显比乌云霁要难对付得多。 他比乌云霁更阴,更狠,更不择手段,他虽然没有皇子的身份,背景却比乌云霁还要强硬。 慕容骁咬了咬牙。 解决乌云霁用了两个月,想要灭掉贺云阶,两个月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楚昭可能要被那孙子控制很长时间,他就百爪挠心,气得想杀人。 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至少在确保母亲平安之前,他必须忍耐。 走着瞧,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砍了这孙子的脑袋,为自己,也为楚昭出一口恶气。 贺云阶心里也明白,慕容骁此时此刻一定恨毒了他。 其实他一开始没打算把时间卡这么死的,来之前他甚至想,如果楚昭耍赖不肯走,他也不介意给她多一点时间。 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慕容骁和楚昭拉拉扯扯,他心里就很烦躁,加上慕容骁一直对他出言不逊,他的怒火便没办法再克制。 火气上来的那一刻,他别的都没想,就是想当着慕容骁的面把楚昭带走。 慕容骁不是爱生气吗,那就让他气死好了! 气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靖南王,自然也就没有靖南王妃了。 这样想着,他偏头看了楚昭一眼,很想问她一句,如果靖南王死了,她会怎么办? 楚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感受到贺云阶投来的目光,便也转头看了他一眼:“小阁老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和熟人随意聊天。 贺云阶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默然一刻道:“没什么,本阁就是想提醒王妃一句,这里是京城,不是云州,该低调的时候,还是要低调一点。” “哈!”楚昭冷笑,“我也想提醒小阁老一句,这大晏的江山姓楚,不姓贺,该收敛的时候,还是要收敛一点。” 贺云阶一怔,仿佛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她也是姓楚的。 “好巧,王妃居然也姓楚。”他笑着说道,“可那又怎么样呢,有些事不是凭姓氏决定的。” “可有些事是。”楚昭说,“只要楚氏江山还在,其他任何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的人,都叫乱臣贼子。” 贺云阶噎了下,随即又道:“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再怎么胜利,也掩盖不了窃国贼的本质。”楚昭说道。 “……” 贺云阶不愿与她逞口舌之能,主动终止了话题,直到回宫后,才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向太后复命。 “我累了。”楚昭说,“小阁老与王爷闹成那样,想必也有很多话要和太后单独说吧,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贺云阶确实有很多话要和太后说,便也没有勉强,低眉温声道:“我先送你回去,再去见太后。” 楚昭讥笑:“怎么,我人都进来了,小阁老还怕我跑了不成?” “王妃误会了,我做事习惯有始有终。” 贺云阶也不恼,许是因为将她从慕容骁身边带走,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耐心都比平时多了好几倍。 楚昭拗不过他,最终还是由着他将自己送回了朝云宫。 朝云宫里,怀安公主和三个丫头正在门口翘首以盼,见楚昭回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王妃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呢!”怀安公主第一个跑过去拉住楚昭的手,“姐姐你见到靖南王没有,靖南王是不是长得很英俊?” “见到了。”楚昭牵起她的小手,看了贺云阶一眼,“小阁老还不走吗,还打算进去喝杯茶吗?” 贺云阶有点想听她怎么回答怀安公主的问题,没想到她直接下了逐客令。 当下便略失望地拱手道:“王妃累了一天,好生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昭福身还礼:“小阁老慢走不送。” 贺云阶转过身,不疾不徐地沿原路返回。 走出几步,听怀安公主又问:“王妃姐姐,你还没回答我,靖南王是不是长得很英俊?” 贺云阶耳朵动了动,留心细听。 就听楚昭说:“嗯,是挺英俊的,但不是最英俊的。” “那谁是最英俊的?”怀安公主又问。 贺云阶忍着没回头,脚步却慢下来。 “最英俊的那个,在我心里。”楚昭说道。 贺云阶微怔,双手在袖中握起,将一方丝帕攥在手心。 是之前在靖南王府,楚昭帮他擦血的那条。 当时,他挥开了楚昭的手,却扯走了那条帕子。 原来,靖南王在靖南王妃眼里还算不上最英俊的人。 那么,那个被靖南王妃藏在心底的,最英俊的男人会是谁呢? 贺云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想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等他发现自己在想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太后的慈安宫。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忙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进去面见太后。 贵公公守在门外,殷勤地帮他打起帘子,并告诉他贺阁老也来了。 贺云阶愣了下,漠然点了点头,迈步向里面走去。 阁老贺平川与太后隔着一道珠帘说话,见他进来,没有任何废话,开口直奔主题:“靖南王妃回来没有?” “回来了。”贺云阶说道。 贺平川和太后便都松了口气。 “你父亲还担心你拗不过靖南王,哀家就说你指定能行。”太后夸赞道。 贺云阶的脸色并没有因着她的夸奖而缓和,语气严肃道:“靖南王不好掌控,我们必须尽快解决了他。” 第262章 择日定亲 “为什么?”贺平川这才认真看向自己的儿子,“那小子做了什么,竟让你如此紧张?” 话音未落,忽地看到贺云阶眉心那处剑痕,一双狐狸眼瞬间眯起:“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云阶受伤了?”太后吃了一惊,不管不顾地从珠帘后走了出来,“伤哪了,快让哀家瞧瞧。” “没事,一点小伤。”贺云阶抬手轻抚眉心,“靖南王不想让王妃回宫,试图拿剑威胁我。” “竟有此事?” 太后立时沉下脸,拉开他的手去查看伤口。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点,血迹早已凝固,太后还是非常气愤:“慕容小儿未免太过猖狂,刚到京城就敢向哀家的侄子动手,分明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绝不能轻饶了他。” 相比太后的愤怒,贺平川这个当爹的反倒淡定许多,眯着眼问贺云阶:“既然他不允许,你是怎么把王妃带回来的?” “我用他母亲的性命相要挟,他才放我们离开。”贺云阶淡淡道。 太后又是一惊:“你这么快就告诉他了?” “早晚都一样。”贺云阶说,“他想做什么,我们想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藏着掖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切断慕容骁和云州的一切联系,让他们没办法相互传递消息,他不知道他母亲发生了什么,便只能对我们唯命是从,除非他能心狠到连亲娘都不要。” “……”太后一时没了主意,转头看向贺平川,“兄长以为如何?” 贺平川道:“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自然是尽一切可能封锁消息。” “那就快些安排下去吧!”太后说道,“还有靖南王妃,以后不管她有什么理由,都不让她再踏出宫门半步。” 听太后这么说,贺云阶不觉又想起楚昭说过的话。 她说她不离开是因为不想离开。 所以,如果她想的话,这宫墙根本困不住她吗? 她真的可以做到在宫里来去自如吗? 连皇帝都不能,她凭什么如此笃定? 莫非宫里也有她的人? 抑或者,就像他们威胁慕容骁的母亲那样,楚昭手上也有让他们不得不屈服的筹码? 贺云阶神色一凛,下意识看向太后。 太后的病,那么多医者都束手无策,怎么偏偏就靖南王妃能治? 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贺云阶迅速回想了一下太后从发病到派人去云州接靖南王妃的整个过程,有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方唯贤。 方唯贤自从回了一趟云州之后,回到京城就开始四处宣扬靖南王妃医术如何了得,后来太后生病后,他又极力向太后举荐了靖南王妃。 为什么? 难道只是出于对太后的关心,和对靖南王妃医术的认可吗? 看来,他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与靖南王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左都御史了。 “云阶,你想什么呢,你有没有在听哀家说话?”太后问道。 贺云阶回过神,点头道:“听到了,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封锁消息,靖南王府也要加派人手密切监视。”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萧将军的那只鹰。 人要防,鹰也要防,鸽子什么的都要防。 贺云阶道:“靖南王府只有几个年迈老仆,为了显示朝廷对靖南王的重视,太后不如从宫里挑选一些宫女太监送去给靖南王使唤。” 太后何等精明,一听便知他要往靖南王府安排眼线,当即就打算吩咐贵公公去办。 “不着急。”贺云阶说,“等明日靖南王妃过来请脉时,太后可当着她的面提及此事,问她有没有看上眼的宫女或者太监。” “这又是什么意思?”太后问道,没等贺云阶回答,自己先变了脸色,“你怀疑慈安宫有靖南王的人?” “我也只是猜测,就算有也不一定就是慈安宫。”贺云阶说道,“总之太后先试探一下吧,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好,哀家知道了。”太后点头道,“你们快去做你们的事吧!” 父子二人齐声应是,告退而去。 一路沉默着出了慈安宫,贺平川这才问儿子:“你对靖南王妃,究竟是什么态度?” 贺云阶心头一跳,抬手去摸眉间那处伤痕,遮挡住自己心虚的目光:“父亲何出此言,儿子没听明白?” “不明白你慌什么?”贺平川冷眼看他,“你和为父说话,什么时候需要用小动作遮挡了?” 贺云阶忙放下手,收回袖中:“父亲误会了,儿子只是随手的动作。” “行,就算我误会了你。”贺平川道,“那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对靖南王妃是什么态度?” 在亲爹锐利的目光逼视下,贺云阶强自镇定道:“她是靖南王的王妃,我对她的态度,自然和对靖南王的态度是一样的。” “那你对靖南王是什么态度?”贺平川又紧着追问了一句。 贺云阶没时间思考,脱口道:“敌人,我们是敌人,是对手,是不能共存的对手。” “所以,靖南王妃也是敌人是吗?”贺平川道,“你确定你对她的态度是对敌人的态度吗?” 贺云阶被逼得太紧,手心都开始冒汗,呼吸也有些紊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父亲像训小孩子一样教训了,虽然父亲并没有说一句狠话,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父亲到底想说什么?”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眉眼也随着语气一起冷下来,“儿子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是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了,父亲有什么话大可直说,不必绕来绕去。” “呵!”贺平川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过了弱冠,你放眼京城瞧一瞧,哪家的公子像你这般年纪还未说亲的?” “……” 这转折来得太突然,贺云阶猝不及防,愣在当场,许久才道:“这和靖南王妃有什么关系?” “没有吗?”贺平川道,“既然没有,前些天你母亲替你相看的平西侯家二小姐,便择个吉日把亲事定下吧!” 说罢不管贺云阶同不同意,拂袖大步而去。 贺云阶整个人都懵了,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半晌都没回神。 平西侯家二小姐长什么样子,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蹙眉想了想,眼前忽地闪过一张明艳如骄阳的脸。 “小阁老是不是心悦于我?” “小阁老脸红什么,不会是害羞了吧?” 恣意张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震得贺云阶心头一阵悸动。 他连忙甩了甩头,加快步伐向前走去,仿佛走慢一步,就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鬼? “阿嚏!” “阿嚏!” 朝云宫里,楚昭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眼泪汪汪道:“哪个王八蛋在骂我?” “说不定是王爷在想王妃呢!”青玉打趣道。 楚昭撇嘴表示不稀罕,伸手往袖子里掏手帕,掏了半天没掏着,只掏了一张纸条出来。 回宫后一直被几个丫头缠着问东问西,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我累了,回床上躺一躺。”她捏着纸条,起身向内室走去。 “王妃怕不是着凉了,奴婢煮点姜汤给您驱寒。”红绡在她身后说道。 “好。” 楚昭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进到内室,迫不及待地把纸条打开来看。 纸条上的字不甚工整,有不少还是减省的写法她一眼便认出是王宝藏的字。 在云州时就这样,王宝藏自己偷懒不想好好写,还理直气壮地告诉她这是简体字。 想起那家伙瞪着黑亮黑亮的眼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楚昭摇头无奈一笑,下一刻,看到字条的内容,笑容又瞬间僵住。 第263章 你是鬼吗 楚昭把纸条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几遍后,烧掉纸条,扬声叫铁锤进来。 “你不是要把萧将军做的桂花酥送给阿傲吃吗,现在就去吧!” 铁锤愣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这姑娘看着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发,楚昭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直言道:“王宝藏来信说最近有陌生人频繁接触楚家人,他和楚淮也屡次被人跟踪,我怀疑那些人也是贺云阶安排的,他不但想对老夫人下手,还想对我的家人下手。” “我草!”铁锤脱口骂了句脏话,“姓贺的孙子好生阴险,五公子他们不会有事吧?” “目前还不知道。”楚昭面色凝重道,“虽然我并没有把楚金山当成家人,但楚淮和王宝藏我不能不管。” “怎么管?”铁锤问,“王妃要我去找阿傲,是已经有了对策吗?” 楚昭点点头:“云州布政使刘宗乾有把柄在我手上,离开云州之前,我和王宝藏说过,让他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刘宗乾,你让阿傲给萧将军送个信,让萧将军给王宝藏送个信,让王宝藏照我教他的办法和刘宗乾交涉,让刘宗乾亲自派人护送他和楚淮来京城。” 她说得又快又绕,铁锤认真听完,自个又念叨了两遍才记住,看了看天色道:“明天不行吗,反正明天阿傲和云七会去慈安宫,我这会子特地过去,反倒惹人注意。” “不行,明天就晚了。”楚昭摆手道,“贺云阶既然已经和王爷把话挑明,肯定会想方设法切断咱们和云州那边的联系,萧将军必须要赶在他行动之前把消息送出去,再晚就送不成了。”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太医院。”铁锤听她说得紧迫,自是不敢耽搁,立刻向外走去。 “等一下。”楚昭又叫住她,“让萧将军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王爷。” “为什么?”铁锤问,“王爷也正在担心老夫人,王妃为什么要瞒着他?” “他性子急躁,对我也有怀疑,我比他先得到消息,他肯定又要胡思乱想。”楚昭说,“而且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对王宝藏早有交代,万一他让刘宗乾连老夫人一起救出来,目标太大很有可能会暴露,到时候连楚淮和王宝藏都走不了。” 铁锤恍然大悟,点头说自己明白了。 “那就快去吧!”楚昭说,“要是有人敢拦你,你只管往死里揍,出了事有我担着。” “好。”铁锤答应一声,告退出去。 楚昭听着她咚咚咚的脚步声走远,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对着逐渐暗淡的天光陷入沉思。 贺云阶已经亮了明牌,接下来肯定会变本加厉地限制她的自由。 也许过了今晚,阿傲和云七也没办法再向外传递消息,这样一来,她和外界的联系就会中断。 当然,如果她反抗,也可以用太后的病做要挟,逼太后和贺家父子放她出宫。 只是眼下的局势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这一招现在拿来用为时过早。 还有贺云阶之前在王府说的那番话,是不是在暗示他已经知道太后的病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当真猜到了什么,下一步会怎么做? 楚昭思来想去,忽地想到一种可能,忙关了窗,大步向外走去。 “王妃要去哪里?”红绡端着姜汤进来,差点和她撞上,“姜汤好了,王妃先喝了再走啊!” “放着吧,等我回来再喝。”楚昭说道,径直出门去找那个看门的小太监,“走,带我去见冯公公。” “啊?”小太监意外道,“王妃找冯公公有什么事,小的可以代为通传。” “你传不了,快走吧!”楚昭不容置喙地说道,已经率先向外走去。 “……”小太监颇为无奈,只好叮嘱同伴好好守门,自己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王妃等等我……” 司礼监的公房里,冯观岚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两条大长腿翘在书案上晃呀晃的,一派悠然自得。 “冯公公好悠闲。”楚昭走进来,笑着叫了他一声。 冯观岚激灵一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在满室昏黄的光亮里皱眉将她上下打量:“王妃是鬼吗,无声无息的,吓咱家一跳。” 楚昭走到他对面,隔着书案对他盈盈一笑:“冯公公什么阵仗没见过,居然还会怕鬼?” 冯观岚无语,板着脸看向楚昭身后的小太监:“小福子,你好大的胆,谁让你把王妃带到这里来的?” 小福子吓得一哆嗦,忙跪下请罪:“公公恕罪,是王妃她非要来,小的拦不住。” “拦不住?”冯观岚冷笑,“连个人都拦不住,咱家要你何用?” 小福子不敢狡辩,只能咣咣磕头。 “真不怪他。”楚昭说,“他就算不带我来,我自己也能找过来,让他跟着,不过是做个样子。” “……”冯观岚无奈叹气,摆手让小福子滚出去,“王妃找我什么事,快说吧!” 楚昭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我打算再和冯公公做个交易。” “不做。”冯观岚比她还直截了当,问都没问就直接拒绝了她。 “……那好吧!”楚昭也不争取,转身就走。 “回来!”冯观岚又出声叫住她,“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楚昭暗笑:“冯公公不是不同意吗?” “我是不同意,但我想知道是什么交易。”冯观岚说,“你不把话说完,我晚上睡觉都会惦记,所以我必须问清楚。” “……”楚昭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回来,“冯公公不是在为你的主子拉拢人心吗,我送你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怎么样?” “谁?”冯观岚问,“有多重,你说说看。” “左都御史方唯贤,够不够重?”楚昭说道。 冯观岚微怔,没有立刻回答,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道:“方唯贤出事了?” “目前应该还没有。”楚昭说,“如果冯公公现在出发去他家,应该能赶在别人前面将他救走,你救了他,便是他的恩人,他自然会对你感恩戴德……” “等等。”冯观岚抬手打断她,起身绕过书案向她走来,“王妃先说说那个别人是谁?” “公公觉得是谁?”楚昭反问。 第264章 相思之苦 冯观岚走到楚昭面前,与她相对而立,过于优越的身高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除了贺云阶,朝中还有谁配得上让王妃来请我出马?” “哈哈……”楚昭忍不住笑出声来,“冯公公真聪明,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聪明人也有困惑呀!”冯观岚长叹一声,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实在想不明白,贺云阶到底怎么得罪了王妃,以至于王妃不惜和我这个恶魔做交易也要扳倒他。”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冯公公知与不知,都不妨碍你从中得利。”楚昭说,“如果你非要问个原由,那我只能说,我就是看那孙子不顺眼。” “哈!”这回轮到冯观岚笑出声,“王妃这答案真够敷衍的,那你说说看,你这次又想让咱家为你做什么?” “帮我传递消息。”楚昭说,“贺云阶把我拘在宫里,不让我与王爷团聚,还不让我和王爷通信,希望冯公公能时常帮我给王爷送个信,以解我们夫妻相思之苦。” “……” 相思之苦? 冯观岚撇撇嘴,不以为然。 据他了解到的情况,靖南王与靖南王妃好像成亲至今都没有圆房。 两个貌合神离的人,哪来的什么相思之苦? “王妃要我去救方唯贤,总得让我知道方唯贤遇到了什么麻烦吧?”冯观岚说道。 楚昭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半真半假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初我治好了方唯贤母亲的病,方唯贤就在太后面前举荐了我,小阁老今日在王府与王爷起了冲突,话里话外都对我的医术有所怀疑,我想着他应该会去找方唯贤问个清楚。” 就这? 冯观岚挑了挑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看看窗外无声弥漫的夜色,随手拿起书案上的火折子,吹起一簇红红的火苗,举到楚昭面前,望着她的眼睛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信任?” 楚昭的眼睛被突然亮起的火光照得眯起来,却没有躲开,迎着他的目光淡定道:“如果我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你相信吗?”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时,冯观岚带人赶到了方唯贤家中。 他最终没能从楚昭口中问出那个故人是谁,却还是答应了和楚昭的交易。 说是交易,实际对他来说并非必须,他之所以愿意跑这一趟,与其说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如说想看看楚昭和贺云阶究竟能斗到什么程度。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楚昭想从他和贺云阶的争斗中得利,而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方唯贤对于冯观岚的到来十分意外,第一时间先观察他的着装和他带来的人,见他穿着飞鱼服,身后跟的全是锦羽卫,心里便咯噔一下。 如果他穿的是宫里的太监服,还有可能是紧急传旨,可他穿了飞鱼服,就只能是锦羽卫办差抓人了。 “都这个时辰了,冯指挥使突然驾临,不知有何贵干?”方唯贤迎上前拱手行礼,战战兢兢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御史大人不必紧张。”冯观岚打着官腔说道,“咱家手头一桩案子,想请大人到北镇抚司协助调查,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北镇抚司? 方唯贤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问道:“不知是什么重要的案子,竟让冯指挥使如此着急?” 冯观岚负手而立,一张俊颜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这里不是谈案子的地方,大人还是先跟咱家走吧!” 他越是这样,方唯贤心里越没谱,转头往大门里面看了看:“指挥使可否让我回去和夫人交代几句再走?” “有什么好交代的?”冯观岚不耐烦道,“大人只是去协助调查,又不是犯了命案,怎么一副再也回不来的样子?” “……”方唯贤噎了一下,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得街面上又有马蹄声响,几支火把簇拥着一个红色身影向这边奔来。 冯观岚啧啧两声:“你瞧,刚刚叫你走你不走,这会子想走也走不成了。” 方唯贤不明就里,心中更加忐忑起来:“指挥使此言何意?” 冯观岚叹口气,凑近了些,对他小声说道:“咱家其实是受靖南王妃所托来救方大人的,靖南王妃说,贺小阁老知道了她和你的秘密,今晚必会前来兴师问罪,叫咱家无论如何救一救你。” “啊?”方唯贤大吃一惊,瞬间变了脸色,“这,这,这……” 他结结巴巴,因不知冯观岚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贺云阶突然前来所为何事,嘴巴张了又张,最终什么都没敢问。 冯观岚又道:“外人都说我冯观岚心狠手辣,却无人知道小阁老的手段,时间紧急,我也不多说什么,方大人若想保平安,等下千万记得不要跟小阁老走,否则别说靖南王妃,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一阵风吹来,方唯贤激灵打了个寒战,后背也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贺云阶很快便到了跟前,翻身下马,看了看两边举着火把的锦羽卫,把缰绳扔给随从,大步向冯观岚和方唯贤走来。 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席卷而来,宽袍大袖被夜风鼓起,发出猎猎声响,他清瘦的身体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能乘风而起。 “这么冷的天,小阁老怎么不坐轿子,被风吹跑了可如何是好?”冯观岚关切道。 贺云阶在他面前站定,狭长的凤眸映着火光,将他上下打量:“冯公公真是无处不在,总不会是专程来等我的吧?” “等你干什么?”冯观岚轻挑眉梢,“这月黑风高的,等你和我私奔吗?” “……”贺云阶噎个半死,脸色又冷了几分。 “这就生气啦,瞧你这点度量。”冯观岚嘻嘻笑着给了他一拳:“咱家是来找方大人协助调查一个案子的,才没闲功夫与你私奔。“ 贺云阶闪身避开他的拳头,凤眸微微眯起,“什么案子需要大晚上来办?” “这就不是小阁老该管的事了。”冯观岚道,“小阁老这么好奇,不如先告诉咱家你是为何而来?” 贺云阶侧首看了方唯贤一眼,淡淡道:“本阁也是为了一件案子而来,冯公公且先回去,明日本阁让方大人亲自去北镇抚司找你。” “这怎么行?”冯观岚笑道,“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小阁老来迟一步,还想插队,是何道理?” 贺云阶见他不肯让步,直觉他不是为了查案而来,反倒像是故意来和他抢人的。 为什么? 自己来找方唯贤只是临时起意,事先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就连父亲都不知道,冯观岚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 难道是靖南王妃? 是靖南王妃猜到他会来找方唯贤,所以才让冯观岚提前赶来把人带走的吗? 若真是这样,靖南王妃也太神了吧? 这么短的时间,她是怎么想到的? 贺云阶心中震惊,从而也越发肯定她和方唯贤之间有猫腻。 这样的话,他就更不能让冯观岚把人带走了。 “本阁找方大人确实有要紧事,还请冯公公行个方便。”他拱手说道,语气却不容拒绝。 冯观岚自然不会如他所愿,笑着看向方唯贤:“小阁老着急,咱家也着急,不如让方大人自己来决定要跟谁走吧?” 方唯贤激灵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贺云阶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既然如此,方大人就快点选吧!” 第265章 刀下无情 方唯贤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了冯观岚。 这让贺云阶感到很不可思议。 “方大人想好了,当真要和冯公公一起走吗?” 方唯贤苦笑,对他抱拳一揖:“本官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小阁老见谅。” 他能在这个年纪坐上左都御史的位子,自然不会是个傻子。 所以他心里清楚,靖南王妃让冯观岚赶在这个时候过来,并不是真的为了救他,而是为了当着小阁老的面坐实他们的关系。 她要让小阁老知道,他已经被她收买,不可能再对贺家忠心不二。 这样一来,贺家自然不会再信任他,重用他,不管他今晚跟不跟冯观岚走,在小阁老眼里都已经是一颗废棋。 废棋的下场就是被丢弃或被碾碎,哪怕他是朝廷二品大员,命运也不由自己。 没办法,谁让贺家父子在朝堂一手遮天呢? 因此,他即便不是出于本心,也不得不选择冯观岚,或者说,除了冯观岚,他已经别无选择。 贺云阶何等聪明,很快也想通了其中关节,对方唯贤温声道:“方大人不要多想,本阁此次前来只为解惑,没有其他任何意思,你是太后与阁老倚重的肱骨之臣,本阁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摇你在朝中的地位。” “这……”方唯贤被他一番话说得犹豫起来,下意识看了冯观岚一眼。 冯观岚不以为然一声轻笑:“小阁老胸襟宽广,他都说了无论方大人做什么决定都不影响你在朝中的地位,那方大人还犹豫什么,赶紧跟咱家回去协同办案吧!” 说罢又笑着看向贺云阶:“小阁老光风霁月,想必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 “……”贺云阶一番苦心,被他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化解,气得直想杀人。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他已经没耐心再与这厚颜无耻之人纠缠,冷着脸吩咐身后的随从把方唯贤带走。 随从领命上前,对方唯贤伸手作请:“方大人请吧!” “我看谁敢!”冯观岚厉喝一声,刷地一下抽出腰刀拦在方唯贤面前,“锦羽卫想要的人,从来没有要不到的,今晚方唯贤必须跟咱家走,谁敢阻拦,别怪咱家刀下无情!” 他这边一拔刀,所有的锦羽卫全都拔刀出鞘,随时准备开战。 贺云阶带来的自然也不是普通随从,见势不对,也都拔刀严阵以待。 战火一触即发,冯观岚冷眼看向贺云阶:“小阁老可想好了,锦羽卫的刀挥出去,不喝饱了血是不会收回的。” “好啊,本阁也正想领教领教冯公公究竟有多厉害!”贺云阶的语气平静一如往常,缓缓抬手下达命令,“今晚本阁若带不走方唯贤,所有人都得死!” “是!”随从齐声应是,立刻挥刀向冯观岚和锦羽卫杀去。 千钧一发之际,方唯贤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冯观岚的手,将他的刀插进了自己腹部。 “扑哧”一声,利刃刺破衣料扎入腹腔,很轻微的声响,却让现场变得一片死寂。 冯观岚没想到。 贺云阶也没想到。 所有人都没想到。 方唯贤握着冯观岚的手,艰难喘息道:“二位大人不要争了,我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朝云宫里,楚昭已经睡下,青玉突然进来唤她:“王妃,冯公公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冯观岚? 这个时辰他能有什么急事? 楚昭坐起来,披衣下床:“人呢,带我去看看。” “就在院子里。”青玉说道,一手掌灯,一手扶着她往外走,“王妃小心脚下。” 楚昭出了门,借着廊下的灯笼看去,果然见冯观岚身穿飞鱼服站在台阶下,神色十分凝重,身后还有几个抬肩辇的太监。 “冯公公,出了什么事?”楚昭问道。 冯观岚跨上台阶,躬身道:“左都御史方唯贤受了重伤,此时正在太医院抢救,听闻王妃擅长外伤缝合,咱家特来相请。” “方唯贤?”楚昭听到这个名字,瞌睡一下子全跑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受伤?”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王妃先走着,路上我再同你解释。”冯观岚说道。 楚昭见他着急,料想方唯贤的伤势肯定十分凶险,当下不再多说,叫铁锤带上药箱,坐上肩辇随他匆忙向太医院赶去。 路上,冯观岚把事情原委大致说了一遍,楚昭听完,沉默片刻才道:“贺云阶呢?” “在太医院。”冯观岚说,“他和我一起把方唯贤送过去的。” 方唯贤是朝廷二品大员,都察院的一把手,和六部尚书平起平坐,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官员突然死亡,必会引起朝堂骚乱,即便贺家再一手遮天也是遮不住的。 因此,贺云阶可以不在乎他的性命,却不能不在乎他的死亡带来的各种连锁反应,以及对贺家其他党羽的影响。 否则他也不会大晚上的亲自和冯观岚一起把人送到太医院。 楚昭让冯观岚去找方唯贤,本意确实是想把方唯贤架到孤立无援的处境,再趁机收服他为自己所用。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方唯贤竟被这两位逼到了切腹自尽的份上。 可想而知,这两位在京城官员们的眼里,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到了太医院,楚昭被冯观岚扶下肩辇,看到灯火通明的院子里负手立着一个绯色袍服的清瘦身影,正是小阁老贺云阶。 贺云阶身后的屋子里同样灯火通明,一群人在里面忙忙碌碌,廊下时不时有人端着水盆进进出出。 看到楚昭过来,贺云阶的身子动了动,想上前终又放弃,站在原地等她走过来。 “方大人怎么样了?”冯观岚搀着楚昭到了跟前,直接开口问道。 贺云阶的视线落在他扶着楚昭小臂的手上,又默不作声地向旁边闪开:“我不知道,你自己去看。” “……”冯观岚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引着楚昭向屋里走去。 贺云阶稍作迟疑,默默跟上。 刚到廊下,就听到陈院判在里面怒吼:“你懂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我不滚,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会死人的。” 这是云七的声音。 陈院判很明显不愿听他啰嗦,不耐烦地吩咐旁人:“把这小子给我打出去!” “谁敢!”扑通扑通两声,有人痛呼倒地,阿傲的声音冷冷道,“王妃没来之前,一切听云七安排,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第266章 没脸没皮 “反了,反了……”陈院判气急败坏,咣当一声把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你们现在是太医院的人,张口王妃闭口王妃,本院行医数十年,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吗?” “你还真就比不上。”楚昭一脚跨进门槛,在门内站定,“你要能比过我,太后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把我请来了。” “……”陈院判满腔怒火,抬头看看楚昭,又看看楚昭身边的冯观岚,又硬生生把火压了下去。 “王妃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方大人和太后的情况不一样,他被利刃刺破腹腔,失血过多,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当务之急是缝合伤口,及时止血,可你举荐来的这个小子死活拦着不让老夫给他缝合,请问这是何道理?” “我没有不让缝合,我是说你的步骤不对。”云七辩解道,“你没有清洗伤口,也没有查看里面的内脏是否破损,直接缝合只会让患者死得更快。” 陈院判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内脏在肚子里,你说要扒开伤口查看,患者已经这样了,再强行扒开伤口,不是要他的命吗?” “不会的,王妃就是这么做的。”云七说道,“我们当初解永县之围时,好多守城将领伤得比这还严重,王妃就是这样医治的……” “胡闹,那些人能和御史大人一样吗?”陈院判厉声道,“那些人都是普通士兵,死活都无所谓,御史大人可是朝廷二品大员,自然要用最保守的方法治疗,否则出了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楚昭听他这么说,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凌厉:“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吗,你身为医者,怎能说出如此有违医德的话?” 陈院判吓一跳,强自镇定道:“我知道这话不中听,可事实就是如此,死一个小兵无人在意,死一个二品大员,整个太医院都要跟着遭殃。” 楚昭冷笑:“你害怕受牵连,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没本事,二是没胆子,两样都没有,你还做什么院判,回家哄孙子不好吗?” “你……” 陈院判气得发抖,手指颤颤地指着她道:“行,你有本事,你有胆子,你要能按这小子所说的方法把人救活,我当场辞官拜你为师,太医院从此由你说了算。” “好,这可是你说的。” 楚昭说了这么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即对冯观岚道:“陈院判的话冯公公也听到了,你可愿为我们做个见证?” 冯观岚转着眼珠想了想,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贺云阶:“我一人之言怕是不足为证,不如让小阁老来一起作证吧!” “……”贺云阶神烦这死太监什么都要拉上他,板着脸拒绝道,“本阁没这个闲功夫,你们再耽搁下去,方大人怕是要血尽人亡了。” “小阁老不肯为我做证,死了我也不管。”楚昭说,“反正这人跟我也没多大关系,我倒要看看明日你们二位怎么向太后,向百官交代。” “……”贺云阶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道,“你只管救人,本阁为你作证便是。” 楚昭展颜一笑,对他竖起大拇指:“小阁老真是个大好人。” 贺云阶:“……” 夸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 他什么时候是好人了? 楚昭走到方唯贤跟前,弯腰查看了他的伤势,让阿傲和云七留下帮忙,其他人都出去等候。 陈院判虽然说了那些赌气的话,终究是不放心,迟疑着不肯离去。 楚昭对铁锤使了个眼色,铁锤上前直接将人拎了出去。 “还有谁不愿意出去?”楚昭问道。 一屋子太医顷刻间溜了个干净。 铁锤折返回来,见贺云阶和冯观岚还在屋里,立刻走到两人面前,伸出双手,准备一手一个把他们拎出去。 “别,我自己走,不劳姑娘大驾。”冯观岚丢不起这人,转身逃了出去。 贺云阶也丢不起这人,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楚昭忍笑,吩咐铁锤关门,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铁锤应了一声,关上门,抱着胳膊守在外面。 冯观岚看她像半截铁塔似的杵在门口,啧啧两声,摇摇头,走到台阶前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贺云阶:“小阁老,过来坐。” 贺云阶:“……” 这死太监,刚刚在方府门前还对他拔刀相向,这会子又亲亲热热地叫他一起坐,仿佛那些争执压根没有发生过。 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三分。 “来呀,扭捏什么?”冯观岚又拍着台阶叫他,“小阁老是不是嫌弃我?” “……” 贺云阶给了他一个万分嫌弃的眼神,为了让他闭嘴,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哎,这就对了嘛。”冯观岚嘻嘻笑道,“大家都是同僚,政见不合又不影响私交,抛开公事不谈,我还是很喜欢小阁老的。” 贺云阶一阵恶寒,只想离这死太监远远的。 可他刚一动,就被冯观岚揽住了肩膀:“小阁老别动,咱家忙了一夜,实在累得很,让咱家借你的肩膀眯一会儿。” 贺云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用力去掰他的手。 “别动。”冯观岚小声道,“你不让我靠,我明天就在城里散播谣言,说你和我有一腿,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 “你敢!”贺云阶压着嗓子对他怒目而视。 “你看我敢不敢。”冯观岚说,“反正我是个阉人,没脸没皮。” “……”贺云阶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对候在一旁的太医和随从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是。”众人齐齐应声退去。 等人全都走完之后,门前还站着一个铁锤。 “你也下去吧!”贺云阶说道。 铁锤翻个白眼,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不予理会。 “别管她了,她个子高看不见。”冯观岚说道,脑袋一歪靠在贺云阶肩头闭上眼睛,舒服地叹了一声,“小阁老身上好香啊!” “……”贺云阶咬了咬牙,又忍不住想杀人。 冯观岚说睡还真睡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贺云阶很想趁机捏断他的脖子,手指张开又攥起,最终只是将他的脑袋挪到另一边靠在柱子上,自己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 天边不知何时挂起一弯清冷月牙,他仰头望着月牙出神,恍惚间都快想不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提议把楚昭接来京城了。 如果此时太后再来问他让楚昭进京究竟是对是错,他已经给不出确切的回答。 他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对这个女人产生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如果他没有对她产生好奇,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很多事情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一步一步脱离他的掌控。 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所以,他不能再任凭这个女人继续作天作地,破坏他的计划。 必要时,他也不是不能杀了她。 一个女人而已,他不会舍不得的。 第267章 觊觎月亮 三更将尽,楚昭才终于完成了缝合,把收尾的事交给云七去做,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动弹。 屋里放着好几盆水,都是之前侍者端进来的。 阿傲端了一盆到楚昭跟前,绞了帕子帮她擦手。 楚昭不想麻烦他,又实在不想动,话也懒得说,就靠在椅子上任由他忙碌。 阿傲半蹲在地上,长着薄茧的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仔仔细细擦洗干净,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楚昭垂眼看着他轻柔又专注的动作,看着他头顶乌黑的头发,看着他后颈因低头而凸起的椎骨,不知怎的,感觉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本来就少言寡语的一个孩子,现在好像更沉默了,也更沉稳了。 除此之外,那总是亮如星辰又桀骜不驯的眼神似乎也黯淡了许多,眉宇间锁着展不开的怅惘。 感觉就像草原上纵横驰骋的野马,被关进了铜墙铁壁的宅院,再不复往日的鲜活灵动。 楚昭的心蓦地收紧了一下,脱口唤他:“阿傲。” 阿傲抬起头,漆黑的双眸望向她:“王妃有何吩咐?” 楚昭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最终却又放弃,抬手疲惫地抚上他头顶:“没事,辛苦你了。” “不辛苦,王妃比属下更辛苦。”阿傲说道,放下帕子,将她冰冷的双手合起握在自己手里,边揉搓边轻轻呵气,“水放得太久,都变冷了,我帮王妃暖一暖。” “谢谢你。”楚昭倦怠地笑着,手上的肌肤被他粗糙的大手揉得发红发热,暖意顺着血液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阿傲,你真好。”楚昭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口中呢喃道,“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阿傲的动作顿住,眼圈微微泛红。 楚昭实在撑不住了,对云七交代道:“我先眯一会儿,弄完了先不要告诉外面的人,等方唯贤醒了,我有话和他说。” “好,知道了。”云七抬头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忙碌。 楚昭便合上眼皮脑袋耷拉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阿傲默默盯着她看了片刻,轻轻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偷偷亲了一下。 云七刚好转头向这边看,惊得无声瞪大眼睛,忙将视线收回,假装没看见。 阿傲将楚昭的手放回去,拿袖子盖起来,用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盖在身上,怕她睡得难受,便挨着椅子坐在地上,将自己的手垫在椅背上给她枕着头。 屋子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云七又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见阿傲已经靠着楚昭的椅子睡着了,一只手被楚昭枕着,姿势十分难受,他沉沉睡去的脸上却带着说不出的满足。 啧啧! 云七无声地咂咂嘴,这家伙,不会对他家老祖宗有企图吧? 虽然老祖宗人美心善,魅力无边,被谁喜欢上都没什么稀奇,可阿傲身为老祖宗的侍卫,怎么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警告一下这家伙,收起那些花花心思,离老祖宗远一点。 有他在,绝不能让旁人随意觊觎他家老祖宗。 哼! 云七一边想,一边收拾了东西,把药箱合上,擦拭干净,自己搬了个凳子,趴在方唯贤身旁睡了过去。 更深夜静,守在外面的铁锤也熬不住打起了盹,冯观岚还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睡得香甜。 只有贺云阶一个人还清醒着,在院中来回踱步。 夜风寒凉入骨,他时不时地发出两声轻咳,看向灯火通明却没有任何动静的屋子。 这么久了,靖南王妃还没弄完吗,方唯贤到底还能不能活过来? 如果方唯贤死了,天亮后的朝堂,又将迎来新一轮的动荡。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浓黑如墨的夜色慢慢剥落,露出浅浅的天光。 新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王妃,王妃,方大人醒了。”屋里,云七听到方唯贤的呻吟声,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第一时间跑过去把楚昭叫醒。 楚昭嗯了一声,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晃了晃头,感觉到头下垫着一个软软的东西。 她睁开眼,坐起来,发现那是阿傲的手。 阿傲也被惊醒,想要把手收回的时候,整个手臂已经僵硬麻木,失去了知觉。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楚昭忙蹲下来,抱住他的手臂一点一点给他揉捏,好让血液快点循环起来,“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时间久了整个手臂就废了。” 阿傲被她捏得龇牙咧嘴,疲惫的脸上却满是笑意。 “能让王妃睡得舒服点,废了也值得。” “值个屁!”楚昭忍不住骂他,“你的手废了,还怎么保护我,我枕废了你的手,岂不是要养你一辈子?” “……”阿傲用力咬住下唇,他明明不想笑的,听到这句,笑容却更加灿烂。 让王妃养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还笑,你给我等着,回头再收拾你。”楚昭瞪了他一眼,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摁坐在椅子上,对云七说,“你来帮他揉,我去看方大人。” “哦。”云七应了一声,很不情愿地接过阿傲的手,重重捏了下去。 “嘶!”阿傲疼得倒吸气。 “你轻点,慢慢揉。”楚昭说道,随即走去看方唯贤。 “轻点,我还想再重点呢!”云七小声嘀咕,等楚昭走后,狠狠剜了阿傲一眼,“再敢打我家老祖宗的主意,我就捏死你。” 阿傲心里咯噔一下,忙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我又不瞎。“云七说,“总之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家老祖宗可不是你能觊觎的。” “……”阿傲不再否认,也不再争辩,闭上嘴沉默下来,脸上那点笑意也随之消失。 以前是他太轻狂,太自不量力,王妃确实不是他能觊觎的。 王妃是天上的月亮,他早已告诉过自己,不要觊觎月亮,可他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心呢? 第268章 不能再留 楚昭没听到两人的对话,走到床前去看方唯贤。 方唯贤也正虚弱地转着眼珠四下打量,看到楚昭,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王妃,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哪里?” “太医院。”楚昭说,“你腹部中刀,性命垂危,是我把你救活的。” 方唯贤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事,神情复杂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一了百了不好吗?” “你一了百了,你家人呢?”楚昭问。 方唯贤顿时激动起来,带着几分怨恨质问楚昭:“你还来问我,我落到这步田地,不就是你害的吗,你害死了我妹夫,如今又来害我,我们家和你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 “方大人这话说的,你妹夫马得龙身为湖广总兵,勾结梁王,为害百姓,图谋不轨,最后死在小阁老的剑下,怎么能说是我害的?” 楚昭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还有方大人你,你乃朝廷二品大员,都察院最高长官,掌监察之责,弹劾百官,风闻奏事,是天子最重要的耳目,可你偏偏要投靠太后一党,成为贺家父子的走狗,不仅丢了自己身为言官的风骨,还助长了朝堂的歪风邪气,令朝野动荡,民生凋敝,国将不国,这些难道都是我逼你做的吗?” “……” 方唯贤本就虚弱,被她一番振振有词的反问问得心也开始发虚,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楚昭又道:“你走到今日这一步,不是我害的,也不是别人害的,是你自己的立场和信念不够坚定,即便没有我,你也不可能在这场争斗中全身而退,百年后,你也只能以乱臣贼子之名被载入大晏史册,永远被后人鄙夷唾弃。” “那你呢?”方唯贤红着眼睛道,“你说我是乱臣贼子,那靖南王又是什么?” “他是什么不重要,我救你也不是为了他。”楚昭说道。 方唯贤愣住:“不为他为谁,你这般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给靖南王铺路吗?” 楚昭笑起来,目光灼灼看他:“我若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方大人会不会不信?” 方唯贤:“……” 她可真敢说。 为了天下苍生? 她怎么不说为了宇宙万物? 这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楚昭正色道,“如果你觉得我在说大话,那只能说明你格局小,我救你也不是非得让你站在我这边,你好了以后,尽可以还去和贺家父子同流合污,但你要睁大眼睛看着,看我如何将这乌烟瘴气的朝堂收拾干净,还天下一个清明,还百姓一个太平。” “……”方唯贤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她凭什么? 她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居然幻想着拯救天下,这不是说大话是什么? 拯救天下又不是靠嘴说的,如果随便说说就能拨乱反正,朝堂上那么多官员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她以为她是谁? 她想效仿羲和帝吗? 别自不量力了。 羲和帝只有一个,她的时代早已过去,且永远不会再来临。 这天下,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 羲和帝那样的女人,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异数而已。 方唯贤嗤笑一声:“王妃爱怎么说都行,但我决不会投靠靖南王,贺家是外戚,靖南王是异姓,他们谁也不比谁高尚,况且我如今已经失去了小阁老的信任,便是被你救活,也不一定能活多久,王妃还是死了拉拢我的心思吧!” 楚昭很无语:“方大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虽然你确实很重要,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既然你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那不如现在就去死吧!” 她招手唤云七:“云七,把我的剪刀拿来。”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方唯贤慌忙问道。 “拆线。”楚昭说,“既然方大人认为我不该救你,那我就把我缝的线拆下来好了,省得你活在这世上受苦受难。” “……” 方唯贤瞪大眼睛,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她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这样? 哪有缝好的线再拆掉的道理? 她这是想让他活活疼死吗? 云七很快打开药箱,拿出剪刀递给了楚昭。 阿傲也走过来,站在一旁兴致勃勃:“我只见过王妃给人缝合,还没见过拆线,今天要开开眼界了。” 方唯贤大惊,看着楚昭将剪刀高高举起。 “等一下,等一下。”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停,认命道,“王妃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 第一道天光撕破黑夜之时,楚昭被阿傲搀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铁锤听到开门的响动,猛地惊醒,看到楚昭出来,揉着眼睛激动道:“王妃,您终于出来了。” 贺云阶正负手站在院中面向东方,闻言迅速转身向门口看过来。 将明未明的天色里,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 楚昭的脸色很疲惫,半个身子靠在阿傲身上,一副精力完全耗尽的样子。 贺云阶熬了一夜,也冻了一夜,本该冷硬的心,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不知怎的就软了一下,迈步向她走来,发自内心地关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小阁老是问我还是问方大人?”楚昭嗓音沙哑地问道。 贺云阶的脚步一顿,在台阶前停下,眼中的关切瞬间隐去:“自然是问方大人。” “方大人性命无忧,只是人还昏迷未醒。”楚昭说道。 贺云阶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懊恼。 其实他就算承认自己是在问她又能怎样,问完她再问方唯贤不也一样吗? 只是机会已经失去,再想问便显得刻意,他只好微微颔首道:“如此便好,辛苦王妃了。” 这时,冯观岚也醒了,起身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跨上台阶问道:“王妃怎么样,熬了一夜身体可还吃得消?” “还行,多谢冯公公关心。”楚昭对他笑道,“方大人情况已然稳定,接下来劳烦冯公公安排人手照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说着对冯观岚轻轻眨了眨眼,冯观岚便知道她已经说服了方唯贤,忙笑着应道:“王妃只管放心,剩下的事交给咱家了。” “好。”楚昭点点头,叫上铁锤和云七,由阿傲扶着她下了台阶。 贺云阶稍稍向旁边挪了挪,楚昭擦着他的衣袍走过,并未与他多说什么。 贺云阶的手拢在袖中,下意识地握紧,眼睁睁看着她依在那少年身上向外走去。 他以为她会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谁知她忽又停下,回头唤了他一声:“小阁老。” 贺云阶心头一跳,忙应道:“王妃何事?” 楚昭说:“劳烦小阁老告诉太后一声,等我休息好了再去给她请脉。” 贺云阶不禁一阵失望,面上不动声色道:“好,本阁会告诉太后的。” “多谢小阁老。”楚昭道了谢要走,忽又想起一事,“还有……” “什么?”贺云阶心里又升起莫名的期待。 楚昭说:“还有我和陈院判打的赌,小阁老别忘了为我作证。” “……”贺云阶的期待再次落空,点头漠然应了一声,“知道了。” 楚昭又看向冯观岚。 不等她开口,冯观岚便嘻嘻笑道:“王妃放心,咱家也会为你作证的,陈院判若敢反悔,咱家饶不了他。” “还是冯公公最好。”楚昭笑着说道,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贺云阶忽然有点嫉妒冯观岚。 为什么这死太监和靖南王妃相处总是这么自在融洽,随心所欲,好像老熟人似的。 当初明明是自己和靖南王妃认识在先。 他眯了眯眼,修长的十指又一次在袖中握紧。 冯观岚这个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