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影响我练剑》 1、修仙弟子 明匣洲沿海边境,贝海国。 如果从上空俯视这个边远小国,你会觉得它像一颗煤球。因为它刚被一只磐涅重生的凤凰从天而降砸中,整个国家都被天火焚烧过一次。 在满目焦黑的废墟之上,唯独谢乔乔是醒目的红。 她的衣衫被血色浸红,她的发尾往下滴着黑红的血,就连贯穿她胸口的那把玄色长剑,剑心也是一线昳丽的桃红色。 谢乔乔两手握住剑柄,把剑从自己心口□□。鲜血跟着喷涌而出,顺着剑身滚落在地,被滚烫的尘土蒸发,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心脏处的伤口缓慢的在自愈,肉芽蠕动,那颗心脏迟缓的跳动。 恰好一阵东风吹过,空气中浓重的硝烟气息混杂着滚烫的尘土,吹入谢乔乔心口的伤处。她好似没有痛觉神经那般,无知无觉,摇摇晃晃的往西方走。 * 夜。 雾岐山。 晚上的山林,各种野兽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张雪霁捡了些干柴堆在一处,从自己袖子里捏出张黄色符咒,两指并拢注入灵力。待他将符咒扔进干柴堆里时,干柴无火自燃。 火光跳跃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温度,驱赶了些许夜间的寒意。 张雪霁席地而坐,靠近火堆烤了烤手,目光悄悄瞥向自己对面——同样在烤火的少女。 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脸颊还带点稚气的幼圆,但模样很俊,柳叶眉,丹凤眼,黑色长发束成高马尾,神色冷淡,眼睫低垂,目光只盯着她膝盖上横放的那把剑。 张雪霁原本是想来明匣洲凑热闹;听说大漠凤凰圩的神女为了青玄上仙跳下凡人井,直接坠落明匣洲了。 那毕竟是凤凰呢,传说中的物种。 张雪霁也想瞧瞧传说中凤凰坠天的震撼景色。 只可惜他紧赶慢赶,还是迟来一步。等他好不容易通过八卦风水术确定了凤凰神女降落的位置,赶到贝海国时,那里只剩下一片焦黑色了。 别说凤凰,连贝海国紧挨着的那片大海都给烧干了。 张雪霁只看见了谢乔乔。 小谢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身受重伤,但性格很好,有问必答,还礼貌的问张雪霁能不能借她一点钱;张雪霁做惯了好人,不仅自掏家底帮谢乔乔重新包扎了伤口,还热情的邀请谢乔乔和他一起走。 反正谢乔乔要去西边。 他要去凑热闹的凤凰圩也在西边。 大家都顺路嘛! 张雪霁折断小树枝,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没话找话:“你要去西边做什么啊?从这往西走,就要进大漠了,大漠可不安全。” 谢乔乔仍旧垂着眼皮,神色恹恹:“去找人。” 张雪霁:“找人?那可难,你朋友在大漠里迷路了?” 谢乔乔摇头。 张雪霁跟没头苍蝇似的,瞎猜:“那就是你至亲好友在大漠里失踪了?” 谢乔乔又摇头。 这一路上她都寡言少语得厉害,基本上也不怎么说话。这让话篓子张雪霁有点无奈。 晚上二人轮流守夜,第二天又继续上路。 雾岐山不过是个小山脉,第二日正午,两人便走出雾岐山,到了就近的渝州城。 看见城镇,张雪霁最为高兴:“今天晚上不用睡野外了!” 谢乔乔只是抬眼看了看城门口高悬的牌子,随即又垂下眼,神色冷淡的跟在张雪霁身边。 张雪霁转过头道:“小谢姑娘,你总是这样板着脸,很吓人的,你应该多笑笑。”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张雪霁能从少女那一眼里品出点‘少管闲事’的冷漠意味来。 他耸了耸肩,并不介意谢乔乔的冷漠,转而往城内看去:“那边挤着好多人——走走走,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二人左前方不远处,应当是张贴告示的地方,此刻正里三层外三层的挤着人。 他格外喜欢凑热闹。嘴巴上还和谢乔乔说着话,人已经跟挣脱绳子的猫一样灵巧飞快的钻入前方人群中。 谢乔乔只是慢了半步,再回过神来时,张雪霁就已经融入前方挨挨挤挤的人头里去了。 她无语了片刻,但还是跟着挤了进去。 告示栏前人头攒动,大多数都是身高体壮的男人。谢乔乔一个瘦小的姑娘混进去,就像大白菜园子里长出来一颗小青菜,瘦弱得都有些扎眼了。 但不管人群怎么挤来挤去,谢乔乔就跟定海神针似的,脚步坚定往前走,半点也不踉跄。 她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被人群挤来挤去挤得皱皱巴巴的张雪霁——谢乔乔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她伸手抓住张雪霁衣领把他拽到自己身边,说了两人认识以来的第一句关心话:“你还好吧?” 张雪霁惊魂未定,全靠谢乔乔单手拉着才能在人群里立足。 他勉强站稳,低头同谢乔乔咬耳朵:“虽然人多又挤,但我刚才还是看见了上面贴的布告。” “城主的女儿三天前出城游玩,结果被山妖抓走了。城主派出许多士兵前去营救都无济于事,还折损许多士兵。所以才会在这里张贴布告,招揽民间能人异士,只要能救回他的女儿,酬谢百两黄金,还有离魂花的种子……啧,离魂花种子都有,看来城主是真的下血本了。” 谢乔乔侧过脸,问:“离魂花是什么?” 张雪霁:“离魂花是一味药材,止痛效果出奇的好。但不能多用,所用剂量如果超过安全值,就会产生幻觉……” 他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撞了一下;张雪霁踉跄数步,险些摔倒,幸好谢乔乔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他拽了过来。 张雪霁连蹦带跳,好不容易站稳,愤愤:“谁啊?走路不长眼睛吗?” 刚刚撞了张雪霁的蓝衣青年垂眼,看向他,眉头一挑:“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见你。” 旁边和青年穿着同样蓝色衣服的人笑出声,曲起胳膊撞了撞青年:“你理他干什么?山下的凡夫俗子……嗤。” 他们一行六人,皆是蓝色衣服,玄色发冠,腰间佩剑,气度不凡。 刚刚在布告栏前挨挨挤挤的人群,在这行人到来后,自发的向两边分开,为他们让出一条直通布告栏前的道路。就连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都因为这行人的出现,而骤然变小了许多。 这行人中,最扎眼的莫过于队伍末尾的少年;他看起来年级最轻,但模样生得最好,眸如点漆,肤白唇红,神采奕奕。 即使走在最后面,也不会让人觉得这个少年是这行人中的弱者,反而隐隐约约露出几分领头人身份的气势。 谢乔乔侧过头,问:“这些人是谁?” 张雪霁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肩膀,压低声音:“看他们的衣服,是上元仙门的人——你以后看见这些人就离远点,他们和凡间那些门派不一样,这些是真真正正的修仙门派,能百里之外御剑杀人的修仙弟子。” 谢乔乔点头:“哦。” 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百里的距离,有点疑惑:百里之外,御剑杀人,难道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她还以为这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2、格格不入 上元仙门的弟子前去揭下布告。 众人见状顿作鸟兽散去——期间还伴随着‘仙门中人都出手了,还有我们什么事’之类的嘀咕。 谢乔乔问张雪霁:“上元仙门的人揭榜了,其他人就不能再接吗?” 张雪霁:“当然可以。只不过修仙之人和凡人的力量差距太大,正常人都不会自取其辱和修仙之人接同一个任务。不过我对这个山妖倒是挺好奇的……” 谢乔乔:“那就去看看。” 张雪霁:“啊?” 他嘴巴微微张开,愣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谢乔乔已经走上前,把布告栏上贴了好几份的布告撕下来一份:“这样就算是接任务了吗?” 张雪霁注意到四周密密麻麻的视线,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但是对上谢乔乔平静无波的双眼,张雪霁只能无奈的点头:“算……吧。” 刚刚揭了布告的蓝衣青年看向他们,神色略显讶异,但很快讶异变成不屑。 他把手中的布告卷起来,走到谢乔乔面前:“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任务为妙——因为这次掳走城主小姐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盗贼,而是确确实实修炼成精的山妖。” “山妖力量蛮横,绝非凡人躯体能够对抗。” 谢乔乔看着他卷起布告的动作,想了想,也学着他的动作把布告卷起来。 青年见少女只是自顾自的卷起布告,而并不理会自己的话语,皱起眉头略有恼怒:“我和你说话呢!听不见吗?别到时候打不过山妖还要给我们拖后腿——” 谢乔乔:“哦。知道了。” 她语气冷淡,态度敷衍,说完这句话就绕过青年往张雪霁走去——青年被谢乔乔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压了回来,心里顿觉憋屈,抓着布告的手紧了又紧。 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秀丽少年开口:“叶进,不要耽误时间。” 叶进垂着脑袋,走回秀丽少年身边,还有些不高兴:“小师叔,你也看见了,是那个凡人先出口不逊……现在的凡间武夫是越来越嚣张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被称为‘小师叔’的少年明明看起来年纪最小,但似乎是一行人中辈分最高的。 听完叶进的抱怨,小师叔脸上仍旧是八方不动的平稳:“走了,去找城主问一问详细的情况,尽快除完山妖,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就像之前谢乔乔无视了叶进一样,小师叔也无视了突然冒出来揭走布告的谢乔乔和张雪霁。 双向无视,隐晦无声的挑衅。 谢乔乔握着卷好的告示,回到张雪霁身边:“接下来要怎么做?”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叹气:“接下来就要拿着告示去城主府,告诉城主我们接下了这个任务,让他提供更详细的情报——比如说他女儿今年多大啦,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在哪里失踪的……因为我们是要找人嘛,所以目标的外貌特征一定要问清楚,以免把人救错了。” “不过,既然上元仙门的人也去,那我们跟在大部队后面凑个热闹就行了,没必要冲到前面去和山妖正面对峙。收妖这种事情,交给专业的来做就可以了嘛!” 张雪霁瞥了眼旁边与他们一同前往城主府询问详情的上元仙门弟子,把后一句话说得极其小声。 两拨人虽然是同行,但却十分的泾渭分明。 张雪霁和谢乔乔走在左边,而上元仙门弟子则走在右边,中间的空隙简直可以容纳一辆马车狂奔而过。 城主府位于渝州城中心,在他们揭榜的时候城主府的人就早早得到了消息,派人出来迎接——当然,他们主要是迎接上元仙门的弟子,张雪霁和谢乔乔很明显是被捎带的。 一行人先进大门,穿过抄手游廊,廊下挂了一路的鸟笼子,里面养着很多谢乔乔不认识的鸟。 不过那些鸟会说话,都是很好听的吉祥话,从画廊头响到画廊尾。 谢乔乔问张雪霁:“这是鹦鹉吗?” 张雪霁答:“大部分是鹦鹉,也有几只学舌鸟。” 谢乔乔:“学舌鸟和鹦鹉不是同一种鸟?” 张雪霁:“鹦鹉是鹦鹉,学舌鸟是学舌鸟——学舌鸟要比鹦鹉贵许多。” 这样简单粗暴的解释,谢乔乔瞬间就理解了;他们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的压下嗓音,其他人如果仔细听,就能很清楚的听见。 几个带路的仆人没有忍住笑了笑,走在前面的叶进扭头讽刺了一句:“连学舌鸟都不知道,还真是个草包脑袋。” 谢乔乔:“他这句我听懂了,他在骂我。” 张雪霁干咳一声,连忙安慰她:“没事,我们不和他生气——生气伤肝,生气只会伤害自己。只要我们不生气,就没有人能伤害我们!” 谢乔乔语气平静:“我不生气。”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小师叔’忽然开口:“叶进。” 他语气重了一点,叶进意识到这是小师叔不高兴了。他不敢再分神,垂着脑袋快步走回队伍里。 小师叔侧目,隔着身后的弟子,仆人,还有张雪霁——他遥遥的看了谢乔乔一眼。 日光浮动,明暗交错。 谢乔乔浸在光里,丹凤眼半垂,玄色衣裳衬得她皮肤很白,身形消瘦挺拔;她脸颊边的一些碎发也被日光染成甜酒一般的色彩,俊俏又沉郁。 小师叔收回目光,垂眼,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他年纪尚小,头发还是短发,无需束发,碎发遮盖着他略微发红的耳尖。 仆人引领着众人到了大厅,请众人入座。另外有侍女来为他们添茶。 谢乔乔看不懂茶杯的好坏,也不太懂的怎么品茶。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之后,只觉得蛮苦的,于是眼角余光悄悄瞥了眼张雪霁。 张雪霁正好也在看她。 他们本来就是挨着坐的,距离很近;张雪霁借着端起茶杯的动作遮掩,悄悄吐了吐舌头,对谢乔乔做口型:【这茶泡过三道了,又苦又没味道。】 谢乔乔也做口型回他:【我喝不出来,就是觉得好苦。】 张雪霁:【是茶不好,下次我带你去喝好喝的。】 上首主位上的人干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谢乔乔把茶杯放下,侧头看向主位。 城主今年四十有余,方脸长须,长相祥和;但他此刻面有焦色,笑容也颇为勉强。 “今日诸位聚集在此,想必已经看过城门口张贴告示上的内容。” 他抬手摆了摆,身边的老管家会意,从一边匣子中取出早就备好的画像卷轴,挨个分发给众人:“这是我家小姐的画像,众位侠士可以凭借画像认人。” 谢乔乔分到画像后打开卷轴看了看。 看了好一会儿,她侧过头,压低声音,颇为疑惑的问张雪霁:“真的有人长这样吗?” 张雪霁展开卷轴,像模像样的抖了抖画纸:“这画师大约是个意识流。” 3、凡人 其实画像也没有画得很丑——它只是一副无功无过的画像,混进一堆画像里,你立刻就会分不出它来而已。 谢乔乔看了半天,也只记住了城主女儿左脸上有三颗小雀斑的特征。 管家还在继续:“我家小姐闺名绾绾,今年十六,自幼学过一点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谢乔乔小声:“他是不是没说到重点上?” 张雪霁:“嗯,搁这夸自己家养大白菜呢。” 谢乔乔疑惑:“为什么是家养大白菜?” 他们说悄悄话的动作太明显,上面的城主和管家瞥了二人好几眼。 张雪霁立刻端正的坐直,假装自己有在认真听的模样。 “三日前,绾绾小姐出城散心,行至巫云山附近,被山上的妖怪掳走——同行侍女和护卫也死的死伤的伤,只有少数几个幸存者回来给我们通风报信。” “老爷一得到消息,就立刻派兵进入巫云山,想救回小姐。奈何那掳走小姐的妖怪修为高深,我们派出去讨伐的士兵非死即伤。实在没有办法,我们才会在城门口张贴布告,希望能有奇人异士前去讨伐妖怪,救回小姐……” 谢乔乔茫然:“巫云山是哪?” 张雪霁从自己腰间抽出一卷地图展开,铺在桌子上,指着其中某处:“喏,这里,巫云山。我们来的雾岐山在渝州城西面,巫云山在渝州城东面。” 其他人也凑过来看那卷铺开在桌子上的地图:地图绘制得很细,但只要渝州城和渝州城附近的地貌,而完全没有标注其他地方。 其他人刚凑过来,只来得及看见地图中间‘渝州城’三个大字,还没看清楚其他,张雪霁已经‘唰’的一下收起了地图。 四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他挑眉,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这份地图五十文呢,不共享。” “……” 城主干咳一声:“陈管家,你去取一份详细的本城地图来,分给众位仙师。” 张雪霁把卷起的地图塞回袖子里——他穿着时下文人最常穿的月白长衫,袖笼宽大带风,如果不张嘴说话时,还有几分清风朗月的俊俏。 小师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开口:“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张雪霁把手往身后一背,神色无辜:“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拿到地图后,上元仙门的人不打算耽误时间,直接出发前往巫云山营救城主女儿。 张雪霁也拉着谢乔乔跟在他们后面——从城主府出发前往巫云山,上元仙门的弟子们打头阵,管家派人送到巫云山入口就不再往前了,说要带着人在山脚下等仙师们凯旋归来。 巫云山和谢乔乔他们来时经过的雾岐山不同。巫云山是座大山,山脉高入云间,纵横数百里,山上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古树。 走近后可以看见巨大的芦木,树冠高入云层,人如果抬头往上看,就算把脖子都抬酸了也看不见头。 张雪霁和谢乔乔落在队伍最后面。他就近找到一颗芦木,伸手摸了摸光滑的树皮,又掰下一截放在掌心查看。 谢乔乔看不懂,直截了当的问出声:“这些能看出什么吗?” 张雪霁:“能大概看出树的年纪,和山的岁数。山脚的芦木换代比山顶上的快,但这颗树已经有两百来年的时间了。这座山搞不好比渝州城还老。” 谢乔乔疑惑:“山的岁数,和山里的妖怪有什么联系吗?” 张雪霁:“山的岁数越大,越容易孕育出精怪。不过妖精毕竟是妖精,它们和人类有本质上的区别,尤其是在智力上。” “妖精百年修行才开智,智商也就相当于五六岁的孩子。这座山大约有千岁左右,山中精怪又已经学会了俘虏人类,修行少说八百年。” 走在他们前面的上元仙门弟子忍不住回头:“你一个普通凡人,懂的还挺多?” 张雪霁笑了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那弟子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怜悯的看了张雪霁一眼。 知识面这么广,却是个凡人,可惜了。 再往前走,山中逐渐起了雾。 一开始是薄雾,越往前,雾气越厚重,白气翻涌,几乎要把视线完全遮盖。被雾气浸湿的地衣又软又滑,光是踩上去就让人难以保持平衡。 上元仙门的弟子们在白雾中如履平地,脚步丝毫不受地衣影响。 倒是张雪霁,在走到一处陡坡时,脚下打滑摔了下去;他才感受到一点失重的茫然,还没摔倒,就被谢乔乔扣住手腕拽了上去。 张雪霁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到谢乔乔身上。虽然他及时刹住了车,但两人距离依旧在这个瞬间拉得很近,谢乔乔长翘眼睫下,漆黑的眸子,近距离的在张雪霁眼前晃了晃。 张雪霁有片刻的失神。 谢乔乔已经松开他的手腕,将自己的剑鞘尾巴递到张雪霁面前:“抓着。” 张雪霁:“啊?” 谢乔乔言简意赅:“这里很滑,你抓着我的剑鞘,不容易摔倒。” “而且这个雾也有问题,小心不要走散了。” “……你说得对。” 张雪霁丝毫不介意自己正在被一个小姑娘保护的事实,果断抓住了谢乔乔的剑鞘。 黑蛟皮做得剑鞘,握上去有凹凸起伏的珍珠纹,冰冷而咯手。 白雾起伏在他和谢乔乔之间,几乎要将前方谢乔乔娇小的背影淹没。但谢乔乔走得很稳,只有后脑勺黑色的长马尾,随着她稳健前进的步伐,一晃一晃的扫过她肩背。 张雪霁目光越过谢乔乔肩膀,往更前方看去——却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雾。 他察觉到不对,抓住剑鞘拽了拽:“上元仙门那群人呢?” 谢乔乔淡定的回答:“你刚刚摔跤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我回头来寻你,就没有空管他们。” 她回答得过于理所当然,反而让张雪霁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才好。 沉默了片刻,张雪霁无奈苦笑:“那你知道绾绾小姐在山中何处吗?” 谢乔乔侧过头,诧异:“你不知道吗?” “……” 张雪霁仔细看着谢乔乔的脸,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我在逗你’这样的情绪。 但是没有。 谢乔乔那双黑漆漆的眼瞳清澈纯粹,她疑惑便是疑惑,直截了当得没有任何迂回,也没有做戏或者捉弄张雪霁的成分。 张雪霁叹了口气:“行吧,和他们走散,现在也就只能靠我来找人了。” 他从自己宽大的长衫袖子里掏出一个八卦盘,熟练的起势开算。 4、薄荷糕 谢乔乔对八卦学一窍不通,更别说像张雪霁这样拿个八卦盘算方位了。 但她并不陌生青年单手拿八卦盘另外一只手掐诀的模样;谢乔乔甚至能猜出他下一步要掐哪根手指念什么公式。 有人教过她的,这叫推衍。 那人也和张雪霁一样,喜欢穿月白长衫,喜欢在袖子里塞乱七八糟的东西。 八卦盘上骤然起来一股微风,上面方位旋转错位,张雪霁垂眼观而不语——片刻后,他把八卦盘往袖子里一塞,重新抓住谢乔乔剑鞘:“往南走。” 谢乔乔起步往北走。 张雪霁连忙抓紧剑鞘,干咳一声,指着南边:“往这走。” 谢乔乔:“……下次直接指吧,别说东南西北了。” 张雪霁乐了,下垂眼弯起来:“你分不清方向啊?” 谢乔乔板着脸,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有点。” 她承认得不情不愿,脚步都比之前快了许多,垂在脑后的单马尾晃动频率也变快了。 张雪霁快行几步,追上她,借着身高优势,垂眼悄悄看她表情——惯来面无表情的小姑娘,此刻一边脸颊气鼓鼓的包着一口气,像是小笼包似的。 这样幼稚的赌气表情,放在谢乔乔那张过于冷俊的脸上,不和谐得甚至有些可爱。 但她对别人的视线极其敏感。 几乎在张雪霁看过来的瞬间,谢乔乔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抬眼瞥向他。两人目光对视,她漆黑的眼眸沉郁冷淡,开口吐出两个字:“无聊。” 不知道是指特意追上来看她表情的张雪霁,还是指为了这点事情就生气的自己。 四面的芦木不知何时变少了,连带着白雾也变得稀薄。 两人都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鼓乐声,似乎是打鼓和吹奏竖笛的声音;各种乐器胡乱混杂在一起的音乐非常古怪,一点也不悦耳,甚至还很难听。 谢乔乔加快脚步往声音的源头走去,不过数十步——眼前白雾骤然消散,毫无章法的刺耳音乐四处横行,四面芦木全都消失,变成金碧辉煌的大殿。 大殿之上群魔乱舞,酒气厚重呛人。 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酒杯打着滚滴溜溜的撞到谢乔乔鞋尖,穿着小孩衣裳的穿山甲从地底钻出来,四肢并用抱住酒杯,从自己刚打出来的洞口处又钻了回去。 在大殿上群魔乱舞喝得醉醺醺的,明显也都不是人类。 他们有的从衣服底下露出毛茸茸大尾巴,有的人身上面顶着个鹿脑袋,还有点干脆四肢萎缩成兽型,趴在地上乱爬。 无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谢乔乔和张雪霁。 张雪霁信步走进大殿,从案桌上掂起一串葡萄:“嚯,月光葡萄。小谢姑娘,你吃这个——这个好吃的。” 他摘下一颗在袖子上擦了擦,转手塞进谢乔乔嘴巴里。 谢乔乔眉头微皱,牙齿咬破葡萄皮。她三两口把葡萄吃了,点评:“没有籽,很甜。” 张雪霁又从旁边盘子里拿起一块奶白色糕点嗅了嗅——谢乔乔凑过去,偏着脑袋,问:“这个好吃吗?” 她没注意到自己凑近得过了头。 糕点的香气近得几乎要扑上脸颊,谢乔乔垂眼看着张雪霁修长手指捏住的那块糕点,嘴唇小幅度的抿了抿。 一点黑色的碎发因为谢乔乔倾身的动作垂下来,晃到张雪霁捏着糕点的虎口上。 他慌乱了一瞬,移开视线,故作平静:“是薄荷糕,挺好吃的。” 谢乔乔踮起脚尖,从他指尖咬走那块糕点,咀嚼。 她吃东西时也略微板着脸,但咀嚼食物的那一侧脸颊鼓起,有点像小动物似的无害可爱。 谢乔乔眉头一皱:“甜的,没有薄荷味。” 张雪霁把手背到身后,别开脸:“……当然没有薄荷味。它之所以叫薄荷糕,是因为蒸煮的时候需要把薄荷叶垫在底下而已,并不是真的将薄荷叶添加到糕点里。” “不过妖怪并没有制作这种复杂糕点的条件和技术,所以这些糕点应该是他们从山下掳来厨子制作的……” 他习惯性的为谢乔乔解释着,眼角余光悄悄去看她。 少女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他解释,光看脸的话,张雪霁也没办法从谢乔乔那张面瘫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 谢乔乔扫了眼群魔乱舞的大殿,那些妖怪已经喝得烂醉,根本没有余力去关心他们。 她道:“先找找其他出口,这个大殿里都是妖怪,没有人类的气息。” 说完,她转身要走——张雪霁喊了句等等,谢乔乔又停下脚步,侧身看向他。 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铺在桌子上,捡起盘子里的薄荷糕,整整齐齐的叠在手帕上。 最后他将手帕包起来,打了个结:“可以了,走吧。” 谢乔乔盯着他手里打包好的薄荷糕,沉默了片刻后,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袖子。 结果摸了个空。 这时候谢乔乔才想起来,她穿的是一身利落劲装,哪里有什么方便装东西的袖子呢?更何况她身上也没有可以用来包糕点的手帕。 她有点失落,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神色自然的开始检查起大殿内部其他出口。 二人是从大殿正门进来的,而大殿左右两边都有侧门。 张雪霁两头都跑了一遍,道:“上元仙门的人应该是走了右边,我们要走哪边?” 谢乔乔:“走左边。” 她毫不犹豫迈开腿往左边走了,张雪霁无奈,也快步追上她。 从左边侧门出去,是一条低矮狭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见一扇门;红白烟雾在门和走廊之间滚动,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酒味和腥甜味。 张雪霁苦着脸:“我们要不要现在折回去走右边?” 谢乔乔:“走右边也不会比左边好多少,你如果害怕,可以继续抓着我的剑鞘。” 张雪霁是半点不客气,立刻就抓住了谢乔乔的剑鞘,唉声叹气:“我很弱的,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谢乔乔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嗯。” 张雪霁:“哦对了,这个给你——” 谢乔乔侧过头,看见他递过来一方包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手帕,薄荷糕的香气隐约透过手帕传出来。 她看了张雪霁一眼。 张雪霁理直气壮:“贿赂,你可千万不要看见妖怪就把我给扔下自己跑了啊!” 谢乔乔收下那包薄荷糕,语气平平:“放心,今天就算大罗真仙下凡,你也是最安全的。” 5、妖怪 她话音刚落,一卷雪似的匹练从旁边大门从飞窜出来;谢乔乔迅速抽出剑挡在身前——白色匹练卷上剑身,扯着谢乔乔和张雪霁一起摔进房间里。 同时,那扇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 二人同时被拽进屋,张雪霁一头摔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谢乔乔稳稳站着,手中剑打了个转,卷住白色匹练,垂眼看去——却原来是一截儿臂粗的蜘蛛丝, 那蜘蛛丝柔韧异常,透出馥郁的香气,不用动脑子也知道有毒。 蛛丝一直顺连到屋内垂着血色薄纱的床帐后面,一只皙白玉润的手臂撩起床帐,露出张妩媚动人的美人脸。 美人上半身只披了张玄色绸缎,顺滑的绸缎若隐若现着更加顺滑的肌肤;玄色绸缎的下半部分则和美人黑色蜘蛛躯体组成的下半部分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隐在黑暗之中。 蛛丝的源头正是她的肚脐眼。 她一手抓着自己腹部射出的蛛丝,一手撩着床帐,媚眼如丝的望向谢乔乔:“我就说,哪来的莽夫这么大力气,都把奴家拽疼了。” “却原来是位俊俏的女侠呀——小妹妹,长得这么漂亮,干嘛要拿着刀剑打打杀杀的呢?” 她起身,下半身狰狞锋利的蜘蛛腿飞速交替割破了碍事的床帐,将一具破烂尸体从床铺里面拖出来扔在地上。 那截蛛丝因为两边角力而绷得笔直纤细。 美人含怨带嗔的瞥了谢乔乔一眼,纤细手指轻拢蛛丝:“怎么还拽着呀?你看看,姐姐的手都让你拽红了——” 她声音既娇且媚,连接人身与妖身的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随着她的走动而款款扭动。 别说男人,恐怕就连女人也会为这样的风情而心动。 只可惜她对面是谢乔乔。 美人手指搭上蛛丝的一瞬间,谢乔乔翻转剑身猛力拽紧蛛丝。蜘蛛精被拽得踉跄数步,仪态尽失。但她极快稳住重心,妖身上八条细长的蜘蛛腿如同死神镰刀同时砍向谢乔乔! 蜘蛛腿的尖尖深扎入地底,蛛腿锋利面交错时发出了金属兵器摩擦特有的声音——这样明明应该是击中了才对。 美人脸上都还没来得及露出庆祝胜利的笑容,她眼瞳被利刃反射的弧光闪了一下。 那道雪似的白光,锋锐又冷冽,比妖精的反射弧更快,比蛛腿交错的速度更快! 白光掠过妖精脖颈,她的脑袋如同陀螺一般飞旋出去,撞到紧闭的大门上,又滚碌碌落下。深红近黑的血乍然平静了半秒,旋即如同喷泉般奔涌而出,上冲至天花板后又纷纷扬扬落下。 谢乔乔的剑和空中的血雨同步。当血点落到张雪霁衣服上时,谢乔乔也正好将那把剑收回剑鞘里。 虽然只有片刻,但张雪霁看见了——那是一把暗红的长剑,剑心处有两条放血槽,双面开刃,穷凶极恶。 这是一把怨气几乎快要凝成实质,催生出魔种的凶剑。 蜘蛛精的尸体还横立在房间中央。虽然她上半身是人身,但下半身的蜘蛛形态却异常庞大,光是这样立起来就有两米多高。 谢乔乔绕过蜘蛛精的尸体,走到张雪霁面前,礼貌询问:“要我拉你一把吗?” 张雪霁用袖子擦了把自己脸上的血迹,理直气壮的向谢乔乔伸出手。 谢乔乔略微弯腰,把他从地面上拽起来。 她弯腰拉张雪霁时,两人距离短暂的拉进了一瞬。 张雪霁月白的长衫和俊秀的脸都沾着血,看起来怪可怜的。谢乔乔把他拽起来后,良心发现,问:“你要不要擦一下?” 张雪霁:“你有手帕?” 谢乔乔答:“那边床铺上的帐子还挺干净的。” 张雪霁从自己宽阔带风的大袖衫里摸出一方干净手帕,慢条斯理擦着自己脸上溅到的血迹。 见他自己掏出了手帕,谢乔乔也就不再关心张雪霁的脸,转而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得有模有样,非常像人类的居室。在床榻靠左的位置有一排半人高的硕大瓦罐,罐口用白色蛛丝封住了。 谢乔乔抽出剑,挨个搅破瓦罐封口。原本坚韧异常的蛛丝,在她那把凶戾异常的剑面前,都变成了一剑一个的大白菜,搅一搅就破了。 前几个罐子里都装着腐朽的尸体,打开罐子时尸臭味扑面而来。 谢乔乔面皮抽动了几下,觉得有点恶心。但她忍住了,一路开罐到最后;只可惜直到最后一个罐子,里面仍旧只有腐烂的尸体。 张雪霁捏着鼻子凑过来挨个罐子看过去,道:“都是男人,绾绾小姐应该不在这里面。” “其他房间里会不会也和这个房间一样,住着修为高强的妖怪?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恐怕要一间一间的清查过去,以免和绾绾小姐错过。” 谢乔乔还剑入鞘,并没有搭张雪霁的话。她不喜欢尸臭味,在张雪霁说这些人里没有‘绾绾’的时候,她就立刻脚底抹油跑出了房间。 张雪霁见状也赶快跟着跑出房间,一把拽住谢乔乔衣袖:“你都收了贿赂,怎么还把我一个人扔在屋子里自己跑啊?” 谢乔乔跑出屋子,透了口气。 她侧过脸,一本正经的和张雪霁解释:“我没有跑路,我只是到外面透透气而已。挨个排查就不用了,其他房间好像是空的。” 她直接推开了旁边距离二人最近的一扇房门,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简陋得连个床铺都没有,只有四面石墙。 张雪霁在里面转了一圈,走出来,回首看向大殿方向:“看来大部分的妖精都集中在前殿了,只有小部分没有去参加酒会的妖精还呆在自己屋子里。也不知道整条走廊的尽头又是什么,总不会还是一个房间吧?” 谢乔乔按了按剑柄,脚步不停的往前:“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雪霁连忙追上她,嘟囔:“说走就走,你这行动力未免也太强了一点。” 谢乔乔:“很多事情光靠想是没有用的,必须马上立刻去做了才不会后悔。” 张雪霁总觉得她这句话似乎带上了一点回忆某种东西的意味。但他侧目去看谢乔乔时,少女脸上又是一贯的冷淡漠然。 令人难以捉摸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6、我以为 顺着低矮走廊往下还有数个房间。 谨慎起见,谢乔乔每路过一个房门,都要踹门进去看一眼。明明他们才是外来者,但是谢乔乔踹门的姿势无比娴熟并且理直气壮,活像地主上门要租子。 张雪霁跟在她后面,只听见她一脚一扇门,干脆利落,忍不住感慨:“小谢姑娘,你之前是收租的吧?” 谢乔乔:“收租是什么意思?” 张雪霁解释:“就是自己的房子很多,不仅有空余够自己住,还能把多出来的屋子租出给别人住。而其他人住了你的房子,自然要按时上交银钱给你——这种行为就叫收租。” 谢乔乔恍然大悟:“哦——那我应该算半个收租的。因为我只负责收钱,房子不是我的,是我老师的。” 张雪霁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那你老师和你关系应该挺好的,你出门他也不跟着点?” 谢乔乔:“他死了,没办法跟着我。” “……” 张雪霁瞬间就后悔了。 谢乔乔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慢下自己原本的动作。她踹开最后一扇门,探身往里看了看,侧过头:“有两个死人,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张雪霁垂眼多看了她几眼,她仍旧是那张没有什么表情沉郁面容,好似完全没有把刚才那句话放在心上。 他进屋查看谢乔乔口中的‘两个死人’——都是年轻男子的尸体,已经被破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张雪霁两手合十念了几句佛号,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扔到尸体上。 尸体瞬间燃起幽蓝色火焰,转瞬化为飞灰。 张雪霁对着地上那层灰诚心诚意的拜了拜:“阿弥陀佛上帝保佑早登极乐……” 谢乔乔疑惑:“阿弥陀佛我能听懂,上帝保佑是什么意思?” 张雪霁拜完了,两手垂下甩了甩,道:“上帝就是隔壁的佛祖,我也不知道哪个比较灵,都念一遍比较好。” 谢乔乔听得似懂非懂,眉头一皱,也懒得继续追问。 搜查完最后一个房间,这段走廊的尽头却是片模糊的光斑。 张雪霁摸着下巴,打量那片光斑片刻,道:“是结界,类似于传送法阵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后面连着什么地方。” 谢乔乔单手按上剑柄,另外一只手扯了下张雪霁的袖子:“我走前面。” 张雪霁乖乖绕到她身后,探出个脑袋:“若有妖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我们再往回跑——如果能留活口,那就最好留个活口,有个妖怪带路比我们这样瞎碰运气快。” 谢乔乔:“知道了。” 她踏过结界,眼前视线有瞬间的模糊。 同时有数道黑影朝着谢乔乔飞扑过来,速度极快,夹杂着腥臭的风。但所有的妖怪最终没能碰到谢乔乔,它们只是撞上了谢乔乔冰冷的剑意,被那把泛着戾气的暗红色长剑尽数折断! 结界之后是更为广阔的大殿——极尽奢华,珠宝铺地,明珠做灯,天花板上垂下细长明亮的鲛人纱,被无数纠缠的长尾,兽足搅弄。 脂粉香气和野兽的臭味混杂,再加上被谢乔乔斩首的妖物所喷射出来的腥臭血液,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刺激又恶心的味道。 珠光贵气交错间,无数双野兽竖瞳不怀好意的看向谢乔乔。 暧昧昏暗,妖异邪肆。 在这些目光聚焦的中心,谢乔乔仍旧站得笔直,她手上那把剑透出比野兽更凶恶,比妖物更邪肆的气息。 下一秒妖物蜂拥而上,密密麻麻犹如蝗虫过境! 张雪霁从结界后面探头出来时,就正好看见谢乔乔那毫不花哨,极其朴实又凶戾的一剑。 那一剑破万法。 满殿妖物无一幸免,黑红色妖血像溪水一样涓涓流淌。而谢乔乔手里的那把剑仍旧很干爽,如果不是剑心处血槽略微湿润,简直看不出它沾了血。 张雪霁提着衣角踩进血洼里:“没留活口?” 谢乔乔反手把剑插/回剑鞘中,神色略显愧疚:“我以为至少能有一两个扛得住。” 张雪霁:“……乔乔同志,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剑仙?” 谢乔乔摇头:“我是凡人。” 谢乔乔那一剑,不仅斩尽殿中妖物,还把他们正对面的白玉墙也砍出一道纤细而极深的口子。 那面白玉墙上的浮雕,也因此被一分为二了。 张雪霁从尸体堆里捡了一个体型不那么夸张的莲花状宫灯,举着凑近那扇墙壁。 墙壁上雕刻着悬挂无数金银珠宝的宝马香车,由蛟龙拉车,数名飞天仙女随从,自空中驶向茂林之中。 马车四周祥云浮动,色彩明亮的宝石饰品随着马车动作而垂下。 但是空有浮雕,而并没有留字。 “这应该是描述古代神仙下凡的场景。这技术肯定不是妖怪能做出来的,大概是这地方原本就有的。”张雪霁举着灯端详了一会儿,顺着破裂的白玉墙继续往下走,“你看这个壁画,主要描述了神仙下凡后指导山民打猎耕种,建立城邦……后面大部分也是在歌颂这个神仙的功德。” “这风格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个大墓啊。” 谢乔乔:“墓?” 张雪霁点头:“对,我们进来之前,我不是算过方位吗?这地方特别适合葬人,原本就是一块风水宝地。只不过它的‘好处’有点偏门,一般人也不会上赶着想葬在这种地方,所以我就没有往墓葬那方面想。” “一般的风水宝地,无非是保佑后人大富大贵,无病无灾。但这块风水宝地,是专门保墓主长命百岁,无忧无难的——大部分人挑墓地都是为了保后人,专门保自己的确实少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大殿骤然晃动起来! 一时地动山摇,满地尸体珠宝乱滚。谢乔乔也跟着踉跄了两步,第一时间去抓张雪霁——她都已经抓到张雪霁衣袖了,脚下地板却在此刻裂开,并向四面分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方向错落,失重感也跟着挟裹而来。 谢乔乔坠入另外一个空间,茫然了数秒。 四周都是黑暗,她低头看见自己手上抓着一片月白色的布料,应该是张雪霁的袖子被她扯破了。 在这片浓郁的黑暗中,不远处骤然亮起豆大灯火。 敏锐如谢乔乔,自然是立刻发现,同时单手按上了剑柄,目光冷冽看向光源处——夜明珠柔和的微光,照着一张秀丽的少年面孔。 对方看见谢乔乔,也十分诧异:“……小谢姑娘?” 谢乔乔看着对方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对方和上元仙门的小师叔这个身份对上。 她把手里那片月白色布料折了折,塞进腰间口袋里:“嗯,是我。” 7、饿了 ‘小师叔’先是诧异,随即皱眉:“怎么就你一个人?张公子呢?” 谢乔乔:“走散了。” 她往小师叔身后一看,没有看见那几个熟悉的蓝衣青年身影:“你同门呢?” 小师叔沉默了片刻,清俊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神色:“我们也走散了。” 谢乔乔想到刚才的突发状况,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看了眼对方举在手中用以照明的夜明珠,又抬头去看自己掉下来的地方。 谢乔乔对自己的眼睛很信任,就算眼睛看不见她的‘心’也能看见——然后谢乔乔看见了头顶一层雾蒙蒙的结界。 ……搞阵法的最烦了。 谢乔乔板着脸收回目光:“要想个办法出去,张雪霁没有我不行。” 小师叔挺直了腰:“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的师侄们没有我也不行。” “刚刚我从南边走过来,这里的通道是一条直线,但通往何处尚未可知。通道中常有——” 小师叔的话停顿了一瞬,他的手都已经按上剑柄了;谢乔乔反手一剑把突然冒出来的长条状人头蛇钉入墙壁,随即又面不改色的将剑抽出,侧目看他:“通道中常有什么?” 被扎了个对穿的人头蛇啪叽一声落地,抽搐了几下后不动了。 小师叔若无其事的放下手:“通道中常有这样盘踞在墙壁上游走的蛇妖。” 他原本想说‘谢姑娘行走其中要小心些,若是害怕,走我后面也无妨。’。 但现在看来,要小心的不是谢姑娘,而是游走于石壁上的蛇妖。 谢乔乔握着剑,略微颔首:“明白了。我们先沿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如果走到尽头还是找不到张雪霁他们的话,再另想它法。” 小师叔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谢乔乔原本还以为他会一直举着那枚夜明珠当灯笼用。但小师叔转身就把夜明珠往空中一抛,手里掐了个决——夜明珠被定在空中,他在哪儿珠子就往哪里飘,虽然光芒微弱,但照亮四周绰绰有余。 不知道是不是谢乔乔提着剑的模样杀气太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居然都没有再碰见墙壁上游行的蛇妖。 气氛过于安静,谢乔乔不说话的时候,空气中只有风声和两人收敛过的细微心跳声。 走了一会儿,小师叔先开口:“我还不知道谢姑娘的名字。” 她答:“谢乔乔。” 小师叔礼貌的也说出自己名字:“我叫戚忱。” 谢乔乔不知道戚忱为什么要报上自己的名字。 她并不在意这个,目光仍然专注的看着前面,敷衍的‘嗯’了一声。 戚忱侧目,小心谨慎的瞥了她一眼,却失望的发现谢乔乔毫无反应。他抿了抿唇,加快脚步往前走——黑暗中掠过一阵冷风,从头顶上滑下的蛇妖还未来得及张嘴,就被戚忱一剑分成两半。 剑光片刻闪过,照应着他那张分外秀丽的脸。 他不笑时刻意收敛的表情,冷冽清俊,好似一朵高不可攀的雪莲。 这条通道极长,两人走了不知多久,两边仍旧是玄黑岩石组成的坚壁。 戚忱原本快步在前面走着,随即他察觉到自己和谢乔乔之间的距离在越来越大——戚忱回头,看见谢乔乔脸色有点苍白,喘息也明显起来。 戚忱愣了愣,迟疑着开口:“谢姑娘,你……体力不支?” 这话说出来,戚忱自己都有点不信。 戚忱最开始注意到谢乔乔,就是这个姑娘身上可怕的剑意;哪怕她并没有刻意用这股剑意去施压,戚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佩剑在谢乔乔通身剑意的压迫下不断颤抖。 他断定谢乔乔必然是中洲某个大家族不曾公诸于世的剑道天才,亦或者是刻意换了样貌的某位剑宗长老,在人间闲游。 刚才谢乔乔落入山中隧道时干脆利落的一剑斩断妖物,更是让戚忱坚定了这一想法。 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似乎都不应该——走这点路就体力不支吧? 在戚忱迟疑的目光中,谢乔乔单手压了压自己胸口,缓慢靠着墙壁坐下:“我需要休息一会,你如果赶时间,可以先走,我稍后会自己跟上来。” 戚忱想了想,干脆在谢乔乔对面坐下:“无妨,我也休息一会。” “想来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也不至于会被妖怪吃掉。”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闭上眼睛调整周身灵力,缓慢平复气息。 四面静谧的黑暗,顿时变得更加安静了。 戚忱将佩剑横放于膝盖,目光却忍不住往谢乔乔身上看去——夜明珠光芒不盛,谢乔乔大半张面孔隐没在昏暗阴影中,弯弯的柳叶眉,那双丹凤眼即使是闭着,眼尾也略微上挑着,能看出些许眼型狭长。 这张脸组合出来的气质并不无害,甚至于十分的具有攻击性。但那种攻击性并不是美艳的攻击性—— 正如你看见黛色远山,看见山头沉沉压下的阴云。 沉郁又冷冽的秀美面容。 倏忽间,谢乔乔睁开眼,漆黑的眼眸直愣愣看着戚忱。戚忱都来不及收回视线,猝不及防的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 ‘咕噜噜——’ 肚子叫的声音在隧道里回响,分外明显。 戚忱按着自己腹部,尴尬的左顾右盼:“……我还没有辟谷,所以……” 谢乔乔:“能吃甜的吗?” 戚忱:“我不挑食!” 谢乔乔拿出月白色手帕包着的薄荷糕,递给戚忱。 糕点甜腻的香气在狭小通道间四溢,托着糕点的那只手修长白皙,指腹覆有一层剑茧。 戚忱犹豫片刻,接过糕点,低声道谢。 片刻后,咀嚼声窸窸窣窣响起。 戚忱单手托着薄荷糕,几口吃掉了大半。他毕竟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这么几口薄荷糕下肚,也就是勉强填一填牙缝的程度。 但在纠结了一会儿后,戚忱还是把薄荷糕重新递回给谢乔乔:“……你要吃吗?” 话虽然是这样说出口了,但戚忱的眼神还恋恋不舍的黏在薄荷糕上面,甚至还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谢乔乔:“……你全吃了吧,我不饿。” 戚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别扭的说了句谢谢,低头几口吃光了剩下的糕点。 他平时并不偏好于甜口,但此刻却觉得手里甜腻的薄荷糕无比美味。早知道这个任务会平添这些变故,他就应该吃完饭再上山的。 糕点被吃完后,只剩下沾着糕点残渣的月白色手帕还摆在戚忱手心。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帕,又抬眼小心看向谢乔乔,有些不好意思:“等出去之后,我会赔谢姑娘一盒新的糕点。” 谢乔乔站起身,手里仍旧握着剑,语气仍旧不冷不热的:“随你。吃完了就走吧,张雪霁还在等我。” 8、说到做到 戚忱走在前面,谢乔乔殿后,那颗夜明珠就悬浮在两人中间,散发出幽幽的明光。 走着走着,前面戚忱突然停下脚步——他抬手示意自己身后的谢乔乔也停下:“前面有问题。” 谢乔乔往他前面看去,只看见一层灰蒙蒙的白雾。 谢乔乔:“阵法?” “应该是。” 戚忱为难的皱起眉,抬手靠近那层白雾。金色的灵力从他掌心缓慢流转,像点点流萤融入那层雾气之中。 片刻后,戚忱收回手,长呼出一口气:“是个空间折叠法阵,除此外好像没有其他效果了。” 谢乔乔:“进去看看。” 她先戚忱一步进去,戚忱甚至都来不及喊住她,她的背影就已经被荡漾的白色烟雾吞没。 戚忱抿了抿唇,快步跟上。 在穿过阵法的瞬间,谢乔乔已然握紧了手里的剑——但等她跨过那层白雾时,却并没有被妖怪袭击。 但她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是一个百米深的天坑,往上可以窥见一点天光,往下则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屋檐形状。从她现在所站的一小块下凹石壁下延伸出一条儿臂粗的铁链,几乎呈直线往下落去。 戚忱慢她一步出来,下意识往前跨步。谢乔乔抬手用剑鞘拦了他一下:“小心脚下。” 戚忱低头,才注意到此地可以立足的地方居然只有这么一小块方寸之地。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垂眼望向底下黝黑的深渊:“真是奇怪,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是寻常妖精可以修建出来的洞府……” “乔——乔——同——志——” 远远的一声呼唤,骤然在这扭曲圆形的天坑中激起阵阵回音。 谢乔乔耳聪目明,迅速从层层叠叠回音中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她看向正对面,正对面果然也有一个凹下去的小台子,台子下方有铁链一直垂入幽暗深渊之中。 张雪霁就站在那个台子上面。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小树枝,上面绑了面三角形白色布料,正努力的在冲谢乔乔摇旗子。 戚忱一愣:“……张公子手上拿的是什么?” 谢乔乔坦诚答:“不知道。” 她估算了一下从自己这边到达张雪霁那面的距离——约莫五百米左右。 谢乔乔后退两步,活动了一下肩膀,骨头摩擦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 戚忱一惊:“谢姑娘,你要过去?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停脚的地方,即使你用灵力御剑飞行,也无法维持那么长时间……” 谢乔乔:“我可以。” 天坑周围的墙壁上,每隔百米就会出现一个下陷的立足之地。而每个立足之地下方,都恰好有一条垂入深渊的铁链。 谢乔乔活动完肩膀,拔出自己那把暗红色凶戾异常的长剑,皙白手掌压在剑身上,声音冷酷:“飞不过去,就把你折断融了。” 凶剑抖了抖,发出一声凄惨的剑鸣。 戚忱睁大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也是剑修,自然知道有些剑开灵后是可以和主人沟通的。 但大多数剑修都把佩剑当成自己的心肝宝贝,各种天灵地宝的供着。 哪个剑修会用这种语气威胁自己的妻子——不是——威胁自己的剑啊?! 谢乔乔才不在意戚忱的表情。 她看着瑟瑟发抖的剑,颇为满意,抬手掐了个剑诀。长剑浮空而起,停在谢乔乔面前,谢乔乔踩上去后如履平地,单手一指对面张雪霁。 长剑咻的一声飞出去,快出残影。 被留在原地的戚忱,露出了心情复杂的表情。 天坑内部漆黑一片,只有顶上会倾斜下来一小束光线。那束光线穿过洞口投入深渊,也恰好照亮了御剑飞行奔向张雪霁的谢乔乔。 她那张脸,细长的柳叶眉,上挑眼尾的丹凤眼,仍旧是沉郁淡漠的表情——但有光落在她被风吹动的长马尾上,她脸颊边的碎发也跟着微微泛光。 张雪霁只是眨了下眼,踩着飞剑的谢乔乔就已经到了他眼前。 剑气凛冽,御剑的少女垂眼,黑漆漆眼瞳注视着他。 张雪霁不自觉舔了下唇,刚想张口说点什么;谢乔乔跳下飞剑,那把剑‘啪叽’一声落地。 他好像在一把剑身上看见了‘肾虚’的表情。 一时间张雪霁不知道自己该先关心剑,还是先关心谢乔乔。 谢乔乔把剑捡起来,反手插/回剑鞘,动作利落干净。 她那双纯澈的眼瞳上下打量了一下张雪霁,道:“你一路上没有遇到妖怪?” 张雪霁挠了挠头:“没遇到,就是走路挺废腿。你呢?” 谢乔乔:“遇到了几只,没什么威胁。” 她侧目看向对面,因为距离过远,谢乔乔看不清楚对面戚忱脸上的表情。 张雪霁跟着看向对面:“对面那人……蓝衣服,上元仙门的人?” 谢乔乔言简意赅:“戚忱。” 对面戚忱似乎在和她比划着什么。但是谢乔乔看了半天,没有看懂。 她眉头一皱,正想大声问问——旁边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一副望远镜按在自己脸上,看了一会,道:“他说他收到了自己师侄传来的简讯,绾绾小姐在深渊底下。他打算顺着铁链下去,问你要不要一起。” 谢乔乔:“你看懂他比划的了?” 张雪霁摇头:“没看懂,我读的唇语。” 他把望远镜又塞回自己宽大的袖子里,问谢乔乔:“你要下去吗?” 谢乔乔往深渊底下看了一眼,坚定道:“下去看看。” 张雪霁往后退,一直退到后背贴着墙壁了。他两手往袖子里一揣,道:“那我就不下去凑热闹了,在这等你们救人上来。我这么柔弱,下去了给你们添麻烦多不好?” 谢乔乔侧过头,黑黝黝的眼眸看着他,一言不发。 张雪霁被她盯得心虚,干咳一声,顾盼左右:“……其实吧,我恐高。真的。” 谢乔乔:“你留在这里不安全,我说了要保护你的安全,你得跟着我。” 张雪霁无奈:“可是我恐高啊,你看这个高度,我看一眼都腿软,你总不能……” 谢乔乔捡起地上张雪霁抛下的小白旗,拆开上面的布料,递给张雪霁:“把眼睛蒙上,我带你下去。” 张雪霁:“……真的假的?你不会把我摔死吧?” 谢乔乔语气平平:“不是说恐高吗?你把眼睛蒙上就不会害怕了。” 她说这句话时,就好像在说今天晚饭味道真不错一样,稀松平常的语气。 张雪霁自觉拗不过谢乔乔这个死脑筋,只好接过那块白布,卷了几下后绑到自觉眼睛上。 视线骤然被厚实的布料遮蔽,完全陷入一片漆黑中。 张雪霁舔了舔唇,心脏跳动频率都比平时更快些许。他朝着记忆中谢乔乔站的位置‘看’过去,紧张的又补充了一句:“乔乔同志,我这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你了——可别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啊。” 谢乔乔觉得张雪霁又在说些奇奇怪怪,她听不懂的话了。 她抬手压了压张雪霁的后脑勺——两人的身高差迫使张雪霁必须要弯腰才能把脑袋靠在谢乔乔肩膀上。 他的脸颊触碰到谢乔乔肩膀上粗糙的衣服布料,和过分柔顺的头发。 谢乔乔身上有股很冷冽的气味,不算香气,有点像冬天一头栽进了大雪里的感觉。 这种味道,让张雪霁想起了冬天结冰的未名湖。 下一秒他就被谢乔乔拽着踩入失重感的深渊,在无限下落的恐惧之中,他本能的抱紧了谢乔乔。 衣服和头发都被下落的风吹得往上飞,他耳边听见铁链相撞的刺耳声音,还有谢乔乔轻飘飘的一句:“怕什么?我都说了,你在我身边最安全。” 张雪霁分不清那一瞬间是吊桥效应还是他确实心动。 他只知道这句话的威力四舍五入就和他妈告诉他我帮你付了假面骑士腰带的尾款一样。 乔乔同志——你超帅的!!! 9、蛇妖 带一个人下去远比自己下去要困难得多。 更何况谢乔乔身上的灵力已经因为御剑飞行而消耗了大半。 但她并不在意。 暗红色长剑别入锁链缝隙之中,锋利金属互相划拉发出的刺耳声音——黑暗中,铁链被长剑摩擦出一连串火花,闪着微光坠入深渊。 谢乔乔单手按着张雪霁的脑袋,张雪霁的短发被下坠的风吹动,总是会飞到她脸上,她有些不适应的略微眯着眼。 直到两脚踩上实地,谢乔乔松开张雪霁,反手将长剑从铁链缝隙中抽出。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硝烟的气味,四面黑暗,唯独不远处悬浮的夜明珠正散发出微光。 数十条锁链自石壁上下垂坠落,与谢乔乔脚下的殿宇相连。他们顺着铁链滑下来,正好落在宫殿屋顶上。 戚忱带着唯一的光源夜明珠走到了谢乔乔和张雪霁身边:“你们没事吧?” 谢乔乔:“没事。” 张雪霁活动了一下发软的两条腿,叹了口气:“我也没什么大碍。” 戚忱两手并合结印,一道白色灵力组成的小巧阵法顿时盈立在他指尖。 有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阵法中传来:“小师叔,我们在大殿第二层找到了绾绾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但她们身边有强大的妖怪守着,我们没敢贸然动手,暂时退回了第一层。” 戚忱眉心微皱:“你们就在第一层等我。” 他驱散了传声阵,转而看向谢乔乔和张雪霁:“我要下去大殿二层救绾绾小姐她们,谢姑娘你们……” 谢乔乔:“我也去看看。” 停顿片刻,她侧过头,叮嘱张雪霁:“你就在一层,和那几个上元仙门的弟子一起呆着,等我。” 三人沿着大殿翘起的屋檐边缘下去——大殿高度远超戚忱原本的预想,以至于落地时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殿门,试图看清楚整个大殿的全貌。 只可惜夜明珠光亮有限,这深渊之中浓郁的黑暗又极其诡异,即使是戚忱这样的修行之人,光凭目力也无法看透黑暗。 倒是张雪霁温吞的开口:“这座宫殿不是人间的风格,你们进去之后……万事小心。” 谢乔乔:“好。” 三人跨过大殿门口,借着夜明珠幽暗的光,可以看清身边方寸之地——大殿内部破败阴森,正中央巨大的雕像上面也结满蛛丝和污垢。 上元仙门一行人正坐在雕像脚边休息。他们也看见了带着夜明珠进来的戚忱,连忙围上来关心,反而把谢乔乔和张雪霁给挤到了外面。 张雪霁看着这群人,啧啧摇头,又侧目去看谢乔乔——谢乔乔没什么反应,抱着那把剑,仰头在看那座巨大的雕像。 张雪霁跟着仰头看向雕像。 雕像高约二十米,人身蛇头,身穿读书人特有的士子服装,手捧一朵巨大的莲花。 那些莲花的花瓣上,似乎有细小密集的字迹。 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望远镜看了看:“不是人间的文字,看起来有点像……嘶,有点像异族的文字。但具体是什么出处,我不好说。” 谢乔乔:“我见过类似的字,在我老师的手抄本上。” 毕竟这里光线昏暗,张雪霁即使是举着望远镜也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他干脆把望远镜放下,仰起脖子看了看高处那个巨大的蛇头:“这地方还真奇怪。总不会是魔域的宫殿掉到凡间来了吧?” 谢乔乔没有说话。戚忱这时候走了过来,喊了她的名字:“谢姑娘,我们该上二楼去了——要尽快救出绾绾小姐她们。” 谢乔乔颔首,跟着戚忱走上二楼。而张雪霁则和其他上元仙门的弟子一起留在一楼等候他们。 上到二楼的楼梯是紧挨着墙壁的一条狭窄的旋螺楼梯。 在转过一整圈后,楼梯边通到了二楼。和一楼难以视物的黑暗不同,二楼灯火通明,两米多高的巨大烛台上燃烧着成人大小的石青色蜡烛。 烛光照耀着大殿中央盘踞的大蛇,随着大蛇的呼吸,微微翕合的鳞片如同宝石般明亮。 那条大蛇粗壮的尾巴圈着一个放大了许多的鸟笼,鸟笼里困着的却并不是小鸟,而是人。 因为鸟笼大部分地方都被大蛇身躯掩盖,所以谢乔乔和戚忱没办法看清楚笼子里的人的情况。 戚忱早在上楼梯时就把夜明珠收起来了。 两人躲在楼梯墙壁后面,探出头。 戚忱:“待会儿我先动手,你看准机会,一剑砍下那妖怪的头颅。” 谢乔乔颔首:“明白。” 戚忱拔剑冲出去,长剑银白剑身被周边烛光反射出碎光,晃过大殿。长剑砍在蛇身,擦出一连串火花,却也只留下一道白色印子;大蛇扭身甩开戚忱,一股黑沉沉毒气当头喷向他。 戚忱就地一滚,单手掐着剑诀,长剑脱手绕着大蛇转了一圈,再度在大蛇坚硬的盔甲上砍出连串灰白痕迹! 大蛇瞬息间直立起上半身,张口再度吐出毒气——戚忱双手结印的姿势改变,佩剑飞回他面前,灵气以佩剑为中心张开形成一道圆弧形的保护障。 毒气侵蚀灵气,戚忱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谢乔乔三两步上前,起身踩着他肩膀借力;肩膀被踩的一瞬间,戚忱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身前的灵力屏障! 他身为上元仙门掌门的亲传弟子,虽然年纪小,但辈分却极高。 别说被踩肩膀了,连他的鞋都没有挨过踩的。 谢乔乔当然不知道自己踩了戚忱的肩膀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她借力腾起,手中长剑直接插/入大蛇张开的口中! 剑尖斜着刺破大蛇头骨,余力将整个蛇头钉入墙壁。 谢乔乔踩着大蛇下颚往后一跳落地,呼吸略显急促,但神色依旧冷静得很。 戚忱先去查看鸟笼里被困的人——绾绾小姐和她的贴身婢女都在里面,不过两个人都昏迷了过去。 他隔着鸟笼,为二人注入一道灵力检查身体。 “她们都中了蛇毒。”戚忱皱眉,提着剑朝谢乔乔走来,“只能剖开蛇妖身体,用蛇妖的蛇胆给她们解毒。” 大蛇被谢乔乔的剑钉在墙壁上,硕大的身体不时抽动一下,看起来似乎是还没有死透。 戚忱瞄准了蛇的腹部,提剑破开那层柔韧的雪白皮。一时鲜血爆涌,腥臭异常。 那些飞溅起来的血并没有落到戚忱身上,它们还没有碰到戚忱,就被戚忱衣物上附着的灵力隔开。 戚忱剖出妖怪蛇胆,仍旧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仙君。 谢乔乔就在旁边,等他剖开了妖怪蛇胆后,才慢吞吞上前,拔出自己的剑。没有了支撑点,巨蛇尸体条件反射的抽动了几下,贴着墙壁缓缓下落。 蛇妖的眼睛还睁着,一股黑气犹如实质性液体那般自蛇妖眼眶之中脱落,流进地面。 四面巨大的烛台上,原本平静燃烧的蜡烛猛然变得旺盛起来,一股阴风平地而起,吹得巨大烛台摇摇晃晃,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10、她的剑意 戚忱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加快脚步,右手掐了个剑诀,佩剑长鸣一声飞过去砍断鸟笼禁锢——他来不及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一手一个将绾绾小姐和她的贴身婢女全部从鸟笼中拽出。 地板瞬息之间凹陷崩溃,大蛇尸体化为黑烟被阴风卷携,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各种惨叫和怨毒的诅咒之声。 戚忱顿时只觉如同魔音灌耳,自幼种种不平怨气凭空被翻出记忆,负面情绪无限放大。 仅仅是片刻迟疑,他已经失去了反应的机会,脚下地板完全塌了下去,戚忱也随着地砖碎片一起跌入底层;失重感让戚忱的脑子空白一片,但他并没有掉下去—— 谢乔乔抓住他的衣领重新把他拽了上去。 二层地砖塌陷,一片混乱之中,一层的巨大雕像猛然裂开。 从雕像头部开始,裂开的地方爬出巨大纯黑的足腕,体积庞大却又速度极快,闪电一般卷住戚忱和他抓着的两名少女,拖入白齿交错的狰狞口器中! 谢乔乔也被那股蛮力拖动,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拔剑砍掉了缠上戚忱腰部的足腕! 此时二楼所有的地砖已经全部崩塌,一楼地面则堆满各种砖头废墟。谢乔乔拎着戚忱就近落在了石像手捧的巨大莲花上,刚一落地就有两条黑色足腕直奔谢乔乔脑袋而来。 她反应极快的竖起长剑横档在身前,却仍旧被打飞出去撞到莲花石壁上,爬起来时吐出来一口血。 更深的血色从谢乔乔胸口蔓延出来,她单膝跪地一手持剑撑在地上,呼吸间都是浓烈的血液腥甜气息。 身上的灵力从进入妖殿到现在都已经用得七七八八,更麻烦的是旧伤裂开了,继续打下去只会把自己耗死。 谢乔乔眼角余光一瞥旁边被她扔在地上的戚忱和两名少女。 那两名少女还在昏迷中,面色发青,唇白如雪,眼见着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而戚忱情况看起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眉心有黑气在翻滚,眉头紧皱,冷汗甚至打湿了鬓发。 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梦魇里面。 雕像底下是几个上元仙门弟子呜哇乱叫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张雪霁时不时一嗓子‘兄弟你踩我脚了’的惨叫。 谢乔乔收回目光,用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她吐出来的血有一些落到了长剑血槽之中,赤红剑身发出阵阵欢喜的剑鸣。 谢乔乔垂眼看着自己手上那把凶剑,语气轻飘飘的:“我如果死了,临死之前肯定也会把你折成三段。” 剑没声了,安静如鸡。 谢乔乔松开那把赤红色的剑,两手合拢并于眉心,微弱的红光从她指尖一直连接到眉心。 空气中荡漾开细微的,凌厉的剑意。 它们纤细而锋锐,像一线炸开的滚烫烟火。 一把长十寸九八的玄色飞剑悬在谢乔乔眼前。 剑身纯黑微赤,一线昳丽的桃红色贯穿剑心,分外醒目。 从巨大雕像头部冒出的数十条腕足感受到了恐惧。 白齿交错的巨大口部发出人类无法理解的刺耳声音,魔气翻涌包裹着腕足试图一鼓作气冲上去绞杀谢乔乔——和并立狰狞的巨大腕足相比,削瘦的谢乔乔就像挡车的螳螂一样弱小。 她的头发被四面骤起的风吹得凌乱,她仰头看着巨大的雕像头部。 明明是仰视,谢乔乔那双漆黑冷漠的丹凤眼中,却有股睥睨怪物的惊人气势。 飞剑娇小如蜉蝣。 魔物庞大如巨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仰起头看向这体积差巨大的对峙——刚从梦魇中挣扎出来的戚忱也不例外。 时间凝固,极快的动作变得极慢。 谢乔乔食指一点飞剑:“去。” 飞剑剑心那昳丽非常的桃红色破空划出一道绚烂的余光。 剑光绽放的刹那,一切妖魔邪祟皆化作飞灰! 戚忱睁大了眼睛。 他眼瞳里只能看见那艳丽非常的桃色,只能看见那无可匹敌的强大剑意——他出生六洲之首的中土神州,自幼投身上元仙门,连师父都夸他必定能在五十岁之前靠自身剑意领悟大道磨练出一把先天飞剑。 他见过许多天之骄子,名门美人。 但那些人加起来,包括戚忱自己,都不如今天所见的——都不如谢乔乔这一剑。 她的剑意当真暴烈如惊雷大雨般砸入戚忱的意识之中,没有给戚忱一分一毫拒绝的机会。 戚忱听见自己剧烈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在害怕谢乔乔的剑,还是……爱慕? 自恐惧与向往中诞生出来的爱慕之情。 魔物消散,巨大雕像破裂的头部却还有一样东西在微微闪烁着光芒。 谢乔乔灵力和体力都已经完全透支了,却还是捡起地上插/着的那把长剑充当拐杖,艰难的爬上去。 在雕像破裂的头部坑底,静静的躺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粉色金属体。 谢乔乔伸手抓住那块金属,掌心被烫得发痛。 她终于力竭,踉跄了几步,从雕像边缘摔下去。 戚忱一惊,下意识的要爬起来去拉住她——他爬起来又摔了一下,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距离谢乔乔原来有这么远的距离。 他现在跑过去,也根本来不及接住谢乔乔。 纤瘦的少女从巨大雕像上方坠落,脆弱得像一片折叠起来的纸人。 张雪霁扑上去接住她,被撞倒在地,两人连着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住。 直到此时戚忱才缓慢恢复了呼吸。他按着自己胀痛的心脏,从石雕莲花边缘探出头去:“张公子——谢姑娘,你们没事吧?” 张雪霁抱着谢乔乔爬起来,额头上都是冷汗。 他仰起头:“有事!我胳膊折了,她身上还有伤,我们要赶快出去!” 这是实话。 谢乔乔的伤口原本就是张雪霁包扎的,张雪霁可比谢乔乔还清楚她胸口的伤有多严重。 至于张雪霁的胳膊,则是刚刚接谢乔乔时被撞折了的。 上元仙门的几个人合力把戚忱和另外两个昏迷的少女接下来。 趁着他们那边自顾不暇,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枚丹药塞进谢乔乔嘴里。 谢乔乔眼睫一抖,眼皮上撩,沉黑眼瞳瞥向张雪霁:“什么东西?” 因为嘴里含着东西,谢乔乔说出口的话都不如平时那样冷漠,反而变得黏黏糊糊的。 张雪霁扶着她在一边坐下:“回血药——你没晕过去啊?” 谢乔乔:“我意志比较坚定。” 她只是回答一句实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句话戳到了张雪霁的笑点;张雪霁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 他往后靠着墙壁,单手掰着自己骨折的胳膊:“那行,意志坚定的乔乔同志,来帮我一个忙。我骨头折了,单手使不上劲,你帮我把骨头掰回去按住。” 谢乔乔探身看了眼张雪霁扭曲的胳膊。 她嘴里还嚼着张雪霁塞进来的‘回血药’,吃起来有点甜又有点酸酸的,味道居然还不错。 看在回血药的份儿上,谢乔乔也挺愿意给张雪霁帮忙的。 她单手抓住张雪霁的小臂一掰。随着清脆的‘咔嚓’一声,张雪霁面色扭曲差点没叫出声——他死死咬着牙关,掏出绷带和木棍,抖着手固定好了自己的胳膊。 11、任务道具 轮到最后打结的时候,张雪霁手抖得厉害,无论如何也绑不好。 谢乔乔都看不下去了,从他手里抢过布条,三两下打了个死结。 她动作奇快,即使心脉碎了大半,力气也比张雪霁还大;张雪霁完全抢不过谢乔乔,眼睁睁看着她给自己绑了个死结。 谢乔乔还很满意:“绑好了,不用谢。” 张雪霁:“……乔乔同志,你还真是——” 谢乔乔抬眼:“真是什么?” 张雪霁又想到了谢乔乔胸口衣服全部被血液染透,仍旧干脆利落的一剑斩断魔物首级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违心夸赞:“你还真是心地善良。” 戚忱带着几个上元仙门的弟子,走到了他们面前:“谢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谢乔乔扶着墙壁站起来,挺直背,苍白着脸:“已经可以行动了。” 张雪霁也学着她的模样,扶墙起来。他刚站起来,谢乔乔立刻胳膊压上来,从扶墙改为靠着张雪霁。 戚忱注意到二人互动,愣了愣。 他身后的叶进感慨:“真看不出来,谢姑娘您原来是个剑修。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还请您不要见怪。” 其余上元仙门的弟子纷纷借着叶进这个台阶,作揖向谢乔乔道歉——他们的歉意非常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服气。 他们自认就算十个自己,也接不住谢乔乔刚才那一剑。 修真界向来强者为尊,向更强者低头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谢乔乔垂眼,脸上表情不喜不怒:“先出去再说。” 她的态度放在之前,是高傲。但在见识过谢乔乔实力之后,上元仙门的人立刻觉得谢乔乔这个态度是理所当然的。 那可是拥有一柄先天飞剑的剑修! 谢乔乔无视他们,他们也不会觉得愤怒了——实力差距已经大到让他们连愤怒之类的情绪都不会产生了。 戚忱先将之前取出的蛇胆分两份给昏迷的少女服下。 服下蛇胆之后,那两名少女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是脸上的乌青之色明显淡了许多。 谢乔乔借着空中高悬夜明珠的微光,仔细看了看两名少女的脸:其中一位体型娇小,容貌秀美的少女左边脸颊上确实有三粒小雀斑,看来应该是城主的女儿无误了。 张雪霁也在旁边跟着凑热闹。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那位小姐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被他这么一提醒,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到了绾绾小姐的手上。 绾绾小姐整个人都是蜷缩的姿势,右手握成拳头抵在心脏处,被她用身体保护起来。 戚忱半蹲下来,伸出手去——他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迟疑片刻后,戚忱退开数步,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谢乔乔:“绾绾小姐毕竟是女子,能否麻烦谢姑娘帮忙,掰开她的拳头,看看她手里握着什么?” 谢乔乔:“为什么要看她手里握着的东西?” 她这话问得戚忱和所有上元仙门弟子皆是一愣。 张雪霁理直气壮:“我好奇呗。按照传统套路,这种npc死死抓着不放的东西肯定都是关键线索,看一眼我们也不吃亏——乔乔同志,上!” “……” 戚忱听得一头雾水:“张公子,你在说什么?虽然这些字拆开我都能明白,但为什么……” 张雪霁:“哦,我自言自语来着。我这人打小就有疯病,时不时的就发作一下,会说些正常人听不懂的话。” 他如此坦荡承认自己的缺陷,反而令问出这个问题的戚忱有些愧疚,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谢乔乔其实也觉得张雪霁说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她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蹲下身掰开绾绾小姐紧闭的右手拳头——即使是在昏迷之中,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想要拿走自己重要的东西,紧皱眉头呢喃了一句什么。 但她的声音太弱太小,几乎都没能发出喉咙来。 被绾绾小姐紧紧握在掌心的,却是一枚小小的玉环。 只有拇指大小,小孔之中穿过一条红绳,红绳缠绕在绾绾小姐的掌心。因为她拳头握得太用力,掌心已经被她自己的手指甲掐破,血迹污染了玉佩。 谢乔乔用手指随意拨动了一下玉佩,抬起头:“一个普通的玉佩,没什么特别的。” 张雪霁凑过去看了看,顿时露出失望神色:“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玉佩。” 因为玉佩的绳子勒进了绾绾小姐的手掌血肉之中,为了防止她的手废掉,上元仙门的弟子用佩剑小心翼翼割断了玉佩的红绳。 戚忱接住那枚从绾绾小姐手掌心落下的玉佩,转手将它递给了谢乔乔。 谢乔乔疑惑:“这又不是我的东西。” 戚忱:“……毕竟是绾绾小姐的贴身之物,我们几个都是男子,不方便帮忙拿着,所以还是放在谢姑娘这比较好。” “等我们离开这魔窟,回到渝州城之后,谢姑娘再将玉佩还给城主大人即可。” “……也行吧。” 谢乔乔把玉佩塞进自己腰间口袋里,戚忱点了两名上元仙门的弟子把昏过去的两位少女背起来。众人爬过二层塌下的废墟,一路到了大殿外面。 叶进走在众人前面,道:“我们在前殿通道中与小师叔走散后,便沿着一个传送法阵一路前行至此。路上虽然遇到不少小妖,但并无人员伤亡。” 他点燃一个火把,照亮了众人前进的路——出了大殿,前方是一片宽阔广场,共计九百三十六步。 广场尽头则有三架高桥横渡过去,没入远方更深的黑暗之中。 叶进用火把照着路,解释:“传送法阵所在的通道就在大桥前面。大桥底下的河床已经干涸了不知道多少年,底下都是白骨。” 三架大桥长有十米,高度不过五六米,整个桥身都是乌黑色。众人踩上去时,能听见构架桥身的金属扣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雪霁摸了一把大桥扶手:“是寒水铁,这玩意儿稀奇啊。拿这么多寒水铁筑桥……” 谢乔乔问:“很贵?” 张雪霁:“不是很贵,是非常贵。可惜了,要不是带不走,我们撬两块出去……” 谢乔乔一手抓住大桥栏杆上的寒水铁雕像,一手横起暗红色长剑,剑气一震,雕刻和栏杆顿时二者分离。 她把拳头大的雕像扔给张雪霁:“你袖子装得下吗?装得下我就多撬几块,出去了我们平分。” 张雪霁瞪大眼睛看着她——她胸口的伤还不时滋滋滋的往外冒一点血,但表情就像是在问张雪霁晚饭要不要再来一碗那么平静。 沉默了片刻,张雪霁把寒水铁雕像塞进自己袖子里:“我袖有乾坤,这桥要是能拆,我也不是不能把它全部装走。” 12、寄生莲 戚忱等人都已经走过桥了,叶进回头一看,谢乔乔和张雪霁还被远远落在桥上。 他有些担心,在戚忱耳边小声嘀咕:“小师叔,谢姑娘是不是伤得很重啊?他们俩走这么慢……” 戚忱:“我过去看看。” 他一抚衣袖快步往回走。 修行之人六感皆通,所以戚忱还没有走近,就听见了谢乔乔和张雪霁的对话。 张雪霁:“往下点,把柱子也砍半截下来。反正柱子又不承重,砍了也不会塌。” 谢乔乔:“嗯。” 张雪霁:“乔乔同志,你这把剑可真是好剑啊——我看别人家的仙剑都很有脾气,被拿来当菜刀用的话还会跳起来把剑主打一顿。” 谢乔乔语气平静:“它又打不过我,不好用的话就融了再重新打一把。” 张雪霁对她竖起大拇指:“强啊乔乔同志。” 戚忱:“……” 在名门正派生活了十五年的戚忱,被这两个人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他刚刚还对谢乔乔有好感,被谢乔乔那一剑弄得心服口服,此刻再看谢乔乔面无表情的和张雪霁这个凡人‘狼狈为奸’,戚忱整个人都是幻灭的。 他站在原地,感觉自己脚步都被钉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上前好还是回去上元仙门那边。 谢乔乔砍下一截扶手扔给张雪霁后,却没有立刻奔向下一个目标,而是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桥下已经干涸的河床,沉默起来。 张雪霁跟着弯腰往下看:“底下有什么吗?” 河床不知道干涸了多少年,底下的泥土黝黑湿润,可以看见半截半截露在外面的森森白骨。 谢乔乔把凶剑插/回剑鞘:“底下有东西,我去看看。” 不等张雪霁回答,谢乔乔自己翻身从栏杆上跳了下去——她落地后双脚踩入湿润的泥土中,略微陷下去一截。 头顶上传来张雪霁的声音:“什么东西啊底下?” 谢乔乔弯腰把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捡起来,抬头:“是莲花。” 戚忱也跳了下来。 他落在谢乔乔旁边,手里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谢乔乔苍白的脸,她的嘴唇也是苍白色的。 戚忱原本想去看谢乔乔手上的莲花,但是一瞥见谢乔乔的脸色,他的话题就自动跑歪了:“谢姑娘,你的伤没事吧?都怪我,如果当时我没有被魇住……” 谢乔乔:“和你没关系,这是旧伤复发,不是被魔物伤的。” 她把手上的东西举高了一些,示意戚忱来看。 戚忱低头看向谢乔乔手心捧着的那朵莲花——那是一朵带着馥郁香气的苍白莲花。 花瓣的颜色枯萎腐败,如同泥土之中掩埋的白骨。 但整朵莲花却是盛放状态,甚至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戚忱:“这里的河道不知道干涸了多少年,怎么可能还开得出莲花?” 谢乔乔侧过头,目光看向地上的白骨:“是从骨头上面开出来的。” 戚忱跟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神色一凛。 只见深黑泥土中半掩半露的无数尸骸缝隙间,居然都开着这样苍白色腐败的莲花! 那些莲花与白骨融为一体,如果不跳下河道仔细查看,很容易就会将它们和白骨混在一起。他们原本就急着离开这里,自然不会仔细观察白骨之间是否生有莲花。 谢乔乔抱着那朵莲花,转身三两下爬上大桥。 她翻过大桥栏杆时踉跄了几步,腿一软便险些摔倒。张雪霁一把扶住她,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两颗丹药,借着身体的遮掩,塞进了谢乔乔嘴里。 谢乔乔咬了两口:橘子味儿的。 谢乔乔:“我喜欢上次那种口味。” 张雪霁:“那个是山楂味……给你吃药呢又不是上菜!你还想点菜名啊?” 他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 谢乔乔倒是没什么反应,三两口嚼完嘴巴里的丹药,把那朵莲花扔给张雪霁:“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那朵莲花看着轻轻巧巧,但张雪霁上手之后唯一一只完好的胳膊也差点被压折了。 他连忙抱住那朵莲花,手指搓了搓苍白的花瓣:“这个分量……还有这个颜色……有点意思啊。” 谢乔乔:“嗯。” 张雪霁:“这不是人世的花,而是生长在魔域,以死气为食的一种寄生莲。不过寄生莲会开在人间,这本来就够奇怪了。” 这次不用谢乔乔开口询问,她只是投来一个疑惑的表情,张雪霁就已经开始上道的解释起来:“人界,仙界,鬼域,这三个地方是互通的,还有大宗门大家族专门设立的中转站。但魔域例外——魔域不与三界相通,因为魔是由世间万物的负面情绪滋生出来的产物,它们天生邪恶嗜杀,一旦遇到活物气息就会不死不休的纠缠对方。” “魔是无法被彻底根除的。它的根源来自于世间万物的负面情绪,即使杀光了眼前的魔,很快魔域中的负面情绪又会滋养出新的魔。” “三界之中又以人界的凡人最为疲弱,遇见凶恶残暴的魔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为了不造成三界生灵涂炭,中洲世家和宗门的大能们联手封印了魔域,将它驱逐在三界之外。” 听张雪霁解释完,谢乔乔的目光又落到了他怀里抱着的白色莲花上——张雪霁也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花,叹了口气:“本该生长在魔域的寄生莲却出现在人界,看来是真的要出大事情了。” 戚忱此时也从河道返回桥上。 他听完了张雪霁的话,紧紧盯着张雪霁怀里的苍白莲花:“张公子,你确定这是寄生莲吗?” 魔域被排斥在三界之外,即使是戚忱也根本没有去过魔域,没有接触过魔物,更别提寄生莲这种魔域特产了。 张雪霁随手把莲花塞进袖子里,道:“我也是在书上看的,那本书有附图,描述的特征也对得上。戚兄既然是上元仙门的弟子,最好还是把这件事情和上元仙门的人禀报一下比较好。” 戚忱脸色微沉:“我明白了。” 气氛骤然变得沉闷起来。 戚忱回到队伍里就一直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着根本没有舒展开过。张雪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搞得其他上元仙门的弟子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桥上发现寄生莲的事情,戚忱还没有告诉自己的同门。 唯一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就是谢乔乔了,她进入魔窟时是什么表情,现在也是什么表情——那平静的模样,就好像天塌下来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们在黑黢黢的隧道中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路上张雪霁第七十六次不小心踩到了叶进他们进来时杀死的妖怪尸体然后被吓得吱哇乱跳。 等他们终于找到传送法阵,眼前看见熟悉的古树和乱石时,所有的上元仙门弟子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主要是针对张雪霁。 戚忱先施了一个探测四周的小法术。 他确认了周围没有漏网之鱼的妖怪后,便对众人道:“我们先就地休息,恢复一些精力之后再下山。” 叶进:“小师叔,反正都已经出来了,我们就不能一鼓作气……” 戚忱摇头:“绾绾小姐和她的侍女都是凡胎□□,禁不住山路颠簸,先就地休息——而且谢姑娘的伤口也要重新包扎。” 众人目光看向谢乔乔。 谢乔乔穿着一身黑红间色的衣裳,只能隐约看出上半身确实有凝固的血迹,但实在看不出伤得有多严重。 她顶着众人的目光,苍白着脸泰然自若的反问:“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13、新衣服 她反问众人时,语气和神态都过于坦然,完全没有自己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伤者的自觉。 其他上元仙门的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他们此时反而担心,自己实力较之谢姑娘差了这么多,贸然开口劝谢姑娘注意身体,就好像在对着剑修强者开讽刺一样。 张雪霁伸手往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白色箱子:“戚小哥的意思是,让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我们再下山。” 谢乔乔:“哦。” 张雪霁:“这个箱子里面有包扎伤口用的绷带,你先用这个洗伤口,再上这个药,然后混这个药。” 他打开那个白色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卷绷带,几个瓶瓶罐罐,简单粗暴又十分仔细的跟谢乔乔解释要先上什么药,后上什么药。 谢乔乔蹲在一边,看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她展示。 末了,张雪霁问:“记住了吗?” 谢乔乔用食指戳了戳白色箱子上的红十字标记:“这是什么意思?” 张雪霁:“呃,我的习惯。如果放医药品的箱子或者包裹上没有这个图案,我就会十分焦急不安,疯病发作……” 谢乔乔颔首,抱起箱子走到一边,自己解开衣服处理伤口。 她没有刻意走很远,解开衣服时也不在意其他人有没有看自己;其他人却自觉把脑袋转开,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戚忱原本还想趁机传音给宗门说明这里的事情——他的思绪被谢乔乔的动作打乱,愣了一瞬后,火急火燎的转过头,快步走出老远。 唯一没动的就是张雪霁了。 他还坐在原地,背对着谢乔乔,伸手进自己袖子里清点自己剩下的丹药。 他给谢乔乔喂的都是好药,放在外面千金难求,张雪霁自己的存货也不多。 谢乔乔也背对着张雪霁——他们之间隔了一丛不高不矮的灌木丛,衣料窸窣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垂眼把自己胸口已经被血液染透的纱布拆下来,胸口处狰狞的伤口完全没有任何复原的迹象,那块破开的洞口里露出谢乔乔跳动的心脏。 一颗残缺不全的心脏。 谢乔乔摊开手,将那枚从魔窟中带出来的,尤带余温的粉色金属体,按入破损的心脏中。 那块金属毫无阻碍的与她心脏融为一体,狰狞的伤口血肉蠕动,看起来情况要比刚才好转了些许。 谢乔乔重新清洗了伤口处新迸出来的血迹,然后上药,包扎。 最后重新穿上衣服时,谢乔乔手指摸到自己衣服上大片湿润的血迹。 她看着自己抓在手里的黑红色布料,沉默片刻,心想:该买新衣服了。 下次衣服还是要买这个色的。 耐脏。 隔着一丛灌木,张雪霁的声音传过来:“你换好了吗?” 谢乔乔:“好了。” 搁在两人中间的灌木丛簌簌抖动枝叶。谢乔乔侧目,看见张雪霁从灌木丛缝隙中,艰难的别着手臂推过来一包衣服。 他仍旧背对着谢乔乔,被推过来的那包衣服上沾到一些枯黄色的叶子。 张雪霁:“衣服。” 谢乔乔和他道谢,把那包衣服打开:衣服是雪似的轻白,裙摆飘逸。 她沉默片刻,谨慎的问:“这衣服算送我的吗?” 张雪霁:“算啊。” 谢乔乔:“张雪霁——” “嗯?” “你真是个好人。” “……” 谢乔乔换了新衣,走出来。 白色长裙的裙角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摆动,张雪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他没有移开目光,就保持着抬头的姿势一直看着。 谢乔乔也低头看他,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张雪霁明白,谢乔乔大概是在疑惑自己一直看着她干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沾到灰的衣服:“你穿裙子挺合适的。” 谢乔乔礼貌:“谢谢。” 她惯来说话很礼貌,更何况张雪霁刚刚送了她衣服,谢乔乔觉得说句‘谢谢’也没什么。 其他人都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去听谢乔乔和张雪霁的对话。 但他们只对话了这么两句就没有了,谢乔乔走到昏迷的那两个少女身边,蹲下,一手一个握住她们手腕,温吞的给她们输送灵力。 看见谢乔乔的动作,其他人才想起来自己还可以做的事情——叶进连忙表态:“谢姑娘伤势未愈,输送灵力这种小事就交给我们吧!” “刚才是我们疏忽了,都忘了还可以使用灵力为绾绾小姐调息身体。” 其余人连声附和。 其实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没有哪个修仙的人,会用自己珍贵的灵力去救治一个凡人。 只是谢乔乔这样的剑仙都身先士卒的给凡人输送灵力了,叶进他们也不好意思吝啬。 如果没有谢乔乔,他们早就被魔窟里的魔物吞掉了,哪里还有机会看见外面的太阳? 现在再让谢乔乔一个伤员给伤员输送灵力,其他上元仙门弟子的自尊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面对几个蓝衣青年热切的眼神,谢乔乔疑惑了一瞬。 但她并没有深想,点头之后便收回手,走到一边坐着。那把暗红色的凶剑,也被谢乔乔横放在膝盖上——谢乔乔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盯着这把剑发呆。 她的本命飞剑剑心破损,无法如臂挥使,所以平时都是用这把剑代替本命飞剑进行战斗。 但这把剑和谢乔乔的关系其实也不怎么好。 因为这把剑的上任主人就是谢乔乔杀的。 它的前任主人对它极好,渴了喂血,饿了喂人命。但自从落到谢乔乔手上,凶剑日常不仅要砍妖怪砍人,还要兼职砍柴开路切菜。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打不过,从头到尾被谢乔乔压制得死死的,凶剑都想和她同归于尽了。 谢乔乔盯着凶剑出神,有人走到了她身边坐下——那人悄悄瞥她一眼,又迅速转开目光,脖子都红了。 片刻的沉默后,对方意识到要指望谢乔乔这个木头主动开口说话,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你的新裙子,很好看。你挺适合白裙子的。” 谢乔乔偏过头,看了眼戚忱。 戚忱虽然在和谢乔乔说话,但是双眼却紧张的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着谢乔乔。 她也不知道这家伙在紧张什么,但听懂了对方在夸自己的裙子。 谢乔乔礼貌的和对方礼尚往来:“谢谢,你的衣服也很好看,你挺适合蓝衣服的。” 戚忱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看见了自己衣服上大片蹭到的脏污血迹和灰尘。 “……” 他转过头去看谢乔乔,谢乔乔已经没有在看他了,继续盯着她膝盖上横放的那把剑。 她注视剑的目光如此纯粹专注,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完全没有因为身受重伤就注意力分散,也没有因为他人对自己外貌的称赞而表现出任何的动摇,更没有在意自己的新裙子。 戚忱顿觉羞愧。 我怎么能怀疑谢姑娘在嘲笑我呢? 谢姑娘剑心纯粹,力量强大,完全不拘泥于皮囊假象。她称赞我的衣服必然有她的理由! 戚忱握了握拳,决定回去之后暂时先不换回内门弟子装扮了——上元仙门只有普通弟子是蓝衣,内门亲传弟子一律是白衣。 谢姑娘说蓝衣服适合我,必然有她的道理! 14、深夜续命饮料 天色渐暗,上元仙门的弟子们在树林中收集了树枝,堆在一起点燃。 考虑到凡人身体更弱,所以他们让尚未苏醒的绾绾小姐和她侍女并排躺在篝火旁边,几个大男人凑了四件干净外袍给她们铺垫上。 篝火就那么大点,躺了两个姑娘,还坐着一个重伤的姑娘——剩下的位置也就一点点了。 其余人不好意思去挤,叶进下意识想招呼他们之间年纪最小的小师叔过去坐着。 结果一直在旁边划水的张雪霁裹着厚实的毯子,稳如泰山的挤在谢乔乔和昏迷的绾绾小姐中间,气定神闲的伸出两只手烤火。 叶进瞪大眼睛:“你怎么就坐下了?” 张雪霁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抬起头:“大哥,这一圈就三个凡人,两个在那晕着呢,剩下就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深山半夜降温最严重,你不会想让我去篝火外边坐着吧?” 叶进瞪着张雪霁身上厚厚的毯子,生气:“你还裹这么厚的毯子!你哪来的毯子?” 张雪霁:“大哥,我是凡人啊,不裹点毯子,今天晚上我就是睡火里面也冻死了好吗?” 叶进:“……” 叶进皱着眉,又气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因为张雪霁确实是个凡人——但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凡人如此厚颜无耻,蹭吃蹭喝的行为。 刚才他们在周围捡火柴的时候,这家伙就在那摸鱼划水。现在篝火点上了,烤火的时候他倒是跑得飞快。 不只是叶进,其他上元仙门的弟子也忍不住面露不满。 戚忱倒是不介意。 他看了眼坐在篝火旁边,面无表情闭目养神的谢乔乔,开口:“好了,张公子是凡人,身体不能受寒,我们坐外面又何妨?” “暂且在这休息一夜,明天天一亮,会有其他弟子来和我们会和。” 叶进疑惑:“其他弟子?” 戚忱:“这座魔窟有些古怪,我已经传音给师兄师姐他们。三师侄的洞府正好在这附近,他与座下弟子明日清晨就会赶到,到时候先由他们将这座魔窟隔离起来,我们再送绾绾小姐她们下山。” 叶进顿悟:“原来如此。所以今夜我们之所以在魔窟入口附近安营,也是为了防止其他人误入这里?” 戚忱颔首,算是承认了叶进的话。 张雪霁裹着厚厚的毯子,打了个哈欠。 听完叶进和戚忱的话,他懒洋洋的笑,低声:“不愧是上元仙门的弟子啊,一身正气,看见妖魔鬼怪都要出手。” 谢乔乔:“上元仙门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张雪霁:“不好说——戚忱这样的人大概才是少数。” 更多的是如同叶进这般,虽然会顺路降妖除魔,但他们最看重的仍旧是自己的修行之道,根本不可能如同戚忱这样体贴凡人的性命。 谢乔乔垂眼看着自己膝盖上的剑,露出思考的表情。 张雪霁把自己焐热的手从毯子里探出来,戳了戳谢乔乔的胳膊:“你冷不冷?我把毯子分你。” 谢乔乔:“你自己盖吧,我身上还有灵力护着。” 张雪霁拍了拍自己袖子:“我又不止一床毯子。” 谢乔乔:“……先给那两个昏迷的人盖吧。上元仙门的外套好薄。” 张雪霁吐槽了一句:“当然薄啊,他们又不用衣服抗寒。” 吐槽归吐槽,张雪霁还是把袖里乾坤中多余的毯子拖了两床出来,给昏迷的两位姑娘盖上。 上元仙门的人坐在篝火外围稍远一点的地方,形成了包围圈,刚好把外面吹过来的风挡住。 戚忱坐的位置刚好在谢乔乔对面,谢乔乔一抬眼就可以看见对面肩背挺拔的少年背影。 只可惜谢乔乔一次也没有抬头去看。 她大部分时间在看自己膝盖上的那把剑,偶尔会看一眼面前燃着的篝火。 篝火温暖的橘红色光芒照应在她脸颊上——暖色调显得她神色不若白天那般冰冷,甚至有了几分虚假惑人的温和。 过了不知道多久,旁边的张雪霁睡着,拥着毯子的身体一歪,靠到了谢乔乔胳膊上。 他的脑袋刚靠上谢乔乔胳膊,瞬间惊醒,睁大眼睛茫然了好几秒。 谢乔乔侧过头看向他。 张雪霁揉了揉眼睛,声音困倦低哑:“几点了?” 谢乔乔:“什么?” 张雪霁揉眼睛的动作一顿,随即改口:“什么时辰了?” 谢乔乔:“丑时了。” 张雪霁在自己宽大的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腕表。 腕表在他袖子里时,还没有声音。但一被他掏出来,那规律的‘滴答滴答’的走针声,便清晰的在深夜山林中响起。 温度太低,手表表盘上被冻起了一层白霜。 张雪霁用手指搓了搓,抹开上面的白气。 谢乔乔一直不动的眼神,终于从那把凶剑,挪到了张雪霁掌心的手表上,得出结论:“它像日晷。” 张雪霁笑了笑:“用途和日晷一样,但它比日晷精确多了。” “都这个点了,难怪我忍不住犯困……乔乔同志,来点深夜续命饮料吗?” 谢乔乔点头。 即使她都不知道张雪霁说的‘深夜续命饮料’是什么。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晃了晃——然后他又从袖子里掏出小猫杯子,分了一个给谢乔乔。 谢乔乔单手拿着杯子,张雪霁侧身抱着保温杯往她杯子里倒饮料。 深棕色的液体散发出苦而醇厚的香气,让人闻着就莫名的精神一震。 饮料是热的,深棕色液体泡过的杯子也渐渐变了颜色。 谢乔乔捧着杯子,表情严肃:“杯子变色了。” 张雪霁:“遇热变色,小猫我喜欢三花的。” 谢乔乔指正:“可是杯子变的是黑色。” 张雪霁挠了挠头,嘟哝:“这不怪我,我努力了,但这破地方技术上限就到这里,我也没办法啊。” 谢乔乔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她吃东西时如果说话,声音就总会变得柔软,黏糊糊的。 “猫都很可爱,黑猫和三花猫我都很喜欢。” 张雪霁当真思考了一下谢乔乔的那句话。 他想了想,认真道:“确实,我们不能搞花色歧视。乔乔同志,你都不好奇这是什么饮料吗?” 谢乔乔敷衍:“嗯,好奇。” 张雪霁看出了谢乔乔的敷衍。但他仍旧兴致勃勃的,同谢乔乔介绍:“这个叫咖啡,我老家的特产。熬夜的时候只要喝一杯,人瞬间就会变得很精神!” “不过纯咖啡太苦了,我喜欢加糖加奶的那种。” 谢乔乔想了想,得出结论:“我也不喜欢太苦的。” 15、性格分歧 被张雪霁称之为‘咖啡’的饮料是温热的,喝起来又苦又甜,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奶味。 咖啡的味道在深夜中蔓延,外围背对着他们的上元仙门弟子自然也嗅到了这股香味。 但碍于咖啡是张雪霁拿出来的。 张雪霁是个凡人——他们还刚和张雪霁闹过别扭,所以也就拉不下脸面喊张雪霁也给自己倒一杯。 唯一没有和张雪霁吵架,甚至关系还称得上不错的戚忱,也没有开口。 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他并不想在谢姑娘面前开口请求其他人帮助。 在安静的黑夜之中,只有谢乔乔捧着小猫杯子一口一口啜咖啡的细小声音。 很快杯子里的咖啡就被她喝掉了一半,没有热饮加持的半截杯子上黑色消退,猫猫头和脖子变成了原本的半透明颜色,只有下半身和翘起来的猫尾巴还保持着黑色。 谢乔乔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猫猫脑袋,眼睫低垂,没有说话。 在这片寂静中,骤然响起了细微的痛苦呻/吟。 谢乔乔侧过头,目光越过张雪霁,落到了张雪霁旁边的人身上——绾绾小姐和她的侍女都被严严实实裹在毯子中,火光照着她小巧美丽的脸庞,她下意识想伸手揉一下眼睛,但是因为胳膊也被严严实实的压在了毯子里,稍微挣扎一下,居然没能把手抽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满是茫然,眼珠呆滞的转动了两下,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春秀——春秀!我的玉佩呢?” “哟,醒了?”张雪霁帮忙把她扶起来,眼眸弯弯的挂着点笑意,“你侍女还晕着呢,你叫也没有用。我叫张雪霁,这位是谢乔乔,外面那一排蓝色衣服的,就是上元仙门的弟子。” “你和你侍女被巫云山上的妖怪抓走了,是你父亲出高价委托我们来搭救你的。” 他长得很没有攻击性,礼貌的解释些什么时,可信度总是格外的高。 就连山里的蚊子都更亲近张雪霁一些,而完全不找其他人的麻烦。 但在绾绾小姐面前,张雪霁的亲和力碰了壁。 在听完张雪霁解释后,她不仅没有理解状况,反而变得越发惊慌,苍白的脸蛋儿好似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她一边后退拍开张雪霁扶着她的手,一边大喊:“玉佩,我的玉佩——” 她声音太大,惊起了山林深处的飞鸟,四面顿时都响起了树木枝叶被飞鸟翅膀拍打的簌簌之声。 下一秒她的声音就戛然而止,扑通一声面朝下倒下去。 是谢乔乔,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现到了绾绾小姐身后,一手刀给她砍晕了。 虽然谢乔乔的举动有点粗暴,但耳朵短暂获得了宁静的众人,看着昏迷不醒的绾绾小姐,顿时也说不出什么指责谢乔乔的话来。 主要是也没有人敢指责她。 把人打晕之后,谢乔乔单手拎起昏迷的绾绾小姐,重新把她塞回毯子里。只是比起张雪霁温和的盖法,谢乔乔裹的毯子看起来好像是在绑架绾绾小姐一样。 做完这一切,谢乔乔面色平静,若无其事的坐回原位,拿起自己没喝完的咖啡,低头小口啜了一口。 张雪霁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试了试绾绾小姐的鼻息。 直到对方湿润的呼吸吹拂到指腹上,张雪霁才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谢乔乔理所当然:“我只是把她打晕而已,她太吵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谢乔乔忽然眉头一皱,略带不满的瞥了瞥张雪霁:你是在怀疑我控制不好打晕人的力道? 她没有说话。 但无声谴责的目光明明白白的表达出这样的情绪。 张雪霁清了清嗓子,为自己辩解:“我主要是说给上元仙门的仙长们听。” 谢乔乔的目光从张雪霁脸上,转移到上元仙门的弟子们身上。那些弟子们着急忙慌的,在谢乔乔看过来之前,飞快的移开了视线,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 只有唯一的老实人戚忱没有移开目光。 两人对视,戚忱面色复杂,良久,才憋出一句:“谢姑娘……刚才为什么打晕绾绾小姐?” 谢乔乔理直气壮:“因为她太吵了。” 她底气十足的说出这句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戚忱和她对视着,也没办法从谢乔乔那张冷淡的脸上找出任何的恶意或者其他的情绪。正如谢乔乔所说的那样:因为太吵,所以就把她打晕了。 这套自成一系的逻辑在谢乔乔的惯性思维是正确的。 戚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努力的找出一句话来反驳:“我们也可以慢慢和绾绾小姐解释,其实没必要把她打晕。她毕竟是个凡人……” 谢乔乔:“很麻烦。” “……” 戚忱倒是有很多反驳这句话的大道理。 诸如说修仙者必先修心,如果这样就嫌麻烦的话,日后漫漫仙途如何坚持等等—— 但他又想到了谢乔乔的实力。 最嫌麻烦的谢乔乔,一个人能群挑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也就是说,戚忱师父经常用来教育他需要修心的那句话,放在谢乔乔身上并不适用。 气氛重新又陷入沉默之中。但是这次的沉默又和上次的沉默不同,戚忱盯着谢乔乔,秀气的眉微微皱起,满脸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口的纠结表情。 上元仙门的其他弟子,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唯独谢乔乔——她好像是没有感觉到气氛中微妙的尴尬,不动如山的坐在原地,眼睫低垂,神色沉郁冷漠。 橘黄色火光照着她狭长的眼睛,还有唇珠明显的嘴巴,阴影和昏暗的光线交错在她脸上。但现在,即使是暖色调的火光,也无法让谢乔乔显得温和可亲了。 同样神色没什么变化的还有张雪霁。 他喝了咖啡还是有点犯困,伸手在自己宽大的袖子里摸了摸,小声问:“乔乔同志,你还困吗?” 谢乔乔:“不困。” 张雪霁:“……哦。”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盒咖啡糖,打开盖子往嘴巴里扔了两颗。 谢乔乔侧目,看向他。 张雪霁犹豫了一下,把糖盒子递到谢乔乔眼前:“你要吃吗?咖啡糖。” 谢乔乔礼貌颔首:“谢谢。” 她从糖盒子里捏起一颗方块状的咖啡糖,扔进嘴巴里,咀嚼。 张雪霁给她的咖啡糖和他泡的咖啡味道不一样——加了奶和糖的咖啡还算有点甜味,但咖啡糖却纯然是苦的,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滚下喉咙。 谢乔乔眉头一皱,没有说话,加快了咀嚼速度。 张雪霁看向对面绷着脸的戚忱,顺势又把糖盒子递给戚忱:“吃糖吗?” 戚忱神色一凛:“谢谢,不必了。” 张雪霁重新把糖盒子盖上,塞回自己衣袖之中。 一夜寂静无话。 张雪霁喝了咖啡又吃了咖啡糖,但后半夜还是没忍住坐在原地睡着了。一开始他还好好的垂着脑袋,到后面整个人不自觉的就歪倒,靠到了谢乔乔胳膊上。 坐在对面的戚忱神色一凛,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紧紧看着谢乔乔——他总觉得以谢乔乔的性格,可能下一秒就要把张雪霁扔出去了。 但是谢乔乔没有。 她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以免张雪霁摔下去。 张雪霁裹着的毯子很暖和,靠着谢乔乔的胳膊,隔着布料,也传递过来一些暖意。 她抬眼,不期然和对面的戚忱对上目光。 戚忱满脸疑惑,看着谢乔乔。 谢乔乔侧了侧头,感到奇怪。但她并没有张雪霁那样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只是在心里短暂的疑惑了一瞬,随即又继续低头看着横放在自己膝盖上那把凶剑。 直到远处天光乍亮,已经燃尽的篝火徐徐冒起青烟。 谢乔乔一耸肩膀,张雪霁摔下去——在他脸着地之前,谢乔乔用手托了一下他的脑袋。 这一下让张雪霁完全清醒了。 他揉着眼睛爬起来:“哦哦,天亮了啊?” 谢乔乔语气平静:“嗯,天亮了,准备下山。” 16、禁飞令 戚忱的师侄还没有到。 上元仙门的其他弟子先处理了地上的篝火和其他痕迹——早上的时候,那位绾绾小姐还在昏迷之中,但是她的侍女春秀却醒了。 春秀醒来,看见一堆陌生人围着自己和小姐,下意识的要尖叫;此时对谢乔乔性格已经有了初步认知的其他上元仙门弟子连忙七嘴八舌为她解释起来,叶进还掏出了城主给他们的信物。 春秀确认完信物之后,终于相信了他们。 当然,这些事情和谢乔乔无关。 他们安慰春秀的时候,谢乔乔抱着自己的剑,站在一边看着远处刚刚冒头的太阳。 张雪霁在稍远一点的山坡上蹦蹦跳跳,做着很多奇怪的姿势,一会儿弯腰,一会儿拍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很快张雪霁跳完‘大神’,神清气爽的走回来,问:“上元仙门交接的人还没有来吗?” 谢乔乔仍旧盯着太阳,目不斜视:“没有。” 张雪霁:“乔乔同志,你饿不饿?” 谢乔乔抱着剑的手,隐晦按了按自己的肚子,点头:“饿的。” 不远处上元仙门的人在讨论怎么处理这个魔窟,就连戚忱,都暂时无暇关注谢乔乔和张雪霁了。 张雪霁瞥了他们一眼,随即凑到谢乔乔身边,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个用保鲜膜包着的蔬肉三明治,塞给谢乔乔。 他叮嘱谢乔乔:“把外面那层油纸撕掉才能吃。” 谢乔乔听话的把外面那层油纸撕掉,低头咬了一口。她尝到了烤肉,生菜,还有很奇怪的,类似于馒头的味道。 那块三明治比谢乔乔的脸都还大,但谢乔乔把它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片玉米粒都没有浪费。 吃完了,她想起自己还没有和张雪霁道谢——她侧过头正要和张雪霁道谢,就看见张雪霁正在扒拉三明治里面的生菜和甘蓝丝。 张雪霁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甘蓝丝加多了……早知道就不往里面塞生菜片了……不过袖里乾坤真方便,还自带保鲜层的……” 谢乔乔声音平静:“挑食会长不高。” 张雪霁挺直了背:“我都三十多了!” 谢乔乔:“你不过十六而已。” 张雪霁强调:“这辈子加上辈子,我都三十五了。” 谢乔乔也用十分确定的语气强调:“我会摸骨,你就是十六。” 张雪霁:“……” 他意识到自己是不可以和一个脑子一根筋的剑修讲道理的。 郁闷的把甘蓝丝和生菜塞进嘴巴里,张雪霁用力咬了咬后槽牙:“这样可以了吧?” 他嘴巴里嚼着东西,说话略微含糊起来。 但谢乔乔没有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即又继续看着远处的太阳。即使只有一眼,张雪霁很确定——谢乔乔刚才那个眼神,绝对是在表达:‘无语死了’这样的情绪。 谢乔乔骤然收回目光,道:“上元仙门接应的人到了。” 张雪霁:“这么快?哪里哪里?” 他生怕错过热闹,三两下把手上剩下的面包片和蔬菜塞进嘴巴里,一边奋力嚼着食物一边踮起脚去看远处天空。 因为张雪霁觉得既然是修仙的,那至少应该搞个万众御剑齐飞的大排场才对。结果他脖子都伸酸了,也没有在空中看见半个人影。 张雪霁怀疑的看向谢乔乔,谢乔乔仍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张雪霁顿时又疑心是不是自己普通人的视力不配看御剑飞行。 直到那茂密的树丛后面传来一声声浑厚的‘小师叔’——张雪霁才把目光从天空中移开,看着从树林子里面钻出来的十几个蓝衣弟子。 他沉默了许久,满脸失望之色:“原来是开十一路上来的啊。” 叶进从他后面走过去,正好听见这句话。 虽然听不懂内容,但叶进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他两手叉腰,没好气:“你又在嘀嘀咕咕什么?” 张雪霁转过头,满脸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表情:“修仙的人怎么能走路呢?” 叶进:“……” 叶进觉得张雪霁可能是又犯疯病了。 戚忱和前来接应的上元仙门弟子交代了魔窟里面的事情。 他叮嘱完那些人,才点了几个弟子,和他一起护送绾绾小姐和侍女春秀一起下山。下山过程没什么波澜,上元仙门的大部队在上山前就已经把山脚和山腰处的妖怪横扫一空,连凶猛些的野兽都驱赶去别的地方了。 修仙之人虽然下山不能御物飞行,但速度仍旧要比常人快上许多。 张雪霁的速度很快就被众人甩下一截路。 他看着前面都快走没影的上元仙门弟子,又侧头看看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身边的谢乔乔。 张雪霁忍不住:“你要不要去追他们?” 谢乔乔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追他们?” 张雪霁:“这次能救出绾绾小姐,可全都是你的功劳——你不快点带着绾绾小姐第一个出现在城主面前,那些人抢了你的功劳怎么办?” 谢乔乔眉头一皱:“他们胆子这么大?也不怕被我打死?” 张雪霁:“……” 张雪霁想了想谢乔乔的战斗力,再想想上元仙门那群人的战斗力。 他把心放回肚子里,轻松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慢慢走吧。唉,我太失望了,我本来还以为可以看见很多剑仙一起御剑飞行的——我只知道中洲有禁飞令,所以中洲剑修……除了那几个老家伙之外,其他人全都老老实实的靠两条腿走路。” “但我想明匣洲是六州中最偏最远的地方,应该没有这么多禁制,说不定就能看见满天剑修唰唰唰飞过去的奇景。” 谢乔乔没有去过中洲。 中洲是六州中最大最繁荣的地方,她只听过,还从来没有去过。 两人出了巫云山,即将进渝州城时,却在城门口看见了在等他们的戚忱。 戚忱年纪小而容貌盛,站在人群中,哪怕不刻意做些什么,也很容易招人瞩目。他就站在城门口等谢乔乔他们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来往过客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甚至还有大胆的姑娘,故意反反复复的从戚忱面前路过。 但戚忱始终不为所动,站得笔直,神色端正。 直到看见谢乔乔和张雪霁出现。 戚忱紧绷的脸明显松了一口气,抱着剑快步走到二人面前:“我让叶进他们先带着绾绾小姐回府了。城主安排了大夫,正在为绾绾小姐检查身体。” “关于此次任务的酬劳……” 谢乔乔听见酬劳二字,不动声色的竖起了耳朵。 戚忱:“这次在魔窟中,全靠谢姑娘救了大家。所以我们决定分文不取,把酬劳全部让给谢姑娘。” 谢乔乔惯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在此刻破天荒的柔和了些许。 就连她看向戚忱的目光,似乎也比先前更富有感情了一些——谢乔乔十分难得的主动开口接话:“嗯,我知道了。” 旁边张雪霁叹了口气。 这话说的。 乔乔同志,你不如闭嘴好了。 17、养剑 第二次回到城主府时,城主府的人对待谢乔乔和张雪霁的态度变得截然不同——尤其是对待谢乔乔。 大概是叶进他们送绾绾小姐回来时,顺便也向城主描述了一下在巫云山里的情况。 城主先是按照布告上的内容,当面将百两黄金,和一小袋离魂花的种子,奖励给了谢乔乔。 在谢乔乔拿了酬劳就准备告辞时,城主又十分热情的挽留她在城主府过夜,参加晚上的庆功宴——虽然谢乔乔觉得发现魔窟这种东西没什么好庆祝的。 但是城主非常热情,而且张雪霁答应得很快。 她看了眼已经在找管家问晚上菜单的张雪霁,面无表情的点头,答应城主会参加今天晚上的庆功宴。 庆功宴要等晚上天黑之后才会开始,管家给他们安排了可以暂时休息的房间,还给每个人都分配了一个侍女。 房间里吃喝都不缺,管家还贴心的表示如果谢乔乔想看书的话,他也可以去帮谢乔乔弄几本书过来。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拒绝了。 等到管家离开,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谢乔乔和侍女——侍女个子才到谢乔乔肩膀,脸蛋带着稚气的圆润,梳着两个总角,神态胆怯。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谢乔乔就坐在床沿闭目养神。 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人在门外敲她的房门。 一直站在角落发呆的小侍女瞬间打起精神,忙不迭:“我去开门!” 谢乔乔睁开眼,默然不语的看向门口。 小侍女打开门后,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的人就已经弯腰灵活的从她胳膊底下钻进了屋里。 小侍女慌张回头:“你!” 张雪霁冲谢乔乔挥手:“乔乔同志!你要不要去渝州城内逛逛?” 谢乔乔起身,拿着剑,朝张雪霁走过去。 走到张雪霁面前了,她才慢吞吞开口:“去哪逛?”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地图,展开给谢乔乔看:“城内有万宝阁,我们在魔窟里带出来的寒水铁可以带去万宝阁兑换银钱。” “你那把剑不是开了智的灵剑吗?灵剑维护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光是擦拭剑身的精油就价格不菲——在万宝阁购买拭剑精油会有些许溢价,但不必担心会买到赝品,也算是一种保障。” “主要还是我们初来乍到,对渝州城还不熟悉。等熟悉之后,我们再去寻找靠谱便宜的本地铺子购买拭剑精油,更可靠一些。” 张雪霁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那些寒水铁的价格,再加上这次任务得来的报酬,倒是可以帮谢乔乔攒下一个月有余的中等拭剑精油。 要买品质更好的上等精油,大约还有点勉强。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抬起头等着谢乔乔的反应——谢乔乔还是那张沉郁冷淡的脸,只是她眼眸里露出些许茫然。 张雪霁:“……我讲的东西很深奥吗?” 谢乔乔摇头。 张雪霁疑惑:“那你这幅表情?” 谢乔乔开口:“拭剑精油是什么?” “……” 生平第一次,张雪霁对一把剑产生了怜悯之心。 他低头看向被谢乔乔握着的剑,温柔道:“苦了你了。” 凶剑发出一声剑鸣,剑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一个凡人原来也是可以有共同话题的。 谢乔乔明显没有感觉到一人一剑心灵相通的含情脉脉。 她极其残酷的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拭剑精油到底是什么?” 张雪霁:“所以你从拿到这把剑开始,一直到现在,你从来没有用精油给它做过保护,也没有用灵石温养过它?” 谢乔乔疑惑:“剑还要养的吗?” 张雪霁:“……” “算了,你先跟我出门,我们路上边走边说。” “哦。” 谢乔乔说出门就出门,拿着剑抬腿就往外走,根本就不做其他多余的准备。 张雪霁:“等等,我拿点吃的!” 他三两步冲进房间里——房间桌子上摆着各色糕点瓜果,张雪霁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抓起几盘塞进自己袖子里。 旁边从头到尾没能插上一句话的小侍女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看张雪霁的眼神比看谢乔乔还觉得神奇。 张雪霁拿完东西,三两步跑到谢乔乔身边:“我拿好了,走吧。” 谢乔乔:“你房间里没有吃的吗?” 张雪霁:“每个房间放的糕点都不一样,我刚刚还去上元仙门那群人的房间转了转,凑齐了二十种口味的蛋卷。” 谢乔乔露出了赞叹的表情:“真厉害啊。” 张雪霁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着脸颊笑了笑:“哪里哪里,这也就是正常发挥。” 小侍女目送二人远去的背影,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她原本被派来服侍谢乔乔时还十分忐忑,因为听其他人说,谢姑娘是位法力高深的剑仙。但现在她觉得张公子比谢姑娘还神奇——他到底是怎么看出谢姑娘表情变化的? 谢姑娘脸上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表情吗? 而且他不仅能看出谢姑娘的表情变化,还能毫无障碍的和谢姑娘聊天,好厉害啊…… 小侍女正在心里感慨着,忽然看见房间门连接的走廊尽头又走来另外一个姿容秀丽的蓝衣少年。 她认出对方也是上元仙门的仙师,更何况容貌又生得如此俊美,不自觉的红了脸。 等到对方走近时,小侍女的声音都温柔甜美了许多:“这位仙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戚忱没注意她的声音甜不甜。 他往小侍女身后敞开的房门一看,问:“谢姑娘不在屋里?” 小侍女:“刚刚张公子和谢姑娘出去了。” 戚忱:“他们有说要去哪吗?” 小侍女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是有说要去万宝阁逛逛……但并没有确定就要去那里。” “……我明白了,多谢。” 他向小侍女道谢,礼貌又冷淡,剪短的黑色头发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在他秀美的脸颊上落下参差阴影,却显得他脸部轮廓越发深邃俊朗。 小侍女脸蛋一红:“不、不用客气。” 戚忱转过身,露出沉思的表情:万宝阁? 也对,谢姑娘在魔窟里一直使用灵剑战斗,现在有了空闲时间,必然要去购买上等灵石和拭剑精油来养护灵剑。不过听门派里的采办弟子说万宝阁的东西总会比其他店铺溢价一些,也不知道谢姑娘的钱够不够用…… 谢姑娘虽然对她的剑措辞严厉了一些,但她果然还是爱护自己的灵剑的! 不愧是谢姑娘!真是一位优秀又强大的剑修! 18、贫穷 谢乔乔跟着张雪霁到了街上,现在正是下午,太阳热烈的挂在空中,街道上零零散散的走着几个行人,两边是各类店铺的大门。 商铺种类很多,又齐全,吃穿住行样样都有。 谢乔乔从小在乡下长大,第一次看见城里的街道,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连眼神都比之前冷淡的模样更活泼一些。当然,在其他人眼里,谢乔乔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郁。 张雪霁边走,边和谢乔乔解释:“灵剑和普通的剑不同,它不仅可以沟通天地间的灵气,更可以将剑主的灵力转化成更强大的能量然后释放出去——如果说剑修的灵力是水库里的储存,那么各类灵剑就是不同类型的水库。” “灵剑的属性决定了剑修输出的灵力属性。选择属性和自己灵根相符的灵剑,可以将自己输出的灵力威力翻倍,配合灵剑特性制定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更可以在战斗中占到不少优势。” “一把灵剑的锻造,不仅仅是需要昂贵珍稀的原材料,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才能锻造出一把灵剑。这还只是灵剑的出炉条件,而并不包括灵剑的品阶。所以即使是对大门派的剑修来说,一把与自己属性相合品阶上等的灵剑也是可遇不可求——如果侥幸获得一把各方面都与自己十分契合的灵剑,自然会百般呵护。” 说到‘百般呵护’,张雪霁很难控制自己不向谢乔乔的佩剑投去些许同情的目光。 虽然这把剑剑气是凶戾了一点,身上冤魂野鬼是多了一点,但品阶却是实打实的中等偏上。更有凶剑buff加持,即使是遇到同品阶的灵剑,胜算也会多出一半。 这样的灵剑,就算是放到中洲,也依旧是大把剑修抢破了头争夺的存在。 但在谢乔乔身边,它这日子可过得没有丝毫灵剑的尊严。 谢乔乔虽然长了一张很会唬人的脸,但听别人讲解东西时却出乎意料的乖巧。 等到张雪霁讲完了,谢乔乔才偏过头看着他开口:“用拭剑精油和灵石温养,会让灵剑变得更厉害吗?” 张雪霁:“不一定会变得更厉害,这就和女孩子每天都要用香膏露水擦脸一样,是一种长期投资。可能要养上几百年,灵剑的品质才会出现□□。” “但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注重灵剑的养护,灵剑自身的灵力就会变得浑浊,力量也会有所消退。” 谢乔乔眉头一皱,问:“拭剑精油和灵石……这些花销,大概会有多少?” 张雪霁:“这就要看你舍不舍得花钱了。保养灵剑,最好是每日早晚都用拭剑精油擦拭一遍剑身。大部分灵剑的剑柄在铸剑之时就会刻入吸纳灵石的法阵,若是投喂成色上好灵力纯粹的灵石,一个月大约需要消耗半匣灵石,折算成人间货币的话,约莫……” 他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心算,然后向谢乔乔报出一个数字。 在魔面前都神色不改的谢姑娘,听见这串数字,丹凤眼都吓得睁圆了。 她低头看向那把剑,小口的吸了口气,毫不犹豫:“那不花钱的方案呢?”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并不意外,答:“怎么可能不花钱?顶多我帮你想点省钱的法子……买不起上品灵石,买些中阶品质不稳定的先喂着也没有问题。” “灵石这种东西,都是在天地灵气聚集之处生成的。中洲和蓬莱洲,罗火洲,倒是有几个人工培育灵石的基地,不过这几个灵石基地出口的灵石都贵得离谱,每批出货必然是先让上面几个大宗门世家挑选一番,然后才会流入市场让散修们挑选,总之,首先就可以pass这个方案了。” “除去刚才我说的那几个人工培育灵石的基地之外,其他地方的大小秘境,神仙洞府,等等灵气汇集的地方,也能自然温养出灵石来。如果不想花钱的话,我们可以专门这类地方探索,搜集合适的灵石。” “灵石这种东西算是锦上添花,如果实在囊中羞涩,少点也无妨。但拭剑精油却绝对不能没有,你就算是买最差的劣质拭剑精油,至少也要维持三日一拭剑的频率。” 谢乔乔沉默片刻,开口:“最便宜的拭剑精油多少钱?” 张雪霁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略微泛黄的软宣纸:“知道你肯定要问,我早就抄录好价格了——拭剑精油原材料并不稀缺,但各地制造拭剑精油的手艺各有各的精妙之处,所用材料亦有不同。” “这也就造成了各地拭剑精油皆有差价,高者数万灵石一瓶,平价者可用人间货币交换。” “万宝阁是遍布六州的交易连锁店,它所出售的拭剑精油虽然略有溢价,但品质有保障,至少你不用担心买到假货,是刚入门的散修剑修首选。” 在张雪霁详尽的解释中,谢乔乔接过那张软宣纸。 她不知道这张桃面筏如果没有写字,单张拿出去售卖的话,可以换两匣上品灵石。 她只是觉得这张纸挺软的,就是上面一连串的数字看得人血压有点高。 张雪霁总结得十分详细,各地拭剑精油的特性,价格,擅长制造的精油属性,他都一一标在了地名后面。 但唯独渝州城,张雪霁只写了万宝阁的信息。 谢乔乔虽然看着那一串数字就觉得头晕,但还是板着脸把这张纸看完了。 她抬起头,问张雪霁:“渝州城只有万宝阁售卖拭剑精油吗?” 张雪霁:“肯定不止万宝阁一家,不过我刚来渝州城,只知道万宝阁,其他地方我也不太清楚,就不写上去误导你了。” 谢乔乔看了眼那张纸上的字,渝州城前面还密密麻麻的列着近百个地名。 她道:“你去过的地方很多。” 张雪霁耸了耸肩:“没办法,我无家可归,流浪汉嘛。” 他说得很不在意,谢乔乔安静的看着那张纸,沉默了片刻,才补上一句:“嗯,我也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乔乔就不说话了,垂着眼皮继续看其他地方的拭剑精油。 张雪霁原本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领着谢乔乔往大路上走。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跟在他后面的谢乔乔明明没有抬头,却能知道他停下来了。 谢乔乔:“怎么了?” 张雪霁转过头,惊奇:“乔乔同志,你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在安慰我啊?” 谢乔乔迷惑:“哪句?” 张雪霁:“就是你说,你也差不多那句——是在安慰我吧?” 他盯着谢乔乔的脸,谢乔乔不如他高,从张雪霁的角度低头看过去,可以看见谢乔乔眼睫在下眼睑投下的阴影。 她把目光从软宣纸上移开,瞥了瞥张雪霁。 少女坦然的一颔首:“嗯,是在安慰你。” 19、万宝阁 谢乔乔神色那么平静,漆黑的眼瞳里折着一点太阳光,瞳孔被光亮照得微微泛出焦糖那样甜蜜的色彩。 张雪霁却骤然觉得—— 他心头很微妙的那么一耸,脸上感觉到了热,不知道是太阳晒得他脸热,还是血液循环太快让他脸热。 张雪霁镇定的移开视线:“挺稀奇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安慰人。” 谢乔乔反驳:“我在山上的时候也安慰过你。” 她语气明明和平时一样,但张雪霁愣是从谢乔乔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微妙的不高兴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他刚才说谢乔乔不会安慰人。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垂下脑袋:“对不起。” 谢乔乔把那张软宣纸折起来,塞进袖子里,“我没生气。” 他们到了万宝阁。 虽然名字里带个‘阁’字,但万宝阁真正的规格却是整整一条街! 从街头到街尾,每一家店铺的门口都悬挂有万宝阁的灯笼。而在这条街的入口,更是在朱门之上挂有一面黑底金字的巨大招牌。 谢乔乔走到门口,抬头看着顶上的招牌,目光在那三个金色的大字上多停留了几秒。 旁边张雪霁干咳一声,压低声音提醒谢乔乔:“这个牌子不值钱,别看了。” 谢乔乔:“……哦。” 她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走在张雪霁身边。虽然谢乔乔还是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但如果是一直认识她的人在此,必然能感受到她浑身剑意越发浑厚迫人,即使不刻意说些什么,周身也压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恐怖气息。 谢乔乔在愁自己身上剩下的钱。 她想等会肯定要买拭剑精油,还要买些下品灵石,好不容易赚来的百两黄金,连个响声也没听见就要花完了。 剑修好费钱。 现在换个路子走还来得及吗?可是她只会用剑,其他的都不会。 真的好穷,没有钱了,买新衣服的钱也没有了,回去把山里穿的那件衣服洗一洗继续穿吧。 张雪霁原本在前面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听见身后谢乔乔叹了一口气。他揉揉自己耳朵,侧头看了眼谢乔乔——谢姑娘单手握着那把凶剑,神色沉郁,丹凤眼清冷淡漠的正视前方。 两人目光接触,谢乔乔小幅度的侧过头,用动作无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惑。 张雪霁顿时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于是收回目光,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面走。 万宝阁一条街的商铺分为两种。 一种是外面的商家租用了万宝阁的场地做生意,在此开张。另外一种则是万宝阁的本家生意,一般进行本家生意的地方就在万宝阁街道的尽头,那座最高最华丽,尖尖的楼顶镶嵌一颗宝珠的大楼,就是万宝阁的本家生意场所。 和街道上其他热闹的商铺不同,这栋正儿八经悬挂着万宝阁招牌的大楼却异常冷清,只偶尔有三两个锦衣华服的人从马车上下来进去。 张雪霁和谢乔乔到了门口,很快就有一位青衣小厮过来为他们引路。 “二位是要随便转转,还是要购买物品?亦或者是想要参加宝物竞拍?” 谢乔乔下意识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老老实实的向她解释:“万宝阁还有个副业,就是搞拍卖会。每个月三次,都在晚上举行,需要提前预约位置。” “只要能进去,不管是买东西亦或者是卖东西,甚至不买不卖就坐在那等到拍卖会结束,都是可以的。” 谢乔乔消化了一下,觉得自己明白了,便微微点头。 青衣小厮听了,脸上露出笑容:“这位小少爷对我们万宝阁如此了解,看来是我们万宝阁拍卖会的常客啊。” 张雪霁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这次他花费的时间比较久,找了好一会儿,才从袖子里摸出自己要找的东西:一个长方形,青黑色的缀着明黄流苏的令牌。 他把令牌扔给小厮:“我朋友需要一些中品拭剑精油,和下品灵石,价格尽量便宜些。” 小厮接住令牌,往里面注入些许灵力——令牌中心浮起一连串龙飞凤舞的狂草,草书磅礴大气,书写者的狂傲几乎要透过那行字溢了出来。 他只看了一眼,态度骤然改变,两手重叠作揖:“原来是张公子,哎呀,这小小的渝州城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能被您光顾……请到二楼雅间稍作休息,小的马上去为您准备您需要的东西。” 他态度很恭敬,甚至要比城主府的那些下人更恭敬。 张雪霁有些不适应的别开脸,跟着小厮进入了二楼的雅间。 小厮命人奉上茶水后,让二人在此稍作休息,他马上下去准备张雪霁要的那些东西。 等到小厮退出房间,房间里顿时只剩下茶叶缓慢升起的香气,和身后盆景流水的哗哗声。 谢乔乔习惯性的把凶剑横放在膝盖上,两手捧起茶水杯子,但迟疑着没有下嘴。她想起在城主府喝的茶,味道不算太好。 谢乔乔并不会品茶。 老师倒是很喜欢泡茶,经常也会泡给谢乔乔喝,但谢乔乔更喜欢喝普通的白水,或者加点糖的白水,她也很喜欢。 谢乔乔没有喝茶,坐在她对面的张雪霁也没有喝。 他垂着眼,用手指拨弄茶杯。 煮沸的茶水把茶杯侧壁也烫热,温度顺着指尖往张雪霁手掌心传过去。张雪霁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把眉头舒展开。 他瞥向谢乔乔,但他没办法从谢乔乔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谢乔乔还是那张沉郁冷淡的脸,偶尔眼睛和嘴角会因为心情而小幅度的改变弧度。 但真的是特别小的弧度。 要不是张雪霁从八岁看动画片单推的第一个角色就是面瘫,并将这一爱好发扬光大到十九岁,他根本没办法从谢乔乔的微表情里猜出她要表达什么。 谢乔乔忽然抬眼:“你看我做什么?” 张雪霁拨弄茶杯的动作停住。 他干咳一声:“……刚才那个人其实并不认识我,他的态度也不是在尊敬我,而是在尊敬中洲的道载学宫。我出身道载学宫,也算是中洲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之一,但我确实不会修炼,这点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我要是会修炼,那群老头子也不会让我在外面玩这么多年的荒野求生真人版了。” 谢乔乔默然片刻,没有说话。 张雪霁补充了一句:“我用的袖里乾坤是靠灵石作为驱动的先天法器,根本不需要灵力。” 谢乔乔侧过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疑惑:“……我知道。” 张雪霁觉得有点尴尬:“——你知道啊?” 谢乔乔眉头下压了些许,表达出一丝丝不高兴的模样:“我只是读书读得少一些,但眼睛又不瞎。” 她那么大两只眼睛,又不是看不见,扫一眼过去就知道谁是修行者,谁是普通凡人了好吗? 20、办卡吗少侠 张雪霁感到了大大的失策。 好在这时候青衣小厮带着东西进来了——多出来的第三者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张雪霁立刻转移话题:“东西都拿来了?” 青衣小厮并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仍旧维持着脸上温和可亲的商业笑容:“来了来了,这都是我按照您要求找来的货物,您瞧瞧。” 他拍了拍手,两名娇美的青衣少女怀抱深棕色木匣子走进来,屈身打开手中木匣。 第一位少女怀中木匣整整齐齐的装着一匣灵石,大者如成□□头,小者如拇指大小,颜色大多为赤红和浓橙色,里面隐约可见白色絮状物。 小厮介绍道:“这是从明匣洲沿海收回来的火属性灵石,品质在中阶一品至五品不等,数量为一匣二十五颗,售价一匣五十两黄金,也可以兑换等值的银锭或者节气钱。” 第二位少女怀中木匣内则整齐的铺着一层拳头大小的白玉瓶。 小厮道:“这是本地工坊制作的中阶三品地属性拭剑精油,可以保持灵剑本身的光泽,同时对灵剑在战斗和修行中收到的微小损伤进行修复。地属性拭剑精油本性醇厚,不仅可以用于土属性的灵剑,也可以和其他属性的灵剑互相作用——当然,效果最好的还是土属性的灵剑。” “售价嘛,看在牌子的份上,可以给您朋友打个折,二十两黄金一瓶,接受折价其他等价物品付款。” “您没有指定属性,只说了便宜,所以小的就不拘泥于属性,只着重价格了。您看这些怎么样?” 他脸上笑容和蔼,令人感到如沐春风,丝毫没有因为张雪霁要的是中品货物就改变脸色。 张雪霁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价格,又扫了眼木匣中的物品,压低声音对谢乔乔道:“他们没骗人,这确实是最便宜的方案了。而且土属性的拭剑精油其他属性的灵剑也能用,不用担心像水火属性那样会互相冲撞。” 谢乔乔盯着那两个木匣子,沉默不语。 被她横放在膝盖上的凶剑振动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就被谢乔乔单手压下。 谢乔乔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站起来,从第一个匣子走到第二个匣子面前,目光冷淡的扫过去。 被注视的三人皆下意识打了个颤,感觉自己头皮发麻。明明谢乔乔并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做出危险的举动,他们却感觉对方的目光好似一把随时会取自己性命的戾剑。 如同老鼠撞到大猫那般,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但这种危险可怕的气势只维持了数秒。 谢乔乔闭上眼,神色平静,声音微微颤抖:“买。” 回去就把那件衣服洗了晾上。 再去城门口的布告栏看看,有没有人发出新的悬赏任务。 她这样想着,付钱的手也和声音一样微微颤抖。 最后买了一匣灵石,一匣拭剑精油。 谢乔乔从城主手里拿到的酬劳都还没够用,张雪霁帮她垫了二十两。 青衣小厮倒是眉开眼笑,领着谢乔乔去开单子的时候,还赠送给她一小瓶拭剑精油,笑眯眯道:“这是上阶五品的拭剑精油——谢姑娘第一次在我们万宝阁消费,权当是赠品了。谢姑娘要不要也领个牌子?” “有了我们万宝阁的牌子,日后我们店里新进了什么好东西,必然第一时间通知给您。若是逢年过节,做了什么活动优惠,也会飞信传书于信牌。每逢我们万宝阁举办宝物竞拍,您还可以凭借信牌预约位置,无需亲自跑来万宝阁排队……” 他说了诸多办牌子的好处,谢乔乔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等着账房给自己开单子。 眼看账房一张付款证明都要抄录完了,谢乔乔表情还是没有一丁点变化,青衣小厮咬了咬后槽牙,下定决心:“更重要的是!您是张公子的朋友,我可以免费为您办理一张信牌!” 正在抄录付款证明的账房,被这句话吓得笔都掉了,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青衣小厮。 谢乔乔八风不动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 她皱眉,很快又舒展开眉头,看向青衣小厮:“免费?” 青衣小厮再度确认:“免费!” 谢乔乔颔首:“那就办一张吧。” “……” 谢乔乔到一边长椅上去等候。 而青衣小厮则转身去催账房快快开单。 账房一面开单,一面瞥他:“南不到,你今天可反常啊。我们万宝阁一枚信牌十万灵石的价格,你也该给那姑娘算免费?” 南不到翻了个白眼:“十万灵石?那是对普通散修的价格。一个剑修,一个有先天飞剑,还和上元仙门的亲传弟子混在一起的剑修,难道她不值一个信牌?” 账房闻言大惊:“先天飞剑?谁?那个小姑娘?!” 他刚才确实看见了谢乔乔配有一把品相不俗的灵剑。 但剑修,和拥有先天飞剑的剑修,那可是两个品种! 先天飞剑,生于剑修大道之中。它与剑修性命关联,剑修强则剑强,随心支使,千里之外也能御剑取人首级——它不需要什么拭剑精油和灵石来养护,是和剑修本身感悟的大道息息相关。 那小姑娘才多大? 满二十了吗?! 被老账房错愕的表情取悦,南不到摇头晃脑,笑嘻嘻:“所以说,你们就是消息太闭塞,才会这个表情。我可是早早就打探到了消息……哼哼,从未听说过的剑修,还和上元仙门的弟子混在一起。” “你瞧着吧,没几天上元仙门就要多添一名内门亲传弟子了。” 谢乔乔垂眼看着那把凶剑在发呆。 平时凶剑和谢乔乔两看生厌,每当谢乔乔盯着它不动的时候,凶剑就要滋儿哇几声以示不满。 但今时不同往日——凶剑现在乖巧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唯恐谢乔乔把痛失金库的愤怒转移到它身上。 凶剑深信,谢乔乔真的能干出把它融掉再打一把凡人的剑这种事情。 尤其是眼下,谢乔乔这般不言不语的看着它,凶剑觉得谢乔乔那双冰冷的眼睛,此刻必然在想该把自己融成几段最划算。 正当凶剑瑟瑟发抖,抖得差点无法自制从谢乔乔膝盖上摔下去时,谢乔乔忽然输出一只手按住了它。 “……我眼下缺钱得厉害,只能先喂你一些品级不高的灵石。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城门口看看有没有赏金高一点的委托,要早点攒够钱还给张雪霁。” 在谢乔乔冷淡的,平铺直叙的话语中,凶剑呆了呆:咦?没打算折断我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乔乔吓出了心理阴影,凶剑居然觉得谢乔乔刚才那番话,有点在向它道歉的意味在里面。 一把剑,一把灵剑——不管怎么说,对剑主的要求都不应该低到这种地步的。 但是面对谢乔乔——这可是谢乔乔耶!能徒手把它折了都不会多给一个眼神的谢乔乔耶! 面对谢乔乔这番似乎有些道歉之意的话,凶剑居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之情。 一人一剑,各有各的想法,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张雪霁把寒水铁委托给万宝阁售卖后,再赶到谢乔乔这边时,就看见少女孤零零的一个人立在雕花长廊尽头。 雕花长廊尽头处的阳光笼着她,却丝毫不显得她温和可亲。她仍然冷淡,秀气,眉眼间透着一股迫人的郁气。 可她偏偏穿一身白裙,像深秋落下来的第一场薄雪,带着透骨的冷气,又使人着迷。 张雪霁往谢乔乔那边走的脚步猛然顿住。 他迟缓的眨了下眼,只是上下眼皮一挨那样的瞬间,谢乔乔回身望过来。 她朝张雪霁走过来——裙子衣摆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太阳光的光斑被布料投影分割成许多细碎的不规则形状。 有块椭圆形的光从谢乔乔眉骨上掠过,她弯弯的柳叶眉,像很久之前,张雪霁在月亮底下看见的,柳叶的影子。 那是什么时候看见的呢? 那大约是…… 大约是他升入少年班的第一年,学长带新生熟悉学校,他们在那个凉风习习的傍晚,走过黄昏笼罩的未名湖。 他真正的十六岁。 谢乔乔走到张雪霁眼前,抬头:“你弄好了吗?” 张雪霁眨眼,恍惚的回神,脸上迅速又挂起和平时完全一样的笑:“都弄好了,等寒水铁卖出去后,他们会通过信牌联系我。” “你欠我的钱,我会直接从寒水铁里面扣去。” 谢乔乔:“寒水铁有这么贵吗?” 张雪霁笑了笑:“贵的不是寒水铁,是你在魔窟里救的人。蛋卷,杏仁味的,吃吗?”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被手帕包起来的鹅黄色蛋卷,脆甜的香气随着这样食物被拿出来,逐渐挥发。 谢乔乔点头,从张雪霁手里接过手帕,折起手帕边缘,咬了一口蛋卷。 脆脆甜甜的,就是好容易掉渣。 她舔了舔嘴巴边沾到的蛋卷渣,三两口解决了蛋卷,然后把那方手帕整整齐齐的叠成一个小方块,还给张雪霁。 张雪霁又问:“要不要喝点水?” 谢乔乔又舔了下唇:吃完东西确实有点渴了…… 谢乔乔:“算了,先回城主府吧。” 南不到把谢乔乔买的两样东西打包送过来给谢乔乔。 两个木匣子体积不小,谢乔乔把它们抱在手里,颇为占地方。 这次不用等谢乔乔开口,旁边张雪霁就先说话了:“放我这吧,袖里乾坤装东西还是挺方便的。” 21、吃瓜子 看着张雪霁小小的一个袖子,塞进去两个木匣却毫不费力。谢乔乔有点羡慕张雪霁的‘袖里乾坤’。 她想有这么个东西在,装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好方便。等以后她一个人出去探险,再进入那样的魔窟,遇到那样全部用寒水铁打造的桥,就可以把它们全部装走了。 不过刚才在万宝阁里等账房开账单的时候,谢乔乔也顺便看了看其他商品。 里面一个普通包袱大小的储物法器也要十五颗下阶六品或以上的灵石才能换。 她摸了摸自己的还倒欠张雪霁二十两的荷包,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张雪霁抬头看了看天:“接下来要去逛什么地方?反正现在还没有到晚宴开饭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不如在渝州城内四处逛逛。” “明匣洲虽然是偏远小州,但渝州城却常年温暖如春,基本上没有冬季,风土人情还是很有意思……” 谢乔乔摸了摸自己的荷包,语气坚定:“去城门口,看布告栏上还有没有新的任务。” 张雪霁:“……也行。” 两人出了万宝阁大街,一路直奔布告栏。 今天的布告栏不像上次那么热闹了,只有三两个人围在布告栏前,议论纷纷。但布告栏上还是贴满了各种委托——谢乔乔目不斜视的走到布告栏前,仰起头挨个把上面的委托看了一遍。 找小猫?唔,反正自己不着急,可以接。 秀才家的母牛不产奶了?糟糕,这个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外啊。早知道当初老师上课的时候自己就好好听课,不睡觉了。 采花大盗?这个可以接,把可疑分子挨个揍一遍,应该很轻松就可以抓出真凶了…… …… 谢乔乔把一切自己知识范围之外的委托全部排除,剩下的委托纸她几乎是见一张撕一张,很快手里就拿满了委托布告。 旁边吃瓜的路人大叔都惊呆了。 谢乔乔撕完委托布告,转身却找不到张雪霁了。 她眉头一皱,目光四下巡视,很快在不远处的大榆树底下找到了张雪霁:他坐在一把矮矮的木头凳子上,并着膝盖,两手压在膝盖上,坐姿十分乖巧,正在和几位中年妇人聊天。 也不知道张雪霁说了什么,把那几位夫人逗得哈哈大笑,笑声惊得树上鸟雀都飞了起来。 ……好会和人聊天啊,张雪霁。 谢乔乔这样想着,三两步走到张雪霁身后,低头,看着他脑袋顶上那颗发旋:“张雪霁,我接完任务了。” 张雪霁坐着仰起头看她——从树叶缝隙间漏下来的太阳光照在张雪霁脸上,他被晃得眼睛眯了起来。 他额头和鬓角的碎发也被太阳晒得闪闪发光,温暖琐碎的蹭着他脸颊。 谢乔乔忽然开口:“张雪霁,你好像一只狗啊。” 张雪霁愣了一下,把手搭在自己额头上挡着光,十分不乐意:“乔乔同志,你怎么骂人呢?” 谢乔乔抿了抿唇,为难的组织着词汇,道:“我……没有骂人。我在夸你。” “……” 四目相对,张雪霁脸上露出了十分怀疑的神情。 谢乔乔慢吞吞的解释:“我是觉得,你刚才那个表情,好像小狗,很可爱。” 她不善言辞,能拼命从自己词汇库中找出‘小狗’‘可爱’之类的解释词语,已经是谢乔乔表达能力的巅峰状态了。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站起身:“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他把木凳子还给榆树底下闲聊的夫人,又与她们道别。 其中一位朱红长衣的妇人目光在张雪霁和谢乔乔身上一转,笑容促狭:“去玩吧去玩吧,和我们老太婆聊天有什么意思?” 张雪霁笑眯眯:“我可喜欢和姐姐们聊天了,姐姐们知道的又多,刺绣也厉害,我坐在这看你们绣东西都能看一下午。” 几个妇人又被张雪霁的一番话逗笑。 两人折返城主府,仍旧是张雪霁带路。 谢乔乔想边走边看看委托内容,张雪霁却迅速的用一只手压住了那些委托纸:“边走边看书,眼睛会瞎掉的。” 谢乔乔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张雪霁信誓旦旦:“真的,我老家一堆这样瞎了的。” “……” 谢乔乔想不明白这个原理。 但张雪霁满脸信誓旦旦的表情,谢乔乔便很轻易就信了。她把委托纸折起来,珍惜的拿在手里,点头:“那我等回到城主府再看。” 张雪霁:“你要吃瓜子吗?” 谢乔乔:“我不挑食。” 没有拒绝,四舍五入,那就是有点想吃。 张雪霁迅速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然后掏出一把被白色手帕包起来的瓜子仁,递给谢乔乔:“喏。” 瓜子仁是剥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每一粒形状都特别好,饱满漂亮,被太阳烤出一股浓郁的香气。 谢乔乔抓了一半,全部倒进嘴巴里,嚼嚼嚼。 她长了张高冷不近人的脸,但吃东西时面无表情重复咀嚼的模样又很可爱。 张雪霁忍不住一直盯着她嚼东西的那半腮帮子看,看她快吃完了,张雪霁把自己手帕里包着的剩下一半瓜子仁也递给谢乔乔:“这些也给你。” 谢乔乔疑惑:“你自己剥了半天,不吃吗?” 张雪霁:“瓜子是聊天的时候那些姐姐给我的——我都在和她们说话,哪里有嘴吃东西啊?给你剥的。” 他没说自己一边剥还一边挑,把长得不漂亮或者有虫蛀瑕疵的瓜子仁全部剔出去了。 谢乔乔把剩下一半的瓜子也倒进嘴里,吃东西时她声音都软和许多:“谢谢。” 张雪霁:“谁让我们是交过命的朋友嘛——让我看看你都接了什么任务。” 他刚想探头看看谢乔乔手上的那叠委托,谢乔乔却把那些委托遮起来了。 张雪霁一愣,看向谢乔乔。 谢乔乔一边腮帮子还在嚼东西,神色认真:“还在太阳底下,看书会眼睛瞎掉。” 张雪霁:“……” 他沉默了片刻,骤然单手捂住自己的脸,把头扭开。 谢乔乔不明所以:“你干什么?” 张雪霁喃喃自语:“没什么,就是突然领会到了天然呆的威力……差点被可爱死了。” ……张雪霁又在说一些莫名其妙,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两人走路回城主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谢乔乔回自己房间,点上灯,把那些委托全部铺在桌子上。张雪霁也在旁边跟着看,点亮的烛火晃动,倒是把桌面上的委托字迹照得格外清晰。 张雪霁:“找猫?找采花大盗?还要找鞋子?等等,乔乔同志,你还记得你是个剑修吗?” 谢乔乔认真地在掰着手指算钱,听到张雪霁的吐槽,她抬起头表情认真:“可是布告栏上只有这些了。” 张雪霁:“……因为那是城内的布告栏,所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任务。” 谢乔乔:“我缺钱。” 她说得十分坦然,甚至掷地有声。 如此直接的理由,反而让张雪霁越发哭笑不得。他从桌子上捡出几张委托单,叠起来放到一边:“缺钱也不能什么任务都接啊!我的意思是,乔乔同志你这么强,应该去接一些更有难度的任务,把你的力量优势发挥到最大化。” “像小孩子的拨浪鼓啦东街三娘的鞋子啦这种任务,就不要接了。酬劳太低,不仅赚不到钱还会浪费你的时间。” “好歹是个有先天飞剑的剑修,至少得保持一下自己的身价啊。你放心,等魔窟内的事情在界内传开,很快就会有大把的钱和机会自己凑到你面前,根本不用急于这一时……” 张雪霁说着说着,侧目往谢乔乔脸上一看。 谢乔乔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无措的茫然。她看着张雪霁熟练的把那些委托挑出来放到一边,不自觉抿了抿唇,眉峰下压。 谢乔乔本意并不是在生气。但她气势太盛,只是少许神色上的改变,也让人下意识的感到害怕或者想要认错。 张雪霁没说完的话停住了——他脸上笑容略微收了收,沉默下来。 他不说话,谢乔乔立刻偏过头看向张雪霁。烛光晃动,人影绰绰,她内心茫然无措,不知道张雪霁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雪霁忽然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快:“缺钱这种小事,就放着等明天我再三两下帮你解决掉好啦!现在都入夜了,庆功宴的宴席肯定都摆起来了,你饿不饿啊?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谢乔乔搞不懂张雪霁怎么态度忽然就变了。 她思考了两秒钟,很快放弃,站起身:“有点饿了,去吃饭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张雪霁两手揣着袖子,笑眯眯走在谢乔乔前面,“只要能吃饱饭,其他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似乎在努力强调什么。 谢乔乔走在张雪霁后面,两人跨出门口的瞬间,谢乔乔抬起头,语气平静:“张雪霁,你在安慰我啊?” 张雪霁:“……乔乔同志,很多事情呢,你知道就好,不要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你这样说出来,会让我觉得很没有成就感的。” 谢乔乔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哦。”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感觉刚才情绪纤细的自己多少有那么一点自作多情。 22、不讲道理 果然如同张雪霁所说的那样,入夜后庆功宴就已经开始了。 两人刚出门,就碰上了前来请二人的侍女。原本侍女是打算先来叫谢乔乔,然后再顺路去叫张雪霁的——现在一口气碰到了两个人,反而省下不少时间。 由侍女带路,二人进入后花园的宴席。 宴席设在花园的空旷之处,露天下摆着桌子,四面都是花花草草。 如果是懂行的人在,自然就能认出那些价逾千金的品种牡丹和绿菊花。只可惜谢乔乔不懂行,在那堆花花草草里面,她只能勉强认出角落的几朵红山茶。 空气中都是草木馥郁的香气。 谢乔乔和张雪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们来得不早不晚,但也没有特意通知,所以宴会上的人都没有注意他们。 张雪霁撸起袖子,从白玉盘里挑了个长相不错的橘子剥开,碎碎念:“真搞不懂为什么会想要设露天宴席。露天就算了,还是在后花园里,这破地方蚊子多虫子也多,你看看我这一路走过来,脸上被咬了三个包……” 他只是无意义的在抱怨。 但谢乔乔真的侧过头仔细去看了看他的脸。 张雪霁察觉到谢乔乔的视线,剥橘子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也可能没有三个?” 谢乔乔:“五个。” 张雪霁:“……就说了不要在后花园举办什么露天宴席了。他们不会真的以为他们在炉子里点那玩意儿能驱蚊吧?” 他说的是宴会正中央那个燃着白烟的巨大熏香炉子。 谢乔乔认真的在吃饭和吃菜,几下就把自己手里的饭碗吃干净了。 她还有点饿,但是不知道找谁可以添饭,旁边张雪霁一边逼逼赖赖一边剥橘子,剥了两个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吃,就放在桌子上。 谢乔乔转而开始盯着菜盘里的河虾和螃蟹。 她问:“张雪霁,你喜欢吃虾和螃蟹吗?” 张雪霁还在剥橘子,头也不抬的:“虾和螃蟹?还行吧,我不经常吃,因为剥起来很麻烦。” 谢乔乔哦了一声,用筷子夹过来两个螃蟹,开始剥螃蟹。 其实桌子上还配备了大户人家剥螃蟹的全套装备,但是谢乔乔不会用,就直接上手了。 她动手之前,很仔细的用手帕把手指都擦干净了,才动手去碰螃蟹。 “你怎么直接上手剥啊?!” 一声少女娇滴滴的惊呼,引来了周围大部分人的视线。 被惊呼的目标——谢乔乔——她刚剥完两个螃蟹,骨感修长的手指全都裹了层螃蟹调料油,泛着辣椒色的红。 她抬起头,看见对面指着自己的蓝衣少女,目光也扫到她腰间的佩剑。 谢乔乔不为所动,被一群人注视着,仍旧面不改色的用手腕推了推自己面前装着剥好螃蟹的小碟子。 碟子被推到了张雪霁面前。 张雪霁的注意力终于从橘子上挪开,受宠若惊:“给我的啊?” 谢乔乔点头:“你之前给我剥了瓜子,礼尚往来。” 蓝衣少女跺了跺脚:“很脏的,她直接用手剥……旁边不是放着开蟹的工具吗?” 张雪霁用勺子美滋滋的挖剥好的螃蟹,旁边谢乔乔已经开始剥虾了——张雪霁连忙试图阻止:“别剥了别剥了,等我吃完碗里的你再给我剥……” 谢乔乔:“已经礼尚往来完了,虾是我要吃的。” 张雪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哦哦,这样子。” 两人自顾自对话,完全无视了其他人的视线,自然也无视了对面吵吵嚷嚷嗓门很大的蓝衣少女。 对方不满自己被忽视,把自己本来就大的嗓门声音又提高了:“你是不是不会用开蟹的工具啊?这可是我师叔的庆功宴,怎么什么人都混进来蹭吃蹭喝?也不知道城主府的护卫都在干什么吃的!” 谢乔乔还在嚼嘴里的虾。 张雪霁还在嚼嘴里的螃蟹。 两人同步停顿了一下吃东西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蓝衣少女——蓝衣少女被二人盯得莫名一阵心虚,后退两步。但她很快又稳住步伐,抬高下巴:“看什么看?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别以为你是道载学宫的人,我就会怕你!我是上元仙门的内门弟子,出身中洲水庐山……总之,就算你护着这个女人,我也不会怕你!” 谢乔乔把嘴巴里的虾咽下去,后知后觉:“她刚才说的是我啊?” 张雪霁:“……好像是吧?” 他借着晚宴的烛火,看着蓝衣少女的脸,然后发现对方还是熟人;中洲能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就那么几个,对方在中洲娇蛮任性慕强的名声,也没有比他这个学宫之耻好到哪里去。 而且那套复杂的开蟹工具,张雪霁其实会用。只是他懒而已。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张雪霁想不通面前这个女弟子,怎么会想要对着谢乔乔贴脸开讽刺啊?!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大范围的注意,前面正在和城主寒暄的上元仙门弟子也看了过来。 看清和自己师妹对峙的人是谢乔乔后,大部分进过魔窟的蓝衣弟子皆是脸色微变。 戚忱都顾不上维持自己冷面人设了,脚步加快冲过来:“纪棂月!” 他语气比平时说话稍微重一些,纪棂月顿觉委屈。 上元仙门最出名的就是剑修,所以收的弟子,也是剑修最多。剑修一途男女比例惯来失调,纪棂月出身高贵,天赋亦出色,又是门内少见的年轻少女,故而平时大家对纪棂月都谦让宠爱,顺其心意。 连从来不苟言笑的小师叔戚忱,面对唯一的内门女弟子时,也会态度好上许多。 但现在!小师叔!为了别人凶自己! 纪棂月:“我说实话而已!他们不就是跟着小师叔进魔窟蹭了功劳,出来后还要蹭……” 后面的话谢乔乔没有注意听。 她侧过头问张雪霁:“她在和我说话,所以刚才她说的‘直接用手剥很脏’,‘不会用开蟹工具’,也都是对我说的,在嘲笑我?” 戚忱原本就很在意谢乔乔。 他听见谢乔乔的话,顿时也懒得管纪棂月在说什么了,抢在张雪霁前面开口:“谢姑娘,你听我解释——纪师妹年纪小,说话直率了一些……” 谢乔乔本来也不需要别人回答。 她觉得自己又不是聋子。 谢乔乔重复了一句:“哦,她就是在讽刺我。” 戚忱着急:“不是的!” 谢乔乔抬眼,黑沉沉的眼瞳直视着戚忱:“就算不是,但她‘心直口快’的话让我不高兴了。” 戚忱:“我这就让纪师妹道歉……” 谢乔乔摇头:“没必要。” 她抬手一拂桌子上装有开蟹工具的木匣,剑气瞬间将木匣连同里面的开蟹工具一起震得粉碎。 谢乔乔挨桌挨桌走过去,见一个木匣打碎一个,一直走到城主面前。 城主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干笑:“谢姑娘,我、我……” 谢乔乔并不理会他,垂眼,手指按上装有开蟹工具的木匣。她甚至没有怎么用力,木匣便被震碎。 距离谢乔乔最近的城主,感觉到了那股恐怖的剑气,嘴巴里劝人的话顿时全部卡住了。 他腿一软,坐回椅子上,两条腿不自觉的发抖。 谢乔乔轻轻一拍自己腰间的凶剑。 剑身光芒流转,自发出窍掠过宴会大厅,稳稳插入入口处。凶剑插入的地面裂开巨大的蛛网一般的裂痕。 裂痕迅速扩大,恰好把整个宴会包围起来! 此时谢乔乔已经站在了城主的位置上,那是整个宴会的最高处。 她分明个子不高,但当她垂眼望下来时,所有人都腿软的避开了她冷淡的视线。 谢乔乔捡起桌子上一个橘子,垂下眼皮,动作温吞的剥着橘子。 她的声音传播到宴会的每一个角落,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刚刚看了一下,每张桌子上都有螃蟹。从现在开始,直到宴会结束,这场庆功宴上不能出现任何一个可以使用的开蟹工具,也不准有任何一个螃蟹没有被打开。” 她视线停在橘子上,语气平静:“我不管你们用牙齿也好,手指也好,把所有的螃蟹都给我吃干净,不准用开蟹工具。” “如果有人觉得你的脖子比我的剑更硬,也可以直接从这里走出去试试。” 刚好手里的橘子剥完了。谢乔乔掰下一瓣橘子,放进嘴巴里,嚼嚼嚼,声音变得柔软,但说话内容却堪称魔鬼。 “开始吃螃蟹吧。” 那把凶剑冷漠的立在出口处,好像一块‘违者杀无赦’的牌子,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每当有人看向凶剑,就会立刻被剑身可怕的杀意压得呼吸困难,几欲昏厥。 纪棂月脸色煞白。 她被凶剑针对得厉害,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张脸都流满了眼泪。 戚忱皱眉,抬头看向最上面,站在城主之位上,面无表情嚼橘子的少女:“谢姑娘行事,非要如此极端吗?我已经说了,可以让纪师妹道歉。” 谢乔乔礼貌点头:“哦,我就是这么极端的人。你可以让她道歉,我也可以不接受,我不仅可以不接受,我还可以打回去。” “戚忱,你也要吃螃蟹。” 她指了指戚忱身边的桌子,冷酷无情——同时还在继续嚼橘子:“我说了,所有人都要吃,今天晚上没有吃到螃蟹的人,我会斩断他的右手,我说到做到。” “你师妹快晕倒了,她昏倒之前,你们记得也让她吃两口。” “……” 戚忱转过身,咬着后槽牙,伸手抓起一个螃蟹。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着急忙慌的去抓螃蟹,生怕自己宴会结束之前没有吃到螃蟹,当真被谢乔乔斩断一只手。就算有闲空的人,也在忙着咒骂纪棂月,倒是没有人骂谢乔乔。 因为骂了也打不过。 要是不小心被谢乔乔听到,说不定当场就被咔嚓了。 谢乔乔嚼着橘子,穿过疯狂抢螃蟹,手脚并用毫无仪态可言的一群人,重新走到张雪霁身边。 张雪霁端着一碟剥好的螃蟹,还在试图组织语言。 这时候谢乔乔偏头看向他:“张雪霁你不喜欢剥螃蟹,不吃也没关系。” 四面八方的目光唰唰唰落到张雪霁身上。 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的话,张雪霁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他低头挖了一勺谢乔乔剥给他的螃蟹,喃喃自语:“这就是起点女主待遇吗?我悟了……” 23、饭后走一走 谢乔乔:“什么是起点女主?” 张雪霁嚼着螃蟹的动作一顿,干笑:“这个……有点不太好解释。” 谢乔乔:“哦。” 她没有刨根问底。张雪霁说不太好解释,她便不再追问,继续剥水果吃。 刚才从城主桌子上拿的橘子被吃完了,谢乔乔觉得有点酸——她刚刚看见张雪霁一直在剥橘子,还以为这里的橘子会很好吃,才特意去拿的橘子。 结果吃到嘴里才发现并没有很甜。 但是谢乔乔惯来不会浪费食物,剥都剥完了,酸点她也面无表情的吃下去了。 她盯着面前的果盘看了好一会儿,开口:“你说,这个苹果甜吗?” 张雪霁看了眼苹果的果蒂,说:“挺熟,应该甜的。但渝州城的水土其实不太适合养苹果,这个大概是从其他地方上贡过来的……” 他嘀嘀咕咕的,又念叨了一些谢乔乔听不懂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谢乔乔听懂了‘应该挺甜’四个字。 她从一堆苹果里面挑出个看着最顺眼的苹果,用手帕擦干净,徒手掰开,两手捧着苹果小口小口的吃。 谢乔乔吃东西倒是动作挺文雅,就是吃得快。 张雪霁觉得自己就移开视线几秒钟的功夫,再转过头,谢乔乔手上就只剩下苹果核了。 她拿着苹果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看谢乔乔对着苹果核露出思考的表情,并害怕下一秒谢乔乔会跟他们说:‘开始吃苹果吧’这样的鬼话。 现在他们已经觉得这个年轻冷峻的少女什么魔鬼事都干得出来了——即使她从来没有当着大家的面杀人,只是让他们吃完了螃蟹。 最后还是戚忱最先开口:“谢姑娘,螃蟹都已经吃完了,大家可以走了吧?” 他语气乍然一听很平静,但仔细听就能感觉到几分隐忍的愤怒。 张雪霁开始摇摆不定:乔乔同志该不会拿的反派剧本吧? 那戚小哥岂不是要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剧情? 不只是戚忱,很多其他人也看向谢乔乔,连带着坐在谢乔乔旁边的张雪霁,也难得做了一次众人视线的中心。 谢乔乔放下苹果核,抬头,目光着重巡视其他桌子上的螃蟹。 整个宴会都变得很安静,只剩下其他人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几十人的心跳声频率必然有出入,但每个人都紧张得感觉自己有点呼吸困难。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只有谢乔乔不紧不慢的说话声是平稳的。 “可以了。” 这句话为这场荒唐的宴会画上了休止符。 原本是为了借由这场宴会高攀关系的渝州城名门和富豪们也不敢留下来了,几乎连被螃蟹弄脏的手都来不及擦洗,急匆匆的逃离现场。 城主也随便找了个送客的理由,快步离开了这里。 原本还热闹的宴会,瞬间变得只剩下打扫的下人,还有零星几个人——谢乔乔站起来,去把自己插入地面的凶剑收回来。 把剑拔起来的时候,她着重检查了一下剑身。 换成以前,谢乔乔肯定不会这么仔细的对待凶剑。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把凶剑身价倍增,如果它剑身有所磕碰,谢乔乔就感觉自己的钱包在泣血。 谢乔乔抱着剑,路过上元仙门弟子一行人,往张雪霁走过去。 缩在众多弟子身后,哭得面红耳赤的纪棂月,忽然小声开口:“对不起……” 她给自己做了好一阵心理铺垫,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纪棂月以为不管怎么说,哪怕是不接收道歉,想要讽刺回来也好,谢乔乔都应该有点反应才对。 但谢乔乔毫无反应。 谢乔乔走到张雪霁面前,垂眼:“吃完了吗?” 张雪霁:“吃完了吃完了——吃得好饱,饭后走几步消消食?” 他看向谢乔乔,谢乔乔一贯没什么表情,微微颔首,抱着剑往外走。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侧过头一边笑眯眯的和上元仙门弟子说抱歉,一边追上谢乔乔。 其他人的声音很快就被甩到了后面,四周都只剩下虫蝉的鸣叫声。 城主府的后花园修建得十分精美,被特殊培养出来的月季花在夜色中争相绽放,浓郁的香气甚至到了有些醉人的地步。 张雪霁慢吞吞散着步,谢乔乔也慢吞吞的走。两人都没有提灯,只有头顶的月亮在散发着光芒。 今夜刚好是个晴天。 满月,比平时的光辉更明亮,更耀目。 支撑月季花的花架,纤细挺直的少女,个高肩宽的少年,他们的影子都被月光拉长,重叠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 张雪霁抬头看着满月,迟疑了一会儿,问:“如果今天晚上真的有人没按照你说的去吃螃蟹,你会砍掉他的手吗?” 谢乔乔偏过头,疑惑又理直气壮的反问:“我怎么会这么做?” 张雪霁:“……因为你在宴会上说……” 谢乔乔:“吓唬他们的。砍他们胳膊又不赚钱,血溅到白衣服上了很难洗的。” 张雪霁:“……” 乔乔同志,你解释完之后显得更像个反派了,你知道吗? 张雪霁:“你就不好奇吗?” 谢乔乔:“好奇什么?” 张雪霁指着自己:“好奇我啊,还有中洲,上元仙门,还有纪棂月说的道载学宫。” 谢乔乔摇头:“没什么可好奇的。如果你想说,那我也可以听听。” 她说话时神色很坦然,张雪霁确信她没有说谎。 谢乔乔是真的不好奇。但如果张雪霁要和她说这些,谢乔乔也不会拒绝。 张雪霁叹了口气,两手揣着袖子:“说实话,你这种性格真的很奇怪……不过我也挺奇怪的。” 谢乔乔茫然:“奇怪?” 张雪霁笑了笑:“在纪棂月他们眼里,我,你,我们——都是很奇怪的人。” 他是因为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显得奇怪。 那谢乔乔呢? 张雪霁说不出谢乔乔是哪里奇怪。 但好像又怪得挺可爱的。 谢乔乔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感叹似的,补缀了一句:“这样就叫奇怪吗?” 张雪霁耸了耸肩:“其实也没有关系。世界那么大,多几个奇怪的人也可以运转得很好,是他们太自负了,觉得如果有人怪怪的不合群,就会影响到整个世界一样。” 谢乔乔:“你说的这句话很像我老师以前说的。” 张雪霁乐了。 他一直觉得谢乔乔嘴里的‘老师’很有意思。正当张雪霁想要多问问关于谢乔乔老师的事情时——谢乔乔别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人工湖。 花园内部花架假山影子重叠,普通人想要视物多少有些困难。 但对于谢乔乔来说,这样的环境却没有丝毫的妨碍。 她开口:“湖心亭那边有人在上吊。” 张雪霁:“……什么???” 24、社交好难 谢乔乔说了句:“我去看看。” 下一秒她人就已经跑没影了——张雪霁认命的靠着自己两条腿努力往湖心亭跑过去,速度比谢乔乔慢了两倍不止。 谢乔乔走的是直线距离。 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但谢乔乔确实是走的直线。 她轻快的踩过花团锦簇的花圃,人工湖冰冷的水面,却连衣角都没有被水沾湿。 闯入湖心亭后,谢乔乔直接抓着对方上吊的白绫,把绳子拽断了。 结实的上好布料在谢乔乔手里就像软宣纸一样可以轻易的扯破。 没有支撑点的上吊少女直接摔下来,捂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地咳嗽。谢乔乔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上还拿着一截扯断的白绫。 张雪霁从岸边通往湖心亭的曲折回廊上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站定后便用自己大袖子扇着风:“人救下来了?真是的,吓我一跳……绾绾小姐?” 凭借着月光,张雪霁一眼认出了上吊少女左边脸颊上三粒小雀斑。 绾绾小姐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抬头错愕看向张雪霁和谢乔乔。 谢乔乔趁着她抬头的时候,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但是谢乔乔对这张脸完全没有印象,只觉得对方左边脸颊上的三颗痣还挺有辨识度的。 一阵深夜的冷风吹过,衣着单薄的绾绾小姐打了个寒战,暂时停止了咳嗽。 张雪霁把地板上那个被踢翻的凳子扶起来,随后又将绾绾小姐扶起来,让她坐在凳子上。 张雪霁:“绾绾小姐,你这……呃,那个,要爱惜生命啊。” 他不太了解事情内幕,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爱惜生命的台词。 绾绾小姐抬起泛红的眼睛瞥了眼张雪霁,张雪霁忐忑不安的想着自己这句话不会又踩雷点了吧? 他又偷偷看了眼谢乔乔,试图和谢乔乔眼神交流一下。 谢乔乔一手握着那截白绫,一手抱着剑,脸上表情冷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张雪霁一看过来,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张雪霁的视线。 谢乔乔:“我不知道,我刚把人救下来,你就来了。” 她又看向绾绾小姐:“你为什么要自杀?” 张雪霁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你委婉一点!委婉一点!!” 谢乔乔:“……” 她皱起眉,冥思苦想,从自己贫瘠的词汇库中翻找良久,最后指着张雪霁,对绾绾小姐道:“他很好奇你为什么自杀,你要不要和他聊一聊?” 张雪霁:“……乔乔同志,你还是闭嘴吧。” 谢乔乔立刻:“好。” 不用再让她委婉问话,真是太好了。 虽然是严肃的场景。 但是张雪霁和谢乔乔这两人一对话,就好像自带奇妙化学反应一样,把场面变得诙谐起来。 绾绾小姐也露出无奈又想笑的表情。 她站起身,向着谢乔乔和张雪霁盈盈一拜,声音嘶哑:“刚才是我一时想不开,才自寻了短路。其实刚踢掉凳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幸好这位……” 她看了眼谢乔乔腰间的佩剑,温温柔柔的改了称呼:“幸好这位女侠救了我。” “我已经知道生命的珍贵之处,日后不会再轻易自寻短见了。” 说完,她抱起自己的凳子,柔柔弱弱的往外走。 谢乔乔从腰间口袋里掏出一枚红绳穿引的玉环,侧过头,叫住她:“这个还你。” 婠婠小姐诧异,两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个……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谢乔乔:“……” 她看向张雪霁。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自觉接过了解释的工作:“我叫张雪霁,这位是谢姑娘——我们都参与了前去巫云山营救您的队伍,这枚玉环也是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我们才让谢姑娘代为保管,打算等回到城主府之后再还给您。” 谢乔乔听完了,面无表情的一颔首,表示张雪霁说的对。 绾绾小姐眉间轻蹙,望着谢乔乔掌心玉环的眼神欲语还休,看起来似乎是千万句话,却又无从说起。 在沉默了许久后,她垂首,轻声:“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必还我。谢姑娘既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拿它随便去换点银钱好了。” 说完,她向谢乔乔和张雪霁一福身,抱着那条凳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了湖心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巫云山中吃了苦头,绾绾小姐看起来削瘦得厉害。尤其是她转身离去时,被夜风吹动衣裙的背影,轻飘飘如一缕青烟,好似下一秒就要散尽了。 张雪霁看着她的背影,皱眉,笃定的语气:“她在撒谎。” 谢乔乔:“嗯。” 张雪霁:“……你还抓着那截白绫干什么?” 谢乔乔举起自己手中抓着的白绫:“我在想它值不值钱?” 张雪霁欲言又止:“你认真的吗?” 谢乔乔:“……这种东西有什么忌讳吗?” 两人互动对视着,谢乔乔眼眸清澈无垢,干净得可以让人一眼就断定她很认真。 张雪霁单手捂住自己的脸,叹气:“鱼鳞绸,挺值钱的。” 谢乔乔点头,面无表情的把白绫卷起来,塞进本来就没什么空间的袖子里。 “她确实在说谎,大概之后还会找机会自杀。”谢乔乔垂眼,一边整理自己的袖子,一边说话,“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希望我们多管闲事。” 张雪霁摸着自己的下巴:“我明天想办法去找绾绾小姐的侍女打听一下,说不定绾绾小姐想要自杀的念头,和这个玉环有关系。” 谢乔乔:“那我去找猫。” 她指的是今天白天她揭下的某个委托布告之一。 张雪霁点头,点到一半,他又有点迟疑:“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谢乔乔自信:“没问题,我找东西很有一套的。” 张雪霁:“……不,我是担心你的社交能力。” “算了,还是教你这个比较好。” 张雪霁叹了口气,从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张软宣纸,铺在湖心亭的桌子上,然后又摸出一支笔。 他拿出来的笔不是毛笔,要比毛笔更细,很短的一支,不会比张雪霁的巴掌长多少。 但是写出来的字挺好看。 张雪霁在软宣纸上画下一个阵法,然后把软宣纸举到谢乔乔眼前:“能把这个阵法背下来吗?” 谢乔乔睁大眼睛盯着那张纸上面的阵法:“……能背下来,一点点?” 好在张雪霁也没有指望她立刻背下来。 张雪霁把软宣纸折了折,放到她手心:“这是个传音阵法,我对它做了点小修改,只能固定传音到我这边。如果你在找猫过程中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就用灵力照抄复制这个法阵,随时传音给我,我马上赶过去。” “我没有到之前,尽量不要和人起争执,不要拔剑。普通人是很脆弱又很可恶的,和他们打交道光有武力可是远远不够……” 谢乔乔拿着那张纸,点头:“好。” 她盯着纸上繁复的阵法看了一眼,衷心的夸奖张雪霁:“你画画真好看。” 张雪霁挠了挠头,觉得还有点不好意思:“哪里哪里,也就是在美术院那边蹭了半个月的课,参与了国家野外农作物参考图的绘制水平而已。” 25、本命飞剑 张雪霁又说了奇怪的,自己听不懂的话。 谢乔乔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但对张雪霁说的话并无好奇心。 她把那张软宣纸折起来,一起塞进袖子里。张雪霁送她的裙子是有袖内口袋的,但能空间不算很大,只能装一些零碎物件。 谢乔乔觉得自己还是要想办法弄个能装东西的物件比较好。 她走出湖心亭,往自己房间走,张雪霁也跟着她继续走。 谢乔乔奇怪的看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张雪霁还在想事情,被问了问题,下意识的回答:“送你回房……” 话到一半,张雪霁停住了,表情略显古怪起来。 即使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六年,张雪霁身上仍旧处处留着原本世界的教育烙印。比如说在深夜不能让女孩子独自回家,哪怕是关系一般般的他也会出于保护心理把对方送到家门口——但这里是修仙世界。 看似柔弱可爱的少女,一拳能打八个自己。 想到谢乔乔的武力值,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苦笑:“习惯了,你就当我又发疯病吧,见不得女孩子独自走夜路。” 谢乔乔:“哦。” 一路无话,两个人都各自想着事情。张雪霁把谢乔乔送到门口后也没有进去,在门口和谢乔乔叮嘱了一些和人正常交流的话术之后就离开了。 谢乔乔关上房门,独自坐在房间的床上。 那把凶剑已经被她取下来挂在一边,剑身被完全包裹在黑色剑鞘中,显得要比平时气势温和许多——当然,仅仅是相对于谢乔乔而言。 她的灵力循着周身经脉,流转过大小周天,巡过荒芜内府。 一把长二十九寸的玄黑色本命飞剑静静的悬在谢乔乔面前,剑心一线昳丽醒目的桃红从头贯穿到尾。 本该是鲜嫩可爱的颜色,落在这把本命飞剑上,却只炫目的让人不敢直视。 谢乔乔静静凝视着飞剑空荡荡的剑心,那里空无一物,正如她残破的心脏。 从修行者大道之中诞生出来的本命飞剑,承载了修行者本身的道义和出路,甚至于决定了一个剑修终身的修行方向。 面前这把剑,平静冷漠,即使被召唤出来,也不和主人做过多的共鸣。 但是谢乔乔能感觉到,飞剑是有些难过的——为那颗失去的剑心,也为谢乔乔无法痊愈的伤口。即使张雪霁借给谢乔乔的药已经是整个六洲之内能找出来的最好的伤药,但对谢乔乔胸口处的致命伤仍旧效果不佳。 被短暂止住血的伤口随时都有二次崩裂的可能,因为时刻需要灵力去维持心脏的工作,谢乔乔从入道至今,都没能腾出空来用灵力修整自己的内府,任凭它变成一片无人打理的荒芜之地。 “剑心……在巫云山,找到了一块。” 谢乔乔盯着自己的本命飞剑,语气破天荒的柔和下来。她试图讲点好消息,想让自己的本命飞剑高兴起来:“我想应该是那凤凰从贝海国一路逃命回凤凰圩,路上掉落了一些碎片。只要沿着从贝海国前往凤凰圩的那条路走,路上说不定能收集到更多的剑心碎片。” “不过我现在没有钱,因为要养它。他们说养灵剑需要擦拭剑精油,还要用灵石。你也知道的,我身上积蓄不多……” 她眉头皱起,想到自己所剩不多的钱——明天出门,还要找个地方,再定做一身耐脏的衣服。 白裙子虽然好看,但真的太容易脏了,今天她吃螃蟹的时候,就一直担心会弄脏裙子。 谢乔乔在想衣服的时候,她的本命飞剑发出一声剑鸣,怒气冲冲的把凶剑从剑鞘里拽出来。 两把剑都在叫。 谢乔乔听不懂它们在争论什么,但能感觉到凶剑好像在单方面挨骂。 它们吵它们的,谢乔乔觉得自己还是要把话说完。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在空中打架——也可以说是凶剑单方面在挨打——的两把剑,道:“我没了剑心,你大概也不好受,平时诸多琐事都需要它代劳,所以养护它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马虎。我会想办法尽快挣钱,换更多好的灵石和拭剑精油。” 正在挨打的凶剑,居然感到了些许感动之意。 就连挨打都变得比较能忍受了。 本命飞剑重新回到谢乔乔面前。谢乔乔抬手,手指轻轻拂过本命飞剑的剑身,脸上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意:“还有一事,之前我给你取名飞剑,你不喜欢。我这几天想了许久,又给你想了一个名字——你觉得黑剑怎么样?” “……” 本命飞剑懒得回她,直接消失回她内府躺着修养去了。 虽然它没有回应,但毕竟它是谢乔乔的本命飞剑,谢乔乔能感知到剑灵的情绪。 谢乔乔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看来这个名字也不行。” “可我明明取的名字形象又体贴……” 第二日。 天刚亮,谢乔乔就起来,自己打水洗漱,顺便从桌子上拿了几块点心当早点吃。 小侍女捧着早饭,战战兢兢进屋时,她正一边嚼着干巴巴的糕点,一边在看委托布告。 小侍女看着谢乔乔因为嚼东西而鼓起来的脸颊,还有嘴巴边上的糕点渣,十五分害怕顿时锐减成五分。 小侍女:“谢……谢姑娘,我来给您送早点,您看看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回去叫厨房重做。” 她说完,忐忑的看着谢乔乔,生怕她会生气自己来得这样晚,都饿得她开始吃昨夜剩下的糕点了。 但谢乔乔并没有提这茬。 她把委托布告挪到一边,跟小侍女道了谢,在小侍女受宠若惊又有点恍恍惚惚的表情中,神态自若的吃起了早饭。 早饭是小米粥和两盘清淡的小菜,另外又附有一碟点心。 平时府上老爷小姐吃饭总会有大半剩下,所以当小侍女第一次抱着被吃得干干净净,连小点心都没有剩下的饭盘走出房间时,整个人就更恍惚了。 这、这就是剑仙吗? 好厉害,一口气吃了那么多,脸色都没有变一变! 一口气吃了很多的谢姑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伸懒腰的时候,谢乔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很冷淡的。 她又摸了摸自己肚子,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还是有点饿。 但是没有钱去外面买早点吃了。 ……离家修行好辛苦啊,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吃饱饭了。 26、三人行 她拿上凶剑,准备出门去做第一份委托:帮人找猫。 这份委托距离城主府很近,而且酬金也颇为可观。 谢乔乔重整精神——虽然从外表上来看,她的脸部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大步往外走,然后撞上了站在门口阶梯下的戚忱。 戚忱今天没有穿上元仙门弟子的统一服装,而是一身天青色的便服。他长了一张好脸,年纪又小,站在晨光里就可以轻易满足所有对剑修有少女心的年轻幻想。 他回首向谢乔乔看过来,嘴唇抿了抿,神色板着,秀丽眉目严肃冷淡。 二人对视,谢乔乔觉得莫名其妙,但也礼貌的说了声早,然后从他身边路过。 戚忱开口:“谢姑娘!” 谢乔乔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面有些许疑惑。 戚忱明明喊了谢乔乔的名字,但在谢乔乔回头看过来时,他的眼神又躲闪起来。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本戚忱就是来找谢乔乔的,但等他真的到了谢乔乔面前,却又觉得和谢乔乔对视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这份复杂的心情里自然包括了难堪和愤怒,但又不只是有难堪和愤怒,它像是开着鹅黄色小花的荆棘藤条,缠绕在戚忱的心脏上。 会让戚忱痛,也让戚忱闻到香气,让戚忱无法忽略和拒绝。 这位从来没有被同龄人比下去过的天之骄子,很难承认自己完完全全被谢乔乔比了下去。 而且还被谢乔乔忽略得十分彻底。 当然,他这份复杂又纠结的少年心气,谢乔乔是感觉不到了。 她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看着对面戚忱从看地板变成看旁边的栏杆。 她眉头微皱:“你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 戚忱无处安放的目光,终于不安又鼓足勇气,望向谢乔乔。 他收敛眉目和表情,把荷叶包裹的糕点递给谢乔乔:“我来给你送吃的,之前在魔窟,我说了回去之后会还你糕点的。” 薄荷糕的味道透过荷叶挥发出来,干净又带着甜味。 谢乔乔接过,颔首:“哦。” 她转身就走,边走边拆开荷叶外皮,从里面掂起一块糕点放进嘴巴里,温吞的嚼。 戚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快步追上她,两人一起并肩往外走。他没有说话,谢乔乔也绝不会主动和人搭话;除去张雪霁之外,谢乔乔在其他人面前几乎都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她以为戚忱也要出门,大抵是一段同路罢了,没必要说话。 二人走远后,栏杆底下冒出几个上元仙门弟子的脸——叶进摸着下巴,道:“这算是和好了吗?” 另外一名弟子:“不过,谢姑娘和小师叔本来也不算朋友吧?” 叶进拍了下他的脑袋瓜:“怎么不算?谢姑娘都跟我们进魔窟了,还舍命救我们,谢姑娘是大家的好朋友!再说了,昨天那件事能怪谢姑娘吗?还不是小师妹自己先挑衅的——按修真界的规矩,挑事儿输了只是掉个脸,已经是大幸。” “你还记得去年那个叫嚣要找道载学宫讨公道的家伙,最后怎么样了吗?” 被敲脑袋的弟子回忆起那极度可怕的场面,即使时隔多年,也不禁下意识的苍白脸色打了个寒颤。 他嘀咕:“都说剑修主杀伐,凶戾难近……要我看,道载学宫那群整天读圣贤书的家伙更可怕,一肚子坏水。” 叶进:“可不是。所以我让你们离那个张雪霁远一点。昨天师妹不是都说了吗?那家伙是道载学宫的人。” “虽然他不会修行,但道载学宫那群老头子护短得很,他要真的在哪里出了点事——你看着吧,那群嘴上骂他小废物的学宫弟子,隔天就能把那块地上的活物骨灰都给扬了……唉我在给师弟们训话呢,你拽我袖子干什么?” 弟子:“不是!小师妹好像也来了!!” 叶进一惊,也忘记了继续说道载学宫的坏话,连忙探头往外看去——只见前方纪棂月穿着白裙的背影,正在快速接近更前方的谢乔乔和戚忱! 叶进:“她来干什么?快快快把她拉回来……” “别啊,我热闹还没有看够呢。”张雪霁单手按着叶进肩膀,往下一按,笑眯眯,“唉你刚才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呢,别突然停下来啊。” 叶进仰起头,看着他笑眯眯的下垂眼,表情变得尴尬起来。 糟糕,说人坏话被抓现行了。 前面谢乔乔和戚忱好端端走着,纪棂月突然就冒出来,拦在两个人面前。 戚忱神色一肃:“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好好反省吗?” 纪棂月还是有点怕自己家小师叔的,闻言缩了缩脖子,垂着脑袋:“我、我已经反省完了……” 谢乔乔绕过纪棂月,继续往外走。 戚忱皱眉看了纪棂月一眼,快行几步追上谢乔乔。纪棂月被自己小师叔看得心虚,但也快步追上了谢乔乔,两个人一左一右,刚好把谢乔乔夹在中间。 谢乔乔原本在心无旁骛的边走边吃薄荷糕,直到此刻,她似乎也察觉了微妙的不对劲。 她嚼着糕点,左转头看见戚忱,右转头看见纪棂月——谢乔乔花了好几秒来回忆这个女的是谁,但是没想起来。 不过对方脸上没有那标志性的三粒小雀斑,所以首先排除绾绾小姐。 谢乔乔把糕点咽下去,准备说话——戚忱头皮一麻,虽然努力装出风轻云淡的表情,但握着自己佩剑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纪棂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眼珠子乱转,都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会显得自己比较像正常人。 在两个紧张到随时都要拔剑的年轻剑修面前,谢乔乔温吞开口:“你们先走吧,我走后面。三个人并行,太挤了。” 直到此刻,谢乔乔也没有发觉戚忱和纪棂月其实都是来找自己的。 她只是觉得这个狭窄的小路,三人并行真的很挤。而且拿糕点吃也很不方便,感觉自己一抬胳膊就会撞到旁边的人。 戚忱和纪棂月皆是一怔。 谢乔乔已经主动后退两步,让二人并肩而立。 她又拿了块薄荷糕放进嘴里,语气平静的催促:“快走吧,我还要赶快出府去办事。” “……” 气氛莫名变得尴尬起来——纪棂月万万不想和戚忱并肩而行啊! 上元仙门是中洲闻名的大门派,门内十分注重辈分礼节。纪棂月虽然受宠,但戚忱毕竟比她长了一个辈分,即使年纪相仿,平时也是按照长辈和晚辈的习惯相处。 更重要的是:纪棂月的师父是戚忱的师兄。 纪棂月师父偶尔会让戚忱帮忙指点纪棂月的修行。 戚忱对纪棂月平时多有包容,但在修行方面却要求严格,而且戚忱没有收过徒弟。更直观一点说,戚忱不会教人;他指点纪棂月修行的办法就是祭出灵剑来揍纪棂月。 纪棂月可以拿自己所有的私房钱来保证,她对自己小师叔只有慕强性格使然的敬意而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除非她有那个啥特殊癖好,不然谁能爱上整天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长辈啊?! 但正是因为过于尊敬和相信戚忱的实力,所以纪棂月才会不相信在魔窟里全然是谢乔乔解决了妖物。 直到昨天她挨了教训,真正知道了那位谢姑娘的实力;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晚后,纪棂月不想被剑修揍,决定主动一点自己跑来道歉。 她原本设想得极好,卡着谢乔乔刚吃完早饭的点来。 刚吃饱了的人必然心情不错,自己再态度诚恳一些,表现礼貌一些,说不定谢前辈就会大人不记小人过,直接把昨天那件事给忘记了——但没有人告诉她小师叔也会这么早来蹲谢前辈啊!!! 纪棂月小心翼翼瞥了眼旁边的戚忱,看着戚忱面无表情的一个眼神投过来,身后是谢乔乔规律的咀嚼声。纪棂月欲哭无泪,低头假装自己只是个无情的走路机器。 27、剑修的倔强 走出城主府大门,谢乔乔掏出昨天张雪霁给她的地图——这份地图画得特别详细,已经详细到了哪条路人多哪条路人少那户人家养狗的啰嗦地步,一看便知绝非市面上买卖的地图。 这种详细程度,对谢乔乔来说刚刚好。 她方向感略差,时常走错东南西北。 看见这份地图的瞬间,谢乔乔心想:张雪霁要赚钱一定很容易。他要是缺钱了,以后可以去卖地图。 肯定很容易。 早上刚刚苏醒的渝州城十分热闹,刚开张的店铺,准备上工的行人,来来往往的小孩穿行在大街小巷。 谢乔乔按照地图,走过三条街,两个弄堂,最后停在东街马尾巷的一扇木门前。 木门看起来挺新,旁边的墙壁上攀着深绿色的爬山虎。一阵风吹过去,爬山虎的叶子上下翻动,一轻一重两种绿色交织汇合,犹如绿色河面泛起波光。 谢乔乔盯着满墙的爬山虎看,没有立刻去敲门。 爬山虎叶子和叶子互相撞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谢乔乔听饿了,想吃炒山药片。 纪棂月见她一直站在门口不动,忍不住谨慎又带点讨好的开口:“那个,谢前辈,这间屋子是有什么不妥吗?” 谢乔乔回神,转头,看着自己身后排排站的纪棂月和戚忱。 戚忱没有说话,但看他表情,大概也和纪棂月有一样的想法。 谢乔乔疑惑:“你们怎么还没有走?” “……” 纪棂月干笑,心中暗自紧张:来了来了!是刁难!绝对是刁难没有错!这位前辈一定还在记自己昨天出言不逊的仇! 她小心翼翼瞥向戚忱,指望自己小师叔能帮自己说两句话——结果却看见戚忱满脸‘思考中’的表情。 纪棂月顿觉小师叔是指望不上了。 她握了握拳,在心里疯狂给自己打气:纪棂月你别害怕!只要把这句话接过去,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被超厉害的剑修欺负又不丢脸,爹妈知道了还会夸你运气真不错啊都活着回来了——没错没错!而且小师叔还在这里呢,肯定死不了死不了的哈哈哈—— 纪棂月猛地一鞠躬:“谢前辈我知道错了!” 谢乔乔:“……” 她低头,看着纪棂月头顶上乌压压的头发,茫然,又看向戚忱。 戚忱抿着唇,满脸‘大义灭亲’的凛然表情。 谢乔乔莫名其妙:“戚忱,她是谁啊?” 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弯着腰的纪棂月连脸带脖子都涨红,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她用力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握紧拳头:不哭不哭不哭呜呜呜好过分好过分名字都没有记住等等到底是没记住还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吧肯定是故意的啊这就是剑修吗呸呸呸小心眼…… 心里骂骂咧咧,脸上乖乖巧巧,纪棂月眼巴巴的偷看了戚忱一眼,满脸‘捞我’的表情。 戚忱沉默了数秒,强忍着羞耻心,开口:“谢姑娘,她就是我不成器的师侄。昨天就是她对你出言不逊,得罪了你……我昨天回去已经骂过她了,我师兄也传书教育了她,让她务必取得你的谅解。” 谢乔乔:“我已经不生气了,不用道歉。” 戚忱表情肃然:“道歉是必须要道歉的,这件事情就是她不对。没有亲眼见识就凭借自己的浅薄经验盲目判断,并对他人口出恶言,无论得到什么样的教训都是她应得的。” “但道歉是棂月的事情——关于昨天谢姑娘的做法,我仍旧不认同。得罪你的是棂月,宴会上的其他人并没有错。谢姑娘处理这件事的手段过于极端了,这种行为处事我是不会认同的!” 纪棂月:“……” 小师叔,算我求你,闭嘴吧! 我是来道歉的不是来拱火的阿喂! 这就是剑修佼佼者的倔强吗?同时抛弃社交技巧和情商当面扯头花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剑修传统倔强啊?! 纪·没什么天赋·因为剑修很帅所以非要当剑修·家里非常有钱不是很理解剑修为什么会穷·棂月感觉自己脸都要扭曲了。 很明显,她的心声并没有被戚忱听到。 谢乔乔注视着说完那番话的戚忱——光看表情的话,完全看不出谢乔乔对那番话的感想如何。 她始终是神色冷淡沉郁,一副恹恹不感兴趣的模样。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和谢乔乔对视的时候,戚忱心底不自觉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父母都是剑修,又从小在上元仙门这样的传统剑修门派长大,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成为一个问心无愧,降妖除魔,道心坚定的剑修;这些教育里面自然也包括了众多优秀美好的修道者品质。 虽正直,却古板。 戚忱也知道自己性格并不像自己外貌那般讨喜,所以平日里除了必要的指导,他很少和其他人交流,这样也能避免无所谓的争端。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足够稳健镇定,即使看见了和自己道义相悖的人,也会直接出手而非出言反驳,试图在口舌之争上获取胜利。 他是剑修,理当用手中这把剑来讲道理。 但在谢乔乔面前,又好像不是这样的。 戚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谢乔乔,不知道什么样的态度才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于——他时常弄不清楚自己和谢乔乔的关系。 算是朋友吗? 算是有好感的对象吗? 还是竞争对手? 无法越过的高山? 他钦佩的同龄人? ……搞不清楚啊,这种心脏被缠绕的心情。 谢乔乔站在台阶上,足以和戚忱平视。 她在想:……好高。 谢乔乔碰过戚忱的手,知道戚忱也就十五岁,和她算是同龄人。 张雪霁年长自己一岁,长得高点也算了,怎么连戚忱也比自己高这么多?纪棂月也很高——大概比自己高半个头? 她叹了一口气。 叹气这个动作在谢乔乔身上格外少见,即使是和谢乔乔相处不多的纪棂月,也因为她这一叹气,心脏收紧,头皮发麻。 谢乔乔:“哦,我知道了。我要敲门了,你们不走吗?” 戚忱咽了下口水,喉结跟着抖了抖。 他摸不清楚谢乔乔为什么叹气,又忍不住去想她叹气是不是因为觉得一直坚持这些的自己很无聊很幼稚? 奇怪的失落感占据了心脏。 戚忱垂眼,低声:“那我先告辞了,等会我要去一趟巫云山……谢姑娘今天办完事情,会回城主府吗?” 谢乔乔点头:“回。” 戚忱:“那就预祝谢姑娘办事顺利,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尽管吩咐她帮忙。” “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他一指旁边还弯着腰的纪棂月。 纪棂月脸色一僵:吩咐谁?等等!这个战火到底是什么时候烧到我这边来的?你们刚刚不是还在吵架吗?现在不吵了?? 28、奇怪的委托 戚忱走了。 尴尬的现场只剩下纪棂月和谢乔乔——纪棂月弯着腰根本不敢抬起来,她已经在思考自己身上的法器能不能挡得住先天飞剑一击……或者现在传信给其他人来捞自己,还来得及吗? 不会就要因为一个螃蟹英年早逝在这个破乡村里吧? 越想越心酸,纪棂月都快哭了,汗水顺着她鼻尖吧嗒吧嗒的落到地板上,溅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你为什么一直弯着腰?” 头顶传来少女疑惑的声音。 纪棂月吸了吸鼻子,哽咽:“我在道歉呜呜呜——” 谢乔乔蹲下来,仰起头从下面看向纪棂月:“你哭了吗?” 纪棂月想硬气一点说自己没有哭。但是看着底下谢乔乔仰起来的,面无表情的脸,她一时没能绷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 谢乔乔往旁边挪了挪,以免对方眼泪掉到自己衣服上。 她感叹:“哭得好丑。” 纪棂月哽住了,数秒之后,她哭得更大声了。 她的年纪并不会比戚忱大多少,本来就是备受宠爱的少女,经过谢乔乔这么几句无心的话,少女心直接碎得不能再碎。 此刻纪棂月已经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和剑修谈恋爱——招式帅又有什么用?会把人气死的!会把修仙者都气死的! 谢乔乔站起身,走到木门面前,敲了敲门。 很快就有人从里面把木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男孩,从门缝里探出头,警惕的看着谢乔乔和纪棂月。 有外人的目光在,纪棂月火速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和汗,挺直脊背,努力维持自己上元仙门弟子的风范。 小男孩:“你们找谁?” 谢乔乔把委托布告展开,举到小男孩眼前:“这份找猫的委托,委托人地址填的这里。” 小男孩眼前一亮:“这份委托是我发布的。不过……你们能帮我找回花花吗?” 他怀疑的看着谢乔乔和纪棂月。 纪棂月习惯性的抬起下巴冷呵一声,端起自己高贵冷艳的仙子风范——如果忽略她哭红的眼睛,这副模样还颇有威慑力。 纪棂月:“你在质疑谁?我可是上元仙门的内门弟子,也就是剑修!是你们凡人可望不可即的……” 谢乔乔:“钱到位,就可以找到。” 纪棂月的‘施法’被打断了。但是因为插嘴的人是谢乔乔,她只露出几分悻悻的神色,却并没有反驳谢乔乔的话。 她还记得刚刚小师叔的话:自己是来帮忙的,这是挽回自己和这位前辈关系的最好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 小男孩眼珠一转,目光在谢乔乔和纪棂月之间打转。 刚才的寥寥几句话,他已经确定了这两个姐姐之间谁才是有话语权的人——小孩子在这方面的敏锐大多出色得惊人,他们就连闹脾气都知道要对会让着自己的人闹,而远离那些会毒打自己的大人。 “你们先进来吧。”他把木门完全打开,道,“放心,我很有钱的,只要你们能找到花花,我绝对能给出让你们满意的价格。” 里面是座一进的院子,看起来颇为破败,但收拾得还算干净。院子中央种着一颗瘦瘦小小的桂树,深绿色的叶片间零星掺杂着几挂桂花。 纪棂月站在院里随意打量了几眼,立刻露出怀疑的表情:“小鬼,我跟你说——骗我的下场可不是你能承受的,我会把你的屁股打开花哦?” 小男孩两手叉腰,鼻孔朝天:“我才没有骗人!” 纪棂月并不理他,转头面向谢乔乔时,脸上的冷傲娇蛮,立刻都化作甜甜蜜蜜的笑容:“谢前辈,像您这样的大剑仙平时肯定没空管理凡间俗世。我跟您说,像这种院子,在凡间都是穷人才住的。” “这种家庭根本不可能有能力支付什么高额酬金。我看一定是这个臭小子自己找不到猫,就随便发了个布告贴出去诓骗别人帮他找猫。这种事情当然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您到外面稍等片刻,我教训一下这个胆敢欺骗您宝贵时间的臭小子……” 纪棂月越说越兴奋,迫不及待的捋起袖子,打算在凡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修道者的威严——虽然展示威严这种事情居然需要一个小孩做筏子,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没什么威严可言了。 但纪棂月还是很期待。 小男孩吓了一跳,火速躲到谢乔乔身上,探出脑袋大声:“你少在那里妖言惑众!我才没有撒谎,我可以证明!” “灵石!灵石你知道吧?我可是有满满一盒哦!就是你们修道者用来当货币的那种亮晶晶的石头!” 纪棂月当然不信他的鬼话。 她扯了扯嘴角,甜美可爱的脸颊上露出冷笑:“你以为随便什么亮晶晶的石头就可以拿来冒充灵石吗?还是觉得我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小男孩见纪棂月完全不信,顿时着急起来。 他直接抓住了谢乔乔的手腕,拖着谢乔乔往屋子里走:“我拿给你们看——我真的有!” 谢乔乔偏了偏头,但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倒是没有甩开小男孩,顺着他的力道往屋内走。 那是一个三居室的屋子。一间用来接待客人的正厅,和两间狭小的起居室。 虽然空间不大,但都收拾得很干净。在客厅的桌子上,还可以看见几本堆叠起来的书,和读书人写字需要用到的文房四宝。 纪棂月原本只是随意一扫——她早就笃定了那小男孩是在骗人,自然也觉得这个屋子里不可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当纪棂月看见桌子上的文房四宝时,愣了一下。她皱起眉,走近桌子,拿起一块砚台仔细查看。 另外一边,小男孩已经拉着谢乔乔进了旁边的书房;这间屋子里的书多得有些夸张了,空气中都是浓郁的纸张的气味。 他毫不爱惜的把装书的矮架推开,从架子夹缝之间拖出一个脑袋大小的黑色木匣子。 木匣子用一把黄铜色小锁锁起来了。小男孩用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小心翼翼打开木匣。 事实上,哪怕他不打开木匣,谢乔乔也已经可以确定里面装的就是灵石。 她在万宝阁购买过一次灵石,已经记住了这种特殊石头的气息和模样。小孩子木匣里装的灵石,内含灵气远比谢乔乔在万宝阁购买的那些石头更加浓郁。 虽然谢乔乔还不太会分辨灵石品阶,但最基础的灵力纯粹与否,她却可以很轻易的分辨出来。 小男孩转动钥匙,打开木匣,里面是慢慢一匣纯黑色的石头,散发着浓郁暴烈的灵气。 谢乔乔腰间的凶剑颤抖起来,剑鸣阵阵,明显十分渴望那一匣黑色灵石。 小男孩骄傲的仰着头:“我没有骗人吧?就说了我真的有灵石……” “这些灵石,你是从哪里来的?” 纪棂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手上还攥着一方砚台。 小男孩用食指搓了搓自己鼻子,得意:“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刚刚还说——” 他的话没有说完。 黑色冷硬的剑鞘不轻不重的抵压着他的喉咙。黑蛟皮剑鞘上起伏的珍珠纹压得他喉咙干涩发痛,但比起谢乔乔垂眼看过来时所给予的压迫感,这点痛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男孩两腿发软,哆哆嗦嗦的几欲昏厥。 谢乔乔垂着眼皮,浓黑眼瞳冷淡望着他:“回答问题。” 小男孩:“是、是一个怪人给我的!他说只要我给他当三个月的弟弟,他就把这间房子和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送给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29、找猫 谢乔乔:“名字。” 小男孩瑟瑟发抖:“杜杜永安——我叫杜永安!” 谢乔乔眉头一皱:“我问那个怪人的名字。” 杜永安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哽咽着:“不知道呜呜呜——我不知道呜呜呜——他没有和我说、说过——” “不、不过,我听他带过来的一个漂亮姐姐喊他什么,陈未眠……好像是这个名字呜呜呜——” 谢乔乔收起剑鞘,弯腰把地上那一匣灵石抱起来,同时侧过头询问纪棂月:“这样可以了吗?” 纪棂月还在呆滞状态之中。 虽然一开始发觉砚台的异常,下意识觉得这间屋子和杜永安都有问题,想要调查个清楚,但纪棂月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调查方式。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谢乔乔是一伙的,她都觉得谢乔乔看起来不像是来接任务,而像是入室抢劫。 纪棂月开口,因为过于紧张,还咬到了自己舌头:“可、可以了……” 谢乔乔颔首,得到答案后就不再看纪棂月,而是低头望向杜永安:“说说吧,你那只猫有什么特征?最后一次见到那只猫是在什么地方?平时可能去的地方有哪些?” 杜永安呆呆的张着嘴,眼泪还在自顾自的往下掉。 谢乔乔皱眉:“怎么你也哭?” 说这句话时,她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微妙的表情,并瞥了纪棂月一眼。 纪棂月:“……” 看我干什么?!谢前辈你对自己有多可怕真的没有一点逼数吗?! 纪棂月在心中暗自发着牢骚,但她可不敢当着谢乔乔的面说,只能假装从容的点了点头,附和谢乔乔:“小孩子胆子小吧。” 反正都是小孩子的问题,谢前辈没有问题! 杜永安也不想哭的。但他忍不住;他只要抬头看一眼谢乔乔,就浑身发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乔乔也不说话,就随便他哭。主要是谢乔乔没有哄人的经验,她原本倒是有两个妹妹的,但是不熟,也没有说过话。 哭了好一会儿,杜永安才擦干净眼泪,磕磕绊绊的开口:“你、你还要帮我找花花吗?” 谢乔乔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本来就是来帮你找猫的。” 杜永安:“花花是一只三花母猫,她的尾巴很短,只有小小的一截……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城门口的大榆树底下,大概在半个月前。” “因为那个怪人不准我把猫带进来,所以我只好把花花养在外面,每天定时去大榆树底下给花花喂饭。但是从半个月前开始,花花突然就不见了;刚开始我还担心她是不是被其他人用带毒的食物毒死了,所以在附近到处打听询问。但是出门附近的几户人家都说他们没有看见花花这样的猫,而且我也没有在那一带发现猫咪的尸体。” “她突然就失踪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已经自己找了半个月,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前天我听城里其他人说,渝州城中来了仙师,还把被妖物掳走的城主小姐都救回来了。我就想,如果我肯支付灵石的话,那些仙师说不定也愿意帮我找猫。仙师肯定要比我们普通人靠谱,对吧?” 他一边抽抽搭搭的交代事情经过,一边又自认为很隐蔽的看了看谢乔乔和纪棂月的佩剑。 光论外表的话,杜永安觉得纪棂月更像传说中修道的仙子。但是他觉得谢乔乔看起来比较能打。 不过谢乔乔虽然行动力惊人并且过程有点像入室抢劫,但她听人说话时倒是挺老实的,站在那既不插话,也不催促,让人感到安心与可靠。 等到杜永安说完了,眼巴巴的盯着谢乔乔,指望从谢乔乔嘴里听到什么保证的时候——谢乔乔从匣子里掏出一半的灵石,然后把匣子还给杜永安。 “这是定金,剩下的一半等我找到你的猫了再结算。” 杜永安有点不安:“那如果没找到呢?” 谢乔乔:“定金不退。” 杜永安看着谢乔乔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条莫名其妙的贼船。但是再看看谢乔乔手里的剑,杜永安又没有胆子反驳谢乔乔,张着嘴怂怂的蠕语了几句,但是没有说出口。 谢乔乔把一块灵石放到凶剑剑柄处的‘聚灵阵’上,然后将剩下的灵石全部塞给纪棂月。 纪棂月受宠若惊:“送我吗?” 谢乔乔:“我身上没地方放,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纪棂月:“……好、好的。” 她瞥了一眼谢乔乔手里的剑,心虚的想:我难道还能拒绝吗? 两人离开杜永安住的小屋,重新回到了渝州城热闹的街道上。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极高,空气中多添了一丝炎热,街道上闲逛的人变少了许多。 纪棂月拿着从杜永安屋子里拿出来的那方砚台,眉头紧皱,满脸思索的表情。她跟着谢乔乔走了一会儿,开口:“谢前辈,你说那个陈未眠,到底是什么人呢?” 谢乔乔:“不知道。” 她回答得太干脆,以至于纪棂月愣了一下。 “哈……哈哈,谢前辈还真是直率哈哈……” “我真的不知道。”谢乔乔侧过头,看着她,温吞道,“我在等你给我解释。” “……” 她们两两对视,纪棂月从谢乔乔眼睛里只看见了‘我没撒谎’四个大字。 她沉默片刻,意识到谢乔乔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谢乔乔只是单纯觉得在自己和杜永安之间,自己的可信度更高,所以就毫不犹豫的‘拷问’了杜永安。 ……这就是顶级剑修吗?好帅! 我又可以了! 纪棂月干咳一声,解释:“我会怀疑那个小孩,是因为这方砚台。” “修道者之间如果见面,是能大概感觉到对方身份的。比如说即使是像我和谢前辈这样实力相差过大,在谢前辈有意隐藏自身剑意的情况下,我或许无法察觉您的真实实力,但至少能感觉到您身上的一些灵力,知道您并非凡人。” “那个小孩,我很确定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但是这个凡人的家里,却有一方罕见的金雀砚台,这就很奇怪了——金雀砚台的原材料只有蓬莱洲金雀台才有,每年的产量都十分稀少,即使是中洲最大的学府道载学宫,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用得起。但这种东西却出现在一个贫困偏僻的凡人家里,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 “不仅仅是砚台,其他宣纸啊毛笔啊也都是罕见的上等货。虽然在稀罕程度上很难和金雀砚台比,但也绝非明匣洲的一个偏远山城中会随便出现的东西。我猜测那个‘陈未眠’十有八九是个修道者,而且很有可能是中洲某个大家族的弟子。但中洲大家族的弟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渝州城,还非要一个小屁孩给他假装弟弟……我就实在猜不到了。” “如果能见到本人就好了。如果是中洲大家族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只要一见面,我就能立刻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看着纪棂月满脸遗憾不甘心的表情,谢乔乔只觉得奇怪。 她不能理解纪棂月为什么非要见到那个‘陈未眠’,想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谢乔乔也没有说出口,只是随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谢乔乔:“这些事情想也无用,先帮……先找猫吧。” 话到一半,谢乔乔感觉自己对那个小孩的名字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她镇定自若的避开了小孩名字,把话直接说完。 30、有钱真好 纪棂月觉得谢乔乔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是找一只小猫,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她拍了拍胸脯,从自己手腕上储物镯子中取出一方沙盘,将沙盘放在胡同地上。 沙盘上下左右都有一排紧密的空隙,纪棂月按照属性将灵石一枚一枚按进空隙之中;她所使用的灵石个个都只有拇指大小,但灵力充沛,色泽明亮,一看便知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上阶灵石。 等到所有的空隙都被灵石填满——站在旁边的谢乔乔粗略数了一下灵石数量,约莫有三十五枚——沙盘上面错综复杂的法阵启动,淡淡的蓝光从沙盘中心涌入地底。 沙盘之上,出现了一条条虚拟的街道,上面甚至还有人来人往。 谢乔乔拿出张雪霁给自己画的地图,展开看了看:果然,沙盘上所虚拟出来的街道,正是渝州城的街道。 纪棂月搓了搓手,决心要在谢乔乔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以弥补自己昨天的错误。 她往沙盘上注入自己的灵力——这种连接地面后就可以将方圆一定范围内的所有景象全部显示出来的法器,名为‘方寸天地’。方寸天地所能收纳的范围最多为方圆十里之内,而且需要大量高阶灵石作为原材料来支撑阵法运行,所以能买得起,又或者说,能用得起这玩意儿的人,少之又少。 在纪棂月注入自己的灵力后,这方圆十里的情况当即由‘方寸天地’折返回馈给纪棂月。 她的脑子没办法一时间处理所有的信息,所以搜索得比较慢。 等了半刻钟后,纪棂月满头大汗的撤掉了方寸天地,有点尴尬的看着那方沙盘。 谢乔乔:“如何?” 纪棂月顾盼左右:“好、好像没有……” 谢乔乔颔首,道:“那再去城门口,花花失踪的地方转一转。” 纪棂月期期艾艾的站起来,收起法器,小碎步跟在谢乔乔身后,往巷子外走。穿堂风从巷子里吹过去,走在前面的谢乔乔仍旧是一如既往稳定的步伐。 纪棂月把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加快脚步,绕到谢乔乔身侧,悄悄一瞥她的侧脸——谢前辈还是那张没表情的冷淡面孔,光从脸部表情,根本判断不出她的心情。 “那个……谢前辈,你不高兴吗?” “没有。” “……那谢前辈,你是想到了不高兴的事情吗?” 谢乔乔疑惑:“我为什么一定要不高兴?” 因为谢乔乔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外走了,所以纪棂月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在谢乔乔目光望过来时,她紧张的,下意识的挪开了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因为我刚刚还夸下海口,说马上就可以找到小猫的……” 谢乔乔:“能找到自然是好事,没有找到那就重新再找即可,为什么要不高兴?” 纪棂月沮丧:“您说的也对……反正我这么不靠谱的人,找不到才是正常的,根本没有抱期望的事情,就算没有找到,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 纪棂月要比谢乔乔高。 就算她沮丧的低着头,谢乔乔也看不见她发顶。谢乔乔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发顶:嗯——头发还挺多的。 那从头顶上看应该也不是很秃。 她放心了,随即又后知后觉的,疑惑的看着纪棂月:“你很失望?” 纪棂月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小师叔特意找机会让我将功赎罪,但我却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还浪费了谢前辈的时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明显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突兀响起。 即使巷子口外面就是人来人往,声音交织,但纪棂月肚子叫的声音仍旧很响亮,甚至于在巷子两面墙壁的帮助下,还回响得更大声了。 纪棂月:“……” 谢乔乔从善如流的转移话题:“你饿了啊?” 纪棂月很想说自己不饿,只是刚刚张开嘴,她肚子又叫了两声——纪棂月揉着眼睛,哽咽:“有、有点饿了。” 其实是快要饿死了! 为了第一个蹲到谢前辈,根本就不敢浪费时间吃早饭,天不亮就在那条路上蹲着了!腿都蹲浮肿了呜呜呜—— 谢乔乔看着纪棂月湿漉漉的眼睫,沉默:……饿哭了吗? 她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荷包,叹气,转身往前:“走吧。” 纪棂月用力揉了揉眼睛,小跑追上谢乔乔。她刚开始还以为谢乔乔要带着她去城门口找猫,直到两人在一家包子铺面前停下——纪棂月左顾右盼,觉得这个地方大概没有猫,只有包子的香气会让她愈来愈饿。 谢乔乔抬头:“你要吃什么馅儿的?” 纪棂月一愣,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问我吗?” 谢乔乔点头。 纪棂月受宠若惊,整个人又支棱起来了:“肉馅儿的!” ……肉馅包子五文钱,素菜馅儿的两文钱。 谢乔乔看着价格招牌,陷入沉思——店老板笑眯眯探出头:“小姑娘,你们要买包子吗?要几个?” 谢乔乔偏头,面无表情盯着纪棂月:“对素菜不过敏吧?” 纪棂月摇头如拨浪鼓:“不过敏不过敏!” 谢乔乔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板,认真的数了三遍,然后递给老板:“请给我来十个荠菜馅儿的包子。” 31、少说话多吃饭 十个用荷叶包起来的包子,光看外表比纪棂月的脑袋都大。 她茫茫然的看着谢乔乔付钱,看着谢乔乔把那片巨大荷叶包起来的素菜馅包子递给自己,面无表情的补充了一句:“你要站着吃,还是坐着吃?” 纪棂月恍恍惚惚:“坐、坐着吧?” 谢乔乔没有异议,直接在旁边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上了。 那户人家大门紧闭,门口两座石狮子遥遥相对。纪棂月环顾左右,感觉有点羞耻——但她一看谢乔乔都如此坦然的坐下了,顿时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拘泥,咬咬牙也坐下。 纪棂月小声:“包子是请我吃的吗?” 谢乔乔颔首。 纪棂月道谢,谢乔乔也没有说话,只是很随意的,轻轻点头。 她在想:……现在买饼的钱也没有了。等会去找个零工吧?在外面独立生活好累啊,养一把剑真贵,素馅包子两文钱一个会不会太贵了啊?明明以前在村里都卖一文钱一个的。 这就是大城市的物价吗? 荠菜馅儿被蒸熟之后,味道脆甜可口,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非常解馋。 即使是纪棂月这样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突然间吃到这种乡间小菜,也生出一种清爽的惊艳感来——她在心里想着:乡下小镇看来也有好吃的东西……自己不能对这些地方有偏见。 小师叔说得对,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试试才可以下结论,不能瞎想瞎猜……谢前辈也是想告诉自己这个道理吧? 纪棂月悄悄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谢乔乔。 谢乔乔兀自坐着,那把黑色剑鞘包裹的长剑横放在她并拢的膝盖上。她正朝着纪棂月的那半边脸颊被太阳光笼罩,那并不是一张过分惊艳的脸,却让人无法评价面前少女到底算是美貌还是平平无奇—— 因为气势太强,反而无法对她的容貌做出准确的评价。 若要说美貌,谢乔乔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下颚线明显的脸颊,似乎又带着年轻的,性别模糊的少年意味。 可要说她过于俊俏而不像个姑娘,可她那双弯弯的柳叶眉,分明柔和得很。 但你若是和她对视,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你又会忘记她的面容了——只会记得她冷淡的视线,黑沉的眼瞳如巍峨山岳倾身俯览你。 纪棂月收回视线,咬了一大口包子,单手按了按自己胸口,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有种普通人近距离的欣赏了一次老虎的那种惊悚又兴奋,还有难以抑制的奇妙的喜爱之情。慕强本能的天性使得她看谢乔乔时,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谢乔乔身上糊着高度柔光。 虽然但是。 虽然很感激谢前辈请自己吃饭——但十个包子会不会太多了? 吃完第六个包子,纪棂月打了个饱嗝。她现在已经不觉得荠菜味道清爽惊艳了,甚至还有点想吐。 一看大荷叶里还包着四个比自己拳头都大的包子,纪棂月哽住了,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 ……我会被撑死在这吧? 堂堂上元仙门内门弟子,死因是被十个荠菜包子撑死。 纪棂月已经可以想象自己的死讯传回中州时,那群和她一样吊车尾的仙二代们会笑成什么样子了;她的死党可能会笑得从春风楼男修的床上滚下去摔成半身不遂。 “你吃饱了吗?” 此刻谢乔乔的声音在纪棂月耳中如同仙乐。她眼泪汪汪的抬起头:“饱了饱了,真的饱了。” 谢乔乔从大荷叶里拿了一个包子,一口咬掉一半,吃着东西时,声音也变得黏糊起来:“吃饱了也可以不吃,不必勉强自己。” 话说完,她手里那个包子刚好也吃完了,顺手又拿了一个。 纪棂月看得目瞪口呆,然后想到了自己小师叔吃饭时好像也是这样——上次花神节,宗门发放的海棠饼,和眼前包子大小差不多。 小师叔两口一个,吃得又快又不会噎着自己。 ……难道能吃是成为优秀剑修的什么必备条件吗? “因为,因为是谢前辈买的……”纪棂月揉着自己涨起来的肚子,努力为自己解释,“如果不吃完的话,就好像不尊重谢前辈一样——” 谢乔乔:“我是因为你饿才给你买的,如果你吃饱了,自然可以不吃。” 纪棂月低着脑袋,嘟囔:“因为谢前辈很强,什么都不用顾虑,所以才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我就不行了,天赋又不好,全靠家里给宗门捐了两座灵脉才能混进内门当个亲传弟子。虽然师父师兄们表面上很迁就我,但我心里清楚……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剑修看,所以才会在日常比试中处处让着我。” “因为跟我这种水准的剑修对战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提升,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和我认真打,不是放水就是敷衍了事。” “只有小师叔不嫌弃我天赋烂,每次我师父嫌我没悟性,把我扔给小师叔的时候,小师叔都在全力教我。虽然他教得很烂,但我能看出来他真的在努力教我,揍我的时候即使压制了自身实力也没有刻意放水……” 谢乔乔嚼着包子,得出结论:“那你喜欢他?” “当然没有!!”纪棂月飞快的反驳了。 反驳完后,她又露出纠结的表情,皱着眉努力思考半天,开始给自己的发言打补丁:“怎么说呢,肯定是喜欢的——但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小师叔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所以是那种同门之间对长辈的喜欢。” “在遇到谢前辈之前,小师叔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强最厉害的剑修!” 谢乔乔继续嚼着包子,敷衍的点点头。 把嘴巴里的包子咽下去了,谢乔乔拍拍手,站起身:“走吧,去找猫。” 纪棂月捂着吃撑的肚子站起来,追上谢乔乔:“谢前辈谢前辈,你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啊?有你这么天赋出众的厉害徒弟,他肯定很骄傲吧?” “谢前辈肯定是你师父最出色的弟子!” 谢乔乔慢吞吞折着那张大荷叶,眼睫低垂,平静道:“我是老师最糟糕的弟子。” 纪棂月轻快的脚步一顿。 她睁大眼睛,愣了愣,干笑:“哈、哈哈……谢前辈真会开玩笑……” 不可能吧?骗人的吧? 谢前辈这天赋放在中洲,那几个剑修宗门能抢人抢到当场撕对方裤头好吗!什么老师啊这么排场? “没有开玩笑。我确实是老师教过最迟钝最愚笨的学生,不管学什么都要比其他人慢上好几年。” 谢乔乔神色平静,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模样,自然也丝毫没有说谎的痕迹。 她手指很灵活,那张荷叶很快被她折成一个绿色的荷叶船。谢乔乔把荷叶船放到纪棂月手心,道:“所以你不必纠结于天赋之事,天赋好坏,并不是你学习一样东西的唯一标准。” 放在手心的荷叶船,似乎还残留着谢乔乔手指的温度。 纪棂月盯着那艘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那、那我如果坚持做一名剑修的话,日后有没有可能达到谢前辈你这样的境界呢?” 谢乔乔斩钉截铁的回答:“绝无这种可能。” 纪棂月:“……” 明明都喂我那么多鸡汤了,不要在这种时候回答得这么快还那么斩钉截铁啊谢前辈!!! 第32章 您的小张已上线 “等等。” 纪棂月一拍自己脑袋,自言自语“说到小师叔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刚刚我们在巷子里遇见的那个小孩和那位隐藏了自己真实姓名的修道者,我担心会不会和巫云山上那座魔窟有关系,所以想先传音告知小师叔他们比较稳妥……谢前辈,您觉得呢?” 她不确定谢乔乔的态度,故而疑虑的补了一句。 谢乔乔倒是无所谓,正要点头——她看着纪棂月手上的传音法阵,忽然想起张雪霁也给过自己一个传音法阵。 谢乔乔“稍等。” 她从袖口抽出那张绘有法阵图案的宣纸打开,比对着上面的法阵,用灵力慢吞吞构筑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传音阵法;谢乔乔不擅长这类阵法构筑,即使灵力足够,所花费的时间也远比纪棂月久。 直到确认阵法构筑和图上所绘的完全一样了,谢乔乔才满意的收起宣纸,催促纪棂月“好了,你开始汇报吧。” 纪棂月看着谢乔乔手掌上灵力构筑的传音阵法,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谢前辈,我、我能知道这个阵法是要传音给何人吗?” 在谢乔乔没有开口回答之前,纪棂月脑子里飘过了中洲十几个和剑修有关的名门世家。 谢乔乔“张雪霁。” 纪棂月“……谁?” 谢乔乔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张雪霁。” 传音阵法上灵力微微闪烁着光芒,张雪霁幸灾乐祸的笑声传过来“哟,纪棂月?你要汇报什么?写知错保证书吗?” 即使看不见人,光是听见这个声音,纪棂月已经感觉自己的拳头要硬了。 她深呼吸——强迫自己无视了张雪霁的声音——其实在听见张雪霁声音时,纪棂月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原本还担心谢乔乔的传音对象,会是和上元仙门对立的门派或者世家。 张雪霁虽然讨人厌了一点,但至少立场没有问题。 她对着自己掌心的传音法阵,把自己跟着谢乔乔前去寻找杜永安接任务,却意外发现他和化名‘陈未眠’的修道者有来往一事,汇报给了戚忱。 传音法阵那头,戚忱始终没有传来声音。 汇报完毕,纪棂月有些紧张的追问“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妥吗?” 戚忱“……无妨。你先来巫云山,与我们汇合。师兄他们有了新发现——谢姑娘现在还在你旁边吗?” 谢乔乔看了眼纪棂月掌心的传音法阵,开口“我在。” 那边顿时又沉默下来。 谢乔乔疑惑“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戚忱“没什么,就是……算了。谢姑娘要来巫云山这边看看吗?” 谢乔乔“我还要去帮杜永安找猫,已经收了他的定金。” 戚忱语气稍显柔和“那就等晚上在城主府碰面后,我再和你说吧。” 谢乔乔点头。 刚点完头后,她又想起传音法阵只能传音,对面戚忱也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谢乔乔又补充了一句“好。” 传音法阵被那边单方面的切断了。 虽然被戚忱切断了传话,但纪棂月并没有失落,甚至还松了口气。如非必要,其实她也不太想和小师叔聊天——纪棂月道“谢前辈,我要先去巫云山和小师叔他们会和,他们好像在巫云山的魔窟里面发现了新的东西。” 谢乔乔“哦,你去吧。” 纪棂月恋恋不舍“那我就不能继续帮你找猫了。” 谢乔乔“没事,你在与不在,都大差不差。” “……” 两人在这段路分道扬镳,纪棂月往巫云山去,谢乔乔则往布告栏那附近去,想想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在那榆树附近看见三花猫的踪迹。 她之前用灵力构筑的传音法阵还维持着,谢乔乔没有切断,对面也没有切断。 谢乔乔安静的走了一会儿,传音法阵中再度传出张雪霁的声音“你接下来要去哪?” 谢乔乔“去布告栏附近的大榆树底下。杜永安说他之前就把猫散养在那附近,应该有人见过那只猫。” “正好,我这边也打听完消息了,那我们在大榆树底下会和?” 谢乔乔“好。” 她单手托着那个传音法阵,继续信步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谢乔乔发觉传音法阵还维持着。 谢乔乔疑惑“张雪霁,你还要和我说什么吗?” 张雪霁“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了。” 谢乔乔“那可以把传音法阵消掉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传来张雪霁有点无奈的声音“好。” 传音法阵被单方面取消传音后,光芒就暗了下来。 谢乔乔没有多想,撤去灵力抹消法阵,快步行到布告栏附近的大榆树底下——今天榆树底下没有坐着闲聊的人,连附近的行人也很少,只有那颗巨大古老的榆树还静静的矗立在太阳光底下,每一片叶子都被照得明亮刺眼。 谢乔乔走到大榆树的阴影底下站着,脸颊也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 她背靠着大榆树粗糙的树干,抬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太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最后落到谢乔乔的手背上,晒得她手背都发烫。 凡人的身体总是对一切冷暖都很敏感。 像多空洞的石头,风,雨,沙子,太阳光,从空洞里穿过去,很轻易的就能被凡人感知到。 太脆弱,太容易受伤,太容易死亡。 思绪漫无目的的漂浮,谢乔乔不自觉曲起一条腿,脚尖晃来晃去摩挲地面。地面堆积的枯叶被她踩碎,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 她生活的地方是个渔村。 渔村的地面是柔软的沙子,棼实的土。总之,很少看见这样高大的树,也很少有这样厚厚堆积一层的树叶。只有老师的院子里有一颗小小的桃树——太小了,春天只开可怜的那么两三朵桃花,连桃子都结不上,可老师总是照顾得很仔细,浇水施肥,从不假手于他人。 “这种树呢,就和养孩子一样。它不生虫,不枯萎,好好的活着,每年春天还抽芽发叶,那我这个种树的人就很高兴了嘛。” 老师一面给桃树浇水,一面碎碎念“也不是每一颗桃树都非要开满树的花,然后结很多桃子的。不开花不结桃子,那也不能改变它是桃树的事实。” 谢乔乔那时候蹲在走廊下擦地板,默不作声的听着老师说话。 老师站起身锤了锤自己的腰,转头喊她“乔乔唉——” “乔乔同志唉!” 谢乔乔把搭在额头上的手放下来,睁开眼,冷淡的抬眼看向对面——张雪霁正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过来,向着她招手。 他整个人都被太阳光照得明亮,眼尾下垂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更像小狗了。 他还骑着三个轮子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像马车,也不像什么仙人的坐骑法器。 见谢乔乔看过来,张雪霁顿时更起劲了。他蹬着自己临时拼凑的三轮车骑过来,捏着刹车停在谢乔乔面前,挺直胸脯“快看!我刚在前面两条街捡到了合适的木板,再和袖里乾坤中的一些材料相结合,组装出来的三轮车!” 谢乔乔夸赞“虽然我看不懂,但是感觉很厉害。” 张雪霁“本来只想拼个自行车的,但是木板多了两块,觉得还是拼三轮车更划算。” 谢乔乔认同“嗯,不能浪费。” 张雪霁原本就要比谢乔乔高。 他坐在按照自己身高调整的坐垫上,即使是坐着,也比谢乔乔高点。等谢乔乔说完话,他还不错眼的盯着谢乔乔看——谢乔乔的脸蛋很红,但张雪霁确定这绝对不是因为害羞。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着谢乔乔泛红的脸,道“你热啊?” 谢乔乔“说正事。” 张雪霁‘哦’了一声,一边伸手摸自己袖里乾坤,一边和谢乔乔谈‘正事’“我去找绾绾小姐的侍女打听了关于绾绾小姐的事情。其实绾绾小姐被妖怪掳走的那一天,根本不是出门游玩,而是准备和情郎私奔的。” “半年前城主在府中召开月季花会,邀请城内通文识字者皆可前往。绾绾小姐在这场月季花会上与一名落魄秀才一见钟情,二人通信传情很快就到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只可惜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得到城主大人的支持,城主大人强令二人分开,并让那位落魄秀才在一个月之内带着他的弟弟搬离渝州城,否则就要他们二人好看。” “有情人被迫分离,绾绾小姐不甘心自己的幸福就这样消失,所以让自己的心腹侍女春秀代为传信,约那位秀才月上柳梢之时,二人一起在城郊外会和私奔。”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自己袖子里找东西。刚开始谢乔乔还以为他要掏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来了。 结果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块用糯米纸包起来的奶黄色方块,方块还用一根木棒串起来。 有冷冰冰的白气从方块上面往外冒。 张雪霁嘀嘀咕咕“太久没吃了,要不是看见你热成这样,我都忘记自己还做过这玩意儿……给你,甜的,奶油味儿。” 谢乔乔“这是什么?” 张雪霁“雪糕,夏天吃的,你要慢慢舔也行,直接咬也可以。” “哦。” 谢乔乔接过雪糕,咬了一口。 糯米纸和奶油冻块的味道立刻在嘴巴里化开了,正如张雪霁所说——是甜的,而且甜得一点也不腻人。 就是有点冻牙齿。 她咬着雪糕,语气变得黏糊“那个带着弟弟的落魄秀才,是陈未眠?” 张雪霁打了个响指“回答正确” “刚刚纪棂月传音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立刻把它们联系到一起了。为了确定我的猜想,所以我特意绕路去了一趟东街马尾巷,找到杜永安问了一些其他的细节。” “杜永安原本并不是渝州城的本地人,而是出生在远离渝州城的鹿城。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和那只三花猫为伴。直到陈未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提出用巨额酬劳雇佣他假扮自己的弟弟,将他从鹿城带到了渝州城。”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陈未眠’这个名字肯定是假名,对方是修道者,但未必如纪棂月所猜是中洲世家的人;六块大洲合并起来的地域足够辽阔,光是蓬莱洲本地就有不少人可能弄到金雀砚台,所以要靠金雀砚台来确定对方的身份未免有点异想天开……咦,你就吃完啦?” 谢乔乔手上已经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棍了。 张雪霁回忆了一下,从他把雪糕递给谢乔乔,再到现在这根光秃秃的木棍,他了三句话吧? 谢乔乔舔了舔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吃完雪糕之后,她觉得自己更口渴了。 “嗯,吃完了。”谢乔乔道,“陈未眠是修道者,为什么还会眼睁睁看着绾绾小姐被妖怪抓走?是打不过妖怪吗?” 张雪霁摇头,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不是打不过,他是根本就没有打。他直接把绾绾小姐和她的侍女都送给了那个妖怪,让妖怪带他进入魔窟莲花井中。” 谢乔乔“我们在魔窟里面,并没有看见井之类的东西。” 张雪霁“是的,但我们当时只想着快点把昏迷的绾绾小姐带出魔窟,根本没有仔细探索其他地方。就连魔窟莲花井这个地名,也是侍女春秀告诉我的。现在想来,当时在魔窟里面的诸多经历,本身就透着诡异。” “每当我们要检查或者从四周的壁画中寻找什么线索时,总会恰到好处的撞上室内机关发作,不是被墓内机关传送分开,就是遇到难缠的妖怪魔物,就好像魔窟长了眼睛生出灵智,自己知道针对我们一样。” 谢乔乔眉头皱起“是先我们一步进去的陈未眠,在暗地里搞鬼?” 张雪霁“还不清楚,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再进一趟魔窟。” “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弄明白,我的好奇心实在不能装聋作哑……酸梅汁喝不喝?”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长圆筒形水杯——胶质杯盖被做成一只黄色尖耳朵的动物形状。 张雪霁抓着杯盖拧了几下,拧松后把水壶递给谢乔乔“这个杯子我没喝过。” 谢乔乔“哦。” 其实她没懂张雪霁为什么要把杯盖拧一下,又为什么要强调这个杯子他没喝过。 她接过杯子打开杯盖,里面斜插着一根白色软胶管。谢乔乔盯着那根吸管研究了一下,两手捧着杯子低头吸酸梅汁。 酸酸甜甜,还是冰的。 她咬着吸管,脸颊无意识的鼓起来,看起来更像是十五岁的少女,而非性格古怪的剑仙了。 谢乔乔盯着尖耳朵杯盖,问“这是什么妖怪吗?” 张雪霁“才不是妖怪,这是宝可梦!” 谢乔乔“……一种动物的名字?” “呃……应该算物种名字吧。”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解释,“虽然皮卡丘是宝可梦,但宝可梦不是皮卡丘,同理,虽然妙蛙种子是宝可梦,但宝可梦不是妙蛙种子。” 谢乔乔“就和张雪霁是普通人,但普通人未必是张雪霁,这个道理?” 张雪霁“……虽然这么解释也是对的,但你拿我举例子总让我感觉哪里怪怪的。你都不会觉得它可爱吗?” 他指了指黄色的皮卡丘杯盖。 谢乔乔把杯盖举到眼前,目不转睛十分认真的盯着研究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没什么感觉,看起来像黄皮耗子。” 张雪霁“……” 算了,这种感觉好像也没有错。 “总之,我现在打算去巫云山,你呢?还继续留在这找猫吗?” 谢乔乔把水杯盖子盖回去,垂着眼睫,语气平静“我跟你去巫云山。” 张雪霁愣了一下,诧异“你也去巫云山?” 谢乔乔摇头“山上不安全,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走吧,去巫云山——你打算骑着三轮车去吗?” 谢乔乔目光落到张雪霁坐着的三轮车上,冷淡的询问,就像在问他晚饭吃什么一样平静。即使张雪霁骑着的是谢乔乔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她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心和关注欲。 这点张雪霁很确定,谢乔乔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 她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自己的目标——虽然目前为止,张雪霁还不知道谢乔乔的目标什么——但他很清楚,谢乔乔这个人,只要确定了目光,就不会再分任何多余的目光给其他人。 所以她并不好奇巫云山上有什么,也不好奇绾绾小姐和那位伪装的假秀才之间的爱恨情仇。 她单纯是为了自己,而决定去巫云山的。 这个认知让张雪霁的心情微妙起来。 很难形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隐秘欢喜。即使这种感情无关男欢女爱,但切实的被一个清冷沉郁的人放在心上,那种感觉仍旧让人有点雀跃。 因为你知道那个人对待别人是如何的不近人情,冷漠疏离,也知道那个人在面对你时理所当然的偏心和例外。这种偏心总是让人意乱神迷,无意识的觉得自己也是如此重要特殊之人。 即使张雪霁经常说自己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是奔三的人了——但他上辈子死的时候毕竟还是少年,这辈子从婴儿长大又是少年。 没有被生活苛待,没有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浸泡,轻快明亮的少年。 他自然会因为谢乔乔的一个决定雀跃。 他自然难逃心动——被太阳晒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发热,他无法理直气壮的直视谢乔乔的侧脸,慌张的移开目光“呃,我骑三轮快点……你要不要坐?” 谢乔乔抬眼看他,表情有点疑惑。 张雪霁反应过来,懊恼的用拳头锤了一下车龙头我在说什么鬼话!我邀请一个能御剑飞行的剑修坐我的三轮车? 谢乔乔“坐后面木板上?” 张雪霁开口,磕巴了一下“对、对的——” 谢乔乔爬到三轮车后面的木板上,乖乖坐着,两手捧着皮卡丘水杯搭在并拢的膝盖上。 她回头,面无表情的提醒张雪霁“我坐好了。” 张雪霁心无旁骛的骑车。 当然,这纯粹是他想象中的心无旁骛。他脑子里开始背质数,背着背着就开始背圆周率。 “张雪霁,你在念什么?” 谢乔乔疑惑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张雪霁下意识挺直了背“圆周率。” 谢乔乔“……那是什么?” 张雪霁“是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代表圆周长和直径的笔直,一般出现在小学的数学教材之中——” “……” 谢乔乔老老实实回答“听不懂。” 张雪霁捏下刹车,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叠宣纸“我这有小学五年级的数学书教材,为了方便这边的人理解,我还对里面的内容做出了些许改编和删减,包括附加练习题也适当降低了难度……” 那叠雪白的宣纸在太阳底下,散发出比帆船布还要明亮夺目的光。 那光晃到谢乔乔的佩剑上,也晃到谢乔乔茫然的脸上。她看着好像进入了某种奇怪格式开始滔滔不绝推销那叠写满字的宣纸的张雪霁,沉默了片刻,探头看了眼上面端正整齐的字。 张雪霁的字写得比她好看多了。 谢乔乔“张雪霁,我看不懂。” 滔滔不绝的张雪霁卡住了,嘴巴还维持着张开的姿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宣纸,又看看谢乔乔。 谢乔乔略微仰头看着他,神色平静,但睁得比平时还要圆一点的眼睛,能看出她真的很茫然。 张雪霁犹豫的寻找着措辞“乔乔同志,我记得你识字?” 谢乔乔“识字,但是看不懂这上面的东西。什么是方程?植树问题又是什么意思?这个人为什么一边往池子里放水一边又要往外面抽水?他很闲吗?” 张雪霁“……” 失策了,虽然乔乔同志不是文盲,但她可能没学过数学。 张雪霁干咳一声,把那叠宣纸重新塞回自己袖子里“现在就学习这些,对乔乔同志你来说还是太早了。等巫云山的事情结束,我们下山之后,我再找点更基础的入门书籍给你——不断的放水接水那个,其实现实中是不会这样做的。书上之所以提出这样的问题,是为了更直观的让做题者理解这个知识点的应用。” “如果放在现实里,是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条件用来给我们计算的,需要综合考虑的因素很多,同时也需要用到更多的数学知识。” 谢乔乔听不懂,她点点头,‘哦’了一声,抱着剑重新坐回去了。 虽然话题在中间跑偏到了奇怪的地方,但多亏了谢乔乔突如其来的打岔,张雪霁现在已经不紧张了。 他一边老老实实的蹬车,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张雪霁啊张雪霁!你不能因为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堕落腐败的世界,就也和本地人一样堕落腐败啊!怎么能对十五岁的高中生心动呢?这要搁原来的世界,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你可清醒点吧! 谢乔乔不是多话的性格。张雪霁则因为自己心虚,所以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唠叨,安静的蹬车。 三个轮子的效率自然要远胜过人两条腿的效率。在张雪霁非常认路的情况下,他们没有开多久三轮就接近了巫云山。 巫云山依旧和他们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从山腰往上开始便处处笼罩着白色浓雾。但现在巫云山上还插着醒目的上元仙门蓝色旗帜,山脚处也有身穿蓝衣的弟子在巡视。 张雪霁看了眼崎岖的山路,还有山腰间笼罩的浓郁白雾,道“三轮车开不上去,接下来还是步行吧。先去和上元仙门的人打一声招呼。” 谢乔乔没有说话,安静轻巧的跳下三轮车木板,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被她这样看着,停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谢乔乔的意思,无奈的转身走过去和那些巡逻弟子交谈。 见张雪霁主动揽下了和外人交流的重任,谢乔乔松了口气,脚步轻快的跟在张雪霁身后。但她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她此刻其实心情不错。 两人刚一走近,巡逻的弟子就立刻拦下二人“什么人?这山现在被封禁了,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张雪霁从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枚令牌,出示给巡逻弟子看。 那是一枚玉质令牌,上面还有刻字。巡逻弟子看见那枚令牌,愣了愣“道载学宫的人?可是……” 张雪霁“学宫弟子的令牌皆与弟子本身性命相绑定。人在牌在,人死牌碎,我想还没有人心大到来冒充学宫弟子,在上元仙门面前招摇撞骗吧?” 巡逻弟子迟疑了一会儿,先向张雪霁作揖“请这位道友稍等,我需要去询问一下师叔他们。” 他向同伴递去一个眼色,示意同伴们好好看着这两个人,自己则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使用传音阵法向那边确认着什么。 张雪霁看着这群人谨慎的样子,有点无语。 他随手把令牌塞回袖子里,嘟囔“学宫弟子的招收标准是笔试又不是根骨测试,那我普通人就不能是学宫弟子了?怎么每个人一看见我拿着道载学宫的令牌,第一反应都是先去请示上司啊。” 谢乔乔在发呆,没有搭理张雪霁的碎碎念。 很快那名巡逻弟子就走回来了,歉意道“刚才因为没有确定您的身份,所以多有冒犯。请跟我来吧——这山上的迷雾中藏着好几个传送法阵,我们也是连夜排查才确认了所有的阵法位置,你们小心不要触发那些阵法。” 张雪霁“不会不会,我肯定注意。” 谢乔乔“哦。” 两人跟着巡逻弟子进入巫云山。 等三人快要进入山腰白雾的范围时,巡逻弟子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段雪白柔软的长绳,递给自己身后的张雪霁“把这个绑在腰上,绑的时候留一截给后面那位姑娘,让她也把绳子绑在腰上,这样我们才不会在迷雾中走散。” 张雪霁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特意预留了一部分给谢乔乔,叮嘱“上面的雾有迷惑人的效果,我们三个人腰上都绑着这个,就不容易走散。当然,我知道你不绑也可以跟着我们,但我们总要考虑到上元仙门仙长们的感受,是吧?” 谢乔乔“……哦。” 上元仙门的巡逻弟子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暂时没有证据。 谢乔乔从张雪霁手上接过绳子,绕了一圈绑在腰上。绑完后她还抓着绳子一段扯了扯,感觉绳子的材质跟她上次在魔窟里斩断的蜘蛛丝很像。 或许是以那种蛛丝为原材料,所制作的法器? 三人绑着绳子连成一线,进入浓白雾中。 白雾完全遮住了视线,但在谢乔乔眼中,白雾的有无并不重要。她可以看见的东西远远超过张雪霁他们的想象——虽然谢乔乔并没有去过传说中金子铺街白玉围墙,世家林立的繁华中州,也没有去过所谓遍地仙缘,人人皆可修道的蓬莱。 但谢乔乔很清楚,自己的剑就是这世间最强的剑。 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这世界上没有她的剑斩不断的东西。 从握剑的那一刻开始,谢乔乔就已经站在了这条路的终点上。 老师说如果哪天她想出去了,那就应该多去一些地方。 去走外面的十万八千里长路,去看更高的天外天,去见更多的人外人。虽然村子里的姨姨们都说,女孩子到了年纪,就该嫁人,该相夫教子了。 练剑啊,读书啊,那是男人才做的事情。 可是老师也说—— “桃树不管会不会开花,会不会结果,它都是桃树。乔乔唉,也一样,不管是读书也好,出去行万里路也好,或者嫁人也好,你都是女孩子。” 眼前白雾散去,谢乔乔收回目光。 张雪霁就在她前面不远处,正侧身向她伸手。谢乔乔觉得奇怪,奇怪张雪霁为什么要向她伸手——但她仍旧把手搭到张雪霁手心。 少年的掌心干燥温暖,手指也比谢乔乔更修长。 他拉着谢乔乔轻轻往上一拽,谢乔乔没什么压力的走上矮坡,站到张雪霁身边。 谢乔乔“我自己也可以走上来,你不用拉我。” 张雪霁“知道……就,下意识的,就这样做了。” 他回答得有些支吾,仿佛在掩饰什么。 在把谢乔乔拉上来后,张雪霁就迅速的松开了她的手,把自己的手背在背后。他宽大的青白色衣袖垂下来,完全遮盖住了手掌。 谢乔乔没有搞懂少年遮遮掩掩的心意,只觉得莫名其妙。 走出白雾范围后,四周仍旧有大量阻碍视线的灌木丛和一些挨挨挤挤的密林。 但可以看见不少蓝衣的上元仙门弟子在林木间穿行,见三人从白雾中走出,便有一名弟子上来和他们打招呼。领他们上山的巡逻弟子解开了三人腰间的白绳,向其他弟子解释“这位是道载学宫的弟子。” “这位是林师兄。” 被称为林师兄的年轻男人板着脸,向张雪霁作揖行礼“麻烦您跑一趟了,这位是……” 他迟疑的看向谢乔乔。 张雪霁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和谢乔乔会来巫云山,纯粹是临时起意;但看这位林师兄和其他上元仙门弟子的态度,他们似乎是早就知道有道载学宫的弟子会过来? 心头掠过许多猜测,但是张雪霁表面上仍旧镇定自若“这位是我的朋友,一个剑修,姓谢。” 林师兄也向谢乔乔微微颔首“谢姑娘。” 谢乔乔‘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了。她过于冷淡的态度,让林师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 但林师兄很快就将那一丝尴尬掩盖了过去,更多的是焦急。 他道“来不及耽误时间了,请二位先随我到魔窟入口。” 说完,他走在前面为二人带路。张雪霁眉头一皱,眼角余光瞥向谢乔乔谢乔乔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虽然那张面瘫脸看起来冷漠得有点不近人情,但每当张雪霁看见谢乔乔脸上的表情,总会莫名的感到安心。 你看,我们天花板这不挺稳定的嘛? 能出什么大事。 类似于这样的心态。 能够传送进入魔窟的入口只有一个,现在那个入口已经被蓝衣的上元仙门弟子团团围住。 当张雪霁谢乔乔二人跟着林师兄走到这些弟子中间时,张雪霁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太狼狈了。 几乎一半以上的弟子都负了伤,还有少数陷入了昏迷。伤员大多数坐在地上,由没有受伤的弟子进行伤口包扎,也有人在低声交谈。 “张雪霁?怎么是你?!” 熟悉的娇滴滴的女声——张雪霁揉了揉自己耳朵,转过头去时果不其然看见了纪棂月。 纪棂月看起来倒是生龙活虎的,一点也不像受了伤了样子。 她三两步越过其他弟子,跑到张雪霁和谢乔乔面前“道载学宫派来帮我们辩位找人的弟子,就是你?”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虽然辩位找人我也会……但道载学宫派出来的人应该不是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连道载学宫也牵扯进来了?” 纪棂月眉头紧锁,咬了咬下唇“楚师兄他们误入了尚未探索的地方,和我们失去了联系。小师叔带着人下去找他们,也跟着失去了踪迹……三师叔不准我们再贸然进入魔窟,并对附近的仙门弟子发出了紧急求助,希望有擅长辩位找人的仙门弟子可以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有一位道载学宫的弟子从鹿城传信告诉我们,他正好在附近办事,可以来帮我们找人。” 张雪霁“难怪,我一说自己是道载学宫的人,他们就着急忙慌的让我上来。不过,那个给你们传信的道载学宫弟子现在还没有来?” 纪棂月摇头,急得额头上都是冷汗“他传信之后就没有再发来消息了。三师叔说连小师叔下去后都没办法传递讯息出来,我们再进去也是白搭,让我们全都在上面等着……小师叔会不会死在底下——啊呸呸呸!” 话还没有说完,纪棂月连忙打了好几下自己的嘴巴,嘀嘀咕咕“不能乌鸦嘴,这种时候就更不能乌鸦嘴了!” 谢乔乔没有管他们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张雪霁身边,既不插话,也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大部分时候,谢乔乔都在盯着某个方向——张雪霁的身后。 很偶尔的,她也会瞥一眼魔窟的入口。 她上次在魔窟斩杀那只寄住雕像内部的魔时,记住了对方身上的气息。 对方身上的气息很微弱,在被谢乔乔斩杀后,那点微弱的存在感就彻底消失了。但是现在,魔窟里面又开始源源不断散发出那种令人不快的气息,类似于惹人厌烦的负面情绪集合体。 而且和上次相比,这次所表现出来的存在感,变强了。 “乔乔同志?” 张雪霁喊了她一声,谢乔乔回过头,侧目“嗯?” 张雪霁“我想先下去看看,用辩位找人的法子帮他们找到戚忱,你呢?” 谢乔乔颔首“我跟你下去。” “你行不行啊?”纪棂月眉头紧皱,并没有立刻同意张雪霁的建议,“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凡人——虽然我平时是挺和你不对付的,但看在我两都是中洲上京人的份上,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当然,最重要的是,纪棂月可不想应付道载学宫那群人的诘问。 谢乔乔“张雪霁下去,我就下去,他不下去,我就在他旁边等。” 纪棂月一愣,目光狐疑的在谢乔乔和张雪霁两人之间打转。当然,她看谢乔乔的时间短点,看张雪霁的时间长点。在看张雪霁时,纪棂月满脸都写着‘你给谢前辈下迷魂咒了吗’的表情。 张雪霁干咳一声,抬头看天,无视纪棂月充满怀疑的视线。 她干巴巴的解释“但、但张雪霁他是个凡人啊!他下去会很危险的,还是留在上面,和其他弟子一起,不是更安全吗?” 谢乔乔脸上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这让纪棂月觉得自己有机可乘,连忙想要趁热打铁,道“再说了,现在小师叔他们下落不明,我们多拖一会儿时间,他们就多一分危险……” 谢乔乔根本就没有听纪棂月那些趁热打铁的话。 她思考完了,按照自己的惯性思维,对张雪霁道“她说的对,留在上面和其他上元仙门的弟子一起呆着会更安全点。张雪霁,我们一起在上面呆着吧。” 张雪霁一愣。 纪棂月也傻眼了。 她磕磕绊绊的试图给自己的话打补丁“我我我只是说张雪霁不能下去,但是谢前辈你要是想帮忙的话我立刻就给您带路……不是我的意思是……” “这位姑娘都要哭了啊,剑修姑娘你一点都不动容吗?你好没有道德心哦” 声音是从张雪霁身后响起,那人话音未落,就发出一声惨叫,被谢乔乔的剑鞘压着心脏砸到一边粗大的芦木树干上。 芦木晃了晃,没有出事,那人却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张嘴吐出两口血来,染在他青白色的秀才长衫上。 谢乔乔个子不如他高,但抬眼望他时,冷冽又迫人的目光,又明显带着俯视的威压。她右手拿着那把凶剑,剑鞘压入青年胸腔,不说话。 张雪霁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叫住谢乔乔“等等!别杀——那是道载学宫的弟子!” 青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嘴巴上的血,吊儿郎当的弯起一双桃花眼“小相思,师兄好伤心啊,这么多年不见,你居然连一声师兄都不愿意叫我。” 张雪霁“……还是杀了吧,他好恶心。” 谢乔乔“哦。” 她把剑鞘收起来了。 青年诧异“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把我杀了耶?” 谢乔乔秀气的柳叶眉一皱“我又不是傻子。” 她大部分时候是读懂了气氛,但懒得去融入而已。这并不代表她完全不会读气氛……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老觉得她能力很差。 青年单手按了按自己的肋骨,面不改色的把骨头又接回去了。 他刚刚差点被谢乔乔劈成两半,现在又非常皮实的蹦跶到了谢乔乔面前,笑眯眯的追问“唉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那句话呢——剑修姑娘剑修姑娘,你长得这么可爱,心肠未免也太硬了吧?戚忱在底下说不定尸体都凉了唉?”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冷漠回答“哦,因为我没有道德。” 她的回答让青年一怔。 片刻后,青年拍着旁边的树木大笑起来。他笑得太厉害,几乎直不起腰——顶着其他人看神经病的目光,青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笑出来的眼泪。 但他手背上又还有之前自己吐出来的血,这一擦不仅没有把眼角的眼泪擦干净,甚至还在自己白皙的脸皮上抹开一层昳丽醒目的红。 “剑修姑娘,你太好玩儿了。我叫魏章,咱们做个朋友吧?” 他一面大笑,一面一面向谢乔乔伸出手。谢乔乔冷淡的绕开他,走到张雪霁面前,问“你要下去吗?下面挺危险的。” 张雪霁叹了口气“总不能不下去,而且我确实挺好奇的。” 谢乔乔点头“知道了,那我们下去吧。” 魏章笑眯眯追在谢乔乔身后“剑修姑娘,剑修姑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谢乔乔垂眼,面无表情的抱着剑,并不理他。 魏章还想绕到她面前,却又被突然横插进来的张雪霁拦住——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张雪霁,眉眼弯弯笑着“小相思,你拦着我干什么?你不会是喜欢剑修姑娘,害怕我把她抢走吧?” 张雪霁盯着魏章那张染着血的昳丽面容,那张脸像一朵被摁进红色颜料里面的玫瑰花。 他承认了“嗯,我挺喜欢谢姑娘的,所以请你离她远一点。” 第33章 一拳打死 魏章诧异,目光越过张雪霁,隔着些许距离,看向谢乔乔——谢乔乔已经没有再看他了,那把气势骇人的凶剑也被她插回剑鞘里。无论是周围议论纷纷的上元仙门弟子,还是焦急到快要掉眼泪的纪棂月,亦或者是自己和张雪霁—— 都好像与谢乔乔无关。 她好像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无法看见的屏障。 她两手垂在身侧,目光随意盯着前方的某点。看起来像是在发呆,但谢乔乔身上的气势太能迷惑人,即使这样置身事外的不说话时,也让人觉得她大概是在思索什么问题,而不是在发呆。 尽管有很多人在看她,尽管谢乔乔也能感觉到魏章的视线,但她并不在乎,所以也不会看回去。就连刚刚动手,也是因为魏章突然接近张雪霁,谢乔乔才动了手。 魏章收回视线“这位谢姑娘看起来眼生,不像是中州人?” 张雪霁“这和你没有关系。” 魏章轻笑,没有搭话。他转而招呼纪棂月“这位道友——我是之前传书给你们的道载学宫弟子,在下道载学宫人字班魏章,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纪棂月这才想起正事。她回过神,连忙搓了搓自己的脸,重新打起精神来“请、请跟我来,三师叔他们在前面。” 她在前面带路,魏章紧随其后,张雪霁也跟在他们后面。直到张雪霁跟上去,谢乔乔才慢吞吞的挪动脚步,缀在众人身后。 四人越过伤员的栖息地,顺着临时开辟出来的山路蜿蜒前行,越过上元仙门弟子重重拱卫的屏障,进入了最接近魔窟入口阵法的地方。 谢乔乔一眼就先看见了那层薄薄白雾笼罩的阵法。她对阵法一窍不通,但能感觉到上面流动有异样的灵力,里面的构造非常玄妙,而且和她上次进入的时候相比,这道阵法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三师叔!这位是道载学宫的魏章魏先生——” “魏公子不必多礼,眼下情况危急,那些虚礼我们先不谈……这两位是?” 更多的目光落到了谢乔乔身上。 谢乔乔迟缓的将目光从入口移开,看向对面已经寒暄完的众人。张雪霁站在谢乔乔前面,自我介绍的时候顺便也帮谢乔乔报上了名字。 纪棂月的三师叔穿着一身白衣,玉冠,蓄着短短的胡须,腰间也有佩剑,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他在这几个人中,一眼就最先看见了谢乔乔。 无他,只是因为这姑娘的剑意纯粹浑厚,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剑修而言,谢乔乔和众人走在一起,正如明月高悬夜空那般耀眼醒目。他想要忽略也很困难。 两人目光短暂交接,谢乔乔对这人没什么兴趣,很快又继续盯着空气中的某一处开始发呆……有点饿了。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啊?张雪霁好奇心好重。幸好我们是好朋友,不然我肯定不管他。 衣服还没有洗。 但是不知道哪里可以洗衣服,干家务活自己也不是很擅长。那个玉环值钱吗?当了可以换多少钱啊? “吃西瓜吗?” 水果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谢乔乔侧头看向张雪霁,他手里端着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切好的西瓜块,最上面两颗西瓜上还扎着牙签。 谢乔乔“……为什么你连西瓜都有?” 张雪霁理直气壮“自带永久保鲜的冰箱里面当然要放西瓜!” 谢乔乔用牙签戳了一块西瓜,塞进嘴里,吃得十分珍惜又迅速。张雪霁也在吃西瓜,但他明显吃得漫不经心,在想别的事情。虽然张雪霁露出了一副‘我在想事情’的表情,但两人过于悠闲的态度还是和现在的环境完全格格不入。 两人对面,魏章和三师叔正在讨论事情。二人没有刻意压制音量,所以张雪霁在认真的听他们讨论——谢乔乔吃着吃着,眼角余光瞥到玻璃罐里还剩下一半的西瓜。 她停下手,把自己吃过的签子折断“不是要进去吗?他们怎么还在聊天?” 张雪霁“戚忱是上元仙门目前最强的剑修,同辈无敌手。连他都在魔窟里面失去了踪迹,上元仙门剩下的人自然不肯轻易冒险再派其他人下去——现在应该是在商量跟魏章一起下魔窟寻找戚忱他们的人选。” “关于魔窟莲花井,我打听到的消息不多,但按照绾绾小姐侍女的描述,当时和陈未眠做交易的妖怪,应当不是一只蛇妖。她说那妖物乘着腥风血雨而至,容貌宛如豆蔻少女,体态娇小,却有四张脸,形容可怖。” 谢乔乔“我们在魔窟里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妖。” 张雪霁点头“没错。而且她形容的这个怪物,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妖怪。” “哟,在聊什么呢?” 魏章突然冒出来,蹲在两个人面前,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同时伸手去拿张雪霁手上装西瓜的罐子。 张雪霁眼疾手快的将玻璃罐子塞回自己袖中,敷衍他“随便聊聊,没什么大事。你和那位道友商量得怎么样?” 魏章没有吃到西瓜,倒也不生气,单手托着脸颊,道“任巡前辈准备带两名弟子和我一起下去,下去之前他会传书给上元仙门长老。若是我们一行人都在里面失了踪迹,后续他们会派出其他弟子来解决此事。” “他内定带下去的两名弟子,是纪棂月和他自己的亲传弟子聂海舒。” “……带纪棂月干什么?这家伙不是吊车尾吗?” “啧啧啧,小相思你也好意思说纪棂月是吊车尾?你们两个明明就不相上下。”魏章笑眯眯的贴脸开着讽刺,讽刺完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说正事,“纪棂月在剑修一途确实天赋堪忧,但她是少见的水木双灵根,灵力温和,非常适合用来治疗各种伤口。” 张雪霁秒懂“哦,奶妈啊。” 魏章“不过你要在上面呆着,我们没打算带一个凡人下去。” 他转过脸,笑眯眯看向谢乔乔“谢姑娘要不要一起来?这个魔窟还是挺有意思的,底下说不定会有一些剑修用得上的东西。” “比如说前人遗留下来的灵剑啦各种天材地宝啦之类的。而我特别擅长寻物,跟我一起下去的话,保证可以把这个魔窟里能带走的好东西全部扒一遍。” 谢乔乔摇头“不用。” 她的拒绝完全在魏章的意料之外,魏章脸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诧异表情。他上下看了看谢乔乔,又瞥了眼张雪霁——魏章道“虽然推衍寻位的能力,凡人进行系统的学习后也可以掌握。但修道者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我找东西的能力可比张雪霁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拒绝我,不会是想等会跟张雪霁一起偷偷下去吧?” “不是偷偷。”谢乔乔眉头一皱,纠正魏章的话,“我和张雪霁,我们只是不和你一起走而已。” 在她的脑子里,明显并没有下魔窟之前,需要获得上元仙门同意这个认知。 魏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桃花眼微微眯起来——刚才脸上蹭到的血已经被魏章用手帕擦干净了,但他的脸看起来还有些残余的红。这点红显得魏章整个人格外娇。 但凡换个其他人,大约就要被青年过于貌美的皮囊所吸引,无法从他脸上移开视线了。毕竟魏章对自己的脸十分自信。 他盯着谢乔乔看了足足两三分钟,谢乔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魏章不死心,试图凑近谢乔乔“谢姑娘,在下可不仅是擅长寻物……” 魏章的话没有说完,原本逐渐靠近谢乔乔的动作也停住——他额头上缓慢浸出冷汗,不自觉舔了舔唇,喉结紧张得上下滑动。 谢乔乔抬眼直视着他,那双黑沉的眼瞳里面既没有被魏章容貌惊艳的情绪,也没有丝毫害羞之类的表情。她只是平静的将剑柄抵在魏章鼻尖,凶剑剑身将谢乔乔和魏章之间隔出了半臂的距离。 他再度感受到了威胁,从谢乔乔身上。 谢乔乔“好好说话,不要靠我这么近。过于轻浮的男人,是会被我一拳打死的。” 这句话其实算不上什么威胁,如果换成另外一个美貌的仙子来说,魏章甚至会忍不住笑出声,觉得对方真是欲拒还迎得可爱;但这句话从谢乔乔嘴里说出来,魏章就实在笑不出来了。 因为少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沉郁皱起的眉,都很清楚的在告诉他我没有开玩笑。 继续对着她玩这种轻浮的小把戏,可能真的会被谢乔乔一拳打死。 魏章收敛了脸上招蜂惹蝶的轻佻笑容,脊背挺直,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后退,直接和谢乔乔拉开了少说五个人的礼貌距离。 “底下情况不明,按照之前几个进入过魔窟的弟子描述,我怀疑里面可能有开启魔界入口的禁忌阵法。如果真的有魔——而且还是能困住戚忱这种剑修的魔——我觉得光靠上元仙门那几个人,也不太安全。”魏章认真起来,靠谱的说着。 “我从其他上元仙门弟子那里听闻了谢姑娘的实力,所以希望谢姑娘这次也能和我们一起下去。当然,作为附加条件……” 他看了眼张雪霁。张雪霁笑眯眯的单手制着下巴,微微挑眉。 魏章深吸了一口气“作为附加条件,我们可以带着张雪霁一起下去,满足他的好奇心。” 谢乔乔偏过头,看张雪霁。 张雪霁点头“我想下去。” 谢乔乔没什么意见,道“可以。” 得到了谢乔乔的加入,魏章心情大好。即使是面对张雪霁那欠揍的态度,他都变得和颜悦色许多——他让谢乔乔和张雪霁先在这等一等,他则要去找上元仙门的人商量一些事情。 魏章走后,这个角落又只剩下谢乔乔和张雪霁两个人。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那半罐没有吃完的西瓜,递给谢乔乔。谢乔乔垂眼,看了看罐子,道“你吃吧。” 张雪霁“给你留的,你现在不吃的话我就先放着,等会你要吃了我再拿出来给你。” 他拿着玻璃罐,还在谢乔乔面前晃了晃。 太阳光被玻璃折射,张雪霁贴着玻璃罐的手指细长干净,连指腹一些写字锻炼出来的薄茧都显得格外秀气。 谢乔乔目光从玻璃罐,移到他脸上。他正颔首冲谢乔乔笑,不是对着别人时那种礼貌性的笑,也不是让人摸不清楚的似笑非笑——张雪霁笑起来很灿烂,眼尾下垂的眼眸弯弯的,干净又清爽。 张雪霁,好像小狗。 她这样想着,接过装西瓜的玻璃罐,用里面干净的牙签继续戳西瓜吃。谢乔乔吃东西又快又利落,努力咀嚼的时候脸颊会跟着她咀嚼的动作而鼓起来。 张雪霁假装随意的看四周,视线飘过谢乔乔鼓起的脸颊——只停留了两三秒,他又若无其事的去看其他人。但实际上,张雪霁对其他人都没什么印象。 在谢乔乔吃东西的,这短暂的一两分钟里,他看了树,落叶,其他不认识的上元仙门弟子。他小心而轻快的一瞥谢乔乔,又移开视线,但记忆却清楚的仍旧是谢乔乔面无表情吃东西的侧脸。 “你看我干什么?” 谢乔乔远比张雪霁想象中的更敏锐。当然,能问出这个问题的她,自然也比张雪霁设想里的更迟钝。 张雪霁无处安放的视线僵硬了一瞬。他偏过头,看着反方向没有谢乔乔的地方,咳嗽了一声“没有,我在想事情……就是,我和魏章,你居然想都没想的选了我,挺意外的。” “魏章没有说谎,在用奇门八卦找东西这件事上,他比我强多了。” 谢乔乔嚼着西瓜,漫不经心“嗯,我知道。” 第34章 大凶啊 “……知道你还选我?” 看着张雪霁诧异的表情,谢乔乔既觉得莫名其妙,也下意识的,理所当然的回答他“为什么不选你?我和你是好朋友,和他又不是。” 看着她那张理直气壮的脸,张雪霁居然感到无法反驳。虽然这个脑回路很奇怪,但想一想,面前这人是谢乔乔——顿时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叹气。 四周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暂时没有人关注他们这边。张雪霁侧身,靠近了谢乔乔,低语“如果在魔窟里面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你不必勉强自己救我。” 谢乔乔“好。” 她答应得十分干脆利落,弄得主动提出这点的张雪霁都莫名有点不得劲虽然这句话是我提出来的……但刚刚还说我们是好朋友的乔乔同志,你是不是也答应得太快了一点? 这时候纪棂月过来喊他们一起下魔窟,于是这个话题便在谢乔乔直接无视的情况下,被轻易带过去了。 这次下魔窟的一共有六人纪棂月的三师叔任巡,任巡的弟子聂海舒,纪棂月,魏章,谢乔乔和张雪霁。 其中任巡辈分最高,年龄最长,由他担任领队,其他人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此前上元仙门也曾经派出不少弟子进入魔窟探索。虽然还没有摸清楚魔窟的全貌,但也画下了一张大致的地图。任巡将地图分发给其余五人,叮嘱道“底下情况不明,我们此行只为寻找戚师弟及其他弟子的下落,勿要贪功冒进,明白吗?” 纪棂月和聂海舒皆点头答应,魏章在看地图,皱着眉没有说话。 张雪霁随意扫了一眼地图,便将它合上,没有再多给任何的注意力。谢乔乔倒是有认真的把地图好好看一遍,就是上面标注的一些图标她看得不是很懂。 张雪霁提醒她“你地图拿倒了。” 谢乔乔“……哦。” 她把地图又倒过来,刚才还觉得奇怪而略带眼熟的图标,瞬间就清楚了很多整个魔窟一共有九层。 最上层就是之前谢乔乔他们误入的妖怪聚集的大殿。而内殿在第二层。谢乔乔曾经遇见戚忱的无名通道在第五层,他们离开时走的寒水铁大桥在第九层。 目前为止已经被上元仙门探索清楚的只有一到六层,第九层只探索了部分地方,剩下的其他地方都被标黑写上了未知的字样。 六人通过魔窟入口的法阵,直接被传送进入大殿。大殿里面的妖怪都已经被清空,不复谢乔乔初来时那样繁华奢靡。 空荡荡的桌椅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任巡走在众人前面,道“第一层直到第五层,都已经被我们彻底翻了个遍。这里面的妖怪大多数也被我们剿灭,少数没有犯下杀孽的,我们也用阵法将它们驱逐去了其他地方。” “其中一些能通人言的妖物,我们也派了专门的弟子讯问——它们表示此处宫殿并非任何一位大妖的居所,而是在半年前突然出现的。” 魏章“突然出现?” “对。”聂海舒接过话茬,解释,“这座魔窟外围还有一道更为精妙的空间折叠阵法,将它和这座山割裂成了两个空间,而魔窟就藏身于看见裂缝之中。但在半年前,那座阵法似乎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自己失去了效力。” “山中精怪发现了一座如此华美又空置的密地,又没有大妖震慑,自然喜不自胜,呼朋唤友入住于此。” “但那些妖怪平时只在上面五层活动。它们说下五层便是靠近魔窟中央莲花殿的地方,那里古怪而危险,不少好奇心重的妖怪都一去不复返,所以平时没有妖怪愿意进去。” “莲花殿……” 魏章摸着自己下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眼角余光瞥了眼谢乔乔,谢乔乔还在边走边看地图——她垂下的眼睫投下扇形的阴影,完全不受他们对话的影响。 魏章“小相思,你怎么看?” 张雪霁正在把那张任巡发给他的地图折来折去。骤然被点到名字,他抬起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魏章居然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就挺离谱的。毕竟在张雪霁印象里,魏章可从来不关心自己的想法。 他盯着魏章那张灿若桃花的笑脸,下意识警戒起来“我也不清楚,要不然你自己算一下?我是凡人嘛,算命数这东西就更不准了。” 在张雪霁说话的时候,谢乔乔注意力短暂的从地图上移开,瞥了眼张雪霁。但也就一眼,很快她又继续垂下眼,若无其事的研究那张地图。 一行人任巡走在前面,他身后纪棂月与聂海舒并行,再往后是魏章和张雪霁,谢乔乔殿后。 听完张雪霁的话,魏章当真伸出一只手掐算起来;他掐算之前还起了个手势,掌心冒出一捧活水打转,水里两位红鲤首尾相衔——红鲤骤然间动作凶恶互相残杀起来,清冽活水立刻被血染红,水波荡漾,下一秒又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 魏章舔了舔唇,嘴巴里尝到一股血液的腥甜气味。他收回手,脸上笑容渐渐收敛。 张雪霁“凶兆啊?” 魏章郁闷“比这凶多了,真是倒霉,早知道你这晦气在这,我就该坚定点,不贪这点红线,跑来掺和。” 他们说话没有刻意掩盖,走在附近的人都能听到。纪棂月最先回过头,紧张的问“那小师叔岂不是凶多吉少?” 魏章搓了搓自己手心,叹气“你小师叔是难得一见的天煞孤星,命硬得能把你孙子送走。你担心他做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我刚刚的卦是为此行之目的而卜,凶也是凶我们的。” 穿过长廊,众人到了之前被谢乔乔一剑毁去大半的另外一处宫殿宫殿内墙壁上的脏污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顶上的油灯也被重新点亮,一切会阻碍到视线的东西都被清理,那面壁画变得越加清晰起来。 谢乔乔走到壁画面前,仰起头看壁画的内容。壁画正中还有她上次一剑斩去留下的痕迹,那一剑恰好将壁画中给马车抬轿的怪物斩成两半。怪物身边无数身着彩缎的仙子画像也有不少被剑痕折断。 其中一个怀抱琵琶的仙子尤为可怜,刚好是脖颈处被剑痕斩断了,脑袋和身体分家,玉润的脸蛋上露出一个哭兮兮的可怜表情。 张雪霁凑过来“他们要走了……你有发现什么吗?” 谢乔乔“壁画在哭。” 张雪霁一愣,顺着谢乔乔目光所看的方向看过去。他很快也发现了那个脖子被剑痕斩断,表情哭兮兮的仙子。 “……会不会是巧合?比如说这个仙女的表情刚好是哭脸?” “我不知道。” 谢乔乔摇头,转身,追上往传送法阵那边走去的另外几人“走了。” 张雪霁最后再看了眼那壁画,才折返追上谢乔乔。 大殿内一共有六个传送法阵。上元仙门的弟子通过不断试验,已经确定了六个传送法阵分别通往六个不同的位置。而且整座魔窟中的阵法互相辅助运转,每次传送并不会传送到固定的地方,而是会根据阵法的结构改变而更换传送位置。 戚忱等人是在第九层莲花殿失去踪迹的,他们一行人的目的自然也就是莲花殿。在不确定传送法阵会把人传送到何地之前,任巡他们原本的想法是希望魏章可以用他的卜算之术推算出最有可能接近第九层的传送阵法。 毕竟术业有专攻,让他们一群剑修来赌运气,多少有点为难他们了。 魏章也不含糊,在记下六个传送法阵的位置后,现场起势卜算。很快魏章就确定的指着东南角传送法阵“就是这个,它可以传送到距离戚忱最近的地方。” 一行人先后进入法阵,谢乔乔在走入那层起伏的单薄雾气之中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壁画。 被剑痕折断脖颈的那个仙子画像不见了,但壁画马车后面,一个抱着自己哭脸脑袋的仙子却瞧瞧探头出来。它约莫没想到谢乔乔会突然回头,视线都来不及躲避,猝不及防的对视了。 壁画小人慌张无措,抱着自己的脑袋闪身躲进马车里,瞬息间不见了踪影。 谢乔乔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走进传送法阵中;不过是个成了精的小妖,没有什么搭理的必要。 她面无表情的从传送法阵里出来,环顾四周。四面漆黑,都是黑色石壁,唯一发着光的,就是站在她对面的魏章。 任巡,纪棂月,聂海舒,还有张雪霁,通通都不在。 谢乔乔眉心一皱,心里起了些许的情绪……又被传送法阵分开了,搞阵法的好烦。 因为这里只有魏章和谢乔乔两个人。所以谢乔乔抬眼也只能看见魏章——魏章在黑暗中,属实亮得有些显眼了。 之前在有光的地方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到了纯粹黑暗的地方,他就像个塞满火球的灯笼一样醒目。他的衣服闪闪发光,他的发冠闪闪发光,他腰间垂下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个香包也同样闪闪发光,而且这些香包上面的刺绣手法无一雷同,能轻易看出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不同的姑娘送的。 魏章被谢乔乔看得后背都直冒冷汗。他小心翼翼往反方向挪了挪脚步,远离谢乔乔,义正严词“这是巧合。我们进入法阵的时候刚好暗合了法阵灵力改道的时间,所以才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我虽然精通卜算之术,但卜算并不是窥天命,会有算漏算错的地方很正常!” 谢乔乔向他伸手“会发光的荷包借我一个。” 魏章立刻解下最亮的一个荷包,扔给谢乔乔。 谢乔乔举着荷包当灯,照着魔窟地图,试图通过地图确认他们的位置。刚刚在大殿里的时候,她就已经把地图看过很多遍了,对这张地图已经熟记于心。 看了会儿地图和上面一些批注,谢乔乔又提高发光荷包照了照四周的墙壁。 地图上有标注某些地段通道的特征,魔窟内虽然道路复杂交错,但不同层的道路墙壁土地,都会有些微的不同。而这些不同,也在地图上被详细的标注了出来。 “我们在第六层。但具体在什么地方,没办法看出来。” 谢乔乔仔细观察着墙壁上石头纹路和颜色特征,道“先离开这个通道,去莲花井。既然大家的目标都是莲花井,那么在目的地等他们就行了。” 她卷起地图,左右随意选了一个方向,便大步向前走去,完全没有要等魏章的意思。魏章还在想谢乔乔刚刚说的话,一抬头却发现谢乔乔已经走出去七八米,快把他甩开了。 魏章连忙小跑追上她“谢姑娘谢姑娘——你等等我!” 第35章 假仙人 魏章很快就追上了谢乔乔,同时他发现谢乔乔并没有刻意的走很快;至少这个速度,魏章并不需要多费力气就能轻松的追上她。 发现这点后,魏章短暂为自己刚刚怀疑谢乔乔是否想故意甩掉自己的想法忏悔了一秒钟。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看着前方曲折的道路,魏章道,“万一要走反方向才能出去怎么办?” 谢乔乔:“不确定,走一走就知道了。” 魏章:“……你这是在赌运气啊?” 谢乔乔摇头:“不是赌运气。本来就只有两条路,那就随便走一条,这条路不通,再换下一条,总会走对的。” 魏章:“我看你走得这么坚定还胸有成竹的样子,差点以为你认识这条路了。” 谢乔乔理所当然:“只有两个方向可以走,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 魏章暗窥她神色,少女侧脸依旧是冷淡而不苟言笑的表情,微微皱起的眉明显带着几分郁气。 真是个奇怪的剑修。但也怪得很特别,但凡他年轻点,肯定就栽了。 魏章迅速移开目光,并彻底绝了某些桃色绮丽的心思。他自觉谢乔乔这种棘手的性格,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应付不过来。 两人静默无声的穿行在石壁通道中,照亮全靠魏章本人和他的荷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元仙门弟子清过场的缘故,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妖怪。 魏章受不了这一路上的安静,忍不住开始找谢乔乔搭话——当然,他非常注意,没有再用之前那种逗人的轻浮语调。 毕竟这里可只有他和谢乔乔两个人。张雪霁又不在,谢乔乔动真格把他打死了可怎么办? 魏章:“谢姑娘,你是怎么和小相思……张雪霁认识的啊?” “半路碰上的。” “……就这?” “就这。” 魏章的搭话技巧在谢乔乔面前全部都没有用武之地了。两人尴尬的——主要是魏章单方面在尬聊的——说了几句,最后通道之中仍旧归于平静。 一直走到通道尽头,谢乔乔看见了熟悉的白色薄雾掩盖的阵法。 她盯着那个阵法,陷入沉思。 魏章觉得这大概就是自己的用武之地了,甚至不需要谢乔乔开口,他自己已经飞快的走到阵法面前,将手掌心贴上去,输入灵力探查阵法结构;一般阵法需要布阵者先绘出法阵图案,然后再按照不同属性和需求注入灵力,所使用的供源一般是灵石。 道载学宫也有专门教习阵法的学科,所以魏章对阵法倒也知道颇多。 当然,道载学宫中阵法最优者,仍旧是不会修道的张雪霁。 只是输入灵力探查阵法结构,他很快便心里有数了:“是一个空间折叠阵法,后面大概还折叠了一块地方……会不会就是地图上标注的空中锁链入口?” 谢乔乔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她仍旧先人一步,没有任何迟疑的跨过那道阵法,背影迅速被白雾吞没。 她走得那样快,让魏章愣了一瞬。等魏章反应过来,白雾里已经看不见谢乔乔背影了;魏章心口一跳,连忙追上去。 只是一个空间折叠的小阵法,越过去后就能穿越极其狭小的缝隙进入另外一片空间;谢乔乔眼前白雾散去,再抬头时只看见了一座半塌的巍峨宫殿。 是他们上次所进的宫殿。 宫殿上半部分已经完全崩坏了,那尊巨大的人身蛇头雕像静静的矗立在黑暗中。雕像的头部已经损坏,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脖子,双手捧着一朵巨大的莲花,莲花花瓣上密密麻麻刻着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文字。 魏章慢她一步出来,看见眼前景象,颇为新奇。他走到谢乔乔身边,道:“这附近有不少人活动过的脚印和痕迹,我所推算的戚忱最后消失的地方,也应该在这里。但这里面的妖怪不是已经被你和戚忱解决掉了吗?” 谢乔乔:“先找人。” 魏章摇头,啧啧有声:“谢姑娘,你这性格属实不讨喜,日后怕是会吓跑那些有心追求你的人。” 谢乔乔没有理他,就连脚步声里都好像透出‘我不和傻逼说话’的意味。尽管她没有说话,魏章却能感觉到自己被谢乔乔完完全全的嫌弃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叹气,也帮忙四处寻找起来。 宫殿塌下的废墟很大,谢乔乔大略找了找,迅速注意到雕像手中莲花的某片花瓣上绑着白色布条。在昏暗光线中,布条的白色很显眼,但又不至于像魏章的衣服布料那么闪闪发光——应该是张雪霁从袖子上撕下来的。 这点高度对谢乔乔而言没什么难度,她轻快的跳上去,从莲花瓣尖尖上解下那块白布,展开,上面是张雪霁一贯端正漂亮的字。 【莲花井入口在雕像脖颈断开的地方,我们先下去了。】 留言末端,还画了一个大脑袋的小人。 谢乔乔盯着那个大脑袋的小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魏章费劲巴拉的爬上来,两手扶着一边的莲花花瓣喘气,一边问她:“上面写的什么?” 谢乔乔把白布重新系回去,起身:“莲花井入口在雕像脖颈断开的地方,张雪霁他们先下去了,我们也要赶快……你在干什么?” 魏章两手并合起势,脚下展开一个直径半米左右的八卦盘;他盯着八卦盘上不断转动的字,眉头皱起,手指缓慢的掐算。 直到八卦盘光芒散尽,魏章额头上也冒出了大片的冷汗。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长呼出一口气:“在算命。人还活着,我们下去吧。” 谢乔乔:“……” 她没有搭话,直接从雕像手臂的部分走到雕像断裂的脖颈处。而落在谢乔乔身后的魏章,则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一道细长的血色伤痕突兀显现于魏章的手心。 他从进魔窟到现在,一共骗了两次人。 一次是张雪霁问他在算什么时,他说在算此行吉凶,算出极凶极恶之结果。一次是刚才谢乔乔问他在算什么,他说在算命。 实际上这两次,他都在算谢乔乔。 两次都没有算清楚,两次都被反噬得心脉受损,差点连道心都动摇。 抬眼看着前方少女稳健的背影,魏章越发感到好奇;他在想谢乔乔的来历,在想她被上元仙门弟子称赞的剑道,在想之前张雪霁说过的话。 一个不管怎么算都是早夭之相的少女,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机缘,才变成剑修的? 谢乔乔走到莲花井的入口处,俯身往下看:下面是一片浓郁的黑,视线被某些东西阻碍了,无法看清楚最底下的东西。 是低级的障眼法,很轻易就可以破解。 她单手一撑旁边的断口,没有丝毫犹豫的跳下去,甚至都没有和魏章打声招呼;魏章被谢乔乔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抓她,但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有一点被谢乔乔衣袖带起来的风,从他指腹间吹过去,吹得他掌心伤口也泛起痛意。 谢乔乔落进一片漫长的黑暗中。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无论是过分安静的黑暗也好,双眼无法视物也好——她很快脚踩到了实地。从她的脚踩到实地开始,一点光亮自谢乔乔脚底,逐渐向四方蔓延开。 风声摇曳,树叶相撞,鸟兽虫鸣不绝于耳。空气中到处都是湿润清新的香气,还可以闻到一点甜蜜的果香。 谢乔乔抱着剑抬起头,看见树叶间隙中奔腾而过的华美车架,由两只巨大的黑色蛟龙充当拉车工具,自树林上空驶过。车架四周环绕着身穿飞天的琵琶仙子,七彩祥云如流水一般流淌,车架投下的阴影甚至遮住了太阳,使得这一片树林都陷入昏暗之中。 车架屋檐垂下的铃铛叮咚作响,声音清脆悦耳,透着奇诡的魔力。 车架垂下的轻纱被琵琶仙子撩开,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金色长裙,乌发如云的美貌神仙。对方容貌精美异常,衣衫华丽宽大,光从外表上甚至无法判断性别——身形娇小的琵琶仙子左右环绕在他身边,为他抬着华美的长发,逶迤的衣摆,一步步踏空向谢乔乔走来。 这情形如梦似幻,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虚幻感。 “汝为何人?为何擅入吾府邸?” 仙人垂眼发问,长长的浓黑眼睫上有金色光芒闪烁,声音优雅动听,令人沉醉。 谢乔乔皱眉,还在组织语言,没有立刻回答对方——仙人忽然瞥见谢乔乔腰间佩剑,面色大变,震怒:“大胆!区区凡夫俗子,竟敢带此凶戾俗物入吾净地,还不快速速除下武器?” 仙人怒气冲冲的声音犹如巨雷在四面八方响起,周围的琵琶仙子同时奏起了琵琶,乐声激昂犹如战鼓。天上太阳瞬息间失去光芒,仿佛也迎合仙人心情那般,变成了风雨欲来的前兆。 巨大的车架后面,一个抱着哭脸脑袋的琵琶仙子悄悄探出头来,眼珠滴溜溜打转,不期然对上地面那少女沉静的乌黑瞳孔。不知为何,它居然觉得这人类不惊不怒的模样,要比它家暴怒的主人更可怕。 掉了脑袋的琵琶仙子打了个寒战,迅速缩回车架后面。 仙人见那佩剑人类没有摘下灵剑的意思,顿时怒意更胜,双目圆睁,面色狰狞。狂风平地而起,仙人广袖衣摆犹如流云飞舞,在混乱气流之中——那人类轻快如一片树叶,锋锐如一把双刃剑。 她乘风而起,甚至没有拔剑,五指收紧握拳,一拳挥在了仙人脸上! 广袖华美的仙人被这一拳打得人仰马翻,四面琵琶仙子惊叫逃窜,刚飞出去不过一二米远,即被赤红凶剑穿透。 仙人被谢乔乔一拳打得倒飞回车架之中,驾车的两只蛟龙瑟瑟发抖缠绕成一团,在谢乔乔踩上它们头颅之前,它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做了这一切的谢乔乔,仍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淡面容。她踩着蛟龙,走上车架,抓住仙人厚密的长发将他从车架里拽出来,略微弯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我要找你打听一个人,知道的话就点头,不知道就摇头。” 不等谢乔乔描述一下自己要找谁,被打得脸都肿了的仙人,当即点头如捣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只要您别拽我头发——这顶假发可是我走遍了九十七个国家,从二百六十五位最美丽的公主头上收集来的,拽坏了就没有了!” 第36章 莲花井 谢乔乔手上动作一停。 她听了假仙人的话,觉得这顶假发确实收集不易。于是谢乔乔松开他的假发,改为拽着他衣领:“好了,不拽你头发了,说吧。” 假仙人身边的琵琶仙子早就四散飞逃了,只有那个断了头的笨蛋仙子,被害怕的蛟龙咬住了裙子,跑不掉,瑟瑟发抖的缩在蛟龙胡须里。 被抓着领子揪起来的假仙人先扶了扶自己头顶上的假发,神色肃穆——虽然这样的表情配合他肿起来的那半边脸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他道:“这位剑仙大人,您要找什么人?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乔乔:“一个年轻人,个子……大概这么高吧。” 她伸出手,在自己脑袋顶上比划了一个位置。这种简陋的描述根本不能作为参考标准。 但生命的潜力是无限的。 尤其是当假仙人看见立在谢乔乔身侧,那柄散发着幽幽红光的凶剑时。 他皱着眉,冥思苦想:“是不是一个短发,后脑勺留着马尾,穿月白衣服,话特别多的小少年?” 谢乔乔想了想,点头:“应该吧。” “……” 什么叫应该吧?你自己要找人你自己都不清楚的吗?! 假仙人心中暗暗吐槽,但也不敢当着谢乔乔的面这样说出来。他道:“我确实见过这样一个少年,他身边还跟着三位剑修——那少年倒是精通方位幻术,直接破了这里的阵法,带着另外三个剑修往后殿去了。” 谢乔乔:“后殿里面有什么?” 假仙人打了个寒战,低声:“后殿就不是我们这些精怪可以进去的地方了,那是十方大人的居所……十方大人是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只是因为沉睡太久,又不理俗事,所以才任凭那些妖怪在外殿胡作非为。” “但如果有人闯入后殿,一定会被十方大人撕碎的!” 谢乔乔松开了他的衣领,转而扫了眼四周的景色:……原来这些都是幻术吗?大概是和上层的壁画相通,利用空间阵法折叠制造出来的幻术。 她开口:“如何越过幻术,进入后殿?” 假仙人一愣:“剑仙大人,您,您要进后殿吗?” 谢乔乔颔首:“我朋友在里面,我去找他。” “不行!”假仙人陡然态度强硬起来,“十方大人之强大绝非我们可以想象,贸然进去只会沦为十方大人的餐后小点心……” 谢乔乔:“你只需要告诉我进入的方法即可。” 假仙人:“……你不带着我进去?” 谢乔乔疑惑的看着他:“我带你进去做什么?” 虽然她的话没有说尽,但假仙人轻易从那句话中解读出了谢乔乔的第二层含义:我带你一个弱鸡进去做什么? ……虽然这种想法也没有错,但谢乔乔一开始的粗暴举动给他留下了过多的心理阴影,她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假仙人顿觉有些奇怪。 他站起来,双手合十击掌三下。 第一下击掌时,底下树木山林散去;第二下击掌时,华美马车变成白纸糊的劣质品,拉车的蛟龙也变回了原本长蛇的模样;待他第三下击掌,那副美貌异常的人形皮囊消散,华服坠落,乌黑假发也跟着掉落在地,一只半人高的大白鹅从脱落的衣服堆里面钻出来。 此时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显示出它们的原貌:一片荒芜空旷的黑色圆台,像是被强行削平的一座山头。圆台之外是深不可惜的黑色深渊,只有一条纤细的木板吊桥从圆台一直延伸到远处山崖交错的群峰之中。 四周光线昏暗,幽绿色冥火随着深渊底部吹上来的气流而四处游荡,不时能听见尖锐刺耳的鬼哭狼嚎之音。 恢复原形的长蛇迅速挣脱纸马车绳索,贴着岩壁往圆台底下游走而去。而失去了藏身之处,还抱着自己脑袋的琵琶仙子,则飞扑到大白鹅脖颈上哽咽起来,抽抽搭搭的和大白鹅说着什么。 大白鹅挥了挥翅膀:“有什么可哭的?脑袋掉了回头找织娘给你缝上去不就好了。” 琵琶仙子尖声尖气:“脸也坏了呜呜呜——” 大白鹅:“那就去人间找个画工出众的穷书生,骗他再给你画一张好了。” 谢乔乔没有继续听那两只妖精说话。她目光往吊桥尽头望去,可以看见那些交错的巨大山崖簇拥着巨大的门。 她看不出那扇门是什么材质,但能看见门上粗糙却大气磅礴的花纹,还有被推开的一线细缝。 是张雪霁他们进去的时候推开的?还是戚忱他们进去时打开的? 有些事情光留在原地想也不会有答案,谢乔乔秉持着自己一贯的强大行动力,快步走上狭窄吊桥。吊桥两边没有扶手,从深渊之下卷起的冰冷气流吹得她衣裙翻飞,从后面看过去时,越发显得少女瘦弱纤小。 但站在气流之中的谢乔乔却走得极稳,衣裙翻飞,发尾凌乱,她一步一步踩着吊桥过去,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越过吊桥到了那扇推开一线的巨大门前,门内漆黑一片,能察觉到某种森冷的恶意在往外扑涌,有未知的视线正在从那条细缝中窥视着她。 这种窥视让人很不舒服,似乎是要探进人的脑海之中,窥视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一般。 谢乔乔单手按住其中一扇,手掌心触碰到冰冷的大门后,才能察觉出大门似乎是由某种石头制作。随着她手臂开始缓慢用力,大门那一线细缝被谢乔乔拉大,更多阴冷的风从里面涌出来。 从门后只有一条黑色半米宽的长道,而长道两边,赤红河流上开满了苍白色莲花。 没有水声,但河水确实在流淌。苍白的莲花盛放到了极致,不仅没有丝毫生命力,反而越发显得堕落糜烂。 谢乔乔踏上黑色长道,脚下的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光滑状态。两边河流中的苍白莲花花瓣开合,犹如兽类在嗅闻食物味道。随着谢乔乔稳定的脚步声前进,众多白色根须交缠如天罗地网,破水而出扑向谢乔乔。 随即又被凶剑的剑气撕得粉碎。 谢乔乔踏着地面七零八落的根茎,面色不改,连脚步也不曾慢下半分。水面上漂浮的莲花轻轻摇晃,黑红色魔气从莲心爬出。 【这孩子生下来就不哭也不闹的,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她、她怎么不哭啊?她都不掉眼泪的……她是什么怪物?!】 【乔乔,你要哭才对,你爷爷去世了,你都不难过吗?】 【谢家的二娘,好像是鬼上身了,据说生下来就不会哭也不会笑的,五岁的时候就能帮她爹杀鱼了,给大鱼开膛破肚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哎唷,可邪门!】 【这样的娘子以后哪里嫁得出去呀?吓死个人了。】 【乔乔啊,不是阿娘心狠,你……你这样子,外面的姑娘都不肯和我们家议亲,你哥哥年纪也到了——】 【不要怪阿娘,阿娘也没有办法……以后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命吧。】 【真是个小怪物,都把她扔进深山里去了,怎么还能自己走回来?】 【阴魂不散的怪物!】 【不是说那条山沟里有山怪吃人吗?那小怪物是怎么走回来的?】 …… 魔气在她眼前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那些影子中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谢乔乔熟悉的语气。 她挥剑斩灭这些魔气幻化出来的影子,微微皱眉,但脚步并没有停下。 【我们来打个赌吧?就三天,我准能和那个小怪物变成好朋友,赌两包饴糖怎么样?】 【噗,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吧?我才不和你这种人做朋友——就是和其他人打了个赌罢了。】 【你当然不是人!人都是会哭会笑的,阿娘死了你都没有掉眼泪,你怎么敢说自己是个人?】 【我养条狗它都知道对我摇尾巴,你还不如它呢!】 …… 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面前魔气所模拟出来的影子也越发真实,甚至已经可以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 谢乔乔抬手掐了个剑诀,赤红色凶剑出鞘,但这次目标并不是那些魔气组成的影子;她已经找到了窥视自己的那些‘老鼠’。 凶剑迅疾掠过赤红水面,无数白色根茎试图缠绕剑身,但无一例外都被杀气腾腾的剑意撕碎;剑光所到之处,苍白莲花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莲心裂开,眼珠子咕咚咕咚掉进赤红河水之中。 随着寄生莲被破坏,那种被窥视的不适感也散去。 围绕在谢乔乔身周,幻化出人形的魔气,也一并消散。凶剑重新落回剑鞘,发出一阵阵嗡鸣,谢乔乔单手按住剑柄,低声夸奖:“做得很好。” 凶剑情绪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 阻碍视线的魔气散去,终于露出长道尽头的东西——谢乔乔抬起头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眼前的事物。 那仿佛是一株巨大的树。 寄生莲苍白的花瓣包裹着纪棂月一行人,他们都陷入了昏迷,脸色也很苍白。巨大的树横跨长道,根茎没入水中,许多寄生莲的花苞顺着它的根茎,迟缓的往上爬。 谢乔乔跳上巨树枝丫,轻而易举的接近了那些依附生长在巨大树干上的寄生莲。她直接略过了纪棂月等人,径直走到张雪霁身边——包裹着张雪霁的莲花花瓣缠得很紧,黑红色魔气缭绕在张雪霁眉心。 其他被魔气侵扰的人都露出满脸痛苦的表情,而张雪霁却是在微笑的。 谢乔乔原本可以直接暴力破坏这株寄生莲。但她看着张雪霁被苍白花瓣簇拥的脸,又皱眉犹豫起来:寄生莲似乎是把他们都拖入幻境了。如果贸然破坏寄生莲的话,可能会伤害到张雪霁的精神力。 ……稳妥起见,还是把他从幻境里唤醒吧。 她输出手指,轻轻点在张雪霁眉心,一线灵力随即涌入张雪霁的灵台之中。 要进入他人构造的,并不欢迎外人造访的幻境,不是一件易事。但谢乔乔的精神力强大至极,这点禁锢她轻易便可以越过,随着一缕灵力进入寄生莲为张雪霁编织的幻境。 寄生莲可以窥视记忆——这点在刚才的长道上,谢乔乔就已经发觉了。 但它大约无法窥知全貌,只能探到一些粗劣的皮毛……不过因为没有对照组,谢乔乔也无法断定寄生莲窥人记忆的程度。毕竟她自己的精神力本就与旁人天差地别,并不能以自己为准则。 灵识穿过漫长的黑暗,谢乔乔睁开眼,看见了张雪霁被窥视的记忆。 第37章 他的过去 她罕见的呆滞了好几秒,觉得自己有点无法理解眼前所看见的一切。 奇怪的长方体高楼,飞速狂奔过去的方块铁盒子……那是什么仙人座驾吗?还是中洲历来如此离经叛道发达离谱? 林荫路上三两行人,穿着奇怪的而色彩亮丽的衣服,谢乔乔还看见几个头发金灿灿的女子走过去,说着谢乔乔完全听不懂的话。 那些大楼上挂着字迹会自己流动的巨大牌子,但是上面的字谢乔乔全都看不懂。似乎不是中洲通用语,也不是贝海国那边的官方语言……还有奇怪的人在牌子里面蹦蹦跳跳,不停重复同一个动作。 好奇怪。 无法理解的世界。 即使再迟钝,此刻谢乔乔也意识到,张雪霁幻境里所捏造出来的世界,恐怕并不是中洲。 一辆明黄色的巴士从远处开过来,在谢乔乔面前停下;巴士车大门自动开启,一股冷气从里面涌出来。 里面走出来十几个年轻的少年少女,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脸庞被太阳照得明亮,正叽叽喳喳兴奋的在讨论些什么。 谢乔乔很快就在那群人里面看见了张雪霁——奇怪的,穿着蓝色间色衣服的张雪霁。 他的脸和谢乔乔所认识的张雪霁相比,要显得更稚气圆润一些,原本后脑勺留长的头发没有了,前面的短发也剪得更短,单肩背着黑色书包,懒洋洋走在人群后面。 有人搭着张雪霁的肩膀,问他:“感觉怎么样?” 张雪霁打了个哈欠,道:“就那样呗。”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低沉,说话时已经特征明显的喉结也跟着上下滚动,狗狗眼无精打采的垂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和他说话的人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能拿多少分,你心里没数啊?” 张雪霁:“老王说了,做人不能太骄傲。还有其他省的兄弟姐妹呢,我要是把话说满了,那得多招人恨啊?”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驻足,一个圆眼睛穿校服的女孩侧过头,没好气:“张雪霁!你再搞这种茶里茶气的发言,我现在就把书包砸你脸上!” “成绩都出来了,你还装逼!” 张雪霁听到这句话便笑,满脸得意又懒散,狗狗眼弯起来,露出虎牙,还有左边脸颊一个明显的酒窝。 行道树树叶的影子落在他脸颊和校服上,少年困倦的又打了个哈欠。 同伴:“……稳了?” 张雪霁:“国赛的名额稳了,我和江苏一校的并列。” 同伴:“那你十一月要去国赛的话,明年高二还能赶上国际赛?” 张雪霁:“差不多吧,所以暑假我妈给我报了个英语补习班……老王说了我可以不写暑假作业,好好准备比赛的事情就行。” 同伴哀怨的看着他:“真好啊,高考你估计也可以不参加了吧?” 张雪霁笑嘻嘻的,曲起胳膊撞了撞同伴胸口:“好好珍惜,我高三可就不来学校了。” “……不是吧?你保送了?还是打算直接去少年班啊?上回你不是说不想出国嘛,国内少年班的话,不就只能去中科大了?” “清北去年也开放少年班了,北大有个新来的数学大佬,我挺想去学习一下的。” …… 那些人似乎都看不见谢乔乔,若无其事的从谢乔乔身边路过。 热风吹过,空气里都是暑意。 张雪霁和同伴说说笑笑的往前走,宽松的蓝白间色校服被热风吹动衣角,发育期的少年个高清瘦,还带着稚气的脸庞线条柔和无害。在与谢乔乔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侧过头,眼瞳里倒映出谢乔乔来。 张雪霁往前走的动作停住。 他的同伴催促:“怎么不走了?老王还等着你们给他带好消息呢。” 张雪霁向他们笑了笑,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把东西落巴士上了,要回去拿。” “也太不小心了吧?快去快去——晚上一起去吃烧烤啊!老王请客!吃完烧烤去陈子航家里打游戏。” 张雪霁:“嗯嗯嗯嗯。” 把同伴都敷衍走了——那群少年少女们有说有笑的在往前,汽车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不耐烦的按着喇叭,学校里刚好响起了下课铃。 变调后的茉莉花曲子在这片区回荡,卖鸡蛋饼和寿司卷的阿姨提前支好了摊子,更热闹也更年轻的声音从学校教学楼各处纷纷冒出来。这对张雪霁来说,曾经是他每天都经历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情景。 他记得食堂第二个窗口的阿姨打菜分量最少,记得食堂小卖部只卖百■可乐不卖可■可乐,记得操场篮球板被扣坏过三次,其中有一次还是他的杰作。 本来学校都已经看在他竞赛成绩的份儿上不批评他了,但张雪霁强烈要求自己必须要在全校面前写检讨——升旗仪式那天他写了八百字检讨书,里面有六百字在吹自己那个扣篮有多牛逼。 …… 那么多的回忆。 他本来以为自己肯定都忘记了,又或者说,即使有记忆,也应该是模糊不清的记忆了。但直到被寄生莲拽入梦境,重新回到省赛考场上时,张雪霁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记得这么清楚。 那年夏天的热风,他生长期超在意的身高,背着爸妈偷偷喂的小猫,打游戏骂过的队友。 那么多琐碎的,像初雪碎片一样的记忆,在他穿越了十六年后,居然全部都留在脑海里。明明已经在异世大陆生活了十六年,张雪霁却好像始终在思念——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思念着——他曾经生活的世界。 乡愁。 张雪霁揉了揉自己脸颊,侧过身看着谢乔乔:“乔乔同志,你这也来得太快了,我才做完卷子回学校呢。” “我来找你。”谢乔乔道,“你知道自己在幻境里。” 她用的是肯定句,张雪霁也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的承认了:“一开始就知道。” 谢乔乔:“为什么不出去?” 张雪霁苦笑:“因为我……呃——恋家吧?” 谢乔乔略微偏过头,看着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理解张雪霁的意思。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回家了,所以即使是假的,也想在这里多停留哪怕几秒钟。” 谢乔乔想了想,觉得很能理解,点头:“你说得对。” “不过寄生莲制造幻境,是以窃取幻境主人的精神力作为饲料的。人类的精神力有限,你如果一直呆在这个幻境里,很快就会被寄生莲吸干。” 张雪霁:“我知道。我算着时间的,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吧。” 他把手伸到谢乔乔面前,让谢乔乔看——他手腕上有一个手表,手表时间和幻境时间并不一致,谢乔乔认出那是张雪霁在巫云山上拿来看过时间的手表。 张雪霁:“这个手表背面我刻了一个小法阵……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但用来应对幻境却很有用。” 谢乔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寄生莲的作用,故意进来怀念家乡的?” “……” 张雪霁转头看着外面的太阳,笑容灿烂:“哇今天天气好好” 谢乔乔:“……” 连寄生莲的羊毛都薅,某种意义上,非常张雪霁。 “反正来都来了,顺便带你逛逛。” 张雪霁指了指前面学校的大门,眼眸弯弯的:“那是我母校,我初中和高中都是在里面念的,要进去玩会儿吗?” 谢乔乔:“都可以。” 张雪霁:“要吃手抓饼和寿司卷吗?” 谢乔乔立刻改了措辞:“好。” 张雪霁:“你没有吃过这些东西,就算在幻境里吃了也尝不到味道……手伸出来,我给你画个符。” 谢乔乔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伸出一只手:“要手心还是手背?” 张雪霁:“手背吧,手心怕你痒。” 谢乔乔:“没关系,我不怕痒。” 她把手背伸到张雪霁面前,张雪霁从自己书包里找出文具盒,拿了支蓝色的水笔,在谢乔乔手背上流畅的画下一个缩小复杂的法阵。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张雪霁的记忆生成的。张雪霁记忆中的鸡蛋饼是什么味道,幻境里也会呈现出什么味道——但谢乔乔没有吃过鸡蛋饼,所以她就算吃了张雪霁幻境里的鸡蛋饼,也尝不出味道。 但这个问题不算什么大问题,张雪霁画个共感法阵,承认谢乔乔也属于自己幻境的一部分,就能让谢乔乔尝到自己记忆里的味道了。 现代社会当然没有什么灵石可以使用。 所以张雪霁在画完法阵后,便催促谢乔乔:“注入一点灵力。” 谢乔乔依言往法阵内注入灵力。蓝色法阵很快运转起来,随着灵力流动轻快的融入谢乔乔识海之中。 用上了法阵的谢乔乔,闻到了路边摊的香味。她侧过头,目光看向一边的炸鸡店,眼珠都不转了。 张雪霁别过脸,没有忍住,笑了笑。 但他有很克制的低声笑,笑完后便推着谢乔乔的肩膀走进炸鸡店,对店老板道:“一份鸡锁骨,两份鸡排……再来两杯奥利奥奶茶。” 店老板热情的回了他几句,开始麻利的往炸箱里放下事先裹好地瓜粉的鸡锁骨和鸡排。 很快他们点的餐就做好了,张雪霁用手机付了账,拎着包装袋,先把吸管扎进奶茶杯子里,再递给谢乔乔:“尝尝?” 谢乔乔捧着奶茶喝了两口——她所尝到的味道完全是张雪霁所尝过的味道,既然张雪霁都觉得这个奶茶有点甜,那么谢乔乔肯定也会觉得好喝。 毕竟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甜党。 果不其然,张雪霁听见了谢乔乔‘好喝’的评价。 他弯弯眼眸,脸上笑容更灿烂了。 “还剩下二十分钟,走,我们去学校里面逛逛。” 谢乔乔没有意见,一边喝奶茶一边跟在张雪霁身后进入学校。 现在刚好是放学时间,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学生很多。从校门口到高中部教学楼的大路有九百九十九米——张雪霁以前做实验课量过。 熙熙攘攘的人群踩过这条大路,但没有人看得见张雪霁和谢乔乔。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在人群中,却又好像只有彼此才是存在的。 道路尽头矗立着古铜色的孔夫子雕像,雕像底座摆着几个临时抱佛脚的学生摆上去的可乐水果,不知道谁还往上面摆了一包薯片。 张雪霁顺手把那袋薯片捡起来,拆开,递给谢乔乔。不需要他说话,谢乔乔非常上道的伸手拿了一片放进嘴巴里,薯片被咬碎,不规律的‘咔嚓咔嚓’的声音,淹过人群嘈杂。 谢乔乔一只手捧着奶茶,另外一只手在拿张雪霁手里的薯片;那杯大杯的奶茶对于她来说,杯子有点过分的大了,她一只手的大小也就勉强托着杯底,曲起的指尖泛出一点红。 白裙衣袖滑落下去,露出少女的手腕和半截手臂。 确实是纤瘦的手臂,但并不柔弱;少女小臂上有紧绷流畅的肌肉线条,细长手指的指腹也留着长期劳作的茧子。 她骨感明显的手腕,上面还有旧日多道重叠的疤痕。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伤了吧?已经愈合的伤痕重叠,留下了永远不会消退的痕迹。 谢乔乔吃了一会儿薯片,又低头喝奶茶,再抬头时,发现张雪霁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腕发呆。 她不觉得张雪霁可能在占自己便宜之类的——便拿着大杯的奶茶杯子在张雪霁眼前晃了晃:“你想喝这个吗?” 张雪霁回神,慌张移开视线:“……没、没有!” 谢乔乔:“接下来去哪?时间应该不多了。” 张雪霁:“……呃,露天走廊?这里比较近。” 谢乔乔:“我都可以。” 张雪霁带着谢乔乔走过教学楼——他们一直爬到四楼,那是张雪霁以前高一的教室。 教室外面的露天走廊已经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了,但走廊拐角连着教师办公室的空调外机还在工作,不停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张雪霁靠在走廊栏杆上,把切好的炸鸡排,鸡锁骨,还有在来的路上,他买的煎饼果子和寿司卷,冰可乐,全部挨个排开放在围墙上。 谢乔乔用竹签戳了一块鸡排吃,放在围墙上的大杯奶茶冰块有些化了,杯壁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她垂着眼,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但吃东西总是吃得很认真。 太阳光照在谢乔乔头发和肩膀上,走廊回荡着大广播的音乐声——张雪霁一回头就能看见自己熟悉的教室,课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和学习资料,教室窗户外面那颗芒果树落满鸟屎和虫壳的树叶。 热风穿过树叶,翻过试卷,吹过谢乔乔的头发。 炸鸡排的脆皮被咀嚼,咬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张雪霁没有吃任何食物,只是懒散的靠在阳台上,看着谢乔乔吃。 被太阳晒热的红色塑胶跑道上泼了水,湿漉漉冒着水汽。 张雪霁背靠着发烫的栏杆,金属制品被太阳烤热的温度透过夏日校服的布料落到肩胛骨上;他所幻想出来的世界是第一学期的期末,温度如同中二病幻想曲一般滚烫。 太阳光太晒了,晒得他不得不将一只手搭在脸颊上,遮住那些刺激眼球的光芒——他眼角余光看向谢乔乔。 谢乔乔捧着可乐罐子,在用他插好的吸管喝可乐。陌生的味觉刺激让少女小幅度的皱眉,鼻尖也跟着皱了皱,然后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继续喝。 她手指上都是薯片和奶茶的香气,喝可乐时狭长的眼睛稍微眯起一点,神态像一只戒备陌生入侵者又难掩好奇的猫。 ……有点可爱。 张雪霁挪开视线,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的掌心纹路,开口:“好可惜。” 谢乔乔嚼着鸡排,偏过头看向他:“嗯?” 张雪霁:“可惜时间太短了,不然我还可以带你去吃更多好吃的。” “我家附近有一家特别正宗的香港茶楼,那家的麻蓉包,蛋黄千层糕,还有鲜虾云吞面了,都特别好吃。还有芒果绵绵冰,杨枝甘露,冻双皮奶……我每次放学路过,都要买一盒坐在楼底下吃完才回去。” 谢乔乔听到了许多自己没有听过的菜名。 她有点失望,道:“确实,好可惜啊。” ……下次要找办法再去个能制造幻境的密地玩! 第38章 无需道歉 幻境结束,张雪霁从夏日恍惚的热意中挣脱出来——缠绕在他身上的苍白色莲花瓣收紧,似乎是还想继续将他拖入更深层次的幻觉之中。 谢乔乔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凶剑插入张雪霁和寄生莲花瓣的缝隙之间;二者纠缠得很紧,那一丝缝隙是凶剑凭借着本身的锋锐硬生生劈开的。 凶剑剑尖准确的顺着花瓣刺入莲心,整朵巨大的寄生莲颤抖了一下,内里发出清脆的,某种事物碎裂的声音。黑红色的魔气从寄生莲花瓣上四散逃逸,原本缠紧的花瓣也无力的散下来。 没有了花瓣的纠缠支撑,张雪霁从巨大的寄生莲怀中‘坠落’。谢乔乔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轻松的将他拽起来;大树枝干上能下脚的位置有限,张雪霁被拽起来后眼睛还紧闭着,撞到谢乔乔身上,脑袋压着谢乔乔的肩膀。 谢乔乔偏过头:“张雪霁?” 张雪霁:“……头晕,眼睛睁不开,你等我缓会儿。” 谢乔乔颔首:“好。” 她并没有放太多的注意力在张雪霁身上,把人捞起来之后就立刻分出心神去查看四周的其他情况。 纪棂月等人也被巨大的白色寄生莲包裹,但他们的脸色并没有张雪霁这样苍白难看。毕竟是修道者,精神力还是要比普通人好很多的。 但谢乔乔没有找到戚忱——他并不在这颗古老的树上。 “我好了。”张雪霁扶着胀痛的额头,站直,脸色苍白,“这棵树的背面还有另外的入口,戚忱应该是独自进去了。因为被寄生莲困住的人实在太多,就算救出来一个,另外一个也很快就会被寄生莲的幻境魔气缠绕,重新拖入梦境之中。” “除非是本身就极其擅长幻术的修士,或者是如你和戚忱这种级别的修士,道心坚定的情况下,才不会被幻觉所困。” 谢乔乔:“你也可以做到。” 张雪霁挠了挠自己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咳咳!我这个……情况特殊。我精神力比较好,一般这种幻境对我没什么影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世穿越的缘故,张雪霁自出生起精神力就异于常人。故而道载学宫的那群家伙在他刚出生的时候还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结果随着张雪霁年龄渐长,就连最没有修行希望的空灵根也没有长出来,修仙之路半途夭折,是半点希望没有留给那群盼他成才的道载学宫院长们。 虽然无法修行,但过于强大的精神力确实给了张雪霁一些好处,比如说记忆力和思维理解能力都变得更强大了,大部分迷惑神智的幻术都无法欺骗他的脑子,就连一些探查记忆或者测试谎话的精神类法术同样对张雪霁无法起作用。 谢乔乔又去查看了一下其他人的情况,给修为较弱,看起来快要撑不住的纪棂月输入了一点灵力。 谢乔乔:“挨个叫醒太麻烦了,先下去吧。他们就算呆在这里,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我们追上戚忱,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发现。” 如果能一口气解决掉这些麻烦的寄生莲,自然是再好不过。 张雪霁读懂了谢乔乔的潜台词,没有意见。二人沿着大树枝丫翻越过去,谢乔乔走在前面,一路走好一路清空树干上缠绕的,蠢蠢欲动的寄生莲。大多数寄生莲一靠近谢乔乔,便瑟瑟发抖的缩紧了花瓣,努力的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 不过效果一般,谢乔乔的剑从来不因为对手的姿态强弱而留情。 翻过大树时便可以看见另外一边的景色——明明只是隔着一棵树,却好像是两个完全分隔开的世界。 谢乔乔他们来的那一边至少还有赤色河流涌动,但在树的另外一面,却只有白色莲花。于黑暗之中盛放,无穷无尽的白色莲花。 苍白莲花中心所汇聚的魔气缠绕构造出一扇大门,那扇门巨大得不合常理,门框边缘有粗糙磅礴的蛇形花纹浮雕。门是打开的,里面是一片无法视物的黑红色晦暗气息,光凭肉眼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谢乔乔右手按到剑柄上,侧头:“你就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张雪霁一愣:“你不带我进去啊?” 谢乔乔板着脸,极其认真的摆出了要和张雪霁讲道理的表情,道:“你刚刚在幻境里被寄生莲吸走了大量的精神力,再带你进去,过于危险了。” “虽然我有信心对付底下的妖物,但你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进入魔气过重的地方,还是留在原地等我比较好。” 张雪霁和谢乔乔对视,谢乔乔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看她这个表情,张雪霁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让谢乔乔改变主意了。 剑修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倔强。这也是剑修的天赋技能吗? 他叹了口气,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灰色明珠,将它塞入谢乔乔手心:“这是留影珠,你带着它下去,等出来后再还我。” 谢乔乔点头,没有多问,也没有拒绝,带着留影珠进入那扇敞开的大门之中;张雪霁看着少女的背影迅速被大门深处的魔气吞噬,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抿了抿唇,随即很快又放松下来,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卷极其厚实的地图,展开一角,用毛笔在上面添画了数笔,自言自语:“希望这里面有我想要的线索,不然真就白跑一趟,赔了夫人又折兵。” …… 谢乔乔进入门后,眼前魔气缭绕。但在谢乔乔走入魔气组成的迷雾之中后,那些魔气就无法再阻拦她的视线了。 魔气填充的地方并没有谢乔乔想象中的巨大——只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宽敞空间,除了屋顶高大得有些超乎寻常外,并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于是谢乔乔的目光就落到了盘踞在最中央的石柱上,双手握剑的少年身上。在他脚边,散落着许多黑色的不规则石块,散发出微微的,令人不适的魔气。 是戚忱。 他所握着的那把剑并不是他的佩剑,而是剑身大半没入石柱的一把翠青色长剑,剑身纤细,剑柄也如同剑身一样,泛着高饱和度的翠色。 过于明艳的翠色几乎已经到了妖异的地步,让人想到了贴着肌肤爬行的蛇类,鳞片耸动开合时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触感。 谢乔乔腰间的凶剑颤抖嗡鸣起来,赤红的剑气微光几乎要溢出剑鞘,原本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冤魂野鬼也从剑身上爬出来,发出狼哭鬼嚎的声音。 是灵剑针对灵剑所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敌意。就好像两只野狗狭路相逢,下意识的弓腰炸毛龇牙,虎视眈眈的周旋打量对方。 谢乔乔没有理会两把灵剑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是单手压在了凶剑的剑柄上。 凶剑涌动的暴戾剑气顿时平稳许多,连剑鸣都变得比刚才更温顺了些许。 “戚忱?”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戚忱慢半拍的抬起头来。他的眼瞳是浓烈的黑红色,脸上表情也显得奇怪,平静,却又狰狞——他身上流转的灵力不再是曾经上元仙门基础心法所凝练出来的纯粹清澈,那力量变得浑浊暴烈,随着戚忱向谢乔乔看过来,那把剑也被戚忱从石柱中拔了出来。 他好像知道这把剑该怎么用。 在剑□□的瞬间,他食指并中指掐着剑诀一抹剑身,血似的赤红沿着长剑刃口蔓延;戚忱只挥出一剑,那一剑又好像有千百种的变化,让人错觉无论如何都躲不开那一剑——事实上,确实躲不开。 谢乔乔也没有躲。 挥剑的人已经不再是戚忱,至少不是谢乔乔认识的戚忱。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在挥动这把剑! 所以谢乔乔直接抓住了那把剑,她的血沾染到剑身上,锋锐又强大的剑被谢乔乔握住,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进一步。 被割开的掌心痛意连心,但谢乔乔脸上表情仍旧很冷淡。她那双黑沉的丹凤眼上撩望着戚忱,说出了第二句话:“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却试图把剑从谢乔乔手心抽回。剑刃在少女掌心上演着拉锯战,但她却好似失去了痛觉神经一般,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凶剑被谢乔乔□□,剑气嗡鸣呼啸着,一剑□□数把,穿透戚忱四肢,将他钉入墙壁! 那把剑也失去了主人,只余下剑尖被谢乔乔握在掌心,兀自颤抖不已。 谢乔乔垂眼,扔掉那把剑。她垂下的左手,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她手指尖往下落,抵在地板上。 魔气碰到谢乔乔的血,就像雪块被扔进滚油那般,迅速消散无踪。 四柄凶剑□□分别钉着戚忱的双手和膝盖——他竭力挣扎,但挣扎无效,黑红色瞳孔急速扩大,里面的魔气几乎要满溢出来。 谢乔乔抬手,将受伤的左手按在他眼眶上。 湿润的血沾染眼睫,眼窝,眉骨。腥甜的气息一直浸入眼皮。戚忱挣扎的动作稍微弱了下来,眉心和眼眸中翻滚的魔气在触及谢乔乔鲜血的瞬间便迅速溃散。 一道身形隐约的恶鬼尖叫着从戚忱眼眶出爬出来,试图逃跑。 谢乔乔没有受伤的右手再度掐起剑诀,四柄凶剑□□合一,剑气凌然锋锐,迅速将恶鬼钉死在墙壁上! 没有了固定的戚忱从墙上摔下来,正好压到谢乔乔身上。 谢乔乔犹豫了片刻,没有把他推开,只是她收回遮着戚忱眼睛的手时,手掌心在少年秀丽的脸蛋上抹开大片血色,犹如不规则绞碎的花瓣碎片。 “……谢姑娘?” “嗯,是我。” 戚忱疲倦的靠着她肩膀,低声:“抱歉,我似乎又给你添麻烦了。” 谢乔乔垂下手臂,语气一如既往:“无需道歉,顺 第39章 剑道最强 戚忱没有维持这个状态很久。 他稍微恢复些许神志后,就立刻自己站直了;尽管他看起来状态仍旧很糟糕。除了之前谢乔乔为了限制他的行动而在他四肢上制造出来的伤口外,另外还有不少伤口,身上蓝色的便服几乎都已经被尽数染成了黑红色。 大概在自己下来之前,戚忱在这里和其他什么东西经历了一场苦战,最后被那柄奇怪的剑夺去了心智——谢乔乔在心里大概有了推测,便自己走到那把翠色长剑面前,蹲下来仔细研究它。 凶剑明显很不喜欢这把剑,在谢乔乔靠近翠色长剑时,它发出一连串不满意的剑鸣声。 戚忱:“谢姑娘小心!这把剑是一把妖剑,可以蛊惑人的心智。我刚才就是一时不察,被这把剑控制了心神,险些连肉身都被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夺去……” 谢乔乔:“嗯,我会注意的。” 躺在地上颜色明丽的长剑,剑身狭窄,剑刃是肉眼可见的锋锐。而在剑柄上,还有奇怪的刻字——或许不是刻字,而是具备特殊含义的图案花纹? 谢乔乔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下,但对这种花纹毫无印象。 她想了想,干脆抓住剑柄把那把妖剑拿起来;凶剑顿时哔哔得更厉害了。如果能说人话的话,它现在大概率已经开始骂街了。 谢乔乔充耳不闻凶剑的指责,握着那把妖剑随意挥动试了试手感:剑身太细了,她之前没有用过这样的剑,不管怎么挥使都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感觉奇怪也只是谢乔乔自己会觉得有点奇怪。在其他人眼中,谢乔乔用什么剑都很可怕,哪怕她只是拿着一根树枝,也让人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她一剑穿心拿来证道了。 她又走到那根石柱面前,仔细查看。 石柱上面同样绘有花纹和奇怪的,类似于字之类的符号。谢乔乔总觉得那些符号眼熟,但又记不起更详细的。 她蹲着看了一会儿,侧过头,望向戚忱——戚忱坐在墙壁角落里,正在打坐调息。 谢乔乔干脆也坐下来,等他调息完。 地面散落有很多黑色的不规则石块,谢乔乔就近捡起一颗看了看:虽然从外表上来看,很像是石头,但是真正上手摸了之后才会发觉,这似乎并不是石头。 摸起来有些温热,里面内敛的饱含着很多魔气。 “那是魔核。” 戚忱调息结束,脸色比之前好看许多。他见谢乔乔捏着一枚魔核沉默不语,便走到谢乔乔身边主动向她解释:“我和其他弟子误入此处,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被寄生莲幻境所困。” “我没办法一次性把大家都叫醒,挨个叫醒的话又会有人陷入再次被寄生莲幻境蛊惑的困境;所以我才决定先下到这里来,看看是否有直接解决那颗大树的办法。” “没想到这个房间内居然游走着大量的魔,我与之战斗,负伤颇多,最终被妖剑乘虚控制了神志……这些魔核,应当是那些被我杀死的魔死后所产生的。” 谢乔乔:“这石柱上有字。” 戚忱走近,在谢乔乔旁边蹲下,目光凝重的看着石柱上的字纹。看了好一会儿,他露出羞愧的表情:“我、我也看不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似乎并不是我所学习过的任何一种文字。” 谢乔乔叹气,心想:要是张雪霁在就好了。 虽然张雪霁也不一定认识这些字。但张雪霁认字的可能性还是要比自己和戚忱高一点的。 “等等,这底下似乎有个阵法。” 戚忱伸手摩挲石柱底部,摸到了极其不起眼的,细微的花纹起伏——在石柱底部,有一圈隐藏起来的浅浮雕。 他向内注入灵力,石柱底部的阵法被灵力逐渐点亮;同时整个屋子的屋顶也亮了起来,勾画出苍茫星河,长蛇座与南船座格外的清晰。 是星空图。 在这座屋子的屋顶,用阵法勾画出了一座星空图! 谢乔乔和戚忱同时仰起头看向头顶星空。谢乔乔虽然对理论知识并不擅长,却也直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这片星空,似乎并不是她平时抬头就能看见的,熟悉的星空。 两人都在关注头顶的星空图,这时候石柱底部轻微裂开的声音本来应该不太引人注目才对——但在石柱刚刚裂开第一条缝隙的瞬间,谢乔乔一把抓住戚忱衣领,往后退开十来米。 石柱轰然炸开,屋顶那美轮美奂的星空图也随之消失! 带着浓烈腥臭气息的黑红色旋风平地而起,浑浊颜色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娇小的背影立于腥风血雨之中。 浓烈强大的魔气几乎是瞬间就压得人呼吸困难。 谢乔乔把戚忱往身后一扔,理所当然:“你受伤了,呆在后面不要乱跑。” 戚忱:“可是——” 谢乔乔:“不要给我添麻烦。” 戚忱沉默片刻,把没说完的话咽下去了,垂眼时不自觉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下意识的感到不甘心起来:如果……如果今日他更强一些,心智更坚定一些,是否就不会造成如今局面? 但很多事情本身就无法追寻答案。 体态娇小,身披黑甲的少女出现在腥风血雨中央。她悬空而立,却没有头发,前后左右皆是人脸,每张人脸五官表情情绪各不相同,此刻面朝着谢乔乔的那张脸英姿勃发,眉目深邃,明显是张成年男子的脸。 “大胆小儿,闯我洞府,偷我青灵剑,真是不知死活!” 少女一般娇小轻盈的身体,说话时的声音却是成熟沉稳的男子声音。 它两掌并合做金刚怒目状,但从它身上诞生出来的虚像却是一尊神态邪异的古怪金刚,俯身一掌拍向谢乔乔。 谢乔乔挥了挥那把新到手的剑,自言自语:“你有名字啊?青灵剑?也行吧,好像是比绿剑好听一些。” 金刚怒目,巨大手掌眼看就要拍到谢乔乔头顶;谢乔乔起身一剑把邪异金刚虚像的手掌齐腕砍断! 她所砍下的那一剑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光芒,只是很普通的拧腰,落剑,剑锋砍下去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妖异的青灵剑在谢乔乔手上,也被用得坦坦荡荡,无人可挡。 一道剑痕从妖物那张青年面孔上斜划出去,它面朝谢乔乔的那张脸瞬间崩溃破碎;妖物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声,右边娇俏可爱的少女脸颊转到了正面。 它愤怒的大喊:“我要杀了你——把你的脸皮剥下来当我的第四张脸——啊啊啊啊!” 妖物身形暴涨,瞬息间携带腥风血雨扑到谢乔乔身上。 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魔气和腥臭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谢乔乔闭眼屏息,一指压在青灵剑的剑锋上;青灵剑颤了颤,属于谢乔乔的灵力和剑意轻易的便沾染了它。 青灵剑并非无往不利的神兵。 真正战无不胜,无往不利的,是谢乔乔的剑。 “破。” 一切声音都要为她这句指令让道,青灵剑此刻胜过任何剑修苦心磨砺的先天飞剑——它穿透妖物心脏之处的魔核,从妖物背部破出,四面空气荡开一圈又一圈不稳定的波纹。 在这短暂的瞬间,属于不同领域之间的屏障,被谢乔乔可怖的剑气惊扰,出现了片刻的混乱。 但混乱亦是只有一瞬,很快剑意都被收敛,连带着那瞬间狂暴倾斜的力量,也利落稳妥的被收敛起来。 只剩下满室狼藉,还有一具娇小的妖物尸体。 妖物胸口被破开了拳头大小的洞,心脏处碎裂的魔核已经变成了粉末,还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犹如燃尽的柴火。 在怪物敞开的胸口出,所暴露出来的肋骨,却是少见的红色。 青灵剑乖巧的回到谢乔乔手心,也不在那妖里妖气的散发什么蛊惑人心的气息了,妖气内敛的模样像一个刚赎了身预备从良的乖巧新妇。 谢乔乔走到妖物尸体旁边,盯着看了许久:那妖物尸体始终没有和其他魔物一样消失。 她觉得奇怪,很想找个人问一下。但谢乔乔回头看见表情呆滞的戚忱时,又觉得戚忱实在是指望不上。 她撕下裙摆,把妖物打包捆起来,拖在地上行走。 “戚忱,你还能自己走吗?”谢乔乔走到戚忱面前,低头礼貌性的关心了他一下。 戚忱终于回神,但表情还是有些恍惚,开口便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这就是谢姑娘的全部实力吗……” 谢乔乔好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戚忱,你能自己走吗?还是要我扶你?这地方已经没什么可探索的了,我打算上去看看张雪霁他们。” 戚忱:“我可以自己走——劳烦您费心了。” 谢乔乔:“无妨。” 她拽着妖物的脚脖子,速度均匀的走在戚忱前面。戚忱这才发现被谢乔乔打包起来的妖物尸体,他看着拖行妖物的谢乔乔,张了张嘴,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最终戚忱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有些沮丧的垂头把嘴巴闭上,一瘸一拐的跟在谢乔乔身后。 走出那扇魔气构建的大门,谢乔乔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树树根上拿着一个本子在写写画画的张雪霁。 她拖着妖物尸体走到张雪霁身边,把留影珠还给他:“我一路都带着,在门里面发生的事情,留影珠大概都有录下来。里面太多东西,我看不懂,你看一下吧。” 张雪霁有点意外。 他接过留影珠,目光越过谢乔乔,看向她身后一瘸一拐追过来的戚忱,关心对方:“戚小哥,你腿怎么了?” 戚忱没有说是谢乔乔用剑捅的,委婉道:“被底下魔物伤到了。” 张雪霁:“里面还真有魔物啊?……这是什么?” 他摸着下巴,走到被谢乔乔用裙子布条打包起来的妖物尸体上,仔细打量。 谢乔乔:“在门里面杀死的,不知道是魔还是妖怪。一般魔死后会留下魔核,尸体自己消散,但它却连尸体和魔核都一起留下了。我觉得奇怪,就把它拖出来了——其他人怎么样了?” 张雪霁:“还是一样,在寄生莲的幻境里没有醒过来;不过你们现在有两个人,你,戚小哥,你们一起协作的话,估计很快就可以把所有人都叫醒了。” “我先看留影珠,你们叫醒了人再喊我。” 他向谢乔乔摆了摆手,随即低头认真的摆弄起留影珠来;很明显,张雪霁对门后面的情况极其感兴趣。 谢乔乔看向戚忱:“你可以吗?” 戚忱摸了摸自己腹部最严重的伤口,估计了一下情况,道:“我的伤大多已经用灵力止住血了,没有问题。” 第40章 观影体验 张雪霁用灵石打开了留影珠里面的内容——这颗留影珠在他交给谢乔乔之前就已经被激活了,可以记录下谢乔乔进入门后所看见的一切。 谢乔乔也很配合,基本上能让留影珠收录到的地方,都会刻意靠近,让留影珠收录得更加清楚。 在画面上出现青灵剑剑柄花纹时,张雪霁表情稍微端正了一些。 中间有戚忱的地方,他都拉快进跳过了。但中间戚忱的戏份着实多,即使张雪霁拉了快进,也看了好一会儿戚忱。 看见戚忱从墙壁上掉下来,摔进谢乔乔怀里时——张雪霁忍不住嘀咕:“那么大个子的人,还掉人家小姑娘怀里,看把我们乔乔同志压的……上元仙门不行啊,教个剑修出来体力这么差。” 谢乔乔没推开戚忱。 张雪霁:“乔乔同志,不能当滥好人啊!” 戚忱跟谢乔乔说对不起给她添麻烦了。 张雪霁:“啧,有这个自知之明就不能快点自己站起来吗?” 谢乔乔回答顺手而已。 张雪霁单手撑着脸颊,眼眸小幅度弯起:“可不是,主要任务是捎我,其他上元仙门弟子全都是附赠品。” 直到画面上出现那根石柱的近景——张雪霁停下了碎碎念吐槽,眯起眼凑近了些许——随着谢乔乔镜头移动,石柱上的花纹包括那些奇怪的字纹,全部都被仔细的收录进来了。 张雪霁从袖口中掏出本子,迅速往本子上写着笔记。当镜头给到那片由阵法构成的星空时,张雪霁不停写笔记的手停下了。 他专注的望着那片星空,上面的每一颗星星对他而言都透露出陌生的熟悉。 “张雪霁。” 谢乔乔走到张雪霁后面,喊他名字:“其他人都醒了,戚忱在带他们转移出去,你要走吗?” 张雪霁回头,向谢乔乔招手。谢乔乔不明所以,走到张雪霁身边,蹲下,与张雪霁平视。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谢乔乔脸上的微表情明显在表达‘你要干什么’这个意图。 张雪霁翻开自己的本子,其中某一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奇怪文字。 “这是我在魔窟宫殿蛇头雕像手中的莲花花瓣上抄录下来的。” 谢乔乔赞叹:“那你记忆力真好。” 张雪霁被夸得怪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后脑勺笑了笑,继续道:“一般一般,其实也没有很厉害——咳!你先听我说,我把这些东西抄录下来之后,发现它们其实是由罗火洲的一种偏僻小语种文字简化后的呈现,并不是我们一开始所猜想的,不属于人类的文字。” 罗火洲也是六州之一,据说是传说中最接近‘天上白玉京’的地方。如此有名的大洲,谢乔乔自然也知道其名讳。 她点头,有理有据的推测:“所以这座魔窟,是罗火洲的人建造的?” “不一定。”张雪霁把本子翻了一页,道,“只能说建造这座魔窟的人和罗火洲有些许渊源,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走一趟罗火洲,说不定能遇到更多更有意思的人和事情。” “第二页是你在门后石柱上看见的文字,我也抄录下来了。这两段记录的文字虽然是同一种,但记录的人却截然不同;在石柱上刻下字迹的是一名上古时代的剑修,这位剑修原身大约是个妖族,但具体种族它没有提到。” “这位妖族剑修曾经突破化虚境,剑术造诣登峰造极,甚至可以凭借剑意破开空间,前往其他世界。但不知为何,这位大妖却在某年某月某日,突然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在此地建造了墓地,将自己的妖身和昔日佩剑一同葬在此处。” 谢乔乔:“但在门后,并无这种级别的大妖妖身。” “这个就和莲花石像上的内容连接上了。” 张雪霁重新把本子翻回前一页,道:“莲花石像本身的存在并不是一尊单纯的石像,而是某位大能的一缕气息残留。似乎那位大能本身具备有石化的力量,所以他残留下来的力量也就化作了一尊石像,为那位妖族剑修镇守墓室。” “这位大能种族未知,姓名之类的也一概不知,所留下记载,大多都是在夸赞那位妖族剑修的剑意纯粹强大,只可惜二人不在一个时代,无法切磋一二,十分遗憾等等。但为了表达自己对强者的敬意,大能仍旧留下一片□□,在此为那位妖族剑修守墓。” “你们在门后所看见的那片天空,大概就是那位妖族剑修踏碎虚空前往其他世界时所看见的,其他世界的星空。” 谢乔乔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可张雪霁的那番话。 张雪霁低头往本子上添了几笔,补充:“你在墓室中杀死的应当是一只上阶魔。上阶魔物死后尸体不散,魔核也依旧留存。而且你杀死的还是一只罕见的‘病缘’。” 谢乔乔:“很贵吗?” 张雪霁:“何止是贵,这玩意儿根本就是有市无价!病缘最贵的就是它们红色的胸骨——病缘生来只有一面,每隔千年才会长出下一张脸,等它们长足了四张脸后,心脏处就会生出三根红色肋骨,三根肋骨中生有一段相连的红线。用红线两段分别绑住两个人手腕,就可以强行为二人接上缘分,从此日日相见,处处相逢。” “别说人间,哪怕是在修真界,也依旧有大把的痴男怨女,愿意出天价购买。只可惜病缘是魔界生物,在其他地方本来就十分罕见,兼之幼年期病缘十分弱小,在弱肉强食的魔界时常沦为其他魔物的零嘴,少有能长成的四面病缘。” 谢乔乔盯着地上妖物尸体红色的胸骨,重复:“有市无价啊……” 张雪霁肯定:“有市无价!” 两人对视了一眼,谢乔乔拔出青灵剑,熟练的提起妖物脖颈,比划:“我只开过鱼的肚子,还没有剖过魔,你说从哪里下刀剖得会更完整一点?” 张雪霁掏出自己的素描笔,在妖物身上画出几条线:“按照这个线来开膛,最贵的就是骨头了,千万不能碰坏。开骨取线是个技术活,先把骨头剖出来,带回去之后我们再慢慢取里面那根红线……” 刚刚过来准备问二人情况,就刚好听见他们在研究剖魔大业的戚忱,心情顿时更复杂了。 张雪霁注意到了站在树上面的戚忱。他热情的向戚忱招手:“戚小哥你来得正好,你身上有储物法器吧?” 戚忱叹了口气,无奈的从上面下来:“是有,你要装什么东西吗?” 他目光瞥了眼张雪霁那看起来就很能装的大袖子。张雪霁把两只手都揣在袖子里,笑眯眯:“其实吧,我在前面往袖子里装了点东西,现在袖子里没位置了。等会我们给这只病缘剖骨之后,剩下的部分能不能先放你的储物戒指里?” 戚忱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谢乔乔,却发现谢姑娘在用前所未有的期盼的眼神等待他回答。 戚忱迅速回答:“当然没问题。” 不就是一只魔物尸体吗?反正……反正储物法器里面又没有装吃的,就当是报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这也是应该的! 谢乔乔以前帮父亲杀过鱼。 虽然剖魔是生平第一次,但上手之后感觉似乎也和杀鱼没什么区别。她把那只魔胸膛剖开,连带腹部,看见那只魔异于人类的身体组织。 是空的。 魔的身体里面没有器官,只有空荡荡的骨骼支撑起皮囊。从病缘心脏碎裂的魔核处蔓延出来的三根红色肋骨,底部相连,隐约能感觉到上面异样的气息。 谢乔乔盯着那三根肋骨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算了。” 戚忱:“……唉?!” 张雪霁倒是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色符咒,询问:“那烧了?” 谢乔乔垂眼,站起身:“烧了吧。” 张雪霁:“好咧!” 他一抖符咒,扔到病缘尸体上。符咒落地起火,幽蓝色火焰邪异的跳动着,热气扑面而来。 戚忱看了看利落扔符咒的张雪霁,又看了眼面无表情背着手的谢乔乔——他仍旧想不明白,出于耿直的性格,实在好奇的时候,戚忱还是选择问出声。 “谢姑娘,为什么又不要了呢?” 谢乔乔:“没有必要。” 戚忱:“……没有必要?” 谢乔乔点头:“嗯,觉得没有必要。我杀它,是因为生死相争,但我活着,并不缺它那三根骨头。病缘千年长一面,四面病缘更是需要熬过三千年那么长——它能长这么大,属实不易,给它留个全尸,也当是我对它这三千年的敬意。” 符火跳动,很快便将病缘尸体焚烧干净,只余下黑色灰烬四散。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谢乔乔:“擦一下手?” 谢乔乔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满血的手,接过手帕,与张雪霁道谢:“多谢。” 张雪霁笑眯眯的:“和我客气什么。走吧,这里的情况我差不多都弄明白了,我们先出去吧。” 谢乔乔:“陈未眠的事情,你也弄明白了?” 张雪霁点头:“我已经猜到那家伙是谁了。先上去再说……戚小哥,你能自己走吗?不能走的话我扶你啊——” 戚忱干咳一声,迅速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三人继续翻过大树往外离去。 纪棂月等人已经在戚忱和谢乔乔的帮助下先行离开,所以此刻黑色长道上只剩下戚忱,谢乔乔和张雪霁三个人。 戚忱自发走在了最前面,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自己袖子被扯了下;戚忱睁大眼睛迅速回头,果然看见谢乔乔拽住了自己衣服一角。 谢乔乔仰头,面无表情:“你走慢点,张雪霁他跟不上。” 张雪霁溜达在最后面,唇色苍白的向戚忱露出无奈表情:“体谅一下,我凡人嘛。当然,戚小哥你赶时间的话也可以先走,我慢点来也无所谓。” 戚忱:“……是我的疏忽,抱歉。” “不过,还有一事,我也很好奇——关于那位‘陈未眠’的事情,棂月曾用传音法阵告知于我,但我至今仍然没能猜出他的身份,张道友是如何知道的?” 张雪霁叹气:“这不是很好猜吗?这座墓地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病缘红线,魏章是为了红线而来,那么对方自然也是为了红线而来。” “委托乔乔同志找猫的那个小孩原本是住在鹿城,而魏章也是从鹿城来的,雇佣了那个小孩当弟弟的家伙,自然也曾经呆过鹿城;虽然我暂时猜不出来鹿城有什么线索指向这座墓里的病缘,但可以肯定,他们确实在鹿城得到了关于‘红线’的线索。” “求红线者,要么为财,要么为己。魔窟之中危险重重,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进来,为财的可能性极低,再加上他还给自己起名叫‘未眠’,又特意扮成读书人模样——你想想中洲那几个出名的痴情种,哪个可能性最大?” 戚忱看着张雪霁,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谢乔乔的表情倒是不茫然,很冷静,但她的情况估计比戚忱还糊涂。 张雪霁沉默片刻,有点尴尬:“不是吧不是吧?不会你们平时都不看八卦的吧?” 戚忱:“修行之路道阻且长,我自然要将十二分的精力都放在修炼上。” 谢乔乔回答得更直接:“我没有离开过贝海国,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 “……” 张雪霁此刻稍微有点怀念纪棂月。 有纪棂月在,至少他就不是在场唯一一个看八卦杂志的人了。 你们这群剑修显得我很不务正业耶你们知不知道?! 第41章 挺喜欢的 张雪霁在自己袖子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掏出一份泛黄的旧报纸,抖开“中洲历来有花神节评美人的习俗……” 戚忱茫然“有这个习俗吗?” 张雪霁诚恳“有的,当然,你可能不知道。” “花神节评美人,每四年一届,魁首就可以得到海棠仙子的绰号——但自从敬神山花铃月二十五年前参加过一次评选后,花神节海棠仙子的封号就再也没有换过主人,一直属于花铃月。” “花铃月……” 戚忱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上届试剑大赛,这人似乎是第十七名。不过他对花铃月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印象,可能是因为他对十名往后的人都不怎么关注的缘故。 张雪霁“海棠仙子追求者众多,其中最出名的大情种,就是清崖道门大弟子;陈未眠——海棠花未眠——他倒是处处都很维护自己痴情种的人设,起个凡间名字也要暗示一下花铃月的绰号。” 戚忱思索片刻,道“如果是他的话,倒也对得上。我们离开中州之前,正好清崖道门的人也出发往西行,想来行程应该大差不差。” 两人讨论的事情,大多涉及中洲门派世家纠纷。谢乔乔对这些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站在张雪霁旁边看他手上展开的那张‘报纸’。 这是偏僻的贝海国所没有的东西,对谢乔乔来说足够新奇。 上面印刷所用是中洲惯用的官话;谢乔乔学过,基本上都能看得懂。 谢乔乔看完了第一页花神节祈愿度鹊桥的宣传——拿着报纸的张雪霁明明在和戚忱聊天,却恰到好处的,在她看完那一页时,抬手给报纸翻了一页。 谢乔乔“谢谢。” 她的道谢突兀的插入两人对话之中,戚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张雪霁垂眼,从善如流的笑“不客气。我这还有很多往期的报纸,回去之后可以都借给你看。” 谢乔乔想了想,点头“好。” 第二页内容不多,谢乔乔几眼就看完了。 张雪霁把旧报纸卷起来塞进自己衣袖中,催促戚忱“走了走了,详细的出去再聊,老是呆在这里面,我也闷得慌。” 谢乔乔习惯性的走在了最后面。她走得不算太快,会注意着张雪霁的速度——但更多时候,谢乔乔的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情。 那张报纸排版很特别。上面明明在介绍花神节,但大半内容都在夸赞花铃月的美貌。如果‘陈未眠’真的是花铃月的追求者,那绾绾小姐岂不是被他欺骗了感情? 身份是假的,私奔是假的,就连假名字,都是他心中恋慕的别人姓名暗化。难怪之前绾绾小姐说不想要这个定情信物了——被骗了会生气也是很正常的吧? 真是个人渣啊。 三人走出长道尽头的石门,和门外的纪棂月等人汇合。 其他上元仙门的弟子一看见戚忱出来,立刻迫不及待的围上去关心他情况。谢乔乔往旁边避了避,给他们让出空间寒暄。 在他们对面,就是那条通往石台的狭长吊桥,被深渊底下吹起来的风摇得晃晃悠悠。 谢乔乔偏过头看向张雪霁“你可以吗?” 张雪霁看着纤细的吊桥,摸了摸自己鼻尖“……我努力。” 谢乔乔把手递给他——张雪霁一愣,眨了眨眼“这不好吧?” 谢乔乔不解,疑惑的看着他。张雪霁干咳一声,解释“我是说,我万一有一步没有踩稳摔下去了,牵着手的话还要连累你……” 谢乔乔“无妨。” 她神色坦荡,眼神清澈。但正因为太坦荡了,坦荡得一点私情都没有,这才让张雪霁不太想牵手。 但张雪霁又拗不过谢乔乔。 他和谢乔乔对视了数秒,直到纪棂月挤进两人之间,狐疑的盯着张雪霁“你一直盯着谢前辈干什么?” 对视被打断了。 谢乔乔完全没有t到对视的这一瞬间,该有的微妙气氛。在纪棂月挤进两人中间时,她也只是冷淡的移开视线,脸上面无表情。 张雪霁没好气的按着纪棂月脑袋把她推开“去去去——你这个麻烦精,离我远点,别把倒霉运传染给我了。” 纪棂月震怒“什么麻烦精?要不是我提议爬到雕像上面看一看,大家还发现不了这个入口呢!再说了,你这个为了凑热闹就拉着朋友跑进魔窟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啊?也不知道你给谢前辈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把你当成好朋友……” 张雪霁理直气壮“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乔乔同志超级喜欢我的——对吧乔乔同志?” 纪棂月翻了个白眼“张雪霁,你要点脸好不好?” 两个人都是出身大家族的吊车尾,一个慕强一个摆烂,凑在一起就看对方无论如何也不顺眼。 就在两人斗嘴有来有回——张雪霁甚至都没有指望谢乔乔会回答自己的时候——谢乔乔收回了自己神游天外的眼神,黑沉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张雪霁。 魔窟内部光线昏暗,她黑色的额发被乱流吹动,神色依旧是八方不动的平稳。光是被她这样注视着,就让人不自觉安静下来。 张雪霁顿时失去了和纪棂月吵嘴的心情,偏着头,垂眼望着谢乔乔。 目光接触只有一瞬间。 风和时间却好似都变慢了。 谢乔乔理所当然的回答了“是挺喜欢的。” 她神色坦荡,既不害羞也不躲闪,就好像在说喜欢今天晚上的晚餐一样平常。 纪棂月张大了嘴巴,表情呆滞,张雪霁也愣住——他本该最擅言辞,却于此刻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纪棂月磕磕绊绊“那个,谢前辈——谢前辈——我认识药王谷的医修,你要不要去看一下脑子……” 谢乔乔皱眉“我脑子没有问题。” 纪棂月“……” 不管怎么看都大有问题吧?! “我明白了!”纪棂月单手握成拳一锤自己掌心,意识恍惚的喃喃自语“谢前辈一定是和我小师叔一样,醉心于修行,平时根本不关心异性……没错,肯定是这样,不然她怎么会看上张雪霁?” “我这就飞信传书把春风楼的男修全部包下来,我一定要修正谢前辈的审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未来的剑道之星毁在张雪霁这个吊车尾手上……” 张雪霁无语。 他推了推纪棂月的肩膀,把她往上元仙门弟子那边推去“她说的喜欢又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你可省省吧。” “乔乔同志,我们走吧。” 他把手搭上谢乔乔掌心,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谢乔乔“若是害怕,闭着眼睛走也无妨。” 张雪霁苦笑“闭着眼睛走不是更容易掉下去?” 谢乔乔理所当然“不会掉下去的。” 张雪霁握紧了谢乔乔的手。 谢乔乔的手要比他想象中更小一些,但并不柔软,骨节很明显,手腕也很稳。明明是比自己还要小的手,但是牵着对方的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张雪霁闭上眼睛,耳边全都是深渊底下气流飞起来的声音,他的头发也被吹得有点乱,紧张的抿着唇。 谢乔乔牵着张雪霁走在了最后面。 她在踩上吊桥之前,把凶剑□□,另外一只手掐着剑诀;凶剑不情不愿,但仍旧听话的低伏身子,飘在张雪霁脚边。 张雪霁一脚踩出去了,眼看就要踩空。谢乔乔垂着眼睫,两指并拢轻轻一晃,凶剑闪现至张雪霁脚下,垫着他稳稳当当的走了下去。 风声,利刃轻微的破空声。 闭着眼睛的张雪霁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意间当了一回脚踏飞剑的‘少侠’。 已经提前走到了吊桥对面的纪棂月,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她喃喃自语“这样也行啊……” 戚忱有些好奇“张雪霁怕高,你们之前和谢姑娘又不是一路,那时候张雪霁是怎么过来的?” 旁边聂海舒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张道友自己服药昏睡过去后,再由我将他扛过去的。” 戚忱“……” 行吧,这也算是个办法。 谢乔乔牵着张雪霁,很快便走过了吊桥。她若无其事的收手,凶剑迅速飞回剑桥之内。 张雪霁睁开眼,脑子里还有点嗡嗡的。他环顾左右,颇觉神奇“居然真的就这么走过来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方向感这么牛逼的吗?” 其他上元仙门的弟子,闻言纷纷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纪棂月终于忍不住了。她绕着张雪霁转了一圈,眯起眼睛狐疑又严肃的端详他。 张雪霁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胳膊上都要冒鸡皮疙瘩了。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皱眉看着纪棂月“你又干什么?” 纪棂月“我在研究。” 张雪霁茫然“研究?” 纪棂月抬起脸,满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在研究你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到底用了什么巫蛊之术,能迷惑得谢前辈对你这么温柔体贴,还用自己的妻子——不是,自己的佩剑给你当台阶用……” 张雪霁“……原来不是我方向感好啊。” “张雪霁,你好像在说一句废话。” 张雪霁慢吞吞踱步到谢乔乔身边,谢乔乔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屏障,格格不入又过分安静。 他盯着谢乔乔看的时候,谢乔乔也很敏锐的,迅速侧过头,看过来。她没有说话,但眼神倒是很明显在问张雪霁你看什么。 张雪霁把手背在身后,低声“谢谢啊。” 谢乔乔颔首“不客气。” 张雪霁笑了笑“我觉得……我们两怎么总是在给对方道谢啊?” 谢乔乔眨了眨眼,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和张雪霁认识之后发生的事情——似乎确实如同张雪霁所说的那样。不是自己在向张雪霁道谢,就是张雪霁在向自己道谢。 她思索片刻,很快得出了结论“可能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吧,好朋友之间就是经常会这样互帮互助的。” 纪棂月已然压不住自己的吐槽之心——奈何戚忱抬手阻止了她“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么就一起离开这里……” 他忽然间察觉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窥视感。 在门后的经历使得戚忱此时比往日更加警惕,察觉到窥视视线的一瞬间,他拔出佩剑斩向视线来源! 剑风飒飒,灵力流转于清冷剑身。 瞬息间破除了那道隐藏身形的幻术,一只过于高大的白鹅嗷嗷叫着从幻术织就的帷幕后面摔出来,大喊“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小人绝对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小人——小人——” 大白鹅黑黝黝的眼眸泪光闪闪望向谢乔乔,大喊“那边佩剑的上仙!救我救我——” “……你认识它?” 戚忱询问的看向谢乔乔。 谢乔乔盯着那只白鹅。在她盯着白鹅,一直没有说话的片刻静默之间,一个抱着自己脑袋,哭哭啼啼的琵琶小妖从大白鹅翅膀底下探出身来,尖声尖气“我们是来投奔剑仙大人的,呜呜呜别杀我们……要杀就先杀大鹅,他肉肥比我好吃……” 白鹅气得一翅膀把它拍扁,震怒“炖了我,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琵琶小妖被拍扁了,哭唧唧的又从地面爬起来,自己抱着自己的脑袋,把嘴巴对准自己脖子往里吹气。刚被拍扁的身体很快又‘鼓’起来。 谢乔乔“我见过它们,没有威胁,只是擅长幻术的小妖罢了。” 第42章 她这里有问题 虽说是没什么威胁的小妖,但毕竟是妖,原本按照上元仙门的规定,应该立即剿灭的。 但是戚忱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谢乔乔,不知为何,居然真的收起了飞剑。 他道“既然是谢姑娘认识的妖,那便看在谢姑娘的面子上,放过你们一回。下次再偷偷摸摸跟在我们后面,定不轻饶。” 大鹅脖子上没有了飞剑威胁,顿时底气又足了。 它以一种和庞大身体截然相反的灵活,迅速窜到谢乔乔身边,卖力的自我推销起来“我第一眼看见剑仙大人您,就知道您绝非池中之物!没想到您居然真的能从石门后面活着回来,还解决掉了十方那个作恶多端的魔物……” 谢乔乔“有话直说。” 大鹅被噎了一下,停顿片刻,还想继续委婉铺垫。抱着脑袋的琵琶小妖从它脖子羽毛里面探出头,怯生生道“十方大人死了,我们两个又只会一点幻术,在这里实在是混不下去。大鹅说您看起来最厉害,若是能成为您的手下,日后定然可以借您的力量狐假虎威,为祸一方……” 大鹅一翅膀把它拍飞,恼怒“你少胡说八道了!我对剑仙大人的敬仰之情乃是真切的发自内心,又怎么可能借大人的力量狐假虎威,为祸一方呢?大人你不要听那个小妖精妖言惑众!” 被拍飞出去的琵琶小妖,自己抱着脑袋可怜兮兮的飞回来,小声为自己辩解“你刚才明明就是那样说的……” 谢乔乔绕过它们,跟上戚忱他们往外走。张雪霁走得慢一步,走过两只妖怪身边,笑出声“你们两个搁这讲相声呢?” 大鹅一看见张雪霁,当即炸毛,拍着翅膀飞远,大声“怪人!怪人!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张雪霁耸了耸肩,追上前面的谢乔乔。 谢乔乔“你见过它们?” 张雪霁脚步不停,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但很快,他略微弯腰,低声与谢乔乔耳语“这里不方便说,出去我再和你解释。那两只小妖怪的幻术能力很方便,我打算把它们捎上一起带出去。” 谢乔乔目不斜视“随你。” 一行人挨个从巨大雕像的脖颈处爬了出来。 而距离雕像脖颈最近的地方,自然就是雕像手中捧着的巨大石莲花——魏章正坐在石莲花上,还在自己面前点了一把火,一边烤花生米一边和另外名年轻男子聊天。 见有人出来,魏章笑眯眯举起烤花生串,对众人挥了挥手“晚上好啊现在是晚上戌时,见到各位都能平安活着从里面出来,我倍感欣慰……” 张雪霁大步走过去,一脚踢飞了那丛小小篝火。纪棂月冲过去一把夺走他手上的烤花生串,冷笑“倍感欣慰?魏师兄,你不会忘记自己是为什么下来的吧?” 魏章面对两人阴阳怪气的质问,丝毫不慌,甚至还有闲心摊开双手为自己辩解“你们要我找戚道友的位置,我也确实帮你们找了啊。” “这个地方各种错综复杂的阵法太多,影响了我的术法,但我帮你们算的位置也没有错嘛——那个阵法传送的地方,就是距离戚道友最近的。” 纪棂月“……张雪霁,你们道载学宫划水吃白饭的本事,都是一脉相承的吗?” 张雪霁当即反驳“别带上我,我没有和这种人一脉相承,我是自学成才。我最烦和这种天天换对象的人渣扯上关系。” 他瞥了眼坐在旁边,笑吟吟看他们拌嘴的青年。 那青年注意到张雪霁的目光,站起来向他作揖“在下清崖道门,楚粟。因为一些私事而路过此地,刚刚和魏道友聊了几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和身上挂满定情信物的魏章不同,楚粟腰间除去一柄佩剑,干净的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物。 谢乔乔多看了他几眼,觉得这人眼熟——但又记不起哪里见过。她感到疑惑,皱眉,忽然间,她眼角余光扫到张雪霁。 谢乔乔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像张雪霁啊。 青白色广袖学士服,前短后长的马尾发型,连脸上温和近人的笑容,都和张雪霁平时和人交际时露出的笑脸很像。 但也只是有几分形似,两人站在一起,差别还是挺大的;毕竟张雪霁这幅皮囊是十六岁稚气未脱的少年,可对方都是二十好几的青年人了,长相又敦厚了一些,笑得过于灿烂时,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这样夸张又让人忍不住跟着笑的程度,自然只有青春年少的少年人做起来最自然不做作。 楚粟目光掠过众人,在谢乔乔身上稍作停留。他心中有些疑惑,但也并没有将太多的关注给予谢乔乔。 他直接看向了戚忱,脸上笑意盈盈“戚道友,我听魏兄说,这底下有一只罕见的四面病缘,诸位既然平安出来,想必那只病缘也已经被戚道友斩杀了吧?” 楚粟会问戚忱,原因很简单——他觉得戚忱是这帮人里最强的。 张雪霁和纪棂月自然不必说,中洲出了名的吊车尾。那个小姑娘看起来眼生,实力……暂时看不出什么眉目,可能是上元仙门新收的弟子。但他毫无印象,大概是天赋不错的新人。 但新人又怎么能和戚忱比? 这群人能活着出来,必然是因为戚忱杀死了那只四面病缘。 如果是平时,戚忱肯定就已经回答楚粟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戚忱用一种奇怪的,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楚粟。他的表情让楚粟莫名的感到不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怎么了?戚道友,你为何一直看着我?是我形容仪表有何失礼之处吗?” 张雪霁“那只四面病缘啊,当然是被戚小哥杀了嘛。这种大家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事情,有什么可问的?” 楚粟一愣,随即脸上挤出和睦的微笑“也是,不过我很好奇……” “尸体是我帮忙烧的,还是用道载学宫张先生画的符,借了鬼域的阎王火,保证连一点灰都没有剩下。” 楚粟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变得僵硬凝固起来。 他不死心,盯着戚忱,干巴巴的问“当真……烧了?戚道友,你该不会不知道……” 戚忱不知道张雪霁为什么要隐瞒。 但他见谢乔乔都没有反应,似乎是默许了张雪霁的话,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件事认下来“我知道,四面病缘,肋骨生红线,平白造姻缘,有市无价。” “但我想四面病缘能长出四面属实不易,不忍心见它死后遗骸还要流落市场,所以就拜托张兄用符咒把它烧了。” 魏章听了直摇头,目光悄悄往谢乔乔那边瞥。 只可惜他根本没能看见谢乔乔,张雪霁这家伙就跟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他视线刚转过去,张雪霁就换了个位置,刚刚好横在他和谢乔乔中间。 魏章‘啧’了一声。 戚忱“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大家还是尽快返回地面,将身上伤口处理一下。” 上元仙门的弟子全都没有意见,大家收拾东西离开莲花雕像。 楚粟还睁大眼睛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纪棂月觉得莫名其妙,小声嘀咕“清崖道门的人是不是都脑子不太聪明啊?四面病缘是我师叔赔了半条命杀掉的,红线被烧,我师叔都没有心疼,他倒是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样子……” 张雪霁装模作样的在那假装同情“可能是觉得没有红线,自己这辈子都追不上花铃月吧。” 纪棂月“……对哦,这家伙是花铃月的忠实追求者来着。不过花铃月就是不喜欢他嘛,这又有什么办法。人呢,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 她自顾自小声吐槽,非常注意没有让自己的声音传到楚粟那边。 一群人撤退的时候,挨个从楚粟身边路过——谢乔乔也从楚粟身边路过,两人肩膀相撞,谢乔乔无事发生,楚粟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被撞得原地转了两圈,一头撞上旁边的莲花石像。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走到纪棂月身边,接上了她刚刚那句吐槽“确实,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 纪棂月“……” 知道内情的戚忱抿着唇,假装自己没有看见谢乔乔撞人。旁边张雪霁笑得东倒西歪,半边身子靠在谢乔乔身上。 谢乔乔抬眼,侧目看他。 张雪霁一边笑,一边勉强自己站直,但肩膀仍旧挨着谢乔乔的肩膀。对此谢乔乔没什么反应,继续若无其事的跟着上元仙门弟子往外撤退。 好心的魏章去扶楚粟。 楚粟被扶起来,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站稳。他看着走在前面的谢乔乔,茫然不解“我何时得罪过这位师妹?为何……为何她刚才一见面,就要这样对我?” 魏章和颜悦色道“她和张雪霁一样,这里有问题,你别和她计较。” 魏章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脸上笑容分外和睦。因为他笑得太和睦了,以至于楚粟一时间都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只好悻悻的爬起来,跟着魏章他们一起离开。 从原路撤退,路过那几座寒水铁大桥时,众人发现原本的三座寒水铁大桥,只剩下一座了。 先进来的戚忱一批人,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戚忱茫然“还有两座桥呢?” 纪棂月瞥向张雪霁,张雪霁若无其事的看向谢乔乔“你饿了没有?” 谢乔乔“有点。”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袖子,从袖子里面掏出一盒炒山药片,打开盖子递给谢乔乔。 原本寂静无声的地下魔窟,迅速响起了规律的,山药片被咀嚼的‘咔嚓咔嚓’声。 第一次认识谢乔乔的楚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魏章摊开两手,小声“你看,我没骗你吧?” 楚粟“……” 所以我们清崖道门每年试剑大比都输给上元仙门,是因为我们清崖道门的剑修脑子都比较健康吗? 第43章 补衣服 重新回到久违的地面,眼睛又能看见阳光和绿树——在魔窟里面呆了许久的上元仙门弟子们都激动坏了。 原本纪棂月的特殊双灵根还能当个回血奶妈用,但她在寄生莲幻境中被抽走了大量的精神力,此刻实在是使不出什么灵力了,只能和其他人一起老老实实的上药。 谢乔乔并没有和上元仙门的弟子们一起去上药包扎伤口,而是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坐下,习惯性的把那把凶剑——现在还要再加上一把妖剑——把两把剑横在膝盖上,她垂着眼,陷入了习惯性的思考。 虽然大部分时候谢乔乔都在发呆,但她偶尔也有在想事情的时候。 至少谢乔乔并不像那些人所想象的那般一无所知。大部分时候她知道了一件事情,只是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不去管。 比如她知道了‘陈未眠’就是楚粟。 比如说她觉得张雪霁在魔窟里大概还做了其他的,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谢乔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短暂的,前十五年人生里,并没有遇到过这么复杂的事情。甚至于习惯和陌生人相处,都是她努力学习了十几年的成果——能像现在这样勉强相处,已经是谢乔乔交际能力的极限了。 正如她曾经和纪棂月说过的一样她是最糟糕的学生。 这句话并非谎言。 “剑仙大人!” 谢乔乔睁开眼,就看见大鹅带着掉了脑袋的琵琶小妖,关切的看着自己。 她垂眼,语气平淡“不要叫我剑仙。” 大鹅犹豫了一下,试探的改口“那叫……主人?” 谢乔乔“……也不要叫我主人。” 大鹅有点委屈“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总不能直呼其名……这实在是太不敬了。” 谢乔乔想了好一会。 不能叫名字,也不喜欢听别人叫自己剑仙。但如果把这些选项都排除的话,她其实也想不出更好的称呼了。 琵琶小妖怯生生的开口“那,那叫您乔乔大人?” 谢乔乔“……随你。” 大鹅当即改口“乔乔大人,我看您手上受伤了——刚好我和这家伙都会一点治愈术,可以帮您治疗!” 谢乔乔摇头“不必。” 停顿了一下,她一指不远处还在包扎伤口的大批伤员们“那边的人伤得更重,你去给他们治疗即可。” 大鹅拍着胸脯立刻答应下来“乔乔大人的第一个任务!我们保证马上完成!” 它大约是急着表现自己是只有用的妖,做完保证后火急火燎的抓起琵琶小妖,冲去伤员阵营那边了。 谢乔乔周边又重新安静下来。 她闭上眼,习惯性的运转灵力调息打坐。随即她感到掌心一阵细微的痛——谢乔乔睁开眼,看见一只赤红的蝴蝶停在了自己掌心的伤口上。 蝴蝶翅膀轻轻翕动,贪婪舔舐着谢乔乔掌心伤口渗出的血液。 对于这种初开灵智的小妖而言,修道者灵力充沛的血肉自然有着强大的诱惑力。 谢乔乔只是垂眼看着,却并未阻止。 直到掌心流出的鲜血逐渐被蝴蝶吸食干净,昆虫的口器试图钻入那道狰狞伤口中的时候。谢乔乔用两只手指捏住了蝴蝶的翅膀,把它从自己掌心捏走。 赤红色磷粉随着蝴蝶的挣扎,落满了谢乔乔的手指。 她垂着黑沉的丹凤眼,语气冷淡“修为不足,不可贪心。” 蝴蝶挣扎的动作一顿。 谢乔乔松开手——蝴蝶振动翅膀,绕着她飞了一圈,又翩翩然落在她肩膀上。但谢乔乔已经不再管它,自顾自闭上眼,继续打坐调息。 很快就脚步声靠近,谢乔乔睁开眼,抬头,与走过来的张雪霁对视。张雪霁向她笑了笑,在她面前蹲下来“你怎么不去那边包扎伤口?” 谢乔乔“寻常伤药,对我不起作用,等它自己愈合即可。” 张雪霁叹气“乔乔同志,你要不要把‘美强惨’这个词汇诠释得这么彻底啊?” 谢乔乔疑惑“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用来形容美丽强大但是又很凄惨的人。” 谢乔乔板着脸,有理有据的反驳张雪霁“但我并没有很强,也并不凄惨。” 张雪霁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要先反驳说自己并不美丽呢。” 谢乔乔“我们村子里只要长了眼睛的,都夸我生得很好,全然挑着父母的优点继承。” 张雪霁笑得更厉害了。 但那笑容又并非嘲笑——他只是单纯的因为谢乔乔这些话,而觉得开心,所以就笑得很厉害。 他从自己袖子里拿出医疗箱打开,然后向谢乔乔伸出手“来,手给我。” 谢乔乔“我说过,寻常药物,对我不起作用。” 张雪霁面色一凛“我们俩什么关系啊?我可是连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我能给你用寻常药物?行了行了,快把手给我。” 谢乔乔‘哦’了一声,把受伤的那只手递给张雪霁。 手心上的血已经被蝴蝶吸干净了,但翻卷开的血肉看着仍旧很是吓人。在魔窟里的时候,谢乔乔一声不吭,也没有说自己受伤了,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手心还有伤。 也就借手帕给谢乔乔擦血的张雪霁发现了。 他拉着谢乔乔的手腕,熟练的给她上药,包扎。 张雪霁“纱布要不要包薄点?我听他们说,剑修手上纱布包多了,影响练剑的手感。” 谢乔乔“多与少都可以,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张雪霁忍不住感慨“我现在可以理解我高中同学为什么每次都特别想打我了。” 因为其他剑修听了谢乔乔这句话,估计也想打人。 很快就包扎完了谢乔乔掌心处的伤口,张雪霁把用剩下的纱布和伤药收回医疗箱里。 谢乔乔则收回自己胳膊——忽然,张雪霁瞥见她衣袖手肘处的破损。 他指了指自己的袖子“乔乔同志,你这边衣服破了。” 谢乔乔伸手摸摸自己的袖子手肘处,果然摸到一个破洞。她疑惑的喃喃自语“什么时候划破的?杀病缘的时候?还是打戚忱的时候?”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但是对袖子处的破损没什么印象。 张雪霁“要不要补一下?” 谢乔乔想了想,皱眉“手肘那边,不好补。” “我带针线了,顺手帮你补一下。” 他从自己袖子里掏出针线盒打开,里面什么颜色型号的针线都十分齐全——谢乔乔愣了愣,有点意外。 张雪霁自夸“不是我吹,我补衣服这个技术,从我上辈子开始就是练家子,我家客厅的窗帘用了十二年,全靠我缝缝补补给它延年益寿……” 谢乔乔沉默片刻,真挚的夸奖张雪霁“你真的很厉害。” 总是在她完全想不到的地方,点满各种技能点。 为了方便给谢乔乔缝袖子,张雪霁换了个位置坐——两人的距离骤然就拉近了许多。张雪霁对比了一下颜色,从里面挑出月白色的线,放在唇上抿了抿,穿过针眼。 他个子要比谢乔乔高许多,即使这样坐着,也要稍微低头才能帮谢乔乔缝胳膊肘那边的破口。 平时张雪霁说话总是一副成熟稳重的大人口吻。 但他在谢乔乔面前低头时,从谢乔乔俯视的角度来看,却发现张雪霁脸蛋还挺圆的。 毕竟才十六岁吧。 针线穿过衣袖布料,张雪霁把整个袖子翻起来缝的——这种手法对谢乔乔来说很陌生,毕竟她和老师都不是擅长缝补的人。 她给老师补的衣服还不如邻居家狗穿的百家衣。 老师给她补的衣服邻居姨姨见了心疼的连夜带谢乔乔去镇子上买新衣服。 大概就是这样不相上下的水平。 张雪霁缝补衣服时表情很认真,垂着眼,眼睫投下一小片扇子似的阴影。 他嘴唇微微抿起,手掌垫在针线和谢乔乔手臂之间。 谢乔乔“你不用这样给我垫着,针不会扎伤我的。” 张雪霁没有移开视线,仍旧在专注的看着她衣袖,但语气很轻松的在和谢乔乔聊天“这么相信我技术的吗?” 谢乔乔认真“我是觉得针没有我的胳膊硬。” “……乔乔同志,你要是找不到什么有意义的话题,其实可以不说话的。” “哦。” 最后一针缝完了,张雪霁打好结,凑过去把白线咬断。 他习惯性的就这样做了——毕竟他以前也只缝补过家里的窗帘和自己的校服。 直到他鼻尖蹭到谢乔乔胳膊。 张雪霁动作一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他迅速的后退,把针线塞回针线盒里,假装若无其事的把谢乔乔衣袖捋下来,展开。 袖子手肘的部分被缝补得很漂亮,从外面看一点也看不出破过的痕迹。 透过树林枝叶,边缘晕着柔和绿色的阳光,照到谢乔乔被缝补好的衣袖上。她用手拍了拍袖子,那只蝴蝶因为她抬手的动作,也振翅飞走,从谢乔乔和张雪霁之间飞过去。 蝴蝶宽大华美的单薄翅膀翕动,空气中似乎也散开一层若有若无的绯红色磷粉。 张雪霁把针线盒塞进袖子里,慌张的移开视线。 ——我为什么如此慌张呢? 我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感到不可理解,不可理喻,又似乎是心虚呢? “谢前辈——谢前辈你在这里啊?” 纪棂月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差点一头撞到树上。她连忙刹住脚步,跑回谢乔乔面前,兴奋的比划“大家都包扎完了,准备下山回城主府,谢前辈你要不要一起回去啊?” 谢乔乔站起来,颔首“可以。” 纪棂月兴奋的原地跳来跳去“三师叔说这次能平安回来,多亏了谢前辈你的帮助,所以要好好感谢你,准备在渝州城最好的饭馆里举办宴席款待你和魏师兄,你会来吧?” 宴席款待不用自己掏钱等于合理的白吃白喝。 谢乔乔脑子里浮现出这条公式,立刻答应了“来。” 第44章 面要加醋还是加辣? 在山上的时候,谢乔乔就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因为一直惦记着忘记了的事情,所以下山路上,谢乔乔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中途戚忱来找她,试图聊天,谢乔乔一边发呆一边礼貌性的敷衍了几句。 聊了一会儿,戚忱大概是终于发现以自己的说话技巧,要和谢乔乔了事实在有些困难,所以他沉默下来,继续赶路。 走出巫云山,谢乔乔还在发着呆苦思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然后她就被张雪霁拽住了衣角。 谢乔乔回头,看着张雪霁。 旁边几个上元仙门的弟子走过去,只有他们两个是站着没动的。纪棂月原本都已经跑到前面去了,又特意跑回来,催促他们:“你们不走了吗?” 张雪霁:“我和乔乔同志还有事情要办。” 纪棂月一愣:“还有事情?需不需要……” 张雪霁笑眯眯:“虽然我很想满足你的被需求欲,但这件事你根本帮不上忙,所以你们还是自己回去吧,我和乔乔同志办完事就回城主府。” 纪棂月撇了撇嘴,下意识的要反驳张雪霁。但是她想到三师叔和小师叔都还在前面看着她——纪棂月纠结片刻,还是认怂的先跑回去了。 等上元仙门弟子都走了之后,就只剩下张雪霁和谢乔乔,还有大鹅和琵琶小妖了。 大鹅和琵琶小妖眼巴巴的看着谢乔乔,张雪霁也眼巴巴的看着谢乔乔。谢乔乔被看得一头雾水,皱眉:“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她觉得莫名其妙——也不会怀疑是自己脸上不干净才引来了其他人的视线,而是单纯觉得张雪霁和这两只小妖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张雪霁干咳一声,提醒她:“你还记得吗?找猫。” 谢乔乔:“……对哦,找花花。”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一直觉得自己遗忘了的事情:她忘记给小男孩找猫了! 张雪霁叹了口气,摸着自己鼻尖:“我就猜你忘记了。” 谢乔乔板着脸,一本正经:“现在开始找,也还来得及——天还没有黑。”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天上太阳高高挂起,又热又亮得让人无法直视。看着高悬的太阳,谢乔乔无意识的补充了一句:“看起来好像是要中午了……” 她还没有吃午饭。 打架是个体力活,打完之后就变得好饿。山药片果然不顶饱,现在意识到还没有吃午饭之后就变得更饿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去吃晚饭啊,好想立刻去吃席,好饿好饿…… 谢乔乔抿着唇,面色严肃,似有所想的望着天空。 张雪霁:“要吃凉粉吗?” 谢乔乔缓慢偏过头,黑沉的丹凤眼望着他,回答得飞快:“吃。” 张雪霁:“……” 又猜对了。 果然没有在想事情,只是饿了而已。 最后还是由张雪霁带路,两人在城门口就近的一个凉面摊子上坐下。 张雪霁点菜,谢乔乔乖巧的坐在他对面,那两把剑就并排横放在她膝盖上。一开始两把剑只要靠在一起就不停的发出嗡嗡呜呜互相排斥的声音,直到谢乔乔一只手压在两柄剑上。 世界安静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鹅趁着左右无人时,小声:“乔乔大人,我们能不能也吃一碗凉面啊?” 谢乔乔诧异的看着大鹅,大鹅那双黑豆一般的眼眸里闪烁着真挚的光芒。 ……原来鹅也可以吃凉粉的吗? 这种淡淡的疑惑从脑子里一掠而过,但谢乔乔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她随意点了点头,垂着眼睫:“可以。” 于是又多点了两碗凉面——张雪霁付的钱。 为了不引起其他普通人的惶恐,所以大鹅和琵琶小妖是在桌子底下藏着吃的凉面。 张雪霁往自己凉面碗里倒醋,倒完顺势问谢乔乔:“你要不要也来点醋?” 谢乔乔摇头:“我不喜欢吃醋。” “但是凉面加醋真的很好吃……”张雪霁又往自己凉面碗里加了点醋,努力为自己喜欢的调料打广告,“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醋不能下的面食。” 谢乔乔对醋无感,当着张雪霁的面,毫无波动的又往自己凉面碗里加了两勺辣椒油。 凉面很好吃。加了辣椒的凉面超级好吃——往凉面里面倒五次醋的张雪霁绝对是异端。 吃完第三碗凉面,谢乔乔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舔了舔唇,感觉自己嘴巴上都还残留有凉面和辣椒油的味道。 好香。 下辈子一定要嫁给会做辣椒酱的男人。 她盯着凉面碗,心里毫无波动的想着。 张雪霁:“我之前就一直很好奇了,乔乔同志你好像特别喜欢在坐下来的时候,把佩剑解下来横放在膝盖上,这里面有什么规矩吗?” 他疑惑的看着谢乔乔膝盖上并排横放的两把剑,谢乔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膝盖上横放着的两把剑。 谢乔乔面无表情:“因为我个子不够高,佩剑坐下时,不管是席地而坐,还是坐在椅子上,佩剑都会戳地板。” 张雪霁:“……” 原来是这种理由吗? 过于朴实了吧……真的不打算再说点什么来维持一下你的剑仙人设吗? 就在张雪霁陷入沉默的时候,桌子底下的大鹅用翅膀抹了抹嘴巴,探出头精神百倍道:“不愧是乔乔大人!如此勇敢坦然的直视自身不足之处,这就是强者的游刃有余啊!今天我也从乔乔大人身上学到了新的东西,我以后一定会再接再厉,继续向乔乔大人看齐,做您最忠实的左右手……” 张雪霁抽了抽嘴角,没好气的一脚踹在大鹅屁股上:“你可闭嘴吧!都吃八碗了,再添碗我真的会把你上交给上元仙门那群剑修哦?!” 谢乔乔放下筷子,两手并拢压着自己膝盖上的两把剑,认真:“我只吃了三碗。” 她说完这句话,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张雪霁。张雪霁被她盯得有些脸热,摸着自己鼻尖顾盼左右——见张雪霁没有反应,谢乔乔有些失望。 张雪霁干咳一声,试探性的开口:“……你真棒?” 谢乔乔唇角下抿的一点点弧度又恢复平直了,矜持的微微颔首:“我有在帮你节约支出的。” 张雪霁单手捂住自己的脸,低头,额头撞到桌子上,撞得砰砰响。 桌子底下大口吃面的琵琶小妖吓得跳起来,惶恐不安的抱紧大鹅脖子:“他怎么了?” 大鹅面不改色的继续吃面:“发癔症了吧,听说凡人发疯病时大多都是这个模样。” 谢乔乔皱眉,盯着张雪霁:“你没事吧?” 张雪霁抬起头,额头被撞红了一块。他捂着自己额头撞红的地方,摆手:“没事,就是——突然被击中好球区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谢乔乔没听懂,但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 张雪霁揉了揉自己额头,道:“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去接猫吧?” 谢乔乔:“……你知道猫在那?” 张雪霁笑了笑:“去问事情的时候,顺便也帮你找了下猫。猫没事,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藏起来了而已。” “应该是楚粟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杜永安擅自跑掉,会给他引来不必要的怀疑,所以才偷偷将他的猫藏在其他人家里。杜永安担心自己的猫,急着到处找猫,短时间内就不会离开渝州城了。” “我找出猫后,因为还答应了要和你在大榆树底下会和,所以就先把猫拜托给叶进他们看管了。” 谢乔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带着大鹅和琵琶小妖,一边散步一边往城主府走,去找叶进拿猫。 那只猫正如杜永安所形容的一样,是一只非常胖乎乎的麒麟尾三花。 猫很亲人,不过跟叶进呆了半天,就已经自发的会去蹭他脸蛋,绕着他裤脚打转。把猫交给谢乔乔的时候,叶进满脸依依不舍的表情。 大鹅和琵琶小妖走在外面过于引人注目了,所以还猫的时候,谢乔乔就没有再带上它们,而是让两只小妖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最后一起去还猫的,也就只有谢乔乔和张雪霁两个人。 花花真的很亲人。 就连谢乔乔这个之前根本没有和她接触过,只是在这段路上短暂抱一下它的人,花花也没有露出丝毫要攻击人的姿态,反而是乖乖的窝在谢乔乔怀里,不时打个哈欠,猫咪胡须一抖一抖的。 张雪霁走在旁边,用手指勾一下猫咪胡须。 花花抖了抖嘴唇,胡须也跟着抖了抖,短短的尾巴不停的晃啊晃,像一颗自动旋转球。张雪霁没有忍住,又用手指勾了一下猫咪胡须。 猫咪大概也觉得这个年纪狗憎鸡嫌的少年实在烦人,干脆把头缩进了谢乔乔怀里。 张雪霁嘟囔:“这猫一点也不爱幼。” 谢乔乔瞥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明明白白的表达出‘你很无聊’这样的讯息。 很快又回到马尾巷深处。 谢乔乔单手抱着猫,另外一只手去叩门——很快小少年就冲出来开门,看见谢乔乔怀里抱着的猫,开心的大喊出声:“花花!” 猫咪晃着尾巴,从谢乔乔怀里跳下去,三两步跑回杜永安身边,绕着他的裤脚转了一圈,凑上去嗅嗅。 杜永安蹲下来,熟练的摸着猫咪脑袋,顺到猫咪脊背。猫咪身体跟液体似的,顺着杜永安的手滚动,亲昵的蹭了蹭他手掌心。 杜永安抬起头,这时候他也不觉得谢乔乔可怕了,甚至还有勇气对谢乔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谢谢大姐姐帮我找回了花花!” 谢乔乔颔首:“猫找回来了,剩下一半酬劳现在付我吧。” 正含笑看小男孩逗猫的张雪霁,脸上笑容凝固。他侧过头,小声:“乔乔同志,现在气氛这么好,你真的不想说点更温和的话吗?” 谢乔乔愣了愣。 她皱起眉,看着还在蹭主人掌心的猫,犹豫起来:“……这种时候我该给他打折吗?” 张雪霁微笑:“不,没什么,乔乔同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 第45章 买东西啦 杜永安把剩下的半盒灵石当做酬劳付给谢乔乔,谢乔乔收下灵石时,想起自己还有半匣灵石寄存在纪棂月那里。 下次要找个机会向纪棂月要回来——刚好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饭,就今天晚上找纪棂月要好了。 在心里有了决定,谢乔乔再低头看自己怀里抱着的这盒灵石时,怎么看都觉得它们格外可爱。 有了这些灵石,短时间内就可以不必为凶剑和青灵剑的灵石消耗发愁了。而且多余的灵石还可以拿去万宝阁换其他东西,自己早就想换个好用一点的储物法器了,外观倒是无所谓,但空间一定要大。 如果还有剩下的灵石,看看是否可以兑换成凡间银钱…… 谢乔乔自顾自想着这匣灵石最终的用处,心情变好了许多。 张雪霁说他有事要去一趟万宝阁——谢乔乔刚好也想去万宝阁。于是两人又同路,从巷子散步走进万宝阁。 谢乔乔要去兑换灵石,张雪霁要去寄卖东西,这两件事并不在一处处理,所以二人进入万宝阁后便各自分头行动了。 接待张雪霁的是另外一个年轻小厮,他看了张雪霁的牌子,脸上笑意顿时变得格外亲切,半弯腰引着张雪霁去后亭。 张雪霁要寄卖的东西是寒水铁——量很多,远比上次多。 小厮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不停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又一块分解好的寒水铁,很快屋子里就堆不下了。 他不由的苦笑:“张公子,我记得道载学宫,也不管寒水铁批发的活儿吧?” 张雪霁袖子里的寒水铁还没有掏完。听见小厮这无奈的话,他也只是笑眯眯的打着太极:“道载学宫肯定没有这种生意头脑嘛。我最近四处游历,发了一笔小财。哦对了,我记得你们之前不是在收魔界的东西吗?我这也存了不少魔界的东西,像什么寄生莲啦魔核碎片啦……” 他开始持续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 小厮现在一看见张雪霁掏东西的动作,就觉得头痛。他捂住自己额角,无奈道:“您就别搁这给我报名字了,直接开单子吧。” “还是老规矩,张公子你送来我们就不验货了,多年交易,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张雪霁立刻从袖子里掏出早有准备的一张软宣纸;上面详细写着他要寄卖的东西,还有单价总价数量,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小厮也懒得和他讲价——整个六州的万宝阁都知道,和张雪霁讲价是最不划算的。你和他讲价只会越讲越赔,这家伙脑子灵光得很。 除了不能修仙,简直抓不到任何能让人诟病抨击的地方。 从张雪霁手中接过清单,小厮向他欠了欠身,道:“稍后我们会按照清单上的总价将等值的灵石汇入您的立牌之中。您可以凭借立牌在任何一处的万宝阁进行灵石或者等值其他物品的兑换。” 张雪霁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小厮:“那您还有别的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这就引您出去了。” 张雪霁思索片刻,忽然开口:“你们这还有没有紫金竹啊?” 小厮一愣:“……紫金竹?” 张雪霁点头:“对,要品质最好的万年节紫金竹。” 小厮连忙从自己袖中翻出一本账册打开。账册上金光乍现,浮起一行又一行的墨字。小厮随手一划,在墨字之间翻找。 “您运气不错,昨天刚好从尚云国那边调来两件万年节紫金竹,只是价格嘛……” 小厮悄悄一瞥张雪霁——说实话,道载学宫的名号说出去虽然好听,读书人嘛,风流士子——但如果这群读书人最大的爱好不是赊账的话,万宝阁会更欢迎他们。 张雪霁难得没有讨价还价,答应得格外爽快:“价格无所谓,所需灵石直接从我账户上划走即可。” 小厮闻言,态度顿时变得更加恭敬了,嬉笑眉开:“您都这样说了,自然是好办。请随我来,我们去后面看货。” …… 谢乔乔这次来万宝阁,接待她的依旧是南不到。 他看见谢乔乔就笑,眼睛弯弯的,略微欠着腰:“又见面了啊谢姑娘,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谢乔乔抱着装了灵石的木匣,表情认真:“赚到灵石了。” 南不到原本只是因为接待了有潜力的客人,而礼貌性的笑。但是听见谢乔乔这句话,他却忍不住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笑意从他弯弯的眼睛一直落到眼底,他嘴角也翘了起来,道:“那就先恭喜谢姑娘了,以谢姑娘的能力,以后还会赚更多的灵石呢。” “您上次买的灵石和拭剑精油用过了吗?感觉怎么样?” 谢乔乔:“用了,效果很好,我的剑最近安静了很多。” 南不到笑得更厉害了。 他在人来人往的万宝阁当差,接待过不少修仙弟子。但如同谢乔乔这样的,南不到还是第一次见;虽然只见了两面,可南不到已经暗自在心里把谢乔乔升级成自己最喜欢的客人了。 谢姑娘说话很有意思,人也很有意思。 南不到领着谢乔乔走过雕花长廊。两边经过刻意计算的光线,透过走廊镂空的雕花木屏,在地面投射下曼丽的花纹。 “谢姑娘有想要购买的东西吗?我看您这次似乎也不是来买拭剑精油的呢。” “……想买空间大一点的储物法器。” “哦?那您对储物法器有其他的要求吗?比如说制冷啦加热啦或者保持食物新鲜,还有能供活物栖息的特殊储物法器……外形什么的,您也可以提出要求。” 谢乔乔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外形要方便携带,空间最好要大,空间够大就行了,不需要制冷加热这些功能。” 南不到自发的为谢乔乔打上补丁:“原来谢姑娘是实用派,那么请随我到这里来——” 他们走到了雕花长廊的尽头,眼前一切豁然开朗,空间甚至远胜过城主府的花园,不同划分的区域摆放着各种售卖货物,客人和负责引导的侍女小厮穿梭其间。 正中央有个圆形台子,那边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谢乔乔远远看了一眼,因为个子不太高,她也没有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南不到带着谢乔乔从旁边行道走,道:“谢姑娘想要的储物法器在二楼,请随我来。” 深褐色的黄梨木悬空阶梯,盘旋回绕成螺旋状逐渐向上攀升。屋顶上金色的主梁横木上站满鹅黄色小鸟,缓慢踱步,姿态悠闲。 沿着楼梯走高一些后,谢乔乔再从楼梯上低头往下看时,就能看清楚一点圆台上被人群围着的东西了:是架二人高的屏风,上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南不到见她低头一直看,以为她感兴趣,便主动为她解释:“此乃美人屏风——中洲花神节评美人,每四年一届。想要参赛的仙子会用留影屏风将自己的容貌举止录下来,再送至评委团手中进行评选。” “每年评选结束后剩下的美人屏风便会流落各地拍卖会与商行之中,众多仰慕美人的修道者们会争相购买。” “据说上一届海棠仙子的屏风拍卖成价为八百枚春分,兑换成凡间银钱,足以买下半个明匣洲。” 南不到以为谢乔乔会感兴趣——毕竟明匣洲是六州中面积最小,经济方面也最落后的小洲。生长于明匣洲的女修们,总是对中洲那些仙子的事情格外感兴趣。 更何况是争论容貌这样敏/感的话题。 谢乔乔听完了,见他还看着自己。 她感到莫名其妙,好心提醒南不到:“我们不继续往上走了吗?” 她脸上表情还是那样冷淡,眉宇间依旧压着一股郁气。 被谢乔乔这样一问,南不到回过神来,掩饰性的笑了笑:“当然要走,请随我来。” 转身走在前面带路后,南不到又有些犯嘀咕:谢姑娘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单纯没听懂他说的那些东西。 在南不到的卖力推销下,谢乔乔最终用十二枚灵石买下一个外形为手环模样的储物法器。 正如谢乔乔所要求的那样,这个储物法器的附加功能几乎接近于无,但优点就是内存大:里面重叠了四个空间法阵,相辅相成,铺展开来大约是一座二进宅院的大小。 谢乔乔用灵识探测了一下,觉得很满意,又在南不到的指导下为储物手环打上灵力印记和灵力封印,然后开单交钱。 之前买的灵石和拭剑精油还没有用完,所以谢乔乔没打算买新的。 她第一次拿到储物法器,心理上感觉就像拿到了一个新鲜的玩具一样,慢吞吞把自己身上零零散散的东西一件一件塞进自己储物手环中。 之所以叫它手环而非手镯,也是因为这件法器外观过于平平无奇,黑色二指宽的扁平环身内侧刻满叠加的复杂法阵。 那些法阵交错得很厉害,有些交汇的地方还有新的融合法阵和稳固法阵等等。 张雪霁抱着两块巨大的万年节紫金竹出来时,就看见谢乔乔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把一块灵石放进储物手环里,取出来,然后再放进去,再取出来。 他忍不住笑,嘴角刚弯起一点点,又觉得这样背后笑人不好,于是强压着笑意,走过去喊她:“乔乔同志——你东西买完了?” 谢乔乔抬眼看向他,点头。 第一眼她甚至没有看见张雪霁。他怀里抱着的竹节太大了,完全把张雪霁的脑袋都遮起来了。 谢乔乔:“这个不能放进袖里乾坤吗?” 张雪霁吃力的从竹节后面探出脑袋,向谢乔乔解释:“这是我等会儿要用的东西,所以得自己拿着,暂时不放进袖里乾坤了。” 谢乔乔点头:“这样子啊。” 她倒是没有问张雪霁要用这些竹子来做什么,只是向张雪霁伸出一只 第46章 戳破 张雪霁也没有拒绝,分了一块万年节紫金竹给谢乔乔,让她帮忙拿着。 毕竟这东西又不是一般的重,他暂时还没有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强烈自尊心。 下午接近傍晚,天色如同洗衣坊染了色的污水,流满街道。 谢乔乔拎着那块面积巨大的紫金竹,就跟拎一只猫崽子没什么区别。她走了一会儿,侧过头,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脸涨得通红,抱着紫金竹的胳膊微微颤抖。 谢乔乔开口:“这块也给我拿吧?” 张雪霁咬着后槽牙,脸上故意挤出轻松的笑容:“只是这点重量而已,我还是拿得动的。” 谢乔乔慢吞吞道:“不必逞强,胳膊肌肉如果拉伤了,明天会更难受。” “……” 谢乔乔最后还是抱着两块紫金竹回去了。 她个子娇小,但却能单手抱起两块体型巨大的紫金竹,从百宝阁走回城主府,脸不红气不喘的。张雪霁跟在后面,眼巴巴看她的背影,走得又快又稳。 刚刚还在心里开解自己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张雪霁,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活受罪的。 回到城主府,谢乔乔帮张雪霁把那两块万年节紫金竹搬进他房间里。 两人房间离得还挺远,走起来也不顺路。谢乔乔放下东西后,揉了揉自己手腕。 张雪霁:“你就不好奇我买这东西用来干什么吗?” 谢乔乔盯着那两块巨大的绿紫色竹节,思索片刻,反问:“买来煮饭吗?不过这么大的锅,会不会有点夸张?” 生活不易,张雪霁叹气。 到了晚上,纪棂月跑来找谢乔乔一起去吃饭,谢乔乔也顺便从纪棂月手里要回了自己的那半匣灵石。 晚饭是纪棂月的三师叔请客——谢乔乔原本以为张雪霁也会在的。她习惯了不管在哪里,总是有张雪霁在旁边。所以等谢乔乔在餐桌上坐下,菜都上齐了,纪棂月热情的问她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菜,而张雪霁还是没有来时,谢乔乔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张雪霁不来这场饭局。 很奇妙的感觉。 不是失落,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就好像老师突然死掉的那一天,谢乔乔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身体里属于人类的,群居动物的本能,好像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就死掉了。 像没有南飞意识的大雁。 然后张雪霁就出现了——他如同一个代表着‘正常人’的道标,让谢乔乔知道了自己应该继续做什么。 “亲近的人去世了应该怎么做?” “要难过啊,乔乔同志。” “亲近的人被杀死了应该怎么做?” “要报仇咯,乔乔同志。” …… “谢前辈,你今天胃口不好吗?” 纪棂月看谢乔乔只吃了两碗饭,不仅为对方担心起来——毕竟对方可是刚吃完早饭,又能面不改色两口解决一个荠菜包子的人耶! 现在却只吃了两碗,明显是胃口不好吧? 谢乔乔回神,目光落到纪棂月身上。纪棂月正关切的看着她,除了纪棂月之外,戚忱,还有上元仙门其他弟子,也非常关心的看着谢乔乔。 谢乔乔放下筷子:“我吃饱了,要回去修行了,再见。” 非常直接,没有丝毫迂回的奇葩告辞方式,但又十分符合谢乔乔的性格。 她说完这句话后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脸色,自己走出了酒楼。 此时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路上行人纷纷,灯笼的暖光照着街道,她独自一个人站着。 但很快,戚忱从酒楼里追了上来——他看见谢乔乔还没有走远,松了口气,放慢脚步走到谢乔乔身边。 “我还担心自己能不能追上你。” 谢乔乔疑惑的看着他。 被她这样注视,戚忱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僵硬的避开了谢乔乔的目光,转而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人流。 他此时已经换了身衣服,是上元仙门外门弟子常穿的蓝衣,短发柔和的修饰着脸庞和耳朵。 谢乔乔只看了两眼,便又继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戚忱慢吞吞的跟着,他想到谢乔乔的性格,于是补充了一句:“我是在跟着你走,并非顺路。” 谢乔乔:“为何要跟着我?” 戚忱没想到谢乔乔还会反问,表情明显愣了一下,而谢乔乔则确实很疑惑的看着他。 戚忱憋了半天,憋得脸颊都微微红了,才挤出一句:“因为、因为……我,我看你一个人就离开酒宴了……我!我师兄说,想问你有没有拜入师门?他想推荐你入上元仙门!” 脑海中终于记起三师兄叮嘱自己的话,戚忱自觉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说话当即变得流畅了许多。 “我已经有老师了。”谢乔乔摇头,干脆利落的拒绝,“我不会加入其他门派的。” 戚忱:“这、这样子啊——” 虽然有些失落,但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谢姑娘那么强,就如同黑夜中的明月,怎么可能有人不看见她的光芒,而平白让她被埋没到现在呢? 这样想着,戚忱莫名的又松了口气。 两人继续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行人的喧哗声,脚步声,轻易就淹过两个修道者近乎于无的前进声音。 戚忱习惯的偷偷去关注谢乔乔,他认识谢乔乔后,做得最多的事情,似乎就是悄悄的,在他人不曾察觉的时候,侧目瞥一眼谢乔乔。 少女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即使五官被灯笼的暖光所笼罩,也没有显得比平时柔和多少。她微微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间总是压着一股沉沉的郁气。 “谢姑娘……有什么烦心事吗?” “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看谢姑娘总是皱着眉。” 谢乔乔想了想,点头:“确实有烦心事。” 戚忱精神一振:“如果谢姑娘不介意的话,或许也可以和我说说?我说不定能帮到谢姑娘……” 谢乔乔:“你帮不了我。” 她轻飘飘就截断了戚忱接下来的话。戚忱一愣,眼眸呆呆望着谢乔乔——谢乔乔略微侧身,看向他:“快到城主府了,你要继续跟我一起走吗?” “……” 谢乔乔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 那距离并不远,但也绝不算近,戚忱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影子重叠在谢乔乔影子上。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此刻距离谢姑娘真的太远太远了——怎么会有人认识了这么些天,还能间隔这么远呢? “你看起来好像是喜欢我?不是好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像男女之情那样的喜欢。”谢乔乔惯来不知道委婉为何物,所以在面朝着戚忱时,也很直接的说出来了。 戚忱还有点愣,无意识的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紧张得心跳声都控制不好了。 谢乔乔皱着眉,丹凤眼里仍旧很冷淡,既不害羞,也不惊讶。 “戚忱,你别喜欢我了。” “……能,能问你为什么吗?” “我不喜欢你。”谢乔乔看着对面少年泛红的耳廓,抿紧的唇,没有一点犹豫的继续说下去了。 戚忱眼眶很慢很慢的开始泛红。他喉咙和鼻腔里感觉到莫名的酸涩意味,而对于年轻的少年来说,他甚至还无法理解自己此刻这种挫败难堪的心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和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选择了活受罪。 他强撑着一口气,故作平静:“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好了,我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就给谢姑娘再添什么麻烦。” 谢乔乔皱眉:“我不喜欢你,你还要坚持继续喜欢我,这样不是会很难过吗?” “……难过也是我难过!不必谢姑娘事事为我操心!” 他语气凶恶起来,又带着鼻音,又凶又怪可怜的,看起来不像个剑修,反而像被抛弃的宠物猫,漂亮又可怜。 谢乔乔看着他的脸——发红的眼眶——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 随即,她收回目光,垂眼:“哦。” “我要回去了,再见。” “……再见。” “谢姑娘,我明天就不回城主府了。” 谢乔乔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听见戚忱这句话,她又偏过头,往回看了眼;她看戚忱,戚忱自然也能看见她。 谢姑娘还是谢姑娘,月光照着她一如既往的神情冷漠,眉眼间压着股沉郁之气。 但他好像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了解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心肠冷硬,又为什么总显得沉闷忧郁了。 听见这句话,她也只是回头看那么一眼,然后颔首,转身,继续往前走。 戚忱觉得有点难过,但又不仅仅是难过自己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情,就被谢姑娘拒绝了。他甚至都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难过,似乎光是这样看见谢姑娘,他就足够伤心的了。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真的会很伤心很难过的。 谢乔乔一个人回了城主府。 她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和平时一样打坐调息。等身体里的灵力运转完一个周天时,谢乔乔停下来了——她把横在膝盖上的两把剑摘下来,盯着它们,自言自语:“两把剑太重了。” “等多攒点钱,就去买个剑匣吧。” 两把剑乖巧应和,没有胆子反驳谢乔乔的话。 谢乔乔想起那两只小妖——它们没有在自己房间里,大概率是去张雪霁房间了。确实,和自己比起来,张雪霁要讨人喜欢得很多。 她习惯性的开始发呆,然后想到了戚忱。 谢乔乔觉得戚忱喜欢得好明显,她又不是瞎子,这么明显,总能看出来的。 “我不理解。”谢乔乔垂着头,罕见的,露出几分沮丧表情来,低声自言自语,“喜欢也好,难过也好,明明戚忱表现得那么明显,我都能看出来了,但我不理解。” “……老师,我为什么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呢?” 第47章 喝奶茶 心里在想事情的时候,就没办法分心修炼了。 谢乔乔干脆停下运转灵力,去外面走走。 外面夜色已经很深,除去路边每隔一段距离的石罩灯外,就只剩下天上的月亮还散发出光芒。 今晚是新月,弯而尖锐的月勾把附近的云层也照得若隐若现。在天空众多的繁星中,最好认的大概就是北斗星了——谢乔乔横竖也没事可做,便看着北斗星发呆。 直到她耳朵听见远处原来的,镰刀劈砍东西的声音。 修道者五感都要胜过普通人许多,谢乔乔自然更是个中翘楚。她很快就分辨出声音来源自张雪霁的屋子——没有多想,谢乔乔抬起脚就往他房间走过去了。 倒不是出于好奇,只是纯粹担心张雪霁的性命。 毕竟深更半夜,张雪霁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房间里却传出镰刀的声音,不管怎么想都显得有些诡异。 谢乔乔走到了张雪霁住的房间门口,刚好张雪霁也不在房间里。 他在房门口搭了一张桌子,从万宝阁买回来的两块巨大万年节紫金竹就摆在桌子上。紫金竹上面画满了各种标识线,琵琶小妖抱着毛笔吃力的飞来飞去,每画一笔,就要细声细气的问:“张大哥,这个地方是这样画吗?” 张雪霁:“不是给你构造图了吗?看不懂就去问大鹅,别让它闲着吃干饭。” 琵琶小妖老老实实的:“哦——” 张雪霁一只脚踩在桌子上,一只手按着块紫金竹,另外一只手握着弯月似的镰刀,哼哧哼哧的在砍竹子。 他大概是想做个什么精细的东西,所以动作很仔细,每次下刀之前都要比划揣摩好一会儿。 谢乔乔见他砍得费劲儿,干脆走过去,把自己袖子也折起来,道:“我来吧,比你快些。” 张雪霁并不是逞强的人。如果是平时,他肯定立刻就把镰刀交出去了。但这次不同——这次张雪霁抬眼看了看谢乔乔,居然拒绝了:“乔乔同志啊?这个不行,我必须自己来。” 谢乔乔:“你跟我要砍哪里,我手很稳,而且力气比你大。” 张雪霁继续摆手:“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现在做的东西是要送人的,所以一定要我自己亲手做出来,才有意义。” 谢乔乔:“……哦。” 她在旁边坐下来,单手撑着下巴,看张雪霁继续费劲巴拉的砍竹子。 外形削完之后,张雪霁又换了个更小巧的刀具,在细化边角,不时拿起几块竹板对比大小和边长。 大鹅在谢乔乔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迅速窜到了她的身边,小嘴叭叭的就开始日常问候:“乔乔大人今天如此美丽动人神采奕奕,让我见了便又感觉生活有了希望——这么晚了乔乔大人还没有睡觉,难道是因为这个凡人擅自做工,声音太大吵到您安眠了吗?” 谢乔乔:“……你安静点。” 大鹅迅速把嘴巴闭上,长长的脖子也缩了起来。旁边一直注意着他们对话的张雪霁被这句话逗笑,眼眸弯起来。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张雪霁拍拍手,把切割好的几块木板塞回袖里乾坤,对来帮忙的两只小妖道:“按照我们一开始说好的,这个月你们的伙食费我都包了,接下来的工序你们也要记得过来帮忙。” 琵琶小妖高高兴兴:“好呀。” 大鹅撇了撇嘴:“我自然是信守承诺的好妖。” 张雪霁:“那行,今天的活儿都结束了,你们自己找地方睡觉去吧——反正你们这么擅长幻术,应该不至于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吧?” 大鹅瞪大了眼睛:“我们自然是要守在乔乔大人身边……” 谢乔乔听到自己名字,注意力稍微拉回来一点。看着义愤填膺的大鹅和唯唯诺诺的琵琶小妖,她语气平静:“不必时时跟着我,这样并没有任何好处,我也不打算养宠物。” 大鹅弱弱的反驳:“才、才不是宠物……我们是要追随乔乔大人,做您手下的!” 谢乔乔从善如流的改口:“我也并不需要手下。” “别拒绝得那么快嘛。”张雪霁在桌子对面坐下,笑眯眯,“从这到凤凰圩,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带上它们,路上多两个说话的对象,也不至于那么烦闷。” 谢乔乔:“你的话已经很多了。” 张雪霁:“……” 谢乔乔垂眼,神色淡淡:“如果你想带上它们,也随你。” 张雪霁果断无视了谢乔乔嫌他话多的吐槽,笑眯眯转头拍了拍大鹅的长脖子:“那以后咱们就算是同伴了。明天记得早点来城主府找我们集合,晚了说不定就碰不上面了。” 大鹅气呼呼躲开张雪霁的手:“才不用你提醒!小琵琶,我们走——” 琵琶小妖‘咻’的一声窜进大鹅翅膀底下,两只小妖倏忽隐入夜色之中,很快就跑远了。 房门前顿时只剩下相对而坐的谢乔乔和张雪霁。 为了能摆下那两块巨大的紫金竹,张雪霁特意挑了一张颇大的桌子。桌子过大的坏处此刻也体现出来了——他现在就是半边身子都趴在桌子上,伸长了胳膊,大概也碰不到对面的谢乔乔。 “唉。”他叹了口气,道,“乔乔同志,你不会是晚饭没有吃饱,半夜想吃宵夜,饿得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步吧?” 谢乔乔纠正了他的说辞:“我平时也不怎么睡觉,用修行代替睡眠即可。” 张雪霁唏嘘:“这么卷的吗?难怪戚忱每次看到你都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幸好我不是剑修,没办法和他感同身受咯。” 他从袖子掏出久违的粉色大号保温杯,小猫杯子,分了一个给谢乔乔。 “喝点冰的吗?” “喝。” 张雪霁拧开杯子,里面冒出冷气的白烟,冰奶茶里面放了他自己做的芋圆和红豆,味道基本上和后世奶茶没什么区别。 他给谢乔乔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一杯,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保鲜盒,打开,推往谢乔乔那边——盒子里装的是无骨酸辣鸡爪。 张雪霁:“之前我从彩衣国路过的时候,发现他们那边养的土鸡是真不错。我当时刚好欠了点外债,一时半会也走不掉,干脆留在当地店铺帮忙刷碗端盘子,业余时间就给鸡爪挑骨头。” “后来想着骨头都剔完了,顺便把它凉拌了泡鸡爪也挺不错,结果放完剁椒酱才想起来我不吃辣,唉……所以说人是真的不能闲着,一闲着你就什么斗鸡惹狗的事情都想去尝试一下。” 谢乔乔是个好奇心几乎约等于零的人,所以也没办法理解张雪霁的烦恼了。 她抱着小猫杯子喝了一口奶茶,然后开始吃鸡爪。 鸡爪骨头都被剔得很干净,剁椒酱又辣又爽口,谢乔乔舔了舔唇,夸赞:“剁椒酱做得好好吃。” 张雪霁捧着小猫杯子,笑眯眯的摇头晃脑:“这算什么?基本操作,基本操作,不要夸我哈哈哈——” 谢乔乔用手指戳了一下小猫杯,杯子外壁冒着一层冷冰冰的水滴。 “冰块饮料,它也变色了。” “毕竟是感应到了温度大幅度变化就会变色嘛……如果白天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的话,也一样会变成黑猫杯子的。”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张雪霁,好厉害。” “咳咳——正常发挥,正常发挥啦!” …… 保温杯里的奶茶很快就喝完了,保鲜盒里的鸡爪也吃完了。因为张雪霁说过他不吃辣,所以鸡爪都留给了谢乔乔。 张雪霁搬着自己坐的凳子,从谢乔乔对面挪到谢乔乔旁边,两人并排坐着,月光将他们的影子重叠。 他懒洋洋的靠着椅背,仰头看向星空:“今天是新月啊——” 谢乔乔抬头看了眼月亮,点头表示是这样的。 张雪霁:“如果在我老家的话……今天应该是中秋节。” 谢乔乔:“何为中秋节?” “我老家那边的节日,原本是为了祭月神的,但到了后世,已经演变为家人团聚的节日。每到中秋节这天,一家人就会坐在一起吃月饼,看月亮……即使是没办法回家的打工人,也会在节日这天打个电话回家。” 谢乔乔:“为什么非要在这一天团聚呢?” “因为人的一辈子很短嘛,但是事情太多了。”张雪霁笑了笑,看着月亮笑,声音低了下来,“在我老家那边,小孩子都是要去念书的,一天要在学校呆八九个小时,回来还要贡献三四个小时给作业,睡觉至少要九个小时,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度过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如果侥幸圣贤书念得不错,那就要去念‘大学’了。考大学这件事是我老家的一大盛况,能考上哪里全靠你学了多少,大部分都没办法留在自己老家念大学,要背井离乡,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求学,约莫三四个月,都见不到父母一面。” “大学之后会认识新的朋友,还要谈恋爱,学习。好不容易学完了该工作了——就地实习那就更惨了,实习生都不是人,是资本家的廉价劳动力,996福报,007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跪下谢恩。” “等忙忙碌碌的熬过实习期,又要着急忙慌的转正,准备结婚,人也没混熟,孩子就赶趟的生下来,手忙脚乱的变成了父母。等他们再一回头,就发现自己父母突然就变得好老好老了。” “这么短的一生,都来不及记住父母年轻时候长什么模样,他们就老了。再等几年,老人变成墓碑,青年变成暮年,又继续走父母的路——正因为这样,所以才需要中秋节,需要一个大家可以理所当然的聚在一起吃饭看月亮的假日吧。” 谢乔乔倒是听得很认真,张雪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不过没听懂也没什么关系;张雪霁太久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关于自己故 第48章 吃月饼 其实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来算,今天根本就不是中秋节。 但张雪霁一直记得自己穿越那天的时间——他就连记日记都是按照自己原本世界的日期在记。于是从他穿越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今天刚好是中秋节。 “你要吃月饼吗?” “月饼是什么?” 张雪霁从自己衣袖里拿出花花绿绿的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成□□头大小的圆形月饼。谢乔乔侧身去看盒子里的月饼,发现月饼上面还印着自己看不懂的字。 她惯来有话直说,从来不藏着掖着,看见月饼上的字,便问出来了:“这是中洲的官话吗?” 张雪霁摇头:“是我老家那边的字……汉语,这四个字念‘花好月圆’。” 他念的是中文。 谢乔乔听他念完,不甚熟练的跟着重复了一句:“花好月圆?” 她的发音其实很不标准,但这是张雪霁第一次从其他人口中听见这样字正腔圆的汉语普通话。 他愣了愣,但很快又笑,弯着眼眸,重复了一遍:“是这样发音的,你听我念,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 谢乔乔一个字一个字的学,发音很快就和张雪霁的发音无限靠近了。 张雪霁指了指旁边的月饼:“这上面写的是‘十——全——十——美——’。” 谢乔乔:“十——全——十——美——” “阖、家、欢、乐。” “阖、家、欢、乐。” 张雪霁给她鼓掌:“不错啊,学得真快,乔乔同志,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语言天赋的啊?” 谢乔乔颔首,波澜不惊:“因为不是很难。” “所以这个月饼,好吃吗?” 张雪霁把‘花好月圆’拿起来,掰成两半,分给了谢乔乔一半。 月饼是鲜肉馅蛋黄馅儿的。 张雪霁还做了五仁月饼,不过谢乔乔还是更喜欢肉馅的;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就把整盒的月饼也瓜分完了。 张雪霁吃得有点撑,自己嚼了两粒消食片,又问谢乔乔要不要。谢乔乔摇头,婉拒了。 但是吃完饭之后谢乔乔也没有走,坐在椅子上发呆。 张雪霁:“你想学普通话吗?或者汉语之类的。” 谢乔乔:“是月饼上印的那种字吗?” 张雪霁连连点头:“对。” 谢乔乔:“我都可以。” “那我明天教你……今天不行,今天中秋节,中秋节是节假日,不工作。” “——哦。” 张雪霁吃饱之后,就觉得浑身都懒散。他曲起腿蜷缩在椅子上,仰起头时却只能看见天上一弯勾子似的冷月。 月光也是冷的,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月亮旁边的星星并不是他熟悉的星宿;毕竟这里也不是他熟悉的故乡。 他偏过头看了眼旁边的谢乔乔,谢乔乔略微仰头看着夜空,脸上表情冷淡,眼睫上抬时倒是比平时看起来更具有专注力了。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好像也就是几天之前的事情吧? 那时候虽然看见重伤昏迷的少女确实抓着一把佩剑,但也没有想过对方会是这样厉害的剑修。 谢乔乔在他人的视线上,总是十分敏锐。所以无论其他人自认多么隐晦小心的视线,不超过半秒钟就会被谢乔乔察觉。 戚忱如此。 张雪霁也是如此。 他甚至都没能看清楚谢乔乔的眼睫,谢乔乔就已经侧过头来。 月光在她脸上错落下阴影,她秀丽的眼眸转动,眼底倒映出张雪霁的脸。张雪霁不自觉眨眼,有些紧张,目光发散的往谢乔乔身后看,试图和她错开目光。 谢乔乔:“不看月亮吗?”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低声:“我想看的月亮,并不是这一轮月亮……我想看的月亮已经看不见了。” 谢乔乔:“为什么看不见?” 她眉心微微皱起,真心实意的为张雪霁的这句话感到疑惑。 张雪霁笑了笑,伸手按着自己眉心,提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乔乔同志你又在皱眉——我发现你好容易皱眉啊。” 被他这么一说,谢乔乔也下意识的抬手摸摸自己眉心,果然摸到自己皱起的眉。 “……可能是习惯。” 张雪霁重新躺回椅子上,曲起胳膊垫在自己脑后,看着天上那轮月亮,道:“乔乔同志你看过我的寄生莲幻境吧?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想在中秋节看见的月亮,自然也不是头顶这枚月亮。” “我想见的,是我故乡的月亮。” 谢乔乔:“……你故乡的月亮,看不见了吗?” “看不见了。”张雪霁叹气,轻声:“因为我回不了家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家。” “那我们是一样的。” 张雪霁一愣,偏过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脸上的表情很认真,道:“我的家也没有了,我也回不去家了,所以我们是一样的。”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只是单纯的只叙述这件事情,黑沉的丹凤眼里既不悲伤,也不显得失落。 又或者说,她还没有理解什么样的时候应该悲伤,应该失落。 天上那钩弯月照着地面上的一切,夜风拂过灌木丛和花圃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这晴朗而寒冷的夜,花艳叶茂的建筑,繁华富贵的城主府——对于住在其中的谢乔乔和张雪霁,却好像并没有任何的加成。 即使住在人多的地方,即使看起来有很多的朋友,或者和很多的人说话,他们仍旧与所有人都隔着屏障,孤独得无法自我排解。 于是张雪霁变成了话痨,而谢乔乔则变得越发不通世故,冷漠而令人难以揣摩。 张雪霁眨了眨眼,笑:“好像这还是乔乔同志你第一次和我提到你自己的事情。” 谢乔乔:“我以前没有和你提过吗?” 张雪霁摇头:“从来没提过!” 谢乔乔想了想,肯定道:“可能是你没有问过我吧。” “……一般来说,也不会主动问那种问题的。” 谢乔乔疑惑:“为什么?” “呃……”张雪霁梗了一下,试图向她解释:“因为嘛,就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是好朋友,也有不想告诉朋友的密码。只要没有辜负朋友就可以,没必要事事都知道了解的。” 听完张雪霁的话,谢乔乔陷入了沉思。 她想了好一会儿,偏过头看向张雪霁:“我明白了。” 张雪霁:“……嗯?” 等等!你明白什么了?你怎么就明白了? 张雪霁还在茫然,谢乔乔已经反应极快的扣住他手腕,将他的手抓过来放到自己额头上——灵力涌动间,张雪霁的灵识被强行拽入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幻境中。 【上次在魔窟里,见过寄生莲用魔气制造幻境。当时觉得那种技法颇有意思,我也试着用灵力模拟了这样的记忆幻境。 之前我看了你的幻境,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所以作为补偿,也让你进入我的记忆幻境。】 张雪霁睁开眼,看见了一片海。 如同蓝宝石一般纯粹的海,被发青的晚霞笼罩,空气中掠过腥咸的海风,近岸的海边,有随着海水起伏的巨大渔网,还有不远处港湾里停泊的渔船。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应该是谢乔乔的记忆幻境。 一般来说,记忆幻境会呈现出记忆主人最想去的地方。谢乔乔最想回去的地方——她家——是在海边? 对了,自己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贝海国的废墟之上。那时候谢乔乔说她是贝海国本地人,张雪霁还不信。 贝海国被凤凰火烧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呢? 然后张雪霁就看见了谢乔乔。 似乎和他现在的认识的谢乔乔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是有很大不同的。 她穿着干净整洁的粉白色长裙,头发不是单调潦草的单马尾,而是被细心的梳成垂挂髻,乌鸦鸦的发间穿插有几只小小的绢花发簪。除去她过于冷漠的表情外,光看外貌,就好像许多富足小家娇养的十四五岁少女一样。 她甚至还背着一个小小的书箱,书箱里面扔着书,斜插着一把做工粗糙的桃木剑。 “乔乔你看,这个颜色呢,叫鱼肚白。”一身青白色士子长衫的青年,蹲在地上,左右手各自拿一枚贝壳,对少女道,“这个颜色呢,这个叫珍珠母。” 谢乔乔个子娇小,青年蹲着,她却可以站着,微微弯腰就能和青年对视。 她年纪轻轻,皱眉却皱得很习惯,道:“明明都是白色。” “还是有区别的,你仔细看嘛,你看,这个白色更白一点,这个白色更浑浊一些。” 青年把那两枚贝壳擦干净,放在海滩边的沙地上,随即又从沙子里刨出几个贝壳:“这个红是单衫杏子红,这个红是豇豆红……” 谢乔乔:“明明都是红色。” 青年连连摇头:“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你们年轻小姑娘呢,穿杏子红最好看,像你师娘那个年纪,再穿杏子红,就是装嫩啦!” 谢乔乔点头:“知道了,下次去见师娘,我会原话转告她的。” 青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下垂眼一下子变得可怜兮兮的。他单手把谢乔乔抱起来,另外一只手掐着谢乔乔的脸蛋,没好气:“小孩子告状告多了会长不高的!” 谢乔乔面无表情:“我还小,以后会长高的。” “是是是——”青年抱着她晃了晃,脸上很快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乔乔今天晚饭想吃什么?” “酱鸭。” “……这个难度太大了,换一个。” “冬笋虾子。” “……这是老师下个月才可以学的菜,再换一个。” “老师你会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不挑食。” 青年哀怨的看着她:“乔乔唉,你是不是在嫌弃老师?” 谢乔乔摇头:“没有。” 青年:“真的吗?” 谢乔乔坦诚道:“因为本来也没有指望老师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 第49章 想家了 青年抱着谢乔乔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走去,张雪霁也下意识的迈开腿跟着对方的脚步——结果却被人抓住了衣袖:“你要去哪?” 张雪霁回头,看见熟悉的谢乔乔,正面带疑惑的看着她。 张雪霁愣了一下,看看眼前这个谢乔乔,又转头看看被那个青年抱着的少女;少女趴在青年的肩头,书箱随着青年走动晃来晃去,里面的书本,桃木剑,互相碰撞,发出闷响声。 那个穿着可爱的粉白色长裙的少女,是谢乔乔。身边这个白裙马尾,面色冷淡的少女,同样是谢乔乔。 张雪霁看看前面那个,又看看自己身侧这个。他忍不住开口:“乔乔同志,你那时候多大啊?” 谢乔乔想了想,回答:“应该是十二岁左右吧。”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 因为这个海滩,她和老师来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似乎捡贝壳认颜色的事情,也重复发生过几百遍,她根本没办法清楚的记起到底是十岁还是十二岁的时候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张雪霁回忆了一下刚才少女的身高,又瞥了眼现在谢乔乔的个子。 ……好像是没怎么长高啊。 “你之前说你是贝海国本地人,我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 “因为之前贝海国不是发生了凤凰坠天的事情吗?凤凰神女从凡人井跳下,正好坠落在贝海国;凤凰磐涅的天火直接将整个贝海国,以及贝海国附近的海域都全部烧干,连只活的蚂蚁都没有留下。” 谢乔乔点头:“我知道。” 张雪霁:“……唉?” 谢乔乔:“凤凰坠天的时候,我在学堂院子里给桃花树浇水。那时候我不知道是凤凰掉下来了,后来才知道的。” 惊险到命悬一线的事情,从谢乔乔嘴里说出来,却十分的风轻云淡。 她的马尾一直都扎得很潦草,额前和脸颊边总是落下不少碎发。以前张雪霁以为是这样可以修饰脸型,显得人好看些——不管是前世还是现世的中洲,都有女孩子喜欢在颊边留点碎发。 但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因为谢乔乔离家之后,只会给自己扎马尾的缘故罢了。 谢乔乔沿着青年走过的方向,开始往前走,张雪霁一时无话,也只好跟上。他平时原本有很多话可以说的,但此刻看着谢乔乔的背影,张雪霁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什么都不了解,所以也什么都不敢说。 二人走过海滩,进入村子。 村子里的房屋一座挨着一座,现在应该是晚饭时间了,家家户户烟囱里都冒出炊烟。 粟米和海鲜的香气从半掩的门窗里飘散出来。 小孩子们拖着渔网,没有上尖的鱼叉,打打闹闹的从小路上跑过。他们都看不见谢乔乔和张雪霁,也碰不到他们,如同幻灯片投影似的从他们身上穿行过去。 只有在碰见前面那青年时,一些较大的孩子们才会主动驻足,老老实实的向对方作揖:“谢先生好——” 青年笑眯眯的摆手,从谢乔乔背着的书箱里摸出几块油纸裹着的方糖,分给小孩们。 小孩们立刻眉开眼笑,很有脸色的也对谢乔乔笑:“谢谢乔乔姐!” 少女皱眉,抿唇,下意识的往青年怀里躲。青年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乔乔要说不客气。” 谢乔乔小声而快速:“不客气。” 她说得太迟,小孩子们没耐心等那句‘不客气’,又热热闹闹的吵着跑去别的地方玩儿了。 谢乔乔低头不语,手指揪着青年肩膀上的衣服布料,把那一小块布料拧成了麻花,又松开手。 青年还是乐呵呵的,从书箱里掏出一块方糖,塞进谢乔乔嘴里。 谢乔乔嚼着方糖,一边脸颊因为咀嚼食物而鼓起,表情认真的征询青年:“我下次是不是应该回答得更快一点?” “好像也可以。”青年也露出思索的表情,但很快,思索就变成了灿烂的笑意。他举高谢乔乔转了一圈,夸奖她:“不过今天乔乔和老师以外的人说话了,进步很大啊!” “为了奖励乔乔,今天老师不做饭了,我们去镇子上下饭馆怎么样?” 被举高的少女眨了眨眼,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是为了奖励我,还是因为老师不想做饭?” 青年笑嘻嘻耸了耸肩:“二者皆有。鱼与熊掌,自然要兼得才最好嘛!” 他抱着少女半路改了方向,往村外道路走去。 这次谢乔乔没有跟上去——张雪霁也跟着停下脚步,问:“我们不跟上去吗?” 谢乔乔摇头:“老师每次带我去吃的馆子都不一样,我不记得他那时候带我去吃了什么了。” 没有印象的记忆,幻境无法制造出来。 张雪霁明白了她的意思,干咳一声,连忙带过这个话题:“那我们去逛逛其他地方也行。” 谢乔乔:“那就去学堂吧。” 她带着张雪霁沿小路走,七拐八拐,最后二人停在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面前;此刻张雪霁大概明白了谢乔乔以前说自己是收租的是什么意思了——房子确实挺大的。 前厅的房间都被打通了,改造成前后两面相通的学堂,里面整齐的摆着桌椅。但桌子上的课本和毛笔就摆得不那么整齐了,张雪霁甚至还看见一本三字经下面压着张画满乌龟的草稿纸。 他把那张画满乌龟的草稿纸抽出来,看见每个乌龟上还写了名字。 张雪霁粗略扫了一眼,找出至少八个错别字。 他乐了,抖了抖那张草稿纸:“这位置坐的是谁啊?字写得跟狗爬一样。” 谢乔乔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是我的位置。” 张雪霁沉默了两秒,侧过头,看着谢乔乔,无比诚恳:“乔乔同志,你这手字写得还挺可爱,像小狗跑步似的。” 谢乔乔:“……实在夸不出口的话,也可以不夸。” 张雪霁干咳一声,把草稿纸原封不动的又放回去了。 学堂紧挨着檐廊,然后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菜,莴笋,蒜苗,还有葱。可惜长势不佳,野草长得比菜还高。 院子东南角还有一颗矮矮的灌木。 张雪霁看着叶子,觉得有点像桃树。但是他转念一想,又立刻自己否定了自己:哪里有这么瘦巴巴的小桃树?约莫是自己不认识的灌木品种罢了。 他走近院子里,顺口问谢乔乔:“乔乔同志,你们养的这是什么灌木啊?叶子也太稀疏了。” 谢乔乔也走过去,盯着张雪霁眼中的‘灌木’,沉默良久,慢吞吞开口:“这是桃花树。” “……” 一阵风吹过去,小桃树为数不多的叶子掉下来四五片。 张雪霁吓得立刻抽回手,不敢再碰那株桃树。 他心情复杂的看了看菜园子里的野草,又看看还没自己高的‘桃树’,一时间不知道有哪一样是自己可以下嘴夸奖又不会显得自己好像是个瞎子的。 谢乔乔把掉落的叶子捡起来,堆在树根处。她仰起头看着那颗瘦弱的桃树,小声:“我每天都给它浇水施肥,老师也是,照顾它特别细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是长不高。” 张雪霁心情复杂,但仍旧安慰了谢乔乔:“种树这种东西,主要还是看天命的,可能这颗桃树的品种就是又矮又瘦的。” 谢乔乔把院子里的野草清理了一下,然后去水池边洗手。 那个池子里养有两只乌龟,每次谢乔乔一靠近水池,它们就迅速沉底,一动不动的装死。 谢乔乔洗干净手,和张雪霁一起并排坐在了檐廊边。 檐廊铺满木质地板,但是并不潮湿,坐上去甚至还会觉得很凉快。 谢乔乔屈起膝盖,胳膊环着自己小腿,安静的坐着。张雪霁也安静的坐着——但他受不了这么安静,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要和谢乔乔说话。 “乔乔同志。” “为什么你老是叫我乔乔同志?” 看着谢乔乔疑惑的表情,张雪霁梗了一下。他摸着自己鼻尖,解释:“是一种称呼,在我们故乡那边,用‘同志’来称呼志同道合的伙伴。” 谢乔乔:“我和你算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吗?” 张雪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不是志同道合我不敢确定,但我们在无家可归这件事情上倒是惨得不相上下,天造地设。” 他后面明显在乱用成语。但谢乔乔学习不好,没有听出来,只是觉得张雪霁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四字成语。 她弓着腰,下巴靠在膝盖上,声音轻轻的:“那倒是。那我以后要叫你张雪霁同志?” 张雪霁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种称呼好奇怪,你还是叫我张雪霁好了。” 谢乔乔:“可是叫我乔乔同志也很奇怪。” 张雪霁意外:“很奇怪吗?” 谢乔乔点头,肯定:“很奇怪啊。” 张雪霁挠了挠后脑勺:“那叫什么呢?” “直接叫乔乔就可以了。” “……乔乔?” “嗯。” 张雪霁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好意思,或许因为是叫的谢乔乔的名字,又或许是因为他心底有模糊的,踩上了边界的微妙感情。 但除了一点点别扭之外,好像更多的是高兴。这种高兴无关于男女之情,他只是因为认识了谢乔乔,只是因为他们更多的了解彼此,然后轻松的理解了对方,为这种羁绊而感到高兴。 谢乔乔没有什么男女观念,更不觉得直呼名字就代表一男一女有什么暧昧关系。 她只是觉得,既然是好朋友,那就是比陌生人更上一层楼的关系。那么直呼名字,也没什么不对。 张雪霁开始没话找话:“乔乔,你平时都住在老师家里吗?” 谢乔乔点头:“是老师收养了我,所以我既是老师的学生,也是老师的女儿。” “这样啊。”张雪霁有点意外,但想了想,还是接着问,“那你父母呢?” 谢乔乔也露出思索的表情。她没有立刻回答张雪霁,而是自顾自的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印象了。” 张雪霁:“不过你老师真是个好人。” “嗯。”谢乔乔点头,赞同,“老师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点完头后,又很快垂下脑袋,两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不再说话。虽然平时谢乔乔也经常这样发呆,但今天似乎格外的不一样。 张雪霁总觉得现在发呆的谢乔乔,要比任何时候的谢乔乔,都要显得脆弱。 她下巴轻轻靠着膝盖,黑沉的眼瞳毫无焦距的盯着前面某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色裙子的下摆在木质地板上堆积起来,像一朵轻快的云。坐在‘云’上的谢乔乔,飘忽沉郁,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悲伤的情绪。 这样明显的情绪在谢乔乔身上很少出现,少到张雪霁刚察觉到时,甚至感到几分惊诧。 他思索了一下,开口:“你是不是想家了啊?” 谢乔乔侧过头,眼瞳里倒映出张雪霁迟疑的脸。她习惯性皱起眉,问:“怎么样才算是想家了?” “呃……想家了就是——”张雪霁也跟着皱眉,努力组织着语言,“就是,你平时没什么感觉,但是有一天你在吃饭,突然想起你老家也有一道类似的菜,然后就开始特别想吃那道菜。你在路上看见几个人,也会突然想起你老家有几个类似的人。” “也不会特别难过,但就是会有点心里恹恹的,想回去,但是又没办法回去……” 谢乔乔认真听他讲完了,眼睛还望着他。 被谢乔乔眼睛眨也不眨的这样看着,张雪霁莫名感到几分不好意思。他偏过头,转而去看院子里的桃树,野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谢乔乔慢吞吞开口:“那我应该是想家了。想回去,但是又没办法回去……” 她伸出一只手,按在自己心脏处;那里的心跳声很微弱,谢乔乔也说不清这样算不算是难过。应该……算吧? “……要不然,抱一下?” 谢乔乔偏头,黑沉的丹凤眼眨眼不眨的望着张雪霁。 张雪霁干咳一声,弯弯眼眸,向她张开胳膊:“就是这样啊,好朋友之间互相安慰,抱一下。我老家那边有人专门研究过,说互相拥抱可以缓解精神压力。” 谢乔乔没有主动和人拥抱过。 她比划了一下,找到不那么别扭的姿势抱住张雪霁;很奇妙,和谢乔乔以前接触过的怀抱都不一样。 和老师总是带着书香气的怀抱不一样,张雪霁身上有更好闻更干净的,像是柠檬草一样的香气。谢乔乔很少在男孩子身上闻到这么干净清爽的味道,印象中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狗憎鸡嫌,跳得一身泥和汗。 他身上的温度比自己的要高。 明明力气没有自己那么大,骨架却比自己粗壮许多。 怀抱被温暖的另外一个身体填满。 谢乔乔眨了眨眼,说:“张雪霁,你老家的人好厉害,我感觉这样抱一下,真的心情好多了。” 张雪霁虚弱道:“是吗?那太好了……你要不要先松手?我肋骨好像被你捏断了。” 第50章 孤燕 谢乔乔松开手,张雪霁捂住自己胸口,面色狰狞的弓着腰。 他隔着一层皮肉摸自己的骨头,粗略一数,被抱断了两根。张雪霁此刻只能庆幸这是在幻境里,至少回到现实之后,他的肋骨还没有断掉。 谢乔乔略带歉意:“我下次会小力一些的。” 主要是没想到张雪霁——或者说,没想到普通人的身体会这么脆。 谢乔乔没有主动抱过别人。在村子里的时候,只有老师会主动抱她;所以谢乔乔对‘拥抱’这种事情毫无经验。 更何况在她成为剑修之后,就更加没有人会和她拥抱了。 张雪霁躺平在走廊地板上,仿佛能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抗议声。 他视线正对着屋顶,然后发现走廊屋檐上有一个燕子窝。 张雪霁:“屋檐那边有燕子窝。” 谢乔乔也躺下来——她的马尾垫在后脑勺太碍事了,谢乔乔一边抬手解开自己马尾的绑带,一边仰起头看屋檐上。 屋檐上确实有一个燕子窝。 谢乔乔:“是老师从外面捡回来的。这里本来没有燕子,老师说或许是燕子南迁的时候,这只笨蛋燕子落队被风吹到这里来了。” 张雪霁:“那这只燕子也回不了家了。” 谢乔乔:“……好像是这样的。” 张雪霁笑出声。 谢乔乔侧过头,半边脸颊贴着冰冷的木板,眼瞳望向张雪霁:“你笑什么?” 张雪霁也转头看她,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都挺惨的,而且还惨得特别一致。” 谢乔乔茫然:“不能回家是很惨的事情吗?” 张雪霁:“惨啊。这世界上哪里有比不能回家更惨的事情?啊,等等——那还是有的,比如说无家可归之类的……如果是原本有家然后家又没掉了的话,那就是惨上加惨……” 谢乔乔:“咦?这不就是我吗?” “……” 张雪霁这才想起来:贝海国就是被凤凰烧掉的。 但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 凤凰坠天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一般都会掉在大漠或者深海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像这次直接坠落在人口密集的人类国度还是第一次;即使抛开凤凰坠天之事不说,谢乔乔是怎么在凤凰的磐涅烈火中活下来的,也是一个大问题。 毕竟凤凰磐涅的烈火,据说能烧死九天上神,是天赐的神器。 故而贝海国被灭国的惨案,实际上是天灾。既然是天灾,那么也只能自认倒霉,没有怨恨复仇一说。 毕竟人都死绝了,要复仇也找不到执行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张雪霁盯着谢乔乔,谢乔乔的头发已经散开了,随意的铺散在木质地板上。她仍旧侧着脸,被木板压着的那半边脸颊软肉被挤得嘟了起来。 原本很可爱的,但是谢乔乔面无表情的脸,又让这种可爱变得奇怪了起来。 奇奇怪怪的可爱。 张雪霁的思绪跟着跑偏了,他稍微往谢乔乔那边靠近了一点点,两人中间仍旧留着很大一段距离;少年脸颊蹭过光滑的木板地面,发出轻微‘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他的挨着木板的那半边脸被磨红,地板也被焐热。 谢乔乔脸颊侧的碎发顺着脸颊颧骨,鼻梁骨,垂落下来,发梢触及地板,被太阳光照得模模糊糊的头发影子在地板上晃动。她侧脸躺着不动,安静的注视着张雪霁。 幻境里的声音都很单调,一成不变的海风的声音,谢乔乔的白色衣袖被风吹起来,横在两个人中间;翻飞的袖子一晃一晃扰乱了张雪霁的视线。 安静的,又有点难过。 张雪霁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和谢乔乔同行——因为他们初次见面。 躺在那片废墟上的谢乔乔,也是这样安静的,有点难过的表情;她好像被所有人抛下了,像那只离群的,被落下的燕子。 张雪霁也是。 他被自己的世界抛下了,他没办法回家。 他没办法回到那片红旗升起,星星闪耀的土地,没办法回到他名为故乡的魂牵梦绕之地;人类寿命如此短暂,百年后他的灵魂依旧无法归乡。 ‘啪’! 谢乔乔一只手拍在木质地板上,压住了不停翻飞的衣袖,眉头微皱。 张雪霁一下子弹起身,结果拉扯到自己胸口断了的肋骨,痛得呲牙咧嘴,面色扭曲。 谢乔乔:“……你还好吗?” 张雪霁:“离开幻境应该就没事了。” 谢乔乔:“那就出去吧。” 她也慢吞吞坐起来,散落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很凌乱。 张雪霁忽然开口:“等等——” 谢乔乔停下动作,疑惑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略微俯身,凑近她,伸手在她头发上抓了一把。 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边缘翻出银白近橙的光。 张雪霁以为是什么反光的东西被风吹了上去,但等他伸手去抓时,才发现那只是发丝边缘的反光。 他垂眼,正对上谢乔乔满脸‘解释一下吧’的表情。 张雪霁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没事了,我看错了。” 谢乔乔没有追问他到底看错了什么。只有这种事情,张雪霁才会格外感谢谢乔乔从不追根究底的好性格。 她解除了幻境,两人又回到了城主府中;从原本明亮的白天骤然回到夜晚,张雪霁有些不适应的揉了揉眼睛,又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肋骨——好在肋骨还在,至少没有断。 谢乔乔的椅子位置在张雪霁旁边,便也侧着头,看他不适应光线的揉眼睛,而后又摸自己肋骨,满脸后怕的表情。 她习惯性的曲起膝盖,整个人窝进椅子里,弓着脊背,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因为体型本来就偏小,她这样动作时,整个人显得更小只了。 和谢乔乔平日里冷淡迫人的姿态相差甚远。 张雪霁嘀嘀咕咕:“肋骨是保住了,刚刚我还担心,如果从里面出来肋骨也是断的该怎么办……” 谢乔乔:“断了再接回去便是了。” 张雪霁看着她,她说得理直气壮,面色没有丝毫异变。于是张雪霁确认谢乔乔没有说谎,兴许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修道者的肋骨比较好接,凡人就不行了,凡人身体很脆弱的。如果肋骨断了,就只能接假肋骨了。”张雪霁这样解释着。 谢乔乔认真听,听完还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那确实麻烦。” 一时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风拉扯树叶的声音。 谢乔乔窝在椅子里发呆,不言语。她出来时没有带上那两把剑,手上空荡荡的,手臂环着小腿。 月光落在她手腕上,张雪霁一侧目,就能看见她手腕上旧伤留下的痕迹。 他又想起谢乔乔幻境里的那个渔村。 想起那个抱着谢乔乔认贝壳颜色的青年——还有走在海滩上,穿着漂亮裙子,头发被扎得整整齐齐的谢乔乔。 张雪霁:“你手腕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啊?” 谢乔乔低头,翻过手,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些旧伤痕迹,回忆片刻,答:“小时候抓鱼,进山的时候留下的。” 张雪霁:“……你多大啊你老师就让你进山?” 就算是锻炼赛亚人也要讲究基础法吧? 谢乔乔摇头:“不是老师。很早之前……比遇到老师还要早之前,和父母一起住的时候,要很早起来处理海鱼,偶尔进山。” 她倒是有问必答,几乎对张雪霁毫不隐瞒。谢乔乔这样坦诚,弄得张雪霁也不好意思瞒她。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干咳一声:“其实我们第一次进魔窟那会儿,大殿里的机关是我触发的。” 谢乔乔:“……不是陈未眠吗?” 张雪霁老实:“当然不是,楚粟那个脑子,再给他半年也吃不透里面的阵法结构。我们遇到第一个阵法的时候,我就大概推测出魔窟的内部结构和阵法位置了,所以就想和你分开探索,但我感觉没办法说服你和我分开,就干脆直接按机关了。” “第二次进入魔窟也是。魏章占卜之术确实强于我,但论布阵改法,八个他捆起来也够不着我。但我担心你太强了,一进去就没有寄生莲的发挥余地,会让我没有机会进入幻境……乔乔你站起来干什么?” 谢乔乔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活动筋骨,指骨发出咔嚓嘎卡的声音。她走到张雪霁椅子面前,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张雪霁:“揍你。” 张雪霁:“……?” 谢乔乔面无表情:“我没有对你说过谎,但是你骗我。” 她冷静的阐述事实,很快张雪霁院子里响起一连串惨叫。 翌日,暴雨。 谢乔乔坐在屋子门前的走廊上,抬头看着屋檐边不断往下坠落的雨珠,顺着檐铃流进排水渠里。 雨很大,不像是一颗一颗往下坠的雨珠,更像是一盆没有尽头,不断往下倒的水。 在厚重粘稠的雨幕中,一柄深褐色的油纸伞撑开,稳定的向谢乔乔走过来。 瓢泼大雨并不影响谢乔乔的视线,所以谢乔乔很轻易认出撑着伞的人是戚忱——他今天穿白衣,比以往的时候更俊俏,板着脸,佩剑稳稳落在刀鞘里,走路的时候,刀鞘都不带动的。 风急雨大,戚忱手里的伞动也不动,衣袖袍角都很干净。 他立在那,就好像没有下雨似的;直到他和蹲在走廊上的谢乔乔对上视线,握着伞柄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戚忱眼睛还看着谢乔乔,视线却已经和谢乔乔错开了。 “……” 他难得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而戚忱不说话,谢乔乔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话。她盯着戚忱看了一会儿,见戚忱没有反应,便挪开视线,继续垂眼看排水渠里那片青翠的竹叶。 她今天没有佩剑,衣服又换回了刚开始那身黑红相间的劲装,干净利落,配合那张俊俏的脸,冷淡又沉郁。 雨水噼里啪啦顺着油纸伞的伞沿往下流,像一层半透明的绸子遮挡在眼前。 戚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突然跑出来的。 上元仙门此行目的是大漠凤凰圩,渝州城只是路过。今日一早师兄催促他们上路,出门便见大雨。 下雨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即使是这样的狂风暴雨,可毕竟他们是修道者,随便捻个决,避开雨水不过举手之劳。 只是从城主府门口过时,戚忱骤然想起谢乔乔大约没有遮雨的伞。 从来不见谢乔乔撑过伞,也不见她身上有别的装东西的储物法器,所以应该是没有伞的。以谢乔乔的性格,肯定也不会和城主府的人要伞……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撑着伞走进城主府里了。 昨天他还说了不回城主府,现在又出现了。 伞是戚忱临时买的,还能闻到上面一股油纸的气味,和大雨里的干净冷冽的味道混合。他握着伞收紧的手背上绷起青筋,然后很迟缓的放松。 他开口:“我……” “乔乔同志,你东西收拾好没有啊?” 张雪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跑得飞快,还背着一个小巧的书箱,身后跟着大鹅,还有坐在大鹅脖子上的琵琶小妖。 眨眼间他就跑到了谢乔乔面前,目光一转,看向戚忱。 张雪霁笑眯眯冲戚忱打招呼:“哟,来给我们送行啊?带礼物没有啊?” 戚忱:“……未曾。” “下次记得要带啊,送人怎么能不带礼物呢。”张雪霁理直气壮的说着,顺便掏出两把伞,问谢乔乔:“你喜欢绿色的,还是红色的?” 谢乔乔盯着他手上的两把伞,不言语。 张雪霁更详细的解释了一下:“你要皮卡丘,还是胖胖丁?” 谢乔乔:“皮卡丘。” 张雪霁苦着脸:“啊这,这不好吧?我一个大男生,让我打粉色的胖胖丁小伞?”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重复:“我觉得黄皮耗子好看一点。” “……都说了它叫皮卡丘——算了算了,你喜欢就行。” 张雪霁把黄色那把伞塞给谢乔乔,自己撑开了粉色的那把。 那把伞撑开后伞顶支起两个三角形耳朵,前面还有一撮卷卷的刘海。张雪霁画得还挺还原,蓝色大眼睛和张开的嘴巴都画了。 戚忱盯着那把奇怪又可爱的伞看了两秒,目光往下移,看着还在抖伞试验稳固性的张雪霁,忍不住开口:“张道友,这是什么新发现的妖怪吗?” 张雪霁大声强调:“宝■梦才不是妖怪!!” 谢乔乔把伞撑开,面无表情扯了扯伞上面的皮卡丘耳朵和闪电尾巴。 张雪霁还在旁边和戚忱争论。 “宝□梦不是妖怪!宝□梦是口袋妖怪!” “……那不还是妖怪吗?” “物种明明都不一样啊!” …… 第51章 寻仇 最后也没有争论出结果来。 戚忱仍旧觉得胖胖丁和皮卡丘是妖物——张雪霁则坚持口袋妖怪才不是妖怪的准则,无论如何也要纠正戚忱的想法。 谢乔乔并不在意他们吵闹,只是摆弄张雪霁递给她的那把伞。 她用过皮卡丘的杯子,现在又有了皮卡丘的伞。 伞面是用特殊的布料制作,摸上去时感觉有些像野兽的皮革,但又没有那么柔软。也不知道张雪霁用的什么颜料染色,即使是大雨冲刷,伞面色彩依旧十分鲜艳。 戚忱:“你腿怎么回事?” 他们刚刚还在吵架,戚忱话题转得张雪霁都有点猝不及防。他低头一看自己打着石膏的腿,沉默了几秒,梗着脖子:“昨天晚上从台阶上摔下来,不小心摔骨折了。你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戚忱眼睛还有点肿,满眼都是没睡好的红血丝。他一抿唇,也梗着脖子,道:“昨天晚上指导师侄们修行,通宵熬夜,没有睡好罢了。” 两人给自己找完借口,又莫名心虚,悄悄瞥向谢乔乔。 正好谢乔乔也在看他们,眼神一对视,她略微侧着头,慢吞吞转着手上的皮卡丘雨伞,俊俏的脸上无甚表情。 看起来她不准备拆穿这两个人拙劣的谎言。 戚忱和张雪霁同时在心底松了口气。 戚忱往后退了一步,道:“既然你们也打算离开,那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日后有缘再见。” 谢乔乔随意一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张雪霁还不忘提醒他:“下次见面,要记得提前准备见面礼啊!” 戚忱无视了张雪霁,最后再看了谢乔乔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踏入雨幕之中。转过身去,确保表情不会被别人看见后,戚忱才垂下眉眼,放松的露出了沮丧表情。 他原先是打算来送伞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没有必要了。 走廊下只剩下张雪霁和谢乔乔。 大鹅扑腾着翅膀冲到谢乔乔面前,张嘴就是一顿彩虹屁输出:“今天的乔乔大人也是如此的光彩照人,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谢乔乔:“说重点。” 大鹅:“乔乔大人,我没有伞。” 谢乔乔低头,盯着大鹅看了好一会儿。 大鹅委婉的转动它修长的脖子,害羞道:“乔乔大人,您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我多少还是会有点……” 张雪霁把粉色的胖胖丁伞盖到大鹅头顶:“喏,你打这个。” 大鹅还想抗议,张雪霁已经一猫腰闪到了谢乔乔身边:“我们两挤挤。” 谢乔乔没有意见,打起伞,问:“接下来去哪?” “去大漠的话就要往西,先过东海,进罗火洲。”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拿出地图,仔细查看着,“从这入东海的码头,原本贝海国有一个,但是贝海国现在被凤凰烧了,所以只能走鹿城或者无月镇。” “走无月镇的话就要经过渝州城——戚忱他们应该是原本就打算走无月镇,所以才会在渝州城歇脚。而魏章和楚粟,原定的路线应该是从鹿城进东海,但他们半路得到消息,又改道渝州城……” 他从袖子里找出一只大号的记号笔,低头咬下笔盖,在地图上圈起了‘鹿城’:“这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还是和渝州城的这座魔窟有关系的事情。” “魔窟里面出现了和我故乡有关的东西,我想弄清楚这座魔窟的主人是什么身份来历。” “我不急着去大漠,打算先去鹿城凑个热闹,看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乔乔你呢?” 谢乔乔看了眼地图,道:“我不着急,什么时候去凤凰圩都可以。” 张雪霁:“真不着急啊?” 谢乔乔摇头:“真不着急。” 张雪霁看她神色,谢乔乔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想了又想,还是把自己最想问的那句话问出了口:“乔乔同学,你去凤凰圩,总不至于是寻仇吧?” ‘同志’悄悄升级成了‘同学’。 谢乔乔没有在意。 她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嗯,去寻仇。那天磐涅的凤凰跑得太快,我没能把它打死,所以只好去凤凰圩寻仇。” 她说得轻巧,全然不提自己那时候跟疯子一样掏出自己剑心当利器扎进了凤凰眼睛里面的事情。 至少对于谢乔乔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很疯狂的举动。 外面大雨仍旧在下,张雪霁掏了掏自己耳朵,先确认了一下自己听力没有出问题——然后他盯着谢乔乔那张平静无波的脸,陷入了沉思。 谢乔乔开口,诚恳的建议:“你如果担心,进入大漠后,我们可以假装不认识。” 张雪霁:“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 谢乔乔神情认真:“以免连累你。” 她并非全然的对俗务半点不知。 相反,谢乔乔知道很多凡间的事情。比如说凤凰在民间传说里都是和九天神仙并肩的神族,是天道厚爱血脉高贵的物种。 她只是知道了,但仍旧要去做。 就像老师教过她的那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杀了人就是要偿命。更何况一群自视甚高的扁毛畜生——自然应该为她老师,为贝海国被烧死的数万条人命,付出惨痛的代价。 张雪霁又往她那边挤了挤,叹气,从她手里拿过伞。他比谢乔乔高太多,谢乔乔打伞,伞面老是撞到他的头。 张雪霁撑着伞,伞往谢乔乔那边倾斜,把她侧面也遮得严严实实。 “算了,还是一起吧。谁让我们两是惨得天造地设同样无家可归的倒霉蛋呢?” “……张雪霁,别乱用成语。” “咦?你知道天造地设的意思啊?” 谢乔乔侧目,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张雪霁摸摸自己鼻尖,适时的把嘴闭上了——他不想自己另外一条腿也被谢乔乔打骨折。 他们也没有通知其他人,静悄悄的就离开了城主府。 临行前张雪霁还想找魏章问问鹿城的事情,只可惜他传信给魏章,也没有收到回应;魏章本来就擅长占卜之术,想要躲起来的时候很难有人能找到他。张雪霁扔了几次龟甲也没占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放弃了。 暴雨一直下到傍晚,张雪霁和谢乔乔出城之后,雨才渐渐小了起来。 魔窟,莲花井,黑色长道的尽头。 黑色魔气翻滚聚集,重新凝结成身材娇小,头生四面的魔。它扭动脖子,四张脸上神态各异。 红色河道中的白色莲花聚拢起来,花茎缠绕,编织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四面病缘瑟瑟发抖俯跪在地,不敢言语。 白色莲花编织出来的模糊人形,虽然是人身,但人类的脖颈之上,却是一颗硕大的蛇头。蛇首低垂,威严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你倒是很有闲心。我命你看管这座墓室,你却被人类取了性命。” “南塘君,您听我解释……啊!” 四面病缘未曾说出口的解释变成了惨叫,朵朵苍白莲花绽放于它身躯之上。模糊人影巨大的手掌撕开它胸腹,将那截赤红肋骨拽下来。 下一秒,空间扭曲,四面空气都荡漾开波浪一般的纹路。 编织出模糊人影的莲花迅速溃散,魔窟重新被死亡的寂静笼罩。 鹿鸣山。 这座山的名字,自然来源于鹿。 鹿鸣山和鹿城一样,都是依靠山鹿出名的地方;据说早年间曾有山鹿仙人骑鹿而过,将鹿留在了此地。 仙鹿与凡□□媾,在此地繁衍生息。故而鹿鸣山的鹿肉质鲜嫩可口远胜其他地方,鹿茸鹿血之功效也比其他地方的鹿更甚百倍,甚至还远销中洲,可谓声名远扬。 故而本地养鹿之道颇为发达,且代代家传,传男不传女,绝不外传。 有些家里不善此道者,自然就只能上山狩猎野鹿,以此为生。 只不过近日连下半月暴雨,山路陡峭危险,已经许久未曾有猎户进山猎鹿了。 时至傍晚,暴雨越发夸张,已经到了普通人难以在大雨中行走的程度。猎户 邹意皱眉站在山洞门口,往外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叹了口气,道:“今天晚上怕是要在山里过夜了。” 班锐与卫彦也跟着露出凝重神色。 班锐开口:“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此刻天色还没有黑透,如果我们冒雨……” 作为经验老到的猎户,邹意立刻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这么大的雨,先不说我们能不能看清楚路,光是要站着走出山石路和烂泥地都困难。” “虽然留在这里过夜有遇上狼群和其他野兽的危险,但现在暴雨下得这么厉害,一般野兽也不会轻易离开自己领地出去觅食。而且野兽大多畏火,山洞里有足够的干柴,可以连夜使用。” “先在这里过夜,等明天天亮,雨势降低后再回去,反而会更安全……” “邹叔!那边有个人!”卫彦年纪最小,性格有些一惊一乍的,指着瓢泼雨幕,惊声叫了出来。 邹意下意识:“不可能!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还有人呆在外面……” 他顺着卫彦指的方向,看出去,自己也呆了。 半透明的青白色雨幕中,突兀的出现了一抹明黄。 虽然被雨幕冲刷遮掩得有些扭曲,但那颜色明显不是花也不是树,更不是什么野兽——它甚至还在往邹意等人栖身的山洞迅速移动过来。 邹意把两个小少爷护在身后,自己站在洞口,一只手谨慎的压在腰间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浑身肌肉寸寸绷紧。 近——更近了。 那明黄色破开雨幕,转眼间就到了山洞口,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小公子从奇形怪状的明黄色伞下跳过来,没能一步站稳,连滚带爬,差点摔进邹意怀里。 就在他险之又险,差点摔倒时,身后举着伞的姑娘一伸手,抓住他衣领,又把他拽回去了。 那小公子生得很端正,单眼皮,眼睛又大又亮,脸颊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少年气。他险些摔了,被人揪着衣领站稳,也不生气,回头冲举伞的小姑娘笑,说:“好险好险,我这张脸差点就折在这了,幸好我在万宝阁给自己买了保险,毁容了还能额外领一份收入。” 看起来,当真是好脾气到没边了。 举伞的姑娘抬眼,和邹意对视——邹意刚放松下去的肌肉,瞬息间又绷紧了。 明明只是个小姑娘,个子还不够他胸口高。可她柳叶眉下那双沉郁冷漠的黑色眼睛,却如同巍峨山岳,迫人可怕。 对视的瞬间,邹意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那种发根一根一根竖立起来的毛骨悚然感令他无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可怕的,被庞然巨物当做小点心打量的恐惧感——在对面那个举伞的少女移开目光时,立刻便消散了。 少女左手举伞,右手松开了小公子,背着翠色小巧的书箱,身后冒出一只大喘气吐舌头的大白鹅。 她收了伞,也不和其他人搭话,自顾自走进山洞,先放下书箱,然后自己人坐了上去,垂着眼一言不发。 小公子倒是很热情,同他们打招呼:“我和我朋友路及此处,遇到大雨,实在没办法继续走了,只好先进来躲雨——大叔,你们也是来躲雨的吗?” 他态度和善,笑起来眼眸弯弯,天然眼角下垂的眼睛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邹意右手仍然压在刀柄上,脸上扯出一个敷衍的笑脸:“此处是鹿城猎户开辟出来的临时歇脚处,上山打猎的猎户如果被困无法下山,就会过来拿走山洞里的储存的干柴和食物,等到第二次上山时再补充回去。” “二位看起来眼生,不是鹿城本地人吧?” 小公子笑盈盈道:“我们是从经幡国来的,准备去中洲求学。” 邹意瞥了眼坐在书箱上的少女,忍不住问:“她……这位姑娘,也是去求学的?” 这位姑娘哪里像个求学的人?她看起来倒像是专门拆迁学院的。 小公子笑嘻嘻:“当然,乔乔同学学问可比我好。” 说话的功夫,张雪霁也没有闲着。他从自己袖子里翻出干毛巾,走到谢乔乔身边:“快擦擦,风大雨大的,你头发都有点湿了。” 谢乔乔看了眼他手里的毛巾,并没有接,道:“你先擦一擦自己,我无妨,不会生病。” 张雪霁:“毛巾又不止一条,你用呗。” “……” 谢乔乔接过干毛巾,慢吞吞的开始擦头发,擦脸,也擦擦自己胳膊上溅到的水花。 实际上她已经是这行人中身上最干爽的人了。 张雪霁和大鹅基本上都被淋了个透湿,琵琶仙子倒是因为体型小,而躲在张雪霁袖子里逃过一劫。 此时有外人在,大鹅也不方便说话,乖乖蹲在一边装普通鹅。 第52章 暴雨 班锐和卫彦颇有些羡慕的看着张雪霁他们用干毛巾擦头发——他们连把伞都没有。 邹意咳嗽了一声,两个大少爷立刻收敛了自己的目光,以免自己被外人看笑话。 邹意是老猎户了,对这个猎户开辟出来的临时休息处十分熟悉。他先是把干柴抱出来点燃,又邀请张雪霁等人过来一起烤火;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山洞里了,倒也没必要吝啬这点柴火。 更何况这里的资源是山下猎户们一起囤积的,并不属于邹意一个人。 张雪霁善谈,为人又亲切,和他们聊了几句,很快就打成一片,并大方的拿出干毛巾也借给他们擦脸擦头发。 通过交谈,张雪霁得知这三人组中只有邹意是猎户,而班锐和卫彦则是鹿城大户人家的孩子。他们此次上山,实际上是想找传说中被山鹿仙人留在鹿鸣山的坐骑,所以特意找了邹意当向导。 原本鹿城就下了半月暴雨,今日早上好不容易见了晴。 出门前邹意还特意看了天色,是一整天的好天气,才愿意带着这两个大少爷进山的。谁知道运气就是这样不好,他们刚深入山腹,暴雨便毫无征兆的劈头淋了下来。 三人没有一丁点防备,直接被淋成了落汤鸡,好不容易才摸到这个休息处,得以喘息片刻。 谢乔乔没有参与聊天,也没有靠近火堆。她冷淡的坐在翠色书箱上,两手压着膝盖,不说话也不搭理人。 卫彦悄悄瞥她,小声问张雪霁“那位姑娘……” 张雪霁“她姓谢。” 卫彦“那位谢姑娘,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我看她从进来开始,既不对人笑也不跟人说话的。” 张雪霁诚恳的建议他“你可以更大声一点,好教她也听见,这样你晚饭就可以不必吃了。” 卫彦懵懵懂懂“为何?” 张雪霁笑眯眯“死人哪里需要吃晚饭?” 卫彦“……” 看着张雪霁脸上和气的笑脸,卫彦半分也笑不出来,吓得呆在原地。 班锐看不下去了,干咳一声,勒着卫彦的脖颈把他拖开,对张雪霁歉意道“他是家里的幺子,从小被家里人宠坏了,说话惯来没遮没拦的,冒犯了您和您的朋友,我代他向您道歉。” 张雪霁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个人嘛,最大度了。” 入夜后外面雨势渐小,但这个‘渐小’也仅仅是和之前那种夸张的大雨作对比罢了。 至少仍旧是让人无法下山的雨势。 邹意从山洞深处取出肉干,铁锅,从附近取水将二者将洗了一下,一锅煮上,还往里面扔了把野菜。 他做菜的时候,张雪霁就饶有兴趣的站在旁边看。等到邹意往锅里扔野菜时,他开口“这是莼菜?” 邹意愣了愣,答“我没听过什么莼菜……在鹿城,我们都管这种菜叫马蹄草。” 张雪霁轻笑“倒也大差不差。” 只是名字不同罢了,认叶子还是很好认的。 他摸摸袖子,掏出两罐调味料盐巴和干辣椒。在问了其他人吃不吃辣后,张雪霁把两样调味料倒进了锅里。 他往里扔干辣椒的时候,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谢乔乔忽然睁眼,开口“辣椒多放点。” 她从进来开始就不说话了,冷不丁这么一开口,把另外三人吓了跳。 张雪霁倒是习以为常,头也不回的拒绝了谢乔乔的要求“再多放这群人都要去肛肠科看……啊,忘记了,这里没有肛肠科。” “乔乔同学,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胃如钢铁的。” 谢乔乔把书箱位置挪了挪,挪到火堆旁边,坐在书箱上看着锅。 那块风干的肉被切开后和调味料以及野菜一起下锅,很快就挥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洞穴里有备用的碗筷,擦拭一下后也可以继续用。虽然不比在家里干净,但毕竟是在山里,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张雪霁很讲究,他还另外从袖子里掏出一口小锅,煮沸水把碗筷烫了一边;邹意看了眼他,虽然觉得这个举动矫情,但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卫彦和班锐,也连忙请张雪霁帮自己也把碗筷烫了一遍。 肉是其他猎户留下的猎物,纯正的野山鹿后腿肉,里面加了干辣椒和盐巴一起煮熟,味道鲜美,入口生津。 谢乔乔面无表情吃着肉,偶尔也喝汤。光看她表情,也实在看不出她是爱吃还是不爱吃——不过等到其他人添碗的时候,便愕然发现锅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两块肉了! 到底是谁的手这么快?! 对面的进山三人组同步震惊,心底不约而同的冒出这个想法,并怀疑的互相打量对方;他们倒是丝毫没有怀疑是谢乔乔吃完了,毕竟谢姑娘虽然气势可怕,但个子娇小,看起来就吃不了几口饭的样子。 唯一知道真相的张雪霁,默不作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大鹅也得到了一碗肉汤,因为在普通人面前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大鹅只好低头努力吃饭,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等他们吃过晚饭,外面雨势变得更小,已经是濛濛细雨了。 但现在已经是深夜,离开休息点下山更不安全。所以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留在山洞里过完今晚,等第二天天亮,再一起下山。 邹意“夜晚大家轮流守夜吧,我守最后那段,你们选两个人出来守前面两段。” 班锐“我较为年长,第二段后半夜就我来守吧?” 张雪霁主动接过话茬“那我就守第一段好了,你们先睡吧,我坐洞口守着。” 说完,他自己走到了洞口。谢乔乔一脚把书箱也踹到了洞口——听着书箱下面摩擦过地面碎石发出的声音,张雪霁顿时心脏一痛“……乔乔同志,紫金竹很贵的,要造一个这样的书箱也很贵的!” 谢乔乔“……” 她走过去,拎起书箱,放到门口,然后坐到书箱上。 张雪霁叹气,又觉得好笑。 他倒是没有坐下,只是靠着洞口的墙壁站,肩膀上的衣服布料蹭脏了些许,他也不介意。 现在的雨势很小,可以透过朦胧的雨幕,看见天上那轮月亮。 张雪霁“今天的月亮比前几天圆。” 谢乔乔“因为前几天是新月。往后几日,月亮只会越来越圆,直到满月再结束。” “我听他们说,罗火洲可通白玉京,直上月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谢乔乔睁开眼,略微抬头看向他“你想知道?” 张雪霁“好奇嘛。在我老家那边,月亮就是一个不会自己发光的卫星,所以也想看看这边的月亮是什么景色。” 谢乔乔转了转脖子,目光也看向天上的月亮。 她道“今天日子不好,等下次时间对了,我带你去看。” “……乔乔同学,我再和你确定一遍,我们是在说罗火洲的白玉京,在说天上那轮月亮吧?” “是。”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笑出声“那你也说得太轻松了,就跟吃饭喝水似的。” 谢乔乔道“因为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张雪霁“那你去过?” 谢乔乔摇头。 张雪霁“说不定我们会走错路。” 谢乔乔“去白玉京的话,我就不会走错路。” 月亮的冷光照着谢乔乔的脸,她眼睫下那双黑沉的眼睛毫无波澜的看着月亮。 张雪霁看着她。 他想谢乔乔大概是不会说谎的——他靠着墙壁,笑眯眯的“那你别忘记了。” 谢乔乔“好。” 张雪霁“虽然有雨,但是今天晚上的月亮,还怪清楚的。” 谢乔乔点头,没有说话。张雪霁伸手接了点外面的小雨,又抬头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起。 谢乔乔偏过头看他“怎么了?” 张雪霁收回手,用袖子擦着自己掌心被雨水打湿的地方,道“有东西出来了。” 好像是为了响应张雪霁的话,山林间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原本还在闭目假寐的邹意霎时弹跳起身,右手按着刀柄,将腰间的弯刀抽出了一半,弓腰紧盯着洞外。 班锐和卫彦两个人也被惊醒,还有些懵懂慌张,下意识躲到邹意身后。 谢乔乔还坐在箱子上,没有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洞外。 尖叫声,野兽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迫切威胁声;众人视线中最先看见一抹白,那抹纤细的白接近了,却是一个弱柳扶风的白衣女子。 她像一根被风吹着跑动的娇柔藤蔓,跌跌撞撞跑进洞穴,白色长裙上多处划伤,露出玉雪白润的胳膊和大腿。 跑到洞口时,女子腿一软,径直扑向张雪霁。 张雪霁灵活迅速的反手把对方推进了邹意怀里,一闪身躲到谢乔乔身边,愁眉苦脸“来了来了,怎么每次这种戏码我都第一个被盯上啊?” 谢乔乔想了想,道“可能因为你看起来很好欺负。” 张雪霁“……” 夜幕中亮起了星星点点荧绿色‘灯火’——但邹意知道,那可不是什么灯火。 那是狼群。 他也没心情欣赏美人了,扶住女子后抓着她胳膊将她推到身后,拿起地上火堆中的火把对着狼群挥舞吆喝,试图以此吓退狼群。 被连续拒绝了两次的娇弱美人这次摔进了班锐怀里。她表情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眼泪扑簌簌落下,哭得梨花带雨,害怕的抱住了班锐,柔软的胳膊和身体紧紧依偎着男人,犹如暴雨中脆弱可怜的花骨朵。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足够好,那些野狼似乎并不饿。 在火光的威胁下,它们缓缓后退,退入森林之中;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唯独张雪霁,还是苦着一张脸,死死抓着谢乔乔胳膊。 谢乔乔“你抓着我也没有用。” 张雪霁表情严肃“还是有用的,乔乔同学你神通广大,一腔正气,定然可以挡下那些觊觎我的心术不正的山精野怪。” 谢乔乔“……哦。” 张雪霁回头瞥了眼那弱柳扶风的女子,正好对上那女子眼波横转看过来。谢乔乔把手掌按在张雪霁头顶,压着他脑袋,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于是张雪霁便只能看着谢乔乔了——谢乔乔垂眼,黑沉眼瞳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脸上表情淡淡。 张雪霁的头发出乎意料的软,她原本只是随意按着,但掌心被对方短发摩挲过时,谢乔乔不自觉伸手揉了一把。 ……好像比她的头发还要软。 张雪霁“乔乔同学,虽然你总是拿小狗来夸我,但也不必用摸狗的手法来摸我脑袋。” 谢乔乔面不改色“你头发好软。” 张雪霁“……多谢夸奖?” 谢乔乔“不客气。” “……” 第53章 狐狸精 谢乔乔收回手,仍旧把手压在膝盖上,神色冷冷淡淡。 山洞外面在下雨,她也跟这场雨一样冷清漠然。 狼群暂且退去,危机短暂解除了。 其他人自然要关心一下被狼群追赶的娇弱女子——班锐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借给女子遮盖身体,卫彦也让出了火堆旁边的位置。即使是一直形容冷硬的邹意,在面对弱柳一般的女子时,也努力露出和蔼的表情,生怕自己声音大一些就会吓哭对方。 女子自称姓胡,小字英英。原本是渝州城人,因为家道中落,便与父兄一起前往鹿城投奔亲戚;不想半路遇上狼群,父兄皆丧命狼口,只有她一人侥幸逃命至此。 她说到自己早逝的父兄,便又掩面哭泣起来。 胡英英哭得也好看,并非嚎啕大哭,反而是细声细气,娇滴滴凄切切的哭,那件宽大的棕黑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体态娇小,伶仃可怜。 班锐和卫彦已经忍不住出声安慰,就连邹意也露出怜惜的神色。 只有张雪霁,小心翼翼又挪远了一些,靠着谢乔乔。 谢乔乔坐在书箱上,书箱大小刚好够她脚踩着地;书箱里面两把剑小幅度,焦躁不安的闹腾了一下,很快又在谢乔乔无声的镇压中变得安静下去。 张雪霁叹气“自古皮囊只是红粉骷髅,怎么老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谢乔乔坦诚“她确实好看,而且腿好长。” 张雪霁“……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谢乔乔“她刚刚扑过来的时候。” 班锐安排胡英英在最靠近篝火的地方睡下,一行人按照之前的排班继续。 守夜这种事情,最辛苦的是最后一班;排前面的,熬一熬把刚开始的睡意熬过去,之后就能舒服的一觉睡到大天亮。而最后一班不仅要睡到半路被叫醒,还要睁着眼睛到天明。 邹意常年上山打猎,故而主动揽下了最后一班守夜。 谢乔乔和胡英英都是女人,他们排守夜名单时便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们;而卫彦又年纪小,脑子不够灵光,所以才把第一班给了张雪霁。 班锐觉得这个排序十分合理,那位受惊的胡姑娘在篝火旁边很快就睡去,卫彦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很快也打起了呼噜声。 邹意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并没有熟睡。 班锐也感到了些许困意,打着哈欠,目光投向洞口那位小公子手里捧着个奇怪的圆筒形杯子,时不时喝两口,眼睛还亮晶晶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困。 穿红黑间色劲装的谢姑娘,也没有睡觉。她就坐在翠色书箱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山洞外面。 ……真是位奇怪的姑娘。 班锐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但也翻过身,打算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他还记着自己要值第二班,可不能浪费宝贵的睡觉时间。 张雪霁蹲了一会儿,有点腿麻,于是换成站起来,原地蹦了蹦,活动腿脚。他个子窜得快,今年也才十六,已经奔着一米八的高度一天一个身高的长了。 虽然这里是修真界,但总体水平毕竟还停留在古代,大多数人生长期营养跟不上,成年男子大多也就一米七出头。顶多因为地势和人种会有些许身高差异,但如张雪霁一般高挑清俊的中洲凡人少年,确实如旱地长出根东北葱那样水灵到了醒目的地步。 他从谢乔乔左边蹦到谢乔乔右边,单手撑着墙壁,扭了扭脚脖子。 篝火里的柴木被烧得噼里啪啦,不知何时,班锐等人都陷入了熟睡。甚至连向来警觉的老猎人邹意都呼吸平缓起来。 胡英英睁开眼睛,苍白娇弱的脸蛋如一片沾了雨水的桃花瓣那样惹人喜爱。 她拢了拢大氅的领子,脸上除去悲伤娇柔之外,眼尾上挑的狐狸眼又横生出一股欲语还休的媚气。 外面的雨变小了,缠缠绵绵的细雨,雨声也变得细碎粘稠。山洞里处处都是冷的,唯独篝火还有点温度。 站在洞口靠着墙壁,松行鹤立的小公子,正背对着她,在看月亮。 胡英英舔了舔唇,走到对方身后——她个子还要比张雪霁矮些,脸颊恰好能贴着张雪霁后背肩胛骨——正当胡英英要将脸颊贴上去,婉转的开口时。 倏忽一阵冷风拂面,冷冰冰阴森森的翠色剑锋横在她和张雪霁肩胛骨之间,将她粉白细嫩的脸颊压出一道血痕,几滴鲜血落在翠色剑身上。 翠与红,交相辉映。 胡英英张大了嘴,无意识的冒出了狐狸尾巴和狐狸耳朵;她后背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手脚冰冷,心脏更是快速跳动到几乎要炸开了! 迟来的危机感将她钉在原地,连呼吸都遗忘,冷汗大颗大颗从额头上滚落。 外面还在下小雨,缠绵的,阴冷的,像是这把翠色的剑锋,像是一条缠绕在她脖颈上的毒舌。 胡英英僵硬而小心翼翼的扭过脖子,目光顺着剑锋,看向握剑的人黑发黑瞳的少女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像狮子盯着闯入自己领地的陌生动物。 冷漠的,看尸体一般的眼神。 胡英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上仙!上仙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小的这就为那三人解开迷幻术!” 她半点不敢含糊,深怕自己磕头磕慢了,下一秒就会被那面无表情的少女摘去头颅。 谢乔乔垂眼,收剑,语气平平“那些人随你,别靠近张雪霁。” 磕头磕到一半的胡英英愣住。她抬眼,娇滴滴的狐狸眼从谢乔乔身上转到张雪霁身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的明白了!” 她迅速把自己的尾巴和耳朵收起来,又变回弱不禁风的美貌女子,娇娇柔柔。 变回去后,胡英英能明显感觉到那位上仙的目光又投了过来。她登时紧张得后背冷汗直流,拼命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等等,自己好像刚开始第一个扑的人就是上仙的男人? 不不不他立刻就把自己推开了,应该问题不大……吧? 想到那些修真者们千奇百怪的脾气,胡英英心里再度咯噔一声,战战兢兢的想自己要不要再磕几个响头,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谢乔乔开口“你为什么还跪着?” 胡英英赔笑“是小的没有眼力见,惹了上仙生气……” 谢乔乔“我不是上仙。” 胡英英顿时为难起来,但也不意外。 人类修道者喜欢和妖精作对是公认的常识。每个小妖精出山之前,前辈们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别和名门正派的小弟子打,输了会被打得魂飞魄散,赢了会被小弟子的长辈打得魂飞魄散。 如果遇到修为不精的散修——那还等什么?直接打死炖了当宵夜! 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类少女,必然就是前辈们说过的名门正派大家弟子了。 不然很难解释。 张雪霁摸了摸鼻尖,叹气,道“乔乔同学的意思是,你可以站起来了,别一直跪着——也不要叫她上仙,叫谢姑娘就可以了。” 胡英英咬着下唇,期期艾艾的看向谢乔乔。 谢乔乔颔首,她才敢从地上站起来。但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娇娇娆娆的了,腰背挺直,站得十分正气凛然;如果说刚才的胡英英看着就让人想上手摸两把,那么现在的胡英英,看起来就让人很想奖励她一块贞洁烈妇的牌子。 大鹅警惕的盯着胡英英,大声逼逼“乔乔大人!狐狸一族最擅长魅惑人心,她一定是觊觎您的身体,您可千万不能被她的甜言蜜语欺骗!” 胡英英震怒,下意识想回骂两句——但是见大鹅站在谢乔乔身边,顿时又投鼠忌器,恨恨的咽下了这口气,垂着头不敢说话。 大鹅一朝小人得意,抬头挺胸挥舞翅膀,十分骄傲。 张雪霁好心提醒胡英英“你可以骂它,乔乔同学不会生气。” 胡英英“……这位公子,您与上仙——与谢姑娘的宠物争宠,就不要捎带上我了吧?祸及池鱼多不好?” 张雪霁“……” 大鹅嘎嘎大笑,被张雪霁没好气的踹了一脚。 张雪霁试图解释“我和乔乔同学不是恋爱……啧,这里好像也没有恋爱的那种说法?啊总之就是,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你明白吗?不是道侣!” 胡英英闭嘴不语,满脸‘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解释了’的表情。 张雪霁“……” 他发现解释不清楚,干脆就懒得解释了。 张雪霁转头问谢乔乔“不解释了吧?感觉根本说不清楚。” 谢乔乔疑惑“解释什么?” 张雪霁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无奈“他们以为我和你是道侣呢。” 谢乔乔“……道侣是什么关系?” 张雪霁“就是修真界的夫妻。” “夫妻我懂。”谢乔乔露出了自信的表情,道“老师和我说过这个,夫妻要拜堂,揭盖头,喝交杯酒。” 张雪霁哭笑不得,小声嘀咕“虽然漏掉了最重要的环节……算了,反正区别也不大。” 他觉得不管是成亲——亦或者嫁娶——这种事情对于他和谢乔乔而言,都过于遥远了,遥远得张雪霁觉得根本没有提起的必要。 两人不再管那只狐狸,张雪霁仍旧坐在洞口守夜,谢乔乔仍旧坐在书箱上闭目养神。雨声淅淅沥沥,二人安静下来后,山洞里也只剩下柴火被燃烧,所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后半夜班锐被叫醒,和张雪霁换班。临近清晨时,又换了邹意守夜。 如此换班,一夜平安无事到天明——胡英英说她要去鹿城投奔亲戚,邹意等人也不好放她个弱女子在山中独行,商量之后便决定带着胡英英一起下山。 张雪霁等人正好也要去鹿城,一行人搭伴下山,倒是要比上山时轻松许多。 下山路上,卫彦和班锐时不时就想找胡英英搭话。他们总觉得这媚眼如丝的女子大约是对自己有意——又是个无父无母的美貌孤女,不发生点什么似乎有些对不起他们这趟进山的艰辛。 胡英英刚开始还躲避不语,时不时偷窥谢乔乔神色。 但她很快就发现,谢乔乔是真的不管她。 别说她了,连邹意卫彦班锐等人,谢乔乔也是一概不管的。 他们从山路下去,山路湿滑难行,一路上连邹意都好几次险些摔倒。邹意尚且如此,班锐和卫彦这两个公子哥儿更不必说,连与胡英英搭话的闲工夫都没有了,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摔一跤的磕磕绊绊前行。 唯独背着翠色书箱的谢乔乔,走得如履平地,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张雪霁走她身后,虽然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但总归比那两位公子哥走得平稳。好不容易走过了山路,底下有个石头陡坡。 卫彦哭丧着脸,捉住了班锐的衣角“这不得摔死我啊?” 班锐没好气“少说浑话!胡姑娘,谢姑娘,你们小心……” 他的话说到一半,还没有说完,谢乔乔已经背着书箱,一手拎起大鹅,稳稳当当跳下陡坡;坡极陡,她却站得很稳,跳过石头后,她侧身回首,向张雪霁伸出手。 张雪霁把手搭上去,连蹦带跳下去,回头笑眯眯道“好险好险,这路挺滑的。卫公子,班公子,你们下来的时候可要小心啊,别摔到脸。” 他语气明明十分诚恳,班锐和卫彦却莫名感觉自己拳头一硬,心底又酸涩又羡慕的。 虽然被女孩子牵着下坡是丢脸了一些——但不用摔跤呢——而且还是女孩子牵着下坡的! 女孩子牵着下坡的!!! 第54章 共处一室 出了山,走不到二十里,便是鹿城大门。 鹿城和渝州城一样,虽然名义上是周国的城池,但毕竟天高皇帝远,一城税收土地子民,全部归城主管辖,犹如小小国中国。而城主就是大家默认的‘国王’。 班锐等人在城门口和谢乔乔他们分开,而胡英英在发现谢乔乔并不管她后,犹豫了一下,选择跟着班锐等人一起离开。 清晨的鹿城还很安静——这个点本来应该大家都起来劳作了,但不知为何,鹿城却是家家户户房门紧闭。 张雪霁谢乔乔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客栈。 客栈里面也空空荡荡,底下饭厅连个客人都没有。 店小二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上拨弄算盘,看见二人进来,连忙强打精神招呼他们“二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张雪霁“来两个房间……” 谢乔乔打断他“一间。” 张雪霁顿了顿,侧目看她,谢乔乔脸上表情依旧没什么表情,冷淡又理所当然的。 他摸摸自己鼻子尖,干咳一声,改口“一个房间,三餐按时上,餐后甜点也要。” 他付了钱,一行人上楼;大鹅用翅膀把门关上后,连忙张开嘴“可算能说话了!憋死我了!” 琵琶小妖也从张雪霁袖子里爬出来,唉声叹气“一直躺着当挂件也太难受了。”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毛笔,在房间窗户和门口画下晦涩难懂的阵法,随后在阵眼处放入灵石。 灵石迅速融入阵法之中,那些晦涩难懂的字符散发出微光,明亮一瞬后又逐渐消失不见。 “一个屏蔽外界的小阵法,以免有人偷听我们聊天。”张雪霁理了理衣袖,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昨天和那三个人打听过了——鹿城的城主姓卫,卫彦正是城主大人的侄子。” “班锐则是自幼与卫彦交好,所以才和他一起进山,而邹意就是他们找来带路的向导,也是本地非常可靠的猎户。” 张雪霁把鹿城和鹿鸣山骑鹿仙人的传说又讲了一遍。 卫彦之所以会找上班锐邹意一起进山,是因为城主患上了一种怪病,城中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卫彦从小由自己叔叔养大,关系极好;他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说是骑鹿仙人留在鹿鸣山的那头仙鹿鹿角,可以治好城主的怪病,所以才决定进山寻找仙鹿。 不过现在看来,卫彦终究是要无功而返了。 谢乔乔认真听着。等张雪霁说完了,她才皱着眉发问“所以鹿鸣山里,真的有仙鹿?” 张雪霁笑了“当然是假的啊,要是有真的,那只小狐狸敢这么嚣张的跟着卫彦他们走?山神都是小气鬼,在他们的地界里,别说妖精吃人了,就算人捕猎捕多了它都会直接山崩地裂把人‘吃’掉以示惩戒。” “我在那只狐狸尾巴上贴了个追踪符,她十有八九会跟着卫彦回城主府。等小狐狸在城主府闹出事情来了,我们再假装是除妖师,正大光明的上门去——还能顺便赚一笔赏金。” 大鹅“你的心肝太黑了。” 琵琶小妖柔弱附和“黑透了。” 谢乔乔“那只狐狸呢?” 张雪霁“修行不易,揍一顿,让它以后好好修道别吃人,再扔回去就行了。” 谢乔乔颔首“嗯。” 大鹅从二人对话中,隐约嗅到了一点自己‘宠物’地位要不保的势头。它立即拍着翅膀煽风点火“万一乔乔大人一走,那只狐狸故态复萌又伤人性命怎么办?乔乔大人,你可不能因为狐狸精长得比较可爱就对他们心生怜悯啊,他们就是故意利用人类的这种心理,好暗算人类,去偷!去抢!去骗!厚颜无耻!” 谢乔乔瞥了它一眼,仍旧是冷静的开口“若是伤人性命,一拳打死就是了。” “……” 大鹅突然想到自己当时也被谢乔乔一拳打得鼻青脸肿,顿时悻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煽风点火了。 虽然只开了一个房间,但张雪霁清楚谢乔乔没有半分绮丽心思。她只是单纯觉得,一个房间会更安全而已。 他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六角窗格,拿起小刀继续自己之前没有做完的工作;谢乔乔则站在窗户旁边,推开了窗户往外看——外面是朗朗白日,大街上却没有一个人。 街道上零星开了几家早点铺子,只可惜也无人光顾。谢乔乔粗略看了两眼,有卖包子的,也有卖馒头花卷的。 “这个点了,街上还是一个人也没有,看来鹿城确实发生了怪事啊。” 张雪霁凑到窗户面前,俯身往外看。他手上还拿着那个巴掌大的六角窗格,虽然眼睛没有看它,但手上小刀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熟练进行着最为精细的雕刻动作。 谢乔乔视线从窗外,转移到张雪霁手上。 张雪霁的手很好看,和她的手不同——少年手指修长,骨节匀称,除去常年握笔握小刀留下的薄茧外,几乎没有任何的伤痕。他屈起手指动作时,手背上青筋明显的鼓起,指节处又略微透出干净的水红色。 注意到了谢乔乔的目光,张雪霁拿起自己手上在雕刻的东西,刻意举到谢乔乔眼前,晃了晃,眼眸弯弯“这是二胡的音窗。之前的万年节紫金竹做完书箱还剩下不少边角料,就顺便用来做点二胡配件,差不多快完工了。” 二胡原材料需求倒是不多,张雪霁很早就开始独身一人走南闯北,早就收集齐了原材料。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心情去弄,断断续续的也只做出了几个零件。 直到他和谢乔乔在渝州城说起中秋节,张雪霁才生了重新将那把二胡做完的心思。 谢乔乔盯着张雪霁手上的六角窗格看了一会,迟疑“也是你老家的东西吗?” 张雪霁“对,我老家那边的一种乐器。等我做好了,可以教你——二胡很好学的。” 谢乔乔无所谓,随意点了点头“好。” 凶剑和青灵剑都放在书箱里。 张雪霁还给书箱做了小格子,可以把两把剑分开放;虽然同样都是灵剑,但两把剑明显气场不和,挨近了就剑鸣不断。 不一会儿小二送早饭上来。两人用过早饭,张雪霁在桌子上铺开本子写东西,谢乔乔独自坐在床上闭目凝神。 她习惯了没事做的时候就运行灵力修炼;但谢乔乔并不知道,她所做的这些行为其实根本就不算是修炼。 天下修道者皆是引气入体,先筑基,后登长生,攀大道。 但谢乔乔跳过了所有的步骤。她天生剑心,大道圆满,入道即悟道——距离飞升,不过一念。 谢乔乔修道是自己找到契机便入了,无人可教,自然对此一窍不通。而张雪霁又不会修仙,即使理论知识再怎么丰富,但他毕竟没有真正的入道过,自然也无从发现谢乔乔的特殊情况。 白天很快就过去,外面夜幕降临,店小二上来送晚饭,敲门声惊醒了张雪霁。 他伸了个懒腰,将桌子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合上,起身去开门。 大鹅趁此机会,扑腾着翅膀飞过去想看看张雪霁平日里都在写些什么。只是它还没来得及翻开张雪霁的本子,就被谢乔乔掐住脖子拖了回来。 它吓了一跳,但也不敢挣扎,鹌鹑似的瑟缩着。 好在谢乔乔也完全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垂眼冷淡的看着它,说了一句“非礼勿视。” 随后便松开大鹅脖颈,不再理会它。 大鹅松了口气,悻悻的躲到一边去了。 琵琶小妖又飞出来,顶着一张重新绘画好的,秀丽面孔,绕着大鹅打转。大鹅嫌她飞得自己心烦,一翅膀把她推开。 琵琶小妖有些沮丧,趴在大鹅脖颈上发呆。 二人都是巫云山土生土长的妖怪,原本在巫云山过得好好的——她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大鹅就和谢乔乔说了几句话,忽然就铁石心肠的要跟着谢乔乔走了。 还有那只小狐狸也是,还有那个蓝衣服的小剑仙也是。 他们好像都只是和谢乔乔几个照面,便像有着天然趋光性的飞蛾一样,奋不顾身的追着谢乔乔去了。 琵琶小妖呆呆的看向谢乔乔——傍晚天色昏暗,窗户是开着的,屋内烛火与窗外灰紫色的晚霞交相辉映,冷色调铺在谢乔乔深陷的眼窝和鼻梁侧阴影处。 她神色冷淡,眉眼间压着一股迫人的郁气。 听闻人类总爱用物喻人,或是娇花,或是猛兽。可琵琶小妖却觉得谢乔乔二者皆不像。 她站在那,就只是谢乔乔,冷漠又沉郁,令人捉摸不透,又令人着迷。 晚饭是几道普通的家常菜,客栈厨子手艺不错,几道荤菜颇具鹿城本地特色。在贝海国被烧毁之前,谢乔乔连渔村都没有出过,所以也觉得新奇,比平时多吃了三碗饭。 两个十五六岁生长期的小孩儿凑在一起,饭量能让成年人破产。 好在张雪霁不缺钱,预付了租金和饭钱。 入夜后外面又开始下雨,张雪霁好不容易写完本子上的东西,揉着太阳穴停下动作,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把那几页纸卷起来——纸上画着繁复精密的设计图纸,拆分得十分详细,每个零件旁边都有大量的解释和注释。 最后检查了一遍内容,确认没有错误后,张雪霁用手蘸了旁边杯子里的茶水,在桌子上画下法阵,投入灵石,再放入纸卷。 法阵亮起微光,很快便吞噬了纸卷,将其传送至指定的位置。 画了一整天的图纸,张雪霁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生锈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原地做了几个广播体操的活动动作,一转头,正好对上谢乔乔的脸。 当然,谢乔乔没有在看他。 谢乔乔只是坐在床边,双手结印,闭目养神。 张雪霁虽然不会修道,但总感觉谢乔乔这个状态,似乎和他平日里看见的同门修炼的场景并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嘛……张雪霁没有修过,也说不出个因为所以然来。 他的视线不过停留了两三秒,谢乔乔便敏锐的睁开眼,黑沉丹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张雪霁。 “你写完了?” 张雪霁揉着自己后脖颈“嗯……写完了。” 谢乔乔点头,往里靠了靠,将床外侧的位置空出来。她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用手拍了拍外侧的枕头“那就来睡觉吧。” “……” 张雪霁揉脖子的动作顿时停住。他眼睛都睁大了,盯着谢乔乔,开口时不自觉磕巴了一下“睡睡睡觉?” 谢乔乔平静“你不睡吗?” 张雪霁原本确实是有点困了。但他现在又不困,甚至还精神起来了;他先是把揉脖颈的手放下来,放下来后又觉得自己的手摆在哪里都不对,放在哪里都碍事,于是又把手放回去,继续揉着自己脖颈。 谢乔乔看着他来来回回的动作,疑惑“你扭到脖子了吗?” 张雪霁“没没没有!” 谢乔乔“你结巴什么?” “……我紧张!紧张!”张雪霁干咳一声,又把手放下来,“我觉得吧,那个,我还是打地铺好了。” 谢乔乔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打地铺?这张床明明这么大。” 张雪霁把手背到身后。 他想避开谢乔乔视线的,但是避开之后,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心虚,于是强迫自己继续对视谢乔乔的眼睛。 谢乔乔那双黑沉的眼瞳,眨也不眨盯着某个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给人可怕又沉静的压迫感,如同与山岳对视。 但张雪霁可不这么想。 他就是觉得谢乔乔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看人和看狗都一个样。 张雪霁硬着脖子,正气凛然“因为男的都是人渣!不能和他们一起睡觉,会被骗的!”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张雪霁声音逐渐减弱“当然,我不是人渣,我就是觉得男女有别,我和你一起睡这样传出去肯定是你吃亏。而且你也知道的,我脑子有病,就喜欢打地铺,睡床上我不习惯,会睡不着的……” 搞不懂。 完全搞不懂张雪霁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乔乔盯着张雪霁看了一会儿,思考良久,点头“哦,那你打地铺吧。” 张雪霁看着谢乔乔的脸——他确信谢乔乔压根没听懂自己在讲什么东西。其实张雪霁自己也没有听懂自己糊里糊涂讲出了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自己鼻尖,老老实实的抱了床被子开始打地铺。 “那我熄灯啦?” “嗯。” 张雪霁吹灭蜡烛,室内顿时只剩下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了。 他的地铺就打在床旁边,但是却几乎听不见谢乔乔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到张雪霁脸上,他抬起胳膊搭着额头遮了遮光,问“你觉不觉得这月光晃眼睛啊?” 谢乔乔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回答他“床上照不到月亮。” 张雪霁“……也对哦。” 月光从他手指缝隙间落下来,稀疏的散在他脸上。 张雪霁“乔乔同学,你真的不好奇我平时都在画什么东西吗?” 谢乔乔“嗯,好奇,你说吧。” 张雪霁“……乔乔同学,你好敷衍啊。” 片刻的安静后,张雪霁听见床上,传来谢乔乔很轻的一声叹息。 谢乔乔“张雪霁,我有点好奇,你和我说一下吧。” 张雪霁把搭在额头上的胳膊挪开,高兴的夸奖谢乔乔“乔乔同学!你说话技术进步了耶!刚刚那句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勉强,特别真诚!” 第55章 梦 谢乔乔沉默了片刻,不再说话。 张雪霁觉得不能把人逗得太过分;不然自己很有可能又被打骨折。 他躺在地铺上,两手摊开,月光大大方方照着他的脸。 他道“是火铳的设计图。中洲有些国家原本就有研究这些东西的意向,不过毕竟是没有前例的新东西,研究起来老是碰壁,我就顺手帮他们一把。” “现在他们研发火铳主要分成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可以给普通人使用的一般火铳,一个是配合阵法与灵石,可以用来抗衡修道者的灵能火铳;那些上位者野心不小……不过以凡人之身来分修真界的饭,光是这份胆量,倒也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谢乔乔安静听着,等他讲完了,才温吞的开口“修道者似乎都很瞧不起凡人。” 张雪霁笑了笑,道“毕竟搞修仙的嘛,对他们来说,凡人就和脚下路过的蝼蚁没什么区别。哪怕只是刚刚引气入体还未筑基的修道者,放在凡间也是以一敌十的勇将。若是到了金丹元婴之界,更是举手之间便可轻易摧毁一个人类国家。” “实力差距至此,要让他们再以平等的视线来看待凡人,确实困难。戚忱已经是难得剑心通透的赤忱人物,也难免将凡人放在弱势地位上去看待。” “像你这样看修道者与看凡人一般无二的,大约才算是修道界难得的奇葩。” 谢乔乔“我毕竟当了十五年的凡人,成为剑修也不过半月。” 张雪霁想到戚忱——还有纪棂月——他叹了口气,道“真是要命的天赋啊。” 戚忱已经算是中洲闻名的剑道天才,五岁时便引气入体,如今修为至何等境界暂未可知,但光看其在上元仙门的地位便知道,他的修为并没有辜负他少年天才的名号。 纪棂月自不必说,中洲五个最大的灵石培育基地,有三个是她家族里的产业。从小就是各种天材地宝供上去的,入的门派也是剑道一途最为声名赫赫的上元仙门,还是内门弟子。 但把他们捆在一起乘以2,也够不上谢乔乔拿剑的半个月。 这就是无可救药的天赋决定一切啊。谢乔乔握剑半月,足以抵过那些天之骄子们十几二十年的苦修。 谢乔乔没有回应张雪霁的感叹,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单纯的不想再聊。 床和地铺之间有高低差,月光无法照到床铺上。张雪霁侧过头去时,也看不见谢乔乔;他莫名又想起谢乔乔刚刚说的那句话——这床还真的,挺大的。 窗外又开始下雨,并且有了越下越大的趋势。 靠海的渔村自然多雨。 但这样暴风雨的天气也过于罕见了一些;明明是白天,外面却如同深夜,雾灰色的云低低压下,深紫色亮眼的闪电伴随着轰隆雷鸣蛇行于乌云之中。 远处海浪的怒吼声已经庞大到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地步。 谢乔乔披着蓑衣从小院子里回来,檐廊地板已经完全湿了。 她给院子里的菜叶全部扯了油纸遮盖,也给那颗瘦弱的小桃树临时加了挡风的稻草绑带。但今日风急雨暴,也不知道油纸和稻草能遮挡多少。 但这就不是谢乔乔会想的事情了——她做事惯来是想到便做,不问结果。 拉开槅门,纸窗上绘着半开合的桃花,屋内蜡烛昏暗半亮,桌上书卷被外面的风吹得飒飒作响。 谢乔乔脱了蓑衣挂到架子上,头发和衣袖都有些湿了。外面雨太大,她即使穿了蓑衣,也没办法完全挡住雨水。 抄到一半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几张纸被风吹到灯笼上。灯笼的光透过薄薄的一层宣纸,照着上面七扭八扭的满页狗爬字。 谢乔乔的鞋子也湿了。她干脆脱掉鞋,赤着脚走过去,将贴在灯笼上的几页纸捡起来,压进书本底下。 外面又在打雷,混合海潮的声音,像世界末日的前兆。 她提起那盏灯笼,出门,行走在风雨飘摇的檐廊中。成串的雨水顺着屋檐檐铃坠下,流进水渠中。 水渠已经满了,里面的青苔被雨水滋润成墨绿的色彩,几片浮萍圆而娇小的叶子在水面激流勇进,不时撞到一边的石阶上。 风那样急,又冷,吹得成年人都要下意识瑟缩肩膀。可谢乔乔却走得很平稳,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还有多余的心力去看水渠里游走的浮萍。 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只是因为想看,所以就看了。 大多数时候,谢乔乔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可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或者说,做什么事情才是对的,才是符合她年龄和身份的。 最后谢乔乔停在一扇门面前,谨遵着老师教的,礼貌的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 青年的声音有点发抖——谢乔乔提着灯进去,屋内没有点灯,地面到处都是书,很多谢乔乔看不懂的书。 她的老师就躺在这堆书里面,书埋着他,像一座特别的坟墓。他的一条胳膊搭着脸,肤色惨败,唇还残留着一点血似的红。 他手边是用墨线摆出来的八卦盘,但上面的卦象已经乱了。 直到谢乔乔进来,青年才拿开遮着脸的胳膊,下垂眼疲倦的望向谢乔乔。 他向谢乔乔招手,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怎么过来了?被雷雨吓着了?” 谢乔乔提灯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昏黄的柔和灯光也照亮了青年的脸,他脸上有很深的疲倦神色,眼底透出黛青的颓唐意味。 但在看向谢乔乔时,他目光始终是柔和的,伸出手摸了摸谢乔乔的头发。 谢乔乔的头发散着,没有扎起来,他摸到一手潮湿的水汽,是外面大雨浸染的水汽。 谢乔乔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答“没有被吓到,怕老师会被吓到,所以过来看看。” 青年哑然失笑。他扶着谢乔乔的胳膊,勉强坐起来,光是做这个动作,他就忍不住激烈的咳嗽起来。 谢乔乔已然习惯了自己老师的身体状况,放下灯笼后,熟练的伸手拍着他脊背,为他顺气。青年个子很高,看着挺拔端正,但真上手摸摸他的肩脊,便很容易发现他瘦弱得过分。 只是他平时惯常穿宽松的长衫,故而不显得过分羸弱罢了。 咳完了,一口气顺了,青年自己坐稳,手摸了摸谢乔乔衣袖,果然也是湿的。他提起地面上的灯,催促谢乔乔“去里屋换一件衣服,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小女孩家家的,要爱护自己身体——我年纪大了,受点惊吓顶多夜里睡得不太踏实,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谢乔乔还蹲着,乌沉沉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青年。 青年弯弯眼眸,冲她笑,左边脸颊露出一个极其明显的酒窝。这个酒窝显得他年轻了一些,但他垂下的头发里夹杂的些许银发,又清楚的昭示这青年的年龄确实不小了。 谢乔乔起身,转而去里屋换了一身衣服。 她换好衣服出来时,屋子里散落的书已经被收拾了一些,那个墨线摆出来的八卦盘也不见了,大概是被老师收起来了吧? 青年把灯笼放在了桌子上,桌面上还有一盘很大的棋。谢乔乔不会下棋,但每次观看青年下棋时,也礼貌的不会说话。 棋盘上的棋子很奇怪。谢乔乔也见过村里的老人下棋,但似乎和老师所下的棋完全不同。 “乔乔,去把窗户缝隙堵死,免得等会雨水浸进来。” “好。” 她从旁边半人高的竹筒里抱出一卷抹了油的牛皮纸,撕下一小团,捏紧,然后塞进窗户的缝隙中。先前已经有些雨水顺着窗户缝隙浸进来,打湿了墙壁。 但好在书都没有被雨水浸坏。 青年提着灯在旁边为她照光,外面惊雷阵阵,闪电偶尔掠过,光芒更胜他手中的灯笼。青年抬首看向窗外,眼眸略微眯起,轻声“看来真的挺生气啊。” 谢乔乔疑惑“谁在生气?” 青年轻笑“一个下棋下不过我的蠢材。” 谢乔乔‘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继续低头往窗户缝隙里面塞纸团。青年却兴致勃勃的追着说“你要问我一下嘛!你这样让老师我很没有成就感耶?” 谢乔乔敷衍“嗯嗯,我好想知道,老师你告诉我吧。” 青年摇头,叹气“没诚意,太没有诚意了——好假哦乔乔。” 谢乔乔不再说话,垂着眼睫,专心的往窗户缝隙里塞纸团。 大多数时候,她沉默寡言得不像一个小孩,不管是看人的目光,还是一些行为举止。如果非要把她当成小孩子看的话,反而会觉得这孩子心性成熟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但青年明显已经习惯了谢乔乔的行为举止,并不在意。他在吐槽完谢乔乔的敷衍后,很快又自己自问自答“中洲的老家伙们还是个个爱赌。他们想得太多,谋划得太多,所以才老是输——千秋万载,哼,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谢乔乔“但老师就从来不输。” 青年轻笑,笑容里略带狡黠,眼眸闪着清亮的光,道“因为我没有他们想得那样多,我只求一件事,所以我才从来不输。” “我的筹码只有一个,输一次就万劫不复。” 谢乔乔从梦里醒来。 她离开贝海国后,这是第一次做梦;耳边回响着巨大的雨声,还有雷鸣,让人恍惚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但是谢乔乔分得很清楚——刚刚是梦,现在是现实。 她从床上爬起来,下床,侧首看向窗外窗户已经被关上了,豆大雨滴打在窗户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地铺上的张雪霁翻了个身,在沉沉夜色中睁开眼,看向她“被雷声吵醒了?” 谢乔乔摇头“做了个梦,梦结束就醒了。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 张雪霁“约莫丑时就开始了,原本只是小雨,越到后面下得越大,我就起来把窗户关了。” 谢乔乔走到窗户旁边,推开窗户往外看——窗外冷风吹得她鬓发摇动,她脸颊感到冷意,黑沉瞳孔倒映出被乌云暴雨包裹吞噬的鹿城。 ……和之前渔村的大雨不一样。 渔村的那场暴风雨要更可怕一些,就好像老天爷在发怒一般的可怕。 虽然谢乔乔并不觉得害怕,但她记得第二天村长就设立了祭台,说要安抚海神。 张雪霁从她身后探出头,被暴风雨糊了一脸,立刻拉着谢乔乔后退“好家伙,好大的风啊。” 他反手把窗户关上了,摸摸谢乔乔发梢,衣袖,摸到一手潮湿的水汽。 张雪霁“乔乔同学,来,跟我一起念下雨要关窗,淋到雨了要往没有雨的地方跑,饿了要吃饭……” 谢乔乔把袖子从他手心拖出来,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张雪霁。 大鹅跟着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窗户外面的景色。只是等它跑过来的时候,张雪霁已经把窗户关上了。 大鹅“这里的雨多得有些蹊跷,就算是沿海城市,现在不是梅雨季节,也不该有这么多的暴雨。” 张雪霁道“也许和鹿城的异变有关。等会雨稍微晴了,我便出去转转,打听点消息。” 谢乔乔微微颔首“我和你一起去。” 雷声太大,张雪霁倒是可以布个隔绝声音的法阵;只是他被吵醒之后就没什么睡意了,谢乔乔也是如此。 既然大家都不想睡了,张雪霁也懒得浪费时间再去布弄法阵。 谢乔乔坐回桌子面前,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卷小学数学一年级入门在那看。 书是张雪霁借她的,上面的内容都用中洲官话书写,所以读起来并不困难;就是有些符号张雪霁仍旧沿用了地球的习惯,谢乔乔看不大懂,时常读到一半,需要去问问张雪霁。 张雪霁故意从谢乔乔身后绕过去,悄悄一瞥谢乔乔的进度——还在看100以内的加减法呢。 一年级的内容不难,他估摸着过几天就可以拿二年级的书给谢乔乔看了。 这样想着,张雪霁清了清嗓子,故作不经意的开口“你刚刚说你做了个梦——你梦见什么了?” 谢乔乔眼睛仍旧看着书,头也不抬的回答“梦见我老师了。” 张雪霁“你想你老师了吗?” 谢乔乔坦诚道“我不知道。” 张雪霁在她对面坐下,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下垂眼往上看着谢乔乔。谢乔乔表情很坦然,眼睛里还有点迷茫。 张雪霁道“就和上次想家的情绪一样,你想到一个人,然后想见他,又见不到,心里怅然若失的——那就是想了。” 谢乔乔思考片刻,道“那大抵是不想的。” 第56章 驱邪符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张雪霁意料,别说张雪霁了,大鹅都愣了一下。 谢乔乔还是神色坦然的,说完那句话后继续垂眼看自己手里的那本书。 过了许久,她忽然抬起头,看向对面——对面张雪霁还在看她。 屋内光线暗,谢乔乔为了方便看书,重新又把桌子中间的蜡烛点上了。烛影晃动,他的脸也隐在光影绰绰中。 谢乔乔:“你看我做什么?” 张雪霁叹气:“看着你想事情呢?” “想什么事情?” “在想以后我们要是分开了,你会不会想我——你先别回答我!如果你以后不会想,那你先骗骗我,就说以后会想。” 谢乔乔觉得奇怪,垂眼看着他,疑惑:“为什么要骗你?” 张雪霁忽然神色端正起来,道:“因为我会很想你嘛。但我想你的时候,再一想到你根本就不想我,那我肯定会挺难过的。” 他原本想说‘会很难过’,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自己‘会很难过’多少有点越界的嫌疑,于是临时换成了‘会挺难过’。 谢乔乔原本单手握着书本的。张雪霁说话时,她手臂放到桌子上,手掌根压着那本书,做出认真听他说话的姿态——很礼貌,但脸上表情又教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来。 被她这样一言不发的望着,张雪霁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先是紧张,后是心虚。 他甚至想要避开谢乔乔的视线,却又因为某些较劲的心态,强迫着自己继续和谢乔乔对视。 烛火燃烧到了某个节点,发出‘噼啪’一声。 好像是静态的画面突兀被打破,又开始一帧一帧的跳动起来。 谢乔乔用一根手指挑起书页,折了一角,道:“嗯,我会想你的。”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连眼角眉梢弧度也没有任何变化。 张雪霁看不出她是在说谎应付自己,还是说实话。他趴在自己胳膊上,屈起手指轻轻一触自己脸颊:烫的。 也不知道是被烛火焐热,还是他自己脸热。 外间雨声渐歇。 小二上楼来给他们送了早饭,吃完后张雪霁就带着谢乔乔一起出去打听消息;大鹅和琵琶小妖因为外形容易引起围观,所以暂且留在了客栈中。 大鹅对此颇为不满,但因为谢乔乔同意了,它便也只好不情不愿的留下。 虽然已经没有在下大雨了,但仍旧有细密的小雨在不间歇的下着。 张雪霁在袖里乾坤中挑挑选选,最后挑出了一把相对正常点的油纸伞。他把伞撑开,招呼谢乔乔:“走,我们去街上随便逛逛。” 伞面够大,即使两人并用也绰绰有余。 外界的一切都被笼着层细纱似的雨雾,只有共撑一把伞的谢乔乔和张雪霁是清晰的。 道路两边仍旧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几乎每家门口都贴着黄色符咒,门楣上悬着八卦镜。 张雪霁随便找了一家,凑近看门上被雨水淋得透湿的符咒。 符咒上面的朱砂字已经雨水泡花了,边缘也发白发烂,看起来都不需要用什么力气就能轻轻揭下。 谢乔乔对符咒阵法一窍不通,更别提这上面的字都还被雨水泡开了。 她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因为所以然来,于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张雪霁。张雪霁一手撑伞,一手摸着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 谢乔乔:“能看出是什么符吗?” 张雪霁:“最普通的驱邪符,不过画符的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至少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鹿城家家户户都在门上张贴此符,大抵是有人指点他们这么做……” 他抬手直接敲门,谢乔乔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 刚开始还没有人应门,张雪霁加大力度又敲了几下,门里才传来警惕的妇人声音:“什么人?” 张雪霁声音轻快:“我是云游至此的除妖师,我见鹿城家家户户门口都张贴着驱邪符,画符者看起来功力匪浅,所以想向您打听一下这些符都是哪位前辈画的?我好去拜访一番!” 谢乔乔疑惑:“我们不是出门求学的吗?” 张雪霁压低声音:“一点变通之术。” 那扇门被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缝,里面的妇人只露出半只浑浊发黄的眼睛,警惕的打量着屋外二人。 阴雨连绵,光线晦暗,撑着伞的月白长衫小公子对她露出和蔼可亲的笑脸。而站在小公子旁边的少女则表情漠然,气势迫人,身后背着翠色书箱。 妇人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片刻后,她小心谨慎的将门打开一半,低声:“你们当真是除妖师?” “当然!”张雪霁拦住谢乔乔肩背,活泼轻快,“我们两刚学有所成,被老师扔出来历练,需除完九九八十一只妖怪才能回去呢。你说对吧,乔乔同学?” 谢乔乔:“……大差不差。” 她绷着张脸,难得附和了张雪霁的胡说八道。 妇人紧张的舔了舔唇,道:“那,那我怎么称呼二位道长?” 张雪霁笑眯眯:“道长不敢当。我还年轻呢,您就叫我小张吧,这位姑娘姓谢。” 妇人:“小张公子,谢姑娘……我姓王,你们叫我王大娘就行了,请进来吧,关于那个符咒,我详细和你们说说。” “进门的时候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蹭花了门上的符咒。” 谢乔乔和张雪霁依言从半开的窄门进去,极其小心的没有蹭花那张已经被雨水泡得破破烂烂的符咒。 王大娘的二进院子打扫得清爽又干净。 因为下雨,所以鸡鸭都已经赶回了笼子中,家养的大黄狗则趴在大门入口。 平日里大狗看见陌生人都要狂吠不止。但这次谢乔乔和张雪霁进来——大黄狗先是警觉,随即‘嗷呜’了一声,夹着尾巴垂下耳朵,惊恐又警惕的盯着谢乔乔,两条后腿不断打颤。 王大娘忧心忡忡想着自己的事情,倒也没有闲心去关注大黄狗的反应了。 引着谢乔乔和张雪霁到了客厅里,王大娘勉强挤出笑脸给二人倒了茶水。 “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一点粗茶淡饭,二位道……二位大人,先就将着用吧。” “无妨,我只是想打听一下那位画符的前辈……” 张雪霁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大娘忽然就要在他面前跪下来。她动作太快,张雪霁根本来不及拦;但谢乔乔反应很快,几乎在王大娘两腿一弯跪下来的瞬间,她伸手扶住王大娘膝盖一耸。 王大娘下盘不稳,直接摔了个屁股墩,懵逼的抬起头看着谢乔乔和张雪霁。 谢乔乔也明显愣了一下。 张雪霁干咳,掩饰性的开口:“那个,王大娘,你有话好好说,不要乱跪。我们宗门很讲究这个的,随便乱跪反而容易为自己招来祸事。” 王大娘:“真、真的吗?” 张雪霁满脸正义凛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是自然。您若是有什么难处,直接和我们提出来,如果是降妖除魔,那我们自然义不容辞。” “可您若是这一跪跪下去了,整件事情的性质和因果关系就完全改变,到时候我们还能不能帮上忙,就不好说了。” 王大娘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听完后连连点头,爬起来尴尬的搓着手。她本来还想揉一揉自己摔痛的屁股,但是一想眼下这个场景或许有些不太适合做这个动作,遂悻悻的放弃了。 “小张公子,你既然是专门降妖除魔的人,那你们一定要帮帮我们鹿城啊!我、我们现在是逃也逃不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都怪那千刀杀的死城主,一把年纪了非要娶什么续弦,要不是他,哪里能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越说越觉得气,又气又怕的王大娘眼眶微红。 张雪霁熟练的拍着她后背安慰她:“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再骂他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要积极想着怎么把事情解决了嘛!既然我们能在千万张一模一样的驱邪符中相遇,那也是你和我的缘分——你只需要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王大娘叹气:“你说的对,这种时候再骂城主也无济于事了。城主说不定比我们还要死得早呢。这一切都要从半年前说起……” “半年前,城主的侄子卫彦去上京赶考,他一个人兴许是觉得孤独,就想要再纳一房小妾。本来大老爷这种事情,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谁知道他看上了别人家的未婚妻,非要将人家夫妻两拆散。” “那家娘子也是个贞洁烈女,被大老爷带回去的当晚就跳鹿鸣湖自尽了。她死后没多久,她丈夫也跟着跳湖而亡;怪事就从这夫妻两死后第三天开始,先是城主府的佣人主子全都得了怪病,紧接着这怪病就以城主府为中心蔓延开来,连城中的普通百姓也没有逃过。” “幸好有位魏先生路过,给每家每户画了两种驱邪符,一种烧灰和水服下,一种贴在房门上,又在鹿鸣湖中央镇了一块大石头,大家的怪病这才纷纷好转。大家都说是大老爷强娶害死了人家夫妻两,被冤魂索命,才连累大家都害上怪病。” 张雪霁:“那照你这么说,这冤魂作祟之事,不是已经了了吗?” “要真这么容易了了那就好了。”王大娘复又愁眉苦脸起来,道,“那位魏先生离开不过十日,城内就开始连绵下起大雨。这雨时大时小,给时常进山的猎户带来了不少困扰。就有几户打猎的人家想要搬去其他地方谋生——但怪事也由此开始,所有试图离开鹿城的人,都走不出鹿鸣山!他们只要有出山的念头,就会被大雨困在鹿鸣山,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鹿城门口。” “没过几日,城主旧病复发,大家都说是那位魏先生的法术不起作用,那怨鬼又要出来作祟了。” 张雪霁耐心听完了王大娘的话,思索了一会,道:“这事儿听起来颇为严重,我要立刻去一趟那姑娘投湖的地方查看究竟——王大娘,您能告诉我,那位自尽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自尽的鹿鸣湖又在什么地方吗?” 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个面生脸嫩的小公子到底有没有降妖除魔的实力,但这桩事只要有人接手,王大娘都会觉得感激不尽,所以完全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位被城主大人强娶的女子是当地牧鹿世家朱家的女儿,朱萱。 朱家一脉单传,到了朱萱这一代,只剩下个独生女儿;因为牧鹿之术传男不传女,故而朱老爹早早为朱萱定下了一门亲事,将她许配给自己的侄子。 只待朱萱及笄,二人成婚——到时候这牧鹿的技术仍旧姓朱,也不算断了香火。 朱萱投湖自尽的鹿鸣湖连接着鹿城和鹿鸣山,一部分被引入城主府后花园,是城主府中颇为出名的一道景色。 张雪霁打听完了这些,又安抚了王大娘几句,便带着谢乔乔离开。 外面小雨已经停了,今日居然是个难得无雨的阴天,空中只有灰白湿润的云朵低垂。 张雪霁把伞收起来,抖了抖,伞面滚下一连串水珠。 谢乔乔便垂眼盯着那串水珠,兀自想着事情。 张雪霁:“你怎么想?” 谢乔乔:“想什么?” 张雪霁:“就是王大娘说的事情。” 谢乔乔抬眼,黑沉沉的眼瞳中倒映出清冷街道。 她语气仍旧冷淡,毫无起伏:“一人之言,不可轻信。如果是想要调查清楚事情始末的话,朱家和城主府都要走一趟。” 张雪霁轻笑:“我还以为你会说直接把朱萱的鬼魂抓出打一顿,逼她说实话呢。” 谢乔乔摇头:“若是这样就是得到真话,我倒是不介意这么做。只是恶鬼骗人的本事,半点不输给人骗人的本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说鬼神不及人心可怖——在我看来,三者皆会招摇撞骗,也善欺瞒伪装。” 她幼时在山里,不知道被多少孤魂野鬼,山精野怪,骗着割肉放血,供它们吃喝。要不是因为那些妖精还想留她性命长久享用,这会儿恐怕尸骨都已经烂透了。 所以谢乔乔绝不信一面之言,才不管说话的是人是鬼。 油纸伞的伞尖戳着地面,发出清脆的,‘笃笃笃’的声音。 张雪霁转着油纸伞,左顾右盼,又声音不大的补了一句:“我对你说的实话最多了。” 他倒是不敢说自己没有对谢乔乔撒谎这种妄言,原本在巫云山魔窟中,张雪霁就骗过谢乔乔了。 谢乔乔走在他旁边,目不斜视,面色如常:“嗯,我信你。” 张雪霁笑了笑:“我刚刚那句,应该也算一人之言?” 谢乔乔:“……算。” 第57章 月亮糖 最后二人还是决定先去朱家看看。 鹿城的牧鹿之术不传外人,城内善于此道的只有三户人家,都是鹿城有名的富绅。之前谢乔乔他们在山上遇见的班锐,也是这三户人家之一。 朱家老爷好善乐施,时常布粥接济城内的乞丐,还出资置办了一家学堂,收的束脩比其他学堂要便宜许多,不少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可以进去读书。 置办的学堂占用的是朱府西厢房三间小院。 如果是去拜访朱老爷,就需要走正门,等门房通报;但如果是去学堂里,则可以直接走偏门进去。 据说那位朱萱小姐,也曾经在这座学堂里启蒙念书。 谢乔乔和张雪霁到的时候,正好是上课时间;学堂里的学生们正在念书,在念‘子曰学而时习之’——读书声参差不齐,透过悬挂的潮湿竹帘传出来。 讲台上的夫子眼角余光扫到二人,他把手背到身后,叮嘱学生们继续学习,自己则顺着台阶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夫子一离开学堂,那乱糟糟的念书声,立刻就变成了乱糟糟的议论声。 夫子头也不回,大声喊了句:“子曰!” 学生们顿时鸦雀无声,安静片刻后,稀稀疏疏的念书声又响起来。 夫子向张雪霁和蔼的笑,颔首:“二位看着面生,不像是鹿城本地人,来朱家学堂,是为了找人?” 张雪霁目光从那群学生身上收回,看向夫子。 他弯弯眼眸,轻笑:“路过,听见读书声,感觉稀奇,所以就进来看看。我和朋友自从进城之后,见城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个卖早饭的摊子都没有,而学堂却照常上课,因此感到好奇。” 夫子闻言,脸上笑容略微凝固。 良久,他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读圣贤书是一等一的大事,自然不能轻易耽搁。更何况对屋子里那群学生而言,读书就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鹿城已经许久不来外人了,这次学堂里一口气来了两个生面孔。学堂里的学生早就坐不住了,虽然嘴上还装模作样念着书,但脑袋已经顶开悬挂的竹帘,好奇的朝外看过去。 谢乔乔对他人目光格外敏锐,尤其是当这么多小孩同时看过来时——她挪了一步,站在张雪霁旁边,侧头和那群小萝卜头对上视线。 小孩子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缩着脖子立刻又怂回去了。竹帘没有了支撑,自然落下时拉扯出‘啪嚓’一声,溅起一连串的水珠。 张雪霁不愧是社交达人,几句话就已经和夫子聊上了。 他们聊的东西谢乔乔不感兴趣,那群小孩子的反应也在谢乔乔意料之中。她目光从学堂垂下的竹帘上挪开,下巴微抬,往更远的地方看过去。 鹿城的天空是阴沉的灰白色,云朵交接的地方重叠出更深的灰黑色,湿润冰冷的色彩。 夫子请二人进课堂旁听,张雪霁笑眯眯跟着夫子往前走。走了不过两步,他侧头,扯了扯谢乔乔胳膊:“发什么呆呢?去里面旁听。” 谢乔乔:“在看云。” 张雪霁:“今天晚上是个晴天。” 谢乔乔:“阴天。” 张雪霁笑:“鹿城不下雨就算晴天了。” 谢乔乔顿了两秒,颔首:“嗯,是晴天。” 因为暴雨,从院子到学堂的石阶全都湿漉漉的。两边的花草也承满水露,嫩绿枝干被压弯,散发出一股子湿润厚重的水汽。 谢乔乔走在张雪霁身侧,张雪霁抬手一掀竹帘,示意谢乔乔先过。 她从张雪霁抬起的胳膊下走过去,张雪霁垂眼时便看见她眉骨耸下的一小片阴影,窝在她眼眶里。 学堂紧邻着朱家的院子,从粉白高墙后边传来两三声鸟叫,但没有人声。 书院里的小孩儿见他们进来了,于是互相交头接耳。 “是新来的先生吗?太好了,终于不用听这老管家讲课了,他只知道自己看书,根本就讲不明白。” “你这个笨蛋,这世界上哪里有女人来当先生的?那个男的这么年轻,一定是在外地没能考上秀才,所以又跑来我们这里求学的。” “可是秦先生又不在,他们来求学也学不到什么……” “嘘!你想被朱老爷赶出去吗?都说了不能提秦先生的事情!” …… 最后排有很多空位,谢乔乔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张雪霁就顺势坐在她旁边。 张雪霁坐得懒懒散散,但奇怪的是,他明明是歪着坐的,却没有弓腰驼背,整个人也不显得萎靡猥琐。他侧身靠着案几,脊背习惯性的挺直,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谢乔乔:“上课不能这么坐。” 张雪霁立刻把膝盖收回去,乖乖坐直了。但又没有完全坐直,他还习惯性的用一只手托住了自己脸颊,歪着头继续看讲台上的夫子。 谢乔乔目光没有挪开,持续盯着张雪霁——张雪霁受不了她这样一直盯着,原本懒散随意的,突然又拘谨起来。 他干咳一声,把撑着脸颊的手放下,搭在书桌上,正色:“听课这种事情呢,心到了就行,坐姿如何,并不影响。” 谢乔乔慢吞吞移开目光,道:“嗯。” 张雪霁:“所以,虽然我坐得没有很端正,但我听课还是很认真的。” 谢乔乔:“我知道。” 张雪霁:“……那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谢乔乔坦然道:“想看看你还能摆出什么姿势。” “……” 夫子开始在讲台上讲课,讲的东西乱七八糟,谢乔乔听得似懂非懂。 虽然听不懂,但是谢乔乔姿态摆得很认真,看起来就像个好学生似的——然后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跟张雪霁说悄悄话。 谢乔乔:“你刚刚和夫子说什么?” 张雪霁:“我说我是外乡的除妖师,想进来旁听,他也没有拒绝。” 谢乔乔:“这个夫子怪怪的。” “他应该不是这里本来的夫子。”张雪霁道,“我刚刚迂回试探了一下,他原本应该是朱府的管家。因为学堂原本的夫子秦先生请辞了,学堂暂时找不到新的夫子,才让他顶上来的。” 谢乔乔疑惑:“不是说鹿城人现在都被诅咒了,连鹿鸣山都出不去吗?学堂倒是还照常开学?” 张雪霁:“谁知道呢。我试探了好几次,只要一提到学堂照常开学的时候,他就只会说一句‘不能耽误孩子读书’的场面话,这家伙嘴巴紧得很……” 谢乔乔:“等会下课,套他麻袋?” 张雪霁摸袖子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他本来想说‘不至于’的——但是想了想,张雪霁又点头:“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粗暴的好办法呢?” 追根究底,还是他习惯了法治社会,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讲究收集证据,迂回套话。 但这里是生产力低下的古代,还是个修真世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谁就有话语权。 张雪霁继续摸袖子,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透明罐子,里面是黄橙橙的月亮糖。他又掏出小巧的锤子和钉子,问:“吃月亮糖吗?” 谢乔乔没有吃过月亮糖,她歪着头,看张雪霁掰开了罐子的封口,一股甜蜜的香气从里面涌出来。那香气是干燥浓郁的,很快在课堂上弥漫开,引诱得好几个小孩回过头来偷看。 谢乔乔:“吃。” 张雪霁将钉子压在明黄色糖块上,单手扶稳,然后用锤子小心的敲。 这要用巧劲,一不小心就会把糖块敲碎敲烂。上辈子他去夏令营闲着没事干,跟一个天府的朋友学了一手敲糖的好手艺,在家里没事干就叮叮当当敲给他妈吃。 因为他只会敲月亮和兔子,他弟嫌弃这两个形状太女孩子了,不肯吃。 后来被张雪霁按着揍了两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边角料糖块都给吃干净了。 形状钉好了,把钉子撬进边缘,锤子锤得轻而密。 最后随着声糖块层裂的轻响,一轮弯弯的月亮被张雪霁从糖块上‘凿’下来了。他抱着糖罐晃了晃,对谢乔乔道:“手伸出来。” 谢乔乔把手伸到张雪霁面前,张雪霁倾倒糖罐,一轮黄澄澄的月亮‘咯噔咯噔’的滚落进谢乔乔掌心。 坐在前面的小孩突然冒出头,迅速伸出一只手去抢谢乔乔手上的糖。 但没抢到——他手伸出去的时候,谢乔乔拿着糖的那只手已经握成拳;他只摸到谢乔乔的拳头,下一秒这拳头就砸在了他脑袋上,闷响声很快被周围嘈杂的读书声淹没,小孩眼泪汪汪的捂着自己脑袋,张嘴欲哭。 谢乔乔把月亮糖扔进嘴里,声音黏糊,说出的话却很冷漠:“哭出声的话就把你的头塞进罐子里做糖块。” 小孩张开的嘴停住,哭声梗在喉咙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出来。 他眼睛对上谢乔乔,谢乔乔眼睫低垂,很冰冷的望着他,眉眼间笼着一股迫人的郁气。小孩吓得打了个嗝,不敢哭了。 张雪霁重新把钉子压进糖罐里,笑眯眯的安慰小孩:“别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你想吃这个糖吗?那哥哥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好了,哥哥就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孩打着嗝,可怜兮兮的问:“真、真的吗?” 张雪霁:“真的啊,哥哥不骗小孩的。” “你能和哥哥说一说关于秦先生的事情吗?秦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这里教书多久了?怎么突然又不来教课了呢?” 小孩摸了摸鼻涕眼泪,深呼吸,眼睛还泪汪汪的,回答张雪霁:“秦先生是老城主的学生,还是个秀才呢。教书多久……我也不是很记得了,应该没有很久吧?大概一年半年的样子——我也不知道秦先生为什么突然就不来上课了,反正就是没有来,然后上课的人就换成了朱管家。” “秦先生人很好,讲课也很有意思,还会自己做糖糕请我们吃。他不来上课,大家也不太想来……但是朱老爷挨家挨户又把我们叫来了,说了好多大道理,还给我们送钱,又说免学费,不然我爹妈才舍不得我来上学呢!” 那小孩说话的时候,张雪霁头也不抬的,在认真敲糖。虽然没有抬头,但他其实有在听,手上锤子的力气没有拿捏好,一个挫重了,糖块变得稀碎。 他晃了晃糖罐,把稀碎的糖块倒到小孩手心:“好了,给你糖。” 小孩瞪大了眼睛:“怎么不是月亮形状的?” 张雪霁摆摆手:“又不是每次都能刚好敲出月亮形状的,有得吃就不错了,再挑三拣四我就让那个姐姐把你塞进糖罐子里。” 小孩怯生生一瞥谢乔乔。 谢乔乔嘴里嚼着糖,牙齿把坚硬的糖块咬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在他看过去时,谢乔乔也垂眼看他,神情冷漠。小孩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恹恹的攥着碎糖跑了,不敢再说反驳的话。 他怕自己再多说两句,就会被谢乔乔揍进糖罐里。 张雪霁重新将糖块凹凸不平的表面用钉子挫平,把糖屑倒进自己嘴巴里,然后一边嚼着糖,一边重新用锤子和钉子,小心翼翼的凿着糖块。 谢乔乔嘴巴里的糖还没有吃完。 她嚼着糖块,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糖罐里那根不断变换形状的钉子——和谢乔乔平时看见的钉子不一样,这根钉子黑沉色,手指粗细,很长,顶上有个圆柱把手;糖罐不知道是用玻璃还是别的什么材料制作,可以很清楚看见里面的东西。 明黄的糖块,黑色的晃动的钉子,还有后面一大片糅杂的绿。 有遮风雨的竹帘的绿,也有外头竹影晃动的绿。 谢乔乔正认真的分辨着竹帘和竹影的颜色,忽然那绿色被张雪霁的脸遮挡。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趴下来了,鼻尖都碰到了杯壁上,下垂眼隔着两层玻璃看向谢乔乔。两层阻隔让他的脸看起来很奇怪,稍微有点扭曲变形,但是谢乔乔能认出来是张雪霁。 她伸出手指,手指尖戳到杯壁上——玻璃冷冰冰的,她的手指却是暖的。手指碰到杯壁的地方,倒影出一部分她的手指。 嘴巴里的月亮被咬碎,融化,浓郁绵密的甜味缠绕着味蕾。 谢乔乔的手指缓慢的左右移动,杯壁对面张雪霁的眼珠也跟着左右移动。糖罐大小有限,谢乔乔手指移着移着,就移出了糖罐杯壁的范围。 指尖骤然戳空,谢乔乔愣了下,手指按到了张雪霁头发上——他是侧面趴在桌上的,后脑勺留长的一束头发缱绻的散在桌子上,恰好被谢乔乔手指按住了。 很软,有点像戳到了丝绸的感觉。 谢乔乔眨眼,没有把手收回去,反而拽着张雪霁的头发扯了一下。 她扯得很轻,张雪霁并没有感觉到痛,只是觉得茫然。 他茫然看着谢乔乔:“……你干什么?”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好奇,随便试试。” “……” 张雪霁把桌子上自己的头发扫开,倒过糖罐,一个敲好的兔子头糖块落入他手中。他五指轻轻合拢,遮着那颗兔子糖,对谢乔乔道:“手伸出来。” 谢乔乔仍旧趴在桌子上,手背贴在冰冰凉凉的木头桌面上,挪动,白皙手心挪到两张桌子的交界处,乌沉沉的丹凤眼上撩望着张雪霁。 张雪霁弯弯眼眸对她笑,左边脸颊露出明显的酒窝,和一颗虎牙。他把兔子糖放谢乔乔手心,得意:“想不到吧?我不仅会敲月亮,还会敲兔子。” 前面嚼着碎糖块的小孩飞速回头,悲愤的大声抗议:“你这个偏心鬼!!” 第58章 第一名 兔子糖和月亮糖明明就是一样的味道,唯一不同的就是形状而已。 谢乔乔嚼着糖块,没有理会前面那个小孩的逼逼叨叨。 小孩也怕被先生骂,所以很快就愤愤的把头扭过去,不再和张雪霁谢乔乔说话。看起来确实很生气的样子。 到了下课时间,夫子让学生们去饭堂领饭,自己则走到后面和张雪霁攀谈起来。 对方虽然是管家,但能被选为临时的夫子,自然是念过一些书的。他刚开始还在和张雪霁聊自己讲的那堂课,讲着讲着,又隐晦的试探张雪霁为什么来这里,是不是朱府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云云…… 谢乔乔对这种聊天内容并不感兴趣。 她抱着糖罐坐得远了一点,学着张雪霁的模样把钉子压在糖块上,用锤子轻敲。谢乔乔觉得自己已经把力道控制得很轻了,结果第一下敲下去,糖块表面还是迅速裂开了蛛网一般的细密裂痕。 她皱眉,捏着锤子柄,转了一圈,单手抱着糖罐晃了晃,把敲碎的那层糖块倒进自己手心。 糖块碎成大小不一的不规则形状,边缘棱角轻轻扎着谢乔乔的掌心。她垂眼,默不作声,显露出些许沮丧。 张雪霁在和夫子聊天,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谢乔乔——看她从糖罐里倒出碎糖块,他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夫子跟着他的目光,往谢乔乔那边一瞥,笑:“年少慕艾,看来就算是行走江湖的降妖师,也逃不脱这种少年天性。” 张雪霁干咳一声,单手握成拳抵着自己下唇。他既没有反驳夫子的话,也没有承认他和谢乔乔的关系。 谢乔乔又敲碎了一层糖。 她看着糖块中间被自己凿出来的,不规则的大坑,陷入了沉默。 ……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 没想到是这么精细又困难的活——张雪霁还能敲出那么漂亮的月亮形状和兔子形状。 张雪霁好厉害啊。 一道阴影自上而下的笼住了谢乔乔。 谢乔乔抬头,张雪霁拿着伞,站在她坐的课桌面前,对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伞,笑眯眯:“走了,你不饿吗?都到饭点了。” 谢乔乔抱着糖罐站起来,默不作声的把糖罐,钉子和锤子,还给张雪霁。 张雪霁把锤子和钉子塞回袖中,单手握着糖罐上半部分,举起来晃了晃。 青天白日,自然光被罐子折射,往他青葱修长的手指上一掠。他垂眼笑眯眯看向谢乔乔,糖罐里的碎糖被他晃得叮叮当当乱响。 “你敲糖呢?” 谢乔乔抿了抿唇,道:“我本来也想敲个月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敲坏。” 张雪霁:“这个要练的,我一开始也老是敲坏。” 谢乔乔:“那敲坏的糖也自己吃掉吗?” “我吃不完那么多啊。”张雪霁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吃那么多糖,会蛀牙的,我都是喂给我弟吃。” 谢乔乔:“……你弟就不会蛀牙了吗?” 张雪霁:“他年纪小,现在蛀牙了,以后还会换牙的,不担心。” 谢乔乔想了想,觉得张雪霁说的也有道理:蛀牙脱落,长出新牙,这不就等于没有蛀牙吗? 小孩子真好。 她光顾着想,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才换完牙没多久的小孩子。 张雪霁从糖罐里捡出谢乔乔敲坏的碎糖,扔进嘴巴里,碎糖块被咬断,‘咔吧咔吧’的声音不断在他鼓起的那边腮帮子里响。 他晃着手里的糖罐,轻声:“我刚刚问过了,这些学生中午和晚上都不回去,留在学院过夜。” 谢乔乔:“那就不方便下手了。” 张雪霁笑:“下手还是有机会的。那位夫子每天中午吃完饭会在朱府附近溜达散步。我们可以先去找地方吃个午饭……啊对了,你想吃鹿叶面吗?听说是本地特色美食,味道挺特别的。” “……吃。” 谢乔乔一直很疑惑,张雪霁到底是什么时候连本地特色美食这种事情都打听到了? 是和王大娘聊天的时候?还是和那位夫子聊天的时候? 朱管家吃过午饭,习惯性的出门消食。他从书院前厅走过去时,周围的学生们一叠声的向他问好。 虽然其中几分真心尚未可知,但他此刻确实颇为享受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一路微笑点头出门。 走出书院大门,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是阴天,但没有下雨,对于鹿城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天气。 目光往下,朱管家又看见了书院大门上贴着的驱邪符。 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转身快步离开了大门口。 平时朱管家散步并不会走得很远,顶多绕着朱家大院的外墙走一半又慢慢散步回去。这样的运动量对于他饭后消食来说刚刚好。 今天他也和平时一样,沿着墙根散步。 以前在这条路上还能经常遇到几个人,但这一个月以来,鹿城愿意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那些猎户,如果不是饿得要死了,根本就不会上鹿鸣山。 他走在冷清的道路上,莫名的也感到了一丝凉意,不由的抱住自己肩膀,低声自言自语:“以后还是在府内散步……” 朱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顿感脖颈一紧;他都没能看清楚是谁动的手,就被人抓着衣领拽到墙上,收紧的衣领勒得他呼吸困难,面色发紫。 他惊慌失措的睁大眼,却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抓着自己衣领。她个子不高,为了将朱管家双脚离地的按在墙上,不仅胳膊举得很高,还努力的略微踮了踮脚。 这个动作稍显好笑,但看着谢乔乔冷漠迫人的双眼,朱管家实在是没有勇气笑出声。 他两腿发软,战战兢兢:“这位姑娘——女侠——大侠!有话、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别动手啊!” 谢乔乔冷眼看他:“我问,你答,如果有半句谎话。” 她一拳砸在朱管家耳边旁边的墙壁上,朱管家清楚听见了墙壁裂开的声音,还有被巨力挤压崩飞出来的墙粉茬子,咯到了他脸颊上。 朱管家两股战战,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我说,我说,不管大侠您问什么,我保证没有半句假话!” “是不是假话,你说了可不算。”张雪霁从另外一边绕过来,笑眯眯看着朱管家,说着。 朱管家瞪大眼睛,先看看谢乔乔,又看向张雪霁,‘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雪霁从袖口掏出一张符,‘啪’的贴在朱管家额头上:“此乃诚心诚意符,如果对着此符说出违心之话,符咒就会自行焚烧。朱管家,你最好还是多说点实话,不要想着骗人哦”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 张雪霁笑吟吟的,隐晦的向谢乔乔眨了眨眼。谢乔乔顿时心知肚明这是张假符,刚才那些话也只是张雪霁张嘴就来忽悠人的,但她没有说话。 张雪霁:“朱家学堂里原先任教的秦夫子,是为什么请辞的?” 朱管家不自觉转了转眼珠,答:“这,这我怎么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感到额头一热,似乎是那道‘诚心诚意符’烧了起来。 朱管家哇哇大叫:“我说实话!我说实话!秦公子是因为勾引了小姐,惹得老爷大怒,被打了一顿扔出去的!别烧我,别烧我啊——告发的人是朱路平,不是我啊!” 张雪霁不紧不慢的,继续问:“朱老爷只有一个独生女,所以和秦先生私相授受的是朱萱小姐,对不对?” 朱管家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张雪霁:“朱路平又是谁?” 朱管家苦着脸,说出实话:“朱路平是我们府上的表少爷,也就是朱萱小姐的未婚夫。” 张雪霁:“那城主老爷要纳朱萱小姐为妾,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朱管家大叫起来,“那时候小人已经被打发去学堂教书,只知道第二天城主大人就差人送了聘礼上门,结果小姐嫁去第一天就投湖自尽了——我们,我们老爷也难过得很,连着不见客好多日呢。” 张雪霁沉吟片刻,道:“先就问这些。” 谢乔乔松了手,朱管家软倒在地,出了一身虚汗。张雪霁弯腰把他额头上的符咒揭下来,随手折了几下,五指收拢遮在掌心,在谢乔乔眼前晃了晃:“你猜我手里的是什么?” 谢乔乔:“符咒。” 张雪霁:“错!锵锵——是百合花!” 他张开手掌,那张符咒被他三两下折成朵小巧的倒挂钟花朵模样,俏皮可爱的立在他指缝之间。 谢乔乔回忆了一下张雪霁刚刚的动作。 她视力很好,所以把张雪霁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很确信张雪霁就是手指翻来翻去折了几下符纸而已,这样就能把符纸折成花朵吗? 张雪霁哼着小曲,手指翻来翻去,那朵百合花就像磁铁一样贴着他的手指,被翻来覆去。 谢乔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又看向张雪霁的手指,露出疑惑的表情。 张雪霁翘起唇角,得意:“我夏令营的时候还学过变魔术和折纸。” 谢乔乔:“……夏令营是做什么的?” 张雪霁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很多个不同门派的人聚集在一起参加的活动。大家一起竞赛,学习,交流,体验生活。” 谢乔乔思索片刻,点头:“像中洲的试剑大比?” 张雪霁:“差不多吧,不过要比试剑大比温和一点。试剑大比动不动打得半残吐血,我们夏令营都是友好交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当然,那年唱歌比赛我拉二胡第一名,顺便一提,折纸比赛和户外烤肉比赛,我也是第一名。” “身高比赛我也是第一名。” 谢乔乔疑惑:“身高有什么可比的?” 张雪霁伸出手,往高处比划:“我那时候有187呢,而且还可以再长!” 谢乔乔:“……有这么高吗?不是只有这么高吗?” 她踮起脚,抓住张雪霁的手,把高度往下压了压,压到和她在幻境中看见的差不多的高度——顶多比她高一个头,不能更多了。 张雪霁再度把手掌抬高,拔高了高度,坚决:“就是187,你幻境里看见的我才念高一呢,我参加夏令营那会儿都快十七了。” 谢乔乔还抓着他手腕。 张雪霁手抬得太高,她不自觉踮起脚,皱眉,疑惑的问:“这么高的吗?” 张雪霁:“当然啊!我当时捏着鼻子喝了好久的纯牛奶,每天都有坚持去跑步打球的!” 谢乔乔松开手,重新站好,语气平淡:“……还是搞不懂你们,身高有什么可比的?” 张雪霁强调:“但我187啊!” 谢乔乔茫然:“所以呢?” 张雪霁加重语气:“我都长一米八七了!不比一下身高多遗憾啊?” “……” 谢乔乔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但她没什么转移话题的技巧,她只是盯着张雪霁得意洋洋的笑容看了一会,随即挪开目光,下一句话便完全换掉了话题:“那个书院很奇怪,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了,还要坚持学生们来上学?” 张雪霁:“是为了辟邪。书院和这里住户房门上贴的驱邪符都是魏章画的,我见过他的道符作业,一模一样的笔迹。” “读圣贤书,养浩然正气,可辟邪驱祟。应该是魏章指点了那位朱老爷,让他常开学院,留住学生在此日夜读书,靠读书人的浩然气来震慑什么东西。魏章知道的内情大概不少,不过那家伙死活不肯给我回信,大概是不会和我们交换情报了。” 谢乔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在张雪霁提到‘魏章’时,她真心实意的思考了五六秒——在回想魏章是谁。想了有一会儿,她才把那个闪闪发光,身上五颜六色的轻浮男人,和‘魏章’这个名字联合在一起。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罗盘,罗盘指针固定的朝向却并不是南方。他眯着眼睛看了会罗盘上的方位,道:“刚刚我已经打听过了,城主府自从朱萱投河自尽后便谢绝访客,老城主更是不再见任何人。现在我们也只能指望那只跟着卫彦的小狐狸,可以帮我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了。” “追踪符显示她还在城主府里,暂时也还没有吃人。等她闹出动静来,我们就直接光明正大的闯进去,还能拿这只小狐狸换点零花钱。” 谢乔乔垂眼,盯着罗盘看了一会儿,只看见罗盘上面过多交错的蓝线,除此之外就看不出别的东西了。 她皱着眉,思索,问:“妖怪有没有杀人,这也能看出来吗?” 张雪霁笑,解释:“不管是妖怪还是人,只要动了杀心,自然就会产生杀意。道载学宫中有精于气意研究者,专门针对这种气息修改了追踪符,可以用来监视目标是否有逃离指定区域,是否有作恶伤人之心。” “这种符原本是用来监视锁妖塔里的大妖,现在被我用在这只小狐狸身上,被道符老师知道了,又要骂我。” 谢乔乔不解:“为什么骂你?”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悻悻道:“骂我大材小用呗,追只丁点大的狐狸精,还用这么精贵的符。” 谢乔乔神色认真:“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张雪霁手上动作一听,侧目看谢乔乔。 谢乔乔还是原来的表情,没有丝毫别的变化。张雪霁轻笑:“乔乔同学,我觉得你有时候吧——在某些地方——真的很聪明,特别聪明,比我们道载学宫那些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老学究还聪明。” 谢乔乔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夸赞自己。 而对中洲丝毫不了解的谢乔乔,自然也不知道道载学宫在天下文人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丝毫不惶恐,也没感觉到压力的点头,道:“谢谢。” 张雪霁拍了拍她的肩:“不必谦虚,我说实话……” 他袖子里有东西嗡鸣了一声。 张雪霁神色一肃,伸手掏了掏袖子,从里面找出传讯玉牌——玉牌上浮出一行草书,张雪霁看完,挑眉:“魏章给我传书了。” 第59章 南有乔木 谢乔乔:“他说什么?” 张雪霁:“在大街上,不方便看,先回客栈吧。” 谢乔乔没有意见,颔首,跟着张雪霁一起往客栈走。 走到一半,张雪霁忽然停下脚步,还拽住了谢乔乔的胳膊。谢乔乔只好跟着停下来,不明所以的看向张雪霁——张雪霁目光往旁边唯一开着的店面看去,道:“看,成衣铺子。” 谢乔乔:“所以?” 张雪霁兴致勃勃:“要不要进去看看衣服?鹿城用山叶染色的技术也很好,听说可以染出和新叶颜色一般无二的绿。” 谢乔乔:“……先回去看信。” 她看起来有点无语,而且很坚决。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无奈:“好吧。” 算了,等解决完鹿城的事情,再来看衣服也一样。 两人回到客栈,大鹅和琵琶小妖连忙围上来。 张雪霁没有闲工夫和它们解释,直接从自己袖子中拿出玉牌,将灵石嵌入凹槽后,玉牌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光芒越亮越盛,玉牌之上,空中浮现出行云流水的草水。 【小相思,展信安。 鹿城之事我已大概了解,其中自有一段因果,涉及父纲天威,还有鬼域的手笔在里面,是件顶顶麻烦,却又不致命的事情。你毕竟是普通人,沾上这种因果对你没有好处,能避则避,师兄我言尽于此——如果你非要找麻烦,那我也没办法。】 这封留言没有落款,但道载学宫弟子互相联络的玉牌自会显示信件来处,再加上字迹特征,张雪霁轻易认出这就是魏章的来信。 他袖子一挥散掉了空中的字影,单手摸着自己的下巴。 谢乔乔:“涉及父纲天威,是什么意思?” 张雪霁:“这是比较好听的说话,说直白点,就是涉及到了家庭伦理问题——比如说有些人家发卖自己的孩子,外人即使心里觉得不对,但因为是别人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去管。” “学宫中专门研究天道因果的老师们特意研究过,家庭成员之间的因果关系会强于任何关系,如果外人强行介入,反而会被他人因果缠绕,招致自身的不幸。” 谢乔乔:“……朱萱之事,还涉及伦理?” “差不多。不过我已经猜了个大概,等蹲到那只狐狸,再对一对线索,就差不多可以确定了。”张雪霁一如既往的快效率,说话时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他并不在意魏章所说的‘因果’,而谢乔乔,明显也不在意。 入夜。 今天晚上是个阴天,但难得没有下雨。偶尔天上乌云散去一些时,可以窥见一点月亮的光辉。 谢乔乔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屋脊已经干了,但坐着还是凉幽幽的。 客栈的屋顶不算特别高,但坐在最高点,也可以俯视鹿城大部分的建筑。她习惯性的弓起腰,两手环抱着膝盖。 绿色的书箱就搁在谢乔乔身边,书箱盖子已经打开了,青灵剑和凶剑,一个占着南边一边占着北边。没有人看它们的时候,两把剑的剑气就嗖嗖嗖的刮对方,把书箱内侧刮出一连串剑痕。 “这屋顶也太高了,爬得我头晕。” 张雪霁一边抱怨,一边费劲巴拉的从梯子爬上屋顶;他恐高,不敢往下看,一手笼着自己宽大的袖子,另外只手死死抓着梯子扶手。 即使这样,他爬上屋檐时也滑了一跤,险些摔倒。 谢乔乔适时拉了他一把,握着他的手——把张雪霁拉起来后,谢乔乔自然而然的松开手,又坐回去。她态度过于坦然,以至于即使身体接触了,也让人完全生不起半分绮念。 两人复又在屋顶的屋脊上坐下,一并都面朝着南方:那里是城主府的方向,夜色中,可以看见黑漆漆的城主府建筑轮廓,还有反着光亮晶晶的鹿鸣湖。 鹿鸣湖连接着城主府与鹿鸣山,两处相通,气运共享,这本该是个很不错的风水布局。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罗盘,放在两人面前的空地上。罗盘指针抖了抖,迅速坚定的指向城主府方向。 “那只小狐狸心意动了,不过动的好像不是杀心……总之,它肯定是在城主府发现了什么,并且今天晚上就会动手。”张雪霁两手揣在袖子里,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愧是我,这手黄雀在后是真不错啊。” 他习惯性的说了中文——说完后才想起来谢乔乔不会中文,侧过头去时,果然从谢乔乔脸上看见了些许茫然。 张雪霁咳嗽两声,连忙用中洲话又重复了一遍:“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谢乔乔颔首:“那我明白了。” 她没有再和张雪霁搭话,而是继续专注的看着城主府方向。 原本还在书箱里互相吵架的青灵剑和凶剑霎时都安静了下来,剑气却越发浓烈,浑身上下都飘散着‘选我选我’的信号。 谢乔乔一只手搭在书箱上,却没有拿起任何一把剑。现在敌人还没有出现,并没有拔剑的必要——张雪霁惯来不习惯沉默,更何况有追踪符在,他也不担心小狐狸会跑掉。 所以他没能忍住,又开始和谢乔乔搭话,瞎聊。 张雪霁:“乔乔同学,你二年级的数学书开始看没有啊?” 虽然他问的是废话,但是谢乔乔仍旧好脾气的回答了:“看完一半了。” 张雪霁:“那我下次把语文课本的教材也整理一下给你?” 谢乔乔:“可以。” 她觉得无所谓,而且学习另外一个世界的知识,也挺有意思的。 张雪霁拨弄了一下罗盘,上面的指针被他转歪之后,又在他松手的瞬间,‘啪’的一声自己弹回去了。 谢乔乔分神,看了眼张雪霁拨弄的罗盘。虽然他说这个东西很重要,但也不见他态度严苛到哪里去;随手拨弄罗盘的模样,就像小孩子在拨弄一个玩具。 罗盘上除了指针之外,还有很多暗蓝色的字符,似乎是星星的标记。 张雪霁大概是真的很闲。 他甚至拿出道载学宫的身份牌,试图把它立在半圆柱体的屋脊上。 屋脊圆滑,立牌底部也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张雪霁这样自然是没办法让它立住脚——调整了好几次,身份牌都没能立稳,一歪身子从屋脊上滚落。 玉质的身份牌,沿着瓦片滚了两圈,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撞到谢乔乔脚边。 谢乔乔垂眼,盯着那枚碧色身份牌;身份牌下坠流苏,上面还刻着字,但刻的不是【张雪霁而是【长相思】。 谢乔乔捡起身份牌,却没有立刻还给张雪霁。她单手拿着那枚身份牌,大拇指轻轻一抹牌身上那三个刻入玉髓的字。 渔村难得的好天气,太阳也晴朗可爱。 今天学堂放假,老师便让谢乔乔帮忙,把书房里积存的旧书都拿出来晒晒太阳。那些书堆放得太久,有些书难免遭受虫蛀潮湿之灾。 谢乔乔做事惯来细心,每本书都要翻开确认一下,才会把它们摆到太阳底下。 很久没有被拿出来的书初初打开时,都难免有一股涩滞的霉气。但是在太阳底下多晒一会儿,就会变成干净好闻的味道。 谢乔乔翻动书籍时——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翻的是哪一本书。或许是【大德先生论或许是【百工造极】……总之是本很有年纪的书。 书页被翻动的时候,里面掉出一张夹杂的纸,上面用中洲官话,端正的写着:【长相思】。 底下还有落款,但写的是谢乔乔完全听不懂的话。她把那张泛黄脆弱的纸小心翼翼拎起来,抬头:“老师,这里有张纸。” 正在前面挽着袖子忙碌搬书的青年,闻言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快步向谢乔乔走过来。他接过谢乔乔手上的纸,习惯性的抖了抖。 但年岁已高的宣纸明显禁不起他这样粗暴的动作,被他抖了两下后,直接破开了。 看着宣纸上被自己抖出来的破口,青年也愣了愣,下意识的喃喃自语:“要是我先生看见了,又要把我一顿好骂……” 谢乔乔:“这是老师的老师写的吗?” 青年颔首,笑眯眯的:“对啊。我念书那会儿,学院以词调名给学生当代号,我在学院里的代号就是【长相思】。” “不过我都离开学院好多年了,突然再看见这个,还挺怀念的。” 他嘴上说着怀念,手上动作却十分不尊敬不客气的把宣纸折了几折,随意塞进袖笼中。 谢乔乔把身份牌还给张雪霁时,破天荒的,主动开口了一次:“长相思,是词调名的那个长相思吗?” 张雪霁接过身份牌,十分不尊敬不客气的抛着它,道:“对,就是那个长相思。道载学宫以词调名任命学生,我刚好分到了‘长相思’这个名字。” 谢乔乔困惑:“每个学生都能分一个名字的话,那词调名够用吗?” 张雪霁弯弯眼眸,笑出声,解释:“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分到词调名的。道载学宫有月考,只有在月考中拿到名次的学生,才有资格拿到刻着词调名的身份牌。” “而且词调名也不是固定的——比如说我这个月的月考没有拿到前三十名,那么学院就会收走我的词调名,送给别的同学使用。” “学生毕业离校之后,也是不允许再使用学院词调名的。” 谢乔乔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看来是以前老师也在道载学宫求学,并且拿到过【长相思】的词调名。 “不过你总是在外面跑,月考的时候怎么办?再跑回去考吗?” “我不一样。”张雪霁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身份牌,道,“我这个是终身制,只要我不毕业,这个词调名就一直算我的。” 谢乔乔疑惑的望着他,张雪霁干咳了一声,把手背在身后,晃了晃脑袋:“因为我突破了阵法叠加公认的五个上限,研究出了同属性阵法六阵叠加的公式,所以学院为了奖励我,承诺我在校期间,永远不会被剥夺词调名。” 谢乔乔没听懂——但是觉得很厉害。 她面无表情的给张雪霁鼓掌,点头:“听起来好厉害。” 张雪霁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一般一般,也就是前无古人的程度罢了哈哈哈——” 表面谦虚,心里却跟亲手炸了烟火似的爽快。 张雪霁觉得乔乔同学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看这夸得,多真诚啊!看这眼神,多诚恳啊! “因为因果关系,我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名字都没有变。”张雪霁看了眼身份牌上面的字,道,“我上辈子也叫张雪霁,我妈给我取的小名就叫相思。我们那时候已经不流行把名和字分开取了,大家都是直接取名字。” 谢乔乔:“含义会不一样吧?” “都一样哦。”张雪霁耸了耸肩,“上辈子我叫张雪霁,是因为我出生前下了半个月的大雪,连铁轨都冻上了。结果我出生那天却是个大晴天,还冒太阳了——所以我父母就给我起名字叫雪霁。” “就是大雪初霁的意思。” “这辈子——因为一开始大家都知道我是异世之魂,生而知之,所以这辈子的父母一开始也没有把我当成他们的孩子看。‘张雪霁’这个名字,也是学院里擅长占卜术的老师为我占卜出来的,原本就属于我的名字。” “上辈子我还不太喜欢这两个名字来着。因为不管是‘雪霁’也好‘相思’也好,听起来写起来都像是女孩的名字……我妈非要迷信,说什么以毒攻毒,从小起名叫相思,长大后就不会受相思苦。都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一套。” 张雪霁虽然是在吐槽,但脸上却露出淡淡的微笑。谢乔乔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但又很难形容出是哪种好,似乎和平时的好心情不太一样。 他偏过头看向谢乔乔,道:“别光我说啊,礼尚往来,乔乔同学你也说一下你的名字。乔乔——是你父母取的吗?” 谢乔乔摇头:“是老师取的。他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给我取其中的‘乔’字,希望我像南山的乔木一样,长得高而大,可以树荫浓郁到足以自保,也足以庇佑他人。” “但取单字又显得冷硬,他说取个叠字,叫起来可亲可爱,所以就叫‘乔乔’了。” 张雪霁频频点头赞同:“确实,叠字叫起来就是要可亲可爱得多——谢乔和谢乔乔,还是乔乔比较可爱。” 谢乔乔:“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张雪霁:“叫‘乔乔’的话,感觉更容易交朋友……” 罗盘指针倏忽滚动起来,张雪霁止住话头,转而看向城主府:“出来了。” 谢乔乔手一抬,从书箱中取走凶剑,身形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她速度太快,张雪霁都没有来得及说完一句话。 顿时屋顶上只剩下张雪霁和翠色书箱,以及书箱里那把同样没有被带走的翠色青灵剑。 青灵剑颤了颤,发出怨妇似的长鸣。 张雪霁叹气,抬起一只胳膊搭在书箱上,自来熟的和青灵剑搭话:“咱两还真是难兄难弟的,都被落下了。别灰心,我这就背你去找乔乔同学……咦?这感觉怎么这么像那个啥,王宝钏背着孩子去大理找薛仁贵啊?” 青灵剑冷漠以对,并不想理会张雪霁。 张雪霁倒也不生气。他把罗盘塞进衣袖中,随后又把书箱盖子盖回去,背起书箱,扶着梯子慢悠悠下去。 第60章 求学难 胡英英趁着夜色,连自己柔弱美人的人设都来不及维持了,连夜翻墙逃离城主府。此刻她唯一庆幸的只有一件事:自己不是普通人,还可以突破鹿鸣山的迷雾阵,直接逃走。 她刚翻过墙头,脚尖尚未落地,便感到一股可怕的压迫感——瞬息而至的剑意,玄黑色的凶剑犹如一根透着尸腐气息的棺材钉,斜插在她脚尖即将落地的地方。 胡英英吓得浑身发软,整个人跟面皮儿似的严实的贴着院墙,一动也不敢动,咽了咽口水。 谢乔乔慢一步落地,却并不担心胡英英逃跑。她握住凶剑剑柄将凶剑□□,黑沉的丹凤眼冷淡望向胡英英。 只是一眼而已,胡英英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第一次见到气势如此可怕的人类,已然可怕到让胡英英觉得对方并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传说中魔域深处的魔主,全然的冷漠,残酷,无情的倾轧。 谢乔乔:“城主府内发生了什么?” 胡英英不敢在谢乔乔面前耍滑头,立刻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了:“城主府后院的鹿鸣湖里有一只鬼王!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太可怕了,那只鬼王就差一点点就要长成破茧,等它破茧出来,鹿城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这位大人,我可从来没有吃过人啊,求求你让我逃走吧!我要是继续留在这,就要给那只鬼王当小点心了呜呜呜——” 谢乔乔抬眼往城主府内看去,在浓重夜色中,城主府内零星亮起几盏灯。 她没有再理胡英英,自己跳上墙头,如夜行敏捷的猫,轻快的融入夜色之中。风从她脸颊侧掠过,谢乔乔很快就抵达了鹿鸣湖的一部分。 只是稍稍靠近,就能感受到整个鹿鸣湖散发出巨大浓重的怨念,几乎要化作实质性的粘稠的泥潭,将人拖入其中。 湖面上,盛放着朵朵苍白如白骨的莲花。 ……又是寄生莲。 谢乔乔心底冒起微不可闻的些许燥意,但很快又被她不动声色的压下。她并不喜欢那种情绪凌驾思考能力之上的感觉——从小到大吃过的亏告诉她,这种行为不会带来任何益处。 鹿鸣湖正中央,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犹如心脏一般轻轻鼓动着花瓣,强大可怕的怨念正是从花苞中挥发出来。 只是这次从莲花里面散发出来的,却并非魔气。谢乔乔也摸不准这是什么,只能模糊感觉出是不同的能量源。她毕竟还过于年轻,无法判断那些偏门特殊的东西。 谢乔乔踩着水面步步逼近那朵巨大的莲花,湖水中翻滚的怨气一接触到谢乔乔周身剑意,便迅速的被吞噬消散。 她走到了花苞面前,听见里面庞大规律的心跳声。 谢乔乔此刻既可以一剑毁去它,也可以选择听一听‘它’的心跳;她往前一步,如同幻影融入那朵巨大的莲花中。 她选择听一听这些鬼怪的‘片面之言’。 好似坠入一片黑暗。 自黑暗中又透出朦胧昏暗的绿色,犹如竹影晃动。 谢乔乔睁开眼,视网膜落上许多交错的,晦暗不明的光线。她抬起手,手掌搭在脸颊上,细长条的光透过指缝照着她的眼睫。 她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缓了会儿,便翻身从床上起来;深色雕花大床,古朴的梳妆台,那暗绿色竹影正从窗户处探头进来。 这是一处陌生的房间,谢乔乔走到梳妆台面前,弯腰往黄铜镜子里一看:镜子里簪花穿嫩绿长衫的少女,除了容貌外和她无一处相似。 谢乔乔抬手,一扶头顶那朵赤红海棠花,镜子里面无表情的少女也跟着抬手扶花——看来确实是自己没有错。 “小姐!小姐不好了!” 房间门急匆匆的被推开,穿鹅黄襦裙的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让人把秦先生拖出去,乱棍打死!” “怎么办呀小姐?!” 谢乔乔顿时明白了——自己现在是‘朱萱’。 按理说陷入幻境的人,会失去自我认知,完全代入幻境内的身份。但她精神力过于强大,以至于寄生莲的力量无法污染她的认知力;不然谢乔乔也不至于如此茫然。 她不知道‘朱萱’的性格,面对慌张的侍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好在侍女很上道,抓住谢乔乔的手腕就往外跑:“小姐您块去看看吧,秦先生真的会被活活打死的!” 屋外栽满了竹子,风穿过竹叶,哗啦哗啦,如同海浪一样密集的声音,透着干净的香气。 是太阳天,晴朗的天气,檐廊地板上落着太阳光不规则的形状——那些形状很快又被少女的裙角扫乱。谢乔乔被侍女拽着,一路跑过檐廊,小路,竹林,月亮门。 到了熟悉的学堂。 学堂里没有一个学生,只有家丁敲下闷棍和男人时不时的惨叫声。 坐在讲台上,华服壮硕的朱老爷,一抬眼看见谢乔乔。他抓起砚台掷向谢乔乔——没有十分的用力,又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砸中——砚台砸在谢乔乔脚边,飞溅起的墨汁泼洒在嫩绿色的长裙上,扩散开,星星点点。 “你还敢来?来做什么?来为这个登徒子求情吗!”朱老爷怒目圆睁,指着她大吼大叫,“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不该办什么学堂!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你是想毁了我们朱家的香火吗?!” 朱路平站在朱老爷身边,脸上露出格外惹人厌恶的,小人得志的表情,装模作样的劝她:“表妹啊,你听我一句劝。我跟着叔叔学了这么多年的牧鹿之术,你若是不嫁我,还能嫁谁呢?” “要知道,牧鹿之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你总不会想断了朱家几百年的传承吧?” 谢乔乔:“……” 她没有开口,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这些信息量有点超标了,更何况她很清楚,这只是幻术而已;在她眼前所呈现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管谢乔乔做什么说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果不其然,幻境没有等到谢乔乔的反应后,直接跳到了下一幕。 瓢泼大雨,朱府门口——谢乔乔手里被人塞了一把伞,蛮横的穿堂风吹过去,她湿透的衣角和头发都被吹动。 她把伞往上抬了抬,看见对面淋在雨里的青年……少年? 谢乔乔眨了眨眼,对面颧骨青肿,额角破裂的少年,也跟着对她眨了眨眼,下垂眼弯弯的。 谢乔乔愣了愣:“……张雪霁?” 张雪霁抹了把自己脸上的雨水:“是我。原本想凑近看看那个莲花的,结果被拖进来了。别担心——我心里清楚是幻境,所以不会觉得痛。” 雨太大了,张雪霁一边说话,一边感觉有雨水往自己嘴巴里流。他一猫腰,往谢乔乔那边凑:“雨好大,我进来躲一下。” 他站进雨伞的范围之内,外面风雨的冷冽也被他带进来,从他鼻尖和下颚处滴落的水珠,断断续续落到谢乔乔肩膀和袖子上,晕开深绿色的水痕。 张雪霁身上有暴雨干净清爽的气味——像是夏天刚掰开西瓜时所飘散出来的味道。 他刚挤进伞下面,垂眼看向谢乔乔,正要说话;强制剧情突然插/进来,朱府大门敞开,一群家丁丫鬟冲出来。 谢乔乔突然就被一群人架起来,愣了两秒。 那把伞翩然落地,人群隔开二人,张雪霁还顶着那张带伤的脸。但他的反应要比谢乔乔快很多,几个家丁扭着他胳膊把他压进地面的那一瞬间,张雪霁侧过头,脸上还有笑,轻快的对谢乔乔说:“你穿这个绿色的裙子很好看耶——” 然后就挨了家丁一拳。 更多细碎的场景从谢乔乔眼前掠过,好像要把朱萱短暂的一生都压缩在这几个片段里面,迫不及待的展示给谢乔乔看。 朱家初办学堂,绿裙的大小姐趴在墙头,隔着竹影重重,偷看学堂里的朗朗读书声。却恰好撞见先生抬眼望过来,大小姐吓得连忙把头缩回去。 画面一转,又好似是大小姐和先生熟了起来——先生隔着那堵墙,将几本厚厚的书递给大小姐。 大小姐颇为不好意思:“劳烦先生为我寻书。” “不劳烦,不劳烦。”秦先生抿着唇,含蓄的笑了笑,终究是掩不住高兴,眼眸都弯起来,“朱小姐能喜欢那些书,我也很开心。愿小姐日后多读书,读好书——道载学宫每年都会派出六位词调名,前往各州挑选有读书之志,心性纯良的学生,带回学宫深造。” “算着时间,还有几个月也就到我们明匣洲了。以小姐之聪慧,必然可以榜上有名……” 朱萱抓住书卷的手不自觉收紧,苍白手背上绷起了黛色青筋。她咬了咬下唇,眼眸却越发明亮起来:“中洲……中洲的学宫当真有那么好,愿意收女子读书吗?” 秦先生含笑:“不只是中洲。明匣洲的万户城,千鸟城,还有郦国,都已经办起了女学。若是道载学宫的词调名不打算录你,你也可以先去这几家女子学院试试。” “小姐冰雪聪明,前几日写的卷子更是不输给任何男子,如果只留在这个小城里嫁人生子未免可惜。” 朱萱笑了笑,既觉得期待向往,又因为被对方夸奖而感到几分害羞。 她垂下头,低声:“上回先生与我说的东海鲛人娶亲,能再和我继续说吗?那些鲛人当真生活在水底下,还长着人的模样?” 秦先生:“对,不仅容貌像人,他们纺织的技术还远胜过人……” …… 画面一转,暗色竹影飘摇的印在窗纸上晃动。 朱萱隔着窗户,咬着自己指甲——手指已经被咬出血了,她却浑然不觉,仍旧踱步打转:“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父亲定要我这个月就与朱路平成亲,那个道载学宫的词调名,怎么还没到我们鹿城?!” 窗外是同样被这个消息砸晕了头的秦先生。他有些愕然,声音都不自觉变大了:“这么着急?可,可朱小姐你不是今年才及笄吗?” 朱萱焦虑的咬着指甲,低声:“我父亲年事已高……他早年就选中了朱路平,在朱路平还小的时候就开始把我们朱家家传的牧鹿之术传教于他。如今我一及笄,他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让我们立刻成亲,以免朱路平中途变卦,将我家传技艺外传……” 秦先生揉着自己额角:“朱老爷也是糊涂——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直接教给小姐呢?” 朱萱苦笑:“因为鹿城传统,惯来传男不传女,我根本没资格学。先生……先生,当我求你,你帮我想想办法。” “我不想这么快成亲——你与我说过的东海鲛人,南海恶龙,中洲十八庭,我都还没有去看过……我,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如果我今日嫁了,以后恐怕至死都不能踏出大门半步。” 听着一窗之隔朱萱的哭声,秦夫子思索片刻,咬咬牙:“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我曾经在卫城主家里寄读过几年,卫城主一直将我视为己出……我去求求他,看他能有什么办法。” …… 风声渐弱,竹影晃动,一切又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谢乔乔再度睁眼时,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城主府内。老城主拉着她的衣袖,叹气:“我舍了这老脸不要,也只能帮你们到这一步了。朱家在鹿城根基深厚,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若是要以送你出去念书为借口强求朱老爷放你,只怕鹿城其他几户人家也会站起来反对我。实在无法,只能出强娶这样的下下策。” “秦生在鹿鸣湖等你,马车我也差人给你们备好了,你们沿着鹿鸣湖走小路,就此离开鹿城去别的地方求学吧。” 说完,老城主按着她的肩膀往前轻轻一推,谢乔乔顺着老城主的力道往前走。 恍神间,她已经站在了鹿鸣湖旁边。 湿润的水汽四处蔓延,等待朱萱的却并不是崭新的未来,而是朱路平和朱家的家丁。 混乱苍白的景象如竹影晃过谢乔乔眼眸,最后她也只记住了朱萱一身红衣跳下鹿鸣湖——朱路平惊叫着喊人下水捞她的场景。 她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场景晃出去。 面前的鹿鸣湖看起来已然很不正常,大雨倾泄,天色昏暗如深夜。在这一片昏暗的大雨中,谢乔乔的视线倒是没有怎么受阻,她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正要朝着鹿鸣湖走过去时,头顶的倾盆大雨忽然止住。 谢乔乔一愣,抬头,看见一把伞撑在自己头顶。 张雪霁拿着伞站在她身后;那把伞不太大,顾头不顾尾,遮住了谢乔乔,张雪霁整个人就在暴雨里面接受洗礼了。 他用手一薅自己湿透的刘海,低头:“你怎么才到这啊?我都在城主府绕好几圈了——你看完朱萱的记忆了?” 谢乔乔颔首:“看完了。” 张雪霁:“朱萱的记忆,和我猜测得差不多。朱萱和秦夫子果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简单的师徒情谊。” 谢乔乔:“这也能看出来?” 张雪霁撇了撇嘴,道:“如果真的是男女之情,秦夫子就应该会自己光明正大的去朱家提亲,而不是会想要老城主以娶妾为由强行带朱小姐离开朱府了。” 谢乔乔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张雪霁:“有啊。若只是为了成亲,结成夫妻,那还有许多别的办法,没有人会舍得自己心上人做妾的。如若不是有更大的目标,更远的想法,绝不会想到这种一旦被拆穿就会身败名裂的下下策。”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秦夫子他们的目的是想要带朱萱离开鹿城朱家,名义正不正当都不重要。” 第61章 早些来就好了 谢乔乔隔着雨幕,往鹿鸣湖望去。 湖水被瓢泼大雨打碎,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她没有在里面感受到恶鬼的气息——朱萱没有藏在湖水里。 谢乔乔:“先找出朱萱,杀了鬼王胚胎就可以破除幻境。” 张雪霁:“找人这事不着急,我们先躲雨。我刚刚已经找过这片湖了,鬼王胚胎不在里面。” 他撑着伞,拉住谢乔乔手腕,跑到就近的一个亭子里;亭子修建在鹿鸣湖旁边,四面都垂下厚厚的竹帘。 竹帘有效遮挡了风雨,连串的雨水沿着竹帘缝隙和尾巴,一直汇聚到地板上。谢乔乔走进去,鞋底踩到了一大汪的水。 她往里走了走,低头捞起自己衣袖,拧干水——幻境似乎默认了谢乔乔代表着‘朱萱’的身份,所以就算谢乔乔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幻境迷惑,身上却仍旧穿着朱萱出嫁当天所穿的红色绣花嫁衣。 刚刚在鹿鸣湖边,谢乔乔的衣裙和头发都被淋湿。即使后面张雪霁把伞分给她大半,但谢乔乔身上仍旧是透湿的。 张雪霁收了伞,伞尖也淌下连串的水珠。他回头看向谢乔乔:“要不然……” 他的话到一半,突然停住——谢乔乔不明所以,抬头看向他:“不然什么?” 她抬头时,额发上滴落的水珠,沿着鼻梁骨往下滚,追在唇珠上。 红色嫁衣越发显得谢乔乔皮肤白,浓黑的长发贴在雪白脸颊和脖颈上——大红明亮的衣裙,还有乌发上垂下的珠帘,同样赤红的细小连串的珠子,挨着她脸颊上的软肉,清晰的下颚线,轻轻滚动。 啪嗒。 缀在她唇珠上水滴,随着她嘴唇张合,滚落到她衣服交错的领子上。 于深红中晕开更深的红。 外面是狂风暴雨,吹得人皮肤发冷苍白。但张雪霁却感到了耳热,那热度好像也要从耳朵淹上脸颊,他愣了愣,无意识咽下口水,喉结滚动。 谢乔乔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在看什么?” 张雪霁倏忽惊醒。 他开口,完全不带大脑的,冒出了一句:“你穿这个红色裙子也好看!” 谢乔乔沉默了两秒,礼貌道:“……谢谢。” 张雪霁抬手揉了一下自己脖颈,摸到一手湿漉漉的雨水。 他继续接刚刚没说完的话:“鹿鸣湖附近我都调查过了,朱萱的本体不在这里,大概是害怕被我们找到,所以藏起来了。” 谢乔乔:“藏也无用。” 张雪霁倒是并不惊讶:“贪生怕死是本性,开了灵智的生物都有此意识。” 谢乔乔抬手按到就近的一挂竹帘上——她的灵力以竹帘为中心铺展开,庞大纯粹的剑意瞬间将整个幻境覆盖。 鹿鸣湖,厢房,后院,更远处的鹿鸣山…… 她睁开眼,手指某个方向,语气平淡冷漠:“找到了。” 凶剑在那一瞬间破开幻境显露出来。 所有镜花水月的幻想,回忆,柔和虚幻的竹影,尽数被凶剑斩断;赤红剑刃直接穿入鹿鸣山深处巨大的莲花花苞中,红色血迹慢慢从破口出溢了出来。 被飞剑和谢乔乔扔在原地的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又摸摸自己身后的书箱,书箱里的青灵剑哼唧两声,颇为不满。 张雪霁叹气:“没办法,我们两就坐在这等吧。” 青灵剑发出一连串骂骂咧咧的剑鸣。 张雪霁嘟囔:“你凶我有什么用?用哪把剑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谢乔乔的身影眨眼睛就已经出现在鹿鸣山深处。 她单手握住凶剑拔出——待放的莲花花苞被迫提前绽放,一身赤红嫁衣,怨气缭绕的朱萱出现在谢乔乔眼前。她脸色青白,双目赤红,虽然还维持着人类的外貌,但气质已经完全不是人类了。 鬼王怨气没有发酵到足够强大的地步,对方怨气凝结的利爪在谢乔乔眼里也并不会比小猫的爪子锋利多少。 凶剑轻而易举的劈开怨气,将朱萱的魂魄连带那朵半开的莲花花苞一并斩成两半! 周围的一切景色都陷入晃动扭曲的波纹中,唯有大雨仍然在下。谢乔乔又回到了鹿鸣湖,面前是被劈开的莲花花苞和鬼王胚胎。 浓重的怨气在厉鬼魂飞魄散后仍旧没能消失,失去主人的它们在原地打转,试图往其他地方逃窜。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羊脂玉的花苞瓶,蹲下身把瓶口低置莲花花苞的莲心处。 那些怨气受到某种牵引,顺着瓶口爬入花苞瓶中。白色瓶身从底部开始逐渐变成黑色,等到整个瓶子变成黑色时,莲花花苞内的怨气也完全被瓶子吸收干净了。 张雪霁用软木瓶塞将瓶口堵住,道:“朱萱和朱路平的尸骨应该还在湖底,我去找老城主,让他安排人下去打捞。” 谢乔乔将凶剑插/回剑鞘,点头。 张雪霁撑开一把伞,伞面往谢乔乔那边倾斜——谢乔乔看了眼伞,没有说话,但是走到了张雪霁的旁边,距离他更近的地方,这样两个人就都可以撑到伞了。 那朵莲花花苞的体积足够大,站着两个人也没有关系。 张雪霁低声:“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不在幻境里杀死鬼王胚胎,鬼王胚胎在现实里醒来,也会杀光这个城里的人。朱萱的经历固然可怜,但和一城性命相比,还是轻了些。” “……挺可惜的,我们如果早些时日到这里就好了。”他垂着眼,嘟囔又难掩沮丧的说着。 人是人鬼是鬼,人死化作厉鬼,那就和做人时完全不是一个物种了;这和凡人修仙时必要抛妻弃子脱离红尘是一个道理。 厉鬼杀人是没有理由的,就和老虎吃人一样,想吃便吃了。更何况厉鬼的胃口可要比老虎大得多——厉鬼杀人,必定会杀光一城一国,将之沉入鬼域,变为鬼城。 面对张雪霁的安慰,谢乔乔眉头微皱,开口时内容却是驴头不对马嘴:“你是怎么跑到湖中心来的?” 张雪霁一愣:“就……划船——我的船啊!”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船,转头张望,却发现湖面只有暴雨溅起的雨珠。他的船早就不知道被风雨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雪霁哭丧着脸:“不是吧?我就进入幻境这么一小会儿,船就被吹跑了?” 谢乔乔:“湖面风急,你如果没有把船栓上的话,确实会被风吹走。” 张雪霁:“……我以为自己顶多一会会就回来了,而且这里是湖中心,我上哪找地方栓我的船啊?” 谢乔乔向他伸出手:“那就走回去。” 张雪霁一愣:“走回去?” 谢乔乔点头:“我带你走,不会掉下水的。” 张雪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到谢乔乔掌心。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魔窟内过吊桥,那时候谢乔乔也是这样向他伸手,说要带他走过去——四面暴雨,而谢乔乔的手却是干燥温暖的。 她收拢手指虚虚握住张雪霁的手,踏上水面。 张雪霁有点紧张,和之前过吊桥是不一样的紧张。上次过吊桥的时候,他脚底下至少还踩着实体,但这次踩的是水。 谢乔乔一只手牵着他,背对着往前走,拉得张雪霁也不得不身体往前。他舔了舔唇,试探着一只脚踩上水面,缓慢加上自己身体的重量。 轻飘飘的。 没有踩在实地上的感觉,水浪涌起时打湿了一点鞋面,但是他却没有沉下去;张雪霁紧张的踏出第二步,仍然稳稳的站住了。 他长呼出一口气,目光从自己脚底往上移,却发现谢乔乔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正侧过头看着自己。 张雪霁眨了眨眼,疑惑:“怎么了?” 谢乔乔又把头转回去,继续往前走:“你第一次走水面吗?” 张雪霁:“正常情况下,对于每个凡人来说,是不太有机会这样漫步在水面上的。” 外界的风雨都被另外一种力量隔开了,不仅仅是风雨,甚至于连冷意和被打湿的衣服,也被庞大的灵力驱散烘干。 张雪霁知道在修真界,作为万能能源的‘灵力’非常好用。但谢乔乔的存在无疑又刷新了他对灵力的认知——他对比了一下谢乔乔和他认识的其他修道者,很确定应该没有人会比谢乔乔更强。 在两人从湖心往湖岸边走的时候,暴雨也开始以一种极其不寻常的速度平息了下来。 等他们走到岸边时,大雨已经听了。 天空中阴沉的云似乎也不如一开始那么密集,而是从云层边缘隐约透出一丝太阳光的光亮来。 谢乔乔抬头看向空中,轻轻:“天要晴了。” 张雪霁也跟着抬头往上看。他道:“但以后总还会下雨的,要等千年万年,死很多人,活很多人之后,才会真的天晴。” 谢乔乔疑惑的瞥了他一眼,但是没有跟着说话。 她总觉得张雪霁说这句话时,是很难过的。 上岸后张雪霁去找了老城主——他把鹿鸣湖的事情和老城主大致说了一遍,那位因为惊吓过度而卧病在床的老人对此已经没有了多管闲事的精力,在听完张雪霁的话后表示自己只是个门外汉,具体怎么处理完全听张雪霁调度。 去见城主时他们又见到了卫彦,这个没心没肺的傻瓜还和张雪霁抱怨说那位不告而别的胡姑娘,怕不是来骗吃骗喝的仙人跳。 张雪霁让人从鹿鸣湖湖底捞出了两具尸骨。 按时间算,朱萱和朱路平也不过死了小半年不到,但尸骨却已经和沉湖了好几年的白骨没什么区别;城主府的小厮不会分辨男女骨头,张雪霁就让人把骨头沥干后摆到檐廊底下,自己蹲在那借着太阳光分辨。 朱萱的尸骨他都用干净的布织袋子装好,嘱咐小厮带进鹿鸣山深处掩埋,还需立碑,每年按时前去打扫祭拜。 城主府的人都经历过那半个月的暴雨,对朱萱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自然样样照办。 至于朱路平的尸骨,张雪霁也让人装袋送回了朱家。 等他处理完一切,外面太阳早就下山,夜幕重新笼罩鹿城。 老城主对于张雪霁所做的一切十分感谢,留他们在城主府用过晚饭,还说第二日要开宴款待谢乔乔和张雪霁——和人打交道的事情一直是张雪霁在做,谢乔乔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的在旁边看着。 张雪霁没有替谢乔乔隐藏实力,于是整个城主府的人都知道这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是个能一剑斩灭恶鬼的剑仙。 但谢乔乔太冷淡又太沉默寡言,以至于其他想巴结上仙的人都无处发挥。因为不管他们找什么话题,谢乔乔都只会冷漠的看着说话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不回答,少数时候,会极其疏离的点点头,或者摇头。 天还未亮,大鹅还在被窝里打盹——然后被张雪霁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大鹅不满的扇着翅膀:“干什么干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 张雪霁:“你可以继续睡,但我和乔乔要上路了。” 大鹅一个激灵,醒了,睁开眼,才发现连琵琶小妖都醒了。 琵琶小妖坐在谢乔乔的书箱上,抱着一个素菜包子小口小口的进食。等大鹅看过来时,琵琶小妖立刻露出无辜的神色。 大鹅:“……这么早就走?天还没亮呢!” 张雪霁敲了敲它的脑袋:“再不走,老城主就要大办宴席留我们三天三夜了。” 大鹅悄悄看向谢乔乔——谢乔乔面色不改,神色冷淡。它顿时不敢再耽搁,立刻从收拢翅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摇身一变变成个广袖华服妙龄女子。 张雪霁皱眉:“衣服太华丽了,再换一个。” 大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变了套更朴素点的衣服,这回它把脸也改了,变成了淳朴老实的憨厚面孔。 唯一没有改变的,大概就是那头乌黑亮丽的假发,漂亮得和它那张脸有些格格不入。 张雪霁将它上下打量,点头:“勉强合格了,你要不要干脆取个凡人名字?总不能一直大鹅大鹅的叫你。” 大鹅干笑,目光暗搓搓的看向谢乔乔:“起名这件事,我还是想让主——让乔乔大人裁夺。” 谢乔乔回头:“嗯?” 张雪霁提醒她:“这是想让你给它起个名字呢。” 谢乔乔不假思索:“那就叫白鹅吧。” 大鹅鼓掌欢喜:“白鹅,这个名字好,简单大方又直白!” 张雪霁:“……” 一时间甚至有点分不清这堆人里面到底是谁不正常。 趁着天色未亮,一行人离开客栈。 在离开鹿城之前,张雪霁又特意绕路去了一趟朱家;等他从朱家回来时,袖子里用来装厉鬼怨气的花苞瓶又恢复了原本的洁白如玉。 朱家院子里的竹影仍旧墨绿,在半睡未醒的夜色中摇晃。 张雪霁顺着学堂的小路走后门离开,却撞见学堂的一个小孩偷偷摸摸也往外走。 他看着小孩贴在大门口,鬼鬼祟祟的背影,不由得挑眉。 三两步走到小孩儿身后,张雪霁伸手抓住他衣领,把他拎起来晃了晃:“看我抓到了什么?一个预备逃学的坏学生。” 小孩先是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张雪霁,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你又不是我的老师!你管我啊?” 张雪霁屈起手指,在小孩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孩痛呼,两手捂着额头,身体后仰。 “还顶嘴?趁现在回去,我还能当做没看见,不告诉你夫子。”张雪霁哼哼冷笑,“小小年纪不学好,还逃学?” 他最会治这种不好好上课的小兔崽子了,一手揪着小孩衣领,一手捏着他耳朵拧了半圈,持续冷笑:“今天逃学,明天放牛,后天连老婆都娶不上。你能耐啊,还想学——” 张雪霁原本是要说对方想学华罗庚也不看看自己脑子的,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来: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华罗庚。 这个破小孩也不是他弟。 张雪霁松开了手,有些惆怅,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算了,替别人教孩子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去玩吧。” 他这样重重提起又轻轻放下,被放过的小孩反而迟疑起来。 小孩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谨慎的看向张雪霁:“你不会找夫子告状吧?” 张雪霁:“不会。” 小孩:“真的不会?” 张雪霁转身欲走,小孩连忙抓住他衣角:“好,好吧——勉强相信你了。不过你一大早跑我们学堂里面来干什么啊?总不会真的是没考上秀才,要来我们这里上课吧?” “我劝你别来,朱管家……朱先生教得乱七八糟,你光听他上课是不可能考上秀才的。” 张雪霁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小孩又向他伸着手掌,笑嘻嘻:“那你上次给我吃的那种糖,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啊?我在鹿城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味道的糖,好香好甜,跟梦里的东西一样。” 张雪霁也不小气,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糖罐。上次谢乔乔敲月亮没有敲好,在罐子里剩下不少碎糖块;张雪霁怕蛀牙,没有多吃。 他拧开糖罐木塞,把碎糖块一股脑的全部倒进小孩手心。 小孩嘟嘟囔囔的抱怨:“怎么不是月亮形状的?就上次你给那个姐姐敲的那种。” 张雪霁翘起嘴角,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那是特供糖,其他人没有。” 小孩眼珠子打转,目光从自己手掌心的碎糖块,再挪到张雪霁得意的笑脸上面。他脑筋一转,道:“我明白了!你喜欢那个姐姐——” 张雪霁立刻捂住他嘴巴:“呸呸呸!少会说八道,吃你的糖吧。” 小孩一猫腰从他禁锢中躲开,吐着舌头道:“被我说中了吧?大人真口是心非!” “才不是口是心非!” 张雪霁撇了撇嘴,随即又意识到对方只是个小孩子,自己似乎并没有必要和他这么认真的吵架。 他把手背在身后,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道:“你懂什么?你一个小屁孩……” 那颗小石子被他一脚踹出很远,打着滚回旋乱跳。 张雪霁看着那颗乱跳乱跑的小石子,不仅叹了一口气。 他想:我好像确实是很喜欢乔乔同学——说不准是哪种喜欢,大约多少掺了点私情在里面。 这样可不好。 等张雪霁绕了会儿路,从朱家绕去成衣铺,再绕到城门口和谢乔乔会和时,天边已经升起了一点晨光。 谢乔乔坐在翠色书箱上,那点晨光笼着她,她的脸一半浸在金橘色的光里,一边沉在昏暗阴影处。那光线是暖的,照得谢乔乔眼睫瞳孔都透出暖和的深琥珀色。 她略微抬头看着远方太阳升起来——张雪霁走近,谢乔乔回头,扎在脑后的黑色马尾一晃一晃的,扫过她肩背。 她膝盖上放着一大束红的野花。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白鹅那个马屁精去摘的。张雪霁往远处看了看,果然看见白鹅和琵琶小妖蹲在草地上糟/蹋花花草草。 张雪霁一直压抑的心稍微松快些许,眼眸弯起:“花很漂亮。” 谢乔乔:“你喜欢花?” 张雪霁:“喜欢的。” “那送你。” 她没有多想,拿起膝盖上的那束花,塞进张雪霁怀里。 晨风柔和吹动她的额发,她抬头看向张雪霁时,表情冷淡,但眼神却很柔和。张雪霁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他下意识接住了谢乔乔塞过来的花,却伸手从花束上掐断一朵娇柔的红色花朵,垂首将它簪到谢乔乔乌黑的发间。 谢乔乔还疑惑的看着张雪霁。 张雪霁轻咳一声,稍微举高了自己手里的花束,遮住自己脸庞——花束隔在两人中间,稍微阻挡了谢乔乔的视线。 他道:“……这个算回礼吧。” 第62章 蝴蝶贝 谢乔乔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手指准确无误的落到柔软花瓣上。 太软了,这样柔软脆弱的东西——就和普通人一样,过分软和,过分脆弱。 大鹅又抱着一大捧野花跑回来,挤进她和张雪霁中间,灿烂笑着把花举到谢乔乔面前:“乔乔大人!我新摘了更好看的花……张雪霁!你怎么拿着我送给乔乔大人的花?!” 它瞥见了张雪霁怀里的花,立刻警觉起来。 谢乔乔从书箱上站起来:“我送他的。以后不必给我摘花,我不喜欢。走了,去渡口。” 她把书箱重新背起来,里面两把灵剑发出短暂的,带有嘲弄意味的剑鸣。 大鹅有些沮丧,抱着那捧花焉巴巴的跟在谢乔乔身后。张雪霁逗它:“反正你拿着那花也没有用,不如一块送我吧?” “你想得美!”大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单手叉腰,“我才不会给你这个借花献佛的机会,哼!” “我单知道青丘那些狐狸最擅长迷惑人类,没想到人类雄性也有此等心机……” 琵琶小妖:“你说张大哥是狐狸精吗?” 大鹅小心翼翼瞥了眼走在前面的谢乔乔,干咳一声,装模作样:“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如果有的人非要自己对号入座,那我也管不了……” 张雪霁听着好笑。 他倒不至于因为这两只小妖的相声表演而生气;在中洲,不会修道却出身道载学宫,张雪霁受到的非议远比这几句不痛不痒的相声严重得多。 他倒是早早学会了苦中作乐。 快行几步追上前面的谢乔乔,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抽出另外一份地图,道:“从鹿城往西走,到风陵海渡搭船横渡东海,在海瑚湾登陆罗火洲……途径两个小国,才算是进入了大漠的范围。” “凤凰圩在大漠深处,今年刚好是元月秘境开启大日子,也难怪中洲那几个门派会派出自己的精英弟子带队前往了。” 谢乔乔安静听着,等他说完,随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完全没有追问一下其他事情的意图。 倒是大鹅,很是好奇的追问了一句:“凤凰圩我倒是知道一点,但元月秘境又是什么东西?” 张雪霁:“元月秘境是凤凰族老祖宗的陨落之地。始祖鸟死后,方圆百里烈火不熄,剥离空间割裂时间,自成一方天地。经过千百年消耗,里面的温度才勉强降低到了筑基修士可以存活的恒温。” “每隔十年,凤凰族会主动打开秘境,并向六州七海内所有修仙者开放,允许修仙者进入秘境借凤凰烈火淬体。修行者从秘境中带出来的东西必须上交八分给凤凰族,剩余二分才能自己带走。” 最后一句话稍微引起了谢乔乔的兴趣,她主动开口问:“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张雪霁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这就不清楚了。因为内部环境复杂,魔物丛生,所以至今还没有人完全探索果元月秘境的全貌——但可以肯定的是,火属性灵石极多,基本上都是最高阶的灵石,遍地都是。” “只要不怕被烫死,想拿多少拿多少。” 谢乔乔想了想,眉头皱起——皱眉是她思考时很惯有的一个表情——她很缓很慢的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拿出来要和凤凰八二分,算了。” 好亏。 不干。 张雪霁读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没忍住笑了笑。他安慰谢乔乔:“不进秘境也没关系,大漠多沙盗,我们掀翻几个沙盗窝刷刷小怪,也能掉不少奖励。” 谢乔乔还沉浸在灵石要和凤凰八二分的悲伤中,面对张雪霁满嘴自己听不懂的名词,也只是随便点了点头,继续惆怅的微微皱着眉。 风陵渡口。 虽然是沿海的镇子,但渡口格外繁荣,从入口走到海船售票处时,两边道路上全都是开门营业的商铺。大多数都卖特产,海物——这些东西对于海边长大的谢乔乔而言,并不算稀奇。 但是张雪霁和大鹅却很感兴趣,从一家店窜到另一家店,买了一大堆贝壳和奇形怪状的玻璃石头。 “乔乔!” 听到张雪霁的声音,谢乔乔回头;她原本是站在店门口等张雪霁的。 张雪霁对着她比划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蝴蝶发卡:“来试一下这个?” 那是一枚贝壳发卡,三枚大小不一但外形颇肖蝴蝶的白色贝壳串联重叠,阳光照在上面时,白色贝壳边缘会返出一点彩虹光。 谢乔乔:“随你。” 见她没有拒绝,张雪霁乐呵呵的就上手了;谢乔乔头发有些乱,额发因为长久没有修剪打理,已经快要长到遮掩视线的地步了。 张雪霁低头,带着热度的手指撩起她额发,用发卡把那些碍事的碎短发别上去。 他的手指力度很轻,勾起那些柔软的发,手指背面碰到谢乔乔的眉骨,往上是额头。 谢乔乔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淡,似乎是疑惑的情绪更多,却并没有那些过分柔软温情的部分。 像片刚从冰镇威士忌里面捞出来的薄荷叶,又冷,又刺激得人舌尖发麻发痛。 张雪霁别好发卡,迅速松开了手。 短暂的触碰只有一瞬间——甚至不超过五秒钟。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关系好些的男女在互动罢了。可只有张雪霁自己知道,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动。 他好像真的栽了,甚至害怕自己离开后独身一人的乔乔会感到孤独。 一个凡人,普通人,在怜爱一个握剑即剑道巅峰的绝世天才;谢乔乔在他眼里好像没有那么辉煌耀眼,他只看见了谢乔乔可怜的一部分,而谢乔乔是不需要怜悯的——这点张雪霁也很清楚。 谢乔乔:“别好了吗?” 张雪霁:“……好,好了。” 他没敢看谢乔乔的眼睛,垂下手后下意识的把手背在了身后。 谢乔乔则走到货架面前,在货架上摆着很多和她头上一模一样的蝴蝶发卡,白色贝壳在阳光下流转着彩虹的光芒。 她伸手,食指轻轻一掠那些大小不一的‘蝴蝶’:“不是贝壳,摸起来像是鱼类的骨头。” “……确实是骨头。”张雪霁定了定神,又和平时一样自然而然的向谢乔乔解释了起来,“虽然海边的渔民都管它叫蝴蝶贝,但这种东西其实是斯特勒氏隐石鳖的壳板。” “斯特勒氏隐石鳖死后,壳板被海浪打散,冲到沙滩上,再由渔民捡起打磨,略加施工,制作成发卡售卖……” 讲到一半,张雪霁又停住了,无意识的看向谢乔乔。 他是个话痨——可他又是个出身道载学宫,无法修道的普通人。所以平时在道载学宫,除非是画符布阵,否则根本没有人会听他乱七八糟的瞎科普;仗着无人会听完自己的废话,就算听完了也必然听不懂然后迅速失去兴趣,张雪霁平时说话都很随意,根本不遮掩自己原本世界的知识。 就像他刚刚和谢乔乔说‘蝴蝶贝’。 可是谢乔乔听完了。 她不仅听完了,还在张雪霁停下来时,抬头很认真的夸奖了一句:“你懂的真多,这都知道。” 张雪霁顿了顿,脸上很快舒展开笑容:“一般一般,读的闲书比较多罢了。” 大鹅从珍珠区逛过来,路过两人身边。它原本已经走过去了,忽然又倒退着走回来,狐疑的盯着张雪霁:“我不在的时候,你又向乔乔大人吹什么枕头风了吗?” 张雪霁背着一只手,略微偏着脸向大鹅,眼角眉梢透出几分轻快的笑:“你猜?” 大鹅:“……” 它不理解。 不理解张雪霁一个凡人,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如此欠揍,却还能活到现在的?难道就因为学习好会布阵吗? 沿海镇子除去海产,还有椰子。 张雪霁去排队买票之前在地摊上给谢乔乔买了个椰子,往里面插/了根苇管。谢乔乔就捧着椰子坐在书箱上,等张雪霁去买票。 本来大鹅还抱着谢乔乔小腿,鬼哭狼嚎大喊自己必须要留下来给乔乔大人撑伞。但因为张雪霁威胁如果大鹅不来陪他排队,他就不买大鹅和琵琶小妖的船票。 是的,妖精也要买船票。 能在东海之上进行长途旅行的海船,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产业;就像风陵渡口能横渡东海的大船,都是明匣洲本地修道世家宗门,势力庞大的地头蛇互相勾搭合资运营的。 上他们的船,别说你一只妖精,就算是只蚊子,也要付钱才能飞上去。 大鹅不情不愿的跟着张雪霁去排队买票——售票队伍很长,两人头上顶着渔夫斗笠勉强遮一遮太阳,凑合着也能过。 虽然队伍挪动已经很快了,但张雪霁还是懒得站。他站一会儿总要蹲一会儿,起起落落,看得大鹅都心烦。 大鹅拍了拍张雪霁蹲下去时变矮的斗笠顶,没好气:“你诚心来折腾我吗?” 张雪霁叹气:“没有,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话,但是乔乔同学又不合适……” “你居然敢说乔乔大人不合适!”大鹅兴奋的抓着琵琶小妖,晃了晃:“琵琶你也听见了吧?这家伙说乔乔大人不合适!快,把这句话记下来——” 张雪霁:“你不会以为这种小报告能有用吧?” 大鹅:“……” 大鹅想了想,觉得好像是没什么用。 它长叹了一口气,又把琵琶小妖塞回袖子里。 前面队伍动了,张雪霁蹲着懒洋洋的挪了两步,道:“再说了,跟着我排队不好吗?你看我们这队伍移动的时候,还能顺便看风景。” 大鹅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张雪霁自顾自继续把话说了下去:“你不觉得这个队伍有点长吗?在排队的漫长时间里,其实我们应该做点别的事情来打发一下时间……” 大鹅警惕的看着张雪霁:“你想要对我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啊,我虽然是妖,但我是个忠贞如一的好妖,和青丘那帮狐狸可不一样!” 张雪霁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线装书:“那当然那当然,我能对你做什么啊?也就是借你的假发练习一下。” 他手里那本线装书在大鹅眼前晃了晃,大鹅清楚看见书面封皮上写着:【女子发型简单上手一百式】。 “……你这个变/态!离我的秀发远一点!!!” 谢乔乔独自坐在书箱上,一边喝椰子汁一边看书,看的是小学三年级数学入门。她学习速度很快,以前老师也教过她基础的算术知识,所以进度也非常快。 直到一片阴影投下来,遮到谢乔乔身上。 谢乔乔慢吞吞的把目光从书上移开,抬头。张雪霁对着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船票。 “春明号玄字房两间。” 谢乔乔:“两间?” 张雪霁:“这里的规矩,妖精与人不可同房而居,所以要给白鹅与琵琶另外开一间房。” 大鹅不满:“他们就是歧视妖精!” 琵琶叹了口气,扒着大鹅的袖口,小声:“大概是想多赚我们一些钱。” 谢乔乔目光迟疑的在大鹅头顶多停留了一秒。 原本大鹅的头发是披散的,黝黑光亮,十分引人注目。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被扎了两个花苞头,配合那张成熟憨厚的脸,风格差距大得甚至有些诡异。 不过谢乔乔并没有对大鹅的发型多做评价,只是看了两眼后便重新背起书箱,用行动表示‘可以走了’。 春明号是一艘中型帆布船,船身和船杆都有着胜过海浪与大雪的洁白色彩,干净明亮到甚至有些刺目。 船是从外海驶进来的,甲板上站满人,居高临下的往下看——谢乔乔冷淡的立在待检票的人群之中,即使在抬头仰视时也很难让人觉得她在仰视什么。虽然四面人潮拥挤,但谢乔乔却总是很显眼的,第一眼就抓住了人的视线。 明明她的外貌并不让人惊艳,但她立在人群里,你就觉得她是孤单的,是天然和其他人不一样,是被隔阂开的。 在漫长刺耳的笛声中,帆船靠岸,从甲板上放下了软梯,但只有少部分普通人会走软梯。大部分人——修道者——或者会点武功的凡人——轻快得像鸟雀一样,从船头飞跃下来,博得一声声喝彩。 等到船上的乘客都下干净了,船员们又开始组织第二批乘客排队检票,进入船舱。 下船的人怎么下船,上船的人自然也怎么上船。 有人灵力一转,内力一提,飞燕似的就飞上去了;有的人在底下抓着软梯,摇摇晃晃爬上去,还要爬好一会儿功夫,看着头顶飞过去一个又一个人影。 张雪霁就属于爬梯子的那一类人。 他平时喜欢收集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如果是铁了心非要装这个逼,弄点道具风风光光的飞上去也不是不行。可张雪霁毕竟不是真的十六岁;他已经被中洲的人骂得很习惯了,被戳脊梁骨也很习惯,完全不介意自己凡人的身份,也不会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旁道了。 所以他很坦然的抓着软梯往上爬。 张雪霁好不容易爬上去,结果一回头,看见谢乔乔也跟在他后面爬上来了。 当然,谢乔乔看起来比他轻松,动作也比他利落,上来后她垂着眼,拍了拍手心沾到的灰尘。 张雪霁:“你怎么也爬梯子啊?” 谢乔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爬梯子要走哪?” 她话音未落,一个乘着风扶摇上来的年轻男子瞥了二人一眼,鄙夷:“乡巴佬。” 他鼻腔里的冷哼还没有落下,屁股上就挨了谢乔乔一脚。 谢乔乔当了十五年的凡人,一朝握剑直接变成了剑修;她习惯性的还把自己当成凡人,所以那一脚力气丝毫没有收敛。 年轻男子惨叫一声,被她踹得倒飞出去,整个人砸进船舱墙壁中,只剩下两条腿还在墙壁外面支棱着,扑腾了两下,坤直不动了。 周围的人熟练后退迅速让出一个圆圈,有些爱凑热闹的人已经掏出瓜子准备看好戏了。 后冒头的几个人似乎是年轻男子的同伴,正在犹豫要不要冲上去拯救年轻男子时——谢乔乔三两步冲到墙壁边,一拳打碎了上面的墙壁,弯腰揪着年轻男子的衣领把他拖起来。 因为身高不够,所以谢乔乔把年轻男子拎起来时,年轻男子的小腿还拖在地上。 张雪霁和大鹅一看这样不行啊——这样显得我们武力天花板多没面子?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前所未有的心有灵犀起来。 大鹅迅速的冲过去扶着谢乔乔手腕:“乔乔大人,这种货色哪里轮得到您亲自动手啊,来来来您站着歇会儿,让我们来。” 张雪霁顺手从谢乔乔手里把人接过来,继续拎着。 他个子高,体力也好,拎个成年男子完全不在话下。仗着自己的身高,张雪霁把年轻男子提溜得双脚离地,脸上露出小人得志眉飞色舞的笑:“刚刚你说谁坏话呢?背地里说就算了,居然还敢当面说我们乔乔大人的坏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年轻男子硬生生被张雪霁晃醒了。 他茫茫然睁开眼睛,顿时感觉自己屁股和尾巴骨都泛起一股剧痛——张雪霁晃着他的衣领,兴冲冲还想念几句台词。 谢乔乔把手从大鹅掌心抽走,两手握着书箱背带,面无表情:“我已经不生气了,走吧。” 第63章 榜上有名 张雪霁火速松开手溜回谢乔乔身边。 没有人提溜着,年轻男人再度摔倒在地,尾巴骨惨遭二次重创,脸都痛得扭曲了。 谢乔乔踱步走到他面前,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的眼神让年轻男人短暂忘记了尾巴骨的剧痛,咽着口水往后退了两步,仰起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乔乔:“墙破了,你赔。” 她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一丝丝给人反抗的余地。 年轻男人呆呆愣愣的点头,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还可以拒绝。 谢乔乔看着他点头,等他点完头,便冷淡的掠过他,往前走。张雪霁和大鹅怜悯的看着他。 张雪霁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祸从口出你知道吗?下辈子说话可注意点吧。” 年轻男人:“……” 架没有打起来。 主要是谢乔乔看起来一拳能打他们八个;周围的人见没有好戏看,顿时恹恹的散开了。 张雪霁凭借船票上印的房号,带着谢乔乔找到了他们的房间。 这艘船上的客房分天地玄三种;天字房顾名思义,就是最好的房子。地字房次之,玄字房再次之。 天字房一共不超过五间,船票并不对外售卖,而是由官方内定给指定的某些人群。 地字房相对较贵,但房子大小和客房服务都很不错。 玄字房空间就要小很多了,而且还没有客房服务,房客只能去上层大厅吃饭。但玄字房胜在便宜,以凡间银钱就可以买到一张船票——故而玄字房的房客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普通人。 张雪霁倒是灵石和节气币都有的,若是想要天字房,走走学宫的关系,也能轻易拿到,他只是习惯不惹人注目罢了。张雪霁喜欢和普通人混迹在一起,并不亲近修道者,唯独谢乔乔比较例外罢了。 玄字房内的标配是一桌一椅一床,床就要占去半个房间。张雪霁把桌椅推到角落,目测了一下大小,觉得空出来的地板完全够自己打地铺。 谢乔乔进屋后便靠在床柱边不说话了,垂着眼在想事情。 张雪霁比划完地铺大小,蹲着仰起头看向谢乔乔;这个高低差,他刚好仰视着谢乔乔。 谢乔乔平时很少认真的去看某个人。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空气,即使有时候会脸朝着一个人,但也是眼神放空的时候居多。 但是张雪霁突然发现,谢乔乔现在好像没有在放空——她在看着自己。 不是那种飘忽的,没有焦距的注视,而是真切,专注的——谢乔乔在看着他。 有些东西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很无所谓,但一意识到了,就会让人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比如说张雪霁现在就是这样。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低头避开谢乔乔的目光,还是继续和谢乔乔对视;但是他觉得自己脖子仰得有点酸,担心自己再继续用这种艰难的角度和谢乔乔对视下去,可能会先脖子骨折。 谢乔乔开口:“我们去哪里吃饭?” 她语气平淡,眉心小幅度的皱起,神色坦荡到比张雪霁对大鹅的心思还干净。 张雪霁立刻就心如止水了。 他捂着自己脖子,慢吞吞站起来:“楼上有专门吃饭的饭堂,先去看看?” 谢乔乔颔首,微微皱起的眉又小幅度的舒展开。看得出来,她还挺期待这艘船的公共伙食的。 船舱专门开辟出来一层做公共饭堂用,船客和官方船员都可以进去吃饭。 谢乔乔一进去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是她非常熟悉的,那种海鲜的味道。在渔村生活了许多年,她甚至可以凭借味道就大概猜出菜名来。 她内心刚升起几分雀跃,现在‘啪叽’一声又跌回谷底了。 ……是海鲜啊。那就没什么可期待的了,唉。 虽然在外人眼里,谢乔乔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顶多是从面无表情变成了眉头微皱而已。 照常排队打菜,谢乔乔点了两样菜,没有多点。 张雪霁跑去别的窗口了,她就自己抱着饭菜盒找个位置占座。不过在这个饭厅里,占座似乎也是没什么必要的行为,因为现在不是饭点,所以人很少。 谢乔乔坐下来吃饭时,能听见隔壁桌在聊天。 “你们知道鹿城发生的事吗?” “哦哦,是新鬼王的事情吧?听说鬼域那边连封号都批下来了,结果不知道哪个多管闲事的散修跑去搅合,在新鬼王出世之前斩下了它的脑袋……” “我赌五块灵石,肯定是中洲那几个大宗门的嫡亲弟子干的好事——寻常散修才不愿意沾鬼域的因果,被那群阴森森的玩意儿缠上多渗人啊?也就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仗着宗门长老庇佑,敢这样胡作非为。” “不过搅合了也好,鹿城紧挨着风陵渡口,如果变成了鬼城,往返颇为不便。” …… 沦为鬼城者,需满城活物皆血尽而亡,怨气凝成实质包裹全城,将其与鬼域相连——这只是前置条件。 一座城是否应该沦为鬼城,一城性命是否烟消云散,其中涉及更多因果天道。修道者若是贸然插手,轻则赔上半条命,重则道心崩坏,原地兵解。 但张雪霁就不在意这些了。 他是凡人嘛,魂魄还不是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的天道奈何不了他,这个世界的因果也落不到他身上。 他也不担心谢乔乔;事情是张雪霁主动揽的,那些人如果想通过占卜之术推算出谢乔乔,就必定要先算到张雪霁这个‘因’。如果算不到‘因’,又如何能无中生出谢乔乔这个‘果’呢? 他哼着小曲从地摊上挑了两只炭烤螃蟹,笑眯眯和旁边的人八卦:“那鬼域的人有没有什么反应?鬼域纳新地不是特别麻烦吗?走手续祭天拜地也要废不少资源,一城之地就这么被截了,它们不得气死啊?” “那可不。”那名散修摇头晃脑,啧啧有声,“鬼域当然气得不轻,不过说到这个,倒是奇怪;按照鬼域那群魑魅魍魉睚眦必报的性格,这种事情早就找上正主讨要说法了。” “但这次鬼域却先把人挂上了侠义榜,出高价买人性命,还不肯给出确切的人名特征。所以现在很多人都猜是不是那几个擅卜卦风水的宗门弟子,用八卦术断了自己的因果,逃脱了鬼域那边的追踪。” 张雪霁用小锤子敲着螃蟹,闻言频频点头:“听起来还真是大手笔,搅合这事的人也太冲动了,鬼域的仇哪里是这么好解决的。” “唉,这就是大宗门弟子的好处了。”散修叹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艳羡表情,“背靠大树好乘凉,就算闯了祸,人家宗门里镇山的老祖宗出山,各路神仙都要给三分薄面,谁敢真的处置人家啊。” 张雪霁跟着露出了艳羡表情:“唉,大宗门弟子这么好的吗?我也好羡慕啊,真希望此去罗火洲,能有个不错的修仙门派看上我。” …… “来,螃蟹。” 被剥好的蟹肉,蟹黄,分堆拜访在小盘子里。而那只小盘子,则被张雪霁推到了谢乔乔面前,他宽大的袖子落到桌面,等袖子再拂开时,一杯冒着白气冰冷的柠檬水稳稳立在桌子上。 谢乔乔:“这次是小狗。” 张雪霁弯着眼眸:“小狗杯子也很可爱吧?我烧的,这个形状有点难,我重新弄了好多次才烧出来。” 谢乔乔:“它不变色。” 张雪霁干咳一声:“变色杯子的部分材料不太好弄,是从瑞鹤君后院温泉底挖出来的软泥……我挖到一半被他抓包,差点就没能跑出来。” 谢乔乔皱眉:“他打你了?” 张雪霁摸着自己鼻尖:“打倒是没有,因为我也算是万恶的宗门弟子之一,看在道载学宫的份上,他骂了我几句,把我扔回道载学宫去了。” 张雪霁刚穿越的头十年,是真的闲。 他还没出生的时候,整个道载学宫的人都知道他是异世之魂;出生之后又没有修道天赋,再加上生而知之,张雪霁的三观性格早就在原本的世界被养成了,和学宫里的其他人也相处不好。 没有人可以聊天,也没有人可以听他说话。 张雪霁闲得发慌,没事就编纂教材,搞七搞八去其他宗门家族里面‘串门’搜集素材,天天都闹得鸡飞狗跳。 但就算这样,张雪霁也不觉得多高兴。 他还是觉得很无聊,既无聊又无趣。 谢乔乔用小勺子舀螃蟹肉吃,小口哧溜柠檬水。她之前没有喝过这种饮料,舌尖尝到刺激的一瞬间,她无意识的皱了皱鼻子,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张雪霁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卷轴,展开,指了指其中一行:“你看这个。” 谢乔乔并没有停下嘴上吃东西的动作,抬眼一看张雪霁手上的卷轴:上面浮出一行黑色小字,似乎是什么排名。 全都是谢乔乔不认识的名字,谢乔乔粗略往下看,看向张雪霁指着的那行,那排名字是三个黑漆漆的墨团。 但是谢乔乔看懂了后面的标价:第五名,价值一亿五百万高阶灵石。 谢乔乔吃螃蟹的动作一顿,眼睛都睁大了:“一亿五百万……” 张雪霁:“我们价值一亿五百万。” 谢乔乔茫然:“这是什么东西?” “侠义榜,又叫人头名单。名单卷轴可以在黑市购买,你可以在上面发布人头委托,用你心目中的赏金购买某些人的项上人头。”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叹:“我拔了三元门的月亮树,他们也才意思意思给我挂了五百颗灵石,而且不到两天就撤了。这是我这辈子最贵的时候了。” 谢乔乔疑惑:“可是上面并无我们的名字。” 张雪霁:“这是鬼域出的悬赏。鹿城原本应该被朱萱屠城,然后沉入鬼域变成鬼城。因为我们两半路捣乱,现在鬼王胚胎没了,鹿城也还好好的留在人间——鬼域扩张不易,每有新城都会遭到各方势力的争夺。” “现在他们的新资源直接从源头上被我们斩断了,可不就是气得差点活过来嘛!” 谢乔乔嚼着螃蟹,声音含糊:“哦,那我们算不算做了好事?” 张雪霁笑:“对普通人来说,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谢乔乔颔首,目光还盯着卷轴,但已经开始看其他名字了。 张雪霁注意到她目光的游离,连忙把卷轴合上:“你在看什么?你不会想要摸其他人的人头兑换赏金吧?不行不行!这个想法不行!马上给我从脑海里删除这种想法!” 谢乔乔疑惑:“为何不行?这样来钱又快又方便。” 以谢乔乔的实力,如果要以清扫人头拿钱的话,确实十分方便。 张雪霁把卷轴塞进袖子里,难得表情认真起来,道:“能登上侠义榜高位的,其实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坏人。相反,他们甚至可能是因为做了好事才会被悬赏——比如你我。” “虽然赚钱是好事,但我们可不能为了赚钱就丧失良心啊乔乔同志!” 谢乔乔皱着眉,但嘴巴咀嚼的速度还是一点也没有放慢。 张雪霁忐忑不安的望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冒出句‘我还是想拿人头’这样的话。 嘴巴里的东西嚼碎了,谢乔乔面无表情把食物咽下去,点头:“哦,那算了。螃蟹还有吗?这个螃蟹好吃。” 张雪霁:“我再去帮你拿,那边我记得还有……” …… 回到房间,谢乔乔原本打算继续看书的。 但是张雪霁让她先别看书,说两人要改变一下形象。 谢乔乔看着自己手上的书——那本数学书上面压着张雪霁的手,她疑惑:“为什么要改变形象?” 张雪霁正色:“因为我们被通缉了。” 谢乔乔:“可是你说过,他们卜算也算不出我们名字。” “虽然算不出来我们名字,但肯定会有大批的人为了金钱,跑去鹿城调查。我们当时可是大张旗鼓的在鹿城好生调查了一番,如果有人追踪到鹿城打听我们,肯定很容易就可以打听到我们的线索!” 谢乔乔想了想,觉得张雪霁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她垂眼看了看张雪霁仍旧压在数学书上的手,张雪霁看起来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谢乔乔:“……其实他们发现了也无所谓。” 反正都打不过自己。 张雪霁正色:“乔乔同志,你不可以这样想。你要换个角度——我们这群人里面只有你的战斗力是实打实的,我,大鹅,琵琶,我们三个就是随行挂件你知道吧?就相当于买鞋子多送的三双鞋带。” “那万一遇到几个诡计多端心怀不轨的散修,离间我们逐个击破怎么办?” “……” 谢乔乔稍微用了点力,想把数学书从张雪霁手底下抽出来。但是张雪霁也很用力,所以谢乔乔没能把书抽出来。 她看着张雪霁压在书本上,因为用力过度,手背青筋都鼓起来了的手——谢乔乔叹气:“随你。” 张雪霁迅速松开手,转而按着谢乔乔肩膀:“首先从你开始!乔乔同学,你这气质这打扮,太好认了。嗯……我们首先改个假名,以后在外面,我们就互相叫假名怎么样?” 谢乔乔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雪霁:“你只是想玩扮演游戏,和过家家那样一样,而已吧?” 张雪霁:“……我没有!我不是!不要污蔑我!”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又把头低回去,手指拨过一页数学书,道:“你取吧,我都可以。” 张雪霁立刻兴奋起来。 当然,他兴奋得很隐晦,跃跃欲试的问:“那我以后就叫实变函数,你叫泛函分析!怎么样?” 他想起这种类似于黑白双煞的名字很久了!! 第64章 柔弱 谢乔乔沉默了片刻。 她看着张雪霁兴冲冲的脸,眼睫抬起又落下,最后她低垂眉眼,面无表情的答:“随你。” ……横竖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张雪霁高兴就好。 “好!那就先从发型弄起。”张雪霁拨弄了一下谢乔乔的马尾,从自己衣袖中拿出梳子,对着她头发比划了一下,“你有特别喜欢的发型吗?” 谢乔乔:“没有。” 张雪霁毫不气馁,追问:“那你对发型有什么要求吗?比如说要扎得稳固一些啦,还是花里胡哨一些啦?” 谢乔乔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语气平平:“随意。” 说完这句话后,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眼瞳望着张雪霁,破天荒的主动解释:“不是敷衍你,我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张雪霁眨眼,笑了笑,手指拨了拨谢乔乔的头发:“我知道——好,那就扎我最拿手发型吧!” 他把袖子叠起来打了个结,以免稍后会被袖子阻碍视线。 抬手拆下谢乔乔绑马尾的发带,张雪霁顺手把那一截发带绑在自己袖子上,垂首用梳子梳理谢乔乔的头发。 实际上张雪霁完全没有给人梳头发的经验,最大的经验就是买票排队的时候,拿大鹅脑袋练手了十几分钟而已。 但他的记性好,动手能力又强,稍微回忆一下发型教程书上的内容,仅仅只是实验过一两次,就已经能帮谢乔乔梳出很漂亮的发髻了。 把谢乔乔脸颊边和额头上遮挡视线的碎发全部小心藏进头发里,张雪霁从桌上拿起蝴蝶贝发卡,轻轻别在她头发上。 被打磨抛光后的发卡,洁白如雪,表面一层釉在外部光线照射下,会反射出些微的彩虹光。 张雪霁后退两步,又绕着谢乔乔走了一圈,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手艺,这头发扎得可真不错。” 谢乔乔略微侧过头,往旁边桌子上的铜镜看去——镜子里模糊倒影出她的模样,被精心扎起来的长发,还有乌黑发髻间那串重叠的蝴蝶贝。 据说是海底动物的尸骨,被海浪冲散后却能拥有这样精巧可爱的外形。 张雪霁:“来来来!再试试这套衣服……试好了叫我啊,我就在外面等你。” 他兴冲冲的把一包衣服推给谢乔乔,然后自己迅速的跑了,还顺手帮谢乔乔把门带上。 他们住的房间倒是有扇泛绿的牛眼玻璃窗户,但大小也就只有谢乔乔脑袋。门关上后,屋子里骤然只剩下从窗户外落进来的一束光线,连空气中四散的灰尘都照得清清楚楚。 谢乔乔倒是不抗拒换衣服。 也算不上喜欢——更多的是一种无感。因为没什么感觉,而且张雪霁还是自己的朋友,所以就随他去了。 她捡起张雪霁留给自己的衣服,抖开: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嫩绿色,犹如枝头新冒的绿色,肆无忌惮的染在裙子上。 虽然是嫩绿色,但一点也不薄透,它清爽干净,又厚实柔软。 谢乔乔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张雪霁之前说过的某句话来。 【你穿这个绿色的裙子很好看耶——】 【要不要进去看看衣服?鹿城用山叶染色的技术也很好,听说可以染出和新叶颜色一般无二的绿。】 …… 所以在城门口汇合那会儿,张雪霁迟到了一些时间,是绕路去成衣铺子买衣服了? 张雪霁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他以为大概还需要更久——但门开的时候要远比张雪霁内心预定的时间短。好像他只是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外层百叶窗的光都还没有把他脸庞晒热。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张雪霁下意识的挺直脊背回头看过去—— 穿着嫩绿长衫的谢乔乔安静的站在门边,被梳理整齐的发髻上簪着那支蝴蝶发卡。 她站得很直,漂亮的发髻和柔和的衣衫颜色也并没有显得她比平时柔和多少。她用那双冷淡的丹凤眼看人时,目光依旧透出冷漠的意味。 但明显的,没有穿黑衣时那样凶恶了。 张雪霁后退两步仔细看,摸着自己下巴,颇觉遗憾:“早知道应该多买一点簪子的,就别一个发卡还是太素了。” 谢乔乔抬手摸了下自己头发上的发卡,语气平平:“我觉得都差不多。” 张雪霁持续用思索的表情盯着她看,谢乔乔也无所谓,就站在那随便他看。 张雪霁叹气:“脸还是太显眼了,化妆的话你肯定会忘记卸妆的。” 其实也不是脸显眼。 主要还是气质,谢乔乔这种人往那一站,半句话不说就让人觉得打不过的奇特气质,过于明显了。而且以谢乔乔的性格,也不能指望她突然演技飙升学会掩藏自己的性格,变成一个马甲千变万化的多层套路达人。 谢乔乔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眉心微微皱起。 忽然一阵巨浪拍打的声音凭空在走廊处回响。 那声音太大,周围的几户房客都好奇的推门出来看;谢乔乔抬眼看向走廊墙壁上的百叶窗,半透明的玻璃窗户上,白色泡沫缓慢滑落——尚未落底,新的浪头又扑上来,重重拍在窗户来,将旧的浪花拍成碎末。 这艘船进入外海区了。 张雪霁走到窗户边,把手贴在玻璃上。他掌心的温度很快在冰冷的玻璃上捂出一层白气。 “春明号从风陵渡口出发,中途会经过三个补给站,半个月后才能抵达罗火洲。” 谢乔乔:“这么远的吗?” 张雪霁轻笑:“毕竟隔着一整个东海呢。我记得那三个补给站分别在三个海城上,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碰上鲛人纺纱和海市蜃楼。” 谢乔乔走近窗户,两只手都按在玻璃上。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窗外,两只手都按在玻璃上;外面的海浪不断扑起撞在玻璃上,隔着厚厚的一层屏障也能感觉到外面海水冰冷的温度。 外面的窗户已经完全没办法视物了,只有浑浊海水和翻涌的白色泡沫。 她望着那些不断冒起又被打碎的白色泡沫,没有说话。 渔村外面的世界,真的太大太大了。 当日平安无事,除去帆船驶入外海时引发了一些初次出海的人的惊叹外,几乎没有任何风波;就连早上谢乔乔在甲板上揍人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后续。 毕竟打不过——出门在外,惜命还是要惜的。 入夜时张雪霁早早躺在地铺上,垫着枕头用方格子玩数独。 九宫格是他自己画的,线有点歪,但他反正不是强迫症,不强求这个——自从张雪霁把数独这个益智游戏介绍给学宫里的算术先生后,道载学宫的入学测试题就开始一年比一年变/态,能考进去的人从十分之五锐减成十分之二。 张雪霁每年在考场假装路过的学长,看那些学弟学妹预备役对着算数卷子抓耳挠腮时,都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后来他走得太远,每年大考时没办法回去,便托其他人每年大考时都把算数卷子用传送法阵捎一份给自己做着玩儿。 数独现在已经变成了每年大考的压轴题,随着算数老师对数理研究的深入,这道压轴题一年比一年变/态,一年比一年折磨人。 听说学宫高层有开会考虑过要不要把算术先生的题目踢出大考,气得黄先生爬上明德塔以死威胁,这才保下了这道附加题。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张雪霁,那时候还乐哉乐哉的在给鸡爪店后厨帮工。 “这边填3吗?” 头顶猝不及防传来谢乔乔的声音,张雪霁吓了一跳,从自己思绪中清醒过来。他抬起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头上的发髻已经拆了,黑发散着湿气垂在肩头。 大约是在张雪霁做数独的时候,谢乔乔已经洗漱完了。 张雪霁又低头,在谢乔乔刚刚指的格子上填下3,夸奖她:“回答正确,进步了啊乔乔同学。” 谢乔乔蹲在张雪霁的地铺旁边,微微垂着脑袋,目光还落在那张数独纸上:“感觉应该是3,就随便试试了。” 张雪霁随便指了另外一个格子:“那这里呢?” 谢乔乔:“5。” 张雪霁不死心,又指了另外一个格子:“这里呢?” 谢乔乔思索片刻,继续直觉盲选:“9。” “……” 张雪霁震惊:“全答对了!” 其实这道数独对张雪霁来说,完全不能算是难题。他拿到题目的第一分钟,心里就知道答案要怎么填了——但谢乔乔的数学进度才到四年级啊!她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 谢乔乔倒是一副很自然的表情,瞥了张雪霁一眼后,自己站起来,用干布擦着头发。 张雪霁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单手折着那张九宫格纸:“算出来的吗?” 谢乔乔:“凭直觉。” 张雪霁喃喃自语:“这样也行啊……” 谢乔乔想了想,宽慰他:“修道者修行到了一定地步,会和天道冥冥之中建立联系,蒙对东西的概率也会高很多。” 张雪霁:“……还有这种说法吗?” 谢乔乔认真点头:“我老师的书上是这么说的。” 张雪霁疑惑:“你老师也是修道者?” “不是。”谢乔乔表情微妙起来,她迟疑了一下,努力组织着措辞,“老师……擅长布阵,卜卦,看风水。但他体力不太好,比较——柔弱。” 谢先生搬到渔村的第一年,身边就带着谢乔乔了。 二人虽然长得一点也不像,但谢先生说他有个过世的妻子,所以说这孩子长相随母亲,倒也可以糊弄过去。 谢先生全名叫什么,故乡在哪,从哪里来,要在这里待多久——这些都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他姓谢,有一个深爱的妻子,当然,妻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曾经在中洲最负盛名的学宫求学,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一声‘先生’。 谢先生很有钱,决定在这里住下后就置办了大片的土地,宅院,还说要建学堂,免费给村里的孩子们启蒙;这个决定使得谢先生迅速得到了广大村民的喜爱与拥戴,搬进新家的第三天,谢先生已经能和左邻右舍聊得有来有往,俨然一副多年邻居亲如一家的模样。 交际能力好得令人发指。 与谢先生良好交际能力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常年沉默寡言的谢乔乔了。 这孩子从来不和谢先生以外的人说话,总是沉默的跟在谢先生身后,也不和村子里的同龄人玩;谢先生说这孩子因为母亲去世,受了点刺激,性格比较自闭。 村子里的人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许多已经生育的女人再看谢乔乔时,目光中带上了温柔的怜爱意味。 一个有钱又识文断字的鳏夫带着女儿独居,难免会招来许多说亲的媒人。更何况谢先生看着年纪也不老,还生得很俊美,说话俏皮,性格风趣惹人喜爱——村子里不少人家也有意和他们家结亲。 所以谢先生的学堂经常会收到一些礼物。 本地民风淳朴,就连女子也健壮大胆。所以她们表达爱意所送的礼物可不是什么柔软的手帕香囊,而是她们出海捕鱼带回来的海物。 比谢先生脑袋还大的海章鱼。 比谢先生脑袋还大的鲨鱼宝宝。 比谢先生脑袋还大的乌贼。 …… 谢先生一米八多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在看见送来的大木桶里生龙活虎还在挥舞触须的大章鱼时,脸上笑容瞬间凝固,腿软了那么两秒。 谢先生:“……这是什么玩意儿?” 谢乔乔那时候个子还没有木桶高,抱来一个小椅子踩着才能看见里面。她扒着桶边往里看,道:“海章鱼——” 谢先生冲过去把她拎起来,抱着她连退四五米,惊恐:“你别凑那么近,我怕你被它一口吞了!” 谢乔乔:“……” 谢先生一直退到台阶上,才谨慎的把谢乔乔放下来。那只章鱼已经蠢蠢欲动的爬到了木桶边缘,湿漉漉布满吸盘的触手肆意舞动,肉瘤一样光溜溜的脑袋也看不出眼睛和耳朵,但依稀能感觉到好像是在‘看’谢先生。 谢先生有点崩溃:“这玩意儿它爬出来了!它爬出来了啊!我&&——” 他嘴巴里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的念叨谢乔乔听不懂的话了。 谢乔乔抬头看了眼谢先生苍白的脸色,叹气。她越过谢先生,三两步冲到木桶旁边,抓起章鱼把它塞回木桶里;章鱼还想挥舞触手缠上谢乔乔胳膊,谢乔乔另外一只手已经攥起拳头面无表情的一拳砸进章鱼肉瘤脑袋里。 章鱼松开触手,扑通一声沉底了。 其他闹腾的小鲨鱼大乌贼全都沉默了。 谢乔乔拎起裙角擦了擦自己胳膊上沾到的触手粘液,抬头,乌沉沉丹凤眼冷淡的看着谢先生:“今天晚上先吃哪个?” 谢先生:“……章、章鱼吧?” 谢乔乔颔首:“我把菜刀磨一下,处理好它之后你来做饭。” 谢先生看着木桶,露出了虚弱的表情:“乔乔,我不会处理章鱼啊——” 谢乔乔往厨房走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她回头看着谢先生,虽然那张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但谢先生能感觉到:谢乔乔在疑惑。 谢乔乔:“用开水煮熟就可以了,这也需要重新学吗?” 谢先生:“……” 谢乔乔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她认为这应该是常识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谢先生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崩溃更加虚弱了。 想到谢先生一开始看见章鱼时的表情,谢乔乔体贴的补充了一句:“你如果害怕,午饭我来做也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谢先生单手捂住自己的脸,语气柔弱,“你先去处理章鱼吧,我,我去看看菜谱,午饭我来想办法做。” 谢乔乔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哦。” “……柔弱?” 张雪霁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反复向谢乔乔确认。 谢乔乔从自己短暂的回忆中抽身,无比确认的点了点头:“嗯,很柔弱,胆子还很小。” 张雪霁:“啊这——” 他回想起幻境中那身材高大,稳重成熟的青年,再结合谢乔乔的形容词,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来。 该说不说,这样的身高体格还很柔弱的话,乔乔同学的老师会不会也太虚了一点? 不过毕竟那是谢乔乔的老师,而且在谢乔乔很大一部分童年时间里还兼具了父亲和母亲的角色,张雪霁也不好意思对对方做出什么不礼貌的推测。 他随意找了个其他的话题将这句话揭过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卜卦玩儿?” 刚拿出四年级数学书的谢乔乔,在沉默了两秒钟后,又把数学书放下了。这时张雪霁也注意到了她刚掏出来的数学书——张雪霁感觉有点尴尬,觉得自己就像那种被保送之后拉着其他没有被保送的同学说:【反正我又没作业,我们来打游戏吧?】这种摆烂发言的学/婊。 他把九宫格重新展开,铺在枕头上,又翻身继续像小乌龟似的趴着:“算了算了,你好好学习,我继续看数独。” 这就研究个新的数独寄回去,早日助力道载学宫录取率新低! 谢乔乔把数学书放回储物空间里,盘腿在床边坐着,垂眼俯览张雪霁。 片刻后,她开口:“你卜卦吧,我看着。” 张雪霁:“哈哈哈这不耽误你学习嘛!我怎么能干这事儿……” 谢乔乔:“无妨,也不耽误多少时间——我还没怎么看过你卜卦。” 在魔窟里,谢乔乔见过魏章卜卦:眼花缭乱的手法,犹如魔术一般的仙家法术,这是修道者与天道讨价还价谋来的一点先机。 但谢乔乔还从未见过老师以外的凡人卜卦。 张雪霁做起来,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他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抿着唇小幅度的笑了笑:“那我就,呃,随便卜一卜?” 谢乔乔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潮湿的,垂下的黑发贴着她脸颊,屋子里纱罩灯的光芒跳动于她眼窝和眼睫毛尖上。 张雪霁多看了她两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他故作镇定的从袖子里拿出龟甲,往里面扔进去黑白二色的石子。 卜算一开始,张雪霁的神色都变得认真了许多,注意力不再留在谢乔乔身上。他垂眼注意着龟甲,掀开后盯着龟甲里那些石子的落点。 张雪霁原本只是平静的神色,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他盯着龟甲上平摊开的石子,眉心渐渐皱起来,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龟甲边缘。 谢乔乔从他的表情上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虽然看不懂卦象,但是强大的直觉却也告诉她,这个龟甲给出的卦象内容可能并不是那么好。 谢乔乔:“凶兆?” 张雪霁深吸了一口气:“大凶,血光之灾。” “……” 谢乔乔有种在听魏章判卦的感觉——当时在魔窟底下,魏章也是卜出了类似的卦象。 张雪霁把石子和龟甲分批收起来,表情凝重:“我要去找一趟这艘船的负责人,现在才进外海没多远,返航还来得及。这艘船不是大船,搭乘的普通人太多了,真要遇到什么天灾海兽的,会死很多人。” 谢乔乔起身,颔首:“我跟你一起去。” 她话音未落,整个房间骤然剧烈的摇晃起来! 张雪霁一时没有站稳,和自己的枕头一起朝着墙壁滚了过去;枕头‘啪叽’一声摔在墙壁上,张雪霁的脑袋眼看也要‘啪叽’一声撞到墙壁上去——谢乔乔掐着这险之又险的一瞬间,抓住张雪霁衣领,把他拽了回来。 现在整个房间都是倾斜的,往右倒了四十度之后又哐当一声往左边倒,张雪霁全靠谢乔乔抓着才没有摔跤。 他扶着谢乔乔的胳膊,喃喃自语:“不会这么倒霉吧?这就撞上了?” 谢乔乔面色不变,语气沉稳:“出去看看。” 她抓着张雪霁,踹开房门出去——屋子晃得太厉害了,房门钥匙不知道被甩飞到什么地方去了,而谢乔乔又懒得找。 门刚被踹开,就有人从走廊上滚进他们的房间。谢乔乔不假思索的又把对方踹回去了,得到一声惨叫。 张雪霁心情复杂的看着谢乔乔,又瞟了眼被踹出去的那个倒霉蛋。 谢乔乔反手把门带上;此刻走廊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有些人勉强还能站稳,大多数人都被晃得滚来滚去,跟一个锅里刚煮开的丸子一样。 对面墙壁的落地窗上,糊着一团蠕动的血肉。 张雪霁看了眼,觉得有点恶心,又觉得眼熟。他正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东西时——谢乔乔走过去,隔着玻璃把手贴上去,窗户外面那团暗色肉块猛然缩紧。 谢乔乔:“好像是章鱼触手上的吸盘……” 张雪霁脸色一白:“章、章鱼?” 谢乔乔:“嗯,八九不离十,我们去上面看看,在上面应该会看得更清楚一些。” 张雪霁三两步退回房间门口,死死抱着门框,脸上挤出一道十分勉强的微笑:“我觉得吧,呃——我还是留在这里好了。你看大鹅它们也不知道在哪里,如果我们就这样走散了……” “乔乔大人!张雪霁!” 说什么来什么,张雪霁刚提到大鹅,人群中就响起了大鹅的声音。张雪霁面色一变,僵硬的回过头去:只见大鹅连蹦带跳,小心翼翼避开走廊地板滚来滚去的球,跑到两人面前。 大鹅:“这艘船遇到了海章鱼的攻击,现在甲板上也乱成了一团!” 张雪霁哭丧着脸:“不是吧?真的是章鱼?这年头章鱼也能成精的吗?!” 大鹅瞥了他一眼,道:“真是没见识的凡人。虽然人类是万物灵长,修行要比其他生物都更优势一些,但并不代表就只有你们人类有资格修炼了。世间万物,只要机缘到了,便能登长生,得大道;不过是章鱼,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第65章 他在救人 中洲,耳理洲,明匣洲——三洲土地接壤,直接走陆路就可以抵达。 张雪霁毕竟也还年轻,这还是他第一次走海路,他平时遇见的妖精野怪,也基本上局限在内陆。 成精的章鱼这种东西,他真的没有见过啊! 书箱在张雪霁手上。 谢乔乔掀开书箱盖子,从里面抽出青灵剑。凶剑哀怨的咕哝两声,但也不敢过多抱怨。 “白鹅,你和张雪霁留在这,我上去看看。” 大鹅一愣:“您不带上我吗?” 谢乔乔瞥了眼张雪霁的脸色,语气平平:“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大家都上去,人多,反而惹眼。” 大鹅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就要开始低调起来了。毕竟刚上船的时候,谢乔乔还把说小话的人一脚踹进了墙壁里,看起来也不像是害怕惹事的人。 但它还是听从谢乔乔的话,乖乖点头,三两步走到张雪霁身边扶住了他,以免他摔倒。 谢乔乔转身正要往甲板上走,衣袖却突然被人扯住。 她感到疑惑,回头看着张雪霁。虽然没有说话,但谢乔乔的眼神却明明白白的在问:‘有事?’。 张雪霁揉了揉自己苍白的脸,咬着后槽牙:“我跟你一起去。” 谢乔乔按了按他的肩膀:“在这等我。” 张雪霁:“……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谢乔乔皱着眉,停顿了片刻没有回答;背景音是好几个没站稳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倒霉蛋的惨叫声,紧贴在窗户上的巨大章鱼触手蠕动,吸盘上细小的抓脚勾缠着玻璃。 她抬眼,声音一如既往,平静冷淡:“不会有事。” 张雪霁着实是担心谢乔乔。 渔村没有出事之前,谢乔乔一直是和她老师一起生活的;从谢乔乔的回忆幻境中不难看出,谢乔乔的老师非常擅长与人社交,耐心和交际能力都很强大。 在老师的庇佑和引导之下,谢乔乔才勉强没有变成彻底被排斥在人类之外的‘孤狼’。 她的社交能力很差,甚至都不一定有四五岁的孩子强。 她好像在幼年时期就已经丧失了‘群体认知感’和对同类的信任能力。即使会用礼貌的措辞,但总能把礼貌的话说得像挑衅。 张雪霁是个很细心的人——细心到偶然一瞥谢乔乔在幻境里的发型,便能察觉她可能不擅长扎头发,于是自己找借口找台阶帮谢乔乔重新扎了头发。 同样的,他也很容易发现谢乔乔心理上的缺陷;发现归发现,发现了张雪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毕竟不是专业搞心理学的,只能自己摸索着尝试慢慢引导谢乔乔去接触陌生人。 比如说他非要留下大鹅和琵琶。 谢乔乔的过去,只要她不主动提,张雪霁就绝对不会问。 他是那种即使很喜欢一个人,也会下意识保持礼貌距离的人;离得太近,两个人都会窒息,更何况是谢乔乔这种对他人极难产生感情的自闭类型。 和谢乔乔对视了数秒,张雪霁意识到自己很难和这个剑修讲道理。她虽然才成为剑修没多久,却很有大部分剑修令人头痛的气质——轴得要命。 张雪霁揉着自己的额角:“我有自保的手段,就算上去也……” 谢乔乔用叙述句道:“你害怕章鱼。” “……” 大鹅诧异的转过头看了眼张雪霁:“你怕这玩意儿啊?” 张雪霁先是憋屈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摆烂承认:“啊对对对!我就是害怕——不是这玩意儿你们都不害怕的吗?你们想想它那个触手啊!你们想想它那个肉瘤脑袋啊!我&&&——” 他因为过于激动,语言系统短暂紊乱,冒出了一大串大鹅和谢乔乔都听不懂的话。 谢乔乔对大鹅道:“你看好他,别让他乱跑……琵琶呢?” 琵琶从大鹅袖子里探出头,细声细气:“我在这儿呢。” 谢乔乔:“嗯,你也跟着张雪霁,他要是吓晕了,你给他弄个精神安慰之类的法术。” 琵琶愁得直皱眉,还是点头了。 谢乔乔叮嘱完两只小妖,转身自己往甲板上走。 这时候船已经摇晃得不那么厉害了,她绕开地面上滚来滚去的普通人,面色平静,脚步轻快,淡绿色长衫衣角随着她的动作翻飞,犹如一片生机勃勃的新叶飘忽过去。 甲板上也有人,但是并不慌乱——半透明的淡紫色能量罩撑开,将整艘船都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巨大章鱼狰狞粗/壮的触手砸在能量罩上,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暴雷和海浪的怒吼声隐约的从能量罩外层传进来,甲板上的人谈笑风生,却丝毫不把这只巨大章鱼怪放在眼中。 “这艘船的护卫队怎么回事?区区一只海怪,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一个摇着绢扇的妙龄女子不满:“这只海怪一直在能量罩上面趴着,我们还怎么看海景?” 旁边蓝衣修士轻笑着搭话:“苏师妹,你这样心浮气躁,也难怪迟迟突破不了凝元期……” 绢扇女子刚刚还斯文雅致的摇着扇子,听到这句话脸色骤变:“你他妈说谁突破不了?!” 蓝衣修士愣住,大概没想到对方长得娇柔可爱,张嘴就问候他亲娘。 绢扇女子身边的同门也丝毫没有劝阻她的意思,反而个个凶恶的盯着蓝衣修士——她的同门大多也是女子,少数几个男子,同样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被十几个凝元期的修士盯着,蓝衣修士脸色不由变得难看,无意识的后退,结果后背撞到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回头过去,看见一双冰冷漠然的丹凤眼,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这一眼又将他吓出身冷汗。 谢乔乔:“你撞到我了。” 蓝衣修士磕磕绊绊的开口:“对、对不起……” 谢乔乔:“哦。” 她哦完之后,见蓝衣修士还呆呆看着自己,于是抬眼冷淡的又说了一句:“我要去前面,你挡道了,麻烦你让开。” 谢乔乔措辞很礼貌,但她语气太冷漠了——再礼貌的词汇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像是带着命令性的意味。 一个知道自己很强的强者,无意识的,在对待其他任何物种时,都自带的一种隔阂感;之前张雪霁曾经开玩笑说谢乔乔最平等的地方就在于,不管是对待修道者还是普通人,谢乔乔都平等的觉得他们很菜。 蓝衣修士反应过来,一边嘴巴里发出无意义的几句语气词,一边往旁边让了让。 谢乔乔从他面前走过去,这时候刚好那只巨大的章鱼海怪举起触手狠狠砸在能量罩上;整艘船都被撼动,剧烈摇晃起来。即使此刻能上到甲板的人都是修士,也实在难以维持平衡,大部分人都不由自主的踉跄了几步。 唯独和绢扇女子站在一起,头戴白色帷幕的少女,和脚步不紧不慢的谢乔乔;谢乔乔走得很稳,那戴着白色帷幕的少女站得也很稳。 谢乔乔走到甲板最前面,靠近栏杆的地方。在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只巨大章鱼,但在谢乔乔眼里,这只章鱼也并没有比数年前水桶中的那只海章鱼强到哪里去。 她也注意到了刚刚章鱼暴走的原因:一只标枪深深扎入了章鱼头部的肉瘤之中,标枪上有亮紫色闪电缠绕。 很快第二只标枪也被发射出去,狠狠扎入章鱼头部——章鱼发出一声奇怪缠绵的哀鸣,整个身体轰然向后倒去;海水被它倒下的动作掀起了潮浪,卷着帆船拖向深不见底的深海! 在章鱼倒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旋涡,海水打着旋卷入旋涡,连附近的海鱼海虾也被那旋涡卷进去。 船自然也逃脱不了漩涡的吸引力,被拉扯着靠近旋涡。 甲板上出现了片刻的慌乱和骚动,有人高声呼喊:“船员呢?这个旋涡是怎么回事?那只章鱼不是死了吗?!” “是海涡。” 轻慢悦耳的嗓音,从白色帷幕中传出:“能制造出这种程度的海涡,底下必然潜伏着一只更为庞大的海怪,诸位与其在这找船员,不如想想自己有无能长期飞行的法器。不然就只能等沉船之后,再把这艘船拆下来,驭着木板飘去最近的港口求助了。” 虽然说出了残忍的话语,但戴着白色帷幕的少女却并不慌张。她的视线隔着特殊材料制作的薄纱,光明正大看向甲板最前方的谢乔乔。 这种用妖蛛丝织成的布料有一定的隔绝作用,她隔着帷幕看人时从来没有被抓包过——但在她看向谢乔乔时,谢乔乔却比她更快的侧过脸,两人视线隔着帷幕薄纱对上了。 少女内心悚然一惊,无意识的后退两步。而谢乔乔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外放,很快便移开视线。 好似只是随意的一瞥,但少女知道,谢乔乔就是在看自己。 那一眼是警告吗?还是有别的含义? 谢乔乔盯着越来越近的海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刚刚那只章鱼值钱吗?突然好想吃碳烤章鱼。不过太大了应该没办法烤吧? 有一点点饿了。 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这个时间点我本来应该在吃宵夜的。 我讨厌章鱼。 船被拉得越来越近,已经近到可以看见海涡底下一张黑红色散发着无尽腥臭气的血盆大口了。 甲板上的人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现在还指望船员是没有希望的了,连忙翻找起自己身上的法器。而没有带法器的,则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身边的人——也有人在打量这艘船,考量等会拆哪一块比较好。 完全没有人考虑过船舱底下还有一批不会驾驭法器,也无法驾驭木板航行的普通人。 不过既然是天灾,那么普通人熬不过去,似乎也只能认命了。 绢扇女子拿着自己手上的绢扇往空中一扔,扇面上的水墨竹筏脱离绢面浮空而立。 她道:“虽然有禁空令,但事权从急,这种情况也算不得我们违规……师姐你先上去吧。” 她后一句话是对着帷幕少女说的。 头戴白色帷幕的少女却摆了摆手:“你们先上,我是师姐,走后面也无妨,我就是想看看——” 整艘船更加剧烈的摇晃起来, 海涡附近逐渐出现了海怪灰白色的吻部,甲板上的修士们再也等不及,各显神通,掌中化出各种法器。 两相对比,仍旧站在栏杆旁边的谢乔乔就显得过于平静,平静得有点格格不入。 她拔出了自己的剑——翠色的剑,与她新绿的长衫,颜色极为匹配。不知道是不是绿色显白,谢乔乔穿着一身娇俏的绿,整个人都显得白皙通透了很多。 “破。” 她并不大声,也不激动,冷淡的嗓音却穿透惊雷暴雨,伴随着那柄翠绿到几乎教人心神动摇的漂亮长剑,伴随着她掐的剑诀。 海浪被剑气硬生生劈开一条长道,海涡破碎,海怪巨大狰狞的吻部也被狂暴的剑气彻底碾碎! 那一线纤细的翠色,瞬间变成这世间最利的利器。 甲板上熙熙攘攘的声音瞬间被掐灭,一切浮在半空中的逃命法器此刻像是一场无声喜剧片,在那庞大剑气所开辟的道路面前,变得滑稽可笑起来。 灵剑返回谢乔乔身边,而大海中被剑气硬生生劈开的道路则是等了两三秒后才慢吞吞的合拢。 残余的剑气将这艘船以外的生物全部绞得粉碎,帆船原本的能量罩更不用说,已经完全被破开了。 有些根基尚浅的修士,已经直接昏迷过去。 灵剑返回时带着潮腥的海水气息,微微的气流也拂动谢乔乔脸颊侧的碎发。她握住剑柄,反手将它插/回剑鞘——新的剑鞘也是张雪霁做的。 他似乎特别擅长目测,不管是给谢乔乔挑衣服,还是给青灵剑做剑鞘,都是看几眼就知道大概要做多大的了。 谢乔乔转身往回走,走的是直线。 她看着横挡在自己直线距离上的几个人,语气平平:“请让一下,挡到我了。” 那几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惊恐的给谢乔乔让开了路。即使谢乔乔用了很礼貌的措辞,但丝毫没有缓解他们惊恐的心情。 不仅仅是被谢乔乔搭话的人,包括周围看着谢乔乔砍出那一剑的人,在注视着谢乔乔的瞬间,都感受到了心悸与呼吸困难的紧张。 对绝对实力的恐惧心,对面前少女的崇拜与向往,在这个短暂的瞬间迅速拧成另外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几乎在注视着谢乔乔的同时,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个念头:绝对不是人啊这家伙……简直是和天灾一样可怕的剑修! 而被众多人瞩目的谢乔乔,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已经很习惯被这样密集又异样的目光注视,她的心境不会因为这些目光而泛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直到谢乔乔离开甲板,甲板上的其他人才后知后觉的大口呼吸起来。因为呼吸得过于急促,大部分人的肺部都感受到了火烧火燎的痛意。 绢扇女子拍着自己胸口,艰难的喘着气:“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就算是上元仙门的戚忱,也没办法一剑劈出这种效果吧?” “难道剑修在修行上就是有点什么和正常修道者不一样的地方吗?师姐,你说我现在转行去当剑修……” 绢扇女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师姐冷淡的从白色帷幕中伸出一只手。 绢扇女子干笑:“我就开个玩笑嘛!怎么可能真的半路转行去当剑修?师姐你别生气——” 师姐开口,气若游丝:“我没生气……我刚刚站得离那位道友太近,被她的剑意吓得有点腿软,你扶我一把。” 绢扇女子沉默片刻,默默的扶住了自己师姐。 旁边的同门小声嘀咕:“会不会是上元仙门的道祖故意变了容貌来逗我们玩儿的啊?不可能真的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吧?不可能吧?” …… 下层船舱的人还不知道甲板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船在莫名其妙翻来覆去滚了几圈后,窗户外面的怪物也不见了,帆船又归于平静了。 谢乔乔走下阶梯时,地上好几个摔得鼻青脸肿的人正互相扶持着爬起来。 她目不斜视的掠过他们,一直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张雪霁不在,只有大鹅和琵琶坐在门口,无聊的在写数独;张雪霁估计也教过大鹅,但它看起来学得不怎么样,对着那张九宫格抓耳挠腮的,半天也没能填出个东西来。 谢乔乔没有再往前走,她抬眼往前面看,外面的太阳光混合着海面折射进来的光,透过玻璃,笼罩着这条走廊。 而张雪霁行走在这样的光里。 被玻璃折射过一层的柔和光芒,落在少年的发梢和肩背。 他挨个在给那些人发药,耐心的和他们解释药的作用,顺便也帮一些摔骨折的人把骨头接回去。 大鹅抬头发现了谢乔乔,正要开口;谢乔乔对它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大鹅又把嘴闭上了。 谢乔乔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随即默不作声靠近张雪霁。她走路不想被人发觉时,是不会发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声音的——所以张雪霁完全没有发现她的靠近,还自顾自的在和地板上坐着的人说话:“你这个脚踝扭了,要用木板绑起来……你放心,搞这个我很专业的,我以前专门给人接骨,人骨牛骨猫骨头我都接过,保证给你接得平平整整就跟没断过的一样!” 他一边和人说话分散着那人注意力,等到那人全心全意听他讲话时,张雪霁手上一使劲;那人都还没来得及喊痛,骨头就被接回去了。 张雪霁笑眯眯的给他绑木板,得意:“你看,不痛吧?我就说了,搞这个我是专业的!” “嗯,很专业。” 平平淡淡的少女嗓音自身后传来时,张雪霁都还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绑好了手上的那块木板,然后迟钝的反应过来,猛然抬起头。结果因为张雪霁抬头抬得太用力了,整个人顺着力道的惯性一囫囵的往后滚,转了个圈后扑通一声跪着抱住了谢乔乔的小腿。 谢乔乔一愣。 张雪霁也愣住了。 她裙子上还有很潮湿的海水的气味,但是挺好闻。 张雪霁脑子里都是懵的,呆呆的抬起头,目光正对上谢乔乔面无表情的脸。虽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张雪霁愣是能从她眼睛里看出一丝茫然。 张雪霁立刻松开手,扶着墙壁自己爬了起来。 他原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下手脚,有点尴尬道:“我刚刚,呃,没能蹲稳——” 话一出口,张雪霁又觉得不对。‘没蹲稳’这个说法多少有点怪怪的,一般人都应该是没站稳才对。 但好在谢乔乔从来不研究这些细节,也没有过剩的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她微微颔首,道:“没关系。” 目光扫过周围基本上没能站起来的普通人,谢乔乔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张雪霁摆手:“不用,我差不多都处理完了。晕船药,定神丹,能给凡人吃的我都发过一遍了,骨折的内伤的我也检查过了,暂时都没什么大问题……先进屋,我们说说甲板上的事情。” 他往里走,大鹅也跟着站起来,顺便把琵琶也拎进去;琵琶刚才可帮了大忙,尤其是一些撞断肋骨,脑震荡,内出血的,光靠张雪霁一个人救也不现实。 琵琶的灵力才是治愈他们的主要功劳。 他们房间的门在事故刚开始时就被谢乔乔踹坏了,张雪霁顺手修了修,反手把门给关上。 屋内,琵琶,大鹅,谢乔乔三人相对而坐,三双眼睛眨眼不眨的盯着张雪霁修锁。等张雪霁修完锁转身时,三个人都忍不住夸奖了一句。 大鹅:“真看不出来,你居然对人类门锁这么有研究。” 琵琶细声细气:“张大哥好厉害。” 谢乔乔诚恳的看着他:“张雪霁,以后你去当开锁的,一定能吃饱饭的。” 张雪霁:“……承您吉言。” 他把修锁的铁片和铁丝塞回袖子里,在谢乔乔对面坐下:“我刚刚在窗户那边看见了海涡,那是怎么回事?” 谢乔乔说话一如既往的平铺直叙:“我刚刚到上面,刚好看见那个海涡出现,里面的怪物对他们来说似乎很棘手,没办法解决,我就把它砍了。” 张雪霁疑惑:“他们?谁?” 谢乔乔:“就是甲板上那群修道的。” “……” 乔乔同学,你还记得你也是个剑修吗? 张雪霁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你不会是当着他们的面一剑把海怪砍了,然后又当着他们的面回船舱里来了吧?” 谢乔乔疑惑:“不能这样做吗?” 张雪霁:“也不是说不能这样做,但这样做就会变得很麻烦——甲板上的很多人其实都是世家弟子,其中还有几个是从中洲来的。你今天这一剑,肯定会被他们盯上。” “如果是光明正大的来那倒是不怕,正面打他们就算全部捆在一起在你面前估计都不够看。但就怕……” 大鹅故作高深的接上一句:“就怕人言可畏,明的不行那群小崽子来阴的。人类不是最喜欢搞那什么,我得不到的力量就算毁掉也不能让其他人得到嘛?” 谢乔乔安静听着。 等他们说完之后,她才慢吞吞的开口:“无所谓,如果有坏念头,就连人带祖宗,一起杀掉就可以了。” “上至镇山老祖,下至鬼域魂魄,凡与恶念同源者,皆一剑斩之。” 她语气很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而她的杀气却如此浓烈,毫不掩饰的凶戾,毫无恶意的杀意。 而谢乔乔确实是可以说出这种话,然后做到这种事的人。 大鹅呆住,琵琶早吓得躲进大鹅衣袖里去了——只有张雪霁不怕。张雪霁揉着自己的额头,叹气,在和谢乔乔讲道理:“乔乔同学,不要开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的,我们要以和为贵明白吗?杀人杀多了人心会变麻木的。” 谢乔乔利索又乖巧的答应:“好。” 第66章 不太聪明 谢乔乔答应得太快了。在她答应张雪霁的瞬间,身上的杀气也跟着散得干干净净。 张雪霁一巴掌拍到大鹅后脑勺上。他用的力气很大,把还在呆滞中的大鹅拍得一头撞在了桌子上。 他没好气的训斥大鹅:“别拿你们做妖精的那一套来乱教乔乔,什么得不到就要毁掉……按照你这么说,那世界上早就没有散修这种东西了!” 大鹅后知后觉的痛呼一声,捂住自己后脑勺。 琵琶连忙飞到它后脑勺,小心把手贴上去,淡绿色的木系灵力温和抚/慰着被大鹅被打肿的后脑勺。大鹅嘀嘀咕咕:“你们人类本来也没有比妖精光明正大到哪里去……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眼看张雪霁似乎还要再往自己后脑勺上拍一巴掌,大鹅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再也不说了。 张雪霁甩了甩自己因为反作用力而发麻泛痛的掌心:“行了,你和琵琶先回去吧,我和乔乔还有事情要谈。” 大鹅:“不带我们谈啊?” 张雪霁:“……放心,不是关于甲板上的事情,就是一些私事。” 大鹅怀疑的看着张雪霁:“你不会是要打小报告吧?” 张雪霁露出了无语的表情,看大鹅就像在看一个智障。 谢乔乔原本是一直不出声的。直到此刻,她才温吞开口:“白鹅,你和琵琶去隔壁,我和张雪霁谈事情。” 大鹅惯来最听谢乔乔的话。 倒也不是说谢乔乔这个人领导能力有多好;妖精本能里就习惯性的信奉屈服于强者,因为小妖只有跟在大妖身边,才能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活到成年——这是妖族的共识。 所以大鹅平时会和张雪霁拌嘴,但绝不会反驳谢乔乔说的话。 等大鹅和琵琶离开房间,屋子里便只剩下张雪霁和谢乔乔两个人了。 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拖出医药箱,箱子上还贴有他自己裁剪的白底红十字贴纸。他打开箱子后从里面捡出几瓶药,还有绷带,摆在桌子上:“这瓶是内服,这瓶是外敷,这瓶也是外敷,旧的积血和伤药拆下来后用这个把伤口清理干净……记住了吗?” 谢乔乔记性不差,听一遍就能大概记住了。听到张雪霁问自己,她便点头:“嗯。” 张雪霁:“那我转过去守着门,你换好药了就叫我?” 谢乔乔:“好。” 张雪霁面朝着门走到角落,屁股底下坐着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刚才在外面给别人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就一直蹲着,说实话,确实蹲得有点脚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他眼睫不安的抖了抖,转而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本笔记本,一边写方程式一边静心。 谢乔乔衣服只脱了一半,堆叠在腰间,胸口的绷带已经渗出黑红色血迹,快要染到衣服上面了。她默不作声的把衣服翻过来看了一眼:幸好,衣服没有弄脏。 这种颜色的衣服弄脏了很难洗,如果就这样淘换掉也太可惜了;新衣服,今天才穿上的呢。 把绷带拆开之后,胸前狰狞的伤口便显露出来。 谢乔乔自己处理了几次这样的伤,已经可以轻车熟路的给自己上药和换绷带了。她垂着眼,手上动作时并不说话,窗户外面晃进来的一束光,和桌子上的罩纱灯的光,摇曳在她暖白色皮肤上,她脸颊上投下了明显的阴影。 很快伤口包扎好了,谢乔乔将腰间堆叠的衣服穿好,语气平平:“我好了。” 张雪霁转回身,面色如常。他把写满乱七八糟方程式的本子塞回袖子里,起身时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符咒,扔到桌子上堆着旧绷带的地方。符咒落地,无风自燃,很快就把谢乔乔换下来带着血腥气的旧绷带全部燃烧殆尽。 张雪霁把药瓶子捡回医药箱里,道:“你的伤一直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就没有办法能完全根治吗?” 谢乔乔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找回我的剑心,就能治愈它。” 张雪霁:“剑修的剑心也能丢掉吗?” “不清楚,我没有和其他剑修交流过。” 谢乔乔二指并拢轻轻一抹自己眉心,淡粉色的光芒自她眉心闪过,紧接着一柄长剑就悬在谢乔乔面前。 张雪霁只见过一次这把剑,就是在魔窟中,那座石像破裂,巨大的魔物从中探头准备攻击众人时,谢乔乔拔出了这把剑。 通体玄黑色的剑,剑心却是一线纤细昳丽的粉色;两种天差地别的颜色搭配在一起,让张雪霁对这把剑印象深刻。 这把剑一出现,躺在书箱里的凶剑和青灵剑顿时都变得安静如鸡。即使是张雪霁这种完全没有修行过的人,也能感受到空气中轻微的凝固感。 之前他只是远远的一眼,如今凑近了看,便能很清楚看见这把剑桃粉色的剑心上,细密的裂痕。 裂痕非常多并且密,总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破碎掉的感觉。 张雪霁不自觉咽下了口水:“你的本命飞剑?” 谢乔乔:“嗯。因为剑心没了,所以它现在不太好看——它其实很漂亮的。” 她表情很严肃,着重强调了‘漂亮’两个字,那把本命飞剑跟着发出一声清脆剑鸣,似乎是在附和谢乔乔的话。 张雪霁顿时哑然失笑。但他努力忍住了没有笑出来,点头:“现在也很漂亮。” 谢乔乔顿觉与有荣焉,下巴都比平时抬得稍微高一些,看向本命飞剑时神色柔和:“它一直很漂亮。” “之前在魔窟,我找了一块剑心碎片。把它补回剑身后,我有感觉到自身伤势略微好转,力量也恢复了许多。我想如果能把完整的剑心都补回去,那么我的伤也就可以自己痊愈了。” 张雪霁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别的事例经验可以汲取。他盯着两人之间悬空而立的本命飞剑看了一会,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们要去哪里找你的剑心呢?” 谢乔乔确定道:“凤凰圩。” 张雪霁:“……你的剑心,不会在坠天的凤凰神女身上吧?” 谢乔乔坦然:“当时它身上有一层奇怪的屏障,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破开屏障杀死它,情急之下,我只好用剑心当武器——我想不出比我的剑心,更锋利的东西了。” 张雪霁:“那你成功了?” 谢乔乔颔首:“剑心扎进了凤凰的眼睛里,屏障也破掉了。不过我遗漏了一点……” 张雪霁:“遗漏了什么?” 谢乔乔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出了让人怀疑她智商的话:“把剑心□□之后,我伤得比凤凰还重,直接被它打飞了,本命飞剑没有控制好,插/我自己心口上了。” 张雪霁:“……” 张雪霁的表情变得十分一言难尽,望着谢乔乔,迟迟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谢乔乔脸上表情依旧平静冷漠,丝毫没有自己说出了自己智障操作的尴尬感。张雪霁怀疑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尴尬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那会儿乔乔同学才刚成为剑修呢,估计连灵力怎么用都搞不太明白…… 但不管怎么说!把自己剑心挖出来之后再被自己失控的本命飞剑穿心,这也太离谱了吧?! 张雪霁情绪复杂的看着谢乔乔。 谢乔乔抿了抿唇,理直气壮的回望回去。张雪霁扶着自己的额头,低头撞了撞桌子:“算了……可能这就是拿脑子换的修道天赋吧。” 谢乔乔:“你在说什么?” 张雪霁露出和蔼的笑容:“在夸你聪明。” 谢乔乔面无表情:“张雪霁,我耳朵能听得懂你说话。” “……” 张雪霁发现谢乔乔在某些方面十分敏锐——这个某些方面,特指在其他人说她坏话这方面。 “好吧好吧,我道歉,不该内涵你是笨蛋。”张雪霁迅速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道:“别跑题,继续说剑心的事情。你把剑心扎进凤凰神女的眼睛……嘶,那你的剑心确实锋利坚硬得有点离谱,连天道的庇佑都能穿透——嗯,所以说,魔窟里面那一块剑心碎片,可能是凤凰神女带伤返回凤凰圩的途中落下的?” 谢乔乔颔首:“我也是这么猜的。” 张雪霁:“那就只能先去凤凰圩了。不过凤凰神女回去之后,会不会直接把你的剑心取出来扔了啊?” “它取不出来的。”谢乔乔道:“我很确信那一下扎在了它的命脉上,它想取下来的话只能连带整个脑袋一起被取下来。只要它一日不把剑心取出来,就需受一日剑气凌迟之苦。” 她语气平淡无波,却说出了极其残忍冷酷的话。张雪霁这时候终于想起在渝州城,谢乔乔说的那句‘不急’。 ……原来她的不急是这个意思。 谢乔乔早到晚到都无所谓,她晚到几日,凤凰神女就多受几日剑气凌迟之苦。 张雪霁单手托着脸颊,皱眉趴在桌子上。 谢乔乔垂眼看他,并不说话——张雪霁从左手托脸换成右手托脸,眉头紧皱:“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凤凰坠天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异常……里面肯定还有别的门道在里面。一般来说,凤凰坠天选择的坠落点大多在大漠或者外海,少有这样直接坠落人类城市,烧毁一整个国家的。” 谢乔乔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对凤凰并不熟悉。” 张雪霁:“乔乔,我问你啊——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追查到后面,发现凤凰坠天其实是其他人谋划的一起事件,你会后悔当初和凤凰打得两败俱伤吗?” 谢乔乔疑惑:“为何要后悔?” 张雪霁梗了一下,试图解释:“就是,原本双方都没有错的,但因为有其他人在耍小聪明……” “人类上山打猎,遇到老虎豹子,也会杀死对方。老虎豹子亦或者人类,双方不也都没有错吗?” 谢乔乔注视着张雪霁,那双黑沉的丹凤眼依旧冷淡而沉着,没有丝毫的动摇:“凤凰坠天的对错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不关心凶手的苦衷或者过去,杀了人就要付出代价。如果追查到后面,发现还有其他人在耍小聪明,我会把‘其他人’也杀掉。”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很多,多死几个也无妨。”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睛不再看张雪霁——张雪霁知道,这就是谢乔乔不想和他继续聊天的意思了。 他叹气,趴在桌子上,胳膊伸直,指尖勾了勾谢乔乔的袖口:“生气了吗?” 谢乔乔:“……” 张雪霁:“真的生气了啊?” 谢乔乔胳膊挪了挪,袖子下摆移到张雪霁够不着的地方。 张雪霁碰不到谢乔乔衣袖了,搭在桌子上胳膊也挪了挪,手掌从桌子边缘垂下,指尖碰到谢乔乔膝盖。 谢乔乔是坐在床沿上的,膝盖刚好抵着桌子边。 她闭着的眼睫睁开了一些,冷淡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仰着脸,还带点少年稚气的脸颊皱成一团,在她看过来后又可怜巴巴的问了一句:“还生气啊?” 谢乔乔:“……你反驳我。” 张雪霁被气笑了,皱巴巴的脸舒展开,道:“我那不叫反驳,叫合理假设。” 谢乔乔理直气壮:“没有真实发生的假设就是不存在的假设。” 张雪霁:“我要是继续和你辩论下去,你还会生气吗?” 谢乔乔不想回答他,干脆又把眼睛闭上——眼不见心不烦。 自从离开渔村之后,谢乔乔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情绪起伏了。她挺喜欢张雪霁的,但有时候又觉得他很烦很啰嗦;谢乔乔不擅长处理这种情绪冲突,干脆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但即使她闭上眼睛,膝盖被人戳来戳去的触觉也很明显。 谢乔乔闭着眼睛,道:“不准戳我膝盖。” 张雪霁:“别生气了呗?” 谢乔乔嘴角往下撇,冷漠:“不要。” 张雪霁:“我请你吃烤肉。” “……” “我夏令营烤肉比赛是第一名!” “……哦。” 谢乔乔把眼睛睁开了,抓住张雪霁垂到自己膝盖上的手指,把它放回桌子上。 张雪霁还在桌子上趴着,他脸颊上的软肉都被桌子压得挤起来。谢乔乔睁眼时,张雪霁也坐起来,但是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桌子压出来的红痕。 他还没有发现,曲起胳膊肘靠在桌面上,上半身往谢乔乔那边倾:“那我能继续说了吗?” 谢乔乔疑惑的看着他:“继续反驳我?” 张雪霁为自己正名:“都说了那不是反驳!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公用一个脑子的,有不同的想法很正常,那不叫反驳,那叫文化交流!我又没有要求你一定要按照我的想法来做!” 谢乔乔沉默了一会儿,道:“烤肉要吃三顿。” 张雪霁:“没问题。” 谢乔乔颔首:“哦,那你开始说吧。” 第67章 仙女棒 张雪霁靠着三顿烤肉换到了话语权。 但他在组织语言之前,盯着谢乔乔的脸,思索片刻,问:“我发表我的意见时,你真的会认真听吗?” 谢乔乔:“当然。” 张雪霁:“真的吗?” 谢乔乔想了想,伸出左手按在自己心脏处,询问:“要我用心头血立个心魔誓吗?” 张雪霁:“……倒也不必。” 谢乔乔又把手放回膝盖上:“我说了会听,那就是会听。但听完之后,要不要那样做,就是我自己的自由。” 张雪霁觉得谢乔乔说的也有道理。 他单手撑着脸颊思索了一会儿,道:“乔乔同学,我觉得不管是人也好,其他生物也好,生命都是非常可贵的。这个世界缺乏一个正确的法律构架,如果单纯以人类自身的情绪价值去衡量另外一个生命是否具备活着的权利,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谢乔乔:“……法律构架?” 张雪霁:“你可以理解为一些国家的刑法。” 谢乔乔:“刑法?” 从谢乔乔略带疑惑的反问中,张雪霁微妙的感觉自己get到了她的点。 相对公平公正的法律,只存在于张雪霁生活的世界。而在这个生产力低下,资源开发严重不足,大多数普通人尚且无法果腹的世界——刑法,只是上层阶级压迫剥削普通人的一层借口罢了。 修道者甚至要比普通凡人的上级阶层更不讲道理,但千百年来也不见有人站出来反驳这个现象。 因为武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根本就不是凡人团不团结的问题。修道者举手投足间就能覆灭一个人类王朝,以凡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这确实听起来很天方夜谭。”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声音比刚才小了一点,“但我没办法认同这个世界的法律……我不确定自己能改变多少,但我会尽我所能的去改变它,并要求自己不越过那条底线。” 谢乔乔垂眼不语,手指曲起轻轻敲着膝盖。等张雪霁说完之后,她才温吞抬眼看向张雪霁,那双黑沉的丹凤眼里并没有嘲笑,但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情绪。 她安静的注视让张雪霁稍微有点不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谢乔乔:“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 张雪霁:“……唉?” 没想到会得到谢乔乔的认可,张雪霁诧异,眼睛瞪大了一些。 谢乔乔重复:“我说,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相对完善公正的法律,人人遵守这份法律,律法铁条凌驾于个人情绪之上,想来大多数人都会好过一些。” “你的想法是没错的,老师说过,幻想更美好的世界是可以的,很多新世界都是从幻想开始,经过成千上万年的努力,才变成了现实。” “虽然我无法做到像你那样心中自有律法,但我知道你这样的想法很好。” 张雪霁:“乔乔同学,你变得也太快了——怎么突然就愿意和我讲道理了?” 谢乔乔对他伸出三根手指,张雪霁知道这是三顿烤肉的意思。他觉得好笑,又有些好气,对谢乔乔比了个‘ok’的手势。 谢乔乔:“三不应该是竖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吗?” 张雪霁理直气壮:“我脑子有病,我就喜欢这样比。” 谢乔乔:“……你开心就好。” 晚上的时候船员下来查过一次房,主要是提醒大家不要上去甲板,那边的防护罩坏了,现在很不安全。和人交际打马虎眼这种事情,张雪霁最擅长了,把查房的人糊弄过去后,张雪霁又去了趟楼上打晚饭。 晚饭还是海鲜,不过多添了一些不太新鲜的水果。张雪霁咬了两口后就把它们扔到一边,自己从袖子里面掏出草莓在那处理。 谢乔乔没有吃过草莓,也不认识这种水果,觉得很有意思。她三两口吃完了晚饭,坐在桌子边看张雪霁洗草莓。 张雪霁顺手把桌子上洗好的一盘草莓推给她:“尝尝味道?这里物流没有我老家发达,我在耳理洲找了好久才找到草莓的,连中洲三都都没有这玩意儿。” 谢乔乔:“叫草莓吗?” 张雪霁笑了笑:“耳理洲氚云国的人管它叫冬季果,但我老家那边叫它草莓,我习惯了,一直改不了口。” 谢乔乔一口一个草莓。 毕竟也没有很大个,但是很红,薄薄的一层皮,咬下去时能尝到甜蜜的味道。这世上甜味的水果很多,但是草莓甜得很特别,是谢乔乔没有尝过的甜味。 她捏着一颗形状饱满漂亮的草莓,举起来看了一会儿,道:“形状很像心脏。” 张雪霁:“其实荔枝的形状会比草莓更像一颗心脏。” 谢乔乔:“荔枝?” 张雪霁:“你等等啊,我找一下,我记得好像是扔在第八个格子里了……” 他空出一只手往自己袖子里摸,摸了半天,掏出来一盒山楂片。 张雪霁顺手把山楂片放桌上,嘀咕:“不对,那不是这个盒子啊……” 然后摸出来一盒山药片。 张雪霁:“奇怪,也不是这个格子吗?” 然后摸出来一盒咸鱼片。 张雪霁:“……难道是在我的另外一个袖子里面吗?” 他换了只袖子摸,结果掏出一盒仙女棒——张雪霁回忆了几秒钟,随即想起这是自己之前在中洲捣鼓的小玩意儿。 在小孩子和女性之间广受欢迎,为他赚了第一笔零花钱。只是很快张雪霁就对这个小玩意儿失去兴趣,转手交给其他人处理了。 大概是那时候留下来一盒样品。 他从里面捡出一根纤细的仙女棒:“刚好也快天黑了,乔乔同学,你想去甲板上放烟花吗?” 谢乔乔疑惑:“这么小的棒子也能放烟花吗?” 村子里以前也放过烟花,谢乔乔见过能放出烟花的炮筒,比她人还粗。而面前被张雪霁拿在手里的小木棒,还不到她手指粗细。 张雪霁:“当然可以啊,是小烟花,虽然不能飞到天上去,不过可以在手上拿着。” 谢乔乔没有放过这种烟花。 她盯着张雪霁手里的小木棍看了一会,慢吞吞的点头:“可以。” 谢乔乔行动能力很强。 她说可以,点完头之后就拿起桌子上那盒仙女棒往外走;张雪霁连忙拉住她:“我们去后面,后面人少。” 他说的后面,是帆船后面的瞭望台。 那里平时会有人值班。但是今天白天发生了这样的危险,春明号的船员们大多自顾不暇,还要去维修被谢乔乔剑气破坏的防护罩,帆船后面的瞭望台反而空下来了。 张雪霁对这艘船熟得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拉着谢乔乔绕开了甲板上寥寥无几的巡视人员,两人贴着木质墙壁,绕过替换下来堆积的雪白船帆,一直走到最后面的瞭望台上。 瞭望台被几根黑色铁质栏杆围起,没有防护罩的保护,海风呼啸着刮过来,吹得他们衣服和袖子都不停的翻飞起来。 船行驶在海面上,本来就不算平稳——再加上海风。 张雪霁被风吹得晃了晃,有点头晕。谢乔乔侧过头,问他:“要不要站我后面?” 张雪霁:“我比你高。” 谢乔乔看了眼张雪霁的脑袋,张雪霁顿时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发凉。 她‘哦’了一声,又把手伸到张雪霁面前:“那我牵着你?” 张雪霁立刻把手塞进谢乔乔手心。 刚开始只是张雪霁把手搭上去,谢乔乔握着他的手指。张雪霁的手要比谢乔乔大,谢乔乔没办法完全握住他的手。 温热的掌心贴着手指背面,没有触碰到的皮肤被海风吹得发凉。 两人走到瞭望台上,张雪霁蹲了下来。谢乔乔不明所以,但也学着他蹲下来,两人面对面,风从他们侧面吹过来,可以听见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还有船帆上垂下的绳子,被风吹得不停纠缠晃动的声音。 他们还牵着手,手心贴得很紧,连海风都无法吹过去。 没有被海风吹到的掌心很温暖,好像里面跳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张雪霁打开装仙女棒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仙女棒,用袖中符咒轻轻一掠烟火棒的端口。 海风一点也没有妨碍符咒燃烧,仙女棒尖端瞬息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犹如一簇拥挤的星辰,点亮了方寸之间。 仙女棒微弱的光照在谢乔乔脸上,她狭长的丹凤眼都睁圆了——虽然脸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从她一直盯着仙女棒来看,她确实觉得这个东西很新鲜,很新奇。 张雪霁手指灵活的翻动,仙女棒在他手指间打滚,迅速移动的光芒在空中画出五角星的形状。 但很快仙女棒就燃尽了,只落下一点灰在地面上,张雪霁手指间挟着的,也只是一根光秃秃焦黑色的小木棒而已。 谢乔乔伸手,手指摸了下那根小木棒;木棒上面还残留着燃烧之后剩下的温度,她的手指也蹭到了一片焦黑。 张雪霁:“你要不要来试试?” 谢乔乔:“好……要怎么做?” 她下意识看向了张雪霁。张雪霁从盒子里挑了两根仙女棒,塞进谢乔乔掌心,然后把燃烧符递给她:“往符里注入一点灵力,它自己就会燃烧起来了。然后用燃烧符点燃仙女棒,就可以了。” 谢乔乔依言将灵力注入燃烧符。 符咒自燃,火焰的温度距离她之间不过方寸,温暖的热度从燃烧的符咒上传递到谢乔乔手指尖。她没有说话,略微垂着眼睫,暖色火光在她下眼睑和唇珠下方投下层温和晃动的阴影。 她盯着符咒,而张雪霁盯着她。 燃烧着的符咒轻轻触碰仙女棒尖端,仙女棒立刻被点燃,爆发出一簇金色与银色交织的烟火。 谢乔乔抬眼,声音比平时轻快:“颜色和你刚刚点的不一样。” 张雪霁眨了眨眼:“我记得这盒里面是有不同颜色混合的,但是不记得有混什么颜色了。” 烟火的光芒晃得张雪霁眼睛都有些发酸,闭上眼睛的瞬间,感觉好像有眼泪掉出来了,脸也被烧得有点发热。 他没有在意,闭了会眼睛,又睁开,眼睫有点湿润。 他和谢乔乔之间隔着那束仙女棒,谢乔乔的眼睛承受力都好像格外的强韧,丝毫没有因为仙女棒突如其来的强光而下意识的闭眼。 “张雪霁。”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视线越过金银交错的烟火,看向对面谢乔乔被烟火映红的脸:“嗯?” 谢乔乔的手伸过来,手指一碰他眼尾:“你哭了。” 她手指上有符咒燃烧之后,残余的硝烟味,手指也并不柔软,带着茧子的指腹剐蹭过张雪霁眼角那片脆弱的皮肤。 眼角膜受到外力的刺激,张雪霁无意识的单眼闭起,眼尾被谢乔乔手指按出一抹很浅的红色。 她曲起的手指碰到张雪霁颧骨。 似乎能感觉到少年的呼吸落到了她的手腕内侧。 啪嗒。 烟火燃尽,这一角落又重归于黑暗。烟火带来的短暂温暖很快就被海风吹散,谢乔乔的手指还按在张雪霁眼角。 张雪霁反应过来,往后仰,试图避开谢乔乔的手。但他忘记了这是在船上,本来就不容易保持平衡——随着张雪霁身子微微靠后,他整个人也失去平衡,被晃得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后背撞到围栏。 他小幅度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乔乔面色如常的收回手,举起燃尽的仙女棒‘残躯’:“烧完了,但我还想点。” 张雪霁刚想说那就点呗——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急促的呻/吟骤然从后面杂物堆积的帆布中传来,被海风吹得破碎,隐隐约约的落进二人耳朵里。 第68章 明白了吗 张雪霁愣住了,谢乔乔也明显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她转头看向杂物堆,但全然没有多想,站起身径直向那边走去,而且看起来心情还不太好;张雪霁生怕她干出当场掀开船帆的事情——事实上谢乔乔确实干得出来。 他连忙抓住谢乔乔的手腕,在谢乔乔皱眉疑惑的回头看向他时,张雪霁竖起食指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乔乔不明所以,但也稍稍压低了声音:“为何要小声?”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叹气:“为了避免尴尬。” 他话音刚落,杂物堆那面传来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一些,期间夹杂着男人的喘息声,隐约的水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谢乔乔身为修道者,自然是耳聪目明,光是听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疑惑:“他们在打架吗?” 张雪霁:“……算,算是吧。” 他觉得有点尴尬,一只手还拉着谢乔乔手腕,另外一只手不自觉抬起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同时在心中暗骂:就不能在自己房间搞吗?非要跑到外面甲板上来……能不能尊重一下古代的开放程度啊?!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掺和这种事情,快回去吧。”张雪霁拉住谢乔乔手腕,另外一只手捡起仙女棒扔进自己袖子里,就要往外走。 谢乔乔:“不放仙女棒了吗?” 虽然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失落之类的情绪,但张雪霁还是罕见的迟疑并羞愧了两三秒,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哄谢乔乔:“今天风太大了,我们明天再来放也一样。” 谢乔乔:“哦……” 她跟着张雪霁往前走,张雪霁觉得自己快要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偏偏这时候,喘息声里夹杂上一声女子的尖叫。 “冤家……■■死■■了……嗯……让■■■算了……” “……” 海风吹过去,夹杂着更加兴奋的啪啪声。 张雪霁后脑勺都发麻,身体倒是很诚实,反应迅速的捂住了谢乔乔的耳朵。不过捂住了也没有用,这点障碍对于修道者的听力而言,几近于无。 谢乔乔仰起头,看着张雪霁,眼睛还是和平时一样冷淡,然后问出了非常不得了的话:“张雪霁,■■■是什么意思?她是在求救吗?” 张雪霁:“……” “那是未成年不能听的东西,乖,现在立刻马上忘记它。” 张雪霁板起脸,用一根手指轻轻戳在谢乔乔眉心,严肃:“巴拉拉能量,胡乌拉胡,记忆消失术!” 谢乔乔:“……我还记得。” 张雪霁严肃重复:“忘掉!” 那堆杂物被撞得响了一声,呻/吟尖叫声变得更加高昂了,期间夹杂着各种不可说的台词。 谢乔乔沉默片刻,开口:“现在可能有点忘不掉。” 张雪霁:“……” 谢乔乔疑惑:“所以她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为什么一会儿说自己要死了一会儿又说自己■■■了?那个男的为什么骂她是■■和■■■?” 她面无表情,用那张冷淡漠然的脸,念出了奇怪的词汇。 张雪霁已经快要崩溃了——早知道会撞上对这么会玩的野鸳鸯,打死他也不会带着谢乔乔大晚上的出来放烟花。 “那是大人的领域,小孩子不要乱学。”他努力板起脸,露出自己最端正的表情,“总之不是什么好词,如果有人对你说这种话,就把他的三条腿全部打断。” 谢乔乔:“哦。” 紧接着隔壁那对野鸳鸯又喊了重复的台词——中间有一两句变动,但大体意思不变。 谢乔乔疑惑:“为什么那个女人不生气?” 张雪霁:“……” “听我说,你现在知道这些还太早了,我们回去吃宵夜吧。”张雪霁颤抖的手抓住谢乔乔手腕,强颜欢笑,“听话,今天宵夜我给你弄火锅吃。” 谢乔乔本来就没什么好奇心,一听到火锅,便迅速转移了注意力,都已经迈开腿准备跟着张雪霁走了—— 隔壁野鸳鸯:“你看你■■■■那么能吃■■■栗子糕搅拌■■■■……嘿嘿■■■” 张雪霁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已经找不到地方可以吐槽了。 谢乔乔:“栗子糕为什么要……” 张雪霁捂住她的嘴巴,虚弱道:“别问我,没结果,我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忙着考试,看片都不超过八部,t盘干净到可以临死前不用格式化,我真的不知道,我看的片都没有玩得这么花的……” 谢乔乔眨了眨眼。 张雪霁柔弱的按着她肩膀,沉默着,不知道在纠结什么。隔壁野鸳鸯对社死的未来一无所知,还在高速上飙车。 张雪霁:这辈子没有听过这么刺激的墙角.jpg “其实吧,”纠结了一会儿,张雪霁尴尬的开口,“他们没有在打架,当然,也没有在吃宵夜,就是在——那个——交/欢,你能理解吧?” 谢乔乔脸上表情还有点茫然。 过了三四秒,她恍然大悟:“哦,交/欢啊。” 张雪霁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谢乔乔侧过头,往杂物堆那边看,表情变得奇怪起来;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但此刻谢乔乔的表情变得十分……特别。 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是面瘫脸。 但五官全都出现了细微的弧度变化,凑在一起完完全全能表达出她的‘错愕’。 这种级别的情绪输出对于谢乔乔来说不可谓不罕见。 张雪霁心底骤然冒起了不好的预感,顺着谢乔乔所看的方向看过去:是海风吹起了一部分的帆布。 雪白的帆布卷起,露出后面若隐若现交缠的人影,耳鬓厮磨,唇齿相依,如同藤蔓缠绕着树木,又像是一朵被撑开的花苞,被迫的展开了花瓣。 海面折射泠泠月光,细碎光影掠过杂物,海风裹着寒气与水汽吹拂过去,那女人雪白纤细的五指隐没在男方散乱乌发间,苍白手背上青筋绷起,细弱的骨架拉扯出线条。 他的手遮盖在谢乔乔眼睛上,能感觉到谢乔乔眨眼时,眼睫晃动拂过他掌心,她呼吸时,平稳柔软的气息掠过他手指。 和谢乔乔冷漠一根筋的脾气相反,她的脸颊也如普通十五岁少女那般柔软,被海风吹乱后压进张雪霁指间的乌发冰凉顺滑,让张雪霁有种自己抓住了一把绸缎的错觉。 甲板上本来很吵,海浪声夹杂着风声和海鸟的声音,以及远处奇特的嗡鸣声。 但在他们蹲着藏身的这一角落,又骤然变得安静起来;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心跳声,她眼睫眨动,擦过张雪霁掌心的窸窣声。 过了好一会儿,谢乔乔开口:“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她语气里带有淡淡的疑问。 张雪霁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同时把脸也转开。谢乔乔抬眼看向他时,便只看见张雪霁的侧脸,他的侧脸很红,谢乔乔用手背轻轻一碰他的脸颊——张雪霁像一个被触发了开关的跳跳虎,猛地一步往后跳出去将近一米,结果后背撞到栏杆,差点从栏杆上翻下去。 他手忙脚乱的抓紧栏杆站稳,呼吸和心跳都错频急促,血液循环快得可以去打鼓。 谢乔乔还蹲在原地,仰着头疑惑的看着他;张雪霁的眼睛睁得很大,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惊恐的,那样看着谢乔乔。 可是他的脸又很红,下垂的狗狗眼里泛着水光,像一颗被焖熟了的桃子,摁一下就能摁出水来。 谢乔乔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张雪霁的喉结滚了一下,后背紧紧贴着栏杆:“我没事……我就是——你突然摸我脸……吓了我一跳。” 谢乔乔:“你的脸很红,我想摸一下你是不是发烧了。” 张雪霁用自己手背贴了一下自己的脸,冰凉的手背和滚烫的脸颊形成了温度差,刚一碰到时张雪霁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慌乱把手放下,将手背到身后:“没有发烧——你放心吧。” 谢乔乔:“……哦。” 张雪霁觉得躁得慌,转身走在前面:“先,先回去吧。” 谢乔乔:“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房间,分别洗漱之后,张雪霁还是和平时一样睡地铺,谢乔乔睡床上。 张雪霁盖着被子,把眼睛闭上,然后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女人苍白的手抓着男人头发的昳丽场景。吓得他马上又把眼睛睁开,看着天花板发呆。 天花板的砖花纹单调,而且印得还不精准,张雪霁一边看一边找不同,甚至能找出七八处不同来。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很多东西,又觉得手心痒得厉害,似乎是谢乔乔的眼睫还轻轻眨着,一下一下的,扫过他掌心。 “……” 翻了个身,张雪霁把被子扯过头顶,闭上眼睛开始数羊。 被子外面传来了谢乔乔的声音:“你在背公式吗?” 张雪霁闷声:“在数羊。” 谢乔乔:“为什么要数羊?” 张雪霁:“……我睡不着。” 隔着被子,张雪霁听到了谢乔乔从床上爬起来的动静。他翻过身,把被子从头上扯开,侧头看向床那边。 谢乔乔单手撑着脸,从床边探出脑袋,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雪霁。她过长的头发从肩头滑落下来,一直垂到地板上。 张雪霁忍不住提醒她:“你头发掉地板上了。” 谢乔乔垂眼看了看,伸手去捞。她胡乱把头发拢一拢,捡到塌上,但总有新的头发,顺着谢乔乔肩膀往下滑,跟绸缎似的,落到地板上。 张雪霁看着她捡头发,看了一会儿,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坐起身,挪到地铺边缘,弯腰把谢乔乔滑落到地板上的头发捡起来,顺笼到掌心,然后全部理到床上。 他们在这一瞬间靠得很近,但两个人都想着头发,居然一点也没有觉得暧昧。 随后张雪霁就又坐回去了,和谢乔乔隔着一段距离,面面相觑。 张雪霁:“……你也睡不着吗?” 谢乔乔趴在床沿上,诚实道:“我在想事情。” 张雪霁:“想什么?” “书上说交欢是为了繁育后代才可以进行的,端庄的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会因为交欢而觉得舒服——会很痛才对。”谢乔乔板着脸,用学术探究的语气道,“但是那个女人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张雪霁沉默了数秒,艰难开口:“你看的什么书啊?” 谢乔乔:“女德?好像是类似的名字。村长家的姐姐借给我们看的,她还说绝对不能给男生看。” 张雪霁:“……” 他错了,他不应该因为谢乔乔知道‘交欢’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她具备基础的性/教/育知识。 他大错特错。 张雪霁用手揉了揉自己越来越烫的脸,磕磕绊绊的开口:“也,也不是都会痛的……就是,做这种事情,如果不先做功课的话,其实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会不舒服会痛——反之,如果,如果功课做好了,都会……那个——不痛的。” 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小,脸红得好像熟透的西红柿。 谢乔乔疑惑的皱着眉:“你试过吗?” 张雪霁一个激灵:“当然没有!” 谢乔乔:“那你怎么知道不会痛?” 张雪霁:“……因为,因为我有准确的性/教/育启蒙课!对,就是,专门有老师教育我们这方面的知识!” 谢乔乔感叹:“道载学宫还有专门教这个吗?真厉害啊。” 张雪霁沉默片刻,强笑附和:“对,对啊,学宫真厉害啊哈哈哈——” 谢乔乔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在谢乔乔的注视下,张雪霁的笑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消失了。 张雪霁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谢乔乔坦诚:“我在想,他们为什么也要拥抱,也是为了安慰对方吗?” “……” “拥抱也有很多种含义的,不一定是为了安慰对方,也有可能就是单纯的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会想要和她更多的肢体接触,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张雪霁解释着。 谢乔乔认真听着,等他讲完后,忽然两手撑着床沿,上身往前倾,凑近张雪霁。 张雪霁瞬间僵直了脊背,喉结滚动,无意识的舔了舔唇,眼睫微微颤抖,眼睛却无法从谢乔乔脸上挪开。 现在没有仙女棒或者头发之类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他的注意力便只能落在谢乔乔身上——她凑近的脸,细密的眼睫,芬芳的气息。从她肩头滑落下来的头发,垂到张雪霁手背上,如绸缎滚落,发影晃动在谢乔乔眼窝与脸颊处,她浓黑的眼瞳里甚至可以看见张雪霁的脸。 呼吸好像是冷的,又好像是热的,视线和触觉是混乱的,不然张雪霁很难解释为什么自己看见谢乔乔的脸颊,却联想到了温度。 最锋利冷漠的剑客,脸蛋也是温热的,呼吸也是温热的。 张雪霁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耳膜处的鼓动形成了微妙的频率,不断的回响,震得他脑子里某根神经也突突乱跳。 他意识到谢乔乔的目光里透出审视,但张雪霁摸不准谢乔乔在审视什么——如同囚犯在得到最终结果之前,都无法得知自己的罪名。 呼吸声短暂的交错,谢乔乔又往前靠了一些。这个姿势很危险,如果不是她腰好,早就从床边掉下去了。 她的脸颊短暂又轻快的贴了下张雪霁的脸颊,温热,柔软,像一个意味不明的亲吻,像摔进沐浴露香气缠绕的被窝。 随即谢乔乔迅速后退,又躺回床上。 张雪霁呆愣在原地,眼神茫然:“……唉?” 谢乔乔把被子拉过胸口,闭上眼,声音平静:“我搞明白了,谢谢,睡觉吧。” 张雪霁:“……?” 你到底搞明白什么了啊?! 第69章 记仇 谢乔乔躺在床上,眼睛一闭,开始背清心咒。 平时只要一背这个,很快就会睡着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越背清心咒越睡不着,越躺越觉得热。 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热,明明房间里温度也不高,但谢乔乔就是觉得身上很热,脸颊也很热。她干脆睁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床顶帐子发呆。 黑夜对于修士来说,几乎没有什么视线上的阻碍。 谢乔乔伸出手,用手背贴了一下自己面无表情的脸——手背温度适中,越发显得脸颊滚烫。 ……难道是发烧了吗? 谢乔乔从来没有生病过。即使小时候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但谢乔乔从小就身体特别好,别说生病了,连感冒都没有感冒过。 在她入道成为剑修后,体质超级加倍,几乎都要忘记人类语言库里还有‘生病’这个词汇了。 谢乔乔想了想,试图运转自己体内灵力降温——她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属性的灵力,但觉得应该能治发烧。 灵力在身体里转了一圈,谢乔乔又伸手摸自己的脸颊,脸颊还是滚烫的,温度一点也没有降下去。 不只是脸上的温度没有降下去,心跳也变得很快。 谢乔乔又把手按在心脏处,隔着绷带,一如既往微弱的心跳声,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快;就好像是一个发条坏掉的小玩具,频率快得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坏掉。 她翻开被子,做起来,盘腿坐着,两手压在膝盖上。 床边就是张雪霁的地铺,谢乔乔一垂眼就能看见躺在地铺上的张雪霁。张雪霁居然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心跳平稳。从狭小方形窗户落进来的星月光芒,落在张雪霁脸上,他闭着眼,略带稚气的圆润脸颊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 谢乔乔抿了抿唇,下床,蹲到张雪霁床边。 她手掌压到张雪霁睡觉的枕头上,张雪霁均匀的呼吸吹拂过她衣角;谢乔乔伸手掐住张雪霁的脸。 张雪霁睡觉还算警觉,被掐住脸后迅速的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下意识坐起来,结果一个大动作扯得自己脸颊生疼。 “嘶……痛痛痛——” 张雪霁连忙抓住谢乔乔手腕,一下子痛清醒了,睁大眼睛茫然看着谢乔乔。 谢乔乔就蹲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说实话,大半夜被这张脸掐醒,还挺吓人的。 谢乔乔松开手,目光停留在张雪霁脸颊上:少年玉雪似的脸颊,被掐出了明显的手指印子。 他虽然惊醒,但表情还是懵的,眼睛茫然看向谢乔乔,眼眸比平时更柔软水润——或许是因为还没有睡醒的缘故。 张雪霁揉了揉自己发麻发痛的脸:“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又在搞什么?” 谢乔乔:“现在几点了?” 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手表看了看,道:“都快四点了……这个点把人吵醒,是会折寿的啊乔乔同学。” 谢乔乔:“我发烧了。” 张雪霁看手表的动作愣住。他抬起头看着谢乔乔,谢乔乔脸上表情很认真,看不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样子。 他悚然一惊:“真的假的?修士也能生病吗?” 他伸手一摸谢乔乔额头——好像是有点烫,但是还没有到发烧的地步。 张雪霁:“你会觉得冷吗?” 谢乔乔摇头:“只是觉得有点热。” 张雪霁:“会觉得想吐,头痛,浑身没力气吗?” 谢乔乔沉默了两秒,道:“这倒没有。” 张雪霁松了口气,又放松下来:“乔乔同学,你吓死我了。这不是发烧,你就是热着了,晚上睡觉少盖两床被子就行了。” 谢乔乔愣住:“就这样?” 张雪霁:“当然是这样啊!好了好了,快睡觉吧……大半夜的,我还以为……” 谢乔乔:“你以为什么?”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耳朵,有些尴尬的视线飘逸:“没什么。” 谢乔乔自然很相信张雪霁的话,既然张雪霁说不是发烧,那可能就真的只是热着了。 她躺回床上,把单床被子推到一边,自己不盖被子躺着。张雪霁就睡在地铺上,闭着眼睛——虽然眼睛闭上了,但是张雪霁又完全睡不着了。 刚刚被谢乔乔掐过的脸颊还在发麻发痛,他闭着眼,用手指轻轻一碰自己脸颊,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谢乔乔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我刚刚是不是掐得太用力了?” 张雪霁舌头抵了抵那边的口腔内侧,声音略微含糊:“还好。” 谢乔乔:“真的吗?” 张雪霁:“……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乔乔:“假话。” 张雪霁:“一点事都没有,没有肿也不痛。” 谢乔乔眨了眨眼:“那真话呢?” 张雪霁幽幽道:“痛死了,感觉脸都被你掐肿了,甚至怀疑你刚刚那一下多少带点私人恩怨……我这两天也没有得罪你吧?” “有。”谢乔乔语气平静,“你吃晚饭的时候还和我拌嘴。” “……” 张雪霁捂着自己已经肿起来的半边脸,震惊:“乔乔同学!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不是从来不记仇的吗?” 谢乔乔坦诚:“因为和我有仇的都被我当场揍了。” 张雪霁:“……” 谢乔乔打补丁:“但你太脆了,我总不好揍你。” “……你这个和揍我有区别吗?” 张雪霁从床上爬起来,趴在床沿,指着自己红肿起来的脸,没好气:“乔乔同学,麻烦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你看看这肿的。” 凡人的夜视能力并不如修道者那样出色,张雪霁心里憋着一股气,只想凑近点,让谢乔乔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杰作’。 他下巴抵着床铺往前挪了挪脑袋,靠近之后才发现谢乔乔就侧身睡在床边。 骤然距离就拉近了,张雪霁的脸险些撞到谢乔乔脸上,他愣了愣,下意识的往后退——退得太快了,张雪霁没能蹲稳,再度一屁股摔倒在地,并原地打了个滚,呆呆的坐着。 他还没从刚才那一瞬间的超近距离中缓过神来,谢乔乔倏忽起身,从床上起来,向他走近。 不知道为什么,张雪霁无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又微妙的觉得此刻有些……气氛有些暧昧。 谢乔乔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那双眼尾上挑的黑沉丹凤眼平静的俯视着他:“肿得很严重吗?” 张雪霁:“……也,也没有很严重……” 谢乔乔伸手一碰张雪霁肿起来的那半边侧脸,灵力轻柔的从上面掠过。张雪霁没法形容那种感觉,酥酥麻麻又带点凉意,他仰着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正确。 他视线所及,是谢乔乔那张平静冷漠的脸。 她垂眼看来的视线,似乎和看其他人的视线,并无不同。张雪霁脑子里有点乱,月光晃得他视线都模糊起来,只有落在自己脸颊上的凉意,是清晰而温吞的。 谢乔乔:“消肿了,睡觉吧。” “……” 第二天大鹅去敲门喊张雪霁,敲了好几遍,大门才打开。 它正要抱怨,抬头看见张雪霁脸色,登时吓了一跳:“你昨天晚上去偷人了?” 张雪霁踹了它一脚:“什么鬼形容词?!” 大鹅灵活一闪躲开了张雪霁踹过来的一脚,理直气壮:“不然你怎么黑眼圈那么严重?看起来好像要猝死了。” 张雪霁满脸冷漠:“你能不能少咒我两句?滚进来,有事需要你帮忙。” 大鹅嘀嘀咕咕,不情不愿的走进来:“什么事啊?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免费给人帮忙……啊,乔乔大人!乔乔大人今天换了新发型!这个花苞头在乔乔大人脑袋上实在是可爱非常,尤其是和乔乔大人您的嫩绿色衣服格外相配!” 谢乔乔捧着铜镜,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毕竟是铜镜,根本不可能做到纤毫毕现的程度。但是铜镜上倒映出来的人影却十分清晰,尤其是那两个花苞似的发团,上面簪着一枚蝴蝶贝发卡。 她略微侧着头,镜子里的少女跟着侧头,脸颊侧留下的碎发也跟着晃了晃。 大鹅绕着她三百六十度环绕夸奖了一番,谢乔乔才慢吞吞开口:“张雪霁帮我扎的。” 大鹅嘴巴里的溢美之词短暂的卡壳了两秒,陷入沉默:……我就说这个发型为什么该死的眼熟,这不就是在买船票排队的时候,张雪霁拿我假发练手扎的发型吗? 张雪霁一拍大鹅后背:“别呆着了,施展你的幻术,帮我们乔乔同学换个模样。” 大鹅茫然:“为什么要给乔乔大人换个模样?” 张雪霁:“昨天的事情闹太大了,乔乔如果还用原本的面貌出去,肯定会引起骚乱。虽然幻术也有被看破的可能,但毕竟可以过滤大部分人。” 大鹅在征得谢乔乔同意后,便用幻术修改了她的外形——因为谢乔乔对幻术修改的外形并没有其他额外的要求,所以大鹅就按照张雪霁要求的,尽量往普通不起眼那方面进行伪装。 用幻术遮盖容貌后,一行人才离开房间到甲板上去。出门时遇到不少同样出门透气的邻居;因为之前海怪来袭时,不少人受了张雪霁的帮助,所以从门口走到甲板,一路上张雪霁收到不少人的感谢。 走上甲板时,能明显感觉到海风吹得人几乎站不稳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能量罩还没有被修好的缘故。 白天甲板上就要热闹很多,除去修道者外,还有不少凡人也来甲板上透风。 谢乔乔只是在栏杆处站了一会儿,就已经听见不下十个人在讨论昨天发生的事情,暗暗揣摩她的身份。 猜得五花八门,有猜是不是中洲的,也有猜蓬莱的。 倒是明匣洲,从头到尾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毕竟明匣洲最出名的也只有穷和偏,至于剑修……明匣洲有出名的剑修吗? 自然是没有的。 张雪霁站在谢乔乔旁边,剥开两个砂糖橘,都递给谢乔乔。 谢乔乔拿走了一个,张雪霁手里还剩下一个。他向谢乔乔晃了晃手:“这个也是给你的。” 谢乔乔:“你不吃吗?” 张雪霁:“我不吃砂糖橘啊,隔壁房大姐送的,太热情了我拒绝不了,顺便剥给你吃……” “你不吃那也别浪费啊!我吃!” 大鹅倏忽从两人身后冒出来,飞快的从张雪霁手里拿走那颗砂糖橘,扔进嘴里;等他嘴巴合拢时,牙齿却咬了一个空。 大鹅茫然的嚼了嚼空气:“……我的砂糖橘呢?” 谢乔乔瞥了它一眼,手心里躺着两颗剥好的砂糖橘。顶级剑修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旁人手中拿走一颗橘子。 张雪霁:“春明号的能量罩坏了,接下来大概要去最近的港口进行一次能量补给……这里最近的海城是夏泽国。” “夏泽国是鲛人统治的国度,估计不会让我们久留或者进内港,只会允许我们在港口修整。” 谢乔乔嚼着橘子,侧头看向张雪霁,声音含糊:“鲛人?” 张雪霁:“对,鲛人。海上有很多海城属于开了灵智的异族,比如鲛人,蛟龙,扇贝等等。这些海城依靠海上往来的商船与人类做交易,但平时他们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海城,进入人类国度的。” 船上再度响起了悠长的笛声,船帆缓缓收拢,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用白色大理石制造的港口;每一块墙砖都洁白到了耀眼的地步,从码头处延伸出同样苍白的锁链,沉入水底,没入墨蓝色深海之中。 有船员站上瞭望台,对着港口远远的开始挥舞蓝色旗子。船员挥舞旗子的手法很特别,谢乔乔仰头多看了一会儿。 张雪霁向她解释:“这是旗语,是春明号的船员在询问我们是否可以靠岸的意思。” 谢乔乔:“光凭旗语就可以获得港口的信任?” 张雪霁道:“每个港口的水手都有一套自己的判断方法,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太出海的。” 何止是不太出海啊——上辈子加这辈子,张雪霁坐船进外海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雪白如海上泡沫一般梦幻的港口,徐徐升起了深绿色的旗帜。 春明号的船员欢呼一声,通过传声法阵广告其他乘客,他们即将在夏泽国进行为期五天的修整。在修整期间,乘客可以进入夏泽国游玩,也可以选择留在船上等待修整结束——春明号在修整期间依旧照常提供三餐。 这条公告一出,原本兴奋异常的甲板顿时安静了些许,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要不要在修整期间离开春明号,进入夏泽国游玩一两天。 大船缓缓驶入洁白港口,随着海底穿来一声声闷响和铁链摩挲的声音,整艘船被奇怪的白色锁链缠绕船身,拖拽着靠岸。 码头上站着一个身披紫金甲,魁梧高大的黑长发男人,他仰起脸盯着码头上停靠的春明号,太阳照得他脸上的重叠的鱼鳞闪闪发光,他黑发间原本属于耳朵的位置,也冒出鱼类独有的鱼鳍,展开的外骨骼薄膜透出奇特的蓝紫色光芒。 在他身后,还有二十多个和他外貌相仿,形容冷酷的魁梧男子。 在他们的注视下,春明号靠岸,船员下船后先和为首的黑长发男人打了招呼,两人进行一番交涉。 张雪霁趴在栏杆上,身子往前倾,饶有兴趣的去看二人唇形,想凑热闹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忽然间,黑长发的男人抬眼看向张雪霁——他的眼瞳是诡异的浓黑色,没有眼睑,眼白却赤红,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直勾勾冷厉的盯着张雪霁。 张雪霁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旁边谢乔乔嚼着砂糖橘,面无表情的拔出凶剑。 张雪霁这次反应快了,火速按住谢乔乔的手:“冷静!冷静!他就看我一眼,他没有凶我!真的!我对天发誓!” 第70章 都是白色 谢乔乔:“……昨天你和我吵架,我都没有揍你。” 张雪霁:“……” 谢乔乔冷淡瞥了他一眼,把凶剑又放回书箱里。 凶剑没有了发挥余地,非常遗憾的咕叽了几声。 张雪霁:“你生气了吗?” 谢乔乔不理他,把剩下的砂糖橘全部塞嘴里,面无表情的嚼橘子——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绕到她另外一边,单手撑着栏杆:“我请你喝杨枝甘露,别生气了呗?” 谢乔乔向他伸出一只手,张雪霁秒懂,从自己袖子里摸出冰镇的杨枝甘露,放到谢乔乔手心,眼巴巴的看着她。 谢乔乔单手拧开了杨枝甘露的瓶子,低头抿了一口,语气平静:“不生气了。” 张雪霁忍不住笑,他怕自己笑出声,于是别过头去,单手捂住半张脸,哼哧哼哧的憋笑。谢乔乔瞥了他一眼,继续面无表情的喝杨枝甘露。 不一会儿交涉的船员回来了,春明号甲板放下软梯,码头尽处巨大的雪色镂空闸门也缓缓打开,两边石柱顶端的鲛人雕像为一男一女,原本是‘恶神像’,在闸门打开的瞬间,转换成‘欢喜像’。 已经有几个人抢先下船去了,张雪霁趴在栏杆上,遥遥向闸门后的繁华街道一望,问谢乔乔:“想不想进去逛逛?鲛人城市和人类国度还是差别挺大的。” 谢乔乔两手捧着冰冰凉凉的杨枝甘露,开口:“好。” 谢乔乔是个很没有好奇心的人。 具体体现为不管张雪霁在她面前展示了多么匪夷所思的知识和各种小玩意儿,谢乔乔还能继续坦然的以平常心对待他。而且如果不是张雪霁追问,谢乔乔根本不会问他那些东西的原理。 所以同样的,面对由鲛人制造的海上国度,谢乔乔其实也没有多少好奇心。 她只是想起老师以前说过的话——渔村之外的世界那么大,多去看看总没有坏处。 大鹅和琵琶却严肃拒绝了前往张雪霁前往夏泽国的提议,理由是他们陆地的妖精和水里的妖精有世仇,不能随便踏入对方的领地。 谢乔乔对妖精的那些种族恩怨不是很了解,但也懒得管,就随便他们了。 两人爬梯子下了船,踩着洁白如雪的通道穿过闸门,闸门两侧是类人型的鲛人守卫。他们并不柔弱,相反,他们强壮,高大,最矮的那个守卫看起来也有两米多,垂眼看人类的目光总是透出十分冷酷的意味。 当谢乔乔和张雪霁一起走进这些守卫的视线中时,为首的黑长发男人伸手拦下二人。 他手臂上的护甲被太阳照射,闪闪发光得有些晃人眼睛。 张雪霁一闪身拦在了谢乔乔和黑长发男人之间,脸上挂起和蔼的笑意:“有什么事吗?” 黑长直男人垂眸,浓黑色眼瞳在赤红眼白中转动,邪祟又诡异的充满了压迫感。他温吞的开口:“刚刚在船上,是你在偷看我说话?” 他并没有用错词——读唇语可不就是用‘看’的吗? 张雪霁摊开手,态度诚恳:“我就是随便看看,并没有窥视他人秘密的意思,如果冒犯到了你,那么我向你道歉。” “我和我的朋友只是普通的游人,想趁着春明号修整的时间,进入夏泽国欣赏一下异国风景,绝对没有恶意。” 黑长直男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张雪霁,在他不说话时,身高和气质都会给人很可怕的压迫感。但对面相对娇小的人类少年却仍旧是一副温顺无害的目光,表情非常诚恳。 他能看出这个少年只是个普通人,完全没有入道的那种。 “姑且信你。”他用嘶哑的声音,不甚熟练的说出了人类语言。 同时,他的目光越过张雪霁,想去看看张雪霁后面的人;很微妙的,黑长直男人发觉张雪霁好像挪动了一点位置,再度遮挡住他揣摩的视线。 黑长直男人再度盯着张雪霁——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管多么坚强的犯人都会胆寒。但张雪霁仍旧不为所动,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无害表情。 “常病大人,这二人是否……” 在属下逐渐变得凌厉起来的视线中,常病抬手轻晃手指:“无妨,放行。” 拦在闸门前的守卫尽数让开,张雪霁拉着谢乔乔的衣袖,脚步平稳的往前走。常病看了眼二人的背影,异于人类的眼瞳微微眯起。 属下:“最近城内因为……那事,正闹得沸沸扬扬,此等多事之秋,再放人类进去,会不会闹出新的麻烦?” 常病垂眼,理了理自己手臂上的护甲,没有回答属下。他不言语时,不仅不会让人觉得松了口气,反而会让人感觉气氛越加的压抑。 属下顿觉失言,连忙低头闭嘴。 过了闸门,后面就是属于夏泽国的国界。 夏泽国的道路都很直,呈现出一种极致到了晃眼的雪白色;而在上空,则悬挂垂下无数色彩各异的丝织品。 那些丝绸如流水一般悬挂在夏泽国的空中,几乎遮蔽了太阳的光辉——而太阳光透过层层丝绸落到地面时,也变得格外柔软温和,不再刺眼晒人。 道路两边的房子都很低矮,有的甚至还没有谢乔乔的个子高,但街道上有很多贝壳和海底动物骨骼制作的。 谢乔乔站在中央大道上,往前看时立刻就可以看见这座海城上最高的建筑:用粉色矿石雕刻的巨大宫殿,尖顶上竖立着巨大的雌性鲛人雕像,雕像双手环抱胸部,胸口镶嵌着一颗硕大无比的洁白珍珠,自然卷的长发一直披散到尾部,头顶戴着华美的珍珠王冠。 雕像立在整个国家的姐姐,没有任何丝绸可以遮盖在它头顶,它垂眼望下来的神态温柔悲悯,华丽衣裙的裙摆垂下硕大但柔软的鱼尾。 “那尊雕像好看吗?”张雪霁指了指空中的雕像,示意谢乔乔去看。 谢乔乔:“珍珠很大。” 张雪霁笑出声,弯着眼眸:“嗯,那颗珍珠确实挺大的。” 谢乔乔:“这座雕像是个男人雕的。” 张雪霁一愣:“咦?这也能看出来吗?” 谢乔乔表情认真:“因为这个雕像被雕得很像孩子他妈。” 张雪霁深深的被震惊了:“……还有这种说法吗?!” 谢乔乔道:“猜的,不过我的第六直觉本来就很准。” 张雪霁:“不过你猜对了,这个雕像确实是男人雕刻的——百年前道载学宫的一位先生为夏泽国女王设计修建了夏泽国女王行宫,在修建行宫的过程中二人朝夕相处,日生情愫,那位先生就亲自操刀为女王陛下雕刻了这尊鲛人雕像。” 谢乔乔:“后来呢?”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叹气:“虽然故事开端还挺浪漫,不过后面那位先生睡完鱼就跑,搞得道载学宫和鲛人族的关系一直很紧张。所以你记住啊,如果遇到鲛人族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千万别说我们从中洲来,也别说我们和道载学宫有关系……” “这位小哥,我听你们提起道载学宫,你们是道载学宫的学生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雪霁刚叮嘱完谢乔乔,旁边就有人凑过来压低声音询问。 张雪霁转过头,被对方近在咫尺的鱼头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整个人后退,后背撞到谢乔乔身上;谢乔乔揪着他衣领往后一推,挡在张雪霁和鱼头人中间。 鱼头人低头,扁扁的鱼脑袋,圆鼓鼓的鱼眼睛里闪过一道折射光,注视着谢乔乔。 他两手合十一拍掌,张开的手指间还有蹼连接着:“你是人类雌性吧?早就知道人类要比我们鲛人体型小,不过没想到是这么娇小的存在哈哈哈——你看起来好像章鱼蛋哦……” 张雪霁按住谢乔乔的肩膀,碎碎念:“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自己无人替!这里可是夏泽国境内,如果杀人——如果杀鱼的话,我们又要上侠义榜了!” 谢乔乔:“……” 张雪霁趁着谢乔乔沉默的片刻,强行打断了鱼头人的话:“我们不是道载学宫的学生,只是刚好路过这里,看到行宫上面的雕像,随便感叹了几句关于学宫的话而已!” “不是学宫的学生啊?”鱼头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们是学宫的学生,想带你们去见秦先生呢。” 说完,他转过身往其他街道走去。 张雪霁看着他的背影,摸着自己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乔乔:“……刚才是不是应该承认的?” 换句话来说,几百年前被辜负的那位女王,现在仍旧是女王,仍旧统治着这个国家。 谢乔乔沉默片刻,开口:“那位睡完鱼就跑的先生,还活着吗?” 张雪霁摊开手:“他的坟我都去拜过七八次了,保证死得不能再死。” 谢乔乔:“嗯……” 这里的房屋矮得出奇,和鲛人族过分高大的身材十分不匹配。张雪霁解释这是因为夏泽国建立在海面上,而在海底还有大量建筑的缘故。 他们所登陆的夏泽国,只不过是夏泽国的尖顶。而真正的夏泽国,则隐藏在深海之下。 “深海底下,没办法下去吗?”谢乔乔疑惑的问。 张雪霁牵着她衣袖行走在洁白大道上,回答道:“可以下去,不过需要在入口处购买避水珠。夏泽国并不是那种不与外通的封闭海城,在入口处就有专门售卖给人类的避水珠,佩戴之后就可以在水底呼吸自如……不过我们就不用买了,我之前收集了很多避水珠,你来挑个你喜欢的颜色?”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大盒子,打开,里面全都是拇指大小,颜色各异的珍珠。 张雪霁热情的向谢乔乔介绍:“你看这个是珍珠白,这个是月白,这个是……” 谢乔乔疑惑:“不都是白色吗?” “当然不一样!你看这个月白色,它稍微有那么一点,又蓝又青的颜色,你看,是吧?” 张雪霁生怕她看不清楚一样,特意把那颗月白色珍珠举高,透过层层绸缎落下的光,被月白色珍珠光滑的表面所折射,边缘晃着耀眼的光芒。 他举得有点高,谢乔乔只好仰头去看。她眨了眨眼,皱眉:“白色的。” 张雪霁:“是有一点点蓝的!” 谢乔乔:“很淡,就像白色。” 张雪霁辩解:“完全不一样啊!!!” 谢乔乔沉默了两秒,颔首:“哦,蓝色。” 张雪霁低头,表情严肃:“你在敷衍我吧?” 谢乔乔从他手上拿走那颗月白色珍珠,语气淡淡的重复:“有一点蓝蓝的。” “……” 张雪霁坚持自己最后的倔强:“珍珠白和月白色差很多的。” 谢乔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啊对对对,差很多。” 张雪霁:“……” 那种被敷衍的侮辱感更强了。 谢乔乔握着那颗月白色的珍珠,珍珠外形很圆润,顺着她掌心窝下去的弧度滚了滚。 她问:“拿着这个就可以下水了吗?” 张雪霁:“对,拿着它就可以……” “避水珠,也可以借我一个吗?” 轻快悦耳的女声从两人身后传来;张雪霁被吓了一跳,谢乔乔则是毫无反应,侧过头去看站在二人身后,戴着白色帷幕的少女。 对方今天似乎是独行,只有一人,站在雪白的街道上,她几乎要和街道融为一体。在谢乔乔和张雪霁回过头来的时候,她抬手掀起帷幕,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 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笑脸,即使是不喜欢她的人,也无法否认这张面容的美丽。 甚至于连‘美丽’,‘漂亮’之类的字眼,都会让人觉得不配用来形容她的容貌。 见二人都不说话,美人弯弯唇角,眼眸波光流转,如一段柔柔落下的丝绸,最后落到张雪霁身上。 她望着张雪霁,道:“能借我一颗避水珠吗?张雪霁。” 张雪霁反手迅速把装着避水珠的盒子关上,并将盒子扔回自己袖中,另外一只手还牢牢抓着谢乔乔的衣袖:“没有了。” 美貌少女眉梢低垂,她甚至没有叹气,光是露出些许失望神色,就已经具备让人为她心碎不已的魅力。 这样的魅力是不分男女的,只要不是审美扭曲者,在看见她的面容后,都会忍不住怜惜她,爱慕她——前提是,她面对的人不是谢乔乔和张雪霁。 张雪霁板起脸,道:“要借你也可以,但鉴于我们都不熟,所以最好还是打个欠条比较好……哦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乔乔。” “乔乔,这是我在中洲老家那边的邻居,花铃月。” 谢乔乔不明所以,‘哦’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花铃月却盯着谢乔乔看了好一会儿;大鹅的幻术对她这种级别的修道者自然没什么效果,花铃月可以直接看见这个女孩的原貌。 是昨天在甲板上一剑斩了海妖的那个剑修——花铃月对她的剑意很有印象;一个强大的不知名剑修。 但如果撇开剑道修为的话,面前这个女孩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虽然气质很特别,但并不引人亲近,眉眼都还算俊俏,但俊得太锋利了,有点儿模糊性别的秀气,既不够柔美,也不够男性化。 性格……从昨天的短暂接触中能看出来,性格也不算多好。 花铃月还在心里自顾自评价着谢乔乔,那边张雪霁已经迅速的写完欠条,诚恳的把纸笔递给花铃月:“玲月姑娘,欠条我写好了,麻烦你签个字。” 花铃月:“……你当真要和我打欠条?” 张雪霁认真道:“虽然是老邻居了,但私人财产还是要算清楚的。” “……” 花铃月虽然觉得无语,但也并没有很意外。反正在中洲的时候,张雪霁就经常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举动,各种想法也是十分跳脱。 她接过张雪霁的笔,利落的在底下签下自己名字,把纸笔还给张雪霁时,花铃月笑语盈盈的问:“我能挑一下颜色吗?” 张雪霁正色:“颜色对避水珠没有加成,如果你挑挑选选,其他颜色的避水珠没有被选中,是会伤心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随便摸一个给你,这样最公平了——乔乔你说对吧?” 谢乔乔不知道张雪霁为什么要问自己。 她沉默了一会,慢吞吞发出单个音节:“嗯……” 张雪霁从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颗避水珠扔给花铃月:“出来之后记得还我啊。” 花铃月单手接住,目光从张雪霁转到谢乔乔,随即又转回张雪霁身上。她翘起唇角,声音轻柔:“当然。” 张雪霁原本以为,借完避水珠就完事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三人行。 他站中间,左边是花铃月,右边是谢乔乔。张雪霁感觉自己人也快裂开了——他死死抓着谢乔乔衣袖,谢乔乔快走,他跟着快走,谢乔乔慢走,他跟着慢走。 就这样一直排队走到夏泽国的入口,张雪霁感觉自己大学考一千米都没有那么累。 夏泽国入口是一片缓步沉入大海的巨大阶梯,有很多鲛人坐在阶梯上,恢复自己的鱼尾,将鱼尾浸泡在海水中,惬意的晒着太阳。 鲛人化形比较看运气,有的是完全状态,人头人身一应俱全。但也有化形不太好的,人脖子上顶个鱼脑袋,或者鱼身子上顶个人脑袋,密集的鱼鳞在太阳光底下折射出明亮细密的光,和海面的波光粼粼互相呼应,画面在‘美人出浴’和‘鱼头汤’之间反复横跳。 谢乔乔多看了鱼头人一眼。 张雪霁抓紧她衣袖,低声:“夏泽国吃鱼犯法的。” 谢乔乔:“……哦。” “谢姑娘是第一次出海吗?”花铃月微微侧身,隔着张雪霁,微笑着和谢乔乔搭话。 谢乔乔垂着眼,语气冷淡:“嗯。” 花铃月:“海上风光与大陆相差极多,出海一趟也能增长不少见识。张道友,是吧?” 突然被点名的张雪霁一个激灵,脑子高度警觉:“嗯……这个……我觉得……乔乔你觉得海上怎么样?!” 正在试图把自己衣袖从张雪霁手掌心抽回来的谢乔乔,猝不及防听到自己名字,有点茫然的抬起头:“……海上吗?” 张雪霁又多抓了一截谢乔乔的衣袖,点头:“对,就是,海上风景——” 谢乔乔:“没有什么感觉。张雪霁,你别抓了,我袖子要被你抓破了。” 张雪霁:“……” 谢乔乔扯了扯自己衣袖,张雪霁的手纹丝不动。谢乔乔疑惑的抬起头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我脑子有病,我现在犯病了,让我抓会儿吧。” 花铃月轻轻一抚自己衣袖,含笑建议:“你也可以抓我的。” 张雪霁闭上眼睛开始扯瞎话:“我对琴修过敏。” 花铃月脸上完美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声音依旧轻柔:“是吗?看来张道友的病与在中洲那时相比,越发严重了,要不要我帮你联系药王谷的医修呢?我有几个闺中密友,刚好在药王谷内求学。她们正缺少研究对象,想必对张道友的间歇性疯病一定很感兴趣。” 张雪霁松开了谢乔乔衣袖,面色如常的抓住她手腕:“……我们先下去吧,趁着天黑之前,逛一逛夏泽国。” 谢乔乔垂眼瞥了瞥他的手,但是没有甩开他。 一步一步走向大海的感觉很奇妙,说不上是被溺死的既视感更多,还是泡澡的既视感更多。但谢乔乔倒是一直觉得扣在自己手腕上的,张雪霁的手,存在感很强。 她很难忽略张雪霁的手,尤其是在缓步往下走的过程中,张雪霁偶尔会突然受惊似的收紧手指。 谢乔乔低声:“你害怕吗?” 张雪霁挠了挠后脑勺,同样低声:“倒也不是害怕,就是……在水里感觉和在陆地上很不一样。” 谢乔乔感觉不出来什么不一样。她照常睁着眼睛,行走时能感觉到水流的阻力和空气的阻力似乎有所不同,但对于谢乔乔来说,这点细微的不同没什么区别。 水底的衣袖和头发都会比在岸上的时候更飘逸一些,张雪霁的马尾在水里飘飘晃晃,他抿紧了唇。 谢乔乔瞥他一眼,开口:“害怕的话,我可以牵着你。” 张雪霁往前的脚步一顿,他倏忽睁开眼,垂首时露出十分诚恳的表情:“我挺害怕的,你要不还是牵着我吧?” 第71章 泡泡 阶梯尽头,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巨大城市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这座宏伟的城市被浸泡在海水里,只在海面露出自己的一点尖顶,建筑和建筑之间架着白色弧形长桥,桥栏上缠绕着华美的丝绸,垂在半空之中,随着海水的流动,而不断轻轻摇晃着。 洁白墙壁上长满贝壳和柔软的海草,甩动着巨大鱼尾的鲛人族在拱形窗户之间穿梭。 它们没有必须走门的习惯,屋子最底下的大门都是用白色锁链直接锁起来的。包括一些买东西的商铺,也是直接在窗户上进行交易。 大多数游泳技巧不太好,在水底没办法像鲛人一样来去自如的人类,都行走得有些别扭和好笑。 花铃月明显并没有这种烦恼。 她信步行走于水中,姿态优雅可爱,熟练得就好像在陆地上行走。从高处阶梯往下俯览城市时,花铃月发出了感慨:“许久不来,夏泽国还是如此繁荣昌盛,不愧是鲛人族统治的国度。” 谢乔乔兜里装着避水珠,张开嘴,吐出一连串小泡泡。她盯着那些泡泡从自己面前升起来,掠过她鼻尖。 旁边张雪霁学着她的模样,吐气,一连串泡泡也跟着冒出来。 谢乔乔:“泡泡。” 张雪霁:“あわ。” 黏着语构成的句子很简单,但有非常复杂的词根词缀系统,属于不太好学习——尤其是对正在考英语四六级的人来说——犹如灾难一般的存在。 谢乔乔看着张雪霁的唇,一连串细小的水泡,在他说话时,从他嘴巴边往外冒。 她略微侧着头,不甚熟练的重复了一遍:“あわ。” 张雪霁:“bubbles。” 谢乔乔跟读:“bubbles。” 张雪霁:“пehaпehka。” 谢乔乔这次稍微停了停,慢了几秒,温吞道:“пehaпehka。” 花铃月:“……你们在说什么暗号吗?” 谢乔乔面色如常:“在说泡泡。” 花铃月:“——泡泡?” 张雪霁点头,随手戳破水中飘过去的水泡,道:“就是这个泡泡。” 花铃月狐疑的看着二人,张雪霁看起来表情很诚恳——谢乔乔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总之都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只是在说泡泡吗? 花铃月脸上温和的笑意收敛了:“是吗?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和别人这么聊得来。” 张雪霁:“……我这么孤狼的吗?” 花铃月笑而不语,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花铃月没有再跟着张雪霁他们一起走,而是在街道上和他们告别,说自己要去找自己的师弟师妹们了——花铃月离开后,又只剩下张雪霁和谢乔乔两个人。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张雪霁松了一口气,就连抓着谢乔乔手腕的手,都比之前更放松一些了。 刚下海的时候,谢乔乔说过害怕的话可以牵手。但张雪霁最后还是选择只抓着她衣袖;比较紧张的时候,抓衣袖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抓手腕。 两人走在洁白的街道上,两边是寄生墙壁随着水流开合的贝壳,流光溢彩的背面闪动着粼粼波光。从头顶拱桥垂下的华美丝绸柔软的随着水流起伏。 人站在街道上抬头的时候,没办法准确看见所有的建筑,和在窗口来来去去的鲛人;因为空中飘荡的丝绸会遮挡人的视线。 唯一醒目清晰的,就是城市尽头那座巨大的粉色宫殿。宫殿的一部分在水面之上,而水面下的部分则显得更加宏伟精美,一整面的墙壁上有巨大美丽的浅浮雕,上面精心雕刻了鲛人女王的事迹。 在宽阔光洁的盘旋上升阶梯两侧,生长着各色绚丽的珊瑚丛,装饰着硕大的珍珠和扇贝。 这座宫殿的美丽之处,在于它的外形完全由流畅优美的螺线和折角构成,遵循着数学原理的美丽线条简洁利落,在深海的怀抱中散发出格外迷人的气质。 几乎每个来到夏泽国的人类,都会无意识的,长久的驻足眺望这座宏伟华美的巨大宫殿。 “这座宫殿也是在那位学宫老师的指导下修建的。”张雪霁侧身凑近谢乔乔,低声耳语,“鲛人族的女王想要为自己修建一座举世无双的宫殿。她传书给学宫,希望学宫能将最优秀的工程师借给她,为了表达诚意,那位女王亲自来到了陆地上,并在学宫呆了三年,差点把学宫的公开课都蹭完了。” “之后就是学宫派遣老师跟随女王,回到夏泽国修建这座宫殿。在修建宫殿的过程中,二人日久生情,最后那位先生亲自操刀雕刻了宫殿顶端的雕像……后面的故事你也知道了。” 谢乔乔:“那位先生是普通人?” 张雪霁:“修道者,不过修为不精。学宫招收弟子和先生,并不看重修为,而更看重学问;只是学到深处自然入道,所以学宫的先生大多是修道佼佼者。” “我算是例外,没什么参考性的。” 说后一句话时,他摊开手耸了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 谢乔乔收回眺望宫殿的目光,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我觉得你不修道也已经很厉害了。” 张雪霁闻言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弯起来:“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嘿嘿。” 鲛人女王的宫殿放到现代,就跟名胜古迹打卡点一样,是必去拍照的地方之一。 张雪霁拉着谢乔乔走路到宫殿入口——宫殿下三层是开放式的,但三层往上就不允许进入了。即使是下三层,也有很多手执三叉戟的雄性鲛人在巡逻。 允许外人参观游玩的地方不多,很多地方都被设置了禁止入内的阵法,一旦阵法被触动,就立刻会惊动四周巡逻的鲛人护卫。 张雪霁拉着谢乔乔走上那条巨大的盘旋阶梯,浅浮雕上装饰的珍珠散发出温柔的光芒,可以把周围都照得明亮如白昼。 阶梯旁边的珊瑚丛中也装饰着丝绸,颜色从白色到浓粉色再到浓红的渐变,上色技巧已经华丽到了近乎炫技的地步。 阶梯每一阶的大小都庞大得让人类不得不高抬腿才能踩上阶梯,而在那些打磨得无比光洁的粉色台阶上,还有着细小的铭文雕刻。 谢乔乔每踩一阶,就会低头看一下那层台阶上雕刻的铭文;铭文使用的是中洲官话,所以谢乔乔也能看懂。 都是一些鼓励人的话,谢乔乔甚至还在里面找到了一句‘多喝热水少生气’。 她走上二楼台阶,停步,转头,看向下面爬得半死不活已经抬不动腿的张雪霁。 张雪霁对天发誓,自己这辈子的体质绝对比上辈子更优秀! 要搁现代,他都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参加竞赛,直接去搞奥运赛,夺冠几率都挺大的。 但奥运冠军也做不到二十分钟高抬腿爬十几米啊——这群鲛人是因为自己没有腿所以就不关心人类的死活吗? 当初那位建造行宫的建筑师是完全不考虑自己同类的死活对吗?! “爬不动了,真的爬不动了。” 张雪霁两手扒着上层台阶,大喘气,吐出一连串的气泡。因为在水底,也看不出他掉了多少汗。 谢乔乔又往回倒退了三个台阶,蹲下来低眼看着张雪霁。张雪霁仰起头看着谢乔乔,叹气,嘴巴里又冒出一串一串的泡泡。 谢乔乔伸手戳破了泡泡,大的泡泡裂开后变成了更多细碎的,小的泡泡,摇摇晃晃往上升去。 水底晃动的波纹状微光荡漾在张雪霁脸上,他诚恳的看着谢乔乔:“乔乔同学,我真的爬不动了,我们就坐这看会儿风景吧?再爬下去我的腿就要断了。” 谢乔乔:“好。” 她就地在那阶台阶上坐下。这点运动量对于谢乔乔这种级别的剑修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她在魔窟里找回了部分剑心,身体已经不再那么脆弱了。 台阶很高,谢乔乔坐下之后,两只脚都悬空垂着。张雪霁就站着趴在她旁边,他是真的爬累了,直接整张脸压在台阶上,两手耷拉的垂下。 虽然只爬了二楼,但是以行宫的整体高度来看,这个高度也足够他们俯览夏泽国大部分的建筑了。坐在台阶上往外看时,可以看见许多飞度凌空的拱桥,鲛人族摆动巨大的鱼尾,惬意悠闲的往来其间。 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看过去,涌动的海面,被晃碎散开的日光。 那点日光,也落在谢乔乔眼瞳里。 她安静看着远处海面的时候,张雪霁也抬眼看着她——她脸颊侧落下的一些碎发,被水流拂动。 很少有人千里迢迢来到夏泽国,不逛宫殿里面却在这爬楼梯。 所以外层的旋螺楼梯人特别少,连巡逻护卫也没有几个;毕竟外层的旋螺阶梯并不与宫殿内部相通。 人少,声音也就变少。宫殿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浮雕背面那些喧哗的声音根本没办法传递到旋螺阶梯这里来。 在这里,只有水流拂动布料,还有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张雪霁趴在阶梯上,因为激烈运动,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一声一声撞着他的肋骨。 谢乔乔回头,垂眼看他,眼睫在脸颊上投下小片的阴影,嫩绿长衫的衣袖随着水流拂动。 倏忽间,目光对视的那一秒,张雪霁心跳加速,头昏脑涨。 他心慌得很厉害,却没有回避视线,脸颊热到海水都已经无法再给他降温;过度紧张造成呼吸急促,更多的泡泡急促的往上冒。 咕噜咕噜咕噜。 谢乔乔抬手,那只握剑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拨气泡。 啵。 气泡破开,碎裂成许多细小的泡泡。 谢乔乔:“あわ。” 张雪霁眨了眨眼,他眼睫上也沾着细小的气泡,脑子里慢半拍的,从不太标准的发音中辨认出,那是他和谢乔乔说过的日语。 谢乔乔学东西很快,尤其是在语言方面。 张雪霁曲起一只胳膊,垫在自己脸颊底下,红着脸:“ilikeyou。” 谢乔乔侧过头,慢吞吞的重复张雪霁说过的英语发音:“ilikeyou。” 张雪霁:“私は好む。” 谢乔乔:“私は好む。” 张雪霁:“rлю6лювы。” 谢乔乔:“rлю6лювы。” 张雪霁:“ligradis。” 谢乔乔:“ligradis。” 张雪霁嘴巴里每冒出一种谢乔乔没听过的语言,谢乔乔都能相对准确的复述出来。在这段无人踏足的长阶,只有巨大墙壁上的粉色浮雕,静静聆听着异世的语言。 谢乔乔两只手撑在阶梯上:“这些句子,是什么意思?” 张雪霁站直,不再趴在阶梯上。他脸还是很红,有点不好意思,把手背在身后。虽然害羞,但他却没有撒谎:“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谢乔乔:“哦——” 她点了点头,没有了下文。 张雪霁顾盼左右,犹豫了一下,用中文小声:“我喜欢你。” 谢乔乔说了贝海国渔村的方言:“我喜欢你。” 张雪霁听不太懂偏远地区的方言,愣了下,茫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乔乔偏过头,看着他,反而问了另外一个毫无瓜葛的问题:“你和那个女孩子真的只是邻居吗?” 其实谢乔乔想说名字的。 但是她没记住,想了想,觉得不说名字张雪霁大概也知道是谁,所以就放弃去想花铃月的名字了。 而张雪霁果然,立刻就明白了谢乔乔所说的‘那个女孩’是谁。 他挠了挠自己脸颊,解释:“真的就是邻居。敬神山和道载学宫很近,花铃月小时候还在道载学宫住过一段时间;我跟她关系一般,她也只是拿我当挡桃花的挡箭牌而已……先声明!我对她绝对也没有那种意思!” 谢乔乔:“哦。” 张雪霁往她坐着的位置挪了挪,接着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谢乔乔垂眼,乌沉沉的丹凤眼里倒映出张雪霁满脸求知欲的表情。 “你想知道?” “当然想啊!” 谢乔乔唇角微微翘起,笑意极浅的掠过她那张脸,她道:“让你多喝热水的意思。” 张雪霁:“……真的假的?” 谢乔乔反问:“你觉得呢?” 张雪霁狐疑的看着谢乔乔,谢乔乔脸上表情还是一如既往,那样平淡冷漠。光看表情,就算是圣人来了,也没办法猜出谢乔乔的真实想法。 他看着看着,却忽然雀跃的凑近谢乔乔:“你笑了耶!” 谢乔乔一愣:“……我笑了吗?” “笑了的!”张雪霁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你刚刚,这样,这样,唇角往上扬,绝对是笑了啊!” 谢乔乔皱眉,疑惑:“为什么会笑?” 张雪霁:“人遇到开心的事情,就是会笑嘛!” 谢乔乔:“爬台阶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咳,爬台阶当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张雪霁揉了揉自己的脸,又小声嘀咕,“谁爬台阶能高兴得起来啊?” 远处居民区爆发出一阵欢呼,隔着遥远的距离传递过来。谢乔乔和张雪霁都不由得转移视线去看。 是一股巨大的海浪,大概是海面上的风暴;但风暴的力量落到海底时,已经变得微弱,像一阵大风吹过来。 所有拱桥上的绸缎都被水流吹动,各种色彩交织翻滚,体型巨大的鲛人欢呼着游走在彩色浪潮之中。 风也吹到行宫阶梯,珊瑚丛浓红色的绸缎被吹得扬起又落下;坐在阶梯上的谢乔乔被绸缎盖住了。 她茫然了一瞬,抬手就要掀开时——张雪霁先她一步,把落到谢乔乔头上的绸缎掀开。 被绸缎遮掩的视线骤暗乍明,谢乔乔抬眼,看见红色绸缎阻碍下,张雪霁探头过来露出的大半张脸。 “你没事吧?估计是海面上出现暴风雨了,连带着海底也有了一些动静。”张雪霁把那截被吹过来的绸缎重新摆回珊瑚丛里,低头看了眼下面被绸缎淹没的白色建筑群,道,“不过最近这几天好像是鲛人族的纺织节,晚上应该会很热闹。” 第72章 讨伐檄文 谢乔乔:“纺织节?” 张雪霁解释:“因为鲛人族最出名的就是他们的纺织技巧。他们会在暴雨之夜浮出海面,召唤狂风绞杀那片海域之内之内的活物,用活物的鲜血染进纺线中,织出举世无双的鲛人缎。” “鲛人缎价格昂贵,在外面已经被卖到了一寸万金的地步。” 谢乔乔狭长的丹凤眼瞬间就睁圆了。 她面无表情——但五官细节处又微妙的透露出惊愕——看着张雪霁:“……一寸万金?” 张雪霁:“虽然很夸张,但是真的。毕竟鲛人族一年中只有固定的两天一夜会举行纺织节,收集活物鲜血,织造鲛人缎,平时他们织出来的布匹都只是比普通布匹更好一点的正常布匹。” “这是鲛人族的习俗,就算没有人类将鲛人缎炒出天价,鲛人族依旧会每年进行一次暴风雨的献祭。如果有人意图阻止这场献祭,那么就会变成所有鲛人族的敌人。” “不过纺织节的时间是固定的,人类渔船和商船都会特意绕开这三天。而且危险的地方也只有海面,夏泽国内部依旧很安全,不会受到风暴影响。鲛人族举办纺织节,就像是我们人类杀鸡宰羊祭祀神明一样,本质上只是习俗的不同而已。” 谢乔乔还在想一寸万金的鲛人缎。 她再看向珊瑚丛里那些飘扬的绸缎时,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张雪霁干咳一声,提醒她:“这个就是普通的绸缎,鲛人缎都是要上贡给鲛人女王的,不会随便摆在外面。” 谢乔乔沉默片刻,道:“当女王真好。” 张雪霁耸肩:“女王或许未必这么想。好了,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爬阶梯?” 谢乔乔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向张雪霁伸出手。张雪霁把手搭上去,谢乔乔没有废什么力气,轻易的把他拉上来,两人继续在巨大的阶梯上爬行。 张雪霁一边努力的跟上谢乔乔,一边追问:“那句话真的是‘多喝热水’的意思吗?” 谢乔乔轻快的走在他前面:“哪句话?” 张雪霁:“就你刚刚说的那句啊——‘我喜欢你’。” 他语言学习能力很强,听过一遍就能大概记住发音,又重复的在谢乔乔面前念了一遍。 谢乔乔回头,居高临下的看向他,张雪霁不由得也停下脚步,仰视着谢乔乔。 阶梯太高了,这个高度差让张雪霁仰头仰得有点脖子痛。 谢乔乔慢吞吞下来两个台阶——两人站在同一个台阶上了,张雪霁的脖子这才得以轻松。他刚想说你其实站在上面讲话也没关系,谢乔乔低头看着台阶,念出上面的铭文:“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没有坚定的意志,若是你爱我,你就不会恐惧。” “这些铭文,不会也是那位先生所写吧?” 张雪霁跟着低头看台阶上的铭文。虽然他想说可能不是,但人家鲛人族又不用中洲官话,能在女王行宫的台阶上雕刻中洲官话的,除了那位帮助女王建造行宫的道载学宫先生,还能有谁? 他挠了挠自己脸颊,有点尴尬:“……应该是他特意写来表白女王的,因为那位女王在学宫旁读过几年,也会中洲官话。” 谢乔乔:“其他鲛人不会吗?” 张雪霁:“鲛人族几乎不会离开大海,即使鱼尾可以幻化成人类的双腿,他们也并不喜欢和陆地上的生物打交道。更何况中洲和东海并不相接,所以其他的鲛人都没有机会学习中洲官话。” 因为台阶上的铭文岔开了话题,最后张雪霁也没能从谢乔乔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但他又很难怀疑谢乔乔的话,毕竟乔乔同学很少说谎话,为数不多几次,都是为了配合他胡扯,随意敷衍的应和两声。 ……不过我和乔乔同学说‘喜欢你’,乔乔同学回个‘多喝热水’是什么意思? 等等,我说‘喜欢你’,乔乔同学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张雪霁的心情,陡然间也变得复杂起来。 爬到三楼旋转楼梯拐角处的了望台,两人坐在台子上看风景。 台子是有围栏的,同样粉色的矿石围栏,顶端是一尊笑面佛鲛人雕像。 谢乔乔和张雪霁一块儿坐着,两人都把腿垂在栏杆外面,懒洋洋的吊着。张雪霁闲着没事干,就从自己袖子里掏出那颗没有削好的二胡音窗继续削,谢乔乔也从储物手环里拿出四年级的数学书继续看。 她快把教材看完了,教材后面的附加题谢乔乔也会写,虽然写完从来没有给张雪霁看过。 今天张雪霁实在是闲,削了会儿音窗,又凑到谢乔乔旁边:“你做后面的附加题了啊?” 谢乔乔也没有挡着,大大方方的就把附加题推到了张雪霁面前,让他看自己写的题目。 题目都是张雪霁出的,当然扫一眼就能知道答案:选择题都写对了,填空题有一两道错误,但是问题不大,应用题…… 应用题全部写错了。 纺织节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晚上。 海面上狂风暴雨,而在深海之中,夏泽国的鲛人们会打开染色大坑,开始给布料上色。 傍晚的时候街道上的鲛人们就已经热闹起来了,谢乔乔扶着腿软的张雪霁爬下楼梯时,守卫楼梯入口的鲛人护卫还笑眯眯的让他们一定要去深海之痕看鲛人给布料染色,因为那是一年一度才会向外人开放的奇观。 平时鲛人在深海之痕给布料上色时,是不允许外族人进入的。 但只有纺织节这天例外——这是为了感谢当时创造深海之痕,并教授鲛人族纺织染色技巧的异族,所特意设定的节日。 街道上鲛人来来往往,其中混杂着不少人类和其他海族妖精。 张雪霁感觉自己腿好点了,于是站直后迅速重新打起精神:“去看看?” 谢乔乔瞥他:“不是说腿已经断掉了吗?” 张雪霁干咳一声,为自己正名:“那只是夸张的说话!再说了,鲛人纺织这么罕见的场景,怎么能不去凑热闹呢?” 谢乔乔:“你好像特别热衷于这些东西。” 张雪霁坦然:“因为总觉得这些东西里面说不定会有关于我故乡的信息。而且也没有白跑一趟啊,在魔窟底下,我不是就找到了我故乡天空的投影吗?” 谢乔乔:“……嗯。” 鲛人给织布染色的地方叫做‘深海之痕’。 那是一道长百米深千丈的巨大裂缝,坐落于鲛人女王的行宫后面;这条裂缝突兀的出现在这块巨大的半透明状粉色矿石上,裂缝里面用黑色贴片隔成许多区间,不同的区间里面灌注了不同颜色的染料。 染料的成分大概极其特殊,完全没有和海水相融,甚至也没有人间染料的奇怪味道,而是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甜味。 数十架拱桥横渡深海之痕,鲛人将染成的布料捞起来,悬挂在拱桥上。 谢乔乔和张雪霁挤进现场的时候,拱桥上已经挂满了美丽的各色织布。布料被挂上去后,残余的颜料还会顺着布匹缓慢融进海水之中,但布料本身已经染上去的颜色却不会消退。 来凑热闹的异族太多了,相比之下,人类混在其中反而不那么显眼,毕竟鲛人本来就会有一部分类人的形态。 谢乔乔没有张雪霁那样的好奇心,只是陪着张雪霁来逛逛而已。她背著书箱立在人群中,不管外面那些人怎么拥挤,却始终没办法挤到谢乔乔身上。 她看了会鲛人染布,思绪有些散漫,随即瞥到一个鱼头从自己身边挤过去。 谢乔乔记人并不是很在行,大多数时候别人刚介绍完自己的名字,谢乔乔很有可能转头就忘记了。 但她却对那颗鱼头记忆很深刻——是在她和张雪霁刚进入夏泽国外层时,拦着问她和张雪霁是不是道载学宫弟子的鱼头人。 ……那个鱼头人手里好像拿着一叠纸? 鱼头人灵活的挤到了谢乔乔身边,扁头鱼嘴正对着谢乔乔。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容易吓着人类,于是试图对谢乔乔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当然,‘微笑’这种表情出现在鱼头人脸上时,他那颗鱼头变得更诡异了。 但凡换个胆子小的人类,可能这会儿就已经吓哭了。 但鱼头人对此一无所觉。他见谢乔乔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还以为是自己的‘和善微笑’起了作用。 周围的人太多,鱼头人被挤得东倒西歪,但还是热情的把一张宣纸塞给谢乔乔:“这位姑娘,您对鲛人族现在的君主/专/制是否感到不满?您对协/会/治/国有兴趣吗?那就请看看这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张试图递给谢乔乔的宣纸就被人半路拦截——张雪霁依仗自己的身高优势,站在谢乔乔身后,略微弯腰从鱼头人手中拿走了那张宣纸。 粗略的扫了一眼宣纸上的内容,张雪霁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这章宣纸上书写所用的,是中洲官话。 但对面那个发放传单的,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鲛人?! 鱼头人没有发觉张雪霁的古怪表情。 毕竟他是鲛人,对人类的表情并不是很能理解。见张雪霁截胡拿走了宣纸,他愣了两秒后很快就对张雪霁露出笑颜:“您对协/会/治/国感兴趣吗?那就请看看我们的传单吧,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鲛人族的未来!” 张雪霁:“……发给我们没关系吗?毕竟我们是人类来着。” 鱼头人嘴角的笑容裂得更大了:“没有关系!我们欢迎其他种族的有志之士加入我们——听说你们人类也是君/王/专/制,我们可以互相帮忙!一起改革!共享美好明天!” 张雪霁:“……” 不行,看着一颗鱼头义正严词的和他说这种台词,真的太诡异了,和‘仰望星空’差不多的诡异了吧这种东西! 鱼头人给他们发完传单后,又想挤去别的地方再给其他人发传单。 他还没来得及转动那颗古怪的鱼头,就被一只硕大的手掌握住了脑袋——那只手攥着鱼头人的脑袋,把他从人群中提留起来,鱼头人发出一声痛呼,手里的宣纸也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周围的人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呼啦一声散开。 身材高大,健硕上身加上鱼尾,身高接近五米的雄性鲛人,单手握着鱼头人的脑袋,眼白赤红,纯黑的眼瞳冷冰冰的注视着兀自挣扎的鱼头人。而在他身后,是五人小队的鲛人族巡逻兵。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是女王的近卫兵……怎么会出现在这?” “是因为最近那些谣言吧?之前已经处死了一批鲛人,没想到这么快又有新的鲛人冒头来散播这些东西了。” “嘘,别说话,那家伙看过来了。” …… 诡异的浓黑色眼珠转动,常病目光从鱼头人转移到地上那些散落的宣纸上。 张雪霁正好蹲在地上捡宣纸,常病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冷笑,硕大的尾巴犹如钢鞭甩过去——但孱弱凡人被他一尾巴扫成两截的血腥事件并没有发生,常病的尾巴撞上一柄黑色剑鞘。 他英气的长眉微挑,视线一低再低,终于看见了单手用剑鞘就拦住自己的小姑娘:……人类? 常病记起来这个人类少女了。 在闸门前,那个凡人一直挡住不让自己看的——就是她吧? 常病沉声:“这些亵渎女王威严的不洁之文必须浸泡在挑衅者的鲜血里腐烂。异族人,不要多管闲事。” 谢乔乔手腕一抖,将压在剑鞘上的巨大鱼尾甩开。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剑鞘,好似拍掉什么脏东西的动作,让常病脸色黑了下去。但谢乔乔明显不是那种会看人脸色性格,拍完剑鞘,她安静的望向张雪霁。 刚好张雪霁也捡完那些宣纸了。 他把那些宣纸叠一叠,规整整齐,对谢乔乔道:“全都是手抄本,字迹没有一张是一样的,这么多,写出来也不容易。” 谢乔乔看了眼那叠宣纸,想到以前老师让自己练字——光是一张大字就已经很磨人了,那叠宣纸上的字更多更密。 代入想了想,谢乔乔十分赞同的点头:“能写出来这么多,实在不易。” 张雪霁把那叠宣纸抖了抖,塞进自己袖子里,一抬头却发现鲛人族护卫还盯着自己。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满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们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常病的属下忍不住开口:“你怎么还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了?常病大人不是都说了吗!那些是诋毁女王陛下威信的不洁之文,是要交给我们拿去销毁的!” 张雪霁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他又把宣纸从袖子里抽出来,还给属下,嘀咕:“那你直说不就好了?拐弯抹角说什么要浸泡在挑衅者的鲜血里,我还以为这是你们不要的东西……” 下属无语,心想正常人也不会想要收集这种麻烦东西啊! 不过因为自己上司在,下属没敢当面说出这种有失护卫队威严的幼稚话语。 就在张雪霁把宣纸递给下属的瞬间,深海之痕那边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错愕的尖叫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原本站在拱桥上负责挂布的鲛人忽然扯下那条被染红的织布,从自己衣袖中掏出一大把宣纸,向着密集人群用力挥洒出去! “当今陛下就位八百余年!在位期间屠戮同族两千三百六十一位!其心性之狠辣恶毒!世间罕见!” “陛下上位第五百年!将鲛人族长老会三百余人,连带子孙亲戚全部处以极刑!” “陛下上位第六百年!抛弃种族前往人类世界求学!回族后不仅没有改善大家的生活!反而大兴土木耗费无数财富人力建造华美行宫!只为供自己享乐!” “请大家看看我们协会的檄文!请女王陛下退位!” “请女王陛下退位!” …… 漫天飞舞的宣纸如同蝴蝶,飞舞穿行于垂下的织布之间。 一瞬间被扔出来的宣纸太多太密,即使是常病也没办法阻止事态的蔓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原本被他握住头颅的鱼头人见状,跟着大喊出声:“请女王陛下退位——” 余音未绝,它的头颅硬生生被捏碎。 红白交杂的色彩自雄性鲛人指缝间飘散出来。 常病垂眼,两颗浓黑到诡异的眼珠轻微颤动。属下慌乱的询问:“常病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把深海之痕围起来,在抓到散播谣言的挑衅者之前,禁止任何人出入。” 常病张开五指,目光锐利的看向谢乔乔——这个唯一不受混乱情况影响的少女。 那些纷纷扬扬的宣纸从空中落下,也有不少落向谢乔乔。只是那些宣纸还没有落到谢乔乔头上,就会被张雪霁接住。 他每接住一张,就会扫一眼上面的内容,表情似笑非笑。 谢乔乔抬眼,问:“上面写什么?” 张雪霁:“指责鲛人族女王残暴凶戾,要求女王退位的檄文。写得不错,背后估计有人教他们……抑扬顿挫,情绪鼓动,画大饼,这种语言技巧,可不是鲛人能用中洲语言表达出来的。” 常病盯着他们——刚刚领命去封锁现场的属下,又慌慌张张的赶了回来:“常病大人不好了!我们封锁现场的行为似乎引起了某些亲族的恐慌,有几只虾人在强行突破封锁线的时候和护卫队打起来了。” 常病面色一沉,正要转身去处理这件事时,那个孱弱的凡人背着手笑眯眯走到他面前,做出了阻拦的手势。 他眯起眼,冷冷看着张雪霁。 谢乔乔也冷冷看着常病。 谢乔乔的目光压迫感太强,迫使常病不得不转移视线去看谢乔乔。但是常病一看向谢乔乔,张雪霁就立刻笑容消失,迅速挪动脚步挡在两个人的视线中间。 常病额头的青筋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你们两个是来故意找茬的吗?!” 张雪霁干咳一声:“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你们强行封锁的话会引起冲突,你们也不想和深海之痕里的游客打起来吧?” 常病冷漠道:“必要的时刻,为了维护陛下的荣耀,流血和牺牲都是必须的。” 张雪霁摆了摆手:“不用那么夸张,我是说,搞个只许进不许出的法阵就可以了——你们身为女王的近卫队,大概不缺灵力旺盛的修道者吧?随便挑个续航能力强的站在阵眼上当永动机就行了。” “先用法阵把现场封锁起来,然后你们再挨个排查散播谣言的可疑人物,就不会漏人了。” 虽然常病听不懂‘永动机’是什么意思,但是张雪霁的话他听懂了。 他垂眼,扯出一抹冷笑:“天真愚蠢的凡人。你知道布置一个这么大的法阵需要多久吗?哪怕你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在这段时间里,该如何镇压混乱的人群?暴力镇压只要有一个见血的开始,就必然要暴力到底,别无二路……” “半盏茶的功夫就够了。” 顶着常病和一众鲛人护卫看神经病的目光,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露出一个略带害羞的笑容:“我的话,半盏茶就够了。至于这段时间内暴走的人群——” 张雪霁看向谢乔乔,谢乔乔怀中斜抱着凶剑,面无表情的回看过去。 张雪霁:“乔乔同学——” 谢乔乔:“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饭。” 张雪霁苦着脸:“不是吧,这也要算酬劳的吗?” 谢乔乔:“五顿烤肉。如果我烤肉吃腻了,再换别的。” 张雪霁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行吧行吧。” 谢乔乔拔出凶剑,剑气以她为中心荡漾出去。 所有的喧哗,躁动,在接触到谢乔乔剑气的瞬间,出于某种生物畏惧天敌的本能,蜷缩着惊恐又无意识的安静下来。 转瞬间,谢乔乔就已经从人群中转移到了拱桥围栏上。 她笔直的立在栏杆上,垂眼看向底下众人——所有人都变得安静,颇有些惊恐的盯着谢乔乔。 常病也莫名的感受到了心悸。 他抬手捂着自己的心脏,眉头一皱:“她似乎很高兴用这种方式威胁别人,即使你不用东西和她交易,她或许也会这么做。” 张雪霁是唯一不受剑气影响的人。他打了个哈欠,从袖子里掏出纸笔,迅速的默写出阵法结构,头也不抬的回答常病:“我知道啊,乔乔同学性格很善良,就算不答应她的条件,最后她肯定也会帮忙的。” 常病疑惑:“那你为何——” 张雪霁抬起头,笑眯眯:“我乐意给她敲诈呗,她越这样我越高兴。当然,你们鱼是不会懂的啦!” 常病:“……” 不知道为什么,拳头突然就硬了。 作者有话说: 常病:我好好的在路边游着,突然就感觉自己被踹了一脚。 ·感谢在2022-05-1910:49:352022-05-2014:3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楼、縩縩、恶孽之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一点都不想工作了34瓶;别再熬夜啦20瓶;椤芝芝、溪与、宁霁10瓶;顾空枝7瓶;贫尼法号靓女6瓶;安静吃瓜、薄荷绿汁、聿修、舞鱼、cuz、千叶5瓶;灵雨既零4瓶;nnokkk3瓶;不可方思、瑜2瓶;fxtjszbqsj、字写得难看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鲛人女王 谢乔乔站在拱桥上,脚下粉色矿石修建的桥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洁,护栏上缠绕着刚染色的织物。而那个洒下漫天宣纸的鲛人,早已经借着这些飞舞的织布掩护,混入拱桥下那些混乱的人群之中了。 她两手按在剑柄上,剑尖抵着地面,眼眸微垂。 即使只是安静的在那里站着,她身上锐利的剑气也让人本能的恐惧,并不敢直视。偶尔有织布被水流吹拂起来,掠过谢乔乔身侧,迅速被她周身剑气绞碎。 她的目光越过底下拥挤接踵的人头,准确的找到张雪霁。 虽然同样都是只有发顶,但谢乔乔觉得张雪霁很好认;混在那么多人里面,她总能一眼就看见张雪霁。 被一群巨大鲛人包围的张雪霁抬头,远远对谢乔乔比了个手势。 谢乔乔会意,还剑入鞘,在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惊恐中,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实际上只是迅速回到了张雪霁的身边。 肉眼无法捕捉谢乔乔的身影,所以在其他人眼中,谢乔乔就是突然出现在桥上,又突然消失的。 张雪霁揉着手腕,小臂肌肉还有点抽筋。毕竟这里地方不小,他一口气把阵布下来,那怕不需要灵力,对于普通人的身体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其他护卫队的鲛人迅速涌入人群中,开始排查散播谣言的‘忤逆者’。常病倒是颇为心情复杂的看了眼张雪霁,片刻后,他才开口:“你虽然是个凡人,但布阵卜算,确实厉害。” 张雪霁耸了耸肩,神色恹恹,没有回答常病的这句话。 画符布阵是一件极其耗费精神力的工作,更何况张雪霁还是普通人,精神消耗要比修道者更严重一些。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面前目力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出现了片刻的重影;在混乱交错的重影中,张雪霁眼前出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个穿着青白色士子长衫,短发高大的青年。 他穿过人群,手里拎着两壶酒,姿态闲适——张雪霁晃了晃脑袋,揉着自己眼睛。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前面拥挤的人群中,也完全看不见什么穿士子长衫,容貌亲和温润的青年。 ……错觉吗? 谢乔乔单手碰了碰张雪霁的胳膊,眉心微微皱起:“你没事吧?” 张雪霁迅速回神:“——我没事,刚刚精神力消耗过度,好像出现幻影了。” 谢乔乔:“幻影?”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一错眼好像看见你老师了。” 谢乔乔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光凭一个眼神,张雪霁也感觉不出谢乔乔的情绪。他狐疑的回头再度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心里正犯嘀咕。 一尾娇小的雌性鲛人越过重重禁制游到常病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常病面色微变,随即俯首,愧疚道:“是属下办事不利,居然惊扰了陛下的安眠……” 有着粉色鱼尾的鲛人摆手:“陛下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差我来问问,布下这阵法,以及刚刚出剑的剑修,分别是什么人?陛下要见他们。” 常病神色一凛,转身再望向谢乔乔和张雪霁时,态度倒是和善了许多。 “陛下要见你们。”常病抿了抿,握紧了手中的三叉戟,“我需要留在此地看守,不能随意走动,这位女官会带你们前往陛下的行宫。” 张雪霁茫然:“可是我才布完阵法?” 那位粉色鱼尾的女官柔柔一笑:“我精通蔽阵之术。” 张雪霁:“……” 他转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也只说了一句:“但去无妨。” 有谢乔乔这句话,张雪霁就放心了。 二人跟着女官绕路离开深海之痕,从张雪霁布置的阵法突破时,女官双手合拢结印,手指交错掐诀,淡淡的光芒笼罩着三人,安全无虞的通过了禁行法阵。 张雪霁走出法阵范围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布下的法阵,顿觉郁闷,小声嘀咕:“这么简单就把我的法阵破了?就这么简单?” 他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但前面的女官仍旧能听见。 她掩着唇轻笑:“我研习蔽阵之术已经有三百余年。” 张雪霁震惊,睁大眼睛盯着女官——对方挽着双丫髻,粉色珠花装点在发髻之间,容貌秀丽稚气,看起来绝不会超过十五岁。 ……三百余年? “鲛人族是长生种,一般可以活五百年。如果修行精进,那么寿命还会延长。妖精在修行天赋上不比人类,所以修道后第一要事便是延年益寿,寿命长了,才能更好的悟道。”女工柔声解释着。 毕竟人类修道者也不过百年寿命,千年者都少之甚少。但对于鲛人来说,即使不修道,也能活四五百年。 他们没有走外层的旋转阶梯,而是从内殿直接搭乘升降台上去。 升降台有点类似于张雪霁在现代坐的电梯,只不过把原动力换成了灵石,用了一些基础的物理知识进行改进,使得整体消耗更低。 升降台四面是镂空的,站在台上往上升时,可以看见其他不同层宫殿的景色。 鲛人女王住在最高层,也就是属于陆地的范畴。 等升降台停下,他们面前出现了辉煌巨大的宫殿。 将一整块巨大的粉色矿石山凿空而修建的华美行宫,巨大的圆弧形穹顶,墙壁上雕刻着星座的形状。而在墙壁的顶端,巨大的圆形窗户接引着外面日月的光线落入殿内,拱形大门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 谢乔乔目光往前,穿过那条宽阔光滑的大道,金色柔软的阶梯,阶梯尽头是黑色金属制造的巨大王座,王座背后插满造型各异的宝剑。 她目光微妙的在王座上停留片刻——身边的张雪霁忽然咳嗽起来,有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的模样。 谢乔乔侧目看向他。 张雪霁自己给自己拍了拍胸口顺气,情绪复杂的看着那个王座,喃喃自语:“……搞什么啊?不会是老乡吧?” 谢乔乔:“什么?” 张雪霁:“发现了一点很巧合的东西,等会儿出去我再和你说。” 女官让二人在这里稍等,自己先去回禀女王。 张雪霁没有意见,谢乔乔则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等女官离开后,这座大殿内,表面上就只剩下张雪霁和谢乔乔两个人了。 谢乔乔没有乖乖留在原地等候,而是随意的在大殿内闲逛起来。这座宫殿的穹顶和拱门对于普通人类而言,巨大得有些离谱,人类置身其中时,会产生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的错觉。 圆形窗户虽然庞大,但是位置都在墙壁浮雕上方靠近穹顶的地方,人如果站在下面一动不动的话,也只能从窗户那边看见一角湛蓝的天空,和偶尔漂浮过去的白云。 女官很快从铁王座后面走出来,她的鱼尾在脱离海水后就化作了人类的双腿,只有脸颊上微微闪烁着碎光的鳞片昭示着她鲛人的身份。 她走到谢乔乔面前,提起裙角向谢乔乔鞠身:“这位姑娘,我们陛下想要见您,请您随我来。” 张雪霁:“咦?那我呢?” 女官向张雪霁露出柔和的微笑:“在陛下没有召见之前,还请您在这稍等。” 张雪霁欲言又止。 谢乔乔解下书箱塞进张雪霁怀里,语气平平淡淡:“就在这等我吧,不会有事的。” 他只好抱住谢乔乔塞过来的书箱,隔着一层屏障,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两把剑隐藏又逼人的剑意。 谢乔乔跟着女官穿过大道和金色阶梯,绕过巨大的铁王座——从铁王座旁边走过去时,谢乔乔瞥了一眼那个巨大的王座。 王座扶手和靠背上都遍布利剑刀刃,看一眼就知道是坐上去会很不舒服的类型。 铁王座后面的巨门缓缓打开,一股潮湿的水汽混合着穹顶天窗撒下的光芒,短暂的模糊了视线。 但谢乔乔仍旧看得很清楚:内殿中心下陷的巨大水池,和水池旁边的青铜灯柱。 即使是在白日,灯柱也燃烧着,有很淡的寺庙香火的端庄气味,缭绕在内殿的空气中。 躺在水池之中的女性鲛人,姿态慵懒的斜靠着水池旁边的白色阶梯。即使烟雾缭绕,但每个人只要一眼看见她,便必然会觉得她是个美人。 她乌黑的长发泛着绸缎一样的光泽,金光粼粼的眼瞳犹如太阳的光辉,那浸泡在水池中,修长强健的银色鱼尾,微微张合的鱼鳍,美丽得如同人类幻想之中才会出现的生物。 蜉羽注视着谢乔乔——她见识过太多的人类,几乎每个人类见到她的真身时,都难以自制露出狂热喜爱的神色。 他们很难克制自己对于鲛人族的美貌,以及那闪烁着宝石光辉一般华美的鱼尾产生一种占用的欲/望。 但谢乔乔只是平静的和她对视,谢乔乔的眼瞳里仍旧不起半分波澜;她总是冷漠又过分平静,让人怀疑这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足以撼动她情绪的事物。 蜉羽摆手示意女官退下,女官面上难以掩饰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陛下,您要和……这位姑娘,单独相处吗?” 蜉羽不语,目光冷淡的瞥向女官。女官自知逾越,忐忑不安的垂下脑袋,缓步倒退离开内殿。随着她的离开,内殿巨大的石门也缓慢关闭,只剩下水汽悄无声息的落到谢乔乔衣裙上。 蜉羽从水池中走上来,巨大的鱼尾化作人类的双足,一袭纯白衣袍披在肩头,她走到了水池尽头的露天展台。 展台没有围栏,站在上面可以俯览辽阔的海面,海鸟的声音被风送进来,又碍于行宫附近的结界屏障而无法传递进来。蜉羽背对着谢乔乔,声音里蕴含着淡淡的威严:“你是第一次来夏泽国吧?” 谢乔乔:“嗯。” 蜉羽偏过头,隔着水池里袅娜生起的白色水雾,金色眼瞳望向谢乔乔。她很轻的笑了一声:“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会更美貌,或者说,性格更柔软更可亲一些。” 谢乔乔没有回答这句话,但表情看起来有点疑惑,看向蜉羽的目光明显带上几分茫然。她不明白蜉羽这种‘我知道你’的语气到底从何而来。 她沉默又疑惑的反应,让蜉羽露出挫败的表情。她拢了拢自己肩膀处的衣领,走向谢乔乔:“你也看见了,夏泽国现在出现了叛徒。他们质疑我的统治,试图分裂我的国家——”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冷硬而强势:“他们忘记了长老会是为何而死,也忘记了正因为我彻底掌握权利,一意孤行建造行宫与人类交易,才让鲛人族摆脱了茹毛饮血,与其他海族厮杀的时代。正因为我下令修造学府,广纳异族,才让鲛人族有了现在交易海城的地位。” “而现在,他们拿着从我的政策中所学习的知识,来反抗我,来对付我。谢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鲛人过于不知好歹?” 此时蜉羽已经走到了阶梯高处,垂眼望向谢乔乔。虽然是在反问,但蜉羽的语气却更接近于冷漠的叙述句——在她心目中,有些人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谢乔乔还在看展台。 直到蜉羽问她,她才慢吞吞的收回视线,抬头与蜉羽对视。隔着阶梯和身高所带来的高度差,谢乔乔面无表情的回答:“若是问心无愧,那便无妨。” 蜉羽微笑:“孤自然问心无愧。” “但我是鲛人族的女王。在我上位之初,年龄尚幼,手段激烈了些许,所以民间对于我的评价一直不大好。这几年我也在努力的改变自己在鲛人族之间的评价……如果再因为讨伐檄文一事而大开杀戒,必然会动摇鲛人族子民对我的信任,这样反而更中了那些背叛者的下怀。”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谢乔乔平静望着她,眉心微微皱起:“我?” “对。”蜉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高高在上道,“我看见你在‘深海之痕’展露的实力了,你很强,配得上……总之,如果是你的话,那么不管那群叛贼有什么底牌,都很难和你的剑相抗衡。” “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白帮忙。鲛人族的友谊或许打动不了你,但如果是你老师生前留下的东西呢?除此之外,我还会卖给你一个消息,相信我,你会需要……” 蜉羽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在某个短暂的瞬间感受到了压迫感。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锋锐的剑已经贴着她的脸庞深深插入地板。 剑身距离蜉羽的脸还有一段距离,但凌厉的剑气已经割开了她脸颊上的鳞片,深红色的鲜血缓慢从伤口处渗出,流到了金色地板上。 蜉羽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屈辱的伤了,以至于她被谢乔乔掐着脖子摁倒在地时,睁大眼睛甚至忘记了训斥——蜉羽完全没能感觉到谢乔乔是什么时候接近她,又是什么时候拔出了那把剑。但此刻的谢乔乔,所展示出来的力量,要比在深海之痕里所展示的力量,强上十倍不止。 蜉羽甚至无法想象,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剑修。 又或者说,单纯是修仙的人类,真的可以强到这种地步吗? “不要用老师和我讲条件,你没有这个资格。” 谢乔乔垂眼,黑色眼瞳倒映出蜉羽的脸;那张清秀的脸上不再是死水一般的冷漠,而是压抑的狰狞愤怒,她手掌心按着蜉羽剧烈起伏的脉搏,声音压得很低,透出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如果有求于我,那就好好提出自己的诉求,措辞礼貌一点。至于要不要帮忙,那是我的事情,我自有判断,与你无关。” 喉咙被对方收紧的手指掐着,蜉羽呼吸困难的挤出一句话:“你……就不想要看看……你老师留下的遗物……” 谢乔乔:“我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但如果你想把它当做筹码的话——” 她的话说到一半,停顿下来,松开蜉羽的脖颈,单手压在蜉羽胸口。那把插入地板的长剑随着谢乔乔手掌施压而缓慢的降低高度,剑身斜着横在蜉羽脖颈之上。 剑刃没有落下,而上面冷冽迫人的剑气已然让人有种自己快要被杀死的错觉。 谢乔乔眼瞳盯着蜉羽,仿佛一只捍卫自己领地的野兽,盯着侵/略/者的脖颈,逐字逐句道:“我会先杀死你的躯体,然后再去鬼域,从八百座鬼城中找出你的魂魄,将你的魂魄也一寸一寸的碾碎。” “我的老师不是你们可以摆上赌桌的筹码和棋子,你们最好连这种念头都不要升起来;如果被我知道有人这样想并这样尝试了,那我必然会掀翻你们的赌桌,把所有赌徒的魂魄一并投入焚烧炉,让你们生生世世受烈火焚身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说: 73章,乔乔情绪起伏最大的一次,这是乔乔第一次无法掩饰的表达情绪。 第74章 胡萝卜 蜉羽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她因为过度恐惧——暂时失语了。蜉羽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恐惧了,似乎自她成年登上王位以来,就只有她恐吓别人,而绝无别人这样恐吓自己的时候。 蜉羽低估了谢乔乔的实力。 直到谢乔乔松开她,冷淡的站立到一边;蜉羽才终于喘过气来,捂着喉咙艰难而大口的呼吸着,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悄悄瞥一眼谢乔乔,之前所想的什么‘她不够美貌’‘性格也不亲和’之类的念头早就被扔到了爪哇国——已经强到这种可怕的境界,容貌性格又有什么可在意的?或许在谢乔乔眼里,她们所纠结的这些东西,就如同蜜蜂纠结要采什么花蜜一样无聊。 蜉羽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一抹自己脸颊上的血痕。手背擦过伤口时所带来的剧烈痛意,也让蜉羽的表情短暂扭曲了片刻。 谢乔乔仍旧望着蜉羽,一言不发。那把刚刚威胁到了蜉羽生命的本命飞剑,也已经被谢乔乔收了起来。 除去战斗和修补必要外,平时谢乔乔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召唤自己的本命飞剑。倒也没有别的什么理由,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她的本命飞剑也并不喜欢其他人盯着自己的目光。 谢乔乔的本命飞剑,出鞘就是要见血的。 唯一一次例外,是那次谢乔乔为了向张雪霁解释,当着张雪霁的面把本命飞剑召唤出来了。很微妙的,本命飞剑也没有排斥张雪霁。 被谢乔乔持续盯着,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蜉羽咽了咽口水,道:“我希望你和你的同伴能混进讨伐我的反叛军团体之中,找出深埋在他们身后,教唆他们背叛我的幕后主使。” “那批人里面有很多鲛人,如果我派出自己的亲信,必然会很快就被他们察觉。你和你的朋友都是外乡人,生面孔,由你们去接近反叛团体,才不会引起怀疑。” 谢乔乔道:“我会去接触他们的,但我的剑最终会斩下谁的头颅,我自有判断。” 说完,她转身朝外走去,全然没有留下来听蜉羽把话说完的意思。 蜉羽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不禁再次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伤口。在自身灵力的作用下,那道伤口很快就痊愈了,但蜉羽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 她手腕一转,从旁边的储物格中飞出一封已经拆开后的信。信封上还残留着余温未褪的火漆。 蜉羽盯着信件上的落款,眯起眼眸——随着她手指收紧捏皱了那封信,灵力将信件绞碎成无数雪白的碎片,蜉羽扯了扯嘴角冷笑:“我吃了亏,你们也别想好过。既然大家都瞒着消息,那不如看看谁先被天理清算好了。” 谢乔乔独自从殿内出来,路过铁王座时又瞥了一眼铁王座。 ……好多剑尖尖,看起来就知道坐上去一定很不舒服。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越过铁王座,往长道上走去:张雪霁正站在墙壁边看那些浮雕,女官温柔可亲的在旁边为他介绍。也不知道张雪霁回答了什么,女官弯着眼眸柔柔的笑了起来。 随即张雪霁转头,看见谢乔乔。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当即变得更加灿烂,抬腿就向谢乔乔走过去;一开始还是走的,走到后面就越走越快,又忍不住快步小跑几步。快要到谢乔乔面前的时候,张雪霁又单手背在身后,装模作样的漫步走过去。 张雪霁:“谈完了?” 谢乔乔颔首:“谈完了。” 张雪霁望着谢乔乔,眨了下眼,但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眼眸总是弯弯的。他干咳一声,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拳头又松开,仿佛没话找话似的:“刚刚女官在给我介绍浮雕上的星象,我感觉那个星象有点像我老家那边的,所以就多问了几句。” 谢乔乔:“哦。” 张雪霁:“你和女王聊什么了啊?” 谢乔乔:“她求我帮她办件事。” 张雪霁:“……啊?” 不只是张雪霁,就连一边的女官也露出了差异的表情。毕竟‘求’这个词,和鲛人女王完全没办法联系到一起。 只是谢乔乔丝毫没有要给他们解释的意思,独自往升降台那边走。她走上升降台,回头却看见张雪霁和女官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谢乔乔疑惑:“你们不走吗?” 张雪霁反应过来:“哦……哦哦!就来就来——” 女官内心满腹疑惑,但也只能暂时先将疑惑压下,送谢乔乔和张雪霁离开行宫。 行宫与深海之痕相连,谢乔乔他们走出行宫时,正好遇到常病等人全副武装压着几个鲛人从深海之痕出来。 张雪霁:“那些人就是被抓出来散播檄文的叛徒?” 女官:“是的。” 张雪霁感慨:“这下得关挺多年的吧?” 女官脸上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不关他们。陛下说了,这种只会扰乱民心的废物,关起来也是浪费夏泽国的粮食。所有质疑女王权利的叛徒,一经发现,直接处死。” 张雪霁脸上感慨的表情一僵,变得古怪起来。 女官将二人送出行宫后,便礼貌的微笑着和他们告辞,还热情的送给他们一本本地观光指南;不过她也叮嘱张雪霁和谢乔乔最近不要搭理奇怪的鲛人——女王陛下正准备清算他们,如果被卷入其中,对于他们这些人类来说会是个大麻烦。 等到女官离开,空荡荡的街道上便只剩下张雪霁和谢乔乔两个人。张雪霁拿着那本薄薄的观光指南手册,随意翻了翻,嘀咕:“怎么感觉像被拐进了柬■寨似的……” 谢乔乔侧过头望着他:“柬■寨?” 张雪霁解释:“我老家那里的某个国家名字,因为那里有很多搞电信诈骗和营业欺诈的,所以每年都会有不熟悉当地的游客被讹钱。” 谢乔乔眉头微皱,思考了数秒后,她板着脸,面色严肃的宽慰张雪霁:“不必担心,有我在,没有人能从我们荷包里拿钱——死人也不行。” 张雪霁哭笑不得:“我就打个比方……放心,我也不会让咱两的荷包被骗的。哦对了,女王单独把你叫进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啊?” 谢乔乔:“她说希望我和你能潜入那些反抗她的团伙里面,揪出鼓动鲛人忤逆她的幕后黑手。” 张雪霁:“你答应了?” 谢乔乔摇头:“我说我要观察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帮忙。” “你做得很对——这种涉及到国家的事情,光看表面是无法判断其善恶的。”张雪霁皱起眉,随意翻了翻自己手里的册子,“其实我在行宫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的,行宫墙壁上的星空浮雕很像我老家的星空吗?” 谢乔乔颔首。 张雪霁继续:“之前在魔窟里面,我也看见过同样的星空图,就是你用留影珠帮我录下来的那副。我怀疑这些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留给我的线索——我离开中洲时,原本是打算往东走,直接走酆都,进罗火洲。如果我走酆都的话,就和明匣洲贝海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结果在我要离开中洲的时候,学宫派去耳理洲的词调名传信给我,说在耳理洲金乌国遇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或许和我之前在研究的东西是同类。因为他的传信,我才又半道改路去了耳理洲。” “从耳理洲顺路漂泊到明匣洲附近时,我又听说了凤凰神女跳凡人井之事,于是又改路去了贝海国。这一路上,那些奇怪的星象图就好像是吊在前面的胡萝卜,不断牵引着我偏离原本的计划,往另外一条路上去走。” 谢乔乔皱眉:“有人在意图操纵你,借此达到某种目的?” “不清楚。”张雪霁摇头,有些茫然,“说实话,我完全想不明白背后之人的意图。我既不会修道,也没有左右修真界势力的野心和能力,虽然中洲那几个国家制造灵能火铳的事情我确实在里面出力了,但灵能火铳也就只能对付一些刚刚入道的修道者。对于那些强大的修行者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指引我偏离原本的航线,到底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连张雪霁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谢乔乔就更想不明白了。她从张雪霁手上拿过自己的书箱,慢吞吞重新把书箱背回去:“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把吊在前面的‘胡萝卜’追到手便是。” “无论幕后之人想要图谋什么,到了谢幕的时候,他总会出来的。”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就是这样平静的语气,让张雪霁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他两手曲起枕在脑后,笑了笑:“说的也是。” 在谢乔乔如此强横的实力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和小聪明,都只会变成那群人的催命符。 他们太不了解谢乔乔,太高估自己——太久没有被谢乔乔这样年轻的孩子摁在地板上暴打,已经忘记了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本来就属于年轻人。 张雪霁从衣袖中抽出一卷宣纸,道:“远的想了也无用,那我们不如说说就近的事情。春明号只会在夏泽国的码头停靠五日,这点时间肯定不够我们潜入讨伐女王的鲛人之中。” 谢乔乔:“如果直接抓来一个鲛人拷问,或许能获得一些线索。” “很难。”张雪霁叹气,朝着街道尽头隐晦的瞥了一眼,道,“刚刚和女官以及那些护卫们聊天的时候,我也稍微打听了一下那些人的事情。那些人自称‘黎明会’,只有核心成员才能接触幕后的人,但核心成员都非常信任那位撰写檄文的先生。护卫队一开始抓到他们时也想过严刑拷问,逼迫他们供出幕后主谋——结果那群鲛人哪怕被活活打死,也绝不吐露半点关于幕后者的消息。” “一旦对黎明会进行大面积的打压和围剿,幕后之人就会迅速得到消息逃离夏泽国。” 谢乔乔评价:“如同牛皮糖一般讨人厌。” 张雪霁笑了笑:“没办法,谁让他们和鲛人女王的力量比起来,实在是太弱小了。而且不得不说,他们这样的‘无赖战术’非常有用,只要讨伐女王的核心人物不死,他们就可以一直发展新成员,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谢乔乔没有听懂,不过她大概能理解张雪霁的意思。 谢乔乔道:“如果留下来的话,那就没办法按时赶上春明号发船的时间了。” 张雪霁:“对,所以我们要先回春明号,找大鹅它们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如果大鹅它们愿意留下帮忙,那自然最好不过;如果他们不愿意进入海族的领域,也可以先搭船去罗火洲。我们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再去找他们会合。” 谢乔乔也觉得这样可行,二人重新返回地面,穿过街道,闸门,回到春明号的船舱之中。 大鹅和琵琶面对面在下五子棋——谢乔乔盯着两人乱七八糟的棋盘看了一眼,转头望向张雪霁:“你教的?”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干咳一声:“棋盘和棋子是我给他们的,但我可没有教过他们要这样下棋。要是我教的话,绝对不会教出这种烂棋篓子!” “你说谁烂棋篓子呢!”大鹅不满意的伸长脖子,大声反驳,“这不就是按照你给的那个什么,棋谱,摆的吗?” 琵琶性格温和,做不到像大鹅一样大喊大叫,但也努力瞪大眼睛噘着嘴巴,模仿人类生气的表情,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一句话就遭到了两只妖的围攻,张雪霁撇了撇嘴,但明智没有和它们吵起来。他反手把房间门关上:“这个不重要,我们先来谈事情——大鹅……” 大鹅纠正他:“是白鹅!” 张雪霁:“……行吧,白鹅。白鹅,琵琶,你们先听我说,我和乔乔在夏泽国——” 他把自己和谢乔乔进入夏泽国所发生的事情,捡重点和大鹅琵琶说了一遍,又问:“所以你们现在是怎么打算的?我知道陆妖和水族之间有约定成俗的某些规定,如果你们不想进入夏泽国的话,我们也可以先暂时分开,等到了罗火洲靠岸码头再会合。” “夏泽国码头时常会有其他商号前来交易的航船,我和乔乔到时候再补票上船完全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014:43:132022-05-2122:0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25forryuj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丰声41瓶;打酱油的小朋友30瓶;只恋长安旧日雪29瓶;1925730420瓶;酌加云墨15瓶;月怜`雪、二十年书龄、一笑风凉、大福、魔镜自闭了、唯瑟、xp是猫耳正太10瓶;白茶与风9瓶;karan、睡在上铺的人、不可方思5瓶;viviejvffgcg3瓶;沙花花、磕糖咱是认真的2瓶;瑜、一一、赵无眠、贫尼法号靓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相思苦 大鹅陷入沉思。 它皱着眉,纠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咬牙开口:“乔乔大人,我不能轻易违背陆妖和水族的约定,所以这次可能没办法陪着您下水了。” 谢乔乔面无表情:“问题不大。” 大鹅:“……虽然知道我去不去是都没有什么区别,但乔乔大人您的回答也太直白了。” 谢乔乔思索片刻,礼貌的询问:“那我再重新回答你一遍?” 大鹅叹气:“不用了——反正意思都没差。” 谢乔乔:“哦。” “虽然我不能跟着你们下水,但琵琶是壁画小人成精,不受陆妖与水族的约定束缚,您把它带上吧!”大鹅把趴在袖子里偷吃糕点的琵琶拎出来放在桌子上,热情的向谢乔乔推销着。 刚被拎出来的琵琶,怀里还抱着一块鹅黄色的糕点,没能搞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茫然的睁大眼睛看着谢乔乔——谢乔乔也垂眼看着它。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茫然,画面犹如凝固的壁画。 大鹅热情道:“琵琶的治愈术不仅可以治疗伤口,还可以解百毒,带上它下水,乔乔大人您的安全也多了一层保障!” 张雪霁:“……话是这样说没错,但琵琶是壁画成精吧?它进水底不就被水泡散了吗?” 琵琶抱着糕点,弱弱的反驳:“没、没有这么容易散掉的!我好歹也有八十年的修为!” 张雪霁倒是无所谓,看向谢乔乔:“要带它吗?” 谢乔乔伸手,把琵琶怀里的糕点掰下一半,放进自己嘴巴里,面无表情的嚼着糕点:“带吧,让它跟着你……唔,这个糕好吃。” 怀里糕点突然少了一半的琵琶,露出茫然表情。但听见谢乔乔说话,它仍旧下意识的回答了:“今、今天的船上食堂有供应糕点……” 谢乔乔颔首,站起身往外走。 琵琶茫茫然转着小脑袋:“乔乔大人去干什么?” 张雪霁把它拎起来揣进自己袖子里,顺便回答了它:“去楼上食堂拿吃的吧。这糕点什么味儿啊?琵琶也给我来点……” 琵琶迅速抱紧了自己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糕点,欲哭无泪的大声拒绝:“不行!没有了!这是我的晚饭!才不给你!” 它喊得太大声了,旁边大鹅就用看人渣的表情看着张雪霁。张雪霁干咳一声,摸着自己鼻尖,小声嘀咕:“我就问一下,又没有抢你的——刚刚乔乔同学吃你糕点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不要这么双标啊你们两个!” 张雪霁去了上层食堂,原本是想找谢乔乔的。他总觉得自己也没有在房间里耽误多少时间,但等他走到食堂时,转了一圈却都没有看见谢乔乔。 他不由得挠头,心想不会错过了吧? 随便从水果区摸了个橘子边走边剥,张雪霁打算去甲板上看看;要是甲板上也找不到,那就传音问问谢乔乔在哪。 琵琶从他袖口探出脑袋,小声:“橘子。” 张雪霁手里的橘子刚好剥完了,掰下一瓣递给琵琶。琵琶从他手上抱走橘子,又往他手指上放了一块掰下来的点心。 等张雪霁低头时,琵琶已经把脑袋缩进袖子里了。 他不禁失笑,但也没有说什么,把糕点碎块扔进嘴里嚼了嚼:唔,是栗子糕啊,味道还不错。栗子糕……栗子糕?! 张雪霁脑子里冒起一些不太健康的记忆,脸色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张雪霁。” 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名字,张雪霁连忙压下那些奇怪的记忆,侧过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人——头戴白色帷幕的少女,正眼睛眨眼不眨的看着他。 张雪霁下意识的往她身后看,却没有看见敬神山的其他弟子。 他的警惕心顿时就升起来了,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好几步:“有事吗?” 花铃月:“这边不方便说话,我们去甲板后面谈?” 张雪霁谨慎道:“谈什么?” 花铃月叹气,指了指自己头话太闷了,但在外面又不方便摘下帷幕,甲板后面没什么人,我想去那边透透气。” 眼下虽然不是饭点,但食堂里仍旧有人来人往。以花铃月的那张脸,如果大咧咧露在外面,确实会惹来不少麻烦。 张雪霁想了想,觉得花铃月也说的有道路。但他还是没有动,持续警惕的盯着花铃月:“那你自己去透气不就好了?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再说了,我们两个孤男寡女的,如果单独相处被别人看见又误会了怎么办?” 花铃月掩藏在白色帷幕后面的美丽面孔,实在没能维持住风度,相当无语的抽了抽面皮。 她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和我传误会是中洲多少男修梦寐以求的事情——怎么?你还觉得你吃亏了吗?” “那怎么行?!”张雪霁往后退了四五步,振振有词,“我有意中人的,万一让她听见这些流言,以为我是个用情不专的人怎么办?这对我的名声多不好!” 花铃月深呼吸了一口,在心里默念了八百遍的我不生气,却仍旧无法克制自己越捏越紧的拳头。如果不是考虑到种种原因,她现在这拳已经砸在张雪霁脸上了。 张雪霁瞟了眼花铃月逐渐握紧的拳头,干咳一声,别过头去装模作样的看水果。 花铃月深呼吸,缓慢松开自己的拳头:“只是问你一些私事,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也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如果真有人嘴巴那么多,我会让他闭嘴的。” 当然,张雪霁知道,花铃月所说的‘闭嘴’可不是美人娇滴滴气冲冲的喊两句‘你别说了’之类的。 毕竟他是观看过花铃月试剑大比现场的人。 别的琴修以琴入道,是琴音摄魂。 花铃月以琴入道,是用她那把本命长琴把对手脑袋砸开瓢。 两人走出食堂,往甲板后面走去。 琵琶担心的在袖子里扒着张雪霁手腕,张雪霁摸了摸琵琶脑袋,低声:“没事。” 走在前面的花铃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张雪霁宽大的衣袖上。张雪霁立即把手背在身后,露出无辜的神色。 花铃月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很闲情逸致,居然还养这种小精怪。” 张雪霁:“我有爱心嘛!” 花铃月:“……” 很快二人就走到了甲板后面的宽阔处。这里安静冷清,没有半个游人。 花铃月摘下帷幕,长呼出一口气,海风吹着她的衣袖和长发,她美丽得好似下一秒就要随风消逝;过于极致的美丽,多少也带着点不真实的虚幻感。 花铃月已然习惯了自己摘下帷幕时,所有人被惊艳到失语的模样。但她看了会儿海,再转头看张雪霁——张雪霁还在剥橘子,边剥边吃,一边脸颊鼓鼓的塞满了橘子。 花铃月:“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张雪霁捧着剥下来的橘子皮,叹气,“风好大,我好像要被吹飞了,我能不能站你后面?” 花铃月的拳头不自觉又捏紧了。 张雪霁瞥到她握紧的拳头,干咳一声,补充:“不行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花铃月单手拿着帷幕,闭上眼睛,心中再次默念八百遍不生气。等她第二次睁开眼睛时,情绪已经稳定多了。 “你和那位谢姑娘,是怎么回事?” “就……好朋友呗。”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他自己大概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笑了,还挺不好意思的打了个补丁:“我喜欢她,但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还没有正儿八经问过她呢。” 花铃月抿了抿唇,别过头不去看他脸上的笑,冷声:“那位谢姑娘很强,而且又如此年轻,如果今年的试剑大比有她参加,那么戚忱的第一名怕是保不住了。” 张雪霁乐呵乐呵的赞同:“确实,乔乔用剑特别厉害,我就没有见过比她更强的剑修……” “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 “——啊?” 张雪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花铃月可能并不是在单纯夸奖谢乔乔的剑道天赋。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花铃月,眼尾下垂,嘴巴微微张着。 他甚至都不用说话,光是做这个表情,花铃月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花铃月皱眉,单手背在身后,语重心长:“张雪霁,她太强了,你根本够不着她。” “不只是你,就算是戚忱,都未必够得着。” 花铃月并不知道戚忱真的对谢乔乔生过男女之情,她只是因为戚忱同样是剑道天才,又是她和张雪霁都认识的人,所以便顺手拿戚忱做了个比喻。 张雪霁愣了愣,表情还有点呆滞。 好半天,他才摸着自己后脑勺:“距离有这么大吗?” 花铃月长吐出一口气,缓缓后退,直到自己后背抵着甲板上的围栏,她才停下,低声:“之前行船遇上海涡,我第一时间便判断出自己不敌那只海怪,故而让我师妹准备法器御空离开。” “但那只海怪只和谢姑娘打了个照面,就被她一剑斩杀。” “张雪霁,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张雪霁微微张开嘴,却没能说出半句话。 他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张雪霁未曾入道,对于修道者的强弱认知还仅限于凡人的理解。他只知道谢乔乔很强,在他认识的修道者中是最强。 但‘最强’又是什么概念呢? 花铃月抬手理了理自己脸颊侧被海风吹乱的青丝,语气冷淡:“张雪霁,我知道你很聪明。在道载学宫念书的那段时间,我也最喜欢和你一起讨论学习,但我绝不会想要和一个普通人结为道侣,你明白吗?” “修道之路,道阻且长。修道者不仅要和人争,还要和妖争,和天道,和天命争;这种争夺的过程对于凡人而言过于惨烈,修道者若是和凡人在一起,就会误道。” “你能想象谢姑娘耽于情爱,整日为你的安危和寿命所困,无心修行的模样吗?” 张雪霁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心底升起的第一个答案却是:不可能! 他怎么能想象谢乔乔耽于情爱,被普通人的一生绊住脚步的模样呢? 谢乔乔那样的人——那样惊才绝艳的剑修——她不应该被任何东西绊住脚步。以谢乔乔的性格,也不会有东西能拖住她的脚步。 她始终目标明确的在往前走,始终道心坚定,心如止水,从不被任何事任何人扰乱心绪。 花铃月拍了拍张雪霁的肩膀:“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你的选择不是很多吗?张雪霁,你也可以多看看别人。” 张雪霁眨了眨眼。 琵琶在他袖子里,紧张的抱着他手腕,似乎是在试图安慰他。张雪霁往后退了两步,嘟囔:“说话就说话,干嘛凑这么近?都和你说了我有意中人,你离我这么近,要是被她误会我品行不忠可怎么办?” 花铃月恼怒:“张雪霁!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当然有在听——”张雪霁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耸了耸肩,“你说得对,修道者不可能爱上普通人,如果坏了道心,反而容易因爱生恨……不过你大可放心,乔乔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她的道心很坚定,而且她脑子里也没有男欢女爱这种东西。” 花铃月:“那你还——” 张雪霁垂下眼睫:“可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两情相悦的好事?我遇到她,喜欢她,和她做好朋友,陪她走一段路,我也很高兴了。” “而且……而且啊。”张雪霁抬起头,望着花铃月,“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也不会失去,我喜欢谁就对谁好,喜欢谁就和谁待在一起。除非她亲口说她不需要我了,让我走,否则谁也不能让我离开。” “你都没有自尊的吗?!你不觉得自己这样特别像——” “像狗?” 张雪霁偏了偏头,眼眸一弯,笑容灿烂的摊开手:“好吧,你如果要这样想的话,那就这样想好了。可我不觉得丢人啊,我喜欢一个人,大大方方的对她好,不会搞什么假装和别人好然后故意刺激她,也不会搞什么弯弯绕绕擅自觉得这样对她好就为她做决定的操作。” “我是普通人,我这一辈子很短的。如果和她分开,我可能永远不会遇到第二个那么喜欢的人了;喜欢人不丢脸,我不想等很久以后,再也见不到面的时候,拼命回忆这些日子,后悔的假设如果当初我努力了,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喜欢这种假设,哪怕不是赢家我也会努力。如果一点点努力不够的话我会加倍的努力,一直努力到我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付出为止。” 张雪霁一直是这样做的。 从他参加人生第一场数学竞赛开始;别人一周休两天,他一周上五天课两天竞赛练习班。别人一天上11节课,他一天上完十一节课晚上还有做两页高数解析活动脑子。 张雪霁也不知道自己算天才还是比较聪明的普通人,但他确实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努力。而在比赛结束之前,张雪霁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努力是否会有结果。 即使结果未知,张雪霁也会朝着自己选好的路走下去。 哪怕前路荆棘遍地,哪怕前路刀山火海,他还是会继续往前走;因为害怕结局就停下来或者往回跑,这不是张雪霁的性格。 他平时看着好脾气,其实也最倔强最轴,最认死理。 花铃月沉默下来。 晚霞,海风,橘色和蓝色混杂的光线落在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她一时间甚至有些茫然——和难以形容的心痛。 那股痛意来得如此迅速,因为张雪霁的那句假设;花铃月甚至也在很多个修行的夜晚,很恍惚的反问自己:如果张雪霁也可以修行,又或者,自己不那么在乎凡人和修道者之间的区别,主动跟张雪霁示好,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不止步于挡箭牌邻居这样的交际? 花铃月当然是对张雪霁有好感的。 准确来说,当初和张雪霁一个班的学宫女弟子,就没有讨厌张雪霁的;他性格好,又很会哄人开心,虽然行为举止奇怪了一些,但又奇怪得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奇怪’也变成了他讨人喜欢的一部分。 但也只到这里为止了。 凡人会影响道心,会让修道者变得软弱。而一个软弱的修道者,在修道界只有死路一条。 修道界不需要手上没沾过人命的修道者。杀不死敌人,就会被杀。 入道之后只凭修为说话,不分男女。 见花铃月不说话,张雪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他刚刚才对花铃月说了心里话——但说完之后,张雪霁又觉得有点尴尬;他主要是因为被花铃月那句信誓旦旦的修真者和凡人绝无可能给气到了。 可是他觉得自己和花铃月真的不熟啊。 这要搁现代,就是毕业了四五年突然遇到初中同班女同学来找你谈心,而且你初中的时候和那个女同学的关系还是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差距。 多少有点尬了。 花铃月低着头,她又没有张雪霁高,低着头的时候,张雪霁就看不见她的脸了,只能听见她冷淡的声音:“那你又喜欢她什么呢?要说性格和容貌,中洲似乎也有不少佼佼者。” 其实花铃月想问张雪霁就对自己的脸不心动吗——但话到嘴边,她的理智又强迫她换了一套说辞。 好在张雪霁也没有听出来她的潜台词。 他有些奇怪的看着花铃月,道:“这个……怎么说呢?喜欢这种东西,也不能光看脸吧?要说性格的话,每个人都有偏好的性格,我觉得乔乔的性格就很好……花铃月,你不会是被谁甩了吧?今天怎么净找我问感情八卦啊?” “……” 花铃月咬着后槽牙:“对,你猜对了,我被甩了。” 张雪霁大惊:“谁啊?连你这张脸都拿不下!” 花铃月:“——你不就对我的脸无感吗?” “不会啊,你脸是真的好看,我每次看见你的脸都能多吃两碗饭。” 花铃月的心情就仿佛见了鬼一样。 她心情复杂的看着张雪霁:“所以你喜欢我吗?” 张雪霁一下子笑出声了。 和刚才那种特别难过又很坚定的笑容不一样,他现在笑出声是真的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他摆了摆手:“不可能,都和你说了我的意中人是……咳!” 那个名字即将说出口时,张雪霁又忽然感到几分不好意思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没能把谢乔乔的名字说出口。 花铃月今天却好像铁了心的要和张雪霁聊感情八卦,冷着脸面无表情的追问:“你不是说觉得我很好看吗?” 张雪霁似乎确实是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嘴角往上弯,又开始笑,还有点无奈:“觉得一个人好看又不一定要喜欢她。这世界上好看的人那么多,我总不能每一个都喜欢吧?” 花铃月:“那谢乔乔呢?” 一提到谢乔乔,张雪霁就不自觉的弯着眼眸笑,偏他自己总是对自己的笑一无所觉,还有点害羞的,不自觉摸自己脸颊,手上做着各种小动作,道:“她不一样……她就是——我想想怎么说——就是喜欢。” “她很好,不管长相好不好看,我都觉得很好,就连不那么好的地方,也很可爱。那种心情……你懂吧?因为喜欢一个人,先有了喜欢这种感情,然后才会觉得这个人又可爱又漂亮。这是主观意识,不会因为其他外在因素而改变。” 花铃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明白了。” 张雪霁最后还是在码头闸门前找到了谢乔乔——她用一块手帕托着叠鹅黄色的糕点,慢吞吞的吃,动作慢条斯理,每吃完一块,都要认真的用嘴巴抿一抿手指上残余的糕点渣。 张雪霁小跑过去,略微弯腰:“栗子糕?” 谢乔乔捏起一块,塞到他唇边。 张雪霁干咳一声:“你这样喂我,我还怪不好意思……唔!” 谢乔乔没有等他把话说完,直接将栗子糕塞进了他嘴里。张雪霁没说完的话被打断,只好闭嘴咀嚼糕点。 谢乔乔抬眼,面无表情盯着他:“你好慢。” 张雪霁费劲的把栗子糕咽下去,解释:“刚刚被花铃月叫住,聊了几句。” 谢乔乔:“花铃月?” 张雪霁:“就是那个跟我借避水珠的女邻居。” 谢乔乔回想了数秒,想起来了,嚼着糕点,声音黏糊:“哦,那个脸很漂亮的女孩子。” 张雪霁听了她的形容词,忍不住笑,又点头:“对,是她。” 谢乔乔语气平平的得出结论:“看着她的脸吃饭一定很下饭。” 张雪霁:“我也是这么想的……唔!” 他嘴巴里又被塞了一块栗子糕,被迫打断发言。 谢乔乔把自己手掌心的那方手帕拎起来抖了抖,拍干净,把它折成方方正正的小正方形:“吃完了,去夏泽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122:02:252022-05-2215:1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ka—ashi!!100瓶;停停不吃鱼38瓶;七月底下的生活23瓶;夏天有只鱼20瓶;晋江民政局16瓶;宋墙呀9瓶;染柒5瓶;…、木棉花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母亲天性 花铃月的话题就此揭过。 等他们从陆地重新回到夏泽国的时候,谢乔乔已经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基本上都不会刻意去记的。 夜晚的夏泽国很安静,他们没有什么夜间娱乐,入夜后街道上只剩下水母灯还在持续不断的散发出光亮。但鲛人却一个也没有了。 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展开:“这是他们之前在深海之痕发的传单,我顺便看了一下。” 谢乔乔:“有说怎么加入吗?” “还真有。”张雪霁用手指戳了戳其中的一行,道,“这上面写着,到鲨人礁最高的岩石上等待,真心想要加入黎明会的人就会得到有志之士的接待,写得还挺神神叨叨的。” 谢乔乔:“鲨人礁在哪?” “唔,我看一眼地图哈——” 张雪霁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找出他提前找好的本地地图:“在夏泽国城中心的外面……夏泽国主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城中心,一部分城外区。鲨人礁在城外区,离这还挺远的。” 城中心是夏泽国的主要构成部分,与鲛人女王的行宫相连。而城外区则是代指白色城墙外面的部分区域。虽然那部分区域没有被城墙围起来,也没有建造房屋和商铺,但它确实也属于鲛人族的领地。 鲛人族的近卫队会按时过去巡逻,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班。但比起守卫森严的城中心,城外区的管理就要松散许多。就连被派去城外区巡逻的护卫,也大多是在城中心混不下去或者得罪了人,才会被发派去城外区当巡逻兵。 谢乔乔和张雪霁先在城中心吃了顿晚饭,然后才带着地图往城外区鲨人礁走去。 鲛人族的饭菜很奇怪,谢乔乔形容不上来,觉得吃进嘴里都没什么味道,滑溜溜的,还有点腥。 但她不挑食,不太喜欢也吃完了。吃完后从城中心走到鲨人礁,一路上都是板着脸的。 鲨人礁四面都有重叠的珊瑚礁石,里面天然的形成了许多洞穴;谢乔乔手里拿着张雪霁的地图,一边走一边看地图,抬头往四面望,发现来鲨人礁的人还不止她和张雪霁。 不多,零零散散五六个,有鲛人,也有其他种族的。不过纯种人类就她和张雪霁。 “乔乔,你快看!” 袖子被扯了一下,谢乔乔把地图卷起来,面无表情的回头——张雪霁没有跟着她过来,而是趴在旁边的一处礁石上,另外一只手攥着她衣服袖子。 谢乔乔往后退,站到张雪霁旁边。张雪霁趴着的那块礁石很高,谢乔乔往上蹿了蹿,凑过去,人够着礁石时,两只脚都踩不到沙地了。 好在这是水底,能不能踩地都没什么区别。 谢乔乔:“什么?” 张雪霁:“章鱼蛋!” 他两只手捂着一个狭长的入口。等到谢乔乔凑近之后,张雪霁才小心翼翼的移开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装着夜明珠做光源的便携式手电筒,往里面照。 张雪霁极其小心,没有让夜明珠的光芒惊动礁石洞穴里的真蛸。 一排排藕白色的卵,如同紫藤花花序般倒垂下来,挨挨挤挤填满了洞穴的空间。隐约可以看见真蛸淡灰色的触手在密密花序间游走。 注意到真蛸似乎被惊动,张雪霁立刻调低了手电筒的光,同时也压低声音:“还没到孵化的时候,雌性章鱼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小声说话。但是张雪霁都小声了,于是谢乔乔也跟着变小声,略带疑惑:“小章鱼孵化之后,雌性章鱼就会死掉?” “对。”张雪霁解释,“雌性章鱼产卵之后,就不会离开洞穴,同时放弃进食,一直在洞穴里守护章鱼卵到小章鱼出生为止。而一般小章鱼出生的时候,也就是雌性章鱼精疲力尽能量耗尽的死亡时刻。” 谢乔乔听着他的解释,俯身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到了那条狭小的石壁缝隙上。张雪霁吓得立刻把她拉开:“你干嘛呢?” 谢乔乔被拽开,表情茫然:“……看章鱼?” 张雪霁没好气道:“我刚刚大略估算了一下,洞穴里那只母章鱼一口能把我们都吞进去,你还离那么近,真不怕被吃掉啊?” 谢乔乔一本正经的和他解释:“它吃不了我。” 张雪霁:“啊对对对,你最厉害了。” 他找了几块小石头,把那条狭长的缝隙堵起来,以免在洞穴里产卵的雌性章鱼被其他人发现。 等他堵完狭长缝隙,一抬头就看见谢乔乔坐在那块礁石上方,单手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张雪霁游上去,在她旁边坐下。 他坐下之后,谢乔乔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张雪霁晃了晃小腿,膝盖撞到谢乔乔的膝盖。谢乔乔侧过头,平静的望着张雪霁:“你撞到我了。” 张雪霁:“……对不起?” 谢乔乔秒答:“没关系。” 他们坐的礁石位置较高,几乎可以俯览整个鲨人礁。鲛人族的巡逻兵大约是还没有巡逻到这里,这里只有谢乔乔他们,和几个目的不明的人在晃来晃去——谢乔乔垂眼盯着那些人:“那张宣纸上就没有说别的吗?” “完全没有。”张雪霁摊开双手,有点无奈,“只说了如果来鲨人礁等待,如果是诚心要加入黎明会的人,他们自然会出来迎接。” 谢乔乔:“那如果护卫队的人假装来投诚,也能混进去?” 张雪霁:“那肯定不行!主要还是情况特殊。鲛人族和人类不同,整个部族凑起来也凑不足一万人;大家从小在一个部族长大,能被选进女王护卫队的鲛人百里挑一,很容易就被大家记住了。” “而且黎明会内部肯定也有层层筛选,不会轻易让卧底混进去的。只有我们这种完全是从外面来的异族人,反而更容易蒙混过关。” 谢乔乔想了想,点头:“我明白了,是灯下黑。” “……要这么说,似乎也没有错。” 问完黎明会的问题,谢乔乔就想不出别的什么事情需要询问了。她想不出事情的时候就习惯性的安静,不说话,脚后跟往后时轻轻碰到石壁上。 谢乔乔又想起张雪霁刚刚打亮探照灯时,她一眼窥见的情景:从岩壁上方垂下的密密挨挨的雪白‘花序’,以及在‘花苞’间穿梭的柔软触手。 谢乔乔:“章鱼卵孵化之后,雌性章鱼就一定要死吗?” 张雪霁:“基本上是都要死的。” 谢乔乔偏过头,盯着张雪霁。张雪霁被她盯得无奈,举起两只手,道:“你看我也没有用啊,就算我们扔吃的进去母章鱼也不会吃的,说不定会把我揍一顿。” “这是母章鱼的天性,它会一直守着自己的孩子直到它们平安出生,然后耗尽精力死去。” 谢乔乔:“但凡母亲,都有如此天性吗?” “……也不能说都有吧。”张雪霁把举起的手又放下来,两手拖着自己脸颊,回答,“人性要比动物性更复杂一些。人类里面是会有母亲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放弃孩子的。” 谢乔乔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盯着张雪霁看。她往前看向更远的地方,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变化。 反倒是张雪霁,忍不住偏过头去望着她:“你心情不好?” 谢乔乔:“有点。” 张雪霁刚想追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两人中间突然冒出一个鱼头。 其场面完全可以称之为惊悚了。 张雪霁吓得嗷了一嗓子,往后跳,一脚踩空,从礁石上掉下去。谢乔乔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拉他;结果她也不太会游泳,抓住张雪霁手腕的一瞬间,反而被他带得一起摔了下去。 衣物布料和头发丝,都因为水流涌动而往上飘。张雪霁的头发有些拂到了谢乔乔的眼睫,她不自觉眨了眨眼,抓住张雪霁手腕的手指略微收紧,把他往自己这边拽。 片刻的紧张动作划拉起一小片细密的气泡,有些气泡在往上冒时被谢乔乔的眼睫挂住。 张雪霁被拽得几乎是整个人撞到谢乔乔身上,表情有点茫然。 结果摔到地上了才发觉一点也不痛;两个人面面相觑——那颗罪魁祸首的鱼头又从旁边冒出来,谨慎的问:“你们没事吧?” 谢乔乔松开张雪霁手腕,利落的起身,抓住鱼头脑袋面无表情的把它拎起来。因为个子不够高,所以谢乔乔没能成功让鱼头双脚离地。 鱼头人惨叫一声,疯狂扒拉谢乔乔的胳膊。但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女胳膊就如同铜浇铁铸似的坚硬,不管它怎么努力扒拉都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看着它:“今天晚上炖鱼头。” 鱼头人:“咿——!!!” 张雪霁连忙抓住谢乔乔衣袖,制止了她残暴的动作:“不能吃鱼!夏泽国吃鱼犯法的!” 鱼头人哆哆嗦嗦:“没错!吃鱼犯法的!” 谢乔乔冷漠的盯着鱼头人。鱼头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总感觉已经看见了自己脑袋被放在锅里煮得咕噜咕噜的未来了。 但谢乔乔却在此时松手。 脑袋没有了大力钳制,鱼头人腿软的摔倒在地。张雪霁单手叉腰,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它:“你找我们有事吗?” 鱼头人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干笑:“没、没事……” 它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小心翼翼倒退着想要退出谢乔乔冷漠的视线范围。只是鱼头人刚后退一步就被张雪霁抓住了胳膊——看似文弱的凡人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怎么会没事呢?我看你肯定是有重要的消息要找我,来说说?” 鱼头人:“真、真的没事!” 张雪霁:“真的没有事情?唉,真是的——我还以为你是黎明会的接应人呢。我和我朋友对昨天黎明会发的传单很感兴趣,我朋友还说黎明会的人都如此赤忱,她空有一身修为,也想帮忙出点力呢。” 他向谢乔乔使了个眼色。 谢乔乔偏过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张雪霁干咳一声,持续使眼色。谢乔乔疑惑:“张雪霁,你眼睛抽筋了吗?” 张雪霁:“……算了,没什么。” 鱼头人怀疑的看向谢乔乔。 它看着谢乔乔的脸,越看越眼熟——忽然,鱼头人声音提高:“是你!深海之痕那个剑修?!” 张雪霁转头再面对鱼头人时,脸上又挂起了标准的和善微笑:“对啊,我这位朋友是一位非常侠义心肠,热爱打抱不平,乐于助人的善良剑修。昨天她路过深海之痕,不小心捡到一张黎明会的宣传单,被黎明会的赤子之心打动,所以才决定出手帮忙的。” “只可惜你并不是黎明会的接头人。唉,我们都在这等半天了,黎明会的接头人也没有来,看来他们应该是人够了不需要我们帮助——乔乔,我们回去吧?” 说完,他松开鱼头人的胳膊,转而拉住谢乔乔衣袖,作势要拉着她往外走。 鱼头人纠结了一会儿,咬咬牙,开口叫住它们:“等等!二位,请留步——其实我就是黎明会派来的接头人,一开始我只是想观察一下二位的决心。” “但既然二位都如此古道热肠,那么要不要跟我去黎明会的据点谈一谈呢?” 张雪霁停下脚步,丝毫不意外的回头,脸上笑容灿烂:“好啊!” 鱼头人在前面带路,谢乔乔和张雪霁跟在后面。 张雪霁小声:“这是回城中心的路啊——没想到黎明会胆子还挺大,直接把据点设置在城中心。” 谢乔乔:“很方便一锅端。” 张雪霁辩解了一句:“这种非/法/组/织肯定不止一个据点。带我们这种新人去的地方必然也是小据点,后面估计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考验之类的。” 鱼头人侧目:“你们在说什么?” 张雪霁脸上依旧是温和无害的笑容:“哦,我在和我朋友讨论进会之后我们适合做什么比较好。我们都迫不及待的要为黎明会做出一点贡献。” “这样子啊。” 鱼头人信了,并且也露出热情的笑容:“其实你们能来加入我们,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之前暴/君对我们进行了一波暗地里的大清洗,许多我们志同道合的伙伴都在那场大清洗中入狱的入狱,斩首的斩首,我们现在正缺人的厉害。” 它带着张雪霁和谢乔乔绕小路回到城中心,进入外围一间覆满藤壶和珊瑚丛的白色建筑。这栋建筑的正面甚至还挂着一间纺织坊的店铺招牌。 谢乔乔进入大门之前,抬头看了眼店铺招牌——难怪黎明会的人能混进深海之痕,原来他们的据点之一就是纺织坊。 作者有话说: 和朋友讨论大纲的时候—— 我:啊啊啊我想到了一个好牛逼的剧情! 朋友听完之后:啊啊啊好牛逼的一个剧情! 我:我打算这样巴拉巴拉巴拉把它写出来然后再那样巴拉巴拉巴拉给它编进去。 朋友听完之后:……嘶,你觉不觉得你这么写出来,这个牛逼剧情的智障程度就和狒狒的政治戏一样? 我:???? 第77章 、抄不完 鱼头人小心翼翼的遵循着某种频率敲门,很快就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探头出来,二人会面,里面那人目光一瞥鱼头人身后的谢乔乔和张雪霁:“他们是谁?” 鱼头人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回答:“这两位是有意加入我们黎明会的人类——这位姑娘是个剑修。我们先进去说,外面太危险了。” 里面的人闻言,连忙将挂链解开,打开大门,鱼头人带着谢乔乔和张雪霁进入纺织坊内部。 谢乔乔随意打量了一下建筑内部:从外面看起来很高的建筑,内部却并没有分层。在过高的屋顶上插/满了横杆,横杆上搭着很多颜色各异的丝绸和其他的织布。重叠垂下的织布影响了视线范围,只能看见一架盘旋往上的楼梯一直通往上面。 开门的人准确在布匹中抓住一根粗绳,用力晃了晃——绳子一直连接到屋顶,随着开门人的摇晃,水波中荡开若有若无的铃声。 声音在水底传播时会收到影响,鲛人也并不靠所谓的‘耳朵’来听声。这是他们海族用来传递讯息特有的一种海底铃,可以在短距离内清晰的传达声音。 随着开门人晃动粗绳,旋螺楼梯与地板的衔接处陡然裂开,一个硕大的章鱼头从里面缓缓升起。 张雪霁脸色一僵,眼睛都睁大了许多。 鱼头人热情的走过去同章鱼头打招呼:“章诏,今天轮到你值班啊?” “嗯,他们是谁?”章鱼头缓慢转动,脖子上的两颗细小眼睛盯着谢乔乔和张雪霁,疑惑的问。 开门人答:“是万胜从外面带回来的新成员,这位姑娘还是个剑修。” “剑修啊……这个男人是普通人?” 章诏目光从谢乔乔缓慢转到张雪霁身上。它刚说完这句话,还没来得及皱眉,谢乔乔却忽然挪了一下脚步,横挡在章诏和张雪霁中间。 张雪霁干咳:“我无妨。” 谢乔乔:“嗯。” 张雪霁强调了一下:“我真的无妨。” 谢乔乔:“哦。” 虽然谢乔乔只回了两个简单的语气词,但张雪霁微妙的有一种她仍旧觉得自己很害怕的感觉。 鱼头人回答章诏:“虽然是普通人,但他如果也想为黎明会的事业出力,那自然就可以来。我们黎明会也没有规定普通人就不能入会吧?” 章诏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请二位随我来吧。” 他的章鱼脑袋又缓慢的沉下去,只留下黑漆漆的入口。 鱼头人安慰二人:“前段时间我们不少成员遭到逮捕,大家难免士气低迷,情绪也不太好,不是故意针对冷落你们的。” 他从开门人那里领了一盏灯,打头阵先走下地道。 谢乔乔侧身,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我走前面?” 谢乔乔点头。 张雪霁便听话的往前走,还不忘小声问:“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还是说乔乔同学你就是比较喜欢走后面?” 谢乔乔答:“我走后面,如果有突发情况,好断后。” 地道底下漆黑一片,只有鱼头人和章诏手里的灯还能发出淡淡的光。 章诏提着的灯笼光很暗,将它落在地道墙壁上影子无限的放大了。也不知道章诏是没能成功化形,还是单纯的不喜欢人类拟态——它仍旧保持着章鱼的原身,硕大的肉瘤脑袋底下是数条粗壮的触手,其中一条触手就卷着只小小的灯笼。 八条触手在地面蠕动前行,触手和触手摩擦交错间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走在后面的张雪霁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努力的左看右看,试图用其他东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前面章诏触手肌肉交缠摩擦,那声音明明是在水底,但落进他耳朵里偏偏清晰得很。 谢乔乔原本面无表情的缀在后面走。前面张雪霁的脚步越来越慢,原本他们四个人之间的距离是一样的,但是走着走着,张雪霁前进速度越慢,谢乔乔和张雪霁的距离就变得越近。 张雪霁投下来的影子几乎笼罩着谢乔乔。 谢乔乔手往前,抓住他袖子——张雪霁吓了一跳,有些慌张的回头看向谢乔乔,眼睛还睁得很大。 谢乔乔觉得他受惊睁大眼睛的表情,真的很像小狗。 但她还记得张雪霁不喜欢被这样夸,所以谢乔乔没有说出口,只是抓着张雪霁的衣袖拽了拽,语气依旧四平八稳:“不必害怕。” 张雪霁:“……也没有很害怕。” 谢乔乔:“嗯。” 张雪霁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一点点距离:“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 谢乔乔:“……嗯。” 前面鱼头人说出一句:“到了。” 谢乔乔和张雪霁的对话终止,四人走到一间地下室面前。 地下室没有门,里面点着好几盏灯,并排摆着八张简陋的书桌。如果忽略这阴森诡异的气氛,现场看起来甚至有点像是张雪霁初中时的自习室。就是空间小了很多。 六个种族各异的海族围坐在桌子上,正借着灯火微光奋笔疾书的抄写着什么——谢乔乔走过去看了眼他们正在抄的东西,果不其然,是之前在深海之痕发放的那些传单。 它们抄得十分入神,就连外人来了也不知道。 章诏用自己的触手把灯挂到墙壁上,对谢乔乔和张雪霁道:“既然二位想要帮忙,那么就请从抄写传单开始吧。今天晚上我们要抄满五百张,明天白天拿到外面去发放给其他人。” 鱼头人热情的把纸笔从箱子里抱出来,分给谢乔乔和张雪霁:“你们是人类,抄写这个应该比我们容易些……有人类加入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实在不太熟悉中洲陆地上的通用语,光是抄写就抄得十分辛苦……这是原件,你们照着这张纸抄就可以了。” 八张桌子拼凑在一起可以预留出足够的空位。谢乔乔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同时把鱼头人放在桌子上的原件拿起来看。 确实是用标准的大陆通用语书写,内容和她之前在深海之痕读到的不太一样,措辞变得更加激烈,对女王处死囚犯的行为也进行了激烈的批判。 如果抛开内容不谈,这篇文章倒是写得很好。有生之年她若是能写出这样一篇通情达理,情深意切的檄文,恐怕老师在梦里都会笑醒。 谢乔乔走神了片刻,直到有人把柔软的宣纸和毛笔推到自己手边——谢乔乔侧过头,看着在她旁边坐下的张雪霁。 张雪霁用食指点了点她面前空白的宣纸,有点无奈:“这个就当新手任务吧。我刚刚转了一圈,那群海族对中州大陆的通用语确实一窍不通,就算今天晚上通宵估计也抄不完三百张。” 谢乔乔:“加上我们也抄不完的。” 张雪霁:“未必。我们毕竟是人类——我记得乔乔同学你会写中洲的官话吧?” 谢乔乔把毛笔拿起来,润了润砚台里浓黑色的海墨,在雪白柔软的宣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第一个字。 她道:“我要划水,今天晚上顶多抄五张。” 张雪霁:“……只抄五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些?” 谢乔乔诚恳的看着张雪霁:“多了我也抄不完。” 她的眼眸如此坦诚纯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以至于张雪霁想从谢乔乔眼神里找出一点点说谎的痕迹都找不到。他心情复杂的看着谢乔乔:“真的抄不完?” 谢乔乔斩钉截铁的回答:“抄不完。” 坐在他们对面的鱼头人抬起它那颗鱼头,鱼嘴开合:“你们怎么还在聊天?快写呀,不能浪费了秦先生辛辛苦苦为我们写出来的檄文!今天晚上必须要抄完五百份,明天就拿出去分发干净。” 张雪霁不再和谢乔乔闲聊,却转头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鱼头人,问:“秦先生是谁?” 鱼头人眼里闪过一道白光,语气激动中透着崇拜:“秦先生就是秦先生——秦先生是善良智慧的人类!正是秦先生开启了我们的想法,让我们知道了鱼还有另外一种鱼生!只要是看过秦先生檄文的人,都会明白我们夏泽国现在的情况是多么的危急!” “女王大人的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统治我们这个国家了!” 眼看鱼头人越说越激动,有要演讲起来的趋势。 谢乔乔嫌他太吵,抱着自己的宣纸往墙壁的方向挪了挪。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也跟着抱起自己的纸笔,往谢乔乔那边挪。 谢乔乔偏过头看着他:“不继续打探消息吗?” 张雪霁摇头:“不必了,我已经大概知道情况了。” 谢乔乔:“你又知道了?” 她说这句话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连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冷淡平静的。但是落进张雪霁耳朵里,张雪霁就觉得她那个语调很可爱——并不自觉的笑了笑。 谢乔乔正在努力的写第二行字,听到旁边张雪霁在笑。她又偏过头看了张雪霁一眼,却发现张雪霁也在看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张雪霁笑容凝固,露出一点猝不及防的错愕。他连忙把头转回去,有点慌张的模样,手肘碰到两人中间的砚台。 海底特产的海墨砚台,即使磨出墨水来也不会化入海水中。 他的胳膊撞到砚台,砚台在桌子上打了个滚,被撞翻,噗叽一声翻倒在谢乔乔写着的宣纸上。从砚台里翻出来的墨汁,像芝麻汤圆露馅儿,滚着,淹没了谢乔乔辛辛苦苦抄完的那行字。 谢乔乔盯着自己被墨水弄脏的宣纸——张雪霁也盯着那张宣纸,心虚的咽了咽口水。 他迅速把翻倒的砚台扶回原处,从袖子中掏出手帕按在软宣纸上,并安慰谢乔乔:“海墨与陆地上的墨水不同,即使倒出来也不会这么快融进宣纸里,只要我们及时用手帕把上面漂浮着的墨水吸干……” 张雪霁挪开自己的手帕,露出底下的宣纸。 雪白的宣纸上,一团长条形糊成一团的墨水痕格外显眼。他拿着那块同样被墨水染黑的手帕,嘴巴里没有说完的话卡住了。 张雪霁能感觉到谢乔乔正盯着自己,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而谢乔乔确实正盯着张雪霁。 两人离得很近——因为张雪霁俯身过来帮她擦宣纸的动作,距离霎时近到谢乔乔一抬头就能看见张雪霁紧绷的下颚线。 他紧张的抿着唇,脖颈上肌肉绷紧时会拉扯出几条利落漂亮的线,连带着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 谢乔乔没怎么在听张雪霁的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平的。 张雪霁再度咽口水,脖颈上明显的喉结滑动。他低头原本想要道歉,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谢乔乔忽然伸手,带着茧子的手指按到张雪霁喉结上。 谢乔乔:“不动了?” 啪叽。 那块砚台二次被张雪霁的袖子拂动,滚落到谢乔乔面前的宣纸上,污开一大片墨痕。 作者有话说: 小张:吓到摔倒.jpg 突然发现小张好柔弱啊,你这个男主怎么回事?摸一下脖子怎么还摔倒了呢?【指指点点】 第78章 、猜测 张雪霁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在后退,膝盖弯撞到自己的椅子,他顿时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回椅子上;黎明会提供的椅子也不怎么牢固,他后倒这么一摔,连人带椅的往后翻。 但是没有翻倒——谢乔乔侧身一脚踩在椅子横杆上,把椅子踩住了。 张雪霁慌张的抓紧桌子边缘,略微抬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脚上一勾,把张雪霁连人带椅子的又拽回来。 张雪霁的脚终于踩到实地了,长舒出一口气。而谢乔乔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宣纸上扩散开的,更大的痕迹,抿了抿唇。 她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的把砚台扶平,然后盯着自己桌子上那张被墨水染得乱七八糟的宣纸发呆。 ……要重新抄吗?可是都已经抄了两行了,重新来好烦啊,不想抄大字。 张雪霁把她那张被墨水污染的宣纸拿走,又把自己抄了半页的宣纸放到谢乔乔面前。 他的字要比谢乔乔好看很多,端正秀丽,笔迹瘦劲,既漂亮又不至于让人看不懂。 谢乔乔平静的夸奖了一句:“你字写得很好看。” 张雪霁:“……谢谢。” 谢乔乔:“不客气。” 张雪霁没有再盯着谢乔乔看了。他把那张染了墨水痕迹的宣纸揉成一团塞进自己袖子里,拿起笔润了润墨水,重新开始写。 谢乔乔比对着原文找了下张雪霁抄到哪里了,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两人都变得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水流和气泡咕噜咕噜的声音,偶尔还有笔尖润过宣纸的轻微声响。 谢乔乔在认真的抄写,她倒是很努力的在跟着张雪霁的字迹来抄了;不过写字这种东西大约也真的要看点天赋,总之,从第三行开始,谢乔乔的字就已经完全脱离张雪霁字迹的框架,完完全全变成了‘谢乔乔的字’。 她皱着眉,看自己写出来的那一行歪七扭八的字,略有不满,思索着要不要重新写——正当谢乔乔纠结的在想这件事时,旁边张雪霁突兀开口:“你刚刚……为什么摸我?” 说到后面一句话,张雪霁的声音陡然变得含糊起来。虽然他表面上还在认真的抄着檄文,实际上脖颈和耳朵都已经红得快要熟了。 尤其是刚刚被谢乔乔手指触碰到的喉结,似乎还残留着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张雪霁甚至不敢去看谢乔乔的脸。 谢乔乔回神,茫然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张雪霁在指什么。她用毛笔顶支着自己下巴,皱眉:“摸你?” 张雪霁抿了抿唇,小声强调:“对,你刚才摸我了。” 谢乔乔:“哦……” “因为好奇。” 张雪霁:“好奇?” 谢乔乔又摸了下自己的脖颈,道:“对啊,觉得很奇怪。你脖颈这里有一块凸出来的,我没有。” “老师也有,但是我看其他有的男生就没有,所以这种东西应该不是男性专属吧?” 被她这么一说,张雪霁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随即手指摸到自己明显的喉结。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那枚明显的喉结在少年修长的手指间上下滑动。 谢乔乔偏过头,注视着张雪霁:“它又动了。” 张雪霁:“……咽口水的时候就是会动吧?然后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动……女孩子也有的,只是男生的喉结更容易变得明显而已。你轻轻按一下你自己这里,是可以感觉到一块软骨的,对吧?” 他手指轻轻挪动,点了点自己喉结的位置,生怕谢乔乔看不见,还略微仰头示意她看自己。 谢乔乔盯了一会儿,学着他的模样,也将手指按到同样的位置——果然,指尖按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软骨。 虽然也是微微凸起的,但是没有张雪霁的那么明显。 谢乔乔偏过头盯着张雪霁的脖颈,张雪霁还维持着略微仰头的姿势,这个姿势便显得他喉结越发明显,随着他偶尔无意识的吞咽动作,那块明显的凸起软骨也隔着层柔软皮肉上下滚动。 张雪霁的手还搭在他自己的喉咙上,喉结滑动时,他的手指是不动的,轻轻按着脖颈上起伏的血管和喉结。 “你们在干什么?”隔壁距离他们一米远的鱼头人,发出了诚挚的问候。 张雪霁迅速把手从脖颈上放下来,红着耳朵,强作镇定:“在讨论檄文。” 鱼头人狐疑的看向谢乔乔,谢乔乔并不看它,甚至都没有理会它,又低下头去继续抄檄文了。 抄了一晚上的檄文,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整个自习室里的海族都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就连鱼头人的眼睛都不闪光了,颓废的趴在桌子上。 谢乔乔身为剑修,灵力强大,这点熬夜对她来说无伤大雅。 倒是张雪霁,困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浸出几滴生理性的泪花。他揉了揉眼睛,从自己抄好的一大叠宣纸里面抓起一把,塞进谢乔乔怀里。 谢乔乔茫然:“给我这些干什么?” 张雪霁捂着半边脸,打哈欠,困倦的回答:“为了以免你划水太明显被赶出去,帮你抄了一百张。” 谢乔乔一愣,垂眼看着自己怀里那一叠宣纸。虽然因为两人粗暴的塞来塞去的动作,那叠宣纸被弄得有点皱吧,但一点也不难看出上面的字迹端正秀丽。 鱼头人这时候站起来拍了拍手:“大家!别睡觉了——趁着现在天刚亮,城内护卫换班,戒备不那么森严,我们先出去把这些传单都分发掉。” “出去派发檄文之前,大家先把自己抄的拿上来给我检查一下有没有错别字。” 众人排队将自己抄录的檄文给鱼头人检查。前面几个海族的抄录都出现了数处错误,被勒令回去修改。最后一个错别字都没有的居然只有谢乔乔和张雪霁。 准确来说,是只有张雪霁。 毕竟谢乔乔只抄了四张半,剩下的都是张雪霁帮她抄的。 鱼头人都被二人的效率震惊了,嘴巴里不住的夸奖他们。张雪霁一边打哈欠一边敷衍他,谢乔乔则直接不敷衍他,放空发呆,偶尔也想事情。 不过她想的事情比较乱和零碎,很多时候都和她在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必然的联系。 鱼头人带二人离开地道,他们沿着纺织坊中心的旋螺楼梯往上走,从建筑顶端的彩色玻璃天窗处出去——那扇玻璃天窗被特殊加固过,边缘能看见一些阵法的符文。 从天窗出去就是夏泽国顶端的陆地建筑了。在这里,只要不进入闸门范围,就不会遇到特别严格的盘查和警戒,一直是黎明会的主要活动场地。 鱼头人叮嘱二人:“我们分发传单的对象主要是和我们一样拟态没能幻化出人类面容的鲛人,以及其他热心肠的异族人。如果遇到那种拟态美丽英俊的鲛人,切记要避开他们。” 张雪霁点头,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办事你放心。” 鱼头人很满意张雪霁的态度,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让他们发完传单依旧从玻璃天窗顶部进入,进入时记得摇铃铛——按照某种特定的频率来摇。 等鱼头人离开,张雪霁脸上温和的笑容立刻就垮了。 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旁边的地板,然后拍拍地板砖,问谢乔乔:“坐会儿?” 谢乔乔抱着那叠宣纸,在他旁边坐下来。 张雪霁拿起一张宣纸,折成帽子,放在谢乔乔头顶。谢乔乔疑惑的看着他,张雪霁解释:“遮太阳。” 此时是清晨,太阳正迎着海面冉冉升起。 他给自己也折了顶纸帽子,放在自己头顶,眯着眼困倦的打哈欠,声音都变得懒懒的:“昨天抄檄文的时候,我大概研究了一下——我觉得黎明会那位写檄文的秦先生,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在鹿城的秦先生。” 谢乔乔:“朱萱的老师?” 张雪霁:“没错。我在幻境里看过他拿给朱萱的书,他可能是今年道载学宫的应届考生……栗子糕吃不吃?” 他说话的时候,手上也没有闲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手帕裹好的栗子糕。 谢乔乔点头,说吃,目光从冷淡的发呆转为眼巴巴盯着张雪霁手心那叠栗子糕。张雪霁单手解开了手帕结,把那叠栗子糕递到谢乔乔面前。 看着谢乔乔拿了一块栗子糕三两口吃进嘴里,张雪霁才慢吞吞继续往下说:“道载学宫每年考试都有指定的命题内容,我记得今年的实践题命名叫‘明智’。那位秦先生大概一开始是想选定朱萱和鹿城做自己的考题,只可惜鹿城被鬼域盯上,他自觉没办法和鬼域对着来,所以就半路开溜去了别的地方。” “朱萱投湖一事发生在半年前,而黎明会也差不多在那个时间段之后一个月内成立,夏泽国应该就是秦生选定的第二个考题。” 谢乔乔咀嚼糕点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皱着眉,开口:“他就这样跑了,没想过朱萱被留下会有什么后果?” 张雪霁拖着下巴,垂眼,轻声:“他心里肯定是知道的,只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管也管不了,能自救就不错了。” “不仅仅是他,几乎所有的修道者都有这样的共识——为了悟道证道,什么都可以放弃。亲情,血缘,朋友,恋人,都只是他们证道路上的一部分。修真界中为了证道,杀妻杀母杀父者比比皆是。” 谢乔乔不语,垂眼看着自己膝盖上那叠宣纸。 远处的太阳越升越高,纸折的帽子已经无法遮挡它的光芒,灼热的太阳光落到谢乔乔鼻梁骨和嘴唇上,晒得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她弓起脊背,下巴轻轻抵着曲起的膝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远方升起的太阳。 她纠正了张雪霁的话:“不仅仅是修真界,普通人的世界也是如此。修道者为道,凡人为己——人要比动物厉害,人有自制力,可以克制自己母亲的本能,为了自我保护,而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孩子推开。” 张雪霁愣了愣。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鲨人礁,他和谢乔乔说起雌性长蛸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卵而不吃不喝直至死亡的特性——那时候谢乔乔是什么表情呢? 张雪霁发现自己居然完全记不起来那时候谢乔乔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你……” 谢乔乔偏过头,脑袋枕在自己膝盖上,表情平静的问:“还有吃的吗?刚刚那点没吃饱。” “……” 刚刚起来的一点悲伤气氛,顿时因为这句话变成了黑色喜剧片。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还有三明治。” 他从袖子里拿出两个三明治,分给了谢乔乔一个,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吃三明治,权当是吃早饭了。张雪霁不爱吃紫甘蓝,每次吃三明治之前都会掀开面包片认真的把里面的紫甘蓝全部挑出来。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说他挑食,只是认真的问了一句:“你不吃这个吗?” 张雪霁苦着脸:“我不爱吃。” 谢乔乔把自己的面包片掀开,盯着张雪霁。张雪霁会意,把自己挑出来的紫甘蓝塞进她的面包夹片里。 虽然是这世界上一等一的剑修,但张雪霁却觉得谢乔乔身上一点傲慢的小习惯都没有。即使拿着塞满紫甘蓝的三明治,她也吃得很认真,塞满食物的两颊鼓鼓的。 张雪霁嚼着三明治,故作漫不经心,实际上小心翼翼的问:“你会难过吗?” 谢乔乔偏过头,疑惑:“什么难过?” 张雪霁:“就是,呃,讲到你母亲的时候——等等,我是不是不该提这个话题?” “可以提,不是不能说的事情。”谢乔乔嚼着三明治,声音黏黏糊糊,“我对母亲的印象不太深,在我比较小的时候她就因病去世了。不过我记得她不是很喜欢我,可能因为我不讨人喜欢吧。” “难过倒是没有……非要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难过。虽然圣贤书都说母亲和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但我对阿娘好像并没有这种感觉,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她死的时候,我也没能为她流下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不觉得自己应该哭,也没办法掉下眼泪来。” 她摸了下自己的眼睛,那双冷漠疏离的丹凤眼轻轻眨动,眼睫扑闪。 谢乔乔道:“我哭不出来,没办法哭,老师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并不讨厌他们,阿娘也好,以前村子里的朋友也好,我对他们——我说不出来。” 她抿了抿唇,手指还停留在自己眼尾,因为没办法准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她垂头露出沮丧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这里有一只垂头丧气的乔乔。 嘘,让我们悄悄把她抱回家亲亲,不要告诉小张同学。 注意,动作小声一点,因为狗狗的耳朵是很灵敏的ovo ·感谢在2022-05-2215:57:502022-05-2314:4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煦瑜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ra、cecilia、离子吃栗子不吃梨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ano78瓶;煦瑜40瓶;ngs我老婆27瓶;一笑风凉13瓶;流年醉10瓶;暮岁拾、二五仔之主8瓶;托尼托尼薇薇5瓶;木棉花、贫尼法号靓女3瓶;瑜、oji2瓶;不可方思、宋墙呀、大碗螺蛳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吵架了 张雪霁抓住她手腕,把她的手拉过来——在谢乔乔明显带着茫然的神色中——张雪霁往她手心塞了一块奶糖,语气轻快:“哭不出来就不哭。” 谢乔乔:“……嗯。” 张雪霁想了想,忽然又笑,说:“其实哭不出来也挺好的,这样我以后就不会看见你哭了。” 谢乔乔补刀:“可是我看见过你哭。” 张雪霁愣住:“……什么时候?” 谢乔乔:“在了望台上,放烟花那次。” 张雪霁立刻为自己正名:“那次才不是哭!只是被烟花的光闪到眼睛了而已,我才不会哭!” 他有点激动,声音都比刚刚大了一点。两相对比下,谢乔乔就显得格外冷静了,她冷静的反驳张雪霁:“你那时候还掉眼泪了。” 张雪霁大声:“掉眼泪又不等于哭了!” 谢乔乔不语,盯着他——张雪霁难得理直气壮了一会,丝毫不躲闪谢乔乔的视线,也不服输的回瞪,两个人就这样我看你你看我,谁也不先说话,好似谁先说话就认输了一样。 太阳已经爬上半空了,纸折帽子投下的阴影遮盖了一部分的面容,谢乔乔眯起眼盯着对面的张雪霁。张雪霁单手撑在台阶上,手背被太阳光晒得发烫,但还是抿着唇,十分认真的回看谢乔乔。 太阳晒久了多少有点热,一滴汗顺着张雪霁的额角往下落,淌过眉峰,落在他眼窝边。 谢乔乔开口:“……你说是就是吧。” 张雪霁更气了。他超认真的跟谢乔乔强调:“本来就是!” 谢乔乔敷衍:“啊对对对。” 张雪霁生气:“你敷衍我!” 他上辈子跳级读的少年班,基本上没怎么接触过社会,读研之后也主要是和自己导师以及相关领域的同学研究公式和理论。所以即使张雪霁经常自认为是上辈子加这辈子三十多岁的成熟成年人了——但心性上其实还是少年心性占大部分。 否则也不会在某些地方如此倔强的与谢乔乔争执了。 面对张雪霁的指责,谢乔乔沉默了一会,居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不擅长说谎话,总不能说自己其实还是不信…… 谢乔乔把头转开,毫无技术含量的试图转移话题:“所以秦生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要怎么做才算是通过了道载学宫的考核?” 张雪霁:“你在转移话题!” 谢乔乔:“……” 被拆穿了。 谢乔乔偏过头看着张雪霁,张雪霁也盯着她——张雪霁看起来挺生气的,眼睛睁得溜圆,无意识的鼓着半边脸颊,气鼓鼓的,几缕汗湿的额发贴着他的额头,他颜色偏浅的眼瞳在太阳光底下像琥珀似的折着光。 一时间又安静下来。张雪霁不说话,谢乔乔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些懊恼,又没法很准确的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只好安静的看着张雪霁。 太阳光开始小幅度的偏移,张雪霁被晒出了一脑门的汗。他盯谢乔乔盯了半天,盯得自己眼睛都累了,眼眶发着酸。 最后还是他先认输——他垂下脑袋,摘了自己头顶的纸折帽子扇风。折纸帽子上遍布他昨天熬夜抄录的檄文,张雪霁曲起胳膊,胳膊肘碰了碰谢乔乔的膝盖:“吃不吃雪糕?” 谢乔乔:“吃。”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两块用米糊纸封起来的甜味冰棒,递给谢乔乔一个:“只有甜味的了,奶油味的不太好做,我没什么存货,上次在渝州城全都给你了。” 谢乔乔:“我都可以。” 纯粹的甜味冰棒要比奶油冰棒硬得多,咬下去感觉有点脆口。谢乔乔咬了一口,舌头尝到冷冰冰又甜滋滋的味道。 本来吃东西应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即使是吃到不算很好吃的食物,谢乔乔在进食的时候心情也会比平时好许多。但现在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她又咬了第二口冰棒,甜滋滋冰冰凉,可是谢乔乔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开心。 她总记挂着另外一件事,吃了两口冰棒后,侧过头去看张雪霁。 张雪霁闷不做声的在吃冰棒,脸都热得发红,单手撑着脸颊,眉头紧皱,看起来也不太高兴的样子。 谢乔乔:“你生气了吗?” 张雪霁咬冰棒的动作顿了顿——他抿着唇,手里的冰棒还在往上冒着白色的冷气。谢乔乔往下挪了两个台阶,又挪了挪位置,坐到张雪霁前面,仰着头看他,重复问:“我让你生气了吗?” “……倒也没有。” 张雪霁搓了搓自己脸,避开谢乔乔的目光,有些郁闷的低头又咬了一口冰棒。 被咬开的冰棒发出‘咔嚓’一声。太阳光照着冰棒,外层的冰晶迅速融化,冒出层细密的水珠。 张雪霁本意是想避开谢乔乔视线的。但谢乔乔就坐在他面前往下点的台阶上,于是不管他怎么低眼,目光总是会落到谢乔乔脸上。 谢乔乔不说话,张雪霁抿唇。那只冰棒的外层被太阳晒化了,黏糊糊的糖水顺着冰棒棍子往下流,沾到张雪霁手指上,甜腻黏糊的散发出一股冰凉的香气。 张雪霁低头,两三口把剩下的冰棒吃完。他嘴巴里都是冰,一股冷冷的白气从他唇缝间往外冒。 他舔了舔唇,垂下脑袋,下巴抵着自己膝盖:“真没生气,就是——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感觉可能是熬夜给我脑子熬坏了。” 张雪霁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把那几搓短发揉得乱乱糟糟的翘起来:“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惹我生气。反正……可能应该我给你道歉,因为这种事情莫名其妙的较真。” 谢乔乔盯着他看了一会,确定他是真的没有在生气了。 她舔着冰棒,慢吞吞又挪回张雪霁旁边,坐好——也曲起膝盖,把自己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没关系,我不生气。” 张雪霁:“嗯……你热不热啊?” 谢乔乔:“你热吗?” 张雪霁:“太阳太大了,晒得挺热的。” 谢乔乔咬着冰棍,空余的另外一只手伸向张雪霁。她的掌心朝上,乌沉沉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茫然,思索了一会儿,有点紧张的搓了搓手,询问:“牵手?” 谢乔乔:“让你把手给我而已。” 张雪霁:“……哦。” 他把手放到谢乔乔掌心,一股凉意从谢乔乔掌心传递到张雪霁身上,瞬息之间驱散了炎热! 张雪霁震惊的瞪大眼睛:“自助制冷空调!?” 谢乔乔疑惑:“什么东西?” 张雪霁喃喃自语:“灵力还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谢乔乔解释:“其他人大概是做不到的。” 言下之意,只有她比较特殊罢了。 张雪霁握着谢乔乔的手,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盯着好奇的研究。 虽然没办法入道修行,但因为天生精神力较强,张雪霁是可以看见灵力的。他能看见此刻谢乔乔的手上就缠绕着专属于谢乔乔的灵力,那些磅礴的,源源不绝的灵力,正稳定的从谢乔乔手心传递到张雪霁手上,再从他的手掌传遍全身。 那种冰爽的凉意,正是依靠这些灵力才能传递到张雪霁身上。 张雪霁知道修士的灵力是有属性之分。一般最基础的即为金木水火土四种,其中木属性和水属性是天生的医修苗子;灵力诞生于灵根,什么属性的灵根就会修炼出什么属性的灵力,同属性的灵根配合灵剑就可以发挥出双倍的效果。 “等等,我记得凶剑是火属性,而绿箭——” 书箱里传出一声极其不满的剑鸣。张雪霁连忙改口:“而青灵剑是木属性……这两把剑都不是一个属性的吧?” 谢乔乔眨了眨眼:“好像是吧,我没有注意过。” 她回答得过于理所当然,让张雪霁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了。他晃了晃自己牵着的,谢乔乔的手,道:“所以乔乔你是水属性的灵根?” 毕竟这么冰冰凉凉的灵力,除了水属性也就只剩下木属性了。 但出乎张雪霁意料,谢乔乔摇头:“不是——我没有灵根。” 张雪霁:“……真的假的?” 谢乔乔刚好把冰棒吃完了,空出一只手把自己右手上袖子捋起来。 张雪霁之前就看见过她手腕上有细小重叠的伤口,但那些手腕上的伤口并不是开始。它们只是从谢乔乔手肘内侧狰狞伤口延伸出来的尾巴。 伤口已经愈合了,但伤疤却不会轻易的消失,它们狰狞而张牙舞爪的盘踞在谢乔乔手肘内侧,附着在起伏的肌肉群之中。 谢乔乔语气一如既往,平淡而冷静的陈述句:“很早之前就被挖掉了,凡人觉醒灵根约莫是在五六岁左右——大概就是那时候被挖掉的吧。” “……为什么,被挖掉了?” “灵根是可以移植的,所以很值钱。”谢乔乔把衣袖放下来,低头抚了抚袖子上褶皱,道,“空有灵根,没有功法,同样不能入道。所以每年都会有镇子上的富商来村里给小孩儿测灵感,除了天赋好到觉醒灵根即刻入道的绝世天才,其他人的灵根都被会标价售卖。很多家境富足的人会买。” 张雪霁:“我记得那些中洲的门派——” 他原本还想问的,但话说到一半,张雪霁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可笑,沮丧的闭上了嘴。 真正耀眼到无法被遮挡的天才又能有几个? 大多数人只不过都是‘有天赋’而已。只是一点天赋,哪里值得那些大门派翻山越岭的去寻找?人间多的是捧着金银财宝和‘有天赋’的人。 张雪霁躺在台阶地板上,他的手还拉着谢乔乔的手,太阳很晒,但谢乔乔的手是冷冰冰的。他仰起头闭着眼,问谢乔乔:“当时——怎么就想到要把灵根挖了卖掉啊?” 谢乔乔也学着他躺下来,但她没有闭上眼睛。 修道者的□□能力很强,她直视太阳时也可以睁着眼睛。她皱着眉,思考,回忆——张雪霁偏过头,睁开眼,看见谢乔乔的侧脸。 太阳光把她的脸照得很白,翘起的眼睫毛好像也变成了金色的,温和的发着光。 她思考了一会,才慢吞吞的回答张雪霁:“忘记了,应该是不太重要的事情。” 谢乔乔没有撒谎。 真的是忘记了——大约是不重要的理由——也有可能是被骗了——谁知道呢。她那时候还很小,能理解的事情太少太少,却好像总是在被骗和被放弃。要说理由的话,谢乔乔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因为她的性格不大讨人喜欢吧。 阿娘是这么和她说的。 作者有话说: 张小狗吵架第一秒:生气.jpg 张小狗吵架第二秒:我是不是太凶了? 张小狗吵架第址果冻小说网 第80章 、亦师亦父 张雪霁心里压抑得厉害,难受,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难受。他还牵着谢乔乔的手,手指顺着她小巧的手掌,掌根,然后摸到她手腕上的伤口。 都是很久之前的伤痕了,摸上去有点粗糙,起伏不平。 道载学宫是明令禁止灵根移植的,张雪霁自己也对灵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所以一直不清楚移植灵根在下层修真界中是如此盛行的事情。 盛行到一个孩子也知道灵根很值钱,可以换钱。 小孩子哪里知道灵根的价值呢?他们就像是现代那些偏远地区宁愿下田种地也绝不去学堂的小孩,成长环境注定了他们只能看到眼前,根本想不到‘未来’这么远的事情。 这些东西张雪霁当然都是知道的。念书的时候资料上面有写,在学宫学习的时候,也有偏远地区的同学感叹过类似的事情;但知道归知道,张雪霁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的感受到那种被大环境推着,除了绝路而完全看不见另外一条出路的感觉。 他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与这个世界上的人感同身受过任何的情绪。 谢乔乔偏过头,疑惑的看着张雪霁。 张雪霁抿了抿唇,松开她的手腕——他小声:“我没有在占你便宜,就是……想摸一下你的伤口。” 谢乔乔:“嗯,我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去发传单吗?” 她举起自己手上的那叠宣纸,有些疑惑的问张雪霁。 张雪霁看着那叠宣纸,终于想起了他们是来办正事的。他从谢乔乔手上拿过那叠宣纸,将它们塞进自己袖笼中:“等我们发完这些传单,黄花菜都凉了。鲛人女王不是希望我们打入黎明会内部,帮她寻找煽动鲛人逆谋的罪魁祸首吗?那她也不能白拿好处——想办法联系上她,让她通知她的护卫队当一下演员。” “上次新抓的那批黎明会成员还没到杀头的时候,我们假装被护卫队抓进去,然后带着那批人逃出关押之地。救了这么多同胞,他们肯定会带我们去见更高级别的成员。” 谢乔乔皱眉:“你不是说了教唆他们的人是秦生吗?” 张雪霁:“这只是我的猜测。而且不论我的猜测是真是假,我们都要想办法见一面秦生,弄清楚他的真实想法。如果只是为了完成考核就要搅乱一个国家,这种事情还是尽早阻止为妙。” 二人还需隐藏自己和鲛人女王的关系,所以在进入行宫之前一定要避开黎明会的人。不过有谢乔乔在,张雪霁倒是丝毫不担心会被黎明会的人抓包;在夏泽国,大概还不存在强到能瞒过谢乔乔的感知力,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的人。 进入行宫范围后,护卫就明显多了起来。张雪霁正想着要编个什么借口混进去时——谢乔乔伸手抓住他衣服后领。 她个子不如张雪霁高,张雪霁被她拽着衣服后领,不由得吃力往后仰了仰身子,茫然:“乔乔?你干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子失重感突兀的包围了他!张雪霁都没来得及害怕,眼前视线晃了晃,等他二度脚踩实地时,就发现他已经在行宫顶端的宫门处了! 张雪霁回头,后面就是万丈深渊。他有点头晕,扶着谢乔乔的肩膀,语气虚弱:“我们刚刚是,咻的一下就飞上来了吗?” 谢乔乔点头:“御剑飞行。” 张雪霁的表情看起来更虚了:“我们真的有踩到飞剑上吗?” 谢乔乔:“我踩到了,你大概没有。我召了本命飞剑,要比用其他灵剑更得心应手一些。” 她所谓的得心应手,就是从‘三秒登顶’变成‘一秒登顶’,但就结果而言,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她看着张雪霁苍白的脸,微微皱眉,关心了一句:“你没事吧?” 张雪霁摆手:“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哕!” 他冲到一边,扶着一根柱子开始吐。但因为胃里没什么东西,张雪霁吐了半天,也只吐出来一些清水。 谢乔乔迟疑的反问:“没事?” 张雪霁用手帕擦嘴,倔强:“没事。” 最后还是谢乔乔去敲宫门。张雪霁本来还担心他们这样上来,会不会过于唐突;结果谢乔乔刚敲宫门没多久,宫门就被打开了。 之前给他们带路的女官出现在二人面前。 她虽然体态娇小,但却能轻易的独自打开巨大沉重的宫门,脸上还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并向二人略微欠身:“谢姑娘,张公子,我们陛下知道你们肯定会再回来,所以特意命我在此等候。” “请随我来。” 重新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两边墙壁上的形象图张雪霁已经看得都能背了,故而他的目光一开始就落在了宫殿尽头的那尊黑色铁王座上。 张雪霁:“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嗯,这个王座,是按照女王陛下的意愿修建的吗?” 女官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微笑:“是按照谢先生的设计图修建的,包括台阶上那些人生箴言,也是陛下托谢先生写的。” 张雪霁一愣:“……我记得当初道载学宫派出来帮助陛下修筑行宫的那位先生,并不姓谢吧?” “是的,那位先生姓黄。”女官脸上的笑容除了一如既往的温和得体之外,更添了一丝回忆往昔的怀念。 “谢先生是陛下的第一位老师,大约是在三百年前,他第一次来到夏泽国,在夏泽国停留了二十年。我的蔽阵之术就是谢先生教的,谢先生性格风趣幽默,很讨人喜欢——和张公子性格很像呢。” 张雪霁感觉自己被夸,有点不好意思:“哈……哈哈,是这样吗?” 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连主动开口都很少的谢乔乔,突然破天荒的主动问问题了:“关于那位谢先生,你还知道什么吗?” 女官有些诧异,就连张雪霁也错愕的看向谢乔乔——谢乔乔面色不改,黑沉沉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女官。 任何人被谢乔乔这样盯着,都会莫名的压力变大。即使是这位女官也不例外。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随即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回答谢乔乔的问题。毕竟在来之前,女王陛下曾经叮嘱过,面对这位谢姑娘——若她问起关于谢先生的事情,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官:“谢先生为人亲切良善,教人东西也并不看重学生的身份。当时不只是女王陛下可以跟在谢先生身边学习,哪怕是长老会的余孽和我们这样出身低贱的奴仆,甚至包括那些天生灵力低微的鱼头鲛人,谢先生都一律平等视之,尽心尽力教授自己的阵法所学。” “与人族贸易,建立海城,这些也是谢先生教我们的。谢先生是我见过最温和,最好脾气的人类。” “当时爱慕谢先生的海族不胜其数,陛下也说过,如果谢先生愿意留下来,她可以当皇后——不过都被谢先生拒绝了……我们到了。” 三人走到了铁王座阶下,女官止住话题,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说只见谢姑娘,劳烦张公子继续在这与我一起等候了。” 张雪霁看向谢乔乔,谢乔乔却还看着女官。见女官止住话题不说了,她才慢吞吞收回视线,没头没尾的接了一句:“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千品山。 虽然名字只有一个名字,但实际上,千品山却是由二十余座山峰连绵构成的巨大山脉。虽然地处偏僻的明匣洲,但灵力却很充足;只可惜这样充足的灵力,却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座山隶属于一位大妖,山内的灵力自然也属于那位大妖 山脉深处,人类止步。哪怕是资格最深最老的猎人,也绝不会进入九合溪的源头。但是今日,九合溪的源头却不复往时热闹,只剩下浓重的血腥气。 穿一身白衣如雪的高大青年,单手握成拳头抵着唇,虚弱的咳嗽起来。他坐在溪边,另外一只手还浸在溪水里,从手腕蔓延到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流血,但皮肉翻卷的模样看起来仍旧十分可怕。 当然,与其柔弱外貌更加不符的,却是青年身后巨大的吊睛白额虎尸体。 那只老虎尸体有一座小茅房那么大,衬托得青年都显出几分娇小。而在老虎尸体周围,散发着微弱灵力的法阵残余正在缓慢消失。 即使阵法已经停止,残余的杀气也震慑得四方小妖不敢靠近。 青年静静等待掌心的阵眼血痕被冲洗干净,随后才把手从溪水中拿出来,用干净的纱布将其包扎起来。 包扎完伤口,等到需要将纱布打结时,青年便低头咬住纱布的一端,试图用单手将纱布打劫。他的左手似乎受过什么旧伤,一度使不上力气,弄得满头大汗,也没办法将那截纱布绕进接口。 实在是绕不进去,青年叹了口气,吐掉自己嘴里的那截纱布,抬头看向对面:“我说,嗯——小姑娘,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你,不要求你报恩,好歹过来帮我包扎一下吧?” 蹲在溪水对面的小孩儿——也真亏了青年能一眼认出她是个女孩——瘦弱贫瘠的个子,穿着打满补丁的不合身的衣服,头发剪得乱而短,说是狗啃都算是夸奖。 在凌乱的刘海下,她那双少见的,纯黑色,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冷漠警惕的盯着青年。那眼神明显不像是在看救命恩人,倒像是看猎物的眼神。 在青年带着笑意无奈的吐槽完那句话之后,小孩儿也只是冷淡的补充了一句:“我自己也能解决它。” 青年:“但是会被吃掉一只眼睛哦?” 小孩:“一只眼睛和性命相比,不算什么。” 她的回答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甚至成熟到了令人与之对话都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青年抱怨:“明明眼睛这么漂亮,却一点也不珍惜。” 小孩没有回答,冷冷的盯着他。青年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自己继续努力——他的左手不太受力,每次捏着纱布一角小心翼翼将其塞进扣口时,手腕总是抖得很厉害。 最后也不知道失败了第几次,青年都已经自暴自弃的准备放弃包扎了;小孩忽然三两步跨过溪流,走到他面前,抢过他手里的纱布,三两下给打了个死结。 青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死结,陷入了沉默。 小孩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了。” 青年晃了晃自己包扎好的手,笑眯眯看向小孩:“我姓谢……嗯,你可以叫我哥哥,或者叫我老师,快叫一声来听听?” 小孩没有说话,但是看向青年的冷漠眼神,明晃晃的表达了她绝对不会叫的意愿。青年看出来了,倒也没有勉强,只是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青年:“哦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小孩:“我姓谢,没有名字,我在家里排第二,她们都叫我二娘。” 青年:“那总要起个名字吧?老是叫二娘算怎么回事呢?” 小孩蹲在溪边洗自己手腕上沾到的血,语气冷漠:“无所谓。” 青年也在她旁边蹲下来,饶有兴趣的提议:“反正你也觉得无所谓,那不如我替你起个名字?我们遇到了也是缘分嘛,我想想——叫乔乔好不好?” “我老家那边有句诗,念‘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乔木是一种树,可以长得很高很大,希望你以后也可以像南山的乔木一样,长得高大漂亮,怎么样?” 小孩洗手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青年:“那不应该叫谢乔吗?” “我觉得叠字更可爱一些。”青年弯弯眼眸,笑容温和,“乔乔,这样念起来,可亲可爱,一下子就把距离拉进了,多好啊?以后你会交到很多好朋友,要是都‘谢乔谢乔’的叫你,听起来就怪陌生的。” 她没有拒绝这个名字,只是低下头去继续面无表情的洗手:“我不会有朋友的。” 青年:“那不好说——我看面相很准的,我看你以后肯定会有很多朋友,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唉你喜不喜欢小孩子啊?不喜欢的话那儿孙满堂就算了——换成大富大贵吧。你以后定会成为一剑劈开人家的楼院,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就抛出一袋灵石做赔偿的大富大贵之人。” 他碎碎念,话很多。谢乔乔活了这么几年,头一次遇到有人对自己说这么多话;没什么别的感觉,主要是觉得他好烦,太自来熟,还有……奇怪的熟悉感。 谢乔乔也说不上是哪里熟悉,但就是觉得这个人自己应该认识。 她洗干净手上的血,站起身,沿着九合溪往下走。青年背著书箱,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青年:“你接下来要去哪啊?回家吗?” 谢乔乔:“我没有家。” 青年:“那你要去哪啊?” 谢乔乔答:“我不知道。” 虽然是不确定的回答,但从谢乔乔嘴里说出来,就莫名的有一种坚定感。好像她并不是不知道去哪,而是已经找到了去处一般。 青年打了个哈欠,三两步绕到谢乔乔面前,半蹲下来,笑眯眯的看着她:“既然没想好去哪,那要不要跟我走?” “我姑且算是存了一点闲钱,够我们两个生活。相遇就是有缘,你还没有拒绝我给你取的名字呢,说明我们两就是缘分很足的嘛!” 谢乔乔并不理会,绕开他继续往前走。被默不作声的拒绝了,青年也不气馁,三两步追上谢乔乔,单手背在自己身后:“考虑一下呗,你一个小孩子,要在外面的世界生存很不容易的。” “我真的是好人,你看我刚刚还帮你解决了那只大妖,不管怎么看都不算是坏人吧?” 谢乔乔均匀的脚步停下。她一停下脚步,青年也跟着停下脚步,歪过头笑眯眯的看着她——谢乔乔道:“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所以不必对我好。” 青年眨了眨眼,在谢乔乔面前又半蹲下来。他个子很高,在营养不良发育贫瘠的小孩面前,就算是蹲着也不会比谢乔乔矮多少。 谢乔乔平视着青年的眼睛,对方浅色的眼瞳在森林太阳的光线照耀下,如同一颗剔透的琥珀。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恶意,只是和平温柔的注视着谢乔乔,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谢乔乔疑惑了。 青年:“你不用给我任何东西。” 谢乔乔:“为什么?” “阿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饭,有人对你好必定就是图谋你身上的东西。” “我确实不是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但理由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会伤害到你。” “我不信。” 被不信任了——青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皱着眉陷入沉思。但他并没有思考多久,很快便轻轻握拳一锤自己掌心:“有了!我给你发个心魔誓吧?” 谢乔乔:“……心魔誓?” 她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虽然因为年龄尚小,谢乔乔还不太明白心魔誓是什么东西,但也只觉大约是个很重要的契约。 青年兴冲冲的点头,当即咬破自己食指,凌空画出一串符咒。他身上的灵力很微弱,从指尖倾斜出来时,会有一种微妙的涩滞感。 符咒串联成法阵,聚合在青年掌心,同时天地间也感应到了这股力量——他眼眸注视着谢乔乔,许下心魔誓:“从今日起,我将成为你的监护人,保护你,抚育你,教导你。在你成长为真正独立高大的乔木之前,我会引导你行走于正确的道路上,不造杀孽,不食恶果。” “我将承担监护人的责任,在你独立之前扮演你人生中的师长,朋友,乃至父亲——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们会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而绝不会越过雷池半步。如果违背誓言,那便让我半生谋划,功亏一篑。” 他掌心的阵法渐渐收小,烙印进他掌心的生命线和命运线之中;青年的命运线很怪,是虚实两条缠绕交汇,虚短实长。 在法阵消失于他命运线之中时,谢乔乔不自觉的伸手捂住自己胸口。冥冥之中,她与面前这个男人被某种看不见的关系捆绑——被天地认可的心魔誓将他们的命运线帮在了一起。 那是谢乔乔第一次明确的感受到,她和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建立了‘关系’。不是像自己和阿娘,哥哥,还有妹妹们那样,被血缘强行捆绑起来的关系。 阿娘经常说,母亲生孩子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但面前这个人有很多个选择。他在很多个选择中选择了自己——并在往后的时间里,严格的遵守了他当日许下的诺言。 他是教谢乔乔识字习文的老师,是陪谢乔乔下棋玩游戏画画的朋友,也是照顾谢乔乔生活起居,教她人情世故的‘父亲’。 第81章 、所求 再度进入鲛人女王的房间,谢乔乔重新见到了蜉羽。 这次宫殿内部的布局又改变了——之前那座巨大的水池消失不见,四面墙壁也跟着变成了垂下的,随风飘动的柔软绸缎。 房间中央,白色金属制的圆桌两边摆着同色系的高脚椅。蜉羽就坐在左边,单手拿着一卷宣纸在看。 谢乔乔进来后,她立刻抬头看向谢乔乔,脸上露出笑容:“你来了?坐吧。” 她指了指圆桌右边的另外一把椅子,态度和善,好似她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一样。谢乔乔在进来之前,照旧把书箱交给张雪霁保管。 等谢乔乔坐下后,蜉羽便将自己手中的那张宣纸放到桌子上:“你们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乔乔也不和她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我和张雪霁需要获取黎明会的信任,要你的护卫队和我们演一场戏,让我们救出黎明会被抓的同伙。” 当然,谢乔乔并不是来请求蜉羽帮忙的。只是因为张雪霁不想和鲛人女王撕破脸,所以提出了这么委婉的建议,谢乔乔才来知会蜉羽一声。 如果蜉羽不答应,也不妨碍谢乔乔按照原计划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蜉羽也立刻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没有立刻答应或者拒绝,而是露出了沉吟的表情。片刻后,蜉羽道:“我可以让常病他们配合你们的行动。但我有一个附加请求……希望我的护卫们能少受一些伤,这样可以吗?” 有了上一次和谢乔乔打交道的经验,这次蜉羽的用词和语气都温和许多。 谢乔乔:“如果都是假打,自然不会受伤。” 更何况她也没有无聊到去针对几条鱼。虽然鲛人族骁勇善战,但在谢乔乔眼里,它们的战斗力确实并没有比油锅里的鱼高出多少。 看着谢乔乔脸上无所谓的冷淡表情,蜉羽在觉得无奈的同时,又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把桌上的其他东西挪开,微笑着道:“上次是我太过于心急,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一直想找机会向谢姑娘道歉……当然,我也知道,谢姑娘大约并不需要我的道歉。所以我决定提前将这样东西给您。” 她手腕一转,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海珊瑚盒子,将其打开,推到谢乔乔面前。 红色的海珊瑚盒子里铺着昂贵生光的鲛人缎,上托一颗小小的灰色珠子。这颗珠子谢乔乔并不陌生,在魔窟里面的时候,张雪霁也曾经给过她一颗,拜托她帮忙录下魔窟最深处的模样。 谢乔乔皱眉:“留影珠?” 蜉羽态度温顺道:“这是三百年前,谢先生云游至此时,我用留影珠录下来的一段影像。我曾经对谢先生心生仰慕,故而一直留着这颗珠子,权作纪念。但我想谢姑娘大约比我更需要这颗珠子。” 一直对蜉羽不假辞色的谢乔乔,目光落到那颗留影珠上面时,却温和了许多。这份温和是很浅很淡,极其令人难以察觉的——但敏锐如蜉羽,自然能察觉到谢乔乔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她立刻抓住机会继续道:“谢姑娘想不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先生的事情?虽然谢先生已经离开许多年,但我对先生当初的模样却还历历在目……” “不必。” 谢乔乔拂袖将那颗留影珠拿走,却没有拿走装珠子的昂贵宝盒。她垂眼,那一丝丝柔软的情绪迅速从谢乔乔神色中剥离,她依旧是那个冷淡默然的剑修,连看人的目光都冷得让人莫名胆颤。 她都说了不必,蜉羽也不敢强求,只得陪着和善的笑意,道:“那就等日后谢姑娘感兴趣了,再来找我吧。” 谢乔乔没有回答她,谈完事情后起身边走。她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没有丝毫留恋。 蜉羽看着她没有分毫动摇的背影,心底不由得冒起感慨:不愧是天道书选出来的,历代最强的天理者。其心肠冷硬至此,无论爱情亲意,竟丝毫不能令她停下脚步。 大约也只有这种生来无情的怪物,才能成为天道手中最无情最锋利的一把剑。也难怪中洲那群老古董怕得要死,恨不得人还在亲娘肚子里时就把她找出来掐死。 谢乔乔走出女王的宫殿,在外殿看见张雪霁——张雪霁无聊的坐在铁王座下面的阶梯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女官在聊天。 谢乔乔耳聪目明,轻易听见他们在聊的内容;是关于这座行宫,还有当初提出了修建行宫的谢先生的事情。 她走到张雪霁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戳到张雪霁头顶上。张雪霁被戳得一缩脖子,仰头,表情有点呆呆的,看向谢乔乔。 谢乔乔:“我谈完了。” 张雪霁:“咦?这么快啊?我还以为你们要聊很久……” 谢乔乔:“没什么可聊的,我把你的计算跟她说了一遍,她同意了。” 张雪霁拍拍袖子站起来,和女官告别。女官送二人到门口,笑盈盈的挥手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谢乔乔和张雪霁走远,女官才放下胳膊,无意识的轻叹了一句:“真像啊……” “他是不是很像谢先生?” 威严肃穆的女声猝不及防在身后响起,女官吓得立刻转身跪下,垂首屏息:“陛下……” 蜉羽摆了摆手:“无妨,站起来回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个少年,是否像极了谢先生?” 女官站起身,垂首,小心翼翼答:“确实,极像。不过谢先生有修为在身,那少年不过是极其普通的凡人,所以……” 蜉羽:“谢先生以前也曾经在道载学宫求学。我百年前进入陆地前往道载学宫,满心以为能在学宫重新遇到他,但当时学宫上下的人却口径一致的告诉我,学宫内并没有谢先生这个人。” “转眼已是三百年,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当初追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深海之痕,看见谢姑娘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姑娘肯定是他的学生;你说,他所寻找的东西,会不会和谢姑娘有关呢?” 女官为难低语:“这……奴婢愚钝,猜不出来。” 好在蜉羽也并没有指望从女官口中得到答案。她久违的走出了行宫,一直走到了望台上,极目远眺远处海面与天空的交接处,轻声:“三百年了啊。” “在来到夏泽国之前,那位先生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漂流了四百年,加起来就是九百年的光阴。这样的时间,即使对于一只妖来说,也太漫长太孤独了,他独自一人走过这漫长光阴,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直至此时此刻,蜉羽短暂抛却夏泽国的内乱,安静又沉默下来。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想起那个男人随着人类船队进入夏泽国时,随手摆阵就帮助鲛人摆脱了鲨鱼族的杀戮。那时候蜉羽觉得这个男人强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孱弱的身体,稍微多跑一段路就会气喘吁吁的咳嗽,却可以在转瞬间起手布阵杀人于方寸。 作为一个长寿的人类,他过于温和无害,也过于强大包容了。 在来到夏泽国之前,他就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他给蜉羽讲过很多故事,如白玉京的月亮,蓬莱的幻海仙境,敬神山的百花大典,酆都的鬼市…… 那些故事从他口中讲述出来,栩栩如生,风趣可爱。他还喜欢收集当地有意思的东西,写于书卷上,编纂成册——他说他在找一个人,若是日后有机会见面,要给那人看看他走过的人间山河。 蜉羽问过他要找什么样的人,是恋人吗? 青年眉眼含着笑,回答:“只是朋友罢了。”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而我那时候太年轻又愚笨,什么也没办法为她做,反而劳她为我费心。” “我想她应该会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她性格很好,就是懒得说话,也不爱和人打交道……但她还是很喜欢看风景,吃东西的。” “吃瓜子吗?”张雪霁在问谢乔乔的时候,把手伸过去,摊开在谢乔乔面前。 他手掌心是一捧剥好的瓜子,白白净净的。谢乔乔道了谢,抓过那把瓜子,全部倒进嘴巴里,嚼瓜子。 张雪霁:“女王有说具体要怎么做吗?” 谢乔乔嚼着瓜子,声音含糊:“她说都按照你的计划来,她会吩咐常病配合你的……常病是谁?” “……就是之前在闸门拦住我们的鲛人护卫。” 被张雪霁这么一提醒,谢乔乔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哦,是他啊。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张雪霁从袖子里拿出地图看了看,道:“直接去关押黎明会成员的监牢,先找常病沟通一下接下来的戏要怎么演。不过那个女王倒是挺好说话的,本来我还以为她要为难我们一下。” 谢乔乔老实道:“她原本想要为难的。” 张雪霁:“是吧?我就说这种事情……嗯?!原本??” 谢乔乔:“嗯,原本。我对她拔剑,她就改口了。” “……” 张雪霁把地图卷了卷,塞进自己袖子里,叹气:“我现在就是觉得,自己的存在颇为多余。” 谢乔乔拍了拍张雪霁的胳膊,一本正经的安慰他:“不多余,你昨天还帮我抄了一百张卷子,很厉害了。” 张雪霁持续叹气,并不想和谢乔乔说话。他怕继续说下去,谢乔乔的安慰越来越离谱。 有了地图和张雪霁这个方向感出色的人形gps,二人很快就找到了关押黎明会成员的监牢——监牢就在行宫与深海之痕中间,守卫在监牢入口处的护卫却不是平时的护卫,而是常病和他的近卫军小队。 看来是鲛人女王的命令已经传达到了这边。 张雪霁一边在心里感慨地方小就是好,一个指令半分钟不到就能传递下来。他拉着谢乔乔假装悄悄靠近监牢,谢乔乔小声提醒:“走这条路绝对会被发现的。” 张雪霁语重心长:“我就是怕他们发现不了我们,所以才走这条路的,不然怎么能让他们找到借口把我们抓进去呢?我们现在这样够显眼了吧?” 谢乔乔肯定道:“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见我们。” 然后常病愣是假装没看见他们。 张雪霁都拉着谢乔乔快走到他面前了,常病抿着嘴唇,尾巴一甩,直接转过去背对着他们。常病的属下忍不住询问常病:“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常病板着脸:“陛下说了,要我们全力配合他们,假装出他们营救了那群叛贼的假象,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属下瞥了眼已经在常病背后停下脚步,表情有些复杂看着他们的张雪霁,和面无表情的谢乔乔,小声嘀咕:“但这样会不会也太明目张胆了?就算是演戏也走点心啊……” 雄性鲛人族本体大多身材高大健硕,他们全部动作统一的背过身去时,犹如一度小型山峰横在谢乔乔和张雪霁面前。 张雪霁仰起脑袋,看着这群全部背对他们的雄性鲛人,不由的皱眉,疑惑:“不对啊——这不是说要先把我们抓进去,然后我们再假装带着黎明会成员越狱吗?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搞消极怠工?” 谢乔乔脸上仍旧是毫无表情,冷淡至极的模样:“不知道,但我刚刚听见他们在说点心。” 张雪霁:“……” 不是吧?消极怠工就算了,摸鱼也这么明目张胆的吗?还没下班呢就已经在商量晚饭了??? 作者有话说: 鲛人:你可走点心吧! 乔乔:点心?什么点心? 第82章 、我想娶你! 常病铁了心的要假装看不见张雪霁他们,不仅自己人转身背过去了,还把眼睛也给闭上。他的属下虽然在心里吐槽这戏演得毫无技术含量,但碍于常病是上司,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假装没有看见人。 谢乔乔盯着鲛人们的背影,皱眉:“这样还打吗?”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假装路过被鲛人护卫发现,经过一番缠斗,惜败后被常病他们抓进监狱,顺势和监狱中的黎明会成员搭线。不过此时聪明如张雪霁,已经意识到他们和常病之间的‘剧本’出现了问题。 他当机立断:“不打了,改变计划,直接进去救出黎明会成员——等会出来的时候,你就意思意思,和常病他们交手几下假装拖时间就行了。” 谢乔乔会意:“好。” 两人从大门处光明正大的溜进监牢,监牢内部阴暗低矮,光是走在过道上就已经给人一种压抑逼仄的心理压力。两边的监牢铺着厚重的海草,但并没有关押犯人,一股难闻的,混杂了排泄物和血液气味的味道,淡淡的弥漫在走廊上。 谢乔乔微不可闻的皱眉,柳叶眉的眉头往下压。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悄悄用灵力封住了自己的嗅觉,眉眼间郁气也变得更加明显。 张雪霁走在前面,左右探头看了看,道:“那群鲛人动手还真快,不仅把监狱里的护卫撤掉了,还把其他犯人也给移走了……这么有闲工夫怎么也不做一下大扫除啊?这里的水都一股奇怪的味道——乔乔你感觉到了吗?” 用灵力封闭了一部分五感的谢乔乔,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没什么感觉。” 张雪霁回头,狐疑的看着她。谢乔乔在他的注视下,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张雪霁单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睛微微眯起来,打量着谢乔乔。 谢乔乔:“不继续往前走了吗?” 张雪霁弯腰,靠近谢乔乔——两人倒也没有靠得很近,但确实是比刚才的距离近了许多。谢乔乔抬眼看着张雪霁,他也正低垂眼睫看过来,单手背在身后:“可是你上次不是这样的。” 谢乔乔:“哪次?” 张雪霁:“魔窟里那次。” 谢乔乔神色还是淡淡的,没有任何的变化,反问张雪霁:“那魔窟里我是怎么样的?” 张雪霁:“就是对味道……” “你们不是鲛人——你们是谁?!” 空旷的走道上骤然回荡起质问声,打断了张雪霁的话。他不得不回头往说话的人那边看过去,在通道尽头最后面的监狱围栏门处,挤出了几颗鱼头,警惕又带着几分期盼的看着谢乔乔和张雪霁他们。 谢乔乔道:“先过去。” 张雪霁:“……也行。” 有的话题被打断了就很难继续第二次。张雪霁先走到了那些犯人面前,粗略扫了一眼:没有异族人,全都是鱼头人。从鱼头的形态和特征可以看出大概不是同一种鱼。 他也露出谨慎的表情:“我和我的朋友是黎明会的新成员。听说这里关押着我们的同胞,所以我和我朋友才特意混进来想要解救他们——你们知道昨天被关进来的黎明会成员都在哪吗?” “我!我就是!”脑袋卡在栏杆缝隙之间的鱼头人连忙大声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们这一间屋子都是黎明会的成员!” “原本隔壁还有几个其他种族的好兄弟,结果都被女王陛下的恶犬当日处死了……唉。” “不能再让如此暴戾残酷的女人统治我们,我们一定要让女王陛下退位,重新建立长老会!” “没错!” …… 被关进监狱对于这群鱼头人而言,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教训。他们三言两语又挑热了气氛,在监牢里就吵嚷起来。 谢乔乔略微皱眉,张雪霁也露出头痛的表情。 他竖起一根手指压着自己嘴巴上,低声:“安静,安静——各位同胞,我知道你们的决心,但现在可不是吵嚷的时候。” “我和我的朋友废了不少功夫才引开门口的守卫,现在大家最好安静一些。” 毕竟是身陷牢狱,那些鱼头人们还算有点惜命意识,被张雪霁这么一提醒,连忙捂住自己嘴巴,连连点头,安静了下来。在他们安静下来之后,张雪霁眼角余光悄悄瞥了眼谢乔乔——谢乔乔的眉头不像刚才那样皱得紧了。 前面的鱼头人压低声音道:“你们有监狱的钥匙吗?鲛人族的监牢是用坚固的海山矿制作,没有钥匙的话,根本没办法打开。” “不需要钥匙。”张雪霁对鱼头人笑了笑,表情十分的自信。 他转头看向谢乔乔,只是一个眼神,谢乔乔已然会意。她反手从书箱中抽出那把凶剑,剑身缠绕着黑红色戾气的剑刃砍下一瞬,在场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了谢乔乔是如何出剑的——它们只看见矿石锁链与凶剑剑身相撞时摩擦撞出的一连串火花,锁链应声而断,没有了锁链束缚的大门自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门后面的鱼头人个个张大了嘴巴,完全合不拢。它们看看被砍断的锁链,又看看谢乔乔。 谢乔乔随便它们看,就跟没事人一样,握着凶剑的剑柄,人往旁边退了退,贴着墙壁。张雪霁在旁边笑眯眯做了个‘请’的姿势,道:“现在可以出来了。” “……” 面对张雪霁的笑容,不知为何,有几个鱼头人却不自觉的退了两步。 张雪霁奇怪的看着他们:“不走吗?等会被引开的守卫回来,可是想走都走不掉了。” 为首的鱼头人干咳一声:“这位……同胞,主要是,这顺利得让我们有点害怕——这位也是我们黎明会的成员吗?” 他狐疑的看着谢乔乔,鱼头上面写满了怀疑。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掏出大卷的黎明会传单给鱼头人看,解释:“我们是新加入的,原本是在海城上面发传单,但是那里人太少了,派发传单效率很低。” “我和我的朋友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样不行,没办法为黎明会做出更大的贡献。所以我们就冒着危险到夏泽国城中心来发传单了,没想到会意外发现了关押同胞的监牢。” 鱼头人翻检了一下张雪霁袖子里的那卷宣纸,认出那确实是黎明会平时抄写传单所用的廉价海墨和宣纸。还有上面的内容,也是刚刚发布,还没有来得及扩散出去的檄文。 他松了口气,感叹:“我还以为你们是陛下派来的卧底呢。” 张雪霁笑眯眯:“你们的女王如此残暴,我作为一个外乡人也实在是看不过去,所以才会想要加入黎明会帮你们做点什么的——乔乔,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谢乔乔抱着凶剑,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直到张雪霁喊她名字,她才终于有了些微的反应,不过反应确实很小就是了,只是涣散的视线稍微比刚才更集中了一些,眼珠转动,视线明显落到了张雪霁身上。 他们的距离并不近,这条过道上挤着好几只鱼头人,墙壁上用薄纱包裹起来的夜明珠散发着昏暗的灯光,灰白的光和暗色影交错在谢乔乔冷白色的脸颊上。她看向张雪霁,慢半拍,停顿了两秒,才开口:“嗯。” 张雪霁转回去,拍了拍鱼头人的肩膀,热情的笑:“所以说别担心了,有空和我废话不如快点离开这里。” 很微妙的,在这狭窄昏暗的监牢中,张雪霁却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阴郁的气息。哪怕是虚伪敷衍的笑,落在他脸上,也明显带有少年轻快散漫的意味。 谢乔乔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监牢里的鱼头人撤离完了,张雪霁走在最后面,从谢乔乔面前走过去,他抬手扯了下谢乔乔的衣袖:“走了,发什么呆呢?” 谢乔乔垂眼,游刃有余跟上他,没有说话。 出监牢大门之前,张雪霁还很担心常病他们的演技。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刚带着鱼头人撤出监牢,那边常病就带着一小队护卫闪亮登场——他一眼就看见了张雪霁和那群鱼头人,木头似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有叛徒意欲越狱,抓住它们!” 随着他抬手转动手腕,护卫小队们尽职尽责的冲了上来,全然是一副要把它们全都就地处决的架势! 领头的鱼头人慌张的抓住张雪霁衣袖:“怎么办?那群走狗回来了——要不然你们先跑,我留下来……不不不我好像也拦不住几秒钟……” “你们先走。”谢乔乔把凶剑□□,语气平平,“我来拦住他们。” “可是……” “放心吧!我朋友是很强大的剑修,如果她都拦不住那群鲛人,我们留下来更没有用!”张雪霁一手勾住一个鱼头人,转头大声招呼剩下的,“所有人跟着我跑,跑快点别掉队啊!” 谢乔乔手里的凶剑有气无力,但为了配合主人的表演,它也意思意思发出一声剑鸣。对面那群高大的鲛人转瞬间便冲到了谢乔乔面前——雄性鲛人本就体格健壮,与谢乔乔站在一处,越发显得她过分娇小,如同一束刚发芽还未抽条的水草。 被张雪霁架着跑的鱼头人频频回头,忐忑不安:“你朋友到底行不行啊?她看起来……呃……是不是有点发育不良?” 它连‘娇小’这样的形容词都不用了。毕竟按照鲛人的体型标准,谢乔乔的个子顶多十岁不能更多了。 张雪霁架着两个鱼头人跑得飞快,见隔壁鱼头人老哥频频回头,他单手握着鱼头把它脑袋掰回来:“放心,她一拳能送你去见你祖先。” 鱼头人茫然:“可是我祖先已经死了啊?” 张雪霁怜爱的看着它,温和道:“对啊,她一拳就能打死你。” “……” 另外一边,鲛人护卫们逼近谢乔乔后,也微妙的放慢了动作——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悄悄用眼神交流。 【你先打?】 【不不不你离得近你先打!】 【……不行,她好小啊看起来像一颗小珍珠,我好怕一拳给她打死了咋整啊?】 【常病大人怎么游得那么慢啊?平时揍人这种事情他不都是一鱼当先的吗?】 【不知道啊,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妹子好眼熟……】 …… 谢乔乔没有用剑。她反手把凶剑插/回剑鞘里,拧腰握拳,气沉丹田——虽然不明白这几条鱼为什么速度变慢了,但谢乔乔还记得自己答应了鲛人女王,要下手轻点。 在水里没有破空声,水流被拳头的罡风带动,拳如重炮直接砸在了最近的鲛人脸上! 被打飞出去的鲛人护卫脑子和脸一起懵,其他护卫都还没意识到同伴挨揍,下一秒自己也被同样的拳头一拳打在脸上,横飞出去,撞墙的撞墙,在半空中被水流卷着打转的打转。 谢乔乔揉了揉手腕,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常病。 常病把自己的三叉戟收起来,神色认真:“那群叛徒已经成功逃远,那我们就不必继续演戏了吧?” 谢乔乔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已经看不见张雪霁和那群鱼头人的踪影了。她觉得常病说的有道理,便点点头,松开了拳头,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常病一摆尾巴,轻松的追上谢乔乔,拦在她面前——谢乔乔看着横在自己前方,身材高大的雄性鲛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当然她的疑惑表情太细微了,从外表看,谢乔乔还是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的。 常病有点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手腕上的鳞片都跟着小幅度翕动。他低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谢姑娘,我有件事情想要问您。” 谢乔乔:“问。” 常病看着谢乔乔平静的脸,反而没能立刻把话说出口。他那张冷硬的脸上出现了极其忸怩的表情——硬汉配忸怩,不是可爱而是惊悚。旁边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下属们看见自己上司这个表情,沉默片刻后识趣的继续装晕,但一个两个全都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听他们老大有什么高见。 常病犹犹豫豫半天,最后还是握紧拳头开口:“听说你是谢先生的女儿,这是真的吗?” 谢乔乔思考片刻,点头道:“应该是真的。” 老师自己也说过,他可以担当自己生命中‘父亲’的角色。所以说自己是老师的女儿,应该也没有问题。 谢乔乔脑子里出现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表情逐渐变得理直气壮又格外的平静起来。 常病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尾巴无意识的甩了甩,声音兴奋:“我从小就特别仰慕谢先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谢先生的家人——谢姑娘,我可以娶你吗?这样我就是谢先生的家人了!” “……” 常病曲起尾巴蹲下来,赤红和浓黑二色交融的眼瞳,热切的盯着谢乔乔:“我对人类习俗很了解的!我攒了四百多年的工资,不嫖不赌也不会打女人……啊女性敌人除外。成亲之后我会每天帮谢先生打扫房间,整理书册,洗衣做饭……” 谢乔乔绕过他,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常病一甩尾巴,再度轻松的追上她,锲而不舍:“谢姑娘,你还没有回答……” 不等常病把话说完,顿觉眼前一黑;他被谢乔乔一拳打飞出去,在水流中滚了一二三四五个圈,晕乎乎的在半空中打转。 谢乔乔收回拳头,冷漠的看着他:“滚。” 谢乔乔用传音阵法找到了张雪霁和那些刚逃出来的鱼头人。 他们很谨慎,为了不被鲛人护卫队追到老巢抄家,特意先逃到了城外区的鲨人礁稍作休整。 谢乔乔赶到时,那些原本坐在地上或者礁石上休息的鱼头人立刻就站了起来。他们看着毫发无损回来的谢乔乔,不约而同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谢乔乔没有理会那些鱼头人的眼神,径直坐到有雌性长蛸筑巢的礁石上方,盘腿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 张雪霁三两步跑到她身边,蹲下来:“受伤了吗?” 谢乔乔:“……没有。” 张雪霁弯腰侧身,盯着她的脸——谢乔乔把眼睛睁开,两人便对视,张雪霁一弯眼眸笑了起来。 谢乔乔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张雪霁勾着唇角:“我高兴呗。那你呢?你又在生气什么?” “……”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不会这么小气,这点事情都不肯和我说吧?”他抱怨了一句,但仍旧单手撑着脸颊,侧头笑眯眯看向谢乔乔。 谢乔乔脸色还是很冷淡,眉眼间压着一股郁气,漠然开口:“刚刚有条鱼问我要不要嫁给他,说他攒了四百年的工资,还能洗衣做饭,整理书册。” 张雪霁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他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就这?我不比一条鱼干得好?” 谢乔乔点头:“没错,所以我拒绝他了。” 张雪霁大声赞同:“拒绝得好!” 为了增加气氛,他握拳一砸礁石;结果气氛太到位,张雪霁把自己手砸痛了。他刚锤完礁石,立刻捧着自己倒霉催的手痛得龇牙咧嘴,原地打转。 谢乔乔:“……你没事吧?” 张雪霁呲着牙,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好奇,是哪条鱼这么有眼光?” 作者有话说: 常病——即将被加入小张的暗鲨名单.jpg 常病: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而是来加入的!我可以做一条家养鱼! 小张【冷漠】:弃养。 ·感谢在2022-05-2415:58:252022-05-2511:0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短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257304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一般大49瓶;小短腿20瓶;路柏沅老丈人、嘿嘿嘿、枫桥夜泊10瓶;唔额、瑜5瓶;字写得难看些、金衣、胡萝卜泥、香芋、不可方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情敌 谢乔乔皱着眉,回想了一会儿,道:“在春明号靠岸时,拦住了我们的那只红眼睛。” 她一说红眼睛,张雪霁立刻就把特征和关键人物对应上了——想到常病那只鲛人,张雪霁顿觉自己后槽牙更痛。他揉着自己砸痛的拳头,暗自生闷气:好啊,看着不声不响的一条鱼……一上来就直奔结婚? 美得你! 物种隔离知不知道啊?你一只鲛人就算长了人头也不是真的人,你以为蒜瓣挤进橘子里面就是橘子了?蒜就是蒜!永远的橘外人! 转头对上谢乔乔那张冷淡的脸,张雪霁深呼吸,脸上挤出微笑:“乔乔,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图谋不轨的妖,一定要义正严词的拒绝他!我跟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谢乔乔盯着张雪霁——张雪霁满脸正气——谢乔乔慢吞吞道:“你也是男人。” 张雪霁迅速:“没错,所以你也要好好防备我!嗯……没错,就保持这个心态,也把我当成男人来看!” “……” 等到谢乔乔来会和,他们就算是人到齐了。 被救出来的鱼头人一共有十二个;救了这么多同胞,那些传单还发不发暂时都不重要了。张雪霁和带头的鱼头人商量了一些,大家化零为整,走小路分别回到纺织坊,这样就不会被鲛人护卫一网打尽了。 谢乔乔作为最高武力值,自然大家都想和她一组。只可惜鱼头人刚提出两人一组的建议,谢乔乔就已经站在了张雪霁身边,张雪霁也自然而然的拉住了谢乔乔衣袖。 其他鱼头人暂时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去拆人家好朋友搭档,所以分开回城时仍旧是张雪霁和谢乔乔一起走。 城中心还是和平时一样繁荣,因为是白天,所以也有很多其他种族的人来来往往,鲛人们在横桥上游来游去。但是鲛人护卫似乎也增多了,谢乔乔和张雪霁一路从城外走过来,遇到了好几拨盘问他们的护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鲛人对异族的容貌都没什么记忆点,张雪霁和谢乔乔被拦住问了两三次都没有被认出来。 大约也和心态有关。谢乔乔和张雪霁都没有露出丝毫心虚的表情,走得十分自然轻松,就好像是从外面商队来的普通异族游客一样;谢乔乔是因为自身实力过强所以才这么游刃有余,而张雪霁则是因为习惯了。 他在中洲那会儿也经常上悬赏令,被一群人追着跑。比夏泽国更大的场面张雪霁都见识过了,自然不会在几个鲛人护卫面前露怯。 原本他们打算装装样子,绕两圈就返回纺织坊的。但就在谢乔乔和张雪霁转过下一个街角时,常病和他的小队迎面朝着他们走来——虽然常病一行人都披甲上阵,神色肃穆,只是他们脸上过于明显的肿包和淤青怎么看怎么搞笑。 旁人还顾及护卫队身份不好惹,只能勉强憋笑,或者扭过身去不看。 在这种肃穆的环境中,张雪霁十分明显,毫不克制的一声‘轻笑’就格外刺耳。七条体型庞大的雄性鲛人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张雪霁,张雪霁挑眉,也没有一点要要退避视线的模样,目光直接落到了常病身上。 常病停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甩动尾巴游到两人面前——谢乔乔偏过头,疑惑的压低声音:“不是说要隐藏身份吗?” 张雪霁也侧过头,凑近谢乔乔的耳朵,低声:“适当表达一下我们对女王走狗的不满,这样更方便融入黎明会。” 谢乔乔直觉这不是张雪霁的真正目的。但是她在脑子里想了想,又觉得张雪霁这句话的逻辑没有错,于是便没有开口说话。 眼看着常病游近张雪霁,常病的属下们也紧张起来。它们互相递了个眼色,无声的交头接耳。 【这什么情况?算私情还是公事啊?】 【等会要是老大和那个人类打起来,我们帮谁啊?那两个人类不是陛下指定派入黎明会的卧底吗?】 【可是老大也打不过小珍珠啊!】 【……道理我都懂,所以那个人类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他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真就纯纯普通人耶!不是说人类很在乎修道者和凡人的区别吗?小珍珠连我们老大都看不上,会看上普通人吗?】 【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人。】 …… 常病皱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则双手抱胸,一根手指悄无声息的按在袖里乾坤上,抬眼丝毫不示弱的盯着常病。 常病:“你——刚才为何发笑?” 张雪霁:“想笑就笑了。” “……” 常病觉得张雪霁可能在找茬。 但他搞不明白张雪霁为什么找茬。虽然和张雪霁不熟,但为数不多几次交流,常病一直觉得张雪霁是个脾气不错的人类,除了不能修行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常病回忆了一下自己从认识张雪霁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眉头皱得更紧,目光转移到谢乔乔身上:“我哪里惹到……” 张雪霁一挪位置,严严实实横挡在常病和谢乔乔中间,常病看向谢乔乔的视线被截断了,话头也跟着一顿。 张雪霁仰着头,冷脸:“你没有哪里惹到我,下次有事情可以直接问我,不用饶过我去问乔乔。” 常病茫然了两秒,慢半拍:“哦……” 最后也只是意思意思问了几句,常病等人就给他们放行了。毕竟它们刚被谢乔乔打肿的脸都还没有恢复正常呢,暂时不敢和谢乔乔靠太近,总觉得这颗小珍珠下一秒就要变成灵能火铳重击自己的脸了。 等张雪霁和谢乔乔走远,常病疑惑的自言自语:“他怎么看起来很生气?” 属下看了常病一眼,犹豫片刻,叹气,语重心长道:“常病大人,你可长点心吧。” 常病:“……我刚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属下凑近常病耳朵,低语:“那个凡人把您当情敌啊!我刚刚都看见他把手按袖子上了——我拿我这个月的奖金打赌,他袖子里肯定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只要您露出一点动手的念头,他立刻就能把武器呼您脸上!” 常病仍旧不解:“为何要把我当做情敌?” 属下:“……因为您说要娶谢姑娘啊!您没有发现那个凡人和谢姑娘形影不离,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扯着对方袖子吗?!按照人类的习俗,他们是在热恋期,热恋期啊大人!!” 常病一愣,眼睛睁大:“怎么可能?!张雪霁不是说了他和谢姑娘是好朋友吗?” “他们之间不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吗?!” 属下:“……” 倦了。 张雪霁掀开天窗,抓住另外一边垂下的粗绳用力晃了晃——粗绳中间系着的铃铛按照某种特定的频率响了起来,很快底下就亮起了微弱的灯光,作为回应。 张雪霁先下去,随后向谢乔乔伸手。谢乔乔疑惑的看着他,张雪霁干咳了一声,补充:“这个楼梯挺高的。” 谢乔乔想起张雪霁怕高。她恍然大悟,把手搭上去,并十分自然的反客为主牵着张雪霁往楼梯下面走。 纺织坊内虽然光线很暗,但顶上的天花板在白日却可以透过七彩不规则图形的玻璃窗户投下一束光来。那束光恰好照着旋转往下的阶梯,从扶手缝隙间下落,在光柱中水波荡漾,粼粼的折射光闪烁着落在谢乔乔衣服和侧脸上,她垂眼专注的看路,也没回头看。 四面还有细小的,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张雪霁有点分不清那些铃铛声是确实存在的,还是他的耳朵在幻听。他无端的有些紧张,心跳变快了,手指攥着谢乔乔娇小的掌心,指尖能触碰到她手腕上一点疤痕的尾巴。 疤痕摸上去很粗糙,起伏不平。 昏暗的水流潺潺拂过绸缎。 他恍惚间期盼着这条楼梯是漫长的,但它却又很短,短到似乎只转弯三四次,他们便已经走到尽头。谢乔乔松开他的手:“到了。” 张雪霁回神,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把手背在身后,曲起手指搓了搓自己的掌心。 点灯的开门人看了他们两个一点,疑惑:“求偶期?” 谢乔乔:“……我?” “他啊。”开门人往张雪霁那边抬了抬下吧,道,“一股求偶期疯狂想要伴侣的味道。” 张雪霁霎时从脖子红到了耳尖,大声:“我才没有!” 开门人撇了撇嘴,但也没有激烈反驳,敷衍答:“行行行,就当我闻错了。快下去吧,今天回来了很多之前被抓走的同伴,大家今天打算打个集会。” 他提着灯,拉开了地道的大门。谢乔乔瞥了眼张雪霁,张雪霁没有看她,梗着脖子强作镇定,一马当先的下去了。 进入地道后还有一段七拐八拐的长路要走。张雪霁心慌意乱的走在前面,身后传来谢乔乔温吞的声音:“张雪霁。” 张雪霁一个激灵,下意识:“我真的没有!” 谢乔乔:“……我是想说你走路同手同脚了。” 张雪霁低头看自己的手脚,确实走得同手同脚了。他沉默片刻,把左手往前右手往后,调整了一下后,故作冷静:“我改好了!” 谢乔乔眨了眨眼:“哦……” 张雪霁紧张的继续往前走,目不斜视的走,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没有想出个因为所以然来,他们就已经走到了之前抄写檄文的地方。因为张雪霁和谢乔乔在外面多绕了几圈,所以等他们到抄写室时,在鲨人礁那边和他们分开走的鱼头人都已经回来了。 张雪霁一进去,他们立刻热络的围上去——其实也有人想和谢乔乔打招呼的,只是谢乔乔反应太冷淡,看起来就不太好亲近。相比之下,张雪霁则要更容易让人想要和其交往。 一个鱼头人拍着张雪霁的肩膀,高兴道:“这次多亏了你们,不然我们今天就要和其他同伴一样被处死了。我相信你们是真心想要加入黎明会,想要让鲛人族变得更好的朋友!” 张雪霁脸上也露出笑容:“那当然,我之前读了你们在深海之痕散播的檄文,感动极了——我老家就在中洲,离家漂泊多年,万万没想到还能在这异国海城中再度见到我家乡的文字。” “你也是中洲人啊?”鱼头人诧异,道,“那岂不是和秦先生是老乡?” 张雪霁:“秦先生?” 鱼头人解释:“就是帮助我们成立黎明会的一位老师。” “鲛人族内部原本是由长老会把持,但现在的女王上位后便以强硬的雷霆手段解散了长老会,一切试图抗议的人都被陛下以叛徒的名义处死。鲛人族内部成了女王陛下的一言堂,而一切审美标准也自然向着女王陛下靠拢——女王陛下血统高贵,拟态美貌迷人,鲛人族中也逐渐形成了拟态越接近人类便越美丽高贵,越靠近鱼类便越低贱的认知。” “但并不是每只鲛人都有陛下那么高贵优秀的血统!也有很多鲛人天生拟态就更接近鱼类,即使努力修炼了也顶多可以把尾巴变成双腿,而无法拥有人类的容貌!就是因为陛下的独/裁/专/制,以至于我们这些鲛人的生存环境日益艰难!不仅找配偶的时候被嫌弃!就连上学和工作也受歧视!” “我们这些遭到排挤和欺压的鲛人就时常聚在一起倒苦水,但那时候我们并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做什么——是秦先生!是秦先生告诉我们,我们还可以凝聚成一根绳,一股力量!改变我们现在的生存环境!只要恢复曾经的长老制度,分走陛下的权利,让大家知道并不是美丽的鲛人就无所不能,大家就会明白外貌不能当做评价一个人全部标准!” “毕竟参与了黎明会的鲛人,都是拟态不怎么美丽的鲛人!” 鱼头人越说越激动,抄写室里的其他鱼头人也跟着握紧拳头,露出坚决的神色。此刻大概就算常病冲进来端了他们的老巢,他们也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 谢乔乔虽然没有像张雪霁那样站在鱼头人的中间,但鱼头人说的话她倒是都有在认真听。只是从头到尾,谢乔乔脸上都没有出现过多的情绪波动。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掌心被什么东西撞了撞。谢乔乔低头,看见琵琶正趴在自己手心;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从张雪霁袖子里跑出来了。 那边鱼头人说得兴起,拍着张雪霁的肩膀兴奋道:“我一定要把你引荐给秦先生,你和秦先生既然是老 第84章 、托孤? 鲛人体质要比普通人类强健许多,刚才它拍张雪霁肩膀那几下,直把张雪霁拍得摇摇晃晃。眼看鱼头人越说越激动,仿佛是又想拍几下自己肩膀——张雪霁连忙一闪身躲开,将坐在旁边挂机的谢乔乔拽了过来。 谢乔乔猝不及防被拽到张雪霁身边,还有些茫然,板着脸,偏过头面无表情看着张雪霁。 张雪霁拉着谢乔乔衣袖,热情道:“我的朋友也对秦先生很是向往,如果要引荐的话,可否把我们两个一起引荐上去?” 鱼头人一愣,原本热情冲脑的情绪稍微回落,有些不知所措的和谢乔乔对望。在谢乔乔面前,几乎所有人都难以自抑的显出几分局促和紧张——毕竟谢乔乔很强。 只要想到面前这个娇小的少女,是可以在转瞬间夺走自己性命的恐怖存在,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几分惊惧。即使谢乔乔并没有对任何人展露过丝毫恶意。 “这……倒也不是不行。”鱼头人迟疑着,道,“不过我还是要先去请示一下秦先生的想法。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如果秦先生不愿意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比较好。” 张雪霁微笑:“那是自然。” 他应付完那些鱼头人,便找了个借口抽身跑到谢乔乔身边坐着休息。如果只有张雪霁一个人呆在这的话,肯定会有很多鱼头人过来搭话;但若是和谢乔乔坐在一起,那么他便可以享有难得的安静时刻。 谢乔乔虚握的拳头松开,琵琶小心翼翼扒着她的手指,探头出来透气。它是壁画小人成精,不需要避水珠也可以在水底呼吸。 张雪霁注意到她,有些意外,伸手一摸自己袖子:“你没什么时候爬出来的?我都没有发现。” 琵琶乖巧的回答:“在你和鲛人吵架的时候。你那时候手按着袖子,我感觉你要从袖子里掏出很危险的东西了,所以就先跑出来呆着了。” 张雪霁:“……你们妖精的危机意识还挺不错。” 他那时候确实在袖子里藏了个符阵。只要常病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攻击意愿,就会挨揍——张雪霁是半点不介意揍那只鲛人一顿的。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暂时先不管那只鲛人。 张雪霁转而凑近谢乔乔,低声:“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就是之前女官提过的‘谢先生’,乔乔,你是不是认识他?” 谢乔乔:“为什么想要打听他?” 张雪霁犹豫了一会,选择说实话:“我觉得,那位修建行宫的谢先生,可能是我的老乡。” 谢乔乔疑惑:“老乡?” “对。”张雪霁皱着眉,把自己发现的证据列举了出来,“女官说过,行宫的设计图一开始是那位谢先生画的。包括最顶层的铁王座,墙壁上星座图,还有台阶上那些句子,也都是出自谢先生的手笔。” “当初女王和学宫派来的先生,也不过只是对那张年代久远的设计图进行了一部分细节的修缮和完结罢了。” “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吗?我一开始会偏移原本的道路,转而走明匣洲,就是因为我同门传信给我发现了星空图;我怀疑我之前遇到的那些星空图,是否也是这位‘谢先生’留下的手笔。” 谢乔乔:“为何如此怀疑?” 张雪霁皱着眉:“我之前和女官闲聊,隐晦的问起过关于‘谢先生’的话题。女官说那位先生虽然在夏泽国呆了二十多年,却容颜不改,而且他见识广阔,对人类其余六州的风俗也知知甚多,想必在来到夏泽国之前,他就已经去过很多地方……” “人类六州,他都去过。”谢乔乔偏过头,沉静又肯定的回答张雪霁,“女官所说的那位‘谢先生’,是我的老师。我看过老师编纂的游记,关于六州风景民俗记载颇多,还有很多奇闻异事,他每到一处就会收集这些小故事,编写成册。” “我幼时他就把这些册子当成启蒙书给我看。” “……” “等等,等等。” 张雪霁伸出一只手,横在他和谢乔乔中间,另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闭眼:“你让我理一下。嗯……乔乔你老师是在凤凰坠天的时候和贝海国一起被烧死了是吧?” 谢乔乔点头。 张雪霁:“女官说过谢先生来夏泽国,是三百年前的事情,对吧?” 谢乔乔继续点头。 张雪霁放下手,睁大眼睛:“那不对啊!如果谢先生是你的老师,那他岂不是至少三百多岁了?人类修道者也要修为高深才能活三百多年吧?” 人类相比妖精鬼怪,天生就有寿命上的短处。但于修仙一途,人类却有胜过其他种族千倍万倍的天赋——此消彼长,倒也不算太离谱。 但张雪霁分明记得,谢乔乔说过她老师不是修道者! 谢乔乔点头,坦诚道:“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老师没有和我说过他的年纪。老师说了他不是修道者,只是使了一些讨巧的小手段,使得自己看起来像个修仙的而已。” 张雪霁:“灵根移植?” 谢乔乔摇头:“老师身上并无灵根。” 张雪霁:“……对哦,你好像也是,没有灵根就直接入道了。等等,按照正常的修仙常识——算了。” 看着谢乔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张雪霁迅速放弃了往谢乔乔身上套‘修仙常识’的行为。毕竟正常人修仙也不可能像谢乔乔这样,朝闻道,夕飞升。 别说正常流程的修道者了。就算是翻遍六州,哪怕是宗门林立的蓬莱洲,也绝找不出第二个谢乔乔这样的奇葩天才。 张雪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郁闷的趴在了桌子上。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尾巴,比如说那位‘谢先生’就是幕后暗搓搓引导自己的老乡,想要给自己留下什么回家的线索之类的。结果没想到老乡早就死了……等等! 他忽然跟小狗似的跳起来,满脸‘我想通了’的表情,转头盯着谢乔乔——谢乔乔面色不改,平静的与他对视。 张雪霁一拍自己膝盖:“你说,我老乡是不是在托孤啊?” 谢乔乔:“……什么托孤?” 张雪霁单手摸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自己思考的方向很有道理,头头是道的分析起来:“你想想,既然谢先生本来就擅长占卜,说不定他就是通过占卜,算出自己有个老乡在中洲,然后又算出自己命中有一劫。” “然后老乡发现这一劫太凶太大,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他就开始担心自己如果死了,以乔乔你的年纪很难自己独自一个人生存下去,就想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帮忙照顾你!对啊,这么一想,就全部说得通了——他自己一个人活那么久跑那么多地方,肯定也是为了找回家的办法,就跟我一开始满世界乱跑收集信息一样!” 说完自己的推测,张雪霁兴奋的看向谢乔乔,想要从谢乔乔那里得到一点认可。 谢乔乔眉头微皱,没有说话,目光迟疑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总觉得谢乔乔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赞同的模样。 张雪霁:“……难道我猜错了?” 谢乔乔收回目光,语气平平:“我不知道。” 张雪霁挠了挠脸,小声嘀咕:“那你这个眼神,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又不告诉我呢……” 谢乔乔垂眼,手指一拨琵琶。琵琶被她戳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委屈的跑开,躲进了张雪霁的袖子里。 手心重新变得空落落起来,谢乔乔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没有言语,但心里却极其罕见的,出现了迷茫。她按照自己的逻辑想了想张雪霁的话,觉得张雪霁的猜测确实有道理。 但这份猜测是建立在老师确确实实完全死了的基础之上的——完全死了吗? 在贝海国焦黑的废墟之上,谢乔乔安静的躺着。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且也没有力气继续前进了。 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惊人的强大,即使在剑心被挖走的情况下,仍旧遵循着某种本能,疯狂从四周扭曲的空间中榨取灵力修补着身体。除去心脏处的伤过于严重,无法修复之外,其他地方的伤口都已经快要完成自愈了。 一个被天火焚烧之后的国度应该只剩下废墟和灵力空白,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源源不断的庞大灵力从不同的空间层面汇聚而来,自发的融入谢乔乔身体中,将她岌岌可危的生命牢牢拽住。 但天道允许,天道认可,于是便可以。 天地都在尽力救她,她自然不可能死。 从白天躺到日落时分,远处的太阳沉入干涸的地平线,这片焦黑的土地上连一块灵魂碎片的残余都没有。全都被天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留下。 谢乔乔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可以坐起来了。她坐起来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那把本命飞剑就插在她身边的废墟中,谢乔乔便干脆背靠着那把剑,曲起膝盖,抬头看着天上暮色铺染的晚霞。 她一直知道自己因为没有灵根,是无法入道修行的。但在天火焚烧毁去这个国度,毁去一切她所熟悉的事物的瞬间——谢乔乔微妙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本命飞剑的存在。 好像是只有失去一切,只有什么都不拥有,她才能触碰到那份强大的力量。 但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才能走到更高的地方。 谢乔乔垂头看着自己胸口狰狞的伤,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到底……差了什么呢? 她总觉得,只要把最后一点距离也跨过去,她就可以知道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了。 哒。 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没有刻意隐蔽自己的行踪,瞬息间就被谢乔乔察觉。她抬手一招,本命飞剑温顺的出现在掌心。 脚步声在向谢乔乔靠近,而谢乔乔也在向脚步声的主人靠近。她脸上表情冷淡,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安静的杀意犹如她的本能,与四面废墟融为一体。即使谢乔乔此刻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也同样不会改变她是强者的事实。 直到她看见脚步声的主人——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扎着高马尾,长眉凤目,眼尾略微下垂,不甚灵活的穿行在废墟之中。他脚下踩着一大块已经冷却的黢黑固体,蹲下身研究了几秒后,脸上迅速露出惊恐神色,后退数步双手合十摆了摆,碎碎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上帝保佑……我可不是故意踩着你们的,别半夜拍我肩膀啊!” 暮色将一切都染成污水渠道里流淌的模样,只有那人,干干净净的走进废墟里来,轻快而活泼。 谢乔乔眼瞳里倒映出他的模样,那本该抬手就能触碰的界限瞬间变得离她更远;但谢乔乔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虚与实两条生命线,对方是那条实线。 她的老师,是随时会飘散,会消失的虚线。 那少年拜完废墟,一转身,目光不期然与谢乔乔撞上。他完全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活人,吓了一跳,眼睛都睁圆了,无意识的后退两步,单手按在自己宽大的袖子上。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废墟中安静的只有少年一人的心跳声。他犹豫了两秒,还是主动开口:“你没事吧?要不要帮忙啊?我身上有带一些伤药之类的。” “啊对了,我叫张雪霁,你叫什么啊?” “谢乔乔。” 张雪霁愣了下,小声把对方的名字念了两遍,心想:叠字?还挺可爱的,感觉像个小名什么的—— “我觉得,不是托孤。”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得出了这句结论。 张雪霁挑眉:“不是托孤,那是什么?” 谢乔乔答:“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好。” 张雪霁哑然失笑:“还没有想好怎么胡编乱造吗?” 谢乔乔:“直觉告诉我,不是托孤。” 想到谢乔乔那完全不讲道理的直觉,张雪霁也不禁犹豫起来。他重新趴回桌子上,没好气的吹了吹自己脸颊边垂下的碎发,道:“那是为什么呢?乔乔同学,你觉得谢先生是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谢乔乔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为了托孤。” 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张雪霁身上能看见老师的命运线,要说转世……老师就算身死当天连夜去投胎也转不成张雪霁这么大的人。 但谢乔乔惯来是个想不通就放着的人。所以即使觉得奇怪,她也完全没有要深究的意思;虚线也好实线也罢,他们是定过心魔誓的,所以她会一直跟着张雪霁。 作者有话说: 【“人类六州,他都去过。”谢乔乔偏过头,沉静又肯定的回答张雪霁,“女官所说的那位‘谢先生’,是我的老师。我看过老师编纂的游记,关于六州风景民俗记载颇多,还有很多奇闻异事,他每到一处就会收集这些小故事,编写成册。” “我幼时他就把这些册子当成启蒙书给我看。”】 他走过人间六州,看风景无数,他把那些有趣的事情全都编纂成册,等着给一个人看。其实走过那么多路,有趣又可爱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更多的是各种危险,只是他想——算了吧,这些东西就没必要记了,因为我只想给她看看漂亮的东西。 他等到了吗? 等到了哦,她每一本册子都看了,每一个故事都很喜欢。 ·感谢在2022-05-2511:18:292022-05-2610:2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感恩戴德真君15瓶;我想吃咖喱、ura、尧濯10瓶;离子吃栗子不吃梨子6瓶;朝雨暮雪、ajszbqsj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道德感 两人就‘谢先生’的目的讨论了半天,张雪霁觉得自己推论得很有道理。而谢乔乔则坚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倒是没有吵架,就是两个人都被对方动摇,沉默着陷入了自我思考的逻辑闭环。 好在这时鱼头人非常及时的过来,兴奋的拍了拍张雪霁的肩膀——主要是不敢拍谢乔乔的肩膀——它道:“我刚刚传信给秦先生,秦先生说现在就想要见你们,问问你们时间上方不方便?” 张雪霁拉着谢乔乔站起来:“方便方便。” 鱼头人高兴道:“那我这就带你们去见秦先生。” 它带着二人走出抄写室,走小路拐进更加复杂的地下通道中。地道并非是只有一条出路,而是有许多狭小密集的分岔路口。鱼头人对地道十分熟悉,带路选择拐弯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最后三人来到一间有其他鱼头人把守的房间门前,带路的鱼头人上前和自己的同伴交流了几句。他们说的是鲛人族自己的语言,谢乔乔不太听得懂——她瞥了眼旁边的张雪霁,张雪霁也装模作样露出茫然的表情。 但谢乔乔猜张雪霁听得懂。 那两个鱼头人点头打开了房间门,示意谢乔乔和张雪霁可以进去。而给他们带路的鱼头人则站到一边,换了人类的语言向谢乔乔他们解释:“秦先生只说要见你们,我就不进去了,在门外等你们。” 谢乔乔和张雪霁一起进入那个房间:是个比抄写室要更小一点的房间,但墙壁上挂着照明用的夜明珠更多更亮,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钉着一张巨大的夏泽国地图,穿青色士子长衫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们,正仰头看向那张挂起的巨幅地图。地图上有很多地方都被红色笔迹标注了出来,但笔迹最终着墨最多的,莫过于那座辉煌耀眼的女王行宫! 秦先生转身,在夜明珠照耀下略显消瘦的面颊暴/露在谢乔乔实现之中。确实她在幻境中所见那位朱家教书先生的脸,只是要比朱萱记忆中的模样更削瘦更颓废一些,但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他两手按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谢乔乔和张雪霁,视线更多的落在张雪霁身上。谢乔乔总觉得他们眼神对视间似乎已经说了很多话,但她没有搞懂这是什么交流。 秦先生开口:“你们并不是为了帮助黎明会而来吧?不过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救出了黎明会被抓捕的同伴是事实,我非常感激你们。” 他毕竟是人类,而不是鲛人。常年在人类社会摸爬滚打,鲛人配合张雪霁演的那场剧本都没有对好的烂戏,自然没办法骗到秦昌洵。 张雪霁倒也不是很惊讶自己被看穿了。他略微环视了一下屋内,屋内布局非常简陋,一桌二椅,床只有一个海草和旧织布打的地铺。 秦昌洵身边已经有一把椅子了,张雪霁便毫不客气的把另外一把椅子扒拉过来,推到谢乔乔面前:“估计要谈好一会儿,你要不坐着听?” 谢乔乔‘哦’了一声,当真乖乖坐下,还将书箱解下放到了自己面前。秦昌洵也看向谢乔乔,面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看起来顶多不会超过十五岁,但与其过分娇小的身材截然相反的,却是她冷漠平静的目光。 虽娇小,却如山岳巍峨,令人莫名感到窒息。 秦昌洵不自觉避开了谢乔乔的双眼,继续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掏出那块词调名的身份牌,随手便扔到了桌子上:“道载学宫弟子,张雪霁。” “我和我朋友偶然路过此地,发现鲛人族内乱,而内乱源头黎明会中又有人类士子的教唆,便忍不住深入调查了一番。鲛人女王旧年曾在道载学宫求学,答应了让她的近身护卫队陪我们演戏,所以我们才能将黎明会被捕成员带出监牢。” 秦昌洵眼瞳骤然放大,惊愕的看着那块被张雪霁随手扔出来的玉牌。他不禁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想伸手去抓住玉牌确认真假——但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玉牌时,秦昌洵又停住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神色略带恭敬的看向张雪霁:“这位……这位先生,能否让我近距离观摩一下学宫身份牌?” 明明张雪霁年纪看起来都能做他儿子了,但秦昌洵在面对张雪霁时,却是真心实意的感到畏惧和谦卑。 张雪霁耸了耸肩:“可以,不过你看令牌的时候,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秦昌洵迫不及待:“那是自然!” 他两手小心翼翼的捧起玉牌,玉牌周身洁白如雪,刻在上面的词调名每一笔都仿佛铁画银钩,收尾利落漂亮,笔迹深入玉髓。在这枚玉牌上能感受到一股天然的灵力在流淌,上面留了一缕张雪霁的精神力,与道载学宫燃灯堂的长生灯相连。 人在则牌在灯在,人死则牌悔灯灭。 身份牌碎裂时里面的精神力会缠绕在攻击者的身上,即使是化虚境界的仙人也无法将其抹消。 秦昌洵摩挲两下,当即认出这确实是道载学宫的身份牌。等他再度抬头看向张雪霁时,目光都变得热切起来,眼睛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但是张雪霁被一个男人这样盯着,只觉得莫名其妙的直起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干咳一声:“你之前是否在鹿城,教过一个叫朱萱的女学生?” 秦昌洵恭敬答:“确实有这么一个女学生。道载学宫今年实践题考核题目是‘明智’,在下觉得朱小姐就非常符合题意,况且朱小姐确实天资聪颖,若是能走出鹿城,考上女学并非难事。” “只可惜鹿城却被鬼域看上,他们也看中了朱小姐的资质。在下自认没有能力与鬼域争人,故退而避之……” 张雪霁皱眉:“我记得考生是可以在考核过程中联系考官的,每年派分出去的考官最差也是金丹,不至于连个鹿城都救不了——” “若是联系考官,是要扣分的!”秦昌洵果断道,“联系考官求助超过三次,即视为自动放弃考核。三次之外,每寻求一次考官帮助则扣除三十分钟;张公子,你们这种已经考上的人自然可以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于我们而言,三十分就和我的命没什么区别……” “那鹿城人——朱萱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这话并非出自张雪霁之口,而是一直沉默着的谢乔乔。她说话时,乌沉沉的眼瞳便眨也不眨的盯着秦昌洵。 秦昌洵摸不准这个少女的身份,对方的气势很可怕,而且来自道载学宫的张雪霁看起来也对她很尊敬。 犹豫了一会儿,秦昌洵低下头,虽然羞愧,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明知是自己无法解决的危险,却还是冲上去,那不是君子,而是莽勇。” 谢乔乔:“可鹿城并非危墙,只要你愿意联系道载学宫的考官,他们就可以轻易解决鬼域的事情。你之所以认为鹿城之事是危墙,正是因为在你心中,那‘三十分’胜过鹿城百余条人命,对吗?” 秦昌洵:“我……” 谢乔乔平静的注视着他,那双纯黑色的眼瞳过于干净了,干净得让人有种自己才是她眼中唯一污秽的错觉。 “你觉得你的未来,你求学的机会,远比朱萱和鹿城更重要。所以两相抉择之下,哪怕并不需要你付出生命,你也依旧选择逃跑了,是吗?” “我……” “如果相似的事件再来一次,你同样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妻子,抛弃儿女,继续逃跑,是吗?” “我——” “在你心目中,没有什么能胜过你自己获得的机会,利益,荣耀,是吗?” 秦昌洵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捂住心口后退数步,脸色煞白。尽管谢乔乔所说的都是事实,但他之前总会给这件往事盖上一件遮掩的薄纱,然后再为朱小姐之死掉几滴眼泪。 直至此时此刻,一切的遮羞布都被谢乔乔面无表情的拽下来。她指着秦昌洵心底的自私自利怯弱恐惧,步步紧逼的质问这秦昌洵。 秦昌洵痛苦万分:“我已经努力了……而且……而且……如果没有我的话!朱萱根本不可能读到那么多书!根本不可能听到外面世界的声音!若是没有我,朱萱至死都只是小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哪里有机会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 “我没有错——对!我没有错!” 他一度强调自己没有错,不断喃语重复,似乎是想要借这些言语稳固自己的想法。谢乔乔并不反驳他,神色亦如往常那样冷漠。 她丝毫不惊讶于秦昌洵的反应。 因为人就是这样的——谢乔乔在很小的时候,在确切的意识到自己不被人所喜欢的时候,就已经极其深刻的理解到了这个道理。 张雪霁皱眉,快步上前把自己的身份牌从秦昌洵手中抢过来;秦昌洵一直在喃喃自语的为自己辩解,倒也没有怎么挣扎。他回到谢乔乔身边,单手把书箱拎起来,另外一只手压着谢乔乔的肩膀:“与他多说无益,他铁了心觉得自己是对的,就算把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会为了自己的心安,而再次给自己找出借口。” 谢乔乔轻轻摇头:“我并不是为了说服他,才问他那些的。” 她只是想看看秦昌洵的反应。就像老师说的那样,看更多人的反应——只是结果令谢乔乔失望。 张雪霁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谢乔乔偏过头,疑惑:“我们不留在这里了吗?” 张雪霁瞥了眼秦昌洵身后的地图,道:“我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事情了,接下来只要阻止它发生就可以了。” 谢乔乔顺着他看的方向,也去看墙壁上的地图。虽然她已经在张雪霁手上看过夏泽国的地图,但是面前秦昌洵挂的这张地图似乎和张雪霁拿出来的地图,似乎有些许的不同? 秦昌洵的地图明显要更细致一些,但除此之外,谢乔乔就不太看得出其他的东西了。她被张雪霁拉着走出那个房间,房门外的两个鱼头人对房内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看来这间屋子隔音效果确实不错。 “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秦先生和你们聊了什么?” 面对鱼头人期盼的表情,张雪霁没有像之前那样露出笑容。他侧过头看着鱼头人,神色凝重严肃:“我知道你们想要改变自己的地位,但如果想要依靠外族的帮助是不现实的。” 鱼头人一愣:“怎么突然……” “没什么,”张雪霁脸上严肃的表情根本挂不住,很快又耸了耸肩,露出无所谓的笑,“就是聊了一会儿,觉得我们和秦先生可能不是一路人,所以准备离开了。” “应该不会有人想要拦我们吧?”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轻快,却能明显感觉到这句话说出口后,其他鱼头人和海族看过来的眼神变了;谢乔乔并不害怕,谁看他们她就冷淡的一眼扫回去。 那些蠢蠢欲动的眼神瞬息间又安静下去,有些承受力不太好的海族不自觉发抖的瑟缩到了后面。 张雪霁拉着谢乔乔往外走,他们后面的鱼头人连忙追出来:“那你们接下来要去……” 张雪霁:“放心,不会把你们的老巢暴露给女王陛下那边的人,我和我朋友只是觉得此事无趣,打算离开夏泽国而已。” 他虽然没有做出保证,但这句话也让其他鱼头人稍稍放心。他们除了这样问一问之外也没办法再做别的了,毕竟只要它们真的流露出一丝一毫想动手的念头,谢乔乔大概会真的送他们上西天。 大部分人在知道了谢乔乔一人挡下所有护卫鲛人,以及她在深海之痕一人镇压全场的力量后,都会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想法。 谢乔乔不太记路,记路的是张雪霁。他拉着谢乔乔一直走出了纺织坊,在夏泽国街道上漫无目的的乱走;谢乔乔也不主动和他搭话,随便他走,安静的跟在他后面。 一口气走了许久,最后还是张雪霁的体力先告罄,越走越慢,到后面干脆停下来扶着墙壁慢慢调整呼吸了。 肺部因为过度呼吸而有些泛痛,张雪霁扶着墙壁深呼吸,慢慢调整,忽然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还拽着谢乔乔。他回头,看见面无表情的谢乔乔——谢乔乔:“你在生气吗?” 张雪霁下意识的解释:“不是生你的气。” 谢乔乔奇怪的反问:“我又没有惹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 总感觉对话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圈子里。 张雪霁不自觉笑了一下,笑得挺无奈的。他松开谢乔乔的手腕,然后想起来自己还单肩背著书箱;刚刚太生气了,被一股气撑着,一口气走出这么远,现在停下来后才感觉到这个书箱好重。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把书箱放下来。谢乔乔熟练的捡起书箱背上。 张雪霁抱怨:“书箱好重啊。” 谢乔乔:“因为里面放了两把剑。” 张雪霁想了想,觉得谢乔乔说的也对。他往后靠着墙壁,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沮丧:“我就是生气其他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没办法改变他们,他们就是在这样的道德环境下长大的。” “他们不觉得其他人的命是命,也没有所谓的尊重生命这个概念。但我不行,我——” 他回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场景,脸色微微苍白,捂住了自己痉挛的胃部,稍微有点想吐。 张雪霁苦笑:“我没办法接受他们那套杀人理念,没办法忽略原本世界的法制教育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我甚至没办法坦然面对自己要亲手杀死一个人的概念。” 他出生在纪律森严的法治社会,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要成为善良正直,帮助他人的好人——帮助弱小的人,帮助贫困的人,遵守法律制定的规则……这些教育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道德烙印。 但张雪霁穿越到了一个强者为尊,不杀人就会被杀的修真界。 他的道德感越强,便越痛苦。 见无端杀戮痛苦,见贫困无门痛苦,见人命如草芥亦痛苦。他既感到痛苦,而又无法改变;修道者与凡人过于可怕的实力差距,已经摁死了这个世界上凡人发展的道路。 当灵力可以轻易焚烧一个国家时,自然不会有人想要去造核/弹。 在这个世界,张雪霁的道德感,才是真真正正的异类,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怪物。 作者有话说: 小张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大概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 第86章 、留影珠 “要抱一下吗?” 谢乔乔声音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张雪霁一愣,呆呆的看着她。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张雪霁而言有多大的震撼,偏着头看他,面无表情的又问了一句:“要抱一下吗?你现在看起来很需要安慰。” 张雪霁沉默片刻,苦笑。他张开双臂:“嗯,抱一下?” 谢乔乔踮起脚抱住张雪霁,学着以前老师抱自己那样,生疏的拍了拍张雪霁的后脑勺。 张雪霁闷哼一声,倒吸口凉气:“乔乔同学,你再拍两下我可能就要脑震荡了!” 谢乔乔动作一顿,眨眼,慢吞吞的把手放下:“对不起。” 张雪霁:“没关系。” 明明已经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却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和人这样亲密无间的拥抱。张雪霁收紧胳膊,下巴靠在谢乔乔的肩膀上,不自觉闭上眼。 “乔乔。” “嗯?” “那个……我是说,如果——如果啊!如果我能找到回家的办法,你要和我一起去我老家吗?” “……” 天地都变得安静,只剩下水流静静拂过耳廓的声音。张雪霁听不到谢乔乔的回答,心脏不自觉忐忑起来,抿着唇,手臂环抱着她略显单薄的肩背。 谢乔乔垂着眼,没有搭话。在她不说话的时候,张雪霁就在心里默数——1,2,3,4……60,61,62……186。 她沉默了186秒——然后一如平时那样沉静的开口:“若是有机会,我就去。” 张雪霁不自觉笑了笑,想要抱紧她,但准备收紧胳膊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不太好,于是别别扭扭的把手放下了。 谢乔乔:“不抱了吗?” 张雪霁干咳一声,道:“我现在好多了,我们现在不是还——还只是好朋友嘛,再抱下去就是我在占你便宜了。虽然是好朋友,但男女界线还是要注意的!” 谢乔乔不太懂,随便的‘哦’了一声,垂下手:“那接下来去做什么?” 张雪霁:“去找鲛人女王。不能由着黎明会胡来;虽然它们的理由很可怜,但它们对八百年前长老会统治的危害一无所知——夏泽国可以废除女王,但也绝不能恢复长老制度。” “更何况他们连废除女王都没有想过,只是想让女王退位,换下一任继承人上位。” 八百年前的夏泽国名义上是由女王和长老会分权统治,但实际上却是长老会的一言堂,女王陛下只是王位上的一个吉祥物。直到现任女王蜉羽上位;虽然在谢乔乔面前,蜉羽似乎很弱的样子,但在鲛人族之中,蜉羽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她幼年过得颇为坎坷,成年礼上将前来参加她成年仪式的长老全部用阵法封死在大殿之中,由女官挨个念出长老会不敬女王的罪名,并以此为由将所有的长老一口气全部处死。 当日死去鲛人之鲜血将整片海域染红,足足等了三日才被水流冲刷干净。 鲛人族长老会核心成员尽数被判处死刑,他们的党羽在失去主心骨后惶惶不安,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可以指责这位陛下冷血手段的借口,就发现他们的工作已经迅速被女王陛下的心腹所取代。 这桩夏泽国内乱,外人知之甚少。张雪霁也是在翻阅道载学宫异物志时,才在附页看见了相关记载——是那位被派往夏泽国,帮女王陛下修建行宫的黄先生,回学院之后自己添上去的附页,可信度极高。 等张雪霁和谢乔乔再次来到女王行宫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止就被直接带上了顶端的大殿。这次鲛人女王终于没有再单独接见谢乔乔,而是也允许张雪霁和谢乔乔一起进入内殿见她。 所以虽然来了行宫三次,但实际上这是张雪霁第一次看见鲛人女王——和他想象中的差挺多,他还以为会和常病或者女官一样是有着巨大鱼尾的鲛人,但蜉羽穿着人类襦裙的模样,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美貌人类。 虽然发色和瞳色和普通人稍微有点差异,但张雪霁在现代什么乱七八糟的发色和美瞳没有见过?对于鲛人女王的容貌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蜉羽目光在张雪霁身上驻足片刻——虽然她并没有盯着张雪霁看很久,但张雪霁总觉得她目光怪怪的。不等张雪霁搞明白她奇怪的眼神,蜉羽便已经移开目光,微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两张椅子:“二位是我的客人,夏泽国没有人类国度那样多的繁文缛节,客人可以直接坐下对谈。” 谢乔乔本来也不是会守什么繁文缛节的人,自然是毫无心理压力的坐下了。 蜉羽:“二位想必是为黎明会的事情而来。” 张雪霁也不和她绕圈子,直奔主题:“黎明会想要您退位,同时重新组织长老会。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他们的诉求,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得到平等的对待,希望夏泽国的国情能对拟态不那么美丽的鲛人也给出一样的待遇。” “这很难。”蜉羽沉吟片刻,道,“我们毕竟是海族,而非人类。即使近年夏泽国与人类多有往来,但我们生活的主要区域毕竟还是大海。” “我们的敌人是大海之下数以千万的海族,它们可不会讲究什么尊老爱幼——亦没有人类那套礼义廉耻的道德观。在海族之中,只要能赢,光明与否并不重要,因为输了的人需要付出生命。” “拟态越美丽的鲛人,实力就越强大。以现在夏泽国的国力,还无法做到能将资源平等的均分给所有鲛人;我们必须优先天赋强大者,让其快快长大成年,成为有用的战斗力。” 这是个无解的死循环。或许再等几千年,等到夏泽国统一这片海域时,夏泽国才有可能将空余的国力分给那些天赋低下的鲛人。 虽然残酷,却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张雪霁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否则他便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与蜉羽提出建议了。张雪霁在来到夏泽国之前就已经去过许多不同的国家,其中自然也包括一些妖精的国度;改法治国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事情,甚至大部分国家都还处于民智未开的阶段,强行把他们拽上张雪霁的进度,只会让他们更快的迎来灭亡。 他全都知道,却无法改变,所以越发为此而痛苦。 蜉羽注意到张雪霁的沉默,她也不想过多的为难这个少年,于是话锋一转,话题也跟着改变:“不过这些过于长远的事情,我们眼下倒是可以暂时不考虑。现在我更想知道黎明会的计划。” “那些灵力低微的鲛人之前不是没有抱怨过,但它们从未发展出什么气候,更别提那些蛊惑人心的檄文,想必是人类士子的手笔。” 张雪霁:“它们的幕后主使确实是个人类。它们最近必然会有大动作,为了使女王的威信扫地,它们的目标是行宫顶端的那尊女王雕像。” “雕像?”蜉羽挑眉,但看起来并不如何惊讶。 毕竟那些鱼头人能想到的东西,已经当了几百年女王的蜉羽,自然也能想到。她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轻笑:“既然已经得知他们的目标,那么接下来要对付它们就很容易了。” “倒是要感谢二位,为我带来这样的好消息。” 张雪霁脸上并无笑意,也不觉得高兴。 他开口:“但这个消息并不是白给的,作为交换,能否让我近距离参观女王雕像?” 蜉羽意外:“你对那尊雕像感兴趣?” 张雪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尊雕像应该也是谢先生的手笔,而并非外界传闻,是黄先生因为爱慕您所制吧?” 蜉羽:“……你猜对了。这尊雕像确实是谢先生制作的胚样;不过他当时因为一些事情匆匆离开,雕像并未完工,所以最后还是由我和黄先生协力将其完成。如果你是为了获得更多谢先生的信息,那我劝你不如直接问这位谢姑娘。” “那尊雕像我和黄先生都已经研究过许久,上面若是真的有留下什么讯息,我们早就发现了。这位谢姑娘是先生的学生,二人曾经朝夕相处数年,想必对谢先生之了解,必然胜过我们。”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谢乔乔一愣。 她刚刚还在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发呆,抬起头时面无表情,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张雪霁摆手:“没事,你继续玩,女王陛下在和我举个例子而已。”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纠正:“我没有在玩。” 张雪霁从善如流的改口:“好好好没有在玩。” 谢乔乔:“……” 虽然说也可以问谢乔乔,但张雪霁仍旧坚持要自己爬上去看一看。 蜉羽思索了一会儿,倒也同意了张雪霁的请求。她原本想让女官带张雪霁上去的,但谢乔乔表示自己也能带张雪霁上去——张雪霁自然是选谢乔乔,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毕竟乔乔牌御剑飞行,又快又稳,连害怕都来不及感觉,人就已经到行宫顶上了。 接近之后就能更直观的感受到那座雕像的巨大感。尤其是雕像胸口处镶嵌的巨大珍珠;从远处看,似乎是在雕刻时嵌入的珍珠,在靠近之后才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珍珠。 那是和雕像本身融为一体的白色特殊矿石。 张雪霁仰起头看了半天,皱眉:“这雕像看起来也不怎么像鲛人女王啊。” 谢乔乔:“不像吗?” “虽然五官能看出是有点女王的样子啦……不过那位女王不是也说过?原本谢先生只雕了一座轮廓模糊的胚胎,这座雕像是她和黄先生二次加工的产物吧?你看雕像的脸型和肩胛骨,肯定不是女王啊!” 谢乔乔只是瞥了一眼,但对这件事并不上心,随意的略微颔首:“那大概就是雕的其他人吧。” “反正老师也已经去世了,就算他原本雕的不是女王,也很难再知道这尊雕像的原型。” 张雪霁:“你说的也对——算了,我先研究一下吧。” 他总觉得那位‘谢先生’肯定还给自己留下了别的线索。如果说谢先生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指引自己与乔乔相遇的话,那么他肯定有不得不选自己去和乔乔相遇的原因。 总不可能真的就因为两人是老乡吧? 雕像立在行宫最高处的尖顶上,能落脚的地方不多,站了一个张雪霁,再站一个谢乔乔,就没有地方能再下脚了。张雪霁扶着雕像,小心翼翼挪到雕像环抱的双臂下。 在雕像胸口镶嵌的巨大珍珠底下,似乎有雕刻某种花纹。 张雪霁一猫腰钻进去,有些艰难的曲着身子,摸索珍珠底下的刻痕。 谢乔乔蹲在雕像旁边,正好和躺在雕像尾巴上,困难的贴地前行的张雪霁平视。 谢乔乔:“发现什么了吗?” 张雪霁答:“底下好像有刻一个什么法阵……我没摸出来是什么法阵,得爬进去再看看。” 雕像手臂和那颗珍珠合得很紧,张雪霁爬得颇为艰难,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谢乔乔好心提示:“我可以帮忙,把这个雕像劈开。” 张雪霁偏过头,无奈的看着她,笑:“真要把这个雕像劈开,鲛人女王真的会杀了我们两的?” 谢乔乔面无表情:“无所谓。” “怎么能说无所谓呢!”张雪霁稍微换了个更舒服一点姿势躺着,一边在自己袖子里摸东西,一边和谢乔乔说话,“乔乔同学,你这种只要此时此刻,完全不考虑明天的生活方式可不行啊。” 他在袖子里找到了强力手电筒,拿出来拧开之后插在旁边的雕像缺口上,眯着眼睛仰头看珍珠下面的雕刻。 是很细的符阵,雕刻得很复杂。 张雪霁一时半会居然没办法立刻看明白这个符阵的作用。现在符阵还处于未开启的状态,他从雕像胳膊底下探出头,喊谢乔乔:“乔乔同学,帮忙搭把手呗?这珍珠底下有个符阵,看起来是没激活的,你帮忙注入灵力试试?” 谢乔乔往他那边靠了靠,本意是也想把头探进去看看的。但凑近之后,她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条缝隙太窄,能塞下张雪霁一个人都属于谢天谢地了,她根本没办法探头进去。 张雪霁向她伸出一只手。谢乔乔疑惑,但还是把手搭到张雪霁掌心。 张雪霁握着谢乔乔的手,摸到法阵上面;谢乔乔指尖触及凹凸不平的起伏刻痕,她皱着眉,往里面注入灵力。 但符阵却毫无反应。 谢乔乔刚开始以为是灵力不够,于是又加大了灵力输出——结果整座雕像承受不起如此庞大的灵力灌输,发出细微的,不堪负重的声音。 张雪霁连忙扯开谢乔乔的手:“好了好了!别输了,再输灵力雕像就要塌了!” 谢乔乔:“符阵没有反应。” 张雪霁:“……还真是奇怪,这个阵法的动力源难道不是灵力吗?算了,我先把它拓下来,等回去之后我们再慢慢研究。” 谢乔乔收回了手,对于张雪霁要怎么处理这个法阵,并不是很感兴趣。 张雪霁把一张宣纸按到珍珠上,一边拓印符阵,一边和谢乔乔说话:“这是个深浅叠加的符阵,有些地方没办法临摹,只能照着原型补画,我这估计还要废好一会儿时间,你要不然去下面等我?这顶上也怪晒的。” “等我拓好了,再用传音法阵喊你。” 谢乔乔拍拍衣角,站起身,没有说话,利落的就下去了。张雪霁半天没有听见她说话,侧过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被太阳光照着的雪白雕像一角,还明亮得晃眼。 琵琶从张雪霁衣袖里爬出来,天真的问:“张大哥,你是在失望吗?” 张雪霁避而不答,反而十分顺手的支使起琵琶来:“正好你出来了,来帮我按着宣纸的那边。” 琵琶:“……哦。” 琵琶飞到珍珠的一端,帮忙按着宣纸,同时又难掩好奇的东张西望:“张大哥,你说这尊雕像的原型会是谁啊?” 张雪霁忙着临摹符阵,敷衍回答:“这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谢先生暗恋的人吧,反正里面都是这么写的。” 琵琶眨了眨眼,露出可惜的表情:“那谢先生好可怜呀,明明走过那么多地方,也认识那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就连给暗恋的人雕个雕像,都要被后人改成其他人的模样。” 张雪霁闻言,哑然失笑。他瞥了眼琵琶,不着调的安慰了几句:“这不是很正常?再等千百年,谁又知道你是谁?我是谁?不过都是他人口中一段回忆,时间转上几轮,便彻底消失了。” 谢乔乔落地后,找了个阴凉的阶梯处坐下。她甚至都没有走远,只是坐在能一眼看见女王雕像的地方。 她手腕一转,从储物法器中取出那颗灰扑扑的留影珠托在掌心——这是蜉羽之前给她的珠子,她说里面留了一段老师生前的影像。 谢乔乔垂眼,久久凝望着那颗留影珠,却一直没能往里面注入灵力。即使谢乔乔知道,只要她注入灵力,就能再度见到老师的音容笑貌;但谢乔乔还是很犹豫。 犹豫这种情绪,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彼时谢乔乔还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近乡情怯’。 最后她还是往里面注入了些许灵力;灰扑扑的珠子迅速流光溢彩,并在谢乔乔面前投影出百年前的景色。 那是三百年前的夏泽国,远不如现在这样繁荣昌盛。录影似乎是在陆地的沙滩上,夹着篝火,在夜色中燃烧出漂亮的光芒。 沙滩,篝火,海浪声阵阵起伏,鲛人们趴在海滩旁边等那位青衫背书箱的先生烤肉。 “烤肉这可是我的绝活,以前还得过奖的。不过现在不行了,烤一次少一次,你们都珍惜点吃啊!” 那时候还没有成年的常病,并不像现在这般凶神恶煞。他的脸还是包子脸,颧骨和额头上都是鱼鳞,嘴巴里还塞着一条烤鱼——凶残的性格倒是从小就能看出来,吃自己半个同类是一点都不嘴软。 他嚼着烤鱼,仰起头疑惑的问:“为什么烤一次少一次?谢先生你以后都不烤肉……唔唔唔!” 幼年版女官抓起一把烤海带塞进常病嘴里,没好气:“闭嘴!吃东西就吃东西,哪里来这么多话?” 谢先生慢悠悠用小刷子给烤肉上了层调料,道:“没关系,都可以问,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手有点毛病,不能搞太精细的工作。” 常病:“治不好了吗?” 谢先生笑,把一串烤好的小鱼放到常病面前的盘子里:“嗯……大概是治不好了。人类寿命很短的,老毛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严重。我年轻那会儿,手和眼睛都还好的时候,我还能绣花呢。” 常病‘哇’了一声:“哇!那不是女孩子的活儿?” “看人啊,谁能做得好就谁做,这和女孩子男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谢先生摆弄着烤架上的肉,有很多都是被鲛人们带过来的鱼类。他挑着自己熟悉的鱼类处理加工后,再摆上烤架。 火焰暖光印着他的脸颊,他微微垂眼,肩背微塌,不紧不慢的给烤肉翻了个面。 画面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拿着留影珠的人移动了位置,变得离谢先生更近,近到可以看见他垂落的黑发里夹杂的些许白发。 随后是蜉羽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过几日就要走了吗?” 谢先生脸上含着温和的笑意:“嗯,已经在这里停留得够久了。” 随即是沉默,这一角的沉默,反而显得那些打闹的鲛人越发热闹。谢先生转头,温暖的浅色眼瞳看过来:“怎么了?是有事情要和我说?” 拿着留影珠的人没有被录进去,只能听见声音,羞怯,却又勇敢的:“我——我喜欢先生!心慕先生!先生可不可以留下来?” 谢先生一愣,有片刻的茫然。随即他挠了挠自己脸颊,倒是不觉得害羞,只是有点不知所措:“——喜欢我?这……还挺突然的。” “先生对我,难道就没有半分情意吗?” “这个……虽然说出这样的话有些伤人,但我实在没办法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谢先生叹了口气,神色认真道:“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那人是比我貌美?还是家财万贯?亦或者是,是才情出众,无人能及?”蜉羽不甘心的追问。 谢先生无奈,但还是垂眼好好回答了蜉羽的问题——他似乎是天生的好脾气,很难发火—— 他道:“虽然我很想发誓说她是这世间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子……不过总觉得这句话说了会遭雷劈。她当然没有貌美到这般地步,家财万贯嘛……倒也没有那么有钱。才情出众?似乎也没有。” “她有许多的优点,但仔细想来,那些优点也并非独一无二。若铁了心要找,善良寡言的女子总是能找到的。” “可我不会每个那样的女子都喜欢,我只喜欢她。她在我眼里温柔漂亮,善良坚强,赤子心性;我不是因为她有这样那样的些什么,却又就此打住了话题,转而把一串刚好烤糊了烤肉捡起来,倒进自己盘子里。 蜉羽却不死心,还想追问:“那是因为什么?我自认不会比任何人差,只要先生能说出理由,我肯定也能做到……” “你做不到的。” 谢先生咬了一口烤糊的肉,偏过头,虽然表情很温和,但声音却极轻极难过:“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的人失去之后又可以重新开始,但有的人会一直被困在过去,而我是后者。” “蜉羽,你觉得我是不是已经很厉害很强大了?可是这对我来说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最想赢的那一次,已经永远是输掉的结果了。” 他输了一次,就万劫不复。可他那时候太年轻啊,他一心喜欢一个人,哪里知道,自己输一次就会付出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他死之后,不留姓名,就连为数不多的某些想念,也被传言与他人扭曲模样。 ·感谢在2022-05-2610:34:392022-05-2710:0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xtjszbqsj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全订可以打负了吗30瓶;闪闪、cecilia18瓶;子曰15瓶;流年醉、分分钟寄刀片、,,,10瓶;神起家的兔子6瓶;fxtjszbqsj4瓶;2瓶;大贝、俞甜、英姿飒爽的银角大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天理者 留影珠闪了闪,画面消失。 谢乔乔还在原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已经放完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留影珠,想了想,还是把珠子重新放回了储物戒指之中。谢乔乔回想着刚刚看见的影像:……原来老师以前会做饭。 也对哦,老师总是强调他做饭还是挺好吃的。 这么一来,似乎也不能总说老师缝补衣服没什么天赋了。 鲛人女王雕像珍珠底下的符阵,是有三层叠加的。叠加的符阵深浅也分了三层,还是符文交加的那种,光凭拓印根本没办法将整个符阵临摹下来。 所以张雪霁只临摹了上面的那一层,底下那层就靠自己的眼睛和记忆力来默写。躺在雕像缝隙间抄写这玩意儿本来就极其困难,更别提这缝隙还不怎么挡太阳。 张雪霁抄了一会儿,被太阳光刺得眼睛疼,便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旁边帮他提着宣纸一角的琵琶,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力量波动。 不太像灵力,但它也形容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 那是一股很微弱的气息,琵琶只能感觉到四周都被那股若有若无的力量所包裹。它正要提醒张雪霁一句,张开嘴时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琵琶有些惊恐,着急的扯动宣纸一角想要提醒张雪霁。 忽然间,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缠住了琵琶的手腕,温和的青年嗓音在它耳边响起:“嘘……别惊动他。” 张雪霁没有感到任何的力量波动。他和任何一次抄写作业一样,抄写着那些重叠交错的符文。 那些符文越抄越变得复杂,密密麻麻互相挤在一起。张雪霁看久了就觉得头晕,不自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那股眩晕感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是他感觉越揉越晕,眼前发黑起来。 有种奇怪的下坠感。 好像是灵魂被从身体里拽出来一样的感觉。 张雪霁揉了揉眼睛,挪开手,眼前的景色还有些许模糊,仿佛是隔着一层薄纱。但很快,那种若有若无的隔阂感散去,他看见了自己手里拿着的一本书,还有摆在自己面前的翠色书箱。 这里是他在道载学宫的房间。他怎么会在道载学宫?他明明…… 明明什么来着? 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大脑里面也隐约作痛。张雪霁不由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窗外假山半掩的芭蕉叶子之间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 ——对了,他是张雪霁,道载学宫的弟子;曾经是地球的一个普通的数学系研究生,在某次交流赛回国途中飞机失事,不幸坠机身亡后穿越到了修真世界。 他在修真世界是道载学宫院长的孙子,从小就是学宫的编内成员。十四岁时他离开了学宫,去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寻找回到自己故乡的方法;现在他二十六岁,关于回家的事情已经有了些许眉目,暂时回到学宫做修整,下个月就要离开皓月都,去明匣洲的一个偏远小城寻找线索。 “小相思!” 魏章欢快的从院子外面冲进来,把走廊上的木板踩得哐当哐当响。张雪霁将自己手上的书随手扔回桌子上,起身——同时,房间槅门被魏章从外面拉开,外面的虫鸣和风吹动芭蕉叶子的声音,更加明显的传递进来。 稀疏的太阳光透过槅门贴纸,落在地面上,长条状的槅门骨架在地面印下更深色的影子。 魏章打扮一如既往的风流俊俏,腰带上似乎又多了好几个姑娘家的定情信物。 张雪霁扫了一眼,摇头:“你也收敛点吧,老是去乱招惹女孩子,迟早会遭雷劈的。” 魏章捡起他扔在桌子上的书,随意翻了翻,书页被他翻得哗哗作响,衣领和鬓边的短发也被微风吹动。他眯起桃花眼,笑眯眯的:“你上次回来还是五年前回来改过一次卷子,我们难得见面,我多少有些想念……” 张雪霁立刻将那本书从他手中抽走,打断了他的话:“停!你再敢说一句乱七八糟的油腻发言,我就立刻启动院子里的阵法把你扔出去。” 魏章撇了撇嘴:“别人求我说我还不说呢。” 张雪霁:“那我求你,求你这辈子都别对我说这么恶心的话,我才吃了点心,不想吐出来。” “其实我是来找你分享八卦的!”魏章兴冲冲的俯身,单手曲起支在桌子上,神神秘秘的说着。 张雪霁挑眉:“怎么?今年试剑大比,又出什么新的天才了?” 他会往这方面猜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上个月试剑大比刚刚结束,眼下皓月都最热的八卦自然和试剑大比的参赛人选有关。不过张雪霁今天才进城,还没来得及去关心试剑大比的事情。 就连中洲月报,他也没来得及看。 魏章嘴角一翘,露出得意的笑容:“比那个厉害多了——你知道天道书吧?” 天道书,是罗火洲白玉京供奉的神器。每当天道指定的‘天理者’出现时,天道书上就会浮现出天理者的名字。 而天理者将代行天道的意志,对修道界内的有资格飞升的天才进行绞杀。 天道书上出现的第一个名字必然是天理者的名字。而在第一个名字往下再出现的所有名字,又被修道者们戏称‘受害者名单’。 修道者的名字并不会永远留在天道书上。天道书上的‘受害者名单’只会维持一个月,只要能在一个月内坚持住不被天理者杀死,天理者就会更换目标;而幸运活下来的人,则可以进入白玉京,修为从化虚巅峰,更进一步。 不过天理者甚少,几乎三五百年都不会出现一个。而有资格被天道书迫害的修道者,无一不是修道界声名赫赫的修道天才。所以在修道界,也有不少修道者以自己在天道书上榜上有名为荣——虽然是不是真的榜上有名,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天道书在白玉京内,除了那几个顶梁柱的宗门老祖外,其他人也没资格去翻阅。 张雪霁对天道书没什么兴趣,敷衍回答:“我自然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又出新的天理者了?” 魏章:“对。而且这次出来的天理者,特别强,特别邪门!中洲和蓬莱那边,有人悄悄管她叫剑魔。” 张雪霁‘哦’了一声,便继续低头收拾自己的书箱。他书箱里有不少从其他地方搜来的孤本,打算等会捐给学宫的书阁,不过种类比较杂,需要先分类再送过去。 魏章见他衣服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些着急,换了个位子,坐得离张雪霁更近:“这次真的不一样!那个天理者已经杀了六个修道天才,蓬莱四个,中洲两个。我打听到了内幕,天道书从选出新的天理者到现在,名单上也就添了六个人的名字——你就说那个女人可不可怕?” “六个啊,最烂的那个也金丹了,据说一个照面就被天理者劈成两半,连句话都没能说完。” 张雪霁:“真有这么强?” 魏章点头:“当然啊!不过你回来的还挺是时候,说不定能见到那个天理者本人。因为花铃月和戚忱上榜了,那个天理者估计会来皓月都。” 两个既陌生又莫名有点熟悉的名字从魏章嘴巴里说出来,张雪霁愣了愣。但好在他记忆力很好,很快就从记忆角落里找出和这两个名字相对应的脸:“敬神山海棠仙子花铃月,和上元仙门首席大弟子戚忱?我记得戚忱已经是连续三届试剑大比的魁首,所以又被那群人叫探花第一剑?” 人间管榜首叫状元,却将科举中容貌最优者点为探花。 戚忱因为那张出众的脸,和屡屡夺魁的剑道,也被中洲那群好事的仙二代们喊做探花第一剑。 当然,那群人只敢人后嘴嗨,当面见了戚忱,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喊子贞仙君。 不怕死的话,倒也可以喊喊戚探花一试就是了。 魏章:“对!就是他们。所以上元仙门和敬神山的人最近都特别容易受惊,你可别有事没事去找他们麻烦啊。” 张雪霁无语:“这话你不应该说给自己听吗?少去招惹敬神山的仙子们。” 他和书院里的学生们关系都不怎么亲密。魏章算是张雪霁血缘关系上的堂哥,但也不能说关系多么好,顶多是比陌生人好一点,可以一起吃饭的程度。 听了张雪霁的告诫,魏章笑嘻嘻一耸肩,把他从地板上拽起来:“你好不容易回来,我请你去春风楼吃饭?” 张雪霁死死扒着门框,不肯跟魏章出门:“烟酒/嫖/赌,我一应不沾,你要去你自己去。” 魏章抓着他袖子,使劲往外拽:“都二十六七的人了,连春风楼都没有去过,说出去也太可笑了。走走走,师兄今天带你去见见世面!” 张雪霁使劲把自己袖子往回拽,面无表情:“你自己去,我不去!这种世面你找别人去见,我没兴趣——而且我有意中人了!” 魏章:“……那不是你逃避敬神山那群仙子的借口?” 张雪霁:“……都说了是真的有意中人啊!” 魏章震惊的看着张雪霁,因为过于震惊,就连张雪霁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回去了,魏章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直到张雪霁转身往回走了,魏章才反应过来,大惊小怪的嚷嚷:“真的有啊?不是糊弄人的?我以为你根本不喜欢人呢——” 张雪霁无语:“当然有啊,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东西糊弄人?” 魏章:“因为之前有女子向你示好,你都特别的不假辞色啊!” 张雪霁理所当然答:“我又不喜欢她们,当然要认真拒绝,这有什么不对吗?” “……” 魏章揽过张雪霁肩膀,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和你纠结这种问题。不去春风楼就不去春风楼吧,我们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吃饭。” 这倒是可以,反正魏章请客,张雪霁是很乐意蹭饭的。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回皓月都了——皓月都作为整个中洲最繁华的中心城市,模样几乎是一月一小变,一年一大变。五年都没有回来的张雪霁,走在街道上都觉得街道变陌生了。 魏章带他去了家临街的饭店,要了二楼的包厢。 张雪霁是个挑食鬼,很多菜都不吃,点菜的时候,他拿着菜单,每道菜都要问一下里面有没有自己不爱吃的菜。店小二也是第一次碰见这么挑食的客人,到后面脸上礼貌性的笑容都快挂不住。 等店小二拿着菜单退出去,魏章盯着张雪霁看了半晌,摇头:“你这种人,要是没有袖里乾坤,可怎么活啊?” 张雪霁:“没有冰箱的日子,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张雪霁用竹竿撑开窗户,曲起胳膊靠着矮窗框上,正一边嗑瓜子一边往外看,外面街道繁华,人流如织。饭店旁边就是家胭脂铺子,正好几个敬神山的女修手挽手有说有笑的走进去。 那一瞬间——难以形容——犹如闪电突兀落地,带着刺眼的光芒,又像是撕破一张画的手。 胭脂铺子瞬息间被劈成两半,屋檐崩塌,瓶子破裂的胭脂水粉气味骤然浓烈起来,一块被崩飞的胭脂擦过张雪霁脸颊,把他脸上划出道细小的伤痕。 胭脂红,血红色,在青年脸上铺染开艳丽的色彩。太阳光照着他的脸,他浅色的眼瞳因为受惊而睁大。 斩出那惊天动地一剑的,却是一个娇小清瘦的女人。她站在街对面,周围的人如退潮般散开,只余下黑红间色长裳的女人。 她左眼有伤,那伤痕横跨过额头和颧骨,但并不引人瞩目。因为这个女人气势太强,她往那一站就使人腿软害怕,甚至于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她面容上是否有瑕疵,身材是否娇小。 她手中的长剑,通体漆黑,唯独剑心一线昳丽非常的桃红贯穿至剑尖。 那是把极漂亮又内敛的剑,和那气势迫人的女子很相称。 她迈步走入倒塌的胭脂铺,那些废墟在她手中像轻飘飘的塑料模型,一抬手就能轻易掀开。胭脂铺的老板倒是还活着,就是已经害怕得站不起来了,眼睁睁看着那女子走近,神色冷淡的一垂眼。 “敬神山花铃月,绞杀完成。” 她的声音也冷,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好似完全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所以她看向店老板时,店老板已经连自己死后去哪座鬼城讨生活都想好了。 女子却从衣袖中摸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抬手扔给店老板,略微侧着头,面无表情:“这袋灵石,赔你的商铺绰绰有余,多出来的部分算利息,不必找了。” “敬神山的人若来问你,就说杀人者姓谢,是个剑修。” “欢迎来寻仇,来找我之前记得安置好自己的一家老小,别留下什么遗憾。” 那袋灵石落地,店老板跟着回神。他咽了咽口水,连滚带爬的扑倒在地抱住那袋灵石,连连点头。 谢姑娘走出胭脂铺,旁若无人的继续沿着街道前行。在路过饭店时,她忽然一抬头,乌沉沉的丹凤眼正对上张雪霁的脸。 张雪霁愣愣的,一时间忘记了害怕,就这样和她对视。魏章抓住他胳膊一把将他拽进来,反手扯了竹竿放下窗户,训斥张雪霁:“你不要命了?盯着那个剑魔看,是真不怕她回手也给你一剑啊!” 张雪霁被魏章拽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难得没有回嘴,呆愣楞的眨眼,抬手一抹自己脸颊——那道细小的伤口被触碰后泛着细密的疼,脸颊上沾到的胭脂被他手指蹭开,有些染到了颧骨上。 他偏过头,表情认真的看向魏章:“刚刚那个姑娘,好像就是我的意中人。” 魏章刚喝进去压惊的一口茶水,瞬间喷了出来,被呛得不住的咳嗽。 第88章 、我们见过的 谢姑娘杀了人,也不急着跑。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杀完人要跑路的概念——她走到街尾的面摊坐下。 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寻找空位,谢姑娘往那一站,四面的行人就跟避鬼似的四散逃开。但从各类遮掩物的缝隙间,又投来数道隐晦打量的视线。 她对这样的视线见怪不怪,坐下后语气平静的对老板道:“一碗面,多加肉多加辣,快点做,我赶着去杀下一个。” 店老板对上她视线,吓得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您,您请坐,我马上——马上就给您上面……” 谢姑娘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枚灵石扔到老板怀里:“不用找。” 虽然吓得要命,但平白拿了颗成分上等的灵石,还不用找钱,老板居然微妙的感到几分高兴。当然,他完全不敢在谢姑娘面前把这份高兴表现出来,慌张将灵石藏入内袖后,跑去烧水做面。 谢姑娘从竹筒里抽了一双筷子,慢吞吞的用手帕将其擦拭干净。 对面有人落座,她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张雪霁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一开始他是想把手放到桌子上的,但是两手放上去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奇怪,感觉像是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 于是张雪霁又把手放回去,但是放回去后,张雪霁仍旧觉得莫名别扭。总有一种他人在谢姑娘注视下,做什么都颇觉忸怩的感觉。好在这时候面煮好了,店老板两腿发软,强撑着一口气把面碗捧到谢姑娘面前。 面碗里堆满肉末和鲜红色辣椒丁,把面完放下后店老板也不敢离开,仍旧忐忑的偷看谢姑娘面容,生怕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 但谢姑娘倒是很平静,即使对面坐了个不认识的人,她也全当对方不存在,拿着筷子若无其事的吃面;加了足够多辣椒丁和肉末的面条味道很好,所以吃面的谢姑娘也跟着心情好了许多。 她的上一个目标在酆都,酆都和皓月都并不顺路,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她赶时间,一路上几乎没怎么闭眼,更别提好好吃东西了。 不愧是中洲最繁华的地段,面条都比酆都那鬼地方卖得好吃。 三两口解决了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面碗,谢姑娘搁下筷子,起身走人。她又不是闲得慌,杀了花铃月,还有个戚忱呢;正好都在中州,打包一块儿送走好了。 谢姑娘边走边从储物法器中掏出地图,她打算先去上元仙门问一问戚忱在哪;那个坐在她对面看她吃饭的青年犹犹豫豫的跟上来,一会儿站在她左边,一会儿站在她右边。 谢姑娘前进的脚步一顿,对方跟着一个急刹车站稳,单手背在身后,眼巴巴的看向她。 她瞥向张雪霁,张雪霁立刻紧张的挺直了背,下意识的向谢姑娘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和她握手的样子——但是把手伸出来后,张雪霁又立刻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想啥呢!这又不是地球!不能随便握女孩子的手! “那,那个……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我们见过面的!就是,这,这个,你能感觉到吗?” 他磕磕绊绊说得词不达意,又伸手在自己眉心比划。谢姑娘抬手,食指一按张雪霁眉心——张雪霁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却没有拒绝,在反应过来后,很快就乖乖的站在原地,睁大眼睛随便谢姑娘碰。 谢姑娘的手并不像她的剑那样冰冷,而是和普通人一样,带着正常的体温,不过不是很软;她指尖触碰到张雪霁眉心,灵力灌输进去,很快就在青年魂魄中抓到那缕剑气。 ……确实是自己的剑气没有错。而且这道剑气还被赋予了保护的意味,牢牢护住了青年的心魂。 谢姑娘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剑气。但正因为认出来了,所以她才觉得奇怪。 她抬眼盯着张雪霁,一时半会没有说话。虽然她平时确实是不怎么记人脸,但她很确定,她今天绝对是头一次见到面前这个青年。 张雪霁小心翼翼开口:“我没骗你吧?” 谢姑娘:“……嗯。” 她放下手,对面青年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几乎让谢姑娘要幻视他身后有条尾巴在兴奋的不停的摇动。 ……总觉得他这个表情好像是在期待什么。 谢姑娘没什么和人相处的经验,放下手后就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她单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管是问对方为什么身上有自己的剑气,还是对方和自己的关系——谢姑娘很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失忆过,但她对面前的青年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 剑气这种东西,除了主人自愿给予,大概是没办法盗取的。 张雪霁还在高兴的摇尾巴,兴冲冲的和她说话:“我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觉得你肯定也在这个世界!不过我一直没有找到你,没想到你居然是天理者——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耶!长得还是和那时候一模一样,是因为修道者可以保持容貌吗?” “啊对了!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也没有改变,还是叫张雪霁!谢姑娘你叫什么啊?” “……就姓谢,没有名字。” “真的没有名字啊?” “无。” 张雪霁丝毫不怀疑谢姑娘的话,嘟哝着嘀咕了几句,又从谢姑娘右边绕到谢姑娘左边:“那谢姑娘你接下来要去哪啊?我可以给你带路,我从小在皓月都长大,对这里的路可熟悉了!” “……” 原本准备御剑飞行甩掉这个麻烦的谢姑娘,因为这句话而暂停了自己召出本命飞剑的动作。她思索片刻,侧头看向张雪霁:“我找戚忱,你知道他在哪吗?” 张雪霁得到了回应,乐得眼睛都笑弯了,一张嘴下意识的就要回答:“戚忱他去……等等!” 他忽然一激灵,聪明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谨慎:“你问戚忱做什么?你不会是要去杀戚忱吧?” 谢姑娘颔首,并不隐瞒自己的行动。 张雪霁挠了挠头,顿时为难起来。他和戚忱不熟,连面都没有见过两三次,顶多就是听过几次名字,大概有个印象;但即使如此,他也觉得谢姑娘这样莫名其妙的去杀人家好像不太好。 虽然她在杀戚忱之前,就已经杀过很多人了。 谢姑娘望着张雪霁,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肯说话,顿时明白了。她也不和张雪霁浪费时间,张雪霁不说,谢姑娘转身便往上元仙门的地方走。 她刚刚看了会儿地图,觉得自己已经记住从这里去上元仙门的路怎么走了。不过皓月都有禁飞令,贸然御剑飞行会惹来麻烦——谢姑娘不怕麻烦,但也不想在任务之外节外生枝。 杀了戚忱,还要回白玉京,看下一个目标是谁。 ……上元仙门的道祖好像也在白玉京?算了,不重要。 谢姑娘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往前走,当她第三次路过某个面摊时,谢姑娘停下来脚步。她凝视着面摊主人,像块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旁边一直眼巴巴跟着她的张雪霁找到了机会,立刻开口:“我们这是第四次路过这里了,你沿着皓月都的两条街来回绕了四次。” 被谢姑娘死亡凝视的面摊老板,战战兢兢的拿着汤勺,手不自觉抖得跟筛子一样。 谢姑娘若无其事的坐到面摊上,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块灵石扔给店老板:“再来一碗面,做快点,我赶着去杀下一个。” 店老板:“……好,好的!” 张雪霁怀疑谢姑娘迷路了,并且拥有证据。他重新在谢姑娘对面坐下,单手撑着脸:“非要去杀戚忱不可?” 谢姑娘在用手帕擦筷子,根本不回答张雪霁。 张雪霁叹气,换了只手撑着脸:“不是说修道者讲究因果,无缘无故杀这么多人,你身上也会背很多因果吧?” 谢姑娘擦完筷子,刚好面也上来了。她把手帕塞回袖子里,低头吃面,对面都比对待张雪霁认真多了。 奇怪的是,谢姑娘吃饭时,张雪霁就不说话了,有些闷闷的趴在桌子上。这样孩子气的动作被青年做出来……意外的不显得别扭。或许是因为他长得比较显年轻? 谢姑娘认真嗦面,大街尽头忽然狂奔而来一群人,将面摊团团围住;面摊老板见势不妙,迅速抛弃自己的摊子,躲进了隔壁酒家,探头探脑的张望。 “姓谢的!可算让我们找到你了!” 围困面摊的人分开条路,一个穿着青衫的女修手握长剑,咬牙切齿的瞪着谢姑娘——谢姑娘没抬头,继续吃面。 青衫女修自觉受了侮辱,直接拔剑砍向谢姑娘;剑气来势汹汹,几乎能听见利刃破空声! 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女修的佩剑与谢姑娘玄色红心的本命飞剑撞上。女修被震得手腕发麻,不自觉后退。 而谢姑娘还在吃面,只是腾出了左手掐剑诀。 本命飞剑一转一挑,将女修手中的灵剑击飞。女修迅速往后跳,大喊:“布阵!” 四面围住面摊的弟子两手结印,背后所负佩剑应召而出,几十把同属性的灵剑同时发出剑鸣,在半空中形成圆形剑阵,剑气构筑出星辰形状。 女修:“剑落!” 随着众人齐心协力一声‘剑落’,剑阵骤然收缩至方桌大小,气势逼人压下来——而谢姑娘还在吃面。她右手拿筷子,左手比剑诀,一心二用却丝毫不落下风。剑阵刚聚拢,便被谢姑娘的本命飞剑直接从中间捅了个对穿! 二十多把灵剑倒飞出去,四面行人纷纷躲避;也有自身实力出众的,暗搓搓探出头来凑热闹,就差没有在手上抓一把瓜子。 剑阵被破,参与布阵的弟子皆遭到反噬,纷纷面色煞白,七窍出血。 本命飞剑一闪,消失在空中。而谢姑娘此时刚好吃完了最后一口面,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面汤,随即放下筷子,就近从地面拔出一把灵剑。 那把灵剑并不属于谢姑娘,但在被谢姑娘握住的瞬间,上面原主人留下来的灵魂印记便轻易被抹消,只余下谢姑娘那霸道到丝毫不讲道理的剑意缠绕剑身。 女修惨败着脸,下意识后退,脚后跟还没来得及落地,肩膀就先被谢姑娘手中灵剑贯穿!她额头上霎时冒出冷汗,痛得俏脸都扭曲了。 谢姑娘仰着头看她,语气平静:“戚忱在哪?” “呸!”女修向她吐了口口水,怒骂,“姓谢的!历代天理者就没有如你这般滥杀无辜的,你这样算什么天理者?!你分明是个大魔头!” 谢姑娘:“所以历代天理者都早死惨死不得好死,唯我活得久。”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人不搭理小狗,小狗焉巴巴qwq ·感谢在2022-05-2710:12:302022-05-2822:1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11111130瓶;三吉three、椰汁钵仔糕20瓶;阿白17瓶;美滋滋16瓶;久夜深雪14瓶;我一点都不想工作了、墨染繁芜、天黑请借鉴晚安、不是一般大10瓶;一笑风凉9瓶;初8瓶;半夜汽笛6瓶;濯瑶、我爱上班、ifyou、桃花小楼5瓶;千叶、谷周3瓶;贫尼法号靓女、471274812瓶;俞甜、停停不吃鱼、屎到临头,还要搅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杀戮之剑 女修变得更加愤怒。但无论她如何愤怒,都无法改变现实;钉在她肩膀处的灵剑截断了她体内运转的灵力,而其他弟子也因为剑阵反噬没有余力来救助她。 除去本门弟子外,街道上那些看热闹的仙二代就更不必指望了。 女修咬了咬唇,厉声:“我不会告诉你戚忱在哪的!我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会找你报仇!” 谢姑娘把灵剑□□,女修捂着受伤的肩膀连连后退,最终站立不稳半跪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正坐在面摊上享用位置观影的张雪霁,这会儿已经懵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他之前对天理者的设定没什么感觉,现在看谢姑娘所作所为,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设定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反派啊?! 忽然一把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剑身冰冷锋利,冰得张雪霁一哆嗦;拿剑横在他脖子上的男人高声:“姓谢的!你快放了我师姐!否则我就杀——唔!” 他被斩下的头颅倒飞出去,脖颈处鲜血溅起如喷泉。距离最近的张雪霁被喷了一脸的血,先是呆滞,随即冲到一边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将前任主人斩首后的灵剑回到谢姑娘手上,发出讨好谄媚的剑鸣,混合其他人的悲鸣落泪声。但无人再靠近谢姑娘,也无人再试图偷袭她。 她拍了拍灵剑剑身:“好孩子。” 得了夸奖,初开灵智的灵剑看起来更加开心。只是它还没来得及把这份开心表达出来,意识便陷入永恒的黑暗——谢姑娘抹消了灵剑的灵智,将它折断后扔在了地上。她折剑的动作那般利落迅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就好像折断一根筷子。 完全看不出她刚才还语气平静的夸奖灵剑的模样。 女修捂住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崩溃大叫:“你不得好死!你这种人死后会永堕魔域,不得超生!” 谢姑娘全然当没听见,若无其事的走了。这种诅咒她从小就听,那女修骂得还算文雅,甚至措辞还挺礼貌的。 张雪霁把刚在饭店里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吐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手帕,他苍白着脸说了声谢谢,接过那张手帕擦了擦自己脸上已经迅速凉掉的血。 血液的腥甜气味缭绕鼻尖挥之不去,光是闻着,张雪霁就又想吐了。 给他递手帕的魏章侧头一看那些互相搀扶收敛同门尸体的弟子,摇头,叹气:“惨啊,惨啊,太惨了。不过你能活下来也是命好,赶快跟我回去,顺便把你的意中人也换个对象……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天理者,这种女人可不兴喜欢啊,一不小心你那是连人带魂都要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到时候我要给你立碑都找不着尸体,就只能给你立个衣冠冢,唉。” 虽然话说得很刻薄,但看张雪霁吐得苦水都要吐出来了,魏章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搀了他一把。张雪霁扶着魏章胳膊,皱眉,自言自语:“不对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魏章:“哪样?” 张雪霁:“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她以前特别……怎么说呢?虽然脾气也不能说很好,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她还会救人的!” 魏章沉默了。他看看张雪霁,又看向远处街道的尽头,那里早就看不见谢姑娘的背影了。 他诚恳道:“张雪霁,你晃一晃你的脑袋。” 张雪霁觉得莫名其妙:“你让我晃脑袋干什么?” 魏章催促:“别问,你晃完就知道了。” 张雪霁不明所以,但出于对魏章的信任,还是原地晃了几下脑袋,不过无事发生。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什么也没有啊!” 魏章:“怎么会没有呢?明明那么明显,你脑子被爱河水泡发的声音。” “……” 张雪霁觉得魏章有病。但巧的是——魏章也觉得张雪霁有病。两人面面相觑,张雪霁推开魏章的胳膊,觉得指望他是没有用了,不如指望自己。 魏章三两步追上张雪霁:“唉你去哪啊?” 张雪霁:“找戚忱。” 魏章:“为了见天理者?” 张雪霁点头。魏章闻言顿时恨铁不成钢,戳着他的后脑勺:“你这个倔鬼!都和你说了天理者不是好人——你是真不知道历代天理者的下场吗?” “历代天理者任期最长者半年,最短者半月,皆不得好死,肉身四分五裂,魂魄堕入魔域,永世不得返回人间。那位谢姑娘上位一年未尝败绩,但凡出现在天道书上的名字她都一一诛杀,从不失手,有时候还连人带宗门一起屠了,这种女魔头你跟我说她人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魏章觉得张雪霁怎么着也该迷途知返。 但张雪霁一皱眉,倔强:“我觉得她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她不是那种会乱杀人的人!” 魏章:“……” “完了,完了。” 魏章连连摇头,感慨:“我们学宫最精细的脑子,终于也让爱河泡坏了。” 张雪霁之前并不关注天理者和天道书的事情——虽然刚穿越过来时,他也怀疑过自己的穿越会不会和天道书有关系。但院长带他走后门去了一趟白玉京后,张雪霁便确定自己的穿越与天道书没有丝毫关系。 天道书甚至都感受不到张雪霁的存在。 毕竟张雪霁只是个普通人。万千修道者,天道尚且不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专门跑去关注一个普通人? 反正从那以后,张雪霁就确定自己的穿越和天道书没有丝毫的关系。同理,天道书上也没有任何一点关于张雪霁如何回家的线索。 但今时不同往日,张雪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道书认证的天理者就是谢姑娘。他对谢姑娘的感情很复杂,并且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发深入,也越发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会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谢姑娘。 张雪霁去调查了谢姑娘杀死的那六个目标人物。 正如魏章之前向张雪霁透露的那样,六个被谢姑娘杀死的修道者年龄均不超过三十岁。以他们的年龄和修为,在人类修真界完全当得上一句天纵奇才。 其中四位来自蓬莱洲,而其中被灭门的有两位:天灯派曹岑,整个门派连同宗门山脉都被扬了,据说连骨灰都找不到。 傀儡堂印苏,下场与天灯派不相上下。 中洲被杀的两个修道者倒是没有被灭门——只是那两人的宗门弟子放话说要为同门报仇,经常满世界的追杀天理者。当然,大部分时候都追不上,主要是意思意思演一演;真要报仇的话,掌门或者宗门老祖,早就出山了,不会让一群小辈在外面胡闹。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打不过。真要打起来,被灭门绝后的天灯派傀儡堂就是好榜样。 不过现在加上敬神山花铃月,应该是已经有三个名动中洲的修道天才陨落在谢姑娘手中。 张雪霁也顺便调查了一下历任的天理者——天理者的出现非常随机,至少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摸准天理者出现的规律。 目前为止有记载的天理者,加上谢姑娘,一共出现了五位。前四位天理者的下场正如魏章所说,基本上任期都很短,而且死状奇惨无比,没有一个是留了全尸的。 要么是被天道书上出现的其他名字杀死,要么是被寻仇的人杀死。 天理者都很强,而且修行方向并不相同;有琴修,有剑修,也有专门弄体修的。 不过他们倒也不是全无相似之处。张雪霁翻遍了学宫的相关书籍记载,还跑去院长室翻了老院长的记事本,从中总结了所有天理者的资料。 天理者几乎都身世凄惨,父母双亡是标配,幼时天赋不佳被排挤欺凌的剧本基本上也是人手一个。他们都是在某天突然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一跃成为这个世界的顶端,并被赋予了处决那些昔日遥不可及的天才的权利。 前四位天理者中有两位在突然实力飞涨后对自己过去认识的一切,进行了报复性的灭绝式大清洗。第三位天理者的记录较少,据说修行方法比较邪门,是罕见的精神方面的功法。 第三位天理者名为叶舟,号南塘君,出生于酆都艳鬼层,母亲是最低/贱的妓/女。关于他的幼年记载很少,据说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平时就在妓/院里做些杂活,被人当奴隶使唤。 直到他二十岁时正式登名成为天理者;这人也并没有像前两位天理者那样将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变成炼狱。但他有个规矩:专杀嫖客。 他不杀妓/女,不睡任何人,也不与任何人发展关系。除了偶尔出门去杀天道书上出现的名字,剩余时间南塘君都在各州风月场所中流连,看见来青楼与人厮混的嫖/客,便将其折磨杀死。 据说他是个容貌极其风流昳丽的男人,之所以会被修真界的人称之为‘南塘君’,也是因为其面容清俊如出水碧莲。但同时他杀死嫖/客的手段又极其残忍,令人闻风丧胆。 但根据有心人的调查,南塘君幼时并没有被客人□□的经历。因为他身份低贱,性格沉默温顺而极其不讨喜,妓/院里的人都只拿他当个使唤顺手的奴婢。 在南塘君后面,就是记载的关于新任天理者谢姑娘的信息了。道载学宫有自己的一套信息网,外加学宫毕业弟子无数,而且老院长还在白玉京有一席之地,所以要收集这些信息并不困难。 但即使如此,关于谢姑娘的记载依旧少之又少。 只知道谢姑娘姓谢,是个剑修,来自明匣洲。但具体从明匣洲哪里来,就不好说了——她是天道书上最早出现名字的天理者,十五岁的时候名字就已经登上了天道书。但直到二十四岁,修真界的人才知道她是天理者。 因为太不好找了。 天道书上只出现了谢姑娘的姓,并不像其他天理者一样给出了名字。中洲那段时间几乎是‘闻谢色变’,看见姓谢的修士都觉得十万分的可疑。 结果谢姑娘直到一年前才现身白玉京,拿了天道书的认可,正式上任成为天理者。她和前三任天理者不同,她很强,强得离谱。 并且她的心肠,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酷。 前面三任天理者,在需要杀死自己不认识的,无冤无仇的目标时,多少会有些动摇;即使是杀人成性的麻木之人,也很容易被那些天才的品性打动,从而感到犹豫。但谢姑娘从不犹豫,见到目标就杀,既不问名字,也不关心对方的想法。 她仿佛是天生无情的剑,如此适合完成杀/戮的任务。 作者有话说: 加更,要慢慢开始收线啦! 第90章 、心魔誓 连着在院长室泡了半个月,走出院长室时,张雪霁脚步虚浮,一出门就撞到了对面墙壁上,然后仰头倒下,摔倒在地。 路过打扫的书童被他吓了一跳,抱着扫把惊慌失措的跑出去:“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小张公子把自己学死啦!小张公子……呜呜呜!” 张雪霁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捂住书童嘴巴把他拽回来,熟练的伸手从他衣服包里掏出两块麻糖塞进自己嘴巴里。他嘴巴里又干又涩,几乎尝不出任何味道,但有东西进肚子,总比空着肚子好。 当然,张雪霁呆在院长室研究资料的这几天,还是有人送饭的。只是张雪霁自己看书看得专注,根本没怎么认真吃,就是饿得胃痛了,才勉强扒几口饭,又继续查资料。 道载学宫关于天道书和天理者的记载多而杂,其中甚至还有各种真假不明的杂记。为了分辨这些记载的真伪,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里找出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张雪霁熬得头发都掉了不少。 修真界就这点不好,哪怕是化虚修士也没办法像搜索引擎一样精准的找出自己需要的资料。不过幸好,在张雪霁的不懈努力下,最终还是找出了他需要的资料。 被抢了麻糖的书童哇哇大哭起来,用力踩了张雪霁一脚。张雪霁正在想事情,猝不及防被踩到脚趾,痛得说不出话,原地单脚转圈。 书童眼泪汪汪的指责他:“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以还抢我的糖?!” 张雪霁抱着自己的右脚原地跳了几下,单手扶着墙壁:“抢东西这活儿你怎么还搞年龄歧视呢?再说了,我是你的学长,吃你两块糖怎么了?小气鬼!” 书童不满,大声嚷嚷:“你得还我一罐!” 张雪霁:“行行行,明天还你……我先去换身衣服,感觉自己快馊了。” 书童耸了耸鼻尖,当即捏着自己的鼻子退开好几米,嫌弃道:“好臭!明明就是已经馊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张雪霁闻言,顿觉手痒,想给这臭小子头顶来一拳。 谢姑娘在皓月都耽误了半个月,为了找戚忱。 她确实找到了上元仙门,但是戚忱不在。上元仙门的人都很倔,死活不肯说出戚忱的下落。谢姑娘把上元仙门知道戚忱去处的人全部揍了一遍,但没有人愿意开口;而愿意开口的人,又不够格知道戚忱的行踪。 虽然没有得到线索让谢姑娘有点不高兴,但她并没有杀人。她面无表情离开上元仙门的时候,上元仙门那群人都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 戚忱不知去向,如果要等的话倒也不是等不到,但会很费时间。谢姑娘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她立刻又想到了张雪霁。 之前在面摊那边遇上,谢姑娘清楚记得张雪霁险些失口将戚忱的下落说出来。 她还记得张雪霁身上穿的衣服。能在皓月都穿士子长衫,还能坐在最贵的酒楼包厢里喝酒,那么十有八九就是道载学宫的人。 但是谢姑娘摸不准张雪霁是道载学宫的先生还是学生。 她费了些功夫寻到道载学宫大门口——今日刚好是休沐日,学宫不上课,正门口有很多学生来来往往的。道载学宫的士子长衫统一为干净的青白色,谢姑娘穿一身黑红间色的长裳,身姿挺拔立在拱门石柱边,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院门口的摇摇椅上躺着一个年逾古稀的先生,摇着蒲扇在晒太阳。他眯着眼睛晒了会儿太阳,目光悄悄落到谢姑娘身上。谢姑娘对他人视线总是十分敏锐,毕竟若是没有这点观察力,她早就死了。 于是她也冷漠的回看回去。 老先生摇着扇子,乐呵呵的笑:“小姑娘,你找人啊?你找哪个学生?我是这里的算术先生,你问我,不管哪个宫的学生,我准能给你找出来。” 谢姑娘:“我找张雪霁。” 老先生摇啊摇的扇子一顿,一改刚才的闲适姿态,‘嚯’的声从摇椅上坐起来:“找小相思啊?寻仇?还是报恩?” 谢姑娘依旧是面无表情的:“问点事情。” “哦,哦哦,问点事情啊——嘿嘿——” 老先生两脚踩地,一把年纪了却还能拖着自己屁股底下的摇椅走,一点也不吃力,两眼都放出八卦的光芒:“你和小相思认识啊?你们是好朋友吗?怎么认识的啊?哦对了,姑娘你多大了……” 魏章正好摇着扇子从里面往外走,边走边哼曲儿,一抬头就看见自家算术先生跟那位煞神面对面在说话。他脚步一顿,扇子差点没能拿稳从手上掉下去——张雪霁走在他后面,没能停住脚步,一头撞上魏章后背。 张雪霁被撞得后退两步,头晕,扶着自己额头:“魏章,你走路就走路,突然停……” 魏章:“完了完了,我们道载学宫也有倒霉蛋上天道书了!不会是我吧?虽然我也知道我是天纵英才……” 张雪霁提醒他:“你已经快五十了,天道书只记三十岁以下的。” “……” 张雪霁这时候也看见了谢姑娘——他的目光才落到谢姑娘身上,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似的,谢姑娘也侧脸向他看过来。 太阳光照着她平淡冷静的脸,她左眼处的伤疤也被光线铺染成暗金的色彩,被她脸颊边和额头上落下的碎短发轻触。 那些被风拂动的发很柔软,但谢姑娘眼尾略微上挑的丹凤眼却冷淡得犹如一块冰。 她看见张雪霁,当即便向张雪霁走来。 张雪霁没什么反应,魏章反而吓得够呛,后退两步后抓住了张雪霁的衣袖,结结巴巴的问:“小相思!你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研究过那种特别坚固保护力特别强的防护阵法?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亲师兄啊,我死了你以后抓谁给你当免费的灵力测试器啊?你不会见死不救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 谢姑娘走到张雪霁面前,无视了高度紧张的魏章,以及书院门口八卦的老先生。她坦度极其坦然,开口第一句便是:“戚忱在哪?” 魏章一愣,从张雪霁身后探出头:“你不是来找学宫弟子的啊?” 他虽然问了这么句话,但却没有人回答他。谢姑娘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魏章摸了摸自己的脸,脸还是那张俊俏的脸,魏章很确定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有魅力。但想到面前这个人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天理者,魏章又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的反应了。 张雪霁被她这么盯着,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他两手背在身后,手掌掩藏在宽大的衣袖中,舔了舔唇,紧张的开口:“我可以告诉你戚忱在哪,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把剑抵着他的喉咙——谢姑娘丝毫不收敛自己的杀气,她那一秒绝对是真的想要杀了张雪霁;但是她的剑尖被一缕倔强的剑气打歪了。 本命飞剑的剑尖偏差些许,擦着张雪霁的脖颈刺过去,站在他身后的魏章险些被通了个对穿! 好在谢姑娘立刻收住了本命飞剑的去势,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因为打偏她剑锋的剑气她也很熟,就是张雪霁魂魄之中,那缕完完全全是自己气息的剑气。 ……真是邪门。 谢姑娘从十五岁入道,自有记忆起从未遇过敌手。换成几年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第一个打偏自己剑锋的,居然是自己的剑气。更邪门的是,谢姑娘完全不记得自己和面前这个男人有过任何的交集。 半月前在金桂街胭脂铺前,那绝对是他们的初见。 魏章腿一软,抱着张雪霁的胳膊勉强自己站稳,声音发抖:“张大哥,张老师,你说点人话吧。刚刚她是真的想杀了我两啊!天理者杀人不背因果的,咱们想变成厉鬼报仇都找不到她啊!” 张雪霁纠正他的话:“只是想杀我而已,你走远点就没事了。” 魏章:“不行,我怕你死了咋整啊?你死了我会被先生活撕的。” 张雪霁不再理他,而是看向谢姑娘。他其实也怕得腿软,但仍旧站得笔直,脸上强行挤出温和好脾气的笑:“你只要答应带上我去就行。” 谢姑娘:“……带上你?” 张雪霁:“没错。你去杀戚忱,必须带上我一起——你发心魔誓,如果你出尔反尔,半路把我扔下,那你就一辈子杀不掉戚忱!” “……” 谢姑娘刚开始还觉得张雪霁是个莫名其妙但不算很讨厌的一个人。但现在不一样,她觉得张雪霁真的是个大麻烦。 虽然天理者杀人不沾因果,但心魔誓对天理者仍旧有约束力。心魔誓以天地为证,对任何人任何物种都具备强大的约束力量;以谢姑娘的实力,硬要背誓也不是不行,顶多受点反噬。 但即使是谢姑娘,也无法改变心魔誓的内容:比如说她如果违背了誓言,即使能扛得住誓力反噬,也照样会像心魔誓内容所说的那样,永远无法杀死戚忱。 张雪霁强撑着自信的笑脸:“当然,你也可以试试从其他地方打听戚忱的行踪。”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和谢姑娘周旋好一会儿,才有可能磨得谢姑娘答应带上自己。但让张雪霁意外的是——谢姑娘蹙眉思索片刻,居然干脆的答应了:“可以。” “心魔誓我发,但你也要发,如果你没能告诉我戚忱的正确位置,那就英年早逝,不得好死。” 张雪霁脸上原本就勉强的笑容顿时更僵硬了,期期艾艾:“让我发心魔誓没关系,但发这么狠的就不用了吧?我都没有让你发这么狠的……” 谢姑娘不为所动:“人要有自知之明,只是一缕剑气,不会真以为我打不破吧?” 她明明说的是反问句,但那句话从说出来的瞬间,就变成了陈述句。其中隐藏的威胁含义,不言而喻。 张雪霁咽了下口水,迅速答应:“没问题!” 魏章抓住张雪霁袖子,大惊失色:“不是吧?张雪霁你真的要跟这个女魔……跟谢姑娘走啊?还要发心魔誓?你知不知道心魔誓对普通人一样有约束力啊?搞不好你真的就——” “放心。”张雪霁把自己袖子从魏章手里拽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心里有数。” 谢姑娘道:“这里人多,既然你要跟我走,那就跟我去我暂住的地方。等我们互相发完心魔誓,再出发去找戚忱。” 张雪霁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张老师别害怕,你以后会长命九百岁哒!ovo 你们也别害怕,这是本he!真的he!大结局是甜甜的he! 第91章 、出发啦! 张雪霁答应跟着谢姑娘走,甚至连魏章都没有带。 魏章当然是很想跟上去的——只是他打不过谢姑娘,如果硬要跟上去,可能会被打死,只好站在学宫门口,眼巴巴看着张雪霁跟谢姑娘走。 旁边摇摇椅上的先生还在悠然自得的摇扇子。 魏章哀怨的看着他:“陈先生!你都不阻止一下吗?那家伙可是个神挡杀神的奇葩天理者,你就这样让张雪霁跟着她跑了?” 陈先生慢吞吞摇着椅子,摇头晃脑:“哎呀,年轻人的这些事情,我们老头子这么好掺和的嘛。还有你哦,你天天招惹好些个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定下心来?多大的人了,还一直在金丹期打转,哦哟,哦哟,前几天上元仙门的长老来找我聊天,我都觉得好丢脸……” 眼看先生的话题越扯越远,魏章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累了,随便你们搞吧。 张雪霁一直觉得谢姑娘挺有钱的。 毕竟在胭脂铺子那边,在面摊那边,她都给钱给得很大方;所以等谢姑娘带着他走出皓月都市中心,一直走到郊外一个简陋的棚子底下坐下时,他还下意识的以为这里是暂时休息的地方,比如说类似于现代的公交车站这样子。 结果谢姑娘在棚子底下转身,面朝着张雪霁,道:“心魔誓,开始吧。” 张雪霁:“……在这?” 谢姑娘:“在这。” “等等,你这半个月都住这?”张雪霁有点不可思议的这样问她。 谢姑娘面无表情:“这不是你该管的问题,开始发心魔誓吧,我先来。” 她低头咬破食指尖,用食指上涌出的血在半空中迅速画下一个简易的心魔誓:“我发誓,只要你告诉我戚忱的准确位置,我就会在寻找戚忱的路上会一直带着你,不会半路将你抛下,直到找到戚忱为止。如果违背誓言,那就让我永远杀不了戚忱。” 半空中混入了灵力的血液很快挥发,张雪霁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与谢姑娘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链接。他也学着谢姑娘的动作,咬破自己的食指尖——原本看谢姑娘咬破食指尖时面色丝毫不起波澜,张雪霁还以为不会很痛。 结果刚咬下去,就感觉到了钻心的痛。他面皮一扭,但在谢姑娘面前,仍旧强忍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快速用食指在自己左手手心画下心魔誓。 主要是张雪霁不会修行,没办法用灵力。他需要用指尖血画个更复杂的心魔誓,然后往里面扔进一颗灵石作为启动源。 灵石的灵力一注入心魔誓之中,心魔誓迅速起效——心魔誓必须由本人心甘情愿许下,并以灵力将其告祭天地,方能生效。 张雪霁:“我发誓,我将会告诉谢姑娘戚忱正确的位置,并带谢姑娘找到戚忱。如果我违背誓言,那么就让我英年早逝,不得好死。” 心魔誓迅速生效,二人皆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连接起来。虽然不至于像肚子里的蛔虫那样可以神奇的随时随地知道对方人在哪里在想什么,但确实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的感知中变得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谢姑娘这是头一回给别人发心魔誓。在等张雪霁发完誓后她才开口:“说吧,戚忱在哪?” 张雪霁迅速回答:“戚忱去罗火洲东冥大漠凤凰圩了。” 中洲距离罗火洲差了足足两个洲的距离。要从中州去罗火洲,必须要经过耳理洲和明匣洲;如果只有谢姑娘一个人,她御剑飞行不眠不休,只需要五日便能横跨三洲到达凤凰圩。 但她刚发了心魔誓,要带上张雪霁。 张雪霁是个凡人。凡人需要睡觉,进食,总之就是没有修士的身体耐力好。 谢姑娘侧过脸看着张雪霁,张雪霁说完那句话后就眼巴巴的看着她,满脸都写着:‘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这样的信息。 ……总觉得又能看见他身后有条尾巴在飞快的摇。明明是人,但为什么总让人觉得看见了一只粘人的小狗。 谢姑娘:“我可以带你御剑飞行……” 张雪霁:“我恐高。” 谢姑娘不说话了,看向张雪霁的目光越发冰冷。虽然没有说话,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张雪霁哭丧着脸,努力的解释:“真的,如果在高处呆久了,我就会头晕,恶心,呕吐,严重的时候还有可能会休克。” 谢姑娘:“……我明白了。” 她闭眼,吸气,睁眼,呼气,勉强压下自己的杀气。谢姑娘感觉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和这么脆的人类一起相处过了。 “不过你放心!我经常在外面跑,对这条路很熟的!从中洲按照比较安全的路线过海到罗火洲,再入大漠,绝对不会超过两个月。而且戚忱也才走没多久,说不定我们不用走到凤凰圩,半路就能追上他呢!”张雪霁信誓旦旦的说着。 谢姑娘冷冷的看着他:“最好是这样。” 如果太浪费时间,她就把张雪霁和戚忱一起杀了。就当买一送一,好事成双。 谢姑娘赶时间,根本就没有给张雪霁休息的机会。两人发完心魔誓的当天,谢姑娘就抓着张雪霁直接上路了——张雪霁坚决不肯上谢姑娘的剑,而是买了两匹马。 一路上张雪霁走前面带路,总能感觉到身后谢姑娘时不时冰冷的扫到他脖颈上的目光。这种冷不丁就被对方用眼神杀一下的感觉,让张雪霁总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人没掉。 他们上午出发,中午没吃午饭,一直到夜幕降临,才停下来休息。因为赶路赶得太晚,所以二人错过了可以落脚的村子,晚上必须要在山里过夜。 张雪霁已经很习惯在外的各种突发情况了,他从袖子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劈砍整齐的木柴,用引火符点燃,然后又从袖子里拿出两个坐垫,分了一个给谢姑娘。 谢姑娘是半点不和他客气,他给什么谢姑娘就接什么,不过在接过东西时她倒是颇为礼貌的说了句:“谢谢。” 篝火很快点燃,山里入夜之后就开始降温了。张雪霁靠近火堆搓了搓手,问谢姑娘:“我打算支个帐篷,晚上你要睡觉吗?” 谢姑娘坐在软垫上,两手搭在膝盖上,语气平平:“我不睡,你随意,明天天一亮我们就继续赶路。” 张雪霁:“……谢姑娘,我有必要提醒你,不仅仅是我们凡人的身体很脆弱,凡马的身体也很脆弱。按照你这个赶路方法,明天不到傍晚,两匹马就会被我们累死。” 谢姑娘毫不犹豫的答:“那就再买两匹马。” 张雪霁:“你出钱吗?” 谢姑娘冷冰冰的看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你恐高,我现在已经赶完五分之一的路了。” 张雪霁会意,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明白了明白了,我付钱。” 谢姑娘不睡,但张雪霁总要睡觉的。他可不是谢姑娘,能熬五天五夜不闭眼睛——作为一个凡人,他都二十六了。别说熬五天五夜,哪怕只熬一天一夜,张雪霁都怕自己猝死。 虽然只是个凡人,但张雪霁姑且还是个惜命的凡人。只有好好的活着,才能找到机会回家。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自己制作的帐篷零件,很快就在原地搭建起一个简易小巧的单人帐篷。搭完帐篷,张雪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间刚好是十点钟,睡觉的最佳时间。 他爬进帐篷里,铺好毯子和枕头,躺下。帐篷的门帘张雪霁没有拉上,一侧身就能看见帐篷外面坐着的谢姑娘。 那簇篝火烧得很旺,木头是张雪霁从蓬莱洲望亭山上挖的千松木,烧一晚上肯定没有问题。谢姑娘正对着篝火而坐,垂过眉骨的黑色短发在火光摇曳中,投下大片交错的阴影。 张雪霁翻了个身,曲起一条胳膊压在脑袋底下:“谢姑娘,你真的没有名字啊?” 谢姑娘并不理他,垂眼自顾自的烤火。 张雪霁:“那我给你起一个?总不能一直谢姑娘谢姑娘的叫你,感觉我两好生疏,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谢姑娘连眼皮都懒得抬,慢悠悠道:“本来也不熟。” 张雪霁不死心:“那你自己给自己起个名字?” 谢姑娘:“再问这种废话,就割掉你的舌头。” 张雪霁乖乖闭嘴了。只要他不说话,谢姑娘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挺安静的。 但安静只维持了不到三秒钟,张雪霁忍不住又翻过身,单手压在脑袋底下:“谢姑娘,你为什么要杀戚忱啊?虽然天道书上有他的名字,但好像不杀也没事吧?” 谢姑娘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比较明显的表情变化。她眼眸慢吞吞的抬起,隔着篝火看向张雪霁,那簇燃烧的火焰也倒映在谢姑娘眼睛里,她声音冷漠:“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张雪霁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因为我们以前见过面的,而且你还救了我——我喜欢你,想跟着你,想帮你做点什么。我觉得谢姑娘不是那种喜欢杀戮的人,你肯定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去杀人的,我想救你!” 他明明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但是说出这番话时,他的眼睛格外的亮,好像篝火所有的光都落进了青年浅色的眼瞳里。他是那样真诚,就像是一颗被拨开皮肉露出种子的荔枝,坦荡荡的说着‘我要帮你’,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出明亮温暖的善意。 他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情绪的——那种并非随便说说,随便口头怜悯一个人的心情——你看着他的双眼,你就能确信这个人不会骗你,他赤忱善良,他真的想要帮你,想要把你从泥潭里拉出来,哪怕结局是他也被你拽下去都没有关系。 谢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雪霁。她想过张雪霁可能会说的很多种回答,但不包括现在这一种;谢姑娘从小到大都是独自一个人的。 她独自一个人走过伤痕累累的童年时期,走过欺诈危险交错的少年时期,她一个人也很好长成了大人。或许并不是那么优秀的大人——自负,冷漠,毫无同理心。可她毕竟也这样长大了。 并且只有这样才能长大。 一时间只能听见篝火中木柴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着。还有树林里不时传来的其他虫鸣走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就变得格外刺耳。 随即有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沉默,谢姑娘反应最快,张雪霁还没找到脚步声的来源,谢姑娘已经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当剑,整个人站了起来。 谢姑娘目光冷冽,望着从树林中慌张跑过来的白衣娇媚少女。对方娇弱的跑了两步,在张雪霁从帐篷里探出个脑袋来问发生了什么的瞬间,她恰到好处的腿一软摔倒在张雪霁眼前,抬头惊慌的看向张雪霁。 黑夜,隐约的篝火光芒若隐若现照着少女柔美的脸颊,她的衣衫凌乱,摔倒时衣领下滑,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肩膀,和天鹅似的脖颈。就连摔跤的姿势,都柔美得像一根藤蔓,惹人怜爱。 她刚摔倒,还没有来得及按照原计划发出一声娇呼,甚至还没来得及抬头娇娇绕绕的看一眼那公子——她的脑袋骤然又被人踩进泥地里。 少女懵了。 谢姑娘踩着少女的脑袋,毫不留情的将她脑袋压进泥地里:“现在把钱交出来,我还留你一条狗命。否则我就扒了你的狐狸皮,剖出内丹,送去万宝阁换钱。” 是了,谢姑娘九岁起就独自生活,什么坑蒙拐骗的招数没有见识过?她最擅长把坑蒙拐骗的人打个半死,然后再掏光他们身上的一切资本,连半个铜板都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说: 谢姑娘和乔乔是不一样的,谢姑娘要比乔乔更成熟,更圆滑,更擅长和各种人各种东西打交道。但她们又确实是同一个人,都是冷漠的,不擅长处理他人情绪,不擅长和人沟通的。 乔乔还是小姑娘。 但谢姑娘已经自己很坚强的长成大人啦! ·感谢在2022-05-2822:23:322022-05-2920:1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wq、箐钰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爸爸的爸爸叫爷爷、是筝筝没错了啦20瓶;阿当、二十年书龄、夏景瞳、箐钰10瓶;月怜`雪8瓶;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哒、给你烧灰6瓶;濯瑶5瓶;瑜3瓶;游柠2瓶;头顶有颗星、ganache、英姿飒爽的银角大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男狐狸还是女狐狸? 狐狸懵了,刚把脑袋探出帐篷的张雪霁也茫茫然。狐狸看向张雪霁,眼睛一眨,就要掉下来眼泪来——谢姑娘的声音幽幽的在她头顶响起:“你掉一滴眼泪我就把你砍成两半,掉两滴眼泪我就把你砍成四瓣儿。” 狐狸脸上娇媚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它的头还被踩在泥地里,想要看清楚踩着自己脑袋的人都很困难,但她能感觉到那人身上内敛的压迫气质,那绝对是能轻易杀了她的存在。 狐狸哆哆嗦嗦开口:“女侠!女侠饶命!我只是在这山路上偶尔骗骗人,我没有吃过人啊!我是只好妖!” 谢姑娘:“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如果拿不出来,我就扒下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明白了吗?” 她声音异常冷酷,这也就导致威胁的语言从谢姑娘嘴巴里说出来时,可怕程度直接翻倍。狐狸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拿不出什么值钱东西,绝对会被这个人类扒皮抽骨! 她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的将自己之前从路人身上骗取的灵石和金银财宝全部取出来——那些宝物堆在地面上,犹如一个小小的山丘。 狐狸谄媚道:“大人,在我的洞穴里,还存着更多的好东西。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小的可以给您带路,献给您更多的财宝。” 张雪霁这时候已经从帐篷里爬出来了,走到谢姑娘身边,低语:“别信它,狐狸精最会骗人,这肯定是陷阱!” 狐狸一抹脸,刚刚还娇美柔弱的少女脸蛋变成了风流秀美的男子面庞,声音也跟着变化成低沉又富有磁性的男声:“想必是我的容貌引起了这位公子的反感,但我们狐狸一族天生美貌,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说罢,他努力的仰头往上看,眼尾上钩的狐狸眼深情款款的看向谢姑娘,表情十足十的可怜可爱。 张雪霁闻言大怒:“呸!男绿茶!不要脸!” 狐狸诧异:“公子为何对我口出污言?大人,我是真的想要多献些财宝与您啊。刚刚您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并丝毫不为我的美貌而动摇,我是因为欣赏您的心性才……” 谢姑娘挪开了踩着狐狸脑袋的脚:“带路,去看看你的洞穴。” 张雪霁:“不是!你听我说,这个狐狸肯定是骗人的,它那个洞穴绝对有诈——唉!谢姑娘你等等我!” 眼看在自己碎碎念的功夫里,谢姑娘已经跟着爬起来的狐狸往密林深处走去。张雪霁无法,咬着后槽牙也跟了上去。至于原地剩下的篝火和营地,张雪霁也暂时没什么心力去收拾了。 狐狸在最前面带路,中间是面无表情的谢姑娘,而走在最后面的就是满脸担心的张雪霁。两边的树木在黑夜中阴森而又沉默的舒展开四肢,不时有飞鸟被惊动,翅膀拍动树叶飞走。而随着狐狸带路,三人逐渐深入树林后,周围能听见的虫鸣鸟叫声就越稀疏起来。 张雪霁能判断出来他们是在往上走的,越往上,周围的树木也变得不那么密切了。他隐约听见了水流声,不自觉皱起眉。 周围低矮的灌木丛越来越多,忽然间张雪霁在前方的黑暗中,看见了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 是萤火虫。 他们越接近水流声,那片萤火之光就越发密集明亮——不断有萤火虫被他们惊动,从附近的灌木丛中飞起,甚至就在他们身边! 他们遇到了一条小河,之前张雪霁听见的水流声就来自于这条河,两河边的草丛中栖息着大量的萤火虫,到了晚上,就仿佛是置身于星河之中。 就连倒影着潺潺月光的河面上,也有许多明亮的萤火虫在翩翩起舞。 狐狸颇有些自得,道:“水乃万物生命之源,这句话在妖族也一样通用。我正是因为拥有强大的实力,所以才能占据这条水源。” 张雪霁幽幽补刀:“是刚见面就被谢姑娘识破真实身份,被一脚踩在地上的那种强大实力吗?” 狐狸:“……” 它脸上原本用于炫耀的笑容一僵,尖牙咬合磨了磨自己的牙齿:“我们就快到了,请随我来——” 狐狸的洞穴就在这条河的尽头,刚好也在山顶上。他带领二人到了洞口,单手打了个响指,一簇幽绿色狐火从他指尖落到墙壁上的火把上,迅速燃烧起来,点亮四周。 入口是单条通道,在点亮火后,狐狸鞠身站到一边:“大人,我的财宝就在里面,如果您需要的话,随时随地就可以取走。” 张雪霁拉住了谢姑娘的衣袖一角:“这一看就有诈!绝对是骗人!别去!” 狐狸微笑:“这位公子从一开始就在恶意揣摩我,难道你是想阻碍大人获取我的财富吗?” 张雪霁没好气:“你少在那小嘴叭叭的挑拨离间!” 谢姑娘并不理会二人吵闹,抬腿就往洞穴中走去。见谢姑娘果然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走进去,狐狸颇为得意的向张雪霁使去一个颜色。张雪霁见根本劝不动谢姑娘,只得郁闷的加快脚步追上谢姑娘。 洞穴单道向内延伸了一段距离,刚开始狐狸所点亮的狐火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他们越往前走,周围的幻境越昏暗。张雪霁干脆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盏小灯,掂出引火符放入灯笼中。 符咒一燃,灯笼顿时被点亮,温暖的橙色火光照亮了四周的一切。 张雪霁提高灯笼,向前追上谢姑娘:“谢姑娘,还是别往里走了。我觉得这个洞穴有……” 走在前面的谢姑娘骤然停下脚步,张雪霁一时不查,险些撞到她的后背上。就在二人的前方,已然是洞穴的尽头,是处上方豁然开朗的露天处,承接着月光,不时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上面的洞口飞下来。 而在中央的空地上,折射着月光和灯笼光的宝物堆成小山!和之前狐狸交出来的财宝不同,这批财宝明显看起来更具有工艺性,不仅仅具备金玉的价值,其中还有物件本身就有值钱之处。 张雪霁提着灯笼,错愕的咂舌:“那狐狸居然说的是真的……唉!谢姑娘!你等等我啊!” 谢姑娘完全不等张雪霁的。她直接走向空地上的那堆财宝,脚步奇快无比;就在她靠近那堆财宝时,财宝附近的地面上亮起了法阵的光芒!那些法阵迅速将谢姑娘和财宝环绕起来,刺眼的幽绿色灵力光辉刺得张雪霁不自觉闭上眼,脚步慢了半拍。 狐狸从他们身后的通道中跳出来,得意大笑:“哈哈哈——人类!贪得无厌,这就是你的下场!” 刺眼的阵法光芒逐渐散尽,狐狸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只见在那渐渐溃散的阵法光芒中,谢姑娘仍旧稳如泰山的站着,正略微弯腰从财宝堆中拿起一只镯子仔细查看。 狐狸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这阵法可是青丘老祖传给我们的,怎么会无效?!” 谢姑娘转瞬间便出现在狐狸面前,攥起拳头一拳打在狐狸俊俏的脸上! 狐狸顿时被打得倒飞出去,撞破石壁,在半空中显露出自己巨大的三尾狐狸妖身。与其巨大的妖身相比,本就身高不占什么优势的谢姑娘,越发显得小巧起来——她一纵身跳到狐狸头上,连本命飞剑都懒得召出,一手抓住狐狸脖颈处粗糙扎手的鬃毛,一手攥成拳打在狐狸头上! 她分明娇小,却两三拳打得狐狸哀嚎不止,从半空中又坠回山顶,气喘吁吁的趴下,压倒无数树木草丛,惊飞大片的萤火虫。那些幽绿色的萤火光芒腾升而起,照亮了奄奄一息的巨兽。 巨兽通体皮毛橘红,头部的毛发已经被血染成了更加深的朱红色,黑色妖纹缠绕在尖尖的耳朵上。而谢姑娘便站在这巨兽尸体的头顶,一些萤火虫贴着她衣袖往上飞,她黑色的短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左边额头贯穿至颧骨的伤痕亦丝毫无损于那张清冷面容的俊俏,居高临下俯视人时,冷漠的视线更是迫人。 而张雪霁就是被她俯视的人。 他还有些茫然的提着那盏灯,站在财宝旁边,仰头看向谢姑娘。那盏灯散发出暖和的橘色光芒,笼着他衣袖和手掌,他眼尾下垂,茫然又乖巧的看向谢姑娘——并且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是应该说什么。 谢姑娘从巨兽尸体的头上跳下来,走到财宝堆边,熟练的开始捡东西。张雪霁转了转自己僵硬的脖子,视线追随着谢姑娘的背影:“谢姑娘,你是不是知道那只狐狸在骗人啊?” 谢姑娘:“嗯。” 张雪霁:“……那你走进阵法里,也是故意的?” 谢姑娘:“嗯。” 张雪霁:“你刚才说要饶他一命,也是骗他的?” 谢姑娘:“嗯。” 她忙着捡东西,虽然都是珠宝,但也分好卖钱的和不好卖钱的。谢姑娘习惯把这些东西分类放进储物戒指中,等有需求的时候再分别取出来。 这时候一直跟在身后碎碎念的小尾巴突然安静的不说话,谢姑娘也不去管,继续自顾自收拾东西。 果不其然,张雪霁很快就憋不住,自己又开口:“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谢姑娘:“哦。” 张雪霁试图和她讲道理:“如果那只妖怪吃过人,我们再杀他也还好——” 谢姑娘转过头,乌沉沉的丹凤眼冷淡的瞥着张雪霁。张雪霁被她盯得很紧张,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昏暗灯光中,他的喉结也因为咽口水的动作而上下滑动。 但是谢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倏忽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角,走到张雪霁身边。明明张雪霁比谢姑娘高,但在谢姑娘步步走近时,他仍旧不自觉后退。 从谢姑娘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即使她并没有召唤出本命飞剑,张雪霁也略微感到窒息。很快他的后背便抵到了洞穴墙壁上,退无可退,拿着灯笼的那只手也垂下来,暖色调的灯光下沉,冷色调的萤火虫光芒往上飞舞。 谢姑娘站到了张雪霁面前,两人之间几乎只隔着那个燃烧的灯笼。凑近后对方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格外明显,张雪霁能清楚嗅到她身上腥甜的血气,大约是打死狐狸时也有血溅到了谢姑娘的衣服上。 只是她黑红间色的衣裳过于不显色,在这光线昏暗的洞穴中,也无法分辨她身上到底沾染了多少血。 谢姑娘抬手,掐住张雪霁的脸颊——她手上稍微用力,掐得张雪霁脸颊肉都挤成一团,她手指上的血也蹭到了张雪霁脸上,张雪霁不自觉睁大眼睛,眼睫低垂,与谢姑娘对视。 “小先生,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人死得最快吗?那就是多管闲事的滥好人。” 作者有话说: 月底了,想要营养液浇一浇qwq 第93章 、萤火虫 萤火虫从两人身边飞过去,谢姑娘的手掐住张雪霁脸颊时,张雪霁脸上切实感觉到了痛;女人的手指指腹和掌心有厚实的一层茧子,手指用力时,那层茧子也摩挲过他脸颊,指尖深陷进张雪霁的脸颊肉里。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脸上肯定留下了谢姑娘的指甲印。 更不必说她口中还讲着威胁的语句,即使那张冷淡的脸仍旧是面无表情的,但能很清楚感觉到她对张雪霁的排斥和威胁。 但在说完那句话后,谢姑娘便迅速的松开了手,从他旁边走过去。他们身后的空地中,已经没有什么财宝,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让谢姑娘搜刮干净了。 张雪霁抿了抿唇,转身提起灯笼,追上谢姑娘的脚步。他刚转身,脚下就踢到一样东西;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张雪霁几乎被那堆财宝,和谢姑娘与狐狸的战斗吸引了所有的视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脚边的东西。 直到自己不小心踢飞了一个不明物体,他才低头借着灯光往地上看,随即看见了靠墙的一行白色人骨。 张雪霁一愣,再想到自己刚才对谢姑娘说的话,顿时感觉自己好像那种把眼睛捂起来了,还要说‘何不食肉糜’这种鬼话的人。 他抿唇,提着灯笼,快步跑出去——谢姑娘脚程比他快得多,站在洞穴门口等他——当然,这只是张雪霁自己的猜想,其实他也不知道谢姑娘到底是在等自己,还是单纯的忘记了下山的路,在等自己带路。 张雪霁走到谢姑娘身边,沮丧的垂着脑袋:“对不起。” 谢姑娘回了句毫无关系的回答:“下山,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张雪霁这会儿有点心虚,难得没有反驳谢姑娘,默不作声的打起灯笼走在前面,为谢姑娘带路。他记性极好,即使是在黑夜中走过的路也能清楚的记得,带着谢姑娘没走一会儿就回到了他们露营的地方。 他们离开之前点燃的篝火还亮着,张雪霁的帐篷也没有关上。 张雪霁回到帐篷里,躺下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沾着血。他伸手用手背擦了擦脸,再把手举到自己眼前时,手背上已经沾满了斑驳的半干血迹。 他从没关的帐篷门那边探出头:“谢姑娘,你身上都沾了血,要不要换身衣服啊?” 谢姑娘冷淡答:“我会避尘决。” 避尘决不算什么秘密招数,身上脏了一念决一转灵力就能清理干净,所以在修真界广受欢迎。当然,这个东西和张雪霁没关系,因为他又不能修道。 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少了个能帮助谢姑娘的地方,有些懊恼的躺了回去——躺下后张雪霁却感觉自己胳膊压到了什么东西。那玩意儿被自己压得吱吱乱叫,一下子跳起来,张雪霁迅速的抓住它,一翻身坐起来。 是只松鼠。 大概是趁他们离开帐篷的时候跑进来的,结果张雪霁都回来了它也没来得及跑出去。他抓着松鼠把它拿到自己眼前,松鼠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张雪霁。 张雪霁从帐篷口探出半个身子,表情严肃的看向谢姑娘:“谢姑娘,我抓着一样东西了。” 谢姑娘闭着的眼睛根本连睁都没有睁开,语气平静:“嗯,一只松鼠,和你挺像,八百年前大约是双胞胎兄弟吧。” 张雪霁捏着那只松鼠举起来,借着火光仔细打量,嘟囔:“也不像啊……” 谢姑娘:“脑子很像。” “……” 张雪霁松开手,松鼠重得自由,跳下地面后迅速一溜烟逃跑了。而张雪霁也不回帐篷睡觉了,而是裹着毯子在帐篷门口坐下:“谢姑娘,你是不是早知道那个狐狸撒谎,其实已经吃过很多人了啊?” 谢姑娘依旧闭着眼睛:“嗯。” 张雪霁:“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啊?” 谢姑娘冷淡:“我为何要与你解释?” 张雪霁一梗,半晌,弱弱道:“不解释清楚的话,就会被人误会啊。就像现在修真界的人都误会你是天道书的刽子手一样,但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谢姑娘倏忽睁开双眼,目光投向张雪霁。张雪霁原本坐得挺懒散随意,但在谢姑娘看过来后,他不自觉挺直后背,坐姿逐渐礼貌乖巧起来。 谢姑娘语气仍旧冷淡,丝毫不起波澜:“没有误会,我就是天道书的刽子手。” “天理者为天道书杀人,也为天道而死,自古便是如此。” 张雪霁:“自古如此,便是对的吗?” 谢姑娘把眼睛闭上,不再看他:“对或者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雪霁:“可是……” 谢姑娘:“我睡了,你闭嘴。” 在短暂安静了数秒后,张雪霁裹着毯子,幽幽道:“谢姑娘,你根本没睡着吧?” 谢姑娘:“我睡着了。” 张雪霁:“你还回答我呢!” 谢姑娘:“……” 张雪霁挪了挪位置,也挪到篝火旁边,抱着自己膝盖:“谢姑娘,如果没有天道书指定你当天理者,那你会去做什么呢?” 谢姑娘并不看他,冷漠:“我睡着了,别和我说话。” 张雪霁持续碎碎念输出:“你以前和我说你想走很多地方,暂时还没有目标,大概就随便走走,随便看看,还想认识更多的人。” 谢姑娘:“我没说过这话,你少造谣。” 张雪霁:“你真的说过!我记得清清楚——” 谢姑娘冷冰冰的看着他,眼里杀气毫不掩饰。张雪霁咬了下自己舌头,含糊改词:“嗯嗯,没说过,没说过。” 谢姑娘又把眼睛闭上,两手搭在膝盖上,继续闭目养神。她并不需要睡觉,灵力强大到谢姑娘这个地步的时候,睡觉都变得可有可无起来;但饭还是要吃的。 不吃饭的话谢姑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本以为经历一番恐吓,张雪霁能安静一点。没想到谢姑娘只闭上眼睛不到三分钟,张雪霁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谢姑娘!你看!” 谢姑娘搭在膝盖上的手掌缓慢握成拳,吸气,呼气,缓慢松开拳头,侧头看向张雪霁——张雪霁正指着一个方向,在那树林深处,昏暗无光之处,骤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幽绿色光点。 之前他们在山顶看见的萤火虫群,不知道为什么也飞到了这边,点亮了树林。低矮的灌木丛,树干,低垂的树枝,上面落满萤火虫。 有萤火虫飞到了他们的营地,接近篝火后,萤火虫的光就不那么亮了。一只萤火虫振动翅膀落在谢姑娘手背上,和尾巴尖那点漂亮的光芒相比,萤火虫本身却并不美丽,它退化的鞘翅无法完全遮挡身体,触碰背部时能感觉有点坚硬。 谢姑娘垂眼看着那只趴在自己手背上的萤火虫——她的手握过剑杀过人,斩过妖除过魔,此刻也轻轻一拨那只柔软的飞虫。 萤火虫尾巴上的光芒闪动,两节荧光明暗交替,振翅飞走。 谢姑娘抬眼,视线追随着那只弱小的飞虫,模糊的光铺染在她眼睫上,她的神色居然出奇的柔和。 但那柔和只是短暂停留于谢姑娘脸上。她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面无表情的模样,侧过头看向张雪霁——张雪霁正看着她。谢姑娘对他人视线很敏感,所以早早就发现了张雪霁在看自己;但张雪霁好像没有这个认知,被抓了现行后慌张的移开视线,抬手掩饰性的揉着脖颈,把自己脖子都揉得红红的。 他脸上还残留有谢姑娘刚掐出来的痕迹,指痕,指甲掐出来的小月牙一般的印记,边缘蹭开血迹,让人分不清是张雪霁在脸红,还是那些血的颜色铺染显得他面容微红。 张雪霁撇头看向另外一边,热着脸,低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姑娘你也是这样的表情。” 谢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张雪霁压着唇角,坚持:“见过的。” 谢姑娘:“没见过。” 张雪霁稍微提高声音:“真的见过的!我那时候就——这么高一点,在我那个世界。” 谢姑娘强调:“没见过。” 张雪霁重复:“真的见过!” “……” 谢姑娘闭上眼,冷硬的打断了话题:“我睡着了,别找我说话。” 张雪霁小声嘟囔:“就是见过的。” 张雪霁第一次见到谢姑娘,那时候他才十五岁。 当然,不是在这个世界的十五岁,而是在地球的十五岁。他清楚的记得那是夏天,国赛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 几个朋友组织一起去爬山,还要在山上过夜露营,位置选了市郊区的重岷山——那座山上有个山神像,据说拜拜特别灵。郑亭煜说反正他明年要去英国比赛了,赛前拜一拜准没错。 张雪霁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他妈妈很信,听了郑亭煜的鬼话之后,就催着他出门去爬山玩儿;原本她还想让张雪霁把张先庭也带上,但张雪霁回头一看自家弟弟吸溜鼻涕的形象,立刻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谁出去玩还带一儿子啊? 虽然管张先庭叫儿子多少有些乱辈分,但张雪霁真心觉得自己就跟张先庭的爹没什么区别,每天教他写个小学作业能提前把自己气得三高。托张先庭的福,张雪霁已经决定以后谈女朋友了就立刻去结扎。 小孩这生物是万万要不得的! 出门刷了个共享单车慢悠悠的骑到目的地,下车的时候张雪霁用手机扫码把自行车又锁回去,然后等人;郑亭煜叫了几个同班同学,还有两个外班的。 一伙人在山脚下买了水,边聊天边爬山。重岷山不算陡,而且近两年开发成了景点,山路上都有护栏,张雪霁爬得还真不怎么害怕,甚至还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面。后面几个人一直在聊天,还试图拉张雪霁聊天,张雪霁就敷衍的嗯嗯嗯应两声,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看路。 随着他们越爬越高,底下的景色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小。张雪霁低头往栈道底下看了一眼——原本他只是随便瞥一眼,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层翠山峦中,有个极其显眼的女人坐在稍低的一处断崖上。那处断崖很陡,又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连个攀爬工具都没有,那女人就这样极其危险的立在那,黑色过肩的中长发被风吹乱。 因为距离太远,张雪霁没能看清楚她的脸——感觉好像是个ser,因为穿着非常复古的衣服……有点像游戏角色里面那种衣服,能看出来是古代人,但肯定不是正规汉服。 他一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也跟着被堵住了。郑亭煜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嘛不走了?” 张雪霁回头:“我在底下牛头崖那边看见个人……” 郑亭煜一下子就笑了,道:“张大神,你学数学把脑子学坏啦?重岷山这两年才开放,设施都不完全,牛头崖那边都没开放呢,怎么可能有人?她长着翅膀飞上去啊?” 他一边说,一边探头往底下看了看,随即自信的说:“就是没人嘛!” 张雪霁也诧异,跟着低头往下看。刚刚那个女人站的地方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张雪霁揉了揉自己眼睛,那里确实是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不会是那个,那个啊,狐狸女的传说——” 郑亭煜后排的某个同学探出头来,煞有其事的说:“之前不是就有传过嘛?这座山上有狐狸精,会把人从帐篷里抓出来,然后再从悬崖上扔下去;等人掉下去摔得稀巴烂之后,就把烂肉吃掉。” 同行的还有女生,当即对男生们讲的故事表示嗤之以鼻,还有人说肯定是张雪霁他们在演戏,为了骗人。张雪霁无奈,但他自己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只好耸了耸肩,继续往前。 一起来的几个同学动手能力都很强,天黑之前他们就搭好了帐篷,烧烤架也架好了。烤烧烤这种活肯定少不了张雪霁,等一群人吃完都已经天黑了。几个女生收拾垃圾,男生们负责洗烧烤架和收其他大件东西。 张雪霁因为刚才一直在帮忙烤肉,吃得比较少。所以洗烧烤架的时候,也被郑亭煜他们催着去休息了——他倒是不觉得累,就是还怪饿的。毕竟他才十五岁,还在长身体,那点吃的下肚子就跟喝了几瓶水没什么区别。 最后还是从自己背包里拆了袋肉干,一个人跑到后面的观景台上一边吹风一边吃肉。夜幕笼罩的城市也黑不到哪里去,到处都是巡逻灯转来转去的光。 张雪霁托着下巴往远处看,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轻巧的脚步声。他以为是郑亭煜,也没回头,把手里的肉脯袋子往后递了递:“你是狗鼻子吗?这么远也能闻到香味跑过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感觉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张雪霁一个激灵,意识到那绝对不是郑亭煜的手! 他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一张贴近放大的狐狸脸。在那一瞬间近距离看见一张狐狸的脸,张雪霁吓得连惨叫都忘记了,差点直接心脏骤停——那张狐狸脸上诡异的露出一个人性化微笑,拽住张雪霁手腕一拽。 它的力气也出奇的大。张雪霁自认为自己算是比较有力气的男生了,居然完全没办法反抗这只狐狸的力气;外加他确实被吓懵了,居然直接被狐狸脸拽过去。 狐狸脸拖着张雪霁,一翻身从观景台的栏杆处翻出去。它甩手将张雪霁推出去,张雪霁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东西,却抓了个空。 失重感席卷上来的一瞬间,张雪霁的脑子一片空白,眼睛只能看见那张对着他微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狐狸脸。 那张狐狸脸下一刻便被把玄色长剑从中间斩成两半,鲜血溅开时,张雪霁从狐狸脸尸体裂开的缝隙中,近距离第一次看见了谢姑娘。 她正垂眼看张雪霁,手背上溅到了一些血,从左边额头蔓延到颧骨处的伤疤丝毫无损于她的冷漠俊俏,只是显得她整个人越发不好接近。她站在观景台的栏杆上,直接跳了下来。 张雪霁脑子里非常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伽利略的斜塔实验。但对方确实比张雪霁下落得更快,转瞬间就到张雪霁面前,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拽入怀里——有点类似于拥抱,如果忽略此刻划过脸颊的风和令人心跳加速的失重感。 抱上手的时候张雪霁意识到对方是个过分娇小的女性,绝对没有自己高,就连他胳膊不小心触碰到的肩膀骨架,都能轻易感受到是娇小的。 失重感骤停,张雪霁恍然睁大眼睛。女人拍了下他的背,提醒他:“可以呼吸的。” 作者有话说: 在魔窟的幻境中,小张回到了十五岁的夏天;他以为是自己还在留恋自己高中的生活,却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最想回到初次见到乔乔的时间点。 哪怕他那时候已经没有记忆了。 ·感谢在2022-05-2920:26:222022-05-3016:0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爱上班、柚子柠檬大西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与三日月孰美70瓶;吨吨吨45瓶;懒20瓶;。。15瓶;洛夫子13瓶;炭炭是大可爱12瓶;柚子柠檬大西瓜10瓶;nya喵8瓶;祁越棠7瓶;阿羡5瓶;astrologian、楚卿卿3瓶;催更小快手2瓶;乐小花、字写得难看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是一见钟情 被对方一提醒,张雪霁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他睁开眼睛,后知后觉的大口呼吸起来。因为呼吸过快,他感觉自己喉咙和肺部都隐约有一股刺痛。 等他缓过劲来,开始注意四周风景的时候,才茫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是……不在重岷山了? 说实话,张雪霁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看周围的山,似乎是在g市或者c市山区那一带,毕竟这两个城市的山城都比较出名。 他和这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古老的高高的寺庙屋顶上,夜色幽静,鸟鸣与蝉鸣声交织。站在高处可以看见四面都是密密的树,寺院破败的院子里还种着一颗银杏树,长满青苔的石阶从寺庙门口蜿蜒曲折,隐入密林之中。 更多的,张雪霁就看不见了。 他眨眼,下意识看向把自己带到这个来的女人——刚侧头看过去时还没有看见人,张雪霁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略微低头,终于看见对方。 ……一米六?应该有一米六吧? 张雪霁没敢上手比划身高,他还记得刚刚掉下悬崖时看见的一幕,这位娇小的女性可是毫不费力的用剑将狐狸脸劈成了两半。说到剑—— 他自认为目光隐晦的一瞥女人腰间,女人腰间空空荡荡,也没有看见佩剑。真奇怪,他明明记得这人刚拿着的那把剑,看起来也不像是可以藏起来的短剑。 纠结了一会,张雪霁试探着开口:“刚刚那个狐狸……” 女子:“初开灵智的小妖。” 张雪霁震惊:“不是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吗?!” 女子仍旧面无表情的望着远方,柳叶眉微微皱起。张雪霁见状立刻改口:“当我没说——姐姐你是那个,那个,降妖师是吧?” 他想了半天,憋出一个词汇。女子还皱着眉,但慢吞吞的点头了。 张雪霁:“姐姐你叫什么啊?你救了我,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唉。” 女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姓谢,没有名字。” 张雪霁下意识的想要喊‘谢姐姐’,但是总觉得这个姓和‘姐姐’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有点奇怪。但好在谢姑娘并不纠结称呼的问题,而是简短的解释了一句:“那只小妖是被我打碎的空间碎片卷到这个世界来的,它很擅长藏匿自己的气息,而我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并不熟悉,所以一直没能找到它。” 张雪霁恍然大悟:“哦!所以你之前是在蹲守那只狐狸脸啊?” 谢姑娘颔首。 她点完头之后就不说话了,空气陷入一片冷寂的沉默。而在这片沉默中,张雪霁环顾四周,忍不住问出了他一直很关心的某个问题:“姐姐,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啊?” 谢姑娘柳叶眉眉峰拢起,声音平静:“我不知道,我对这个世界不熟悉,刚刚御剑飞行的时候飞过了头,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何处。” 张雪霁:“……我们刚刚在御剑飞行吗?!” 谢姑娘镇定:“对。” 张雪霁诧异:“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谢姑娘:“因为你那时候吓懵了,在憋气。” “……” 自己被吓到了的事实,被一个女孩子用这种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出来,即使张雪霁并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男生,也感到几分郁闷和懊恼。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把头转开,不再问御剑飞行的事情。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家。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口袋——幸好手机还在。他刚把手机拿出来,就收到了跨省通知短信,他们果然是在c市的山城。不过落下的地点有点偏,张雪霁试着开了导航,他们所在的地方只简略的写着‘青痕山’,标了个山林禁止明火的提示语。 “我们在城郊外面,得先进城,我买个回家的车票……我还要给我朋友发个短信……” 短信内容肯定不能说自己御剑飞行一夜之间跑到山城去了,张雪霁在短信里借口遇到了竞赛认识的朋友,跟对方去写卷子。 等他发完短信,再抬头,就看见谢姑娘正侧着头在看他手里的手机——张雪霁想起这位‘除妖师’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他把手机位置放低给谢姑娘看,解释:“这是手机,我们这个世界的联络工具。我等会下山打个车进城,就可以自己回家了,姐姐你呢?还御剑飞行走吗?” 谢姑娘摇头:“我留在这,等灵力恢复完就去下一个世界。” 张雪霁忍不住同她开玩笑:“姐姐,你不会是那种,时空管理局专门负责快穿的吧?” 谢姑娘皱眉,疑惑又茫然的看着他。张雪霁笑出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自娱自乐,你不用回答我。” “姐姐,你为什么来这个世界啊?” 谢姑娘:“找人。” 张雪霁:“找什么人啊?” 谢姑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不是要下山吗?” 张雪霁摊开手:“屋顶太高了,我下不去。” 谢姑娘垂眼往下看,屋顶到地面顶多三米,不会更多了。随即她想起张雪霁好像恐高;但看他之前爬山的样子,又不像是会恐高的人。 ……总不会是因为被狐狸脸推下山崖,从此对高处都有心理阴影了吧? 谢姑娘只是随便一猜。她并不知道自己完全猜对了;穿越后的张雪霁之所以恐高,还真的是因为被那只狐狸脸推下山崖过。 她单手搭在张雪霁肩膀上,张雪霁正要开口说话,谢姑娘则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抓住他肩膀直接从屋顶上跳下去。 落地时张雪霁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谢姑娘抓住他的衣领往后拽,把他又拽回来了。 张雪霁捂住自己被衣领勒住的脖子,悻悻道:“多谢……” 谢姑娘态度坦然如常:“不客气。” 张雪霁往前看了眼隐入密林中,昏暗不清无法视物的小路,当即转头诚恳的看向谢姑娘:“姐姐,反正你也不急着走,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城去逛逛?” 谢姑娘:“你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吗?” 张雪霁神色肃然,强调:“这不是我害不害怕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还没有报答你呢,就这样让你离开了好像不太好。” 谢姑娘不语,眼眸平静的望着张雪霁。个子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脸庞要远比她记忆中的模样更加稚嫩,也更加无忧无虑,轻快活泼。 他的眼眸永远是明亮的,闪着光,宽松的白色长袖和灰绿色运动裤穿在少年高挑又清瘦的身体上,都显得轻飘飘起来。 他背后就是密林,月光落在他浅色的眸子里,他故作平静,又隐约含着期盼的看向谢姑娘。 谢姑娘抿了抿唇,面无表情的走在了张雪霁前面:“可以。” 张雪霁三两步追上她,兴奋的跳下台阶:“真的啊?” 谢姑娘:“嗯。” 张雪霁笑容灿烂:“姐姐你人真好,祝你早日找到你要找的人!” 谢姑娘:“……承你吉言。” 等张雪霁和谢姑娘走出青痕山时,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边缘晕着温柔的暮蓝色。 张雪霁走山路走得够呛,感觉自己两条腿都要走断了。他本来想原地活动一下脚腕的,但是他眼角余光瞥到了谢姑娘,谢姑娘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脸不红气不喘的。 出于某种自尊心,张雪霁当即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假装若无其事的掏出手机,打车。 现在是凌晨五点,他们又在位置偏僻的郊外。张雪霁虽然发了打车订单,但却迟迟没有司机接单。 不过张雪霁早早猜到了这点,早就做好了可能要等一两个小时才能打到车的准备。他刚刚在下山的路上也试图跟谢姑娘搭话,但谢姑娘总是回答得很冷淡,所以到后面张雪霁也不和她说话了。 但是没有人说话实在是很闷。 张雪霁也不敢一直玩手机。他手机只剩下百分之四十的电了,身上又没有带充电宝,等会要是关机了,那就真的是连车都打不到了;总不能让谢姑娘御剑飞行带他飞到城里去吧? 憋了一会儿,张雪霁那张嘴就实在是憋不住了。他靠着石阶旁边的一个半人高的石雕台灯,试图再次和谢姑娘搭话:“姐姐,你之前把狐狸脸劈成两半的时候,我记得你手上有一把剑来着——怎么后来没有了啊?” 谢姑娘:“那是本命飞剑,对敌的时候才会用,平时都存放在内窍中。” 本命飞剑!御剑飞行!这还真是个剑仙啊? 张雪霁眼睛都睁圆了,再度仔细的把谢姑娘看了一遍。谢姑娘就站在那,随便他看,日出的微光落在她乌鸦鸦的短发上,她的眼睫上也落着层橘蓝调的光芒。 四周都很安静,只剩下虫鸣。远处的太阳渐渐升起来了,谢姑娘侧过头去看升起来的太阳,太阳光照耀着她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又安静的脸。张雪霁站在她侧面,可以看见她利落又明显的下颚线,削瘦的肩。 她的衣角和头发被晨风微微吹动,飘起来的发丝是清晨澄澈的太阳光的颜色。 张雪霁眨眼,心脏跳得比平时更快。他脑子里是空白的,只是觉得这一幕很漂亮,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她漂亮。 他既害怕这一刻谢姑娘突然回头,又害怕她不回头,永远都看不见自己。 这种矛盾的情绪很奇怪,张雪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直到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张雪霁吓了一跳,迅速回神,接起电话——是有司机接单了。 张雪霁和司机沟通了等车位置后,挂断电话,再抬头时,正对上谢姑娘看过来的目光。 他莫名的紧张起来。原本只是随意的靠着石雕像而已,但在意识到谢姑娘看着自己后,张雪霁不自觉的站直了,忽然又担心自己身上会不会还残留着烧烤的味道?头发……阿不对,为了响应学校仪容仪表的要求,他剪的寸头。 那就不必担心头发乱掉了…… 谢姑娘:“我脸上有东西吗?” 张雪霁开口:“没没没有!” 谢姑娘疑惑:“那你看着我紧张什么?” 张雪霁脑子一抽,嘴巴跑在了脑子前面:“因为觉得很漂亮!不自觉的就一直盯着看了!”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张雪霁眨眼,迅速懊恼起来。他想移开目光,又觉得此刻移开目光就显得自己好像是在撒谎一样,于是强撑着通红的脸,继续和谢姑娘对视。 好在这时候,汽车鸣笛的声音恰到好处解救了张雪霁——他顺理成章的移开视线,往远处大公路上开来的汽车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在小张眼里,谢姑娘真的很漂亮呀。 ·感谢在2022-05-3016:03:222022-05-3023:0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有糖吃你跟我走、23292757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越山空64瓶;醉人一梦40瓶;酌加云墨38瓶;假酒啾啾啾32瓶;嚼碎纸、vegar、睡不醒的小白30瓶;aaaa、没有结尾。、薄荷不吸猫、。、油渣炒青菜、尧濯、ngs我老婆20瓶;1930来的丸子、瑜、今日风格、橘猫丑丑、豆芽、颜无、有小甲、冷幽、风景的风景10瓶;再见!9瓶;栀子8瓶;睡在上铺的人、英姿飒爽的银角大王、橘子、yo可酱5瓶;兔老大4瓶;阿瑶3瓶;顾空枝、ganache2瓶;催更小快手、俞甜、27939380、路过的一只、贫尼法号靓女、koko哒、乐小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借东西的小人 张雪霁的记性很好,看一眼车牌号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叫的车,在车子开近时连忙伸手招了招。 车子开到他们面前停下,车窗下降,司机大叔探出脑袋:“手机尾号多少?” 张雪霁报了串数字,大叔道:“上车吧——你们两个人啊?” “嗯,我们两个人。” 张雪霁怕谢姑娘不会开车门,抢先帮谢姑娘打开了后面的车门,示意她先进去。等谢姑娘坐进去了,张雪霁才绕到另外一边上车。 汽车启动,司机大叔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哦哟,是ser去山上取景吗?” 张雪霁笑了,往前搭在座椅垫子上:“叔叔,您还知道ser啊?” 大叔:“知道,怎么不知道呢?我们春华路中心那条街可热闹了,尤其是四月五月的时候,漫展天天都有,好多年轻人穿着角色衣服过去玩儿。” 张雪霁了然:“确实,山城这边总是办漫展。” 大叔:“两个娃娃不是本地人吧?“ 张雪霁:“不是。” 大叔笑:“听口音就知道不是嘛!难得来这边玩,我跟你们说,一定要去吃串串香,我们这的串串香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你吃一次就知道了。” 他们聊了一路,一直聊到进城。大叔非常健谈,操着一口本地口音的塑料普通话,和张雪霁谈得十分起劲;中途他一度还想和谢姑娘搭话,只可惜谢姑娘本人实在是有够冷淡,回答不是‘嗯’就是摇头,大叔觉得还是和张雪霁聊天更来劲一些。 到了下车的地方,大叔还热情的从前排格挡抽屉里拿出两张串串香优惠券,塞给张雪霁:“我刚好有这家店的优惠券,记得去吃啊!” 张雪霁:“一定一定。” 进了市中心,人就多起来了,连网速都比在山里快好几倍。张雪霁先在附近商店扫码租了个充电宝,坐在商店的休息区椅子上等手机充电,谢姑娘也坐在旁边等他——张雪霁靠着椅背,问:“姐姐,你那个——灵力,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好啊?” 谢姑娘:“很快。” 张雪霁:“很快是多块?” 谢姑娘语气冷淡:“反正就是很快,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雪霁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拿出那两张优惠券,道:“我是想着,你要是不急着走的话,我请你吃串串香?刚好那个大叔送我优惠券了。” 优惠券是大红色的,上面印着金色加粗的斜字,配图是艳红色在红锅里翻滚的串串,看起来就很辣很喜庆。 拿出优惠券的时候张雪霁有点紧张,他害怕会被谢姑娘拒绝——谢姑娘盯着那张纸条看了一会儿,她其实并不认识上面的字,只是能听懂这个世界的话而已。 但她听明白了张雪霁的意思:他要请自己吃饭。 谢姑娘收回目光,语气不冷不淡:“好。” 张雪霁:“不方便的话那就……唉?可以吗?” 谢姑娘颔首:“可以。” 张雪霁眨了眨眼,突然有一种被幸运礼包砸中的感觉。他不自觉笑起来,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自己在笑,眼眸弯弯的摸着自己后脑勺,一副傻乐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商店里开着空调,张雪霁看了下时间,看自己手机电充满了,便问她:“你要不要吃早饭啊?我看三楼有早餐店。” “吃。”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 “对哦,你对这个世界不熟来着。算了,我们一起去上面看看?” 谢姑娘站起身,无声的表达了对张雪霁这句话的赞同。 张雪霁把充电宝还回去,带着谢姑娘上三楼——三楼都是餐饮店,烤肉店火锅店之类的还没有开张,但甜品和奶茶店倒是早早的开了。 谢姑娘虽然穿得比较奇怪,但在这里却并没有引起异样的目光。这个包容性极强的城市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就算谢姑娘额头上有一道疤痕,他们也只会觉得可能是特色贴纸。 张雪霁走到第一家店门口,偏过头问谢姑娘:“要喝奶茶吗?不过大早上喝奶茶好像有点太甜了……要不然来杯杨枝甘露?” 谢姑娘盯着色彩斑斓的奶茶店招牌看得入神,没有立刻回答张雪霁的问题。张雪霁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杨枝甘露?” 谢姑娘眨眼,回神,目光收回,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可以。” 最后两人点了两杯现喝的杨枝甘露,张雪霁在隔壁甜品店买了两盒黑糖麻糬,拆开其中一盒递给谢姑娘。两人走到商城之间的休息椅上,坐下来吃早饭——谢姑娘手里拿着奶茶杯子和现代化包装的黑糖麻糬,看起来更有现代人的感觉了。 他们休息的地方摆着一个小型广告牌。张雪霁一边嘬杨枝甘露一边看广告:是个新型包厢电影院的广告,客人进去后可以自己选片,在一个小房间里和朋友单独观看。 广告牌底下有二维码,张雪霁拿出手机随便扫了扫,进入电影院的微信界面。界面拉到最下面有给出电影院现有的片子,张雪霁也是闲,顺便看了眼片名;大多是一些不会再重映的老片子,种类也很多,比较早的——【十诫【驱魔人【逍遥骑士【冰冷热带鱼甚至还混杂了几部香港的僵尸片。 种类丰富到张雪霁都无意识的感叹了一句:“这店主肯定很有钱。” 谢姑娘偏过头,无声的看着他。张雪霁往她那边挪了挪,将手机放到谢姑娘面前:“这个电影是一□□几年的了,别说公开上映,碟片都不好找。店主估计就是单纯喜欢电影,所以才开的店,一般这种店都只赔不赚的……姐姐,你们那个世界有电影吗?” 谢姑娘摇头:“并没有这种东西,只有皮影戏,而且演得不好看。” 张雪霁:“陕西那边的皮影戏就演得很好看,以后你要是再来这个世界,我带你去看。” 谢姑娘没有回答他,只是垂眼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漫长的电影名单。忽然,她指了指其中一行小字:“我想看这个。” 【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张雪霁:“……唉?!” 谢姑娘抬眼,望着他:“不能看吗?” 她语气很平淡,并没有非常执着,看起来好像只有张雪霁一摇头,谢姑娘就能立刻放弃这部电影。 张雪霁立刻点进订票界面,毅然:“当然可以看!我再订两桶爆米花和可乐。” 谢姑娘并不知道‘爆米花’‘可乐’是什么东西。其实就连她指的那部电影,她也并没有听说过。 她不认识汉字,之所以指认那部电影,是因为‘阿莉埃蒂’四个字张雪霁曾经写给她看过,谢姑娘对着四个字有印象。 张雪霁说过:【谢姑娘,你特别像那个——我老家一部电影动画里面的人——穿着红色衣服,腰间别着剑,勇敢机智又勤劳——】 【阿莉埃蒂。】 那家电影院在负二楼,楼上就是停车场。他们搭电梯下去,张雪霁在取票口兑换了爆米花和可乐,再去取碟片。 碟片被包在老旧但保护完好的硬壳纸套里面,纸面用油性笔潦草的写下了电影名字。工作人员带二人到了单独的包厢——说是包厢,其实是一个非常狭小的单间,如果同时站进去五个人,恐怕就会立刻挤得炸掉。 工作人员帮他们调试了放映机,把墙壁上的幕布降下来,又和张雪霁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沙发上笼着一次性塑料套,正对面就是占据了整面墙的白色幕布。谢姑娘抱着爆米花桶,眼睛专注的盯着大屏幕。其实她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字幕,而且因为是日文版,谢姑娘连听都听不懂这个电影到底在讲什么。 但她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 放映机的光芒从两人头顶掠过,落到白色幕布上,穿着红裙子的小人阿莉埃蒂用缝衣针给自己做了把剑,摘下叶子顶在头上,穿过暴雨,跳上窗台。 没有开灯的幽暗屋子中回响着电影噼里啪啦的雨声,叶子被水滴打歪,满屏幕被风雨拂动的叶子好像洪水在起伏。 新绿的余光也落到谢姑娘身上,雨声里混杂了她规律的,咀嚼爆米花的声音。 张雪霁其实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他看了会儿电影,眼角余光悄悄瞥到谢姑娘身上——他们坐在一张沙发上,并没有挨得很近,但这段距离绝对也不远。 淡淡的暗蓝色暮光笼着谢姑娘,她侧边脸颊垂下一些黑色碎发,发丝也被微光染成若有若无的蓝色。她明明在专注的看电影,而当张雪霁看向她时,她却能准确的抬手按住张雪霁的脑袋,让他把头转回去:“好好看电影。” 张雪霁:“哦……” 他们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电影的声音里。 可乐杯子里发出气泡上升又破裂的声音,波次波次—— 她咬碎爆米花的声音,窸窸窣窣—— 放映机运转的声音,簌簌—— 张雪霁也想专心看电影的。但他没办法专心,他总觉得这间屋子里的其他声音也被放大了几百倍,像超大号,滚落在他耳膜上,黏黏糊糊的粘在上面。 十五岁青春懵懂的年纪,他那颗被练习题塞满的脑子,被人以强硬的姿态塞进了另外一种认知——谢姑娘。 一个姓谢的剑仙。 一个来自别的世界的,冷酷而漂亮的姐姐。 张雪霁感觉自己心跳声又变得很快,于是掩饰性的掀开可乐盖子喝了一大口可乐。气泡水在嘴巴里噼里啪啦炸开,刺激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滚下去,张雪霁抿着唇,掌心被冰可乐外层上浸出来的水珠打湿。 忽然,谢姑娘低声询问:“那个小人是阿莉埃蒂?” 张雪霁:“对。” 谢姑娘皱眉:“那她和我一点也不像,我比她强很多。” 这种程度的话,她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灵力,就能把这个小家伙杀死。 张雪霁一愣,也跟着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跑跑跳跳越过窗台的小人。片刻后,他不自觉笑,说:“其实挺像的,就是那种……嗯……感觉上,给人的感觉很像。” 其实他刚开始遇到谢姑娘的时候,那种感觉估计就和这部电影男主遇见阿莉埃蒂时差不多。就是觉得很特别,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很喜欢对方身上的某种特质,觉得对方很可爱,很漂亮,是特别的存在—— 谢姑娘皱着眉,又重申了一遍:“不像。” 张雪霁敷衍:“嗯嗯嗯不像。” 谢姑娘仍旧皱着眉,但没有再出声反驳。张雪霁觉得这是个继续聊天的好机会,于是顺便把话题延伸了下去:“姐姐你要找什么人啊?他不在你原本的世界里吗?” 谢姑娘:“不在,他和我走散了,我在找他。” 张雪霁:“你们关系很好?” 谢姑娘:“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张雪霁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小声:“那我请你吃早饭了,也请你看电影,等会还要请你吃串串,我们应该也算是……朋友吧?” 谢姑娘答得很快:“算。” 张雪霁嘿嘿嘿的笑了两声,笑完之后,他忽然又皱眉:等等!那我和另外一个朋友,姐姐到底更喜欢哪个朋友啊? 张雪霁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因为谢姑娘能为了她那个朋友打破空间穿越世界,但和他却只认识了一个晚上。 他顿时感到沮丧起来。 这时候电影转场了,光线变得比刚才更明亮了一些。谢姑娘没有再看电影,而是侧过头看着张雪霁——忽然,她说了句:“原来如此。” 张雪霁茫然:“什么?” 谢姑娘突然伸出手一戳张雪霁眉心。 张雪霁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谢姑娘手指挺热的,凑近了还能闻到上面有股爆米花的味道。他闻得有点饿,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谢姑娘收回手:“好了。” 张雪霁摸不着头脑:“什么好了?” 谢姑娘一本正经道:“你十九岁的时候会有一场劫难,我给你留了一道护身符。” 张雪霁大为震惊:“这也能看出来?” 谢姑娘咬着爆米花,声音含糊:“嗯,看得出来,我朋友教过我怎么看面相。” 张雪霁:“……你朋友是算命的啊?” 谢姑娘皱眉,想了想,道:“应该吧。” 张雪霁干咳一声,心虚的补充:“算命的也不一定准啊,我小时候还有和尚说我只要谈恋爱就会有血光之灾呢,你就说这离不离谱?” 作者有话说: 以前的小张:真离谱。 穿越了的小张【给自己来一卦】:……还真是血光之灾啊?!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ovo ·感谢在2022-05-3023:00:552022-05-3114: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wq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80瓶;应初应初何为初60瓶;云深不知处50瓶;头秃少女、冬青30瓶;1706594720瓶;宁霁、54373714、55436308、蓝桥春雪君归日、2016、莫、阿布布打气球、有三秋10瓶;shelly、ganache5瓶;鲨鱼不吃人3瓶;木棉花、磕糖咱是认真的2瓶;菁菁、头顶有颗星、我想吃咖喱、无昧、27939380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脆弱的肋骨 张雪霁头顶被人敲了一下,从梦中惊醒。他刚一睁开眼就听见了密集的雨声,雨声斜打在树木叶子上,噼里啪啦的的响声不绝于耳。 这声音让张雪霁有点恍惚,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在十五岁那间电影放映室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恍惚只有片刻,谢姑娘的声音很快就让张雪霁回到现实—— 谢姑娘:“天亮了,继续赶路,把你的东西收起来。” 她指的是张雪霁昨天晚上搭起来却没有进去睡的帐篷。 眼下正在下雨,昨天晚上的点起来的篝火已经被熄灭了。张雪霁一摸自己的衣服:没湿透。 看地面,这雨不管怎么说也该有下两三个小时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却才将将湿了一点,估计是谢姑娘用什么东西帮自己遮了段时间的雨。 张雪霁一边迅速的把帐篷拆掉塞回袖里乾坤,一边问谢姑娘:“昨天我坐着睡着了?” 谢姑娘:“嗯。” 张雪霁:“你给我撑伞了?” 谢姑娘矢口否认:“没有。” 张雪霁又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道:“真奇怪,那为什么我的衣服没有湿透?” 谢姑娘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即使没有说话,张雪霁也能从谢姑娘那一眼里感觉到些许压迫。他自觉把嘴闭上,加快手上速度,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虽然在下雨,但区区小雨自然不能阻止谢姑娘继续赶路。他们日夜兼程赶了一个月的路,路上换了好几匹马,终于赶到了明匣洲的渡海码头:贝海国,安浮观。 贝海国是沿海城市,安浮观则是这边码头的地名。虽然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太像海边的城镇,但它确确实实背靠大海,从上空俯览,可以看见安浮观半月形的全貌,以及安浮观中央一尊巨大的慈目菩萨菩提树。 那是一颗千年的菩提老树,远在贝海国建国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此。菩提树高达百米,树干裂开一半,树心自然形成一位眼眸半垂,面容含笑,温柔祥和的菩萨形象。 码头正好在‘菩萨’慈目注视的方向,而达乘海船的办事处,则设立在菩提树的树冠上。 谢姑娘和张雪霁入城后便弃马步行,因为接下来要走海路,再带着马多有不便。谢姑娘对这种地方很熟悉,难得没有迷路,带着张雪霁直奔菩萨菩提树下——那边进出都靠升降梯,每次能带上去的人有限,一共六架升降梯,每一架升降梯面前都排满了人。 张雪霁:“这人也太多了,我们就算排到天黑……” 谢姑娘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抓住他的后领子直接御剑飞行上去;张雪霁愣了两秒,再低头时只能看见已经变成拳头大小的人群。他后知后觉的发出一声惨叫,手脚并用死死抱住谢姑娘的腰:“飞飞飞——” 谢姑娘:“闭嘴。” 张雪霁闭嘴了,惨白着脸收紧了双臂,就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用力的抱住谢姑娘。他抱得太紧了,谢姑娘有些不适的皱起眉。 当然,以张雪霁的力气,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把谢姑娘勒痛的。谢姑娘只是单纯不适应有人离自己这么近,而且张雪霁确实个子比她大很多。 明明是这个家伙被吓得吱哇乱叫,但他抱过来时却能轻松的把谢姑娘完全圈进怀里,然后继续吓得吱哇乱叫。 谢姑娘没有说话,阴沉着脸加速飞到了树冠上——菩提木的树冠之上被施加了特殊的法阵,密密重叠的叶片踩上去就和踩在地板上没什么区别。谢姑娘刚双脚着地,便立刻扯着张雪霁的衣领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撕开。 她动了动胳膊,张雪霁死死抱着她的腰,纹丝不动。 谢姑娘垂眼,手指移到张雪霁脖颈上,冷声:“松手,已经到了。” 张雪霁睁开眼,环顾四周,确定谢姑娘没有骗自己后,才慢吞吞的松开手。他还有点心有余悸,紧紧抓着谢姑娘的袖子。 谢姑娘垂眼瞥了瞥他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开口:“松手。” 张雪霁理直气壮:“我害怕!” 谢姑娘:“死人就不会害怕。” 张雪霁迅速松手,眼巴巴的看着谢姑娘。谢姑娘没有理他,直接往买票区过去。 沿着树冠铺成的道路往里走,沿路都有从头顶树枝上垂下的贝壳。张雪霁跟在谢姑娘身后,他个子高,总被贝壳撞到脑袋;谢姑娘走在前面,一路就听见他时不时‘嘶’‘哎唷’几声,紧随着就是贝壳哐哐当当荡来荡去撞到他脑袋的声音。 谢姑娘心情好转,嘴角小幅度的略微上翘,但很快又压平,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甚至还加快了脚步。于是身后青年脑袋撞贝壳的声音越发密集,期间还夹杂着青年的碎碎念抱怨。 谢姑娘眉宇间的阴郁之气都散了,感觉前所未有的心情好。 到了里面的木头房子窗口面前,谢姑娘说明地址,窗口后面笑容甜蜜的少女立刻弯着眼眸笑眯眯道:“好的,请稍等,我为您查一下班次……是去罗火洲陵周渡口是吗?我们有一艘陵周渡口的船明日清晨靠岸,可以为您预定明天早上的票。” 谢姑娘皱眉:“今天不行吗?” 少女歉意道:“今天不行,今天没有陵周渡口的船返回。” 其实不去陵周渡口的话,罗火洲其他渡口的船也有今天返航的。但陵周渡口是距离东冥大漠最近的渡口,如果去其他渡口,绕路所赶的时间就远远不止一天了。 谢姑娘在心里稍加思索,立刻做了决定:“那就两张陵周渡口明早的票,灵石付清。” 少女微笑:“好的,请走这边缴钱。” 张雪霁正要自觉去付钱,没想到谢姑娘也要去付钱。缴钱的入口窄,两人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自觉,同时转身走过去——谢姑娘一头撞到张雪霁胸口,她没有收着力,张雪霁被撞得倒退,后背碰到墙,痛得倒吸一口气。 谢姑娘:“……” 张雪霁捂住胸口,俊秀的脸一阵扭曲:“肋骨,我的肋骨好像断了。” 谢姑娘沉默片刻,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她的额头一点感觉都没有,顶多撞到的地方红了一点。 张雪霁捂着胸口,看见谢姑娘动作,有点委屈,强调:“真的肋骨断了!” 谢姑娘:“……知道,我又不瞎。” 没有办法。谢姑娘只好先缴清了船票的钱,再带张雪霁去找镇子上大夫看肋骨。 镇子上有好几家看病的药铺。谢姑娘也不知道哪家好,就随便就近挑了一家——带着哼哼唧唧的张雪霁进去,谢姑娘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简单的和大夫说了下情况。 大夫看向二人的目光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大夫:“不小心?不小心撞断了两根肋骨?” 谢姑娘十分坚定:“对,不小心撞断的。” 大夫:“你们两真的没有什么旧怨?” 谢姑娘与张雪霁异口同声:“没有!” 大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了然:“那就是小夫妻吵架,动手没有注意分寸。” 谢姑娘:“……” 她并不擅长与人口舌之争,也懒得解释。见张雪霁还想解释二人的关系,谢姑娘单手压着他的肩膀,冷淡:“看你的病,管他说什么。” 张雪霁弱弱道:“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吧?” 谢姑娘:“没有必要。我在外面等你,完事了出来找我。” 张雪霁:“好。” 药铺外面的院子,站在墙边可以看见远处的海。谢姑娘靠着低矮围墙,往远处眺望,那一片蔚蓝色的海倒映在她眼里。她既不说话,脸上也无甚表情,就那样面色冷淡的望着大海。 直到旁边响起年轻人的声音:“海很漂亮吧?” 谢姑娘略微侧脸,目光看向来者;以她的灵力,自然早早感知到有人接近自己了。只是她同样能感觉到对方只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所以没必要做出反应。 大约是这附近的渔民,手里还拖着渔网……个子很高。 当谢姑娘意识到这点时,便默不作声的收回了目光,不再搭理对方。只是那个年轻人多少有那么点自来熟的成分,就算谢姑娘不说话,他自己也乐呵呵的把话题继续下去了:“你是外乡人吧?是陪亲人来看病的吗?那你可找对人啦!我外公是安浮观最好的大夫,不管什么疑难杂症,只要经过他的手,准能治好。” “啊对了,我叫习冬,你叫什么啊?” 谢姑娘根本不理他,他说话谢姑娘就当没听见,继续看着远处的大海。 习冬见她没有反应,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均匀的深色皮肤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但很快,他又恍然大悟,把渔网扔到一边,在谢姑娘面前用手比划着,还配以缓慢说话的口型:“我,名字,我叫,习冬——你的,你的名字,叫什么?” “谢姑娘,我骨头接好了!” 张雪霁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来,谢姑娘眉头微皱——她眉毛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皱起来,那边张雪霁已经拄着根拐杖,健步如飞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儿,同样健步如飞跑得飞快,冲过来一头扎进了习冬怀里。 习冬被小孩儿撞得后退了好几步,连忙伸出双手抱紧小孩,但眼睛却还望着谢姑娘。他一弯眼眸,笑容干净又灿烂的,说:“原来你姓谢啊?那名字呢?名字叫什么?”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张雪霁横插进两人中间,强行截断了习冬看向谢姑娘的视线,语气不善,颇为警惕的反问。 习冬有点无奈,笑着解释:“我没有恶意,就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特别的外乡人,所以想认识一下。” 他其实在稍远的小路上,就已经看见自己家院子里的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了。习冬从小在海边长大,见过很多热情开放的同村少女;而安浮观作为海上渡口,平时也有很多外乡人来来往往。 但习冬从来没有见过如面前这位谢姑娘一样的女子。 他不太好形容谢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一眼的感觉肯定是扎眼,她的脸并不如何美貌脱俗,但气质却很特别,非要形容的话,习冬觉得她像暴风雨来临之前,黑云压顶的海。 她光是站在那里,都会让人觉得呼吸困难,心悸不已。她有一种令人恐惧同时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的魔力,犹如注视大海之上翻卷夺命的海涡。即使明知道会死,也一样有大把的人跳进去看一眼真相。 谢姑娘是个看起来充满了秘密,强大又可怕的女人。这让人很难控制自己不被她吸引。 作者有话说: 小张【流泪猫猫头】:我不是你最爱的小狗了吗?我就去接个肋骨,你就变心了吗? 谢姑娘:…… ·感谢在2022-05-3114:56:222022-05-3118:1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瓶;鱼松吃肉松10瓶;lll5瓶;画中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最强 张雪霁不喜欢习冬注视谢姑娘的视线。所以他坚持的挤着站在两个人中间,道:“没什么可好奇的,我们只是路过安浮观而已,很快就会离开。” 习冬并不在意,笑眯眯的歪着头:“是吗?那欢迎你们以后回安浮观来玩,安浮观很有意思的——真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们这么有趣的外乡人。” 张雪霁脸上也露出笑,皮笑肉不笑的:“如果有机会的话,大概会来的。不过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个世界那么大,我和谢姑娘还要去很多地方,未必有时间走回头路。” 习冬:“谢姑娘?看来你和这位姑娘也不是很熟啊,连名字都不叫的吗?” 张雪霁保持微笑:“在外行走江湖,名字自然要好好保密。” 谢姑娘听他们明争暗斗的吵架,觉得很无趣。她不喜欢浪费时间,抬手一拽张雪霁后衣领,张雪霁被拽得往后退,连声:“轻点轻点!腰!谢姑娘我腰要闪到了!” “……” 谢姑娘松手,从习冬身边走过去:“走了,去找住的地方。”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被扯皱的衣领,连忙小跑追上她:“等等我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从院子大门出去。小孩搂着习冬的脖子,好奇:“冬哥,你怎么不把那个姐姐留下来啊?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习冬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笑:“我有尝试嘛,这不是失败了吗?人家姑娘对我不感兴趣。走咯!回去吃午饭——” 船票是第二天早上的票,当天晚上他们只能在安浮观过夜。 张雪霁跟着谢姑娘走出安浮观时,还忍不住担心:“谢姑娘,今天晚上我们不会又睡棚子吧?” 谢姑娘:“不,我们睡客栈。” 张雪霁莫名的有点感动——终于不是睡棚子了。他跟着谢姑娘上路这一个月以来,就没有正儿八经的睡过床,不是自己就地搭帐篷,就是原地打地铺。张雪霁都记不清自己被多少种虫子咬过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客栈租了两间房,就在对方隔壁。谢姑娘并无睡意,在床上躺了会儿后,又迅速的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用竹竿撑开窗户,往外看。他们租的客栈恰好也是可以看见海的。 在深夜之中的海,幽蓝的色彩,一轮月亮高悬在天幕之中,也落在起伏的海面上。靠在窗户旁边时,还能看见远处码头上挨挨挤挤的洁白船帆。 “谢姑娘?” 隔壁窗户探出张雪霁的脑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谢姑娘侧过脸去望向张雪霁,神色淡淡:“有事?” 张雪霁:“我看你今天老是在看海。” 谢姑娘:“没怎么见过,所以多看了两眼。” 张雪霁有点意外:“谢姑娘很少看海吗?” 谢姑娘移开目光,继续望着远处的大海:“嗯,很少。我出生在山城乡下,二十岁之前都没有见过大海。” 这是谢姑娘第一次对张雪霁提起她过去的事情。 虽然道载学宫里也有关于历任天理者的记载,但谢姑娘上任得太快又太莫名其妙,关于她的资料少之又少,只有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 张雪霁趴在窗户上,兴冲冲的:“我是出生在海边城市耶!” 谢姑娘纠正他:“道载学宫并不沿海。” 张雪霁认真答:“是我老家——我上辈子的事情。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姑娘:“……生而知之者?” 张雪霁挠了挠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谢姑娘终于把目光从海面移开,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张雪霁。她倒是知道张雪霁很有名——虽然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但在道载学宫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很聪明,擅长布阵卜卦,精通算术。 据说中洲不少宗门的大阵,都有他参与修编。 所以也有很多人想要抓住他,从他口中得知那些宗门大阵的弱点。只可惜这人虽然是个凡人,却实在滑头,再加上道载学宫对他的布阵能力颇为重视,所以至今也没有翻过船。 ……如果是生而知之者,反而比较能说得通了。听说这类人都极其聪明。 张雪霁指了指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道:“我老家的海不像这边这么干净,上面架满高架桥,船也没有这么大——因为是电动马达作为动力源,所以相对的就空出了很多空间。” 从他嘴里冒出了一个又一个谢姑娘完全听不懂的词汇,她眉峰微皱,却也没有打断张雪霁,耐心的听着他说完了。 张雪霁的回忆越来越多的涌上来,他趴在窗户上,道:“我老家那边的语言也和这个世界不一样,我们那边的语言叫做‘汉语’。” 谢姑娘皱着眉,重复了一遍那个奇怪的发音:“汉语?” 张雪霁说‘汉语’用的是中文,所以谢姑娘念出来也是用的中文,只是她的发音很奇怪,和张雪霁说出口的话有些不像。 张雪霁向她竖起大拇指:“很像了!谢姑娘你语言天赋挺好的耶,要不然我教你说汉语吧?” 谢姑娘:“……没有那么多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杀完戚忱他们就散伙,哪里有空学什么汉语。 张雪霁扒着窗户框,追着劝:“反正是免费教学,学了不吃亏,学了不上当,是吧?汉语很好学的,只是学会正常交流的话,一两个月肯定够了!” 主要还是张雪霁发现谢姑娘语言天赋好,说不定如果只教她怎么说的话,真的一两个月就能学会了。 谢姑娘皱眉,正要说话——忽然间她神色一凝,看向远方海面。张雪霁跟着往海面上看过去:“怎么了?” 谢姑娘单手一撑窗户框,直接从窗户处跳了下去。她速度极快,张雪霁几乎都没能看清楚她是怎么动的,她人就已经消失在张雪霁眼睛能捕捉的范围之内了。 他连忙也追上去——幸好客栈是二楼,不怎么高,张雪霁一猫腰也从窗户框边跳出去,落地时踉跄了两步,站稳,往海边跑去。他体力在普通人中算是不错,但等他跑到海边时,谢姑娘却已经早就在那里了。 她身上透出一股寒气,半夜的海风将她的头发和衣裳都吹得很冷。她皱眉看向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若有若无的歌声正随着海浪传来。 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在海面上飘动,空气中是腥咸的海水气息。 张雪霁跑得有点喘,一点白色的光火飘到他面前,他后退两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门阿门……怎么回事?海上怎么突然飘来这么多亡魂?” 谢姑娘:“是海妖在狩猎。” 张雪霁想到刚才所听到的,若有若无的曼妙歌声,不由得头皮发麻:“这么多?” 谢姑娘:“你就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她说完这句话便用两指一抹眉心,本命飞剑应声而出。谢姑娘御剑踏海,黑红间色的衣服几乎完全融入黑蓝色的夜幕大海之中。 越往前,海面上白色飘忽的亡魂光点就越多,几乎已经密集到了犹如鱼群的地步。谢姑娘皱着眉,一手掐剑诀,另外只手不受控制的握紧:“我不是让你在海滩上等着吗?” 死死抱住她小腿,恐高到嘴皮子都哆嗦的青年,磕磕绊绊道:“我我我担心你你你你你你——” 谢姑娘冷笑:“担心我一个人办事太快,来给我增加障碍吗?” 张雪霁哆哆嗦嗦紧紧抱住她的小腿,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她,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谢姑娘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御剑的速度。四面的亡魂光点都被剑气惊动,四散逃走。他们此刻已经远离海边,进入外海了——海风和海浪都变得更大,不时可以看见巨大的海兽脊背在海面露出冰山一角,随着起伏的海浪,从他们脚下游过。 海浪的声音极大,里面还混杂了各种海兽的叫声,空灵的,残酷的,血腥的,交织在一起,冰冷刺骨的海风永不停歇的怒吼着。 那些亡魂的光点虽然是明亮的,但它们本身其实并不发光,也绝不会照亮任何东西。非要形容的话,它们就像是纯黑色的纸上撒下的,星星点点的白色墨水。 张雪霁努力克服自己对高处的恐惧,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盏暖黄色的小灯。小灯在飘摇的风雨中,亮起微光,虽然不大,但也足够点亮四周的一部分空间了。 亡魂的光点太多,会扰乱人的视线。但张雪霁最擅长找东西,借光起卦,眼睛睁得都酸涩了,终于找到位置。 “东南方——谢姑娘!在东南方!” 谢姑娘垂眼看了看他,青年蹲在她的本命飞剑上,一只胳膊还死死圈着她小腿,另外一只手拿灯,抬头看她时表情还是可怜兮兮的。但他的语气很确定,毫不犹豫。 谢姑娘改变方向,向着东南方飞去。 东南方恰好被海风卷起一堵浪墙,百米高的海浪携着水汽,完全涌起时几乎高过了谢姑娘御剑的高度。张雪霁不自觉闭上眼,两手都抱紧了谢姑娘的小腿——而谢姑娘仍旧是平静的注视着海浪。 浪墙迎面砸来,却在即将砸到谢姑娘身上时被灵力隔开。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在谢姑娘强大灵力铸造的壁垒之内,连一丝微风都没有,甚至还有些温暖。 张雪霁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很快又睁开第二只眼:“海浪过去了?” 谢姑娘:“过去了。” 他们此刻已经来到了亡魂大爆发的根源地——海妖狩猎的场所。 到处都是随着海浪起伏的船板碎片,还有被扯烂的残肢。整片海域都已然变成了黑红色,长发美貌的海妖们在黑红色海水中漂浮着,只露出一部分头顶和幽绿色的眼睛,那眼睛在黑夜中是会发光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食欲,直勾勾看向飞剑之上的谢姑娘和张雪霁。 张雪霁莫名有种自己被饿疯了的野狗群顶上的感觉,那种蠢蠢欲动的目光似乎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他们撕碎。 “海妖不是群居海兽,没有种族观念,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大批的海妖?”虽然害怕,但张雪霁也忍不住感到了疑惑,自言自语的呢喃着。 谢姑娘眯起眼,忽然道:“抱紧我,如果你掉下去了,我是不会回头去捞你的。” 张雪霁神色大骇:“谢姑娘你冷静……啊啊啊救命!!!” 本命飞剑骤然降低高度,无数海妖抓紧机会扑出海面;它们露在海面上的头颅小巧美貌,但掩藏在深海底下的身体却长达五米至十米,没有手脚,浑身细长无鳞,闪烁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它们扭动身体缠上飞剑,张雪霁几乎感觉到那东西滑溜溜的身体缠到了他的脚脖子上! 海妖小巧美丽的头颅在靠近猎物的一瞬间,嘴巴就会裂开至整个头颅的两倍,迅速咬住猎物的脖颈。 张雪霁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海妖长大的嘴巴,细密尖锐的三排重叠牙齿简直快要比它们身上的银光海妖闪耀了! 谢姑娘一抬手,原本被二人踩在脚下的飞剑骤然翻身飞到谢姑娘手中——二人往下落,无数张海妖的大嘴咬向猎物;谢姑娘握剑,暴烈的剑气以她为中心席卷四面。 刹那间,剑气淹没了整座海域! 这一片海域变得无比锋利,海妖被绞碎的尸体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红雨。 谢姑娘脚踩在海面上,无风无浪,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张雪霁还愣愣的抱着谢姑娘的小腿,茫然仰起头看向谢姑娘。 他刚才确实吓得够呛,眼睛都睁得比平时更圆。粘稠的红雨滴到他脸上,在他面颊上抹开一道又一道红色痕迹。 血液的腥臭气息。 还有谢姑娘身上,冷冽的剑意。 那剑意过于锋利,以至于紧紧抱住谢姑娘的张雪霁,手掌心都被割出千百道细碎交错的伤口,流出密密的红色血液,染在他的衣袖上。 但他手上还紧紧捏着那盏灯,在黑夜平静的海面上,静静散发出温和的橙黄色光芒。谢姑娘用灵力撑起一把伞,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往下落的血雨。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黑曜石一般深色的眼瞳不起丝毫波澜。 张雪霁忽然意识到谢姑娘确实是个举世无双的剑修。 她是一剑可平山海的剑修。 作者有话说: 推推基友的新文,是烧成骨灰的火葬场!文名:太子今天火葬场了吗 冷宫丫鬟霜鹂是太后为了折辱太子殷予怀赐下的通房。 她生得普通,遭尽殷予怀嫌弃,可当殷予怀太子之位被废时,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霜鹂。 她冒性命之险为他传递情报,假装演戏骗过探查,交与身体助他解毒。 霜鹂原以为,殷予怀就是颗冰霜心,也该化了。 直到殷予怀复位,友人提及她。 她于门外羞涩,却只听见殷予怀蔑声嗤笑道:“丑婢一个,如何堪任。” 霜鹂眼泪如珠子般颗颗地流,离开东宫的脚步却一刻不停。 殷予怀听说霜鹂离开的消息,笔尖一顿,却料定她不过耍性子,三日之内必定回来。 可半月之后,他却只见到了她带血的旧衣,和一棺破碎的白骨,殷予怀慌了。 他疯癫寻了一年,终于接受了霜鹂被野兽残害的事实,却突然在访问邻国之时,见到个和霜鹂很像的女子。 只是这女子,生得极美。 霜鹂原生得貌美,深宫之中即是祸端,她便寻了法子变了样貌,直到被太后送去东宫。 那日,她原欢喜想坦白相貌之事,却听见了那一声“丑婢”。 感谢在2022-05-3118:17:332022-06-0116:5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某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过192瓶;stty160瓶;尘有50瓶;全订可以打负了吗31瓶;4865924825瓶;你真的好可爱22瓶;豆芽18瓶;顾空枝、染柒、柚子柠檬大西瓜、经笥、嘿嘿嘿、长肉的啾啾、季小七10瓶;不可方思8瓶;kgkong7瓶;炭炭是大可爱、玉京椋鸟、安静吃瓜5瓶;濯瑶3瓶;俞甜、全息星星、小汤、字写得难看些、路过的一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海上卜卦 被斩碎的不止有海妖,甚至包括那些在附近漂流的白色孤魂,还有海面上破碎的船板。这片被谢姑娘剑意浸染的海,变得锋锐逼人,让人有种一脚踩下去都会被斩成千万碎片消失的感觉。 而谢姑娘便平静的立在这片海上。 她皱着眉,目光看向远方。在剑意笼罩范围之外,风起云涌,暴风雨带来了巨大暴戾的海浪,每一道起伏翻卷的海浪,都足以打翻人类引以为傲的帆船。更别提那些在墨蓝海水和雪白浪花之间,若隐若现的海兽脊梁。 它们如同一道新月的弧光,在月亮下短暂的闪烁一瞬,又迅速被巨大的海浪掩藏。 谢姑娘:“你会卜卦?” 张雪霁:“在学宫里蹭过一点课,但不算很精通。” 谢姑娘在空中随意一抓,在剑气外围游荡的一只白色孤魂便被谢姑娘抓了过来。她揪着那撮孤魂,问张雪霁:“用这个能算到海妖暴动的源头吗?” 张雪霁犹豫了一下,道:“虽然这些被海妖祸及的人确实和海妖暴动有些许的因果关系,但要通过他们来推算海妖暴动的原因……除非海妖仅仅是因为突然那么恰好的集体饿了这么普通的原因,否则很难反推出正确的源头。” “其实也不用那么费力的去抓什么孤魂。这片区域的海妖虽然没有留下活口,但是用它们的血或者残肢,也能推算出大概的源头。” 谢姑娘闻言,当即放掉了那个冤魂:“那就算算吧。” 张雪霁搓了搓手,有些忐忑:“如果算错了呢?” 谢姑娘即刻回答:“算错了便将你扔到剑气范围外面,给海兽们当宵夜。” 张雪霁:“……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哦?” 谢姑娘没有回答,黑沉沉的丹凤眼低垂,十分冷漠的注视着张雪霁。 张雪霁停顿了一下,干笑:“刚才那句是笑话吧?呃……至少不是真心话吧?” 谢姑娘弯腰,一只手压在张雪霁头顶。她的手很小巧,指尖隔着几缕碎发触碰到张雪霁的额头,指腹间常年劳作的厚茧摩挲得张雪霁有些头皮发麻。 他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额头虽然不是人类的致命弱点之一,但对凡人而言,也确实是很少被人触碰的地方。它距离人类的头颅骨只隔着非常单薄的一层皮肉,却被另外一个人粗粝的手指轻轻摩挲。 张雪霁是蹲着的,即使谢姑娘略微欠身,他也需要仰头才是看清楚谢姑娘的脸。谢姑娘脸上仍旧是毫无表情的平淡,开口时非常自然的说出了威胁的话:“小先生,再给你一个忠告,我从小到大说谎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且从来不对弱者说谎。” “所以当我威胁说要杀了你的时候,你最好赶快想办法哄我,不然就真的要人头落地了,明白吗?” 女人搭在他额头上的手指略微收紧,在青年白净的皮肤上留下指痕。张雪霁咽了咽口水:“明、明白了!” 谢姑娘松开手,改用掌心轻轻拍了拍张雪霁的头顶:“嗯,好孩子。” “……” 这个称呼让张雪霁莫名想起了在中洲被人寻仇时,谢姑娘折断的那把灵剑。那把剑被折断之前,谢姑娘是不是也夸它‘好孩子’来着? 张雪霁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神色忐忑的为自己担心起来。 但担心也没有用,是他自己要选择跟着谢姑娘走的。张雪霁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态好,少年班考核的心理状态面试他可是拿了a的。 张雪霁用手指沾了点海妖的血——黑红色的血散发着一股很重的腥臭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将它们涂在自己的算筹上,再用算筹卜卦。就是单手卜卦有点困难,张雪霁起手第一卦失败了,算筹从他手指缝隙间散落出去,乒乒乓乓的落在海面上。 那场面有点难以形容,但算筹确实是乒乒乓乓的落在了海面上,就好像是落在了地板上。张雪霁呆呆看着散落一地的算筹,又抬头看向谢姑娘。 他表情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时眼睛无意识的眨了一下,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还沾着海妖的血,但又确实是干净澄澈的眼神——和他脸上被抹开的海妖血迹,形成了鲜明又奇怪的对比。 谢姑娘提醒:“你可以松开我的腿,不用一直抱着。我的剑气不至于把你绞碎,去把算筹捡起来,继续算,算出结果了再告诉我。” 张雪霁:“……好。” 他舔了舔唇,舌头尝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但张雪霁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细究那味道到底是沾到的海水还是海妖的血迹,他松开谢姑娘的小腿——随即注意到谢姑娘裙子下摆和裤腿被他抱皱了一大片。 张雪霁没有多想,下意识的抬手给她抚平。 裙子下摆皱得比较严重,张雪霁抓住两边理了理。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手上动作一停,片刻后,迅速的把手松开,继续蹲着捡他的算筹。 他没敢抬头去看谢姑娘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谢姑娘此刻表情也很奇怪。 谢姑娘不知道自己该皱眉还是该做别的什么表情,她垂眼看着自己被压平的衣裙。 她认为自己待张雪霁的态度并不算和善,但张雪霁的反应自始至终都让谢姑娘觉得奇怪;她遇到过太多男人,仰慕她的,想杀她的,想驯服她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但张雪霁不太一样。他会因为其他人和自己搭话而生气,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又干净得很,里面澄澈得没有一点占有欲,全都是亮晶晶的欢喜。 他既不崇拜自己,亦不是向往自己。他温顺又独立,甚至就连软弱的地方,也软弱得有点怯弱的可爱。当然,谢姑娘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自然的帮自己抚平衣服褶皱,做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害怕,眼巴巴的抬头看着自己。 ……如果算不准,看在他帮自己拍衣服的份儿上,也可以饶他一命。 谢姑娘轻飘飘的移开视线,继续往远方看去;她并不是很在乎张雪霁的卜算结果,如果算出来了固然很好,可以节省她不少时间。但若是没有算出来,稍微浪费点时间,谢姑娘也总能找到原因。 她并不是多么良善的人,寻找海妖暴动的原因——也并不是为了给孤魂报仇——当然,固然这个原因有占那么一点点的成分。但谢姑娘仍旧认为,自己想要追根究底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时间被耽误了。 这片海域是行船入港的必经之路,谢姑娘要搭乘的那艘船如果是明早出发的话,那么这个点它应该刚好行驶在这片海域之中。但因为这群突然发狂的海妖,谢姑娘明天早上搭不上船了。 横渡整片大海前往另外一块大洲的客船很少,海妖一口气毁坏了渡口那么多艘客船,渡口半个月内肯定都无法调出新的客船来投入使用。这就意味着谢姑娘不得不前往别的渡口搭船前往罗火洲……而这一切的麻烦,都是拜这场海妖暴动所赐。 谁耽误她的时间,自然就该谁支付一点代价。 “找到了!” 张雪霁兴奋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谢姑娘的思绪。她低头看向海面上蹲着的张雪霁,对方手里捏着算筹,算出来了什么东西谢姑娘也看不懂。 她皱眉:“找到海妖暴动的原因了?”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悻悻道:“这还没有……但我算出海妖暴动的原因在哪里了——就在鬼鹿城!” 谢姑娘:“鬼鹿城?” 张雪霁解释:“鬼鹿城是十年前新添的鬼城。属于鬼域的管理范围……不过它们的女王很强,对整个城市掌握力也非常强大,从来不听鬼域调遣,而且经常莫名其妙的失踪。” “失踪?” “对,失踪。据说是因为它们的女王掌握了某种穿行空间的奇特功法,可以带着整座鬼城在鬼域,人间,和虚境之间游走。就连鬼域的黑白无常,都无法掌握她的行踪。” 张雪霁把算筹收起来,用手帕小心翼翼擦干净上面的血迹,小声嘀咕:“不过鬼鹿城的女王怎么会和海妖扯上关系?” 谢姑娘:“鹿城尚未沦为鬼城之前,曾经是人类城市?” 张雪霁:“对。” 谢姑娘:“鬼鹿城原本是在哪里的?” 张雪霁一愣,摸着自己下巴思索片刻:“原本……我想想——对啊!鬼鹿城原本就是贝海国附近的沿海城市啊!而且它曾经是从明匣洲内陆通往风陵渡口的必经之路!” “风陵渡口和安浮观超近的!” 谢姑娘垂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先去鬼鹿城原本的遗址看看。” 张雪霁:“如果能到鬼鹿城原本的遗址,说不定就能推算出鬼鹿城现在的大概位置。毕竟遗址是鬼鹿城的根源之地,无论鬼鹿城之后如何移动,都无法斩断和遗址的因果关系!” 谢姑娘也认同了张雪霁的说法。她重新召唤出本命飞剑,轻松的站上去后,单手把张雪霁往本命飞剑上面一拎——张雪霁下意识的抱紧了谢姑娘,仰起脑袋闭上眼睛,不敢看下面。 他能感觉到飞剑在上升,之前被剑意庇护的那种,风平浪静的感觉,逐渐消失了。腥咸的海风吹到身上,耳边还能听见海风和海浪的声音,不时混杂海兽奇怪的叫声。张雪霁不太好形容那个声音,感觉比他在纪录片里听见的鲸鱼的声音要更……空灵?古老?还是庞大? 虽然是很奇怪的形容词,但是张雪霁闭上眼睛听见那些声音的时候,确实只能想到这些形容词。 直到谢姑娘平静无波的声音落进他耳朵里:“不睁眼看一下吗?” 张雪霁十分坚决:“为了我的心理健康着想,我觉得还是不要睁眼比较好!” 谢姑娘:“这对凡人来说,应当是很难得的景色。” 张雪霁:“……有多难得?” 谢姑娘答:“凡人只在幻想中描绘过的景色。” 张雪霁很不争气的把眼睛睁开——紧接着他的眼睛就睁大了。 他以为他们在距离海面很远的高空,但其实并没有;飞剑就悬在一波又一波起伏的巨大海浪之上,疯狂翻滚的海浪如同粗壮庞大的海蛇,顶端翻卷着雪白的浪花。 月光前所未有的明亮,而天幕前所未有的澄澈。在月光之下,巨大的海兽随着海浪跃出海面,在半空中翻身。 它就在张雪霁头顶跃过去,庞大的身体遮蔽了月光。张雪霁抬头时几乎能看见海兽腹部生长的藤壶,藤壶缝隙间墨绿色的微生物,海藻,栖息在藤壶之上的小小鱼类。 海兽落入海中,巨大的身体拍打起浪花。月光一如往昔,静静照耀着那些雪白的浪花。 而在浪花之上,头顶发光水母的妙龄少女正赤/裸着雪足,轻快的在海浪上跑来跑去。 那是海龙王的侍从,它们会在夜晚天气好的时候游出海面,收集白色浪花做成花串,拿回去装饰海龙王的王宫。 谢姑娘凝视着海浪上跑来跑去的少女们,忽然道:“大海很漂亮。” 张雪霁:“谢姑娘喜欢大海吗?” 谢姑娘确定道:“喜欢。” 她说着‘喜欢’,但脸上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盯着浪花的时间比盯着其他东西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而已。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谢姑娘又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如果能在海边长大就好了,我不喜欢靠山的村子。” 作者有话说: 后来乔乔真的在海边的村子里长大啦! ·感谢在2022-06-0116:57:442022-06-0120: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找不到好文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伶10瓶;路过的一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垃圾桶 虽然海上景色很漂亮。 但恐高就是恐高。 所以下飞剑的时候,张雪霁第一件事仍旧是冲到远处扶着一棵树就开始干呕。谢姑娘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就这样来一出的柔弱,自顾自用灵力探查四周——按照张雪霁的指路,他们已经来到了鬼鹿城的遗址。 鬼域由数百座鬼城组成,人死后魂归鬼域,排队转生。而鬼城又是另外一种概念;鬼城虽然属于鬼域,但未必能让鬼域管教。 有的人死后是普通亡魂,没有自我意识,浑浑噩噩在世间到处飘荡。例如谢姑娘他们在海面上遇见的白色光点,那就是普通亡魂了;若是死者灵力稍微比普通人强大一些,或许死后还能保留部分灵智,勉强维持模糊的人形。 但有的人死后却会变成厉鬼,祸害一方,怨气深重,哪怕是强大的修士亦或者鬼域的阴兵亦拿它们没有办法。鬼域之主昔年与六位厉鬼做赌,擂台赛打输后允许这六只厉鬼在人间挑选封地,将其拖入鬼域变成自己的城市。 后来这一规矩成为鬼域众鬼默认的潜规则,只要是能有资格位列鬼王的,在告祭天地,得到许可后,都纷纷跑去人间挑选封地。只是告祭天地的手续极其复杂,并且成功率并不高;故而千百年来,鬼域的鬼城一直维持在百座出头的数量。 而鬼鹿城是个极其特殊的例外——它原本是鬼域某个新晋鬼王为自己挑选的封地,但等它告祭天地成功,将鹿城拉入鬼域后,却发现鹿城已经诞生了一位新的鬼王!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座鬼城里自然不能有两个鬼王。 于是二者大战一场,打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那位女王陛下更胜一筹,保住了自己对鹿城的使用权,并成为了鬼域最年轻的鬼王。 据说这位鬼女王身着红嫁衣,骑鹿出行,好参加人间婚礼。若是人间有极其盛大张扬的世家婚礼,她便骑鹿带城而来,笑语盈盈问新娘是否真心要嫁人;如果新娘子回答是,女鬼王便挖出她的心肝活吞,将新郎带回去当奴隶,折磨致死。如果新娘子回答不想嫁,女鬼王便挖出新郎的心肝活吞,将新娘带回去折磨致死。 不过谢姑娘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位女鬼王,倒是听了不少关于对方的江湖传闻。 她用灵力在这附近调查了一圈,只捕捉到些许残余的怨气,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鹿城整座城市都被女鬼王拖下鬼域去了,只留下一片平整的空地,经过了十年的时间,现在已经长满了各种野草和低矮的树木。再等几年,这些矮树长高,鹿城曾经在人间留下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了。 张雪霁吐完后坚强的自己跟上谢姑娘,从自己袖子里掏出算筹,蹲下身抓了一把土——谢姑娘看着他抓土,问:“这样就能推算出鬼鹿城的位置?” 张雪霁解释:“鬼鹿城可以在各个空间之间移动,单凭一点遗址上残留的气息就想要确定它的位置,基本上是属于痴人说梦。我只能通过这里残留的气息卜算出它下次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而且也只能卜算出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并不是它百分百一定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卜算之术如果用来算未来的话,都只能得到一个非常模糊的可能性;只有像之前在海上算海妖暴动杀人这样已经发生的事情,才有可能得到比较准确的答案。” “人的行为是无法预料的,如果她中途改变了主意,突然想去另外一个地方——哪怕几率只是百分之零点几,但它也绝对是有可能发生的。” 谢姑娘皱眉,但是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明显有点走神;张雪霁在她走神的这段时间,迅速的完成了卜算过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学会了卜卦后,张雪霁就经常需要算卦,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将散落地上的算筹收起来,擦拭干净后把它们全部好好放回袖子里:“鬼鹿城下一个最容易出现的地方是渝州城,刚好离这边也很近,我们只要翻过鹿鸣山,再走上一些路,就可以到……” 谢姑娘:“不必那么麻烦。” 张雪霁:“……你不会又想御剑飞行吧?” 谢姑娘颔首:“我没空在这浪费时间,早早打完鬼还要越海去杀人——我很忙的。” 虽然这句话怎么听都很奇怪,但张雪霁莫名被谢姑娘说话的方式逗笑。他人还蹲在地上,仰起头看着谢姑娘,眼眸弯弯的笑着:“那你行程还挺满的,看来当天理者也不容易啊?” 谢姑娘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这句话,作势要来拎他衣领。张雪霁赶紧捂住自己的脖颈:“别别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记得把气息收敛一点,不然那个鬼王察觉到你的剑气,肯定立刻就跑了,不会给我们见面的机会的。” “虽然打架这种事情,不管是来阴的还是来阳的,那个鬼王都不可能打得过你。但她若是铁了心要跑路,你追她也费时间。” 谢姑娘想了想,觉得张雪霁说的很有道理,遂点了点头。她收敛气息惯来在行,先御剑飞行带张雪霁翻过鹿鸣山,快要接近渝州城时,她再将本命飞剑收起来,与张雪霁一起步行进入渝州城。 刚靠近渝州城,就能感觉到整个城内气氛格外喜庆——满城尽挂红色喜字灯笼,二人进城时还在城门口被发了红包。 谢姑娘捏着巴掌大的红包,拆开,里面夹杂有一张喜帖,还有十几个铜板。她皱眉:“这是什么?” 张雪霁也拆开了自己手上的红包,把那张喜帖展开:“是喜帖,城主的女儿绾绾小姐后日出嫁,广宴众人,只要是当日身在渝州城者,皆可进入城主府外围吃席。” 谢姑娘了然:“做慈善。” 张雪霁听了她精确的形容词,顿时哭笑不得:“你说的倒也没有错。” 谢姑娘:“所以这次婚礼,鬼鹿城的女鬼王会参加?” 张雪霁:“可能性很大,但不能确定。但婚礼在城主府内举行,宴请百姓的宴席却在府外,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混进去……我找找我袖子里有没有托梦符,先给老城主托个梦看能不能骗住他。” 谢姑娘把那十几枚铜板从红包里倒出来,顺手将红□□纸和那张喜帖一并塞进张雪霁掌心。 张雪霁看着自己手心那团皱巴巴的纸,委婉道:“谢姑娘,虽然我的袖里乾坤是很方便,但它并不是垃圾桶……” 谢姑娘:“哦。” 张雪霁继续委婉:“所以你不能把垃圾都扔给我……” 谢姑娘:“嗯?” 张雪霁:“……没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把纸团塞进自己袖子里。 谢姑娘继续目不斜视的在街上走,声音压低:“托梦符太慢了,如果那老头生性多疑,还要浪费许多时间。明天夜里我们直接潜入城主府,先把新娘打晕塞进柜子里,我穿她的新娘服。” “女鬼王一贯都是问新娘问题的,到时候只要她一靠近我,我自然可以抓住她。” 张雪霁听她讲完,忽觉不对,指着自己问:“那我呢?没有我的事了?” 谢姑娘:“你也想玩?” 张雪霁强调:“这是救人!才不是角色扮演游戏……不要这么自然的就把‘玩’字说出来了啊!” 谢姑娘无视了他的吐槽,略微颔首:“那你就去扮新郎吧,到时候不管她抓谁都是自己人,也方便我动手。” 张雪霁干咳一声:“我扮新郎,你装新娘?” 谢姑娘点头:“这样最快——今天晚上就去踩点,先看看新娘新郎住处,免得找错地方……店老板,来二十个肉包子,他付钱。” 她前半句还在和张雪霁讨论入/室/抢/劫,后半句画风突变,直接往吃的上面去了。张雪霁回神,抬头往上看,这才发现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家包子店面前。 店老板毫不犹豫,快速的用荷叶包了二十个肉包——二十个肉包太多了,他还分了两张荷叶包,包好后用细绳绑起来,然后笑眯眯的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无奈,只得暂时终止话题,从衣袖里掏出钱结账。 他付的钱,拿包子的却是谢姑娘。她手里打开了一包,另外一包用细绳挂在手腕上。 店老板热情的招呼她:“味道怎么样?” 谢姑娘嚼着肉包,一侧脸颊微微鼓起,说话声音也变得黏糊起来:“很好吃。” 老板闻言更加高兴了,道:“那下次再来光顾啊!” 谢姑娘点头:“好。”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叹气,不说话。他认命的从谢姑娘手上拿走一个肉包,咬了口:“唔……好像是挺好吃的。” 皮薄肉多,里面的汤汁味道也很好。除了价格略贵,根本没有任何缺点。 他吃完了手上那个,还有点意犹未尽,转头刚想再拿一个,却发现谢姑娘手里已经空了。 张雪霁睁大眼睛:“你都吃完了?” 谢姑娘反问:“不然呢?” 张雪霁:“二十个啊!” 谢姑娘皱眉:“我识数。” 张雪霁:“不是识不识数的问题——二十个肉包啊,加起来比你的脸都大,你就都吃完了?” 谢姑娘纠正他的说辞:“你还吃了一个,我就吃了十九个。” 张雪霁:“……” 她把装包子剩下的荷叶团成一团塞进张雪霁手心,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张雪霁反手把荷叶团子塞进袖里乾坤,三两步追上谢姑娘:“好吧,不说包子的问题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去踩点?城主府那么大,挨个问过去也不现实。” 谢姑娘:“你不是有托梦符吗?我们一人一张,你去找新娘子,我去找新郎,分别问出二人详细住处,之后再会合。” 张雪霁不解:“为什么是我去问新娘,你去问新郎?不应该我去问新郎吗?” 谢姑娘瞥了他一眼,温吞道:“因为男人挨揍不容易留下心理阴影。” 张雪霁:“……” 虽然还没有见面,但不妨碍他提前为新郎默哀。但默哀归默哀,张雪霁还是同意了谢姑娘的分配——绾绾小姐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新嫁娘,如果结婚前一天还要在梦里被不认识的女人殴打,那真的是太惨了。 喜帖上有新郎新娘的姓名,张雪霁在城里稍作打听,大略知道了一些这对新人的情况:十年前绾绾小姐被山上的妖怪掳走,是路过的上元仙门弟子救了她。之后绾绾小姐就一直身体不好,在城主府修养;近两年绾绾小姐身体好转后,在城主大人的安排下与渝州城首富赵家的公子赵亦清订婚,后日便是喜宴。 有了名字和身份来历,要再用托梦符就好找目标的多。 张雪霁与谢姑娘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布下阵法隐匿二人身形,随后从自己袖子里拿出托梦符,在背面写上受梦人姓名身份。他把写着赵亦清名字的托梦符给谢姑娘,叮嘱:“主要注入灵力,就能魂入梦境——切记不要对赵亦清动用灵力,你和他实力差太多,一个不小心他就会魂魄受损,变成傻子。” 谢姑娘两指并拢夹着符纸,颔首:“我自有分寸。” 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张雪霁忍不住开始担心起赵亦清的脑子——谢姑娘应该有分寸吧? ……应该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20:56:152022-06-0217:4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蛾眉月16瓶;蛋妈才是真绝色10瓶;夏天5瓶;阿非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奇怪的事 谢姑娘往托梦符中注入灵力,很快便将一部分神识投射进入新郎赵亦清的梦境之中。 赵亦清的梦境是在渝州城郊区的山路上——赵亦清本人正在山路上,被一只巨大的老虎追赶,慌慌张张的狂悲。那只老虎很奇怪,穿着红色的人类衣服,头顶戴着复杂的珠翠头冠,打扮看起来像个人间的新娘子。 赵亦清被追得满头大汗,一直跑到悬崖边。他低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悬崖,咽咽口水,又回头去看那只步步逼近的嫁衣老虎。嫁衣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嘴巴里说出人话:“你跑啊?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乖乖回去跟我完婚……” 嫁衣老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姑娘一脚踹飞。虽然就体型差而言,过于娇小的谢姑娘一脚踹飞嫁衣老虎的那个场面,确实有些震撼。 赵亦清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像两颗核桃。 谢姑娘走到他面前,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骨头活动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她极其不善的盯着赵亦清:“你家住哪?” 赵亦清:“呃……西塘街?那条街都是我家的——这位女侠,你是……” 谢姑娘打断了赵亦清的话:“再详细点,具体那间屋子!快说——不然那只老虎就是你的下场。” 被谢姑娘冰冷的视线盯着,赵亦清打了个寒战。他原本还觉得那么夸张的老虎,必然是在梦中,但谢姑娘身上巨大的压迫感,又让赵亦清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做梦。 赵亦清:“就是……呃……东厢房折桂园主卧,就是我的房间!” 过于轻易的就问到了地址——而且还没有怎么动手。谢姑娘颇为满意,抓起赵亦清衣领把他扔出梦境,强行结束了这个梦。 收回那部分飘荡的灵识,谢姑娘却发现盘腿坐在自己身边的张雪霁还没有回神。她皱眉,蹲在张雪霁对面盯着他:张雪霁此刻明显还处于部分神识出窍的状态,他不像谢姑娘一样有高深的修为,即使分出一部分神识入梦他人,也能持续警惕身边的一切。 现在的张雪霁毫无防备,就算肉身被人捅了一刀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不像平时一样挂满笑容,就这样安静的呈现在谢姑娘眼前。谢姑娘伸出一根手指,食指尖轻轻触碰到张雪霁的眉心——即使是这种程度的危险,他也一无所觉,他甚至没有在自己身边布下一个防备谢姑娘的阵法以作不时之需。 谢姑娘保持着这个动作,沉默片刻。她无法理解张雪霁为什么那么信任自己,就因为他灵魂里带着自己的一缕剑气?还是说就如同他所说的一样,极其简单的理由,就因为喜欢自己? 感觉到空气中灵识的轻微波动,谢姑娘迅速收回手,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很快,坐在地上的张雪霁睁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脖颈,爬起来:“绾绾小姐住在城主府梨香院主卧中。” 谢姑娘:“去的太久了。” 张雪霁无奈:“套话可是很费时间的,我已经在尽可能的快了。为了在梦里迅速取得绾绾小姐的信任,我还给自己捏了个女性形象!” 他现在已经连老城主有几房小妾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即刻混进城主府里去都没有问题。 但显然,谢姑娘并不关心这些。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先去吃饭,之后再去踩点。等到新婚的前一天晚上,再悄悄把人换掉就行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张雪霁举起手,表情严肃的说着。 谢姑娘颔首:“你说。” 张雪霁:“就是说,我之前也和你说过,卜算并不是万能的,也不是百分百准确的。万一我们顶替新娘新郎拜完天地了,女鬼王还没有出现怎么办?” 虽然概率很小,但张雪霁说的情况并非没有可能发生。谢姑娘眉头一皱,却并没有犹豫,回答得十分迅速:“掀开盖头直接走人就是了,反正渝州城内也没有人能追得上我。正好还能去风陵海渡搭船继续去东冥大漠。” 张雪霁:“……会被追杀吧?” 谢姑娘理所当然:“我们不是本来就榜上有名吗?” “……”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居然无法反驳。 解决了张雪霁小小的疑惑,接下来就是按照谢姑娘所说的去踩点。踩点之前二人先去吃了个晚饭,然后就近去了西塘街赵府。 赵家是渝州城首富,宅院修建得十分奢侈别致,横跨两条街道,占据了大量的土地。谢姑娘趁着夜色,翻过墙壁飞上屋檐,她没有换夜行衣,那种东西对她而言没有必要——张雪霁是搭梯子爬上来的,从墙壁到屋檐之间的距离,明显并不是人类的弹跳力可以轻易越过的。 谢姑娘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的往下看,赵府的整个建筑布局都在她视线范围之内。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望远镜,四下看了看,道:“我看见折桂园了……好多人啊,都在里面——咦咦咦?!” 他骤然发现自己视线腾空,吓得连忙放下望远镜;谢姑娘拎着他的衣领,直接从屋檐上飞身落到折桂园门口。 折桂园门口守门的小厮看见二人凭空出席,吓得双目圆睁,正要大声呼喊。他们连嘴巴都没来得及张开,便被谢姑娘用掌风打晕——连手刀都用不上。 园内热闹非凡,院子里处处挂满红灯笼,红绸缎,贴着红双喜,就连来来往往的侍女也全都穿着喜庆的红衣,白脸红颊,唇朱齿白。谢姑娘单手掐诀,念了段短咒;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侍女们顿时被定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张雪霁意外:“谢姑娘你还会定身法啊?” 谢姑娘:“被别人定过,就学会了。” 张雪霁:“……” 不用问也知道,那个试图定住谢姑娘的大胆狂徒,这会儿肯定坟头草比他还要高了。 二人穿过满园桂花,进入主卧房。主卧房里的人也被定住了——新郎正在穿衣,哈欠打到一半,大张着嘴眼睛半闭,看起来年轻又颓废。旁边三个侍女,一个在为他梳头发,一个在为他穿衣服,还有一个手捧拧干的帕子正服侍他洗漱。 张雪霁盯着他的脸研究了一会儿,忽然上前,上手托着赵亦清的下巴,帮他把嘴闭上。果然,嘴巴闭上后,这人的脸看着就顺眼许多。 他点头,道:“这张脸我已经记住了,等会做个易容符……身高体型也要改改,他看起来比我矮,还比我瘦许多。” “唉,其实绾绾小姐不太想嫁的,就是不知道新郎什么想法。” 谢姑娘想了想新郎在梦中看见的嫁衣老虎,道:“大约也不是很想娶。” 两人没有多聊。等张雪霁记下新郎容貌体型特征后,二人便离开折桂园。走出赵府后,谢姑娘打了个响指——折桂园中凝固的众人又若无其事活动起来。她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自己的时间被偷走了些许,仍旧按照自己被定身之前的姿态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只有在主卧里穿衣服的准新郎,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疑惑:“我刚刚不是在打哈欠来着?” 旁边为他梳头的侍女俏声答:“爷是睡懵了罢?你嘴巴好端端的闭着呢,哪里有打哈欠。” 赵亦清皱眉:“我真记得自己是在打哈欠来着……总觉得我腮帮子也酸酸的。” 屋子里忙忙碌碌的丫鬟们只当他睡懵了头,在乱说胡话,纷纷笑而不语。赵亦清也被丫鬟们的笑声弄得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他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好吧好吧,就当是我记错了。真是奇怪,最近两天老是碰上怪事情,我今天下午还做了个怪梦……” 去城主府就换成张雪霁带路了,毕竟绾绾小姐的梦是他进去的。 城主府要比赵府大一些,密排的厢房院子亦是十分的多。好在张雪霁在梦里把房间和路都问得很清楚,二人几乎没有走错任何路,非常顺利的就到达了绾绾小姐住的梨香院中。 在屋檐上,谢姑娘故技重施,对院子里的人施以定身术。因为受术者是凡人,所以效果都出奇的好。 二人直接从正门走进屋里——绾绾小姐的梨香院也和折桂园一样,处处张灯结彩,所有的丫鬟都穿着喜庆的红色,脸上洋溢着千篇一律的笑容。而与这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的,便是靠在窗户旁边,细眉微皱的绾绾小姐了。 她身着素衣,独自一人倚靠在窗边,单手撑着削瘦的脸颊,秋水双眸愁绪重重的望着窗户外面。谢姑娘站在她对面看了会,心想:能看出来,确实是很不想嫁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住绾绾小姐的嘴角,把它嘴角往上提。 张雪霁:“……谢姑娘,你在做什么?” 谢姑娘面无表情:“帮她笑一笑。” 张雪霁干咳一声,提醒她:“绾绾小姐不想嫁,眼下大婚在即,她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谢姑娘帮绾绾小姐把另外一边的嘴角也提上去,看着她脸上的滑稽笑容。 绾绾小姐的眉眼仍旧是哀愁的,嘴角却往上吊。这个诡异的笑容看起来丝毫没有大婚在即的喜庆,看起来更像是某种鬼怪故事的前传。 即使是谢姑娘,也没办法睁眼说瞎话的说这个笑脸会比绾绾小姐刚才那个哀愁表情更好。她用手抹平绾绾小姐嘴角的弧度,极其自然的把话题转移:“记住她的脸了吗?易容符不要出差错。” 张雪霁点头:“放心,都记住了。” 二人离开城主府,谢姑娘在府外打了个响指,解除定身术。 侍女捧着嫁衣鱼贯而入,在绾绾小姐面前鞠身,柔声劝她:“小姐,您就算心里不愿意,但眼下婚事已经定下,至少也试试婚服……小姐?” 绾绾小姐单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迟疑:“春秀,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疼,好像被谁捏了一样。” 春秀皱眉:“是不是刚才小姐撑着脸靠窗户靠久了,压着脸了?” 绾绾小姐秀眉微蹙:“……或许吧。最近两天我总是心神不宁,感觉要出事情,今天下午午睡的时候,我还做了个怪梦,梦见一个身高八尺的女子与我谈心。” “说来也是古怪,那女子好生善谈,我与她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聊着聊着,就不自觉说了许多贴心话。唉……如果现实中真有那样体贴的女孩儿就好了,有这样一个闺中密友,我也不至于如此烦心。” 此时,远在宵夜摊上吃馄饨的张雪霁,忽然感觉自己鼻子一痒。他连忙扭过头去,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张雪霁疑惑的自言自语:“奇怪,这大夏天的,我还能感冒吗?” 对面谢姑娘放下筷子,抬头:“老板,再来一碗。” 张雪霁:“……你又吃完了?!”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一百章啦!本章评论区随机揪二十个宝贝发红包,啵啵啵爱你们 第101章 、拜堂成亲 第二天晚上,距离大婚还剩下一夜的时间。谢姑娘与张雪霁兵分两路,张雪霁去赵府,谢姑娘去城主府——昨天她已经来踩过点了,所以这次就算独身一人,谢姑娘也没有走错路。 为了不惊动在这段时间内随时会降临的女鬼王,谢姑娘这次谨慎的没有使用定身术。她在屋顶上躺着看星星,一直等到外面更夫打钟,城主府内灯火纷纷熄灭,陷入一片死静时,才翻身下去,熟练的撬开窗户闯入绾绾小姐房间。 谢姑娘动作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就好像一片树叶轻巧的从缝隙中滑入房间。 屋子里没有点灯,但黑暗对谢姑娘来说没有任何的阻碍。她迅速锁定目标,快步走到床边,把熟睡中的绾绾小姐从被子里拎出来——绾绾小姐自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被谢姑娘打晕。 她把晕倒的绾绾小姐藏进衣柜,放了几件衣服进去掩盖小姐的身形,随后取出张雪霁给她的易容符贴在自己脸上。 第二日天不亮,丫鬟春秀便带着其他侍女入门叫醒小姐,服侍她洗漱梳妆。今日是成婚的大喜之日,半点不能马虎;城主大人还说了,一定要给小姐上厚厚的妆,让她看起来精神喜庆一些。 “小姐,我昨日去打听了,那赵家小公子品性倒也不坏,除去读书差了些,模样家世样样都好,而且房里也干净,您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准过得舒舒服服的……” 春秀怕自家小姐想不开,大婚之夜还哭丧着脸,会惹新郎不悦,于是竭心尽力的说着新郎好话,试图开解自家小姐。往常她只要说这些,小姐便要皱眉——但今日不知为何,小姐居然肯听她说话了,既没有打断她,也没有皱眉,就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过于迫人。 但她觉得,面无表情总比愁眉苦脸好些。 不管多么面无表情,粉一扑妆红一点,那不就显得娇俏起来了吗? 这样想着,春秀反而松了口气,越加卖力的帮小姐梳妆打扮。五个侍女齐齐努力,终于赶在天亮之前为小姐梳好头发,发间珠翠装点。 另外几个侍女捧着嫁衣为小姐换上,最后盖上红盖头,一个红红火火的喜庆新娘便出现了。春秀扶着小姐的手往外走,外面鞭炮震天响,红色盖头挡住了一部分视线,谢姑娘在心里默算着时间。 赵府门口。 迎亲队伍队伍已经整装待发,新郎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马匹是精心挑选过,性格温顺的母马。毕竟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绝对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出差错。 随着领头的新郎驱马前行,整个漫长的迎亲队伍也跟着缓慢挪动起来。留在门口等待的小厮趁机闲聊了几句。 左边小厮道:“今天我去里边接三爷出来,总觉得他变了许多……腰背挺直了,人看着就端正,有时候就是稍微歪着,也感觉要比以前那副颓废模样顺眼,瞧着还挺像个风流随性的读书人。” 右边小厮笑嘻嘻答:“因为今天娶亲嘛!三爷都二十好几了,如今能娶到城主的千金——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精气神好些也正常。” 左边小厮也觉得他说的有理,随意点了点头,两人很快又聊起其他的八卦。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从赵府出发,绕着渝州城走了一圈来到城主府门前;侍女们扶着红嫁衣的新娘子出门,这里本该是由侍女扶新娘上花轿的——忽然新郎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净。他三两步上前,向新娘伸出手。 这样多少有些于礼不和,旁边的媒婆惊呼了一声。但新娘竟然也出奇的胆大,把自己的手从侍女掌心抽出来,极其自然的搭在了新郎掌心。 侍女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还是后退,任由新郎牵着新娘走向花轿。 一时间新娘新郎距离拉进许多,谢姑娘微微侧脸偏向张雪霁那边,低声:“你手抖什么?” 张雪霁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我紧张。” 谢姑娘:“放心,还有心魔誓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张雪霁强调:“我是紧张,不是害怕!” 谢姑娘眉头一皱,觉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可紧张的?” 张雪霁舔了舔唇,攥住谢姑娘的手,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头一次跟人拜堂成亲,能不紧张吗?” 谢姑娘:“我也是头一次和人拜堂成亲——拜天地罢了,又不是叫你入洞房,有什么可紧张的。” “……” 二人短暂交流的几句话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花轿面前。花轿前的侍从连忙掀开花轿帘子,新娘弯腰自己利落的上了花轿;明明嫁衣繁复,她的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 几个侍从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小声询问:“我记得城主千金身体柔弱……” 另外一人连忙止住他的话:“大喜的日子呢,你快闭嘴吧,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迎亲队伍绕城走了一圈,十里红妆盛大耀眼,前来围观的百姓们都在热烈的讨论这件事情。谢姑娘作为修道者,耳聪目明,自然将那些讨论听得清清楚楚——她对人间八卦没有兴趣,一进花轿就自己掀了盖头,靠着花轿内/壁闭目养神。 外面迎亲队伍停下,媒人来请新娘下轿子时,谢姑娘又迅速的把盖头盖回去,自己旁若无人的掀开轿帘;她半只脚都踏出去了,新郎却忽然又向她伸手。 谢姑娘略一皱眉,但仍旧把手搭到新郎掌心。 新郎的手很热,指尖在小幅度的发抖,握住她手指时,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 谢姑娘压低声音:“有这么紧张吗?” 张雪霁强作镇定:“刚刚很紧张,现在好多了。” 谢姑娘:“但你抖得更厉害了。” 张雪霁:“……” 谢姑娘自然不会安慰他。她只是冷淡的把手搭在张雪霁掌心,也没有回握——对于谢姑娘而言,能把手搭到张雪霁掌心,就已经说明张雪霁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牵手这种事情也奢望她有所回应,那么多少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过门后媒人赶快拿来一截红绸缎塞进二人掌心,生怕这对莫名其妙就‘恩爱’起来的新婚夫妻会牵着手去拜堂……这像什么话? 谢姑娘攥着那一段红绸,过门。绸缎在掌心,冰冷而柔软;她刚搭过张雪霁的手,手指却好似还有青年掌心的温度。 外面锣鼓唢呐吹得很热闹,媒人在旁边高声:“一拜天地——” 谢姑娘欠身准备拜,还没有拜下去,一阵阴森森的冷风骤然从外面吹进来;那股风极大,吹得外面的人根本站不稳,一时间红色绸缎乱飞,贴着红双喜的灯笼剧烈摇晃。 堂外有人惊声:“灯笼!灯笼变白了!” 满堂红灯笼尽数变成惨白色,红双喜变黑双喜,晴朗的艳阳天也在转瞬间变成黑云压顶的可怕景色。外面的宾客收到惊吓,在混乱场面中乱跑乱窜,丫鬟小厮们乱成一团。 赵夫人和赵老爷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慌失措的询问下人发生了什么;当然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们。 一座城在狂风中慢慢显露出轮廓;阴风漫天,大上午的时间,却冰冷黑暗如深夜,院子里的白灯笼自己就亮了起来,阴惨惨的绿色火焰在灯笼里跳动,将四周的一切都铺染上层阴冷诡异的光层。 那座半空中若隐若现的城打开大门,鹿铃的清脆铃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几十头森白色的鹿骨脚踩冥火,拉着一架玄黑色的巨大马车。马车顶部垂下金色纤细的流苏,前面凌空点着两盏贴双喜字的灯笼。驾车的水鬼浑身肿胀,握紧缰绳的手收紧时,黑色的水顺着他的手指尖不停的往下流,很快又被阴风卷走。 只剩下骨架的鹿群发出嘶哑的鸣叫,和清脆的鹿铃声形成了项目对比。 这架奇诡无比的马车落地,阴风将马车帘子吹开,穿一身大红嫁衣的女鬼王终于出现在世人眼前!她那身嫁衣红得极其鲜艳,在幽暗的环境中仿佛红到会发光似的,让人一眼就只能看见她那身剧红的衣裳,而完全看不见其他东西。 她黑色的长发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期间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金色首饰闪烁着微光。 转瞬间她便已经来到内堂,那身红裳好似液体一般到处流淌,惨白脸颊上两颗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新娘子。刚才的一阵阴风已经把新娘子盖头吹开了,新娘似乎是被吓懵了,连表情都忘记做,就呆呆的看着女鬼王。 女鬼王勾起唇角,滴着水的浮肿手臂搭到新娘脖颈上,声音娇柔,吐气如兰:“小娘子,小娘子,你告诉我,你是否真心要嫁给这个男人,从此为他洗手作羹汤,日日夜夜操劳家务?” “好好想,好好答,一辈子的事情,可不能马虎。” 她贴近之后,身上浓重的水汽就越发明显,一滴一滴的水从她发梢和衣角,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汇聚成许多水洼。 新娘子盯着女鬼王凑近的脸,一抬手抓住她肿胀的手腕,语气平静:“抓住你了。” 女鬼王一愣,尚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眼前娇滴滴的新娘子便骤然抓住她手腕,将她过肩摔了出去!同时,那刚刚还满脸惊恐表情的新郎抓住自己衣领一扯,红色新郎袍子被扯下展开,内侧居然是密密麻麻的符文! 大红新郎袍落到女鬼王身上,上面的符文被镶嵌的灵石激发,散发出温柔明亮的金色光芒。女鬼王惨叫一声,两手抓住新郎袍试图把它扯下来,她手掌抓住新郎袍的部分骤然冒起一股白烟,女鬼王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 她意识到自己无法把新郎袍从自己身上撕下,便毫不犹豫的选择披着新郎袍逃跑;只见她两手合掌口中念决,如浓黑瀑布一般的黑发间生出朵朵惨白莲花。 莲花花瓣脱落盖到女鬼王身上,下一秒她便瞬间出现在马车之上,嘶声:“回城!” 赶鹿的水鬼连忙扯动缰绳,意欲驱赶白骨鹿返回鬼城——忽然间水鬼看见了自己没有头的尸体。他眨眼,视线骤然落地,脑袋在地滚了三四圈,后知后觉:自己被人斩首了。 不只是赶鹿的水鬼,还有那些鹿,诡异华美的马车,尽数被那一剑斩成两半;女鬼王从马车上坠落,尖叫一声扑向新娘子! 斩破马车的飞剑回首,回到谢姑娘掌心。飞剑是比女鬼王快的,女鬼王还没有碰到谢姑娘,飞剑就已经出现在谢姑娘掌心;谢姑娘曲指一弹剑尖,若有若无的剑鸣荡开,女鬼王被横飞的剑气腰斩,发间白莲朵朵破碎! 她惨白的手死死抓入地面,有血从她指尖流入地面,地面顿时也生出朵朵惨白色的莲花。谢姑娘看着那些于黑红泥土中长出的惨白莲花,不由的皱眉;她也算是见过不少修道者的手段,但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莲花,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转瞬之间,女鬼王血液流尽只剩下一具白骨,而此时,整个院子中都已经长满了白色莲花。所有在莲花生长范围之内的人,无不露出了扭曲狰狞的表情;他们理智丧失,好似被某种情绪感染,和身边的人扭打起来。 谢姑娘皱眉,扭头去寻张雪霁——张雪霁倒是没有和旁边的人扭打起来,却也抱住自己脑袋,痛苦的蹲在地上。她三两步走到张雪霁面前,半跪下来,食指按着张雪霁眉心,往里面灌入一缕灵力。 “清醒点,不论看见了什么,都是幻象……” 她的灵力被排斥出来了。谢姑娘一愣,不死心,又往里面输入一缕灵力,结果依旧是被排斥出来了;更离谱的是——将谢姑娘灵力排斥出去的力量,正是张雪霁灵魂深处,那缕和她自身力量同源的剑气。 谢姑娘也不敢给张雪霁一口气输入太多的灵力,毕竟张雪霁的身体只是个凡人,她怕直接给人脑子干傻了。 皱着眉冥思苦想片刻,谢姑娘干脆单手抓住张雪霁胳膊,把他强行从地上拽起来;张雪霁根本站不稳,神志不清的往谢姑娘身上倒。谢姑娘倒是没有避开他,将人按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发觉这人比自己高大太多,只是这样靠着就能完全挡住她的视线。 谢姑娘压了压唇角,罕见的感到几分烦躁。 她放弃了这个姿势,直接拖着张雪霁往外走,一路上所见到的所有白色莲花,谢姑娘全部用手中剑将其荡平。她的办法非常简单粗暴:既然没办法唤醒张雪霁,那就把致幻的根源拔除。 作者有话说: 小张老师:人生第一次拜堂成亲,还怪紧张的。 谢姑娘:又不是洞房,有什么可紧张的? 小张老师:还、还可以有洞房的吗?! 谢姑娘:……? ·感谢在2022-06-0217:52:452022-06-0315: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广喝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ya喵20瓶;车彐示18瓶;小广喝茶、不吃蛋黄10瓶;烟雨如黛、英姿飒爽的银角大王5瓶;瑜4瓶;糖糖、不可方思、阿非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十六岁,二十六岁 在女鬼王用死亡召唤出无数苍白的莲花时,张雪霁便意识到自己被这些莲花散发的魔气拖入了幻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而知之的原因,张雪霁虽然无法修行,但精神力却远远超过许多普通人,尤其是对幻境之类的抗性也格外的强。 他原本就没有过分沉浸于这个幻境,随时都可以脱离。但就在张雪霁准备脱离幻境时,他灵魂深处的那缕剑气被苍白莲花的魔力触碰到了。 幻由心生。 剑气飞速旋转扩张,构建出了新的梦境。 张雪霁被拖进了一个漫长的,混乱的梦境。他甚至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一个梦境。那种感觉很像是他站在高铁车站的乘车处等候区,侧头看着一辆高铁从黑色隧道的尽头呼啸而来。 他就是被拖进这样一个奇怪,混乱,空旷的梦境。 但奇怪的是,张雪霁很清楚,自己落入的是谢姑娘的梦。他看见年纪更小——要比现在小很多的谢姑娘,坐在村子的街道边,但张雪霁分不清天上有没有太阳。他想走过去和谢姑娘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走不动。 紧接着,小小的谢姑娘朝他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张雪霁原本以为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件衣服原本或许并不是黑色,它只是被很多的血染成了黑色。血从衣服的边缘滴滴答答的落下来,谢姑娘弯腰抓住一具尸体头发,朝村庄深处走去。 张雪霁发现这些尸体里面也包括自己。准确来说,他也是一具‘尸体’。 他被堆叠到许多自己的同类上面,看着谢姑娘一遍又一遍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她的手臂也无数次的从张雪霁眼前晃过去。 张雪霁看见了很多伤痕,交错,狰狞,盘踞在少女细瘦的胳膊上,显眼到了一种恐怖的意味。随即那条布满疤痕的胳膊抡起油桶从尸体堆上方倒下来,谢姑娘把油桶倒空之后,后退两步注视着尸体堆,她并不知道,里面有一具尸体也正‘注视’着她。 她把点燃的火把扔到尸体堆上,火焰迅速吞噬了一切。张雪霁隔着燃烧的火焰,无法移动的眼珠艰难的注视着谢姑娘。 她表情很冷漠,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其他什么的负面情绪,她只是没有表情的注视着火焰,燃烧的尸体,好像在注视一个和她无关的,没有生命的存在。 张雪霁耳朵里又听见了那种,列车开过隧道的声音,庞大,空旷,贴着他的耳膜,就好像那列车开在他的听力组织上面,压迫得他头痛欲裂。他的视角混乱黑暗,不知道被翻卷了多久,终于又能勉强视物。 “老大,那个女的好像晕车了,她一直在发抖,等会会不会吐出来啊?” “……这是害病了吧?” 混乱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张雪霁的视角在好几个人之间来回的切换;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只是个摄像头,而掌握遥控器的人还在犹豫从那个机位看剧情会更好,所以反复在几个视角之间切来切去。 不断切换的视角晃得张雪霁有点想吐,他好不容易在那些重叠交谈的人影中,再次找到了谢姑娘。 现在的谢姑娘看起来年纪大了一些,大概十五六岁?她蜷缩在角落,右手在神经质的发抖,脸色苍白得可怕——确实如同那些车队护卫所说的一样,仿佛是发病了。 为首的男人往她那边走了两步,弯腰试图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小姑娘,你还好吗?” 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少女之前,就先被少女用左手打开!她抬起头,浓黑的眼瞳阴沉沉的盯着他们,被她注视到的人不自觉后退,心里有些发毛。 谢姑娘开口,声音嘶哑,下唇还有一行渗着血的牙印:“不会吐,也不会弄脏车子,我付过钱了,你们不会想半路把我扔下车吧?” 即使右手还在神经质的抽搐着,也丝毫不妨碍她口出恶言,语带恶意。 车队首领举起双手,后退两步,好声好气的示弱:“当然不会,我们骆队在沙漠里行走,最讲究的就是信用。十六也是担心你,毕竟在沙漠深处,要找药很麻烦,如果不是突发恶疾那自然再好不过……” 谢姑娘并不听他的解释,左手死死按住自己颤抖的右手,闭着眼睛垂首继续无视众人。她靠着墙壁微微塌下的肩膀似乎比在村子里时更瘦弱了一些,但气势却变得更加可怕了,如同一把已经开了刃的利剑,变得更加危险。 碎片式的场景掠过张雪霁眼前,他被拽着前进,忽然间眼睛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刺眼的白色;张雪霁不得不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张雪霁?醒醒——” 脸上好像被人拍了几下,有点痛,张雪霁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片刻,又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谢姑娘的脸,离他很近,眉头紧皱。 张雪霁眨眼,还有些晃神。谢姑娘皱眉,不客气的又抬手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还没有清醒吗?” 看她有还想再拍几下意图,张雪霁连忙坐起来,摆手:“醒了醒了!” 他总觉得自己的脸有点肿。不过眼下没有镜子,张雪霁也没办法确认——他环顾四周,发现二人已经不在婚宴上,而是在渝州城附近的巫云山附近。 谢姑娘从储物戒指中抓出两朵巨大的苍白莲花,扔到地上:“女鬼王宁愿死,也不肯被我们活捉,看来海妖聚集一事内幕极深。你认识这东西吗?” 张雪霁俯身捡起一朵,用手指拨了拨焉巴巴的花瓣:“……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却记不起来,不过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东西的相关记载才对。” 谢姑娘:“在渝州城内,女鬼王就是靠它进行空间瞬移,也是用它将所有人困入幻境。我也去过鬼域,这并不是鬼域的东西。” 张雪霁一愣:“谢姑娘,你去鬼域干什么?” 谢姑娘坦然回答:“找鬼报仇,我习惯斩草除根。” 张雪霁:“……” 你这个根,也未免除得太干净了吧?连鬼都不放过? “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是人间之物。”张雪霁皱眉,冥思苦想,“我肯定是在什么书上见过类似的记载……嘶。”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被幻境大幅度消耗的精神力多少影响到了记忆。正当张雪霁想要说什么时—— 恰如一场被断电突然掐断的电影。 他好像只是打了个盹,瞬息间又从二十六岁的张雪霁,变成了十五岁的张雪霁。他仍旧躺在夏泽国女王雕像的手臂下面,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寄生莲,而是一卷抄录过半的符咒。 刺眼的太阳光顺着雕像手臂缝隙照进来,落在他手中的宣纸背面。被宣纸遮挡了一层的太阳光晒着张雪霁的脸,张雪霁眨眼,脑子里恍惚得厉害。 在晴朗的太阳光下,张雪霁仰头便能看见珍珠底下已经被启动的法阵,法阵上面缭绕着微弱的白色残魂。一时间他没办法分辨梦和现实,没办法分辨他看见的另外一个‘谢姑娘’,和他十五岁所遇到的乔乔。 那张宣纸从他手中掉下来,他抬手捂住自己额头,一点明明灭灭的光在他灵台处闪烁。张雪霁不自觉弓起背,痛得脸都皱起来了——他意识到有些属于自己的记忆好像被封印起来了,比如说他穿越之前曾经见过乔乔—— 他带乔乔去吃早饭,他们在一家包厢式的电影院里面看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他们……他们之后去做什么了?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了,但是他不记得。 不应该只有这点回忆。肯定还有其他的……还做过别的什么……他们一起去过什么地方? 谢乔乔原本是坐在台阶上等张雪霁的。她强大的灵力忽然捕捉到了一丝阵法的波动,于是抬头往半空中那座巨大的雕像看过去——琵琶没有发出求救讯号,阵法的波动也十分微弱,看起来好像只是张雪霁在尝试着启动那颗珍珠底下的不知名阵法…… 谢乔乔起身,轻快的跳上雕像底座,看见琵琶正睡在雕像的掌心;它睡得很熟,张雪霁的声音一点也没有惊醒它,在太阳光暴烈晒着的这座雕像之下,无人能听见张雪霁痛苦的低喘声。 她皱眉,半蹲下去抓住张雪霁胳膊:“怎么了?” 张雪霁被她从雕像缝隙中拽出来,浑身都是痛出来的冷汗,眉心处那点明明灭灭的微光还在闪烁。他说不出话,低头用额头抵着谢乔乔的肩膀——谢乔乔用手掌按住他后脑勺,试探着往他灵台处输送一点灵力。 谢乔乔只是试探性的输入了一点点,张雪霁立刻惨叫起来,痛得浑身发抖。 她立刻停止了灵力输送,蹙眉看向珍珠底下的阵法:那个阵法还在运行,但谢乔乔对阵法一窍不通,根本看不懂这个阵法是干什么的。 她只能感觉到阵法上面好像有微弱的残魂。 没有了谢乔乔试图强行介入的灵力,张雪霁头部的剧痛慢慢自己平息了下来。他捂住自己额头,呼吸还急促得厉害,整个人靠在谢乔乔肩膀上。 谢乔乔:“还好吗?” 张雪霁苦笑:“暂时看起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这个阵法是一个封印阵法,里面有某个人残存的魂魄,来源是中洲那几个古老的世家传承下来的。” “施法者预先在某地布好阵法,并将对应的咒文刻在自己身上,这样身死之后,魂魄记忆就会被封存到阵法之中。但我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阵法,并没有特意去研究过它,不是很懂它的触发机制。” 谢乔乔抬手,那些阵法上漂泊的残魂便飘到她掌心,亲昵的贴着她的手掌。很奇怪的,那些残魂居然丝毫不怕她,看起来还很喜欢她。 她道:“你眉心处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封印?不是启动阵法的后遗症?” 谢乔乔点头:“是封印。我刚刚试着用灵力强行撬开,不过好像效果不大。” “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封印,使用这个术法的人必然是个布阵和神修的高手。” 神修是谢乔乔自己总结出来的名字,没什么公信力。张雪霁大概能明白,她所说的‘神修’是指专门修炼精神力的那一类修士。 张雪霁迟疑:“我不知道,但我确实……在那个阵法的残魂记忆里,看见了很奇怪的东西。” 很奇怪的,在残魂记忆中的‘张雪霁’对自己在地球遇见谢姑娘的记忆戛然而止后,十五岁的张雪霁居然也记起来自己确实在地球遇见过谢姑娘,或者说……乔乔? 谢乔乔皱眉,正要说些什么,那些贴在她掌心的残魂忽然挪动起来,凝结出三个字:海王宫。 那三个字是汉语。 谢乔乔盯着自己的手掌,道:“是你的家乡话。” 张雪霁:“……啊,确实,我的家乡话。” 她掌心的残魂蹭了蹭她的手指,很快就在白日的太阳光下彻底消散。随着残魂散去,珍珠底下的阵法光芒也暗淡下去,彻底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谢乔乔侧脸看向远方,她站起身,向张雪霁伸手:“我们下去,底下有动静。” 张雪霁拉着她的手,借力站起来。他明知道自己所看见的记忆属于二十六岁的张雪霁——但在他把手搭到谢乔乔掌心,谢乔乔自然而然的曲起手指握住他掌心的时候——他想到了在渝州城假扮新娘新郎时,二十六岁的张雪霁始终是单方面的朝谢姑娘伸手。 而谢姑娘也仅仅是将手搭在他掌心,并没有回握过。 他站起来,顺便把雕像手心睡觉的琵琶也拎起来塞进自己袖子里。谢乔乔正要拉着张雪霁下去,转身时却发现张雪霁没有动。 她疑惑,回头看着张雪霁:“怎么了?” 雕像位置很高,她回头时整个人都被太阳光照得明亮,长发被整齐的梳成发髻,垂落脸颊的一些碎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她绿色的长衫布料,也在太阳光照耀下,泛出柔软的光泽。 【如果能在海边长大就好了,我不喜欢靠山的村子。】 【我是在海边的小村庄里长大的。】 【你说头发?因为没有留长的必要,我没有时间打理头发。】 【因为老师会给我扎头发,所以就一直留着了。扎马尾也是老师教的,只是我不聪明,学得不好。】 张雪霁牵着谢乔乔的手,脑子里混乱的掠过很多记忆碎片。属于‘张雪霁’和谢姑娘的,属于张雪霁和谢乔乔的。 可他面前站着的是谢乔乔。她偏着头,虽然脸上表情很不明显,但确实是在疑惑的看着张雪霁,在等他的下文。 她回握着张雪霁的手,那双丹凤眼虽然仍旧有些阴郁,可那已经不是‘谢姑娘’的眼眸。 张雪霁松了口气,弯起眼眸对她笑:“没什么,就是……虽然才分开没多久,却感觉好像很久没见了。” “还怪想你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315:55:242022-06-0320:5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十年书龄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wq5瓶;墨鱼只想摸鱼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1.0和2.0 谢乔乔愣了一下:“……谢谢?” 张雪霁叹气:“这种时候就不用说谢谢了,我们先下去吧。” 谢乔乔:“哦——” 她是没办法理解张雪霁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情了,拉着张雪霁从雕像台上飞下。 下面已经变得混乱了起来:黎明会的鱼头人冲进上层建筑,与巡逻的鲛人族护卫战斗起来。 谢乔乔还抓着张雪霁手腕,问他:“要管吗?” 张雪霁摇头:“不要插手。” 谢乔乔点了点头,果真不再理会那些鱼头人和鲛人的战斗,拉着张雪霁从旁边绕过去。偶尔有不长眼的把战斗局势波及到他们这边,还未靠近便被谢乔乔用剑鞘抽飞。她走在张雪霁前面,走得轻快而从容,却又如此的镇定自若,好似确信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她的脚步。 事实上,确实如此。 谢乔乔:“接下来去哪?” 张雪霁:“现在夏泽国忙着内乱,码头那边的兵力肯定会减少,我们去那边吧,我也要和你说说那个阵法的事情。” 谢乔乔一愣:“刚才没说完吗?” 张雪霁:“……我还没有说我在阵法里看见的记忆!” 谢乔乔眨眼,慢半拍的点头:“哦——” 两人走到了码头附近,码头上果然守卫变少了许多,但是那扇巨大的闸门也关上了,从根本上隔绝了外人的进入。 张雪霁和谢乔乔在临近海边的台阶上坐下,谢乔乔曲起膝盖抵着自己下巴,眼眸眨也不眨的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单手撑着脸,皱眉:“我在法阵的碎魂记忆,看见了我自己——不过不是现在的我,而是十年后,二十六岁的我……” 他把在法阵中所看见的一切,没有遗漏丝毫细节的跟谢乔乔重复了一遍。谢乔乔安静的听他说完,表情一如既往冷淡。等到张雪霁中场休息喝水的时候,她才慢吞吞开口:“这种法阵,有记忆造假的可能性吗?” 张雪霁摇头:“绝无这种可能。如果有造假,我肯定会发现。不过这个法阵里面只储存了部分的残魂和记忆,我没能看完布阵者全部的记忆。” 谢乔乔疑惑:“如果说布下阵法封印自己灵魂碎片和记忆的人,是十年后的你,但十年后的你为什么会在十年前留下痕迹?” 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掏出笔记本和细炭笔,将笔记本放在高一点的台阶上:“首先,我们假设十年后的‘张雪霁’是存在的——他通过某种方式,回到了过去,即我们的‘现在’。” 他在本子上写下26,圈起来,倒回去画了条线,尽头写上‘16’:“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我原本的出行规划里面并没有明匣洲,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遇到星空图的事情,我就不会半路改变主意,也就不会遇见你。” “我按照自己的原计划周游六州,当然没有走完,中途因为各种原因,总之我回了趟道载学宫;这时候我二十六岁,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遇见你。同时,你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各种原因——暂时是什么原因,我们还不确定。”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乔乔’,‘谢姑娘’两个词汇,然后在两人之间画上箭头,打了个问号。 “乔乔你也没有遇见你的老师。” 谢乔乔皱眉,看着本子上张雪霁写出来的简洁线条:“如果没有遇见老师的话,我确实左眼处会落下伤痕,倒也和你说的那部分能对得上。” 张雪霁:“好,那么就假设——我没有在十六岁遇到你,而你也没有遇到谢先生,我们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生活到二十六岁……” 谢乔乔纠正他:“那我应该是二十五岁。” 张雪霁没有和她争论,立刻从善如流的改了:“好好好,你二十五我二十六。” “乔乔你的名字是谢先生取的,如果谢先生没有给你取名字的话,你原本应该叫什么名字?” 谢乔乔愣了愣,皱眉苦思,良久,才开口:“可能就没有名字吧,我不是很在意这个的。” 张雪霁:“那么谢姑娘有姓无名这点,也算是对上了。” “二十六岁的张雪霁认为自己会穿越到这个世界,是因为自己在现世十五岁的时候被谢姑娘给予剑气,所以才会在死后穿越到这个世界。他满世界游历,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回家的方法,应该也有在寻找谢姑娘的踪迹。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一直没有碰上。” “直到谢姑娘为了杀戚忱和花铃月进入中洲皓月都,两人才相遇,但那时候谢姑娘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十五岁的‘张雪霁’。” “在二十六岁‘张雪霁’的记忆里面,很多东西都能和我们之前遇见的事情对上——渝州城,被妖怪抓走的绾绾小姐,即将沦为鬼城的鹿城。但因为那时候我们的人生轨迹已经截然不同,所以这些地方也发生了不同的变化……我们姑且把这个版本称之为1.0。” 谢乔乔看着笔记本上越来越多的地名,慢吞吞开口:“1.0里面鹿城已经沦为鬼城,而且谢姑娘和二十六岁的张雪霁遇到朱萱死后异变的女鬼王时,应该是我们现在这个时间点的十年之后。” “朱萱异变的女鬼王应该归于鬼域,为什么她也有寄生莲?” “说到寄生莲,”张雪霁摸着自己的下巴,道:“渝州城的魔窟,鹿城的鹿鸣湖,都出现过这种东西。但我记得寄生莲是传说中的魔界生物,别说人间,鬼域和仙界都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后面肯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才会导致‘二十六岁的张雪霁’非要回到过去不可,说不定后面也有‘十五岁的地球张雪霁’为什么会遇见谢姑娘的原因。” “可惜法阵里面的灵魂碎片和记忆都不完整,如果是‘二十六岁的张雪霁’完整的记忆,肯定可以提供更多的线索。” 谢乔乔:“要不要去海王宫?” “灵魂碎片最后不是组成了海王宫的汉字吗?如果说是二十六岁的你留下的线索,那么为了保证自己的记忆不会被其他人偷拿,确保拿到记忆的人必须是十五岁的你,从而将记忆分开存放,线索也用了只有你能看懂的汉字,这样也说得通。” 张雪霁转着笔,看着笔记本被自己画出来代表时间线的那几条长短不一的线,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谢乔乔:“嗯?” 张雪霁:“……就是,那个,你觉得——我和谢先生,长得像吗?” 谢乔乔眨眼,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到张雪霁脸上。张雪霁被她盯得有点紧张,不自觉的舔了舔唇,转笔的速度也变快了。 “不知道。”谢乔乔皱眉,为难道:“你们站在一起就不像,但如果把身上的零件拆开来看,又好像挺像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形容不出来。” 她模糊的形容词弄得张雪霁有点哭笑不得。他转笔的动作停下,最后还是把笔和本子扔回自己袖子里:“算了,应该是不像。” 鲛人女王和常病都是见过谢先生的人,如果谢先生真的就是‘二十六岁的张雪霁’,那么没道理鲛人女王和常病会认不出他。 同一个人,不过是‘二十六岁’和‘十六岁’的区别,就算容貌有些许变化,也不可能变化到让人连认都认不出来。更何况谢先生三百年前就已经到过夏泽国了,年纪少说也有三四百岁,就算‘二十六岁的张雪霁’回到过去,也不可能直接回到几百年前吧? 张雪霁更倾向于是谢先生和‘二十六岁的张雪霁’互相认识,在‘二十六岁的张雪霁’死后帮他布置了法阵。 “算了,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张雪霁拍拍自己衣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反正我们都已经相遇了,1.0发生的事情归1.0的人,我们归我们——可以为了规避一些危险而去寻找1.0的记忆,但不必用它来烦恼自己。” 谢乔乔点头,对张雪霁的话表达了认同。二人都是心性异常坚韧强大的人,并不会因为一个灵魂碎片的记忆就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或者性格。 这时张雪霁的袖子鼓了鼓,琵琶从他袖口探出头来:“我、我这是在哪?” 张雪霁戳了戳它的脑袋:“夏泽国码头,我们等会儿就要准备离开夏泽国,去海王宫了。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了让你帮我好好拿着宣纸的吗?你居然躺在雕像上面睡着了……” 琵琶眨了眨眼,忽然一激灵,整只妖从张雪霁袖口跳出来:“我想起来了!我当时——我当时看见张大哥你情况不对,本来想把你叫醒的,但是被一个很强大的残魂遏制了!” “张大哥你没事吧?”琵琶紧张的看向张雪霁,担心的询问着。 张雪霁摇头:“我没事,那个残魂没有恶意。” 准确来说,那个残魂和他还算是同一个人;虽然是二十六岁的他。不过这世界上真的可以同时存在两个‘张雪霁’吗? 见张雪霁确实没事,琵琶放下心来,长松了一口气,落回谢乔乔手心,抱着她的手指,心有余悸道:“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和乔乔大人分开了,大鹅说得对,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只有在乔乔大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谢乔乔动了动手指,紧抱着她手指的琵琶被晃得头晕眼花,但还是倔强的死死抱着谢乔乔手指不松手。谢乔乔垂眼,小幅度的流露出几分愉悦来,但她没有笑,只是用大拇指轻轻摸了下琵琶的脑袋。 夏泽国的内乱并没有持续多久。提前得到消息的鲛人女王早就预备了足够的兵力,将试图声东击西的鱼头人全部捉拿;它们这次不仅仅是抓捕了鱼头人,甚至连外族人也一并抓捕,准备一鼓作气将黎明会的老巢也铲除。 谢乔乔他们等夏泽国内乱结束后,再混入离城的队伍中。当然,他们没船可坐,因为没有任何一艘商船会开往海王宫。 张雪霁站在码头上,一只手拿着航海地图,另外一只手撑着伞,伞面倾斜,恰好遮着旁边蹲在地上的谢乔乔。 谢乔乔:“找到路了吗?” 张雪霁:“还在定位呢,哪里有那么快……” 低沉的男声从二人头顶传来:“你们就要走了吗?” 谢乔乔抬头,结果只看见张雪霁手里的伞。她戳了戳张雪霁的小腿,张雪霁不情不愿的把伞面挪开,露出被伞遮住的常病。对方在陆地上,也将鱼尾变成了人类的双腿,面色肃穆,看起来就很吓人。 当然,谢乔乔是一点也不怕他,就是觉得常病太高了,她仰着头很费劲。 她站起来,点头。常病垂着眼,脸颊旁边的鱼鳞小幅度翕合,有些紧张:“那你们以后还会来夏泽国吗?” 张雪霁幽幽的看着他:“怎么?你还有话没说完,非得等下次我们回来的时候再说?” 常病的目光从谢乔乔身上挪到张雪霁身上,张雪霁立刻伸长脖子挺直背,然后发现自己还是不如常病高。他莫名懊恼,但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从容模样,悄悄把手里的伞挪了挪,遮住常病比较好看的右半边脸。 谢乔乔:“张雪霁。” 张雪霁:“嗯?” 谢乔乔:“你挪伞干什么?” 张雪霁:“……我晒到太阳了,就想挪一下伞的位置。” 谢乔乔颔首:“哦。” “……”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心翼翼,试图不着痕迹的把伞又挪回原位。 谢乔乔仰头,看向常病:“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如果有机会的话应该会再来玩吧。” 常病脸上表情立刻肉眼可见高兴起来。他略微弯了一下眼眸,露出笑容,期待的问:“那你下次来的时候,谢先生会陪你一起来吗?呃……我听说在人类世界,成年人对自己的幼崽都非常爱护,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们,就算他们长大了也不会将他们赶走。” 谢乔乔没有跟常病说自己老师已经死了。 她思索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已经独立了,就算下次再来,也应该是我自己来,老师不会再陪着我了。” 常病一愣,有点失望:“这样子啊。我还以为人类的父母,会陪幼崽更长久一些。” 谢乔乔:“鲛人的父母是什么样的?” 常病挠了挠头,道:“我不知道,鲛人是卵生,我一出生就因为灵力强大而被带去王宫培养了,并没有见过它们。” 谢乔乔:“人类的父母也并不是都会陪着幼崽长大的。” “原来如此……” 常病身为女王近卫,公务繁多,过来和谢乔乔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匆匆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对谢乔乔说:“虽然谢先生不会跟你一起来,但你自己来玩也可以——你打架很厉害,护卫队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谢乔乔颔首,说谢谢。 等常病离开,码头上便又只剩下谢乔乔和张雪霁两个人了。谢乔乔侧脸看向张雪霁:“位置还没有算好吗?” 张雪霁挪了挪伞的位置,重新帮她遮着头顶的太阳:“已经确定好位置了,喏,你看我在地图上标出来的就是海王宫的位置。” 他把地图拿低了一些,谢乔乔踮脚凑过去看。张雪霁注意到她踮脚的动作,于是把地图拿得更低了一点,谢乔乔没有说话,但默默把踮起来脚放下了。 谢乔乔:“在南边啊。” 张雪霁:“不过没有往海王宫的商船。” 谢乔乔:“我们可以御剑,我灵力很多,御剑跨海也没有问题。” 张雪霁闻言,点了点头,便将地图卷起来,放进袖子里:“那等晚上太阳下山之后,我们就出发……我应该能陪你挺久的。” 他若无其事的补上了后一句话,明明后一句话和前一句话没有丝毫关系。谢乔乔眨眼,抬头看向张雪霁,张雪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掰成两半,分给谢乔乔一半:“吃苹果吗?” “……谢谢。” “是谢什么?” “不知道。” “……” 海浪声轻快,两人坐在伞底下,咔嚓咔嚓的咬苹果。正午浓烈的太阳光晒在伞面上,在两人身边投下一小圈圆圆的阴影。 张雪霁转头看着旁边的海面,粼粼波光起伏,不时有海鸟贴着海面低空飞过。他嚼着苹果,假装不小心——或者是若无其事的——目光往旁边谢乔乔身上,轻飘飘的落下。 他连目光都那样小心翼翼,又轻缓,好像是害怕自己眼神重一些,也会惊动自己身边的年轻剑客。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因为年轻不懂事所以会伤害爱人’这样的结论,一切会伤害你的人都不是真正的爱你——真正爱你的人,哪怕只是个小孩子,也知道要给你留最好吃的饼干,想每天都和你见面,和喜欢的人说话要更温柔更甜蜜才会被喜欢—— 你看,幼儿园都会教的道理,哪里会有大人不知道呢? 希望大家都能遇到会给你正确反馈的心上人,就像小张每次偷偷看乔乔一样。 ·感谢在2022-06-0320:55:542022-06-0417:5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月20瓶;尧濯、只怕已是抛书人、王牌去污粉本粉、小蓝蓝蓝、ybu、顾空枝10瓶;假装有趣9瓶;好心的费奥多尔饭团斯、闲鱼、蓝桥春雪君归日5瓶;沙花花4瓶;阿非啊、22231195、大碗螺蛳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海王宫 海王宫的位置在南边,和春明号的行驶方向恰好相反。 以春明号的速度,想要抵达罗火洲,需要十三日的路程;这还没有算上中途修整以及各种意外。而相比之下,谢乔乔御剑飞行就要速度快上许多,如果她独身一人的话,横跨大海只需两日光景。 等张雪霁确定了海王宫位置后,谢乔乔便将书箱横倒放下,自己坐到一边,拍了拍另外一边。张雪霁以为她还想休息,也没有往御剑飞行那方面想,就直接坐了上去。 谢乔乔:“等会速度可能会有点快,你可以抱着我。” 张雪霁茫然:“啊?哦,哦哦——不过到时候我也踩在剑上吗?” 谢乔乔疑惑:“你为什么要踩在剑上?” 张雪霁挠了挠头:“因为你不是说要御剑跨海吗?” 谢乔乔温吞道:“坐着就可以了。” 张雪霁:“……哈?” 他心里刚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都还没来得及把这份预感问出口——谢乔乔抬手掐了个剑诀,书箱里响起前后两声剑鸣,随即整个书箱飞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加速晃得张雪霁整个人往后倒,险些从书箱上摔下去;谢乔乔抬手抓着他的衣领,又把他拽回来,张雪霁一头撞到谢乔乔肩膀上,顿时感觉自己鼻腔里涌起阵阵暖意。 他伸手一抹自己鼻子,果然摸到一手湿滑的鼻血。 此时书箱已经迅速飞离了夏泽国码头,在海面上破开一层水浪。张雪霁的头发和衣衫都被海风吹得胡乱飞舞,随便用袖子擦了几下鼻血后,死死抱住了谢乔乔。 那么大的风,张雪霁自己人都快要被吹走了,但谢乔乔却坐得很稳,除了头发衣服有被吹动外,她连坐的位置都从头到尾没有挪动过。旁边张雪霁越抱越紧,整颗脑袋都要埋进谢乔乔脖颈里了。 谢乔乔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平静的提醒:“张雪霁,你挡到我视线了。” 张雪霁:“&…………&&……” 风太大,张雪霁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嘴的风,说出来的话也全都是模糊不清的破碎音节。不过谢乔乔听懂了,她思索片刻,用灵力撑起一个阻隔海风的保护罩,一时间四面安静,张雪霁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脸颊,把吹进自己嘴巴里的头发捡出来。 谢乔乔展开地图看上面的定位,地图是张雪霁改过的,有储存了谢乔乔灵力的黑色小磁石在地图上不断移动,代表着谢乔乔和张雪霁的位置。而远处被红色小磁石标记出来的位置,就是海王宫的位置。 谢乔乔从小在海边长大,对海王宫的传说也略知一二;海王宫据说是蛟龙一族的领地,它们对人类并不和善,自人类开辟海域以来,不少海船毁于蛟龙手中。人类修士对待蛟龙也是毫不留情——乖乖呆在海中的蛟龙也就罢了,而那些上岸人间为祸江河的恶蛟,则无一例外成为了人间修士的试剑石。 她记得老师的游记里确实有关于蛟龙族海王宫的记载:每到天气晴朗的月夜,海王宫内的蚌壳侍女便会踩着浪头浮上水面,收集承载了月华的浪花,带回去装饰海王宫。 不过因为海王宫的位置处于深海之中,并且从来不与人类交往。所以谢乔乔对于海王宫所有的认知,仅仅限于游记和一些海边渔人的传说。 他们上午出发,傍晚时抵达了海王宫相对应的海域。此时海面相对还比较平静,只有海风吹拂搅动的波浪,没有什么其他海兽出没的痕迹。 张雪霁撑着一把伞,伞面向谢乔乔那边倾斜:“坐会儿?等晚上蚌壳侍女出来采集月光的时候,我们可以跟着混进去。” 谢乔乔:“……不会被认出来吗?” 张雪霁:“就跟我们人看蚂蚁,会觉得它们都差不多一样,蛟龙看其他物种也会脸盲,觉得都大差不差。” 他把伞的伞柄调长了一些,斜插进书箱侧面的卡槽,调整固定住位置。伞面投下的阴影恰好可以遮住张雪霁的一半,谢乔乔则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伞面底下。 她曲起膝盖,脚踩在书箱边缘,懒散的坐着,等日落。 那颗太阳已经有小半坠入海平面了,太阳的光辉把整片大海都染成蓝色和红色碎片交织的模样。天空也一样,红色和蓝色互相浸染,交缠。这些色彩光也落到伞面上,像流水似的,倾斜下去,变成昏暗暖调的光。 自从谢乔乔张开灵力保护罩后,张雪霁就已经没有再抱着她了,但仍旧抓着谢乔乔的一截衣袖。那截绿色的布料被张雪霁抓着皱皱巴巴,他却一无所觉,因为过于习惯,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抓着谢乔乔的袖子。 最后太阳整个沉下去,天空变得昏暗。远处有星星渐渐明亮起来,从另外一边升起来的月亮今天是圆鼓鼓的,但还不太亮。 这是因为天还不够黑的缘故。 张雪霁单手在箱子上,撑得有点手酸。他刚想挪一下位置,手一动时,他才骤然发现自己手心还攥着一截东西;张雪霁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意识到是自己抓着谢乔乔的衣袖。 他缓慢的,反应过来,松了口气,松开手,那截皱巴巴的布料从他掌心掉出来。被捏皱的新绿色布料,失去外力挤压后,像烤箱里发酵的泡芙一样膨胀起来,松松散散的一团,依靠着谢乔乔的手腕。 谢乔乔好像还不知道这短暂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仍旧注视着远处太阳消失的海平面。她冷白的面颊上,有海面的波光在荡漾,柔和轻快,一圈又一圈的荡开。张雪霁只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移开视线。 他假装若无其事的按了按那块被他抓皱的衣服袖子,想要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只是那团布料被张雪霁抓了太久,不管他怎么压亦或者轻拍,上面松松散散的褶皱就是不肯变得平整——张雪霁感到几分懊恼,皱着眉咬着后槽牙,手指搭在那团皱巴巴的布料上。 忽然间,谢乔乔抬手。 那团皱巴巴的布料飞速从张雪霁手指间划走,他受惊的,手腕抖了一下,随即他的掌心撞到谢乔乔手指。 轻轻的,‘啪’的一瞬。 好像一团被惊动的蒲公英,被吹散开,轻快抽离的那一瞬间,短暂的接触。 谢乔乔转头看过来,有点意外,但仍旧平静的:“不好意思。” 张雪霁飞快的缩回手:“是我自己没注意。” 谢乔乔继续抬手,指着远处:“蚌壳侍女好像出来了。” 张雪霁立刻把那点奇怪的心情抛下,顺着谢乔乔指的方向看去:月亮此时已经升得很高了,可以看见海面起伏的波浪越来越汹涌。 在海浪涌起,雪白的浪花于海浪之上涌现时,与浪花一样雪白的胳膊轻轻攀爬出海面。月光落在浪花上,极其少数的几朵浪花可以承接到月华,在起伏的海浪中维持自己破碎美丽的形象,而不会轻易的消散。 踏水而出的蚌壳侍女们眼睛比老鹰还锐利,可以轻易的从无数捧浪花里,找到她们需要的那么一两朵,然后用手将它们摘下,放进自己的蚌壳里。等到月亮光华渐渐散去,蚌壳侍女们排成一列,沉入海底,返回海王宫。 谢乔乔收起书箱背在背上,拉着张雪霁悄无声息的跟着蚌壳侍女们——蚌壳侍女的队伍很长,她们背后的蚌壳随着水流轻轻煽动,蚌壳里面一簇又一簇拥挤的雪白浪花像在她们蚌壳里塞了一捧蓬松的雪。 在幽暗深海之中,很轻易就能看见海王宫的轮廓。因为它是海底唯一明亮的建筑;比起庞大精美的夏泽国,海王宫的宫殿要更加粗糙一些,但也更加耀眼。 装饰在柱子上的簇簇白色浪花,墙壁和拱门上挂着大量的宝石,金子,和珍贵的手工艺品。在海王宫附近堆满沉船,浮游生物在沉船缝隙间穿行,被腐蚀松动的船板上长满水草和藤壶。 谢乔乔仰起头,看着拱门墙壁上随意挂着的一连串石榴红宝石。张雪霁拽了拽她的胳膊:“这都被水浸坏了,拿出去也不值钱。” 谢乔乔:“……哦。” 她若无其事的移动脚步,跟着张雪霁继续往前走。他们穿过那些古老的拱门和回廊,最后来到回廊尽头:宽阔的大殿,数不尽的漫长墓碑群,长柱,和盘旋在柱子上的蛟龙。 蛟龙虽然是一个大的族群,但它们的鳞片颜色却各有不同,红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于是那些蛟龙盘在柱子上,把柱子也显得多姿多彩起来。 谢乔乔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柱子,无言。张雪霁别过头,按着自己眉心,低笑——谢乔乔认真:“笑了不会被发现吗?” 张雪霁持续按着眉心,正色:“别笑出声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怎么蛟龙还有荧光绿的啊噗——” 在墓碑群的深处,水流涌动,一只颜色与深海几乎融为一体的蛟龙向他们游来;那只蛟龙似乎地位很高,它一出现,其他盘旋在柱子上的蛟龙纷纷从柱子上下来,一声接一声的龙吟透过水层传播出去。 蚌壳侍女们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背后的蚌壳受惊,不安的煽动着。 谢乔乔第一时间站到了张雪霁面前,一手已经按到了书箱上,警惕的看着那只深色蛟龙——张雪霁也绷紧了神经,手摸到了自己衣服袖口。 蛟龙巨大的头部此时已经完全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但过于庞大的身体还拖在后面,在深海之中,根本无法看清楚它的全貌。它微微转动眼珠,赤金色的竖瞳望向谢乔乔。 “人类……没想到,时隔多年,海王宫还会有人类造访。” “人类?居然有人类混进了海王宫?!” “这些麻烦的小东西,又想来我们地盘做什么?” “蚌族的蠢货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随着巨大蛟龙的一句话,其他的蛟龙也纷纷骚动起来。谢乔乔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她站在一大片蛟龙面前,越发显得整个人渺小至极。 旁边张雪霁叹了口气,但也没有丝毫犹豫的走出去,跟着她一起站在了蛟龙面前。他礼貌的向那只蛟龙拱手作揖:“我们无意打扰蛟龙族的安宁,只是想要找一些我们朋友给我们留下的线索,没想到惊扰了各位安眠,再次特向各位赔不是。” 总之先礼后兵,先看看能不能和这群蛟龙讲道理;如果讲不通的话,再让乔乔上。 那只蛟龙的视线转移到张雪霁身上。但只是看了一小会儿,蛟龙又重新望向谢乔乔:“我从未见过剑意如此纯粹强大的人类,你在人类之中应当也是佼佼者。” 谢乔乔老实回答:“大概。” 她才离开渔村不过几个月,也没有几个参照对象。不过谢乔乔骨子里就觉得自己很强。 其他蛟龙还在窃窃私语,但随着黑色蛟龙的一声龙啸,其他蛟龙纷纷安静,垂下脑袋等候它的命令。它身体低伏,一团淡青色的光笼罩着它的身体,等到光芒散去,蛟龙化作一位玄衣青年。 对方落到张雪霁和谢乔乔面前:“吾名扈准,是蛟龙族现任族长。” 谢乔乔指了指张雪霁:“张雪霁。” 又指着自己:“谢乔乔。” 扈准:“按照人间的习惯,我应该叫你谢姑娘?” 谢乔乔:“随便。我们在找一个阵法……张雪霁。” 说到重点,谢乔乔突然找不到形容词了。她偏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张雪霁,张雪霁秒懂她的意思,迅速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卷宣纸,上面是他抄录的夏泽国女王雕像上的阵法。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阵法。海王宫内有这样的阵法吗?” 扈准蹙眉看了会宣纸上的阵法,沉思片刻,道:“五百年前,曾有人类来到蛟龙族,为我们建造海王宫提供了不少帮助。他离去之时也留下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托我们代为保管——上面似乎确实有类似的花纹。” “不过吾对人类的阵法之术不甚了解,无法确定是不是同一个。” 张雪霁和谢乔乔对视了一眼,他立刻道:“能否让我们去看一下那个人类留下的东西?” 扈准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思起来。在他身后,那些蛟龙们正在用蛟龙族的语言窃窃私语,似乎正在和扈准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建议。 谢乔乔听不懂那些蛟龙的话。她偏过头,问张雪霁:“它们在说什么?” 张雪霁摊开双手:“在说人类不配踏入它们的宫殿。” 谢乔乔冷眼看过去,手已经搭到了书箱上面——张雪霁单手按住谢乔乔手腕,笑眯眯看向扈准:“这位族长大人,我们并不想和原住民动手,但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动手。” “我耐心比较好,但我们家剑修就不一定了。” 作者有话说: 我家剑修【划重点.jpg】 第105章 、单向输出 扈准赤金色的眼瞳微垂,极具压迫感的注视着张雪霁。 作为一只寿命漫长的妖,他即使平时不经常踏出蛟龙的领地,却也经常见到人类。他很确信面前这个少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和那位剑意纯粹的剑修完全是两个极端;但极其微妙的,扈准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着相当牢固的信任力。 这种信任出现在两个实力天差地别的人类身上,显得格外奇怪。 他沉吟片刻,开口:“我可以带你们去看那位先生留下的遗物。不过那里守着一只骨龙,是我们先祖死后残存的一点力量;作为蛟龙,我不能对祖先的遗体不敬,你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骨龙。” 张雪霁笑眯眯:“当然。” 扈准转身,用蛟龙族的语言说了几句什么——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蛟龙们不得不安静下来,重新回自己柱子上攀着。但它们隐藏在深海之中,注视着张雪霁他们的视线,仍旧称不上和善。 谢乔乔绝不是好脾气的人。她只要察觉到有龙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她和张雪霁,她便会毫不犹豫的看回去;她目光始终平淡,但即使身处低位,偶然一瞥望过去的目光,也如同巍峨大山,居高临下的显露出几分压迫感。 接收到她目光的蛟龙,纷纷心虚的收回视线,也有一些道行稍浅的蛟龙,焦躁不安的甩动尾巴。 越往前走,能看见的墓碑和石柱就越少。最后三人停在了尽头一堵巨大的石门面前,扈准单手按到石门中央,石门上的阵法亮起微光,随即石门向着两边打开。 扈准并没有进去,而是收回手,站立在门口:“我只能带路到这里了,再往前就有可能遭受骨龙的攻击。虽然只是没有神志的死物,但毕竟是蛟龙一族先祖的遗体,如非必要,我并不想对它动手。” 谢乔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确信这条龙并没有说谎,才拉着张雪霁往里面走。张雪霁原本还想和扈准说几句话的,但谢乔乔走得太快,他被拖得踉跄了几步,差点撞到谢乔乔后背上。 谢乔乔:“水,没有了。” 张雪霁反应过来,伸手在空中一摸,是实实在在的空气:水没有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盏灯,点亮,往四面照了照;灯光勉强照亮了一部分区域,能看见地上堆积的白骨,那些硕大的脊骨明显不属于人类。 张雪霁蹲下来摸了摸就近的一根骨头:“是蛟龙脊骨,看来这里确实死过很多蛟龙……” 黑暗中传来了骨骼摩擦的‘咔哒咔哒’的声音。谢乔乔眼眸轻垂,抓住张雪霁衣领把他拽过来,几乎是在张雪霁被拽开的瞬间,他原先站着的地方,一条粗壮的蛟龙尾巴骨狠狠砸入地面,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谢乔乔把张雪霁往身后一扔:“去找阵法,我来解决它。” 她扔人的业务还不太熟练,力气没能掌握好——张雪霁倒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捂着被撞痛的后脑勺,龇牙咧嘴的爬起来。但他倒也没有喊痛,提起灯笼绕开骨龙的活动范围,迅速开始寻找可能刻有阵法的地方。 谢乔乔把张雪霁扔出去后,反手从书箱中抽出凶剑;整个空间里只有提着灯笼的张雪霁在发光,骨龙缓缓扭动脑袋,漆黑空洞的眼眶跟着张雪霁的位置移动。当它的感知力锁定目标时——每一块骨头都在这个瞬间绷紧,下一秒就要张开颌骨扑向猎物——旋即便被玄黑色的长剑贯穿头部钉入墙壁! 骨龙撞到墙壁上,巨大的体型撞得四面石壁也振动起来,簌簌落下许多碎石。谢乔乔轻巧的落到骨龙面前,骨龙头部被凶剑钉入墙壁无法动弹,迅速卷起尾骨砸向谢乔乔。 谢乔乔连挡都没有挡一下,因为确实没有必要;在骨龙尾巴横扫过来时,她侧身攥拳撞上骨龙的尾巴;骨龙本该坚硬无比的尾巴,硬生生被谢乔乔给砸碎了! 她抓住剑柄将凶剑抽出来,余力连带着将骨龙的脑袋也扫落。那颗巨大的头颅落地后发出巨响,一连滚出好几米,只剩下身体倔强的挣扎了几下,再也没有动静了。 谢乔乔反手将凶剑插回书箱后,低头看向自己手背——毕竟是蛟龙的骨头,还是硬得有些过分,绝非普通海兽的肉/体可以比拟。刚刚那一拳虽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但也确实让她受了点皮肉伤。 这伤口看着还挺能唬人。 谢乔乔把手背到身后,三两步走到张雪霁身边:“阵法,找到了吗?” “找到了,你看——” 张雪霁把自己手里的灯笼稍微提高了一点,让灯笼的光芒可以照亮更多范围:他面前的空地已经被清理了出来,一个略微高于地面的石盘上,刻画着模糊不清的复杂法阵。 琵琶也从他袖子里爬出来,绕着石盘飞了一圈,道:“看起来和夏泽国雕像里面的法阵是一模一样的。不过,这个东西要怎么触发呢?” 张雪霁皱眉:“我也不清楚,我之前就是想把那些法阵抄录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抄着抄着就被拖进去了。” 谢乔乔:“你对这个法阵也了解不多?” 张雪霁摇头,道:“这个法阵就算是在中洲,也失传好几百年了,我只是在学宫一些失传阵法的介绍上面看了点皮毛,对于它更深一部分的构造完全不清楚,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触发的。” “唯一比较确定的是,这个法阵是基于灵魂的认知构造,所以触发点大概也和灵魂有关……应该是这样没有错。” 谢乔乔蹲下来,低头看着那个复杂的阵法:“那就重新抄录一遍,说不定就能知道为什么了——这次我来。” 张雪霁一愣:“你来?” 谢乔乔:“这个阵法到底有没有副作用,还尚未可知,你再进去太冒险了。我精神力更为强大,换我来比较安全。” “不行!”张雪霁皱眉,想也不想便否决了谢乔乔的建议。 谢乔乔不语,只是抬眼疑惑的看着他。 张雪霁指了指她背在身后的手:“你的手,不方便抄录这么复杂的法阵吧?” “……” 张雪霁:“我猜错了?” 谢乔乔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搭在自己膝盖上:“没猜错。” 昏暗灯光照着她皮开肉绽的手指骨,在幽暗光线下看着格外狰狞。张雪霁吓了一跳——他立刻从袖子里找出医药箱,暂时也不管石板上的阵法了,先取出伤药帮谢乔乔包扎伤口,嘴巴里碎碎念:“你不声不响的就把手背后面,我还以为就是破点皮呢……琵琶,你过来。” 琵琶连蹦带跳的跑过来,正要对谢乔乔的手施以中和属性的灵力进行治疗。谢乔乔摆了摆另外一只手,拒绝:“灵力治疗对我没用。” 张雪霁:“……对哦,忘了你是个被ban治疗的输出。” 谢乔乔不太听得懂‘ban治疗’‘输出’的含义,但她大概能明白张雪霁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琵琶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眼巴巴在旁边看着张雪霁略微弯腰帮谢乔乔处理手背上的伤口。张雪霁处理这种小伤口特别的得心应手,消毒上药,再缠绷带——他现在已经不会再问谢乔乔绷带要不要缠厚一点这种智障问题了。 张雪霁在帮谢乔乔处理伤口的时候,谢乔乔便垂眼打量着石板上的阵法。在夏泽国,她曾经往同样的阵法中注入灵力,但阵法没有丝毫反应,可见这个阵法并不是以灵力为开启钥匙的。 “包扎好了。” 张雪霁最后把绷带绑了个蝴蝶结做结尾,然后从自己袖子里掏出宣纸和炭笔:“我还是和上次一样,就坐在这里抄录阵法——乔乔,你别走远。” 谢乔乔颔首:“我就在这,不会走远。如果你的情况不对,我可能会试着强行切断这个阵法。” 张雪霁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当然可以,肯定还是性命比较重要。” 谢乔乔接过张雪霁手里的灯,提高小灯为他照亮。张雪霁则借着那点灯光,半跪在地抄录阵法。 一时间熟悉的感觉再度勇气,就好像是之前在夏泽国鲛人女王雕像下抄录那份阵法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困倦,恍惚,迷迷糊糊被拽入另外一条时间线上。 谢乔乔蹲在一边为张雪霁点灯,她眼看着张雪霁抄录的动作越来越慢,而石板上的阵法则缓慢的运转起来——她熟悉的残魂力量重新在四周开始缓慢涌动。但随着残魂力量的涌动,整个洞穴也开始轻微的晃动,开始用细小的石块从屋顶上掉下。 琵琶吓得躲进谢乔乔怀里,惊声:“乔乔大人!这个洞穴好像要塌了!” 谢乔乔垂眼,单手抽出凶剑插入地面。刚刚还轻微震动的洞穴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残余的一点泥土簌簌落下。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起半分波澜:“塌不了。” “我说——谢姑娘——我真的要渴死了啊。” 张雪霁躺在沙子上,双目无神的睁着眼睛,惨嚎。谢姑娘就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头顶上盖着张雪霁的外套遮挡太阳。 她抬眼,冷冷的看向张雪霁。如果是平时,张雪霁可能就闭嘴了;但今天不一样,张雪霁在沙地上滚了一圈,摊开双手:“你瞪吧,把我瞪死了,你也别想杀戚忱了。” 他们在渝州城杀了女鬼王,却也因此察觉到了海妖聚集一事背后潜藏着更大的内幕。如果换成其他中洲宗门的弟子,眼下第一反应应该就是立刻继续顺藤摸瓜调查鬼鹿城背后的人——但很可惜,遇见这桩事的是谢姑娘。 对谢姑娘来说,找女鬼王的麻烦是顺路,杀戚忱才是她的主要目的。所以她根本没有在渝州城多做停留,杀完女鬼王后又揪着张雪霁,马不停蹄的前往风陵渡口,搭乘最新一班商船直奔罗火洲渡口,再由渡口赶路进入东冥大漠。 只是谢姑娘本来就是个路痴,方向感和她的剑道一样离谱。而张雪霁,他从来没有来过大漠;这是他第一次进大漠,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靠风水术定位的,没想到东冥大漠因为有个凤凰圩的缘故,风水定位术全然不能施展。 于是毫不意外的,两人在大漠深处迷路了。 谢姑娘把张雪霁的外套扔到张雪霁身上——张雪霁的脸也被自己外套盖住了。他抬手把外套掀开,露出脸:“怎么了?” 谢姑娘:“沙尘暴来了。” 张雪霁一个鲤鱼打挺,想从地面上跳起来。但因为沙面太软,跃起失败,他又摔回去,但脸上仍旧挂着惊愕的表情:“又来?” 无论张雪霁心里多么不愿意再遇到沙尘暴,但沙尘暴明显和谢姑娘一个脾气,那就是根本不在乎张雪霁愿不愿意的问题。它卷着黄沙,像一片黑压压的夜晚,从远处天边压了过来! 谢姑娘单手抓着张雪霁衣领把他从地面上拎起来,另外一只手掐诀,一道灵力屏障以她为中心缓慢蔓延开。但谢姑娘心里清楚,这道灵力屏障无法完全阻挡沙尘暴的威力。 东冥大漠是个极其古怪的地方,只有常年生活于此地的沙贼和游牧民才能找到那些隐蔽的小路。这片沙漠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活物,就连这里的自然灾害,都有着媲美元婴修士的攻击力。 而且东冥大漠的磁场也很奇怪,似乎天生克制一切空间术式。谢姑娘的储物法器在进入东冥大漠后直接失灵了——张雪霁的袖里乾坤虽然还能拿东西,但辩物能力已经完全丧失,每次都会从袖子里掏出各种乱七八糟,他们根本不需要的鸡肋东西。 在东冥大漠里迷路的第二天,他们就已经遭遇了一次沙尘暴。刚开始谢姑娘和张雪霁都没有太在意,结果在沙尘暴手上吃了大亏——强大如谢姑娘,也被吹得头发乱成鸡窝,满脸沙子,脸色难看得能爆杀五个戚忱。 张雪霁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能笑出声。虽然他刚吹完沙子的情况也并没有比谢姑娘好到哪里去,但至少他里面还有件外套衣服是干净的,能借给谢姑娘擦擦脸挡挡风。这也是为什么刚开始,张雪霁的外套会被谢姑娘顶在头上的原因。 张雪霁眯起眼看着那道沙尘暴,忽然一拽谢姑娘衣袖:“谢姑娘!沙尘暴里面有人!” 谢姑娘顺着张雪霁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远处沙尘暴翻滚中,天际与地面交接的地平线上,有米粒大小的人群正在缓慢移动。 张雪霁:“会不会是本地人?” 谢姑娘收回目光:“应该是沙盗,但不确定。” 张雪霁一点也不嫌弃,摸着自己下巴:“沙盗也行啊!不是说东冥大漠里的沙盗也认路吗?至少先让他们带路找到凤凰圩再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417:55:302022-06-0522:0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ecilia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幽40瓶;幽昙、塔司、墨染繁芜20瓶;一碗老姜汤、洲白、神明逢春、阿布布打气球、雨露均沾、游柠、小蓝蓝蓝、我爱物理、二十年书龄、这样啊、杨二妞10瓶;清酒8瓶;睡在上铺的人6瓶;。、crh、木棉花、木浴、阿非啊、朝雨暮雪、千叶、没有心的女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5瓶;路过的一只、瑜4瓶;光叔3瓶;481497022瓶;画中仙、俞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柠檬水 那群人狂奔着向谢姑娘这边跑来——因为谢姑娘和张雪霁占着一处沙坡,他们大约也想冲过来借沙坡躲避一部分沙暴的危险。跑近后两拨人马面面相觑,谢姑娘两手环抱着胳膊,往旁边挪了挪,张雪霁跟着往旁边挪,空出一片地方。 他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空余的沙地,笑眯眯:“来这里,来这里。” 新赶来的那伙人也没有时间疑虑,眼下保命要紧,迅速躲进了沙坡底下;他们还带着行李和骆驼,迅速把行李塞进骆驼底下后,几个人也跟着躲进了骆驼身后。 为首的男子犹豫片刻,看向谢姑娘和张雪霁:“你们要不要也躲到骆驼后面来?有骆驼挡着,会安全一点。” 谢姑娘没有理他。张雪霁笑眯眯的打着圆场:“没事,我们就在沙坡后面等就行……咳咳咳!” 沙尘暴的一点余威冲过来,张雪霁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里就被塞了一大把的沙子。他连忙撇过头呸呸呸的把沙子吐出来,同时将自己手里干净的外套披到谢姑娘身上。 “咳咳咳——这个沙子——呸呸呸——” 谢姑娘睁眼,身体四周被灵力撑开一个狭小的圆形,恰好将她和张雪霁笼罩在其中。无论外面如何风沙肆虐,灵力保护罩之内永远是风平浪静。 她已经在沙尘暴手上吃过一次亏,自然不会再次松懈。第二次撑开的灵力保护罩,不论是强度还是保护性,都远超过谢姑娘初次撑开的保护罩。唯一的缺点就是所耗费的灵力也是个极其庞大的数字,即使是以谢姑娘的力量,也并不能长时间维持这样的灵力输出。 当然,这些谢姑娘不会和任何人讲。 她没有扔掉张雪霁披过来的外套,一边维持着灵力保护罩,一边侧目打量那群躲在骆驼后面缩成一团的人;那些人看起来挺有经验的,刚躲进去就知道立刻用衣服把自己的脑袋包起来,看来没少吃沙尘暴的亏。 谢姑娘冷淡道:“看起来不像沙盗。” 张雪霁:“确实,好像是药王谷的弟子。” 谢姑娘:“药王谷?” “天下医修,无不以入学药王谷为荣。不过药王谷的弟子很少这样三十几个人的大规模行动,看来东冥大漠里面确实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张雪霁摸着自己下巴,一边思索一边和谢姑娘解释。 但谢姑娘已经把眼睛闭上——张雪霁明白,谢姑娘做这个姿势,就是觉得这些信息无用,不想再听的意思。 沙尘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才渐渐减弱。谢姑娘在沙尘暴刚有所疲意时便睁开了双眼,保护罩随着沙尘暴的减弱而逐渐弱化,当外面沙尘暴已经平静下来时,谢姑娘也跟着撤掉了灵力保护罩。 她脸色比平时略微苍白一些,但是并不明显。 张雪霁爬上沙坡,伸出手在空气中探了探,回头对谢姑娘道:“还有风,估计明天沙尘暴还得来。” 谢姑娘站起来,抖了抖外套上的沙子,没有回答。张雪霁从沙坡上滑下来,中途没有掌握好平衡,直接倒栽葱滚了下去——他‘哎唷’了几声,车轱辘轴似的顺着沙坡往下滚,从谢姑娘身边滚过。 谢姑娘伸出一只脚,拦住了‘车轱辘轴’。张雪霁一头撞到谢姑娘小腿上,捂着自己被撞到的额头,痛得龇牙咧嘴。 这时候旁边骆驼队里的人也慢慢从骆驼后面爬出来了。比起有保护罩的谢姑娘等人,他们看起来就要狼狈得多,几乎全员都变成了‘黄沙人’,从土堆里爬出来时身上往下掉的不是沙子,而是沙块了。 张雪霁扶着谢姑娘的小腿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沙土,走过去向为首的男子伸手。为首的男子愣了一下,但也没有拒绝,抓住张雪霁的手从沙土堆里站起来。 年轻男子:“多谢……这位道友,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张雪霁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黄沙,温和微笑:“我是道载学宫的弟子,不过没什么修道天赋,至今还未能入道。如果道友觉得我眼熟,那说不定是在试剑大比的观众席上见过?” 年轻男子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有可能。在下药王谷苏益川,不知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张雪霁指了指自己:“我姓张,叫张函数。” 又指了指谢姑娘:“这位是我朋友,也姓张,叫张泛函。” 虽然名字是张雪霁胡诌的,但谢姑娘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冷淡的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聊天。苏益川长得温润俊秀,气质也彬彬有礼,在张雪霁介绍谢姑娘时,他含笑向谢姑娘见礼——然后谢姑娘只看了他一眼,旋即便移开目光。 张雪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胡诌:“我朋友这里,这里有点问题,时不时的就犯病,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他说话时还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苏益川会意,觉得奇怪,但碍于谢姑娘的态度,也不好多问,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张雪霁顺口问了下去:“苏道友等人为什么会来东冥大漠?” 苏益川蹙眉,叹了口气:“张兄,你可知两个月前,蓬莱洲沂河出现了大量堕魔的修士,一时间普通人和本地的修真门派死伤无数,连带周围三个大城全都变成了死城。” 张雪霁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两个月前他还在酆都,对沂河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一无所知。这就是古代信息不发达的坏处了,即使是有了千里眼顺风耳等术法,但大洲与大洲之间的消息仍旧十分闭塞。 他摇头,老老实实回答:“并未听说过此事,不过既然是在蓬莱洲发生的事情,又怎么会和东冥大漠扯上关系?” 苏益川神色一凛,压低了声音:“看在张兄你是道载学宫弟子的份儿上,我也就不瞒你了——沂河之事被蓬莱巨灵宫解决后,他们觉得此事过于异常,于是特命数名弟子护送堕魔修士的尸体送来药王谷,让我们代为检查。” “我们在那些修士的尸身之中,剖出了寄生莲的莲子。而近几年,药王谷其他出谷游历的弟子,也时不时传回消息,说他们在其他洲也发现了寄生莲的影子——没过多久,上元仙门大弟子戚忱亲自来了一趟我们药王谷。” “他和我们掌门长谈了三日,三日后便告别我们掌门,独自离开中洲前往凤凰圩。戚忱离开之后没有多久,掌门就派我们也出发前往东冥大漠,在凤凰圩外等戚忱的消息;掌门说了,让我们在东冥大漠待命六个月,若是六个月后戚忱没有出来找我们,那我们就撤回药王谷。” “张兄你呢?又是为何来此?” 张雪霁也皱眉,神色深沉:“不瞒你说,戚忱也来了一趟道载学宫。不过他来的时候不巧,我们院长在白玉京上,未能见到;他和我们副院长谈了数日,之后便离开道载学宫,往凤凰圩去了——我和我朋友也是被我们老师派遣出来,专门前往东冥大漠等候戚忱道友的。” 苏益川大惊:“你们也是被派出来等戚忱的啊?” 张雪霁点头,神色真挚坦诚,双眸清澈无垢。苏益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投去怜悯的目光:“那真是苦了你了,这东冥大漠可不好呆,我们这才进来半个月,就已经有两个人受不了先离队了。” “你和你朋友就两个人,居然还坚持下来了。” 张雪霁苦笑,摇头:“你以为我们就两个人?一开始可是五个人呢,半路跑了三个,只剩下我和泛函,实在是跑不掉,跑了说不定就要被留级,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苏益川看向张雪霁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怜悯了。他思索片刻,建议:“你们两个人,一个还没入道,一个又是女子,不如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人多,而且还都是医修,也好有个照应。我之前来过东冥大漠,认识路。” 张雪霁当即露出笑脸——笑到一半,他又忽然察觉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嗨!这有什么可麻烦的?”苏益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道,“道载学宫与药王谷素来交好,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着你们两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大沙漠里等死嘛。” “不过你那个朋友……” 苏益川迟疑而小心翼翼的看向谢姑娘,正好对上谢姑娘阴沉不善的目光,他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小声:“道载学宫什么时候也收剑修了?” 张雪霁信口开河:“她之前也不是剑修,后来觉得读书人还需佩剑,久而久之就变成剑修了。” 苏益川:“这,这样啊……” 他倒是半点不怀疑张雪霁的身份——因为苏益川记得自己确实在试剑大比的休息区见过张雪霁,那时候他坐在道载学宫那边的阴凉处嗑瓜子吃西瓜,态度悠闲得就像是来春游的。有张雪霁作保,苏益川倒是也很相信谢姑娘的假身份。 等苏益川去和同伴们说有新伙伴要加入时,谢姑娘偏过头,低声问张雪霁:“戚忱去过道载学宫?” 张雪霁脸上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略微弯腰压低声音回答:“鬼知道,我遇见你的当天才回的道载学宫,连副校长人都没有见过。不过魏章没有和我说,那应该是没有去过吧。” 谢姑娘:“……那你是怎么知道戚忱去凤凰圩了的?” 张雪霁老老实实答:“魏章在药王谷的相好和他说的,他知道后又告诉我了。” “……” 张雪霁和谢姑娘成功混入药王谷的队伍之中——药王谷一行人一共三十二名,带着十五头骆驼。那些骆驼只有五匹可以载人,剩下的十匹骆驼都是用来驼药材的。每当遇到沙尘暴时,药王谷弟子们便以三人为一单位,用灵力组成保护罩保护骆驼和药材。 因为中途跑了几个,现在人数有点不均衡。不过等谢姑娘加入后,人数倒是刚刚好可以平分了。张雪霁不算,他连入道都没有,不能算战斗力,顶多算多出来一张吃饭的嘴。 这些人也不是全都认路。唯一认路的其实只有苏益川,他也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在队伍中担当着类似于队长的职位。 有苏益川带路,他们的赶路效率提升了许多。但苏益川他们需要照看药材和骆驼,所以速度和谢姑娘独身一人时完全没法比。张雪霁一开始还担心谢姑娘会因为不满苏益川他们的速度,直接抛弃假身份,威逼利诱苏益川他们扔掉药材直接来带路。 但让张雪霁意外的是——自从和苏益川等人相遇后,谢姑娘虽然从头到尾仍旧不和任何人搭话,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得和善;但她却一直没有否认张雪霁给她编的假身份,甚至也没有催促苏益川他们的进度。 第二日正午。 沙漠里到了白天,太阳过于毒辣。苏益川招呼大家把衣服顶在头上,躲在骆驼地下休息,等到下午太阳不那么毒辣的时候,他们再继续赶路。 张雪霁自然是和谢姑娘蹲一匹骆驼。拜谢姑娘过于冷漠阴沉的气势所赐,他们融入药王谷团队都两天了,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们挤一匹骆驼;除了苏益川偶尔会过来搭话外,其他人都对谢姑娘敬而远之。 偶尔张雪霁没有跟谢姑娘站在一起的时候,倒是会有人来找张雪霁闲聊。 “喏,柠檬水。” 张雪霁把滴着水珠的玻璃瓶塞给谢姑娘——谢姑娘没有接,抬眼看着张雪霁:“你的袖里乾坤能用?” 张雪霁叹气:“能用,就是有点失灵,老是没办法准确的拿出我想要的东西。刚刚试了二十几次才找到柠檬水,就这一瓶了。” 谢姑娘又把眼睛闭上:“我不渴。” 张雪霁:“还是冰的呢。” 谢姑娘:“你要喝就自己喝。” 张雪霁单手撑着脸,又叹气:“真的不喝啊?” 谢姑娘睁开眼,那双乌沉沉的丹凤眼上抬,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张雪霁。她的目光和平时不一样,除去无意义的注视或者偶尔流露出来的杀意外,更多了一丝打量。 她在重新‘打量’张雪霁这个人。 张雪霁动也不动,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把浸出水珠的玻璃瓶子往谢姑娘面前递了递:“虽然说味道和可乐有差,但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挺自信的。” 他坦然迎接谢姑娘打量的目光,好像不知道害怕为何物,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在袖里乾坤中维持着冰冻效果的柠檬水,在沙漠热度的催化下,杯壁迅速冒出多层密集的冰冷水珠,化开,顺着张雪霁的手指指节,往下滴,落进沙地里。 谢姑娘抬手,从他手里拿走柠檬水,但是并没有喝。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柠檬水,深深的皱起眉——那表情好像她拿着的不是一瓶柠檬水,而是某种极度复杂的难题。 张雪霁解开水壶塞子浅喝了一口水,随即又迅速把塞子盖回去。水壶是苏益川给的,他们之中有水属性的修士,每天固定发一次水;多了那个修士的灵力也顶不住,毕竟是三十个人的用水。 他抿着那一口水,眯起眼睛靠在滚烫的沙子上。横在头顶的骆驼遮盖了大部分的视线,张雪霁曲起一条胳膊垫在后脑勺,舔了舔发干的唇:“谢姑娘,你昨天晚上看星星了吗?” 谢姑娘:“没看。” 张雪霁:“好可惜啊,沙漠里的星星到了晚上很亮的。” 谢姑娘:“昨天不是在赶路吗?” 张雪霁笑了笑:“是在赶路,但是走着走着我就想昨天晚上是晴天,所以就抬头看了好久的星星,我昨天还叫你抬头来着,你没听见吗?” 谢姑娘声音一如既往,不冷不淡,亦是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听见了,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张雪霁:“……这样子噢。” 他换了个胳膊压在后脑勺底下,笑容慢吞吞的淡了下去,手指曲起抓了把发烫的沙子——然后又迅速的松开。那些沙子从张雪霁指缝滑落下去,等他要合拢手指时,又突然发现自己掌心已然空无一物。 他原本已经闭上眼睛,却又在此刻,有些茫然的把眼睛睁开。 目光所及是骆驼的腹部,张雪霁犹豫了一下,悄悄的,视线落到一边谢姑娘身上。他看的动作是那样轻,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视线也变轻,从而不让谢姑娘察觉自己在偷看她。 谢姑娘没有喝那瓶柠檬水,就像她接过东西时也没有说谢谢。 张雪霁把垫在后脑勺下的手臂挪到脸面上,压住眼睛——袖子上好像还残留沙子的温度,烫得他视线所及都是片模糊不清的黑暗。 他小声:“谢姑娘。” 谢姑娘:“嗯?” 张雪霁道:“我做的柠檬水真的很好喝的。” “……你想说什么?” 张雪霁闷声:“柠檬水热了就不好喝了。” “……” 谢姑娘偏过头看向张雪霁,他的衣袖宽大,遮住了脸,谢姑娘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在难过吗?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她感觉不到,握着冰冷瓶子的手动了动,一串水珠从她手背淌到手腕,留下一道蜿蜒曲折的水痕。谢姑娘垂眼,忽然把瓶子放到张雪霁身边的沙子堆里。 “你自己喝就行了,不用给我——其他东西也一样。张雪霁,我不需要这样。” “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第107章 、晚安谢姑娘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苏益川招呼大家起来上路——走到张雪霁旁边时,他看张雪霁有点心不在焉的。 出于对友谊门派的关心,苏益川立刻凑过去:“张道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中暑了吗?别担心,我们此行一起出来的医修都是学艺精湛的佼佼者,轻松就能帮你……” 张雪霁:“你要喝热柠檬水吗?” 苏益川一愣:“什么?” 张雪霁重复了一遍:“热柠檬水。” 苏益川:“如果有的话我倒是挺想喝的,不过这大沙漠里哪里来的柠檬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雪霁就把一瓶热乎乎的柠檬水塞进他手里,语气恹恹的敷衍:“请你的,喝吧,不用客气,不必谢。唉——” 苏益川拿着柠檬水愣神的时候,张雪霁已经叹着气走到前面去了。徒留下一头雾水的苏益川,拿着装柠檬水的玻璃瓶,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蒙住眼睛扔进了瓜田里,不知所措的猹。 张雪霁三两步追上前面的谢姑娘,一行人在沙漠中留下漫长的脚印。谢姑娘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晚霞,问:“还有多久到凤凰圩?” 张雪霁:“已经问过苏益川了,还需要走两日才能到凤凰圩附近。不过他们并不会进入凤凰圩,而是要在凤凰圩之外安营扎寨,等待戚忱出来——如果六个月后戚忱还没有动静,他们就撤离东冥大漠。” 谢姑娘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张雪霁摸着自己下巴,分析道:“之前苏益川说过,蓬莱洲沂河出现了大量堕魔的修士,他们在这些修士的尸体中发现了寄生莲的莲子……多亏了他的提醒,我终于记起来在渝州城里,那个女鬼王召唤出来的莲花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可不就是寄生莲嘛!” “魔界特产,人间根本就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别说人间了,鬼域仙界都没有这玩意儿,我也是在道载学宫的古书上偶然翻到过,而且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当时都没能立刻想起来。” “属于魔界的寄生莲突然大量出现在人间,还诱惑了整个城的修士堕魔。药王谷的人发现这件事后第一时间不是通知中洲的几个世家,反而是派人到东冥大漠接应戚忱,这里面不管怎么想都很不符合逻辑啊。还有女鬼王和水妖聚集的事情——卜算结果是二者之间存在着直接因果关系,如果说水妖聚集是女鬼王做的,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鬼王已经死了,张雪霁的疑惑自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他总觉得这些信息里面还差了些什么,但他缺少最重要的信息,所以始终没办法把这些东西拼凑在一起。 张雪霁自言自语的嘀咕着,虽然是在谢姑娘身边碎碎念,但他基本上也没有指望谢姑娘能回答自己。谢姑娘是那种目的性很强的人,与她目标无关联的人或者事,她都很少有什么反应。 “总觉得戚忱可能知道一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和药王谷的谷主谈了……” 谢姑娘侧脸,看着张雪霁,目光从他脸上,往下落,掠过他空无一物的掌心,旋即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行路至凌晨,天边星子闪烁。队伍里的人大多有些疲倦了,苏益川让大家找了个背风的沙坡扎营休息,吃点东西恢复体力。他们对东冥大漠的了解颇深,所以在进入大漠之前就先把必需品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放在骆驼背上。 晚饭是面糊糊。几个人聚集坐在火堆边,吊架上吊着一口大锅,苏益川拿了碗给大家分面糊,一人一碗没有多的了;谢姑娘没有和他们挤,自己一个人坐在了稍远的地方,闭目养神。 苏益川推了推张雪霁的肩膀,塞给他一碗面糊:“泛函姑娘的份儿,你去送吧?” 张雪霁愣了愣——苏益川体贴问:“不方便?” 张雪霁把碗从苏益川手里拿走:“我去送。” 虽然沙坡后面背风,但毕竟是在沙漠里,仍旧挡不住风吹起一些细沙。张雪霁用手遮着碗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谢姑娘——她坐在骆驼旁边,短发被沙漠凌晨寒冷又割人的风吹得不断晃动,晃过她修长的脖颈,苍白的脸颊。 她垂眼时,眼睫在苍白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黛青色的,被微光拉长了的阴影。冷色调的阴影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冷硬,漠然,犹如与这个世界天然存在着不可调解的隔阂。 张雪霁脚步慢了下来,迟疑的看着谢姑娘背影;这种时候他恍然有种谢姑娘距离自己特别远的感觉。其实平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 他想起自己在现世遇到谢姑娘的时候。她那时候已经变得温和了许多,但还是这样孤独的表情,这样强烈的隔阂感和疏离感。 她永远就这样在人群之外,安静独自的坐着。 张雪霁脚步停下了片刻,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走到谢姑娘身边,坐下来:“苏道友他们煮的面糊。” 他把碗递给谢姑娘,谢姑娘沉默的接过碗,两三口把面糊吃掉,然后将碗还给张雪霁。 张雪霁捧着个空碗,但没有走,还眼巴巴的看着谢姑娘——谢姑娘睁眼,看向他:“还有别的事吗?” 张雪霁:“……没什么,就是等着和你说一声晚安。” 谢姑娘蹙眉:“晚安?” 张雪霁解释:“我老家那边的词,意思就是希望你今天晚上会睡得很好,并做一个美梦。” 谢姑娘安静听着,但直到张雪霁讲完,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注视着张雪霁。沙漠深夜的月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将周围的沙子都照得泛出一点银白的金光,夜风卷着砂砾吹拂过人的脸颊,磨得人脸颊发痛,眼眶也痛。 但谢姑娘就好像没有痛感那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张雪霁,黑色细碎的额发被风吹得不停晃动,偶尔掠过她眼睫,却无法遮挡她的目光。 被她注视的张雪霁,顿时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他摸了下自己的脸,犹豫片刻,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谢姑娘摇头:“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张雪霁:“什么事情?” 谢姑娘重新把眼睛闭上,语气淡淡:“没什么。” 就好像是大人在熬夜加班的时候,哪怕收到一条‘早点睡觉别熬夜’的关心短信,也会在迟疑片刻后放下手机继续工作一样;虽然用现世的比喻来形容谢姑娘并不太适合,但大人的原理在这里面倒是一样的通用。 毕竟谢姑娘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而在她眼里,张雪霁虽然年长她一岁,但在心性上确实和孩子没什么区别,带着点过于天真稚气的赤子心性。 第三日的夜晚,众人终于抵达了凤凰圩附近。因为苏益川得到的命令是并不踏入凤凰圩,只在外围等待戚忱。所以在靠近凤凰圩之后,苏益川便禁止药王谷的弟子们到处乱跑,原地扎营等待。 他们带足了物资和药材,而且修士的身体耐力远胜过凡人,所以在沙漠里驻守六个月完全不是问题。 而他们选择露营的地方,是距离凤凰圩三里外的某处背风坡,在这里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凤凰圩的巨大轮廓,犹如被赤红色翅羽簇拥的巨大领地,在沙漠中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药王谷弟子们夜间有规定轮流守夜,看守行李,检查药材的小组。即使后面张雪霁和谢姑娘加入之后,他们的组队也没有就此打乱——所以晚间守夜并没有他们两个人事。但即使如此,谢姑娘晚上也是不睡的。 她看似坐在无人处安静的闭目养神,但实际上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一直在注意着。 直到夜深人静,药王谷弟子除去守夜的三人组外,其他人都缩在骆驼底下睡熟了。谢姑娘站起身,衣袖上积落的黄沙簌簌下落。 原本躺在她旁边睡觉的张雪霁忽然睁开眼睛,抓住她衣角——谢姑娘低头,正对上他还不怎么清醒的双眼,有点呆愣的看着谢姑娘。 谢姑娘:“有事?” 张雪霁:“你去哪?” 谢姑娘答:“去杀戚忱。” 她把那截衣角从张雪霁掌心扯出来。张雪霁也跟着坐了起来:“现在?你要去凤凰圩里面杀他?” 谢姑娘:“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张雪霁:“那我也跟你去……” “没必要。若你和戚忱有仇,我可以提他脑袋出来给你看一眼。” “……倒也无仇。” 谢姑娘不再说话,那把玄色的本命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出现在谢姑娘手中;她握剑和不握剑时就像是两个人,但也有相似之处——就是那种与人世间完全分隔开的隔阂,似乎在谢姑娘握剑时变得更重了。 刚结束守夜的苏益川揉着脖子回到骆驼底下,想缩着睡会儿。他一抬头就看见山坡上有个人躺着;犹豫了一会儿,苏益川还是爬上山坡,推了推躺在沙子上的张雪霁。 “张道友,别在这睡,等会风大了会被沙子埋起来……真奇怪,泛函姑娘呢?她不是一直跟你待在一起的吗?” 苏益川环顾左右,却没有在张雪霁附近看见谢姑娘,顿时有些奇怪;毕竟他之前见到张雪霁,他两总是站在一处的。 张雪霁躺在沙子里面,夜晚的沙子已经变得有些冷冰冰的了;他侧过头,脸颊压着一部分的沙子,看向苏益川:“你说……如果两个人差距太大的话,有可能在一起吗?” 苏益川愣了愣,但反应很快,立刻意识到张雪霁在指谁:“你是说你和泛函姑娘?” 张雪霁:“……有这么明显吗?” 苏益川无奈:“你这不是表现得很明显吗?” “……” 他翻身从沙子里爬出来,拍了拍衣服,拍下来一堆簌簌落地的沙子。苏益川问他:“吵架了?” 张雪霁摇头:“没有。” 如果真的能吵架就好了,只可惜他和谢姑娘的关系远还没有好到可以吵一架的地步。 他从骆驼行李中顺出一把黄符,朱砂笔,灵石——苏益川瞪大眼睛,扑过来就要阻止他:“张道友!这可不兴拿啊?” 张雪霁一闪身,避开了扑过来的苏益川。因为苏益川没有刻意用灵力或者术法,而张雪霁又极其熟悉修道者,所以他这一下躲得很轻易。他拿着黄符,在苏益川眼晃了晃,又从腰间解下道载学宫的玉牌,扔给苏益川。 “当我向你借的,等回皓月都后,拿着玉牌去道载学宫找我,我到时候再补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22:03:482022-06-0614:4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步鲫鱼70瓶;雨迷迷60瓶;银雀30瓶;矜妆22瓶;没必要、饼干终结者、江上鸢20瓶;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小鹿乱撞的心动10瓶;578484629瓶;小心欣6瓶;阿非啊、可可可可可吗、远山有水、nnokkk5瓶;木棉花、小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燃烧的凤凰 谢姑娘独自去了凤凰圩。她是个不爱说话,但为人行事却相当独/裁自负的人;具体表现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绝不会听取其他人的意见。 更不会尊重他人意见。 她说了不带张雪霁,就真的不带张雪霁。反正以谢姑娘的实力,只要她想甩掉张雪霁,张雪霁还真就追不上她。张雪霁郁闷得要命,又找不到发泄口,只能闷头在凤凰圩外面画符。 当然,张雪霁画符也不只是单纯为了打发时间。他之前对白玉京和天道书都不怎么了解,但现在张雪霁想更了解这种东西一点……他想试探天道书对‘受害者名单’的容忍度和灵活度到底在哪,而戚忱就是一个很好的观察对象。 这些符就是必需品。 张雪霁原本就在袖里乾坤里放了备好的符咒,结果没想到被东冥大漠的磁场扰乱,他现在没办法准确的从袖里乾坤中拿出自己想要的符咒,所以只好借苏益川他们行李里备用的符纸。 大漠中风大沙子也大,张雪霁觉得坡顶上实在不好写字,于是慢吞吞顺着沙坡滑到低下去,用自己膝盖垫着符纸画符——虽然风把符纸吹得一直晃,但是张雪霁写出来的符文却始终稳健,下笔时手腕连抖都不会抖一下。 苏益川也从坡顶滑下来,坐在张雪霁旁边,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八卦:“不是吵架,那是什么?她嫌你是个凡人,不够上进?” 张雪霁:“……这倒也没有,她不在乎这个的。” 毕竟在谢姑娘眼里,凡人也好,修道者也好,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顶多会将人划分为很弱和不太弱的分类罢了。 苏益川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得出结论:“难道是你单方面喜欢泛函姑娘,而泛函姑娘对你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张雪霁:“……” 他画符的手停顿下来,朱砂笔那一撇迟迟未能落下,在黄色符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红色圆点。 这张符咒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张雪霁垂眼,看着符纸上那点黑红色的朱砂印,一时间居然没能想出什么话来回答苏益川——苏益川自顾自说下去:“单相思啊……苦一点也很正常。实在不行,你就换个人喜欢呗?反正天下女子那么多,容貌性情相近者数不尽数,你总能再找到第二个……” 张雪霁把那张画废了的符纸揉成一团,塞进旁边的沙坑里,抽出一张新的符咒,继续往上面画聚魂咒。旁边苏益川则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很对,拍了拍张雪霁的肩膀,宽慰他:“道载学宫的弟子,这名头说出去就能吸引不少女子了,何必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你吊得再痛苦,那树也不在乎啊。” “要我说,你就应该放过自己,也放过人家大树。多出去走走,多喜欢几个人,你就会发现,其实这种事情,换个人来也一样……” 张雪霁又画歪了一笔。他愣住,看着符纸上斜撇出去的那道朱砂痕迹,不由的停笔——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张雪霁很少像今天这样频繁的画符出错。他是个专注度很高的人,即使是画符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说话,应该也很难分散他的注意力才对。 他抿了抿唇,把那张画废的符纸揉成一团:“不一样的。” 苏益川话头止住,一愣,看向张雪霁。张雪霁重新挑出一张画纸,低声:“不是她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他高中的时候就喜欢那个人,想要找到那个人——他想留住她,想……想让她笑,想她脸上也露出那样灿烂的,没有任何阴霾或者阴沉气息的笑。 张雪霁并不是非要和谢姑娘在一起不可。被谢姑娘拒绝时,他心里也没有那么难过,甚至还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松了一口气。 确实,谢姑娘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答应和他在一起。 不在一起也没关系。他只是想让谢姑娘开心一点,想让谢姑娘感觉到‘幸福’。尽管他知道谢姑娘是个强者,但他仍然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怜意。 他喜欢一个人,打从心底觉得这个人很可怜——由怜故生爱,由爱故生忧。 脚下沙土骤然剧烈晃动起来;张雪霁这次反应很快,迅速的画完最后一笔,单手将画好的符咒折成三角压在自己掌心。他们脚下的沙子因为这剧烈的摇晃而变得松散,所有人的膝盖几乎都陷入了沙土之中! 张雪霁自己艰难的爬出来,目光第一时间头像远处凤凰圩:那座赤红翅羽簇拥的不夜城,在沙漠中永远点燃着明亮的红光。 此刻数道清亮的鸟啼从四面八方响起,浑厚悠长如钟鼓——张雪霁已经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仍旧被这声音震得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他捂住耳朵的手心摸到了一点湿润的水迹,大概是耳朵被震流血了。 四周其他药王谷的弟子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有修为到了金丹期的几个人还能勉强站立,剩下的人几乎无一幸免,全都七窍流血,摇摇晃晃无法站立。 苏益川一把攥住张雪霁胳膊把他扶起来,大声:“大家互相扶一下,捂住耳朵!不要调用灵力!凤凰的声音对修道者伤害尤为大,你们越调用灵力抵抗,反而会越容易受伤!” 其他人听到了苏益川的声音,很快就找到了主心骨,按照平时分组那样互相扶持着坐下。毕竟都是医修,虽然刚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但缓过劲来之后,便迅速的自己给自己处理起伤口来。 张雪霁捂住耳朵勉强站稳,第一时间去看不远处的凤凰圩——巨大嘹亮的鸟啼声后,凤凰圩上空的红光更甚,张雪霁他们离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从凤凰圩处扑来的滚烫热浪。 若是身处凤凰圩深处,恐怕人都要烧成灰了。 苏益川神色一凛:“是凤凰神火,而且还不止一只凤凰。” 张雪霁下意识的往那边走了半步,苏益川立刻抓紧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你干什么?可千万别想不开,要挑这种时候去靠近那边……别说是普通人,哪怕是元婴修士进去了,也会被这火活活烧死的!” 脚下的沙地又大幅度的震颤起来,同时凤凰圩上空隐约出现了硕大的凤凰原型! 巨大的神鸟光是展开翅膀的体型,便已经足够惊人了。更何况凤凰圩上方还出现了不止一只凤凰!犹如某种盛大的聚会,在凤凰圩上方汇聚的凤凰越来越多,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不可思议的灼热起来,烧得人呼吸困难,皮肤发烫。 张雪霁很快就被热出了一身的汗。苏益川生怕他跑进去送死,还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张雪霁也懒得挣扎了,只是视线死死的盯着凤凰圩上空。 那些显露出真身的凤凰是如此耀眼夺目,犹如一轮又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让人光是注视着他们,都觉得自己仿佛要瞎掉了。但即使如此,张雪霁也丝毫不敢移开视线——眼睛被强光刺得发痛流泪,他死死盯着那些升起的凤凰。 那些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凤凰,却并非毫无瑕疵。在那团耀眼的光芒之中,还混杂着不是很明显的几个黑点,渺小的,在凤凰无比明亮的光辉之中。 “师兄!不行,这个距离太近了,我们还得在往后撤!” 苏益川没有任何犹豫:“那就往后撤!” 骆驼们早就想跑了。要不是有高阶修士死死压着它们的头颅,在凤凰圩产生第一次异动的前兆时,它们就已经远远逃离这个危险不详的地方了。 张雪霁还死死的盯着那些半空中的凤凰。他强大的专注力在此刻被发挥到了极限,已经完全听不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了;苏益川干脆架起他直接跑,跟着药王谷其他弟子一起撤退。 一行人后撤了约莫四五里地,才终于停下来。这时候凤凰圩已经离他们很远了,但空气中仍旧升腾着那股粘稠的热,几乎所有人都被汗水打湿了。 张雪霁闭眼——刚合上眼皮,瞬间强烈的酸涩感涌上来,他的脑子一阵眩晕,无法克制的干呕起来。苏益川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担心的问:“要不要来点药?你刚刚盯着凤凰看了那么久,我都怕你眼珠子掉出来。” 这句话可不是俏皮话。燃烧之中的凤凰,如果凡人看久了,眼珠子是真的会掉下来的。 张雪霁眼下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勉强对苏益川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药。他另外一只手仍旧捂着眼睛,指缝隐约透出暗红的血色。 苏益川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按着他手腕给他把了把脉:“……你身体素质还挺好。自己坐着休息会儿吧,我先去看看队伍里的其他人。” 张雪霁又勉强的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已经不太听得清苏益川在说什么了,耳鸣得太厉害,很多声音落到他耳朵里,都变成模糊的嗡嗡声。 但他的脑子却还很清醒,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等到苏益川离开,张雪霁放下手,在衣服下摆上随意擦了擦掌心的血迹,又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眶四周。 即使睁开眼睛,现在他视线所及也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光影。长时间的注视凤凰燃烧的异象,对他的眼睛和听力都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张雪霁把自己的袖子卷起来,慢吞吞擦着自己脸上的血,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刚刚他看得很清楚,在凤凰燃烧的本体中,有魔气存在。 魔界,凤凰圩,寄生莲,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天道书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更直观一些,或者说……是谁在暗地里推动这一切? 凤凰圩的盛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上午,而张雪霁的眼睛直到第三天晚上才勉强能够视物。苏益川给他拿了点内服的回血药让他先吃下,之后还想给张雪霁再把脉检查一下,却被他拒绝了。 张雪霁:“我没事——凤凰圩怎么样了?戚忱有出来吗?” 苏益川皱着眉,神色犹豫,道:“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凤凰圩里面是已经安静下来了,但是戚忱也没有出来。” 张雪霁把嘴巴里嚼碎的回血药咽下去,爬起身。苏益川连忙拽住他胳膊:“你现在又要去哪?!” 张雪霁:“去凤凰圩里面看看。” 苏益川大惊:“你疯了?前两天的情况你又不是没看见——凤凰族平时都以人形示人,非特殊情况根本不会展露自己的真身!但前两天凤凰圩上空全都是燃烧的凤凰,里面还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你现在进去多危险……” 之前苏益川也拽过张雪霁袖子。他对张雪霁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前试剑大比休息区嗑瓜子看热闹的明媚少年;但眼下,那少年一瞬就长成了青年,已经能沉着脸,毫不犹豫的把衣袖从苏益川手中拽出去。 “我必须要去,我朋友还在里面。” 苏益川:“……泛函姑娘也进去了?” 张雪霁点头,转身便朝着凤凰圩走去——苏益川咬咬牙,追上去抓住张雪霁胳膊:“张道友,听我一句劝,别去凤凰圩。” “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你只是个凡人,你如果进去了,以后必然是要后悔的!” 张雪霁把他攥住自己胳膊的手掰开,脚步并没有因为苏益川的警告就停下。他仍旧往凤凰圩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比较多,所以从明天开始改成一更,还是每天早上六点更新,晚六点的更新暂时取消啦,大家晚上不用等更,如果跳了更新提示也是我在捉虫不是更新,啵啵啵爱你们【贴贴】 第109章 、你们认识啊? 凤凰圩——这个对于大多数凡人而言,宛如传说一般的存在,但对于修道者而言,其实并不陌生。张雪霁虽然不是修道者,但因为出生于道载学宫,所以对修道界的事情同样耳濡目染,知之甚详。 凤凰圩是凤凰的老巢,但凤凰的领地却并不仅仅只有凤凰圩。更准确点来说,整个东冥大漠都是凤凰一族的领地。不过因为凤凰一族繁衍困难,数量稀少,所以平时几乎不会离开凤凰圩到外面去巡逻大漠,主要是人手也不允许它们这么做。 但人少并不代表它们的巢穴便简陋冷清。相反,凤凰圩是个极尽奢华精美的地方,灵石在凤凰圩都可以拿来铺路——凤凰族之奢侈,可见一斑。 同时又因为凤凰圩有元月秘境,每逢开放之时总会吸引无数修道者前往。即使凤凰族二八分的规定过于霸道,但像‘元月秘境’这样大规模的秘境本来就罕见,姑且不提里面的各种天材地宝,光是秘境自带的淬体和精炼自身灵力促进修为的附属效果,就足够修士们趋之如云了。 张雪霁对凤凰圩的认知一直仅限于知道,但并没有真正的去过。他在很多书籍,插画图,杂谈上面,听说过这个光彩夺目的凤凰巢穴;但等到张雪霁走近凤凰圩之后,他面前所看见的,已经不是昔日金碧辉煌的翅羽宫殿,而是一片焦黑色翅骨下的废墟。 凤凰圩上空交错着历代死去凤凰的翅膀所搭建起来的尖顶屋顶,原本上面装饰着红色的,流光溢彩的翅羽。但现在那些羽毛都被烧成了焦黑色。 城内处处都是废墟,倒塌的建筑,残留火星的焦黑色余烬。 张雪霁甚至还没有走进凤凰圩,只是站在外围,就已经被空气中的热浪逼出了一身的汗水。他舔了舔唇,从衣服内侧取出提前画好的符,贴了两张在自己身上,从黄符上沁出一股凉意,短暂的驱赶了那股令人不安的燥热。 药王谷派出来的弟子并非人人都有金丹修为,所以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连带出来备用的符咒都是画上符咒即可使用的‘灵符’。只要画上去的咒文不出错,就绝对可以发挥出效果。 但即使有降温符贴着,张雪霁还是觉得热,空气中的热度已经到了往地上扔一块牛肉,就能立刻把肉烤成七分熟的程度。张雪霁走在凤凰圩的废墟上面,都觉得自己的鞋底板烫人。 他强忍着热,在那些黑色凝固的,分不够骨头和羽毛,互相堆砌起来的废墟中,寻找着谢姑娘的身影。 “谢姑娘——” “谢姑娘你在吗——” “谢姑娘——你听见了就吱一声——” 张雪霁一边呼喊着谢姑娘的名字,一边在废墟中寻找她的踪影。走着走着,他脚腕忽然被一样东西扣住;张雪霁本来就已经被热得头昏脑涨,脚腕又突然被不明物体抓住,他晕乎乎没能站稳,啪叽一声摔进废墟里。 他人刚一摔进去,立刻被里面过高的温度,烫得一边嗷嗷叫一边跳了起来;刚刚还有点迷糊,现在张雪霁简直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迅速从自己衣服口袋里又掏出三张降温符,‘啪啪啪’的贴在自己身上。 即使如此,张雪霁的衣服也出现了烧黑的痕迹,露在外面的皮肤同样因为接触了高温物品而发红发烫。 他单手撑着身体勉强爬起来,转头看向抓住了自己脚腕的罪魁祸首——还真的是只手。一只白净修长,明显属于男人的手。 对方只剩下一只手露在外面,从手肘之后的部分全部被黑色废墟掩埋。 张雪霁往自己手心贴了几张降温符,把压在对方身上的废墟清理出来一部分。高温把符咒都烧得皱了起来,他的掌心也留下一些交错的烫伤,不过好歹是把一部分废墟清理到了后面。 被废墟压在底下的年轻男人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他虽然被废墟压着,身上却没有什么烫伤。张雪霁在他面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能听见我说话吗?” 男人艰难的仰起头,眼眸倒是出乎意料的,很明亮,很清醒。二人四目相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又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异口同声的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张雪霁?”/“戚忱?” 发觉自己和对方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后,二人又陷入了一阵莫名的尴尬。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手指上黑乎乎的焦黑痕迹也蹭到他白净的脸上,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开口:“你看见谢……看见天理者了吗?” 戚忱:“你说谢姑娘吗?” 张雪霁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又知道她姓谢了?!” 戚忱愣住,不太理解张雪霁的反应,慢半拍的回答:“呃……因为我是受害者名单上的人?” “……” 张雪霁忽然间意识到,除去自己这种平时根本就不关注修真界的人之外,如戚忱这样中洲的天之骄子,似乎知道谢姑娘姓谢也很正常。毕竟魏章也知道天理者姓谢…… 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脑海,干咳一声:“这个不重要。你看见谢姑娘了吗?我刚刚从外面进来,只看见了你,没有看见她。” 戚忱趴在地上,皱眉——他腰部以下还被废墟压着,倒不是张雪霁不想帮他,纯粹是后面那块废墟太大太重,他一个凡人的力量,多少有点爱莫能助——戚忱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开口:“我不知道。” 张雪霁:“你没有在凤凰圩里遇见谢姑娘吗?” 戚忱:“遇见了,她一见面就要杀我,凤凰也想杀我,当时场面一度十分混乱,然后……” 他原本要继续往下说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话头停住。张雪霁急着要找谢姑娘的下落,追问:“然后?然后怎么样了?你说啊!” 戚忱摇头:“我不能对你说,你只是个普通人,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不过谢姑娘人应该没事,我刚刚昏迷了一会儿,但在昏迷之前,还看见谢姑娘在给不远处的凤凰补刀。” “她也负伤了,走不远,现在肯定还在凤凰圩内。” 张雪霁立刻站起身——站得太猛了,有点头晕,他扶着脑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又转头问戚忱:“你还能撑下去吗?” 戚忱知道他是指压在自己下半身的巨大废墟。 他摆了摆手:“我还可以,你先去办你的事情吧。” 二人同样出身中洲,虽然是不同的门派,但得益于年纪相当,试剑大比上也见过几次。戚忱对张雪霁的印象还不错,所以完全没有多加怀疑他。 另外一边,张雪霁听完戚忱的话后,便开始尤其留意附近废墟上残留的痕迹。因为戚忱曾经说过,他在昏迷之前还看见谢姑娘在给凤凰补刀,那么谢姑娘当时肯定在附近活动…… 细心如张雪霁,很快就找到了附近残留的脚印。谢姑娘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行踪,张雪霁顺着脚印往凤凰圩高处走,凤凰圩攀爬尖顶的楼梯已经完全烧坏了,张雪霁不得不艰难的从房屋废墟上翻过去。 他虽然常年在外游离,但毕竟还是普通人的身体,攀爬过程并不算轻松,中途还被不少半玻璃化的残骸擦伤手臂和脸颊。爬了大概十来分钟,张雪霁终于爬到了尖顶——凤凰翅羽搭建的尖顶并非紧密无缝的,看起来更像是凤凰们随意的将羽毛扔在了暗红色翅骨上,随意留下不少间隙,太阳可以从间隙落进去,照到凤凰圩里面。 在尖顶最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入口。那是一扇悬空的巨大的门,谢姑娘就坐在门前,她的本命飞剑则钉在门上。 谢姑娘半边身子都缠绕生长了苍白色的莲花,恰好是左边,一朵从她耳朵旁边垂下的莲花遮住了她的左眼,也遮住了谢姑年左边额头蔓延到颧骨处的疤痕。 张雪霁认出那些生长的莲花正是寄生莲,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三两步走到谢姑娘身边,半跪下来,试图把谢姑娘身上的寄生莲扒拉开——就在张雪霁伸手的时候,谢姑娘睁开了眼睛。 虽然张雪霁半跪着,但仍然要比谢姑娘高出许多,他眼睫微微往下垂,正对上谢姑娘平静无波的眼眸。 被灼热和死亡所笼罩的凤凰圩,没有任何一丝风可以吹进来。但即使如此,缠绕在谢姑娘身上的莲花,仍旧在自己轻微的晃动着。 那些苍白得像骨头一样的花瓣,如蝴蝶翅膀那样脆弱又轻快的抖动,拂过谢姑娘乌黑的短发,苍白的脸,扭曲丑陋的疤痕。 被谢姑娘注视着,张雪霁不自觉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他有点不知所措,尤其是在看见谢姑娘微微皱起的眉时,张雪霁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垂着头,迅速把手背到身后。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或许是因为谢姑娘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很厉害的形象。所以只要谢姑娘一皱眉,张雪霁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她皱眉。 谢姑娘:“你怎么来了?” 张雪霁嚅嚅:“你一直不出来,我担心你,就进来找……这个门是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会长着寄生莲?” 谢姑娘复又把眼睛闭上,语气轻飘飘的:“那扇门是元月秘境的入口,不过它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打开了。还有,我现在杀不了戚忱了,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从哪来的就回哪去。” 张雪霁:“……你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了?” 谢姑娘:“你还想听什么?” 张雪霁抿了抿唇。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顿时又惴惴不安起来,抿紧的唇很缓慢的松开,再度开口时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我想知道在凤凰圩里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去杀戚忱了,想知道你身上为什么长着寄生莲——这些可以告诉我吗?” 谢姑娘再度睁开眼睛,目光平和的注视着张雪霁。她很少这样长久的去注视某个人,一般能让她看这么久的人最后都死了。 面前这个青年很奇怪,奇怪到让谢姑娘根本无法理解。她注视着张雪霁紧张眨动的眼睫,焦黑划痕和擦伤交错在他清秀的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好像一只刚从垃圾场里面爬出来的,脏兮兮的小狗,但还不忘对人摇尾巴。 谢姑娘自然可以什么都不对他说。谢姑娘来到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任何有灵智的存在都很狡猾,都会葬送她的性命,所以都不可信。 她抬起左手,缠绕在她手臂上的莲花藤蔓坚韧异常,直接划破衣服勒进了谢姑娘的血肉之中,能看见苍白莲花底部被血染红的部分,如同洁白海浪下巨兽的血肉。 那些莲花没有花心,它们只是紧密的缠绕在谢姑娘身上,犹如附骨之疽,充满了恶毒的攻击意味。 “这是魔界的寄生莲,需要源源不断的吸取负面情绪生成魔力才能活下去。”说到这,谢姑娘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她不太擅长解释东西,接下来的词汇量比较多,所以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组织自己的语言。而对面的张雪霁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在她停下来的时候,非常捧场的点了点头,又盯着谢姑娘,在等她的下文。 他就这样蹲在谢姑娘面前,竖起耳朵超认真听谢姑娘说话的模样,看起来更像一只乖狗狗了。 谢姑娘那片刻的停顿,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延长得多。良久,谢姑娘才继续说了下去:“我进凤凰圩,原本是为杀戚忱——结果撞上戚忱正在和凤凰族的那群野鸟打架,凤凰的元月秘境大门突然自己打开,从里面冒出了许多的魔。” “魔天性凶残,但凡活物,在它们眼中都与猎物无异。所以它们一出来就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包括我,戚忱和凤凰;一开始只是低级的魔,然后开始出现了一些强大点的魔,到后面还出现了有灵智的大魔,互相配合绞杀猎物,狡猾强大,很难对付。” “我不得不暂停任务,先把那些源源不绝的魔杀死。原本我是想直接进入元月秘境,直接去找到魔出现的根源——但是出了一点意外,如你所见,我被魔界的魔气感染,现在姑且算是修真界口中的‘堕魔修士’。” “寄生莲的种子无处不在,它们黏连在我身上,被我带出了魔界。元月秘境的大门暂时被我关起来了,但也只是暂时。” 谢姑娘抬眼看了看那扇悬浮的大门,张雪霁随着她的目光,也往那扇门看去——那扇门上面刻满了各种精美繁复的花纹,大门的正中央插着谢姑娘的本命飞剑。 那把剑一如既往的冷漠,平静,带有山岳一般恐怖的压迫感。甚至不需要持剑手,它光是插在那,就足以震慑无数的魔,让整个元月秘境安静下来。 张雪霁:“那凤凰圩里的凤凰……” 谢姑娘平静回答:“死光了。它们身体里都被人种了魔种,元月秘境被我封上的那一刻,它们体内的魔种亦被催生出来,将寄宿对象的生命吸食殆尽。” 张雪霁挠了挠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堕魔之后,魔气会侵蚀修士的身体,必须要想办法把你身上的魔气洗干净才行。” 如果不把魔气洗干净,那么被魔气污染的修士迟早也会堕落成魔,丧失理智,最终的结局也只有被驱逐到魔界,变成行尸走肉的下场。 张雪霁不曾修道,但对堕魔修士的结局却十分清楚。修真界内部或许有着诸多矛盾,但他们对待魔界的态度却是高度统一,哪怕是世仇家族,在魔族出现时也会毫不犹豫的联手共抗魔族。 甚至连惯来不与人间沟通的仙界,在魔的问题上,也与人类修士保持着高度统一的认知:任何的魔都必须老老实实呆在魔界。一旦有魔试图越过禁忌,一经发现,必须立刻将其挫骨扬灰,残魂全部赶回魔界。 就连魔界通往各界的道路,也全然被各种强大的咒印封死,视为禁忌之地。 张雪霁在问出那句话后,便担心的看着谢姑娘。谢姑娘垂眼,沉默不语,一时间只有寄生莲花瓣无风自动的‘窸窣’声音,在这死寂之地不断回响。 她不说法,张雪霁反而更紧张了。他连忙又补上:“如果你要洗掉身上的魔气,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敬神山的……” 话到一半,张雪霁脸色略微古怪的停下,没有继续往下说;敬神山的万华池确实可以洗净魔气,但谢姑娘刚杀了敬神山的花铃月。 别说去借人家的万华池了,估计现在还在敬神山的黑名单里面躺着。 “敬神山是不能去了,不过我记得肯定还有别的地方——你等我想想,我记得是还有几个地方可以洗魔气的——” 谢姑娘抬头,望着张雪霁,语气平静:“不必想了,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张雪霁一愣,随即瞪大了双眼:“为什么?!不洗掉魔气的话就会……” 谢姑娘:“我只是稍作休息,等会还要进入元月秘境。” 张雪霁觉得不可理喻:“你还进去干什么?那里面可都是魔啊!说不定还有……” “我必须要进去。” 谢姑娘打断了张雪霁的话。她侧头抓住自己左臂上悠然生长的寄生莲,将它们连根从自己身上拔起。被寄生莲紧紧缠绕的皮肤,因为谢姑娘的暴力拉扯,立刻出现道道交错的划痕,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涌出,很快就和谢姑娘破损的衣服牢牢的粘合在一起。 她好似没有痛觉,也并不在乎这点伤口,将寄生莲□□后便随手扔在地上,曲指轻拂了拂自己衣袖上的黄沙。 那些细沙簌簌的从衣袖间落下。张雪霁抓住了谢姑娘的衣袖,一些还没来得及落下的细沙沾到他手上,黏到他手指细长的划痕里,裹着那层娇嫩的肉,尖锐又源源不绝的痛从手指蹦跳着窜上大脑。 张雪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谢姑娘好像确实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可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关于谢姑娘的所有事情,他仍旧是一无所知。 他好像迟了一步,于是一切都变得和他无关。他不知道谢姑娘从哪里来,发生过什么,遇到过什么人。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谢姑娘的过去,谢姑娘的未来,就连他和谢姑娘共存的现在,他也无法完全理解。 可张雪霁又不甘心。他不太甘心自己的努力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他骨子里仍旧是很倔强的人,所以才会这样抓住谢姑娘的衣袖。 谢姑娘抬头,看着张雪霁,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张雪霁紧紧抓着谢姑娘的衣袖,眨眼,他眼睛里酸涩得很厉害,不知道为什么,眨眼的时候,眼前视线模糊了一瞬。 他并不知道自己哭了。 只是很委屈的,紧紧攥着谢姑娘的衣袖,他说:“你进元月秘境,不打算带我,那我们以后是不是都不能见面了?” 谢姑娘皱眉,想了想,道:“大概吧。” 张雪霁:“可我是因为你才来这个世界的——” 谢姑娘纠正了他的话:“在进皓月都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是为我而来的……” 张雪霁大声:“我就是!” 他情绪有点激动,又惶恐不安。张雪霁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现在松手了,他和面前这个女人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他将在修真界度过‘张雪霁’的一生,或许会在未来某个时间点找到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两个世界都不会再有谢姑娘了。 谢姑娘低头,一根一根掰开张雪霁的手指,把袖子从他掌心扯出来。她复又抬头看着张雪霁,很轻的眨了下眼,但没有松开张雪霁的手指,仍旧握着张雪霁的手。 他们此刻离得很近,她抬眼便轻易看见青年脸上交错的擦伤,一些焦黑色的划痕,汗水和泪水流过的痕迹。谢姑娘坐的地方很高,高到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底下发生的事情——看见一个凡人如何艰难的在凤凰圩废墟上行走,如何困难的爬上废墟,寻找自己的痕迹。 握住张雪霁手掌的时候,可以很轻易的察觉这是个没有干过什么粗活的青年。他平时最大的运动大概就是握笔写字,或者干点力所能及的普通家务,连指腹间的茧子都是软的,和这个人的心肠一样柔软。 一个心软,好脾气,温柔,努力活着的凡人。 谢姑娘松开了张雪霁的手,用手背在张雪霁脸上擦了擦。他脸上的黑色灰尘沾着血和汗还有泪水,被抹开后不仅没有显得干净些,反而看起来更脏了。 这个发现让谢姑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沉默片刻,谢姑娘把手放了下来,她后退两步,仰头望着张雪霁的眼睛:“你喜欢我吗?” 张雪霁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了。 谢姑娘:“真是奇怪,我惯来只知道这世间有毫无缘由的恨,倒是头一次见到毫无缘由的爱。你为何喜欢我呢?” “因为——因为——你很厉害,很强,很漂亮,很……” 张雪霁有点词穷,说到后面便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谢姑娘,也实在是憋不出什么好听的夸奖词汇来;毕竟张雪霁是个地地道道的理科生,说话的艺术仅限于申请经费的那一张单子。 谢姑娘表情很平静:“还有吗?就这些理由,还不太够。” 张雪霁和她对视,半晌,他从自己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啪’的声贴在谢姑娘肩膀上,紧张的舔了舔唇:“我会画符,也会布阵,还有,袖里乾坤里面也有很多东西……有吃的。” 谢姑娘颔首:“可以了。” 张雪霁:“……啊?” 看着他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谢姑娘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你跟我一起,进魔域。” 张雪霁惊喜:“真的吗?” 谢姑娘冷静答:“真的。” “……我不同意!” 戚忱拄着自己的剑,一瘸一拐的爬上来,大声反驳谢姑娘的话。谢姑娘侧过头,平静的望着他——戚忱虽然有条腿不良于行,但他毕竟是个修道者,所以上来的并不困难,很快就连蹦带跳的跑到谢姑娘面前,气喘吁吁的重复:“不能带他进魔域!” 张雪霁:“……你什么时候爬出来的?” 戚忱:“就刚刚——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不能带凡人进魔域!” 谢姑娘:“所以?” 戚忱神色严肃,道:“张雪霁是凡人,带他进去太危险了!我们能不能在里面找到南塘君还未必,贸然带他进去并不安全!” 张雪霁迅速意识到——戚忱和谢姑娘认识。而且还不是刚刚认识。从他们对话中自然而然冒出来的,明显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名词,不难得出两个人早就认识的结论。 他看向戚忱的目光立刻不善起来,当然也没有非常的不善,留了一点余地。 谢姑娘并不在意两个男人偶尔的目光交错有没有箭弩拔张。她把自己的本命飞剑从元月秘境大门上拔下。没有了她的本命飞剑镇压,元月秘境大门瞬息间向两边打开,无数黑影倾巢而出,还未靠近便被谢姑娘轻描淡写的一道横斩剿灭。 魔死后,空气中残留着翻滚的魔气。 谢姑娘抬手轻碰张雪霁肩膀,数道剑气牢牢护在张雪霁身周,霎时不论是元月秘境中异常的高温还是残余的魔气,登时都被这几道剑气排斥在外。 戚忱看着谢姑娘的举动,脸上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你非要带着他不可?” 谢姑娘没有理会戚忱,只是偏过脸看向张雪霁:“想清楚,跨过这道门,你就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张雪霁还懵懵懂懂的,根本不明白谢姑娘口中的‘只剩下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戚忱看向他的复杂目光中,还包含了一种怜悯。 他只是觉得自己可以继续跟着谢姑娘了,高兴的连连点头,一点犹豫都没有:“好!” 谢姑娘望着他,忽然很轻的笑了一下。虽然那个笑容真的很浅,她只是小幅度的微微翘起唇角,但这确实是谢姑娘第一次在张雪霁面前笑出来。 张雪霁睁大了眼睛,心里感到无比的雀跃。他以为自己在靠近终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离终点越来越远了。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出生就被剥夺幸福权利的人,并且正不幸的活着长大,站到了张雪霁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可恶怎么回忆篇我还没有写完【来自一个好想写糖但是刀片还没有发完的发言.jpg】 ·感谢在2022-06-0614:43:072022-06-0721:4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命运般的老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魔镜自闭了20瓶;多更一点很难吗?、笑颜如花、千岛梅花鹿、洲白、小蓝蓝蓝10瓶;祁越棠7瓶;小心欣6瓶;dataeyeon、楼主飙车椅2瓶;俞甜、.jia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魔域 谢姑娘只是很浅的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她在得到张雪霁肯定的答案后,便握着自己的本命飞剑,说了句‘走吧’,随即头也不回的踏入元月秘境之中。 元月秘境中原本被始祖鸟遗体影响所带来的的高温,此刻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秘境内部到处都有若隐若现的魔气在翻滚,而那些魔气又温养了寄生莲的种子,让这种苍白色的植物如同传染疫病一样遍地开花。 谢姑娘本身就是强大的剑修,她身上的灵力被魔气污染后,在魔物眼中就如同会移动的豪华大餐。那些原本在空气中进行短距离跳跃的魔,在察觉到谢姑娘存在后,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扑向谢姑娘;但它们尚未来得及靠近谢姑娘,便会被她周身锐利无匹的剑气撕碎。 一时间三人走到哪里,哪里就砰砰砰的绽放开暗紫色血花,犹如一场血腥诡异的烟花表演。 谢姑娘打头,张雪霁走在中间,最后面便是戚忱;三人都进入元月秘境后,戚忱拔出自己身后的灵剑,手掐剑诀轻轻一挥,灵剑应声飞出钉在秘境大门之中,牢牢堵住了元月秘境唯一的出口。 张雪霁看着二人进来后虽然一言不发,却相当熟练的行为,越发认定两人肯定是事先认识。他忍不住问:“我们进来时要做什么吗?” 戚忱:“找一个人——这件事情说起来很复杂,我还是觉得不应该把普通人牵扯进来。” 他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谢姑娘说的,眉眼间不赞同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但谢姑娘并不理会他的建议,只是轻飘飘一句:“到了。” 张雪霁原本还想问到哪了,但当他抬头时,不必问也知道是到哪了:一切魔气的源头,巨大的黑色入口,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就矗立在三人面前。 魔域的入口。 张雪霁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以为人间应该没有魔域入口这种东西了。” 戚忱:“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事实上,魔域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遥远。” 谢姑娘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直接跨入了魔域;张雪霁没有耽搁时间,连忙也跟着谢姑娘一起进去。 他生平第一次进入魔域。原本预想中会是很可怕的地方,真正进去后却又发现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可怕。 从那道黑色的入口跨入时,有种微妙的,整个人都失去感知力的错觉。张雪霁能感觉到似乎是因为空间的重叠从而造成这种错觉;进去之后,第一感觉是冷。 魔域也有天空,不过魔域的天空远比人界的天空要幽暗许多,完全看不见任何的星星,只能看见巨大而暗淡的月亮。不知为何,魔域的月亮即使用肉眼去看也让人看见格外的大。 四面都是看不见尽头的沙漠,月光将沙漠照成了淡蓝色,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缕缕流窜的魔气。如果认真倾听,甚至还能听见空气中某些混乱痛苦的呓语。 那是各种负面情绪累积到了姐姐之后,灵魂残留下来的只言片语。魔域本来就是汇聚一切生物负面情绪力量的地方,会有这些呓语也不奇怪。张雪霁原本还以为他们一进入魔域就会遭到魔的攻击——但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片沙漠十分宁静,除了空气中不时缠绕着古怪呓语的魔气之外,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攻击性。 戚忱蹙眉,单手握住自己本命飞剑的剑柄:“元月秘境入口所对应的位置变了,原本是可以直通到白玉京背面的。” 张雪霁:“……魔域还和白玉京有关系?” “是和白玉京的背面有关系。”戚忱指了指魔域上空那轮巨大的月亮,解释,“白玉京就是月亮,正面在人间与仙界的交界处,背面则嵌入魔域之中。按理说,白玉京的背面是唯一可以进出魔域的大门……但是有人在凤凰圩人为的制造出了第二扇门。” 张雪霁:“……凤凰造的?” 戚忱一愣,有些诧异看向张雪霁,但还是很快的点头。张雪霁抬头看着那轮月亮,陷入了沉思。 “所以白玉京,魔域,天道书,三者之间都有联系?” 戚忱回答:“我只知道白玉京建造出来也有为了镇压魔域的原因,但天道书和这二者之间的关系……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应该问谢姑娘,我想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天道书的来历了。” 张雪霁看向谢姑娘,戚忱也看向谢姑娘,谢姑娘脚步平稳的走在二人前面,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她不说话,戚忱便不会再追问。 但张雪霁不同。 他小跑着跑到谢姑娘身边:“谢姑娘,你了解天道书吗?” 谢姑娘瞥了他一眼,张雪霁眼巴巴的看着她——谢姑娘收回目光,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这与你无关。” 张雪霁脱口而出:“可是和你有关系!和你有关系的事情我都想了解!” “……没有那个必要。” 张雪霁感到些许郁闷,还想在说些什么,谢姑娘却猛然神色一凛,扣住他手腕把他拽过来,同时拔剑将他身后突然跳出来的魔劈成两半;黑色的魔被劈砍成两半之后,身体散成魔气回归天地,同时四面沙漠的沙子都流动起来,将三人包围。 戚忱也握紧了剑,和谢姑娘他们靠近:“这些魔数量不少……” 携带沙子的魔从沙漠中跳出来,张开蝙蝠似的翅膀扑向他们——谢姑娘单手掐剑诀,本命飞剑应声而出,如一道流星闪过!转瞬间四面的魔都被她的一柄飞剑清理干净,残余的剑气锋锐凌厉,将四面的流沙也完全凝固。 不仅仅是魔,就靠剑气范围内的寄生莲,也被绞得粉碎! 戚忱看着那柄剑温顺的回到谢姑娘手中,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尽管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在剑道一途的恐怖天赋,但这种事实不论看多少遍都让他心里有点酸。 在没有认识谢姑娘之前,他心中也曾自负于自己的剑道天赋。但直到遇见了谢姑娘…… 戚忱叹气,默默的把自己的剑收起来。张雪霁拍了拍戚忱的肩膀,虽然没有说话,但戚忱莫名的觉得自己明白了张雪霁的意思。 他脸色一黑,硬着嘴:“我并没有——总之就是没有!” 张雪霁:“哦。” 戚忱强调:“我也很强的。” 张雪霁继续拍他肩膀:“好好好我知道。” “……” 不知道为什么,戚忱觉得自己心里更酸溜溜的了。他甚至觉得张雪霁现在看自己的眼神,还不如一开始那种略带敌意的眼神来得让他舒服。 本命飞剑回到谢姑娘手中,谢姑娘往远处看,远处沙漠与天空的交界处,月光将那片沙子晒得波光粼粼,犹如海面。四周的寄生莲在缓慢地退开,出于某种对天敌的畏惧,它们不再靠近谢姑娘附近。 谢姑娘收起剑,在原地坐下,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丝起伏:“原地休息,等会再找出路。” 戚忱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谢姑娘的提议。但他也没有坐下,而是看向张雪霁:“既然你也进来了,那么我觉得我也应该把我所知道的事情——或者说,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需要告知给你。” 张雪霁精神一振,觉得重点来了,连忙在戚忱面前站直:“好,你说。” 戚忱皱着眉:“……事情有点复杂,我尽量长话短说。你应当也知道,凤凰圩有元月秘境,所以每到元月秘境开启之时,各洲修士都会纷纷赶往元月秘境——这应当不是秘密。” 张雪霁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 戚忱继续:“元月秘境原本是五年开一次,但自从十年前那次之后至今,却再也没有开放过。” “十年前……等等,十年前你多大?十五?” “差不多吧。” 戚忱不太想透露自己的真实年纪,含糊其辞的带过了这个问题,道:“当时我与同门一起进入元月秘境,那年正好谢姑娘也来元月秘境探险,我们曾经同行过一段路,不过没多久就因为我们观念不和,吵架分开了。” “当时我年轻气盛,总觉得以自己之天赋能力,闯元月秘境绰绰有余。” 戚忱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自嘲:“我第一次在同龄人中见到与自己天赋相当者,又是个女孩儿,那时候不懂事,行事多有无礼之处……那时吵架,大半要算我的错。” 张雪霁催促:“说重点,然后呢?” 戚忱也意识到自己回忆得太多,干咳一声迅速载入正题:“我带着几个同门独自在元月秘境中探索,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深,发现了元月秘境中通往魔域的入口。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入口是通往魔域的,但也能感觉到里面有魔气肆虐,并非善地。” “不过我当时过于自负,总觉得自己肯定能解决,所以便命师侄们在入口处等待,而我自己独身进入魔域——当时入口所连接的地方并非这片沙漠,而是白玉京背面,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那里没有魔,只有淹过人膝盖的水,处处都开着寄生莲……”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姑娘忽然开口:“有魔的,我先你一步进去,把它们都清干净了而已。” 戚忱干咳一声,假装若无其事的改口:“原本里面是有魔的,只是被谢姑娘清干净了。不过我当时后进去一步,并不知道此事;我在那片寄生莲组成的巨大浅池中,见到了自称南塘君的人——那人很奇怪,身上没有一点魔气,而且说话条理清晰,看起来神志很清楚。” “我以为那人和我一样是误入此处的修士,便邀请他和我一起探索此地……那时候我只觉得他的名号十分耳熟,但一直没记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却也丝毫没有细想……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不仅不是人,还是一个在魔域威名赫赫的大魔——并且此人无时无刻不想着重返人间,重新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 “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带着那人四处探寻,最后居然愚蠢到亲自将他带出了魔域。” 回忆至此,戚忱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脸色苍白,神情仓惶。张雪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嘛,上当受骗也很正常。” 戚忱摇头:“与年龄无关……犯错便是犯错,年龄并不是我逃避责任的借口。是我将南塘君带出魔域,致使同门惨遭毒手。若非谢姑娘及时赶到,说不定还会酿成更大的恶果也未可知。” 曾经的元月秘境本就与魔域相通。只是因为始祖鸟的一缕神魂镇压此地,才将数不清的魔隔绝在外——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凤凰圩中的凤凰都被魔种感染,就连元月秘境中镇压魔气的始祖鸟神魂也日益削弱,以至于让进来历练的修士发现了可以进入魔域的入口。 其实当时即使没有戚忱,也会有其他好奇心重的人进入魔域,被南塘君诱哄。只是戚忱自己心里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坚决的认为那都是自己的错。 看着戚忱情绪低落,张雪霁也不好意思继续多问。虽然大概经过他已经在心里理清楚了,但其实还想问得更多一些…… “你还想知道什么?” 猝不及防听到谢姑娘的声音,张雪霁有点意外,诧异的看着她——谢姑娘神色平静,光从她那张脸上,完全无法窥探到任何情绪。 张雪霁踌躇了一下,问:“我还想知道关于天道书的……” 谢姑娘回答得十分决绝:“天道书的事情我不能回答你。” 张雪霁摸着自己的鼻尖,换了个问题:“那就问十年前元月秘境的事情吧。你不是比戚忱先进入魔域吗?当时你有没有遇到南塘君?” 谢姑娘:“有遇到,但我和他相性极差,聊不到两句便打了起来。他极其擅长空间阵法,我那时年轻,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不知道被他的阵法传送去了何处。等我再回到元月秘境时,正好又碰到他,就和他打了一架。” 张雪霁注意到谢姑娘的用词是‘打了一架’而非‘揍了他一顿’。这个说法很值得研究——虽然他只和谢姑娘相处了几个月,但对谢姑娘的性格和说话方式,已经非常了解了。 她说‘打了一架’,那就说明当时她和南塘君并没有分出明确的胜负。换句更直观的话来说,那位‘南塘君’很强,是强到可以和谢姑娘在战力上平分秋色的存在。 张雪霁举起一只手,像好学生提问一样开口:“冒昧问一句,你们知不知道第三任天理者叶舟,在修真界的称号也是南塘君?” 谢姑娘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雪霁。虽然她没有说话,但张雪霁从谢姑娘的表情里面看懂了:她可能不知道叶舟是谁。 戚忱要更直观一些,直接疑惑的问出了口:“叶舟是谁?也是修真界的人?上任天理者?” 张雪霁习惯性的想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什么。他原本是想掏出自己借的资料书的,结果却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黄澄澄的甜柚。 戚忱一愣:“……你饿了?” 张雪霁干笑:“拿错东西了,魔域的魔气会干扰到储物法器——” 戚忱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储物法器,点头:“确实。我自从进来之后,储物法器都不能用了,你的居然还能用。” “……可能因为袖里乾坤是我改造之后的?” 这点张雪霁也摸不准,毕竟他第一次来魔域,对魔气为什么会干扰空间法器这点完全是一窍不通。倒是旁边的谢姑娘,多看了两眼他手里的甜柚。 张雪霁心想拿都拿都拿出来了,就别浪费好了。 他两手扒着甜柚把它的皮掰开,白肉柚的香气顿时在魔域里扩散开来。张雪霁掰下一大半,递向谢姑娘:“要吃甜柚吗?” 谢姑娘一声不吭的接过柚子,沉默的吃着,周身阴沉压抑的气氛陡然散去许多。张雪霁又将剩下一小半平分掰开,礼貌的问了下戚忱:“你要吗?甜柚。” 水果甘甜的气息弄得戚忱也莫名的有点饿了,他没有拒绝,道谢后接过了张雪霁的柚子。 张雪霁一边吃柚子,一边和他们解释:“在修真界目前的记载中,包括谢姑娘在内,天道书一共指定过五位天理者。叶舟就是第三位天理者,曾经被尊称为‘南塘君’,就是因为他容貌清俊如出水碧莲,所以才得了这个雅号。” “戚忱当初去的地方不是开满了寄生莲吗?寄生莲的外表也是莲花,所以我就想,称号和代表物都能对上,那么你们在魔域里面遇见的南塘君,会不会就是前任天理者?” 戚忱皱眉,沉思起来。旁边的谢姑娘此时已经把自己手里的甜柚吃完了,她卷起衣摆慢条斯理的擦手,开口:“如果真的有这个人的话,那么确实是他。” 戚忱:“也不能因为称号和代表物相似,就觉得一定是他吧?寄生莲本来就是魔域特产,但凡魔气浓郁的地方都会生长出大量的寄生莲……” 谢姑娘不紧不慢的,又重复了一遍:“魔域里的南塘君,就是前任天理者,号南塘君,本名叶舟。” 她语气平缓,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威力。戚忱愣了愣,蹙眉,自言自语:“真的是他?谢姑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姑娘并没有要回答戚忱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到的沙子:“我休息好了,你们随意。” 张雪霁立刻也跟着爬起来,三两步跟上谢姑娘:“那你和他有仇?” 谢姑娘颔首:“有仇。” 张雪霁:“十年前在元月秘境结下的仇?” 谢姑娘:“更早之前。”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张雪霁精神一振,还想多问点什么。但接下来的问题,谢姑娘却无论如何也不再回答他了——张雪霁都问不出来,戚忱就更不用指望。 张雪霁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再问到更多了,也只好暂时停下自己喋喋不休的问题,伸手在自己袖子里摸索。虽然袖里乾坤被魔域的幻境所影响,变得没办法随心所欲取用东西了,但它毕竟还能用。 就是拿东西变得不那么方便了。但张雪霁也想试试运气,看能不能从自己庞大的储物柜里摸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来。 谢姑娘走在前面,倒也没有漫无目的的乱走。这片沙漠太大了,她随意选定了一个方向前进,一边走一边扩散出自己的灵力,探知附近的环境。 谢姑娘的实力与她的强大的灵力自然是成正比的,她的灵力可以概括的范围自然也十分宽广。以三人为中心,缓慢扩张出去的灵力,逐渐覆盖住这片庞大的沙漠。 藏在折叠空间中,神出鬼没的魔,在触碰到谢姑娘释放出来的灵力时,立刻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惊慌失措的在短层空间中跳跃逃窜。很快,谢姑娘的灵力触及了大漠的边缘,她的目光也随之投向某个方向。 “南塘君不在这个沙漠里,而这片沙漠所接壤的地方……” 谢姑娘眉头一皱,道:“似乎是山。” 张雪霁:“山?” 谢姑娘抓住张雪霁肩膀,头也不回的和戚忱道:“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御剑过去。” 张雪霁反应迅速,在谢姑娘召出本命飞剑之前便死死抱住谢姑娘胳膊:“等等!你还没有说是什么山……慢,慢点!我要被吹飞了!” 本命飞剑猝不及防的直接开始提速,张雪霁原本还想礼貌点只抱住谢姑娘胳膊就算了。但等到飞剑真的飞起来时,他立刻‘嗷’了一嗓子火速抱住谢姑娘,紧紧闭上眼睛。 他的袖子过于宽大,飞剑破空时风也拂起他的袖子,时不时拍到谢姑娘脸上。谢姑娘面无表情的抓住张雪霁袖子一角,把他的袖子卷起来打了个结。 虽然因为飞剑在高速运行,连带着站在飞剑上的人也能感觉到迎面吹来的狂风,但是谢姑娘的声音却丝毫不受风的影响,极其清晰的落进张雪霁耳朵里:“下次你跟戚忱一起。” 张雪霁听见了,张雪霁很诧异,张雪霁连害怕都顾不上害怕了,睁开眼睛震惊:“为什么?!” 谢姑娘冷漠答:“没有为什么。” 张雪霁回头看了眼戚忱——戚忱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但在接触到张雪霁视线时,他微笑着礼貌的向张雪霁点了点头。 张雪霁立刻又把头转回来,坚决:“不要!” 谢姑娘开始掰张雪霁的手。张雪霁死死抱住不肯放,大有一副长在谢姑娘身上的架势;如果谢姑娘铁了心要把他从身上撕吧下来,肯定是可以撕下来的。 她在掰张雪霁手指时,张雪霁手指上那些细小的伤痕被挤破,湿润腥甜的血从他手指染到谢姑娘手上——谢姑娘动作一顿,忽然就松了手。 她瞥了一眼张雪霁,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随便你。” 作者有话说: 戚忱:我可能有八百瓦那么亮 ·感谢在2022-06-0721:47:332022-06-0822:5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奥伯龙公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24瓶;江上鸢20瓶;辰小玉、铃兰一样的柴犬、5487076710瓶;奥伯龙公主8瓶;沈晟5瓶;黑猫4瓶;静女其姝、字写得难看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不必害怕 前进的画面闪烁了一瞬。 那瞬间的断联有点像是老旧电视突然失去信号,混乱的黑白雪花糅杂出‘沙沙’的声音。张雪霁的灵魂短暂从他人记忆中脱离出来,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后面的记忆如隔雾看花那般模糊起来。无论张雪霁怎么努力的睁大眼睛,都没办法看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不由的着急起来——本来就要看到重点了,为什么会没掉?难道是法阵出问题了?还是外面出什么问题了?! 他不由的伸出手,试图去剥开那些阻挠自己视线的薄雾。他想要看清楚更多——想要知道谢姑娘曾经和南塘君结下了什么仇,最终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张雪霁知道他人记忆中已成定局的记忆无法改变,但他必须要看。 他只有知道了这些,才能更多的帮到乔乔……对!他要帮乔乔!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张雪霁越发坚定了要看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的心情。他努力向着薄雾后面模糊的景色走去,但不管他怎么走怎么跑的去追赶,那些景色始终模模糊糊与他隔着一层屏障。 张雪霁跑得气喘吁吁也没能追上薄雾之后的景色,只得皱着眉暂时停下,盯着那些薄雾发呆。 忽然间,他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在一个确定除了自己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的地方,突然被另外一个人拍了肩膀,张雪霁吓得一激灵,转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容貌模糊的青年。 对方背着一个书箱,长发老老实实的扎成高马尾——脸虽然看不清楚,但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张雪霁意识到,这人应该是笑着的。 他有点茫然:“你是谁?” 对方回答:“来拉你一把的人,接下来的记忆你不必再看了。” “为什么?!” 看出张雪霁的惊诧和情绪起伏,青年微笑。他单手按着张雪霁的肩膀,道:“因为那是我的故事,而不是你和乔乔的故事。往前走,看看你们自己的路要怎么走——” 他按在张雪霁肩膀上的一松,将他往另外一个方向推去。青年的力气极大,张雪霁居然连一点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被他轻松的推了一把。 他踉跄着往前摔了几步,一脚踩空,失重感缠绕着张雪霁。 虽然谢乔乔已经将凶剑插入地面,但即使如此,整座洞穴仍旧小幅度的震颤着,不断有细小的碎石子从他们头顶石壁上掉下来。 对此,谢乔乔的反应也仅仅是握紧了凶剑的剑柄,而并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旁边微弱亮着光芒的法阵,忽然光芒略盛起来,白色光点组成飘飘摇摇的残魂,缓慢上升,在谢乔乔面前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谢乔乔偏过头,看着那缕残魂——她能感觉到这缕残魂,和夏泽国的那缕残魂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个阵法里所保留的魂魄更为强大,更为完整。 她总觉得这个魂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又始终无法确定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于是便默默的,一言不发的盯着它。 那缕残魂在原地晃了晃,随即飘向谢乔乔。 琵琶紧紧抓着谢乔乔的衣襟,紧张道:“乔乔大人!那个鬼魂过来了!” 谢乔乔:“嗯,我有眼睛。” 残魂飘到了谢乔乔眼前,谢乔乔也不觉得害怕——她觉得就算是真的恶鬼,碰面之后也应该是对方害怕自己才对。毕竟她的剑也能斩残魂。 她平静的注视着那缕残魂,却始终没能从那缕残魂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敌意,只能感觉到那缕残魂似乎也在‘注视’着她。这让谢乔乔觉得很奇怪,但她又绝不是会主动开口问人的性格,于是便只是安静的注视着那缕残魂。 残魂抬起手,已经失去实感的手掌,轻轻落到谢乔乔头顶,揉了揉。 灵魂是无法触及肉/体的,所以残魂的这个动作也不过是揉了揉空气而已,根本触碰不到谢乔乔。 谢乔乔眨了眨眼,忽然间抓住了那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对方的手腕,却忘记了残魂对于人类来说,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谢乔乔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 她什么也没能抓到,惯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呆滞又茫然的表情。 “……老师?” 她试探性的喊出声,茫然又小心翼翼的盯着那缕残魂。但是残魂并没有回应谢乔乔,迅速的消散——随着残魂消散,刚刚亮起的阵法也跟着熄灭。 阵法之中流转的某些力量跟着消失殆尽,趴在阵法旁边的张雪霁猛然一个激灵,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惊醒时出了一身的虚汗,头发湿漉漉的贴着脸颊。 随着阵法失去光亮,整个洞穴迅速崩塌,外面的海水倒灌进来,迅速挤压着洞穴内为数不多的氧气。谢乔乔意识到光靠灵力已经不足以对抗整个洞穴的崩塌,她当机立断抓住张雪霁的衣领站起来:“我们马上出去,这里要塌了。” 张雪霁没有回答她,双眼视线还有些涣散。在被谢乔乔拽起来时,他无意识的抱住了谢乔乔的胳膊——琵琶也迅速钻进谢乔乔衣领里,紧紧抱住谢乔乔衣服。 体态娇小的少女身上却挂着大小两个极端的挂件包,如果忽略周围不断崩塌的墙壁,这个场景甚至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感。 谢乔乔拔出凶剑,灵力缠绕剑锋,随着她向前斩出一剑,前方被乱石掩埋的死路顿时被剑气清理出一条大道!但随着那条被劈开的大道,整个洞穴却崩溃得更快了! 她拖着张雪霁迅速从那条路撤退,中途不断有小石头砸下来,皆被谢乔乔的灵力弹开。她带着张雪霁跑出去的瞬间,那座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洞穴瞬间崩塌,强大的压力和气流将四面的水流完全搅乱,一时间到处都是混乱水流掀起的泥土和浑水。 谢乔乔拖着张雪霁退远了一些,才慢吞吞松开他衣领。张雪霁难得没有像平时那样聒噪,而是有些茫然无措的呆坐在地上。 谢乔乔皱眉,蹲下来拍了拍张雪霁的脸颊:“张雪霁?” 张雪霁没什么反应,眼神还是很涣散。琵琶从谢乔乔的衣领里探出头来,有些担心:“不会是那个阵法的后遗症吧?看完之后就把张雪霁的脑子弄坏了?” 谢乔乔迟疑了一下,道:“……有可能。” 她伸出手,食指点在张雪霁眉心,试图分出一股灵力检查张雪霁的识海;有了之前在夏泽国的前车之鉴,这次谢乔乔分出灵力试探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特意绕开了张雪霁灵魂深处的那缕剑气,生怕自己一个没有注意,就真的把张雪霁弄傻了。 谢乔乔的灵力在张雪霁的识海中打了个转,又撤回,她肯定道:“人没傻,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张雪霁打了个寒噤,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就回神了。但他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比起大梦初醒,张雪霁现在的表情倒是更接近于一种惊慌失措——他一抬眼便看见谢乔乔,谢乔乔说到一半的话停下,也看着张雪霁。 她的食指还按在张雪霁眉心。 张雪霁一把攥住谢乔乔的手,将她抱进怀里。他抱的动作来得过于突然,谢乔乔有些许诧异,茫然间倒也没有推开张雪霁。 很奇怪的,谢乔乔居然能感觉到张雪霁在害怕。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即使抱住了谢乔乔,整个人仍旧在发抖。 谢乔乔看不见张雪霁脸上的表情,只好拍了拍张雪霁的背,努力让自己毫无波澜的声音变得比平时更温和一些:“怎么了?” 张雪霁把脸埋在谢乔乔的肩膀处,闷声:“看见了很可怕的东西……” 谢乔乔拍了拍他的背,笨拙的安慰他:“都是假的。” 张雪霁吸了吸鼻子,重复:“我知道,都是假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张雪霁一直没有松开谢乔乔,还是死死的抱着她,就好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的力气对谢乔乔来说自然不算大,但体型就不一定了。 谢乔乔有种自己被裹进了大熊毯子里,只能露出脑袋和两只胳膊的错觉。 她给张雪霁拍了会背,感觉他好像不发抖了,才把手放下。但等谢乔乔把手放下了,却发现张雪霁还抱着自己——她眨了眨眼,问:“还要抱吗?” 张雪霁声音闷闷的:“……可以再抱一会儿吗?” 谢乔乔:“你的声音现在也变得好像小狗——我不是在骂你。” 她害怕张雪霁误会,所以特意打了个补丁。张雪霁难得没有吐槽她,低头,蹭了蹭她的肩膀:“嗯。” ——张雪霁还是没松开啊。 谢乔乔这样想着。她一直垂着胳膊,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累人,想了一会儿之后,谢乔乔问:“我们能换个姿势抱吗?你一直压着我胳膊,太不舒服了。” “……换什么姿势?” “不知道,我要想一想——” “……” 谢乔乔没有什么抱人的经验。她对‘双向拥抱’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张雪霁,所以在提出建议之后,谢乔乔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姿势。 她有点沮丧,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想不出来。” 这次张雪霁终于肯主动松开她了。因为是在海底,谢乔乔也看不出张雪霁有没有哭过,她觉得张雪霁的眼眶好像确实是红红的。 她眨了眨眼:“阵法里面,看见不好的记忆了吗?” 张雪霁把头扭过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嗯……不太好的记忆。不过那是1.0的事情,不是我们。” 最后一句话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张雪霁刻意的想要强调什么似的。 谢乔乔回头看了一眼崩塌的洞穴,道:“那边已经完全塌掉了,阵法里的残魂也并没有留下新的信息,看来是没有其他类似的阵法留给我们了。” 张雪霁也顺着谢乔乔的目光,往崩塌的洞穴看去。那个巨大的洞穴已经完全塌没了,不远处能听见蛟龙此起彼伏的龙吟声。 他后知后觉的感到后脑勺有点痛,伸手往自己后脑勺一摸,摸到湿漉漉滑溜溜的伤口——张雪霁脸色一白:“糟糕!我后脑勺被砸到了!” 在水里不方便处理伤口——至于蛟龙崩塌的洞穴,谢乔乔也不是很在乎。她揪起张雪霁直接游上岸,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身,将他后脑勺湿哒哒的头发拨开。 确实有一块被砸出来的伤痕,也就拇指大小,但因为泡了水,反而显得有些狰狞。 张雪霁紧张的问:“伤口大不大啊?” 谢乔乔皱眉,把手伸到张雪霁面前,手掌缓慢攥成拳头。张雪霁大惊失色:“拳头那么大的伤口?!” 谢乔乔慢吞吞的竖起大拇指,纠正:“拇指大。” “……吓死我了,还以为我这颗聪明绝顶的脑袋瓜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虽然伤口小,但谢乔乔也实在不会处理。她平时自己处理伤口都是很粗糙的,随便用干净布料裹一裹,有伤药就上药,没有就算了;但她觉得张雪霁可能没那么耐折腾,还是要按照凡人的法子来处理比较好。 谢乔乔按着张雪霁湿哒哒的头发,开口:“琵琶。” 琵琶晕乎乎的从水里爬出来,好不容易飞到谢乔乔身边,趴到她手腕上,迷迷糊糊的晃着脑袋:“乔乔大人,我在!” 谢乔乔:“你给他治一下。” 琵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脑袋清醒一些,随即飞到张雪霁伤口附近。它伸出一只小小的手,直接按到张雪霁后脑勺的伤口上,木属性的绿色灵力淡淡的从它掌心散发出来。 就好像奇迹一般,张雪霁后脑勺被砸到的伤口,缓慢的开始自己愈合了。等到琵琶松开手时,张雪霁的后脑勺已经变得和没有受过伤时一样了。 琵琶兴高采烈:“乔乔大人!我把他完全治好啦!” 谢乔乔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放下张雪霁后脑勺的长发,略微放松的泡在海里。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该说不说,不愧是木属性的妖精,治愈术用得就和游戏回血技能一样。他现在再去摸,已经完全摸不到自己后脑勺的伤口痕迹了,只有那片头皮附近的神经还残留着一点痛感。 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脑子里也想到了很多东西:他在那个记忆法阵中看见的东西,最后被人推了一把掉下去所看见的东西。如果那是1.0的结局,他能接受吗? 张雪霁只要稍微代入的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必然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他可以接受努力之后再失败,但不能接受一个必然死亡的结局。 他不自觉的看向谢乔乔,谢乔乔就飘在他旁边的海水里,海水起伏不时涌起淹过她的肩膀,她看着远处的海平线,神色平静一如既往。琵琶趴在她的头顶,软绵绵的瘫着。 他们进入海王宫时还是夜晚,但游上来时却已经是傍晚了。 海平线上已经坠落了一半的太阳,将海面波光的一面全部涂上赤红色,而另外一面则闪动着醉人的深蓝。 海水的弧光照着谢乔乔的脸颊,她专注望着远方时,表情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起伏。张雪霁想了想,在自己袖子里摸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居然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甜柚。 几乎在他摸出甜柚的一瞬间,谢乔乔侧脸看过来,晚霞红蓝交错的光照应在她的长发和眼睫上,她问张雪霁:“是要吃柚子了吗?” 张雪霁:“……对。” 谢乔乔很积极的把书箱从后背摘下来,横放在海面上,两人湿哒哒的爬上书箱。一阵海风吹过,谢乔乔纹风不动,坐在书箱上剥柚子的张雪霁反而打了个喷嚏。 他觉得有点冷,剥柚子的动作一顿。坐在对面的谢乔乔迅速伸出手一拍他的肩膀——灵力从谢乔乔掌心一直涌进张雪霁衣服里,转瞬间烘干了衣物。 张雪霁:“……灵力真方便啊。” 谢乔乔答:“随便试试,没想到真的能把海水隔离。” 说话的时候,她顺便也用灵力把自己身上的海水隔离出去,一身嫩绿色的衣服重新又变得干干爽爽。 甜柚剥开后,甜蜜清新的香味立刻也扩散开来。张雪霁掰下一瓣递给琵琶,又掰了一半给谢乔乔。 剩下的一半他也没吃,就放在柚子皮上面。谢乔乔捧着柚子吃的时候,张雪霁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大地图在看。 谢乔乔嚼着柚子,问他:“你在看什么?” 张雪霁:“在看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罗火洲……海王宫离罗火洲还挺近的,不过如果要去春明号停靠的码头找大鹅的话,就需要绕一段路——” 谢乔乔也凑过去看。 那张地图虽然很大,但它毕竟是六洲所有的大陆加上海域的地图,所以才会显得这样大。实际上张雪霁拿着在看的,只有一小块地方;谢乔乔挤过去,自然也是看那一小块地方,她以为张雪霁可能会让开一点位置。 因为张雪霁平时就是那样一个体贴又细心的人。 直到谢乔乔凑过去,额头撞到张雪霁的额头。她懵了一下,人没事,张雪霁直接被她撞得翻倒下去,连人带地图掉进水里。 随着‘噗通’一声响,海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谢乔乔愣在原地,张雪霁掉下去时溅起的水花涌起又落下,噼里啪啦落到她头发和肩膀上。她探着头,垂眼,看向海面——海面冒出一连串泡泡,随后是张雪霁从底下冒出头来。 他单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海水,仰头看谢乔乔,额头一角明显有块红肿起来的地方。 谢乔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道歉得太快,弄得张雪霁都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应该笑比较好。谢乔乔干脆转过身来,两手撑著书箱:“地图还能用吗?” 张雪霁叹气,举起自己手中已经被扯成两半的地图:“刚刚掉下去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手上力气没有掌握好,一下给它扯成两半了。不过问题不大,我还带了好几张备用的……啊谢谢。” 看着谢乔乔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张雪霁下意识的道谢,抓着谢乔乔的手重新爬上书箱坐好。谢乔乔和之前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灵力隔离开他衣物上的海水。 张雪霁重新从自己衣袖里摸出一张地图,展开。这次他把地图分了一半给谢乔乔拿,指着地图上一片巴掌大的海域,道:“这就是我们身处的海域,我们要横跨过半面大海,到这里,这个红色点点标记的地方,就是春明号靠岸的渡口。” 在这张巨大的地图上,那片小小的,巴掌大的海域,才占据了小得可怜的一点点地方。谢乔乔把自己的手印上去看了看,又抬头望向远处的海平面——太阳已经快要完全沉下去了。 谢乔乔:“好小。” “因为是世界地图嘛。”张雪霁笑了笑,很轻松的回答她。 谢乔乔问:“世界地图是谁画的?” 张雪霁解释:“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画的,而是很多个人联合起来一起画的。他们各自走不同的地方,把自己走过的地方大致样貌描绘下来,最后拼接成这幅世界地图。” “当然,这样绘制地图多少会有不标准的地方,但这已经是当前世界能绘制的最完整的地图了。如果是要进行长距离的旅途,看世界地图可以更方便确认自己的行走路线。” 谢乔乔在认真的听他解释。等他把话讲完,谢乔乔‘哦’了一声,端起剩下的半个柚子,问:“要吃吗?” 张雪霁摇头:“我不吃甜柚,你吃就好了。” 谢乔乔皱眉:“真的不吃?” 张雪霁:“那一半本来就是给你留的。” 谢乔乔不再和他客气,把剩下的一半甜柚也掰开,慢悠悠剥下外层白皮,一块一块嚼着柚肉。 张雪霁小心的把大地图卷起来。他正低头,看似认真的给大地图系着缎带——随即,仿佛是不经意的,张雪霁低声:“你怎么不问我在阵法封存的记忆中看见了什么?” 谢乔乔嚼着柚子的动作不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起波澜:“你想说的时候就可以说,不想说也没关系。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这次能看得出来,谢乔乔是真的在思考问题,因为她连咀嚼食物的动作都停下了。她皱着眉,慢吞吞的组织着语言,半晌,才完整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无论你在里面看见什么,都不必忧心。我不是谢姑娘,你也不是二十六岁的张雪霁——我们并不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谢乔乔是看着张雪霁的眼睛说出这句话的,她很认真,并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在敷衍。她那样坦诚的望着张雪霁——那目光与谢姑娘的目光截然不同。 黄昏像蜂蜜似的浸着大海,而空气中又恰好有柚子皮金澄澄的香气。谢乔乔抬眼看着张雪霁,她漆黑的眼瞳可以让张雪霁看见里面自己的倒影。张雪霁不自觉抬手,还带着海水和柚子皮香气的手指触碰到谢乔乔的左眼。 少女的眼睫温暖,皮肤柔腻。没有任何粗糙起伏的伤痕——她握剑的右手平稳有力,没有旧疾,性格平和冷静,赤子心性。 张雪霁的手指停留在谢乔乔的眼睫上,谢乔乔被碰得眼睛有点痒,轻轻眨了下眼睛。好像只是这一瞬间眨眼的功夫,张雪霁又弯腰一把将她抱住了。 突然被抱住的谢乔乔有点懵,茫然,但是没有把张雪霁推开。她怕自己掌握不好力道,又把张雪霁推到海里去。 张雪霁舔了舔唇,有点紧张,心脏跳得很快,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开口便是一句:“乔乔,我好喜欢你啊……” 他的这句话余音未落,整个人‘噗通’一声被谢乔乔推进海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比较多,所以每次写完就匆匆检查一遍然后赶快上传了,大家如果有看见什么错别字的地方可以评论区帮我捉虫,我周末放假了再统一改,给大家造成不好的体验了我先道歉【社畜摆烂式躺平.jpg】 ·感谢在2022-06-0822:53:432022-06-0917:2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非啊、叶涣涣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海盗 张雪霁第二次掉进水里。他刚划拉手脚,从水里冒出一个头,又被海浪打下来。 毕竟是外海,风大浪大。 谢乔乔抿了抿唇,板着脸,弯腰把他从海里拉上来——张雪霁一个劲的咳嗽,拍自己胸口,呸呸呸的往外吐着海水。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和头发都湿哒哒的黏连在一起,贴在少年苍白的脸上。 谢乔乔没有说话,但却把手按在了张雪霁肩膀上。温暖的灵力从谢乔乔手心传递到张雪霁身上,转瞬间烘干了他身上的水分,衣服又重新变得干燥温暖。 一阵海风吹过去,浑身干爽的张雪霁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第二个喷嚏。 琵琶犹豫着开口:“张大哥,你是不是……感染风寒了啊?” 张雪霁也不确定。他其实还没有从‘自己为什么被推下海了’的认知中反应过来,脑子里的想法突然就被琵琶拽着拐了个弯。 他正想抬手摸一下自己的额头,但谢乔乔反应比他更快的伸手,温暖干燥的掌心按到张雪霁额头上。 张雪霁不自觉眨了下眼,视线往前,直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乔乔。谢乔乔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光看脸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抬手按到张雪霁额头上的动作很快,有些刘海被她的手按住了,从指腹间漏出来,风一吹,那些细小的头发就飞舞着划过谢乔乔的手背。 有点痒,又刺刺的。 张雪霁:“……怎么样?” 谢乔乔放下手:“没有发烧……” 张雪霁:“阿嚏——!” 谢乔乔的话还没有说完,张雪霁又打了个喷嚏。他反应迅速的用袖子遮了一下,没有对着谢乔乔的脸打出这个喷嚏,但打完喷嚏后他自己又摸了摸自己额头——然后是脖颈—— 谢乔乔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挪动,从少年苍白的额头,到黛色血管蜿蜒的脖颈。 张雪霁答:“有点低烧,估计是刚刚穿着湿衣服吹海风吹得有点着凉……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乔乔收回目光,端正的坐好,把书箱上的柚子皮拿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张雪霁:“你要留着柚子皮吗?” 谢乔乔:“嗯。” 张雪霁:“留着做灯笼?” 谢乔乔愣了一下,老实:“留着等上岸了找个地方扔……它可以做灯笼吗?” 她把柚子皮捧起来,黝黑的眼眸里透出明显的迷惑——张雪霁剥柚子皮剥得很整齐,青黄色柚子皮像朵半开的单层花苞,没有任何一片残缺。 张雪霁从她手里把柚子皮拿过来,单手压着顶部,完整的柚子皮被压得略微弯曲,变成圆肚灯笼的形状。他另外一只手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摸出小刀,细竹条,液体胶——这个世界没有现代那么好用的液体胶水,张雪霁现在用的胶水是中洲一种植物的汁液,粘性很强,道载学宫的弟子经常把它稀释之后用来黏课本。 他小心翼翼的把胶水涂在柚子皮交错固定的顶端。 海上风大,在张雪霁刻意帮它维持造型的情况下,柚子皮顶端很快就黏住了。但等张雪霁一松手,刚刚固定好形状的柚子皮立刻又软绵绵的瘪回去了。 谢乔乔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柚子皮,开口:“瘪了。” 张雪霁抽出细竹条,将它折起来:“肯定会瘪的,因为没有内撑。就像我们人类的皮肉也需要骨架才能撑起来,灯笼也需要骨架……你看,就像这样。” 他把竹条从柚子皮的缝隙间塞进去,修长白皙的手指也探进去,不断调整修正着竹条的位置,让它足以支撑起整个柚子皮。很快竹条就将柚子皮的形状撑起固定成灯笼模样,被撑开的柚子皮之间有细长橄榄型的间隙。 张雪霁将竹条折断两根指节长短的小节,把它们重叠成十字形,用胶水固定。 把十字形竹节卡到柚子灯的内部顶端,然后用红绳绑在十字形竹节上,穿过顶部的缝隙,最后绑在相对粗实一些的长竹节上。 张雪霁握着长竹节,把简易制作的柚子灯举起来。他还没有往里面放蜡烛,刚做好的柚子灯被举起来之后兀自转着圈,在他和谢乔乔之间。 每次柚子灯转动,都能看见对面人的面容,隐约模糊的在橄榄型缝隙间若隐若现。 张雪霁眨了下眼,又迅速把柚子灯放下,移开目光,干咳一声:“然后再往里面塞上蜡烛,就可以了。” 他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根大小合适的蜡烛,取出来——张雪霁把灯放在两人之间的空隙位置上,另外一只手正在袖子里摸索点火的灵符。 谢乔乔伸出手,在蜡烛上面打了个响指。 随着那声脆响,蜡烛顶上火苗摇曳,犹如魔法似的。火光在谢乔乔指尖跃动,摇曳,晃过她掌心,明亮而灼热。 谢乔乔:“点燃了。” 张雪霁:“……冒昧问一下,你现在的灵力到底算什么属性的?” 谢乔乔蹙眉,想了想,道:“不太清楚,感觉好像什么属性的都能用,应该算杂属性吧?我没有系统的学过,没办法下定论。” 张雪霁叹气,再次感慨什么叫做人比人气死人——在修道天赋这件事情上,老天爷何止是给了谢乔乔饭碗啊,简直就是端着满汉全席喂她嘴里了。 但他倒是没有太多羡慕的感觉,只是觉得挺高兴的。他觉得乔乔这样厉害是件好事,这样就不会被欺负,活得相对自由一些。 张雪霁把点燃的蜡烛,小心翼翼透过缝隙安置进柚子灯的内部。暖橙色的灯光从橄榄型缝隙之间偷出来,一明一暗的交替,将书箱附近的一小片水面都照得波光粼粼。 在火焰的烤炙下,柚子的香气逐渐浓烈起来,和海风里潮湿的盐味儿混合在一起。 这片只有月亮在发光的海面上,也亮起了一盏散发着柚子香气的小灯。张雪霁提着灯,灯光吸引来一些海兽,巨大光滑的海兽脊梁就在不远处的海水中起伏。 在海兽意图靠近他们时,又会立刻受到一股强大气息的威压——来自最强剑修无声的警告——动物的本能让它们缓慢后退,海浪涌起又无声平息。 而做了这一切的谢乔乔,平静得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旁边游过的海兽脊梁半眼,她只是略微侧着脸,平静的望着张雪霁手里的柚子灯。 张雪霁把柚子灯的灯笼杆递给谢乔乔,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其实还可以装个齿轮和绳子,这样就可以自己调节长短……不过我没找到我把齿轮扔哪个格子里了。我明明记得是在……阿嚏!” 一阵风吹过去,张雪霁被吹得身上一冷,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好巧不巧,他面朝着那盏灯。柚子灯里面的烛火被吹得晃了晃,‘噗哧’一声灭了。 周围霎时光芒暗下,只剩月光皎洁,照着水面碎影泛泛。 谢乔乔手里还提着灯笼杆,目光稍移,落到那盏已经灭了的灯上面。张雪霁后知后觉的捂了捂自己的嘴,随即又意识到现在捂嘴似乎也没什么用了,便又讪讪的把手放下。 “那个……对不起啊,刚刚风有点大,我喉咙突然就变得很痒,没能忍住。” “没关系。” 谢乔乔仍旧举着灯,她虽然说了没关系,但却没有重新把灯点燃。张雪霁犹豫着,想了一下,试探着问:“——我帮你重新把灯点上?” 谢乔乔把灯笼放下,目光往远方看去:“那边有船。” 张雪霁顺着谢乔乔看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远处一点灯火明亮。他精神大振,暂时也忘记了点灯的事情:“那我们可以搭顺风船了!” 有船总比漂泊着好。 张雪霁刚开始拦船只是为了搭个顺风船。 那艘船也确实把他们都放梯子把他们接上去了——好不容易爬上船,张雪霁脸上还挂笑容,感激的话也没来得及出口,一转身就看见十几个衣着破烂的海盗对自己露出‘和善’的微笑。 “……” “说实话,我是不建议你们对我动手的。”张雪霁望着海盗手里的大刀,叹气,诚恳道,“我知道很多人当海盗都是迫不得己,但其实心地还是比较善良的,这点我理解……” 为首的海盗挥了挥手里的刀,粗声粗气打断张雪霁的话:“你这种小白脸懂个屁!爷爷我就是为了抢女人和钱才当海盗的!” “……” 张雪霁往旁边挪了两步,不忍心再看接下来的场面。他用两只手捂住眼睛,叮嘱:“乔乔同学,下手轻点,至少留活口。” “嗯。” 谢乔乔利落的翻身上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活动身体,关节活动时发出一点脆响;她个子娇小,脸又生得嫩,一身新绿的衣衫随着海风飘动,在船头昏黄的灯光笼罩下,像一把笼着玫瑰色的锋利的剑。 惨叫声此起彼伏。 张雪霁提着柚子灯,面朝大海,专心致志的重新点燃一根蜡烛,塞进灯笼里。等他好不容易摆正灯笼里蜡烛的时候,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也弱了下去。 他提着灯笼杆晃了晃,柚子灯里面光也跟着晃动。张雪霁提高柚子灯,转身,灯光照着甲板上一地躺倒的海盗。海盗们个个呻/吟不止,在原地艰难的扭动,但是因为四肢都被扭脱臼了,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行动。 甲板下面的房间里,还有连绵不断的惨叫声传来——张雪霁绕过满地大汉,在之前叫嚣的海盗旁边蹲下。 那盏柚子灯就亮在他身边,照着少年热情的笑脸,他一手举灯,一手从袖子里掏出瓶辣椒水,晃了晃瓶子:“首先让我们恭喜这位被抽中快问快答的幸运儿,记住我们快问快答的规则哦——我问你答,如果是回答和问题无关的话就会收到惩罚。” “好的,游戏开始咯!” 谢乔乔顺着甲板处的楼梯一直往下走,下面客舱和饭厅里的海盗比较少,很轻松就被她解决了,甚至都不需要拔剑。书箱里呆着的两把剑都觉得有点失望,因为没什么上场机会。 饭厅桌子上还摆着海盗们没有吃完的食物。谢乔乔扭断最后一个海盗的胳膊后,又不紧不慢的走回饭厅,绕着长条餐桌转了一圈:盆里的食物基本上都被人动过了,谢乔乔好不容易才勉强挑出两个完整的椰子。 她用大拇指在椰子顶上摁出一个洞,抱着椰子仰起头喝了一口——是甜的。 怀里抱着两个椰子,谢乔乔舔了舔唇,继续朝着客舱里面走。她听见了客舱深处传来的嘈杂声音,知道那里还有人;就是不确定是什么人,海盗也带家属的吗? “乔乔大人!乔乔大人!” 琵琶从客舱尽头飞过来,落到谢乔乔肩膀上,兴奋的邀功:“我在客舱最后面的房间里发现了好多被关着的人!里面还有被喂了截元丹的修士呢!” 谢乔乔:“……截元丹是什么?” 琵琶一愣:“您不知道——” 话到一半,它又觉得反问谢乔乔这种问题非常不尊敬,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解释:“截元丹可以短暂封住修士的修为,不过只对修为不到金丹期的修士有用,所以才叫截元丹。” “船舱最后面的房间原本好像是仓库,现在被海盗们改造成了牢狱,里面一共关着十个普通人,七个修士,这些人好像是一起的,我看他们都互相认识的样子。” 谢乔乔‘哦’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船舱过道上并没有点灯,但谢乔乔仍旧走得很平稳,脚步丝毫不受光线的影响。 一直走到船舱尽头,牢狱大门也被改成了铁栏栅,大概是为了方便看守点人头。谢乔乔站在门外,一眼就能看清楚门里的人。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你是路过的修士吗?” “道友!道友救我——我乃天灯派弟子!我有铭牌!可以自证身份!” …… 十几颗人头顿时挨挨挤挤的冲到了铁栏栅上,期盼的目光全部都落到谢乔乔身上。当他们看清楚谢乔乔模样时,所有欣喜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表情不约而同变得微妙。 这位道友……会不会太年轻了一些? 她有十七岁吗? 还是说她出身某些驻颜有术的宗门?敬神山?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谢乔乔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表情,从书箱中抽出青灵剑,一剑砍断了铁栏栅的锁链——眼看着价值不菲的精铁锁链,在谢乔乔剑下连第二下都没能捱到,那些人原本微妙的表情,立刻都变成了敬畏。 年纪不重要,人家实力摆在那里了。 锁链断掉之后,牢狱里面的人纷纷跑了出来。几个尚未入道的弟子心性不稳,出来后便难忍愤怒,先冲去把走廊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海盗揍了一顿。 倒是为首一位黄衣青年,十分礼貌的对谢乔乔作揖道谢:“多谢这位前辈出手相助,若非有您帮忙,我们就要惹上大麻烦了。” “在下天灯派弟子陆墨焓,不知前辈尊号?” 谢乔乔没有说话,乌沉沉的丹凤眼盯着他。背景音是那些新人弟子的喧闹声,但那些吵闹却只能衬托得这一角越发安静,陆墨焓额头上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心里七上八下:这位前辈为何一言不发?难道是那些新人弟子的行为惹她不悦了?还是说她原本就不是来救人的? 谢乔乔反手把青灵剑插回去,重新用两只手抱着椰子。单手抱其实她也可以做到,刚刚谢乔乔就是单手抱着两个椰子,然后用剑砍断了铁栏栅的大锁。 她只是觉得单手抱太费胳膊了,她那样抱着有点难受。 面前陆墨焓还保持著作揖的姿势,他身后已经入道的弟子也个个屏气敛声,不敢说话。谢乔乔蹙眉,犹豫起来。 ……尊号? 我没有这种东西啊。 ‘乔乔同学’算吗?应该不算吧?‘乔乔同志’?好像也不太对。 就在陆墨焓小腿肚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时——谢乔乔蹙起的眉温吞舒开,语气冷淡:“你可以叫我泛函分析。” 陆墨焓一怔,茫然的重复了一遍:“泛函分析……前辈?” “乔——哎哟小哥你谁啊?见面就要打我?要不是我闪得快这一拳都打我下巴上了!” 后面传来张雪霁的声音。谢乔乔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三两步就轻快的到了客舱入口,恰好抓住那人打向张雪霁的拳头。 张雪霁躲得快,人倒是没事,就是看起来有点茫然。 谢乔乔反手把人扔出去,单手抱着两个椰子,抬头,若无其事的问张雪霁:“你没事吧?”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没事没事……这什么情况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自觉的伸手从谢乔乔臂弯中接过那两颗饱满的大椰子。琵琶迅速从谢乔乔肩膀上,飞到了张雪霁面前,热情的和他解释:“客舱里面关着十七个天灯派的修士,乔乔大人在解决海盗之后,顺手也把他们就出来了。” “天灯派的弟子可能这几日没少受海盗折磨,一些尚未入道心性不佳的普通弟子没能忍住气,现在正在揍海盗呢。” 张雪霁:“哦哦,这样子啊——” 谢乔乔点了点头,表示就是琵琶说的那样。 张雪霁低头看起了椰子。他很快就发现其中一个椰子顶上已经被开了个拇指大小的洞,他有点意外,问:“乔乔,这个椰子……” 谢乔乔:“我想试试甜不甜,就给它摁了个洞。” 张雪霁:“光有个洞口可不方便喝啊——” 他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根吸管,插进椰子顶端洞口,然后把那个椰子递给了谢乔乔。谢乔乔捧着插了吸管的椰子,礼貌问:“你那个要不要我帮忙?” 张雪霁试探着用手摁了摁椰子壳,邦邦硬。他迅速认清局势,两手捧着椰子递到谢乔乔面前:“拜托了!” 张雪霁一直知道修行会改善人的体质,有些体修甚至能一拳截断江河。但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觉到凡人和修士的体质差别——莫过于此刻谢乔乔伸出大拇指,轻描淡写的往椰子顶端一按。 随着某种植物纤维断裂的轻微声响,张雪霁面前的椰子顶端硬是被谢乔乔摁出一个洞。 他从袖子里掏出吸管,插进椰子里,感慨:“好力气啊,乔乔。” 谢乔乔微微颔首,眉眼间泄露出些许轻快的得意:“一点小技巧而已。” 单手开椰子可是谢乔乔的独门绝技——她自认为自己的这项技能比她用剑还厉害,毕竟在她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熟练的单手开椰子了。 毕竟她是海边长大的。 海边最不缺的就是椰子了,但偏偏她有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老师,别说徒手开椰子,就连拿刀开椰子都够呛。所以谢乔乔在开椰子或者剥虾剥螃蟹这些事情上,特别有经验。 张雪霁察觉了少女眉眼间那点不明显的得意。他不自觉的笑,捧着椰子也不喝,还想继续夸奖谢乔乔几句。 偏偏这时候有声音横插进来——陆墨焓迟疑的看着张雪霁,又看向谢乔乔,恭敬的问:“泛函分析前辈,这位是……?” 张雪霁脸色变得古怪。 他看向陆墨焓,陆墨焓也正迟疑的望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张雪霁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让自己没有笑出声。他单手背在身后,拧了把自己的腰,强迫自己憋笑,努力用若无其事的口味反问:“在问别人身份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陆墨焓被他这么一提醒,连忙自我介绍:“在下蓬莱洲天灯派陆墨焓,敢问道友是——?” 张雪霁:“……天灯派?” 陆墨焓心头一凛,脸上努力挤出和善的微笑:“道友也知道我们门派?” 张雪霁松开了拧着自己腰的手,暂时也没有了想笑的感觉。他盯着陆墨焓看了一会儿,开口:“你们门派是不是有一位叫曹岑的弟子?” “您与这名弟子认识吗?”陆墨焓摸不准张雪霁的态度到底是有仇还是有旧,语气也小心谨慎起来。 张雪霁直接从自己腰间解下道载学宫的牌子,在陆墨焓眼前一晃:“我是道载学宫的弟子,姓张。以前曾经听同窗提起过天灯派的曹岑,有些好奇,故而问问。” 他面色平静,说话语气亦是循规蹈矩,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看起来就好像随口问起一个自己听过的名字。 陆墨焓在看清楚他手中道载学宫的牌子时,松了口气。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这会儿才真正的放松下来,由衷的对张雪霁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是道载学宫的前辈,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连道载学宫的弟子也经常提起曹师弟,这倒是让我这个师兄有些汗颜了。” 他虽然嘴上说着汗颜,但脸上却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回头冲着后面的某个方向喊道:“曹师弟,快来——见见中洲道载学宫的前辈!” 原本站在陆墨焓身后的弟子们纷纷让开,露出最后面脸色苍白的俊朗少年。那少年在牢狱里受了几日折磨,虽然削瘦,但因为年轻,兼之容貌俊朗端正,所以看起来更加清瘦得惹人怜爱。 在前面的师兄们让开来时,曹岑还试图往旁边躲,却被旁边的同门推了一把。 那同门用又羡慕又难掩嫉妒的语气:“师兄叫你呢!平时不是很爱出风头吗》现在躲什么躲?” 若换成平时,曹岑自然不会轻易的被推动。但他现在被人喂了截元丹,又有三两日未进食,身体虚弱。被同门轻轻一推,他踉跄了数步,跌跌撞撞到了前面,站在陆墨焓身边,同时也不得不面对张雪霁和谢乔乔了。 陆墨焓拍着曹岑的肩膀,骄傲道:“曹师弟虽然只有十五岁,但他天赋卓绝,如今已经是凝元修士……” 曹岑目光躲闪,声如蚊呐:“师兄,我,我没有那么厉害的……别说了……” 陆墨焓改为大力拍了拍他的后背,爽朗大笑:“你这家伙,平时不是挺大方的吗?怎么一到其他门派的前辈面前,就变得这样内敛了?” “泛函前辈,你别看这家伙柔柔弱弱的,但他天赋是真的不错,是个剑修的好苗子——明年中洲试剑大比,我们天灯派可是打算把他当做杀手锏来用的!” 曹岑后背被拍得火辣辣的痛。他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勉强了自己好几次,却都无法笑出来,目光更是不敢停留在对面黑发黑瞳的少女身上半刻。 如果不是因为陆墨焓就在旁边,曹岑甚至恨不得自己立刻晕过去——不,准确的说,他更恨不得自己就在刚刚,直接死在那群海盗手里。至少这样,他就不用面对对面那个少女,那个……他的熟人。 耳边是师兄和那位道载学宫前辈的谈笑声,在得知对面的人来自道载学宫后,师兄变得放松了许多。其他获救的师兄弟们也个个喜笑颜开,只有曹岑一个人如坐针毡。 但他没办法走。师兄的手就搭在他肩膀上,此刻突然离开的话就显得过于奇怪,几乎要无法遮掩他那欲盖弥彰的心虚——他小心翼翼的抬眸,一瞥对面那位道载学宫的前辈。 是个年纪看起来并不比他大多少,但个子很高挑的少年,穿月白色长衫,一只手里抱着椰子,另外一只手里提着盏奇怪的灯……那玩意儿是柚子皮吗? 柚子灯多少分散了曹岑的注意力,缓解了一点他的紧张。但随即那位前辈就看了过了,二人四目相对,那位道载学宫的前辈眼瞳颜色稍浅,在昏暗灯火中如同琥珀闪烁。 他盯着曹岑,数秒后,忽然偏过头,又若无其事和身边少女低语了几句。曹岑莫名被他盯出了一身的虚汗,总觉得那位前辈的目光有种奇怪的穿透力,被他盯着时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变得无所遁形起来。 张雪霁看了眼对面冷汗直流的曹岑,侧过头,对谢乔乔低声:“那个曹师弟好像认识你,我看他目光一直躲着你。” 谢乔乔咬着吸管,慢吞吞的说话,声音黏糊而微弱:“不知道,我没印象。” 张雪霁稍微侧着身,弯腰:“你说什么?” 谢乔乔重复:“不知道,没印象。” 张雪霁把腰弯得更低一些:“你说什……” 谢乔乔把吸管从嘴里吐出来,咬字清晰,声音比刚才大了:“不知道,没印象。” 他们此时已经离得很近了,谢乔乔这时候再突然大声说话,带着股椰子味道的气息吹过张雪霁耳朵和脸颊。他腿一软,连忙站直,低头掩饰性的喝了一大口椰子汁。 对面陆墨焓还在问:“还没有请教前辈尊号……” 张雪霁正色:“实变函数。” 作者有话说: 满足一下小张的愿望。 ·感谢在2022-06-0917:29:412022-06-1023:3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7719628、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wq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了个咩30瓶;甜筒20瓶;atech.、阿懒、矜妆10瓶;半夜汽笛6瓶;阿非啊、57719628、阿布布打气球5瓶;半竹3瓶;美滋滋2瓶;菁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生病了 把人全都救出来之后,陆墨焓也对谢乔乔他们解释了眼下的情况——他们带着几个弟子在外历练,历练结束后原本是要搭船回蓬莱复命。没想到半路搭上一艘黑船,被海盗们在饭食里下了截元丹。 这批出来历练的弟子恰好都在金丹以下,修为最高者也只有凝元中期的曹岑。但曹岑距离金丹期还远着呢,所以同样被截元丹困住。海盗搜罗了他们身上的值钱物件后便将他们关起来,不再和他们交谈,所以陆墨焓对这批海盗也知之甚少。 其他殴打海盗出气的弟子也被陆墨焓叫回来,他们在仓库里找到结实的绳索将那些海盗五花大绑,全部扔进客舱底部的牢狱里面去了。 牢狱的锁链已经被谢乔乔砍断,天灯派弟子便干脆上‘人工服务’,几个弟子轮流看守他们。 蓬莱洲是海上大洲,出生蓬莱的天灯派自然也对海船十分熟悉。把海盗们都捆起来后,陆墨焓便吩咐几个弟子分工去开船。在询问谢乔乔他们的目的地后,也大方的表示可以先把他们送到罗火洲渡口。 船舱上还有很多客房,此时又已经是深夜,大家分了空余的客房后便各自回房睡觉。陆墨焓知道谢乔乔和张雪霁是一起同行的朋友,便想将二人分到相邻的房间。 他分配房间时,张雪霁便大大方方的站在他旁边看,他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我和乔——泛函分析——咳!” “……不习惯的话,你继续叫我名字就可以了。”谢乔乔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补充着。 她对尊号或者名字之类的东西,并不是很在意。如果是张雪霁的话,他觉得怎么顺口就可以怎么叫——若是其他人,她则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也懒得去管。当然,说她坏话的除外。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决定不再为难自己,老老实实继续喊名字:“我和乔乔是相邻的房间?” 陆墨焓恭恭敬敬答:“是的。我想二位前辈既然是朋友……” 张雪霁:“给我们一个房间就行了,不用分两个。” 陆墨焓一愣。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来问题,抬起头错愕的看着张雪霁:“一,一个房间吗?您和泛函分析前辈,一个房间?” 张雪霁吸了一口椰子汁,点点头:“嗯,我们一个房间。” 陆墨焓呆滞了片刻,下意识的转移视线,看向谢乔乔。谢乔乔也抱着椰子在用吸管吸椰子汁,她和陆墨焓呆滞的目光对上,面色如常,点头:“一个房间。” 如果张雪霁不提,谢乔乔自己也会提出来的。她并不信任天灯派,也不信任这些人——救人是因为顺手,但天灯派的这些人仍旧在谢乔乔的警戒范围内。 没有像对付海盗一样把天灯派的人也全部打晕,一是考虑到这艘船需要有人来驾驶,而她自己并不会开船,二则是因为这群人并没有对自己表现出恶意,所以谢乔乔也懒得对他们动手。 但谢乔乔绝不会放心在这种情况下和张雪霁分开。 顶着张雪霁和谢乔乔两个人的注视,陆墨焓完全不敢对这个决定发表什么意见。他迅速的划掉其中一个房间号,恭敬道:“那就三号房吧?离甲板近,而且房间更大,两位前辈同住也不会过于拥挤。” 陆墨焓给他们划的三号房真的很大——谢乔乔推开门的时候只觉得灯好亮,床好大。她放下书箱,然后坐到床上,摊开手,躺下。 床很软,躺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跟着陷进去了,被子也是软绵绵的,还很丝滑。谢乔乔在床上划了两下胳膊,得出结论:“是张好床。” 张雪霁把柚子灯挂在床头,顺便掐灭了里面的蜡烛。有屋顶那盏镶嵌了不眠兽眼睛的明亮灯盏,大概是不需要柚子灯那点光亮了。 他转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正摊开双手躺在床上,虽然那张脸上暂时还没有什么表情,但狭长的眼眸却微微眯起,呼吸规律又安静,看起来像极了一只昏昏欲睡的猫。 张雪霁微微侧身,靠着床边的支柱:“你到客舱下面救人的时候,我顺便和甲板上的那些海盗聊了聊——他们是和洛海那片海域派出来的一批先锋,目前做的主要是买卖修士的生意。” “先是威逼利诱买通码头的负责人员,将自己也混入码头船只之中。再经由虚假摇号,把自己提前选定的对象哄骗上船,在饭菜中下截元丹磨成的粉末。待修士们吃下截元丹药末后,便会全然失去反抗能力,任由他们摆布。届时再改变航道,直接驶去和洛海,和那边的大本营相会和。” “这里面估计有一条完整的买卖链,只可惜甲板上的海盗也不过是个小头目,对于那些修士之后会被交易到何方,接头人又是何方势力,他完全不清楚。” 张雪霁说话的时候,谢乔乔就一直在床上躺着,既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直到张雪霁把话说完,谢乔乔才慢吞吞开口:“买卖修士应当比买卖普通人要困难许多。” “确实如此,但对于那些利欲熏心的商人来说,只要利益到位,他们并不在乎商品是普通人还是修士。更何况修道者也分三六九等,出生名门大派的仙二代,和小宗门的仙二代,天赋上佳的仙二代,天赋一般般的仙二代……光是这几种人,就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圈子了。更别提修道惯来讲究散修与派系之分,就连洲和洲之间的修士都多有龌龊……” 谢乔乔蹙眉:“……好复杂。” 张雪霁叹了口气:“确实复杂。这还只是算了人类——诸如妖族,鬼族等等,又有种族之分歧,互相看不起或者互相憎恨诅咒,也是常事。最典型的便是猫族与鼠族,二者天然对立,见之便炸毛龇牙,莫名其妙的便兵戈相见之事时常有之。” “不过即使是如此,买卖同类仍旧是被人类道德所唾弃排斥的,即使是万宝阁的拍卖会,也只能买卖妖族精灵,严禁贩卖人类。” 谢乔乔:“如果非有人要卖呢?” 张雪霁取下自己的腰牌,在谢乔乔眼前晃了晃,无奈:“任何名门正派弟子,见之皆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事后不会被追究任何责任。” “虽然中洲名门大多守旧腐朽,但不可否认,他们保住了大多数修士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至少在数千年中,总会不少诸如戚忱这种天赋卓绝,自我要求极高的少年天才出现,行诸多善事。” 谢乔乔‘嗯’了一声,沉默着不再说话。张雪霁站直身子,去打好了自己的地铺,关灯:“睡吧,明天起来再看情况。我适才已经传信给魏章,他正好也在和洛海附近,可以走一趟。” “我们不能再半路耽搁行程了,必须尽快前往罗火洲码头,和大鹅会和。” 谢乔乔答应下来,在黑暗中闭上眼,和目入睡……当然,没有睡死。谢乔乔很少有真正安眠的时候,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她总会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 夜色愈深,窗户外面有隐约的海风声和海浪哗啦哗啦的声音。而在他们这间屋子里,则静静的散发着柚子皮的香气。 第二天天微亮,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谢乔乔就已经睁开双眼。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茫然,有的只是一片沉静冷漠。 先洗漱,后给胸口的伤换药——谢乔乔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房间时,却发现张雪霁还在地铺上躺着。她走到张雪霁身边,张雪霁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眼睛闭得紧紧的,脸红得很厉害。 不只是脸,连耳朵和露出来的一点脖颈都是红的。 谢乔乔意识到不对劲,皱着眉,伸手用手背贴了贴张雪霁的额头:滚烫的。 他大概是觉得谢乔乔的手背冷冰冰的很舒服,在谢乔乔摇缩回手时,张雪霁无意识的仰起脸追着她离开的手。 谢乔乔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又继续把手背盖回去——冰冰凉凉的皮肤重新贴到张雪霁滚烫的额头上,他闭着眼,舒服的发出一点声音,鬓角几缕汗湿的黑发紧贴着泛红的脸颊。 琵琶这时候也飞了出来,绕着张雪霁的脑袋转了一圈:“乔乔大人,他看起来好难受啊。” 谢乔乔:“他发烧了——灵力也能治愈发烧吗?” 琵琶以前也没有治过发烧的人,有些为难,道:“我也不清楚呢,要不然我先试试?” 谢乔乔颔首:“先试试。” 琵琶飞落到张雪霁胸口,用手抵住他的心脏,试图往里面输送灵力。没多久,琵琶额头上也逐渐冒出虚汗,它收起灵力,对谢乔乔摇头:“我好像只能治愈外伤,高烧风寒之类的,似乎输入灵力也无用。” 谢乔乔蹲在张雪霁身边,一时也茫然起来。她没有照顾伤患的经验——老师虽然身体不好,却很会照顾自己,她顶多帮忙煎药端药,药方或者看病之类的事情,都不需要谢乔乔经手。 不得已,谢乔乔只好用空余的那只手拍了拍张雪霁的脸蛋:“张雪霁,醒醒——张雪霁?” 张雪霁原本就发红的脸,被拍了几下后,变得更红了。但即使如此,张雪霁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叽声。 琵琶顿时慌张起来:“乔乔大人,怎么办啊?张大哥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会不会就这样醒不过来了啊?” 谢乔乔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将张雪霁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她裹得似乎有点紧,张雪霁在恍惚间皱起眉,挣扎了几下。不过他高烧中的那点力气,对于谢乔乔来说有和没有都一样。 把张雪霁像蚕宝宝似的严实裹起,谢乔乔叮嘱琵琶:“你就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找点冰块来。” 她过于冷静的神态也让琵琶稍稍安心了一些,攥紧拳头连连点头:“我会在一直看着他,等乔乔大人回来的!” 谢乔乔向它微微点头,随即起身出门。 她确实对医术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但照顾病人照顾久了,总会照顾出一点经验来;谢乔乔知道留在房间里干着急也没有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冰块帮张雪霁降温。 出门后没走几步,谢乔乔就在房门附近逮到一个年轻的天灯派弟子。对方一看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扭身就想跑;谢乔乔抬手抓住他后衣领,像揪住一只小老鼠似的,把他又拖回来。 那天灯派弟子吓得两股战战:“这,这位前辈……” 谢乔乔完全不和他废话,单刀直入:“我要冰块,现在带我去取。” 曹岑睁大眼睛:“……只是要冰块?” 谢乔乔皱眉,反问:“不然呢?” 曹岑也意识到自己的反问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确实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畏畏缩缩道:“下一层的仓库里面有冰块,我这就叫人给您带路……” “不用那么麻烦,就你来带路。”谢乔乔不想浪费时间,干脆的指名了曹岑。 曹岑呆滞了一瞬,但也不敢反驳谢乔乔的话,只好缩着脖子,像鹌鹑似的在前面带路。二人穿过客舱转角的小门,走下楼梯,内层仓库光线昏暗,几乎无法正常视物。 温度也很低,光是走到走廊上都能感觉到寒冷。 谢乔乔能感觉到曹岑的态度有问题。但她现在只关心张雪霁的病,才懒得管其他人——等曹岑带路找到冰块后,谢乔乔从仓库中随便找了个盆子,徒手掰下来一大块冰块。 冰块掉进盆子里,发出巨大的声音,而这声音又在仓库中回荡,砸得曹岑一个激灵,几乎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要爬起来了。他在谢乔乔面前总是高度紧张,一副马上要被谢乔乔吓得昏厥过去的表情。 谢乔乔拿到了冰,对曹岑略微颔首,礼貌的说了声‘谢谢’,之后便不再理会他,自己快步回到房间。 琵琶一直跪坐在张雪霁身边守着张雪霁,听见谢乔乔开门的动静,它立刻飞到谢乔乔面前,向谢乔乔汇报:“乔乔大人!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有在好好的守着张大哥,他中途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但是没有醒过来!” 谢乔乔抱着装冰的盆子,一脚把门踹上,并冷静的表扬了琵琶:“做得好。” 琵琶顿时露出兴奋的神色,在原地转了个圈。 谢乔乔走到张雪霁身边坐下,再度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他的额头依旧是滚烫的。 冰块不能直接放,谢乔乔把大床的纱帘撕下来一大块,洗干净后叠好,再将自己捶碎的冰块包进去,小心的放到张雪霁额头上。 张雪霁紧皱的眉头缓慢松开,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谢乔乔也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下来。 琵琶绕着张雪霁飞了一圈,总结:“现在看起来是不会醒不过来了。” 谢乔乔:“嗯。” 屋子里安静得很厉害,谢乔乔重新找了个盆子,打了冷水,浸透毛巾后用冷毛巾擦拭张雪霁的脸颊和脖颈。 琵琶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就是人类治疗病人的法子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谢乔乔把用过的毛巾浸回冷水盆里,答:“以前看老师是这么给病人降温的,虽然不太懂是什么原理,但应该都差不多。” “嗯……确实都差不多。” 张雪霁虚弱的声音蓦然响起,谢乔乔垂眼看向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就是眼神还有些迷离,说话有气无力的。 他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结果手背碰到自己额头上的简易冰袋,表情懵住。 谢乔乔抓住他的手,把他胳膊塞回被窝里:“你发烧了,我给你敷了冰块,别乱动。” 张雪霁眨了眨眼:“我发烧了?” 谢乔乔点头:“嗯,发烧了。” 张雪霁病得迷迷糊糊的,还有些不相信,声音带着鼻音,黏糊的低语:“不能吧?我身体挺好的啊?现在还觉得有点热——医生,你别是诊错了吧?” 他已经开始满嘴说中文了。琵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茫然的看向谢乔乔:“乔乔大人,张大哥他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怎么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张雪霁说这话,手又从被子里挣脱出来。谢乔乔抓住他手腕,面无表情的把他手臂塞回去。 张雪霁迅速又把手臂抽出来。 原本被谢乔乔裹得很紧的被子,因为张雪霁这几下动作,已经变得松散了。他抬眼看向谢乔乔,脸上露出得意又弱气的笑,翘着嘴角,迷迷糊糊的嘟囔:“想不到吧?我还能继续把手抽出来!” “……” “医生你看起来好小啊,娃娃脸是天生的吗?你怎么不戴口罩啊?不戴口罩会被人投诉的——不过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投诉你的,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扯住谢乔乔衣袖,晃了晃,明明是烧得迷迷糊糊不太聪明的脸,却又在弯起嘴角时,露出几分轻快得意的狡黠。 谢乔乔盯着他烧红的脸看了好几秒,就在琵琶战战兢兢生怕等会张雪霁就会被她一掌拍到墙壁上的时候——谢乔乔略微弯腰,单手撑着脸颊:“嗯,你说。” 琵琶睁大了眼睛:“!!!” 张雪霁裹着被子,艰难的往谢乔乔那边挪。他动作稍微大了一点,额头上敷着的冰块险些掉下去。 谢乔乔扶住冰块,把它重新摆正,压在张雪霁额头上。张雪霁仰头看着谢乔乔,那双浅色的眸子在周围越加明亮的光线中,呈现出一种蜂蜜晒着太阳的甜蜜光泽。 他的脸挨到了谢乔乔的膝盖上,隔着单薄的布料,少年脸颊上高温传递到谢乔乔膝盖上,温暖的抵着。 谢乔乔垂落的手掌靠近他脸颊,眼睫也低垂,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手指漫不经心的拨了拨张雪霁脸颊边的碎发。 她的手指不经意间总会碰到张雪霁的脸颊。 少年高热柔软的脸颊肉,摸起来有点像刚煮好的糯米团,热乎乎软绵绵,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凑近之后,张雪霁反而不说话了,只是呆呆的看着谢乔乔。谢乔乔也不催促他,随便他看;张雪霁抬起胳膊,手臂也搭到谢乔乔膝盖上,声音因为生病而变得软弱起来。 “医生,你看起来好像我初恋啊。我说真的,不是搭讪。” “……嗯。” “医生,你等会给我开药能不能开点甜的啊?苦的我吃不下去,太苦了。” “好。” “医生,你喜欢吃紫甘蓝吗?” “我没有讨厌的食物。” “医生,你真的好漂亮啊——” 他声音渐低,‘漂亮’一词从他口中说出来,没有任何轻佻调戏的含义,而仅仅是真心的夸赞,正如同小孩夸赞迪迦这一拳打得真漂亮一样真挚。 谢乔乔垂眼看着他,张雪霁已经把脸靠着她膝盖,又把眼睛闭上了。他闭上眼睛时呼吸不太规律,似乎是鼻子有点赌气,眉头渐渐皱起来。 她伸手按着张雪霁的眉心,很轻的揉了一下。 他的眉头没有舒展开,这次连鼻子都皱起来了,眼睫小幅度的抖了抖。 谢乔乔抬手,拿走他额头上的冰袋,同时用手背靠了靠张雪霁的额头: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烫了,但明显还是高于正常体温。 她把纱布放到一边,用毛巾泡了冷水,拧干,重新敷到张雪霁额头上。琵琶站在另外一边,担忧的问:“接下来就可以了吗?” 谢乔乔:“大概可以了。” 她默然不语,尽管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实际上谢乔乔的心里并没有那么稳如泰山——甚至还有点慌。她没有亲自处理过发高烧的人,只能按照记忆中的经验行动,甚至完全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 不过看着张雪霁的体温慢慢降下去,谢乔乔心里也慢慢的放松下来。她原本垂在张雪霁脸颊边的手,往上移了移,轻轻搭在张雪霁头发上。 张雪霁只有后面一半头发是留长的,前面的为了图方便,他全部剪了短发——蓬松柔软的黑色短发,手掌按上去时,感觉像摸着一片密密的草皮。谢乔乔不自觉摩挲了几下手指,又不动声色的安静下来。 窗外的太阳随着时间缓慢移动,从东边升起,又向着西边缓慢落下。 照进屋子里的光也在不断的变化着。从一开始朝气满满的灿烂金色,再到正午炽热的白,最后逐渐褪色的干枯玫瑰花的色调。而始终不变的,是坐在张雪霁旁边的谢乔乔,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睫低垂,偶尔有风掠过她衣角,靠着她膝盖的少年嘴巴里发出几声意识模糊的呢喃。 张雪霁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睁开眼睛时,视线一片模糊。他第一反应是头痛,不仅头痛,整个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喉咙也很干。 “醒了?” 头顶传来熟悉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张雪霁转了转眼珠,往上,看见谢乔乔的脸——谢乔乔手里正好拧着一个毛巾,说话也不妨碍她的动作,她把张雪霁额头上的毛巾拿走,将自己新拧干的毛巾搭到张雪霁额头上。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发烧了?” 谢乔乔:“嗯。” 张雪霁单手捂住毛巾,自己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外面天色昏暗,大概是快要入夜了,暮色浮满室内,所有的事物都被染着一层暗紫蓝色的暮光。 自然也包括他旁边大大小小,装着冷水和半化冰块的水盆。 他顺便展开那张湿毛巾,擦了擦脸,感觉自己精神回复许多,不由得苦笑:“麻烦你照顾我了……” 谢乔乔摇头:“不算麻烦。我对医理一窍不通,只是帮你降了降温而已,如果你再不醒,我就打算去外面抓个人来帮你治病了。” 这句是大实话。 张雪霁闻言,登时哑然失笑。他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瓶子,拧开,从里面倒出两颗药丸。 也不知道是什么药,但却扑面而来一股苦味,犹如黄连被捣烂的味道,光是闻着就足够人皱眉了。 谢乔乔是这么感觉的,所以也下意识的皱眉了。而张雪霁却已经对这股味道习以为常,连水都不需要,扔了两颗进嘴里,迅速咽下。 虽然他已经努力快速把药咽下去了,但药丸落到舌头上的一瞬间,还是被敏感的味蕾捕捉到了苦味。瞬间密密麻麻的苦从舌尖重拳出击到脑神经,张雪霁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身子一歪倒到谢乔乔肩膀上。 “哕……好苦,要吐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吃药:呕吐.jpg 祝大家四六级考试顺利通过,挨个加buff,啵啵啵—— ·感谢在2022-06-1023:30:052022-06-1119:3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ka20瓶;陈路周、一只不吃鱼的猫10瓶;墨鱼只想摸鱼7瓶;昭薇5瓶;小安安恒4瓶;楼主飙车椅2瓶;木有、dataeyeon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天下第一好 他的额头抵着谢乔乔肩膀,头顶的几缕短发支棱着翘起来,剐蹭过谢乔乔下颚那块柔软的皮肤。她垂着眼,不语,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有她垂于身侧,抵着地板的手指,微微曲起——仿佛是下意识的想要握紧,却又在曲起指节的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克制的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我去给你倒点水。” “……谢了。” 张雪霁仰面倒回地铺上,后脑勺砸到枕头,发出一声闷响。谢乔乔不动声色的站起,走到桌子旁边,用茶壶倒了一杯热水,复又走回地铺旁边蹲下,推了推张雪霁的肩膀:“水来了。” 张雪霁被推得整个人都晃了晃,慢吞吞挪开压在自己眼睛上的胳膊,脸还是很红。谢乔乔一手拿着水杯,另外一只手翻过手背,碰了碰张雪霁的额头——她的手背冰冰凉凉的,对于高烧中的张雪霁来说是相当舒适的温度,所以在谢乔乔手背贴过来的瞬间,张雪霁相当主动的把整张脸都贴了上去。 一开始只是张雪霁的额头碰到她手背,随后少年的整张脸也挨上来,他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眼睛微微闭着,眼睫在下眼睑投下小片的阴影。 谢乔乔有点茫然无措,但没有避开张雪霁贴上来的脸。她手背所碰触的肌肤仍旧发着烫,看来张雪霁的高烧还没有退。 琵琶对人类之间微妙而又内敛的情愫一无所知,趴在地铺上忧愁的叹了口气:“乔乔大人,张大哥一直这样发高烧,会不会把脑子烧坏啊?” 谢乔乔蹙眉:“……不知道。” 张雪霁转过头,半睁的眼眸正好对上琵琶。琵琶吓得整只妖都飞起来了,连连后退,眼睛睁大——张雪霁用病人虚弱的语调,慢吞吞的开口:“琵琶,我能听得见。” “我又不是一直在发烧,中间也有一段时间退烧了的好吗?” 琵琶不可置信:“有吗?” 张雪霁没好气:“当然有啊!哪个人的脑子能烧十几二十个小时啊?” 琵琶想了想,居然觉得张雪霁说得也有道理。张雪霁没有那么多精力和琵琶吵架——虽然没有一直发高烧,但他确实是反反复复退烧又起来好几次,今天也没有吃饭,浑身都难受得很。 他略微仰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还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只是眼睫微微下垂,目光冷淡的落到张雪霁脸上。张雪霁意识到谢乔乔始终在注视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在心底升起这样的意识时,他莫名感到一种非常特别的情绪。 大概是高兴,但又不只是高兴。 谢乔乔:“你刚才不是吃药了吗?” 张雪霁叹了口气,温和的解释:“那是退烧药,不是十全十美大补丸,现在把药吃下去,估计要明天才能见效果……现在快晚饭时间了吧?你早饭午饭吃了没有?” 谢乔乔摇头:“要守着你,就没有出去吃。” 张雪霁有点无奈,但也不意外。以谢乔乔的性格,确实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情——他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盒春卷,打开盖子放到谢乔乔手边:“豆沙春卷,忘记什么时候放格子里的了,你先垫垫肚子。” 袖里乾坤是十分特殊的储物法器——与其说是储物法器,倒不如说它是储物法阵更为贴切。是张雪霁为了满足自己的日常需求,费了不少功夫研究出来的空间折叠阵法,根据不同东西的储存条件,为不同的‘格子’增添了保鲜,加热,制冷等等功效。 豆沙春卷被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来时,盒子都还带着余温。 是热乎乎焦脆脆的春卷,里面的豆沙香甜馥郁,柔软绵密,让人吃了就会心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甜食为人类大脑所带来的能量补充,自然而然让脑细胞产生了快乐的情绪。 谢乔乔闷不做声的吃着春卷,眼眸还盯着张雪霁。张雪霁把春卷递给她之后,自己并没有要来一口的意思,重新又躺回被窝里,闭目养神。 谢乔乔:“还是很难受吗?” 张雪霁闭着眼睛,声音因为鼻塞而沉闷:“——我说实话?” 谢乔乔:“先说假话,再说实话。” 张雪霁曲起一条胳膊,压在自己眼睛上,虽然仍旧病得难受,但嘴角却不自觉扬起一点笑意,声音柔软:“嗯……先让我编一下假话。假话嘛……还好,不是很难受,感觉已经好多了,可能是退烧药一下去就在发挥作用吧。” “真话——好难受,头痛得要命,觉得好冷,喉咙又痛,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脑子都被搅拌成浆糊了……虽然心里清楚这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但还是很难受,有点像通宵宿醉后第二天被迫起来上早八的感觉。” 他的上半张脸都被衣袖遮住了,谢乔乔只能看见张雪霁的下半张脸,他微微翘起,明显带着笑意的唇。 张雪霁说话的时候,谢乔乔也没有闲着,她在忙着吃春卷,也没有说话,吃饭动作一如既往安静又迅速。春卷的脆皮被牙齿咬碎的咯嚓声,少年病弱绵软的碎碎念,在暮色笼罩的房间里相伴响起。 他说完了真话,移开胳膊——因为生病而比平时显得更柔软的眼眸,蒙着一层生理性的水光,正正好与谢乔乔对视。 谢乔乔把嘴巴里的最后一块春卷咽下去。 暮光笼罩着她的脸,那张在他人眼中冷漠的,难以接近的脸,此刻却显得异常柔和。不知道是因为谢乔乔刚吃了甜食,还是她此时确实心情不错。 张雪霁无从知晓——他毕竟不是谢乔乔肚子里的蛔虫——他只是望着谢乔乔,从她那长而密,承着暗色光芒的眼睫,再到她刚刚吃过东西,比平时更加润泽的唇。 在他说完真话,不再说其他话,而谢乔乔也把春卷吃完之后,整个房间骤然安静。外面的嘈杂声变成了某种被隔绝开的背景音。 生病会让人变得软弱,不仅仅是身体上,还有心理上。人在病中会格外的依赖同类,情绪也会变得更加丰富敏感。 就像夜深降温之后,火焰温度的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每一次焰心跳跃都好像是拨弄人类心弦。 窗外太阳彻底落下海平线,房间光线一寸一寸,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在冰冷的暗色中,谢乔乔俯身,抱住张雪霁。 只是拥抱,焰心摇晃跳跃,似是风动。 谢乔乔搭在张雪霁背后的手,将他后背衣服抓出一道不明显的褶皱,但声音依旧平静沉稳:“安慰。” 张雪霁下巴靠着她削瘦的肩膀,笑了一声——他呼吸间都是热的,闭眼嘟哝:“安慰?” 谢乔乔肯定了这个说法,复又重复了一遍:“是安慰。” 张雪霁回抱她,低声:“嗯……确实感觉心理好受多了。” 好险,要不是突然被抱住,就会忍不住做出更丢脸的事情——他这样想着,手臂虚虚搭在谢乔乔的背上。 被遗忘在旁边的琵琶挠了挠头,莫名觉得自己存在于此,是否有些多余?不,其实比起这个,它更想问一下自己现在能不能说话…… 房门被咚咚咚的敲响,屋外有人恭敬又谨慎的询问:“两位前辈,你们在吗?” “……” 谢乔乔松手,起身去开门——门外陆墨焓带着几个弟子,正殷殷切切的站在门外。见来开门的是谢乔乔,他们态度变得越加温顺小心起来。 陆墨焓:“泛函分析前辈,我们还有半日就要到罗火洲兰涉乡码头了,就想来问您一声,是到了之后立刻靠岸,还是等明天天亮了再靠岸?” 现在刚入夜,再行半日,那就正好是深夜。这个点下船,不管投宿还是赶路都不方便;当然,对于修道者来说,深夜赶路虽然会影响一些生活质量,但却没有其他太多的影响。 陆墨焓拿不准谢乔乔他们到底急不急,为了谨慎起见,就来问了一声。 而谢乔乔在听完陆墨焓的话后,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面无表情的陷入了沉默。谢乔乔不说话,其他天灯派的弟子也不敢吱声,战战兢兢的低着头,完全不敢和谢乔乔对视。 谢乔乔心想:船开得可真快。 张雪霁脚步虚浮的走到谢乔乔身后,探出头:“到了码头直接靠岸,麻烦你们送这一路了。” “哪里的话,要不是前辈们出手相助,我们这会儿还不知道要被卖去什么地方呢。”陆墨焓苦笑着摇摇头,自嘲了一句。 随即他注意到张雪霁异常的脸色——陆墨焓有些犹豫,目光短暂的瞥了一眼谢乔乔,随即鼓起勇气问:“实变函数前辈,我看您似乎是……感染了风寒?” 张雪霁摸了下自己的脸,并没有隐瞒,坦然回答:“昨天吹了太久的海风,有点着凉,怎么了?” 陆墨焓连忙:“没什么!只是普通的关心一下二位前辈罢了……二位前辈好好休息,等到了码头,我自然会再来通知二位。” 眼看着三号房的房门在自己眼前被关上,陆墨焓一直悬着的心脏才缓慢落下。他捂着自己心口,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居然真的是个凡人……真是不可思议……” 一个凡人,和一个剑仙?这是什么奇葩组合? 房门关上,张雪霁摇摇晃晃的往地铺那边走。他现在头重脚轻得厉害,刚才要不是听见屋外陆墨焓他们和谢乔乔说话的声音,他才不会爬起来搭话。 主要是担心谢乔乔那特殊的沟通技巧。 等他好不容易晃到地铺旁边,正要眼睛一闭躺上去时——谢乔乔抓住他后背衣服,又把他拽回站着的姿势。 张雪霁一愣,睁开眼,扭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面色平静的望着他,张雪霁叹气:“怎么了?” 谢乔乔:“去床上睡,会舒服一点。” 张雪霁:“其实都差不多……好吧好吧,你先松手,我去床上睡。” 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谢乔乔松开他的后背衣服,张雪霁脚下步子一转,晃晃悠悠走到床边,一头栽进床铺上。 大床上垫得很软,张雪霁倒下去后又被弹起来,原地蹦了两三下后,他躺在床上,张着两只手,十分安详的闭上眼睛。 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张雪霁睁开眼——然后就看见了谢乔乔近在咫尺的脸。他明显愣了一下,但是没有被吓到。毕竟在一起呆了几个月,吃穿住行就没有分开过,张雪霁对谢乔乔的存在已经习惯到了某种程度,很难因为谢乔乔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感到惊吓了。 他不错眼的盯着谢乔乔看了一会儿。谢乔乔两手重叠搭在床边,下巴靠着手背,蹙眉,认真的看着张雪霁。 张雪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谢乔乔摇头。 张雪霁确信谢乔乔不是那种爱弄恶作剧的人,于是越发感到奇怪:“那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谢乔乔仍旧蹙着眉,但没有回答张雪霁的问题。她盯着张雪霁的脸,从他浓黑的眉,到眼尾下垂的眸子,眼角和鼻梁骨夹缝间一颗小小的痣,略微干燥的唇——谢乔乔觉得很奇怪。 这份奇怪并非来自于张雪霁的长相,而是由于谢乔乔自己的心情。 她很少有这样的心情,无法理解,难以理解。她慢吞吞的收回目光,站起身:“在想事情。” 张雪霁乐了,眼眸因为笑意变得弯弯的:“什么事情要看着我的脸想?” 谢乔乔:“不知道,感觉是重要的事情。” 张雪霁:“和我说说?” 谢乔乔:“等我想清楚了就告诉你。” 张雪霁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在床上躺着,道:“和我说说又没有关系。我脑子还蛮好使的,说不定你和我说一说,我开动脑筋帮你想一想,事情一下子就拨云见雾了呢?” 谢乔乔一伸手,把旁边的琵琶拎了过来。猝不及防被提溜起来的琵琶一脸懵逼,但谢乔乔明显没有那么体贴,转手将小小只的精灵放到张雪霁枕头旁边:“你们一起呆着,我去外面甲板上。” 张雪霁:“你去甲板上干什么?” 谢乔乔:“不知道,不过现在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 在片刻的沉默后,谢乔乔望着张雪霁的眼睛,十分诚挚的补上了一句:“并不是讨厌你的意思,只是觉得现在我呆在没有你的地方,脑子会更清楚一些。” “那好吧。” 张雪霁缩回被窝里,同时眼巴巴的看着谢乔乔:“你就去甲板上站一会儿,还会回来的吧?” 谢乔乔点头:“嗯,站一会儿就回来。” 谢乔乔独自到了甲板上。她在走到甲板的路上遇到好几个天灯派的弟子,他们见到谢乔乔,无一例外,全都是尊敬中又带着畏惧的眼神——谢乔乔对这一类的视线已经司空见惯,完全不会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深夜时甲板上的风也很大。谢乔乔走上甲板,那上面已经有个人先站在那了,对方也察觉到了谢乔乔的靠近,有些惊慌失措的回过头。 谢乔乔觉得这个人的脸有点眼熟,但她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于是盯着对方的脸使劲记忆。 但曹岑明显和谢乔乔的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当他看见谢乔乔的一瞬间,就已经腿软的连连后退,直到后背靠上栏杆,他惊恐的睁大眼睛,呼吸粗重。 等曹岑意识到谢乔乔冷漠又直勾勾的视线一直盯着他时,曹岑的手抖得像簸箕一样,颤颤巍巍的抓住了甲板围栏:“你还是来找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 谢乔乔:“……” 这个人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曹岑见谢乔乔不说话,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崩溃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我承认当初是我们家做得不对!但你现在也没事啊!没有灵根不也好好的成为剑修了吗?你——” 谢乔乔:“你是谁?” 曹岑瞪大眼睛,表情犹如见鬼。他的视线死死黏着谢乔乔,从她眉梢弧度到嘴角形状,终于察觉到谢乔乔那张冷漠疏远的脸上,似乎还透露出一股淡淡的疑惑。 曹岑懵了:“你……你没有认出我?你对我没印象?你不记得我了吗?!” 谢乔乔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记得你?” “……” 两人都不说话,甲板上霎时只剩下海风吹过去的呼呼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曹岑的心也和这深夜的海风一样,拔凉拔凉的。 他现在满心只剩下了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快?明明她都已经把自己忘记了!自己还要特地跳到她面前来提醒她! 谢乔乔:“你以前认识我?” 曹岑连忙摇头,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认识不认识!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刚才都是我在胡言乱语,还请前辈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突然想起我师兄还找我有事,就不打扰前辈了!” 他找了个一看就很假的借口,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因为走得太急,下台阶时曹岑还踩空了一级,连滚带爬的摔了下去。 谢乔乔看着他仓惶的背影,有些疑惑的蹙眉。但她并不是一个会为难自己的人,没有必要回想起来的人,她并不会强迫自己非要记起来。 曹岑前脚离开,后脚谢乔乔就把这个人抛之脑后。 船在深夜靠岸,陆墨焓和其他弟子把海盗的仓库搜刮一通,找出一些简便通行的金银和灵石,当做谢礼送给了谢乔乔和张雪霁。 下船的时候张雪霁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连神色都清爽许多。他临走前和陆墨焓攀谈了几句,两人互相交换了传音法阵。 张雪霁手里提着那盏柚子灯,习惯性的拉住了谢乔乔衣袖:“天色太晚了,我们先联系上大鹅——琵琶,你能联系上它吧?” 琵琶点点头,两手结印,灵力构筑出一个小巧的法阵——法阵光芒并没有很亮,而是明明暗暗闪烁了好一会儿,亮度才逐渐稳定下来。 琵琶:“大鹅?” 法阵里面很快传来了大鹅中气十足的声音:“都说了是白鹅!你和乔乔大人到罗火洲了?” 琵琶:“我们到罗火洲兰涉乡码头了,你现在在哪呀?” 大鹅:“我是前天才到兰涉乡的,按照张雪霁给的攻略找了一家人类客栈暂且投宿……不过现在这间客栈已经客满,没有多余的空房了。” 琵琶下意识的看向谢乔乔,谢乔乔沉默片刻,又转头看向张雪霁。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认命的开口:“客栈里有我们认识的人吗?” 大鹅:“认识的人?那还挺多的——之前和张雪霁有点关系的那个什么花铃月啊,和花铃月有点关系的那个什么楚粟,和乔乔大人有点关系那个什么上元仙门弟子一大群……” 张雪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干咳一声,打断大鹅的话,纠正道:“什么叫有点关系?就是普普通通的邻居而已,大鹅你不要说得好像我背叛我和乔乔的革命友谊一样好吗?!” 大鹅:“什么大鹅?!都说了是白鹅!!” 张雪霁:“那你先修正你刚才那句话!!” 大鹅在传音法阵那端发出一声冷笑。 张雪霁扭过头,诚恳的看着谢乔乔:“你看它,居然在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 谢乔乔沉默片刻,犹豫的反问:“所以?” 张雪霁:“我们是不是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 谢乔乔点头,毫不犹豫。 张雪霁义正严词:“那这种时候你就不能沉默,你得站在我这一边,跟我一起反驳大鹅。” 谢乔乔诚恳的看着张雪霁:“怎么反驳?” 张雪霁:“来,你跟我说——大鹅,你不能这样挑拨离间我和小张同学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也不要暗搓搓给我上眼药!” 谢乔乔重复他的话:“白鹅,你不能这样挑拨离间我和小张同学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也不要暗搓搓给我上眼药。” 比起张雪霁眉飞色舞的激动,谢乔乔复述的那些话,语气就显得平静许多。但传音法阵那边,大鹅一如既往的捧场:“好的乔乔大人!没问题乔乔大人!乔乔大人,我现在住的客栈叫做白首客栈,您出了码头直走第三家就是了,我这就到客栈楼底下去迎接您!” 这次轮到张雪霁发出一声冷笑,只可惜大鹅并不理会他。 谢乔乔颔首——点完头后又想起传音法阵那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她温吞的补上一句:“好。” 琵琶切断了传音法阵,情绪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毕竟它自从修出灵智以来,就一直和大鹅相依为命,这是它第一次和大鹅分开那么久,如今终于要久别重逢,心情自然雀跃。 但张雪霁却有些兴致缺缺。在琵琶切断传音法阵后,他还扭过头同谢乔乔解释:“我和花铃月真的没什么关系!” 谢乔乔:“……嗯。” 张雪霁强调:“就是普通邻居!” 谢乔乔点头,朝码头出口走去。张雪霁三两步追上谢乔乔,继续抓住她衣袖,嘟嘟囔囔:“大鹅那家伙,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挑拨我们的关系然后它好上位!” 谢乔乔疑惑:“什么上位?” 张雪霁挺直了腰,满脸骄傲的表情:“它嫉妒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谢乔乔仰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幼稚。” “……” 张雪霁脸上骄傲的表情,迅速溃散。他垂着脑袋,整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沮丧:“我们居然不是天下第一好?” 谢乔乔走在张雪霁前面,头也不回的答:“当然是。” 作者有话说: 奇怪的修罗场增加了【并没有】 我知道你们肯定忘记这个人是谁了,友情提示,楚粟,渝州城魔窟里面装扮很像小张,暗恋花同学,骗了绾绾小姐感情的那个。 ·感谢在2022-06-1119:33:122022-06-1222:3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771962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不翻身2222333314瓶;nya喵、薄荷绿汁、云呀、我一点都不想工作了10瓶;宴初铭8瓶;黎晓、.jia、577196285瓶;雀登枝4瓶;黑白键、zanzan3瓶;黑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泡澡 一行人出了码头,按照大鹅说的找到了白首客栈。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客栈门口的灯还亮着,门也没关。大鹅幻化成外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女子,正站在客栈门口等待他们——远远看见谢乔乔的身影,大鹅连忙举起胳膊冲他们挥了挥手:“乔乔大人!这里这里!” 琵琶迅速飞到大鹅面前,开心的一头撞到大鹅掌心。大鹅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慰。 张雪霁指着自己:“我这么大一个人,你应该不至于看不见吧?” 大鹅:“看见了,但觉得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乔乔大人,您这一路舟车劳顿肯定辛苦了吧?我已经拜托客栈的人帮您准备了宵夜和热水,您可以先沐浴更衣然后好好吃个饭——” 张雪霁幽幽的提醒:“租客栈和买宵夜都是用我给你留下的钱吧?” 大鹅理直气壮:“对啊!所以你也可以吃,我又没有让你别吃!” “……” 他不再和大鹅讲道理,果断扭过头看向谢乔乔:“乔乔同学,你看,它借花献佛,还挑拨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 谢乔乔蹙眉,沉默片刻,正色道:“白鹅,不可如此。” 大鹅:“……是。” 等谢乔乔和琵琶上楼后,大鹅狐疑的盯着张雪霁。张雪霁被它盯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 大鹅:“——我只是在奇怪。” “嗯?” “你给乔乔大人下巫蛊术了吗?” “……” 大鹅哀怨的盯着张雪霁,阴森森道:“人类果然心思险恶。” 客栈有专门隔离出来洗浴的地方。谢乔乔端着装毛巾和皂角,衣物的盆子,自己下楼去洗澡。 张雪霁这两天也跑得够呛,故而也收拾了东西打算去洗漱一番。 男女澡堂是一个方向,但在入口处分了男澡堂与女澡堂——到了门口,张雪霁侧过头来叮嘱谢乔乔:“别泡太久,我刚刚问了,热水是临时烧的,估计下一趟就是冷水。” 谢乔乔乖乖点头:“好。” 女澡堂里面热气缭绕,多少有点影响视线,但对于修道者来说却是无妨。谢乔乔脱了衣服躺进热水里,水面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荡漾开一圈圈水波,随后又冒起一连串泡泡。 花铃月抱着木盆走进澡堂,先探头看了看澡堂里面:热气缭绕,没有活人。 她松了口气,摘下自己头上的白色帷幕。 虽然修士可以用净身咒维持自己身上的干净,但净身咒和泡热水的感觉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如果可以舒舒服服的泡热水澡,谁要念净身咒啊?多浪费灵力! 不过花铃月的脸实在是过于醒目,即使是在女子澡堂里面也会引起众多麻烦,所以她只好等半夜大家都休息了,再拜托店家重新烧热水,自己溜进来泡一泡。 浴池里面的水刚好是略微烫手但又不至于特别烫的温度,这让花铃月很满意。她脱了衣服,放松的泡进去,整个人软成一瘫,长呼出口气:“好舒服……” “确实。” “这世界上不会有比泡热水澡更舒服的事情了。” “嗯。” 每句话都得到了回应,花铃月颇为满足,闭着眼睛正要整个人沉下去时——她忽然整个人一激灵,瞪大双眼:“什么人?!” 旁边空余的水池面上冒出一连串泡泡,花铃月飞速跳起来抓过毛巾裹在自己身上,同时手中多了一把长琴。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抱琴的手因为用力而不自然的发白;刚才那人说话时自己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底是谁? 一瞬间她在脑海中想到了八九个人名,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背在身后的手也开始准备—— 咕噜咕噜咕噜—— 一连串水泡往上冒,紧跟着谢乔乔的脑袋也从水里冒出来。她用手把湿漉漉的头发梳到脑后,整个光洁的额头都露在外面,浓黑色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花铃月。 花铃月愣住,嘴巴微微张着,甚至忘记了闭上。 隔壁只有一堵墙就是男浴池,张雪霁关心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乔乔?” 谢乔乔:“嗯?” 张雪霁:“你那边出事了?” 谢乔乔平静回答:“无事。” 隔壁张雪霁明显松了口气,声音变得轻快许多:“那就好。” 花铃月茫然:“谢……谢姑娘?” 谢乔乔向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花铃月松了口气,把琴扔回自己储物法器中,重新蹲回水池里。 一想到刚才那么紧张,居然都是误会,花铃月就有点哭笑不得:“你好歹也露个脑袋出来啊,整个人泡在水底,这里面雾气又那么大,我都没看见你。” 谢乔乔疑惑:“会看不见吗?” 她的目光很纯粹,但却格外的锋锐。被谢乔乔这样盯着,花铃月有种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她视线的错觉——她有些莫名尴尬,脸上泛红,不自觉将自己的上半身沉进水里:“因为会被雾气干扰视线……谢姑娘视物不会被阻碍吗?” 谢乔乔摇头:“感觉和平日并无二致。” “……” 花铃月干笑:“谢姑娘大概是五感比较敏锐的那一类……” 这就是天才吗?!可恶啊酸死了!好酸好酸好酸!到底是怎么做到轻描淡写就把‘我很牛逼’这种气场体现出来了的啊?呜呜呜可恶为什么我不是天才! 花铃月心里发酸,连带着泡澡的好心情也跟着大打折扣。两人不算很熟,在花铃月说完那句话之后,谢乔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空气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但她还记得花铃月刚刚说被吓了一跳的事情,没有再整个人沉进水底,至少留了个脑袋浮在水面上,安安静静的泡着澡。 花铃月泡了一会儿,总是不自觉去看谢乔乔。说实话,自从十三岁往后,在容貌上占尽先机的花铃月就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克制不住自己去窥探别人的时候——谢乔乔并没有看她,黑色长发散在热水里,略带婴儿肥的脸颊被热水泡出一点柔和的红。 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凝着一层水汽,长长的眼睫湿哒哒贴着眼睑。 花铃月看得入神,不自觉就从‘偷偷看’变成了‘光明正大的看’,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瞎猜:首先排除中洲的。中洲那几个剑修门派我都熟,这姑娘一看就不是那里出来的。蓬莱?蓬莱修仙门派倒是很多,但剑修很少,近几年也没听说哪个门派出了如此可怕的剑修。 不过她胸口缠着那么多绷带是做什么?在历练中受伤了?但是我们不熟,也不好意思直接问。 唉,剑修真好啊,打架天赋简直点满了。我要是有点剑修的天赋,也去练剑了,以后再遇到那种死皮赖脸的男人,我就像砍冬瓜一样一剑一个给他们串成串儿…… 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即使知道可能性不大,花铃月也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霎时满室蓬荜生辉,她的美貌已经到了光是笑一笑就能自带柔光效果的离谱程度。 这时,一直被花铃月盯着,略微闭目默不作声的谢乔乔忽然睁开眼,眼眸坦诚又直接的望着花铃月。 偷看被抓包,花铃月颇觉尴尬,连忙扭开脑袋看着旁边的墙壁。 偏偏这时候,隔壁又传来张雪霁的声音:“乔乔你想不想吃西瓜?” 谢乔乔耳尖微动,偏过脸看着墙壁那边:“想吃。” 张雪霁:“你等等啊,我装个盘给你送……” 谢乔乔从水池里站起来——对面花铃月迅速捂住自己眼睛:“你怎么突然站起来了?!” 谢乔乔慢吞吞捡起毛巾裹到自己身上,语气平静:“张雪霁喊我吃西瓜。” 花铃月:“……不可以!不行!让他放门口啊!你是女孩子!不能就这样出去……不对不对!你不能这么——” 一墙之隔,张雪霁愣了愣,诧异的声音传过来:“花铃月?” 花铃月没说完的话顿时被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了。与此同时,谢乔乔还偏着脸站在水池边上,略微垂眼,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看表情,似乎是在等待花铃月没说完的话。 见花铃月沉默下来,不再说话,谢乔乔觉得有点奇怪,没办法理解。但她也没什么好奇心,所以懒得追问,直接走到隔开两个澡堂的墙壁面前,三两步轻松的爬上去,趴在墙头。 谢乔乔:“张雪霁。” 头顶毛巾泡在澡池子里的张雪霁抬起头,正好与谢乔乔对上视线。他眨了下眼,谢乔乔也跟着眨眼,张雪霁不自觉的就笑了。 他还穿了条裤子,倒不至于觉得窘迫。更何况张雪霁上辈子是在北方念书,多人澡堂早就泡习惯了。 “你等等啊,我去找个盘子给你装起来。” “好。” 张雪霁从水池里爬起来,跑出去找了个盘子,把西瓜掰成两半,放在盘子里,又跑回来,垫脚把装着两半西瓜的漆盘递给谢乔乔。 西瓜是那种无籽的小西瓜,两半里面各自插着一个勺子。 张雪霁仰起头问她:“你没有踩个椅子?” 谢乔乔捧着漆盘,摇头:“没找到椅子,我直接吊墙头上的。” 张雪霁连连摆手:“那你快下去——小心别摔到啊。哦对了……” 他压低声音,道:“我给你把西瓜掰两半了,左边那块我放了白糖和柠檬水,右边那半我没放,你把那半分给花铃月呗,不然你们两个干坐着多尴尬啊。” 谢乔乔:“……好。” 其实她不觉得尴尬。不过她知道这是张雪霁在给她制造社交机会,倒也没有拒绝;谢乔乔从墙头跳下来,手里端着两份瓜,重新泡回澡池子里。 花铃月坐在她对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谢乔乔盯着漆盘里的西瓜看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花铃月:“你要吃西瓜吗?我可以把右边那半分给你。” 花铃月沉默片刻,没有拒绝:“……谢谢。” 吃西瓜总比面对面不说话来得好一些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花铃月拿了右边的西瓜,和谢乔乔面对面坐着开始吃西瓜。 隔壁男澡堂。 张雪霁刚送完西瓜,自己正准备回澡池子继续泡着。这时澡堂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起,戚忱从外面走进来。 数月不见,上元仙门的小师叔还是那副好皮囊,连个子都肉眼可见长高了许多。他大概也没想到会在男澡堂里看见张雪霁,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直到外面一阵冷风吹进来,张雪霁被吹得打了个喷嚏。 戚忱连忙放下布帘,抱着自己的木盆走进来,有些拘束的抿了抿唇:“张道友……好久不见。”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尴尬:“也没有很久吧?就是小……阿嚏!” 他又打了个喷嚏,脸顿时像苦瓜似的皱了起来。 花铃月捧着西瓜吃了两口,忽然警觉的贴到墙壁上,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她又捧着西瓜缩回来,表情复杂:“戚忱也来了。” 谢乔乔挖出一大勺西瓜心,塞进嘴里,嘴巴塞得鼓鼓的,暂时腾不出空间来回答花铃月,只是冷淡的目光明确表达着:我有在听。 花铃月看了眼墙壁,隔壁又安静下来,没有了那种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再度看向谢乔乔,忍不住问:“我听纪棂月说,你们和戚忱在渝州城一起发现了魔物出没的古墓?” 谢乔乔点头。 花铃月犹豫了一下,见谢乔乔没有深入讲一讲的意思,遂自己开口问:“那墓里都有什么啊?” 她原本的意思是想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啦灵剑啦修行法决啦之类的。 但谢乔乔皱眉一思考,三两口把嘴里的西瓜嚼碎咽下去,答:“有妖怪,大鹅,莲花,琵琶,很贵的妖怪。” “……” 谢乔乔过于奇葩的形容词让花铃月哽住了。她盯着谢乔乔,谢乔乔却对她的视线一点反应都没有,低头又挖了一勺西瓜吃。花铃月叹了口气,也只好用勺子给自己挖了一勺西瓜,塞进嘴里,心情多少有些惆怅。 热水很快就泡冷了。谢乔乔手里的半个西瓜早就吃完,在热水没什么热气时,她便站了起来,抱着西瓜壳去换衣服。花铃月则是等到谢乔乔走出澡池子后,才用毛巾裹着自己出来换衣服。 谢乔乔又换回了一开始在渝州城时穿的黑红间色衣裳,她把脏衣服整齐的叠好放进木盆里,用皂角把沾到西瓜汁的手也仔细洗了洗。她洗手时,花铃月也过来洗手——她没有戴那个从不离身的白色帷幕,即使穿着最普通的素色衣裤也难掩容貌艳绝。 因为这张脸,平时花铃月不管到哪里都会受到无数的瞩目。但谢乔乔偏偏对花铃月的脸没什么反应,洗完手后用手帕擦了擦手上沾到的水,转身抱起自己的木盆准备往外走。 花铃月连忙出声叫住她:“等等……谢姑娘,我们一起出去吧?” 谢乔乔站住脚,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没有说话。见谢乔乔同意,花铃月松了口气,连忙擦干自己的手,抱着木盆三两步追上谢乔乔。 因为刚泡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花铃月头上没有戴那顶白色的帷幕。她走到谢乔乔身边后,才发觉谢乔乔个子要比自己还矮一些,她一低头,就能看见谢乔乔仍然沾染着水汽的浓黑眼睫。 花铃月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两人刚走出澡堂,就听见门口张雪霁连绵不绝的喷嚏声。 他一边打喷嚏一边揉自己鼻子,单手撑着出口处的墙壁,头发湿漉漉软塌塌的垂着。也就年轻人头发多,才能这样也不显得秃。 谢乔乔在旁边数着,等张雪霁停下来不打喷嚏了,她才慢吞吞的开口:“十二个。” 张雪霁捂着自己鼻子,声音沉闷:“这么多啊?那我肺活量还挺好的。” 谢乔乔点头,以示对这句话的认同。张雪霁站直,向花铃月打了声招呼,但注意力仍旧在谢乔乔身上。他接过谢乔乔手里那半个挖空的西瓜皮——谢乔乔吃东西吃得很干净,西瓜里红色的果肉都被挖干净了,只剩下层白肉。 张雪霁单手掂着西瓜,转了半圈:“你留着这个做什么?” 谢乔乔:“柚子灯的皮卷了。” 柚子皮自然多久的持久度。水分流失之后的柚子皮自然就会蜷起,不能再维持原本灯笼的形状。 张雪霁用三根手指拖着半边西瓜皮,比划了一下,道:“太小了,这个也没法做灯笼。” 谢乔乔:“……这样子啊。” 她垂着眼,虽然语气平淡,但浑身上下却都莫名流露出几分失落的情绪。张雪霁正要找话找补哄她——旁边花铃月忽然开口:“是用柚子皮做的灯枯了?” 谢乔乔点头。 花铃月有点紧张,但她表面上仍旧装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微笑,道:“我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能带我去看看那盏柚子灯吗?” 张雪霁立刻:“不好!” 谢乔乔也立刻:“可以。” 两人的声音交叠,谢乔乔抬眼看向张雪霁,张雪霁转西瓜皮的动作一顿,改口:“不好……意思,多麻烦你啊这。” 花铃月微笑:“不麻烦,戚忱,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一直站在张雪霁后面,半句话不说的戚忱突然被点名。他暂时还没有勇气去直视谢乔乔,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望向花铃月:“……我是剑修,不会修灯笼。” 花铃月:“呵。” 来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四个人。大鹅听到敲门声,兴冲冲跑来开门,却看见门外整整齐齐站着四个人时,愣住。 四人是并排,张雪霁,谢乔乔,戚忱,花铃月——身高刚好是从高到矮,但张雪霁和戚忱中间,猛然矮下去一个乔乔,四人并排莫名透出一种喜剧效果。 大鹅抓紧门框,深呼吸,在心里默念:不能笑,会被打死的! 四人进屋,张雪霁从床头摘下那盏柚子灯,放到桌子上。另外三人已经围着桌子团团坐下,三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张雪霁——准确的说,是盯着张雪霁手里的柚子灯。 被三个人同时盯着,张雪霁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无奈:“我说……这就是一盏很普通的柚子灯而已,你们不要拿那种如临大敌的目光盯着它好不好?你们这样看得我心里也毛毛的。” 他把柚子灯放到桌子上,其余人的视线也跟着迅速转移到桌子上。那盏柚子灯表皮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鲜艳光泽了,因为缺水而萎缩的表皮蜷起来,变得干硬。 谢乔乔:“这样也能修好吗?” 戚忱也皱眉:“万物荣枯,乃是自然规律,大概不是那么好修的。” 花铃月两手合拢结印,水青色的灵力自她指尖冒出,即使是谢乔乔和戚忱这样完全的门外汉,也在瞬间感觉到了花铃月灵力之中强盛的生命力——随着这股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柚子灯中,柚子皮表面逐渐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 一个繁复的法阵印记最终随着灵力烙印在柚子皮表面。花铃月缓缓撤去柚子灯上的灵力,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解决了,日后如非外力,这盏灯就能一直维持现在这个模样。” 张雪霁摸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柚子皮上的灵力烙印:“这就是敬神山的封印术?据说敬神山上有千万年常开不败的金丝海棠,也是靠封印术……” 不等他把话说完,花铃月便迅速抬手在柚子皮上一抹,柚子皮上的烙印瞬间隐去原本形态,变得消失不见。她似笑非笑看向张雪霁:“虽然知道你不能入道,也无法使用灵力——不过面对一个能轻易复制出上元仙门护山大阵的家伙,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戚·上元仙门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弟子·自家百年护山大阵被外人半个月复制出来还给加强了·忱:“……” 有种自己好好的走在路上,结果却被不认识的人用东西砸到头的莫名感。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声嘀咕:“好小气。” 谢乔乔不怎么关心他们的对话,也不关心他们言语间传达出来的巨大信息量。她伸手摸了摸那盏恢复原貌的柚子灯,垂眼,没有说话。 花铃月解释:“敬神山的封印术和传统意义上的封印术不同,它可以将封印对象的状态维持在某个瞬间。不过根据封印时间的长短,以及施加封印术的对象,所需求的灵力和术法也有所不同。” “若只是留住一盏小小的柚子灯,一朵花,这并不困难。但如果是要留住其他东西,那就十分困难了。” 修完灯后花铃月便告辞离开了,戚忱也不方便在这里久呆,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便也离开。屋子里很快又只剩下谢乔乔,张雪霁,还有大鹅和琵琶了。 张雪霁提起柚子灯,挂到床头:“睡吧,天色也不早了。” 谢乔乔:“你睡床。” 张雪霁一愣:“唉?” 谢乔乔把备用的被褥抱出来,铺到地板上,自己熟练的躺上去,拉着被子迅速盖过自己胸口,声音平静:“睡了。” 张雪霁干咳一声:“真的睡了?” 谢乔乔闭着眼,声音平静:“睡了。” 张雪霁无奈,只好在床上躺下。他鼻塞得厉害,躺下也堵得睡不着,躺了一会儿之后,又翻身,叹气,扒着床沿:“乔乔同学,你睡了吗?” 谢乔乔安详的闭眼躺着:“睡了。” 张雪霁:“……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谢乔乔反问:“你睡不着吗?” 张雪霁梗了一会,只好承认:“估计是着凉了还没好全,现在难受得有点睡不着。”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披着被子,后背靠在墙壁上,叹气:“你知道吧?就是那种感觉啊,虽然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但是躺在床上却一点也不想睡觉。” “乔乔,等你找到那只坠天的凤凰,从它身上拿回剑心之后,你要去做什么?” 谢乔乔在夜色中睁开双眼。屋子里没有点灯,她在昏暗的光线中,安静的望着屋顶——短暂的沉默和思考结束后,谢乔乔开口:“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主动的想过自己要去做什么,以前老师也经常问她长大之后有什么想做的,那时候谢乔乔也回答:我不知道。 老师便温和的摸一摸她脑袋,笑眯眯道:“那就再想想。唉,年轻真好啊,还有大把的时间呢。” 谢乔乔侧脸,目光从天花板移到旁边张雪霁身上。张雪霁却也恰好正在看着她,他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好像星子一般。 很奇怪——谢乔乔发现,自己难以形容张雪霁看向自己时的眼神——那种干净的,永远带着欢喜和期待,永远站在自己身边,一转头就能看见…… 好奇怪。 张雪霁:“我以后打算继续找回家的办法,虽然在原本世界里的身体已经死了,但我还是很想再回去看看……我说,那个啊——” 他眨了眨眼,忽然捂着脖子,视线挪开,只留一张侧脸给谢乔乔。 他说话吞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红着耳朵,问:“如果你没有其他想法的话……我是说,那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能让我回家的办法?” 说完这句话后,张雪霁眼睛眨动了几下,手掌摩挲着自己脖颈,掌心发烫,随后又躲闪的瞥向谢乔乔。在不甚明亮的夜色中,谢乔乔一直注视着张雪霁。 和张雪霁慌张紧张又隐约有期待的目光不同,谢乔乔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沉默。 张雪霁干咳两声,局促的放下手:“我就随便提个建议,其实你不来也……” 谢乔乔:“好。” 张雪霁:“你不来也……嗯?!” 谢乔乔重复了一遍:“我说可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22:32:522022-06-1317:5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派大boss20瓶;4703768915瓶;严峫、拾三幺、假酒啾啾啾、橘子10瓶;啊这5瓶;柒一、咸鱼不翻身2222333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多没面子 谢乔乔并没有刻意去看张雪霁。但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张雪霁变得很高兴——是那种不去看也能感觉到的高兴。 他裹着被子一头倒进枕头上,滚了一圈,没有睡觉,发出‘嘿嘿嘿’的傻笑声。 谢乔乔觉得很奇怪。她侧过头,看着床铺的方向:“张雪霁,你为什么高兴?” 张雪霁:“嗯……想到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很多地方,我就高兴。” 谢乔乔皱眉,疑惑:“这样你就很高兴了吗?” 张雪霁点头如捣蒜:“对啊,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搞不懂。 谢乔乔怀揣着这种疑惑,闭目睡觉。实际上也没有睡着——她警惕心很强,从离开老师之后,从来没有任何一次睡觉是正常的深度睡眠。好在修行者本身就可以用灵力补充精神,而谢乔乔最不缺的就是灵力了。 一夜无话至天明。 第二天天刚亮,谢乔乔便起床,认真把书箱里两把剑全部拿出来好好擦拭梳整一番。张雪霁起得没她早,等谢乔乔洗漱完,他刚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额头上几搓短发反重力的往上翘着。 谢乔乔:“你还难受吗?” 张雪霁吸了吸鼻子,答:“感觉是好多了,等会吃完早饭我再吃一回药,明天肯定就好全了。” 接下来他们还要进沙漠,张雪霁在阵法记忆中看过东冥沙漠的模样,可不想带着病进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乔乔走到他面前,微微踮起脚,伸手碰了碰张雪霁的额头——确实不烫了,摸着就和她的额头温度没什么区别。谢乔乔放下心来,随即目光落到张雪霁额头上翘起的那几缕短发上。 她的手在试完温度之后并没有就此移开,而是顺势压着张雪霁额头上那几缕翘起的短发,往下压了压。等谢乔乔把手挪开,那几缕被压下来的短发,自己又翘上去了。 谢乔乔眉头一蹙,抬手又压着那几缕头发,摁在张雪霁额头上。 张雪霁:“……现在应该不是在试温度吧?” 谢乔乔面色肃然:“不是,我在帮你把翘起来的刘海压下去。” 她移开手,那几缕头发被她的手掌压得扁扁的,贴贴张雪霁额头。但谢乔乔手刚挪开没多久,它们又慢悠悠,十分倔强的翘了起来。 谢乔乔:“……” 张雪霁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的头发。他垂首问谢乔乔:“压下去了吗?” 谢乔乔板着脸,看向那几缕头发的表情,就像看着几道世纪难题。她摇头,声音沉稳:“没有,它们又翘起来了。” 张雪霁忍不住也伸手揉了揉自己前面的短发,本来就乱的头发被他手这么一拨弄,变得更乱了。当然,那几缕翘起来的头发,自然也变得更加‘一枝独秀’起来。 张雪霁:“这样应该有好点吧?” 谢乔乔:“变得更翘了。” 张雪霁把手放下,叹气:“估计是我昨天睡觉姿势不怎么好看……随便它吧,晚上再洗个头就恢复了。” 二人决定先一起下楼吃早饭。 这边码头的客栈并没有送餐到客房的服务,所以所有的客人都只能下楼吃饭。不知道是不是修道者连作息时间都如此相近,谢乔乔下楼时一眼扫过去,居然在一楼吃饭的大厅里看见许多脸熟的面孔。 当然,仅限于脸熟,实际上名字到底叫什么,谢乔乔已经没有印象了。 但对方明显不怎么想——谢乔乔还站在楼梯上,大厅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和她打招呼的声音。 “谢姑娘?没想到你也来这里啊!” “好久不见,谢姑娘还真是一点没变哈哈哈——” “谢姑娘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渝州城一起吃过饭的。” “还有我还有我!我当时也在饭桌上!” …… 张雪霁跟条泥鳅似的挤进人群中,横在那群上元仙门弟子和谢乔乔中间,谢乔乔仰头就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抓着谢乔乔的衣袖,笑眯眯的:“你们怎么不和我打招呼啊?我们不也一起吃过饭嘛,在巫云山上……” 提到巫云山发生的事情,上元仙门弟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旁边桌子上一直没有动的戚忱此时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咳嗽一声,正色:“都回来。”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他的话并没有过多苛责之意,只是辈分摆在那里,大多数上元仙门弟子怕他,缩了缩脖子,互相推搡着散开。 谢乔乔面前遮天蔽日的人潮一下子变少了,只剩下张雪霁还站在她前面。他回头冲谢乔乔游刃有余的笑,拉着她袖子,随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这时候客栈楼梯上又下来一波人,有男有女,数量颇多,一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张雪霁给自己倒了杯茶,侧脸看着那群人下来,道:“是药王谷的人。” 对面谢乔乔拿着菜名册子:“牛肉包子,鲜牛奶,奶枣糕,奶豆腐,羊杂碎,紫菜汤——我点好了。” 她把菜名册子推给张雪霁。张雪霁睁大眼睛:“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 谢乔乔疑惑:“不然?” “……” 张雪霁开始反思,自己之前那段时间真的有让乔乔吃饱过吗?如果这是她正常一顿早饭的量,那么—— 他面色沉重的点了几个牛肉包子,一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管药王谷的人了。 在药王谷那波人之后,又下来两拨人。这时候大堂里已经坐满,不大有空桌子了;好在大家很多门派世家都相熟,拼桌子也不会很尴尬。 店小二单手轻松的端起一垒蒸笼,蒸笼看似摇摇晃晃,但却始终没有从他手心中掉下来——这算是余兴表演节目,只可惜这满屋子都是修道者,并看不上凡人的小玩意儿。 无人喝彩,店小二的情绪也跟着下落许多,随意的把蒸笼搁在了谢乔乔面前的桌子上。随着那摞蒸笼咔哒一声落桌,一叠声娇滴滴的呼唤也紧跟而来:“谢前辈谢前辈——你真的来了啊?叶舟师兄刚刚和我说,我还以为他骗我呢!” 纪棂月风风火火的从楼上冲下来,额前几缕头发还可疑的往上翘着,让人严重怀疑她是不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她冲到谢乔乔桌子面前时,谢乔乔正捧着一碗加了糖的牛奶,咕噜咕噜的喝,没有回答纪棂月。纪棂月压根不在乎谢乔乔回不回答,在她看来,谢前辈不回答自己也很正常。 她自来熟的往谢乔乔旁边一坐,另外一边的张雪霁抗议:“你怎么不去和你师兄他们坐一桌?” 纪棂月翻白眼:“道载学宫的人也来了,你怎么不去和道载学宫的人坐一桌?” 张雪霁理直气壮:“我废物,被孤立了呗。怎么,你也被孤立了?” “……” 纪棂月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雪霁:“你好不要脸啊!” 张雪霁微笑:“过奖过奖。” 纪棂月:“……我才不是在夸你!” 虽然纪棂月也是仙二代里面天赋堪忧的那一批。但她有个优点,那就是有钱还有上进心,所以她是绝不肯像张雪霁一样坦然承认自己是个废物的。 谢乔乔刚好喝完那碗奶,把碗放下,舔了舔唇,语气平静:“不是废物。” 纪棂月得意:“你看!谢前辈都说我不是……” 谢乔乔慢吞吞的补上主语:“张雪霁很好,不会被孤立。” 纪棂月脸上得意的表情僵住,瞬间变成了哭丧脸——原来是夸张雪霁啊!她还以为谢前辈在夸自己呢! 这次换张雪霁露出得意表情。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频频点头,额头上那撮翘起来的短发跟着晃啊晃:“确实,我脑子这么聪明,又善良又体贴,又勇敢又乐观,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可太棒了——” 对面听见这堆话的纪棂月,果然露出了恶心的表情:“我好想吐,张雪霁,你……” 谢乔乔咬了一口肉包子,点头,声音含糊:“确实。” “……” 这次不只是纪棂月露出那种被噎住的表情,连张雪霁也露出了那样的表情。二人同时看向谢乔乔,谢乔乔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嘴角:“我吃到脸上了?” 纪棂月:“张雪霁,你到底给谢前辈下了什么蛊?” 张雪霁喃喃自语:“我也想知道啊……我怕不是在梦里给你下药了吧?” 谢乔乔觉得他们奇奇怪怪的,但她没什么好奇心,所以没有追问,低头继续咬包子。 张雪霁忍不住追问:“你真的这样觉得啊?” 谢乔乔:“哪样?” 张雪霁有点犹豫,声音吞吐起来:“就,就我刚刚瞎编的那些……” 谢乔乔疑惑:“那不是事实吗?” 刚刚和纪棂月吹牛的时候张雪霁是一点也不觉得害羞。但此刻谢乔乔用那双澄澈的眼瞳望着他时,张雪霁居然感受到了微妙的羞耻心。他连忙低头假装在认真吃早饭,小声嘀咕:“也,也没有那么好……” 谢乔乔吃完包子,面无表情的拿起奶枣糕:“好人都感觉不到自己很好,就像恶人都感觉不到自己很恶一样。” 她见过很多恶人。他们在干了坏事之后会向神佛忏悔,向自己的心忏悔,但唯独不会向受害者忏悔——不管对他们说多少感化的话都没有用,那种烂到骨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同理心可言,即使被她打到哭着道歉,也只是因为挨了打知道痛了,才会道歉。 谢乔乔不喜欢那些人,也不觉得那些人会真的改好。但每次老师都会在那些人道歉之后把他们放掉……谢乔乔不理解。 老师总是笑着回答:“他们固然作恶,但人的生命是十分宝贵的,我们不能轻易的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如果我们习惯了自己手中掌握着他人性命的感觉,并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权利,那么我们就会无意识的拔高自己。” “到那时,其他人在你眼中将不再是人,他们是你可以随便处置的,权利之下的蝼蚁。但是,乔乔,老师并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 她很尊敬老师。所以即使是不理解的话,谢乔乔也有在好好地遵守。 “我可以坐这里吗?” 轻柔的女声在三人头顶响起,谢乔乔抬头,看见熟悉的白色帷幕。她觉得无所谓,点头:“你坐吧。” 花铃月微微一笑,正要坐下——不远处的桌子却有人喊她名字:“玲月!不妨坐我们这里?这也有空位,刚好我们还没有点菜。” 张雪霁和纪棂月齐刷刷看向说话的人。 张雪霁‘啧’了一声:“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纪棂月连连摇头:“原本我还挺同情他的,但他一直死缠烂打,我现在比较同情花铃月了。” 之间楚粟所坐的那张四人桌子,此时只剩下一个空位了,而那个空位正好还挨着楚粟。他倒是和之前在魔窟的打扮一般无二,望向花铃月的眼神炙热直白。 花铃月帷幕后柳眉轻皱,面上掠过一丝嫌恶之色,但仍旧温声答:“多谢楚道友,只是我朋友已经给我留了位置,就不麻烦你了。” 说罢,她直接在谢乔乔对面坐下,抬手掀起帷幕。如果说之前的大堂还只是大家在各自吃各自的,但等到花铃月掀起帷幕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噤声,紧盯着花铃月的脸,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但‘所有人’里面也出了几个异类,比如说戚忱等,又比如说,谢乔乔和张雪霁。 谢乔乔把最后一碗紫菜汤也喝完,感觉肚子饱饱的暖暖的,吃得特别舒服。她把碗放下:“我吃饱了,先上楼……” 花铃月:“谢姑娘,你能再坐会儿吗?等我吃完你再上楼。” 谢乔乔觉得奇怪:“为什么?” 花铃月叹气,低声:“你一走,留出个空位来,楚粟就要跑过来坐着了。” 谢乔乔:“你讨厌他?” 花铃月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谈不上讨厌,只是他对我怀抱爱慕之心,但我已经拒绝他多次,他总是这般纠缠,让我不堪其扰……” 谢乔乔满脸茫然。张雪霁体贴的向她解释:“敬神山与清崖道门是世交,门派心法出自同一位祖师爷,只是后面因为修行选择的偏差,而分衍成了两个门派。” “而楚粟又是清崖道门现任掌门的儿子,看在他爹的份儿上,花铃月只能拒绝他,却不能完全不给他留脸面,否则会影响清崖道门和敬神山的关系。” 花铃月只是敬神山的内门弟子,但楚粟却是清崖道门掌门人的亲生儿子,还是独生子。 而且敬神山也不太可能为了一个内门弟子,就轻易的和清崖道门割席。当然,这部分原因张雪霁没有和谢乔乔说,觉得这样复杂的交际可能谢乔乔无法理解,只会让她徒增烦恼。 但就算张雪霁已经说得很简单了,谢乔乔脸上也丝毫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只是觉得奇怪,便直接说了出来:“为什么非要维持这样的关系?”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苦笑:“因为大家都不够强大,而且他们需要保全的不只是自己,而是宗门上上下下几千个人的性命,要考虑的人心和细节就更多了。” 不只是张雪霁,连花铃月也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谢乔乔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坐下,颔首:“那我等你吃完。” 花铃月心情复杂:“……多谢。” 她不愿意与同门拼桌,也是因为同门之中并没有人的辈分能比楚粟更高。如果楚粟到时候要和花铃月的同门师弟师妹换位置,他们恐怕也不好拒绝。 但谢乔乔这一桌就不同了——张雪霁自不必说,谢乔乔,纪棂月也都不是需要和清崖道门打好关系的人,对楚粟也没什么好感,几乎是花铃月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拼桌对象。 谢乔乔虽然把早饭吃完了,但也没有闲着,从自己储物法器中拿出语文书认真的开始看。她学习进度很快,已经在看六年级的语文书了;毕竟修行也会改善人的注意力和记忆力,对于几乎可以过目不忘的修道者而言,学习小学知识没有什么难度。 难的是需要理解一套全新的语言系统,好在谢乔乔的语言天赋也挺不错。不过就算这样,谢乔乔也经常看不懂语文书里的一些特定名词——比如说‘万里长征’,‘党和人民’…… 这些有着特殊含义和指向的词汇,她也只能问张雪霁才能知道答案。 谢乔乔平时话很少,但在问问题这方面却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言语;她很喜欢听张雪霁跟自己讲他的老家,那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和谢乔乔以前跟着老师去过的每个地方都不一样。 张雪霁说他的老家有很多好人,有些人一辈子都在为了拯救他人而奔走。 花铃月饭量并不多。尤其是因为四周的视线过于密集和锐利,让她食欲大减,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下帷幕。在她放下帷幕的同时,楚粟施施然走了过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玲月,你吃完了吗?刚好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看着楚粟掏衣袖准备往外拿东西的动作,花铃月就头皮发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把琴砸在他头上,只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楚道友,不必了,我并不需要——” 楚粟:“玲月,你何必与我如此生分?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送你礼物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我拿都拿出来了,你不收下那我多没面子啊!”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隔着盒子也能感觉到里面丝丝缕缕精纯的灵力在往外渗。但花铃月却没有丝毫的感动,在四周密密麻麻的视线下,她只觉得更加烦躁,同时脑海中也响起了长老们的叮嘱。 花铃月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楚道友,这礼物我确实不方便收……” 一只手从斜里探出来,拿走了楚粟手上的礼盒。楚粟一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先是恼怒,随即又悚然一惊:这人好厉害的修为,居然能不声不响的从我手上拿走东西! 他转头看向‘罪魁祸首’,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在渝州城魔窟里面见过的小姑娘。紧接着楚粟又瞥见了纪棂月与张雪霁。 他自认为猜出了谢乔乔的身份,眉头一皱,随即又露出温和的笑意:“这位上元仙门的小师妹,请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了。那礼盒于剑修无用,是我特意为玲月寻来的雪花琴弦,还请还给我。” 谢乔乔并不回答他的话,自顾自的把礼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捆纤细雪白的琴弦,细而不弱,灵力四溢,光是看着就知道是好东西。 纪棂月凑过来看了一眼,感慨:“这东西确实难找,原材料和做法据说早已失传。” 张雪霁撇了撇嘴:“这就是魔窟里面那位剑修的陪葬之一。我第一次进魔窟的时候这东西还在,第二次去它就不见了,我还纳闷是不是你们上元仙门的人拿了,没想到被这家伙不声不响的给摸走了。” 雪花琴弦的来历被张雪霁这样直接说破,楚粟顿觉羞恼。他脸上笑意略收,语气加重:“不知这位师妹师从哪位?家父与上元仙门的几位长老也颇为相熟,倒是没听说最近有哪位长老新收了弟子。” 他觉得以谢乔乔能神不知鬼不觉从自己手中拿走礼盒的实力,必然是内门弟子,所以便直接把师门往上元仙门那几位长老身上猜去。 纪棂月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楚粟,仿佛看见了与谢乔乔初次见面不知天高地厚,最后吃螃蟹吃到吓晕的自己。当然,她才不会提醒楚粟呢——就她一个人倒霉多丢脸?带上大家一起丢脸就更好啦! 更何况她和楚粟本来就不熟,她才不管楚粟会不会倒大霉。 谢乔乔根本不回答楚粟的问题。她拿着礼盒,问张雪霁:“这东西贵吗?” 张雪霁点头:“贵啊,拿去万宝阁拍卖会,估计能拍出不错的价格。” 她转手把东西扔给张雪霁:“嗯,收好,下次去万宝阁,把它卖掉。” 楚粟闻言大怒,伸手就要去抓张雪霁手里的礼盒。张雪霁一个凡人,当然是躲不开楚粟的手——但楚粟的手也完全没有抓到张雪霁。他都没能看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自己向张雪霁出手时,胸口骤然一痛,整个人倒飞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另外几个清崖道门的弟子站起身来时,楚粟已经撞破客栈墙壁直接摔到外面的街道上去了;外面的行人纷纷避让,客栈老板和店小二看着墙壁上破洞,面面相觑。 被摔出去的楚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刚要坐起来,谢乔乔便一脚踩到他胸口,又把他踩倒;他后背和后脑勺所撞到的地板都裂开了,脑瓜子嗡嗡作响,惶然看着踩在自己胸口,面无表情的少女。 谢乔乔甚至没有拔剑。她垂目,居高临下的望着楚粟,被她那样冷漠的盯着,楚粟无意识的打了个寒战,原本脑子里想好的话也全部被遗忘掉了。 胸口和后背传来的痛意让他浑身都冒冷汗,呼吸急促,手脚也发软。作为修士,楚粟自然也战斗过,也杀过人——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绝对的,一边倒的,压倒性的战斗。踩在他身上的少女过于冷漠,他甚至从谢乔乔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意。 可他确定谢乔乔是会杀人的。 因为她的眼眸是那样冷漠,好像她看着的并不是一个人,并不是她的同类——楚粟熟悉这样的眼神。因为他也是这样注视那些凡人的。 谢乔乔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知道你为什么挨打吗?” 楚粟惶恐摇头。 谢乔乔道:“礼盒我都给张雪霁了,你还去抢,那我多没面子?打你一顿,也很正常。” “你现在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乔乔:随便找个理由打你.jpg ·感谢在2022-06-1317:55:342022-06-1419:2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没营养31瓶;是芦不是卢30瓶;月光长长.27瓶;冷幽、爱看书20瓶;不可方思19瓶;咕咕咕咕、咕噜咕噜小精灵10瓶;门外一只桃9瓶;我和大大的金钱交易5瓶;牛牛3瓶;nnokkk2瓶;郁芋、小安安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好巧哦 楚粟被这段毫不掩饰的强盗逻辑震撼了。 在他愣住,没能立刻回答谢乔乔的这短暂时间里,谢乔乔握紧拳头照着他的左脸就是一拳! 她个子娇小,拳头攥起来也是小小的一个,还不如她刚才吃的牛肉包子大;随即这娇小的拳头砸到楚粟脸上,砸得楚粟脑子一片空白,侧过头吐出口血来。 剧烈的痛让他回过神来,楚粟已经无暇再去思考谢乔乔的话到底是否正确,只会痛哭流涕:“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啊!” 随着一声惨叫,楚粟右脸又挨了一拳。两边脸庞迅速肿胀起来,挤压着他脸部的五官。 谢乔乔垂眼看着,松开脚,往后退:嗯,现在脸对称了。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这样折辱我们大师兄!” 清崖道门的几个弟子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气势汹汹的质问着谢乔乔。他们自觉人多,就算打起来肯定也不吃亏,有些心急的弟子已经把手按到了佩剑的剑柄上。 张雪霁抛着自己手里的礼盒,回头,笑眯眯的:“别生气,别生气啊。理由乔乔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剑修好面子,大家体谅一下。” “少在那满口胡言!”为首的清崖道门弟子对着张雪霁怒目而视,“那雪花琴弦分明是楚粟师兄精心挑选的礼物,你们两个乱抢东西还有理了?这就是你们上元仙门的剑道?呸!我看是强盗吧!” 听到这话,纪棂月不乐意了。她两手叉腰跳起来——在清崖道门七八个成年男人面前,还是有点不够高——纪棂月干脆站到了凳子上,气势汹汹:“你说谁是强盗?有本事再说一遍!” 清崖道门弟子对纪棂月那张脸很熟悉,见她生气,遂嗤笑:“哟,这不是纪棂月嘛?怎么?水庐山那么多灵石,还没给你堆到凝元啊?” 被戳到痛脚的纪棂月脸色一变,大怒:“你不也是凝元期?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碰不到金丹的边边,也好意思嘲笑我?” 清崖道门弟子也跟着脸色难看起来,怒骂:“你懂个屁!我这是在巩固基础!等我地基打好了,三天金丹五天元婴,吓死你个小废物!” “还三天金丹五天元婴呢,我看你是三百年凝元期老乌龟!” “你骂谁老乌龟呢?!” “谁应声就是骂谁!” 两拨人吵得热热闹闹,叶舟有些迟疑,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小声询问戚忱:“小师叔,要不要把纪师妹叫回来?” 戚忱几口喝完粥,放下碗:“无妨,小辈吵几句,看着别让他们打起来就行。”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又补上一句:“清崖道门的弟子人品不好,若是打起来了,你们多看着棂月,别让她吃亏。必要的时候,下手重点也无妨,长老那边我会去说。” 戚忱并不害怕清崖道门。 清崖道门和上元仙门本身就有点良性竞争关系在内,更何况戚忱的辈分天赋和花铃月也并非一个等级。如果今日动手的是戚忱,哪怕他把清崖道门几个弟子全部打得头破血流了,上元仙门的管事长老过来,也要先问问戚师兄手痛不痛。 谢乔乔把楚粟的脸打到对称,心里舒服了,活动几下手腕,走回张雪霁旁边。花铃月心情复杂的看着她,轻声:“多谢。” 谢乔乔偏过头,疑惑:“谢我什么?” 花铃月一愣,和谢乔乔四目相对,谢乔乔疑惑的神色没有丝毫作假的成分。她愣住了:“你不是为了帮我解围,才找楚粟麻烦的吗?” 谢乔乔:“……哦。” “……” 花铃月心中腹诽:不!你这个慢半拍的表情明显是刚刚把事情想明白吧?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要替人解围的想法,真的只是因为直觉看人不顺眼所以把人揍了吗? 谢乔乔目光微转,落到那群和纪棂月吵架的清崖道门弟子身上;纪棂月吵架战斗力很强,阴阳怪气一个顶三,和对面几个弟子吵得不分胜负。 张雪霁一手抛着礼物盒,另外一只手抓住了谢乔乔的衣袖:“放心,他们打不起来,上元仙门的人还在那边坐着呢,而且……别看那几个人嘲笑得很起劲,实际上个个都酸得不行,谁让纪棂月是水庐山山主的独生女呢。” “她出生的时候她父亲就立了大誓,水庐山所有的财产全部归纪棂月,就连纪棂月未来的丈夫都没有继承权。好几座灵石基地呢,还有中洲三分之一的产业和地契——” 张雪霁越说越觉得自己嘴巴里也酸酸的:“有钱真好啊。” 谢乔乔呆呆看着纪棂月的背影,跟了一句:“有钱真好啊……” 有了楚粟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地上躺着,谢乔乔重新走回客栈时,那些原本隐晦打量的目光顿时少了大半。谢乔乔察觉到了,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平静的询问花铃月:“你吃完了吗?” 花铃月回过神来,点头:“吃完了。” 谢乔乔:“那我上楼了。” 花铃月再度向她道谢——谢乔乔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正好张雪霁也吃完了,两人一起回楼上,打算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路线。 张雪霁跟着谢乔乔的步子,脚都踏上楼梯了,却又突然被人叫住。他只好停住脚步,回头;张雪霁回头,谢乔乔也跟着回头,目光冷淡的望向来者。 伏泉明原本只想叫住张雪霁一个人的,只是没想到谢乔乔也跟着回头了。他跟谢乔乔冰冷的眼神一接触,莫名感觉自己后背起来一层的鸡皮疙瘩,往前的脚步也不知不觉停下。 张雪霁:“有事?” “那个……也,也没什么事,就是看见张师兄,所以想来打,打个招呼。”伏泉明有点紧张,磕磕碰碰的说完了这句话。 张雪霁一扫他身上的衣服,和腰间的腰牌——对方腰间挂的东西就很干净,只有一把短剑,一个香囊,还有被短剑和香囊挡着,若隐若现的腰牌。 他顿时了然:“去年的新生?” 伏泉明一愣,很快又激动起来:“您记得我啊?” 张雪霁摊开双手:“瞎猜的。你们怎么也跑这里来了?我记得学院没有组织学生去凤凰圩。” 伏泉明解释:“是我们几个二年级和一年级的新生自己组织的,因为今年历练的报告还没有写,就想着干脆来凤凰圩走一趟。这段路够长,碰到的人也多,肯定有很多可以写的东西。” “师兄,今年历练报告审核,您也来旁听吗?” 张雪霁:“不好说。我要是回去的早,就去听,要是没赶上,估计就不去了。” 伏泉明顿时有些着急:“怎么会赶不上呢?明年春天才开始呢,现在还是夏末……” 张雪霁笑了笑:“我又不止去凤凰圩一个地方。” 伏泉明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路程和张雪霁的行程并不重合,顿时露出沮丧的神色。张雪霁跟他道别,转身又回到谢乔乔旁边——谢乔乔偏过头,望着他,一言不发。 张雪霁举起双手,无奈:“我应该没有犯错吧?” 谢乔乔摇头。 张雪霁举着的手安心放下,改成疑惑的摸了摸自己鼻尖:“那你为什么突然一直盯着我?” 谢乔乔:“觉得很意外,我以为学宫里没有学生喜欢你。” 张雪霁乐了:“我人缘还是挺好的。” 这是实话。道载学宫对学生的修为并没有强制要求,所以学宫里也有不少普通弟子。修为固然重要,但学问学问,要学要问,这才是道载学宫创立的主要根本。 张雪霁理科成绩好,文科总分也不差,每次文考总是拿魁首,道载学宫里不少寒门弟子都拿他当学习目标——主要学习他那股子就算没有修行天赋,也照样乐呵乐呵专心念书的好心态。 二人重新回到房间里,大鹅和琵琶不在,大概是自己跑出去玩儿了。张雪霁把地图铺到桌子上:地图是东冥大漠的地图,上面画着好几条线,那些线最终都汇聚到大漠中心的某个红点。 张雪霁指了指那点标红的地方:“那里就是凤凰圩。楼下那些人进凤凰圩,左右不过是为了元月秘境,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为了找凤凰神女,让她把剑心还给你。” 谢乔乔补充了一句:“还要她偿命。” 她说出‘偿命’这个词汇时,没有特别加重语气,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外泄,但她那张脸越平静如水,却越能令人感到一种冷静的愤怒。 张雪霁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垂目看着地图,沉思起来。 “凤凰神女每五百年选一次,需从年轻一代的凤凰中选出灵力天赋最佳者,可直接进入仙界,侍奉仙君。” “这一届的凤凰神女原本侍奉的是青玄上仙,但不知道为什么跳了凡人井,意外坠落,还直接落到了人口密集的大洲;关于这任凤凰神女为何跳凡人井,修真界猜测颇多,其中流传度最广的便是凤凰神女在侍奉仙君的过程中,对青玄上仙动了凡心。只可惜青玄上仙修的无情道,不仅拒绝了凤凰神女的心意,还要将它送回凤凰圩。” “神女悲愤不已,情绪激荡之下,冲动的直接跳了凡人井,从而造成了贝海国惨案。” 谢乔乔安静听着张雪霁说话,但是干听他说话有点无聊,所以她从桌子的摆盘上拿了个苹果,掰开,慢吞吞的吃。 张雪霁见她已经无聊的开始吃苹果,无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香蕉干,放到谢乔乔面前。 谢乔乔拆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片香蕉片,露出沉思的表情。 张雪霁:“不爱吃香蕉?” 谢乔乔摇头,咬了一片。 张雪霁继续往下说:“凤凰神女在贝海国坠落后被你重伤,一路往西逃走——西边却正好是凤凰圩的方向,所以它回凤凰圩养伤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乔乔,关于报仇,你是打算只找凤凰神女的麻烦,还是……” 谢乔乔回答得十分干脆:“谁烧毁了贝海国,谁便要付出代价。如果有人阻拦我,那就一起解决掉。杀人者当偿命,包庇者当获罪。” 没有在谢乔乔嘴里听见‘包庇者同罪,应当一起杀掉’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张雪霁居然感到一丝诡异的欣慰。毕竟他在阵法记忆中所见的谢姑娘,可远比他的乔乔更冷酷,更杀伐果断。 甚至已经杀伐果断到了一个十分极端的境界。 张雪霁:“既然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凤凰神女,那么等我们进入凤凰圩之后,先不要轻举妄动;先确定凤凰神女的位置——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注意到张雪霁强调了两次的‘轻举妄动’,谢乔乔反应很快,问:“凤凰圩还有什么很危险的东西?” “确实有。”张雪霁叹气,并没有打算隐瞒谢乔乔。 他把自己在阵法记忆中所见,凤凰圩所发生的一切,都和谢乔乔讲了一遍;但张雪霁有意识的避开了某些东西,比如说谢姑娘等人进入‘山’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张雪霁没有说。 他不说,谢乔乔也没有追问。她听完了张雪霁所说的一切,蹙眉,手指摩挲地图表面。 张雪霁:“在想什么?” 谢乔乔神色凝重:“如果谢姑娘就是我——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她可能确实要比我强上一些。如果连十五岁完全状态下,剑心完整的谢姑娘都打不赢南塘君,那么我很有可能也打不过。” 最大的可能性是两败俱伤。谢乔乔倒是无所谓两败俱伤,但她只是有些担心,如果自己全力与南塘君对战,很有可能腾不出心神来关注张雪霁。 张雪霁摸着自己下巴,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阵法记忆中戚忱提过,他在元月秘境里遇到南塘君,被对方欺骗,将对方带出了元月秘境——虽然那个戚忱由此一直认为元月秘境之祸都是因为自己,但既然他能寻到南塘君住所,那么当时元月秘境中数百个修士,肯定也有人能碰到。” 谢乔乔:“如果封锁元月秘境,能避免南塘君出现吗?” “有点困难。”张雪霁揉了揉自己眉心,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渝州城去过的那个魔窟吗?” 谢乔乔点头。 张雪霁苦笑:“那个魔窟里面,为死去的那位大剑修留下一缕气息守墓的,便是南塘君。我当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后面从阵法记忆中得到他的信息后,立刻就记起我们在魔窟里面的所见所闻,倒是每个特点都能对上。” “六洲之中,诸如渝州城魔窟这样的地方恐怕不止一处。而且凤凰族身上的魔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种上去,此时到底是已经被操纵了,还是尚未被牵连,这一切都还没办法确定。” 谢乔乔的剑心还残留在凤凰神女体内,倒是能隐隐约约感应到一点凤凰神女的位置,可以确定对方是在凤凰圩之内。但她也只能感应到这些了,更多更详细的东西却是完全没办法感觉到。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想要寻回自己剑心,同时找那只坠天的凤凰报仇;只是因为南塘君,魔界,还有天道书和天理者的事情,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 谢乔乔实在不太擅长想复杂的事情,想着想着,不自觉就皱起眉。 他们的房门突然被人急促的敲响,谢乔乔回神,旁边张雪霁说了声:“进来——” 大鹅气喘吁吁的推门而入,坐下来来不及说话,先拿起茶壶往自己嘴巴里灌了一大壶,大口喘着气。琵琶在旁边飞来飞去,满脸着急:“乔乔大人!乔乔大人!我们好像遇到大事了!” 张雪霁:“你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来喝口水。” 他把装着水的茶杯推到琵琶面前,琵琶连连摆手,拒绝了张雪霁推过来的水:“我和大鹅出门,本来想在附近逛一逛,结果遇上了小偷!那个小偷好嚣张!偷了大鹅的钱袋子,被抓住之后不仅不害怕,还召唤出一群同伴把我们一顿好揍。” “幸好我和大鹅会点幻术,才勉强脱身……” 大鹅一口气喘顺了,大声辩驳:“什么一顿好揍?明明是那群小兔崽子仗着人多,和我勉强打了个五五分!要不是因为急着回来复命,我一定要他们好看!” 张雪霁没好气,重新把桌子上茶壶拿起来,塞进大鹅手心:“你喝你的水——琵琶,你跟我们说一下,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大概人数有多少?” 琵琶在空中飞了好几圈,才慢慢冷静下来。她坐在桌子上,哭丧着脸:“我也没有数清楚他们有多少人,但百来个肯定有了,穿得很奇怪,有些人有穿衣服,有些人没穿衣服……” 大鹅捧着水壶,抹了抹嘴:“那根本就不是人!是附近的猴群,穿了人的衣服,来以假乱真。” 张雪霁皱眉:“猴妖?” 大鹅摇头:“我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妖力,感觉就是一群比较聪明,非常训练有素的猴子。” 张雪霁:“你们是在哪里被抢了的?” 大鹅:“在码头附近的镇子上。原本我们想着客栈里的东西味道一般般,想去找些好吃的本地特产拿回来上贡的。” “结果我们还没有买到东西,就先被对方偷走了钱袋!” 至于上贡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张雪霁思索片刻,目光掠过大鹅光秃秃的腰间,顿时明白钱袋子也没能收回来。他道:“若说是人类偷钱还有可能,但猴群偷钱又有什么用?一般猴群都会抢吃的,偷钱……而且还是训练有素,偷了东西被发觉后知道知道一哄而上攻击对方——这要不是成了精的猴子,就肯定是被人为训练过的。” 大鹅愤愤:“他们绝对是惯犯!看手法就知道,肯定不是第一次偷东西了!” “惯犯的话,那倒是好办。”张雪霁眯起眼眸,嘴角上翘,“既然是惯犯,那么只要在镇子上稍作打听,肯定就能找出罪魁祸首。乔乔,我们出去一趟?” 他们说话的时候,谢乔乔一直没有吱声,安静的听着他们讲话。直到张雪霁问她,她才起身,从书箱中取出凶剑。 凶剑久不曾出鞘,难得有了登场的机会,剑身不住兴奋的震颤。而没有被选中的青灵剑,则有些低沉的‘嗡嗡’两声,十分失落。 张雪霁看着那两把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都被pua熟了吧? 谢乔乔抱着剑,望向大鹅:“带路。” 大鹅:“……啊?” 谢乔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带路,我们去揍人。” 不知道为什么,张雪霁总觉得谢乔乔平静冷淡的表情底下,还掩藏了几分好心情——类似于刚好想要揍人就有正当的理由送上门来了的感觉。 大鹅反应过来,兴奋:“好!” 它从椅子上跳起来,顺便把坐在桌子上的琵琶也抓起塞进衣袖中,兴冲冲的走在前面带路。三人走出房门,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大堂里的修道者们早就跑没了影。 早上谢乔乔砸出来的洞还在,谢乔乔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忽然开口叫住店小二:“这个洞,有人说要赔吗?” 店小二还记得谢乔乔的脸,战战兢兢的赔笑:“只是一截墙壁罢了,哪里敢劳动仙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手心却被张雪霁塞了一包银子——店小二愣住。张雪霁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多的就当是道歉了,砸坏了你们家墙壁是我们的不对。” 店小二被他拍得一愣一愣的,拿着那包银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张雪霁在给完钱后,便扯了扯谢乔乔的衣袖:“走吧,现在这个点,还能顺便去镇上吃个午饭。” 谢乔乔颔首,跟着张雪霁往外走。二人还没有走到门口,就撞上两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走进来。 客栈门口就那么大一点,两拨人正面撞上,刚好堵住了路。纪棂月正要生气,一抬头看见谢乔乔,脸上表情立刻暴雨转晴:“谢前辈!你也出门啊?” 旁边目睹了她变脸全过程的伏泉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纪棂月立刻侧身给谢乔乔让开路,垮起个哭丧脸道:“前辈,你要是出门的话可要千万小心,这个镇子上骗子手段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 张雪霁弯弯眼眸,笑得幸灾乐祸:“你被骗了?” “都怪他!”纪棂月瞪了伏泉明一眼,气呼呼道,“我原本和清崖道门那几个蠢货吵得很生气,打算去镇上买买东西消气,结果半路遇到这个道载学宫的新生……” 伏泉明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新生,我都二年级……” 在纪棂月愤怒的目光中,伏泉明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缩着脖子不说话了。纪棂月冷笑,继续往下说:“这个笨蛋新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非要帮一个老太婆挑担子,自己热血上头也就算了,还非要让我也帮忙拿东西。我都说了没空,他还要在那念,说我们修道者不能这样无视众生疾苦,我要是不帮忙他就和我小师叔告状——” “现在好了吧?我们的储物法器,钱袋子,身份牌,全让那个老偷婆摸走了!我都说了那个老太婆腿脚比你都利索,要你上赶着去帮忙啊?” 伏泉明自知理亏,不敢说话。虽然他出发点是没错,从头到尾也没有坏心,但他不仅自己全身上下的值钱东西都被偷走,还害纪棂月的东西也遭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张雪霁回头,问大鹅:“偷走你们钱袋的,也是个老婆婆吗?” 大鹅摇头:“是个年轻人……也有可能是猴子。他跑得太快,我没办法确定。” 张雪霁叹了口气,转头又看向伏泉明:“你是这次历练的带队队长?” 伏泉明可怜兮兮的点头,弱弱道:“我们几个人的生活费全都在我那个储物袋子里了……” 张雪霁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扔给伏泉明:“里面有几颗灵石,也有凡间的银钱,你们这两天吃饭先用着。你回去和同行的几个学生解释一下,解释完来镇子上和我们会合,一起去找小偷把东西追回来。” 伏泉明露出感激的表情:“是!张师兄!” 旁边纪棂月没好气的噘着嘴,嘟囔了几句张雪霁的坏话。张雪霁全当没听见,转头对谢乔乔说:“看来受害者还挺多,我们到时候说不定也会被盯上。” 谢乔乔:“那样自然很好。” 她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也不算威胁,但其他人已经能从谢乔乔简短的三言两语中,预测那些小偷的悲惨下场了——希望他们没有蠢到把谢乔乔当做目标吧。 纪棂月从二人对话中听出些许不对劲,她狐疑的看了眼大鹅,问:“你们也被偷东西了?” 大鹅面对修道者还有点怂,仗着自己目前幻化的是女子,光明正大往谢乔乔身后躲了躲:“对啊,被一群猴子偷了。” 谢乔乔:“可能是同一批人。” 张雪霁轻笑:“去看看就知道了,如果真的是同一批人,那就当为民除害——嗯,你们上元仙门应该很爱干这个。” 纪棂月一想到可能是同一批人,顿时就兴奋起来了,自告奋勇:“那我来给你们带路!我还记得我和那个新生遇到老偷婆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清崖道门:宁愿吵架也不去扶大师兄.jpg 当初谢姑娘进凤凰圩和乔乔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所以剧情也完全不一样啦。 ·感谢在2022-06-1419:22:422022-06-1520:0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好耶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耶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昙30瓶;醒醒、椰汁钵仔糕、阳光果粒橙、月亮大人、aaaa、雨露均沾20瓶;千人一面15瓶;greenbbahree、一月起、馨雨倾城、我不爱笑、教授赛高10瓶;假面骑士叮当版9瓶;秋夕萤火8瓶;蓝桥春雪君归日、冗呰5瓶;楼主飙车椅、zanzan2瓶;俞甜、静女其姝、咸鱼不翻身2222333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罪魁祸首 码头与小镇相连,但进入小镇时能明显感觉到四周的建筑物风格都改变了许多。如果说码头上的建筑物,多少还带着一点谢乔乔熟悉的风格,那么小镇的建筑就明显多了几分异域色彩。 不仅仅是建筑,甚至包括四面的行人衣着,说话所用的语言,都和谢乔乔熟悉的官话,或者贝海国的本地话,相差甚远。不过道路两边的商贩在叫卖时,倒是会用一口别扭的中洲官话招揽客人。 纪棂月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巷子口,指着巷子尽头的矮墙:“那个蠢货新生就是在这里遇见小偷的。” 谢乔乔信步走入巷子中转了一圈,皱眉——张雪霁问:“有什么发现吗?” 谢乔乔伸手在空中捻了捻,答:“能感觉到一点残留的妖气。” 大鹅闻言,立刻耸动鼻子在四周转了一圈,疑惑:“我没有闻到妖气啊。” 纪棂月也附和:“虽然那个老偷婆确实可恶,但我在她身上也没有闻到妖气。如果她身上有妖气的话,新生应该不至于上当才对。” 他们是修道者。修道者和妖精之间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势如水火,但肯定也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伏泉明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傻到要去帮一直妖精挑担子。 谢乔乔没有理会大鹅和纪棂月略带疑惑的提问,只是偏过头问张雪霁:“画符的符咒,给我一张。” 张雪霁迅速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张明黄色符纸,递给谢乔乔。谢乔乔并不会画符,自然也不会用符咒布阵——她甚至没有去接张雪霁递过来的符纸,只是对张雪霁道:“把它折成千纸鹤。” 张雪霁手指灵活的翻动着,大鹅和纪棂月甚至都没能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仿佛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那张长方形符咒就被张雪霁折成一只小小的明黄色千纸鹤,静静立在张雪霁掌心。 谢乔乔单手虚握,掌心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不过以纪棂月和大鹅的修为,根本看不出来谢乔乔手里抓着什么——她把手心那团无形的,被自己灵力困住的妖气,放入纸鹤之中,食指轻轻一点纸鹤的翅膀:“去。” 纸鹤振动翅膀,转瞬间从张雪霁手掌心飞了出去。 谢乔乔:“纸鹤会找到残余妖力的主人,并为我们指明道路。” 纪棂月反应极快,满脸仰慕的吹着彩虹屁:“不愧是谢前辈,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连这么方便的寻人之法都知道,真是见多识广……” 谢乔乔:“张雪霁借我的书上有。” 张雪霁站在谢乔乔旁边,对纪棂月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趁着纪棂月被噎住词穷的瞬间,大鹅立刻横插一脚开始了他的吹捧:“那也是乔乔大人天资聪颖!才能这么快的学会!不愧是乔乔大人,您的天赋当真是我平生所见……” 谢乔乔的耳朵直接过滤了那些没什么用处的废话,跟着纸鹤走出巷子。外面的街道十分热闹,正如张雪霁所说,眼下接近午饭时间,很多饭馆和地摊正开张得热闹。 这里的本地人穿着都比较特别,衣裙带着颜色鲜明的格子花纹和白色系带。对比之下,谢乔乔一行人的外乡人特征简直不要太明显。 被灵力包裹的千纸鹤在高空中飞行,普通人也无法看见它。众人跟着纸鹤绕过大路,七拐八拐——路越走越偏,两边的商贩逐渐减少,就连高层的建筑也越来越少,只剩下一层楼的土砖房,连人影都看不见一个。 纪棂月环顾左右,不禁拉紧了谢乔乔的衣袖:“谢前辈,这路怎么……越走越偏了啊?” 谢乔乔:“我的灵力不会带错路。” 纪棂月连忙摆手:“我绝对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这路越走越偏,我们又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你说的有道理。”张雪霁颔首,顺便拍了拍大鹅,“我们毕竟只有四个人,今天就先追查到这吧,大家先回去,等晚上我们再问问客栈有没有其他人被偷被骗的,大家人多,到时候再一起过来,就不用担心出事了。” 谢乔乔抬头,看向张雪霁,张雪霁向她笑了笑。谢乔乔不语,抬手摊开手掌心,那只盘旋空中的千纸鹤便缓慢降落到她手心,外表看起来和一只普通的千纸鹤没什么区别。 张雪霁的话也让纪棂月松了口气。她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握着拳头道:“没错!等我回去,把师兄和小师叔他们都叫上。到时候我们人多势众,就不怕那些本地小偷给我们使绊子了!” 谢乔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好像是没有听见纪棂月说话似的。纪棂月得不到她的回应,心中顿时忐忑起来。这种时候,即使有些不情不愿,纪棂月也不得不询问性的看向张雪霁——她已经意识到张雪霁和谢乔乔关系极好,很多时候谢乔乔不表态,却会同意张雪霁的决定。 当然,纪棂月并不知道,大多数时候并不是谢乔乔同意了张雪霁的决定,而是张雪霁猜到了谢乔乔的想法,所以选择了谢乔乔会做的决定。 只是因为谢乔乔惯来不理人,也不爱说话,就给人造成了张雪霁做决定,而谢乔乔执行决定的错觉。 张雪霁一条胳膊搭到谢乔乔肩膀上,笑眯眯道:“你说得对——你和大鹅先回去吧,我和乔乔还想在这附近逛一逛。哦对了,你如果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伏泉明,就告诉他不必来了,让他跟你一起回客栈,该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 纪棂月狐疑的反问:“你和谢前辈不会独自前去找妖气来源吧?” 大鹅也跟着用质疑的目光,盯着张雪霁:“你不会单独和乔乔大人跑去找妖气来源,然后给乔乔大人吹枕头风吧?” 张雪霁没好气:“枕头风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我的信用值有那么低吗?” 纪棂月和大鹅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仍旧用毫无信任可言的目光盯着张雪霁。张雪霁被二人高度重合的眼神逗笑,变得无奈起来。 他摊开手,叹气:“首先,大鹅你可以放心,吹枕头风这种事情我是肯定不会做的;我跟乔乔关系已经很好了,别把你自己的心理往我身上带。” 大鹅:“……啧。” 张雪霁:“至于我和乔乔独自去找妖气来源——虽然我确实不太想和客栈里那一大帮修道者一起活动,但我毕竟只是个凡人嘛,像这种危险活动对我来说,自然是人越多越安全。就算是为了我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我也不可能就和乔乔两个人跑去完全陌生的地方找本地人的麻烦。” 他说的有理有据,纪棂月都被他说服了。而且张雪霁确实经常和谢乔乔单独行动,自己如果硬要跟着,说不定会惹谢前辈不高兴…… 左右思索下,纪棂月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被点名的大鹅纠结了一会儿,想着琵琶还独自一妖留在满是修道者的客栈里,它难以放心,最后还是点头。 纪棂月和大鹅二人一起离开,等到他们走远,张雪霁立刻把胳膊从谢乔乔肩膀上挪开。谢乔乔手掌微抬,千纸鹤重新飞上天空。 而张雪霁则是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地图,展开。他略微把地图往谢乔乔那边偏,位置还特地放低了,谢乔乔垂眼看着地图:是包括了码头到镇子的平面地图,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在地图边缘,如果继续按照纸鹤指引的位置往前走,大概就要走出地图范围了。 张雪霁:“我刚买的本地地图,昨天晚上感冒了,一不小心就睡死过去,所以没办法自己画地图……” 谢乔乔疑惑:“你什么时候买的地图?” 张雪霁十分自然的回答:“就在昨天入住客栈,我找店小二让他重新烧水的时候,顺便也托他帮忙买了地图。不过毕竟是码头上卖的观光地图,很多地方画得都不够详细。” “你在巷子里当真感觉到了妖气?” 谢乔乔点头。 张雪霁摸着自己的胳膊肘,蹙眉沉思:“能感觉到是个什么样的妖怪吗?” 谢乔乔摇头:“妖气很淡,只能捕捉到一点点,无法确定是什么样的妖怪,不过应该不强。” 张雪霁哑然失笑:“你觉得不强,那应该是挺厉害的妖怪了。” 二人短暂对话的功夫,千纸鹤已经停留在一栋宅院面前——镇子上的建筑基本上都使用涂了颜料的土砖建造,但唯独面前这一栋格外的特殊,居然是用羽毛和木头建造,而且占地很广,还用围栏围起来一个小院子。 这边靠近东冥大漠,土质不佳,一些娇气的植物无法生长,所以这座宅院的院子里也只种了千岁兰和仙人掌。从院子围栏门口一直到房屋门口的那段路特意铺了一条窄窄的石子路。 而在院子左边,橘红色仙人掌花朵簇拥着一口小小的井。 千纸鹤在这间宅院的顶上盘旋了两圈,忽然自己燃烧起来,迅速化为灰烬,在半空中消散。 张雪霁下意识看向谢乔乔,谢乔乔摇头:“不是我。” 她没有过多的解释,却跨步走在了张雪霁前面。张雪霁刚想说要不我们敲敲门——谢乔乔已经直接捏碎围栏矮门上铁锁,直接推门进去。 在踩上石子路的瞬间,谢乔乔眉头一皱;张雪霁会意,立刻从自己袖子中掏出两张符,扔到前面的石子路上。 符咒落地,刚触碰到石子路,诡异的消失了。 张雪霁从袖子里摸出第三张符,握在手心,静静的感受了一下。他无法驱使灵力,但他画符所用的符纸本身就具备灵力,所以倒是可以免去这个麻烦。 片刻后,张雪霁开口:“是空间术法……不是阵法,到有点像那种家族式传承的修炼门道。我试着用第三张符去追踪前两张符,位置却应在宅院之内——而且还是在不同的地方。” 谢乔乔对阵法术法完全是一窍不通,只是凭借着自己恐怖的第六感察觉到了不对劲。经由张雪霁这么一解释,她大概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张雪霁说完后,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座材料特殊的宅院,道:“不过一个和码头相连的小镇,却有这样的人物,倒是让我颇为意外。” 罗火洲虽然要比明匣洲名声大些,但它所有的名气也就汇聚在凤凰圩和白玉京了。要论贫瘠与落后,罗火洲和明匣洲倒是不相上下,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人物或者门派。 谢乔乔对这些不感兴趣。她看了眼张雪霁手里的第三张符纸,道:“你在这等我。” 说完便非常直接的一脚踩进了石子路上。 刚落脚时,谢乔乔能感觉到四面的空间都发生了变化,有某种高速运作的东西正在从她旁边飞快的溜走;如果她想,可以轻易攥住这些东西。 但谢乔乔没有——她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空间术法。 那种微妙的,空间流动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谢乔乔眯起眼,面前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她听见了猴子密密麻麻的交换声,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让人听不清楚声音的源头到底在哪。 旋即,黑暗中伸出了一只又一只毛茸茸但孔武有力的手,毫不犹豫的抓向入侵者。谢乔乔的衣角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剑意与灵力转瞬间从她身上蔓延出来——那些试图抓住她的手臂转瞬间被强大的力量绞碎,这片黑暗空间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谢乔乔丝毫不受这点惨叫声的影响,脚步仍旧十分坚定的朝着某个方向前行。她前方很快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随着谢乔乔越走越近,白色光芒越来越盛,很快就变成了一道出口。 出口外面却是一个低矮的房间,能看见四面墙壁都是木头的质地,有着光泽亮丽的漂亮纹理。谢乔乔对这些东西不太了解,故而也没有留多少目光给那些事物,她几乎是一出来,目光就落到了对面佝偻着腰的老婆婆身上。 老婆婆身穿葛色长衫,手里拄着一个龙头拐杖,老得头发都花白了,背也驼得厉害,颤巍巍向谢乔乔行礼,声音沙哑:“没想到这小地方在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迎来一位如此年轻的剑修,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她说话的腔调很古怪,能感觉到对方努力在模仿那种老人古朴而拗口的语调,只是发音总显得奇怪。 老婆婆苍老浑浊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着谢乔乔,缺牙的嘴巴里重复了两遍‘可喜可贺’后,便不再说其他的话,看起来好像是准备等谢乔乔说话。 谢乔乔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没有在她身上找到那股类似的妖气,便开口:“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老婆婆乐呵呵:“别着急,年轻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呵呵,你是想找千纸鹤身上所附妖气的主人?放心,我肯定会带你去见他的,但不是现在,我们主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见的。” 谢乔乔等她把话讲完,随即缓慢将凶剑抽出剑鞘——凶剑剑身尚未完全出鞘,那股子锋锐可怕的戾气已经震得四面空气微微颤抖。老婆婆脸上和蔼的笑容顿时僵住,就连驼背都变得比刚才直了一些。 她不自觉后退两步,干笑:“年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身不是已经说了吗?肯定会引你去见我家主人的……啊!” 老婆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凶剑劈成两半,尖叫着滚开——被劈开的身体滚成一团,糅合成四肢和五脏都混杂的怪物,在地上打滚呻/吟。 谢乔乔上前一脚踩住了尖叫的肉团,声音冷酷:“我不是来求见,而是来要债的,你最好搞清楚这一点。” “如果你说不好话,那以后也就不用说话了。” 她语气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拔高声音或者刻意威胁。但谢乔乔语气越是平静,肉团便发抖得越是厉害。此刻它被谢乔乔踩着,已经连尖叫都不敢叫了,战战兢兢的发出嘶哑声音:“明,明白……” 谢乔乔:“带路,去见你的主人。” 她松开了脚,肉团在地上滚动了一下,勉强把自己的四肢从‘团子’中□□,随即又把自己的脑袋也‘拔’出来,用干枯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揉吧揉吧,很快就揉出了一张敷衍的五官。 这一幕虽然看起来很惊悚,但谢乔乔已然对这些东西见怪不怪,生不起丝毫害怕的心思。 ‘肉团’勉强又恢复了老婆婆的外貌,但她现在已经不敢对着谢乔乔说什么废话了,哆哆嗦嗦的走在谢乔乔前面给她带路,生怕自己再多话一句,谢乔乔手里的剑就会送她上西天。 二人走过客厅,垂着藤花的游廊,最后停在一方广阔的院子入口处。 那是一个非常奇特的院子——处处堆满了木头,散落的羽毛,灵石,珠宝,还有各种奇珍异宝。谢乔乔一眼就在那堆宝贝里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沙盘法器。 她虽然经常会忘记纪棂月的脸,但却记得纪棂月这个很贵的法器,哪怕这个法器谢乔乔只见过一次。 老婆婆战战兢兢的低下头:“主人就在里面了,我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不能进入那里,您……” 谢乔乔压根不听她说话,径直走进庭院。在她踏入庭院的瞬间,四面空间明显出现了变化!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同部位所处的空间被分裂了。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庭院,内部似乎被割裂成千百个不同的空间,就像是碎裂后又用胶水重新黏上的玻璃碎片。 如果换成其他普通人站在这庭院之中,恐怕早已经被这些细小分裂的空间碎/尸成武术块了!但站在这里的是谢乔乔,而不是其他人——那些分裂的空间也只是让她感觉到了某些异常,但并无法伤害到谢乔乔本人。 她太强,以至于这空间分割的术法丝毫无法伤害到她。她身上的灵气,剑意,完美的融为一体,运转圆润如意,外力竟丝毫不能将它们分割。 在那无数灵石和金银堆砌的财宝之中,发出了一声惊诧的‘咦’声。随即顶端的金银滚落,一个年轻男子从金银堆里冒出头来,用罕见的浓金色眼瞳注视着谢乔乔。 谢乔乔站在金银财宝堆下面,仰头看着年轻男子,向他伸出一只手:“偷走的钱,还我。” 年轻男子趴在成堆的金银与灵石上,眼珠打转,姣好面容上流露出天真的好奇:“人类修士?剑修?真有意思,你很强啊——按照你们人类的算法,至少是金丹了吧?” 他似乎对人类划分修士力量的标准不太熟悉,开口就猜了个非常离谱的阶级。谢乔乔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钱。” 年轻男子嗤笑一声,仰面躺下。他眉心出现一道金红色印记,随即一只巨大凤凰的虚影在他身上浮现。那只凤凰并没有浮现出完全形态,只是露出了自己本体的冰山一角,华丽炽烈的翅羽光是展开就足够遮挡谢乔乔头顶的太阳。 凤凰虚影一闪而过,年轻男子躺在宝物上面挥了挥手:“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吧?知道了就快滚,我最烦和剑修……”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股恐怖的危机感促使着他猛然一翻身,用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强大的反应能力——事实证明他的危机感没有错,在他翻开身体的那个瞬间,黑红色凶剑已经贯穿了年轻男子刚刚躺的地方! 坚不可摧的灵石,人类的货币,精巧的宝物,那些东西在触碰到凶剑剑锋时,瞬息被撕碎!凶剑剑身满溢着深红近黑的戾气,这股可怕的气息惊扰了四面本就破碎不稳定的空间,惹到空气一阵扭曲起来。 年轻男子看着自己原先躺的地方,顿时脸色一黑。他还没来得及放狠话,只是刚抬起头,便感觉自己头皮骤然一麻,硬生生被谢乔乔抓住头发,将脑袋砸进了那堆金银之中! 虽然金银质软,以凤凰的体质,被砸进去也不会受伤——但他还是气得浑身发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你……” 谢乔乔抓着他的头发,把他脑袋从金银堆里□□。她的手纤细,体态娇小,看起来应该是柔弱的,可偏偏她单手便能轻松的把年轻男子压制住。 无论年轻男子如何奋力反抗,却始终无法从谢乔乔娇小的手掌中挣脱! 谢乔乔冷酷道:“还钱。”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小张还在屋外数仙人掌.jpg ·感谢在2022-06-1520:04:262022-06-1623:1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ggie25瓶;我爱上班、燕归.、小蓝蓝蓝10瓶;墨鱼只想摸鱼、三吉three5瓶;zanzan3瓶;咸鱼不翻身2222333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事不过三 “你——” 谢乔乔揪着他的头发,再度把他脑袋撞进金银堆砌的小山中;头颅和金银相撞的闷响声起,年轻男人没说完的话自然也被金银掩埋。 等到他挣扎着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时,谢乔乔才抓着他头发,重新把他脑袋从金银堆里拔/出/来,重复了一句:“还钱。我不想听见这个话题以外的回答,你最好趁着我耐心消失之前,好好回答我。” 年轻男子:“……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算是有耐心——唔唔唔!!” 第不知道多少次脸被砸进金银堆里,年轻男子头晕眼花的再次被拽进来,后脑勺的那块头皮都要痛麻了。他哆哆嗦嗦颤抖着嘴唇:“还……还你就是了!谁稀罕你们人类修士身上的东西!反正都在这件院子里了,你自己找——唔唔唔!” 这次谢乔乔没有再把年轻男子的头从金银堆里□□。她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人砸进金银之中,这次用的力气比较大,年轻男子后脑勺都被谢乔乔摁出不堪负重的呻/吟。 而庭院外面的老婆婆看见这一幕,顿时也感觉自己的头皮隐隐作痛起来。她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后退,试图在大魔王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撤退——她才后退了一步,大魔王冷酷无情的声音便骤然落到她耳边:“你过来。” 老婆婆很希望谢乔乔是在叫别人。 但谢乔乔说话的同时,锐利的眼眸也望了过来,她手里的凶剑还散发着黑红色的戾气,剑身时不时传来嗡鸣。老婆婆干笑,不敢逃跑,但也不敢踏入庭院,抱着庭院边的柱子:“这,这位剑仙,您就别为难我了……这间院子里面有凤凰的术法笼罩,我这么弱小的精怪一进去就会被里面的空间撕碎……” “我看您气度不凡,实力强大,一看便是正义正直的善良剑修,您应该不会逼着小的去死吧……” 谢乔乔扬手,凶剑被她斜插入不远处宝物堆砌的山尖。在凶剑定在上面的瞬间,四面割裂的空间悄然而迅速的起了变化,另外一种更为强横的力量,犹如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整片破碎的空间强行塞在一起,糅合成一个全新的空间。 在这个糅合的过程中,整个空间变得更加扭曲,一些品阶不足的灵石和宝物外形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在这些东西变化的同时,原本被打晕扔在一边的年轻男子骤然发出惨叫! 他原本已经适应了破碎空间的身体,此刻被强行扔进了糅杂重合的空间,四肢犹如被手艺人手中的玩偶,扭曲变形,骨头被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惨叫声让老婆婆不禁把脖子缩得更紧,同时小心翼翼抬眼瞥了瞥谢乔乔神色——人类剑修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连任何一点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那只惨叫的凤凰。 冷酷,强大,杀伐果断,甚至自负独/裁。 在遇到谢乔乔之前,这些精怪,包括那只凤凰,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性格会出现在一个如此强大的人类剑修身上。她没有任何人类修道者推崇的性格,犹如噩梦。 谢乔乔:“空间整合完了,你进来。” 老婆婆不敢再违背谢乔乔的意愿——上一个和谢乔乔对着干的凤凰现在还四肢扭曲的在地上躺着呢——她颠着小碎步跑进庭院,佝偻着腰对谢乔乔讨好的笑:“我来了我来了,剑仙大人,您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尽管吩咐我就是了,小的一定竭心尽力的为您办事!” 谢乔乔对精怪们见风使舵的本事早有见闻,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手略微一抬,凶剑‘唰’的一声重新飞回谢乔乔掌心。 近距离看见那把凶剑,老婆婆不由得心口一颤,有些腿软。但好在谢乔乔很快就将凶剑重新插/回剑鞘,后退两步倚靠着庭院里巨大的梧桐树树干,道:“把院子里所有的东西分类摆好。” 老婆婆瞥了眼躺在地上,身体还在不断抽搐的年轻男子,小心翼翼的请示:“那他怎么办?” 谢乔乔垂眼,目光落到那只昏死过去的凤凰身上,沉默。片刻后,她开口:“不必管它。” 老婆婆连忙点头:“明白!” 要给这些宝物分类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年轻男子似乎对人类的财宝并不感兴趣,只是单纯享受自己被这些光辉璀璨之物包围的感觉,所以那些被偷回来的宝物都被他乱七八糟的倒在院子里,乱上加乱。 老婆婆要独自一个人把这些宝物分理清楚,这绝对是一项会让人忙得腰酸背痛的大工程。但她也实在没有胆子跟谢乔乔说做不到——只要一想到拒绝,老婆婆就会迅速想起地上那只昏死的凤凰,继而想起谢乔乔那把恐怖的剑。 以至于老婆婆都要分不清到底是凶剑恐怖,还是谢乔乔恐怖。 在老婆婆努力清理那堆宝物时,谢乔乔也没有闲着。 把破碎的空间强行捏合起来,耗费了她不少的灵力。但在她靠着梧桐树稍作歇息后,那些浪费的灵力很快又被补充回来了。这个院子似乎有某种汇聚灵气的法阵,谢乔乔能感觉到这里的灵气远比外面镇子上的更浓云。也正是因为灵气浓郁,所以才掩盖了那些粗俗的妖气。 只有凤凰那令人恶心的味道,仍旧缭绕不散。 谢乔乔休息够了,便弯腰抓住昏死男子的一只脚腕,拖着他往外走去。原本蹲在旁边战战兢兢分理宝物的老婆婆,看见这一幕,表情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她有些欲言又止,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谢乔乔拖着昏死男子的身体,走起路来却毫不费力。回去的路要远比进来时好走,当然,这也有谢乔乔进来时破坏了一部分阵法的缘故。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走出宅院,站到了房屋的出口,前面就是她进来时看过的那个院子。 张雪霁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当然,他也不是干走,走来走去的时候,时不时还试探性的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贴到石子路上。 他的脚边已经扔着好几个黄色符纸纸团了,也不知道在实验什么东西。 谢乔乔出声:“张雪霁——” 张雪霁立刻回过头来,手里还攥着一把符纸。他大步向谢乔乔走过去,走到谢乔乔面前了,才注意到谢乔乔手里还拽着一个人。 谢乔乔松开手,男子的脚腕落到石子地上。不知道是谢乔乔故意还是无意——男子的后脚跟刚好砸到一颗巨大的鹅卵石上面,发出一声明显的响,男子原本就露出痛苦表情的脸,顿时变得更加扭曲了。 而谢乔乔仍旧是那张平静无波的冷淡面孔,好像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外露出任何多余无用的表情。 张雪霁:“……这是人吧?” 谢乔乔:“是只凤凰。” 停顿了一下,谢乔乔又补充道:“很弱。” 她对凤凰知之甚少,唯一能作为对比标准的就是凤凰神女。和凤凰神女比起来,这个年轻男子确实很弱。 张雪霁哑然失笑,摊开手有点无奈:“和你对比的话,确实很弱。但放在普通的人类修士里面,他算是不错的了……毕竟凤凰只要一出生就有凝元期的修为,成年之后更是可以得到仙界的祝福,直升金丹。” 谢乔乔微微蹙眉。她对练气,筑基,凝元,金丹之类的修为高低判定都没什么感觉,毕竟对于谢乔乔而言,一个练气期的对手和一个金丹期的对手,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张雪霁大约也是想到了这点,摸着自己后脑勺叹了口气:“不如和我说说里面的情况?被偷的赃物都还在里面吧?” 谢乔乔点头,把自己进入宅院后遇到的一切都向张雪霁讲了一遍。张雪霁听得很认真,不时皱眉思索些什么。等到谢乔乔讲完,他转头看了眼地上还昏迷着的男子,道:“那他必然是凤凰没错了,猴子和老婆婆应该都是这附近的精怪,被他驱使前去窃取人类修士身上的财物供他取乐。” “凤凰虽然没有地方需要使用人类的货币,但它们格外钟爱精巧明亮的宝物,喜欢从其他种族手中抢夺宝物来装饰自己的巢穴。” 谢乔乔:“只是为了装饰巢穴?” 张雪霁笑了笑:“生物习性罢了。你还记得我们在海王宫,那群蛟龙也用沉船里的宝石和金银首饰来装饰自己的宫殿吗?为了收集这些宝物,蛟龙经常会成群结队攻击运送宝石的商船,所以人类修士之间才会有‘下海斩蛟龙’之类的说法。” 谢乔乔‘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张雪霁捋起自己袖子,笑眯眯的半蹲下来:“好,接下来就是这只凤凰的倒霉时间了。嗯……让我看看,先弄个什么法阵把它困住呢——” 年轻男子好不容易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在脑子模模糊糊恢复意识的同时,他当即感受到了痛;后脑勺痛,脸上痛,四肢更不必说,连脊椎骨都透着股剧痛。 如果不是因为凤凰特殊的强大体质,这会儿他很有可能刚清醒就又被痛晕过去了。 但等到他完全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后,又恨不得自己干脆痛晕过去算了! “别装晕啊,我知道你醒了。” 眼看着他又要把眼睛闭上,张雪霁连忙大声提醒。此刻那只年轻的凤凰已经被迫显露出原型——凤凰的形态一共有三种,一种是年轻男子之前所用的人类模样,这也是大多数妖精最喜欢的形态。因为人类模样幻化得越好,就说明修为越高,这是一种无声的震慑。 第二种就是妖身。妖身大多威风凛凛,庞大威武。凤凰族一般幻化出来的妖身最少也有三米高,展翅则有五米宽;最后一种是原型,既妖怪尚未开灵智之前,最原始的形态。 凤凰的原型有点类似于大公鸡,虽然要比一般的大公鸡更大一些,但绝不会比一个人大。此时被阵法强迫显露原形的凤凰,连和张雪霁说话都要仰着脖子。 他心中愤慨,怒声:“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打架是我技不如人,我输了,你们拿走我庭院里的东西,我无话可说!但你们用!用这种阵法强逼我显出原形,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别激动啊。”张雪霁笑眯眯的看着凤凰,开口,“我和我的朋友只是有些问题要问你而已,你如果照实回答,我很快就会撤去这个法阵……” 凤凰发出一声尖啸,展开羽毛光鲜的翅膀扑向张雪霁——如果他是妖身形态,这个动作多少还有一点威慑力。但他此刻的外形只是一只刚高过张雪霁凤凰的大鸟,所以完全吓不到张雪霁。 他扑过来撞到法阵边缘,法阵迅速亮起微光,原本贴在地面上的黄色符纸直接飞到半空之中,围拢成一个圆形,四面垂下数张黄符,上面符文流转,严严实实挡住了凤凰! 凤凰直接被法阵边缘弹得倒飞回去,摔得啪叽一声。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总觉得眼前一幕特别像自己在欺负人。他叹气,有点无奈:“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挣扎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好吗?至少我高低算个怀柔派,你总不会想要她来问你吧?” 他往旁边谢乔乔的方向努嘴,凤凰跟着抬眼向谢乔乔看去——少女就坐在不远处的小凳子上,黑色剑鞘包裹的凶剑横在她膝头,她半垂着眼睫,面无表情的在吃爆米花。她对他人的视线格外敏锐,在凤凰望过来的瞬间,便有所察觉,抬眼冷淡的看回去。 四目相对,少女那双少见的纯黑色眼瞳,如深渊一般浓重的黑,冷漠的注视着他。凤凰打了个寒战,后脑勺那块头皮再度隐隐作痛起来。他抬头看面前笑眯眯背着手的张雪霁,强忍耻辱:“……你,你问吧,别叫那个女人过来。” 他害怕等会换谢乔乔过来问的话,谢乔乔会直接抓着他往墙上砸。 凤凰相信那个剑修能干出如此野蛮无礼的事情! 张雪霁翘起唇角,对凤凰的识时务相当满意。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折叠凳子,打开,坐下,单手支着下巴:“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问比较好……你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 被困在阵法里的凤凰垂着脑袋,焉巴巴的回答:“午黎。” 张雪霁:“午黎?不错啊,名字挺好听的。据我所知,这个镇子虽然是最靠近东冥大漠的渡口,但凤凰平时连凤凰圩都不会轻易离开,更不可能离开东冥大漠,进入人类的领地——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午黎撇了撇嘴:“我和其他凤凰吵架,就自己跑出来散心了。我只是到东冥大漠的边缘溜达一下,又没有离开东冥大漠,这又有什么关系?” 张雪霁脸上仍旧是笑盈盈的,但是没有说话,盯着午黎看了好一会儿。午黎被他看着心里直发毛,皱着眉拍了拍自己的翅膀:“你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说谎!” 张雪霁轻笑:“嗯,能看出来,没有说谎。好,下一个问题!之前我听闻凤凰神女跳凡人井,坠天落入明匣洲——你知道凤凰神女为什么跳凡人井吗?” 虽然午黎现在还是原型,尖嘴脸上覆盖着毛茸茸的鸟毛,但张雪霁仍旧能感觉到他在这一瞬间,整个人的表情都出现了僵硬和凝固。他胡乱拍着翅膀,光泽明亮的羽毛掉下来好几片,被他拍得四处乱飞。 午黎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这是我们凤凰族的私事,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我告诉你,就算你换那个剑修过来,我也不可能出卖我的族群!” 他态度很激烈,反应极大,有点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在说话的时候,还在不断焦躁不安的拍动翅膀。 那些被挥落的羽毛也被阵法挡住,完全没办法掉到外面去。 谢乔乔把最后一颗爆米花扔进嘴里,擦了擦沾到糖浆的黏腻指尖,站起,面无表情的向午黎走近。刚刚还气焰嚣张十分不耐烦的凤凰,在注意到谢乔乔靠近后立刻像一只看见了杀鸡刀的大公鸡,明明情绪肉眼可见的更加焦躁害怕,却又不敢吱声。 张雪霁盯着午黎不断煽动的翅膀,微微眯起眼,露出思索的表情。谢乔乔站在他旁边,也盯着午黎——张雪霁拉了拉谢乔乔的衣袖,谢乔乔低头看向他,张雪霁开口:“先把这家伙带着。” 谢乔乔:“麻烦。” 张雪霁笑眯眯道:“带着他进凤凰圩,说不定还有别的用。” 谢乔乔默了片刻,道:“随你。如果他伤人,我会立刻把他处决掉。” 张雪霁摊开双手:“没有问题。” 午黎扑腾着翅膀,还想说些什么。张雪霁拍了拍阵法外层飞舞的符纸,道:“你就安静点吧,我保你一条命可是很不容易的。” 午黎睁大眼睛,将信将疑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天生长了一张令人亲近的脸,不管午黎怎么看都看不出他脸上有撒谎的痕迹。 他将信将疑:“……多谢?” 张雪霁摆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关于凤凰神女坠天的事情,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谁还没有个小秘密呢?对吧?我还是很尊敬他人隐私的——” 谢乔乔脚步一转,往屋内走去:“我去看看屋子里的赃物分类好没有。” 张雪霁也站起来,把小凳子折叠,重新塞回自己袖子里:“好——那我也开始干活了!” 谢乔乔不关心张雪霁要干什么活。总之张雪霁不会干坏事,即使是要发生坏事了,他也会竭力把这件坏事折中变成不好不坏的事情。 她重新回到院子里,此时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斜,院子里原本杂乱无章胡乱堆放的宝物,被好好的分门别类摆放整齐了。老婆婆看见谢乔乔进来,立刻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跑到谢乔乔面前,双手捧着三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献给她。 “剑仙大人,这是我们今日从几位外乡人身上取来的……我猜那几位外乡人定然和您认识,所以特意将他们的东西分别捡了出来,还请您过目,瞧瞧有没有少东西。” 谢乔乔从老婆婆手中接过钱袋子——其中只有大鹅惯用的那个钱袋子是普通钱袋,另外两个都是储物法器,大概是纪棂月和伏泉明的东西。 她直接打开了大鹅的钱袋子。实际上谢乔乔也不知道大鹅钱袋子里还剩下多少,不过打开的时候能看见里面塞满了灵石和银票。她粗略扫了一眼,便将三个钱袋子全部放进储物法器中,又将院子里的其他宝物按照分类认认真真分别放进了自己的储物法器里。 老婆婆眼看着原本还塞得满满当当的院子,最后东西变得越来越少。直到谢乔乔把手放到院子中央的那颗古老梧桐树上时,老婆婆眼睛都瞪圆了;好在谢乔乔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这棵树也拿走。 她单手按在树干上,虽然没有把树塞进储物法器——主要是储物法器内空间不够——但她也没有把手挪开。 这颗梧桐树应该是午黎平时用真身栖息的地方,上面也沾染了凤凰的味道,但和谢乔乔曾经在渔村废墟之上嗅到的味道不太一样。时至今日,她仍然清楚的记得那只凤凰从天上坠落时,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那只凤凰燃烧的眼眸之中,谢乔乔看见了一枚黑色的种子。 老婆婆犹豫的开口:“这位……剑仙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光从外表来看,也没有人能看出谢乔乔在走神。毕竟她平时都只有那么少数两三个表情轮流值班:面无表情,微微皱眉的面无表情,比较明显皱眉的面无表情。 她放下手:“没有了,你们走吧。” 老婆婆诧异,有些不可置信:“我,我们可以走了?” 谢乔乔颔首:“只是盗窃,略施小惩,没收赃物,便可揭过。但若让我撞见第三次,便将你们全都一剑砍死。” 她语气平平,浑然没有自己在说什么可怕之话的自觉。老婆婆愣住,问:“为何是第三次?” 她以为按照眼前剑修的脾气,第二次碰上就该一剑攮死他们了。 谢乔乔慢吞吞道:“事不过三。” 老婆婆呆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谢乔乔。但谢乔乔并没有为她详细解释,而是说完这句话后便直接离开了院子。 她走到前院,看见已经化成人形的午黎和笑眯眯的张雪霁。张雪霁正在和午黎说什么,谢乔乔一走出来,张雪霁立刻转过头看向她,脸上原本温温和和的微笑,瞬间变成了更加灿烂明媚的笑脸,并向谢乔乔挥了挥手。 谢乔乔走到张雪霁面前,目光冷淡的一扫午黎——午黎一和谢乔乔目光接触,便如同炸了毛的动物那般警惕起来。只不过谢乔乔对攻击午黎明显没什么兴趣,只看了他两眼,便收回目光。 她的感知力很强,随意一眼便轻易看出,午黎身上大大小小至少二十几个拘束阵法。就算是换成谢乔乔身上挂这么多拘束阵法,一时半会也要受限,更别提午黎。 至于午黎身上的拘束阵法出自谁的手,那自然是不言而喻。 张雪霁从袖子里摸出一盒肉脯:“要吃吗?牛肉的。” 谢乔乔从盒子里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慢吞吞的嚼,一侧脸颊因为吃东西而鼓了起来,随着她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的。她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嘴里嚼着肉脯时,就连午黎也能感觉到谢乔乔心情好转了。 他忍不住瞥了眼张雪霁手里的肉脯。 晚风温吞的把肉脯香气吹到他鼻子底下,他耸了耸鼻尖,迅速伸手——午黎觉得自己肯定能拿到肉脯,毕竟张雪霁只是一个凡人,反应速度怎么可能赶得上自己? 结果他伸出手,肉脯没有拿到,手背上却被人狠狠打了一下,顿时痛得大叫起来。一巴掌把午黎的手背拍开后,谢乔乔满脸无事发生的表情,从容又拿了一块肉脯塞进嘴里。 她嚼着肉脯时,紧绷的眉眼都放松了许多,连带着周身的攻击力都弱了下来。 午黎:“手!我的手骨折了!” 张雪霁拿了一块肉脯,慢吞吞放进嘴巴里,嚼了嚼,点头:“嗯,这批肉风干得很好,没有浪费我那么多火属性的灵石。” 谢乔乔:“用火灵石烤的?” 张雪霁:“对啊,普通的火很难达到这种效果,而且这个世界又没有烤箱。如果要用比较原始的晒干方法的话,我也不太有时间留在一个地方专门晒肉脯;火灵石除了火候难掌握之外,在其他方面根本没有缺点!” 谢乔乔瞥了眼午黎,道:“凤凰火效果应该更好,比火灵石精纯。” 张雪霁思索片刻,握拳一锤自己手心:“也是哦!下次可以试试……” 午黎气得脸都红紫了,举着自己肿起来的手在谢乔乔和张雪霁面前晃了晃,大声强调:“我手骨折了!你一巴掌给我打骨折了啊!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我是绝对不会给你们烤肉的!除非你们向我骨折的手道歉!” 作者有话说: 乔乔讨厌凤凰,但不会迁怒,喜欢恐吓人也是因为她一贯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种方法可以最快获取有效信息,但实际上乔乔自己对杀戮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并不是性格暴躁嗜杀的人。 不过很讨厌废话这点会让人错觉她性格很急躁。 实际上其实很细心,不管是其他人的视线,还是那些隐晦的好感,总能迅速的察觉。 感谢在2022-06-1623:18:042022-06-1719: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kkk5瓶;咸鱼不翻身2222333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无月夜 谢乔乔原本正在和张雪霁说话,直到午黎把自己肿起老高的手塞到她面前——谢乔乔想也不想,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到午黎手上。 午黎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抱着自己的手腕原地乱跳。而对谢乔乔力气有着清楚认知,并多次深受其害的张雪霁,则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午黎。 谢乔乔:“饿了,找个地方吃完饭再回去。” 张雪霁秒答:“好。” 接近晚饭时间,镇子上的街道十分热闹。除去各种招揽生意的商贩外,还有人在街道上牵绳子,在绳子上面挂灯笼。不过因为天还没有黑下来的缘故,那些挂上去的灯笼都没有点燃,灯笼外形千奇百怪,什么模样的都有。 张雪霁左右看了看,颇为好奇:“昨天夜里,我也没看见镇子上挂这么多灯笼啊。” 午黎撇了撇嘴,道:“今天比较特殊——今晚是朔月,镇子上的人觉得妖怪恶鬼会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出现,所以为了防止妖怪恶鬼伤人,每逢朔月之夜,他们都会彻夜点亮灯笼,直至天明。” “不过是愚昧凡人的空想捏造罢了,妖怪恶鬼出门怎么可能还看朔月满月……就算真的会有妖怪在朔月出没吃人,这几盏破灯笼难道就能阻止什么吗?” 他脸上露出了不屑和鄙夷的神色。张雪霁无视了他的后一句话,转头兴致勃勃的同谢乔乔说:“那我也去买个灯笼,你喜欢什么形状的?” 谢乔乔想了想,回答:“普通的就行。” 张雪霁应了一声,随即灵活的三两步跑进人群之中,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买灯,走之前还把装肉脯的盒子塞给谢乔乔了。 午黎悄悄窥视谢乔乔手里的肉脯,但也只敢看看。谢乔乔手里的东西,就算借给午黎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碰。 原先张雪霁还在时,就是张雪霁在那非常活泼的说话,谢乔乔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但眼下张雪霁跑了,只剩下午黎和谢乔乔,气氛顿时尴尬的凝固起来——四面往来的人都热热闹闹的,唯独他们两站的地方冷冷清清。 谢乔乔倒是不觉得尴尬。她一个人冷清习惯了,没有人和她说话,她站着发呆也不会觉得无所适从。倒是午黎,独自一个人站着没有人搭话,不管怎么站他都觉得别扭,一会儿单脚支撑站着,一会儿又换成两只脚都发力站着。 左右换了七八个姿势,张雪霁还没有回来,午黎实在是受不了了,先开口:“张雪霁怎么还没有回来?” 谢乔乔:“不知道。” 午黎偏过头看了眼谢乔乔,谢乔乔并没有看他,午黎也不确定谢乔乔在看哪里。谢乔乔的眼眸太冷,目光太散,情绪也收敛得干干净净,让午黎看不出丝毫头绪。 他嘟囔:“你都不担心一下吗?那家伙可是个凡人!亏你们看起来还关系那么好……喂,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啊?你听见了好歹吱一声啊,一直就我一个人说话很奇怪的!” 谢乔乔完全不理他,怀抱着凶剑,她依旧冷淡的目视着前方。午黎绕到她面前,弯腰,和谢乔乔对视——他还没看清楚谢乔乔的脸,膝盖上就被谢乔乔猝不及防踹了一脚。 一瞬间剧烈的疼痛让午黎嘴巴比脑子反应力更快的发出惨叫,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倒在地。谢乔乔垂眼,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周围的人也看过来,面带差异。 午黎原本只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痛,但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视线,顿时让他心理上也变得隐隐作痛起来。他抱着自己膝盖,红着脸尴尬的爬起来。 周围人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午黎羞愤欲绝,抱着自己的膝盖只能蹲在地上。他单脚跳到距离谢乔乔至少两米远的地方,蹲下,并拿背对着谢乔乔,大声强调:“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一句也不!” 谢乔乔三两步消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站到午黎旁边;午黎立刻倔强的弹跳起来,单脚奋力往旁边跳——因为跳得太努力,险些撞到提着灯回来的张雪霁。 张雪霁看看午黎,又看看谢乔乔,疑惑:“这是怎么了?” 谢乔乔嚼着肉脯,语气平静:“他刚刚耍流氓,我就踹了他膝盖一脚,他现在生气了。” 午黎蹭的站起来,愤怒:“谁耍……嗷!张雪霁!你想踹死我吗?!” 他唯一完整的膝盖又挨了张雪霁一脚,痛得吱哇乱叫——但好在膝盖没有碎。张雪霁的力气和谢乔乔那劲儿比起来,基本上可以说是温柔了。 张雪霁横在午黎和谢乔乔中间,对午黎怒目而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鸟!亏我还想尽办法在乔乔面前说你好话,你居然对女孩子耍流氓!” 午黎快要气死了,膝盖又痛得根本站不直,就在原地乱跳,脸和脖子都气得发红,青筋一蹦一蹦的,大声辩解:“什么耍流氓?我怎么可能对这个女的耍流氓?我又不是受虐狂!” 张雪霁满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午黎啊午黎,我这么相信你是只好鸟,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午黎:“……啊啊啊气死了!我要被你们两个气死了!你们都是有病吧?” 看小凤凰真的要被气死了,张雪霁实在是绷不住自己脸上虚伪的‘痛心疾首’的表情,一下子笑出声来。他长得就很有亲和力,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教人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他一边笑,一边把自己手里的莲花灯递给谢乔乔。谢乔乔握着灯杆,把莲花灯举高,面无表情的研究这盏灯。张雪霁就在旁边给她解释:“这个灯的灯杆和灯是可以拆开的,等到了晚上,把灯点上,可以拿到河里去放。” 谢乔乔:“……拿到河里去放?” 张雪霁:“也是当地的习俗之一。镇子上有一条通往大海的封西河,村民们在朔月时不仅会在大街小巷点灯,还会制作河灯将其放进封西河,让灯顺流进入大海,听说对着河灯许愿也很灵。” 谢乔乔所生活的渔村并没有这样的习俗,她也从来没有放过河灯。她盯着自己手里的莲花灯看了一会儿,缓慢的点头:“好。” 二人若无其事的对话,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个快要气死的凤凰。午黎看着二人毫无愧疚之心的对话,气得嘴巴都在颤抖:“你们……你们两个……” 张雪霁偏过头,拿起手里的河灯,对午黎晃了晃:“你要吗?我多买了一盏。” 午黎:“你自己掏腰包买的?” 张雪霁:“自然。” 午黎咬牙切齿:“……要!” 晚饭他们没有回客栈,直接在镇子上的路边摊解决了。午黎虽然被谢乔乔和张雪霁气得要死,但到了吃饭的时候却丝毫不含糊,饭量几乎和谢乔乔相当,面前堆了许多空碗。吃到后面,反而张雪霁这个最高的家伙吃得最少。 等他们吃完饭,天色也渐渐黑了。大街上那些姿态各异的灯笼都被点亮,火光透过不同颜色的糊纸,亮起了许多不同的颜色。 人间灯火璀璨,犹如天际银河倒灌。 谢乔乔吃饱后周身那股可怕的压迫感也散了许多,只是冷着一张脸无甚表情的模样,仍旧看起来不太好接触。 张雪霁付完饭钱回来,道:“去放河灯?” 谢乔乔点头。 旁边午黎看着他们,眉头一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一时间又说不上哪里怪,直到张雪霁都察觉到午黎的视线,奇怪的看着他:“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午黎皱眉:“总觉得我们三个站在一起,气氛有点怪怪的。” 张雪霁:“你是觉得自己怪多余的吗?” 午黎:“……” 如果不是因为身上叠着二十几个拘束法阵,张雪霁身边又站着谢乔乔,午黎此刻必然已经把张雪霁架起来用凤凰火烤了。他抿着唇,气呼呼的越过二人,横冲直撞往前走。 夜间人流量也大,午黎这个走法,不过两三秒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张雪霁倒是一点也不怕他跑掉,慢悠悠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河灯:“我们先去放河灯?放完再去找他也不着急。” 谢乔乔随意点了点头,提着那盏莲花河灯,轻松的行走在人流之中。人群声音喧哗,夏日燥热的气息四下流窜——谢乔乔走了两步,复又回头,拉住被挤得往旁边踉跄了一下的张雪霁。 张雪霁干咳一声,解释:“人太多了。” 谢乔乔:“嗯。” 她没有说别的,却拉住了张雪霁的手腕。张雪霁眨了眨眼,只觉得手腕被谢乔乔掌心覆盖的那片皮肤,热得好像落了一丛火。 他不是第一次被谢乔乔这样拉着手腕前进——在海上,夏泽国,海王宫,很多次危机之中,谢乔乔也是这样拉着他手腕,行走在他前面。 拥挤的人流在谢乔乔面前威力不复,她走得轻快又顺畅。只是走了一会儿后,谢乔乔皱着眉停下脚步,眼眸直直望着前方一个眼熟的巨大兔子灯。 刚刚她还见过这灯,只不过是在上一条街……是上一条街吧? 谢乔乔不确定起来。 张雪霁提醒:“我们第二次从这条街过了。” 谢乔乔:“……刚刚走的也是这条街?” 张雪霁点头,十分确定:“刚刚走的也是这条街。” 四面人群喧哗,唯独这边不说话的张雪霁和谢乔乔,显得有些过分安静。虽然安静,但气氛并不尴尬。张雪霁走到她身边,反手握住谢乔乔的手掌:“往这边走。” 谢乔乔:“……哦。” 这次换成张雪霁在前面带路了,谢乔乔跟在他旁边,虽然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却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闷闷不乐的情绪。 走在前面的张雪霁忽然停下脚步,谢乔乔跟着停步:“怎么了?” 张雪霁指了指旁边围成一圈的人群,道:“卖面具的。” 谢乔乔侧过脸,顺着张雪霁指的方向看过去,街边有好几个卖面具的摊子,各种各样的面具都用轻巧的木架挂住,扛在店老板的肩头。昏暗五色的灯光落到面具上,在面具鼓起的边缘留下一道月亮似的弧光。 张雪霁:“去看看?” 谢乔乔觉得无所谓,点头,跟着张雪霁一起挤进人群里。有谢乔乔在,他们挤进前排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店老板正在极力和大家推销他的神鸟面具和狐狸面具,还有空白的面具。 空白的面具可以让客人自己作画,画画材料都摆在桌子上,付了钱就可以用。也有人现场作画,画完面具之后再现场卖掉的。 正因为这项活动,所以面具摊子上才会如此热闹。 张雪霁晃了晃与谢乔乔牵着的手,问:“有喜欢的面具吗?” 谢乔乔略微抬头,从最高处的面具,慢吞吞看到最底下那排面具,摇头:“鸟和狐狸,我都不喜欢。” 张雪霁指着空白面具:“那我给你画一个?” 谢乔乔有些疑惑,不过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她惯来不会拒绝张雪霁,便点了点头。 张雪霁上前和店老板沟通几句,付过钱后便拿了一张空白面具,在绘画的小桌子前坐下。桌子上坐着的人不止张雪霁一个,他坐下后朝谢乔乔招了招手,谢乔乔便走到他对面坐下。 凶剑不太好放,谢乔乔将它靠在了绘画的桌子边上。 各色灯光混淆,这张桌子上方点着椭圆形的圆肚灯笼,一字排开的颜料小碟,木质桌面上同样落下许多颜料斑点。 谢乔乔在张雪霁对面坐下后,便两手搭在自己膝盖,认真的看张雪霁画画。张雪霁也很认真,拿着蘸了颜料的扇形笔,垂首思考。 谢乔乔:“你要画什么?” 张雪霁:“我还没有想好。” 他手里的空白面具是整脸的,尖尖细细的眼睛,尖尖细细的高鼻梁,耳朵是颇为夸张的招风耳。谢乔乔盯着面具看了一会儿,说:“可以画恶鬼面具。” 张雪霁:“那难度有点大。” 他嘴上这样回答着,但手却很快的动了起来——蓝色,杏黄色,混进去一点褐色,白颜料,这些色彩落到面具上,飞快的上挑勾起夸张眼线,涂抹出艳丽的唇色,面颊晕黄,獠牙惨白。 谢乔乔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于是挪了挪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略微往前俯身,目光从盯着那张面具,缓慢挪到那只作画的手上面。 张雪霁的手是握笔的手,手指很长,指甲修建得特别整齐,手腕和指腹之间有一点薄茧。他写字或者作画,进入状态的时候,手背上会很明显的绷起青筋,隐在单薄偏白的皮肤底下,连带着手腕内侧那两根很明显的肌腱,也会在单薄皮肉下微微凸起一根细长的痕迹。 落笔,那只手上紧绷的青筋,骨节,都缓慢的放松下来。 谢乔乔抬眼,目光看向对面的张雪霁。张雪霁捧起画好的面具,另外一只手抽了本薄薄的书,卷了一半,当扇子,正对着面具扇风。 用来画面具的颜料里面应该是掺了什么植物的汁,谢乔乔能嗅到一股很浓的草药味儿。对面张雪霁应该也闻到了,一边扇风,一边嘴巴里嘀咕着谢乔乔听不懂的名字——谢乔乔猜应该是草药的名字。 张雪霁知道这些也不算稀奇。谢乔乔总觉得他脑子很聪明,什么都知道,就像老师一样。 不一会儿,面具上的颜料干了,张雪霁把面具朝着谢乔乔,得意:“怎么样?” 谢乔乔望着他手里张牙舞爪的恶鬼面具,点头:“画得很好。” 张雪霁脸上得意的表情更甚,笑容明朗灿烂。他单手举着面具,从桌子那边绕过来:“你戴上试试?” 谢乔乔接过他手里的面具,自己给自己戴上了。她动作很快,张雪霁都找不到什么帮她戴面具的机会,不由的有些郁闷。但等谢乔乔把面具戴上后,张雪霁很快又把那点郁闷抛之脑后,而是摸着自己下巴,左右打量自己画出来的杰作。 张雪霁脸上笑意越发灿烂,连连点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超帅!” 虽然谢乔乔并不完全依赖眼睛视物,但戴着面具后视线宽窄面的变化仍旧令她有些不适应。所以谢乔乔很快便将脸上面具往上推,斜到额头上:“我看不见。” 张雪霁拉着她的手:“那边有河嘛!我们去河边看。” 他兴冲冲的,急于要让谢乔乔也看一眼自己画出来的超酷的面具,走路都比平时快一点,边走边哼歌,哼的是谢乔乔听不懂的歌。 面具摊子不远处就是河,而且是大河,但水流并不湍急,能看见河面上碎得层层叠叠的微光,随着河面水波起伏。还有灯光,数不清的河灯从上游往下,缓慢向远方淌去。 灯光摇曳,波光朦胧,夜色如同一汪晒热了的水,把所有人都浸泡在里面。 张雪霁边走边哼歌,声音轻快,又混着一点少年即将往青年过度的沙哑。 “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 “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他小叮当——竹蜻蜓和时光隧道——” 谢乔乔:“仙女棒是什么?” 张雪霁哼着的歌一停,他回头,有点诧异:“你能听懂啊?” 谢乔乔:“……你教过我认字的。” 张雪霁这才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也是哦——仙女棒就是我老家那边的传说故事,传说仙女手里有跟仙女棒,上面绑着一颗星星,她们就靠这根仙女棒施展法力,帮自己达成心愿,可以变成大人也可以变成小孩,可以把很普通的人变得很漂亮……不过都是哄小孩子的故事啦!” 谢乔乔:“那机器猫呢?” 张雪霁:“就是一本漫画书,里面有个角色可以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各种小道具,帮主人公达成心愿……” 谢乔乔想了想,疑惑:“所以你是机器猫吗?” 张雪霁笑,一边笑一边回头看谢乔乔。他们已经走近河边了,水声,人群喧哗声,夏日带着热意的风,都落在张雪霁弯弯的笑眼里。 噗通—— 心脏很急促的跳了一下,急不可耐的,跳得又急又快,似乎要撞上肋骨,隐约透出痛意。 谢乔乔盯着张雪霁脸上的笑,心想:又开始觉得奇怪了……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张雪霁回答她:“我没有小叮当那么厉害。” 谢乔乔:“……嗯。” 张雪霁握着她的手,笑眯眯的:“但你觉得我像小叮当,我其实还挺高兴的,说明我在你心里是个挺靠谱的人,对吧?” 谢乔乔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张雪霁又把脑袋转回去,道:“下游河灯太多了,走过去也看不见什么,我们去上游?” 谢乔乔:“好。” 他们又开始沿着河岸,往上游走。河岸边有风,风也是热的,吹得人脸上有点莫名的痒;谢乔乔走在张雪霁后面,走了会儿,她忽然加快脚步,三两下追上张雪霁,和他并行。 今天是朔月,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乌云。 河岸边的灯静静散发着光芒,落在二人肩头。张雪霁看着前面的路,谢乔乔在看路上的地板砖——忽然,张雪霁开口:“当时在夏泽国……我跟你说的喜欢,其实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谢乔乔停下脚步:“嗯?” 张雪霁有点不好意思,仰起头看着天上堆积的乌云:“我们能继续走吗?停下来的话我老忍不住去看你,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谢乔乔:“……好。” 于是两人又开始往前走,但速度都比平时慢,仿佛是漫无目的的散步。张雪霁有点紧张,舔了舔唇,看着前面晃动的灯笼,开口:“嗯……我想想该怎么说啊……其实一开始,我是觉得你的性格和我特别合得来,真的,我觉得你人很好,脾气啊性格啊什么的,都特别好,所以想和你做好朋友。” “后来慢慢和你相处下来,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可爱,又善良又漂亮,勇敢聪明还有底线……” 谢乔乔听得一头雾水:“我吗?” 张雪霁连连点头:“对,是你——” 谢乔乔把手从张雪霁掌心挣脱出来,抬手碰了碰张雪霁的额头。张雪霁茫然睁大眼睛:“怎,怎么了?” 谢乔乔:“……看一下你是不是发烧了。” 张雪霁反应过来,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表情认真的强调:“我说真的!不是病了胡说的——更何况,就算我病了,那肯定也是病后吐真言。” 谢乔乔把手放下来:“没事了,你继续吧。” 她语气那么平淡,张雪霁不由得忐忑起来。因为谢乔乔刚才的动作,两人现在没有继续散步了。张雪霁果然就像他刚刚所说的那样,只要一停下来不散步了,他的目光立刻就落到谢乔乔身上。 他浅色的眼瞳里,倒映出灯光笼罩的谢乔乔。 “……” “……张雪霁?” “完了。”张雪霁哭丧着脸,眼尾下垂,可怜兮兮的,“我脑子里突的一下,啪叽就空白了,我现在想不出自己原本要说的是什么了。” 谢乔乔想了想,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没关系,忘记了可以等下次再说……” 张雪霁连忙抓住谢乔乔手腕:“不行!不能等下一次——你等等,我肯定马上就可以想起来了!” “就,就是,那个,我挺喜欢你……不不不,不是挺喜欢,是,那个……特别,特别喜欢你!真的,我,我想带你回家——给我爸妈看——当然你不想见也行……我,我理科成绩挺好的!以后孩子写作业就让我来辅导,肯定不让小孩惹你生气……” 张雪霁越说越紧张,嘴巴在前面逼逼叨叨得飞快,脑子里倒是空白一片干干净净,说着说着,一紧张,牙齿咬到了自己舌头。 他‘嘶’了一声,眼泪花子都冒出来了,还死死抓着谢乔乔的手不放。谢乔乔沉默片刻,道:“你没事吧?” 张雪霁一只手要拉着谢乔乔,另外一只手还要拿着河灯,愣是腾不出一只手来捂嘴,含糊不清的开口:“咬,咬到涩透了……嘶……” 他脸上的红一半是急一半是痛,脑子里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要害羞这件事了,只是紧张的看着谢乔乔,又大着舌头补充:“你还没有回答我——” 这几个字他说得含糊不清,但谢乔乔听懂了。她的手被紧张的张雪霁抓着,但奇怪的是,张雪霁并没有很用力。 明明满脸都是想要留下自己的急切表情,但真正上手时却又本能的放轻了动作,似乎是害怕自己的力气会伤害到谁一样。明明他才是弱者,却总是无意识的,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流露出一些保护的意图。 谢乔乔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 她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张雪霁。在谢乔乔不说话的安静之中,张雪霁紧张过头的脑子也缓慢恢复了一些理智,但他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害怕,紧张,期待,各种复杂的情绪搅合在一起,几乎要让他的心脏过劳猝死。 谢乔乔缓慢开口,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对于张雪霁而言,无异于某种宣判。 谢乔乔:“我分不清楚。” 张雪霁一愣:“……什么?” 谢乔乔注视着他的眼眸,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湿漉漉的,澄澈善良。 她道:“我说,我分不清楚喜欢的区别——我只能分清楚好感和恶感,亦或者好感度的深或者浅,但我分不清楚,这种好感到底是不是你那样的喜欢。” 张雪霁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无措,脸上挤出一个慌乱的笑:“这,这样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谢乔乔的手,连忙道歉,松开她的手腕。松手时张雪霁小心翼翼瞥了眼谢乔乔的手腕,见她手腕上并没有留下指印,张雪霁松了口气。 即使他自己并没有用力,但松手的时候张雪霁其实还是有点担心。 他垂着头,道完歉后反而有些沮丧。两人明明是面对面的,但张雪霁却不敢去看谢乔乔的脸,他心里闷得难受,但又说不清哪里难受,只能看着自己脚底下的地板砖发呆,心不在焉,又失魂落魄的。 谢乔乔就站在他对面说话,她的声音落进张雪霁耳朵里,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但在所有人里面,我最喜欢你。”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起伏。张雪霁愣住,不可置信的抬眼,与谢乔乔对视——谢乔乔微微蹙着眉,很认真的思考,然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心情大起大落,瞬息间如同云霄飞车上下换位那般,对于张雪霁的心脏来说,委实有些刺激过头。 “……所有人里面,最喜欢我?” “所有人里面,最喜欢你。” 他的疑问句,得到了肯定句的答复。 作者有话说: 小张唱的那几句歌词是哆啦a梦主题曲的中文版。小时候我听的一直是这个版本,甚至一度以为哆啦a梦是种花家的动画片,后面发现一包烟五百元,就意识到可能是其他国家的了。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呜呜呜都告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些,甜甜的营养液浇灌奖励呢?【期待.jpg】 ·感谢在2022-06-1719:00:152022-06-1818: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年醉、小蓝蓝蓝、zhizhi、4540577910瓶;问舟8瓶;尧濯、火星撞土豆3瓶;52943092、网文十级冲浪2瓶;1个陈、冗呰、咸鱼不翻身22223333、一二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真没出息 被咬到的舌头还很痛。但张雪霁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握着谢乔乔的手就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谢乔乔盯着他的笑脸,思索片刻,开口:“你很高兴?” 张雪霁磕磕绊绊道:“当然啊——因为我喜欢的人也很喜欢我,这可是很难得的事情,我自然会忍不住高兴……” 谢乔乔侧着脸,沉思起来。张雪霁干咳一声,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过分夸张的笑容——只是上扬的嘴角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他牵着谢乔乔的手往前走,脚步轻快,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的轻轻晃着两人相牵的手。 谢乔乔的目光便往下移,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她努力想了许久,思绪转动,忽然后知后觉的:“张雪霁!” 张雪霁脚步一顿,回头,脸上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眼眸弯弯:“唉?” 谢乔乔盯着他弯弯的眼眸,眨了眨眼,却没有说话。她不说话,张雪霁倒也出乎意料的耐心,就乖乖站着等她开口——停顿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背都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凉,谢乔乔才慢吞吞的开口:“我在书上看到过,男女之间互相喜欢,那就叫两情相悦。我们算是两情相悦吗?” 张雪霁差点就立刻回答‘当然算’了。 但是话到嘴边,他蹙眉,纠结了好一会儿,又耷拉下眉眼,有些沮丧道:“那应该是不算的。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但你可能没有那么喜欢我。” 谢乔乔疑惑:“这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张雪霁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不语。 谢乔乔:“张雪霁?” “……” “张雪霁?” “咳!反正我就是知道——” 谢乔乔:“……那你会难过吗?” 张雪霁一愣:“什么难过?” 谢乔乔:“有人跟我说过,喜欢不对等的时候就会难过。” 她想张雪霁那么喜欢自己,自己却不能回应同等的喜欢,那大概也算是不对等的喜欢?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讪讪的低语:“你不说我其实都忘记难过了……该怎么说呢?虽然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吧,但没有很难过。毕竟两情相悦本来就是很难得的事情,心上人刚好也喜欢自己那肯定是会很开心的,但如果不喜欢的话——倒也不会很意外。” “喜欢一个人的话,肯定就要做好会被拒绝的准备。但你还没拒绝我嘛,你不是也挺喜欢我的吗?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谢乔乔:“不对等也会高兴吗?” 张雪霁弯弯眼眸,笑盈盈的:“高兴啊——” 谢乔乔有些不理解,看着张雪霁的目光也带上些许疑惑。张雪霁握着她的手,认真道:“因为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很久很久,在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就已经喜欢你了。” 谢乔乔好心纠正他:“你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也没出生啊。” 张雪霁想了想,居然觉得谢乔乔说得也很对。他有点纠结,道:“是这样没错……但我喜欢你确实是有这么早了!” 张雪霁有没有说谎,谢乔乔是可以很轻易就分辨出来的。她盯着张雪霁的眼睛——还有少年皱起的鼻头——看了一会儿,道:“那你真厉害。” 这话虽然猛的一听有些阴阳怪气,但张雪霁知道谢乔乔本身肯定是没有那个意思的。她只是真的觉得张雪霁很厉害,所以便说出了这样夸赞的话。 张雪霁:“咳,也没有很厉害……” 谢乔乔:“真的很厉害,你居然可以喜欢我那么久。” 她夸得很真诚,眼睛都亮亮的,不知道是灯光落在她眼瞳里,还是剑修的眼眸本身就如此明亮。张雪霁望着她的眼睛,一时有些失语;他脑子里一瞬间就想到了要说的话。 他想说的话—— 他想说我没有那么厉害,我能喜欢你很久是因为你特别好,你在我眼里是值得这些喜欢的…… 谢乔乔:“前面是放花灯的地方吗?” 没有说出口的话骤然被打断,张雪霁抬头,顺着谢乔乔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方不远处人流量忽然倍增,一架灰白色石桥横架于河面上,桥上人来人往,桥下河灯潺潺,光影摇曳。 河岸两边,有许许多多的人正在放河灯。 张雪霁:“应该是……” 谢乔乔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她一确定了放河灯的地方,便立刻拉着张雪霁的手大步走到前面人群挨挤的河岸,寻了个空挡挤进去。 但她在河岸边蹲下后,却破天荒的感受到了些许紧张。谢乔乔瞥了眼旁边同样在放河灯的女子——只见对方手里捧着河灯,将写着心愿的纸条卷在灯芯蜡烛上,随即划火柴将河灯点燃,放入流水之中。 谢乔乔捧着从灯杆上拆下来的河灯,沉默了一会,问张雪霁:“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放许愿条,然后再把河灯点燃?” 张雪霁一愣:“还要先放许愿条的吗?”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脸上看出几分迷茫。张雪霁挠了挠头,小声:“我以为许愿就,对着河灯把心愿说出来就行了……” 谢乔乔:“或许也行。” 反正也没有哪路神仙规定过,非要往河灯里面塞入许愿条才能实现愿望。 这样想着,谢乔乔便直接将河灯放入河水之中,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认认真真的在心里许愿。不过等把眼睛闭上之后,谢乔乔反而想不出什么愿望。 她对未来并没有太大的期许,虽然目前有了去凤凰圩找凤凰寻仇的目标,但对谢乔乔而言,这是个早晚都要实现的事情,她认为这个应该不能算愿望。毕竟愿望……应该要许对未来不确定之物的美好祝愿吧? 至少谢乔乔从书上所了解到的是如此。 她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心里默念着:……那就希望张雪霁早日找到回家的路,可以真正的回到他的故乡。 在心里默念完之后,谢乔乔睁开眼,她放下的那盏河灯早就已经混入河中那浩浩荡荡的河灯队伍里,不知道流往何方了。她侧过头,看了眼蹲在自己身边的张雪霁。 张雪霁单手横在膝盖上,撑着脸,眼睛是睁开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 谢乔乔:“你许完愿了?” 张雪霁:“许完了,你呢?” 谢乔乔颔首:“我也许完了,我许的是……” 张雪霁连忙捂住自己耳朵,打断了谢乔乔的话:“别说!别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乔乔眨了眨眼:“还有这种说法吗?” “对啊。”张雪霁连连点头,道,“这种东西就和生日愿望一样,只可以自己在心里悄悄地说,如果说出来了就不灵了。” 谢乔乔:“……不管说不说出来,愿望都不可能自己成真的。” 张雪霁:“梦想总要有的嘛!万一梦着梦着就实现了呢?” 虽然谢乔乔反驳了张雪霁的话,但她倒也没有再说自己许了什么愿望。自然,她也没有追问张雪霁许了什么愿望。 即使知道是假的——但谢乔乔并不会在这种无聊小事上与人较真。 二人放完河灯后立刻就离开了岸边,把放河灯的位置让给后面排队的人。河岸边人头攒动,谢乔乔被挤到后面后就不太看得清前面飘着河灯的河面了。 她站在人群后面,只能看见一群黑漆漆的后脑勺。 如果跳起来,大概也能看见?但谢乔乔站在原地想了想,不太想跳。她耷拉下柳叶眉,语气淡淡:“去找那只凤凰吗?” 张雪霁提醒道:“他叫午黎。” 谢乔乔从善如流的改口:“去找午黎吗?” 张雪霁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张符纸,迅速的将它折成蝴蝶,低头往蝴蝶上吹了一口气。原本只是符纸折成的蝴蝶,翅膀一振,忽然间变得灵动轻快,脱离张雪霁掌心飞了出去。 和谢乔乔之前驱使的千纸鹤不同,从张雪霁手掌心飞出去的蝴蝶,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真正的蝴蝶。 谢乔乔能看出是障眼法,但也觉得很厉害——毕竟是她看得出来,但不会用的障眼法。 她盯着那只黄色蝴蝶看,张雪霁对着蝴蝶打了个手势,蝴蝶立刻往某个方向飞了出去。二人跟着蝴蝶前行,逐渐远离了放河灯的大河与石桥,越发靠近镇子繁华的街道。 最后蝴蝶带着二人到了街角,这边人群稍疏,谢乔乔一眼就找到了午黎。午黎正靠着街边的木头柱子,低头看两个老头下棋。 张雪霁伸出手,蝴蝶收拢翅膀落在他手心,瞬间从活灵活现的蝴蝶变回了普通的纸折蝴蝶。 谢乔乔:“你还会折别的动物吗?” 张雪霁想了想,答:“青蛙,长颈鹿,小猫,小狗,老鹰,这些都会折。” 谢乔乔衷心感叹:“学宫教的东西真多。” 张雪霁乐了,笑眯眯的,说:“学宫可不教这些,我折的这些东西都是夫子眼中的取乐之物,上课被抓的话是要没收还要罚抄的。折纸我都是跟着儿童频道学的,上辈子我家里刚好有个弟弟,我折着给他玩。” 谢乔乔看着他掌心那枚小巧的纸蝴蝶,低声:“嗯。” 张雪霁没办法从她这声语气词里判断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他又不是谢乔乔肚子里的蛔虫。但至少他能看出,不是生气的意思。 谢乔乔三两步走到午黎身边,也不言语,低头看那两老头下棋。 午黎:“你这步怎么走这啊?走这就输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直接跳进人家给你设好的局里去了吗?” 执黑子的老爷爷抬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后生!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怎么看棋还那么多话呢?都怪你在旁边念念叨叨,使我分心,你看,这局我要输了吧?” 午黎撇了撇嘴,毫不客气:“明明是你自己下得烂!我从一开始就在提醒你了,还老是下错,烂棋篓子就不要出来祸害人了……” 执黑子的老爷爷闻言大怒,正要一巴掌拍到棋桌上。对面执白子的老爷爷立刻伸出手挡住了他的手掌,乐呵呵的掂着自己的胡子:“老张,你不会是想趁机掀了这桌棋盘,好悔棋重来吧?” 执黑子的老爷爷被拆穿了真实想法,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心虚的表情。他干咳两声,收回手,嚷嚷:“这局棋本来就做不得真,这后生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好生烦人。要不是他干扰我,我肯定就已经赢了!” 执白子的老爷爷摇摇头,脸上笑容越发得意:“此话不中啊老张,输了就是输了,你要愿赌服输。” 老张把自己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碗里,悻悻道:“明明是你这个老头子趁火打劫,胜之不武。” 谢乔乔低头看棋盘,白子已经占据大半江山,黑子被杀得丢盔弃甲,只剩零星几个。她没学过下棋,却又觉得这局棋似乎还没有走入死路——谢乔乔半蹲下来,从棋碗中捡了粒黑棋,下到棋盘上。 对面原本乐呵呵在和老张拌嘴的老爷爷,看见谢乔乔下得这步棋,‘咦’了一声,心思瞬间又回到了棋盘上。他重新拿起白子,继续下,谢乔乔凭着直觉,一步一步紧随其后。 旁边一直逼逼叨叨的午黎顿时也站直了身子,不说话,反而是认真看起棋盘来。 原本颓势的黑子逐渐被拉扯起来,白子反而变得有些束手束脚。对面原本还很随性的老爷爷,也露出凝重的神色。 老张丝毫没有让椅子给谢乔乔的自觉,但看着棋盘却笑得十分开心:“哈哈,周不死,看来这局棋是我赢了啊?” 周不死没好气道:“棋都不是你下的,有什么可得意的?” 老张摇头晃脑,得意非常:“你不懂,我一看这个女孩子,就觉得我和她有缘分得很,所以她下的棋就算是我下的棋……唉,这步,这步走得好——哎唷!怎么走这了啊?!” 老张脸上得意的表情顿时凝固,大为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腿。旁边午黎也忍不住吐槽:“缺口都撕开了,你怎么不直接杀进去啊?前面下得好好的,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扭转局势了呢!” 谢乔乔并不理会这一老一少的声音,脸上仍旧平静冷淡,抬眼望向对面的长者:“该您了。” 对面周不死捻起一颗白子,却迟迟没有下下去。 午黎立刻转变阵营,跑到了周不死身后,开始瞎指挥:“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一子定局!你听我的,走这就绝对赢定了!” 周不死举着白子,却始终没有下那步棋,他望着棋盘,满脸思索的表情。沉吟良久,周不死却忽然把白子放回棋碗,脸上露出乐呵呵的慈祥笑意:“不下了,不下了,今天就到这吧。” 老张摇摇头,站起身:“真没意思,嘁——” 周不死叹气:“再下也没意思啊。不过你下棋倒是和本人一点不像。” 他后一句话是对着谢乔乔说的,只可惜谢乔乔压根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接话。见周不死确实是不打算继续下棋了,谢乔乔也没有丝毫留恋,迅速抛弃了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棋局,一言不发的站起身。 周不死没有得到回话,也不在意,继续道:“你下棋特别像我的一个故人,温和得很,连敌人棋子的命他都格外怜惜。可惜,真可惜。” 谢乔乔愣了下,忽然意识到周不死是在和自己说话。她看了周不死一眼,觉得这个老头有点眼熟——但是谢乔乔记不起来了。她皱眉,有些苦恼。 此时周不死已经迅速的收起棋盘,把自己坐的小马扎往胳膊底下一夹,招呼对面老张:“走啦走啦!回家去了——今晚无月,倒是不适合喝酒。” 老张:“你放屁!没有月亮的夜晚才最适合喝酒!就没有不适合喝酒的夜晚,那边的后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干笑:“我不喝酒啊。” 老张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周不死大笑:“没出息好啊——这世上若人人都有出息,那还得了?我就喜欢这种没出息的后生,一颗心都热乎乎的,多好。” 这时候哪怕是迟钝如午黎,也意识到这两老头不对劲了。他瞪大眼睛,正要说些什么,那两老头却忽然消失在街巷之中! 街上人来人往,那两老头却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午黎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什么鬼?那些愚民的传说居然是真的?等等,那也不对啊!我可是凤凰,什么妖怪恶鬼能骗过我的眼睛?!” 谢乔乔完全不理他,只是看着张雪霁,道:“回客栈?” 张雪霁点头——午黎看看谢乔乔,又看看张雪霁:“你们怎么都不惊讶啊?那两个老头!刷的一下!就这么,刷的一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你们都没点反应的吗?!” 谢乔乔蹙眉,平静中略带一点疑惑的看着午黎:“修道者做到这种程度,不是很正常吗?” 午黎:“……你看出来了?!” 谢乔乔:“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午黎不死心,输给谢乔乔他无话可说,但张雪霁也没有反应就很过分了!他又直勾勾的看向张雪霁:“那你呢?我就不信你这个凡人也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张雪霁叹了口气,望向午黎的目光带上了那么一丝丝的怜悯。 张雪霁:“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是道载学宫的弟子?” 午黎茫然:“说倒是说过,但这和那两个老头有什么关系?” 张雪霁指着自己,满脸诚恳:“我爷爷是道载学宫的院长,我姓张,刚刚那个被叫做老张的老头就是我爷爷,你明白了吗?” 能和道载学宫院长下棋的老头,用膝盖想也知道不会是普通人。 午黎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如果他此刻是妖身的话,估计全身的凤凰毛都要炸了。他瞪着张雪霁,嘴巴张得老大:“你?爷爷是道载学宫院长?中洲那个道载学宫?” 张雪霁怜爱的看着他,点头以示肯定。 午黎:“不可能!道载学宫的院长是圣人——圣人啊!你明明是个凡人……这不可能……这要造多少孽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孙子……唉哟!” 他的自言自语还没有说完,忽然膝盖又被谢乔乔踹了一脚。午黎立刻尖叫着抱住自己膝盖,痛得扑倒在地满地打滚。 “谢乔乔!你这个疯女人!神经病!你干什么又踹我?我这次又没有得罪你!” 谢乔乔抱着凶剑,面无表情的从他身上跨过去。 午黎绕了个圈,抱着自己膝盖又滚到谢乔乔面前,忿忿不平:“你回答我啊!你为什么又踹我?我这次可是什么都没有干!” 谢乔乔低头,和小凤凰气鼓鼓的眉眼对上视线。她那双清清冷冷的丹凤眼微垂,道:“你说张雪霁坏话。” 午黎:“……哈?” 张雪霁拉住谢乔乔的手,虚情假意的劝:“虽然他背地里说我坏话,凶我,还骂我,但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你每次踹他膝盖还得抬腿,这多费劲啊?下次就直接把他阉了吧,听说动物去势之后性格都会变得温顺起来,这样多省心啊。” 谢乔乔目光微转,落到张雪霁拉住她的手上——少年掌心很暖,握着她的手时,即使脸上摆着虚情假意的表情,但手上动作仍旧难掩开心的晃了好几下。 她垂着眼:“随你。” 刚刚还躺在地上的午黎,瞬间单脚跳了起来!旁边张雪霁看见了,立刻笑眯眯给他鼓掌:“医学奇迹啊,这就能站起来了?看来你这高兴的样子,肯定也很期待我提出来的‘拆弹计划’吧?” 午黎怒吼:“期待个大头鬼!张雪霁你有病吧?谢乔乔你有病吧?你们两个都有病吧?我看你们两简直是一对豺狼虎豹,干脆在一起算了!不要出来祸害其他人!” 张雪霁闻言,居然还点了点头,道:“虽然知道你说的不是好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挺开心的,嘿嘿——” “……” 午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真情实感的觉得,人类真的都有病。 谢乔乔无视了大吼大叫的午黎和旁边阴阳怪气快乐逗鸟的张雪霁,转身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她刚走了第一步,张雪霁便伸出手攥住她手腕:“乔乔,走这边才是回客栈。” 谢乔乔:“……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818:15:592022-06-1921:3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hizhi、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永远永远戳亮眼55瓶;当然是小仙女了?.40瓶;儿茶30瓶;折17瓶;炭炭是大可爱、顾空枝15瓶;祁越棠12瓶;绯之缠、顾留樊、zhizhi、翠、铁骨铮铮金走成、aaaa、哇哦、天黑请借鉴晚安、欢喜、无桉、问舟、懒、美滋滋、greenbbarologian10瓶;yo可酱9瓶;待宵昭昭8瓶;停停不吃鱼7瓶;臣航是我男朋友6瓶;看文、墨鱼只想摸鱼、英姿飒爽的银角大王、秋夕萤火、小泉、三吉three、小安安恒、睡在上铺的人、游柠、a、清越、门外一只桃5瓶;萌俊3瓶;52943092、牛牛2瓶;48149iki、不吃蛋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改变 谢乔乔被张雪霁拉着,两人换了个方向,变成张雪霁在前面带路。后面午黎不情不愿的跟着,他虽然看这两个人类颇不顺眼,但目前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更何况他身上还叠着张雪霁给他下的二十几道拘束阵法,想跑也跑不掉。 说到这个拘束阵法,午黎就忍不住一阵郁闷。他盯着张雪霁的背影,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出对方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但普通人能将仙家阵法化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就很离谱。 午黎至今还未曾见过比张雪霁更擅长布阵之人。 张雪霁:“你以前学过下棋?” 谢乔乔摇头。 张雪霁诧异——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的午黎便嘴快的接了一句:“骗人的吧?你没有学过下棋,居然和那个老头子有来有回下了那么久?” 谢乔乔:“觉得应该那样下,所以就下了。” 午黎不可置信:“所以你连围棋的规则都不清楚?” 谢乔乔坦然:“我从未学过下棋。” 张雪霁对谢乔乔那近乎先知能力一般的第六感已经快要免疫了。但午黎明显还没有张雪霁这么习惯,他愣愣的看着谢乔乔背影,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天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直到前面张雪霁和谢乔乔逐渐走远。午黎反应过来,连忙小跑追上他们。 “喂!你们怎么一点也不等我啊?” 谢乔乔连头都没有回。张雪霁好歹还回头和他搭话了,只是说出口的话仍旧不怎么中听:“我在和乔乔商量,哪里的兽医去势功夫好。” 午黎:“……你有病啊?!” 三人一同回到了客栈,午黎自然不可能和谢乔乔他们一间屋,自己另外租了一间空房;当他得知谢乔乔和张雪霁是住同一个房间时,他看向二人的目光布满了‘果然如此’的潜台词。 回到房间里,谢乔乔先把大鹅被偷走的钱袋还给大鹅,伏泉明的钱袋则由张雪霁拿去交换。 张雪霁离开后,屋子里便蓦然安静下来。大鹅和琵琶虽然会说话,谢乔乔也偶尔会回应他们,但这些话语声完全不会显得屋子里有多热闹——在张雪霁离开谢乔乔身边后,却好似带走了她身上为数不多的人间烟火气,只留下一个冷漠沉郁的危险剑客。 谢乔乔坐在床沿,闭目养神,灵力一如既往游遍周身经脉,着重修复了胸口的伤痕。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明明一直在用最好的灵药,但谢乔乔心脏处的伤始终没有好转。她只需要一低头就能看见那道狰狞的伤口,随着血液流动而不断跳动的心脏,和心脏深处那块小小的粉色残缺剑心。 越靠近凤凰圩,越能感觉到其余剑心的力量。体内寥寥无几的剑心碎片也越发躁动不安,连带着谢乔乔这几日的灵力也比平时更暴躁一些。 忽然,她睁开双眼,眉心一道若隐若现的淡红色印记闪现。大鹅第一时间察觉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独属于谢乔乔的强大剑意——它立刻伸长了脖子:“乔乔大人……” 只是眨眼的功夫,大鹅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谢乔乔的动作,床沿上就已经失去了人影,它耳边只留下了谢乔乔的一句冷淡叮嘱:“就在屋中等我,不要随意走动。若是张雪霁回来问我下落,就说我出门散步去了,很快就回来。” 大鹅睁大眼睛,呆呆的开口:“好……” 琵琶提醒它:“乔乔大人已经走了。” 大鹅反应过来,立刻扑到窗户旁边,探头往外看。窗外只能看见黝黑一片的港口,以及港口处高高挂起的明灯,在海风中摇晃。客栈窗户刚好对着码头,但是看不见附近的镇子,所以大鹅也只能看见一片水光粼粼的海面。 它两手撑着窗户,有些懊恼:“唉。” 谢乔乔出了客栈,她独身一人时便不必再将就任何人的速度,转眼间便从码头来到外海;海面水波起伏,星星点点的幽绿色眼珠如同萤火,随着水波晃动。 海风里混杂了血液的味道,并不好闻,甚至还有点臭。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被更多海妖虎视眈眈盯着的老爷爷——对方左手捧棋碗,右手执棋子,白子在他手指间玉白莹润,微微泛着光。 对方手中白子落下,狂风席卷的海面骤然平静,纵横线交错的十九条长线在这片海域之上组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棋盘,将所有的海妖都圈/禁其中。那些海妖霎时意识到了什么,尖叫怒吼,试图用肉/体力量蛮横的突破‘棋盘’。 但即使是以身体力量出名的海妖,在这方棋盘上亦只有做棋盘底色的命运。一朵朵血花混合着海水,在棋盘方格间盛开。而此时,周不死缓缓从棋碗中捻起第二颗棋子。 依旧是白子。 依旧是玉白莹润的光。 棋盘上残余的海妖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它们终于意识到面前人类的强大,不得不收敛獠牙大声求饶起来。虽然还要一组与人类语言不通,但从对方的肢体动作上不难看出它们确实在努力的博取周不死的同情。 这可惜这招对周不死没有用。他就像在街头和老友对弈一般,捻着棋子思索片刻,随即毫不犹豫的弯弯眼眸,将白子摁下。 刹那间,血花开得越加艳丽,直至将整片海域都染成近黑的红色。海妖的尸体落入深海,血腥味又引来更多其他凶残的海兽争夺。偶尔也有胆大包天的,目光投向站在海面上的谢乔乔——但不等它们靠近谢乔乔,就会立刻被谢乔乔周身凌厉的剑气撕得粉碎! 这娇小的人类少女,纤瘦如一杆挺直的青竹,细长挺拔,似乎风大一点就能折断她的脊背。但实际上……她凶得很。 既凶恶又沉默。 周不死终于转身,单手捧着棋碗,笑眯眯看向谢乔乔:“好久不见了,小友。” 谢乔乔沉静的看着他,并不答话。周不死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叹气:“我猜你肯定是把我忘了。不过倒也正常,你那时候还小得很……你应该还有印象吧?你老师带你一起去过的一方酆都山谷,里面有个五子山,山上有五个小仙子……” 提到五个小仙子,谢乔乔立刻就有印象了。但她只记得那五个趴在花瓣上打滚的漂亮小人,对面前这个老人毫无印象。 所以谢乔乔依旧没有搭话,只是用那双沉郁的黑色眸子盯着周不死。她的眼瞳颜色很深,是非常纯粹的黑色——这使得她的眼瞳看起来似乎要比常人更大一些,面无表情不说话时,也显得越发阴沉冷漠,极具有压迫感。 周不死见谢乔乔还是不肯说话,有点无奈。他手腕一转,将自己左手上拖着的棋碗收起,道:“看来你记得小仙子,却不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好吧,这倒也没有关系。你既然已经独自出来游历,想必你老师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他提到谢乔乔的老师时,谢乔乔一直面无表情的脸,才终于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但她的那点变化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怀念或者轻松,她变得比刚才更紧张,气势也更冷漠凶恶,浓黑色的眼瞳微微集中盯着周不死。 周不死瞬间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变重了! 这可不是错觉,因为他已经能看见以谢乔乔为中心的大片海域,海面变得如同死水一般平静,没有一丝的风可以吹进来。四面八方赶来分食海妖尸体的海兽们也不乱跑乱动了,个个敛声屏气沉在海底,只敢小幅度滑动自己的鱼鳍。 以周不死的年纪与阅历,也感觉自己后背略微有些冒汗。他不禁在自己心中苦笑:这算怎么回事呢?自己几百岁的人了,被一个后辈吓出冷汗来。 可这也不能怪他啊! 天道都承认的剑道魁首,三千世界只有这一个。 “我不想和你打架,也不是借着你老师的名头来和你谈条件的,你倒不必这般警惕我。”周不死缓和了神色,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亲切一些,“只是这凤凰圩,你非要去吗?” 谢乔乔颔首,没有丝毫犹豫:“非去不可。” 周不死:“你的第六感极强,应该早就发觉凤凰圩问题很大,如果你执意要去,有去无回的可能性也极大。” 谢乔乔:“如果不去,我会后悔。” “去了也未必如意。” “那要我去了才知道。” 周不死看着她的眼睛,便知道谢乔乔根本不会听从自己的劝告。正如百年前,周不死想劝一个人活,可那家伙却铁了心的要去送死。 他有些恼了,不高兴道:“你和你老师一样,死倔脾气,气死我了!嗨呀,气死我了。” 谢乔乔不语,静静的望着他。她过于平静,反而显得恼羞成怒的周不死,有点像个小孩子——周不死两手背在身后,气呼呼的来回踱步。他又歪着头看了谢乔乔好一会儿,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周不死又觉得说了也没有用。 谢乔乔不会听他的,谢乔乔这种人,在心里为自己定好目标后就会毫不犹豫的往前走。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她的判断和决定,更何况是周不死这样只是在她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长者。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我不管你们了。” 谢乔乔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的海面,微微皱着眉:“这些海妖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张雪霁和她说过,海妖并非群居动物。这片海域出现如此之多成群结队的海妖,用膝盖想也会觉得事有蹊跷。 周不死也低头,看着自己脚底下血红的海水,道:“是被魔气吸引过来的。海妖性情残暴,灵力也动荡暴/虐,魔界的魔气对于它们而言,就如同夜晚天空中的明月那般醒目。” 谢乔乔:“……魔界与人间的缺口已经扩散至此?” 周不死:“虽然修道者们对外宣称魔界已经被完全封印,但实际上这件事情从来就没有完成过。魔界的魔气就来源于三界的负面情绪,那些怨恨嗔痴万年千年的在魔界中沉淀积累,每当积累的力量过于饱和时,总会有一些力量外泄进入人间。” 毕竟人间离魔界最近,所以就成了头号倒霉鬼。 谢乔乔秒懂了周不死这句话的潜在台词。她沉吟片刻,没有说话,侧着脸,目光看向远处码头的方向——周不死顺着她所看的方向看过去。 刚开始周不死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他发现谢乔乔沉默得有点久,周不死犹豫片刻,不可置信的开口:“你不会在看张雪霁吧?” 谢乔乔理所当然的反问:“不然呢?” “……” 周不死都要气笑了,道:“我在跟你谈天下苍生,生死存亡的大事,你还分心去看一个凡人?” 谢乔乔疑惑:“不可以吗?” 她反问的表情十分认真,即使在和周不死对视时,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心虚。周不死对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吹胡子瞪眼好一会儿,谢乔乔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不死痛心疾首:“现在的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啊!” 谢乔乔:“……” 怪老头,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要不是远远听见了海面上海妖的惨叫声,她才不出来呢。 张雪霁去给伏泉明他们送了钱袋子,自己慢悠悠的往回走。从二楼走廊路过时,他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惊吓出声,整个人就被捞起来,如同踩着风似的,一晃眼便从走廊上,转移到了客栈屋顶。 张雪霁低头往屋檐底下看,看见四层楼的距离,头皮发麻,连忙抬起头望天。 天上无月,只有层层叠叠的阴云,但天光并不暗,处处都点着灯笼,黑夜也像被笼罩在烛火里。他扶着自己的脑袋,慢吞吞坐下来,叹气:“爷爷,我恐高,这么高是会把我吓死的。” 张院长坐在屋脊上,颇为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手里拿着酒葫芦,浑身上下都冒出酒气——他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酒葫芦,道:“我听说你去了夏泽国,还去了海王宫?” 张雪霁意外:“您都知道了?” 张院长没好气:“你们动静闹得那么大,夏泽国还有个道载学宫的备考生,你觉得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雪霁想了想,挠着头干笑:“也,也是。” 张院长自己喝了一大口酒,单手托着老脸:“所以呢?你们在夏泽国里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中途转道去了海王宫?” 张雪霁把自己在夏泽国发现的记忆阵法,以及在记忆阵法中所看见的东西,全都和张院长讲了一遍。张院长全程没有插嘴,静静的听他把话说完。 张雪霁讲完后,踌躇片刻,但还是问出了口:“其实在看完那些记忆后,有段时间我的脑子一直很不清楚,我时常会梦到谢姑娘和另外一个‘张雪霁’所发生的事情,我甚至分不清我和那个张雪霁到底有什么区别……我是张雪霁,他也是张雪霁,他改变不了的结局,我就能改变吗?” 他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显得格外脆弱。这种脆弱的神态很少出现在张雪霁脸上,即使是个普通的凡人,张雪霁也很少露出脆弱的一面。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那个以凡人身份,给修道者带来各种惊诧意外的存在。但凡是认识张雪霁的人,大概都不会觉得他能露出如此迷茫无措又脆弱的表情。 但张院长并不觉得意外。 他拍了拍张雪霁的肩膀,轻声:“相思,你要明白,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张雪霁。你就是你,你已经遇见谢乔乔了,不管你在其他的任何地方所看见的,关于‘张雪霁和谢乔乔的结局’,只要不是你亲自走出来的结局,那就不是你们的结局。” 张雪霁沉默下来,眉眼微垂,思考着张院长的话。 他刚穿越过来,这个世界的父母就已经得知他是生而知之的异世之魂;或许正是因为生而知之,他和今世的父母反而并不亲近。他们觉得张雪霁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思想完整的人了,他们之间,从张雪霁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隔着一层难以消除的隔阂。 反倒是和张雪霁隔了一辈的张院长,格外的喜欢张雪霁,经常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异世之语。虽然生来就没有修道的才能,但张雪霁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相反,他觉得自己真的运气很不错了。 上辈子飞机出事,不仅没有死透,还白捡了一辈子新人生。穿越到修真时代,虽然是普通人,但却出生在声名显赫的道载学宫,即使是永远无法入道,照样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只是张雪霁已经习惯了要不停的往前走。哪怕没有修道天赋,他也过不了混吃混喝等死的日子;他非要给自己找点不痛快,满世界的乱跑,寻找自己故乡的归路,寻找各种神话传说中似是非是的部分。 直到他在贝海国废墟中,遇到了谢乔乔。 张雪霁很难形容他对谢乔乔的感情——那时候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他不记得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谢乔乔了,可他第一眼还是喜欢谢乔乔。那种心情很微妙,心脏会跳得特别快,满心都是欢喜,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一定要跟在她身边才会有种稳定的感觉。 他因为与整个世界的观念格格不入而长期压抑的精神状态,在遇见谢乔乔的瞬间,产生了一种极其缓慢的,不可阻挡的,生长性的,依赖心理。那时候张雪霁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心情,直到他在记忆阵法里,看见‘张雪霁’失去了谢姑娘。 张雪霁很清楚,谢姑娘是个恶人,是个三观和他完全不合的恶人。可他无力抛弃那自灵魂深处生长起来的依赖性与爱——因为在最后一刻,恶人堕落身死时,摸着‘张雪霁’的脸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却是…… “张雪霁,晚安。” 晚安是什么意思? 我的家乡话,意思是祝你做个好梦。 所以就将这一切当做好梦一场,醒来就忘记我吧。 他从那场梦里挣扎醒来,看见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谢乔乔。张雪霁那一瞬间的心情,犹如死刑犯在绞索上听见赦免。 张雪霁意识到自己不可以没有谢乔乔——他的灵魂在不同的世界辗转漂泊,唯一可以记住他的,唯一真正认识他的,只有谢乔乔。他的灵魂里好像都写满了谢乔乔的名字,不管是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二十六岁,他们终会相遇。 张院长见张雪霁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摇了摇脑袋,用酒葫芦敲了下张雪霁的头——张雪霁‘哎哟’一声,茫茫然抬起头来。 张院长问他:“你喝酒吗?” 张雪霁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喝酒。” 张院长不死心,道:“那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学着喝酒!” 张雪霁继续摇头:“酒精会影响我的思考力,而且乔乔也不喝酒……” 张院长勃然大怒:“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他骂了两句,但不等张雪霁还嘴,张院长又有些怅然的喝了一口酒,道:“唉,但谁让你喜欢人家小姑娘呢。这世界上男人最没出息的时候,肯定就是他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了,这种时候他既不要尊严,也不要名利美人,他看着喜欢的人,就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存在,现在立刻马上和她一起死了也很心甘情愿的。” 张雪霁觉得张院长的话说得有点晦气,遂委婉的提醒张院长:“爷爷,乔乔是剑道魁首,我们两个捆一起都打不过她,有她在我不会死的……当然她也不会死。” 张院长大怒,踹了张雪霁屁股一脚:“没礼貌!你居然反驳你爷爷!” 张雪霁:“……” 他在心里嘀嘀咕咕:我又不是自愿给你当孙子的,你要咒也咒别家小情侣啊,你咒你自己亲孙子干什么—— 张院长:“凤凰圩,非去不可?” 张雪霁点头:“非去不可。” 张院长掂着自己的酒葫芦,表情变得有些惆怅。他看了天空好一会儿,又拍拍张雪霁的肩膀:“那就去吧。” 张雪霁趁机追问:“爷爷,我还有一个问题——天道书上出现天理者的名字了吗?” 他知道道载学宫院长是有资格进白玉京的,所以张院长肯定看过天道书,也肯定知道上面有没有出现人名。他已经在阵法记忆中看见了未来,但仍旧想得到更进一步的确认。 但出乎张雪霁的意料——张院长抬眼,望着张雪霁,似笑非笑,道:“天道书上没有出现任何人的名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世界已经被改变了,谢乔乔并不是天理者。” 作者有话说: 要慢慢收尾准备完结啦! ·感谢在2022-06-1921:39:352022-06-2022:0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桦hua华59瓶;只恋长安旧日雪24瓶;法斯、假面骑士叮当版20瓶;大大今天更新了嘛?15瓶;zhizhi、一朵路人甲、三吉three、大血10瓶;大碗螺蛳粉5瓶;23579405、47127481、柒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少爷毛病 张雪霁一直在想着张院长跟他说的话,恍恍惚惚的回到房间——他推开门,发现大鹅和琵琶都不在,只有谢乔乔一个人站在窗户旁边。 张雪霁瞬间回神,脑子也跟着变得清晰了许多。他略微振奋精神,正要和谢乔乔打个招呼,结果手抬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手上拿着一个酒壶;张雪霁脸上笑容猛然一顿,对着自己手中的酒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谢乔乔回头,目光从窗外挪到张雪霁脸上。二人四目相对张雪霁慌张的解释:“酒壶不是我的!” 谢乔乔微微颔首:“我知道。” 张雪霁:“……” 他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大鹅和琵琶呢?” 谢乔乔:“他们另外开了一个房间,说不和我们挤了。” 她站起身,离开窗户旁边,走到张雪霁面前,仰着头看向他:“感冒好点了吗?” 张雪霁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额头,摸到了正常的体温:“嗯……感觉是已经好全了。” 谢乔乔微微点头,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回到床上躺下,看起来是准备睡觉了。张雪霁也老老实实的重新把被褥从房间柜子里抱出来,打好地铺睡觉。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尚未亮,谢乔乔就已经起床洗漱。她惯来起得很早,夜里也不怎么睡,但张雪霁则是每天必定要睡到太阳爬起来的时候,才会睁开眼睛。 所以等谢乔乔起床洗漱完,给两把剑也重新做完保养后,躺在地铺上的张雪霁才终于睁开眼睛。他虽然眼睛睁开了,但是人还没有起来,睁着眼睛看了会天花板,一翻身,又把脸埋回枕头里。 谢乔乔走到张雪霁睡觉的地铺旁边,蹲下,垂眼看着张雪霁——张雪霁把整张脸都埋进松软的枕头里了,露出一截微微曲着的脖颈侧面,白皙皮肤底下,黛色血管规律的随着呼吸声起伏。 谢乔乔:“该下楼吃早饭了。” 张雪霁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从枕头里面传出来:“我再眯一会儿……我就眯五分钟……” 谢乔乔没有惯着他的坏习惯,伸出手用手指一捏张雪霁的脖颈;刚刚还躺尸的张雪霁,瞬间跳起来,捂住自己脖颈,咕噜噜往后滚。 他打的是地铺,旁边不远处就是桌子,往后滚了没两下,后脑勺就撞到桌子,痛得龇牙咧嘴,满脸痛苦面具的表情。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只是用那双乌沉沉的丹凤眼冷静的望着张雪霁,重复了一遍:“该下楼吃早饭了,张雪霁。” 其他地方可以随便他,但吃早饭的时间不可以——谢乔乔觉得自己姑且算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 张雪霁揉着自己的脖颈,又揉揉自己的后脑勺,幸好他没有在自己后脑勺上摸到肿包。他苦着脸看向谢乔乔:“好吧好吧,你等我穿个衣服。” 谢乔乔点头,走到门外去等张雪霁。张雪霁动作很快,她没有等多久,张雪霁就已经换好衣服从屋子里出来。二人一同下楼,张雪霁问:“你早饭想吃什么?” 谢乔乔:“看情况。” 张雪霁顿时明了,不再多话——他们刚走到楼梯上,便听见客栈大厅里传来争执的声音。谢乔乔面色不改,继续往楼下走去,倒是张雪霁有些睡眠不足的打了个哈欠,抱怨:“怎么又吵起来了?” 楼下大厅已经汇聚了不少人,谢乔乔刚踏入打听,就听见一叠声的‘谢前辈谢前辈’——纪棂月连蹦带跳的挤开人群跑到谢乔乔面前,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 张雪霁往拥挤的人群略抬下巴,问:“这是怎么了?” 纪棂月:“有人找上门来闹事,非说客栈里私藏了一只凤凰,要让我们交出来。这间客栈又小又破,怎么可能私藏什么凤凰嘛?所以店老板就和他争辩了几句,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出手伤人。” “我师兄他们看不下去了,就上前阻止,其他人也过去凑热闹,不过应该是打不起来……” 她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众人散开,一名穿着上元仙门衣服的年轻弟子倒飞出来,直直砸向纪棂月的方向。纪棂月吓呆了,睁大眼睛,一时间也忘记了闪避,眼看那人就要砸到纪棂月脸上——谢乔乔握着凶剑略微抬臂,剑柄轻轻抵住那名砸过来的弟子。 被砸过来的青年男子少说一百多斤,但谢乔乔却挡得毫不费力,连手腕都没有抖一下。她稳住那人后手腕一转,将人拨到一边。 纪棂月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慌张的让开路。谢乔乔抬眼,看着那个找事的家伙:对方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衣着简便,年轻高大,冷峻又狠厉。 二人四目相对,看起来过于娇小的谢乔乔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落下风。她握着凶剑,越过四面惊惶的人,走到对方面前。 男人眉头皱起:“你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被谢乔乔一脚踹了出去;这一脚发生得过于突然,男人整个人倒飞出去时,连自己脸上狠辣的表情都没能维持住,露出了茫然的模样。 倒飞出去的男人再度将客栈一面墙壁砸碎;在墙壁破裂的响声中,店老板几欲昏厥,颤颤巍巍的闭上了双眼。四面八方的目光再度汇聚到谢乔乔身上,谢乔乔却一点也不受那些人的目光影响,直接朝着最近的空桌子走过去。 她走到哪,哪里的人顿如鸟兽般散开。只有纪棂月兴奋的追上来,叽叽喳喳:“不愧是谢前辈!一下子就把那个找麻烦的家伙解决了,那家伙在您面前简直一点还手的力量都没有……” 张雪霁跟在后面,叹了口气,走到店老板面前,温和的从袖子里掏出银两塞给老板,善后工作已然十分轻车熟路:“这是补偿,那个被踹出去的人也麻烦您去看看——” 不等张雪霁把话说完,那个被踹出去的男人又自己迅速的跑了回来,直直冲着张雪霁过来。在男人跑向张雪霁的时候,谢乔乔便迅速回头,目光冷淡的盯着男人。 男人跑到了张雪霁面前,没有动作,眉头皱得死死的。张雪霁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你认识我?” 男人死死盯着他:“你身上有凤凰的味道……你肯定知道那条凤凰在哪。” 张雪霁有点不习惯离人这么近,他往后退了两步,那男人当即步步紧逼的想要跟上去,他刚向张雪霁抬腿,眼前便倏忽闪出道雪亮的剑刃弧光;凶剑的刃几乎削断了男人的眼睫毛,他被逼停脚步,挨着剑刃的鼻梁骨上缓慢而后知后觉的冒出串血珠。 男人目光顺着那锋锐的剑,然后看见握剑的人——比剑更锋锐更危险的少女。他清楚感觉到谢乔乔身上也有凤凰的气息,只是男人忌惮谢乔乔,所以没有追着谢乔乔问。 张雪霁一溜烟跑到谢乔乔身后,拉住谢乔乔衣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嘀咕:“我脸上写着很好下手?” 谢乔乔淡淡道:“写着的。” 张雪霁:“……你昨天半夜给我写的?”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你很不会开玩笑。” 张雪霁:“……” 不,是你的笑话太冷太不合时宜了吧?! 那个被打飞的上元仙门弟子也一瘸一拐的挤了进来,怒气冲冲指着男人:“你别跑!我跟你说,今天这事没完,等我师叔回来再让你好看!” 男人并不理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谢乔乔,谢乔乔也一点不服软的看回去——直到楼梯上再度响起有人下楼的脚步声。男人当即转头看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午黎,午黎还打着哈欠,刚放下手,就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他觉得莫名其妙,眉头一皱,不耐烦:“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男人迅速冲向午黎。他速度很快,在原地留下的残影甚至还未完全消失,本人已经冲到了午黎面前;午黎懒洋洋的伸长脖子,脸上露出嘲讽的嗤笑。 男人从腰间拔出的刀狠狠砍在午黎脖子上,登时火花四溅,犹如两具钢铁相撞!从刀身反馈回来的震动振得男人手腕发酸,午黎反手抓住刀刃,被他手掌所抓住的刀身瞬息间变红变软,连带着他手掌附近的温度也泛开流水一般的波纹。 凤凰火的高温逼得男人不得不扔掉自己的刀往后退,即使他的反应如此灵敏,但松开手时,掌心仍旧被凤凰火烫起了一连串白色水泡。 他垂着被烧伤的手,一双凶恶的眼睛死死盯着午黎。那是一双小孩子看见了都会做噩梦的眼睛,像野兽,像撕抢食物的恶犬。 张雪霁站在谢乔乔身后,大声:“你仇家啊?” 午黎翻了个白眼,扔掉自己手里已经半化的刀:“狗屁!我的仇家都死光了,不可能还有人能活着来找我复仇!” 张雪霁低头看向谢乔乔,熟练的告状:“乔乔,他咒你!” 谢乔乔:“……哦。” 张雪霁幽幽:“你好冷漠啊,这就是倦怠期吗?我明白了。” 谢乔乔:“……” 张雪霁又在说她听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话了。 午黎不耐烦的看着男人:“你到底是谁?我可不想无缘无故的杀死一只妖。” 张雪霁‘咦’了一声,诧异的看着男人:“他是个妖啊?” 谢乔乔颔首:“是妖。” 旁边纪棂月迅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枚可以旋转拉长的望真镜,透过镜片窥视男人,只看了两眼,她便惊呼:“果然是妖!是只狼妖!待我再看看那个人……哎唷!” 手上的望真镜突然被张雪霁抽走,纪棂月大怒,正要开口——张雪霁把望真镜拿在手里抛了抛,扔还给纪棂月:“那家伙可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凤凰,你用望真镜看他,是不想要这双眼睛了吗?” 纪棂月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这是张雪霁在救自己。她讪讪的收起望真镜,倒是没有再怀疑张雪霁的话。 那边真身为狼的男人,却再度向午黎发起了攻击;午黎这次明显有些不耐烦,下手也越加重了起来。他身体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扭曲,那不是被温度所扭曲的效果,而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真正的空间扭曲。 男人刚靠近午黎周身范围,便不自觉发出声惨叫,最靠前的小臂霎时被无数细小分裂的空间割裂,一连串交错的血珠爆开,男人动作稍缓,午黎便顺势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他被踹得倒飞出去,张雪霁连忙拉住谢乔乔衣袖,拽着她往旁边一躲。只见那男人从他们面前飞出去,砸到客栈木门上,把客栈那扇木门硬生生砸出个不规则的大破洞。 张雪霁高声:“你搞的破坏我可不付钱啊!” 午黎怒声:“谢乔乔的你都付了!” 张雪霁大声强调:“反正你的我不付——” 午黎还想呛他几句,却看见谢乔乔已然抬眼向他看过来。 少女的眼瞳是罕见的纯黑色,眼睫上抬时也并不会显得多么精神奕奕,眉眼间仍旧透着一股冷漠压抑的郁气。光是和她对视,都会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午黎艰难的把视线挪开,嘴巴里不干不净的话也咽下去了。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继续和张雪霁吵架,极有可能会挨谢乔乔一拳。 他才不想和这个疯女人打架。 午黎收起了自己周身的空间术法,冲到被打飞出去的男人身边,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我也不想和你废话,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又有什么目标——现在招认,我还给你一个痛快。如果要嘴硬忽悠我的话,相信我,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男人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午黎‘啧’了一声,正要动手,却被张雪霁拦住。 午黎:“你干什么?” 张雪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边去,我和他谈谈。” 午黎撇了撇嘴,松开手:“虽然他已经被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不过这种妖精身上指不定还留着什么保命绝招……等会他要是暴起把你一口吞了,我可管不着啊!” 张雪霁并不理会他,而是在男人身边半蹲下来:男人此时已经奄奄一息,眼睛瞳孔都变得有些涣散起来。因为身受重伤,男人无力维持自己的人形,四肢略微出现了狼的特征,头顶上也冒出了毛茸茸的耳朵。 他对张雪霁和午黎的对话一点反应都没有,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完全死心了。 张雪霁拍了拍他的脸,笑眯眯的:“来谈谈?我想你应该不是什么人派来的吧?” “……” 谢乔乔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拿起菜单。纪棂月自然是紧紧跟着她——只是看谢乔乔拿起菜单,纪棂月十分不解:“谢前辈,你现在拿菜单干什么啊?” 谢乔乔理所当然:“点早饭,我饿了。” 纪棂月瞪大眼睛:“可是,可是张雪霁还在那和狼妖说话呢!您就不担心……” 谢乔乔眼睛盯着菜单,平静答:“不担心。” 她不会让张雪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更何况张雪霁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和他人套近乎这种事情自己完全做不来,与其在旁边站着等张雪霁完事,谢乔乔觉得自己不如先点个早饭。 而且她确实饿了。 谢乔乔从腰间袋子里取出一截铅笔——铅笔是张雪霁给的,让她平时没事干写卷子的时候用。不过现在也可以用来圈菜名。 店小二见谢乔乔坐下,立刻识趣的跑过来待命。经过这短短两天的所见所闻,店小二已经确定谁是绝对不能招惹的人了。 谢乔乔三两下圈了半页的菜名,眼睛也没有从菜单上挪开,同时态度自然的问纪棂月:“戚忱不在?” 纪棂月还在伸长脖子看着张雪霁那边。谢乔乔很少主动和她说话,她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谢乔乔是在和自己说话,过了四五秒才反应过来,有点呆滞的看着谢乔乔:“您,您问我吗?” 谢乔乔:“不然?” 纪棂月连连摆手:“我没有反问的意思!小师叔……小师叔不在,他出去了,说是镇子上有人遇到了妖怪,来我们这请修道者帮忙。因为这里靠近东冥大漠,小师叔担心会是棘手的妖怪,就亲自带人,一早过去了。” 谢乔乔:“什么妖怪?” 纪棂月有点被问到了,摸着自己头上金灿灿的发簪,傻笑两声,不知作何回答。这时那个被狼妖打伤的上元仙门弟子接过话茬:“来求助的只是普通人,他们也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怪物,倒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夜间吓晕了好几个人。据晕倒的人说,是个毛脸三角脑袋的大怪物,总驮着一个银发妇人,闹得镇子上的居民人心惶惶,十分不安。” “怪物是近半个月才出现的,恰好近半月以来,镇子频发物品失窃的事件,他们也将其归为妖怪作祟……” 他正说着话,肩膀上突然搭上另外一人的胳膊——他吓得整个人都跳起来,又被张雪霁按回去。 张雪霁笑眯眯道:“别怕别怕,是我,大家都老熟人了,有什么可怕的嘛。” 上元仙门弟子:“……你不声不响的走过来也太吓人了好吗?正常凡人哪里有你这样悄无声息——呜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另外一边肩膀又被第二个人搭上,可怜这位上元仙门的弟子,明明被吓得不轻,结果因为两边肩膀都被人压着,连跳都跳不起来,只能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另外一个走路悄无声息吓人的罪魁祸首,午黎,就要比张雪霁理直气壮多了。他看着上元仙门弟子被吓的模样,畅快的笑了起来。 张雪霁怜爱的拍了拍上元仙门弟子的肩膀,随即在谢乔乔旁边坐下——跟着张雪霁一起进来,还有那个被午黎打飞出去的男人。他的手臂被简单包扎过了,但仍旧软绵绵的垂在身体两侧,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 纪棂月一看见那个男人,立刻警惕的按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张雪霁!你怎么把这个危险的家伙带进来了?!” 张雪霁:“别紧张,我已经和岑长冬聊过了,我们现在可以和平相处嘛——哦对了,乔乔你早饭点了什么?” “先吃早饭,吃完我再跟你们说。” 谢乔乔报出一连串菜名,张雪霁听完了,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 午黎‘啧’了一声,松开上元仙门弟子的肩膀,在谢乔乔对面坐下。只是当他看向张雪霁时,眼神已经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那眼神不再是一只凤凰单纯看着凡人的鄙夷眼神,而是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打量色彩。 午黎没有直接说出口,但纪棂月和张雪霁更熟,所以说话也更直接:“张雪霁你居然和他沟通成功了?你什么时候学会兽语了啊?” 张雪霁没好气:“岑长冬会说人话!” 纪棂月:“……岑长冬?狼妖的名字吗?” 岑长冬听见自己名字,抬眼看了看纪棂月。纪棂月被他看得莫名发毛,缩了缩脖子往自己师兄身后躲。这时候谢乔乔点的早饭也上来了,将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谢乔乔先喝了半碗豆浆,剩下半碗用来泡油条。张雪霁就坐在她旁边吃包子——这家伙吃包子也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把包子咬开一个口,专门用筷子挖里面的肉吃。 午黎和纪棂月都看着他,张雪霁被看得莫名其妙:“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一人一凤凰难得统一战线,异口同声的吐槽:“怎么还有人吃个包子都这么矫情?” 张雪霁:“……这世界上真的有人爱吃包子皮吗?” 谢乔乔侧过脸,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张雪霁挺直后背,改口:“那肯定是有的,但这个人绝对不是我。我又没有浪费!包子皮我等会端出去喂狗呢!” 正打算不浪费食物,把剩下包子皮也吃掉的谢乔乔手抬起到一半,又慢吞吞的放下,撕下半截油条摁进豆浆里,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豆浆泡油条。 纪棂月嫌弃的看着张雪霁:“一身少爷毛病,也不知道谢前辈是怎么忍受你的。” 张雪霁不死心的为自己辩解:“什么叫少爷毛病啊?只要不浪费就不算,个人有个人的口味,这怎么能算少爷毛病呢?要说挑食,凤凰还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那不是更神经病吗?” 午黎翻着白眼反驳:“那是你们人类擅自臆想强安给我们凤凰的习惯——看不见我们那么大的翅膀和那么强壮的身体吗?我们凤凰族是食肉动物,谁吃竹果子啊!” “……” 张雪霁意识到对面一人一鸟已经组成了联盟,于是便扭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这时候已经把半碗豆浆泡完了,正在吃羊肉泡馍,脸颊鼓鼓的在认真吃饭。 她意识到张雪霁在看自己,咀嚼的动作略微慢了下来,抬眼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捧着干瘪的包子皮,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谢乔乔犹豫片刻,把眼睛闭上:“张雪霁……也没有很挑食。” 张雪霁:“你为什么要闭着眼睛说话?” 谢乔乔把眼睛睁开,低头咬了一口羊肉泡馍,神色坦然,声音却意外的,略带糊弄意味的低了下去:“我很少撒谎,业务不熟练。书上都说闭着眼睛说瞎话——所以我就闭眼了。” 张雪霁沉默。谢乔乔侧过脸,平静的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很明显在反问:我说的不对吗? 不等张雪霁开口,对面午黎和纪棂月此起彼伏的笑声和拍桌子的快活声音顿时填满了客栈大厅。 张雪霁郁闷掰开第二个包子:“你说的倒也没错。” 作者有话说: 小张:我不想吃包子皮!【逼逼叨叨.jpg】 乔乔:【准备帮他吃】 小张【持续逼逼】:等我吃完包子芯,再把包子皮喂狗,那就不算我浪费! 乔乔:【默默的把手收回来,假装自己没有想过帮他吃】 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张:来乔乔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乔乔:……哦。 ·感谢在2022-06-2022:06:272022-06-2122:3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耶3个;无竹令人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严重症患者、洲白、顾留樊10瓶;一只咸鱼9瓶;。5瓶;604481413瓶;柒一、十万字、47127481、23579405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进入大漠 早饭照旧是谢乔乔最先吃完。她放下碗筷后,张雪霁也跟着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早饭,指着岑长冬道:“我刚刚已经测过了,他没有吃过人,身上也没有怨气,是路子很正的妖修。” “他来找凤凰,也不是有别的什么图谋,只是为了拿到凤凰骨救自己的妻子。” 纪棂月诧异:“妻子?镇子上还有另外一头狼?” 张雪霁摇头:“岑长冬的妻子不是狼妖,而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人类寿命有限,而妖族生命漫长——他想要为自己的妻子延长寿命,听说凤凰一族的骨头熬成汤可以为人再续一世的生命,所以他就来找凤凰了。我劝他跟我们一起去凤凰圩,凤凰圩存在了几千年,有很多凤凰骨头可以捡。” “只要不是元月秘境里面始祖鸟的骨头,其他同类的尸骨,凤凰族并不会在意。” 午黎撇了撇嘴,道:“都说了凤凰骨根本没有那种效果。” 一直沉默着的岑长冬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晦暗:“不管有没有用,我都想试试,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阿云老死在我面前。” 纪棂月听着他们的对话,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忽然恍然大悟,大声:“原来如此!镇子上那些村民夜里看见的倒三角脸的妖怪,原来就是你和你妻子啊?!” 岑长冬表情一僵,疑惑:“什么?” 于是纪棂月又把上元仙门今天一大早接到的委托和大家重复讲了一遍。午黎对凡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听过便撇撇嘴继续吃东西了。只不过在纪棂月说到镇子上的人把最近频频失窃的事情也安到狼妖头上时,午黎的表情有了一丝丝微妙的变化。 张雪霁听话,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岑长冬已经决定跟我们一起前往凤凰圩,偷东西的凤凰……” 午黎大声为自己辩解:“什么叫偷东西的凤凰?区区人类的小玩意儿!我能看上那是他们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谢乔乔幽幽的看向他。午黎现在一被谢乔乔盯着,就觉得自己膝盖隐隐作痛,嘴里没有说完的话,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等到午黎的声音完全消失,谢乔乔才站起身,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点心当餐后零食。 谢乔乔:“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进东冥大漠。” 岑长冬也站了起来,微微颔首道:“东冥大漠内部十分凶险,阿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方便进去,我要先去安置好阿云,再来找你们会和。” 张雪霁很爽快的答应了:“那我们就在这个客栈门口等你。” 几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未来的行程,岑长冬没有片刻耽误,立刻大步走出客栈,去安置他的妻子。眼见着桌子四面都要安静下来,纪棂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站起来大声喊住张雪霁:“等等!你们不等小师叔了吗?”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疑惑:“我们等戚忱干什么?” 纪棂月瞪圆了眼睛:“等小师叔一起进东冥大漠啊!” 张雪霁挑眉,脸上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他道:“我们又不是上元仙门的人,为什么要等戚忱?你留下来等他不就得了?记得通知他赶快回来,不要在狼妖的事情上耽误时间了。” 纪棂月还想说些什么,张雪霁已经转身快步跑开了,脚步轻快,一步三跳,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 午黎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在高兴什么?” 张雪霁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瞥了午黎一眼,嘴角上翘:“就是想到高兴的事呗。” 午黎:“……” 谢乔乔走回房间门口时,恰好把那块点心吃完。她重新把两把灵剑拿出来好好擦拭了一番,随即将它们整齐的放入书箱中。 原本书箱里只有这两把剑的,但现在却多出了很多书和卷子。书和卷子都是张雪霁给谢乔乔的,有些谢乔乔写过,有些她还没有来得及看。 她侧过头,取下床头那盏被花铃月施加了法术的柚子灯,将它小心的安置在书箱角落之中。 不一会儿张雪霁也推门进屋,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书箱,甚至看起来还比谢乔乔带着的书箱更大一些。谢乔乔看了眼他后背的书箱,目光略带疑惑的转向张雪霁。 张雪霁把书箱放下,掀开盖子给谢乔乔展示: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谢乔乔一眼扫过去,甚至没办法很好的给里面那堆东西分类。 张雪霁解释:“凤凰一族的术法与空间紧密相连,它们长居东冥大漠,修行时所诞生的灵力也影响了整个东冥大漠的灵力磁场。任何空间术法在东冥大漠范围内都会受到影响,其中也包括储物法器。” “乔乔你也把自己的储物法器收拾一下,将平时经常要用的东西全都捡出来放进书箱里带着。” 谢乔乔沉默片刻,点头:“好。” 她没什么太需要收拾的东西,即将捡了几件日常用品放进书箱里,也还有很多空隙。张雪霁清点完两人的书箱,确认没有遗漏什么东西之后,才郑重其事的把两个书箱盖子盖上。 二人一同下楼,刚好大鹅和琵琶它们也下来了——大鹅仍旧幻化做年轻妇人的模样,琵琶就藏在大鹅高耸如云的华美发髻之中。大鹅也背着两个大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塞着什么。 午黎倒是下楼得最快,等谢乔乔他们下来时,他已经在客栈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众人并没有等多久,很快岑长冬也过来与他们会和。 一行人都是大包小包的,看起来最轻松的就是午黎了,他什么也不带,就空着两只手。这让大鹅颇为嫉妒,一路上都没少瞥午黎。 午黎被它看得不耐烦,在大鹅某次悄悄打量他时,骤然开口:“你再看我,我就把你串起来烤来吃掉!” 他语气冷酷,听起来不像是在骗人。大鹅被吓了一跳,迅速躲到谢乔乔身后,紧紧抓着谢乔乔的衣袖,没有答话。 午黎和大鹅中间隔着一个谢乔乔。午黎嗤笑,嘲讽出声:“你往她身后躲什么躲?她就那么点高,又挡不住……嗷!” 他的嘲讽还没有说完,被谢乔乔踹了一脚膝盖。 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饶是一直面无表情的岑长冬,冷硬的脸皮也抽动了两下,默默的离谢乔乔更远了一点。 唯独张雪霁,还敢凑过去看热闹,看着抱住自己膝盖满地打滚的午黎,张雪霁忍不住乐得笑出声。 午黎呲着牙:“张雪霁!” 张雪霁的低笑变成大笑,毫不掩饰。谢乔乔则面无表情的从午黎身上跨过去,脚步丝毫不停,冷淡的扔下一句:“不要耽误路程。” 好在凤凰的恢复力很强,谢乔乔也只是单纯的踹碎了午黎膝盖,而不是奔着把他踹瘫痪去的。所以午黎很快就能用灵力把自己的骨头接起来,忍着痛继续龇牙咧嘴的跟在众人身后。 这支队伍自然和‘团结友爱’四字完全沾不上边。但几个心思各异的人勉强算是有着一样的目的地,所以一路上还算顺利。而且有谢乔乔这样压倒性的武力值在前面压着,其他人也不敢捣乱。 他们吃过早饭就出发,但一直到中午才走近东冥大漠的边缘。因为正午时分的太阳过于毒辣,所以他们又在沙漠边缘休息了一段时间,直到时间接近傍晚,众人重新整装,又赶了一段路,才算是进入东冥大漠的范围。 进入东冥大漠后,对环境变化最敏锐的不是午黎,而是谢乔乔。她作为这行人中的最强者,无论是灵力还是洞察力都远远甩开另外几人一大截。 东冥大漠的空间也很奇怪——它给谢乔乔的感觉不是空间错乱,而是不稳定。东冥大漠的整片空间都极其不稳定,好像周围的空间随时都会裂开然后将路过的行人拽入另外一个世界。 但它偏偏又一直没有破裂。 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把整片东冥大漠维持在了这样微妙平衡的状态。这样诡异的平衡如同一杆不稳定的天平,稍微那边的力量增加一星半点,整个空间就会迅速溃散。 他们一直赶路到深夜。 谢乔乔还没什么感觉,但其他人却都出现了些许疲态。她没有勉强大家继续赶路,只是言简意赅的留下一句‘原地休息’,便坐下不再言语。 休息的地方是张雪霁找的,在风不太能吹到的沙坡背风处。本来午黎等人已经做好了在抵达凤凰圩之前不吃东西的准备了,结果张雪霁坐下之后,从自己的书箱里拿出折叠的铁架,自在钩,吊锅,甚至还有一个壶。 午黎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进沙漠带这些玩意儿干什么?” 张雪霁觉得他问得很奇怪,遂理所当然的回答:“做饭啊。你们不饿吗?” 在另外几人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谢乔乔泰然自若的挪到张雪霁身边坐下,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一簇火焰。她将那簇火焰扔到吊锅底下的燃料堆里,黑色的燃料堆迅速燃烧起来。 这种燃料张雪霁身上也少,所以他放得比较少,还在燃料堆上放了小捆的木柴;当然,那切得整整齐齐的小捆木柴,也是张雪霁书箱里的。 他收纳做得很厉害——毕竟是十几岁出国比赛过的人,自我照顾能力很强——不大的一个书箱,愣是被张雪霁塞满了各种日用品。 他甚至还带了碧水壶。 碧水壶当然不是张雪霁的壶。那是他在中洲时和人打赌赢来的一个小玩意儿,只要往里面加满水,那水壶便可以无穷无尽的倒出水来,直至将一条大江填满。 虽然是十分精巧的小玩意儿,但对于修道者而言没什么益处,也就凡间的人将其当做宝贝收藏。但偏偏中洲的皓月都最是修道者云集,路边卖面的摊贩也十之八九都是修道者,所以这碧水壶在皓月都是属于虽然少见,却并不珍贵的小玩意儿。 张雪霁昨天清理袖里乾坤,找到这东西时都好半天没有记起来这壶是做什么的。 将碧水壶里面的水倒入吊锅中,然后把肉干撕开扔进去,又放进去各种佐料,面条,底下明火加热,很快食物的香气就冒出来了。 其他几个人立刻也围了上来,眼睛都不约而同盯着那口吊锅。吊锅不大,一次顶多煮两个人的份儿,炖肉和面食的香气在沙漠中显得如此弥足珍贵。 谢乔乔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在张雪霁往锅里放水时,她便默默的用灵力支起一方小小的屏障,笼罩着那口吊锅,以免大风把沙子吹进锅里去。 她的灵力只维护着那口锅,多的范围连半寸都不肯多挪出来。 入夜之后的沙漠时不时就刮过一阵风,很快,除了那口被谢乔乔眷顾的幸运之锅外,其他人头发上都落了层沙子。 张雪霁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头发,看着锅里的面条和肉块都熟了,他伸手在自己书箱里摸出两个鸡蛋,单手往锅边一磕,往咕噜噜的滚水里面打了两个蛋。 他打下去的蛋不是散的,就是两个恰到好处的荷包蛋,里面微微可以看见一点流动的蛋芯。 张雪霁又从书箱里掏出碗——午黎他们已经麻木了,连奇怪的目光都懒得投给张雪霁,只是盯着张雪霁手里这碗面最后归谁。 他用筷子去夹溏心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双筷子在他手里,比大部分人自己原装的手都还要巧,轻轻一挟,两颗糖心荷包蛋就完完整整的卧在了碗底,随后是面和炖肉,一些煮熟的野菜,最后浇上菜汤。 午黎眼睁睁看着他把整个锅里的面都捞干净了,不由得着急:“你一个人吃?!” 张雪霁瞥了他一眼,不语,把装满面条的碗转手递给谢乔乔,还从自己书箱里抽出一双筷子给她放在碗上。 谢乔乔接过面碗,侧脸看向午黎,语气淡淡:“我一个人吃,不可以吗?” 午黎:“……可,可以。” 他哪敢说不可以?就谢乔乔那个表情,他要是说不可以,那岑长冬也就不用去凤凰圩了;等谢乔乔把他打死,岑长冬再把他尸骨一收拾,就可以拿回家给他媳妇儿炖汤了。 谢乔乔挑了一筷子面,卷起来塞进嘴里。面条有点烫,她小口小口吸着冷气,眉头微皱。 张雪霁:“味道差点?” 谢乔乔鼓着脸颊,声音含糊:“好吃,烫了点。” 张雪霁哑然失笑,但没有再说什么,继续从书箱里拿出面条往吊锅里放:“你们还有谁要吃?” 午黎和大鹅同时举手,大鹅瞥了眼午黎举起来的手,不动声色的挺直背,把自己的手臂举得更高了一些。午黎注意到了,一声冷笑,同样挺直脊背,将自己的手臂举得更高。 大鹅半跪起来,手臂又举高一截。午黎扯了扯嘴角,直接蹲着,手举得更高,并向大鹅扔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张雪霁懒得理这两个幼稚园生,转而问岑长冬:“要来点面条吗?” 岑长冬抿着唇,点头,低声道:“多谢。” 张雪霁笑眯眯的往吊锅里放面条,眼眸弯弯的:“别客气,咱们是互帮互助嘛!” 很快第二锅面条也煮好了,张雪霁给大鹅和午黎各自发了筷子和碗。午黎眼巴巴看着张雪霁开始分面条,忽然眉头一皱,道:“不对。” 张雪霁从容不迫的把面条分到两人碗里:“有什么不对?” 午黎:“为什么这份面里面没有放鸡蛋?” 张雪霁耸了耸肩:“因为我的袖里乾坤很小,而且这一路奔波,颠簸太大,鸡蛋带多了也容易坏,所以我就带了六个蛋。” 午黎:“那你刚刚才打了两个蛋!还有四个呢?” 张雪霁振振有词:“还有四个要留着明天和后天给乔乔吃啊!生长期孩子的鸡蛋你都要抢吗?!” “……” 午黎觉得张雪霁纯属是睁眼说瞎话,但是谢乔乔看过来了,他不敢说。他气闷的捧着面碗,嘴里嘀嘀咕咕了几句,低头大口呼噜面。 哧溜了两口面条,午黎动作一顿,低头看着面:咦?还挺好吃的?感觉比他在镇子上吃到的味道好。 张雪霁煮的第三锅面条才是他和岑长冬的。他也不想最后吃,但这一群人里就他会用吊锅会煮面,所以张雪霁也只好忍着饿最后吃了。 等张雪霁吃到面时,谢乔乔碗里已经只剩下面汤了。 她捧着碗,开口:“张雪霁。” 张雪霁:“嗯?” 谢乔乔:“你喜欢吃蛋吗?” 张雪霁嘴里塞着面条,声音含糊不清:“不太喜欢,我自己平时都不吃鸡蛋的。” 谢乔乔哦了一声,用筷子叉起最后一个荷包蛋,一口塞进嘴里。那块荷包蛋有点大,把她脸颊都塞得鼓鼓的。 顺着单个方向吹过来的风沙全都被灵力隔开,风声也变得离他们很遥远,只剩下燃料和木柴燃烧的热情声音,干燥而温暖的回响在夜里。 吃过晚饭,大家都有些犯困。琵琶修为最弱,已经趴在大鹅衣袖里睡着了。 碗是午黎洗的——午黎也不想洗碗啊,但是张雪霁不洗,谢乔乔说他不洗碗的话他们下顿就吃凤凰煮面。 所以午黎只好捏着鼻子,放下自己尊贵的身段,不情不愿的去洗碗了。 谢乔乔要守夜,主动坐到了山坡上面,岑长冬也在山坡上面坐着。张雪霁给他用的伤药确实是好药,他胳膊上的烧伤经过重新包扎后,现在已经可以继续活动了。 当然,行动力肯定是不及之前的。 谢乔乔在离岑长冬稍远的地方坐下,冷淡道:“你可以去下面避风的地方坐,今晚我守夜。” 岑长冬有些惊奇的看着她,视线里略微带一点打量的色彩。但因为他的目光里没有恶意,所以谢乔乔也就随便他看了——刚刚那句话只是顺口提醒,岑长冬要不要下去休息,谢乔乔并不在意。 她说完那句话后,便抱着青灵剑,目光遥遥看向远方,不再理会岑长冬。 岑长冬的刀就斜插在他旁边的沙子里,他歪着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的侧脸被一层月光笼着,沉静而冷漠。 她就那样静静的坐着,孤月,大漠,夜风,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就仿佛她原本也是这冷寂画卷的一部分,与世界隔阂,与所有人都殊途。 正因为眼前这一幕的谢乔乔给人印象很深,于是岑长冬脑海里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刚刚坐在张雪霁身边吃面的谢乔乔——明明是同一个人,但站在张雪霁身边的谢乔乔,身上却好像突然有了生气。 他踌躇片刻,开口:“谢姑娘……” 谢乔乔眼眸转动,目光投向岑长冬,等着他继续把话说完。 岑长冬一和谢乔乔的双眼对上,就莫名感到一股压力。他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后背汗毛直立的奇怪危机感,继续说了下去:“我发现您和张公子关系很好。” 谢乔乔点头,坦然承认:“嗯。” 岑长冬蹙眉:“张公子确实是个特别的人——但不管他多么有趣讨人喜欢,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谢姑娘你……你是极其强大的修道者。” “所以呢?”谢乔乔反问,黑沉沉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岑长冬。 岑长冬紧张的手心都冒了冷汗,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修道者寿命最短也有两三百年,更何况是您这样修为的强者,日后飞升仙界,日月同寿亦非妄想。可人类寿命最多不过百年,您眼下与他交好,百年之后,难道就不会心痛难舍吗?” 谢乔乔愣住。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谢乔乔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修道者;她突然就开窍,一开窍就入道,一入道就得道了。 这个过程太轻易,轻易到对于谢乔乔这样习惯了苦难的人来说,她根本没有生出自己是修道者的自觉。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力量比其他人更强一些,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和普通人之间出现了巨大的沟壑。 最简单也最直观的区别,便是她与普通人的寿命之差。 取回剑心之后,她依旧是最强的剑修,强大的力量会延长她的生命;但张雪霁仍旧是凡人。 人类的一生对于长生种而言,又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有什么区别呢? 谢乔乔一贯是面无表情的。所以即使她突然愣住,岑长冬也没有发觉,只是以为谢乔乔在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他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低下头道:“抱歉,是我逾越了,不该和您谈这件事……我只是——” “看着您和张公子关系好,不禁想到了我和阿云。” 提到妻子,岑长冬冷酷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就好像一颗干枯的老树突然冒出一点鲜嫩的绿芽。 “我与阿云初相识时,她也是这样十四五岁如花朵般娇艳明亮的年纪……于我而言,这三十几年的时光不过弹指一瞬,我以前修炼时甚至一睡几百年才醒来也是常事。三十几年对我来说真的太短太短了,短到我稍微眯一眯眼,它便消失无踪。” “可对我而言短短的三十几年,却是阿云所有的花期。我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法改变她日渐衰老,我眼睁睁看着她年华逝去,看她因为容貌不复而不愿意再见我……为了安慰她,我也努力幻化成年龄与她相匹配的男子。可我们心底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假象罢了。” “我要跟着她一起去死,她也不肯。我想要她跟我一起活,可她又做不到。昔日恩爱之时万般温柔小意,到了现在却都变成刮骨刀,想一想都觉得心口疼——抱歉,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22:33:492022-06-2222:2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尼酱47瓶;暖暖暖暖玉37瓶;我一点都不想工作了、cardal20瓶;北、zhizhi、奈何妖塌下来了10瓶;妁华8瓶;英姿飒爽的银角大王、点5瓶;薄荷绿汁、你爹我死也不充钱3瓶;西瞰、咸鱼不翻身22223333、赤鸫、火锅在逃毛肚、啦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月亮代表我的心 谢乔乔摇头:“无妨。” 岑长冬从谢乔乔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倒也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谢姑娘比我想象中的好相处。” 谢乔乔没有回答,神色冷淡。于是岑长冬也识趣的不再说话,将自己的刀收起来,下去了。沙坡上顿时只剩下谢乔乔一个人,她抱着剑,如同很多个夜晚那样,沉默无言的注视着月亮。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某个问题,因为岑长冬的提醒,而无可避免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张雪霁是个凡人。他没有修道的天赋,所以他的寿命也如同千千万的凡人一样,他会老去,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自然死亡;张雪霁的时间对于一个修道者而言,太短太短。 谢乔乔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也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和张雪霁是不会分开的。张雪霁不是也说过吗——他说他喜欢自己,所以不会离开自己,除非自己开口赶他走。 她惯来清醒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嘴唇不自觉的抿紧。直到‘沙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谢乔乔回头,看见张雪霁从沙坡底下爬上来,理了理衣袖,在她身边坐下。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小小的红色果子,递给谢乔乔。 谢乔乔疑惑:“袖里乾坤不是在大漠里会失灵吗?” 张雪霁笑出声:“对啊,袖里乾坤在沙漠里确实不好用,所以这是我提前放在袖子里的东西。” 他把自己宽大的衣袖折起来翻开给谢乔乔看——衣袖里面缝了两层,一层缀着密密麻麻的灵石碎片和空间阵法,那就是张雪霁平时用的袖里乾坤。另外一个则是普通的夹层,里面扔了些零零碎碎的杂物,体积不大,都是些比较轻巧的东西。 谢乔乔不语,接过果子咬了一口:不是很甜,稍微有点酸。 她又咬了第二口,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微微曲起,下巴压在膝盖上,肩膀放松的略向下塌。旁边张雪霁两手撑在沙地上,仰起头看着月亮。 今天晚上的月亮是浅浅的一轮弯钩,深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之中。 张雪霁:“今天晚上有月亮。” 谢乔乔:“嗯。” 她回答了张雪霁的话,却没有抬头看月亮,而是微微侧着脸,看向张雪霁。张雪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嘴角微微上翘,眼尾向下弯着,浅色的瞳孔注视着天上的月亮。 他已经留长的头发绑成了高马尾,黑色的长发从他后脑勺一直垂到沙地上。谢乔乔想起很久之前——大约也没有很久——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她在渝州城魔窟幻境里看见的张雪霁。 和面前的张雪霁很不一样,那个留着短发,穿蓝白间色校服,在夏日太阳光底下,走路晃晃悠悠,但却肩背挺直的少年。他不该是现在这个模样,他应该……应该更明亮,更开朗一些。 沉郁的色调与张雪霁很不相配,就如同这个世界与张雪霁格格不入。他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明明活得很快乐,而不应该以凡人的身份活在修真世界中,随时随地的担惊受怕。 谢乔乔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想了很多事情,很多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谢乔乔以前只是觉得张雪霁很好,所以想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但被岑长冬提醒之后,她突然发觉自己对待张雪霁,原来是很残忍的。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张雪霁的未来,也没有想过张雪霁喜不喜欢这个世界。 “怎么了?”张雪霁忽然扭过头来,浅色眼瞳里倒映出谢乔乔的脸,他有些疑惑的问,“突然一直看着我……” 谢乔乔:“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张雪霁眨了眨眼,还没有开口,谢乔乔便抢先说道:“实话。” 张雪霁笑了一下:“好吧——嗯,怎么说呢?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谢乔乔意外:“……我以为你会很讨厌这个世界。” “那倒没有。”张雪霁摇头,答,“虽然不太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我在这个世界上也认识不少朋友,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 如果没有那些人的帮助,张雪霁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不可能活得如此自由自在。 他又看了眼月亮,忽然兴致勃勃的提议:“你想听二胡吗?” 谢乔乔:“……你做好了?” 张雪霁:“做好了啊!我原先就想着表演给你看的,你等等啊,我把二胡放书箱里了,我下去拿。” 他一翻身爬起来,兴冲冲的跑下沙坡,在自己书箱里一顿翻,很快就翻出一把深棕色的二胡,又飞快的跑回沙坡上。坐在沙坡底下休息的几个人都被张雪霁这一连串动作搞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张雪霁重新在谢乔乔对面,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一手拿二胡,一手拿琴弓:“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谢乔乔对二胡和音乐都是一窍不通,所以便说:“你随意。” 张雪霁一边调位置,一边嘀嘀咕咕:“看似随意,实际上这才是最麻烦的回答吧?” 话虽然是抱怨的话,但是张雪霁脸上却一点抱怨的表情都没有,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沙坡底下趴着的四个人面面相觑——午黎依旧是满脸不屑,但此刻他的不屑之中又掺杂了一丝丝的疑虑:“真搞不懂你们人类,就这么喜欢口不对心吗?” 大鹅满脸冷漠:“别跟我说,我不是人。” 琵琶细声细气:“我,我也不是人啊!” 岑长冬扯了扯嘴角:“我是妖。” 午黎:“……” 这么一看,趴在沙坡底下听热闹的四个还真没有一个是人。他们同行唯二的两个人类,现在都在沙坡上坐着呢。 琵琶仰起脑袋看着他们的衣角,小声:“张大哥会弹什么啊?” 大鹅不屑冷笑:“当然是弹哄乔乔大人高兴的曲子。” 午黎便露出更加不屑的表情:“呵,靡靡之音罢了。” 他们正说着话,沙坡上的张雪霁已经拉动琴弓,二胡前奏响了起来。很多人对二胡的印象都只剩下二泉映月了,但实际上二胡可以拉的曲子很多,不论是伴奏合奏还是单人,二胡都可以胜任。 张雪霁妈妈年轻时候是文工团里的二胡手,他后来也跟着学了点入门,谈不上多精通,但弹曲子基本上没有问题。 他起调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想好要谈什么,就随手先起了个调子。起来之后他觉得这个调子怪耳熟的,随着习惯拉了一小段,忽然停下:“咦?是这首啊。” 谢乔乔:“哪首?” 张雪霁只停了一小会儿,又继续往下拉二胡,声音温温和和的浸泡在乐声里:“月亮代表我的心。以前我妈特别喜欢这首,还偷偷去买二手专辑回来听,后来才发现自己买回来的是盗版……”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笑容更灿烂了。谢乔乔单手撑着脸,偏过头看他,他恰好也看过来——不,准确来说,张雪霁的目光少有从谢乔乔身上移开的时候,倒是很少有这样子,恰好他专注看着谢乔乔,而谢乔乔也专注看向他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被谢乔乔这样盯着,一开始张雪霁还无所谓,被盯久了,他却莫名感到脸热,有些不自觉的抿了抿唇,眼眸仍旧弯弯的。 他有点慌,拉错了好几个调子,幸好谢乔乔没听过这首歌,所以听不出来。歌曲旋律柔和绵软,在苍茫广袤的大漠散开,张雪霁身子微微往□□,虽然慌张,但眼神却没有从谢乔乔脸上移开。 忽然,谢乔乔开口:“张雪霁。” “嗯?” “……你专心拉二胡,不要分神。” “……嗯。” 他略微垂下眼睫,目光从谢乔乔脸上错开,落到二胡上面。在刚刚谢乔乔和他搭话的时候,张雪霁又拉错了好几个调子。 谢乔乔没有听过这首歌,趴在沙坡底下的几个人同样也没有听过。其中文化最高的午黎,虽然不大高兴,但也撇着嘴承认:“这个人类于音律方面确实有两下子。” 相比之下,岑长冬的评价就要客观许多:“水平尚可,但那乐器却新奇,调子也温柔可爱。” 唯一听不懂的大鹅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缓和的调子悠扬甜蜜,谢乔乔单手轻轻打着拍子,眼睫微垂。虽然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仍旧十分迫人,但哼出来的调子却很柔和,少女嗓音温婉轻快。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 张雪霁握着琴弓的手一抖,拉出道极其不和谐的刺耳声音。谢乔乔嘴里哼着的曲调也停下,抬眼疑惑的看着他。 张雪霁满脸惊恐:“你怎么会——你会唱这首歌啊?!” 谢乔乔点头,平静回答:“老师以前弹过,不过他是弹琴,你是拉二胡,调子倒是大差不差。有问题嘛?” “……没,没有问题。” 想到自己刚才拉错了好几段,张雪霁脸都涨红了,手里握着的琴弓也放下来,既感到羞耻,又莫名有些郁闷。 谢乔乔:“不继续拉了吗?” 张雪霁把脸转开,闷声:“算了吧,我刚刚好几个调子都拉错了。” 他现在就是后悔,十万分的后悔。早知道谢乔乔会这首歌,他肯定就不会选这首了! 趴在沙坡底下的四个人不约而同皱起眉。 午黎:“他干嘛不拉了?” 岑长冬:“……挺可惜的,我还想听完。” 就连琵琶,也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大鹅其实啥也没有听出来,但它觉得自己此时不做点表情输出似乎不太好,于是也跟着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谢乔乔见张雪霁没有要继续拉二胡的意思,便绕到张雪霁对面坐下,用手指拍了拍二胡上面的琴弦——两根弦都绷得很紧,摸上去时能感觉到它们的锋利。 看着谢乔乔的动作,张雪霁不由的郁闷:“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其实也会弹这个吧?” 谢乔乔收回手,摇头:“不会,只是没有见过,所以想碰一下试试。” “刚刚岑长冬跟我谈起他娘子的事情,我才骤然想起凡人和修道者有着寿命长短的差距。修道者只要过了金丹,便可容貌永驻,但凡人却会日渐衰老。” 张雪霁一愣。他偏过头看着谢乔乔,很意外的,谢乔乔居然也刚好在看他,她那双浓黑色的眼瞳里面,清晰的出现了张雪霁的倒影。 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人。 毕竟这具身体才十五岁,又怎么可能不年轻呢? 张雪霁把琴弓放下来,也学着谢乔乔的姿势,两臂圈着曲起的双腿,下巴靠在膝盖上,眼眸眨也不眨的望着谢乔乔。 沙漠里挟杂着沙子的夜风吹得她脸颊边的碎发不断飞舞,她额前的刘海全部被一枚白色的蝴蝶发卡别了上去,露出狭长的柳叶眉,冷俊的丹凤眼,眼尾略往上挑,像承着月光的剑刃,像冰冷的铁器。 那枚发卡上面串着三枚大小不一但外形颇肖蝴蝶的白色贝壳……准确来说,那也不是贝壳。那是深海之中斯特勒氏隐石鳖死亡后,被海浪冲刷到海岸上的壳板。 现在这几块小小的骨头,从深海到沙漠,在月光之下,边缘泛着彩虹一般的光泽。 张雪霁放下二胡,长叹了一口气,又微微弯着眼眸笑:“乔乔,修道者也会老的,他们只是让容貌留在了年轻的时候,但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有些人即使永远维持着十八岁的脸,但时间已经在他们的性格,习惯,甚至身体记忆里面,都留下了痕迹。” “就算还是十八岁的脸,但人永远不会是十八岁的人。” 谢乔乔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低声:“可是修道者能活很久,凡人却只能活百年,有的凡人连百年都活不到。” 张雪霁:“……你是担心我在百年之后死去,只留下你一个人吗?” 谢乔乔垂眼,拒绝回答张雪霁这个问题。她拒绝的方式也很直接,就是立刻把脑袋扭过去,不看着张雪霁,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侧脸对着张雪霁。 她平时总是表现出和年龄完全不符的早熟与沉稳,即使是混在比自己更年长的人群中,也会轻易成为他人依赖的对象。像这样孩子气的行为,少之又少。 虽然知道这是谢乔乔不高兴的表现,但张雪霁仍旧莫名的感到高兴,甚至还有些手痒。他头一次有点烦这个世界上只有留影珠而没有照相机,又或者说他的胆子如果能更大一点,现在就有可能上手捏一下谢乔乔的脸。 他想捏谢乔乔的脸很久了,就是没有胆子执行。虽然在午黎等人的眼中,张雪霁光是能坦然自若的站在谢乔乔身边和她谈话,就已经是勇气可嘉了。 可谁能想到,他脑子里还能想更大胆的事情。 谢乔乔把头扭过去之后,半天没有听见张雪霁的声音。她蹙着眉,过了好一会儿,又慢吞吞的把脸转回来,眼眸直视着张雪霁。 张雪霁个子高,骨架也大,就算是学她姿势蜷起来坐着,坐在她对面,也明显比她体积大了一倍。少年微微塌下的宽瘦肩膀上落着月光,那双眼尾下垂,总是亲切无辜的眼,也眨也不眨的注视着谢乔乔。 谢乔乔蹙眉:“你不说了吗?” 张雪霁无奈:“我看你好像生气了。” 谢乔乔蹙起的眉温吞放平,语气平淡:“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 “嗯。” “没有生气?” “……没有。” 她板着脸,回答稍微慢了几秒,眉头不自觉的,又微微皱起来了。张雪霁忽然整个人往前倾,抬手,手指轻轻一拂谢乔乔的眉心。 眉心对于人类——哪怕是对于修道者来说——也是相对十分脆弱的地方。那块单薄的皮肉紧贴着骨头,后面就是精密的大脑。当不属于自己的手指忽然落到眉心时,谢乔乔身体本能的绷紧了,肩背拉直,手背上青筋跳了下。 但她没有动手,只是手指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随即又垂眼,任凭张雪霁手指落到自己眉心。 张雪霁动作很轻,像是拨弄一片蝴蝶翅膀那样轻。他能感觉到自己手指触碰到谢乔乔额头上温润的皮肤时,从谢乔乔身上瞬间迸发出来的威胁感。如同一只被碰了额头的老虎,本能的发出威胁的讯号。 但张雪霁并不觉得害怕。他只是想——要是能更早遇到乔乔就好了。要多早遇到她才不会觉得遗憾呢? 这个问题张雪霁也想不明白。他只是想早点,更早一点,与她认识,与她一起走那些路。 他抚平谢乔乔皱起的眉心,随即垂下手臂,手背碰了碰谢乔乔的手背。沙漠里入夜之后温度就骤然降下来许多,张雪霁的手背也变得冰凉,但是两人手背相贴时,又会感受到一丝温暖。 谢乔乔垂着眼,不语,在张雪霁手要收回去时,她却忽然手腕一转,抓住了张雪霁的手指。 谢乔乔自己经常握剑,也做各种杂务,手掌虽然小,却绝对和细嫩二字不沾边。但她抓住张雪霁手指时,仍然感受到些许男女骨架上的差异。 她慢吞吞抬起眼皮,浓黑色的眼眸再度直视向张雪霁。 张雪霁也牵住了她的手。这次不再是单纯的,谁抓住了谁的手——很自然,又没有丝毫突兀的,他们十指相扣,掌心紧紧相贴。 手掌心上还有一些沙子,那些沙子也被压在他们相握的手中。张雪霁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谢乔乔的手背,动作里透着明显的珍惜与喜爱,他的眼眸清澈的倒映着月亮,月光好似一片一片翘起边角的银色亮片,落在他眼瞳里。 张雪霁:“说实话,我没有想那么多……关于寿命长短的问题。至少就现在而言,我们还没有到需要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现在不是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吗?你还没有取回自己的剑心,也还没有为自己故乡的人报仇,我也还没有找到回家的办法。” “乔乔,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现在没有余裕去想未来。” 他坦然的承认了自己只是一个能力有限的普通人,既不自卑,也不强大。但不知为何,谢乔乔被他这样注视着,原本因为岑长冬的话而焦躁不安的心,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握着张雪霁的手,沉默许久,忽然低声道:“我想跟你在一起久点。” 张雪霁弯弯眼眸,笑容灿烂:“那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很久。” “letthisbehylove.” 谢乔乔听不懂英语,疑惑的看着张雪霁:“什么意思。” 张雪霁故意:“让你多喝热水的意思。” 谢乔乔:“……有没有人和你说过?” “说过什么?” “你很记仇。” 张雪霁笑得有点坐不稳,没有牵着谢乔乔的另外一只手撑在沙地上,乐呵呵的回答:“挺多人夸过我记性好的。” 谢乔乔不再看他,目光往更远处看去。张雪霁打了个哈欠,往谢乔乔身边靠,肩膀挨着谢乔乔的肩膀,声音透着倦意:“我好困,靠着你眯一会可以吗?” 谢乔乔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睡吧。”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自己肩膀上压下些许重量,张雪霁的头发蹭着她的脖颈,茂盛而柔软。 沙坡底下,四个人面面相觑。文化程度最高的午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张雪霁刚刚说的那句是啥?” 另外三人都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表示自己也听不懂。午黎撇了撇嘴,倒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毕竟连聪明如他都没能听懂,这群人就更不可能听懂了。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语:“张雪霁这家伙,确实有点本事。他没办法修道还怪可惜的,道载学宫那群老头舍得放过这么个好苗子?” 无人回答午黎的问题,只剩下他一个人疑惑的思考着。 天上的月亮随着时间而缓慢移动,投落到沙漠之中的月光,也在缓慢偏移。风过,沙子打着旋的滚过去,唯一静止不动的只有谢乔乔。 风沙从她身边吹过去时都会被她周身的灵力屏障隔开,外面急风滚沙,而在谢乔乔周身三尺之内,却平静得之内听见风声。靠在谢乔乔肩膀上的张雪霁逐渐睡熟,整个人没办法坐稳,脑袋慢慢歪过去,顺着谢乔乔的肩膀往下滑。 在他快要摔下去之前,谢乔乔伸手在他脑袋底下垫了垫。她动作很轻——以谢乔乔的实力,当她不想惊醒什么人的时候,便绝对不会惊醒谁——所以张雪霁一点没醒,还安心的睡着,呼吸均匀的起伏。 谢乔乔缓慢的放低手,让张雪霁靠在自己腿上继续睡。旁边的青灵剑抖了抖剑身,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看见谢乔乔侧过脸,用一根手指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灵剑瞬间安静了。 谢乔乔放下手,眼睫低垂,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默。她垂眼便看见张雪霁的半张睡颜,他倒是睡得很安心,梦里也翘着嘴角,不知道是否是做了个好梦。 张雪霁的脸没什么攻击性,是很传统的中式审美长相,周正温和,即使颧骨下颚都明显带着男性的锋锐线条,却也丝毫不会显得棱角分明。换句更直接的话,大概就是没有攻击性——和张雪霁这个人一贯的好脾气倒是很相符。 谢乔乔盯着他的脸,想了想,觉得自己倒是并不怎么怕张雪霁老了的样子。她对容貌并不上心,甚至于连人脸都很少特意去记。 她只是怕张雪霁会很早就死掉。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罢了。 作者有话说: 乔乔唱的歌词出自【月亮代表我的心我最喜欢邓丽君版本,真的特别好听,我妈跟我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大陆根本就买不到邓丽君的正版唱片,好像是因为那时候两岸关系比较紧张,加上邓丽君的一些立场问题,所以大陆禁止她的歌,那时候大陆卖邓丽君的唱片都是偷偷摸摸卖【我妈形容得特别搞笑,所以我对这个记忆还蛮深的哈哈哈】 【letthisbehylove.】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情诗的最后一句,翻译过来就是【‘我相信你的爱’,以此作为我的最后一句话为了对应前面乔乔给小张唱的那几句歌词。 乔乔说小张记仇是因为在夏泽国小张问乔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乔乔说是多喝热水的意思,所以这边小张也回答她是多喝热水的意思。 ·感谢在2022-06-2222:23:102022-06-2321:3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叮铃哐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狱76瓶;好耶20瓶;9+119瓶;tarantollegra18瓶;阿谢、墩墩10瓶;zanzan、大大今天更新了嘛?5瓶;小安安恒2瓶;听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好值啊 自那日张雪霁和谢乔乔说了寿命问题后,二人虽然没有再像沙坡上那次单独相处,但同行几人都能发觉二人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 其中大鹅感受最为明显。它尚在渝州城时就认识了谢乔乔和张雪霁,他们那时候虽然也总是形影不离,但两人相处的气氛更像是性格相合的朋友,即使偶尔会显露出几分男女之情,也大多是张雪霁单方面对谢乔乔的情绪。 但自从他们进入大漠后,大鹅能明显感觉到,谢乔乔似乎在回应张雪霁。以它的知识储备量,没有办法用人类的词汇准确的形容出眼下谢乔乔对待张雪霁的态度,但它能感觉到谢乔乔性格上微妙的变化。 她身上那种浓厚的,与众人极其不融合的隔阂感,似乎变淡了许多。 进沙漠的路线是由张雪霁和午黎一起商量过的,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什么沙尘暴。直到第七日,他们抵达了凤凰圩。 谢乔乔他们走的路是只求安全不求速度,所以等他们到凤凰圩时,凤凰圩附近已经扎营了许多修道者。他们都在凤凰圩附近的沙坡处选好地方后再扯起帐篷,都是以宗门为单位,一时望去,密密麻麻的帐篷颇为壮观。 午黎对这么多人在自己家门口打地铺的行为颇为自满,两手叉腰站在某处沙坡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那堆帐篷:“每年到了元月秘境开启的时候,凤凰圩总是这么热闹。就是你们人类太多太吵,实在是烦人。” 他孔雀开屏式的凡尔赛无人理会,也没有听见其他人附和的声音,顿时感到些许寂寞,一回头却看见那群人居然已经跑没影了! 午黎生气:“这些家伙就不能听人把话讲完吗?!” 谢乔乔没有管那些人类扎营的地方,而是直接往凤凰圩里面走去——凤凰圩整体面积不大,构造有点类似于人类的大型集市,除去用来搭建房屋和支撑棚顶的支柱材料过于奢华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从宫殿布局中能看出,凤凰族似乎并不是很在乎宫殿外貌布置是否华丽,只是把各种贵重物品随意的叠加到建筑上,完全没有认真的规划过。在遮蔽了整个凤凰圩上空的棚顶,铺垫着许多赤红色华丽的羽毛,那是凤凰的羽毛,即使离开凤凰身上后,也依旧带着异样的高温,将整个凤凰圩烘得宛如一个巨大的火炉。 大鹅只是在入口处晃了一圈,就觉得自己快要被烤熟了。琵琶更不用说,此时已经趴在大鹅肩膀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雪霁从书箱里拿出水壶递给大鹅:“这里面太热了,你留下来也是受罪,不如带着琵琶去外面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等会我们转完就出来找你们会和。” 大鹅接过水壶,拧开塞子,先递给了琵琶。在琵琶抱着水壶咕噜咕噜喝水时,大鹅便警惕的望着张雪霁:“你之前还答应我说不会单独和乔乔大人一起去找窃贼的!你现在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 张雪霁:“……” 正当他被大鹅的反驳噎住,找不出话来时,旁边一直安静站着的谢乔乔忽然开口:“你和琵琶修为不足,继续呆在凤凰圩里没有益处,去外面等吧。” 大鹅一愣,但因为是谢乔乔的命令,它纠结了几秒,还是答应下来,不情不愿的带着琵琶出去了。张雪霁看着大鹅的背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还是你说话管用,这家伙根本就不听我的。” 谢乔乔:“妖族本就信奉强者为尊。” 张雪霁笑了笑,没有继续和谢乔乔纠结这个话题,顺势压低声音问:“有感觉到剑心的位置吗?” 谢乔乔抿着唇,小幅度的摇头。 张雪霁诧异:“没有感觉到?” 谢乔乔:“我能感觉到剑心就在凤凰圩之内,但却无法感应到它确切的位置……这很奇怪。” 张雪霁立刻明白了谢乔乔的意思。凤凰圩就那么大一点,如果凤凰神女身在凤凰圩,身上还插着谢乔乔的剑心,那么谢乔乔应该马上能感应到她的位置才对,毕竟都已经这么近了。 但是谢乔乔却只能感应到剑心在凤凰圩之中,无法判断出剑心的确切位置,这就有点古怪了。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猜测道:“会不会和凤凰本身的术法有关?凤凰一族极其擅长空间术法,之前我也对午黎旁敲侧击过,他们族内每只凤凰一出生就可以掌握基础的空间法则……” 谢乔乔继续摇头:“没有被空间术法藏起来。我——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我的剑心就在凤凰圩中,但它又好像在凤凰圩之外的另外一个凤凰圩里。” 说完,谢乔乔自己就先皱起了眉。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些词不达意,并为此感到苦恼起来。但幸好站在她对面的是张雪霁,他几乎没有废什么功夫,就轻易理解了谢乔乔的意思。 “我明白了——如果按照你这种说法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比较靠谱的猜测。”张雪霁微微眯起眼睛,道,“如果凤凰神女藏身于元月秘境,这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无法感应到剑心的准确位置了。” “元月秘境内部空间很大,虽然和凤凰圩是位于同一个地方,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同一片空间。” 谢乔乔想了想,点头:“倒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谢前辈!” 娇滴滴清脆的女声骤然响起,在四面人群中要多响亮有多响亮。谢乔乔还没有什么反应,张雪霁已经条件反射性的皱眉,露出了头痛的表情。 纪棂月连蹦带跳兴高采烈的冲到谢乔乔面前,眼睛都比平时更亮了一些:“谢前辈,你们终于到了啊?我还以为你们先出发的话会比我们先到呢,没想到你们几天才到……咦?那只凤凰呢?他没有跟着你们吗?” 她弯腰往谢乔乔身后看了看,却只看见张雪霁一个人,不由的有些好奇。而谢乔乔却只有一个想法:她好吵,话好多…… 张雪霁干咳一声,代为回答:“其他人当然是自己去玩了。” 纪棂月:“那你怎么还跟在谢前辈身边?!” 张雪霁挑眉,他忽然握住谢乔乔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将手举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我要跟你的谢前辈约会啊。” 纪棂月眼睛瞪得向铜铃,长大的嘴巴都忘记了合上。虽然她不太明白约会是什么意思,但是光看张雪霁和谢乔乔此时的动作,也能猜到二人现在的关系。 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从张雪霁的脸移到谢乔乔身上。谢乔乔没有拒绝张雪霁的动作,甚至在张雪霁握着她的手举高时,还十分自然的回握了张雪霁的手,那张脸依旧冷淡而沉郁,弯弯的柳叶眉下,眼眸平静得毫无波澜。 纪棂月精神恍惚:“谢前辈,这,这是假的吧?” 谢乔乔颔首,平静:“真的。” 纪棂月:“……” 她单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往后退了两步,再抬头时,感觉头顶那些散发着高度热量的凤凰羽毛都好像全部在旋转。 张雪霁看着她的表情,没能忍住笑出声。谢乔乔偏过头看他:“你笑什么?” 张雪霁乐呵:“我就是觉得有点搞笑——纪棂月,你表情怎么那么像偶像塌房的毒唯粉啊?” 纪棂月听不懂张雪霁在说什么。不过她一点也不好奇,毕竟皓月都人尽皆知,道载学宫的张雪霁虽然聪明,脑子却天生带三分疯病,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很能理解张雪霁发疯。毕竟他可是和一位剑仙确认了道侣关系啊!要换成纪棂月,她觉得自己也会发疯。 张雪霁往人群中粗略看了一眼:“药王谷,敬神山,上元仙门,清崖道门……这人还来得真齐啊。” 纪棂月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看。她的脸迅速拉下来,不高兴的表情都快要写满整张脸了。 “哼,难得的机会,当然人来得齐。”她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什么,脸上表情迅速多云转晴,兴冲冲的看向谢乔乔,“谢前辈!你们晚上有找到休息的营地吗?如果还没有找到的话,可以来我们这边过夜!我们这边有好多空帐篷呢,元月秘境要到明天中午才会开启,凤凰圩内又没有客栈,凤凰也不允许人类在凤凰圩内部过夜,麻烦得很。” 谢乔乔蹙眉:“自从进入这里之后,好像没有看见凤凰。” 纪棂月:“那些凤凰都神出鬼没得很,只有到了元月秘境开启,或者有人违背它们规定的时候才会冒头,平时都看不见它们。” 谢乔乔垂眼思索,一时间没有说话。纪棂月眼巴巴的看着她,复又追问:“谢前辈,你晚上要来吗?你要来的话,我等会就去给你清理出一个帐篷来!” 谢乔乔正要开口——张雪霁却抢先道:“当然会去,你记得帮我也留一顶帐篷啊。” 纪棂月幸灾乐祸:“男的还想要单独帐篷?乖乖去和我师兄他们挤着吧!” 如愿以偿看见张雪霁露出苦瓜脸,纪棂月笑得牙齿都还没有收起来,便听见谢乔乔用平静的语气提出了离谱的建议:“你可以来和我睡。” 纪棂月脸上的笑容飞速消失。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嘴角逐渐上扬,脸上笑容连袖子都挡不住了。 他干咳一声,义正严词:“我不是那种人。” 谢乔乔:“哦。” 张雪霁:“……你不多问我两句吗?” 谢乔乔疑惑:“刚刚那句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 “……” 有人喊纪棂月的名字,纪棂月只好先和谢乔乔他们告别。临走前纪棂月再三叮嘱谢乔乔,让他们晚上一定要来上元仙门的帐篷那边,还特意给他们指明了位置。 等纪棂月走远,张雪霁牵着谢乔乔的手晃了下,若有所思:“纪棂月那么积极,肯定有问题。” 谢乔乔一愣:“她不是一直都那样吗?” 张雪霁:“但也没有今天那么积极吧?她这么希望你去上元仙门那边……让我想想……” 他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定格在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过了一会儿,张雪霁在人群中看到了意料之内的人。 他翘起嘴角,又露出那种了然一切的微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谢乔乔:“……什么?” 张雪霁拉着谢乔乔,往另外一边走去:“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先去探一下这凤凰圩的底细,看能不能碰运气遇到其他的凤凰。午黎那家伙和族里长老闹别扭,离家出走了好几百年,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没什么可用的线索。” 他说不是什么大事,谢乔乔很信,立刻就把纪棂月的事情抛之脑后。他们下午在凤凰圩内逛了整个下午,但并没有遇到什么凤凰,只遇到了一堆修道者来来往往。其中不乏一些中洲的修道者,来和张雪霁打招呼,时常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谢乔乔。 谢乔乔一概不搭理。 很快就到了晚上。 沙漠入夜后本该降温才对,但凤凰圩内外温度仍旧高得吓人,丝毫没有要下降的意思。 张雪霁拉着谢乔乔去上元仙门的扎营地——那一片区已经被插上了上元仙门的旗子,处处燃着照明法术,这样既不会增加热量,还能照明道路。虽然这些东西对谢乔乔来说有点多余,但对其他人而言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纪棂月老远就看见了张雪霁和谢乔乔,她原本是在沙地上盘腿坐着的,此刻却热情的蹦了起来,对着谢乔乔连连挥手:“谢前辈!谢前辈!这里这里——” 她声音很大,整个人蹦蹦跳跳的也十分醒目,谢乔乔完全不费力气的便看见了她。谢乔乔脚步一顿,随即没有丝毫犹豫的走到了纪棂月身边。 纪棂月身边除了她自己之外,还有好几个上元仙门的弟子,戚忱也在。张雪霁一只胳膊搭着谢乔乔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活泼的对戚忱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啊。” 戚忱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脸,但也微微颔首回应了张雪霁:“晚上好。” 另外几个上元仙门的弟子挪了挪,给谢乔乔和张雪霁让出两个位置。谢乔乔看着他们让出来的两个位置,感到十分疑惑:这群人扎营不是为了睡觉的吗?为什么要给我让位置? 不等她想明白,张雪霁已经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了。谢乔乔不明所以,仰起头疑惑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难得没有对她解释,只是冲她眨了眨眼——那表情颇有些看好戏的成分在。 旁边纪棂月已经清了清嗓子开始表演:“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和大家提过的谢乔乔前辈。你们别看谢前辈年纪轻,但她的剑道可厉害了,比我小师叔还厉害!” 旁边坐着的戚·小师叔·忱脸皮微不可闻的抽动了一下,目光冷淡的瞥向纪棂月。纪棂月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笼罩在小师叔的死亡注视下,仍旧滔滔不绝:“而且谢前辈也没有用修为改变自己的容颜哦!她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岁,剑出如龙,为人良善开朗……” 谢乔乔疑惑,小声询问张雪霁:“她在说我吗?” 张雪霁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在说瞎话,不过也确实是实话。” 谢乔乔:“……” 你们两个人都在说瞎话吧? 不过谢乔乔搞不明白纪棂月为什么要这么说。张雪霁好似提前预知了谢乔乔的疑惑,悄悄在她手心画了个箭头——谢乔乔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看去,看见纪棂月左下方坐着几个陌生的人。 他们穿的并不是上元仙门的衣服,而是身柔和温婉的墨绿色。这几个人里面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位容貌温柔不俗的美丽少女;墨绿色的长袍笼罩在她娇小玲珑的身段上,一头黑色长发只用素色簪子挽在脑后,听人说话时眼眸里永远有碎光闪动,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谢乔乔目光毫不掩饰,对方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随即对方看过来,发现是谢乔乔在看自己时,她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诧异,但很快诧异又化作一个甜蜜的微笑。 谢乔乔对那份甜度超标的微笑毫无反应,只是偏过头疑惑的看向张雪霁。张雪霁小声解释:“药王谷的宁骊。你知道花铃月是中洲公认的第一美人吧?但关于第二,则一直争论不休,目前最被大家认可的就是她了。” 谢乔乔只觉得莫名其妙:“这种东西有什么可争的?” 张雪霁摊开手:“就和大家争甜饼和肉饼哪个更好吃一样……” 谢乔乔毫不犹豫:“当然是肉饼更好吃!” 张雪霁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又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谢乔乔:“……我记得你明明是个甜党吧?” 谢乔乔:“只是觉得那些甜的糕点很好吃而已。但如果甜饼和肉饼摆在一起,肯定是肉饼更好吃。” “……” 她说得有理有据,逻辑自洽,甚至从她那张理直气壮的表情上,张雪霁确定谢乔乔的这句话已经通过了她自己的某套逻辑。 他姑且是个比较有理解力和眼力见的男人,明智的点头附和了谢乔乔的话。 纪棂月还在说话,对面那位宁骊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打喷嚏也打得很可爱,两手捂住半张脸,眉心微皱,眼尾下垂,打完喷嚏后耸着肩膀,抖了抖。 旁边的药王谷师兄当即担心的问:“是寒症又复发了?” “寒症?什么寒症?” “宁姑娘生病了吗?要不要紧啊?” “宁姑娘你还好吧?” …… 一时间四周的人都围上去关心宁骊了,话没有说完的纪棂月被无视,气鼓鼓的踩了好几下沙地。她太过于关注宁骊,忘记了自己旁边就是戚忱和张雪霁,气得跺脚时踹起来的沙子落了旁边两人一身。 张雪霁默然无语,戚忱抬头,语气平静:“纪棂月,你在干什么?” 纪棂月:“……” 她讪讪的道歉,重新又坐下,嘴巴里小声嘀咕着:“早知道就把花铃月也叫过来了,我就不信花铃月还治不住她——” 旁边看完现场表演的张雪霁心情大好,也不在意自己被踹了一身的沙子,随意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宁骊见众人都围到自己面前,才放下两手,皱着通红的鼻尖,低声:“只是一些老毛病罢了,劳动大家为我担心……沙漠到了夜间就会降温,我这毛病就总是反反复复的,所以才会这样。” 对面的上元仙门弟子被宁骊那双含波带秋水的眸子一望,脑子里倏忽一阵冲动,当即脱下自己的挡风外衣:“宁姑娘!你若是不嫌弃,便先披着我的衣服吧?” “宁姑娘,我的衣服也可以借你!” “宁姑娘,不如披我的吧?我的也可以!” …… 纪棂月眼睛再度瞪得像铜铃。她不理解,她扭过头质问张雪霁:“这群家伙平时都不是这样的啊!对着花铃月也不见他们这么献殷勤啊!” 张雪霁乐了,笑眯眯道:“那怎么能一样?不过是施加了一点避尘法术的挡风外衣,你觉得有人会把这种东西拿来讨好花铃月?” 纪棂月想了想花铃月那张脸,当即沮丧起来:“对哦,也是,这玩意儿配不上花铃月那张脸。” 张雪霁眼眸一弯,凑过去:“你是不是觉得那位宁姑娘装模作样的很讨人厌,想杀杀她的气势?” 纪棂月:“……你有办法?” 张雪霁向她伸出一只手:“二十万颗灵石,我知道你出得起。” 纪棂月不满:“那可是我半个月的零花钱!” 张雪霁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反正讨厌她的是你又不是我。你给不给?不给的话那咱们这交易就作废……” 纪棂月看了看那边被众星捧月的宁骊,咬咬牙,一巴掌拍到张雪霁手心:“给!等出了东冥大漠,我就付给你!” 张雪霁脸上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纪棂月看着他脸上的灿烂笑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他耍了——她心底越发狐疑,又有点后悔。 这时张雪霁已经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站起身,往宁骊那边走了一步。宁骊一直在注意张雪霁和戚忱那边,瞥见张雪霁也向自己走来,她脸上真情实感的流露出几分惊喜。 毕竟整个中洲谁不知道,敬神山的海棠仙子与他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连他都来对自己嘘寒问暖,不就证明了自己比花铃月更具有魅力吗?! 宁骊想到此处,心底不由得兴奋起来——她眼波流转,望着张雪霁,只见那眉目秀气的少年郎也对她笑。虽然不是多么精致的五官,但张雪霁笑起来却很可爱,有种天晴了夏天到了蝉在树上滋儿哇滋儿哇的明亮感。 宁骊心中顿生几分羞涩。 张雪霁拎着自己的外衣抖了抖,忽然一转身,把自己的外衣披到了谢乔乔身上,含情脉脉的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这夜里风是有点大,乔乔你别着凉了。” 谢乔乔:“……” 张雪霁帮她笼着衣领,压低声音:“纪棂月肯给二十万颗灵石呢。” 谢乔乔疑惑:“就为了让更多人给我披衣服?” 张雪霁点头:“对!” 谢乔乔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她侧过脸,看向戚忱,还有戚忱那边的几个上元仙门弟子,面无表情道:“我冷了,衣服借我两件。” “……” 戚忱默然片刻,实际上他把全部的对话都听见了。但他在沉默了一会儿,仍旧主动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到谢乔乔肩膀上,干咳一声:“夜里确实风大,谢姑娘……嗯……小,小心避风……” 以他的脸皮,实在没办法像张雪霁那样坦然的说出‘小心着凉’这样的话。但是蹲在谢乔乔对面的张雪霁,脸色仍旧迅速沉了下来。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扒拉下戚忱外衣:“我觉得吧,衣服披太多了闷着也不好,我这一件就够了,戚小哥还是把自己的衣服拿回去穿好吧,免得等会自己着凉。” 戚忱抿了抿唇,又把自己的衣服捡起来,继续披回谢乔乔肩膀,梗着脖子道:“我是修道之人,这点风沙对我而言无伤大雅。倒是张公子,身为凡人,可不要勉强自己。” 那几个抢着要给宁骊衣服的弟子也不敢说话了,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少年你来我往——你把我的外套推下去,我就把你的外套也推下去,再把我自己的外套披人家姑娘身上。 纪棂月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喃喃自语:“这个……这个票价,有点实惠过头了——张雪霁,不愧是你啊,这么自损八百的招数也舍得使出来……” 张雪霁:“我自然不会勉强自己,不过我还是觉得乔乔的身体比较重要……戚忱你给我撒手!” 戚忱死死抓着自己外衣的领子,面无表情:“是谢姑娘向我要的衣服,要撒手也是你撒手!” 两人隔着一头雾水的谢乔乔死命瞪着对方,谁也不肯先退一步——直到有人路过他们这边,发出了疑惑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 纪棂月也没有注意问话的是谁,随意摆了摆手回答:“看不出来吗?今晚风这么大,都怕谢前辈着凉,抢着给谢前辈披衣服……咦?这个声音?!” 她惊疑不定的回头,果然看见一张美丽到令人窒息失语的面容。花玲月对着她微微歪头眨眼,纪棂月顿时飘忽忽不知身在何方,有种想要立刻给眼前这位美人赴汤蹈火的冲动。 花铃月越过她,走到谢乔乔身边,唇角含笑,手掌搭着谢乔乔肩膀,轻轻一拨;那是股巧劲,巧得格外出神入化,愣是把争执中的两个少年手都掀开,两件外衣也跟在落下去。 谢乔乔还是那副状况外的表情,抬头看向花铃月,有点疑惑:“花铃月?” 花铃月解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谢乔乔肩头,青葱十指轻巧灵活的为她整理了一下领子,粉面含笑:“我身量与你相近,你披我的外衣应当比较合身。” 谢乔乔习惯性的礼貌了一句:“谢谢。” 花铃月弯弯眼眸,登时周围都显得更加明亮了:“不必言谢,我倒是觉得把自己的旧衣裳给你,怪不好意思的……鹅黄色很衬你。” 周围安静得可怕,唯独纪棂月捂着自己的心脏,后退了好几步,喃喃自语:“好值,好值,这票价我赚了啊。” 作者有话说: 小张:我一开始只是想赚点零花钱给女朋友买衣服,谁能想到这还能把自己女朋友给赔进去啊?现在我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qwq 此时的戚忱还不知道小张和乔乔已经确认关系了,毕竟他没有恋爱神经的【狗头】 花铃月:让我来为这个虚假的修罗场加一把旺旺的火.jpg ·感谢在2022-06-2321:38:412022-06-2423:2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810233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易老50瓶;绾星追月20瓶;cardal、我爱上班、伊比拉拉10瓶;。、反派大boss8瓶;27939380、大大今天更新了嘛?5瓶;235794052瓶;火锅在逃毛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抹匀了吗 张雪霁和戚忱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花铃月手上,但却同时,出于某种默契,没有再把自己的衣服披到谢乔乔肩膀上。正如花铃月所说的那样,鹅黄色外衣确实和谢乔乔更配,而且她们同为女子,花铃月的衣服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更适合谢乔乔。 张雪霁悻悻的自己把外衣穿回去:“你不在敬神山那边呆着,跑到上元仙门的营地来干什么?” 花铃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雪霁:“你不也没有在道载学宫的营地呆着吗?” “……” 花铃月直接在谢乔乔旁边坐下,抬眼温温和和的询问旁边人:“我坐这里应该没关系吧?” 旁边的弟子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没,没有问题!” 见花铃月都坐下了,张雪霁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闷闷的也在谢乔乔旁边坐下——戚忱看了眼谢乔乔左右都已经被占满的位置,不得不回到自己原先坐的地方,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一时间也没有人关心宁骊身上的寒症了,都在暗搓搓看着谢乔乔周身的几个人——那几人虽然不说话,但他们之间却形成了微妙的气氛。这点微妙的气氛里面明显带着八卦成分,而且八卦中心还都是中洲的风云人物,这让他们怎么能不好奇? 只可惜自从花铃月给谢乔乔披上衣服后,另外两个少年便没有了更多的动作。戚忱专心盯着横在自己膝盖上佩剑,而张雪霁则正儿八经的在看书。 他看了会儿书,忽然把自己手里的书往谢乔乔那边歪,谢乔乔侧过脸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发现是个话本。 张雪霁:“要看这本吗?” 谢乔乔摇头。张雪霁便把那本话本卷起来,放进身后的书箱之中,又换了另外一本:“这本?” 谢乔乔看著书皮封面上的字,想了想,颔首:“好。” 于是张雪霁便把那本书打开,放在两人大腿之间,和谢乔乔一起不紧不慢的看起书来。他拿的这本是中洲最近风靡一时的话本,主要讲了一个年轻天才家道中落失去天赋后,又被世家弟子未婚妻退婚,最后奋而努力修炼逆袭成为一代尊者的故事。 虽然故事有点离谱,但在中洲购买这本书的人却不少。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就是这本书尚在连载中,幕后作者又藏得太深,很多想要现场追更的修士无法如愿。 张雪霁照顾着谢乔乔的速度,翻了约莫三四十页——谢乔乔忽然压低声音开口:“你写的?” 张雪霁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乔乔低垂眉眼,目光仍旧停留在书页上:“随口猜猜,没想到你居然承认了。” 张雪霁:“……” 谢乔乔提醒他:“该换页了,我看完了。” 张雪霁回过神来,连忙把手里的话本翻了一页。他意识到谢乔乔好像是在逗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略微有点郁闷。 谢乔乔:“这故事有原型吧?” 张雪霁对她一猜一个准的第六感已经麻木了,老老实实的点头:“确实有……准确来说,这也不能算是我写的,真正的原着在我老家呢。只是我闲着没事干,抄录出来给其他人看着玩而已……这不会也是你猜出来的吧?” 谢乔乔摇头:“只是觉得你不会写这样的故事而已。” 张雪霁有点不服气,反驳:“怎么可能!我如果想写的话,肯定可以写出这样的故事的!” 谢乔乔疑惑:“你喜欢温柔型的?” 张雪霁:“……” 他瞬间明白了谢乔乔的含义——如果让他来写,女主肯定就不是这个味儿了。甚至于连退婚那段情节都不一定会有。 如果张雪霁有了喜欢的人,肯定第一时间就先把自己身上的婚约解除,再和喜欢的人互通心意。又怎么可能让心上人和前来退婚的未婚妻共处一室? 或许对于其他男人来说这是无形打脸的爽点,但对于张雪霁这种认死理的人而言,却只会感到奇怪和不适。 很快夜色便深了,药王谷的几个人起身向他们告别,说要回自己的营地休息。张雪霁也跟着站起来,把那本没看完的话本卷起在谢乔乔眼前一晃:“你要拿去看吗?” 谢乔乔摇头。张雪霁便将那本册子扔进了自己的书箱里,道:“那我也先走了,去道载学宫的营地那边看看……毕竟是我师弟,还是要照拂一二的。” 谢乔乔没有意见,和他约好了第二天再见。她和张雪霁说话的功夫,那边花铃月似乎也和纪棂月达成了某些协议——她等谢乔乔和张雪霁说完话,方才笑盈盈走到谢乔乔面前:“谢姑娘,今天晚上我可否和你挤一挤?” 谢乔乔不语,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多少带上了些许疑惑。 花铃月主动解释:“敬神山那边的帐篷有点不够用,而且……清崖道门的道友们也过去了,人太多,我有些不方便。” 她措辞比较委婉,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花铃月的潜台词——她单纯是烦清崖道门那群人罢了。 谢乔乔无所谓,略微颔首:“好。” 花铃月见她答应,心下欢喜,不由得粲然一笑:“感激不尽。” 她这样一笑,旁边路过的人一个个都看呆了,张开的嘴巴完全忘记了合上。倒是谢乔乔,依旧神色如初,转身朝着纪棂月给她预留的帐篷走去,也不去关心身后的花铃月有没有跟上来。 纪棂月给她留的帐篷倒是布置得很舒适,里面有挂着照明用的光明阵法,即使在夜晚也十分明亮。谢乔乔一进去就迅速把别人披给她的外衣脱下——太热了。也不知道张雪霁他们是怎么睁着眼睛说出今夜风很大这种瞎话的。 明明凤凰圩方圆五十里以内都热得像火炉,她全靠自身灵力维护才没有被热成脆油条,居然还会有人觉得冷。 地面铺着简单的被褥,摸上去是冰冰凉凉的。谢乔乔没有在上面感觉到阵法的气息,可能是制作的材料比较特殊,所以才会有这样冰冰凉凉的奇妙触感。 她将随身携带的翠色书箱挪到自己枕头旁边,脱了外衣坐到被褥上,把自己脱下来的衣服仔细叠好放到书箱上。随即,谢乔乔感觉到了花铃月的视线,很专注的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 谢乔乔回头,冷淡的回望回去。她的目光立刻让花铃月意识到自己的偷看被抓包了,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我有点惊讶,感觉……谢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初次见到谢乔乔,就是在那艘海船上——看起来要比她小很多岁的小姑娘,纵剑灭杀海怪,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根本不会做表情。 但多接触几次后,花铃月又发现每次接触,都能发觉对方身上奇异的反差点。比如说谢乔乔明明是个逻辑自成一体,几乎完全不听取他人意见的独/裁强者,但意外的又很讲礼貌,哪怕是面对不怎么喜欢的人,该说谢谢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跳过这个环节。 又比如说除去礼貌之外,她意外的还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只是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细心说出来,总是不动声色照顾着身边的人。 虽然‘照顾别人’这个词汇和谢乔乔看起来有点格格不入,但花铃月得出来的结论确实如此。谢乔乔一直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照顾着自己身边的人;只是出于性格使然,她的照顾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 但这种从不炫耀于口,也没有任何动机的善意,显然更加珍贵。 现在花铃月一点也不奇怪张雪霁为什么会如此死心塌地的喜欢谢乔乔了。即使是她也必须承认——谢乔乔是个非常值得别人喜欢的女孩子,那份被喜欢的特质并不来源于外貌,而仅仅是因为她沉默而良善的灵魂。 即使是花铃月,也很难不喜欢她。 面对大美人温和含笑的脉脉秋波,谢乔乔却蹙眉,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花铃月。二人对视了好一会儿,花铃月觉得自己眼眶都有点酸了,谢乔乔才慢吞吞的开口:“哦,谢谢。” 她把被子展开,铺好,自己安安静静的躺了上去,看起来丝毫没有要和花铃月继续聊天的意思。花铃月倒是不介意她的性格,她学着谢乔乔的模样躺下,望着帐篷顶,忽然开口:“我要向你道歉。” “之前在海船上的时候,我因为自己的私心,擅自去劝告张雪霁和你分开。虽然我说得很冠冕堂皇,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有私心的,我并不是全然因为昔日同学情谊而在劝告张雪霁。” 谢乔乔闭着眼,‘嗯’了一声。花铃月悄悄偏过头,望着她——她睡觉的姿势也很端正,端正的甚至有些乖巧,两手都老老实实的盖在被子里,眼睫下垂覆着眸子,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花铃月:“你不生气吗?” 谢乔乔:“还好,因为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如果花铃月不提的话,她肯定都要忘记了。谢乔乔对花铃月谈不上讨厌,倒也不至于喜欢——花铃月,纪棂月,戚忱,这些人对她来说都差不多。 花铃月有点失落:“……那我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谢乔乔:“嗯。” 谢乔乔不想和谁说话时,简直就像一个铁桶一样完全油盐不进。花铃月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切入点,只好闷闷不乐的闭上眼准备睡觉。 但闭上眼后,花铃月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共同话题——她迅速把眼睛睁开,脸上带了点雀跃神色:“谢姑娘,我上次为你施法的那盏灯笼,你还记得吗?” 谢乔乔:“……记得。” 花铃月诧异:“我以为你闭上眼睛之后就不会回答我了。” 谢乔乔:“听见你说话,所以就回答了。” 虽然她回答的这句话约等于一句废话,但又很具备谢乔乔本人的逻辑性格。花铃月听得哭笑不得,却也并不意外。 不过花铃月的话倒是提醒了谢乔乔,谢乔乔起身打开自己的书箱,在里面翻找了一下,皱眉。旁边花铃月跟着坐了起来,好心询问:“怎么了?你要找什么东西吗?我能不能帮上点忙?” 谢乔乔:“……没什么。” 她重新把书箱盖子盖上,只是眉头仍旧紧紧皱着;谢乔乔之前一直放在书箱里的那只柚子灯,不见了。 她不认为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偷走——除非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防备过的人。 深夜,沙漠中却并没有陷入深夜的昏暗之中。众多修道者的到来,使得凤凰圩方圆十几里之内都灯火通明的点着灯,更不必说进入夜晚后便如同太阳一般散发着巨大光辉的凤凰圩,简直就像一个大型火球,又亮又烫人。 张雪霁提着那盏柚子灯,走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感觉到热。这种时候他便难以自抑的怀疑起呆在谢乔乔身边的日子——谢乔乔对温度变化很敏锐,但她一般不会说什么冷了多穿衣或者热了吹风扇之类的话,只会默不作声的用灵力调整周边的温度,在她个人不感觉到负担的范围内让身边的人也不受温度所困扰。 但谢乔乔的这个习惯似乎是和张雪霁呆久了之后才出现的。之前她独身一人时,自然不会在意环境温度的变化。强大的力量使得温度很难对谢乔乔造成困扰,后面会注意到这些也是在张雪霁那次生病之后。 “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很细心很会照顾人的家伙……” 叹了口气,张雪霁这样自言自语的嘟囔,顺便加快脚步,同时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很快他就到达了道载学宫的营地。 和上元仙门那相当舒适且占地面积还很大的驻扎营地相比,道载学宫所驻扎的地方面积就要小了许多,甚至连照明的阵法也没有布置,只弄了几个简便的降温术式——这点在张雪霁走近后感觉到骤降的温度时,得到了证实。 因为温度突然的变化,他有些不适应的摸了摸自己脖颈。那几顶帐篷窸窣了几声,很快其中一顶帐篷便打开,伏泉明从里面探出头来。 他抬头看见张雪霁,大吃一惊,但很快又惊喜起来:“张师兄!你怎么来了?你早说嘛,早说我就单独给你留一顶帐篷了……咦,谢姑娘呢?” 伏泉明见张雪霁独身一人,不由得感觉奇怪。他印象中张雪霁总是和谢乔乔形影不离,少有张雪霁独自一人行动的时候。 张雪霁笑眯眯:“乔乔当然是休息去了。你们都睡觉了吗?” 伏泉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实话:“都还没有睡呢,虽然布置了阵法,但这里的灵力波动很奇怪,扰得人没法好好睡,所以我们都在打牌……师兄你要来打牌吗?” 说着,他把帐篷门帘拉开,空出位置,眼神询问张雪霁要不要进来。 张雪霁摆了摆手,在他面前蹲下来:“明天元月秘境就要开门了,你们到时候会进去吗?” 伏泉明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们是来写历练报告积累素材的,跑元月秘境里面去干什么?又热又没什么能带走的东西,那群凤凰简直就和守财奴一样,我们进去了也是吃亏。” 张雪霁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为欣慰:“你们能这样想,就说明你们有好好记住学院的教诲,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很好,很好。” 伏泉明被自己崇拜的师兄夸了,脸上顿时出现乐呵呵的傻笑。这时张雪霁忽然话锋一转,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大卷符纸:“不过半夜打牌实非益事,这样徒劳浪费时间可不好。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历练的机会——来,这个符纸发下去,每个人一卷。” “我再给你们发个地图,上面有标记的位置,你们就按照标记的位置好好把符纸裹上灵石埋下,明白吗?” 伏泉明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啊……明,明白了,但是,师兄……” 张雪霁面色一肃:“但是什么但是?还不快行动起来!你想想,这件事日后写进你们的游历报告中,帮助学长研究地理知识,那得加多少分啊?” 伏泉明:“……” 虽然师兄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糊弄了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天不亮,谢乔乔就起床了。 她坐起盘着腿,对著书箱上的铜镜发呆——旁边花铃月已经把被子叠好了,转头看见谢乔乔还坐着,忍不住问:“怎么了?” 谢乔乔:“……在想要绑什么头发。” 花铃月:“……你不会绑头发吗?” 谢乔乔想了想,上手把头发全部扒拉成一束:“会绑这样的。” 看着她向自己展示的潦草梳头发技巧,花铃月顿时哭笑不得。她把自己的盒子抱过来,打开:“算了,我来帮你……” “乔乔?你醒了没有啊?” 帐篷外面传来了张雪霁活泼的声音。他声音一点也没掩饰,搞得花铃月想装听不见也没法,她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谢乔乔散落的一头长发,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恼怒:张雪霁你是有谢乔乔缺失症吗?晚点再来是会渴死你吗?! 谢乔乔偏过头,看着帐篷:“醒了。” 张雪霁:“那我进来了?” 谢乔乔又看向花铃月。虽然她没有说话,但花铃月莫名感觉对方就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花铃月收起自己脸上不合时宜的表情,温和含笑:“我已经收拾好了,他可以进来。” 得到了花铃月的肯定回答,谢乔乔才开口:“可以进来。” 而门外的张雪霁,也一直是等到谢乔乔说话,才掀起帐篷帘门进来。他看见花铃月和谢乔乔坐在同一张床铺上,脸上笑容迅速凝固:“花铃月怎么也在这?” 花铃月微笑:“因为我昨天和谢姑娘一起过夜。” 张雪霁:“……” 他低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谢乔乔,又看看笑盈盈的花铃月——忽然间,张雪霁想到在海船上花铃月一直劝自己和谢乔乔分开。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某个灯泡突然被通上电,瞬间亮了。 张雪霁大惊失色,又带点愤怒:“花铃月!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花铃月保持着自己得体的微笑:“谢姑娘不会梳头发,我打算帮忙,你呢?” 张雪霁立刻跑到谢乔乔身后,义正严词:“你帮忙就行了,但主要干活的必须是我,这可是我的日常工作!不可以让其他人做的!好了,乔乔,你把梳子给我。” 他向谢乔乔伸出一只手——谢乔乔垂眼,正要继续扒拉书箱,对面花铃月已经体贴的将一把梳子推到谢乔乔面前。 谢乔乔完全没有多想,拿起那把梳子转手就递给张雪霁。 张雪霁小心梳着谢乔乔的头发,酸溜溜道:“一把梳子而已,我也有好几把梳子,就是来的时候没有带在身上。” 花铃月:“……” 他有病吧? 唯一不受这诡异气场影响的就是谢乔乔了。她略微抬着头,好方便张雪霁给自己梳头发,对于张雪霁的各种碎碎念完全充耳不闻。 倒是对面的花铃月,主动开口和谢乔乔搭话:“谢姑娘要不要试试梳妆?” 她含笑打开自己的梳妆盒,推到谢乔乔面前。谢乔乔的脑袋没有动,只是眼睫微垂,目光在花铃月梳妆盒上扫过——很多她不认识的东西,散发着一股甜蜜的香气,在沙漠过热的温度中不断挥发。 花铃月介绍:“我有好几盒没有开用过的,谢姑娘可以放心上脸,很干净。” 谢乔乔疑惑。她的疑惑很明显,就连花铃月都看出来了——不过谢乔乔疑惑倒不是因为不愿意,她只是单纯的不明白为什么要上妆。 站在她身后的张雪霁一边熟练帮她挽着头发,一边半蹲下来,怂恿谢乔乔:“试试?就当尝试新事物嘛!” 对面花铃月也十分期待的看着她,谢乔乔犹豫片刻,点头。 花铃月立刻就变得精神起来,迅速从自己梳妆盒里挑出十几个小罐子小盒子,一排打开。 里面有些是膏体,有些是粉状,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一应俱全,全都散发着幽幽的香气。谢乔乔看着这些东西,完全想不明白这些颜色怎么能全部妆点到人的脸上去? 精神起来的不止有花铃月,张雪霁不知道为什么也莫名其妙的精神起来了——他三两下,熟练的帮谢乔乔把头发扎好,随即也跑到谢乔乔面前蹲下:“我觉得打底选这个色好,看起来就很透亮。” 花铃月礼貌微笑:“那是遮掩缺陷的,不是打底。” 张雪霁沉默片刻,不死心:“那嘴巴涂这个色调,这个总不会错吧?” 花铃月继续维持礼貌的微笑:“如果你非要拿着染眉膏往谢姑娘嘴巴上涂的话,我就把你的嘴巴打掉。” “……” 张雪霁因为经验不足被花铃月赶到一边当旁观者,看着花铃月熟练的用手指匀了点膏体抹在谢乔乔脸上。 花铃月温声细语:“因为等会还要进凤凰圩,化浓了也不好看,我们就简单的修饰一下即可。” 谢乔乔:“你平时也这样修饰吗?” 花铃月点头。谢乔乔脸上疑惑表情更甚:“可是你已经很漂亮了,为什么还要修饰?” 花铃月一愣,给谢乔乔描眉的手愣住。张雪霁迅速见缝插针的在旁边补上一句:“乔乔也夸过我已经很聪明了这种话!比夸你还早哦!” 花铃月嘴角抽了一下,不理会张雪霁,继续若无其事的将少女眉毛描画完,轻笑:“我只是喜欢自己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漂亮,或许明天温柔些,后天冷淡一些,大后天变得可怜一些……我知道这种心情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花铃月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低声:“但我特别喜欢自己的脸,不管怎么装饰它都很开心。” 谢乔乔颔首,完全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目光。她自然而然道:“我明白了。” 花铃月眨了眨眼,有些许错愕。这时候门外有人喊她名字——花铃月不得不搁下眉笔,略带歉意:“有人喊我,好像是我师妹的声音,我得出去看看。” 张雪霁立刻向她挥了挥手:“快去快去——” 花铃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匆匆出去了。一时间帐篷里只剩下谢乔乔和张雪霁,她睁开眼睛,偏过头看着张雪霁:“上妆之后,脸有变化吗?” 张雪霁往她面前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他眼眸眨也不眨的望着谢乔乔的脸:“眉毛好像更明显了,眼尾变得比之前还要延长一些,眼窝也变得更深邃……很漂亮。” 谢乔乔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感觉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至少摸起来是没有区别的。 她想找个镜子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同张雪霁所说的那样。谢乔乔刚把脸偏开,忽然张雪霁抬手,手掌轻轻捧住谢乔乔的脸:“别动。” 他的声音很轻,手上也没有用力,那样温和的语调,没有丝毫命令句的语气,仿佛潜意识留存着一种暗示,暗示你若是不想与我接触,随时都可以甩开这只手。 谢乔乔停下动作,有些疑惑的看着张雪霁。他们离得很近了,近到好像可以感觉对方的呼吸落到脸颊上,她可以看清楚张雪霁的眼睫小幅度的抖了几下。 张雪霁有点紧张,单手捧着谢乔乔的脸——她的脸蛋还带点少女的婴儿肥,略带凉意的软肉团在他掌心。 他另外一只手,不需要低头,准确的从梳妆盒那堆瓶瓶罐罐的中捡起一小盒胭脂。就在刚才花铃月给谢乔乔上妆的时候,张雪霁一直都有在认真的看,自然也记住了口脂的位置。 他曲起大拇指撬开胭脂盖子,用指尖蘸了一点橘调的红,轻轻抹在谢乔乔嘴唇上。少女的唇瓣远比他的手指更柔软,那是张雪霁以前从来没有触碰过的柔软度。 是花瓣吗?果冻条? 微妙的联想从张雪霁脑子里跑过去,而被他捧着脸的谢乔乔只是平静的指出事实:“你很冷吗?” 张雪霁:“没,没有啊……怎么会这么问?” 谢乔乔:“因为你的手指一直在发抖。” “……” 张雪霁迅速撒开手,感觉自己的手掌心和手指尖都还火辣辣的。谢乔乔倒是泰然自若,在张雪霁把手拿开后,她自己抿了抿唇,反问:“抿匀了吗?” 张雪霁视线躲闪:“嗯……匀,匀了……吧?” 作者有话说: 小张慌慌张张.jpg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打出来的时候居然还觉得它挺押韵的哈哈哈 按照现在这个进度,大概还有五六章就差不多主线剧情结束完结正文了,不用担心寿命论,都说了我们是纯爱!纯爱怎么可能不he! 不是he的话我就不会标轻松了【含情脉脉】 ·感谢在2022-06-2423:20:392022-06-2515:0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hizh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60瓶;光也极光。50瓶;nnokkk5瓶;小海、网文十级冲浪、a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她的有缘人 他视线闪躲,而谢乔乔却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所以到底是匀了还是没有匀?” 听到谢乔乔的反问,张雪霁才不得不把实现转回来,与谢乔乔对视。他吞了下口水,强作镇定,抬手用指尖描了一下谢乔乔的唇边:“……现在匀了。” 在张雪霁垂下手后,谢乔乔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张雪霁一看见她这个动作,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我来之前洗过手了!” 谢乔乔:“……嗯。” 虽然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张雪霁看着她微妙的表情,总觉得谢乔乔刚才应该不是想要问这个。他顿时有些懊恼,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补救;他在别人面前明明总是很能言善辩,也很会沟通的一个人,在谢乔乔面前却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花铃月掀开帐篷门帘进来:“他们准备要进凤凰圩了,你们要一起来吗?” 谢乔乔:“来。” 花铃月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那我在外面等你们。” 她瞥了眼谢乔乔已经上好胭脂的唇,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帐篷帘子,自己退了出去。帐篷里又只剩下谢乔乔和张雪霁——张雪霁把手背到身后,坐在谢乔乔对面:“元月秘境我没办法进去,所以就留在外面等你好了。” 谢乔乔点头,对此没有异议。 元月秘境内部环境极度恶劣,哪怕是已经筑基的修士进去了都会难受,更何况张雪霁是肉/身/凡胎。 她只点了头,没有说话,对面张雪霁也便也安静下来。忽然,谢乔乔开口:“手给我。” 张雪霁不明所以,把手伸给谢乔乔:“怎么了?” 谢乔乔板着脸,握住张雪霁的手。因为沙漠的温度缘故,张雪霁的手心温度也很高,微微发烫——少年的骨架宽大,即使只有一只手,谢乔乔两掌合拢也才堪堪握住。她盯着张雪霁的掌心,思索片刻,开口:“昨天你拿了我的柚子灯。” 她说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张雪霁坦然承认:“拿去研究了一些关于敬神山的东西……” 谢乔乔的手指按在他掌心,慢吞吞的摩挲了两下。她指腹处的茧子磨得张雪霁手心有点痒痒的,他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指节,但是没有躲开。 片刻后,谢乔乔松开张雪霁的手:“嗯。” 张雪霁:“我不会拿它去做坏事……” 谢乔乔:“我相信你。” 她回答得很快,几乎都没有给张雪霁把话讲完的机会。等到打断了张雪霁的话头后,她却抬眼望着张雪霁的双眸,轻声:“你也要信我。” “我不是谢姑娘,你也不是那个张雪霁,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不会再发生那种类似的悲剧。” 花铃月已经回敬神山那边的队伍了,谢乔乔独身一人,倒是觉得跟着谁都无所谓,所以在纪棂月兴冲冲邀请她和上元仙门的人一起走时,她也坦然答应了。 时间来到正午,温度越发燥热,有不少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虽然凤凰圩内部晒不到什么太阳,但是搭在棚顶的那些凤凰羽毛就好像一个个小型散热器,无时无刻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谢乔乔对高温没什么反应,过强的灵力已经将她自身的温度调节到了一个非常舒适的温度。不过考虑到属性问题,这次谢乔乔进凤凰圩拿的是凶剑——凶剑在高温中不仅没有不适,甚至隐隐约约散发出越加残/暴的戾气,使得附近不明所以的修道者对谢乔乔和她的剑都退避三舍。 旁边的上元仙门弟子也都表现出了些许对高温的不适应,唯二没有反应的大概就是戚忱了。他大部分时候都板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凤凰还没有出场,四面到处都是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戚忱的眼角余光一直偏向谢乔乔。 良久,他才开口:“谢姑娘……今日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同?” 谢乔乔:“张雪霁说我今天这样比较好看。” 戚忱一愣,脸上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呆滞。他一时间没有回答,目光也忘记了掩饰,愣愣的落到谢乔乔脸上,谢乔乔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慌乱的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空中响起了尖锐的鸣叫声,似鸟非鸟,但却十分尖锐,瞬息间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谢乔乔不再和戚忱说话,转而抬头去看半空中被火焰包裹的凤凰虚影。 那虚影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即发出威严的人声:“诸位修士,元月秘境一共开启三日,秘境内所得天材地宝需上交十分之八给秘境原主人。” “元月秘境的大门会从今日午时一直开放到下午申时,申时过后大门将会关闭,直至第三日的午时才会再度打开。这三日之内生死听天由命,我族不担保任何人的安全。” “若是接受规则,即可进入秘境。” 说罢,那只凤凰虚影缓慢散去。在凤凰虚影消失的地方,缓慢浮现出一扇巨大的门。那扇门的大小对于人类而言,已然庞大到了一种过于恐怖的地步;但如果是显露妖身的凤凰,那大约是差不多的大小。 谢乔乔没有在那道虚影身上感受到切实的气息,所以那确实只是一道虚影,凤凰的真身没有出现。 ……真奇怪。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拥挤着往那扇门涌去,纪棂月大声提醒谢乔乔:“谢前辈!我们要走了——” 谢乔乔收回思绪,跟着他们一起进入那扇大门。进入门后,能明显感觉到高温已经到了一个可以伤人的地步。 纪棂月抹了把自己额头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汗水:“还真是热得离谱啊这地方……不过确实很适合淬炼剑气就是了。” 他们此行本意也不在于秘境之中的天材地宝;上元仙门在中洲地位斐然,并不缺灵石宝物,他们之所以会组团来元月秘境,也只是为了让年轻一代可以借元月秘境中的灵气淬炼剑意,以期修为更上一层楼罢了。 只不过这种程度的灵力对于谢乔乔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她在进入到元月秘境的瞬间,便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牵引——来自本就属于她的剑心。她的目光投向某个方向,神色冷凝,看起来比平时更不好接近。 戚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谢姑娘,你已经有想去的地方了吗?” 谢乔乔点头,与戚忱他们说了再见,便毫不犹豫朝着自己目标而去。在不需要迁就他人速度的情况下,谢乔乔转瞬之间就抵达了目的地——她悬在半空中,垂眼,目光平静的望向底下。 底下正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这是座活火山,岩浆一直源源不断从火山口往外冒,顺着焦黑的火山外壳缓慢流淌下去。而在那些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岩浆之中,隐约可见一副光洁巨大的骨架。 自然,那巨大奇特的骨架不可能属于人类,更不必说骨架上缠绕生长的苍白色莲花。 谢乔乔握着凶剑,缓慢下沉,从翻滚岩浆中飞起的火星子自她身边飞舞而过,每当有火星靠近谢乔乔时,都会被她周身无形的剑气吞噬,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岩浆与她,到底是谁更可怕一些。 这是元月秘境深处,死寂得没有任何活物的声音,即使是外来的修士,也少有能活着闯到这里的。在谢乔乔缓慢降落时,翻滚的岩浆中爬出火红色蠕虫一般的魔,它们浸泡在岩浆里抖动身体,随即背部诡异的鼓起,红色的外骨骼撑破皮肤,展开出黏糊糊的翅膀形状。 它们扭动脑袋,赤红色瞳孔同时注视着谢乔乔,动作机械而统一。紧接着,那些怪物就好像是接到了某种指令,扑腾肉翼尖啸着扑向谢乔乔! 灼热的气息,某种东西被烧焦的味道,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独属于凤凰的威压。这一切的组合都令谢乔乔不爽到了极点;她少有的情绪外泄,眉头紧皱——在那些魔扑上来时,她拔出凶剑! 往前挥出的剑,纵横肆虐的剑气,在毁灭一切带着热意的魔后,仍旧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砍下去,撕裂整座火山! 刹那间爆炸开来的岩浆如同一场盛大的烟火,整个秘境都因为这座火山的破裂而陷入了地震一般的状态。无数溅起的岩浆在空中迅速氧化成黑红色,燃着若有若无的星火坠落。 谢乔乔立于这场烟火的中央,最终她脚踩到了那具洁白而巨大的骸骨上——岩浆流出去后,骸骨的原型逐渐显露出来。 头骨,尺骨,桡骨,肋骨,锁骨…… 那是一只巨大的凤凰的尸骨。在它曲起向内的肋骨中央,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凤凰。那只凤凰的体型要比这具尸骸更加娇小,赤红色艳丽的尾羽无力颤抖着,不断发出艰难的喘息。 谢乔乔踩在白色肋骨上,低头,居高临下的与那只凤凰对视。凤凰的体积自然注定了它们原身的眼睛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几乎相当于一个成年人的头部那么大,赤红色,鸟类独有的巨大眼球在此刻被放大后,透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恐怖。 四周岩浆坠落的星火还没有结束,躺在巨大骸骨中的凤凰艰难挪动了一下身体,翻转过来,露出右半边脸。 它的右半边脸已经完全被毁坏,露出一部分头盖骨和柔软的脑组织。在它那只剩下小半的右眼球之中,一枚粉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物体,正大半没入其中。 没有了岩浆的滋润,它的右眼球很快再度流出鲜血和其他白色的某些粘稠液体。它狠狠盯着谢乔乔,逐字逐句:“你最终还是来到这里了……人类……” 谢乔乔没有回答它,只是将凶剑插回背后剑鞘中。她身边浮现出另外一把剑,长十寸九八,剑身纯黑微赤,一线昳丽的桃红色贯穿剑心,分外醒目。 凤凰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直接冲着谢乔乔飞了出去——同时,谢乔乔也握住了那把悬在身侧的本命飞剑。 她现在已经不是刚握剑的懵懂菜鸟了,即使面对扑杀过来体型大她几十倍的凤凰,谢乔乔脸上也没有出现丝毫的畏惧之色;剑与火碰撞后溅开更加璀璨夺目的星火,原本趋向于平静的岩浆也在这瞬息之间再度沸腾起来! 过于滚烫的刺目光芒,淹没了一切人类视线触目可见的范围。此刻无论任何人在这,都只能看见一片无法清楚视物的苍白色。过于强大的能量波动将一切视线可以捕捉的物体都覆盖了,在这片巨大的,堪称自动杀戮机器的能量漩涡中心,谢乔乔握着剑的手始终很稳,没有丝毫的颤抖。 胸口的伤处隐隐作痛,而她的眼睛里却只能看见那小半颗眼球上镶嵌着的剑心。心脏剧烈跳动,那颗剑心也开始动摇,被谢乔乔的剑意所吸引。 而正面硬抗了谢乔乔一剑的凤凰,自身就像枚接近爆炸边缘的太阳。 在始祖鸟的尸骸之下,被掀翻的火山中心,黑色旋转的能量汇合,露出一个奇特的入口。以入口为中心,四面所有的空间开始崩塌,碎裂成肉眼无法分辨的碎片。 火星与山石重叠,空间缝隙中的寄生莲被碾压成碎片。凤凰扬起脖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胸口被谢乔乔的本命飞剑贯穿,直直向着入口坠落——谢乔乔紧随其后,并没有给它逃窜的机会。 从半空中坠入入口的过程,无数交错的空间穿插在谢乔乔身边。那底下是深不可测的黑色深渊,坠落的过程中可以看见周围空间缝隙里万花筒一般的幻象,而那些幻象又会飞速的被融化在黑暗之中。 黑暗中垂着巨大的眼球,黑暗中流淌出死亡气息的长河,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苍白色莲花盛放在河面之上。无数只恶鬼的手伸出河面,试图抓住什么,当它们听见重物自入口上方坠落的声音时,它们发出了喜悦的欢呼声。 那声音不像是正常的声带结构可以发出的声音,它们欢呼着伸长手臂,意图抓住某些东西——直到凤凰坠入河里。瞬息之间,可怖的高温烧干了河流!白色莲花枯萎,从河床上长出的手臂声音从喜悦转为惊恐的尖叫。 谢乔乔踩着凤凰的胸脯,单手按住剑柄,再度将那把锋利的本命飞剑更深的刺了下去!凤凰挣扎喘息,谢乔乔身上也燃着火星,握剑的手心更是出现了大面积的烧伤。 她垂着眼,脸上的妆容早就被汗水冲花了,早上张雪霁帮她扎的头发也在战斗过程中变得散乱,发尾被烧焦,挥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有点可惜。 明明眼睛还执着的盯着凤凰,周身杀气和剑意也没有丝毫的收敛,但谢乔乔脑子里确实闪过了这样的念头。虽然知道不管自己是什么样子,张雪霁肯定都会夸自己好看——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她也觉得自己很好看。 凤凰硕大的眼球转动,瞳孔里倒映出谢乔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它可以看见那些和谢乔乔一起坠下来的金色瑞气,正是那些代表着德善的瑞气庇佑着她,让她一步一步活着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谢乔乔俯身,抓住自己的剑心,就像是几个月前她奋力把剑心插入凤凰眼睛里时一样的姿势——那块滚烫的金属质地的剑心,咯着谢乔乔的掌心,她的本命飞剑发出欢快的剑鸣。 凤凰再度挣扎挥动翅膀,不断发出尖啸声。它翅膀上的火焰分明已经弱了许多,但在挥动时仍旧有很多火星被溅了出去;那些溅出去的火星落到干涸的河道上,诡异柔软的黑色泥土被烫得发出一连串‘滋滋’的声音。 河道上游,冰冷的黑色河水正在缓慢向下流淌,试图重新覆盖被凤凰烧干的河床。 凤凰喘着粗气,收缩的瞳孔里布满血丝:“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回来找我……但我没有做错……他该死……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毁了我的心血……” 它嘴巴里的话已经开始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言。在谢乔乔没有到来之前,它的精神本就已经被嵌入眼球的那颗剑心折磨得焦虑,日日都要活在自己可能被谢乔乔找上门杀死的恐惧之中。 直到此刻,恐惧化为现实。 谢乔乔拔出剑心后,一剑斩下了凤凰的脑袋——那颗硕大的,燃烧着火焰的头颅横飞出去,在空中滚过几圈,眼睛却还大大的睁着。随着灵魂死去,凤凰身上燃烧的火焰也逐渐熄灭。 原本被火焰烧干的河床迅速润泽起来,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泡泡。同时,上游黑色的河水奔涌而下,河水上面漂浮着苍白色的莲花。 河水转瞬间淹没凤凰尸体,谢乔乔早已经提前跳了起来,又轻巧的落在河面上。她垂着眼,缓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即拿起那块剑心,将其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本命飞剑之中。 本命飞剑上残破的那一线昳丽颜色瞬间和剑心融为一体,上面原本裂开的伤痕也消失无踪。 谢乔乔闭着眼,耳边除去黑色河水流淌的声音,还有无数尖叫和怨毒的诅咒。那些白色的手臂又迅速的从河道里生长出来,挥舞着试图抓住什么;它们倒也很有危机意识,即使谢乔乔就踩在水面上,它们也避开了谢乔乔,没有找死的去抓她脚腕或者衣角。 但即使如此,谢乔乔此刻也显得要比平时狼狈许多。她抬手拢了拢自己耳边被火焰燎断的碎发,踩着河水向前走去。她脚步所踩到的地方,苍白手臂和寄生莲都如同见了鬼一般迅速逃散,于谢乔乔周身腾出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 一直走到河道的尽头,那是一个巨大的悬崖,黑色的河水越靠近悬崖,水流便越湍急。但所有的寄生莲都在悬崖边缘停下,挨挨挤挤的盛放,没有任何一朵寄生莲愿意去到悬崖底下。 悬崖底下是明亮的,一轮月亮的背面。 那个背面过于明亮和美丽,使得它看起来甚至有些虚假,可以看见在那玉盘一样明亮的平面中,倒映出树和蟾蜍的影子,还有一个举着斧头,正在不知疲倦繁复砍伐树影的男人。 谢乔乔跳下悬崖,空气越来越潮湿,水汽沉重到让半空中干燥的衣服也湿润得可以拧出水来——而在悬崖底下,那轮月亮的背面,走近之后却发现那月亮背面好像只是一个巨大的剪纸。 崖低水潭中也生长有莲花,但并不是寄生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莲花,挥发着淡淡的幽香。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泡在长满莲花的水潭中,正仰头看着月亮。 直到谢乔乔落下来,他转头对着谢乔乔露出一个清雅的笑容。 很难想象这样一张脸会生在男人脸上,甚至于谢乔乔第一时间想到了花铃月;二人都是一样的美貌,只是面前的男人更多了一丝非人的感觉。显而易见的,面前这个男人要远比花铃月强上许多。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谢乔乔,眼神有毫不掩饰的贪婪,自言自语:“真好啊,有这九百年授业解惑,行善积德的功德在身上,哪怕是天道都会更偏颇你二分。” “我怎么就遇不上这样好心的蠢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脖颈侧便被一道剑气划破,冒出一线细密的血珠。他抬手抚了抚自己脖颈,看着自己指尖的黑紫色血迹——刚才他已经躲过一次,若是不躲,那道剑气可是直奔着摘了他脑袋而来的。 “生气了?”男人望着谢乔乔,脸上仍旧挂着不紧不慢的笑容,“看来你不太爱听实话。你应该记得白玉京……小时候去过吧?你知道天道书挑选天理者的标准吗?” 回答他的,是谢乔乔的本命飞剑;毫不留情的一剑,气势如虹的砍下来,让人避无可避——男人不得不正面应对这一剑。他当然不会蠢到用手去接谢乔乔的剑,那剑气已经锋锐浑厚到了光是直面都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那一剑砍在了男人身上,他倏忽消失,落了一地苍白的花瓣;下一秒他便出现在谢乔乔身后,一只手搭着谢乔乔的肩膀,魔气瞬间顺着他的手指侵入肩胛骨——先是冷,然后是疼,但谢乔乔已经很习惯疼,所以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极其快速,毫不犹豫的反身一剑钉入男人手臂。 两人过了几招,转瞬间又退开。谢乔乔腾出手按了下自己肩膀,半条胳膊都没什么知觉了。对面的男人倒也没有好到那里去,被剑气摧毁的胳膊软绵绵的耷拉下来。 二人目光对视,谢乔乔握着剑柄的手缓慢收紧,眼眸仍然死死盯着他。 男人却对她粲然一笑,抬手直接将自己被剑气破坏的胳膊扯断,左掌轻轻盖着自己鲜血喷涌的右臂端口,一个谢乔乔觉得有些眼熟的术法迅速从他掌心构建出来——谢乔乔迅速挥剑打断了男人的术法,二人都负了伤,一时间倒也无法立刻分出高低。 谢乔乔越打越皱眉,只觉得对面男人的灵力仿佛无穷无尽,不管怎么打他还有余力。但同时,谢乔乔自身的灵力却在随着时间消逝而不断减少。 转瞬间便过了几十招,谢乔乔不得不后退再度和对方拉开距离。因为对方过于灵活的术法,谢乔乔打得十分憋屈,看向男人的目光也越发不善。 这时男人获得了片刻喘息,左手上的术法也终于得以完成,覆盖在他右臂的断口。断口处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转眼间便又长出一只完整如新的胳膊。 他挥了挥自己的右手,似乎还在适应新胳膊。 谢乔乔:“你是敬神山弟子?” 男人轻笑:“敬神山?敬神山居然还有人活着?那还真是了不起啊。我和敬神山确实有些关系,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敬神山目前还和我有关系的人大概也都已经死光了。” “你现在已经解脱了,不如看在我们曾经境遇相近的份儿上,也帮帮我如何?我已经被这轮月亮镇压几百年了,再继续呆在这里,我一定会疯掉的。”他阴恻恻的看着谢乔乔,道,“不如让你的有缘人,也为我积九百年功德,如……” 谢乔乔一剑砍向他,回复得干脆利落:“滚——” 作者有话说: 这周目不管怎么走都是he,因为路早就有人帮忙铺好啦!哪怕乔乔不遇到小张,又或者乔乔没有喜欢上小张,她也可以独立而自由的去很多地方,而不会被任何阴霾困扰。 快到月底了,想要营养液浇浇【含情脉脉】 ·感谢在2022-06-2515:07:222022-06-2616:4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宋喻、47773631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沙汀云树晚苍苍、粮仓满20瓶;姜先生是否需要法律援14瓶;洲白、没图图的阿图、阿布布打气球10瓶;470376897瓶;一南暮岁、牛牛5瓶;月光族阿国、47773631、溜溜大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她能感觉到 凤凰圩外,张雪霁坐在最高的沙坡上,单手支着半边脸颊,屁股底下坐着一个用符咒摆出来的五边形阵法。这样的阵法并不止一个,而是绕着整个凤凰圩,摆了一圈。 被他抓壮丁连夜摆阵法的十几个道载学宫弟子,一开始还搞不明白这个师兄到底在弄什么。因为他们每个人只拿到了自己的那一部分阵图和地图,根本不知道其他人摆的阵法是什么模样——不只是道载学宫的弟子,就连大鹅和琵琶都被叫起来帮忙。 大鹅一边骂骂咧咧,但帮忙的时候却没有半点含糊。 随着阵法雏形越来越明显,道载学宫弟子之中学问最好的伏泉明终于看出来一点门道;毕竟能成为带队队长,首先就要成绩能服众——在以‘求学’最最高宗旨的道载学宫,如果你什么道理都讲不明白,那么就算是化神期高手,也会被小学童翻白眼的。 伏泉明找到一个空隙,等摆完自己那一部分阵法,又特意去其他同伴那边走了一圈,看到同学们摆出来的半成品,他越发肯定这个阵法大概率和敬神山脱不了干系。 他心中疑惑,便走到张雪霁面前想要问问。等他走近了,就看见张雪霁正皱着眉,满脸凝重的在看一张……柚子皮?! 伏泉明疑心自己看错了,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大鹅从他身后走过去,幸灾乐祸:“揉眼睛干什么?你又没有看错——你师兄确实疯魔了,对着一张柚子皮振振有词呢。” 伏泉明自然不信大鹅的话。他快行几步走到张雪霁面前:“张师兄,你嘱咐我摆的阵法,我已经摆好了,其他师兄弟们也差不多快要完工了。” 张雪霁的目光还黏在那张摊开的柚子皮上,头也不抬的对伏泉明摆了摆手:“哦,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摆完阵法记得把灵石放进阵眼,然后就去休息吧。” 伏泉明忍不住开口追问:“张师兄,这个阵法……我怎么感觉,和敬神山的封印秘术有些许相似之处?” 张雪霁:“嗯,就是把敬神山的封印秘术拆解改进后的产物。” 伏泉明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等等!什么?什么的产物?!” 恍然大悟到一半,他声音骤然拔高,表情就像是活见鬼一样。张雪霁被他吵得耳朵疼,单手捂住自己耳朵揉了揉:“就是字面意思啊,把敬神山的封印秘术拆解开,再进行一定的改进,阵法课不是都教过吗?” 伏泉明看看张雪霁屁股底下坐着的阵法,又看看他面前被摊开的柚子皮,结结巴巴:“可是,可是我们阵法课拆解的是基础阵法……这个……这个是……敬神山的封印秘术……” 张雪霁抬眼,疑惑的看着他:“所以呢?” 伏泉明:“……” 张雪霁:“不是都差不多吗?” 伏泉明:“……” 哪里差不多了啊?!这明明就是认字本和通史的区别了好吗?! 张雪霁把自己面前的柚子皮换了个形状,头也不抬的摆手:“别烦我,自己的事做完了就去帮别人也弄一下,多帮帮大鹅,它是半个文盲,图纸都要琵琶帮它看。” 远处当即传来了大鹅愤怒的声音:“张雪霁!你又背后说我坏话!!!” 张雪霁早有准备,在它发出怒吼之前,先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等它吼完,张雪霁才慢吞吞放下双手,盯着地上的柚子皮。 虽然他说得很轻松,但实际上,破解敬神山的封印秘术并非简单的事情。张雪霁以前还在道载学宫考试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个阵法颇感兴趣,并进行过一段时间的研究了。只不过敬神山的人对于自己的祖传封印术看管得很严,即使是在收录资料浩瀚如烟海的道载学宫,也并没有关于敬神山封印术的详细记载。 而且自从张雪霁拆解阵法的天赋初露端倪,中洲世家的人防张雪霁就像防贼一样。连花铃月在他面前施展封印术,都还要特地将残留痕迹抹消了才肯把柚子皮灯笼给谢乔乔,生怕张雪霁也从柚子皮上面研究出一点东西来。 虽然封印术最重要的印记被花铃月抹消了,但对于张雪霁过目不忘的脑子来说,要按照花铃月施术的过程,并非难事。毕竟敬神山尚在,敬神山内门弟子均有机会学到这个封印术,所以行走人间时很难保证自己不用出来。 只要他们用了,那么道载学宫的典籍上总会记载一二。虽然不全面,但对张雪霁来说已经够用了。 最重要的部分,是张雪霁曾经在夏泽国和海王宫抄录的那些记忆阵法。那时候他只是看出是中洲几个古老家族的传承——那几个家族真的太老了,老到张雪霁出生时,它们已经被覆灭在中洲漫长的历史中。 但张雪霁察觉记忆阵法似乎与敬神山的封印阵法有些地方是相通的。天下阵法本就万变不离其宗,溯本追源都是那几条基础阵法的演化;只是有些演化过于精妙,所以世人不能理解。 不过张雪霁以前被数学折磨习惯了,穿越之后倒也很快跟上了阵法学习的进度。倒不如说,阵法推衍让张雪霁又有了一丝曾经在补习班被套题大礼包折磨的熟悉感。 他发觉二者的相通之处后就一直在研究封印阵法和记忆阵法的事情——直到在码头客栈,花铃月为了哄谢乔乔高兴,对着她的柚子灯来了一发封印术。虽然施术过程很短,但张雪霁有过目不忘的精神力加持,愣是在那短短的两眼间隙之间,把柚子灯上面的阵法默了下来。 有了完整的封印阵法,再加上以前就研究过的底子,张雪霁的拆解速度突飞猛进,在他们进入大漠之前就已经将两个阵法完全拆分得明明白白。不仅拆分得明明白白,他还对其进行了修改,还原了阵法最大的力量。 他发觉这个阵法最开始的作用恐怕并不是什么‘封印状态’或者‘封印记忆’之类的。它大概率是个定点时间回溯阵法——简单举例,如果张雪霁在时间a点进行布阵,将阵法掩埋并不进行阵法启动,等到五十年后,他在时间b点启动阵法,阵法就会将他带回时间a点。 但这个阵法还有一些问题张雪霁没有想明白。 已知时间a点有一个正在布阵的张雪霁,那么当时间b点的张雪霁返回时间a点后,会出现a点的张雪霁和b点的张雪霁共存,还是a点的张雪霁自动消失,以满足世界上只存在一个张雪霁的条件? 如果时间a点的张雪霁消失,那么回溯阵法理论上也应该是不存在的才对。既然没有回溯阵法作为前置条件,那么时间b点的张雪霁还会存在吗? 作为一个完全没有进行过试用分析的阵法,它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但张雪霁本身无法修道,没有灵力,他光靠自己的话是没办法进行大量试错实验的。 更何况现在也没有什么时间给张雪霁做试错实验了。 至少不管最终存在的到底是哪个张雪霁,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谢乔乔必然存在。他只要得到这个结论就够了。 张雪霁不知道谢乔乔会不会赢。在战斗方面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他所能的多给谢乔乔几次机会;输了也没关系,他会帮谢乔乔回档,一直溯回到她可以得到happyendg的结局为止。 低头把地上已经失去阵法维护的柚子皮捡起来,张雪霁垂眼,从袖子中拿出新的铁丝,重新将它扎成灯笼的模样。他正专心的将铁丝卷起勾入柚子皮中,忽然面前拢下一阵阴影。 张雪霁抬头,眯起眼,看见岑长冬盛光直照下光影分明的脸。他弯弯眼眸,对岑长冬露出温和的笑容:“坐——我拜托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岑长冬在张雪霁对面坐下,点头:“你让我埋进凤凰堆骨之地的符咒都已经埋好了。这些是……” 他目光迟疑,落到张雪霁坐着的阵法上。刚刚从凤凰圩里一路走出来,岑长冬自然也看见了许多类似的阵法。他虽然对人类的知识颇有了解,但面对这个过于深奥复杂的阵法,仍旧是看得一头雾水,半点头绪也没有。 张雪霁摆弄着自己手上已经初具雏形的柚子灯,道:“只是一段保障罢了。你有看见午黎吗?” 岑长冬摇头:“没,他一进凤凰圩就跑没影了,估计是去找自己的同类,想让他们帮忙解开身上的束缚阵吧。” 张雪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却没有继续再说话,只是接着处理自己手里的柚子灯。对于午黎的行踪,张雪霁并不意外,也没有去特意追究。 他在午黎身上留下的,可不仅仅是束缚他灵力和行踪的束缚阵法。 岑长冬:“张公子,我想冒昧问一句……您所做的一切布置,谢姑娘知道吗?” 张雪霁摇头:“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想了想,张雪霁又补充了一句:“等她出来,有了机会,我大概会和她解释。” 岑长冬:“……您问什么要这么做呢?” “什么为什么?”张雪霁皱眉,感到奇怪,疑惑的望着岑长冬,“既然我只能为她做这些,那我为什么不做呢?” “不计后果?” “为什么要计后果?” 岑长冬与张雪霁对视,少年犹带稚气的脸上带着纯然的疑惑。他为谢乔乔做任何事情都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是自我保护的某种机制一样自然,完全不考虑任何立场或者利益,也不思考是否有回报。 顷刻间地动山摇,张雪霁手里的铁丝一抖,从他手心划过去,瞬间将他掌心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而张雪霁自己也失去平衡,直接从沙坡上滚了下去——岑长冬眼疾手快的抓住。 岑长冬把他拖上来:“你的手……” 张雪霁根本不听他说话,爬上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抬头往凤凰圩那边看去。 凤凰圩上空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空间涟漪,元月秘境的入口也若隐若现的出现了轮廓。同时,整座凤凰圩里,都响起了巨大的,令人胆战心惊的,翅膀扑腾划破空气的声音。 岑长冬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张雪霁握紧拳头,浸润到指缝间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滴进沙土里。他扭过头,没有回答岑长冬,而是大声问大鹅:“你们那边到底弄好没有?!” 大鹅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已经弄好了——刚才那阵晃动是怎么回事?怎么凤凰窝里的那群家伙全都飞起来了?!” 谢乔乔和男人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 被激怒之后的谢乔乔——和全力以赴,身份不明的强大男人——谢乔乔不再留余力,一剑砍下去便将整方池塘完全劈烂! 锋锐到无往不利的剑刃,贯穿那方小小的池塘与飞泻直下的瀑布,承载黑色河流的河床硬生生被她从中央劈开,男人被这一剑死死压进裂开的悬崖中央,肉/身粉碎,本体无从掩藏,不得不显露出来。 黑色大蛇缠绕混合的本体,带着怨毒剧烈的魔气,身上披满苍白色的寄生莲。随着这具庞大的魔从悬崖裂缝中爬出,谢乔乔也毫不犹豫的提剑上前。 过于渺小的人类躯体在魔庞大的原身面前,对比便如同飞尘与一只老鹰那般夸张。 谢乔乔并不陌生对方的造型。她清楚记得渝州城魔窟中就有类似的蛇形雕像——想来渝州城魔窟的入口也是面前男人的手笔。这样一来,对方的身份便变得好猜起来。 第三位天理者,叶舟,大概也可以叫他南塘君。 历代天理者大多死状凄惨,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天理者能留下全尸。 但这一切对于谢乔乔来说,都仅限于听闻。她并没有真正的成为过天理者,即使性格寡言,不太会说话,但也不曾经历过被千百万人指着脊背唾骂追杀的过去;她悬于空中,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对面扭曲挣扎的魔,两指并行在空中轻轻一抹。 那把本命飞剑浮在空中,剑心被填补完整后,它周身气势越加迫人强大,与对面大魔的气息两相抗衡,二者皆不肯落于下风。 ‘咕噜——咕噜——’ 大蛇的竖瞳眼球转动,某种肉膜包裹摩擦神经的声音在空气中无端响起,下一秒便被对面那柄本命飞剑贯穿眼球,整个身体再度被压入裂缝之中! 空气震荡,另外一种尖锐的嚎叫声刺耳欲聋。大蛇的身体并非单纯的由一条蛇组成,而是几十条扭曲的缠绕;谢乔乔一鼓作气,从大蛇横飞四甩的身体间隙中冲过去,抓住本命飞剑的剑柄,一剑砍下对方头颅! 为了砍下对方头颅而短暂停留的瞬间,谢乔乔被对方尾巴抽中,整个人倒飞出去,像一颗小石子似的,砸入那轮虚幻的月亮之中。 嘴巴里尝到了腥甜的血味,谢乔乔用手背抹了抹自己湿润的唇,以剑支撑着自己半跪立起。对面烟尘漫天,空中飘散着苍白的寄生莲花瓣和稀稀落落的血雨,场面壮观到甚至可以用美丽来形容。 河床上的手臂发出嘶哑的哭声,大魔的身体在被斩下头颅后,转瞬间便融入河道,变成黑色冰冷的河水,奔流不息。而那些黑色流水在悬崖上飞驰到一半便消失了。 它们被悬崖和池塘内残留的剑气斩成千百万肉眼不可见的碎片,消逝于半空之中。 而那剑气正是谢乔乔劈出那两剑的残留。至少两百年内,黑河之水是别想从河道上顺顺利利的流下来了。 她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浑身都感觉到一种温和的疲惫。甚至于不需要镜子,谢乔乔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此刻定然十分狼狈。 身上的灵力枯竭过于严重,以至于本命飞剑都已经安静了下来,只余下锋利迫人的剑气缭绕四周。谢乔乔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半跪着很难受,她干脆在那轮虚幻的月亮上躺下,睁着眼睛缓慢平复自己的呼吸。 浑身哪里都痛,谢乔乔简直找不出自己身上哪里不痛。 在躺下之后,那种困倦的疲惫变得更加明显,谢乔乔甚至有一种此刻只要闭上眼睛,就能马上睡着的感觉。她徒劳睁着眼睛望向空中,魔界的天空没有星星和月亮——月亮的背面此刻还被谢乔乔压在身下呢。 魔界的天空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在遥远的黑暗边缘,可以看见一点山峰的轮廓;说是山,但好像也不太准确。 很难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但确实看起来像是山的模样。 谢乔乔脑子里毫无由来的,想到了张雪霁和自己离开海王宫时,他也和自己说了海王宫记忆阵里面所看见的记忆:谢姑娘和那个‘张雪霁’,最后就是进入了类似于‘山’的地方。 但再往后的记忆,张雪霁说自己没有看清楚。他虽然说自己没有看清楚,但想起他当时的表情,谢乔乔总觉得他其实是看见了一些的。 只是看见的记忆是不太好的记忆,所以他不想说。毕竟张雪霁就是那种人,平时受点小伤会嚷嚷得人尽皆知,但真到了受苦受难的时候,他反而沉默下来,自己独自把事情都揽了过去。 一直走到这里,害死老师和贝海国的凤凰也杀了,在背后捣鬼的南塘君也死在自己剑下,似乎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 ……好困。 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谢乔乔抬起手臂盖在自己眼睛上,眼前视线短暂的变成了一片没有光源的黑暗。她想自己可以小小的睡一觉,她只是睡一会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睡醒了就出去找张雪霁,告诉他自己的愿望都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他们可以一起去找张雪霁回家的路。 她也愿意跟张雪霁一起去他家玩,去他说过的,那家特别正宗的香港茶楼,吃芙蓉包,蛋黄千层糕,鲜虾云吞面,芒果绵绵冰,杨枝甘露,冻双皮奶…… 咦?她居然还能记得那时候张雪霁说出口的每个菜名。 有种很微妙的情绪从胸口升腾起来,但谢乔乔居然没有感到丝毫的迷茫。她盖在脸颊上的手臂挪开,轻轻按在自己心脏处。拿回剑心后,心脏处的伤口也自己复原了,肋骨下的心脏正剧烈起伏着,源源不断给每个器官都送去新鲜的血液。 她明明还闭着眼睛,却感觉自己清楚的看见了张雪霁的样子。 她看见十五岁穿着校服从人行道上走过去的张雪霁。 她看见十六岁穿着长衫坐在学堂后排的张雪霁。 她看见玻璃罐后面,雨珠叮当落在竹帘上,馥郁的糖果香气,还有少年微微弯起,亮晶晶的双眸。 ——原来他有这么喜欢自己啊。 这样的念头十分突然,却又毫不突兀的冒了出来。好像是人在某天睡醒后,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晒着的太阳是如此明亮温暖,整个人都感受到了温和的情绪包围,让人想要继续在这样的太阳光底下沉睡。 她不愿意和张雪霁分开,她不愿意看见张雪霁受伤,不愿意看见其他人说张雪霁坏话——她或许…… 不,没有或许。 这种事情不存在或许。 她喜欢张雪霁。 在谢乔乔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那轮虚幻的月亮缓慢明亮起来。它变得像一团没有揉发的面团,绵软,下陷,谢乔乔就这样被这团‘糕点’吞进去。 等她二度睁开眼睛时,看见一颗巨大的桂花树,耳边还听见斧头不断砍伐树木的声音。谢乔乔想要迅速的翻身起来,但身体稍微动一下便感觉到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痛——她痛得皱眉,闷哼一声,又躺回去了。 “你别动啊,你身上骨头都被魔气折断了,我还在给你修呢。” 软绵绵的抱怨声音,从一只兔子的三瓣嘴里面说出来。谢乔乔盯着那只兔子,罕见的呆愣了一下。 兔子蹲在谢乔乔胸口,毛茸茸的脸探到谢乔乔眼前:“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小玉……算了,人类都这样没心没肺的,我都习惯啦!哼!” 它嘴上说着习惯了,但那一哼能听出来,小玉对于谢乔乔的反应十分不满。谢乔乔沉默片刻,开口:“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原谅你啦!”小玉用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谢乔乔的脑袋,嘀嘀咕咕,“就快修好啦,修好了就可以站起来继续蹦蹦跳跳了哦。” 谢乔乔:“这里是哪里?” 小玉:“这里当然是月亮里面呀!不过人类管它叫白玉京,但月亮就是月亮,人类不管给它起多少名字,都不会改变它的本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16:41:142022-06-2715:1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wq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渊3forryuji、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wq、二宝家的、可爱的反派角色、zhizhi、思月、月怜`雪、风景的风景、9+1、欧尼酱10瓶;可可可可可吗9瓶;木浴8瓶;y5瓶;陌上花开、啦啦4瓶;nnokkk、是芦不是卢3瓶;529430922瓶;我不爱笑、黑猫、作者你为何不更、静女其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不必想我 谢乔乔没有继续躺着。虽然身上的骨头还没有完全长好,但谢乔乔觉得自己已经能行动了——她坐起来,原本趴在她胸口的兔子一时站立不稳,打了个滚摔到谢乔乔腿上。 谢乔乔看向那颗巨大的桂花树,还有四周的环境:虽然白玉京一直在民间有着十二楼五城的传说,但她所见到的白玉京却并非如此。 只是一片荒芜,入目可见都是灰白色的沙土和环状山丘。那颗突兀生长的桂花树却格外的花繁叶茂,散发着悠悠的香气。 桂花树下,有个□□上身的精壮男人,双手紧紧握着巨大的板斧,正在不断重复砍树的动作。他看起来力气很大,那枚斧子也似乎不是普通的斧头,但不知道为什么,桂花树被砍伐的地方却连一点白印子都没有留下。 谢乔乔:“他是谁?” 小玉耸了耸鼻尖,憨态可掬的回答:“是犯人。他要在这砍九百年的树,才能解脱……喂!你别偷懒啊!如果你偷懒的话,我可是会如实禀告,增加你的处罚时间的!” 男人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砍树的速度。小玉扬起毛茸茸的小脸,看着二人头顶树荫茂密的桂花树,脸上露出了相当人性化的微笑:“你看这颗桂花树多漂亮?这就是魔域的根源,每年都有无数的恶意源源不断输入,才能让它生长得如此高大茁壮。” 谢乔乔顺势看向大树,眉头略带疑惑的皱起。她完全看不出这棵树的来历,也没有在这棵树上面感受到丝毫的灵力。但诡异的是,谢乔乔居然觉得这棵树相当的深不可测。 小玉跳到地上,走到谢乔乔前面,声音一如既往的欢快:“请跟我来吧!我与某个人类定下过约定,如果你能保持着赤子之心重新回到这里,那么我就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乔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沉默的跟着小玉往前走。他们从那颗巨大的桂花树,以及不断努力砍伐桂花树的男人身后走过,那男人小心翼翼,用羡慕的眼神瞥了一眼谢乔乔。 小玉一边走,一边说话:“你知道天道书选取天理者的标准吗?” 谢乔乔:“……不知道。” 小玉:“世人总说杀一个人是恶人,杀一万个人便是大英雄。其实这只是人类安慰自己的说法;对于天道而言,死伤越多,天道所负因果便越多。这些因果最终都会清算,没有人可以逃过。” 谢乔乔:“所以被天道书选出来的天理者,便是前世杀孽过多的恶人?” 小玉脸上又浮现出十分接近于人类的微笑:“没错。不过是否是恶人,天道自有判断的标准,其标准或许和你们人类并不相同——有修道者终身未曾害人,但在天道书上仍旧是恶人,其所杀之异族,依旧算因果。” “修道者若能得道飞升,便可破而后立,进入仙界,不问因果。若是在最后一刻亦未能悟道飞升,那便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不过成为神仙,也并非全然是好事呢” “但并非每个恶人都有资格转世成为天理者。能成为天理者之人,说明天道本身认可对方的力量——每逢天理者降世,人间必然也会出现大量天才人物。飞升之机会寥寥,天理者需秉持本心,证其大道,受尽人间七苦,才算赎完前世之罪。” 谢乔乔:“也包括杀人?” 小玉仰起兔子脸,黑黝黝的眼睛望着谢乔乔:“自然也可以不杀人。天理者不杀人,便会日日夜夜受前世所杀冤魂啖肉饮血之痛。” 可一旦无缘无故的杀人,道心也就坏了。 谢乔乔皱眉,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玉弯弯眼眸:“你是否觉得这样的惩罚过于严苛?” 谢乔乔摇头:“杀人者本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没有严苛与否的说法。” 小玉幽幽注视着谢乔乔,安静了片刻后,开口:“你变了许多……啊,我们到了” 后一句话从小兔子口中说出来,语调复又变得轻快起来。二人在谈话之间,已经来到了一座高塔面前。 那是一座深红色的高塔,塔尖高到以人之视力无法窥见的程度。小玉把手按到高塔门上,暗红色的巨大石门上亮起一个繁复的法阵,随即大门向两边打开。 塔内却丝毫不见阴沉模样,反而亮堂光洁,木质地板被擦得闪闪发光,从圆木边角挟着垂下的轻纱飘忽曼妙。小玉跳进塔里,还回头招呼谢乔乔:“快来!” 谢乔乔不明所以,但她又直觉对方并没有恶意,于是怀着疑惑走进塔里。刚走进这座塔,谢乔乔就立刻有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盯着塔中央曲折往上的小木梯子,蹙眉沉思。小玉蹦蹦跳跳走上梯子,叮嘱谢乔乔:“你就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它虽然是一只娇小的兔子,但蹦跳起来速度却很快,话音未落,毛茸茸的背影却已经消失在木梯子上。谢乔乔都没来得及说话,再要开口时,小玉已经跑没影了。 她只好留在原地等。身上没能被修好的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谢乔乔干脆在地上坐下,凶剑和本命飞剑都并排横在她膝盖上——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从纱帘后面钻出来,大胆的爬上了谢乔乔膝盖。 谢乔乔垂眼,冷淡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兔子。兔子三瓣嘴动了动,并没有像小玉那样口吐人言或者露出人性化的表情。 ……这地方是兔子窝吗? 她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下意识的想要问问张雪霁。但在心里生出这个念头之后,谢乔乔才反应过来:张雪霁并不在这里。 她莫名的感觉到了焦虑,心脏有些难耐,恨不得立刻让小玉告诉自己出去的办法。她想见张雪霁——现在就想。 毫无由来的思念,想要见面,想要和他说说话。 具体说什么好呢?谢乔乔没想好,她脑子转半天,也想不出跟张雪霁见面应该说什么好。原本她面对张雪霁时是那样从容,但现在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那种微妙的,像是一颗螺丝突然被拧紧,整个物件又重新开始完整运作的变化。 趴在谢乔乔膝盖上的小兔子见她没有反应,便壮着胆子直接爬到了谢乔乔腿上。谢乔乔的不说话在它眼里似乎变成了默许的含义,它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用湿润的鼻尖拱了拱谢乔乔的手。 谢乔乔手上还沾着血,和一些脏污,她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反正是杀魔的时候溅到身上的。在兔子蹭过来时,她把手掌挪了挪,避开兔子。 那只兔子不死心的追着谢乔乔手掌爬过去,嗅了嗅她的手指尖。 谢乔乔垂眼,认真:“我没有洗手。” 兔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谢乔乔听不懂,便盯着兔子的脸一个劲的瞧。但兔子好像误会了谢乔乔的意思,声音变得更大了——它看谢乔乔脸色如此专注认真,还以为谢乔乔能听懂自己说话,高兴得不得了。 等到兔子一长串讲完,谢乔乔才开口:“抱歉,我听不懂。” 兔子:“……” 听不懂你表情还那么严肃?!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小玉轻快的从楼梯上跳下来,一脚踹飞了趴在谢乔乔腿上的兔子。谢乔乔侧过脸,看着那只兔子飞出去,撞到纱帘,滚了一圈,踪影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其他垂下的纱帘也跟着晃动起来,仿佛后面还藏着千百只兔子。 小玉高兴的抖了抖耳朵,自己占了前一只兔子的位置,坐在了谢乔乔腿上:“阁楼上的东西太多,这物件又是陈年旧物,翻来翻去难免费时间……不过幸好是找到了。” 它用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举高自己捧着的东西,递到谢乔乔面前——是一封信。 小玉挺起自己毛茸茸的胸脯,骄傲道:“我有好好保存这封信哦!一直到你来为止。” 谢乔乔接过那封信,低声道谢,然后将信拆开。映入眼帘的,是她所熟悉的,老师的笔迹;老师写得一手好字,端正秀气,他总想把这手好字也教给谢乔乔……只可惜,写字这种事情,似乎也要看一些天分,谢乔乔练字的结果总是不尽如意。 【展信安。 在人间游历,玩得开心吗?我想你一定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也见过许多有趣的事情,小时候看的那本游记上面记载的地方,你已经走过多少了呢? 那些地方毕竟是我很早些时候去的了,沧海桑田,难免变化,只希望你如果没有看见游记上记载的东西,不会觉得失望。 这世界如此之大,修道者寿命漫长,你有足够的时间去亲眼亲身体验,所以即使遇到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必着急,慢慢来就好。写这封信时,我无从得知自己的结局,但应该是不在人世了。 不用觉得难过,也不用执着的非要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乔乔,你已经有了新的人生,老师希望你可以一直向前走,向前看。 不必回头去找,老师一直就在你身边。】 这封信没有落款,但光看内容也能很轻易的猜出写信人是谁。谢乔乔把信纸翻过来,看见信纸背面画着一个小姑娘,蹲在小桃树底下,抱着膝盖。 凤凰坠天的前一天。 谢乔乔从外面回来,头上顶着遮太阳用的斗笠,水粉色的裤脚挽到膝盖,正赤着脚从檐廊下走过。外面蝉鸣阵阵,太阳光把檐廊地板都晒得发烫,屋檐斜下的阴影笔直微凉。 她把捞回来的鱼放进水池里,池子里那两只乌龟惯例一看见她便缩脖子藏进了水草之中。水池面上波光粼粼,鱼落进去后快活的甩了甩尾巴,还不知道自己晚上即将被下锅的命运。 谢乔乔就着水池里温热的水洗了洗手,起身到书房敲了两下门,旋即推开门探头进去:“老师?”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书卷和墨字的味道被太阳烤得蓬松又柔软,地板上落下斑斑点点的光芒。 窗户是开着的,可以透过窗户看见院子里那颗瘦弱的桃树——还是一如既往不争气,只长了点绿叶子,半点要结桃子的征兆都没有。 谢乔乔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老师,不由得皱眉。她退出去,把门关上,往前屋学堂走去;今天不上课,学堂里只剩下几排空荡荡的桌子。 最前面位置稍高的桌子上摆着茶壶,几本歪歪扭扭叠着的书,还有一块木头镇纸,压着叠卷子。谢乔乔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便走到讲台前,板着脸,十分严肃的挪开镇纸,看了看镇纸压着的东西。 果然是卷子。老师每周会组织一次周测,成绩最差的三个人要罚抄,谢乔乔常年在此列。 她目光往下,迅速靠字迹认出自己的卷子,把它从里面抽出来——把卷子抽出来后,谢乔乔又迟疑的蹙着眉。她还维持着刚把卷子抽出来的姿势,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花格子窗户空隙间照进来的太阳晒到谢乔乔手背上,太阳光发烫,晒得她手背那块皮肤也更加的白。 谢乔乔小心翼翼又把卷子塞回去,重新把镇纸放回去压好,随即又板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走出了学堂。 书房没有人,也不在学堂里。谢乔乔想了想,干脆直接往老师的房间走去。因为是老师休息的房间,所以谢乔乔敲完门后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礼貌的喊了一句:“老师?” 里面有人应她:“乔乔啊?进来吧——” 谢乔乔推门进去,便看见老师坐在案桌边。他面前的案桌上惯例摞着好几本复杂的书,还有一个白底红荷花的大瓷盆——盆里搁着冰,正在往外幽幽的散发着寒气。 老师并没有在看书,他甚至还把自己眼前的那些书都挪开了许多,特意空出一个空位。空位上放着许多竹条,铁丝,掰开的椰子壳。 谢乔乔把手背在身后,道:“刚刚和陈姐姐出门去帮忙收渔网,陈伯送给我们两条鱼,我放池子里了。” 老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谢乔乔过来。 “哦哦,鱼啊——那放着晚上红烧吧。快来,你看我做的这个。” 他兴致很高,正向谢乔乔招手。谢乔乔走到案桌旁边坐下,趴在桌子上,两条胳膊抱着冰盆,眼睛微微眯起。 虽然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但这确实是谢乔乔心情不错的表现。 老师把那卷铁丝展开,将它曲成内弯的形状,道:“我打算用椰子壳做个灯。” 谢乔乔:“……这个可以做灯吗?” 老师:“当然可以,老师我什么不会做?” 谢乔乔想了想,老实回答:“你衣服缝得丑。” 老师□□铁丝的手一顿。他颇有些哀怨的看了眼谢乔乔,但又无从反驳,毕竟谢乔乔说的是实话。 谢乔乔脸颊贴着冷冰冰的瓷盆,有些犯困。毕竟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跟着大人跑出去收网,又拎着两条那么大的鱼跑回来,一路上消耗了不少体力,眼下趴在凉爽的冰盆旁边,她很快便感觉到了困意。 窗外有蝉鸣声,鸟叫声,窗外凭借水利装置不断转动巨大风扇匀速运动着,阳光一格一格落在扇叶上,扇叶在动,落下去的光点却不动。 老师折腾了一会儿铁丝——他原本想把铁丝串进椰子壳内侧的皮肉里,但手腕稍微一用力就不自觉发软。老师试了好几次都不太成功,他眼睛也有点问题,盯着一个地方盯久了难免头痛,不得不放下椰子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揉揉手腕。 随即他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侧过头便看见小姑娘趴在案桌上睡着了。即使是睡觉,她也不忘把脸贴着冰盆,呼吸均匀起伏着。 老师倒是不怕她会冻坏;这孩子身体从小就好,就身体素质而言,她能吊打两倍的自己——他含着笑,故意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音:“乔乔,该交卷子了。” 也不知道谢乔乔在梦里能不能听见,但眉头倒是显而易见的皱了起来。 老师看着她皱眉的模样,反倒不自觉笑出声。他把手边的东西往旁边拢了拢,起身将窗户换了个关向,以免太阳晒到谢乔乔脸上。 外面那颗小小的桃树,新发了许多娇嫩的绿叶,在太阳底下舒展着,生机勃勃的顽强生长着。 他弯着眼眸,斜靠在窗户上,却回头又看了一眼桌子上散落的铁丝,脸上笑意温吞的消退些许。良久,老师揉着自己手腕,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看来是没办法做灯了……有些事还是年轻人才能做啊。” 他的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只盼望十六岁的自己能更体贴更讨人喜欢些,才能让乔乔真心喜欢。 ……如果她不喜欢,那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做这一切时,早就做好了什么都会被改变,最后也不会得到回应的结局。 谢乔乔把信收起来,向小玉道谢:“这封信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谢你。” 小玉身后圆球似的尾巴晃了晃,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那是当然,我也看出来了,写信的人肯定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不然你也不会看着信就掉眼泪了。” 谢乔乔一愣。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掉眼泪,但在听到小玉的话后,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湿漉漉的痕迹;但是谢乔乔分不清那些更多的是魔的血,还是她真的因为一封信就掉下眼泪来了。 因为在此之前,谢乔乔从来没有哭过。贝海国被烧成废墟的时候,谢乔乔也没有哭过——但直到现在,直到她清楚的认识到老师已经不存在了的时候,她后知后觉的感到了恍惚,还有心底骤然空下去的一块地方。 难以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似乎是不高兴的,心里很闷,眼睛也酸涩难受。谢乔乔没有那样的为一个人难过过,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描述它。 或许是‘悲伤’——‘怀念’? 小玉从谢乔乔腿上跳下来,道:“好了,你身上的伤都被白玉京的灵气修复得七七八八了,我送你出去吧!从这里可以直接抵达白玉京的背面……不过以后可不要试图直接从白玉京背面跑进来哦!” “那可是很危险的。魔域很危险,尤其是‘山’那里。” 谢乔乔:“……山,是什么?” “很难形容呢。”小玉叹了一口气,道,“毕竟那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地方,那里重叠着许多超过我们这个世界理解力之外的空隙,在那些空隙里面,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数条不知终点的道路,还有千百个世界的入口。” “那些入口是无法被探知的,即使是天道亦或者神仙,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通过入口后会抵达哪里。所以不要随便靠近‘山’哦” 小玉十分语重心长的叮嘱着谢乔乔,同时带着她穿过高塔,桂花树,砍树的男人,一直到白玉京的背面。谢乔乔又看见了熟悉的池塘,被劈开的悬崖,还有背剑气阻挠后,无法正常飞泄下来的黑色河水。 小玉仰起头看了眼谢乔乔的‘杰作’,忍不住:“哇——这也太夸张了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能把魔域破坏成这个样子的剑修,你也该早就达到飞升的标准了才对,你为什么还要留在人间呢?” 谢乔乔神色平静:“我拿剑,并非为了成仙。” 小玉耸了耸肩膀,小胡须微微抖动:“好吧,反正你们人类的想法,我一直都搞不懂。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我不能离开白玉京太久……以后你有时间了,要再来白玉京找我玩儿呀!” 它说完,还抬起毛茸茸的短胳膊,奋力向谢乔乔挥了挥,看起来十分憨态可掬。谢乔乔点头,表情认真的应允:“我下次会带我的好朋友去白玉京玩儿的。” 小玉高兴起来:“那我在白玉京等着你们!” 谢乔乔告别了小玉,重新用本命飞剑划开魔域与元月秘境的接口,回到了火山之前。在离开魔域后,她便将本命飞剑收了起来,转而把凶剑拿在手中。 那座火山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了,原本始祖鸟的遗骸也跟着谢乔乔之前的一剑沉进了魔域里。谢乔乔不知道始祖鸟遗骸消失,凤凰神女身死,这两件事会不会对元月秘境造成什么影响;但她粗略用神识探查了一番秘境的情况,倒是没有察觉出其他的异样。 只是火山附近都是谢乔乔的剑气,那些剑气凌厉强大,其他修士稍稍靠近便非死即伤。她把自己用本命飞剑打破的口子重新封印起来,还在上面留了一道剑意,以免有作死精神浓烈的人跑过来寻乐子。 不过时间似乎并没有流逝多少,秘境之中的修道者们还是和谢乔乔一起进来的那一批。她在火山附近转了转,没有碰见什么人——想来这片火山也算是危险至极的地方,又没有什么天材地宝,自然少有人来。 谢乔乔对天材地宝不感兴趣。更何况从元月秘境中所得,要和凤凰族八二分,谢乔乔便更提不起找宝物的兴趣了。 只是火山附近有很多凤凰遗骸,谢乔乔捡了不少,全部放进储物手镯里面,然后慢悠悠的往秘境出口走去。现在还不到三天的上限,其他修士们大多都还在勤勤恳恳的找东西,或者借此天时地利努力修行。 唯一没什么事做,看起来非常闲的谢乔乔,便闲得十分突出了。她在出口处休息,形容狼狈,神色冷凝,杵在那不必开口,便如同一尊神像似的,也没有人敢上前和谢乔乔搭话。 但好在总有熟人,胆子大些,轻快的喊了一声‘谢前辈’,便巴巴跑到谢乔乔面前,颇为骄傲道:“谢前辈!你快看你快看,此行我修为长进了许多!” 谢乔乔并不讨厌纪棂月,她主动来搭话了,谢乔乔便也顺势目光落到她身上——然后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以前纪棂月有多弱,现在似乎还是那么弱,以谢乔乔的眼光,实在没能看出她哪里精进了。 但偏偏纪棂月满脸期盼的看着她。 谢乔乔沉默片刻,闭上眼睛:“嗯,长进了。” 纪棂月顿时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哭丧着脸:“谢前辈,你应该是困了才闭眼,不是因为在说瞎话吧?” 谢乔乔:“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舒服一些,那你便这样想吧。” 纪棂月不说话,抱着自己膝盖,蹲到一边种蘑菇去了。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修士聚集到了出口这边,人多时声音也杂,即使谢乔乔没有刻意去听,也会有只言片语的讨论落入她耳朵之中。 “东南角的那片火山突然就爆发了……整个秘境都受牵连,我正和一只火蜥蜴搏斗呢,那一下险些把我颠进火蜥蜴嘴里……” “啧啧,隔着八百里远都感觉到杀意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弟子拿出了传家宝的法器在抖威风……” “十有八九是清崖道门……把我的猎物都吓跑了……” ……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入耳,倒是完全没有人猜测到谢乔乔身上。谢乔乔能听见,旁边的纪棂月自然也能听见——她撇了撇嘴,同谢乔乔抱怨:“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弟子行事那么张扬,把我都吓了一跳……啊,门开了!” 谢乔乔原本一直抱剑垂着眼,没有说话。直到纪棂月说门开了,她才抬起头,目光往外看去,不自觉站得更直了一些。 要再次见到张雪霁了——谢乔乔在心里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715:15:272022-06-2817:3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箐钰2个;nya喵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day177瓶;air24瓶;oft唯一粉丝后援会16瓶;英姿飒爽的银角大王10瓶;astrologian5瓶;求喂食的嗷嗷婷、一只柠檬精、字写得难看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我喜欢你 那扇大门缓慢打开,门外有凤凰的虚影一闪而过。但奇怪的是,整个凤凰圩里空间割裂的感觉变淡了。 许多修为一般的修士对此或许没什么感觉,但诸如戚忱,花铃月等人,却是很容易感觉到。谢乔乔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她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兴趣,在元月秘境大门打开后,她便径直出去了。 秘境门口有守门的凤凰,每个拿了东西出门的修士都要将自身所得与凤凰族二八分。 谢乔乔走出大门,发现守门的凤凰居然是午黎。他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恹恹的趴在桌子上,抬眼看见谢乔乔从门里走出来——极其明显的,他露出一点受惊吓的表情,整张脸都抽动了一下。 但他很快把这点情绪异样掩盖下去,道:“你身上有元月秘境之物的气息,老规矩,从元月秘境里带出来的东西必须和凤凰族二八分……” 谢乔乔没有推辞,从储物手镯中取出一大堆凤凰骨头——那堆骨头叮叮当当落地,其他人没办法一眼认出是什么东西,但午黎自己就是凤凰,当然很容易就能认出凤凰的骨头。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嘴角也抽搐了几下:“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谢乔乔神色坦然,大大方方的回答:“岑长冬说凤凰骨熬汤可以长寿,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捡了一点。” 午黎:“一点?” 谢乔乔点头,面无表情却又十分的理直气壮:“一点。” “……” 午黎瞪着她,但不管午黎怎么瞪,谢乔乔脸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午黎终于忍无可忍:“元月秘境里那么多天材地宝,你就捡这堆骨头出来?” 谢乔乔又点头,面色沉静如初。她回应得这样冷静又泰然自若,反而是让午黎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赌她——毕竟凤凰也没有说过不能进去捡一堆凤凰骨头。只是这种东西就算二八分了,也不知道分回来干什么。 午黎气闷,挥了挥手:“拿走拿走,全部拿走!这种晦气东西我拿回去肯定也要挨长老骂。” 谢乔乔倒是半点不客气,听他说可以拿走,便立刻把地上的凤凰骨又装回储物手镯之中,转身朝外走去。身后还在排队等着上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午黎大声嚷嚷了什么,很快议论的人便都安静下来。 她脚步没有半分停缓的往外走,走出凤凰圩大门时——只听见有人高兴的喊了一声:“谢姑娘出来了!” 对方过于高兴的语调,让谢乔乔错觉自己好像受到了空前的欢迎。她看着欢天喜地但转头就跑的伏泉明,认出那是张雪霁的同门师弟,却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除去伏泉明外,附近的沙坡上还站着好几个道载学宫的弟子。他们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谢乔乔,好似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的人。 谢乔乔越发觉得奇怪,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她看见对面张雪霁朝她跑过来,谢乔乔顿时又忘记了那群道载学宫的弟子。 只是看着张雪霁跑得越来越快,很快就跑到了她面前。他跑得急,一口气没能喘顺,跑到谢乔乔面前后反而说不出话来,只能弯腰用两只手撑着膝盖,不住的喘气。 谢乔乔想了想,也抬手拍着他的背,想给他顺气。她只是抬手那么一拍,张雪霁惨叫一声,整个人趴在地上,大半个脑袋都埋进了沙子里。 谢乔乔连忙弯腰把张雪霁从沙子里拔/出来——张雪霁咳嗽了好几声,嘴巴里全都是沙子。他又好气又好笑,坐在沙地上,仰起头,糊着满脸的沙子,问谢乔乔:“乔乔同学,你这搞暗杀呢?差点给我直接送走了。” 谢乔乔:“……抱歉。” 张雪霁摆了摆手:“跟你开玩笑呢,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从沙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沙子。谢乔乔提醒他:“你脸上也还有。” 张雪霁便用袖子胡乱在脸上乱擦一气,道:“擦不干净的,等出了沙漠,找地方用水洗才行……你这身怎么回事?脸黑不溜秋的,衣服也黑不溜秋的。” 他自己脸上都没有擦干净,反而又关心起谢乔乔的狼狈模样来了。谢乔乔倒也没有打算隐瞒,实话道:“和凤凰神女打了一架,又和南塘君叶舟打了一架,受了点伤。” 她把受伤这件事说得轻描淡写,张雪霁也没有过多追问。他搓了搓自己的脸,揉下许多沙子,又推着谢乔乔往前走:“我书箱里有干净的毛巾,你先把脸上擦擦,然后我们再说元月秘境里面发生的事。” 谢乔乔对这个建议没有意见,跟着张雪霁去了道载学宫弟子们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张雪霁有一间单独的帐篷,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洒落一地:大多是书,还有各种属性的灵石,和画得奇奇怪怪,谢乔乔完全看不懂的符纸。 张雪霁把地铺上的杂物全部卷起来推到一边,收拾出一片空地,招呼谢乔乔过来坐下,然后打开书箱拿出毛巾,打湿点水,按在谢乔乔脸上。 有了湿毛巾,谢乔乔脸上的脏污很快便被擦拭干净。张雪霁把她烧焦的头发也整理了一下,用梳子梳整齐——烧焦的地方大多是发尾,但是被烧的程度不太一样。 张雪霁坐在她身后,捧着她的头发,一边帮她梳理,一边问:“烧焦的地方,我便帮你剪了?” 谢乔乔:“好。” 她答应得过快,总让张雪霁觉得自己在哄一个乖巧的小孩子。被自己无端的联想逗笑,张雪霁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扬。 谢乔乔因为背对着张雪霁,所以并看不见他的笑脸。张雪霁在得到她的同意后,便迅速的在自己书箱里一阵翻箱倒柜,随即把剪刀找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进个沙漠,还特意要把剪刀放进书箱里。 换成别人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然后顺口问一句。但偏偏张雪霁面前坐着的是谢乔乔,谢乔乔问问题的时候很少,看着他从书箱里拿出剪刀了,也只是略微低下头,以方便张雪霁帮她剪头发。 张雪霁:“直接剪的话,碎头发会掉进衣领里,得在外面围一层衣服比较好……我的外衣可以吗?” 谢乔乔没有拒绝:“好。” 张雪霁找了件没来得及穿的外衣,抖开围到谢乔乔身上,然后专心的开始帮她剪头发。虽然说在他有碧水壶,并不缺水用,但张雪霁还没办法说出‘我顺手帮你洗个头?’这样的话,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直接开始剪。 他没怎么干过帮别人剪头发的工作,故而一举一动都有些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将谢乔乔头发分成一缕一缕的捧在手心,张雪霁只敢剪她头发上被烧焦的部分,那些还完好无损的头发丝,他是一根没敢动。 即使是这样,也花费了许多时间。在剪头发的空隙,张雪霁顺便和谢乔乔说了说自己的发现:“凤凰神女藏身元月秘境,应该是凤凰族默许的结果,看来他们也觉得你迟早会杀上门来,并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谢乔乔蹙眉:“你见过其他凤凰了?” 张雪霁摇头:“没有直接见过,只是借午黎身上的阵法,稍微窥探到了一点。” 谢乔乔:“你觉得那些凤凰怎么样?” 张雪霁一边小心翼翼修剪着谢乔乔的头发,一边分心回答谢乔乔:“怎么说呢……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多坏。真要是一窝子蛇鼠,也养不出午黎那样的直脑筋。” “凤凰一族子嗣艰难。即使生来强大,但也无法干扰自然法则,他们似乎是透过某些手段窥见了一部分未来,为了给自己的种族未来谋求生路,延续火种,所以冒险与魔域内的大魔勾结。” “神女坠天,极有可能也是他们原本计划的一部分。外界都传神女是因为爱慕仙君告白失败故愤而跳凡人井,现在看来,恐怕其中理由并没有那么简单……兴许是为了给自己的族人脱罪,又或者是为了将某些事情瞒藏于仙界。只可惜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凤凰族的谋划注定失败。” 谢乔乔:“凤凰族还会继续寻找新的出路吗?” 张雪霁:“会吧。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种族灭绝……” “贝海国的人,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国家莫名其妙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才说,对错难断啊。”张雪霁叹了一口气,道,“凤凰也是为了求生,贝海国的人亦是为了求生。只是凤凰坠天偏偏选定了贝海国,大概也和他们合作的大魔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道南塘君为何死后没有去鬼域,而是沉入魔域。” “如果说是因为天理者死后必定会沉入魔域的话,也不知道其他的历任天理者在不在魔域里面。” 谢乔乔道:“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去调查一下。反正你要找回家的路,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正好是我们要去的首选。” 张雪霁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好了,剪完了。” 他放下剪刀,拢着谢乔乔的头发,为她理了理,随即松开手,绕到谢乔乔正面看了看。只看了一眼,张雪霁当即心虚起来——虽然谢乔乔原本的刘海和头发谈不上多么风雅漂亮,但至少也算是非常中规中矩的黑长直,结果现在被他这么一剪,完全变成了长短不一的狗啃泥。 偏偏谢乔乔还对自己的发型一无所知,盯着一张严肃板正的脸问张雪霁:“怎么样?” 张雪霁昧着良心回答:“挺不错的。” 他想之后用辫子稍加修饰,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为了弥补过错,张雪霁主动道:“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吧?” 谢乔乔颔首:“好。” 张雪霁觉得今天谢乔乔格外的好说话,但他一时之间又猜不明白是为什么,决定还是先帮谢乔乔扎辫子好了。 谢乔乔的头发被剪掉烧焦的部分后,变得长短不一起来。好在张雪霁虽然没什么剪头发的天赋,但扎辫子这件事他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毕竟自从鹿城事后,谢乔乔的头发就一直是张雪霁在捣鼓。 大鹅还时常被他抓壮丁当练习对象。 他把短的一部分编成小辫子,然后再拧成两股粗点的辫子,扯松后绑好。 也亏了谢乔乔头发多,才能让张雪霁这样折腾。 张雪霁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谢乔乔,谢乔乔却也望着张雪霁;她脏兮兮的脸被擦干净了,虽然刘海还有些乱糟糟的,但头发是扎得真不错,两条麻花辫里面编了一些色彩艳丽的绳子,再加上脸颊上的一点婴儿肥,倒是越加让人有点这姑娘确实只有十五岁的实感了。 张雪霁摸着自己下巴,连连点头,自我夸奖:“不愧是我的手艺,编得真好看。” 谢乔乔:“你手怎么了?” 张雪霁一愣,下意识的就要把手往身后藏。但谢乔乔的反应和动作明显都要更快一些,在张雪霁试图把手藏到身后躲避时,谢乔乔已经倾身一把捉住了张雪霁的手腕,将他的那只手拉到自己面前。 少年掌心横贯了一道很深的划痕,虽然已经结痂了,但猛地一眼看过去,仍然让人觉得十分狰狞可怖。 谢乔乔眉心蹙起,脸上表情不变:“划伤?” 张雪霁发觉自己躲不过,干咳一声,莫名心虚,解释道:“当时在用铁丝串灯笼来着,突然凤凰圩里发生了地震,我没能拿稳铁丝,就把手心划到了。” 谢乔乔沉默不语,只是并没有松开张雪霁的手腕,眼睫微垂,黑沉沉的瞳孔里倒映出张雪霁的手掌心。 张雪霁不禁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犹豫片刻,说出实话:“我当时在凤凰圩外面布了个阵,本意是为了以防万一……后面没有用上,我很高兴。我借走你的柚子灯,其实也是为了研究布置那个阵法。” 谢乔乔‘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但却松开了张雪霁的手。 张雪霁也跟着松了口气,知道这就是谢乔乔不追究的意思了。但在松口气之余,张雪霁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乔乔为什么不高兴了?明明我才是受伤的人,为什么要我心虚啊? 想不明白。 张雪霁头一次意识到女孩子的心思其实也很难猜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迟钝得现在才认识到女孩心思难猜,是因为他未曾仔细去猜过其他女孩子的心思罢了。 谢乔乔平安出来后,张雪霁也就悄悄撤掉了凤凰圩附近阵法的阵眼。甚至于在午黎之后来找他要求解除自己身上的束缚阵法时,张雪霁也爽快的答应了。结果因为张雪霁答应得太快,午黎反而怀疑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谢乔乔出声,他才悻悻的离开。 其他进了元月秘境的修士们也陆续回来了,大多各有所获,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进秘境,新奇之心远大于收获,叽叽喳喳兴奋的和同伴说着此次见闻。 伏泉明他们原本是打算等这批修士回来修整时便离开的,这样刚好可以和人群错开,后续回中洲时不论是租客栈还是坐船都不至于太拥挤。只是眼下张雪霁也和他们在一个营地,伏泉明摸不准张雪霁是什么想法,等午黎离开后,特意跑去问了一趟张雪霁。 张雪霁自己对时间路程等一概没什么特别要求,故而又转头问谢乔乔要不要留在凤凰圩再玩几日,还是现在就走——他回头问谢乔乔时,谢乔乔正低着头在给凶剑做保养,剑身清凌凌的冷光盈在她眼瞳和脸颊上,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剑更锋利,还是擦剑的剑客更锋利。 但等到她抬眼看向张雪霁时,那锋锐冷漠的眼神,霎时又收敛起来,变得平静,甚至还有些温和。 她向张雪霁略微颔首,声音平静:“这里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早点走也好。” 入夜之后,上元仙门几个弟子聚集在一起,分享此次行程的收获。其他弟子们讨论得十分起劲,越说话便坐得越近——唯独戚忱,是单独一个人坐着的。旁边高悬的照明法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而那光芒又笼罩着他秀美的脸庞,若非他利落的装扮,与横在膝盖上的佩剑,恐怕很难让人意识到这个俊秀的少年郎,居然是个天赋异禀的剑修。 “小师叔——小师叔!”纪棂月连蹦带跳跑到戚忱身边,在靠近戚忱后,她又有些拘束的站稳了,端正神色,道,“谢前辈他们好像已经走了,我看道载学宫那边帐篷都收拾干净了。” 戚忱睁开眼,神色有片刻的呆愣。饶是心大如纪棂月,此刻也意识到一点气氛的不对劲;其他人都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唯独戚忱一人这样不声不响的坐着。 她犹豫片刻,小声:“我有张雪霁的传音法阵,他眼下应该与谢前辈待在一起,要不然我……” “不必。” 戚忱垂眼,神色淡淡:“你去玩吧。” 纪棂月惴惴不安:“小师叔,你自己一个人呆着啊?你,你是不是挺难过的啊?” 戚忱又抬眼,那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却因为他性格的缘故,不管看谁都只让人下意识的头皮一紧,倒是很难生出什么情意。只是看见纪棂月满脸慌张无措的表情,戚忱倒是神色柔和许多,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他道:“还行吧,倒也没有特别难过。” 总不会比小半年前,在渝州城当面被谢姑娘拒绝那天,更让人难过了。可难过归难过,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难过,就耽误自己练剑。 谢乔乔他们在凤凰圩耽误了时间,带着道载学宫弟子出东冥大漠时,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岑长冬也跟着谢乔乔他们一起出来了。他虽然没有进元月秘境,但也向凤凰族求到了一小袋凤凰骨,所以一路上就算那几个道载学宫的弟子鬼哭狼嚎迷路摔跤掉进沙坑,他也是一直乐呵呵的,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模样。 一行人重新回到码头小镇上。岑长冬在镇子入口处便和谢乔乔他们告别,兴高采烈道:“既然已经取得了凤凰骨,那么我就要回去找我妻子了——这一路上多亏了张公子和谢姑娘的照顾,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日后你们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蓬莱洲风月谷寻我。” 目送岑长冬走远,谢乔乔难得主动开口问了张雪霁一次:“所以凤凰骨,真的可以延年益寿吗?” 张雪霁两手抱着自己后脑勺,懒洋洋的走在谢乔乔身侧,声音也显得懒怠:“确实有不少书上是这样说的,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明确的记载,所以……谁知道呢?” 伏泉明闻言,立刻接上一句:“希望这是真的。岑大哥可是好人,如果凤凰骨真的能给他妻子延年益寿的话,那他们就又能相守了!” 另外几个同样在东冥大漠中被岑长冬照顾过的道载学宫弟子,也跟着点了点头。 但张雪霁只是笑,没有具体回答到底算不算真的,大鹅忍不住小声吐槽他又在装模作样,吊人胃口了。 他们这一来一回,却恰好又是一个整月的功夫。所以他们在客栈投宿的当天,又是朔月,镇子上照例举办了灯会,从客栈窗户往外望,可以看见镇子上人流如织,灯火璀璨。 尤其是那条通往海里的大河河面,更是有数不清的花灯自上游往海里而去。在入海口处,却又被横杆拦下,堆堆挤挤,看上去颇为壮观。 虽然只隔了一个月,但再看到与他们离开时一般无二的灯会,多少都会生出一些恍惚感。张雪霁横竖也睡不着,干脆去敲谢乔乔的房门——是的,他们分房睡了。 自从凤凰圩出来后,谢乔乔好似了却了某种执念一般,不再像以前一样处处死绷着神经,也不会再出现那种好似张雪霁一离开她视线就会即刻被暗杀的高度警备状态了。 甚至于在伏泉明租客栈时,谢乔乔主动提出了给她和张雪霁分房。张雪霁心里忐忑,但他侧过头去看谢乔乔的脸时,却又看不出谢乔乔有什么过度的情绪表现。 这让张雪霁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想太多,还是自己想得不够多。 抱着这样的疑惑,张雪霁才会特意在今天晚上灯会的时候来找谢乔乔。可是等张雪霁敲响谢乔乔的房门后,又莫名的后悔起来了——他盯着谢乔乔紧闭的房门,心想:如果我默念五个数,她还不开门的话,我就假装自己没有来过。嗯很好,现在开始数数…… 他还没有开数,那扇房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换了身衣服的谢乔乔出现张雪霁面前。张雪霁愣了愣:“你,你换衣服了啊?” 谢乔乔抬眼,头发随意的披散着:“嗯。怎么了?” 张雪霁有点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掌心不自觉出了点汗。他挺直自己的背,努力让自己声音和平时一般无二:“那个……我看镇子上——又开始举办灯会了……我们要不要……” 谢乔乔点头:“好啊,等我去拿点东西。” 她答应得好快,张雪霁都愣住,不自觉睁大眼睛。但谢乔乔始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表情,转身去拿了挂在床头的柚子灯,还有上回在灯会上,张雪霁给她画的恶鬼面具。 她板着脸,认真的把面具戴上,提着柚子灯,折身回来:“我好了,出发吧。” 谢乔乔新换的一身衣裳,是张雪霁在鹿城时给她买的那身新绿长衫。那颜色鲜嫩又灵动,正适合年轻俏丽的女孩子——张雪霁只是在朱萱小姐的幻境里见谢乔乔穿过一回,却老是记得她穿这身格外好看,所以在事情结束后,还特意绕回裁衣店里为谢乔乔置办了这一身。 只是那时候的张雪霁,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看见眼前的一幕。 恶魔面具,神色冷峻的俊巧少女,活泼轻快的新绿长衫,她站在走廊处昏暗的光影里,浓墨重彩的眉眼向张雪霁看来。 张雪霁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似的声音。他不由得慌张,生怕这心跳声让谢乔乔听见,连忙掩饰表情,快步跟上谢乔乔。 二人一起并肩出了客栈——客栈门口当即冒出许多颗重叠的脑袋来。伏泉明作为队长,少不得要被大家压在最底下。 他觉得自己脖子都要被几个同门的脑袋压断了,不由得抱怨:“你们藏便藏吧,全都压在我头上算怎么回事?我还是队长呢!” 同门毫不客气的一压他脖子,道:“是是是,队长,你就能者多劳,当个垫底的,有何不好?你们说——师兄约谢姑娘出去,这算不算人后相约?” “……应当不算吧?我看谢姑娘那么平静,恐怕是修无情道的。” “啊,那师兄岂不是很惨?他要是被甩了,到时候会不会期末大考又出那些难死人的题目啊?” 其他人听完这句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个个脸都皱成了苦瓜。伏泉明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月老上仙,求您开开眼,一定要把这段红线系上……我不想放假了还回学院补考啊!” 其余弟子也心有戚戚焉,连忙跟着双手合十的附和伏泉明。 谢乔乔跟着张雪霁走上街道,街道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她今天神色要比平时活泼很多,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大表情,但眉眼间郁气变得十分不明显了,有时候看见热闹的地方,还会主动拉着张雪霁凑过去看。 张雪霁也察觉到了谢乔乔的变化,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虽然为谢乔乔高兴,但却也有一丝的疑惑。 两人逛着逛着,倒是又逛到了之前放河灯的地方。只是这次他们走的不是小路,而是顺着热闹的大路街道,一直走到了桥上。 桥上人稍少些,靠在石栏杆边,一低头就能看见桥下顺着水流往前挪动的花灯。花灯款式也画得很多,什么花都有,有些谢乔乔认得,但有些却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她晃了晃手上的柚子灯,忽然转过头,喊了一声:“张雪霁。” 张雪霁立刻回头,垂眼看向她。 夜色,灯光,暖色调交织在少年干净的脸上,他望向谢乔乔的浅色眼瞳纯澈又明亮。即使是突然被喊了名字,但仍旧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并向谢乔乔更靠近了一些。 谢乔乔眼眸慢慢弯起,嘴角上扬,斜推到额角的恶鬼面具反而越发显得少女笑容灿烂。 刹那间,所有的灯都不亮了。张雪霁只看见她的笑脸,心跳声再也无法掩饰,在没有月亮打掩护的夜晚,一声高过一声。 那盏柚子灯微弱的亮着,桥面上被暧昧灯光拉长的影子靠得很近。谢乔乔笑完后莫名又有些不好意思,垂眼时轻轻牵住了张雪霁的手。 她第一次学着那样灿烂的笑,也第一次察觉到满心喜欢一个人时,心跳能变得那么快,脸上都好似要烧起来了一样。虽然如此,却也想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因为张雪霁以前也是这样做的。 即使觉得会被拒绝,但仍旧会坦然将自己的喜欢诉诸于口。谢乔乔也想那样做,她并不是擅长耍心眼的人,真的心动喜欢时便觉得自己也应该同样坦诚的说出来。 河面灯光晃动,四面人声嘈杂,明明无一处安静,可谢乔乔开口说话时,张雪霁又觉得处处都安静。 “我——” “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番外·谢先生 谢姑娘是这世间最强的剑修——张雪霁一直这样认为的。不仅仅是他这样认为,就连修真界所有的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强大,冷血,喜怒无常,同时兼任着无情的天理者身份。修真界对她的评价大多不好,剩下的,自然也不是夸奖,都是偏向于中心化的,赞她于剑道一途之天赋,强到令人难望其项背。 这是世人眼里的谢姑娘。那么张雪霁眼里的谢姑娘又是什么模样? 他同谢姑娘相处了三年有余,先是因为心魔誓而跟着她去东冥大漠找戚忱,之后又一起进了魔域,在‘山’里面被分散,与魔域的大魔战斗。战斗是谢姑娘的事情,张雪霁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谢姑娘结束战斗后,识趣的拿出伤药为她包扎,或者就地做个结灵阵法,好帮她更快的恢复灵力。 他们还一起去过白玉京,见到了那只守塔的兔子,根系魔域的巨大桂花树,和永不停歇,砍伐桂花树的罪人。砍树的罪人需日夜劳作的砍树,不得食饮,不得休憩。 这些人都是未来的天理者预备役。兔子说,天理者是被天道判定为身负巨大因果,杀孽重重的恶人;他们若在生前无法成仙,死后便要自己承担因果。 要么选择来白玉京砍树九百年,要么就转世去做天理者。但极少有人会选天理者——天理者要受人间七苦,还要自证其道,若是不能让天道认可,其下场只会是灰飞烟灭,连一缕魂魄都保不住。 在白玉京砍九百年的树,虽然时间漫长劳苦,但只要熬过这九百年,就能正常投胎转世,先做三世畜生,便可投人胎,稳重得不能更稳重。 恶人虽然大多不怕死,可却怕自己灰飞烟灭一无所有;他们一旦知道了自己还有点转世做人的机会,便不愿意冒险再去当天理者。 更何况数代天理者,能活着长大的都寥寥无几。极少数能长大,有资格被登记在案的,最终结局也是魂飞魄散。 张雪霁并不愿意看谢姑娘吃这样的苦。他被谢姑娘救过,所以总想着报答谢姑娘一些什么;更何况这一路上与谢姑娘相处,张雪霁总觉得谢姑娘并非恶人。 她只是懒得说话,但行事自有一套逻辑,并非依仗自身武力便随意行事的人。甚至于很多时候,张雪霁会觉得谢姑娘大概是个良善的人。 他想,自己总该为谢姑娘做点什么——他去问了兔子,也问过道载学宫的院长,还有很多他所认识的,在世界上的佼佼者;但没有一个人能给张雪霁答案。没有人能告诉张雪霁,谢姑娘是否从一而终坚守了自己的道?是否算是通过了天道设置的考验? 偶尔他们途中休息,谢姑娘坐在一边闭目养神时,张雪霁也好奇的问出过这样的问题。那时候他们已经变得足够熟悉,至少谢姑娘不再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张雪霁了。 她略微撩起眼皮,丹凤眼冷淡的瞥向张雪霁:“你很好奇?” “我是在关心你!”张雪霁义正严词的为自己辩解,“你看,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高低也算个朋友吧?我关心一下你的未来,这不是很正常吗?” 谢姑娘又把眼眸闭上,语气冷冷淡淡:“少关心一些无用之事。” 这句话大概是谢姑娘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张雪霁撇了撇嘴,躺在毯子上,懒洋洋的嚼着咖啡糖,小声嘟哝:“你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无用之事……” 那些时光,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还是非常令人快活的日子。虽然他不曾回到故乡,但却可以和谢姑娘朝夕相伴,把自己家乡的故事向谢姑娘娓娓道来。谢姑娘平日里虽经常嫌他话多,但也从来没有禁止张雪霁和她说话,偶尔听到有意思的事情时,她还会开口说几句话。 她沉默寡言,但并非完全无法交谈。张雪霁跟在她身边,去了许多自己曾经去不了的地方,也见识到了许多以前自己无法见到的东西——直到谢姑娘身死的那一刻,他依旧是很仰慕,很喜欢谢姑娘的。 谢姑娘死后,张雪霁自己又去了一趟白玉京。小玉很欢迎他,它说张雪霁有一颗非常澄澈漂亮的赤子之心,光是这个的那么好。他也有私心,他的私心便是谢姑娘。张雪霁这一辈子对谁都是不偏不倚的泛泛之交,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偏颇,全都落到一个人身上去了。 为着这点私心,他干了件大事——办成此事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沉重至极;个中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白玉京的小玉再次见到张雪霁,距离上一次却已经是一百五十年往后了。它盯着面前肩背微塌,不复当年姿容俊秀的青年,颇为诧异:“你有灵根了啊?” 张雪霁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轻笑:“不是灵根,一点……小技巧罢了。” “真是奇怪。”小玉摇头晃脑,觉得难以理解,“既然早有旁门左道,为什么以前不用?” 张雪霁:“……因为以前的我,也并不想做神仙啊。” 即使是到了现在,张雪霁修道,也并非为了飞升。他是为自己的私心——其道至狭至隘,其心至纯至诚。 他重新向小玉打听了一些事情,小玉基本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雪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离开白玉京,自此销声匿迹。 但张雪霁的销声匿迹,仅仅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通过阵法抵达了另外一个世界,九百年前的这个世界。 重罪者伐树九百年赎罪,但张雪霁无罪,他不能留在白玉京去给谢姑娘砍树,更何况谢姑娘也不会接受张雪霁那样的帮助。所以张雪霁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他行于人间九百年,传道授业解惑,行万里路,积九百年功德。 这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张雪霁,所以他不能是张雪霁——从第一个人问他名字开始,面色病弱的青年唇角便扬着笑,温声回答:“我姓谢,名字不足挂齿,但我既然教你读书识字,那你便称呼我为谢先生即可。” 他独自一人走过许多地方,大漠深处的凤凰,悬挂着白玉京的山海,藏匿于大海深处的海王宫,海涡中心成群结队歌唱的海妖,琼楼玉宇掩在缭绕仙雾后面的蓬莱山…… 他从当初那个只会给谢姑娘包扎伤口,画点无用法阵聊以辅佐的普通人,变成了自己也能转手间起阵杀人,总挂着含蓄微笑的谢先生。 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无论见到多么惊艳的人,张雪霁总会想:谢姑娘在的话,肯定也会觉得这个人…… 时间太长了,长到即使张雪霁一直没有忘记谢姑娘,但记忆里谢姑娘的模样确实一日一日的单薄下去了。他甚至快要忘记谢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她眼眸狭长,冷绝如一把开了刃的剑。 只记得剑光晃过那双眼眸,女人眼睫上落着月色,独身坐在远处的朦胧模样。 可他记不起谢姑娘确切的脸了。 他记不起谢姑娘眼尾褶皱的阴影,记不起谢姑娘唇角下压的弧度,记不起谢姑娘到底是瓜子脸还是鹅蛋脸……这些纤细的记忆,全都在漫长时间里一点一滴的被带走,并不被人类的意志所左右。 直到他在明匣洲丘陵国遇见那个孩子。 只是一眼——青年脑子里那褪色已久的,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记忆,瞬间又活了过来。它们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青年的脑子,只是缺乏一个开启的钥匙;在正确钥匙出现时,他以为自己内心深处已经被时光夺走的感情,一如既往,一如九百年前那样,轻快的,像初春破冰的溪流,潺潺流淌。 “反正你也觉得无所谓,那不如我替你起个名字?我们遇到了也是缘分嘛,我想想——就叫乔乔好不好?” “我老家那边有句诗,念‘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乔木是一种树,可以长得很高很大,希望你以后也想南山的乔木一样,长得高大漂亮,怎么样?” “那不好说——我看面相很准的,我看你以后肯定会有很多朋友,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唉你喜不喜欢小孩子啊?不喜欢的话那儿孙满堂就算了——换成大富大贵吧。你以后定会成为一剑劈开人家的楼院,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就抛出一袋灵石做赔偿的大富大贵之人。” …… 他带着谢乔乔离开了山村,搬到了近海的村子里居住。青年确实把她当成孩子看,他很清楚,谢乔乔不是谢姑娘——他从布置法阵,回到九百年前开始,就已经给自己做过很多次心理建设了。 他要及早找到那个孩子,要给那孩子攒很多的功德,让她余生都平安顺遂,事事称心如意。他要做那孩子的引导者,监护人,让她像她的名字一样,长成高大蓬勃的树。没有任何人可以要求她变成什么样子,她有那么好的天赋,她就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长大。 那落着他全部私心的孩子,在他眼前一天天的长成了秀丽的小姑娘。她会和人吵架,生气了便蹙着眉闷声不说话,做了好事,会眼巴巴看着他,等他夸奖,看见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会因着好奇,偏过头目不转睛的看好一会儿…… “老师。” 衣袖被扯了扯,青年垂首,脸上习惯性的挂起笑脸:“嗯?” 谢乔乔往学堂后排一指,小脸板起,严肃道:“那个人上课在偷看小人书。” 青年顺着谢乔乔指的方向看过去——芭蕉叶后面的学堂正传来朗朗读书声,而最后排的少年却明显在偷懒。他单手支着脑袋,课桌底下一本杂书露出半截,搭着膝盖,正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间,少年转过头,颇有些好奇的看向他们,一双眼尾下垂的狗狗眼轻快的眨了两下,表情似笑非笑。 谢乔乔眉头一皱:“他在挑衅我。” 青年哑然失笑,牵着谢乔乔的手往书院后方小路走去:“他只是好奇,看你一眼而已,没有挑衅你。” 谢乔乔显而易见的不高兴起来,脸上虽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但弯弯的柳叶眉却迅速皱了起来。青年无奈的叹气,低声哄她:“等老师见过旧友,我们回镇子上时,老师带你去庙会玩?” 谢乔乔矜持的略一颔首:“好。” 看在晚上要逛庙会的份儿上,她姑且不和那个上课偷看课外书还挑衅她的人计较好了。那时候还年幼的谢乔乔并不知道,她当时和老师去的就是这世间读书人最向往的圣地,亦不知道她那天买糖的街道,是中洲皓月都最繁华的月中之街。 学堂外的芭蕉树都要被太阳光烤焦了,讲台上的夫子还在讲‘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成功不居’——才十一岁的张雪霁打了个哈欠,悄悄将桌子底下的故事书翻过一页,却也兴致缺缺。 他穿越过来都这么多年了,但总觉得无聊,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看了会儿书,又趴在桌子上,侧过脸去看斜前方的花铃月。花铃月正皱着眉在奋笔疾书的做笔记,张雪霁看了会儿,觉得无聊,又转过头往窗外看——今天窗外芭蕉叶又掉了两片,刚刚走过去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牵着个怪漂亮的小姑娘…… 刚刚那小姑娘还盯着他看,难不成是觉得他好看?啊,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颇为自信的点了点头。 窗外夏虫还在乱叫,太阳略微西斜,太阳光却仍旧泼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但他们却已经相遇了。 作者有话说: 一些奇奇怪怪的补充,不看的话也不影响正文剧情,所以挪到作话当免费彩蛋了【含情脉脉】 乔乔一开始的人设是活泼开朗小太阳,还有个师门来着。 小张穿越者的身份是我正文写了三四章才突然觉得很适合然后加上去的。 小张和谢先生的成长道路完全不同,其实是谢先生提前走了趟中洲和道载学宫谈过。 谢先生完全把乔乔当女鹅看,所以小张就相当于他提前挑好的上门女婿【?】 谢姑娘会死是因为她本身就受过重伤,后面也一直没有养好,也没有告诉谢先生。虽然告诉了也没什么用。 虽然谢先生和小张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毕竟都是‘张雪霁’,谢先生的一些情绪会影响到小张,这也是小张为什么总能察觉到乔乔受伤的原因,因为谢先生总惦记着自己当初没有发现谢姑娘身上的伤。 一开始的文案让我朋友一度觉得我要写买股文,看完正文之后她委婉的问我文案和正文真的有关系吗?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我们修改了好几版的文案【点烟】 虽然这个文名也一直被我朋友吐槽和正文关系不大就是了,但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而且懒得换封面,于是就一直用着了【秃头】 一开始还想写小张是中科大的,朋友说北大也有专收数竞党的少年班,都i金牌了那还去啥中科大啊!多耽误孩子!我一想觉得也对,连夜查了查北大少年班的资料,自信满满开编【bhi】 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给他们安排太偏执的情敌。因为我觉得吧,就按照我一开始设定的,不得道就得死,还要和众多天才和天地和异族争,但凡修为高一点的修道者,本身就应该是卷生卷死满心只有修道,能追到心上人自然很好,追不到难过一会儿,还是要爬起来继续修道的——因为这个设定被朋友吐槽是修真版社畜生活。 写小张的时候我老是想起我家的狗。没有骂人啊!真就是觉得——非常可爱,你懂我意思吧。然后写乔乔的时候会想起我妈养的那盆特别贵的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那盆花真的很难伺候吧……【沉默.jpg】 最后谢谢帮我推文的小可爱,我有看见你们的投稿和安利贴啦【含情脉脉】因为这本文本身题材就比较偏,我也知道自己在剧情上有很多不足,不过能有这么多人喜欢真的是太好啦!【挨个亲亲】 第133章 番外·渝州城 今日的渝州城格外热闹,街道上挂满大红灯笼,街头巷尾的人但凡能凑到一起,讨论的无非就是一件事:关于如今城主小姐的婚事。 说来那位城主小姐也可怜得很——早些年外出踏青,被妖怪掳去,承蒙几位路过的仙师救下,却从此伤了根本,一直病恹恹的,养了七八年才好转。但养了这么久,虽然养好了病,但也把年纪养大了再要寻门当户对的亲事,便有些困难。 但好在她父亲是一城之主,她又是家中独女,最后相看了许久,还是定下了赵家这门亲事,今日便要预备大婚。毕竟是一城之主家里的喜事,自然也是整个渝州城的喜事;从半个月前开始,渝州城的街道上就挂起了红灯笼,城主府的人也开始频频走动出来采买东西。 城门入口不远处的那颗老榆树自然也不能逃离被装扮的命运,被挂满了红布头,灯笼,木牌子。但虽然挂了这样许多的东西,倒也不妨碍一众闲人聚在大榆树底下聊天嗑瓜子——今天自然也是如此。 东街马尾巷的杜永安便翘着脚,坐在小凳子上,眉飞色舞给几个小孩儿讲当年的事情。 “剑仙——真正的剑仙,你们都没有见过吧?我当时可是真的见过的!” 几个小孩虽然已经听他吹过很多牛,但他们还是愿意听杜永安嘴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遂很快上当,催着杜永安:“你快说!那剑仙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跟书里说的那样,脚踏飞剑,头发里插根木头,风一吹衣服就能飞起来?” 杜永安撇了撇嘴,不屑:“那都是穷酸书生编出来骗人的。剑仙才不是这样,剑仙可吓人了,眼睛黑漆漆的,看人就和看石头是一个感觉,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唉,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又没有见过。” 他摇头晃脑,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有人不服气,反驳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们没有见过,难道你就见过?” 杜永安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一有人发问,当即得意的挺起胸脯:“我自然是见过的!当初救了城主小姐的仙师里面就有一位剑仙,那位剑仙亲自来找我问的话,我家花花还被那位剑仙抱过呢!” 有人咂舌,却也不信:“一天到晚就会吹牛,人家剑仙有什么事情要来问你?还给你找猫,人家又不是巡街的。” 杜永安:“你懂什么?剑仙来问我自然有剑仙的道理,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会懂?肯定是看我有慧根,说不定还想收我当徒弟……唉,也不知道为什么剑仙又改了主意。” 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碎碎念似的嘟囔。除去那几个年纪小的还信他胡话,其他人具都不信,听着他的碎语,嗤笑出声。 在这一片细碎言语中,坐在树边台阶上一直安静着的那位年轻女子,便格外显眼起来。她穿一身红白间色的劲装,束袖收腰,长发利落的扎高成马尾,干净锐利得十分招眼。 从她在这边台阶上坐下开始,就有不少人在偷瞄她了;只是那姑娘背后还背着两把剑,脸上虽然没有刻意做出冷酷恐吓的神色,周身气势却也十分迫人,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故而她在那边坐了许久,也没有人敢上前去搭话。 即使是讲故事的杜永安,也时常去偷看她两三眼。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具体哪里眼熟,他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来。 他原本只想偷偷看几眼,自己过脑想想也就罢了。却不想那姑娘格外的警觉,在他频频偷窥时,忽的侧脸看过来——她那双眼,眼瞳是罕见的纯黑色,里面落不进半点光芒,眼尾略微上挑,安静,却又极具压迫感。 那双眼睛很轻易便能让人想到野兽,想到某些大体型的动物盯着猎物时紧绷专注的视线。 光是被注视,便让杜永安感到一阵的头皮发麻,不自觉移开了视线。但他移开视线后,却还能感觉到对方在看自己,很不礼貌,直勾勾的在看自己。 他无法判断对方的目光里面到底有没有其他含义,因为年轻女子的眼瞳和表情都太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深海,浮动的冰山一隅;更恐怖更强大的能量都藏在海平面下面,面上风平浪静,海波轻轻晃动。 这种被盯梢的,头皮和脊背几乎都要炸开的恐惧感,让杜永安在害怕之余,又莫名感到些许熟悉。但他也说不清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只能在心里自己疑惑,同时也不敢去看对方。 在杜永安移开视线好一会儿后,谢乔乔才温吞的收回了目光。她并非如同杜永安想象中那样在打量目标,只是察觉到杜永安一直在看自己,觉得奇怪,所以目光才向杜永安看去——等她发现杜永安只是个普通人后,便也就迅速的失去了兴趣。 谢乔乔自然不是独身一人。她在这等人已经有一会儿了,因为无聊所以才开始听旁边那些人闲聊;好在没有等很久,她要等的人又出现在街尾。 谢乔乔正要站起来,那转过街尾,手里拎着荷叶包的青年,却忽然加快脚步,朝她小跑过来。谢乔乔见他跑了过下来,但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不急不缓的走向青年。 张雪霁用跑的,肯定是比谢乔乔用走的要快。他很快就跑到谢乔乔面前,呼吸微促,浅色的眼瞳却明亮得很,垂眼立刻对谢乔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太阳光又刚好照着他的笑脸,连他的眼睫颜色看起来都有些浅浅的。他把手里的荷叶包举高,递给谢乔乔:“来的路上看见那家铺子又开门了,顺路便买了一笼。不过没想到那家包子铺能开这么久,十年了都还没倒闭……” 谢乔乔表情十分认真:“因为他家的包子很好吃,纪棂月回上元仙门后还经常托这边的万宝阁伙计跑腿给她带。” 张雪霁挠了挠脸,他没有吃过那家包子铺,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旁边谢乔乔拆开荷叶外层系着的麻绳,两片宽大重叠的碧色荷叶顿时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五个肉包子,都还冒着热气,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拿了一个,转头看张雪霁:“张嘴。” 张雪霁挑眉:“请我吃?” 谢乔乔点头:“好吃的。” 她说话一向言简意赅,更何况在食物这件事上,谢乔乔并不怎么撒谎。张雪霁略微欠身,就着谢乔乔的手咬了两口包子皮,嚼吧嚼吧咽下去:“唔,是挺好吃。” 他咬了两口,刚好剩下肉馅冒头。但谢乔乔看起来没有要继续吃包子的意思,只略微抬了抬手腕——张雪霁无奈,只好把整个包子接过来,三两口吃下肚去。他其实并不爱吃包子皮,只喜欢掏包子馅吃,不过只要是谢乔乔递到他嘴边的,张雪霁倒是基本上来者不拒。 除了紫甘蓝。 张雪霁深深的认为,只要这世上还有人一日不能接受香菜的美味,那么他便绝不接受紫甘蓝! 谢乔乔自己拿了一个包子,一口咬下半个,一侧脸颊鼓起,随着她咀嚼的动作,脸颊也起伏鼓动。她年岁渐长,昔日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但张雪霁也跟着长高了。 四舍五入,二人身高差并没有拉平。这件事谢乔乔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总暗暗憋着一股气,觉得自己平日里再多吃一点,肯定还能更长高一些。 张雪霁:“渝州城外的魔窟已经被上元仙门处理干净了,我刚刚去走了一趟,入口封印严实,魔气也完全被清除了,至少三百年内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回来的时候也顺路去城主府看了眼,府内近日都在为绾绾小姐的婚礼做准备,倒是十分热闹喜庆。” 谢乔乔嚼着包子,声音略显含糊:“她就要嫁人了?” 张雪霁颔首:“是啊,毕竟也二十好几了。凡人不比修道者,尤其是偏远地方的女儿家,这个年纪嫁人已经很迟了;只是因为绾绾小姐在魔窟里受了惊,才一直留在家中……也多亏了当年救出她时你给她输了些灵力,驱散里她体内的魔气,否则以绾绾小姐的体质,只怕身子底早就亏空了。” 谢乔乔脸上露出些许疑惑。张雪霁偏过头,看着她:“你忘了?” 谢乔乔低头又咬了一口包子:“我很少记这样的琐事。” 张雪霁脸上顿时闪露出笑意来。他握住谢乔乔的手,不再多说城主府的事,只是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中洲试剑大比又要举行,我们刚好可以去凑热闹。” 谢乔乔:“唔……好。” 包子吃完了。她把手里的两张荷叶团成团,塞进张雪霁袖子里——张雪霁无奈:“不要把袖里乾坤当做垃圾桶用啊!” 谢乔乔主动牵着张雪霁的手,晃了晃。张雪霁干咳一声,理了理自己袖子:“……算了,反正里面位置也大,专门腾个格子当垃圾桶,还能物尽其用。” 谢乔乔眼眸小幅度的一弯,笑意浅浅:“嗯。” 张雪霁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走出去有段距离了,老榆树底下围着几个人,正在闲聊,其中一个少年脚边,躺着只年老的三花猫,正懒洋洋抖着胡须晒太阳。 他忽的一笑,道:“我记得以前我们也在渝州城抱过一只三花猫。” 谢乔乔脸上复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有吗?” 这次不等张雪霁提醒,她蹙着眉,居然自己先想起来了:“哦,是那只跟你一样亲人的猫?” 张雪霁额角急促的跳了跳,不由的为自己辩解:“我是人!性格和善点而已!你怎么能拿猫来比喻我!” 谢乔乔叹了口气:“猫也不行,狗也不行,张雪霁,你好难伺候啊。” 张雪霁怒了。他腾出手,两只手捧住谢乔乔的脸,往中间挤成一团,咬着后槽牙,又好气又好笑:“……乔乔同学,我就不能是个人吗?!” 第134章 番外·鹿城 鹿城,朱宅——不,现在这个宅院已经不姓朱了,它的原主人败落后,这间豪华的宅院也被城里其他家族买下做外院。只是新房主对于曾经用来当书院的二进宅院明显有自己的想法,接书声朗朗。 谢乔乔坐在小竹椅上,默不作声的帮大妈剥着豆子,旁边张雪霁也在帮忙,一边帮忙,一边笑眯眯的和大妈搭话。他年轻,嘴巴也甜,哄得大妈喜笑颜开,什么都愿意和他说一说。 张雪霁:“朱家我记得以前也是个大家族……怎么就败落了呢?” 大妈露出唏嘘的神色,手指还飞快的剥着豆子,讲起八卦来眉飞色舞:“这得从朱老爷的独生女朱萱小姐说起——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前任老城主一把年纪了却想着纳人家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做妾,朱萱小姐性子烈,受不得这种屈辱,当即就投了河。她未婚夫也是个痴情的,见她跳河自尽,便也跟着去了。” “朱老爷老年失女,连侄子女婿也一并赔进去了,没几日便病倒。说来也是他命不好,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朱家偌大的家业,灌下去多少人参灵芝,也没能把朱老爷的命留住,病到第三月,人瘦成一把柴骨头,就没了。” “朱家本是靠着牧鹿的本事发家,朱老爷那病来得又快又急,这牧鹿之术也没传下来,家里几个旁支争家产打得不可开交,好几次闹进城主府里去。就这样,没几年便败落了……唉,朱老爷人倒是不错,在世的时候时常布粥接济城内乞丐,还出资办了学堂,他这撒手一去,那学堂也很快拆了。” 说到少了的那份接济和束脩便宜的学堂,大妈脸上倒是真真切切露出几分伤感来。其实鹿城里面也有其他的几家便宜学堂,只是那里的先生不仅要收束脩,还要收逢年过节的孝敬,哪里比得上朱家学堂里面的免费先生? 张雪霁剥完一个豆荚,跟着感叹:“那确实可惜。不过我听说前任老城主并无子嗣,他去世后,这城主的位置是交接给家族旁支了?” 大妈:“是啊,就是他养在膝下那个侄子,现如今也上任两三年了。虽然说换了个城主,但日子也没有大变,还是和前几年差不多的过活。” “所以说,上面变不变天,当真是和我们老百姓没有半点干系。” 张雪霁笑了笑,眼眸温和的弯着:“那不一定啊,老百姓是一城之根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妈连连摆书人说的这些东西太复杂了,我可听不懂,别和我说——哎唷,谢姑娘您就剥完一筐啦?小张公子你瞧瞧你,净和我说话,半筐都没有剥完。” 她往三人围坐中央的豆子筐里一看,当即转移了火力。张雪霁盯着自己没剥完的豆子,再看一眼谢乔乔面前的竹筐,意识到自己确实摸鱼得有点明显。 他干咳一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谢乔乔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张雪霁面前筐子里没有剥完的豆荚抓了一把到自己筐子里。 她远比张雪霁更熟悉这些杂务,做起来也得心应手。有二人帮忙,很快所有的豆子都剥干净了,大妈抱着豆子筐站起来,满面笑意跟他们道谢,便打道回府。 谢乔乔拍了拍自己手上沾到的碎屑,旁边张雪霁便拉着她手腕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用手帕仔细而小心的将指甲缝都擦干净。 他动作很细,帮谢乔乔擦手的同时,也开口说话:“那位新城主上任后重新开办了一家书院,要不要去看看?” 谢乔乔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左右他们现在也是无事,更何况也还没有到饭点,于是便并肩晃晃悠悠的往新城主建的新学堂而去。 新学堂建在城主府后方,并没有重新动工程,只是把城主府原本空置的一排厢房略加改造,做了书院。谢乔乔到的时候,恰好是书院上学的时间,隔着大门和一堵粉墙,朗朗读书声参差不齐的传来。 书院大门没有关,应该是为了方便人出入。谢乔乔顺着大门,极其自然的就往里面走,看见里面拆了门窗互相打通的左右四间厢房,左边两间被屏风隔了起来,女孩子清清脆脆的读书声便从里面传出来。 右边两间都是年龄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老师也在那边,带头念书。轮到要发放卷子时,左边厢房里自有上了年纪的仆妇出来,从先生手上领走卷子,捧入右边厢房中,里面当即传出一连串叽叽喳喳的活泼声音来。 厢房往前便是一方活水池塘,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湖边草木。 谢乔乔站在湖的一边,目光平静的望着对面。她自身存在感很强,对面厢房里的几个少年忍不住侧过头来看他,很快又因为上课分神而被先生训斥。 湖边栽种着垂柳,柔弱翠绿的纸条一直垂入水面之中,引得几条鱼儿绕着柳条一段招惹不休。 张雪霁便略微靠着树,从树干上折下一只柳条来;他虽然是歪歪斜斜的靠着树,但脊背并不塌,只让人觉得风流懒散,却不觉猥琐可憎。 谢乔乔隔着湖,看了会对面在背书的少年们,很快又移开目光,略微侧着脸,看向张雪霁。张雪霁修长的手指灵动轻快,拨弄着长长的柳条,将其环绕编其,不时从身边的花丛里顺几个紫白色相见的芬芳小花编插入其中。 谢乔乔:“那是城主府的花。” 张雪霁:“我回头再给它多撒点种子,就当做是补偿。” 谢乔乔:“……哦。” 她不再反对张雪霁的摘花行为,只是静静的看着张雪霁编花环,眼睫略微往下垂时,在她眼睑下投下小片的阴影。两人就站在柳树旁边,柳树枝条被些许微风拂动时,叶子点过水面,轻快又透着点夏日热意的声响。 太阳光透过柳树照拂下来,像方孔铜钱空隙落下的光斑,晃动着,影影绰绰的铺在谢乔乔身上。她专注看着张雪霁编花环的手,张雪霁却在看她——他手上编花环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一心二用而变慢分毫,那修长手指一勾一拨,柳条便顺应他心意的一圈又一圈缠绕在花环上。 被张雪霁刻意修饰过的柳叶生机勃勃的支棱着,如同那紫白小花的叶子一样,娇娇嫩嫩,交错着舒展开来。 很快一顶柳叶簇拥着鸳鸯茉莉的花环就在张雪霁手里成型,他抬手便将花环放到谢乔乔头顶,退后两步看了看,复又上前,帮忙调整了一下花环的位置。 谢乔乔伸出手,手指间碰了碰自己头顶的花环:柳叶要更冷硬一些,叶片边缘甚至还有一些锋利,而那几朵被张雪霁穿插进去的鸳鸯茉莉却柔软极了,稍微触碰到一些外力,便温顺的曲起花瓣。 她垂下手,盯着自己刚刚压弯了花瓣的手指。 鸳鸯茉莉的香味很浓,谢乔乔只是碰了碰花环上的花,手上却也不免沾上了那样的香气。张雪霁更不必说——他还动手摘了一小簇,整个手掌上估计都是鸳鸯茉莉的香气。 谢乔乔并没有盯很久,不一会儿便移开视线,目光眺望向河对岸,道:“他最后考上道载学宫了吗?” 张雪霁也跟着她的目光,望向对面厢房中正在给学生讲课的先生。他摸着自己下巴,回答:“夏泽国那场考核他没有通过,之后我就没有再多注意他了,听说好像是去了中洲别的学院,只是没想到他又会回到鹿城来教书。” 谢乔乔:“……嗯。” 她不再关注书院里的先生与学生,转身往外走去。张雪霁含着笑,跟在她身边:“不进去听一下?” 谢乔乔摇头:“不必。” 停顿片刻,她又看向张雪霁,神色认真:“你若是想去听,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张雪霁撇了撇嘴,牵住谢乔乔的手:“启蒙课而已,又有什么好听的。” 二人一并往外走去,身后书院中又响起参差不齐的读书声。今日鹿城是晴天,太阳光明亮晃眼,那些读书声里也混杂着娇俏俏女孩儿的嗓音。 谢乔乔跨出书院大门,额头上方覆盖下来一点阴影。她意识到是自己头顶上的花环歪了,抬手欲扶,张雪霁却快她一步,伸手帮她扶了扶头顶花环。 他的衣袖垂下,贴着谢乔乔脸颊,上面落着浓郁的,鸳鸯茉莉的香气。谢乔乔被熏得鼻子发痒,推开张雪霁的手,背过身打了个喷嚏,揉揉自己鼻子,皱着眉。 张雪霁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乔乔:“花香味太浓,熏到了。” 张雪霁想了想,道:“鸳鸯茉莉的香味确实比较浓,你不喜欢的话就摘……” 他抬起手正要从谢乔乔头顶拿走花环,谢乔乔却单手按住自己头顶花环,迅速的往后退了两步,抬起头,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盯着张雪霁。 张雪霁被她盯得莫名心虚,忍不住解释:“这个花的味道……” 谢乔乔扶了扶花环,柳叶被推动间,卷起一撮刘海,呆呆的翘着。她对此一无所觉,还维持着严肃的神色,面无表情道:“是你袖子上的味道,关花环什么事?” 张雪霁又好气又好笑,辩解:“我袖子上的香气,和花环上的香气,不都是一个味道吗?” 谢乔乔理直气壮:“不一样。” 张雪霁:“明明都是一样的!” 谢乔乔坚持:“就是不一样。” 张雪霁没好气的走上前,卷起自己袖子闻了闻,又凑近谢乔乔头上的花环闻了闻,确信:“就是一样的!” 他袖子一挨近谢乔乔,又把谢乔乔熏得直打喷嚏——谢乔乔推开他,板着脸:“反正就是不一样。” 说完,她不理张雪霁了,转身自己往前走。张雪霁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摸着自己后脑勺,满头问号,但还是小跑追上谢乔乔,绕到她正面:“你生气啦?” 谢乔乔板着脸,冷漠:“没有。” 张雪霁继续倒着走在谢乔乔正前面,无奈:“好吧好吧,就当它不一样……” “什么就‘就当它不一样?’?”谢乔乔眉头一皱,抬眼冷淡的盯着他,强调:“本来就不一样。” 张雪霁头痛,举起手:“好好好,本来就……” 谢乔乔眉头皱得更紧,两手环胸,一闪身将张雪霁甩在身后。张雪霁没办法,又小跑着追上去——谢乔乔在他开口之前,幽幽道:“少用那种一味答应的话来敷衍我。” 张雪霁:“……” 乔乔同学,你这也太难哄了一点。 第135章 番外·偏颇 在赶去中洲皓月都的路上,他们又拌嘴好几日。但吵架归吵架,晚间休息时,两人仍旧是同吃同睡,亲密无间。 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太久,太习惯于对方的存在。 因为两人都没有赶时间的习惯,所以等他们慢慢吞吞到皓月都时,试剑大比都已经快要尾声了。今年照旧是戚忱夺冠——谢乔乔只参加过一次试剑大比,比完之后就被这个比赛除名了。 评委说谢乔乔不是来比赛的,而是来破坏比赛生态环境的。 张雪霁有心为女朋友辩驳几句,但看着那堆在谢乔乔手下一招都撑不过的对手,他实在没办法违心说出谢乔乔也很努力在打比赛这句鬼话。 谢乔乔不能再参赛,花铃月和纪棂月都很为她惋惜——谢乔乔自己倒是无所谓。她原本只是陪张雪霁回来凑热闹,倒是并不在意比赛名次。不管试剑大比选出来的魁首是谁,都无法改变谢乔乔是当今世上公认的剑道第一。 张雪霁先带着谢乔乔回了他在道载学宫里的住处,催谢乔乔去洗漱换衣,他自己则留在大厅里打扫房间。 他在道载学宫有一个单独的宅院,二进的院子,额外附加了一个书房。张雪霁虽然经常在外面,并不常回学宫,但这边的房子却一直给他留着。 但留着房子是一回事,派人时时打扫维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张雪霁还年轻,在学院里并没有那么资格——顶多每个月学院固定派人给他检修一下书房,别让藏书出事,就是仁至义尽了。 久不住的房子,自然要自己打扫了才好住人。 把谢乔乔催走之后,张雪霁先去信箱处取了自己的信;他虽然认识的人不少,但大多是泛泛之交,会给他写信的少之又少。所以在去开信箱之时,张雪霁就已经做好了可能里面会空无一物的准备。 但令张雪霁有些诧异的是,信箱里不是空的,居然真的还躺着两封信。他颇觉诧异,顺手把扫把靠到一边走廊柱子上,就地坐下,取出两封信——信封外面都有署名,一封是魏章寄来的,另外一封则是岑长冬寄来的。 张雪霁大约知道魏章要和他说什么事,所以便也没有急着打开魏章的信,只是从自己袖中取出小刀,先裁开了岑长冬的信。 岑长冬寄来的信极其简单,只有寥寥数言。 【吾妻虽服凤凰骨,但效果甚微,于今年夏日六月上旬亡故。 我将其尸骨埋于她故乡,望其魂归故里,安心转世,我自己则打算封谷闭关,不再见客。谢姑娘与张公子尚且年轻,又见多识广,若有机会,可多试试其他法子,只是不必再把方法誊一份给我了。】 后面还有一些感谢谢乔乔和张雪霁昔日帮助的话语,不过全都被张雪霁当做废话,一目十行的跳过了。他看完那封信,顺手将它揉成一团,塞进衣袖,又用小刀裁开另外一封魏章的来信。 魏章写信惯来啰嗦,有的没的写了一堆,两页之后才转入正题。 【……另外,你要我帮忙做的事情,我已经办成了。天灯派在蓬莱并不算多么根基深厚的大门派,稍加运作便将此事办成了——不过你可别忘记,等我回来,一定要和我说说理由。我早就好奇死了,那天灯派和曹岑离你天远地远的,怎么能招惹到你头上去?你又惯来不喜欢修真界的处理方式,怎么这次上赶着帮我出主意掀人家祖脉去了?不过他们倒也不冤,背地里掺和那种买卖……我此行还认识了一个姑娘,我两一见如故……】 往后四页,都是魏章在说他和他新的红颜知己。张雪霁不耐烦看,粗略扫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信息后,便燃火点了那封信。他惯来细心,将信封焚毁后的一点细灰也埋进土里,确认没有残余的痕迹了,才拍拍手站起来,拿起靠着柱子的扫帚,往屋里走去。 魏章说的没错,张雪霁确实很不喜欢修真界的处理方式——杀人灭魂,亦或者断人祖脉香火。不管哪件,对张雪霁的道德来说,都是他难以接受的。 他处理事情惯来力求一个温和居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于天灯派和曹岑,却是张雪霁破天荒头一次的展露出这种完全不近人情的冷漠,这自然让魏章在大感惊讶的同时,又好奇得不得了。 张雪霁做了这件事,并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错了。他这一辈子只偏颇一个人,自然要偏心到底。 他拿着扫把,哼着小曲,慢吞吞回到屋子里,先把地板扫了一遍,然后把书箱里的书,袖子里的书,还有卷子,全部拿出来,堆在桌子上。 还有不少手记,都是张雪霁写的。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张雪霁总会写许多手记,记录当地风土人情,还有他们的奇妙经历。 那些册子被他随意的堆叠在长桌上,当有穿堂风从门外吹过来时,书页便被风翻开,哗哗作响。 谢乔乔洗漱完换了衣服出来,头发素净的披散在身后。她走到张雪霁对面坐下,长发散落铺在浅棕色明亮干净的木质地板上。 她随手从手记中挑了一本,翻了翻,书页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晃动,她微微垂着眼,整个人也被太阳光包围。 白色宽松的禅衣越发显得她骨架纤细,眼窝和鼻梁侧面落下层厚重的阴影,但谢乔乔嘴角却微微上翘着,似乎是在手记里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张雪霁就坐在她对面,那张长桌是个长条形,两人距离也近,他便干脆身子往前倾,问:“在看什么?” 谢乔乔抬眼:“在看你写的夏泽国。那座女王雕像当真有这么好看?” 张雪霁一愣,随即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讪讪的小声为自己辩解:“倒也没有……也没有人说那雕的就非是鲛人女王啊。万一是别人呢?” 谢乔乔望着他,不语,略微挑眉。张雪霁被她盯着,按在鼻尖上的手一顿,干咳两声,手便落到桌子上,道:“明日我们去逛糕点铺子?” 谢乔乔弯弯唇角,倒也没有继续逼问。她垂着眼,将手上册子翻过一页,答:“我都可以。” 书页翻动时,被纸张光滑面折射的波光,也粼粼的从谢乔乔脸上闪过。她眉眼间已经没有了那股子沉郁的闷气,甚至于偶尔还会对人笑了——但笑的时候还是很少,大多数时候是在对着张雪霁笑。 张雪霁干脆趴在桌子上,两条胳膊伸长了,戳戳谢乔乔的胳膊肘。谢乔乔把手上的书挪了挪位置,垂下眼,看着张雪霁。 他趴在桌子上,长叹了一口气:“今天太阳也太好了。” 确实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暖和还不晒人,捂得人都昏昏欲睡起来。 谢乔乔把书放下,也学他趴在桌子上——不过谢乔乔脸颊底下还点着她翻开的那本游记。她把胳膊压在张雪霁胳膊上,懒洋洋的:“嗯,好太阳。” 张雪霁:“天气也好。” 谢乔乔:“嗯,好天气。” 张雪霁:“空气也好。” 谢乔乔弯起眼眸,笑了一下,但开口慢了半刻:“…嗯,好空气。” 张雪霁眨了下眼,谢乔乔压在他胳膊上的手挪下来,细长的手指捧着他的脸——青年长年累月的在外面跑,但脸上的皮肤还是软的,就和他这个人的心肠一样软。 她略微动了动手指,常年练剑的手,指腹生着厚厚的一层茧子,即使近年已经不干粗活,但练剑的痕迹也绝不会消退。 眼下那层刀剑磨砺出来的茧子,剐蹭着青年软心肠似的脸颊,耸起的眉骨,下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骨,所触及的地方都泛着酥麻的感觉。 她手指上有沐浴后淡淡的香气,张雪霁很轻易的就能分辨出那是他自制香皂的味道——干净清爽的柠檬味道,尤其是在夏天,会让人有种呼吸都变得很舒服的感觉。 谢乔乔趴在桌子上,原本披散在身后的乌发,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滑落,铺散到桌面上,也落到张雪霁手腕上。 柔软,温暖的发丝,堆叠在他手腕和手背上,干燥蓬松得像一朵云。 他浅色眼瞳里倒映着谢乔乔凑近后的脸,她惯来冷厉的表情在此刻出奇的柔和下来,密密的眼睫略微向下垂,像一把稍稍下压的小扇子。 她的唇微微上扬,含着一点很温和的笑意。换成其他任何,除去张雪霁以外,但又认识谢乔乔的人,都会觉得谢乔乔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这样温和的笑。 但她确实在捧着张雪霁的脸,凑近,鼻尖挨着鼻尖时,这样笑了出来。 很轻的挨近了,在穿堂风吹过去,屋外芭蕉叶摇晃,蝉鸣阵阵时——在夏末暖和的太阳光里,她亲了一口张雪霁。 像一颗糖终于落到地面上,啵——的,一声轻响,甜蜜的落下来。 第136章 番外·现代篇 八月。 正是酷暑肆无忌惮横行的时候。谢乔乔从更衣室里出来,没有了击剑服遮挡着脸,她汗湿的头发垂下,贴着额头和脸颊。 她拿了自己的包,坐在休息椅上,把自己刘海捋起来,擦汗——从休息室墙壁窗口落进来的太阳光,刚好晒到谢乔乔膝盖上。 休息室的大门被打开,教练拎着装备包进来,看见谢乔乔,露出诧异的表情:“今天不是说了休息吗?” 谢乔乔:“……放暑假了,时间比较多,就想多过来练练。” 教练并不意外谢乔乔的理由,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叮嘱谢乔乔:“没有比赛的时候,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谢乔乔点头,老实的答应,随即背起自己的包和教练告别,离开了体育中心。 从体育中心出来,街对面刚好是室内较为繁华的商业中心,人来人往,降价打折和招揽顾客的喇叭吆喝声不绝于耳。谢乔乔站在人行道的行道树旁边,低头用手机给自己父母发消息。 身后的喧哗声渐渐大了起来,似乎有争执的声音。谢乔乔转头往后看了一眼,看见十来个穿着实验中学校服的学生推推搡搡的从她身后走过。 都是男生,平均身高比谢乔乔高出一大截。 谢乔乔很快便收回视线,低头继续看手机——信息已经发完了,她在看比赛视频回放。身后那群少年走得近了,她能隐约听见几句对话。 “这次要去哪里比赛?北京吗?” “在成都。” “那你岂不是可以吃火锅吃到爽!” “……可拉倒吧,我要是把肚子吃坏了周老师真的会杀了我。” “哈哈哈,那我到时候去给你收尸。” …… ——太吵了,嗓门好大。 谢乔乔脑子里刚冒起这样的念头,忽然后背被人撞了一下;她倒是没什么感觉,站在原地巍然不动,而撞到她的少年却抱着自己肩膀‘嘶’了一声。 她侧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瞳看着对方——抱着肩膀的少年也正好看过来,他表情有点茫然,能看出来不是故意撞过来的。 二人四目相对,谢乔乔放下手机,礼貌道:“对不起。” 少年骤然站直了,表情还有些呆呆的,开口:“呃,没,没关系……” 谢乔乔回过头去,继续看手机视频。那个少年却在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同伴拍了拍他肩膀,他才恍然回神,却突然脱口而出一句:“那个——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谢乔乔再次放下手机,回头,略微仰着头看向对方。刚才她并没有很仔细看少年的脸,但抬眼稍微认真点看向对方后,谢乔乔才发现对方长了一张很方便记忆的脸。 单眼皮,眼睛略圆,眼尾下垂,鼻梁骨很高,唇珠格外的明显……而且挺白的。在一众黑巧克力色的男高中生里,少年白净得格外醒目。 谢乔乔:“没有见过,我不读实验中学。” 少年微微张着嘴巴,茫然:“这样吗……” 旁边的同伴推推他的肩膀,挤眉弄眼起来。少年反应过来什么,脸上霎时涨得通红,转身气恼的踹了同伴一脚,几个人吵吵闹闹的走开了。 他走出好一段路,又忍不住回头——谢乔乔还站在行道树下,穿着简单的纯色短袖和运动短裤,眼睫低垂,曲起拿着手机的胳膊上有漂亮的肌肉线条起伏,在晴朗明亮的光线里显得很特别。 同伴搭着他的肩膀:“还看?还看?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笑死我了,张雪霁你是背红楼梦选段背傻了吗?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搭讪借口也太烂了。” 另外几人纷纷附和,张雪霁露出了郁闷的表情。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为自己辩解:“我才不是搭讪……我是真的觉得她很眼熟。” “可拉倒吧,人家都不是我们学校的,总不可能是你数学班上的同学吧?” 张雪霁放下手,有点郁闷。他当然很清楚,对方肯定也不是数学班上的同学——他们数学班一共就六个人,从初二开始就天天见,虽然人员在升学途中有些许变动,但张雪霁对自己数学班的同学还是很有印象的。 并没有那样一张脸。 他到了住的小区附近,和朋友们告别。走路回小区的路上,张雪霁顺手在小区隔壁的茶楼里打包了两份冻双皮奶,慢悠悠散步回去;天边的太阳越发西斜,将所有的云朵都染成暗调的橘红。 走上楼时,张雪霁发觉楼下门口堆着很多纸箱,大门也是敞开的,里面客厅摆着好几个大件的快递箱子。 他颇感好奇,瞥了两眼,但也礼貌的没有多看,三两步轻快的跨过楼梯,上楼,开门——张先庭已经放学了,坐在客厅里看奥特曼的碟子。听见开门声音,他立刻暂停电视,咚咚咚的跑到张雪霁面前,声音脆脆的:“哥!” 张雪霁把装着冻双皮奶的袋子递给他,自己弯腰换鞋,顺便嫌弃了张先庭一句:“你脸上黏糊糊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去把脸洗了才准吃东西。” 张先庭扁了扁嘴,但也不敢反抗哥哥的权威,不情不愿的把双皮奶放桌子上,自己先去洗脸了。张雪霁则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好奇的问他妈妈:“楼底下换人住了吗?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楼底下好多人在搬箱子。” 罗正芸正忙着切西瓜摆盘,闻言头也不回的回答:“楼下?不是搬家,好像是亲戚家的小孩儿转学过来,要住一段时间。” 张雪霁:“……一个小孩?东西那么多?” 罗正芸:“我怎么知道。你好奇?那刚好,我切了西瓜,你给楼底下送点过去……” 张雪霁立刻转头就跑,假装自己没有听到。罗正芸看着他飞快跑走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倒也没有强迫他去送,只是大声叮嘱了一句:“去阳台看一眼你弟,别又在那玩水!” “——好。” 虽然还是暑假,但张雪霁有数学班的补习,所以还是要经常去学校,每次去还得穿校服。天气太热,他冲了个澡换上常服,摊在沙发上,一边用勺子挖双皮奶吃,一边看奥特曼。旁边张先庭也看得津津有味——到了迪迦能量快要用完的时候,张先庭刷的从沙发上跳起来,把客厅所有的大灯小灯壁灯台灯都给按亮。 罗正芸被他的动静惊动,走到客厅,看见满屋子灯,皱眉:“你又在搞什么?” 张先庭开完灯,迅速跳回沙发上做好,神色严肃:“迪迦,需要光,需要我……嗷耳朵!耳朵断了!妈——” 罗正芸皮笑肉不笑的拧着他一只耳朵,咬牙切齿:“小兔崽子,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还需要你?我看你是需要一顿竹笋炒肉了是吧?” 张先庭哀嚎:“哥!救我——救命啊——迪迦——” 张雪霁抬眼,小心观察罗正芸的脸色,迅速站起身道:“妈,我去送西瓜。” 说完,他无视了还在惨叫哀嚎的弟弟,仗着自己个高腿长,直接从沙发靠背上跨过去,端起客厅桌子上那碟西瓜就往外走。 罗正芸没好气:“都说了多少次!不要穿着拖鞋跨沙发!拖鞋底上的灰尘蹭沙发上了你洗沙发套啊?” 张雪霁不敢吱声,抱着西瓜碟子,一溜烟跑了。等到他走出门,还能听见身后张先庭被修理得滋儿哇滋儿哇的惨叫。他摇头晃脑,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哼着小曲心情不错的下楼去给邻居送西瓜。 他家楼下的户主是他妈妈的大学同学,平时就经常会互相送点吃的,很熟悉,不然张雪霁也不会关心楼下住户搬家的问题。 等张雪霁再下楼时,楼道里那些快递箱子已经不见了,大门紧闭着。张雪霁上前按了门铃,里面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人甚至没有问一声是谁——那扇门打开,张雪霁还懒散的倚着门口,却正好和来开门的少女打了个照面。 他脸上轻松愉快的微笑凝固了一瞬,脑子里都是空白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愣住的不止有张雪霁,谢乔乔也愣了一下。她看着面前已经换了套衣服,但脸仍旧很好认的少年,迟疑片刻,开口:“……跟踪狂?” 张雪霁吓得立刻站直,手忙脚乱的解释:“不是的!我是来送西瓜……我我住楼上!就你楼上!我不是跟踪狂!” 他害怕对方不信,连忙捧着自己手里的水果盘往谢乔乔面前端了端,示意谢乔乔看——白底紫花的水果盘,西瓜都被模具印成爱心的形状,摆成层层递进的圆圈。张雪霁原本还没怎么注意西瓜的形状,但他急着把西瓜盘递过去以证清白,便也低着头看了眼那盘摆好的水果。 看见被模具印成爱心的无籽西瓜,张雪霁陷入了沉默。 ……老妈你为什么要搞这么花里胡哨的摆盘啊!让你儿子社死你会获得快乐吗?! 虽然张雪霁也很清楚这可能不关他妈的事情,但此情此景,再配上爱心形的西瓜,再加上他今天在街上莫名其妙和对方搭话……如果自己不是本人的话,张雪霁也会觉得这男的不怀好意! “乔乔,谁啊——” 熟悉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拯救了张雪霁。他瞬间精神一振,大声:“谢阿姨!是我——我妈切了点西瓜,让我送下来。” 年轻秀丽的女人从谢乔乔身后探出头来,看见张雪霁,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小张啊,来来来,快进来。” 她招呼张雪霁,谢乔乔便侧身让开了路。张雪霁干咳一声,端着西瓜盘子,尽量目不斜视的走进去。 谢阿姨是独居,客厅布置完全按照个人喜好,相当的花里胡哨——搭着白色蕾丝的沙发上扔着七八个奇形怪状的海绵宝宝角色抱枕。她把抱枕挪了挪,接过那盘西瓜:“小张,你坐——这是我侄女,乔乔,谢乔乔。” “乔乔,这是我朋友正芸的儿子,张雪霁。你们年纪好像是差不多……乔乔念高一,比你小一个年级。” 谢乔乔在沙发另外一端坐下,后背压着一个派大星的抱枕。张雪霁紧张的瞥了她一眼,少女侧脸线条很立体,下颚线特别清晰,就是表情很冷淡,张雪霁光看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这个女孩子在想什么。 谢阿姨拿了碗和叉子,装上几块西瓜后放到谢乔乔面前,笑眯眯道:“小张数学成绩特别好,乔乔你以后要是有不会写的数学题,可以问他。” 谢乔乔抬眼,望向张雪霁。 被她目光注视着,不知道为什么,张雪霁感觉自己更紧张了。虽然他表面上还是一副和平时差不多的笑脸,但已经暗地里咽了好几次口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 但好在,谢乔乔很快就开口了:“你数学比较好?” 张雪霁尽量用平常的口吻回答:“比我其他科成绩好一点。” 谢乔乔用叉子叉了块西瓜塞进嘴里,声音黏糊:“先加个联系方式?我平时都在体育馆写作业,不经常在家里,加了联系方式之后,有不会的题目我拍下来问你。” 她浑然没有那只是一句客气话的自觉,已经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机——装着西瓜的碗是湿的,拿着碗的谢乔乔手指也不可避免的被打湿。她摁了好几次屏幕,只在触摸屏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手指印。 旁边张雪霁看见了,连忙从抽纸盒里抽出两张干纸巾递给谢乔乔。他的这个动作,使得谢乔乔再度抬眼看向他。 “……谢谢。” “不客气!” 谢乔乔慢吞吞收回目光,用面巾纸擦了擦手,然后解锁手机,问:“□□?微信?还是支付宝?” “……” 第137章 番外·现代篇 张雪霁一愣:“什么?” 谢乔乔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微信?还是支付宝?看你哪个比较方便。” “……微,微信吧?” “好。” 谢乔乔这个人说话,总给人一种非常干脆利落的感觉。她做事情明显也是这样,张雪霁感觉自己刚听见她说好,面前就已经伸过来谢乔乔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二维码。 谢乔乔抬眼看着张雪霁,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的:“你扫我。” 送完西瓜,张雪霁拿着空碟子回到家。罗正芸连忙追问:“怎么样?你谢阿姨有没有夸我西瓜挑得好?” 张雪霁敷衍:“嗯嗯嗯有有有。” 罗正芸看出不对劲,略一挑眉,神色当即微妙起来。她走到张雪霁面前,按着张雪霁肩膀让他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怎么了?出门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回来就焉了?不会和你谢阿姨家新来的小孩吵架了吧?” 张雪霁回过神,抬头看着自己亲妈满脸八卦的表情,不禁无语:“……我都十六了,又不是六岁。” 罗正芸不死心:“真没有啊?” 张雪霁无奈:“没有,我就是饿了而已。好饿好饿——唉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他随便找了个话题,把罗正芸敷衍过去,但心里仍旧想着其他的事情。等到晚上,关了灯躺到床上之后,张雪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翻起身从床头柜那边拿起手机,一掀被子缩进被窝,偷偷摸摸把手机解锁。 父母对张雪霁的自制力很有信心,晚上睡觉从来不没收他手机。实际上在此之前,张雪霁一直是规律睡觉,从不熬夜玩手机的模范生。 打开微信,迅速找出新加的好友——谢乔乔的微信头像是副毛笔字,内容简洁明了,只有两个字:暴富。 微信名字叫想要中彩票。 对财富的渴望之情言益于表。 张雪霁脑海中浮现出了谢乔乔那张冷冰冰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吃西瓜时鼓着脸颊慢吞吞说话的语调,不自觉笑了笑,觉得还……挺可爱的。 稍微翻了个身,他又点进谢乔乔朋友圈。本来以为那样性格冷淡的人,朋友圈可能也没什么日常才对;但点进去后,张雪霁倒是意外的发现,谢乔乔发朋友圈的频率还挺高,有点像日记,每天一写。 朋友圈最多七天可见,张雪霁直接拉到了最底下。 8月10日9:32 出门吃饭。【配图六张,一看就不是谢乔乔拍的,不过拍照的人技术不错,p图也p得很好看,谢乔乔和好几个女孩子一起坐在饭馆里,面前是碳烤牛蛙。】 8月11日 14:10 吃饭后甜点。【配图还是六张,张雪霁一眼看出这六张图和上一条朋友圈的配图肯定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不过咬着吸管认真喝奶茶的谢乔乔真的蛮可爱的。】 8月12日13:20 加训结束了,吃午饭。【配图里面出现了陌生的男孩子,和谢乔乔并排坐着吃饭。】 …… 8月17日21:03 数学作业没写完,但明天要交,有没有人借我抄一下? 张雪霁只加了谢乔乔的好友,所以看不见其他人的评论,也不知道谢乔乔到底有没有接到数学作业。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却还盯着谢乔乔发的那条朋友圈,时间是21:03,现在是21:10,也就过了七分钟而已…… 在他犹豫的片刻,10分变成了11分。 张雪霁咬咬牙,点开对话框,给谢乔乔发过去一条信息。 【张雪霁:在吗? 张雪霁:数学卷子抄完了吗?】 发出去后,对话框状态迅速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张雪霁当即紧张起来,整个人都从床上坐起来了。 他怕被父母发现,坐起来之后都还用被子裹着脑袋,心里又紧张,心脏怦怦乱跳,额头上被闷出了一层薄汗。 【谢乔乔:没有。 谢乔乔:他们也不会写。 张雪霁:……你们班一个会写的都没有? 谢乔乔:不知道,我刚转学过来,都不认识。问了以前的朋友,但她们和我一样。 张雪霁:哦哦,你是外地学校转学过来的啊? 谢乔乔:嗯,这边高考线宽松一点。】 …… 张雪霁盯着她发来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出声,被对方过分的坦诚逗笑。他并不觉得谢乔乔写不出数学题有什么问题——反正他朋友同学也多得是数学卷子写不出来的。 【张雪霁:你明天就要交吗? 谢乔乔:嗯,是补习班的作业,不交的话会被教练骂。教练说如果这次小考不及格,就不准参加区赛。 张雪霁:……区赛? 谢乔乔:嗯,重剑比赛。 张雪霁:你把题目拍照发给我,我给你做。明天你去上课,老师肯定会把卷子讲解一遍,我尽量答题过程写得细一点,你到时候两个对比着看,也能掌握知识点。 张雪霁:明天你再找套同类型的卷子做一遍,就可以过关了。】 他发完这句话后,对话框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却迟迟没有回信。这让张雪霁不由的忐忑起来,担心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于多管闲事。 偏偏这时候,屋外传来了大人走动的脚步声。张雪霁立刻摁熄手机屏幕,把手机倒扣进被窝,自己闭上眼睛装睡。 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开门声,张雪霁翻了个身,假装把脸埋进枕头里,心脏却难以自制的加速跳动起来。他能感觉到那脚步声越靠越近,他的心脏也越跳越快,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呼吸都不自觉停了。 好在,妈妈只是进来帮他扯了扯被子,又将空调温度调高定时,很快又离开了张雪霁房间,转道去抓隔壁的小儿子。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张雪霁松了口气。他先小心睁开一只眼,瞥了眼大门方向,房间门被关得好好的。 他把压在被窝里的手机拿出来,刚好看见微信弹出信息。 【谢乔乔: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张雪霁:…… 张雪霁:都不会吗? 谢乔乔:。 张雪霁:明白了。 张雪霁:等我二十分钟。】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拿了小灯和纸笔,小心翼翼拉开椅子。张雪霁房间和张先庭房间是挨着的,他在墙这边偷偷摸摸点着灯写题,隔壁隐隐约约传来他弟的惨叫声和他妈压低的训斥。 “小兔崽子……几点了都……你变成光?变成光是吧?老子给你打成光……” “妈——嗷我的耳朵!耳朵断了——” …… 张雪霁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继续写,只是下笔速度比刚才快了许多,笔尖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这种水准的题目对他而言根本没有难度,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用超出高一知识的解题思路和解法,以及——写题过程要详细。 当然,他也有很详细写写题过程的时候,不过那是在竞赛考场,而不是高一补习班的基础卷。 隔壁安静了,张雪霁紧张得鼻尖都出了一层汗,写题目的手停下,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的脚步声径直走过去了,没有停下。张雪霁松了口气,低头迅速把最后一道题补上,然后用手机拍下答案,发给谢乔乔。 九张照片发出去,怕谢乔乔抄错答案,张雪霁还在每道题的答案前面写了题目标注。 【谢乔乔:谢谢! 谢乔乔:我请你吃饭。 谢乔乔:明天下午你有空吗?】 张雪霁拿着手机躺在床上,眼睛瞳孔里倒映出谢乔乔那句回答,愣住。他的手机键盘都已经调出来了,却迟迟没能打下回复——卧室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张雪霁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没能拿稳手机,手机直接掉下来砸在了鼻子上。 他惨叫一声,捂住自己鼻子满床打滚。 站在门口,脸上刚露出怒容的罗正芸傻眼了,顿时也顾不上骂人,连忙打开卧室大灯,三两步冲到张雪霁床边:“怎么了怎么了?手拿开,妈看看砸哪了?砸到眼睛了?” 张雪霁皱着眉,强忍痛意把手挪开,露出通红的鼻子。罗正芸压根就没有看他鼻子,注意力直接冲着张雪霁的眼睛去了——见儿子两只眼睛还好好的呆在眼眶里,没有破也没有肿,她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叫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砸你眼睛了。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弄什么啊?玩手机?” 她急完了,怒气复又翻起来。 张雪霁按着自己鼻子,瓮声瓮气解释:“我同学发消息问我数学题,我觉得那个题目挺有意思的,就爬起来验算了一下。” 他说出这句话时,内心十分的心虚。但这半真半假的话却博得了罗正芸的信任,她脸上本就不多的怒气彻底消散。 罗正芸:“唉,真是的,看题目你点大灯啊,点小灯才多大点光?把眼睛亏了算谁的?行了行了,你灯我就不关了,给你留着——开大灯看题啊。看完就快点睡觉,学习也要有个度……” 她碎碎念叮嘱了许多,毫不怀疑儿子的动机,这倒是让张雪霁有点愧疚起来。 等罗正芸出去了,他迅速把掉到一边的手机捡起来,重新打开微信界面,回了个‘好’。那边没有回,连输入状态都没有变,这让张雪霁再度忐忑起来。 他躺在床上,揉着自己酸痛不已的鼻子,脑中跑过许多混乱的想法,却始终摸不准哪个才是答案。就这样,想着想着,张雪霁陷入了睡梦之中。 而此时的楼下,谢乔乔还点着灯,在奋笔疾书的抄数学卷子答案。,她也没有去看,随手划掉,继续全心全意的抄着答案。 第138章 番外·现代篇 昨天抄作业抄得有点晚。 但晚睡并不会改变谢乔乔的作息,第二天五点半,谢乔乔准时起床,自己热了早饭后便换衣服出门晨跑。她昨天就研究过小区附近的路线,筛选出一条十分适合晨跑的路。 临出门前,谢乔乔想起昨天微信好像弹了一条未读;但她那时候忙着抄作业,并没有注意。 有些事情只要想起来之后便没办法再忽略,所以谢乔乔又把,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挨个把红点点掉,最后谢乔乔的手指停留在某个备注上:【张雪霁】。 她给人备注从来不用昵称,也因此经常被朋友吐槽没有亲近感。但谢乔乔已经习惯了,并且完全不打算改。 【谢乔乔:想吃什么?】 对方大概还没有睡醒,谢乔乔信息发出去后,等了三分钟也没有看见回复。她半点不意外,甚至很习以为常——毕竟像她这样五点半起床晨跑的人才是少数,而大多数人暑假都应该睡得挺晚。 把手机关闭屏幕放进包里,谢乔乔站起来开始认真的做准备活动。 八点整,张雪霁的闹钟开始响。 他被吵得脑瓜子痛,不得不从空调被里爬出来,强撑着伸手去摁掉闹钟。闹钟被关掉,世界都安静了,但是被吵醒的张雪霁也无法再次进入睡眠——他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开始进入一种睡醒了但没有完全醒的贤者状态。 紧接着他的房间门就被张先庭从外面撞开,张先庭跟个炮弹似的吹进来扑到张雪霁身上,一手迪迦变身器一手赛罗变身器,大喊:“别动!你已经被我和我正义的奥特曼伙伴包围了!现在举起手来——” 张雪霁被他压得差点吐血,黑着脸把他提溜开。小兔崽子还在吱哇乱叫:“偷袭失败!大魔王对我使用了浮空术,我失去了平衡!” “迪迦!快!支援我!” 张雪霁一把抢过赛罗变身器,冷笑:“现在我洗脑了赛罗,赛罗变成了大魔王的好伙伴,我们将联手攻打你和迪迦——受死吧迪迦和正义超人!” 张先庭在床上打了个滚,用不太标准的姿势翻身而起,翻身的时候没有注意,咕咚一声从床边摔下去,发出一声惨叫。 张雪霁发出邪恶的大笑,举高自己手里的塑料面具:“赛罗,我们赢了!这个世界归大魔王所有,包括游戏机和电脑!” 张先庭哭丧着脸:“塞尔达呢?” 张雪霁抬起下巴:“归大魔王。” “宝可梦呢?” “也归大魔王!” “呜……那,那,我的小岛呢?” “当然也上交给大魔王!” 清晨八点二十六分,张先庭哇哇大哭的声音开启了张雪霁的灾难一天——主要指罗正芸被小儿子哭声吸引过来,迅速了解事情经过后,揪着张雪霁耳朵把他一顿好训。 作为惩罚,张雪霁今天上午要领着张先庭去体育中心打羽毛球,美曰其名锻炼身体。他恹恹的牵着张先庭,出门搭车。 离他们家最近的体育中心同时也是市内最大的体育中心,只有外围部分才对市民开放,内部是留给省队做日常训练的。他走路的时候顺便把手机拿出来,同时也看见了谢乔乔发给自己的信息,以及——那条信息的发送时间。 五点三十三分? 张雪霁以为自己看错了,狐疑的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五点三十三分。 ……现在是暑假没有错吧?而且今天还是星期天!张先庭的托儿所都放假的星期天啊! 【张雪霁:你五点半起床?】 信息发出去了,但一直没有收到回复。张雪霁盯着手机屏幕,眉头不自觉紧紧皱了起来。 “哥,我不想打羽毛球。” 张雪霁盯着手机屏幕,敷衍:“我只带了羽毛球拍。” 小孩儿有气无力:“我想去游泳池泡澡。” 张雪霁盯着手机屏幕,继续敷衍:“公共游泳池里面都是尿液和消水,你想泡澡明天喊老爸给你把塑料泳池冲上气不就完事儿了?” “……为什么你不帮我啊?” “想泡澡的又不是我。” “我们可是亲兄弟!” “对啊,亲兄弟。”张雪霁终于放弃等回复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幽幽的看着张先庭,“如果我两不是亲的,就凭你今天早上冲上来给我压那一下子,我多少要给你一顿社会铁拳教育。” “……” 张雪霁冷笑,单手握住小孩的头一顿揉搓,露出恶人脸:“只有羽毛球,不准挑三拣四,给我好好打球好好去球场上蹦蹦跳跳长个子去。” 小孩儿含泪点头,不敢反驳。 张雪霁很满意,挪开手,一抬头。他原本只是和张先庭说完话后,习惯性的抬头往前看,但这么一抬眼,他的目光忽然就被牵引到前面,愣住了。 体育馆外围的场地也很大,修建了舒适的休息椅,还有全自动饮料贩卖机。 谢乔乔就站在饮料机旁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垂着头在看自己脚尖。她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似乎是在发呆,黑色长发整齐的束高成马尾,刘海略微汗湿贴着额头,脸颊也泛红。 张雪霁愣愣的看着,她却忽然转过头,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恰好朝张雪霁的方向看过来。她转头得过于突然,甚至于张雪霁都没能想出自己要躲开她这个想法,二人就已经四目相对了。 谢乔乔略微歪着头,眨了眨眼,后脑勺的马尾跟着垂落下来。她似乎是想和张雪霁打个招呼——这时候一个漂亮到过分的女孩子走到谢乔乔身边,低声同她说了句什么。 谢乔乔站直,握着那瓶水,跟着漂亮女孩往体育馆内部走去。二人熟练推开那扇挂着‘闲人勿进’黄牌的房门,往里走,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张雪霁还愣着,旁边张先庭已经认命,叹着气故作老成:“我明白,男人很多时候就是没有选择的……好吧,我们去打羽毛球——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羽毛球吗?现在就去打啦!” 谢乔乔跟着生活委员花铃月往回走,花铃月手里拿着平板,边走边碎碎念:“你这几个月饮食都要注意,虽然我们击剑不像游泳那边对体型要求苛刻至极,但同样要求身体力量和反应能力……千万别贪嘴吃外面的地摊零食,等省赛结束我带你出去慢慢吃。” 谢乔乔:“……嗯。” 花铃月:“你文化课那边怎么样?跟得上吗?” 谢乔乔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昨天临时抄的卷子——沉默了数秒后,她老实回答:“数学和物理很难。” 花铃月点头:“我回头跟补习老师说一下,让他们尽量关照你这两科。这周你先自己适应一下,从下周开始就来队里吃饭,至于睡觉……看你是想住队里还是住你姑姑家,反正离得也近,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好。” “哦对了,你刚刚和我说什么来着?” 谢乔乔还在慢悠悠转着自己手里那瓶水,声音不急不缓:“我约了人,请他吃中午饭。” 花铃月划拉平板的动作停住,随即诧异的看向谢乔乔:“你?约了人?你不是前天才到的这里?” 谢乔乔平静回答:“嗯,我邻居,我昨天数学卷子写不完,他教了我一点。” 也就亿点点。 花铃月瞪着谢乔乔,谢乔乔平静看着花铃月——两人对视了五六分钟,花铃月瞪得眼睛痛,捂住自己额头:“……算了,你去吧。吃清淡点,别伤着肠胃。” 谢乔乔点头:“好。” 现在是休息时间,她喝了点水,从柜子里拿出手机看眼信息,恰好看见张雪霁给自己发的微信——谢乔乔慢吞吞转着自己手上的矿泉水瓶,想起她刚刚在体育馆外围看见张雪霁了。 那时候本来想跟他打个招呼的。 但是花铃月找自己谈事情,就没有来得及……给他回个消息好了。 【谢乔乔:嗯,起来晨跑,一直跑到体育馆,休息一下然后开始日常训练。 张雪霁:我刚刚看见你啦! 张雪霁:你是省队的啊? 谢乔乔:嗯。 张雪霁:真厉害—— 张雪霁:柴犬撒花花.jpg 谢乔乔: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 谢乔乔:我饮食有限制,如果你想吃火锅的话我们只能点鸳鸯锅了。 张雪霁:没事,我口味淡。呃……就是 张雪霁:我弟也要一起吃。 谢乔乔:嗯。 张雪霁:不好意思啊,今天托儿所放假。 张雪霁:柴犬趴趴.jpg 谢乔乔:没关系。】 “乔乔,训练了!” “嗯——就来。” 她没有等张雪霁回复,把手机放进柜子里,径直走向更衣室。一个上午的时间,在训练中很快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一直到中午的午饭时间,几个同队的女孩子来邀请谢乔乔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们基地刚挪过来,其他设备还不太齐全,但食堂却是最先建好的。 谢乔乔刚摘了面罩,脸还通红着,额头上覆盖一层亮晶晶的汗,但神色却平静,呼吸也只比平时更急促了一些。那双过于冷淡的丹凤眼,和她那张明显运动过的潮红脸庞搭配起来,显露出一股别样的奇妙吸引力。 尤其是当她那张秀丽而又线条利落的脸庞,专注的望着某个人时—— 来找谢乔乔搭话的女生面颊微红,不自觉害羞起来。谢乔乔却丝毫没有察觉,礼貌又直接的拒绝了对方:“抱歉,我约人了。” “唉?!” 几个女孩子同时睁大眼睛,异口同声:“约人?谁?你不是前天才到这里的?” 她们的态度和花铃月过于统一,统一得让谢乔乔都有些迷惑了。但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情,所以便坦然解释:“约好了请我邻居吃中午饭。” 既然谢乔乔已经提前和人约好,她们也没有办法,只好遗憾的和谢乔乔告别。 谢乔乔抱着自己的面罩进入更衣室,将身上的击剑服换下来——她早上要跑步来体育馆,所以带过来的常服也是宽松透气的运动衫和运动短裤,换好衣服走出门,谢乔乔迟钝的想起了一个问题。 她没有和张雪霁约好在哪里碰头。 体育馆占地面积大,即使只是外围,每天来这里锻炼身体的普通市民数量依旧十分可观。谢乔乔走出内馆大门,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潮,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低头认命的打开了手机。 【谢乔乔:我训练结束了,你在哪? 张雪霁:2号羽毛球场休息长椅这。 谢乔乔:嗯,我过去。 张雪霁:那我在这坐着等你。】 谢乔乔关闭手机,信步往张雪霁说的位置走去。2号羽毛球场是室内馆,不过距离出口很近,谢乔乔走到那边时,场上还有四个人在打羽毛球双打。 当然,那四个人里面根本不包括张雪霁和他弟弟。 此时张雪霁和张先庭,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懒洋洋的坐在休息长椅上;羽毛球拍就靠在脚边,张雪霁耷拉着两条大长腿,整个人瘫在休息长椅的靠背上。 他今天也穿了便于运动的常服出来,清瘦,仰着脑袋往后靠时,上衣跟着往上走,露出一截腰,还有随着呼吸起伏的一层单薄肌肉。或许是运动量不大的缘故,张雪霁肌肉是有,但线条很单薄,显得他这个人也秀气。 像一杆青翠的,晃动叶子的新竹。 旁边张先庭也学着张雪霁的姿势躺,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想偷懒。 谢乔乔走到张雪霁面前,光从她身后落下来,她身体的阴影被拉长,笼罩在张雪霁身上。张雪霁微微睁开眼睛,半垂着眼皮,浅色的眼珠子望向谢乔乔——谢乔乔开口:“你们在打羽毛球?” 张雪霁为自己辩解:“早上是我们在打。后来来了两对认识的小情侣,想打双人羽毛球……老话不是说嘛,打扰人谈恋爱是要被驴踢的,所以我就赶紧把场地让出来了。” 谢乔乔:“……嗯。” 张雪霁强调:“真的。” 谢乔乔:“……哦。” 她向张雪霁伸出一只手,做出要拉他的姿势。她的半截手臂被太阳光照得十分明亮,白得好似在发光——短袖的衣服,显得她手臂肌肉很明显,并不是健身房里那些撸铁人一贯追求的大块肌肉。 毕竟也就十五岁,还是女孩子,很难练出过于夸张的肌肉,但每块力量都落地恰到好处,连手腕和绷紧的手背,都能轻易的透出强大力量感。 张雪霁愣了下,还没来得及把手搭上去,旁边张先庭迅速把手搭到谢乔乔手心:“谢谢姐姐!姐姐你好漂亮啊——” 谢乔乔眼睫下垂,嘴角小幅度的弯了弯:“不客气。” 张雪霁:“……” 他吸气,他呼气,他面无表情的自己站起来。谢乔乔偏过脸看着他:“怎么了?” 张雪霁微笑:“没事,我就是在想等会吃什么——你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吗?” 谢乔乔摇头:“我不挑食,别吃太重口的就行。” 如果不是因为队里有饮食忌讳,谢乔乔其实重口的也能吃。 张雪霁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问:“你吃不吃甜的?” 谢乔乔点头:“可以吃甜的。” 张雪霁当即笑了起来,又颇有些得意:“那我们去茶楼吃饭——我们小区右边有家香港茶楼,味道特别正,不管是甜品还是正菜都一绝。” 茶楼距离体育馆还有段距离,三人慢吞吞走出体育馆,张先庭习惯性往公交车站走,却被张雪霁揪住了衣领。他一脸茫然抬起头:“我没走错啊?” 张雪霁冷酷无情:“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走路去茶楼吧,还能给你锻炼身体。” 张先庭瞪大眼睛:“你有病吧?” “……” 谢乔乔用上了自己词汇库里最委婉的词语,提醒张雪霁:“今天有三十五度呢。” 张雪霁立刻改口:“那就坐公交车好了。” 张先庭:“……” 我是不是有点多余? 从体育馆到明辰小区有四站,倒也没有很远,这里是市中心,通车很勤,他们没等多久就等到了公交车。谢乔乔走前面先上车,顺手就刷了三次卡;她刷卡速度太快,让张雪霁连掏硬币的时间都没有。 等他摸到裤子口袋里的硬币时,读卡机已经响过三声‘学生卡’了。他有些郁闷,但张先庭明显不能和他感同身受,乐呵乐呵的就跟在谢乔乔身后冲上去了。 车上人不多,他们坐了前排三个挨着的座位。张雪霁干咳一声,道:“那个,公交车的钱……” 谢乔乔:“我请你。” 张雪霁挠了挠头:“那多不好意思。” 谢乔乔道:“你昨天给我写的卷子全都对了——很厉害。” 张雪霁闻言,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放松的笑容:“老师那边过关了?” 谢乔乔摇头,在张雪霁无比诧异的表情中,板着脸说出了辛酸的事实:“正确率太高,最后一道附加题还给出了两种解法,数学老师说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写的,罚我回去再写一套卷子。” “……” 张雪霁暗暗懊恼:昨天写得太着急,忘记要藏着点了。就谢乔乔那水平,整张卷子都不出错肯定会被怀疑的! 但昨天他被老妈巡夜也搞得紧张兮兮的,他一紧张,不自觉就按照自己的水平去发挥了,完全忘记了考虑这一点。 谢乔乔也看出了张雪霁很懊恼。她拍拍张雪霁肩膀,安慰他:“没关系,你很厉害了,至少给我的答案都是对的。” “不是这个问题……”张雪霁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微微垂下肩膀,脸上那种懊恼丧气的表情越发明显。 他想了想,转移话题:“算了——那老师今天讲卷子,你有听懂吗?” 谢乔乔:“……大部分听懂了,附加题没有弄明白。” 张雪霁:“那道附加题不难的,就是变量灵活一点。我等会找找我一年级的辅导书给你,里面有笔迹,我把相对应的内容折起来,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谢乔乔点头:“好。” 刚好这时候公交车到站,旁边早听得不耐烦的张先庭迅速跑下去,张雪霁和谢乔乔也赶快跟了下去;那栋茶楼离小区很近,有两层楼——张雪霁是这里的常客,进门后熟练的点了云吞面,又问谢乔乔他们要点什么甜点。 毕竟香港茶楼,不吃甜点就相当于没有来吃一样。 谢乔乔以前没有吃过茶楼,此刻正拿着菜单在仔细端详。等到张雪霁问他时,她却脱口而出一句:“麻蓉包,蛋黄千层糕,芒果绵绵冰,杨枝甘露,双皮奶——” 她一口气报了太多菜名,旁边等着点单的大叔都愣了下。张雪霁瞬间破功,笑出声,狗狗眼弯起。 他笑起来单边脸颊上有个酒窝,还有个不太明显的虎牙,如春风化雨似的柔和轻快。 张雪霁:“你当着点菜名呢?” 谢乔乔:“……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冒出这些名字了。” 旁边大叔有点茫然:“那你们还要点吗?还是重新点?” 张雪霁摆手:“就按照她说的点——你们能吃完吧?” 他有些不放心的问了谢乔乔和张先庭一遍。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肯定:“能吃完!” 看着两人亮晶晶的眼眸,张雪霁越发觉得好笑。他扒拉着菜单,把谢乔乔刚才报的名字都勾上,道:“吃不完也没关系,反正这里可以打包,带回去下午当零食吃也行。” 谢乔乔盯着对面张雪霁的脸,微微皱眉,心里觉得疑惑——很难形容的疑惑。真是奇怪,明明她是第一次来这家茶楼吃饭,却总觉得好像有人和她说过这家茶楼的菜单……是谁和她说过呢? 张雪霁? 不不不,应该不是。他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呢。 不过张雪霁真是个好人,又带她出来找好吃的,还会借她辅导书——谢乔乔这样想着,唇角也不自觉弯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第139章 番外·现代论坛篇 【十分钟!我要知道这个女人全部的信息!!!】 1l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今年的奥运?我原本只是想看兔子家的乒乓球降维打击爽一爽,结果切大屏幕时不小心看到了重剑比赛现场的这个小姐姐【截图】【截图】 这个眼神!这个汗湿的脸颊!这个下颚线!我好了,我好得不能再好。 2l 首先我强调一下我不是女铜,其次我强调一下我不喜欢同性,最后我强调一下我是侄女,所以有人知道这个小姐姐吗?好帅呜呜呜—— 3l 啊啊啊,姐姐这一眼望进我的心里! 4l 等等,重剑比赛已经出结果了吧?你去看一下参赛人员不就知道了? 5l 我是lz,我点进去的时候它提醒我比赛直播已经结束了qwq然后微博现在暂时还没有动静,前排都是乒乓球和游泳队的,暂时没有看见击剑比赛相关。 6l 啊确实,比起乒乓球游泳队之类的,击剑,还是重剑,确实偏门了一点。不过没有报道的话……e盲猜一下可能输了? 7l 搜到了!赢了!是冠军!而且是压倒性胜利!草,瞎子裁判闭上眼睛都不好意思说小姐姐第二名的压倒性胜利!不过热搜排名比较后面,现在才起来的,前排都是乒乓球——理解一下,国球讨论度嘛 8l 草,绝了,小姐姐才21岁!21岁! 9l 我来人间凑数的日子。 10l 呜呜呜小姐姐眉眼好绝,看着就像那种传统女剑客又冷又锋利的感觉!尤其是眼睛,眼睛好好看!眼珠子也好看!我特意去看了录屏,小姐姐摘面罩的时候,灯光直接照她脸上了,眼珠子还是黑溜溜的qwq 11l 冷知识,大部分亚洲人都是深棕色眼球,像小姐姐这种纯黑色的才比较罕见。 12l 人家21岁在奥运会场拿金牌,我21岁躺在床上看她拿金牌qwq 13l 所以涛了这么多楼,没有好心人指路一下视频或者小姐姐微博吗??? 14l av121387-重剑比赛录屏 av787823-谢乔乔单人cut录屏 av213122-谢乔乔比赛片段录屏 15l 请 16l 小姐姐名字好可爱!还是叠字!那她朋友是不是都叫她乔乔啊? 17l ……草,差点以为是在王者峡谷 18l ? 19l av872212-吃鸡直播录屏 20l 来看!都来看!乔乔动态视力真的很绝,这还是她第一次打这个游戏,摸熟悉规则后直接定点狙击,强得飞起! 21l 小姐姐还直播打游戏的吗?! 22l 是她朋友直播,视角都不是第一视角,怎么可能是她直播。而且也就打了两次,之后可能训练量多了就不怎么上线了。 23l 看完录屏回来了,呃,我有个问题啊。 24l 那个穿大蝴蝶翅膀芭比套裙的金发女人到底是谁?!草她事情好多啊,乔乔还一直迁就她,各种摸装备给她,她中间掉线了乔乔还蹲在她角色旁边给她架枪?草! 25l 她? 26l 女铜狂喜 27l ……女朋友? 28l 姐妹们,看见了吗?机会来了! 29l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个人妖号? 30l ……如果是人妖号,那就更加罪无可赦了!这么弱鸡的男人不配在我老公身边! 31l 笑死,已经喊上老公了吗? 32l 【截图】【截图】 没有人能拒绝刚结束比赛,摘下面罩后一眼向你看过来的酷妹! 33l 呜呜呜好好看好好看,姐姐瞪我!我命硬我挨得住! 34l 刚偷电动车被抓了,本来想反抗,但警察说老实点别动,我立刻就放弃了抵抗,因为我记得乔乔说过她喜欢老实人qwq 35l 我重新看完了录屏,有个小小的疑惑。 36l 【截图】【截图】 这个给乔乔送花还给她捏肩膀的观众席是谁啊?总不会是专门的后勤吧? 37l 应该不是,我记得击剑队后勤队长是个美女,超级大美女,漂亮到我这种完全不关注击剑的人都有所耳闻的美女。 38l 张哥好惨,张哥只配被叫观众席吗?【狗头】 39l 张哥:连夜研究新难题考死你们.jpg 49l 别慌,中学生考试不归张哥管,张哥能管的课我也上不了【狗头叼玫瑰.jpg】 50l 啊,难道是家里亲戚吗? 51l 给楼里的新伙伴科普一下w 张哥就是乔乔的老公,我们乔乔已经结婚啦! 52l ??? 53l ????? 54l 草,21岁? 55l 呃,好像也确实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但我还是觉得好虚幻啊……【恍惚】 56l回复54l 是的哦,两个人今年领的证。他们好像从高中就认识了。 57l 草!这男人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居然能娶到21岁的奥运冠军! 58l 我去查了一下,乔乔的学校是z大,而且不是体育生考进去,而是正儿八经走高考进去,学的是哲学系。 59l 好绝,好绝,呜呜呜,眉目冷清的哲学系女剑客,妈的,这是什么人间天菜! 60l 智性恋现场表演一个坠入爱河! 61l 是这样的,我觉得乔乔的家庭只有老公却没有老婆,这是不完整的。我自愿牺牲自己,完整乔乔的家庭! 62l 楼上你在想p吃!先来后到懂不懂?给我好好排队! 63l 说真的啊,我真的很好奇,这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啊?能让21岁的奥运冠军直接跟他领证? 64l ……因为好看? 65l 看截图确实挺好看的,主要是,呃,背很直? 66l 这颜值也没有特别高啊,除了个子高体态比较好之外,脸也就是干净的程度而已,就这? 67l ?什么叫就这?光脸上干净看着让人舒服这点,就已经赢过百分之八十的男人了吧? 68l 笑死,我老婆要是世界冠军,我也愿意天天为她洗脸啊! 69l 天天洗脸算什么?让我为她天天换脸都行! 70l 楼上的姐妹冷静啊啊啊! 71l 我去搜了一下,完全没有搜到乔乔老公的信息耶!既不是运动会的人,然后其他地方也没有搜到名字……刚刚那群喊张哥的人能不能出来科普一下啊? 72l ……张哥?出题?管不到中学生,能管的课是可以选修的课?嘶—— 73l 谜语人滚出拆腻子! 74l 我刚刚去看乒乓球女双直播,才回来…… 75l回复72l 没错,就是那位—— 76l 有兴趣的可以直接去搜张雪霁。 77l 让我打开百度百科,看看我情敌到底是什么来路! 78l 79l 感觉楼上在幸灾乐祸并暗暗期待! 80l 才没有!不要污蔑我! 81l 我回来了。 82l 高一参加金牌,北大少年班本硕连读,数学系明日之星……打扰了,是我不配。 83l 大家好,今天我就来给大家表演大家最期待的那个——【我在人间凑数的日子】 84l 草,唐突了,唐突了,容我收回前言。 85l 呜呜呜这是什么天仙配qwq 86l 一时间觉得自己就算去他们家应聘扫地工都有可能会被嫌弃智商不够。 8o金牌又怎么样?女朋友高数还不是擦线过?【狗头保命.jpg】 88l 哈哈哈我看见乔乔发的微博了,好惨,下了赛场就要被抓去补习高数。 89l 乔乔,和那个男人离婚吧!他只会喊你学高数,而我可以和你一起不及格啊!【呐喊】 90l 乔乔微博好像在记日记啊,好可爱! 91l 虽然但是,我也想有张哥这样的男朋友给我开小灶qwq 92l 楼上别羡慕啦,乔乔自己都说她根本听不懂张哥教的东西hhhh 93l ……真假? 94l 真的,乔乔和张哥都有在微博吐槽过对方。比较早了,可能是他们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微博还不像现在这样人多,他们是真的把微博当日记在写哈哈哈哈 95l 啊翻到了,真的好早了啊——大概就是张哥给乔乔突击补习物理,然后因为乔乔理科基础比较差,张哥底子又打得太好,结果两个人鸡同鸭讲了三个小时,乔乔愣是没有听懂张哥在讲物理哈哈哈 96l 乔乔,好惨。 9ax?每逢选择题必对,实际上会的并不多【狗头】 98l 我有个小小的疑惑——就,呃,我看着感觉乔乔成绩也不好啊,这是怎么考上z大的? 99l回复98l 有没有一种可能,乔乔的成绩不好是相对于张哥而言?而且是理科限定,乔乔文科分数很高,英语当时拿了满分,他们那时候文理分科的,乔乔还有比赛加分。 100l 笑死了,你这个问题就好像在说为什么爱因斯坦教不会的人也能上大学一样迷惑。 101l 爱因斯坦:有被冒犯到。 102l 等等!谁他妈举报我帖子了?我后台看见举报通知了! 103l 啊这 104l ?无语,这有什么好举报的? 105l 反正这个帖子快无了,那我浅祝一下乔乔夺冠快乐!和小张老师新婚快乐! 106l 哈哈哈这也不算新婚吧?都半年前的事情了。 107l 我不管!我刚知道的时候,就是新婚! ————————该贴已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