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鸾台》 一 “把头抬起来。” 冰冷犹如从地狱的缝隙中直冲耳膜的声音,让闭着眼睛原本就瑟瑟发抖的宋宝珠,还是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那人见宋宝珠咬着下唇,依旧不动如山,像是被激怒般地呵斥道:“我让你抬起头来!” 宋宝珠倏然地睁开双眸,眼角垂泪地抬着头望向前方。逆着光亮中的人影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但宋宝珠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不怀好意的嘴角,无助就要溢出眼眶。 “把这几日教你的,再重复一遍。”那女声再度响起,虽多了许多的柔和,但于宋宝珠而言,亦是犹如恶魔的低吟。 宋宝珠跪倒于地上,身上不着一缕只能窘迫的双手环胸,蜷缩着双腿。却又害怕面前那人,不得不的仰起头来满脸的屈辱。 “奴宝珠,愿侍奉陛下。今夜,让陛下欢愉而度。”宋宝珠努力地抑制着喉头的哽咽,机械地说完了这一句话。 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宋宝珠的心入坠深渊。 “宋姑娘,像你这般的女子,便是送到床榻之上,也只会让人索然无味。” 带着嘲讽的声音伴随着羞辱的话语,一同响起在宋宝珠的耳畔。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片漆黑。 呼—! 宋宝珠猛然地睁开眼睛,贴身的衣物几乎被冷汗浸透。 宋宝珠抬头揉搓着突突直跳的额头,是了,现在的她不再是身在弥亘国,而是在前往骊国的路上了。 宋宝珠的侍女月奴看到宋宝珠已然醒来,关切的上前询问宋宝珠睡得如何。 宋宝珠被梦魇搅得心烦意乱,只能胡乱的搪塞过去。马车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宋宝珠掀开轿帘,倾泻进满车的阳光,宋宝珠不禁眯起了眼睛,努力的看着前方。 “姑娘,看样子,我们已经远离了弥亘国的边境了,再过一些,就到骊国了。”月奴也好奇的巴望着窗外的景色,像是回答着宋宝珠脸上的疑问。 但宋宝珠的脸上看不清究竟是悲是喜,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漠不关心的放下了帘子。 队伍中传来原地休整的信号,多日的连番赶路,早就颠簸得宋宝珠身上的骨头都似要散架了一番。 在月奴好说歹说的劝解下,宋宝珠才勉强愿意下车走走。 款步至营地前,早已有几个女子围坐在篝火旁,眼神复杂的看着缓缓走来的宋宝珠二人。 其中有一美艳女子,看到宋宝珠眼神,更满是挑衅。 随即窃窃私语响起,那些刺耳的话就像是刀刃冲着宋宝珠而来,月奴都不禁怒目而视,但宋宝珠充耳不闻,只看到了眼前宽阔的河面。 站在河滩上,有风撩起耳边的鬓发。宋宝珠不禁舒展开来多日心中的郁结,情不自禁的展开双臂,感受着阳光的馈赠。 滟滟的河水反射着光芒,衬得宋宝珠的肌肤似出水的白藕,一双含情眼,樱红的嘴唇。 宋宝珠的美貌,自十四岁在华阳宫那倾城一舞时早已名动弥亘国。 可这样的美貌,有时候并不是礼物,反而给宋宝珠带来了无尽的忧愁。 “也不知道这些天她在清高些什么,马车也不下,也不屑于跟我们说话。” “怕不是···哈哈哈,还在做当上世子嫔的美梦吧!” 月奴气得直跺脚,气势汹汹的就要朝着那些说着刺耳话的美人冲过去,却被宋宝珠一把拉住。 “月奴,”宋宝珠的声音缓缓响起,跟她脸上的表情般波澜不惊。“跟这种人无须置气。” 原本是打算息事宁人,但宋宝珠的话却激怒了刚刚带头的女子。 只见一个美艳的女子站起身来,一双丹凤眼双目含春,小小巧巧的脸蛋上满是怒意,她冲着宋宝珠的背影就大喊道:“什么叫做这种人!” 似是觉得相隔太远,那女子提着裙摆就走了过来。像是起到了带头的作用,其余的美人也紧跟其后。 “喂!”一声呵斥下,宋宝珠淡然转过身,无奈的看着满脸怒意的金红衣。 原本在故国,金红衣的父亲还是宋宝珠父亲的部下。但如今两人都成了平起平坐的贡女,金红衣当然要报当初在华阳宫被宋宝珠夺取风头的仇了。 “什么叫做这种人,宋小姐难道还认为自己还是当初世子嫔炙手可热的人选吗?”金红衣嚣张的鼻息几乎都要喷到宋宝珠的身上,她皱着的眉不禁又深了几分。 “我从未如此认为,只是世人的谣言罢了。”宋宝珠如实的回复着。 可金红衣依旧不依不饶,双手交叠,眉尾轻挑。“是啊,如今变成贡女,难免有所失落吧。” 金红衣此言一出,其余美人跟着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宋宝珠苦笑一声,如雨后梨花簌簌,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碎。“大家都是无奈成为贡女,在此争锋相对,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提到这里,金红衣更加来了兴趣,轻蔑的笑着在宋宝珠的面前来回踱步。“也是,到时候能不能选上,还不一定呢。” 宋宝珠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冷眼的扫视着还不知自己境况的金红衣跟各位美人们,只觉得心下悲哀。 回到马车的宋宝珠,长长的输出了一口气。 月奴见状担忧的递上热水,“小姐,奴婢知道您离开家人心中难过,可还是不要跟红衣小姐她们起冲突吧,毕竟···” 宋宝珠吹着热气氤氲的水,听出了月奴的欲言又止,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毕竟以后,我们都要侍奉同一位帝王,待在同一个后宫对吧?” 月奴见宋宝珠轻松的语气,也就点头的回应着。 可宋宝珠再度苦笑起来,握着热水的手也不觉得温暖。 “可是月奴,你不觉得我们其实都是同病相怜吗?”宋宝珠怅然的说道,让月奴有些猝不及防的啊了一声。 “我是说,我觉得我们这些贡女,都很可怜。”宋宝珠幽幽的说着,脸上满是失落。 “怎么会呢小姐,等入了骊国皇宫,你们就是尊贵的皇妃了。而且以小姐的美貌,定然会比红衣小姐的品阶更高。”月奴焦急的说道。 宋宝珠无奈的看着月奴,手指不安的扣着杯沿。“傻月奴,我们不过是被当作物件一样送到这骊国而已。皇妃?那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虚荣罢了。” 月奴见宋宝珠的一脸心如死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宋宝珠抬手示意噤了声。 刚刚出发时,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但随着故乡越来越远,宋宝珠的心就像是悬在了半空中,再也没下来过。 宋宝珠情不自禁的摸上脖间离别时阿妈送的平安锁,还能看到那日阿妈泪眼婆娑的样子。 思念如潮水,将宋宝珠包围。也让宋宝珠生出无限的勇气,当初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努力的活下去。 三日后。 马车外的声音愈发的热闹起来,月奴也忍不住好奇的掀开帘子看着骊国闻名天下的都城—幽州。 可越是靠近皇宫,宋宝珠的就越是惴惴不安起来。她叩着手上的手钏,企望可以得到一丝的安心。 幽州皇宫称作琉璃国,如今看来真是不为过。宋宝珠的眼睛都忍不住的看像四周,目光所及,皆是奢华无比。 阳光下的琉璃瓦,波光粼粼似那最后自由一刻的大湖般耀眼。 良久,领队的女子终于将宋宝珠一行人带入一个僻静的小院里。 原本就性子泼辣的金红衣早就按捺不住了,恼火的扯下面纱,脸色不悦的扇着风。 “怎么就把我们安置到这种地方来啊,我们难道不是直接见陛下吗?”金红衣不满的嚷嚷着。 其余美人安分守己的一字排开,默不作声的看着金红衣。 宋宝珠这时才有空细细端详那带队的女子,看起来是宫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了。 刚才烈日下的暴走,她的发丝都没乱一分。 只是身材过于干瘦,颧骨显得凸起,脸颊凹陷了进去,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假意。 “各位姑娘远道而来,想必是辛苦了。”那老宫女开口了,却并没有回答金红衣的话。 “此处别院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姑娘们初到皇城,陛下事务繁多,姑娘们的位份及其他事宜还未尘埃落定,还请姑娘们在此多做休息,敬候佳音。” 一番话说得体面又周到,脸上也尽是波澜不惊。宋宝珠隐约觉得此女子身份不一般,也礼貌性的回了一句是。 金红衣却像是受到了怠慢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等?我们的画像不是早就送到宫里去了吗。”金红衣的声音尖锐。 但那女子依旧神色淡淡,嘴角扯出一个笑说道:“最迟不过黄昏时刻,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还请姑娘们稍安勿躁。” 或许是觉得金红衣过于不依不饶,那女子说罢就转身起来了。 金红衣依旧在跟那几个美人窃窃私语,在猜测自己能否封个修媛当当。 宋宝珠食不知味的嚼着糕点,躲不过那些话往耳朵里钻。从前在弥亘国时,金红衣也是出了名的娇艳。 曾经的她跟金红衣,似花开并蒂般闪耀了弥亘国。却又一个如血般炙热的玫瑰,一个如高山冰莲般的相向不同。 黄昏时,一道圣旨降临了小院。 金红衣趾高气昂的率先走出屋内,还不忘狠狠的剜了宋宝珠一眼。 一行人恭敬的跪倒,静静的听着宣旨内官的话,那将会改变她们一生的命运。 “弥亘国贡女宋氏,资质聪颖,容貌端丽,着封为宋贵嫔,今夜侍寝,钦此。” 此话犹如一击雷击狠狠的打在宋宝珠的心上,金红衣更是不可思议的大喊着那我们呢。 那内官轻蔑的哼了一声,“发还原国。”就拂袖而去了。 二 暖水沐身,却还是没让宋宝珠从错愕中缓过神来。 就这么定下来了···? 宋宝珠呆愣愣的想着,原本以为决定自己命运的这一天,会有多么的特殊。却像是过去十六年中最稀疏平常的一日一般,甚至来不及诧异。 宋宝珠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遵照着礼数接过那圣旨,模样够不够恭敬。 她只记得宣旨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唏嘘声,还有金红衣饱含羞怒的双眼。 “姑娘,姑娘。”月奴的声音响起,宋宝珠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看着月奴喜滋滋的脸,宋宝珠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回馈她的情绪。 “我们姑娘就是好福气,一进宫就是贵嫔呢!” 月奴抬起宋宝珠一截粉嫩如白藕的手臂,像是擦拭珍宝般的擦洗着。 “奴婢听说之前的皇贵妃娘娘,初进宫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看来啊,我们姑娘一定前途无量。” 月奴笑起来,眉眼弯弯似月牙,倒是跟她的名字相呼应了。 宋宝珠苦笑着,真恼不知要如何回复月奴,门口吱呀的一声就被推开了。 是白日里领队的宫女,带着四个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手上皆端着托盘的宫女走了进来。 宋宝珠撇了一眼,像是上好的锦缎织就的衣物。 那女子来到宋宝珠的面前恭敬的行了礼,脸上始终是漠然的表情。 “奴婢长青,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小宫女们都叫一声姑姑。白日里和贵嫔也算是见过了,不知贵嫔是否还记得。” 长青姑姑客气又疏离地说道。 宋宝珠看着这女子,不知怎么的,总有些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长青姑姑挥了挥手,一个小宫女恭敬的端着一叠衣物走了过来。 “那就请贵嫔出浴,莫要耽误了时辰才好。” 宋宝珠听着长青姑姑的话,心中咯噔的一下。 曾在闺中羞红了脸期待过的“洞房花烛夜”,似乎就要上演。可没有梦中的大红喜房,更没有送嫁的爹娘。 不禁觉得心下凄迷,可眼眸中的失落随着下一次的眨眼,还是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宋宝珠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氤氲的水汽中站起。麻木的接受着宫人们擦干身上蜿蜒的水滴,默默的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长青姑姑熟练的替宋宝珠换好衣服,镜子下薄如蝉翼的纱衣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 这时宋宝珠才发现这纱衣就像是空气覆于身上,隐隐约约,满是欲说还休的意味。 宋宝珠不禁耳根通红,慢慢的蔓延到脸颊火辣辣的难受。 待到梳头时,人精似的长青姑姑也发现了宋宝珠情不自禁的低垂着头,可她却没有怜香惜玉。 而是用那枯瘦的手指,将宋宝珠的下巴抬起,俯身与她共看着铜镜中羞羞答答的美人。 “贵嫔,今夜是您的大日子。如此害羞,那可如何是好。”长青姑姑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倒是让宋宝珠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是···”宋宝珠嚅嗫着,却也只挤出了一个细若蚊蝇的字来。 长青姑姑又是一个挥手,又一个装着书籍的托盘摆在了宋宝珠的面前。 只见那封面上空无一字,倒是让宋宝珠好奇的伸手翻阅。可只是第一页的内容,就让宋宝珠心惊肉跳起来,慌忙地别过了眼。 月奴也红着脸,却还是替宋宝珠开口说道:“长青姑姑,我们姑娘之前在弥亘国的时候就···就···” 长青姑姑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让人收了下去。 “既然贵嫔在故国时,就已经知道了如何侍奉圣驾,如此甚好。” 说罢就自顾自的一边说话,一边给宋宝珠梳着头。 “只是学过,不代表就会。若是贵嫔还如刚才般,那今后的富贵可就远了。” 虽知道此话不过是每个妃嫔都说一遍的官话,但宋宝珠的胃还是忍不住难受得痉挛起来。 想起那个梦···之前在弥亘国所有不好的回忆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宋宝珠掐着自己的手心,痛楚让她清醒了许多。 “多谢姑姑提点。”宋宝珠扯出一个不会让人诟病的笑容,此刻的她不能有后退的机会了。 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宋宝珠终于装扮好完全。镜中娇俏似初春的第一簇芍药,带着挑逗意味的衣裙,让宋宝珠难免有些不自在。 一卷锦被,包裹着宋宝珠就抬往了承恩处。 锦被中的宋宝珠听着外面除了脚步声,就是风声,倒是让自己本就胡乱的心跳更甚了几分。 不知到了何处,被人轻放在一个床榻上。床边燃烧着暖香,缝隙吝啬的露出一丝光亮。 可宋宝珠僵硬着,一点都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许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个纪年般的漫长。门外终于响起“恭敬陛下”的声音,让宋宝珠的心不禁一紧。 那人似乎不紧不慢,只是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嗯。” 随即门被打开,吱呀的一声紧跟其后的就是一阵阵脚步声。 宋宝珠不禁抚上起伏的胸口,甚至带着些许憧憬被掀开锦被时,会看到怎样的脸。 骊国的陛下,会是犹如传言中的年过而立面容依旧清俊吗。 可那传言中的陛下似是根本不感兴趣锦被下是怎样的美人,脚步停在了一侧,宋宝珠听到倒水的声音。 刚刚给自己打的气就被如此泄了一般,宋宝珠不禁有些恼火。此时此景,陛下居然先喝茶? 可还容不得宋宝珠继续胡思乱想,脚步声再度响起,却不是往床榻而来。 又是开门的声音,可风吹乱了骊国皇帝的声音,吹不进宋宝珠的耳朵里。 宋宝珠猛地一下被托起,瞬间的无措让她几乎要从被子中掉出来。 可身下移动的人,缝隙里灌进来的冷风让宋宝珠瞬间清醒了。 她被抛弃了。 “真晦气···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陛下居然看都没看就让抬走了。” “谁说不是呢,真是的。” 身下内官的窃窃私语,像是刀锋般戳进宋宝珠的心里。她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屈辱的噙着泪。 直到被送回临时的住所,对上月奴关切的眼神。宋宝珠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被送了回来。 “姑娘···”饶是月奴是个心大的,也知道此刻宋宝珠不应该会被送回来才对,而宋宝珠错愕的神情,也让她再问不出第二句话。 就这么两人相对无言,默默的等到了天明。待到第一缕曙光照耀到瘫倒在床边的宋宝珠身上时,她才发觉自己还身穿着那透明的纱衣。 带着愠怒,宋宝珠狠狠地脱下那衣物就丢到地上。 月奴甚少看到宋宝珠动怒的模样,只能噤若寒蝉的帮宋宝珠换上了预备好的宫装。 就如此干巴巴的等到了晌午,长青姑姑又再次来到了宋宝珠的面前。 不同的是当日宣旨宋宝珠成为贵嫔的内官,手中又捧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了。 宋宝珠跪下,看着身下黑青色的地砖。不安的等候着,或许是覆灭的命运。 “陛下圣旨,赐宋贵嫔浮鳞行宫揽月阁居住,即日搬迁。”那满脸横肉的宫人说罢,几个人就开始收拾起宋宝珠为数不多的行李,留下宋宝珠跟月奴面面相觑。 “请问内官大人,浮鳞行宫是何处啊?”月奴按捺不住,着急地问道。 “那是宫外的一处行宫,在城南的雁栖山脚下。”长青姑姑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意,可那背后的冰冷,让宋宝珠的心又再坠落了几分。 “宫外?!”月奴闻言不禁惊呼出声,“我们贵嫔昨日才封赏的,为何要去宫外居住,不是应该去后宫,跟其他的妃嫔一起吗?” 那内官面露嫌弃,一双三角斜眼上下打量着宋宝珠。 “此事是陛下的决断,贵嫔若是觉得委屈,不如自己去问问陛下吧!” 月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像是逐渐明白了什么,还要理论却被宋宝珠一把拉住。 “算了月奴,既是陛下的安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宋宝珠无奈的话,不像是对月奴说的,更像是自我安慰。 那内官冷笑一声,把刚刚鄙夷的眼神收敛了几分。“贵嫔娘娘是个识趣的,那请跟我们走吧。” 宋宝珠一行人匆匆地上了马车,出宫门前宋宝珠忍不住的掀开帘子望了一眼高耸的城墙。 这就是阿妈说的,万年的富贵吗···竟是连内宫都未曾进去过,如今更是被打发不知去往何处。 在车里不知摇摇晃晃的多久,马车骤停,那内官拍拍车壁说到了。 宋宝珠走下马车,看到的是一处园林般的小院。 “此处就是浮鳞行宫的揽月阁,陛下恩赐了贵嫔在此居住。生活起居照着贵嫔来,在浮鳞行宫您可以随意行走,但,不能出去。” 那内官似木雕般了无生气的脸,机械的嘴一张一合的说着。 宋宝珠看着那秀气牌匾上的揽月阁三个字,瞬间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行宫,分明就是一座牢笼。 走入揽月阁,一行宫女内侍模样的人早已等候在此。内官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宋宝珠就是她们今后的主子,就转身准备离开。 犹豫了一路的宋宝珠终于鼓起勇气,迈着步子跟上。 “大人···”宋宝珠踌躇着,那内官像是明白了她想要问什么,倒是率先开口了。 “贵嫔不必问老奴陛下的决定,老奴并不能揣摩圣意。但既然将您安置在这浮鳞行宫,老奴还是劝您既来之则安之。” 说罢转身离开,只留给宋宝珠一个背影。 宋宝珠看着送行来的马车远去,自知没了回头的路。 却也还是一头的雾水,不知为何自己成了贵嫔却又被打发至此处。 但既来之则安之这话无错,日子还是需要过下去的。 三 揽月阁的规模并不大,但胜在幽静又雅致。园中还有一颗硕大的桃树,只是未到开花的季节,只余郁郁葱葱。 宋宝珠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垂头而立的宫仆们,一共四女四男,脸上并无看到新主子的喜悦神色。 也是了,一个被丢到行宫的妃嫔,说白了不过是另外一个冷宫。 宋宝珠耐心的听完所有人的自我介绍,就回了内殿。殿内布置简单,宋宝珠的眼睛四处转着,却意外的发现了弥亘国独有花纹的地毯。 “这!”宋宝珠惊奇的看着脚下繁复的花纹,竟在这深宫幽幽,多了几分慰藉。 刚刚自称海棠的宫女正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看着惊奇的宋宝珠便说道:“这是淑嘉皇贵妃之前在浮鳞行宫的住所,所以会有这样式的地毯。” 海棠给宋宝珠端来清茶,宋宝珠看着她细细白白的手指,温顺的眉眼,不知怎么的生出许多的好感来。 “原来是如此。”宋宝珠的欣喜瞬间熄灭,反而有了一丝惆怅。 入夜,宋宝珠靠坐在窗边,月奴贴心的拿来小毯子,可盖不暖宋宝珠的心。 有夜风抚过窗柩,也吹散了宋宝珠原本心中仅剩的一些希望。她双眼无神的空洞的,却不知道看像什么地方。 “月奴···”宋宝珠喃喃的说着,月奴担忧的握住了她的手,说着奴在。 “连累你了,可能要和我一同困在这里。”宋宝珠的眼像是一个幽深的湖泊,此刻蓄满的泪水。 近来发生的种种,此情此景,月奴也忍不住的啜泣起来。但宋宝珠从不是什么会向逆境低头的人,贵女的骄傲始终是她的荣光。 宋宝珠反而紧紧握住了月奴的手,“月奴,我跟你保证,不会很久的。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为了家人,为了母国。” 刚才还哀伤的眼眸,瞬间满是坚定,月奴也狠狠地点着头。 流光转瞬间,宋宝珠来到浮鳞行宫已有小半年。 这半年里,她将浮鳞行宫探索了一大半。日子虽没有什么奢华可言,但好在基本的保障都有。 也在这些天里,逐渐日久见人心。原本就是不情不愿的来给宋宝珠做宫仆的,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日宋宝珠才午睡起身,以一个名叫银瓶的宫女为首,浩浩荡荡的两女三男就闯了进来。 将将睡醒的宋宝珠有些懵然地看着床前气势汹汹的几人,还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可还未等宋宝珠开口,那银瓶就开始哭天抹泪地跪倒在地地哭喊道:“贵嫔娘娘,还请给我等一条活路吧!” 其余人像是得到了指示,也都纷纷地跪倒,哭天喊地起来。 饶是宋宝珠再困,也被这样的场景的吓得一愣。倒是月奴率先反应过来了,恼火地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银瓶佯装作委屈巴巴的模样抬起头来,泪还挂在鼻尖。 “奴婢们原本就是家里穷得活不出来了,才被送到宫中为奴为婢的。” 说罢还用袖子狠狠地擦去泪水,转而又继续倒苦水。 “原本说被指给贵嫔宫里,我们是很高兴的,可···可···” 银瓶突然地卡壳起来,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宋宝珠明白了她是不敢将宋宝珠早已昭然若揭被遗弃的命运说得太明了。 只因宋宝珠依旧是贵嫔,纵然再不受宠。 宋宝珠淡然的看着面前这些人,自来到了这揽月阁,每日的事情并不多,可就连最基本的洒扫浣衣,端茶倒水,他们依旧做得一塌糊涂。 原本宋宝珠想着他们来侍奉自己,原本就是受了委屈的。所以就连那银瓶打碎了自己从弥亘国带来的茶杯,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 好啊···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那些宫人见宋宝珠面色冷峻,倒是噤了声,有些心虚的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银瓶更是为了掩饰尴尬,掏出手帕擦着眼角早就干涸的泪。 宋宝珠长叹一口气,把心中的郁结凝成一句好。让月奴和其他人,都有些惊讶不已。 “贵嫔,这些人狗眼看人低,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她们走啊!” 宋宝珠看着月奴义愤填膺的样子,心想不愧是和我一起长大最贴心的姑娘,替我难过和生气。 宋宝珠释然的笑了,拉了拉月奴的手。 “留不住的,让她去吧。留着不齐心的人,我也恐后患无穷。”说罢,就让月奴散了一些银子。 月奴虽生气得将银子都丢到地上,可看着那些人看到银子满眼发光的样子,又不由得多生了几分厌恶。 待到这场闹剧以他们虚假的千恩万谢捧着银子,点头哈腰的出了门结束,宋宝珠才发现门边还站着三人。 约莫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的,午后的阳光洒在屋子里,让宋宝珠有些眼花,只能挥手召唤那三人走了过来。 “他们都走了,若是你们也不愿意再侍奉我,也可以到月奴那领了银子就离开吧。” 说不生气是假的,宋宝珠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说着,也好给自己图个清净。 “贵嫔娘娘!”海棠连忙跪倒,郑重的给宋宝珠磕了一个头。“奴婢愿意此生都侍候娘娘,娘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宋宝珠看着坚定的海棠,倒是有些讶异。刚想说些什么,一个瘦弱的身影也跟着跪倒在地。 “奴才也愿意一生侍奉娘娘,绝无二心。” 宋宝珠看着还站着的宫女,那是这揽月阁年纪最小的一个宫婢,名叫阿紫。 阿紫抿着嘴唇,也学着海棠的模样郑重行礼,“奴也是。” 宋宝珠的心中趟过一阵暖流,刚刚被银瓶一行人搅起的难过也终于平静下去。 “海棠,你一向是个做事稳妥的,可本宫却不知,在你眼里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这从何说起?” 宋宝珠俯身,扶起跪地的海棠,月奴也授意扶起了其余二人。 “海棠曾侍奉过另外一个贵人,可那贵人对待下人苛刻,从不把我们当人看。不是鞭子就是板子,那段时间奴的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 说罢海棠掀起自己的衣袖,上面依稀可以看见一些陈年的伤痕。 宋宝珠心疼地拉好她的衣袖,看着这个女子,原来从前她也吃了许多的苦。 “可贵嫔娘娘你从未苛待我们,甚至那日看到我们的吃食过于简陋,还把自己的分给我们吃。”海棠哽咽的说着。 这才让宋宝珠想起,之前的心软为此时的自己带来了福报。 “就是就是,”阿紫附和着海棠的话,朝着宋宝珠靠近了一分。“奴的年纪小,衣服换得快,内务府嫌弃奴,是贵嫔娘娘典当了自己的贵重珠宝,给奴婢们换来布匹。” 这下倒是让宋宝珠不好意思起来了,原先这些都是她觉得很细微的事情,不想却让她们记到了如今。 宋宝珠的目光顺着阿紫看向了一旁垂着头,矗立在月奴陪伴的小内官。 “那你呢,为何不去替自己求一个好前程?”宋宝珠问道。 那小内官抬起头来,宋宝珠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庞,想起第一日在揽月阁时见到这名叫做阿宴的内侍的情景。 那个时候大家都依照着规矩一一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宋宝珠还沉浸在被帝王无情丢弃的埋怨中,自然也就漫不经心。 最后到了一个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内侍时,一个男子的声音让宋宝珠不由得回过了神。 宋宝珠抬起头,却看到一个面色如玉般的男子。若不是身上内侍的衣服,恍惚间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误入了春深之中。 阿宴的声音温柔如水过无痕,细细的融入宋宝珠的心中,顿时让宝珠来了兴趣,细细的打量着他。 阿宴简单的介绍后,就垂下眼眸,不敢看那高堂上明媚的人儿。但宋宝珠的目光灼热得又让他有些不自在,连肩膀都僵硬了几分。 “阿宴?”宋宝珠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一声,“是哪个宴呢?” 阿宴抬起头来,看着那清丽难言的脸庞,又不禁为她被皇帝弃如敝履的命运而感叹。 “回贵嫔,是宴席的宴。”阿宴如实的回答着。 宋宝珠朱唇微抿,看着阿宴低垂的睫毛。“真是个热闹的名字,以后麻烦你了,阿宴。” 这是阿宴自进宫后,有人对他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让他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眼中都是纯白的宋宝珠。 宋宝珠从初次相见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依旧清瘦的人儿,他在这揽月阁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总是默默的做事。 可也会将宋宝珠一时的话放在心上,每日去花园中精心挑来鲜花插瓶,才有这揽月阁的满堂春天。 “奴才的弟弟曾病重,而舅舅因困苦无钱医治。眼看就无力回天了,奴才伤心的躲在假山后面哭,被贵嫔发现。” 宋宝珠听着阿宴的话,才想起那日散步时,被哭声吓到,结果发现是阿宴在痛哭。 “奴才唯一的弟弟,是贵嫔娘娘毫不犹豫的拔下最体面的首饰送给我让我买药,并让我出行宫照顾。” 阿宴说着,眼眶微红。 “弟弟也终于好了起来,贵嫔于奴才而言,就是天上的菩萨般。” 宋宝珠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从前阿妈教宝珠做人要心怀善意,从前的因得现在的善果,也算是福报了。 宋宝珠挺直了腰板,拍了拍海棠的肩膀算是给大家打气。 “那么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 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大家也都释然的笑了起来。自此,揽月阁成了这偌大的行宫里,一方温馨的小天地。 夜里,宋宝珠正在半梦半醒时,一阵酥麻的情曲钻入耳朵。细细弱弱,听不真切。 宋宝珠穿好外衣,往外面走去。 四 逐渐秋深了,风从袖口灌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宋宝珠不禁搂住自己的身体,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朝着歌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这浮鳞行宫虽白日里华美异常,但入了夜还是显得凄然几分。因这行宫陛下并不常来,所以宫人也好,侍卫也好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值班着。 宋宝珠好奇的看着前方并无烛火的宫殿,心中满是好奇,难道这行宫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站在一个宫门前,凄婉的歌声再次响起。宋宝珠抬头看了一眼硕大的牌匾上写着:又春苑。 此刻才觉得歌声飘荡起来十分的骇人,宋宝珠看着宫门上虽被锁链锁着,可微微了张开了几分,还是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从缝隙中,看到月色倾洒满园,而院中的正中央有一个女子身穿戏服背对着宋宝珠。 宋宝珠看到真的有人,惊奇的又往前凑了几分。 那女子身上的戏服看起来有些破旧,头上的冠子却还能依稀看出从前不菲的身价,幽幽的曲声再度响起。 那是骊国的情歌,但宋宝珠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觉得唱歌的人十分的哀怨,听不到丝丝爱意缠绵。 那女子随着歌声,慢慢的转过脸来。宋宝珠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那是个清冷的美人。 不知是月色的原因还是她的肤色本就如此,看起来竟不像是世间女子一般,倒是如··· 那高悬上空居住在月亮中的仙女! 宋宝珠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这句话。 那女子的戏服有些宽大,纤腰一捻清风阵阵扬起她的裙摆,像是下一秒就要迎风而去一般。 歌声凄婉,伶人曼妙,竟一时间让宋宝珠沉溺其中,连那女子什么时候走到了宋宝珠的面前都不知道。 隔着一道门,那苍白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宋宝珠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可那女子一改刚才还悲伤的神色,突然就冲到门口,将手伸出想要拽宋宝珠的衣服。 宋宝珠受惊得往后退,却不想踩空了一步。失重感接踵而来,宋宝珠惊呼一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着摔倒在地的痛楚。 可却意外的跌进一个结实的怀中,还有一句熟悉的贵嫔小心。 一个有力的胳膊扶着宋宝珠站好,惊魂稳定的宋宝珠看到了阿宴担忧的脸。 “阿、阿宴,怎么是你?”宋宝珠的胸口起伏着,心都要跳出来了。 “奴才看到贵嫔娘娘出来了,怕您出意外,又怕您是想散心所以没带月奴姑娘,只好远远地跟着。”阿宴低垂下头,亦如每次的见面一样,恭敬的说着。 有人作伴,宋宝珠的底气顿时丰厚了不少,她有些生气的扭头看着门里那傻笑的女子,有些不知所以。 “是不是陛下来接我回去了,是不是?!”那女子妍丽的脸上满是夸张的笑意,将她的五官都挤到变形。 “你在说些什么啊?”宋宝珠蹙眉看着她,感觉到隐隐约约的一丝不对劲。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女子狂笑着,甩动着水袖又继续在院里跳起舞来。 宋宝珠见状刚准备叫住她,却被阿宴抢先一步了。 “贵嫔娘娘,夜深了,奴才送您回去吧。”阿宴的声音打断了宋宝珠的思绪,也只好点点头,跟着阿宴一起慢慢的走回去。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宋宝珠看着阿宴总是弓着的背,眼看着都准备回到揽月阁了,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声。 “阿宴,”宋宝珠顿住了脚步,满脑子都是那月下女子的模样。“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阿宴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宋宝珠一脸非问不可的模样,虽眼中犹豫着,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告诉了宋宝珠。 “回贵嫔娘娘,那是陛下的容妃娘娘。” 此言一出,宋宝珠更加的疑惑不解。宫妃为何会在此处,难道是跟她一样吗? 阿宴看着宋宝珠紧蹙的眉头,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她犯了错,可从前陛下很喜欢她,而且也疯了,所以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宋宝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疑惑的问:“可妃嫔犯错了,关起来不是有冷宫吗?” 阿宴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转过身去,给宋宝珠提着灯笼照亮前方的路,慢慢的走着。 “容妃娘娘有子嗣,且从前,是盛宠非常。这···”阿宴停顿了一下,“也算是对她最宽容的结局吧,若是在冷宫,不出五年,里面的女子都会香消玉殒的。” 宋宝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春苑的方向,断断续续的歌声隐约还能听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以后的我,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宋宝珠苦笑着自嘲道,现在她的处境,也没有比那弃妃好半分。 可阿宴却猛地转过身,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看像宋宝珠的眼睛。 “贵嫔娘娘福泽深厚,以后一定会过得称心如意的。” 阿宴的声音坚定,倒是让宋宝珠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能有些呆愣地点点头。 回到床榻上,刚才被惊吓的阴霾在温暖的锦被中逐渐消散。可那女子疯魔的模样始终在宋宝珠的心头挥之不去,像是一种警醒,又像是一种预示般。 宋宝珠闭上眼睛时最后的一个想法:就是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 天空飘落第一场雪的时候,迎来了宝珠的十六岁生日。她欣喜的翻出从弥亘国带来的素红色的布匹,裁撤了一件新的衣裳。 月奴他们纷纷称赞,这红,很称宝珠白皙如皎月的肤色。趁着冬日白雪闪耀的日光,宋宝珠情不自禁的舞了一曲。 待到一舞毕,宋宝珠抬头的瞬间对上阿宴呆愣愣的眼睛。宋宝珠忍不住扑哧一笑,才让阿宴回过神来。 月奴也掩嘴而笑,“阿宴怕是被贵嫔娘娘的舞姿惊艳到都傻啦!” 阿宴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宝珠来到小厨房,看到由她们卖绣品换钱得来的食材,随即双手一拍,当即决定了除夕夜她们要好好地吃顿火锅,迎接新的一年。 在浮鳞行宫的这一年,除了不能出去,其实什么都好。并没有宝珠想象中的被苛待,被遗忘。 反而是在小小的揽月阁,和月奴她们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若是银两不够了,就一起绣帕子、绣衣裳,让比较方便出宫的阿宴拿去卖掉。虽生活拮据,但也足够温饱。 而那又春苑里疯癫的容妃,时而歌唱,时而舞蹈。宝珠心软不过,只能常常的送去吃食和衣物。 除夕夜里,宝珠固执的让月奴她们跟着同坐一桌,宝珠看着唯唯诺诺的众人,只能认真的说:“今日没有主仆,只有朋友。” 酒过三巡,大家都酩酊大醉起来。尤其是平日里默不作声的阿宴,才三两杯,就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月奴高兴的在教海棠和银瓶唱弥亘国的歌谣,宝珠拎着酒杯,颤颤巍巍的来到窗前。醉眼朦胧的看着大雪纷飞,今年或许是一个丰收年。 可是,管他呢! 宝珠晃悠悠地倒了一杯酒,声音却开始哽咽起来。“阿妈···” 宝珠再抬头,已是满眼热泪。 “宝珠···好想你们啊。” 可窗外大雪纷纷,寂静无声。 揽月阁的春天,是从小菜园里破土了第一支嫩芽开始的。宝珠她们站在一旁惊呼的指着那抹绿,而阿宴笑得自豪。 “如此,贵嫔就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阿宴擦着额角上的汗珠,手上还有些许的泥土沾着。“这菜长得很快,我们或许十日就能吃到了。” 宝珠有些心怀歉意的看着菜地里的阿宴,若自己受宠,或许他应该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管理内官,而不是现在。 光着脚,受阳光灼烧。 可还没等宝珠她们吃上第一茬青时,就敏锐的发现这安静的浮鳞行宫,多了许多人,热闹起来了。 宝珠心中隐约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就让月奴去打听打听。 果不其然,刚过晌午月奴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端起桌上的茶壶来不及倒进杯子里,就吨吨了喝了大半。 连宝珠都忍不住连忙帮她顺着背,让她慢一些。 可月奴一刻都不愿意等待,急吼吼的就抓住宝珠的胳膊激动的说道:“贵嫔娘娘,您知道是谁准备要来了吗?” 宝珠被她的突然一问,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能磕磕巴巴的回应着:“谁、谁啊?” 月奴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连声音都大了几分,“是陛下,是陛下要来浮鳞行宫啦!” 宝珠的笑意微微一滞,瞬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夜里大家围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大声说话。因看到了眉头紧缩的宝珠,可都为陛下即将到来而高兴。 “贵嫔如此容貌,若是陛下看到了定能让贵嫔回宫,甚至是封妃呢。”年纪最小的银瓶说话总是毫无忌讳,宝珠看着憧憬的她,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宝珠也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告诉海棠她们,侍寝的第一夜,她甚至连陛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吗? 阿宴看着宝珠满脸愁容的样子,心下明白了几分。宝珠似乎对能出去,感到欣然。可这欣然中,夹杂着害怕和逃避。 阿宴看着宝珠眉头紧缩也十分动人的模样,多想自己能帮宝珠解决这困扰。 可他张了张嘴,连安慰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像是举起的手,只能作罢。 宝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上月奴担忧的目光,只能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前面是刀山火海,都要去的。” 宝珠站起身来,看着桌上还没完成的纸鸢,窗外是熙熙攘攘搬着东西的人群。 五 在帝后浩浩荡荡一行人进浮鳞行宫的时候,依照礼制宝珠是要前往门口迎接的。 可那一日或许是忧思过度又扑了风,宝珠额头滚热,躺在床上浑身酸胀,自然也就没去。 可在浮鳞行宫她也不过是个隐形人,去不去,从未有人察觉。躺在床上的宝珠迷迷糊糊,又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为何才五月,陛下就要到这浮鳞行宫来避暑呢? 吹着汤药的海棠耐心的解释,或许是今年格外的热,且之前陛下常去的行宫又走了水,才会来着好几年不曾涉足的浮鳞行宫吧。 宝珠听着海棠的话,只能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嗯。终于挨过了那两三日,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揽月阁。 那日宝珠才自床榻上起身,一个女子的身影就出现在小院中。隔着窗柩宝珠看不真切,却听到海棠恭敬地喊了一声漪兰姑姑。 宝珠闻言让月奴迅速的穿好了衣服,待到宝珠绕过屏风时,那女子已然站在了正堂里。 那女子穿着考究的宫装,头上盘的是宫里老人才会盘弄的模样,而衣饰虽不繁复华丽,可看得出布料甚好,而她从容不迫的气场,不卑不亢的脊梁,和海棠她们截然不同。 宝珠心下明了,这比自己初见的长青姑姑,恐怕还是一个要厉害的人物,在宫中的地位也不会低。 那女子听到身后的响动,随即转过来。先是不动声色的将宝珠全身都查看了一番,随即挂起一个得体的笑意,像宝珠行礼。 “奴是皇后身边的漪兰,见过宋贵嫔。”说罢就全了礼数,落落大方。 宝珠心中微惊,居然是皇后身边的人。随即也点头示意,“漪兰姑姑不必多礼,不知漪兰姑姑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漪兰颔首而笑,伸手一挥身后的小宫女就端着一套服侍走上前来。 “宋贵嫔久居这浮鳞行宫,如今皇后娘娘来了,也是十分的挂念您。” 宝珠听着漪兰客套的话,心中直打鼓。挂念?当初进宫可是连皇后的面都没见过,在浮鳞行宫将近一年的时间也没任何消息,谈何挂念。 漪兰接过那粉蓝色的宫装,恭敬地端到宝珠的面前。“所以皇后娘娘让奴特地来请宋贵嫔,前往瑶华阁和众妃嫔们说说话。” 噢,原来绕了老半天,不过是想看看宋宝珠这个弃妃而已。宝珠的眼睛在那浮光异彩的宫装上短暂的掠过,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 跟着漪兰一前一后地走在长街上,宝珠交叠端庄的手其实在微微发汗。而月奴则是认真的扶着宝珠,脸上也满是严肃。 “宋贵嫔不必紧张,我们娘娘是最和顺不过的人了。”漪兰的声音在前端顺着风声飘过来,她虽没有回头,但似乎早已看穿了宝珠的紧绷。 宝珠不由得松乏了一下僵硬了嘴角,轻声地回复了一句是。 耳边是簪子上的流苏晃动轻挠着,像是在挠着宝珠的心。还在弥亘国时,曾在闺中听过这位骊国皇后的事情。 听闻她与陛下是少年夫妻,相伴已有十数年。膝下有两子一女,可惜女儿前几年夭折了。 听说···还与在宝珠被送进宫时的前一个贵女有关,所以宝珠一直对此有些隐隐的担忧。 若是真如传闻中所言,怕是皇后会来者不善。 想到此处,宝珠的心不禁紧了紧,像是一年来犹如田园般的生活过得太过安逸,倒是忘了,弥亘国送自己来的目的。 将近瑶华阁的时候,就已听到里面传出的女子笑声。待到宝珠行至门口,里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像是都在等待宝珠的到来。 漪兰先行进入,通告着宋贵嫔来了。瞬时殿内鸦雀无声,宝珠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随着上头的一句宣,宝珠迈进了那不知前路的宫殿中。 殿内燃着不知名的香,丝丝香甜钻进宝珠的鼻子里。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不同的脂粉味,像是预示着这里的女子各不相同的性格。 宝珠依照学习的礼制,恭敬地低着头。只能看到两边过道上,端坐女子的裙角和鞋面。 似将颜料弄撒吧,争奇斗艳,好不绚丽。而越是往深处走,裙角的样式就越是繁复,甚至是裙摆都要滚一圈珍珠。宝珠不得赞叹,这骊国的富丽当真名不虚传。 看到一截台阶的时候,宝珠知道到了。恭敬的交叠双手,屈膝而跪。 “嫔妾宋氏,拜见皇后娘娘。”说罢恭敬地俯身在地,耳边依旧是一片寂静。 过了半分钟,头上传来一句“起身吧。” 宝珠恭敬的直起腰,却还是半跪的姿势。 “宋贵嫔说来也侍奉陛下一年了,只是久居这浮鳞性格,与本宫和众姐妹皆未见过。” 此话一出,宝珠似乎听到某个角落里有不怀好意的笑意。 “来,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虽是最温柔的语气,可也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宝珠埂着脖子,就抬起了头。 午后的阳光甚好,自殿外反射,照在同样珠光宝气的皇后上身。 简单的盘发,却饰以华丽的凤钗,倒是平和了那过分的繁重。一双温柔似秋水舒展的眼眸,眼下细细的有了岁月的痕迹。两颗硕大的东珠耳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那是一张并不绝美,可年轻时也是人群中显眼的存在。即使看得出来美人迟暮,可肌肤看起来依旧是细腻柔和的。 原来,这就是皇后的模样。宝珠的心中默默的说着,随即敏锐的捕捉到皇后眼神的变化。 不似刚刚的波澜不惊,而那一闪而过的,宝珠却没有看明白。片刻后,又烟消云散了。 皇后笑意盈盈的让漪兰扶着宝珠起来,说着陛下又得佳人了,随即示意宝珠转过身去,让宝珠看着这满园的春色。 那么多的美人齐聚一堂,使得桌上点缀的牡丹都失了颜色。宝珠都有些眼花缭乱起来,可也看到其中不乏面露不善者。 漪兰姑姑贴心的给宝珠依次介绍着,自左边而下,分别是成妃、芳贵人、柳贵人、静常在、贞才人。 宋宝珠的目光落在一张纸各有千秋的脸上,心中感叹这陛下真是艳福不浅,就没有一个不出挑的。 可看到左边第一个位子空落落的,宋宝珠有些疑惑地看向漪兰姑姑。 漪兰姑姑立马心领神会:“这是淑贵妃的位子,贵妃今日身子不适,并没有前来。” 宋宝珠微微颔首,这宫中女子并不算多,除去皇后这品阶最高的也就是这个贵妃了。 “切,”还没等宋宝珠想完,一声娇嗔响起。“什么身子不适,分明就是故意的。” 皇后示意宋宝珠落座,宋宝珠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刚刚介绍过的柳贵人。 柳贵人穿得娇嫩,粉白色的纱衣上零零散散的有荷花的样式,虽品阶不高,可也看得出首饰和布料皆是极佳的。此刻正不耐烦的抽出手帕,掩住嘴角。 “娘娘,淑贵妃这样缺席晨昏定醒不来给您请安,这是愈发的过分了。”接着刚才的话,柳贵人继续说道。 宋宝珠端起茶杯,假意拂去茶叶其实偷偷的看像高坐的皇后。但皇后始终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把淑贵妃的失礼放在心上。 “无妨的,知意。贵妃她一向如此,算了吧,算了吧。”皇后像是安慰着愤愤不平的柳贵人般,声音如春风拂柳般的温和。 皇后,可真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啊。宋宝珠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却也对这缺席的贵妃充满了好奇,不知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柳贵人看着皇后大度的模样,却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白净小巧的脸上满是愠怒,却还是不停的夸赞着皇后的贤德。 宋宝珠看着其他妃子有些无聊的模样,看来是见怪不怪了。 此时,坐在宝珠旁边的成妃,突然拍了拍宝珠的手。俯身掩嘴靠近,宝珠也下意识的靠了过去。 “这个柳贵人就是这样,特别喜欢夸皇后,见怪不怪了,你也不用奇怪。”成妃小声的说道。 宝珠看着成妃亮晶晶的眼睛,圆若银盘的脸蛋,不知道为什么生出许多的亲切感来。 成妃虽容貌不似其他妃子般明艳,看起来就十分的亲切可爱,尤其是笑起来嘴角边那两个圆圆的梨涡,像是画中圆乎乎的仕女般。 闻言宝珠也忍不住的笑了笑,这是她和骊国的后宫初次见面的体验。 这柳贵人夸久了,终于累了开始喝茶。皇后见此也见缝插针的说让大家都散了吧,让宝珠留下。 成妃拍了拍宝珠的手,示意她别害怕。宝珠跟着皇后一行人走到内殿里,一个宫女端上来一盘花。 皇后端坐在梳妆镜前,示意宝珠过去。 漪兰姑姑看着有些懵然的宝珠解释着说:“我朝规矩,新进的妃嫔要给皇后娘娘簪花。” 宝珠如梦初醒般的去拿花,在花花绿绿中的一堆里,在一朵红得如血般浓厚的牡丹前停留了片刻,但还是选择了一朵更淡雅一些的牡丹。 皇后不动声色的看着宝珠的一举一动,待到宝珠小心翼翼地将花插入鬓中,皇后才朱唇轻启。 “刚才本宫看到你原本想选最红的那一株,为何选了这淡橘色的呢?” 宝珠心中咯噔的一下,看来这是皇后故意考验自己的。随即神色自若地说道:“皇后娘娘今日的衣裳素雅白洁,若是选择过于艳丽的花,则会失了主次,打破这平衡。” 宝珠说完,有些担忧的抠着手心,不知自己说得是否有问题。 半响皇后轻轻的笑起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听说你还没有见过陛下,是吗?” 响起那日的经历,让宝珠有些如鲠在喉,却也还是说着是。 “本宫可以帮你成为宠妃,你,愿意么?” 宝珠愕然的抬起头,看着皇后的脸,时间也似乎静止了。 六 自从瑶华阁中出来以后,宝珠有些魂不守舍。脚下也有些飘飘然起来,要不是月奴扶着,都不知要如何走了。 月奴看着宝珠茫然的表情,咬了牙,还是开口了:“贵嫔,既皇后向我们抛出有意结盟的枝条,我们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宝珠闻言,脚步顿时停住。愁云凝结在眉心,月奴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姑娘,好姑娘。我们不能忘记,我们为何要来的骊国呀。” 宝珠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仰起头,日头正胜,可她的身上寒津津的。 宝珠长呼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随着坍塌下去。喃喃着说道:“月奴,可我总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月奴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花丛边闪出一个人影来。宝珠和月奴齐齐的转过头去,原来是芳贵人。 芳贵人自花影中款步而来,看得出来是受过世家教育的女子。白洁的额头,嫣红的唇,似江南岸边不知名的水仙。 “宋贵嫔,怎么独自在此处呢?”芳贵人客气地寒暄着,企图捕捉宝珠脸上异常的神色。 宝珠挂起得体的笑容,说着自己刚刚从皇后的宫中出来。芳贵人哦了一声,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漫步向前。 “之前传闻弥亘国有一女子,一舞名动跃鱼城。后来又得王爷青睐,送来骊国成为贵嫔,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芳贵人此话说得平静,但宝珠一时间不知她到底是在套近乎还是挖苦宝珠。 名动跃鱼城是真的,可被丢在这浮鳞行宫一年也是真的。是福是祸,连宝珠自己都不知道。 “姐姐过誉了。”不知来着是敌是友,宝珠也只好装傻充愣,明哲保身。 芳贵人轻声地笑起来,“贵嫔品阶可在我之上,这声姐姐我怕是担待不起。” 宝珠顿住脚步,也学着芳贵人虚情假意地牵着她的手。“在此妹妹说的可是资历,姐姐自然比我更有资格的。” 此举倒是轮到芳贵人愣住了,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不过很快也挤出笑容,说着客套话。 眼看气氛就要有些尴尬,宝珠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却被芳贵人抢先一步。 “嫔妾正准备去淑贵妃的宫中,贵嫔何不一起?” 面对芳贵人的邀请,宝珠有些惊讶,芳贵人看着她不说话随即解释道:“今日姐姐身体不适,没能和你见面。” 芳贵人亲昵地挽起宝珠的手臂,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但是啊,以后都是同在后宫的人,迟早都要见的。走吧,我带你去见贵妃姐姐。” 宝珠被芳贵人拉着,也不好抽回自己的手,也只能跟着她的脚步走去。 一路上芳贵人都在和宝珠说这位淑贵妃的事迹,什么母家军功卓越啦,什么宠冠后宫十年无人可及啦,宝珠只能附和地笑着。 晨昏定省上,宝珠便隐约的看出来似乎皇后和淑贵妃并不融洽,而淑贵妃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主。 这芳贵人说着自己和贵妃自幼相识,看来便是贵妃一党。宝珠心中默默叹息,此时的她一点都不想参与到这些斗争之中。 可那时单纯的宝珠,哪里能够明白。即使再不愿,这些事情她一辈子也躲不掉。 过了半刻,芳贵人的脚步在一个湖边的楼阁停了下来。 这座楼阁宝珠是认得的,当初探索这浮鳞行宫的时候宝珠就特别喜欢这楼阁。 一半建于水面上,有一个外延出去的平台,可以在上面看着水鸟浮水,荷花盛开。泡一壶茶,品尝小点,宝珠觉得自己可以坐一个下午。 上面写着听雨阁,倒是和这别致的楼阁相得益彰。待到宫人同传后,宝珠一行人走了进去。 入了内殿,一副巨大的屏风拦住了宝珠的视线。上面描绘的是辽阔的草原,一对人马正在策马奔腾。 可仔细看,为首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屏风是纱织的,隐隐约约的勾勒出一个背对着宝珠躺在美人榻上女子的身影。 有宫女上前来,将屏风自中间向两边打开。宝珠心中也不由得赞叹一句,工艺真是巧夺天工。 此刻也终于看清了躺在榻上的美人,发髻松松挽就,斜插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 似是一阵好梦,略微有些散落。身上月白色的衣裳,看似简单,却满是暗纹勾勒,应是不下百金的月光绸。 一截搭在腰侧的手臂,芊芊似无骨,白得和月光绸不相上下。 就在宝珠看得出神的时候,身边的芳贵人率先行礼出声了:“不知贵妃娘娘在小憩,是嫔妾打扰了。” “无妨,”淑贵妃慵懒的声音响起,“本宫也正欲起身,方如你就来了。” 宝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榻上的贵妃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宝珠的心也像是被击中了一般。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从前宝珠看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只觉得周幽王真是蠢不可及。 可若是如淑贵妃这般的美人,就算是戏弄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又如何呢。 目似横波,鼻若悬胆,红唇小小一点,拼凑出这样一张美轮美奂的脸。 凤眼轻抬,如扇般浓密的睫毛似是无妆也娇艳,停留在宝珠的身上,带着戏谑的意味。 “这是?”贝齿轻碰,宝珠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行礼介绍着自己。 “嫔妾宋宝珠,拜见淑贵妃。”宝珠的目光投回地毯上,可心中还是为淑贵妃的美而震荡。 难怪盛宠十年不衰,连宝珠这个弥亘国自传的第一美人也自愧不如。 “噢,你就是那个弥亘国来的女子啊。”淑贵妃被人搀扶着缓慢起身,悠闲的坐到椅子上,却没有让宝珠起身。 宝珠听着杯盏碰撞的声音,悬着的手也忍不住的开始有些抖动。对面的人似乎也是看见了,才轻飘飘的说一句赐座。 宝珠和芳贵人落座后,芳贵人急不可耐的和淑贵妃告状着今日晨昏定醒时柳贵人的嘴脸。 淑贵妃一手撑脸,一双眼睛在宝珠的身上游走着,只是淡淡的回了一个噢。 随即不耐烦的打断了芳贵人的话,面对着宝珠。“听闻宋贵嫔一年前就来了这浮鳞行宫,一切可还习惯?” “习、习惯。”宝珠如实的回答着。 淑贵妃嘴角噙着笑意,眼神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继续说道:“以后都是姐妹了,见到本宫,不必拘束。” 宝珠不知为何贵妃一直盯着自己,感觉有些背脊发凉,只好说着是。 一刻钟后,从听雨阁走出来。芳贵人还想继续和淑贵妃谈心,就留了下来。 待到匆匆走远后,宝珠猛地定住脚步,紧紧的握住月奴的手。月奴担忧的看着宝珠,连忙问怎么了。 宝珠神色凝重,语气坚定的从唇间挤出声音:“月奴,我们一定不要参与到贵妃和皇后之间。” 不谙世事的月奴有些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不知道宝珠怎么突然这么说。 宝珠却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不过她不知道准备宰割她的,是皇后还是淑妃。 宝珠敏锐的感知到,这骊国的后宫虽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是暗波汹涌。宝珠无权无势,若是参与其中,只怕是只有任人宰割。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又春苑。容妃正等在门口,似乎知道宝珠会来一般。 宝珠会意的让月奴抵上去小厨房取的糕点,因陛下的到来,吃食都多了不少。 容妃看到食盒眉开眼笑的接过,打开后就狼吞虎咽起来。宝珠连忙说慢点慢点,小心噎着。 这一年多的幽闭生活,让宝珠对着女子生出许多的怜惜来。可宝珠也不能放她出去,只能时不时的带些吃食,一些衣物。 久而久之,容妃也开始认识宝珠了。只是从不叫她贵嫔,而是小丫头。 看着痴傻如孩童的容妃,宝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烦恼无处排解,只能自顾自的说着今天自己的所见所闻。 待到宝珠说完,嘴里塞满糕点眼神呆滞的容妃却停了下来,用脏兮兮的手慌忙的抓住宝珠的胳膊。 “小丫头,”容妃的眼中满是惊惧,“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 宝珠看着容妃的害怕,不像是疯言疯语,倒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一般。 宝珠有些疑惑的问道:“小心什么?” 可容妃马上又变成痴傻没有聚焦的眼神,嘴里说着不是我不是我,跑回内殿里去了。 宝珠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回了揽月阁。 入夜,宝珠早早的就安置了。可躺在床上,今日在瑶华阁皇后的话,却似梦魇钻入脑海,让宝珠心烦意乱。 “宋贵嫔可要想清楚,若是无宠,你只能一辈子老死在这浮鳞行宫。” 皇后一改刚刚温和的模样,语气冰冷又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而你的这张脸,”皇后的护甲抬起宝珠低垂的脸,逼迫着宝珠与她对视。“老死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宝珠不知所措的眼睛里全是慌乱,好在皇后很快就松了手,款步走到窗柩边,逗弄着一直鹦鹉。 “宋贵嫔自己想清楚吧,是要数不清的荣华富贵,还是。”鹦鹉学舌的叫着富贵、富贵! 宝珠咬着唇,盯着自己的鞋面。 “还是继续做着浮鳞行宫的贵嫔。”这是皇后的最后一句话,但宝珠不认为这是商议,只不过是告诫。 宝珠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来的,那种害怕到现在还萦绕心头。宝珠看着黑漆漆的床顶,在挣扎中不知何时睡着了。 七 第二日似是跟宝珠的心情互通了一般,阴沉得可怕。宝珠头昏昏沉沉地起身,却只看到了在近前服侍的海棠和阿紫。 “月奴呢?”宝珠配合着海棠穿上外衣,这月奴从来跟她都是形影不离的。 “月奴姑娘昨夜回去,就说身上不舒服。早上更是说起不来了,让奴婢今日贴身侍奉贵嫔。”海棠认真地说道。 宝珠有些担忧起来,这月奴的家中原本就是从医世家,自小也跟着祖父学了不少的医术。若不是家族获罪,哪里会沦为婢女。 若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她可自行解决。可若是病到都起不来了,想来是十分严重。 想到这里,宝珠不免着急起来。“走,我们去看一看。”快步地走到了月奴的房中。 宝珠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月奴,焦急地伸手去探。只见额头滚烫,密密的都是渗出的汗珠。 再一摸垂落的手,也烫得惊人。床头放着一碗还剩些底渣的汤药,想来是月奴自己已经吃过了药。 “月奴,月奴···”宝珠有些焦急地握住她的手,不安的情绪怕攀满了全身。 月奴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可眸中也满是慌乱。 “怎么会如此严重?”宝珠问道。 月奴气若游丝的摇摇头,“贵嫔,奴这样只怕不是简单的伤风而已。” 宝珠和海棠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疑惑。海棠更是关切地询问,到底是怎么了。 月奴咽了咽口水,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奴,怕是中毒了。” 大雨倾盆,宝珠焦急地来回踱步。海棠和阿宴冒雨去请太医,阿紫则是照看着越来越严重的月奴。 过了片刻,几乎湿透的海棠和阿宴终于从雨中归来。可宝珠还来不及露出欣喜的神情,就看到了海棠肿起一边的脸,和阿宴丧气的垂着头。 “娘娘,是奴婢没用。”海棠委屈地哽咽着,宝珠看着也心痛不已,只能抓着她的肩膀询问:“怎么了,太医呢?” 可海棠哭得话说得都不完整起来,还是一旁的阿宴替她开口说道:“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阿宴衣裳浸湿,紧紧的贴在身上。“奴才和海棠姑娘,连一个太医的影子都没看到。” 宝珠的心一凉,可还是镇静的听着阿宴继续说。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内官,可那人却说···却说···”阿宴的脸上满是怒意,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宝珠也明白了半分。 “却说,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也配请只服侍贵人的太医,是吧?”此言一出,阿宴和海棠皆愕然的看着宝珠。 其实连宝珠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像是自暴自弃的说出了这句话。 海棠也终于抑制住了哭咽,“后来奴婢和阿宴询问太医都去了哪里,这才知道今日太医除了去给各宫小主请脉,剩下的三名太医,因皇后娘娘不适,都去了瑶华阁。” 阿宴也附和着点头,“后来奴才和海棠姑娘去到瑶华阁,原本想等太医们出来。” 身边的海棠不自觉的抚摸上一边肿胀的脸,脸上带着难堪。 “可那些宫人,都瞧不起我们揽月阁,出言讽刺我们。海棠姐姐气不过,就争论了起来,挨了瑶华阁一个宫女的一巴掌。” 宝珠的怒意,随着阿宴的话结束,到达了顶峰。咬着牙看着外面天漏了般下着的雨,就要冲出去。 可这个时候原本在内殿照看月奴的阿紫喊着不好了不好了跑了出来,眼眶红红的说月奴情况糟糕。 宝珠慌乱地跑到内殿,看着床上的月奴已经开始因为高烧而惊厥,身体都不自觉的抽动起来。 宝珠心痛得厉害,这是她有一同长大视为妹妹的姑娘啊。此刻却要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受这样的苦楚。 怒意陡升,宝珠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身边众人惊呼,可宝珠已经往大雨中跑去。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让宝珠睁不开眼睛。凭着记忆,在一片混沌中摸索着跑到了瑶华阁的大门前。 身后的阿宴和海棠也追了过来,于事无补的用伞遮着早就湿透的宝珠。 宝珠摇摇晃晃地站定,昂头看着瑶华阁三个大字和紧闭的宫门。随即甩开下摆,扑通一声跪倒在石板上。 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宝珠颤抖着喊道:“求皇后娘娘,救命!” 声音响彻行宫,宝珠重重地磕着头。不知喊了多久,宝珠的嘴里已满是血腥味。身上也被淋得不再发抖,僵硬的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这瑶华阁的门,可真高啊···高得遮开了尊卑贵贱之分,高得轻易能决定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宝珠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起来,额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而下。 大门被推开沉重的声音,宝珠慌忙地爬着上前。皇后此刻,脸上满是慵懒的倦意,不紧不慢的打了一个呵欠。 “宋贵嫔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大雨中跪着啊。”皇后的声音轻飘飘的,跟她居高临下犹如庙宇中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 宝珠哀求着,让皇后派一名太医去揽月阁。可皇后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眼神示意一旁的漪兰姑姑拉着宝珠就进了瑶华阁。 内殿里,暖和又安详,似乎刚才宝珠的撕心裂肺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罢了。 宝珠有些无措地站着,身上的雨水蜿蜒在脚下成了一汪小潭。漪兰姑姑拿来毯子,包裹住湿漉漉的宝珠。 宝珠这才回过神来,继续跪倒。“皇后娘娘,求你救救嫔妾的侍女月奴吧。她是跟嫔妾一起长大的,又不远万里跟着嫔妾来了骊国。” 榻上的皇后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放下茶盏后叹了一口气。“倒也是个可怜的,可我朝并没有给为奴为婢的,用太医的道理。” 宝珠双膝挪动着上前,大雨淋身发髻凌乱,竟也意外的多了三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求娘娘···只要娘娘能救下月奴,嫔妾愿意做任何事情。”宝珠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皇后那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好,希望宋贵嫔,能记住今日的话。”皇后噙着笑意,丢下这话和茫然的宝珠进了内室。 等到月奴终于好起来时,宝珠才似被击中般大病了一场。此间,皇后和一众同党的妃嫔来慰问了好几回,可宝珠始终昏迷着不知情。 月奴懊恼得直锤自己的脑袋,责骂着自己怎么就那么笨,轻易的让人下了毒。 缠绵病榻的宝珠半梦半醒着,有时都快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中。 可这一次,宝珠仿佛又回到了将来骊国的前三个月。 那日宝珠自外面游玩回来,家里的嬷嬷就让她去父亲的书房。宝珠欢天喜地的捧着一把父亲最喜欢的荷花,走了进去。 可与寻常父亲慈爱的脸不一样,父亲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而母亲更是坐在一旁哭泣,让宝珠的欢快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父亲看到宝珠的身影,让她进来。宝珠鲜少看到母亲哭泣,便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 父亲严肃的宣告了王室选定了宝珠作为贡女之一,不日就要前往骊国,侍奉骊国的帝王了。 此消息犹如炸雷般,惊得宝珠怀中的荷花一同落地。宝珠难以置信的看着面色铁青的父亲,可母亲哭声,似乎就是对此消息的最好印证。 宝珠颓然瘫倒,喃喃着怎么会呢··· 父亲似是于心不忍的闭上眼睛,深深了叹了一口气,“宝珠啊,先前送去的贵妃娘娘因为犯了错,成为了庶人。” 宝珠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父亲说话。 “而弥亘国和骊国不能因为一个贵妃产生龃龉,两国的邦交也许继续。” 父亲不忍的抚摸上宝珠的脸,这是他最疼爱的,视为珍宝的女儿。 “而你的美丽,注定不能平凡的度过这一生。” 宝珠的瞳孔颤抖着,却还是难以置信的推开父亲的手,不能接受。“不父亲,可王上不是让宝珠,嫁给世子吗?” 宝珠自小开始,所有人都和她说,她将是世子嫔。而每每入宫,王上王后待宝珠的亲厚,也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只因宝珠曾被相术师预言,此女将兴旺王室。 眼看宝珠与世子的婚事就在眼前了,却因贵妃之事,沦为了物件一般的贡女。 “这,就是王上的意思。”父亲的话,击碎了宝珠最后的幻想。 母亲的哭诉着,若是宝珠不去,就父亲如此微不足道的官职,被弄死也不过是像弄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而宋家全家上下百十来口的性命,都难逃一劫。 小小的宝珠,第一次被迫的知道了权势的威力。宝珠不认命的跑去要见青梅竹马的世子,可世子却龟缩在宫里,甚至不敢见宝珠一面。 宝珠彻底寒了心,接受了这个现实。更是被王上安排着学习媚术,为的就是成为宠妃。 王上一改往日和蔼的面容,冷冷地告诫着宝珠,若是失败,且想想贵妃全家流放的下场吧。 宝珠自噩梦中睁开眼,浑身疼得厉害。揽月阁的众人皆围了上来,月奴自责不已。 宝珠却握住她的手,目光如炬般地看着月奴:“以后,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也不会让揽月阁成为人人皆可践踏的存在!” 月奴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般的宝珠,有些错愕。但见她目光坚定,也同样的生出无限勇气,握住了宝珠的手。 宝珠攥紧被角,将那个天真的自己,留在了梦中。 八 来不及给宝珠喘口气,皇后再度登门拜访。宝珠不得已披起一件外衣,匆匆跑去接驾。 皇后忙不迭的扶起宝珠,亲热的挽着她手直说免礼免礼。宝珠也只能挤出笑意,陪着皇后演戏。 待到坐定,皇后大手一挥,流水似的布料补品都被端进了揽月阁。 “你呀,病了这些日子,本宫很是担忧呢。”皇后不咸不淡的说着,随即招来一个小宫女,端着的是上好的山参。 “这是给你补身体的,你还年轻,可不能落下病根啊。” 宝珠看着脸上表情始终看不出什么破绽的皇后,扯出一个不出错的笑。 东扯了一会西扯了一会,皇后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宝珠有些倦怠了,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皇后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其实连嘴唇都没碰到水面,随即又打开了话匣。 “昨日陛下来到瑶华阁,说着镜湖边,如今百花盛开,风景甚是好。”皇后的眼睛低垂,摇晃着手中的团扇。 “邀请本宫明日一起去踏青赏花,可惜啊,本宫这身子今日实在不宜过多走动。要是扰了陛下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宝珠的心中咯噔一声,这话是说着宝珠听的。 “是,娘娘也要多注意休息。”宝珠一边说,一边握了握皇后的手。 皇后的目光移动着和宝珠对视上,眼中满是精光。 “好,本宫也就不叨扰你了,先回去了。”像是得到了答复,皇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看着皇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远,宝珠无奈的叹气一声。该来的,始终是躲不掉的。 第二日,宝珠早早地起身,让月奴前往药局取来百花花瓣,铺满整个浴桶的水面。 宝珠踏入浴汤,浑身都忍不住打了一阵寒颤。 月奴不解的帮宝珠擦拭着胳膊,“贵嫔,为何如此早就要沐浴,还要用那么多的花瓣。香味好浓,整个揽月阁都是。” 一片水汽中,宝珠的眼眸雾蒙蒙的,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 宝珠深呼吸一口气,后仰着躺在桶沿。“月奴,昨日皇后说今日陛下会去镜湖。” 月奴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好似还不知宝珠的意图究竟何为。 “月奴···”宝珠喃喃着开口,像是问月奴,又像是在问自己般。“你想不想,离开行宫?” 月奴恍如大梦初醒般的抬起头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宝珠,带着些颤音般的说道:“我···奴自然是想的,可是无奈是陛下的旨意。” 宝珠长舒一口气,呆呆的望着顶上的壁画。“月奴,就快结束了这样的日子。” 镜湖边。 骊国的帝王是在国破家亡之际被推崇上位的,那个时候的启钧策,不过是个闲散的王爷。 一朝即将国破,不得已作为长兄担起了家国。也不愧是在战火中淬炼出来的帝王,手段凌厉毒辣,这些年骊国犹如异军突起般在诸国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而弥亘国更是从盘踞一方的霸主,成为了骊国的附属之地,不得已的像绝对的军力前低头。 此刻的启钧策已年过不惑,却身姿依旧挺拔伟岸,站在镜湖边犹如青松矗立。 岁月也在这样的帝王脸上留下了痕迹,可启钧策弱冠时,哪怕是只在都城中漫步策马,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荷包香囊从四面八方而来。 只是在苍梧城一战中,被苍梧城主偷袭的一刀将左眉劈开了一半,留下了一道似月牙的疤痕。 倒是给这位帝王留下了不怒而为的形象,常年的不苟言笑,总让人觉得有些许阴郁。 启钧策背手站在镜湖边,许久未来这浮鳞行宫,当初嫌这里花草稀疏。冷落了这些年,倒是疯涨了不少。 花花绿绿的凑在一起,也是莫名的好看。 避开烦扰的国事,能安安静静的看会花,对于启钧策而言,是难得的奢侈。身边的近侍连大气都不敢出,怕扰了帝王的雅兴。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曼妙的歌声像是从天际悠扬的传来,风也乍起,吹皱这平静的湖面。 启钧策环顾四周,皱着眉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身边自幼侍奉的内官马东当即自告奋勇的说去赶走唱歌的女子,却被启钧策挥手拒绝。 启钧策顺着歌声,慢慢走进百花丛中。 将面前遮挡的花枝拨开,百花丛中的一方草地正背对着启钧策坐着一个粉紫色衣裳的女子。 身边环绕着纷飞的蝶,女子唱的是缱绻的情歌。乌黑秀丽的发就那样的随意散开,头上带着蔷薇花织就的花环。 启钧策慢慢走近,看着手上还在编织花环的女子,似乎自己的后宫没有这般人物。 咔嚓—,启钧策的脚步顿住在踩碎了一段枯枝,那女子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一抹阳光恰巧破开云层,均匀的洒在那女子的身上。温柔的镀上一层金光,照着女子瓷白的肌肤,绝世的脸。 饶是看过许多莺莺燕燕的启钧策,竟有呼吸一滞的感觉。 宝珠看着有些愣住的启钧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随即歪着头,眼中满是纯澈。 “你是谁呀?”宝珠的声音像是珍珠落在玉盘中,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砸进了启钧策的心中。 “汝,又是谁?”启钧策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神淡然的看着前面的宝珠。 宝珠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顺着启钧策低垂的眼眸看向了地下,呀的一声,让启钧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这时启钧策才发现,自己踩到的不止是一根枯枝,还有一株盛发的蔷薇。 宝珠从地上起身,面上强装镇定继续对视着这骊国的帝王,可心中其实慌乱不已。 “你踩到我的花了。”宝珠故作娇嗔的说道,嘴角也嘟了起来。 这下子倒是让启钧策对这个小姑娘好奇极了,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有女子敢这般和他说话。 “吾是无心的,难不成你想让吾赔给你不成,你可知吾是···”启钧策的话还没有说完,月奴的呼喊声适时的响起。 宝珠装作慌乱环顾着四周,将手中编织了一半的花环往启钧策的怀中一塞。 嗔怪的说道:“少了那一株,也编不成了,送你了,以后不要随便踩人家的花。” 还未等启钧策回过神来,宝珠提起裙摆,带着那纷飞的蝶群,跑开了。 启钧策抱着满怀的清香,来不及喊住宝珠,那一抹俏丽就这么的消失在了眼前。 启钧策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这时马东一行人也跟了过来,看着这样威严的帝王怀中却抱着花环,感到十分的惊奇。 启钧策哼笑一声,将花环又转塞给马东。“去,查一查,刚刚唱歌的那个女子是谁。” 宝珠和月奴汇合后,匆匆地往揽月阁走去。宝珠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忍不住地喘着气。 月奴担忧的扶着宝珠前进,忍不住的问道:“姑娘,这样就可以了吗,可是陛下都不知道你是谁。” 宝珠顿住脚步,咬着下唇。其实她也没有十全的把握,作为一个什么女人都见过的帝王,是不能用庸脂俗粉来引诱他的。 最好的,就是让启钧策主动上门。若是启钧策能主动找宝珠,那么宝珠就成功了一半。 “月奴,不管如何,为了我们的未来,都要奋力一搏。”宝珠说罢,就大步流星的回了揽月阁。 回到殿中,阿宴正在擦拭花瓶,看着匆匆跑回来的宝珠有些讶异。 “贵嫔这是去了哪里,这般的匆忙。”阿宴关切的询问着。 宝珠抓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茶水将刚才的慌乱一并压了下去。 宝珠还是忍不住的悸然,回过身来看着阿宴。“阿宴,你说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呢?” 阿宴有些不知所措的嚅嗫着,宝珠心领神会的一笑。“没事,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且告诉我吧。” 听着宝珠的话,阿宴才敢继续说下去:“奴才觉得,陛下是一个···念旧的人。” 宝珠有些惊讶阿宴的话,“哦?这从何说起。” 阿宴抿了抿唇,继续擦拭着手上的花瓶说道:“那又春苑的容妃娘娘,起初是陛下最想立的皇后的。” 宝珠八卦的心瞬间被阿宴跟点燃,立马搬着小凳子,坐到阿宴的旁边。 “我竟不知有这样的事情,快告诉我。”宝珠的双眼都在发光,看得阿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容妃娘娘,最开始是太后的养女,全家因帮陛下征战而战死,和陛下,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阿宴说道。 宝珠捧着脸,“噢,年少情深啊。” “后来不得已娶了现在的皇后娘娘,但容妃的宠爱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哪怕是···”阿宴停顿了一下,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哪怕是容妃最后犯下死罪,但还是没有忍心处罚她,只是移居别宫,嫔妃的待遇照旧。” 阿宴说罢,宝珠想起疯疯癫癫的容妃,心中也难免百感交集,原来竟是如此吗。 宝珠原本还想继续听下去,海棠匆忙的从外面跑进来,告诉宝珠马东内官来了。 宝珠恭敬的跪地,听着马东的宣传的口谕:“今夜陛下在不夜月设宴,请宋贵嫔一同赴宴。” 宝珠有些五味杂陈,一来这意味着陛下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刚才那个女子,二来,宝珠就不得不闯入那寂寂深宫中了。 宝珠深呼吸一口气,“臣妾多谢陛下!” 抬起头,看到马东笑眯眯的脸,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谄媚。 “宋贵嫔啊,您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丢下这句话,马东一行人离去。除了知情的月奴,海棠她们都是一脸懵然。 九 不夜月,天上人间。 不夜月是浮鳞行宫镜湖中央的一个小岛,宝珠在那寂寞的岁月里曾无数次的遥望过。 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船,宝珠也没能上岛去看一看。只见那不夜月的雕梁画栋何其的恢宏,宝珠咂舌,这一个不常来的行宫都如此的奢华。 此时的宝珠乘着花船,晃晃悠悠的往不夜月而去。宝珠有些紧张,木然的张望着前方。 月奴却是难掩脸上的激动,因她知道这或许是能扭转她们命运最好的机会。 不夜月中飘来歌声,船也靠岸了。宝珠深呼吸一口气,登上了未知的前路。 宴席已然开始,这是宝珠刻意的来迟。随着内官通传的声音响起,宝珠低垂着头款步走入。 耳边推杯换盏的声音和说笑声戛然而止,宝珠能感受到目光聚焦到身上的灼热感。 宝珠恭敬地跪倒:“臣妾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头上的高台传来皇后轻盈的笑声,“陛下,这就是臣妾跟您说过的宋氏。” 宝珠按捺住跳动的心,默默的听着。 “哦?这样低垂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启钧策的声音不容怀疑的响起,宝珠也缓缓的抬起脸来。 宋宝珠的脸和那日无暇的少女重叠了起来,倒是显得今日身上的宫装是多余的累赘。越是素雅,越衬得佳人无双。 启钧策右手执杯,饶有兴趣的看着满脸惊讶的宝珠。 “呀,怎么是你?”宝珠依旧如那日般歪着头,像只毛茸茸的小狗般看着启钧策。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启钧策眼神中多了一丝耐人寻味。马东迅速的反应过来,“大胆,贵嫔万不可御前失仪。” 宝珠如小鹿受惊,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臣妾那日不知来人是陛下,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四周皆开始窃窃私语。淑贵妃眼神扫过三人,瞬间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出戏罢了。 “本宫倒是不知宋贵嫔原来和陛下还有这样的际遇,看来要恭贺陛下又得佳人了。” 淑贵妃略带酸味的话响起,皇后不悦的看了一眼。此刻成败在此一举,断不能让淑贵妃搅了台。 还未等启钧策开口,皇后率先抢先一步。“既然陛下和宋氏已经见过了,就知此女不凡。” 皇后自顾自的倒满酒,恭敬的对着启钧策端起酒杯。 “如此佳人,放在这浮鳞行宫,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陛下,您说是吗?” 皇后脸上是得体的笑,步摇轻轻颤动着。启钧策转过脸,余光能感受到淑贵妃不悦的脸色。 “皇后说的,”启钧策轻轻与皇后捧杯,清脆的声音让宝珠都忍不住一颤。“甚是。” 垂着头的宝珠,合上眼睛。心下已有了结论,成了。 后面的宴席,宝珠乖顺的坐在启钧策的身旁。那是宝珠第一次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看众生的感觉,下面的妃嫔无一不面带不悦。 尤其是淑贵妃的脸色,最是难看。 启钧策和宝珠碰了几杯,原本就酒量不好的宝珠,脸上的红晕显得美人娇贵。 启钧策给了马东一个眼神,他立马心领神会的来到宝珠的身侧附耳说道带宝珠下去休息。 宝珠被一群宫人簇拥着走向另外一个宫殿,偌大的池子中泡满花瓣,月奴笑嘻嘻的褪去宝珠的衣衫,扶着宝珠步入汤浴之中。 热水将酒气冲到最盛,宝珠有些晕晕乎乎地靠在一侧,抬起手臂玩弄着手上的花瓣。 水汽氤氲中,却看到池边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宝珠吓得酒都醒了一半,抬头,却看到了启钧策清俊的侧脸。 “这池水,是地下的温泉引就,可还舒服?”启钧策蹲在池边,身上只有一件外袍。 宝珠有些愣住了,只能点点头。 启钧策看着宝珠总是一副懵然的样子,配上这样一张脸,倒是显得别有风味。他忍不住的抿嘴一笑,解开外袍也缓步地走了下来。 宝珠的目光瞬间收回,慌乱的盯着纷乱的花瓣。随着水波推开花瓣,宝珠意识到此时的启钧策正在朝着自己走来。 宝珠有些不自觉地向后挪了一步,却因为醉酒而滑了一下,宝珠惊呼一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拽进了怀抱中。 刚刚激起的水打湿了宝珠的脸,那不施粉黛的脸带着少女羞红,比胭脂更胜三分。 “怎么,那日在镜湖边如此大胆,此刻却不敢抬头看朕了吗?”启钧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宝珠顿时回过神来。 宝珠昂起头,纵然此刻两个身体的近在咫尺,肌肤相亲的触感让她羞得几乎要颤抖。 “臣妾敢。”宝珠细细的声音响起,映入眼帘的是启钧策玩味的表情。 启钧策的手拂上宝珠的脸,看着她朦胧的眼神,就知宝珠还在醉意之中。 水珠滑落,慢慢隐入宝珠嫣红的唇瓣。启钧策低头看着满怀春色,忍不住的低下头一吻芳泽。 宝珠感到嘴唇一凉,再回神,已是启钧策的睫毛扫动着宝珠的脸。 宝珠感到浑身僵硬,气血上涌至头顶。可不知怎么的,不由得会想起曾在弥亘国时,自己视为噩梦的那段时光。 教授宝珠媚术的女人说的话,犹在宝珠的耳边。老天生女子一场,就是让女子受人疼爱,得到应有的一切。 宝珠既然已有无数人求而不得的美貌,学习媚术无疑于是锦上添花。 会为宝珠今后的荣华富贵,谱好所有的路。 宝珠从回忆中挣扎出来,学习过的媚术种种在此刻却无比的清晰起来。或许是趁着酒意,宝珠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宝珠柔弱无骨的手缠上启钧策的腰,小小的手上拂上启钧策的背。 正在品尝的启钧策顿住了一下,宝珠也开始反客为主,回击着启钧策的侵略。 启钧策的兴致愈发的浓厚起来,这宫中饶是最大胆的淑贵妃也在第一次侍寝的时候僵硬又害怕,从未有过一个女子这般模样。 宝珠的气息和启钧策缠绵着,启钧策双手托起宝珠,两个灵魂就此紧紧碰撞。 启钧策的攻略愈发的激烈起来,宝珠连连推至齿外,却又被启钧策又顶了回来。 宝珠的手又向上了几寸,矫捷的捉住了那不安的一方,轻轻地咬了一口。 微微吃痛的启钧策讶异地松开手,看着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笑意的宝珠。 宝珠顺势环抱着启钧策的脖子,看着启钧策压制着欲望而滚动了一下的喉结,宝珠手指轻轻一点。 随后一吻附上,宝珠满意的感受着启钧策的颤动。 随后宝珠被横抱了起来,零星的花瓣覆盖在两人的身上,却不能遮羞。 少女曼妙的身躯,终于引诱得帝王呼吸沉重。启钧策抱着抱着一步步穿过纱幔,走到了床榻上。 铺天盖地的红,情欲缠斗之间宝珠感觉自己身子飘飘然起来。欲拒还休地躲避着启钧策的亲吻,但那如暴雨般的吻痕在宝珠的身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宝珠耐心的等待着,看着启钧策愈发的沉溺其中之时,翻身反将他压制在身下,启钧策脸上的表情真是好笑。 宝珠与启钧策十指交叉,俯下身回应着那爆烈的情感。红鸾翻飞,耳边净是两人杂乱的呼吸。 缠绵中欲望达到顶峰,宝珠忍不住地紧抓着锦被的一角,打翻了一杯玉盏。 门外的月奴听到玉碎声,正欲推门而入,却被人精的马东拦住。 “做什么呢。”马东抓住月奴的胳膊,月奴单纯的说进去收拾碎片。 马东抿嘴一笑,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你啊,你们贵嫔啊,以后的日子定是富贵无极。” 月奴虽不解,但还是点点头,静静的等候着天明。 夜半,宝珠听着身侧均匀的呼吸,自己却愈发的清醒起来。坐起身上感觉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身上满是暧昧的痕迹。 宝珠看着启钧策肩膀上那清晰的牙印,这一夜过后,自己的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宝珠咬着牙,绝不允许月奴被下毒的事情再度发生。 次日清晨,待到宝珠睁眼,身边人却不见了踪影。宝珠推开纱幔,月奴随即奉上清水。 宫人们也鱼贯而入,连宝珠的宫装相较于平日都华丽了许多。宝珠用膳时,马东带着礼物前来了。 “贵嫔娘娘,陛下让奴才问您,昨晚睡得可好?”马东笑得谄媚,但十分恭敬。 想起昨夜,宝珠不由得羞红了脸。咳嗽了一声说极好,多谢陛下挂念。 月奴在身后捂嘴笑着,马东随即也绽放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 “陛下说昨夜娘娘侍奉幸苦了,今日特赐下玉如意一尊,如意佛一尊,金步摇一双。其余补品等一应物品。” 马东大手一挥,一盘盘的御赐之物摆满了小小的房间。 宝珠起身谢恩,“多谢陛下了。” 马东笑嘻嘻的扶着宝珠起来,“陛下还说了,今夜会来揽月阁,通贵嫔娘娘一同赏月。” 马东传达完启钧策的意思,随即就离开了。 月奴欢呼雀跃的握起宝珠的手,“姑娘,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宝珠看着初愈的月奴,脸上依旧带着些许憔悴,忍不住的眼眶一红,摸着月奴的头。 “是啊月奴,我们熬出头了。”宝珠看着窗外骄阳炎炎,喃喃着说道。 十 还没到等到月上树梢,帝王就按捺不住对昨夜的眷恋,踱步着靠近揽月阁。 启钧策手中拨弄着手串,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的清脆,可心思却又不自觉的回味着昨夜的缠绵。 不知不觉,脚步已停在了揽月阁的大门前,可门前空落落无一个宫仆侍候,更是没有半点烛火。 启钧策长眉一皱,马东立马心领神会的就要去拍门。 可这时,揽月阁的大门吱呀的一声,缓缓打开了。只见月奴手上端着微弱光亮的烛台,倒也不怕启钧策恼怒,行了个礼。 “宋贵嫔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接驾。”马东焦急的走上前,压着声线说道。 月奴嫣然一笑,并没有回答马东的话。倒是越过马东,对着启钧策说道:“陛下,既是赏月,还请不要耽误了好时光,请进吧。” 马东嘿的一声,刚准备呵斥月奴不懂规矩。却被兴致盎然的启钧策抬手打断,并撇下一众随从走入了揽月阁。 启钧策只见满目漆黑,可随着两只脚都迈入了庭院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开始从各个角落中浮现。 这时他才发觉,院中都是绘有图案的花造就的灯笼。而那棵硕大的桃树上,也垂落着丝丝红带,像是月老庙中的一般。 恍惚间有人影晃动,启钧策随着人影走了过去。 缱绻的歌声再度响起,酥麻地挠着启钧策的心。而那女子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捕捉不到。 直到追至桃树下,漫天的红丝带下,两人装了一个满怀。 启钧策看着像小鹿般受惊的宝珠,可眼中满是得意的皎洁,嘴角也忍不住噙着一抹笑。 “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启钧策扶着宝珠站好说道。 宝珠拂了拂有些散乱的头发,今日的她依旧素白着衣裳,只斜斜的插了两支银制的掩鬓。 “陛下说要赏月,那可不就是说赏月嘛。”少女的声音响起,带着独有的清脆,还夹杂着半丝责怪启钧策来晚的意味。 宝珠自顾自的来到灯笼前,温柔的烛光照着她一身朦胧,纤白的手指转动着灯笼,启钧策也忍不住的俯身而看。 灯笼面上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像是在勾勒他日常的生活。吃饭、喝茶,甚至还有骑马射箭。 唯一遗憾的,是这男子没有脸部。 启钧策咦的一声,若隐若现的觉得这男子十分的熟悉。宝珠仰起头,眼中含着不明的情愫。 “这人是?”启钧策问道。 宝珠轻叹一声,故作生气的嘟囔着:“这是陛下呀。” 启钧策看着宝珠满是失落的脸,心中柔软的某一处,像是被狠狠击中了一般。 原来如此,为何这男子没有脸,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连自己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被放到了行宫里。 “奴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模样,只是听说陛下身姿挺拔,英姿飒爽。”宝珠眼中含着娇柔说道,“奴每日都在想,陛下这时在做什么呢。” 宝珠双手合十,踱着步边走边说。 “想着想着,就画了下来。如今一看,竟不足陛下的十分之一风采。” 听着宝珠直白的话,启钧策有些窘迫,直起身来咳嗽一声。 “你可怨朕将你放置于浮鳞行宫?”启钧策盯着宝珠漆黑如夜的眼眸问道。 宝珠极力的按捺住当初的怨恨,此刻是抓住启钧策的心举足轻重的时候,若有恨,只怕今后的境遇还不如从前。 宝珠摇摇头,脸上是挑不出错处的笑意。 “陛下从前不知宝珠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知道了,宝珠相信,陛下不会再这么做了。” 此话一出,宝珠的心怦怦直跳。因她也不能保证不过是一夜的缠绵,是否能在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心中留下一丝的痕迹。 可下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宝珠的腰,宝珠被圈进了怀抱中。 “是朕冷落你了,以后不会了。”启钧策的声音在额前响起,宝珠都感到难以置信。 四周开始飘起莹莹的光亮,启钧策伸出手,原是萤火虫从四周而起。 围着相拥的二人,恍若置身灿烂的星空。 宝珠依旧大胆地回抱着启钧策,将头又埋进去了几分。 “奴不敢奢求,”宝珠抬起头,眼眶红红带着点点泪光。“只要能陪在陛下的身边就好。” 宝珠看着启钧策嘴角的笑意,垂下头将曾被抛弃的不甘,生生的屯回了肚子里。 远处放飞萤火虫的月奴和海棠,羞红了脸看着相拥的二人,可谁也没注意到阿宴的失落。 一连三月,宝珠的名字亦如酷热的盛夏般充斥了每个人的心中。从前不受待见的弃妃,一跃成为与淑贵妃平分秋色的存在。 当然也免不了他人的嫉妒,每日在皇后宫中晨昏定省时,贵妃党难免捻酸地说几句。 可这些日子来,宝珠也算是摸明白了。皇后宫中虽柳贵人脾气火爆,最喜出风头,但其实也是个最没心机的。 而贞才人不声不吭,可总让宝珠有些毛骨悚然,只觉此人心机深沉。 众多女子中,宝珠对成妃最有好感。因成妃是为数不多的良善之人,每天除了吃最能打动她,见到每个人都是笑呵呵的和气得很,故而大家都很喜欢她。 淑贵妃亦如初见般美艳动人,她看着宝珠的眼神不算怨毒,却总带着让宝珠不舒服的意味。 今日的晨昏定省后宝珠又被留了下来,依旧是替皇后簪花。宝珠小心翼翼的选择了一株粉白的牡丹,轻手轻脚的替皇后簪上。 “你做得很好,宫中恩宠非常的,除了从前的容妃,怕是只有你一个。”皇后的声音幽幽响起,宝珠的手指几乎都要僵硬了。 自月奴中毒之事后,宝珠对于皇后实在是恐惧,生怕自己哪一秒又让她不满,再生事端。 佛口蛇心的皇后,远比纯粹的恶毒更加可怕。 “容妃也是在这行宫里,说起来本宫还没去看过她。”宝珠不明白皇后为什么突然提起容妃,只能默不作声地站着。 “那你呢,可有见过容妃?”皇后的目光从铜镜反射着直视在宝珠的身上,宝珠有些心虚。 但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嫔妾并没有见过除嫔妾以外的宫妃。” 皇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即就让宝珠离开了。 路上宝珠心中总有些异样的感觉,隐隐约约的觉得容妃的疯癫或许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但空口无凭,总不能凭着感觉来为容妃平反。想到此处宝珠不禁苦笑着摇头,连自己的前路都还看不清的人,没有资格替他人打伞。 宝珠摇着团扇,和月奴端着糕点往启钧策的长生殿走去,可还未到殿前,就看到许多穿着官服的人进进出出。 宝珠有些疑惑的顿住脚步,门口的马东看到宝珠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宝珠的团扇一点前方,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 “哎呦贵嫔呐,”马东一边示意宝珠跟着他走,脸上笑得都皱了起来。“国事,奴才可不敢妄议。” 宝珠默然地点点头,心中明白了一二。马东将宝珠安置在了一墙之隔的偏殿中,宝珠百般聊赖,隔壁的声音就钻进了耳朵里。 月奴给宝珠斟茶,看着宝珠饶有兴趣的样子,也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姑娘,他们都在说什么呀,奴都听不明白。” 宝珠噗嗤一笑,“傻月奴,是南方盐税事情。” “噢,听起来蛮严重的。”月奴自顾自地说道。 宝珠点点头,手上扇风的动作都慢了几分。“自古以来,盐税就是难题。” 宝珠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可又因山高皇帝远,故而不能根治。但一旦出问题,将危及国本,此事不容懈怠。” 月奴和宝珠聊得正开心呢,就传来启钧策唤宝珠的声音。宝珠和月奴对视一眼,默默地走了进去。 刚刚的官员皆已散去,但殿内低压的气氛启钧策撑着额头看不清表情的脸,无一不在告诉着宝珠此时气氛的紧张。 宝珠默默地燃起殿内的烛火,点上一支安神香,殿内的阴霾驱散了一般。 轻手轻脚地走到启钧策的身后,纤纤玉指按摩着帝王紧绷的太阳穴。 启钧策的手也终于放了下来,满脸遮不住的疲惫。他长叹一声靠向椅背,宽慰的拍了拍宝珠的手臂。 “刚才你在隔壁,想必也听到了朕为何事烦忧吧。”启钧策神色如常,闭目养神地问着。 宝珠眼波流转,不知启钧策此刻发问是何用意,只能莞尔一笑回答:“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启钧策悠悠地睁开眼,看着明媚的宝珠,只淡淡地说:“无妨,依你之见,盐税该如何?” 宝珠心中无奈,做后妃每天都变着花样的想着怎么让启钧策开心就算了,现在还要帮处理政务了? 人也不能掰成两瓣用啊! 可看着启钧策目光灼灼,却又不得不开口:“陛下也好,先皇也好,历代的皇帝都有为盐税出台过种种战略,但都收效甚微。” 启钧策的目光微微一变,看着认真的宝珠疑惑的哦了一声。 “足以可见这不是陛下的错,而是上传下效时下边的人办得并不得力。”宝珠说着说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启钧策也直起身来,看着神情严肃的少女。 “臣妾曾听说一个故事,有个皇帝想要一个美人,可底下的人却开始大肆的搜刮美人,导致民怨重重。” 宝珠猛地回过身,看着启钧策,“陛下,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启钧策以手撑脸,耐心的听着。 “这就是因为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过于死板造成的。”宝珠恳切的说道。 启钧策笑了起来,捏着宝珠瓷白的脸蛋。“居然是你一个后妃,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好啊,好。赏!” 宝珠现才觉后怕,自己的话犯了忌讳。但启钧策的反应很是高兴,才让宝珠逐渐放下心来。 十一 刚刚处理了盐税的事情,还未等启钧策喘口气,边疆又起狼烟。 不得已夏天还有一个月才结束时,皇帝一行人就要匆匆回幽州城了。 宝珠是午后吃茶点时,听到月奴的小道消息。月奴长得乖巧,看起来娇小无辜,故而总能帮宝珠打听到很多消息。 宝珠默默地听着,面上不露声色,但其实也在担心。若是启钧策没有带她回去的意思,怕是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正想着呢,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柳贵人牵着两个小小的人儿,款步而来。宝珠看着她身侧两个一大一小的小女孩,心下顿时明白了这是她的女儿。 “来,叫宋娘娘好。”柳贵人一改当初剑拔弩张的模样,倒是对和自己成了一党的宝珠有了不少的好脸色。 两个小公主乖巧地行了礼,软糯的童声叫得宝珠心都快化了。宝珠连忙说着不用多礼,让柳贵人上座,海棠端来可口的糕点,递给了两个小公主。 “早就听闻姐姐有两个如天上璀璨星星般的女儿,如今一看,名不虚传。”宝珠此话,并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小公主的喜爱。 柳贵人闻言,清丽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的慈爱,目光温柔的抚摸着最近的小女儿的额发。 “她们啊,是我在这深宫的唯一期待了。大的叫庆阳,行三,小的这个是庆宁,行五。”柳贵人柔声道。 宝珠浅笑着点点头,观察着柳贵人似乎并不是来找茬的,便就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茶。 “不知姐姐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宝珠先发制人,率先抛出了问题。 柳贵人这才噢的一声,转过来面对着宝珠说道:“皇后娘娘让我告诉你一声,陛下让你一同回幽州。” 此言一出,宝珠有些愣住了。倒是身侧的海棠月奴她们,高兴得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宝珠有些无措地端起茶杯又放下,心中却也在欢呼雀跃。“陛、陛下当真这么说吗?”宝珠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柳贵人看着宝珠的样子,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掏出手绢掩着嘴角说道:“瞧妹妹说的,如今你盛宠非常,陛下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在这浮鳞行宫呢。” 柳贵人的话像是给宝珠吃了一颗定心丸,宝珠感到一丝的惆怅,谁能想到当初的宝珠是多么的心灰意冷,差点以为自己要孤独的老死在这里。 幽州城,宝珠又将回去了。 “太好啦,那以后庆阳是不是可以去找宋娘娘玩了。”三公主闻言探出脑袋,好奇地问着。 宝珠看着可爱的三公主,也忍不住的心结舒展开来,上前握住三公主小小的手说:“那是自然啦。” 柳贵人并没有多坐,闲聊了一会便就牵着两个公主离开了。宝珠喜欢公主的可爱,恋恋的不舍的握着小手许久。 月奴偷笑着说道:“贵嫔那么喜欢孩子,我想不久就能有自己的孩子来疼爱了。” 月奴的话臊得宝珠脸颊绯红,嗔怪地戳了一下她。随即宝珠收敛了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 “月奴,你去做一些白玉糕,容妃娘娘喜欢吃,我们就要离开了,去看一下她。”宝珠说道。 月奴有些面露难色,这些天和其他小宫女们打成一片,难免听到许多的八卦传闻。 这容妃和皇后不和,是阖宫上下皆知的事情。二人相斗多年,最终以容妃败落才告终。宝珠已是皇后党的一员,此刻前去怕是不好。 “贵嫔,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就不好了。”月奴踌躇着,小声说道。 宝珠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无妨,我们夜里再去吧。” 宝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将要离开时,突然对这个当初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容妃生出许多不舍来。 或许是在许多个宝珠有话不能对月奴海棠她们说时,宝珠都悄悄的找容妃吐露心声的时候吧。 虽容妃只能痴傻的啃食着糕点,可从来不会打断宝珠,还会对她呆呆地笑着。 宝珠亦是觉得她可怜,但自己却没有办法救容妃于水火中。只能时不时的送去吃食和御寒的衣物,让她的日子不那么的难过。 夜深,今日是十五陛下会宿在皇后的宫中,故而宝珠才敢大胆的夜行前往又春苑。 待到宝珠到了又春苑的侧门,这是她和容妃常常碰头隐蔽的地方,却发现容妃像是知道了宝珠今日要来一样,正等候在门边。 容妃看到宝珠,笑得憨傻。“小丫头,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容妃像是孩子般,嘟囔着怪宝珠。 宝珠歉疚的笑笑,启钧策的宠爱也像是禁锢,无时无刻都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实在不敢如此涉险。 只能让海棠阿紫她们,轮换着帮自己给容妃送吃的。 宝珠从食盒里拿出糕点,还未放好碟子,容妃伸手就透过门缝抓起糕点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宝珠连忙倒上一杯茶,递给了容妃说道:“慢一些吃,慢一些,小心呛到了。” 容妃又是憨笑一声,但进食的动作温柔了许多。 宝珠蹲在和她一墙之隔的门外,用手拂开容妃散乱的鬓发,有些不忍的开口:“容妃娘娘,其实今日,宝珠是来跟您辞行的。” 容妃目光涣散,可能根本就没有听到宝珠再说什么。 宝珠无奈的叹气一声,将自己怎么从弃妃变成了宠妃,而又因国事,启钧策决定提前一个月离开行宫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容妃。 容妃依旧专心的吃着糕点,宝珠看着她,有些心情复杂。 最后宝珠像是哄孩子般的自顾自说道:“不过您别担心,我已经打点了侍卫和宫女,她们以后会代替我好好照顾你的。” 容妃低头吃着,眼看一碟糕点即将吃完,宝珠也开始收起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宝珠收起茶杯时,容妃突然一把地抓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小丫头,你要过生日了是不是?”容妃喜滋滋的问道。 宝珠有些无奈的听着容妃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只能哄着说是啊是啊。 容妃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抹嘴角糕点的残渣,迅速地站起身来,“你等会,我送你个礼物,送你个礼物!” 说罢容妃就飞快地跑回了屋里,宝珠和月奴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容妃怀中抱着个什么东西跑了回来。使劲地拉开本就不宽敞的门缝,宝珠和她废了老大的力气才递了出来。 宝珠这时才发现,容妃送给她的是一个精美的钿螺妆匣。宝珠摩挲着,心中暖意涌动。 “谢谢容妃娘娘。”宝珠恳切地说着。 容妃满意的点点头,挥着手说不谢不谢。 宝珠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不敢再去看容妃一眼,就像不想面对自己的无能一般。 队伍浩浩荡荡一如当初来到行宫般的离开了,出宫门的那一刻,宝珠忍不住的掀起帘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浮鳞行宫。 宝珠在心中默默的告诫着自己,再也不要重蹈覆辙当初的日子。 月奴倒是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着,此刻还兴致勃勃的和海棠阿紫叽叽喳喳地聊天。 “贵嫔,奴听说皇宫大得令人咋舌,传说一个宫人要从破晓时分开始一扇扇的打开窗。” 月奴激动地说着,似乎是自己身临其境般。 “全部打开了以后,天都黑了,又要开始一扇扇的关,直到又到天亮时呢!” 宝珠听着月奴的话,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海棠姐姐,你之前是皇宫里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呀?!”月奴随即转问海棠,阿紫也带着期盼看着一脸神秘的海棠。 海棠轻了一下嗓子,得意是说:“这算什么呀,宝库里还有我们十辈子都花不完的宝藏呢!” 月奴和阿紫同时发出哇的一声,满眼的期待着今后的生活。宝珠离开了行宫,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揽月阁的人都能一同回去。 就这么一路说说笑笑的,马车停在了皇宫的大门前。 月奴牵着宝珠走下马车,一顶小巧的轿辇就停在了宝珠的面前,为首的是启钧策身边的马东。 马东在人前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随即侧身示意宝珠上轿。“贵嫔娘娘,这是陛下恩赐的轿辇,怕您啊走得辛苦,现在日头还大着呢,您请吧。” 宝珠会心一笑,说着有劳公公,便就坐了上去。 轿辇晃悠悠地带着宝珠穿过重重宫阙,月奴有些好奇的问了一下马东,“请问马内官,我们贵嫔住哪呀?” 宝珠心里也有些疑惑,宝珠当初连住的地方都没确定就被丢到行宫里了,现下能住哪呢。 马东嘿嘿一笑,回答着月奴的疑问:“陛下赐居贵嫔未央宫,就在陛下的长生殿后面。” 月奴闻言喜不自胜的看着轿上的宝珠,宝珠倒是还显得沉稳,也期待着自己的住所。 未央宫,启钧策亲自题字。宝珠一行人步行至殿内,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一阵馨香。 殿内的装潢竟充满了弥亘国的风情,华丽中不失素雅,连帷幔都是一等一的皎月纱。 “好香啊。”阿紫吸着鼻子,忍不住的赞叹道。 马东一甩拂尘,“陛下赐贵嫔娘娘椒房之宠,此为椒房特有的香气。” 海棠扶着宝珠坐下,脸上的笑都要溢出来了。“椒房寓意多子多福,陛下对我们贵嫔真好。” 宝珠有些脸颊发烫,才发现桌上也堆满了各式的金银珠宝和衣裳。 宝珠眼神示意月奴,月奴掏出一锭金,塞进马东的手中,说着请内官喝茶。 马东笑着牙花都眦出来了,连连道谢,随后说道:“今夜陛下会过来,贵嫔早早的预备着吧!” 宝珠颔首,沉浸在这喜悦之中。 十二 想着启钧策今夜要来,宝珠特地下厨做了一大桌的饭菜,正在忙碌地布菜,不知启钧策何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从后面抱住宝珠,将宝珠环入怀中。 宝珠惊讶的抬起头,看见的是启钧策虽带着疲惫却温柔的脸,刚才还帮忙的海棠阿紫,见状害羞的退了出去。 宝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手,小声的说着月奴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启钧策牵着宝珠,拉她入座。“是朕让她不要通传的,每次来你这里都有惊喜,朕想看看今日是什么。”启钧策语气轻柔的说道。 宝珠莞尔一笑,眼眸中也尽是温柔。“那今日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只有妾身做的一桌菜。” 启钧策望向桌上热气腾腾的菜式,从用料到摆盘,足以见得都是用了心的,而香味也直钻鼻腔。 “才从行宫回来,事多劳累,这些事就让下人去做就好了。”启钧策虽嘴上这么说,可早已有些蠢蠢欲动了。 宝珠看穿他的嘴硬,一边舀着鲫鱼汤,一边说:“妾是要感谢陛下的恩宠,和···” 启钧策接过鱼汤,砸了一口以后发出满意的叹息,“和什么呢,你说话可从来不支支吾吾的。” 宝珠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羽翼颤动,又顺势夹了一块碧玉豆腐进启钧策的碗里。 这时月奴端着最后一盘糕点走了进来,接过了启钧策的话说道:“因今日也是贵嫔的生辰呢!” 宝珠装作有些嗔怪的瞪了一眼月奴,启钧策哦的一声,看向隐瞒得很好的宝珠。 “生辰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和朕说呢,应当给你大大的操办一场才是。”启钧策说道。 宝珠温顺的摇摇头,又给启钧策倒上酒,“陛下对妾已经很好很好了,妾只有感激的份,不可过于贪心。” 启钧策看着懂事的宝珠,倒是有些愧疚自己没有过多的关心宝珠,直说着你啊你啊。 宝珠见气氛已到,一个生辰能换启钧策对自己的更加上心和地位稳固,那又何妨。 宝珠眼波流转,先端起酒杯敬谢启钧策的椒房之宠。一杯温酒下肚,宝珠才又重新开口。 “眼下盐税和边疆都让陛下烦忧,宝珠此刻不敢让陛下再费心。”随即唤了一声月奴,月奴便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金银上来。 启钧策有些疑惑的看着宝珠,“你这是?” 宝珠起身行礼,“边疆战士为国为民,宝珠愿以微薄之力帮助他们,哪怕是多一件冬衣,多一餐肉食,都好。” 宝珠屏气凝神,声音似乎还余音绕梁,不知启钧策接下来会是什么动作。 一双大手扶起躬身的宝珠,宝珠抬头,孱弱无辜的眼睛对上的是启钧策炙热的目光。 “若天下人都像你一般,朕席卷东陆,指日可待!”启钧策赞许的语气,让宝珠身上都松乏了许多。 两人总算是好好地坐下来,开始吃饭饮酒,月奴见状也识趣的退了出去。 微醺上头时,启钧策看向不胜酒力身子歪斜着靠在自己身上宝珠的目光也愈发的贪婪起来。 第二壶酒还未喝完,宝珠便被一把抱起,两人都摔进了那如新婚般火红的锦被中。 今夜的宝珠不再反客为主,而是让启钧策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启钧策享受着身下温顺的人儿,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征服。 两人十指纠缠,呼吸渐渐纷乱。宝珠娇柔的声音轻唤启钧策的姓名,在此刻不是僭越,而是强烈的催情。 红烛摇曳,绘不尽一夜春宵。 月上中天,一夜过半。宝珠经过刚才一遭,倒是精神起来。两人都只盖着被子,宝珠撑起半身,借着烛光看向睡着的启钧策。 时至今日宝珠依旧觉得梦幻不已,年少时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会嫁给世子成为世子嫔,最后就是弥亘国的王妃。 而世子也对貌美又善解人意的宝珠早已倾倒,只差一点,就那么的一点点,自己就能留在弥亘国,能常回家看望父母。 可一夕的巨变,身侧的人就这么成了她名义上的夫君。宝珠这些时日以来,却是愈发的记得当初学下的媚术。 那些缠绵的情话,娇媚的姿态,是从前的宝珠想都不敢想的。就连月奴都以为,宝珠爱上了这骊国的帝王。 唯有宝珠知道做所得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为此,她不惜抛弃了曾经那个明媚的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启钧策却睁开了眼睛,睡眼朦胧的将宝珠揽入怀中。 “怎么还不睡?”启钧策懒懒的声音响起,宝珠乖顺的趴在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妾想多看看陛下,将陛下的每一寸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宝珠说着。 启钧策的笑声响起,却带着戏谑说道:“噢?每一寸吗。” 启钧策不安的手在宝珠绸缎般的肌肤上游走,宝珠顿时满脸通红抬起头看着启钧策。 启钧策被宝珠的反应弄得笑出来声,拍着她的背又让她躺了回去。 “好了,今日是你的生辰,除了份内的赏赐,朕特许你自己要求一个礼物。” 启钧策的话让宝珠的心尖一颤,这话的意思不仅是将宝珠放在了心上,更是在意的象征。 宝珠伸出手,将启钧策的手握住,使其攥成一个拳头。 “妾听说,人的心脏跟自己的手握拳是一般的大小,那么这就是陛下的心脏了。”宝珠淡淡的说道。 启钧策有些不解,但还是顺着宝珠的话问道:“然后呢?” 宝珠的手划过五根拇指,最后却停留在最小的那一根上。抬起头,眼睛在烛火下像是含着泪光,我见犹怜的模样。 “妾能遇见陛下,是老天恩赐。妾不敢奢求,唯一的愿望就是,在这样大的心脏里,妾只要这么一处小小天地蜷缩,就好。” 宝珠说完,眼带哀求的望着启钧策,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眸中翻涌的情绪。 总是花丛中过身千百次,启钧策哪里能抵挡如此的攻势。几乎要溺毙在这样的温柔里,他翻身俯瞰脸上真诚的宝珠。 含住她嘴唇的嫣红,慢慢的滑至宝珠的耳边,“好。” 宝珠闻言,手拂上启钧策的背,亦靠近启钧策的耳边说道:“得君如此,生死无悔。” 眼神交织,让帝王再度动情起来,炙热的吻如暴雨般袭来,宝珠闭上眼享受着这独一份的宠爱。 第二日,宝珠醒来时启钧策已上朝去了。手指滑过锦被,还残留着昨晚暧昧的气息,身上也传来阵阵酸痛。 宝珠简单的梳妆了一下,便就前往皇后的坤宁宫请安。路上碰到了贞才人,现下还是酷夏,她却比宝珠足足多穿了两件衣裳。 “宋贵嫔如今在宫中风光无量,我们真是望尘莫及啊。”贞才人冷淡的声音,就像是她万年不变的表情一般。 宝珠也不甘示弱,客气的回击着:“这都是陛下和娘娘的垂爱,才让我有一席之地傍身罢了。” 贞才人圆圆的杏眼撇了一眼宝珠身上华贵的首饰,只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再不作声。 还未到皇后宫中,就看到一角明黄的华盖。贞才人倒是先反应过来了,恭敬的行礼。 宝珠高兴的唤了一声陛下,也躬身行礼。 启钧策的轿辇在宝珠面前停下,随即宝珠被扶起,启钧策说着不必多礼。 贞才人冷淡的看着双手紧握的二人,默不作声地站在一侧。 “陛下今日散朝得可早,臣妾正要去皇后娘娘的宫里请安呢。”宝珠说道。 启钧策看向宝珠的目光满是柔情,“那好,朕也去看看皇后。” 说罢两人自然的牵着手,往坤宁走去。 坤宁殿内此刻已是十分的热闹,宝珠和贞才人姗姗来迟。但皇后一脸的笑意却在看到启钧策和宝珠十指相扣的手时,僵硬在了脸上。 宝珠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轻轻地松开。启钧策望了一眼宝珠,点点头便上座前方。 众妃给启钧策行了礼,皇后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自然的神色。 难得的淑贵妃也在,只是看到启钧策和宝珠一齐进来时,脸都垮了一半。 “宝珠妹妹真是好福气,如今的椒房专宠无人能及啊。”淑贵妃的话锋直冲着宝珠而来,宝珠有些没想到她会当着陛下的面发难。 宝珠微微颔首,不卑不亢的回答着:“只是陛下抬爱而已。” 芳贵人有些看热闹不怕事大附和了一句,“上一个椒房专宠的,嫔妾记得还是贵妃娘娘呢。” 淑贵妃掏出手绢,掩饰着嘴角的不屑。 成妃依旧心无城府的说着大家少说几句吧。 宝珠抬眸,看到前方的启钧策脸色有些难看,原本送到嘴边的茶又放了回去,搁置的声音略大,让芳贵人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同样捕捉到异常的还有皇后,她一如既往的来打圆场说道:“大家都是姐妹,不必要伤了和气。” 众人面和心不和的回答着是。 “上一次宫中添婴孩啼哭已是三年前柳贵人生下五公主的时候了,与其置气,不如想想身为后妃的职责吧。” 启钧策说完这句话,带着怒意的背手离开了。皇后立马行礼说着是自己的失责,众妃也大气不敢出。 一场晨昏定省就如此的不欢而散,皇后也没了兴致,只能让大家都回去了,留下了宝珠和贞才人。 “你啊,侍奉陛下也有段日子了,怎么肚子还是不见动静呢?”皇后询问道。 宝珠抿了抿嘴,“许是臣妾无福。” 皇后叹气一声,让宝珠离开了。皇后望着宝珠的背影,听着贞才人走到身后的脚步声。 “南枝,你看到了吗,刚刚陛下对她的神情,我只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过。”皇后失魂落魄的说道。 贞才人漠然的看着宝珠走远,贴近了皇后的耳朵。 十三 中午宝珠和月奴从花园中回来时,正好看到阿宴拿着一大束荷花往水缸中放置。 宝珠始终觉得阿宴不像是一个宦官一般,若不是身上宦官的衣裳,宝珠会以为是哪家的俊俏公子误入了深宫般。 阿宴自从和宝珠一齐来到未央宫,从往日里被欺负的小透明变成了一宫的掌事大总管,因宝珠的受宠在宫中也变成了人人奉承的对象。 只是难得的是,阿宴始终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待人温和,这让宝珠愈发的对他未入宫时的身份愈发的好奇起来。 夏日炎炎,启钧策早早的就让人送来两缸满满的冰,供宝珠消暑。 而海棠这个机灵的,也准备了冰镇的水果,让宝珠不禁感叹,宠妃的日子真是舒适。 宝珠不愿苛责下人,让没活的大家都早早回去休息,而海棠他们从揽月阁一同回来的三人,就在殿内陪着宝珠。 宝珠咬了一口甘甜的西瓜,一股透亮从心口而下,瞬间都散去了几分困倦。 宝珠看着阿宴,还是忍不住的问道:“阿宴,你没入宫前是做什么的呀?” 此言一出,捧着西瓜的众人也好奇地看着阿宴,原本刚想把西瓜送入嘴边的阿宴,不得已顿了下来。 “奴才,是罪臣之后。全家获罪以后,陛下恩赐没有牵连罪臣的子嗣。”阿宴低着头,慢慢说着。 宝珠此刻已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问阿宴这个事情,手里的西瓜都不甜了。 “但奴才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弟弟要养活,不得已只能入宫了。”阿宴说罢,抬起头绽放出一个释然的笑。 宝珠有些歉疚,抿着嘴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阿宴看出了宝珠的尴尬,连忙打圆场。 “贵嫔不必觉得愧疚,这是奴才的命运,奴才只是说的实话。”阿宴笑盈盈的说道。 宝珠叹息一声,“如今你做了一宫的总管,月银翻了三倍不止,家中的生活应该好过了许多。” 阿宴听着宝珠的话,笑得更加的灿烂起来。“是啊,这都要感谢贵嫔,让奴才的弟弟能读书去了。” 海棠见状扯了别的话题,正聊得开心,就看见马东的小徒弟马六满头大汗地急匆匆跑来。 还没站稳,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宝珠连忙让阿紫倒了一杯茶给他,又咕咚咚的下去好几口。 “贵、贵嫔,您快去长生殿看看吧,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马六的满脸通红的说道。 宝珠默默的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想着发脾气又关我什么事。可马六是马东的徒弟,传达的自然是启钧策的意思。 无奈,放下手中的西瓜,拿上东西,跟着马六去往长生殿。还没到长生殿,就听到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宝珠撇了撇嘴,里面的摆设少则上百金,多则价值连城,真是一个败家的皇帝。 宝珠深呼吸一口气,挂上温和的笑意,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哐啷!一个汝窑瓷直接砸碎在宝珠的脚下,宝珠吓了一跳小声的惊呼出声。 启钧策的脸阴沉得可怕,眼中满是血丝,看到宝珠略有缓和。“你来了,这马东倒是懂得来事。”启钧策轻哼一声说道。 宝珠装作无辜的看着启钧策,看来他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排斥。上前从食盒中拿出原本是海棠给自己准备的刨冰,端给了启钧策。 “陛下,夏日炎热,人难免上火。这是消暑的刨冰,陛下尝尝吧。”宝珠双手奉上,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启钧策。 启钧策叹气一声,却并没有接过。“刨冰昨日皇后已拿过给朕,朕觉得过于甜腻。” 宝珠闻言歪过头,自顾自地舀起一勺放入嘴中,“嗯,一点都不甜腻,陛下试试吧。” 见启钧策似乎在出神,宝珠大胆的起身凑过去,樱唇冰凉碰到刚刚发了好大脾气滚烫的唇,启钧策的身子都不禁一僵。 宝珠将嘴中未化的冰凉渡给启钧策,并没有过多的贪恋就松开了嘴。 “是吧,一点都不腻。”宝珠笑得得意,眉眼弯弯的看着启钧策说道。 启钧策摸着嘴唇,刚刚还满是愠怒的脸,被宝珠的举动冲散了。 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啊你,全后宫也就你如此的大胆。” 宝珠哼的一声,将碗往启钧策的面前一放,佯装生气地侧过身去。 “现下是晌午,妾在烈日下快步地走过来,生怕刨冰化了不好吃,陛下若是一口都不吃,那才是辜负妾呢。”宝珠嗔怪地说道。 启钧策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端起刨冰慢慢地品尝着。 站在门外的马东满意的收回了伸长的脖子,马六还在偷偷张望。 “师傅,这宋贵嫔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能哄得陛下开心。”马六不禁赞叹道。 马东扯住马六的耳朵,将他扯回正位来,疼得马东直哎呦哎呦。 “站好你的岗,别乱看。这位贵嫔啊,着实是不简单。”马东满脸的讳莫如深说道。 宝珠替启钧策按摩着紧绷的太阳穴,能感觉到他身上也逐渐松乏开,才开口问道是为何事烦忧。 启钧策又是一声叹息,“还不是盐税的问题,偌大的朝堂竟无一人可用。” 随即将吃了一半的刨冰搁置在台上,握住宝珠的手继续说道。 “而唯一能用的一位大臣,自己的侄子又是做盐商的,不得已又需要避嫌。但盐税迫在眉睫,不能再等了。” 宝珠的眼睛转了转,这骊国的朝堂竟也是如此,传言中说得多么的忠肝义胆,看来大部分也都是明哲保身之辈。 “妾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以为陛下解忧。”宝珠如今说着违心的话利落又自然,自己都快感动了。 启钧策拍拍宝珠的手,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搂住。宝珠在心中骂了一句,热死了还抱。 瘪嘴不得已又伸手环抱着启钧策的胳膊,静静的等着他又要弄点什么幺蛾子。 “所以朕决定了,自己微服私访,去查盐税。你那日说得很有道理,若不是自己亲自去,是没有人完全的传达朕的意思的。” 启钧策坚定的说着,宝珠有些木然地点点头。 “只是此去,怕是十分的凶险,”宝珠换上担忧的神情,抬头看着启钧策。“妾,害怕···” 启钧策刮了一下宝珠的鼻尖,“朕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这才有了骊国的盛世太平。” 宝珠看着满脸坚定的启钧策,看来是非去不可了,可别出什么意外让自己成寡妇啊。 “朕让皇后、淑贵妃陪同,你可愿意去?”启钧策居然带着征求的询问宝珠,宝珠的心里咯噔的一下,得,还要带上我一起作死。 可随即莞尔一笑,温柔的说道:“妾愿意跟随陛下,哪怕是刀山火海,天涯海角。” 启钧策眼中满是柔情,继续把宝珠紧紧地抱住。看不见宝珠的地方她深深地翻了一个白眼,只想做个逍遥后妃真难。 过了一会,启钧策松开宝珠。“对了,”启钧策突然说道,“明日朕要在宫里设宴,朕的弟弟阳城王游历归来。” 宝珠有些疑惑,不是说皇帝是当今太后的独子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阳城王。 “届时在外礼佛的太后也会回来,你也该去拜见。”启钧策说道。 “阳城王?”宝珠有些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启钧策见状,给宝珠解释了起来。“阳城王原本是我父皇裕妃的儿子,但裕妃早逝,便由我母后收作养子。” 宝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们一同长大,就像一母同胞般。他常年在外游历,故而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启钧策说道。 宝珠噢了一声,再跟启钧策扯了一些有的没的就离开了。还没走出多远,皇后身边的漪兰姑姑就找了过来,说皇后要见宝珠。 坤宁宫里皇后党悉数到齐,齐刷刷的看着宝珠,却又都不动声色的迅速移开目光。 宝珠见状有些不好的预感,却还是依旧礼数给皇后行礼。皇后依旧是端庄的模样,让宝珠落座。 随即大手一挥,一个太医模样的人就走了进来。宝珠有些不解的看着皇后,柳贵人立马开口说道。 “这是太医院专门看妇人圣手的李太医,皇后娘娘特找来给宋贵嫔看看身体。” 宝珠有些无奈,这皇后是不是有些过于着急了,可还是起身谢过皇后的恩典。 皇后笑得和煦,“快坐下,快坐下。你啊,侍奉了那么久一直没有身孕,本宫怕你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找太医。” 宝珠极力的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看着皇后演戏。 “所以这才自作主张的找来李太医,你不会怪本宫吧?”皇后的脸上满是诚恳,宝珠在心中说了一句漂亮。 “娘娘这是哪里话,嫔妾只有万分的感激。”宝珠再度躬身谢礼,既然都是演戏,就陪着到底吧。 随即李太医开始替宝珠把脉,大家都大气不敢出的看着这一幕。 过了良久,李太医收起器具,起身对皇后汇报道:“宋贵嫔身体康健,一切无虞。”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关切的问道:“那为何还未有妊?” 李太医呵呵一笑,也是太医院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了,说话都是滑不溜手的。 “子嗣之事不能操之过急,若是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李太医说罢,便就离开了。 宝珠不动声色的看着皇后继续演戏,皇后叹息一声,“那日陛下说自己子嗣稀少,本宫很是自责。” 随即站起身来,众妃也一同起身。 “你们要替皇家多多的开枝散叶才是。”说罢就转身回了内殿。 十四 在夜宴开始前,宝珠跟随启钧策与众妃,前往宫门迎接外出礼佛的太后。 宝珠穿着沉重的宫装,里衣早就在阳光下湿透了。站得有些摇摇晃晃,成妃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宝珠的身边。 “妹妹再忍忍,太后的队伍就要到了。”成妃以为是宝珠等得不耐烦了,暖心地解释道。 宝珠微笑着颔首示意,这个太后在先皇时原本是一个不太受宠的妃位,只因为生了启钧策一个好儿子,又逢战乱。 原先先皇的妃子、皇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倒是让她捡漏一跃成为了尊贵的太后。 只是宝珠对此人了解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个深居简出的人。 “成妃姐姐,这太后是怎样的人呀,你在宫中资历深厚,你应该知道吧?”宝珠小声的问道。 成妃谨慎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以后,才贴近了宝珠的耳朵说道:“太后是最宽和不过的人了,你尽管放心吧。” 宝珠点点头,其实也并不是很期待这样一个和自己无太大关系的人。 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宫,明黄的轿辇顶上是一只翱翔的凤。队伍里光是宫女就看到了百十来人,排场如此巨大。 嚯,这哪里是去礼佛,这奢侈得佛祖都不敢看啊。宝珠默默的想着。 队伍都还没进来完,启钧策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众妃也紧随其后。 “母后安康,母后此去半年有余,儿臣甚是想念。”人都还未下来,启钧策便对着轿辇行礼说道。 众妃跟着恭敬地躬身,一位鬓角花白的姑姑扶着太后从轿辇而下,宝珠的视角只看到了一双顶着硕大东珠的鞋子。 “好好好,哀家一切都好,皇帝啊,你都瘦了。”太后示意皇帝起身,宝珠才能松乏掉酸涩的腰。 眼前是一个和想象中相差无二的上了年纪的妇人模样,这么一看,启钧策的眉眼和太后极为相似。 太后虽年事已高,但肌肤依旧洁白细滑,点点皱纹,无伤大雅。笑起来眼尾像是锦鲤的尾巴一般,手上握着一串佛珠。 “大家都别站着了,回宫去吧,日头大。”太后此话一出,宝珠心中都松了一口气,真是热死在这里看你们母慈子孝了。 众人皆在寿康宫落坐,宝珠才能喝上一口水,烦恼着什么时候才能回自己的未央宫。 太后笑眯眯地环顾一周,拉着皇帝的手就没放开过。 “皇后啊,”太后转向皇后说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皇后被点到,连忙起身说着是儿臣该做的。 宝珠正在神游,却能感受到一束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果不其然,太后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就是弥亘国送来的那个女子,现在是贵嫔吧?”太后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让宝珠有一丝危机感。 宝珠恭敬起身,“嫔妾弥亘国宋氏,拜见太后。愿太后福寿安康,万事吉祥。” 宝珠乖顺的垂着头,却听到上座传来一阵冷哼。 “人人都说弥亘的姑娘。骊国的郎。钧策啊,这个女子比起之前的皇贵妃,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太后淡淡地说道。 启钧策有些尴尬,不知太后为什么要提起之前犯错的那位,只能起身说道:“宝珠乖巧,侍奉儿臣亦十分尽心···” 启钧策的话还未说完,太后就打断了他。 “宝珠?皇帝叫得很是亲热,看来这宋氏的恩宠果真是非凡。”太后的话带着一些敌意,宝珠咬着唇,想着怎么应对。 “可不是吗,”淑贵妃的声音突兀响起,“太后您是不知道,现在宫中啊,谁人不知宋贵嫔的炙手可热。” 一直弓着的膝盖已有些酸胀,宝珠有些感觉站不住。可这个时候突然冷场了下来,宝珠不知是不是应该开口。 “好了,你起身吧。”太后的话让宝珠舒一口气,站直以后好了许多。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说道。 宝珠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脸来。对视上太后的目光,那一双泛着精光的眼,让宝珠浑身不自在。 太后扯出一个笑来,挥手示意宝珠重新落座。随后端起茶从容的喝了一口,宝珠的心中有些直打鼓。 “弥亘王爷有心了,这样的美人也舍得送出。也罢,只要你尽心侍奉皇帝,为他开枝散叶,哀家也会好好疼你的。”太后的话像是给刚才的尴尬一个台阶下,宝珠自然也懂得察言观色。 “嫔妾一切以陛下为首,定然不负太后嘱咐。”宝珠起身回答着,这一段总算是过去了。 离大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太后说自己累了,众妃也就慢慢分散开来,各回各宫。 回到未央宫,宝珠抓起茶盏就喝了个精光,海棠忙说贵嫔慢一些。 宝珠心满意足的长舒一口气,嘟囔着这迎人可真累啊。随即就把月奴他们四人都唤进殿来,神秘兮兮的说有事要问。 “我们来到皇宫也有月余,你们有人知晓先前弥亘国送来的皇贵妃,到底是因何事被废黜吗?”宝珠严肃地问道。 海棠阿紫和阿宴,皆有些惊骇,不知道宝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月奴撑着脸,有些不解的说道:“姑娘,我们在弥亘国时老爷不是说了吗,是病死的,并不是废黜。” 宝珠无奈的叹气,戳了一下月奴的脑袋。 “傻月奴,若是病逝,那王爷为何要匆忙的再送贡女。而这皇宫中为何所有人都避而不谈,而且···” 宝珠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而且她连生三子,按道理来说是功臣。可她的一个孩子竟然被出嗣给了一个犯错的王爷,这属实不太正常。” 月奴闻言也皱紧了眉,“姑娘说的是啊,看来皇贵妃的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最小的阿紫突然小声地开口了,“奴婢听说···只是听说啊。” 宝珠好奇地探身,也同样的压低声线说道:“无妨,你说罢,这里都是自己人。” 得到了鼓励阿紫才又重新开口:“奴婢听说,皇贵妃戕害皇嗣,更是害了另外的两个妃子逝去,这才···” 阿紫的话让宝珠心惊,原来是如此。难怪启钧策刚开始会如此对待自己,那些忌惮和顾虑,都有迹可循。 “那为什么还是在她死后给了她皇贵妃的殊荣啊?”海棠闻言问道。 “因为,她是弥亘国和骊国的纽带,就算是为了两国的脸面和邦交,都会给她死后的殊荣。”默不作声的阿宴突然开口解释道。 现下的宝珠心中已明白了七七八八,看来自己以后行事更要分外的小心了。 夜宴上,各宫妃嫔拿出浑身解数送礼物求太后的欢心。尤其是淑贵妃的一尊通体碧绿的观音玉雕,宝珠都忍不住的心中惊呼。 真是下了血本讨老太太的欢心,一看就价值连城。太后今夜脸都笑皱了,直说着好好好。 轮到宝珠了,宝珠虔诚的奉上弥亘国大音寺开过光的手钏递给了太后。 弥亘国大音寺传说有三位僧人得道升天,金身百年不腐,故而被称为东陆的三大圣寺之一。 别说是这样的手钏,就是一点香灰都能卖十金。故而十分的贵重,又寓意甚好。 宝珠料定这会对太后的胃口,果不其然太后捧着就爱不释手,直说着好。 似乎白日里对宝珠的偏见都少了几分,宝珠的余光看到淑贵妃不爽的脸色。 待到宴席过半,太后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什么人。 “皇帝啊,不是说六郎会回来吗?”太后关切的问道。 宝珠嚼着牛肉,六郎?启钧策行二,看来这就是他说的阳城王了。 启钧策这才反应过来,不过随即又换上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说道:“母后,六郎素来是个没章法的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太后叹气一声,嘴里嘟囔了什么宝珠没有听清。 突然,一阵白鸽从殿外冲进来,直直朝着太后启钧策的方向而去,吓得马东惊呼护驾护驾。 可那白鸽并没有冲撞过去,反而像是训练过的一般,在启钧策她们的头顶盘旋了一圈,竟齐齐地停留在前。 宝珠有些好奇地张望着,那白鸽竟开始慢慢的变化队形,凝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就在众人都好奇不已的观望着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儿臣来迟了,这个礼物,母后可还喜欢?” 宝珠寻声觅去,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从门外大步而来。一身月白的衣裳,有盈盈的暗纹。 他并没有梳起高髻,而是任由头发散开,松松的挽着一个不成样的结在脑后。 脸颊有些削瘦,或许是在外奔波的缘故,皮肤像是深秋的麦穗般。 男女同像的脸,若是施上脂粉,怕像是一个活脱脱的美人般。宝珠觉得这阳城王的样貌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看,竟是如此的惊艳。 阳城王大步流星地走到太后的跟前,行礼说着自己来晚了。随后手一挥,那群白鸽又散开飞了出去。 “六弟,你来晚了可是要自罚三杯哦。”皇后维持着往日的端庄,笑着说道。 阳城王垂眸一笑,竟跑到太后的身边,像是一个孩子般坐到太后的脚边,将头靠在太后的膝盖上。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地抚摸着他的头,“那是自然,皇嫂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阳城王回答到。 此话一处逗得启钧策大笑了起来,皇后也颔首回应着。 宝珠在下座,默默的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 “这阳城王,真是有趣啊。”宝珠小声的说道。 十五 自入了深秋,这幽州城的风也开始愈发的凌厉起来。宝珠不由得紧了紧衣裳,生怕被冷风灌入领口。 自初夏承宠以来,骊国的后宫逐渐呈现出宝珠与淑贵妃两股势力相交不下的局面。 而论及恩宠,淑贵妃始终是稍逊宝珠一筹。可令宝珠疑惑的是,这淑贵妃虽对自己受宠咬牙切齿,可除了平日里的揶揄,倒是也从无其他的过分举动。 昨日启钧策又如往常一般下了朝就来陪宝珠吃饭,宝珠也愈发的有些沉浸在这柔情中。 而启钧策也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七日后即将微服私访前去巡盐,让宝珠也做好准备。 正在给启钧策舀粥的宝珠有些无奈,做后妃已经够烦的了,却还要陪着启钧策去做如此危险之事。 “陛下,”宝珠犹豫着开口问道,“陛下虽是微服私访,但总不能不上朝不露脸,这样只会让别有用心的人起疑心。” 启钧策接过宝珠手里的粥,先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才回答宝珠的话:“你可还记得朕的弟弟阳城王?” 宝珠回忆起那面容堪比女子的阳城王,默默地点点头。 “届时朕会对外宣称起了红疹,有损容貌。由阳城王代为上朝,瞒天过海。”启钧策带着些得意的说道。 宝珠有些讶异的看着启钧策,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启钧策感受着宝珠讶异的目光,随即又开口道:“他与朕一同长大,朕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他了。” 宝珠闻言放下筷子,撅起嘴微微侧身背对着启钧策。“陛下这话,说得妾真是伤心。” 启钧策最受不得宝珠如此,连忙扯回她的胳膊询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要伤心。” 宝珠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双手勾住启钧策的脖子说道:“那妾,难道不是陛下值得信任的人吗。” 启钧策看着宝珠,这几月来的温柔乡让他早已忘记当初是怎样对这个女子充满未知的厌恶。 而日渐相处中,启钧策竟难得对此生出了愧疚感来。而他的愧疚,化成了在宝珠身上砸不尽的珠宝和富贵。 而他也不自觉的一步步将心交出,被宝珠放置于掌心把玩。 “是,”启钧策柔情似水的目光中满是贪恋,“宝珠自然是。” 启钧策临走前嘱咐宝珠要准备好跟自己下江南,恋恋不舍的又握了许久的手才离开。 颔首微笑目送启钧策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影门时宝珠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转身回了屋子里。 年纪最小的阿紫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说道:“我们贵嫔真是厉害,让陛下一直那么的上心。” 宝珠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让其余人退下了。月奴关切的问宝珠是否是身体不适,宝珠摇着头懒懒的靠回榻上。 “姑娘如今能放下过去真好,陛下也是实打实的将姑娘放在了心上。”月奴给宝珠斟茶说道。 宝珠有些自嘲地轻哼一声,眼睛看着院里纷纷的落叶。 “月奴,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家有一个冯小娘吗?”宝珠问道。 月奴使劲地想了很久,才爆发出一大声的哦,然后激动的说:“是不是那个一进府就深得老爷宠爱,最后却年岁不永早逝的那位夫人?” 宝珠看着月奴激动的样子,看来就算是时过境迁,这位冯小娘依旧让人印象深刻。 “那个时候我也不过十岁,那位冯小娘是我爹爹抬来的清官。”宝珠说道。 “是啊,”月奴一屁股坐下来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那个冯小娘并不是十分的貌美,却深得老爷的心,甚至是。。。” 月奴说得正起劲呢,突然却停下了,有些尴尬的看着宝珠。宝珠释然一笑,“甚至是超过我的母亲,对吧。” 月奴吞了吞唾沫,声音都小了不少:“奴很是不解,大夫人貌美远近闻名,冯小娘不及三分,却夺得了老爷十分的爱。” 月奴长叹一声,“这可真是奇怪啊。” 宝珠苦笑着摇摇头,戳了一下梳着双螺髻显得可爱又别致的月奴。 “傻月奴,美貌是底牌,从来不是王牌。”宝珠说道,“冯小娘靠的是抓住了我父亲的心,让父亲心甘情愿的沦陷。” 月奴有些不解的看着宝珠,未经人事的姑娘哪里懂得这样的道理。 “她从不会像个泼妇一样哭闹,也从不会哀求男人的爱。”宝珠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嘴中略带酸涩。 待慢慢滑入喉中,才又继续开口说道:“每每父亲烦忧之时,她甘愿放低姿态做一朵解语花。故而在父亲的后院里,她总是独一份的宠爱。” 月奴痴痴的听着,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最重要的,她有父亲的愧疚。”宝珠语重心长的说道。 “愧疚?这从何说起呢。”月奴惊讶的探身问道。 “因她曾有过一个孩子,却不幸流产。可她没有哭闹,甚至是在父亲的面前责怪自己的不是,让父亲愧疚又心疼,从此对她的宠爱,又多了几分。” 宝珠露出一抹诡谲的笑,“皮囊终究会厌倦,这冯小娘进府三年,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宝珠说道。 “所以姑娘,其实从未对陛下动心吗?”月奴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宝珠的目光雾蒙蒙像晨间的雾气一般,平淡得看不出情绪。 “月奴,别忘了。”宝珠吐出的字似乎都带着彻骨的冰渣,“他曾是抛弃我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 月奴的眼神骤然一变,握紧了宝珠的手。 七日后,两辆马车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皇宫,一行人朝着松江而去。 骊国辽阔,占地面积跨度也广。越是往南走,山脉起伏连绵更胜,而平原在身后慢慢远去。 宝珠总是按捺不住的掀开帘子,贪恋的将山色收入眼中。比起平原的辽阔,宝珠更爱多情的山水。 出发不过三日,一行人来到一个安静的小镇,淑贵妃提议在此歇脚。 月奴扶着宝珠下马车,多日的颠簸让宝珠的腿有些麻木。启钧策此刻一副民间寻常男子的打扮,可还是难掩身上的贵气斐然。 “为何皇后娘娘不跟我们一起来呢?”月奴问道。 “太后病了,皇后自是要服侍汤药的。”宝珠说道,但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还有月奴,陛下吩咐了,在外不可叫贵嫔,你要叫我夫人。”宝珠说道。 月奴噗嗤一笑,“好好好,那奴就好好伺候老爷和夫人。” 此时从后面走过来的淑贵妃冷哼一声,轻蔑地走了过去。一路上此类情况层出不穷,月奴有些愠怒想冲上去理论,却被宝珠拦了下来。 启钧策走过来,看着一身淡紫色比甲素净打扮的宝珠有些眼前一亮。 “这寻常衣物在你的身上,倒是十分的好看。”启钧策笑意盈盈的说道。 宝珠狡黠一笑,歪着身子软软地行了一个礼。“多谢老爷夸奖。” 宝珠逗得启钧策哈哈大笑,淑贵妃不甘示弱的对着二人喊快些,再晚一会就吃不上好茶饭了。 宝珠和启钧策含笑对视一眼,并肩走入了客栈之中。 或许是人烟稀少,客栈里并无太多的客人。淑贵妃嫌弃的看了一眼,到时宝珠喜欢安静的十分高兴。 落座以后马东有些担忧的望着三人,宝珠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着头问道:“怎么了,马总管。” “奴才是怕这里的饭菜不安全,陛下毕竟是。。。”马东的话还没说完,启钧策就咳嗽一声。 马东立马改了称呼,小声说道:“只怕是老爷夫人们吃不习惯。”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挑肩上搭着一块布巾的女子走了过来。“哎呦这位官人,可别看我们店小人少,但在这神木镇可是出了名的。” 三人闻声看去,妇人脸若银盘笑得灿烂,似乎是这里的掌柜。 女子掌店,倒是十分的稀奇,宝珠心中默默的想着。 “哦?是吗,只是不知道老板娘此处,有何令人垂涎的菜肴。”启钧策问道。 那女子在面前站定,清清嗓子开始如打快板般的报菜名。宝珠侧耳听着,倒也都是些时鲜的菜肴,或许可以一试。 启钧策听此也来了兴致,说着那就都要一份吧。可那女子却拿出了一块牌子放在桌上,上面写着请勿浪费。 启钧策脸上的表情有些好笑,宝珠都忍不住的笑出声。 “那就劳烦您上些时节的菜,不要辣的,我们老爷吃不了。”宝珠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启钧策也默许着。 “阿蘅姐姐,”宝珠眼含笑意的看着淑贵妃,被宝珠突然一叫,难免有些愣住。 “不知姐姐喜欢吃什么,我们可以再加两个菜。”宝珠说道。 淑贵妃的原名是姜蘅,自正式入宫后宝珠就把后宫女子的身世和过往都了解了个大概。 所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宝珠带着挑衅的挑起一边眉毛。 姜蘅看着宝珠,脸上难看的表情恢复如常,淡然地说着不用了。 菜肴上齐后马东谨慎的一一试毒,老板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月奴连忙说,我们老爷比较谨慎。 那老板娘笑着捂嘴离开了,马东说着可以吃了。 酒足饭饱后,宝珠发现周围实在是过于安静。算上他们这一桌,也不过两三桌的客人用餐。 虽小镇安静,倒也不至于如此。 正想着呢,老板娘来收拾碗筷,抬头看着宝珠和姜蘅两个美娇娘,终是没忍住开口。 “官人和夫人们吃饱后尽早回房休息吧,非必要不出去。” 启钧策有些疑惑,“老板娘为何如此说?” 老板娘弓着身,压低着声音说道:“最近镇上不太平,专门失踪美丽的姑娘。” 十六 有夜枭呼嚎,宝珠躺着有些辗转难眠,身旁的启钧策美梦被扰,把宝珠圈进怀中。 “怎么了,今日老板娘的话吓着你了吗?”启钧策靠近着宝珠的耳朵,让怕痒的她不禁缩了缩。 “这神木镇为何会接连失踪美丽的女子,就连娶亲都不敢敲锣打鼓,陛下不觉得诡异吗?”宝珠忍不住的说道。 启钧策依旧在半梦半醒中,呓语着嗯了一声。随即拂着宝珠的背,柔声安慰着。 “不怕,此事自有当地府衙管理,先睡吧。” 宝珠也没了声音,困意袭来,二人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宝珠和启钧策是被淑贵妃姜蘅的哭喊吵醒的。宝珠有些茫然,但联想起昨日老板娘说的话,还是心口一紧。 宝珠和启钧策对视一眼,皆匆匆跑到姜蘅所在的另外一个厢房,可却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此时姜蘅的声音却从另一处传来,待到宝珠他们匆匆赶到,只见姜蘅脸上满是害怕。 “怎么了。”启钧策担忧的问道。 此刻的姜蘅也不管不顾的扑进启钧策的怀中,“小蛮不见了!”姜蘅说道。 小蛮?宝珠仔细的想了想,还是月奴出言提醒,才想起这是淑贵妃的心腹侍女。 原也是见过的,是个清秀的姑娘。 此刻跟随启钧策南下的凌小将军也跑了进来,看到启钧策完好无损,倒是舒一口气。 “末将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凌将军抱拳下跪说道。 姜蘅像是看到了救兵,连忙说道:“凌将军,本宫的侍女不见了,她从不会这样无缘无故的不见踪迹。” 姜蘅深吸了一口气,昨日那老板娘说话时她也默不作声的听着。 “本宫只怕,是遭遇了不测。”姜蘅说道。 凌将军起身环顾四周,宝珠也顺着他的视线查看着。屋里并无翻找的痕迹,若是为财,这说不过去。 而床上的被子掀开了一半,伸手去触摸尚有丝丝余温。像是短时间的起身,准备继续安睡。 唯一见证了过程了,怕也只有地上碎成几瓣的茶盏了。窗台大开,有半个并不明显的脚印。 “看来此人是直冲着小蛮姑娘来的,直接掳走了她。”凌小将军眉头紧锁的说道。 姜蘅的目光变得绝望,抓着启钧策的胳膊喊着陛下。 启钧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带着阴沉开口说道:“好啊,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掳走了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宝珠有些担忧起那位小姑娘,却也只能干着急。启钧策大手一挥,“走,去神木府衙。” 神木府衙内。 启钧策此次出行,除了让阳城王代替他的身份以外,还借了另外一个大臣的身份出行。 告知宝珠此事时,宝珠有些哭笑不得。只因此,那大臣少说三四个月不能见人。 此时,神木的李府衙正匆匆的跑来。 启钧策正悠闲的喝着茶,宝珠和姜蘅默不作声的站在他身后,打算好好的看一场戏。 “卑职李牧,见过言大人。”李牧的话还未说完,就重重的叩拜在地,宝珠都忍不住的瞪大了眼睛。 启钧策不紧不慢,缓缓地放下茶盏,摆的架子倒是蛮像个做官的。 “起来吧,我有事要问你。”启钧策淡淡的说道。 李牧有些虚头巴脑的抬头,看着启钧策没有发难的意思,才迅速地爬起身来。 “言大人尽管问,卑职一定知无不言。”李牧恭顺的说道。 启钧策的脸色一冷,一双眼睛上下的打量着这个身材偏矮小的男子,顿时让李牧坐如针扎。 “我携家眷外出游玩,路过此处却听闻自今年年初开始,神木频频失踪女子,可有此事?”启钧策冷峻的声音响起。 还没将椅子坐暖的李牧吓得又跪倒在地,支支吾吾的说着是。 启钧策瞬间暴怒,大掌一拍桌面,连茶盖都跌落至地面,碎成了两半。 “如此大事,为何瞒而不报。说!究竟失踪了多少女子。”启钧策呵斥道。 李牧本就松垮的脊骨又塌下去了几分,肩膀都在瑟瑟发抖。 宝珠看着这一切,言大人是三品官,虽在遍地王公贵族的幽州并不算什么人物。 但震慑一个芝麻官,足够了。 李牧此刻都在瑟瑟发抖,声音都带着颤抖:“一共。。。一共失踪了七名女子。” 宝珠心中一惊,和姜蘅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而姜蘅眉宇中凝结着一股哀愁,宝珠知道那是为下落不明的小蛮而担忧。 “并非下官瞒而不报,实在是此事过于诡异,连府衙内的人都不敢再次调查。”李牧说罢,就趴到在地,不敢抬头。 “呵,”启钧策冷哼一声,“难不成你要说是妖邪作祟,一个堂堂官府,有案不查,你该当何罪!” 李牧惶恐地抬起头来,却依旧沉默着,脸上满是惊惧。 “若有案件,一须有记载,二须有卷宗。李府衙,何不取来一观,若是再犹犹豫豫,怕是又添冤魂。” 姜蘅耐不住对小蛮的担忧,终于的开口说道,也算是给此刻的尴尬局面解围。 李牧的小厮见状连忙扶起李牧,“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便匆匆地拉着李牧前往拿去卷宗。 姜蘅的手都紧张地死死扣住,那张脸就连不耐烦都如此的好看。 宝珠看着她不知为何有些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姐姐别担心,姜蘅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宝珠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和她对视着:“小蛮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 启钧策也宽慰道:“是啊,爱妃不必害怕,朕会替你找回小蛮的。” 姜蘅闻言也只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李牧匆忙拿来一大沓的卷宗,可上面的文字触目惊心。就连见惯了血腥的启钧策都眉头紧锁,宝珠站在身后的缝隙也窥视着。 遇害的七名女子,都是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儿。其中不乏有富贵人家之女,而她们被害的方式如出一辙,都是失去了身上不同的躯干。 宝珠看着都难免心惊肉跳,可渐渐的发觉出不对。这七名女子失踪的都是不一样的部位,或是胳膊,或是手掌,或是大腿。 其中最惨烈的当属农户之女小雀儿,她失去的是除了手腿外的躯干。 宝珠蹙起双眉,这凶手似乎是有意而为之,挑挑拣拣的不知在做什么。 甚至是连手掌都要格外的精心挑选,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手,脚,躯干···”身侧的姜蘅显然也看到了卷宗上的文字,她喃喃着说道。 下一秒就是一声尖叫,“是头,最后是头!”姜蘅哭喊道。 宝珠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如此。难怪需要如此多的妙龄女子,凶手是在拼凑一个人。 不,或者说是在拼凑一个让他满意的人。 宝珠有些心有余悸,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小蛮,焉知不会对自己和月奴下手。 “可有什么线索?”宝珠问道。 李牧站在一旁感受到启钧策的低压,大气都不敢出。细弱蚊蝇的说了一声有。 随即从身后的托盘上拿出一只精美的绣花鞋,递给了启钧策。 启钧策看着手中还没他巴掌大的绣花鞋,脸上满是疑惑。 “你不会想和我们说,凶手是一个女子吧?”启钧策问道。 李牧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小心翼翼的说:“在发现尸体的周围都是凌乱的脚印,而发现小雀儿的时候身边有一只绣花鞋。” 李牧拿过鞋子,翻到背面来,鞋底满是黄泥。 “而卑职也比对过了,此鞋和周围的鞋印正好能比对上。”李牧说道。 真是稀奇了,一个女子能杀人?宝珠看着,愈发的觉得此事微妙起来。 “姑娘,”月奴此刻突然凑近了宝珠的耳朵,宝珠小声地说怎么了。“这个泥有些问题。” 宝珠心下顿时明了,自然地伸出手,“老爷,可否让妾身看看?” 启钧策递给宝珠,宝珠趁着观看的缝隙用指甲挖掉一小块的泥土,藏于手心。 此鞋虽然精致,但可以看出布料只是寻常人家所用,并不昂贵。 而上面的绣图却是少见,鲜少会看到有人会绣如火般的枫叶。宝珠咦的一声,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启钧策问道。 宝珠点点头,“寻常女子绣鞋,一般都是一些花草、花纹,即便是花草也多是寓意吉祥的,这枫叶,妾身第一次见。” 宝珠的话让李牧的脸色一变,启钧策敏锐的捕捉到他的不安随即问道:“此事你可有头绪?” 李牧双膝一软,瘫倒在地。“这就是可怕地方啊大人!神木原本有一个绣娘,绣工出众最喜欢的就是绣这个枫叶,可是···可是” 启钧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可是什么?” “可是她早在三年前就被自杀了,死人又如何出来作祟呢!”李牧说着,脸上的惊惧不像是装的。 “所以神木渐起谣言,说是那绣娘死不瞑目是吗?”宝珠问道。 李牧点点头,宝珠心下明了了,难怪这神木如此的荒凉。而提到此事,大家都是一脸的讳莫如深。 “本官从不信什么神魔之说,带本官去最新的案发地。”启钧策大手一挥,就要跟着李牧离开。 宝珠无奈的扯扯嘴角,真烦。 前去最新事发地铜鼓巷的路上,宝珠和月奴默默的跟在其后,宝珠碾开手指上的泥土,月奴凑近闻了闻。 “是换骨的味道。”月奴小声的说道。 “换骨?”宝珠有些疑惑,“此为何物。” “姑娘,这是骨折后的人用来修复受伤的筋骨的,看来此人知晓医术。”月奴说道。 宝珠点点头,默默的收回了手。 十七 启钧策让凌小将军着手调查之前绣娘的事情,大家都心情凝重的坐在花厅,唯有姜蘅不安的来回踱步。 宝珠犹豫再三,原本想着不趟这趟浑水的,可想着终究是一条人命,还是忍不住的走到启钧策的身边开口说道。 “老爷,妾身有一些新的发现。” 启钧策有些惊讶,“噢?什么发现。” 宝珠再度拿起那只绣花鞋,取下一些泥土,在指尖捻开。随即凑到启钧策的面前,示意启钧策闻一闻。 启钧策皱着眉,但似乎没闻到什么。宝珠转而像马东伸出手,马东使劲的闻了闻,眼睛瞬间发光。 “嗯!陛、老爷,这泥土有一丝苦涩的味道。”马东说道。 姜蘅闻言,一把拽过宝珠的手,吓得宝珠一个踉跄。不过念在她是关心则乱,也就默默的配合着。 “不错老爷,是有一股似乎是药物的苦涩味。”姜蘅说道。 宝珠收回手,转向启钧策认真地说:“妾知晓一些岐黄之术,这苦涩的味道就是一味叫做换骨的药。” “换骨?”启钧策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此物有何用。” 宝珠早已将月奴告知的药效悉数的记在了心中,月奴会医术这件事是一张底牌,她并不想就此暴露。 “此物是为骨折损伤的病人所用,对接骨有奇效。但又生长条件苛刻,故而百金难求。”宝珠从容的说道。 随即转向李牧,“李府衙,或许我们可以从此处找点新的线索。” 李府衙连忙说着夫人说的是,就叫来手下开始着手调查城中的药铺。 不多时就传来了好消息,城中的药铺唯一有换骨的是梁记药铺,而唯有的一株换骨,在三月前被人重金买走了。 恰好此人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富商黄府的小厮,故而掌柜的对此深有印象。 而去调查死去的绣娘的凌小将军带回来了关于那女子的消息,原来那女子姓洪,名枫娘。 难怪如此喜欢枫叶,宝珠暗自说道。 早些年从别处嫁到这神木来,父母早丧,家中唯有一个兄长。说是嫁来的,还不如说是被兄长卖来的。 卖给了神木一个摆渡的船夫,那船夫对她并不好。飘在江上的人家常常能听到他们的那艘船,传来打骂声和女子凄厉的哭泣。 但枫娘依旧全心全意地为着这个家,她的绣工十分出众,在街上支起一个小摊,卖卖帕子、绣鞋。 因做工精美,在神木小有名气。但好景不长,那船夫溺死在神木江,枫娘夜夜在船中哭泣。 不多时,枫娘也被人发现死在了江边。仵作验尸,皆为溺亡。 启钧策和宝珠一行人听完枫娘的故事皆有些唏嘘,月奴更是说真是个悲惨的女子。 可宝珠总是觉得哪里隐隐的不对劲,但马车已到黄府的门前,宝珠收回了散乱的思绪。 这神木虽并不繁华,但好在靠着一条纵横南北的大江。而黄家便是顺着这个优势,自祖辈时便开始漕运。 渐渐的,黄家成为了神木屈指可数的富户。 这黄家如今掌门的是黄老爷的二儿子,大儿子常年病着,小儿子强干,黄老爷是个喜欢纵情酒肉的人。 譬如宝珠一行人到的时候他从万春楼捞回来的,身上还带着浓烈的酒气。 黄老爷有些跌跌撞撞地迎着启钧策进门,李牧脸都绿了扶着他。 好在一行人在花厅坐定,黄老爷才想起问:“不知言大人大驾光临寒舍,是有何事呢?” 宝珠给月奴使了一个眼神,月奴偷偷的退下了。 “三月前,黄老爷购置了一株换骨,你可还有印象?”启钧策耐心的问道。 “换骨?”黄老爷吸吸通红的鼻子,“换骨草民不知,环娘草民就知道,她可是万春楼···” 黄老爷还未说完,李牧焦急地捂住他的嘴巴,脸上满是无奈。 “言大人,眼看他喝醉了,什么都问不出来。不如先给黄老爷解酒吧!”李牧说道。 启钧策的耐心有些耗尽,脸上带着不悦说道:“来人,取来凉水给黄老爷醒醒酒!” 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 “且慢,”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家父醉酒,惊扰了贵客,还请贵客多多担待。” 看来,这就是黄老爷的二儿子,黄训。 黄训恭敬地给启钧策行了礼,随后示意家仆带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黄老爷离开了花厅。 “不知官爷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即可。”黄训说道。 启钧策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黄训的脸色始终如常,挂着得体的笑。 “不错,换骨是我购置的。只因三月前不小心摔伤了小腿,听闻此药有奇效,花了我不少钱两呢。”黄训大方地承认了下来。 宝珠有些惊讶,若他说的是真的,这条线就断了。 “黄公子是如何伤的腿呢?”身侧的姜蘅不死心的继续问着。 黄训微微一笑,回答着姜蘅的疑惑:“在江边监督工人们卸货的时候,不小心被重物砸到的。” 随即弯下腰,作势要挽起裤脚。“夫人可要查看一二?” 姜蘅咬着牙,顾不得启钧策还未说话,坚定的说出要。 黄训挽起裤脚,腿上的确有一道疤痕,但宝珠并不能断定是不是骨折的伤。 此时月奴从厅外回来了,凑近宝珠的耳朵,告知院中西角的一个小院子内,换骨的味道最重。 月奴顺着宝珠的目光,看到了黄训腿上的疤痕,却告诉宝珠,这只是严重的擦伤,不是骨折的伤痕。 宝珠的眼睛眯起,看着眼前过于冷静的黄训,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苦于没有证据,启钧策一行人只得先离开了。 马车上宝珠一直凝眉思考的模样启钧策忍不住的开口问道:“怎么了,一直这副模样?” 宝珠试探着问启钧策觉不觉得这个黄家或许有问题? 启钧策点点头,“但这黄训表现得毫无破绽,朕也不能直接搜家。” “这个故事中最大的破绽就是船夫溺亡,一个在江里讨生活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水呢?”宝珠说道。 启钧策看着宝珠小小巧巧的脸,突然觉得她似乎并不是平日里那般的带着娇憨的女子。 “而枫娘受船夫折磨,船夫去世后又怎么会伤心得殉情呢,除非她疯了。”宝珠愤愤不平的说道。 “不错,”启钧策说道,“此为最大的疑点。且枫娘与那些女子并不相熟,只是有一些跟她买过东西。” “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姜蘅忍不住的说道,此刻距离小曼被夺走已过了大半日,宝珠能理解她的心焦如焚。 “陛下,求您直接搜查黄府吧!”姜蘅抓住启钧策的胳膊哀求着。 “不可,”宝珠说道,“这样会暴露陛下的身份,十分凶险,姐姐你不要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姜蘅冲着宝珠喊道,眼角带着点点泪滴。“那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姑娘啊。” “好了,朕会想办法的。”启钧策安慰着姜蘅,宝珠的大脑飞速的旋转着。 “可是,如今我们毫无办法,不是吗?”姜蘅哭泣着说道。 “也不是,”宝珠的脑中灵光一现,“既然敌暗我明,那就要引蛇出洞。” “你在说什么啊。”姜蘅不解地看着宝珠,启钧策亦是。 “一切因枫娘而起,那么就只能利用一下她了。”宝珠说道。 午后,神木遍贴告示,引得群众议论纷纷。 “啧啧啧,这枫娘也是可怜,但也不应该死后作祟啊,这下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真是可怜!” “什么可怜啊,她可害死了七个女子啊。这种妖邪,就应该早早处置了才是!” “就是就是,明日午时的火刑现场我要亲眼去看看,狠狠地啐两口这妖女。” 宝珠一行人坐在酒楼上,听着楼下的议论纷纷。由府衙发出的公告,明日午时,公开行刑烧毁枫娘的尸身。 理由自然是为这些死去的女子处置妖邪,这样谁也挑不出错来。 “这样,真的有用吗?”姜蘅担忧的问道。 “既然是以枫娘目的杀人,那么定然是跟枫娘有所羁绊的人。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枫娘死后还受这样的羞辱的,定然会出现。”宝珠说道。 “可是···”姜蘅有些于心不忍,“这样岂不是让那可怜的女子又受一次折磨吗?” 启钧策和宝珠相视一笑,“姐姐,我们自然不会如此残忍的挖出枫娘的尸身,那是一个替身罢了。” 姜蘅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翌日接近午时,神木大半的人都来了,大家聚集在刑场,都想亲眼看看妖邪被烧死的模样。 启钧策高坐上堂,李府衙也换上了官服。 面前的刑场里,浇透火油的柴堆上躺着身着殓衣的“枫娘”,面上盖着黄纸,身上贴满符纸。 宝珠还特地的找来了几个老道,在周围念着经,做戏要做足才好。 待到日上中空,宝珠有些焦急的看着下面的人群,还未见有任何异动。 “行刑!”李府衙遵照程序,发出了指令。 就在刽子手往柴堆掷出点燃的火把时,人群中冲出一个黑影一脚将火把踢飞。 转身朝着枫娘而去,启钧策见状直接冲了过去,与那人缠斗起来。 宝珠不禁站起身来,暗骂一句启钧策真是坐不住。 启钧策故意隐藏实力,让那黑衣男子占了上风,连连败退下来,黑衣男转身直冲枫娘而去。 他伸手要揭开枫娘身上满满的符咒,可此刻枫娘却突然诈尸,吓得人群尖叫声此起彼伏。 而黑衣男还未反应过来,一把短刃就横梗在他的脖子上,枫娘脸上的黄纸脱落,是凌小将军。 十八 凌小将军眼疾手快地用短刃隔断黑衣男的脚筋,黑衣男发出惨叫声。 凌小将军提着人就来到台前,人群又开始沸腾起来。 宝珠和启钧策对视一眼,一切进行的还算顺利。凌小将军一把扯下那人的面罩,宝珠却没见到预想中的脸。 可李牧却比宝珠更加惊愕,指着那人都结巴了。“这、这不是黄大公子吗?” 人群中有脖子长的也看到了那男子的容貌,顿时如沸水滚热般的叫着居然是黄大公子。 “是黄家那个病着的公子?”启钧策问道。 李牧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能木木地点点头。 此时,从人群中冲上来一个人,凌小将军连忙护在启钧策身前。 来人正是黄训,他的脸上却没有震惊,只是双眼悲哀的看着黄大公子,满是懊悔。 宝珠的眼神在两人的身上转了两个来回,看来这黄训,也并不全然无辜。 宝珠起身来到启钧策身边耳语道:“陛下,此处人多杂乱,我们先回府衙再审吧。” 启钧策点点头,嘱咐着李牧。凌小将军示意手下将黄训也一同拿下,一起拎到了府衙内。 黄训和黄大公子一同跪倒,启钧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二人。 “黄训,本官很意外,你居然也会牵涉其中。好,你们二人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启钧策冷冰冰的说道。 黄训紧咬下唇,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而黄大公子却恶狠狠的盯着启钧策,眼神几乎都要淬出血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戏罢了。” “黄大公子,”宝珠开口说道,“你原名黄许,是黄老爷的第一任发妻所生。” 宝珠将手中刚刚收集来的黄许信息递给启钧策,继续说道:“而你自小体弱多病,深居简出。这些,可对?” 黄许不屑的看着宝珠,冷哼一声。“你这女子,这在神木何人不知?” “好,”宝珠倒也不气他的冒犯,“那我们就说些别人不知道的。” “对外说你体弱多病其实都是假的,你不仅没病身手反而了得。但你恨黄老爷,你觉得是黄老爷的不管不顾害死了你的亲娘,是也不是?”宝珠说道。 黄许的脸色有一些难看,从牙齿间挤出一个是。 “而你与黄老爷积怨多年,更是开始沉迷他最厌恶的江湖方术,黄老爷对你失望至极,对外宣称你多病才给了黄训管家,是也不是?”宝珠接连地发问着。 黄许怒极反而笑出声来,依旧是满脸不在乎的说:“是又怎样?” “而黄训虽与你不是一母所生,但却对你这个哥哥极为眷恋。他明知你犯下大错,却帮着你包庇罪行。黄许,黄训,是也不是?”宝珠厉声的问道。 黄许沉默着,脸上满是不怕死的倔强。 黄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是我,是我眼看着哥哥泥足深陷,却没有规劝他,让事态变成如今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你是承认了?”启钧策淡然说道,“承认了神木死亡的七个女子都是你们兄弟的手笔?” 黄训和黄许皆沉默,但没有否认就是最好的承认。 姜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甩了一耳光给黄训。尖叫着喊道:“我的小蛮呢,你把她怎么了,怎么了!” 马东见状连忙拉着情绪失控的姜蘅,站在一侧安慰着。 宝珠看着真心焦急的姜蘅,倒是觉得平日里傲慢的她也没那么讨厌了。 “来人,前往黄府搜查,一根头发都不要放过。”李牧吩咐道。 “尤其是院中西角的一个小院子,着重搜查。”宝珠想起月奴的话说道。 启钧策看着相貌堂堂的二人,在神木算是难得的风度君子。可惜犯下如此错事,让人咂舌。 “可本官有一事不明,黄许你一个贵公子,是怎么和枫娘扯上联系的。而你连杀七人,你究竟想做什么?”启钧策问道。 可黄许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启钧策被此惹恼,脸上满是不悦。“很好,你不说我的手下自然会让你求着说。” 启钧策手一挥,凌小将军扯着黄许就拖了下去。黄训闻言知道启钧策是要进行严刑逼供,连忙磕头哀求着。 “黄二公子,”宝珠说道,“现下你兄长的罪行一旦落实罄竹难书,你还是如实告知我们吧。否则黄家上百口人,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 宝珠的话如当头一棒,让黄训猛然的醒悟过来。 双膝跪着前行,给启钧策磕头。“求言大人不要拷打我的哥哥,他···他会受不了的。” “那那惨死的七个女子,就受得了吗!”启钧策怒气冲冲的呵斥响起,回荡在殿中。 “你糊涂啊黄二公子。”李牧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怎么可以包庇他做下如此错事呢。” “我说,我什么都说。”黄训悔不当初,直打着自己的头。 黄训的自述。 我兄长自小聪慧,父亲自然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可随着年岁渐长,他开始听闻了一些关于先夫人的风言风语。 带着兄长长大的乳娘告诉他,是父亲厌弃了他的母亲,才导致他的母亲抑郁而终。 父亲知晓是乳娘跟大哥说的以后,恼火她挑拨离间他们的父子感情,一怒之下乱棍打死了乳娘。 从前父亲漕运事务繁忙,大哥几乎是乳娘带大的感情自然深厚。而父亲的这个举动,无疑于让大哥内心的怀疑疯长。 自此,大哥和父亲的感情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而大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沉迷于各种江湖秘术。让父亲更加的生气,冲动之下对外宣称大哥病重,将管家的权力给了我。 我虽和大哥不是一母所生,但大哥对我一直很好。我敬他,爱他。这些年一直企图修复他和父亲的关系,但都无果。 直到四年前,大哥在神木江边,遇见了那个女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哥如此的高兴,他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在江边唱歌的女子。我便替他去查那个女子,但很可惜那个女子已经嫁给了一个船夫。 那个女子就是枫娘,那个时候她刚刚嫁到神木来。我将此事如实的告诉了大哥,原本以为他会放弃,但大哥却说没关系,他可以等。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大哥就已经走上了偏执的路。我好悔,为何没有提前发现。 再后来,就是那枫娘的夫婿溺水而亡。不久后,枫娘也跟着投了江。 这些事起初我都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神木开始失踪年轻的女子,而发现的时候都是缺失了身体的一部分。 最后那只绣花鞋,才让我心中开始起疑。我跑去质问大哥,是不是他做的,大哥却直接承认了,就是他。 我害怕极了,不知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大哥却和我说,就快了,就快结束了。 所以我···我竟然愚蠢的自我欺骗起来,当作不知道,看不见。 启钧策冷眼的看着痛哭的黄训,宝珠也在默默地叹气。此时,负责去搜查黄府的人,匆匆地跑了回来。 在李牧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李牧脸色大变。 原来就是在宝珠所说的那个小院子里,有了重大的发现。启钧策一行人匆匆的往黄府赶去,路上姜蘅不停地祈祷着。 黄府内,越是靠近那小院,浓烈的药香直冲鼻腔,宝珠都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那日月奴不敢靠近,只远远地闻着气味是从这个院内发出的。现下宝珠闻着这药味里,还有丝丝不易察觉的血腥。 到了院门,下人们交代这就是黄许自己的院子。因他性子孤僻,不喜吵闹,从来不许下人们靠近。 启钧策拦住要一起进入的宝珠,“里面只怕会很吓人,你们在外等候吧。” 姜蘅还想说些什么,宝珠拉着她的手,退到了一边。 启钧策踏入正厅,却看到李牧手下的人撬开了一块地砖。启钧策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是李牧的下属夏诸,“回言大人,下官在院内搜了两边,什么都没有发现。但脚步踏在此处,却发现了空鼓声。” 启钧策看着敲起的地砖,果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向下的通道。 “下面,应该就是黄许制造的秘密空间了。”夏诸说道。 启钧策夏诸一行人点燃火把走了下去,下方的空间极大,看来这黄许准备了许久。 而越往里走,前方开始出现了烛火和红色的帷幔。夏诸先上前一步,拉开了帷幔,却看到十分诡异又可怖的一幕。 之间眼前的空地上,用黑色的线与红烛步成了一个诡异的阵法。地上都是散落的符纸,空气中是浓烈的血腥味。 随从中有人指着中间喊起来,启钧策顺着看过去。阵法的正中央,躺着一具无头女尸。 或者说,不止是一具。 启钧策小心翼翼的不碰黑线,走进了阵法中。那女尸身上有干涸的血液书写的看不懂的铭文,胳膊、大腿、躯干···对应着那惨死的七个女子缺失的部分。 看来就是这里了,纵然启钧策是上过战场的人,可看到如此惨烈的现场还是眉头紧缩。 随从中有人已经吐了,但夏诸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在这一方迷地搜查起来。 启钧策环顾四周,发现女尸对应的前方,有一个香案。上面供奉着一座不知是何方神仙的神像,看起来却满是邪气面目狰狞。 启钧策思索着,正想拿下来看一下,却发现拿不动。往右一扭,一个暗门缓缓开启。 启钧策警惕的看着前方,之间一个地牢出现在眼前。地牢里的正是失踪了一日的小蛮,还有另外两个女子。 十九 启钧策带着小蛮从地下走出来,姜蘅立马扑上去抱住小蛮痛哭。好在小蛮没事,只是被吓到了。 宝珠忍不住问道:“老爷,这地下是什么样子的?” 启钧策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十分难看。“这黄许,真是过于残忍。下面,犹如修罗场般惨烈。” 启钧策都不愿再回想那当初清晰可见的血迹斑斑,还有那残缺不缺的女尸,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只能尽量说得柔和一些,但宝珠还是忍不住的脸色苍白。 “所以说,他买来换骨,竟然是企图拼凑一个尸体?”宝珠问道。 启钧策点点头,现在的他只觉得黄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罪行还是需要凶手亲口承认,走,看看凌翼有没有问出什么来。”启钧策背起手,带着宝珠一行人走了回去。 回到府衙,唤来凌小将军回话。但凌小将军却面露难色,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清。 宝珠看着从来不拖泥带水的凌小将军都如此为难,只怕是审讯并不顺利。 跟启钧策提议不如我们自己去看看,姜蘅因小蛮受到惊吓起了高烧,暂时先行回去了。 待到启钧策和宝珠站在黄许面前的时候,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他才知道为什么凌小将军都面露难色。 此刻的黄许正捏着嗓子,用尖锐不男不女的声音唱着情歌。那声音回荡在牢房,让宝珠起了鸡皮疙瘩。 “他这是怎么了?”宝珠问道。 “回夫人的话,”凌小将军如实说道,“起初审问的时候这黄许还很正常,可突然他像是变了一个人,用一个女子的声音开始说话。” “他说什么了?”启钧策问道。 “他说···他是枫娘。”凌小将军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让宝珠和启钧策都愣在了原地。 此时,看到宝珠的黄许,竟用一个女子的姿态喊道:“小娘子,小娘子。来,我这里有许多帕子和鞋子,都是我自己绣的,你要不要买一些?” 宝珠看着黄许活脱脱像是个男人的壳子里装着个女子的模样,愈发的不解起来。 “他,这是疯了?”宝珠难以置信地看着黄许。 启钧策愠怒的看着疯疯癫癫的黄许,嘴里骂着装神弄鬼。让凌小将军将另外关押的黄训也提来了,黄训看着黄许忍不住的流泪。 “黄许现在这个模样,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吧?”宝珠观察着黄训的神态,他并没有其他人的惊讶。 “所以,他是疯了,还是装的。”宝珠问道。 黄训心疼的看着像小女儿般娇羞笑着的黄许,转身回答宝珠的话:“他···或许是疯了,或许不是。” “此话怎讲?”启钧策问道。 “只因那枫娘死后,他从一开始的自言自语,变成捏着嗓子说话。”黄训说道,可眼神也逐渐变得惊恐。 “可后来我竟然发现,我大哥似乎变成了两个人。有时是他,有时是那个死去的枫娘。他现在的姿态,和枫娘一模一样。” 听着黄训的话,宝珠有些不知所措。她哪里见过如此惊骇的事情,脑子都有些乱了。 “你的意思是,你哥哥因为枫娘的死无法接受,自己分裂了一个枫娘?”启钧策问道。 黄训小心翼翼点点头,启钧策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耍弄般,可宝珠拉住了启钧策。 “妾身曾在民间小说中看到过,有些人失去挚爱至亲时,会受不来打击,开始臆想逝去的人在自己的心中复活。” 宝珠说着,转而看像不是在演戏的黄许。 “看来这黄许,就是如此。”宝珠说罢,启钧策若有所思。 “可是夫人,这样就什么都审不出来了。”凌小将军担忧的说道。 宝珠婉转一笑,“怎么会呢,既然他此刻是枫娘,那么就照着枫娘来问,不就好了。” 启钧策和凌小将军疑惑的看着宝珠,不知她要做什么。 只见宝珠从容地坐在椅子上,她现下有太多的疑惑想要问明白。 “枫娘,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若是你回答了我就买你的帕子。”宝珠自然的说道。 柱子上的黄许温柔地笑着,柔声的说着自然是可以的。 “枫娘,你的郎君对你可好吗?”宝珠问道。 黄许垂下头,开始低声的啜泣起来。“不···他打我,他一喝醉了就打我。” “哦?”宝珠继续问道,“他为何打你。” 黄许的眼神飘过一丝闪躲,但还是继续说道:“他怨恨我是买来的,花了他许多了银两。” “是吗,可是枫娘,我怎么听说在他买你之前,其实就因跑船在你的家乡见过你,对你倾心,才求你哥哥要娶你的呢?” 宝珠的话一步步的逼近着,瓦解黄许的防线。 “没有!”黄许尖叫起来,极力的否认着。“这都是没有的事情。” 宝珠轻笑一声,黄许开始慌乱了就是她的目的。 “我还听说,那个船夫一开始对你很好很好,连重活都舍不得让你做。那又是为什么,导致了你们夫妻感情破裂呢?” 宝珠继续追问着。 黄许慌乱的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 宝珠站起身来,凌厉的注视着黄许闪躲的眼睛。“又是为什么,让你杀了他呢?” “我没有!”黄许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启钧策担忧的想往回拉宝珠,宝珠却摇头示意无妨。 “那是因为,有人告诉你的丈夫,你在外有人了对吗?”宝珠吐出了心中的怀疑,若是此能印证,或许能揭开枫娘的死。 黄许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宝珠。 宝珠趁热打铁继续说:“有人告诉你的丈夫,你跟黄家的大少爷不清不楚,可你并没有。但越来越多的人跟他说,一个糙汉子,只能用打你来发泄情绪。” 黄许的脸色开始变白,宝珠继续说道:“不久后,他就溺死了。可你从不相信在水边长大的丈夫会溺死,你开始伸冤。” 宝珠的眼睛望向心虚的黄训,冷笑一声。“可害死你夫婿的那家人连伸冤的机会都没给你,甚至是打算强行掳走你。” 宝珠说得生动如身临其境,启钧策看着宝珠有了别样的感觉。 “你不从,或许是在拉扯中,或许是自愿的。你也投了江,对不对?” 黄许此刻已全然无之前女儿的姿态,而是怨毒的看着宝珠。宝珠察觉到他的变化,不惧的跟他对视着。 “黄许,你自以为是的爱给枫娘带来了无尽的祸患。害她被丈夫误解,家破人亡。最后,你企图强行占有她,却被她激烈的反抗,所以你杀了她,是不是!” 宝珠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但黄许脸上满是蔑视。 “我哪里不比那个莽夫好?她有什么理由不从我,做黄家的大夫人不好吗。”黄许终于换上原本的面目,宝珠心中的疑惑终于被印证。 宝珠一直疑惑,就凌小将军找到的证据来说,枫娘并没有传言中的如此悲惨。船夫并不是买了她,而是跟她兄长求娶来的。 只因枫娘在江边唱歌的那个傍晚,看见她美丽的不止是黄许一个人,还有那在江边渡水的船夫。 而周边的船家也反映过,枫娘刚和船夫成婚时两个人如胶似漆,怎么可能是外人说得如此不堪。 造成船夫大变的原因,是黄许收买了菜市的女子对着船夫说枫娘不实的传言。久而久之积怨爆发,枫娘无辜的受到牵连。 但黄许没想到枫娘依旧不愿意离开船夫,他趁着船夫喝醉将他按入水中,活活溺死了他。 原本以为可以抱得美人归,黄许跑去和枫娘诉说心意,却被早已警觉的枫娘戳破阴谋。 黄许恼羞成怒,连带着溺死了枫娘。 事后黄许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自我欺骗枫娘并没有死,久而久之在自己身体中分裂出了一个枫娘。 原来,竟都是如此。 宝珠将自己的猜想都说了出来,黄许的反应应征宝珠说得八九不离十。 “你简直疯了。”启钧策呵斥道。 “是,我就是疯了。”黄许自嘲着笑着,“可我不明白,她为何就是不愿意跟着我。” “因为,”宝珠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因为她不爱你,爱不能强求!” 启钧策看着激动的宝珠,眼中翻涌着不明的情绪。 “那那些惨死的女子呢,又是为什么?” 启钧策问道。 “若是要复活枫娘,你也应该用她的尸体才是。为什么要去残害无辜的女子?”凌小将军也忍不住的问道。 黄许沉默不语,宝珠冷哼一声。 “这就是黄许更加卑鄙的一个地方,”宝珠说道,“他并不爱枫娘,他只是爱自己臆想中的那个女子。而那个女子不听话,他就造一个听话的给自己,我说的对吗,黄大公子!” 黄许突然开始狂笑起来,笑声扭曲充斥牢房。 “为此你不惜杀害七个女子,就为了拼凑你喜欢的一具模样。你真是天诛地灭,都不足为过!”宝珠怒不可遏的说道。 从牢房出来的时候,宝珠的心中都无法平静。 枫娘何其无辜,或许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就是被这样的人破坏掉。 启钧策握住宝珠冰凉的指尖,宝珠感受到一丝的温暖。 “从前我竟不知,夫人还有这样的谋略。”启钧策说道。 宝珠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一开始也猜错了,我原以为会是黄训,没想到是那个全程没露面的黄许。” “那现场的绣花鞋,怎么解释呢。难道是黄许穿着绣花鞋去杀的人?”启钧策问道。 宝珠点点头,“妾身猜,或许这样会让黄许再一次自我欺骗,不是自己在杀人,而是枫娘。” 宝珠长叹一声,悲哀人心的可怖。 二十 在宝珠攻破黄许的心理防线后,黄许慢慢地进行了招认。结果与宝珠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只是可怜的那枫娘好端端的遭受了无妄之灾。 黄训也承认自己包庇哥哥的罪行,甚至是有意倾斜帮助他犯罪。黄训悔不当初,唯一乞求的是那些女子家人的原谅。 而黄老爷竟然昏庸到对此事浑然不知,在黄许、黄训接连认罪铁证如山时,居然还想着用钱财去贿赂李牧。 黄家自此从颇受赞誉的鼎盛之家,一日之间跌落谷底。而受害女子的家人们皆情绪激动,要求黄许处以极刑。 宝珠默默地听着启钧策说的后续,心中有些难受。 “那些女子何其无辜,枫娘又何其无辜,就因为一场偏执的爱,断送了九条人命,实在是太可怕了。”宝珠怅然的说道。 启钧策点点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凌将军也查到了黄许学习的邪术来源,朕最痛恨就是这类东西。朕已经嘱咐借此机会,一举铲除神木的所有歪门邪道。” 宝珠莞尔一笑,“陛下英明。” 神木的事情已告一段落,后续黄许、黄训判什么样的刑法宝珠皆不关心,那是李牧要头疼的事情了。 入夜,月奴收拾着东西,明日就要继续前进,在神木因此事耽误已有几日了。 宝珠晃悠悠着腿,吃着启钧策让马东送来的蜜粽,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宝珠让月奴继续收拾,打开门却看到了门外矗立的姜蘅和小蛮。 宝珠一口蜜粽差点噎住,没想到这二人回来。但还是出于礼节,邀请二人进屋。 月奴搬来椅子,姜蘅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倒是小蛮对着宝珠突然下跪磕头,又吓了宝珠一大跳。 宝珠立马就要拉小蛮起来,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说起来也是有一定体面的。但小蛮轻轻地摇头,随即直起身。 “小蛮深谢贵嫔的相救之恩,若没有贵嫔的出谋划策,或许小蛮会成为第八个惨死的冤魂。”小蛮认真的说道。 宝珠和月奴面面相觑,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小蛮和那惨死的七个女子都可怜,想着尽早破案也好让神木安稳,没想到今日的一出。 宝珠干笑了几声,“无妨无妨,你没事就好。” 姜蘅见状也对着宝珠行礼,那平日里挺拔的骄傲脊梁如今弯弯如虾米。 “多谢妹妹救下小蛮,她与我一同长大,情如姐妹。若是失去她,我只怕是心都要死了。”姜蘅谦虚的说着。 宝珠这下冷静不了了,连忙拉起姜蘅做好。 “姐姐是贵妃,可不能跪我这小小的贵嫔。为君分忧是分内事,不必如此挂怀。”宝珠手心都有些出汗,这姜蘅突然的客气让她有些害怕。 姜蘅使了个眼神,小蛮识趣地退下。月奴也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给姜蘅和宝珠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宝珠坐在姜蘅的对面有些局促,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这个时候姜蘅突然开口了,“你一定奇怪为何我突然登门吧,难道就是为了道谢?” 宝珠心中无奈地叹气,原本知道皇后因太后生病要侍疾不能来,来的却只有她和姜蘅她是十分不愿的。 但苦于不能忤逆启钧策,只能跟着来。想着和姜蘅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可还是难免会有交集。 但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呗。 “贵妃娘娘客气了,其实不必如此···”宝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蘅打断了。 “这些日子和你相处,发现你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姜蘅直白的说着。 宝珠有些愣住,啊了一声。 “本宫承认,刚开始是对你十分不喜。尤其是你与皇后一党,并盛宠非常的时候,我看到你就牙痒痒。”姜蘅继续神色自然地说。 这又是闹哪出啊,宝珠的心中哀嚎着。 “可我昨夜想了一夜,如果我是你,在当时那样的境地,若不依附一个人,要怎么出行宫呢?”姜蘅真切地说着,看着宝珠的眼睛里满是悲悯。 “所以我释怀了,你也有你的不得已。我们只是阵地不同,但我从不会去伤害人,你救了小蛮,于我而言就是恩人。” 姜蘅站起身来,举起右手作发誓状。 “我姜蘅在此发誓,今日我欠你宋宝珠一个承诺。若日后你有任何相求,必当报答。”姜蘅言辞恳切,宝珠有些呆愣愣的看着她。 姜蘅重新落座,看着宝珠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忍俊不禁地说:“怎么,高兴傻了吗?” “不,”宝珠站起身来也恭敬地回礼,“我只是感谢贵妃,能理解我,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宝珠脸上的喜悦转瞬即逝,换上担忧的神情。“只是,我不得已需要依附皇后,我有我的苦衷。” 宝珠深叹一口气,“若是我也有所依靠,我想我会和姐姐成为很好的朋友。现在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姜蘅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她自是豁达的人,明白宝珠的话中的担忧。 “本宫明白,以后人前我们依旧不和,”姜蘅握住宝珠的手,“私下里,你叫我阿蘅就好。” 宝珠终于放下担忧,看着姜蘅风华绝代的脸两人相视一笑,是冰释前嫌,也是深厚感情的开始。 起程离开神木,启钧策以言大人的身份处罚了李牧的办事不力,而李牧的下属夏诸在此次的行动中办事果断,启钧策很是欣赏。 故而提拔为府衙副手,一来是帮助李牧协理神木,二来也是掣肘李牧的犹豫。 马车渐渐离开神木,山上的枫叶红如焰火,宝珠不知怎么的想起从未谋面的枫娘,心中祈愿她的安息。 因时间紧张,启钧策一行人并未在路上作过多的停留,一周的颠簸后,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松江。 松江贸易繁华,其中最出名当属食盐。 松江有三口天然的卤盐水井,百年前人们只觉得这水十分的难喝,故而一直荒废许久。 而有一天,一个从外地来的陆姓商人一口气包下了这三口井,并开始提炼出雪白的井盐。 不仅带领松江的人们开始贩盐,更是给当地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这商人百年后,三口井分别归属他的三个儿子,并一直延续至今。 如今依旧是陆家手握着松江最大的盐产,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启钧策一行人先入住了客栈,这连日的颠簸让宝珠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摊在床上都不愿再起来。 正准备眯眼睡一会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启钧策的声音。宝珠在心中尖叫咒骂,但还是麻利的爬起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走进来的启钧策。 “肚子可饿了?”启钧策问道。 宝珠低下头翻了一个白眼,就为了问这? “妾还不是很饿。”宝珠回答着,但下一秒就被咕咕直叫不争气的肚子戳破了。 启钧策笑起来,牵着宝珠往外走。“走吧,吃饭。” 宝珠无奈的和月奴对视一眼,往外走的表情倒有几分视死如归般的坚毅,逗得月奴直笑。 等到启钧策和宝珠到时,姜蘅已经开始喝上茶了。客栈的小二是个眼光毒辣的,看着他们一行人衣着考究,脸都要笑烂了。 宝珠有些乏味的听着小二报菜名,心思全在睡觉上。 “宝珠,我听闻松江的螃蟹不错,我们加个螃蟹吧?”启钧策关切地寻求宝珠的意见。 宝珠还在神游天外,还是月奴暗暗的戳了她一下,才反应过来。 “啊?哦哦,都好都好。”宝珠回答着。 随即姜蘅说想吃八珍烩饭,小二抱歉的说没有。启钧策又说想要珍珠米的白饭,小二也说没有。 性子火辣的姜蘅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嘶··我说你一个客栈也不算小,怎么要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小二连忙赔笑着说道:“哎呦贵人啊,并不是小店怠慢你们,只是后日陆府就要办婚事,松江的所有好货都被买去了,现在供不应求啊。” 宝珠闻言来了兴致,歪着头问道:“哦?这陆府办喜宴竟然如此大排场吗,一个城的物资都不够用。” 小二听到宝珠的话,也眼泛精光。“夫人啊,你有所不知,这陆府可是富可敌国,就连这喜宴也是连摆三日,免费邀请全城的人去吃呢。” 启钧策嘴角含笑,“还有这等好事,那像我们途经此处,可能前去?” 小二笑得灿烂,“自然是能的,珍馐美酒数不胜数,贵人一定要去看看才好。” 待到小二走远,宝珠若有所思的说:“老爷,不然我们后日也去凑凑热闹?” 启钧策挑起一边眉尾,“怎么,夫人也感兴趣这盛大的婚宴?” 宝珠装作老成般地点点头,“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陆家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启钧策笑着刮了一下宝珠的鼻尖,说着你啊你啊。 后日,还未睡醒的宝珠就被街上的锣鼓喧天的嘈杂弄醒了。宝珠睡眼朦胧的推开窗子,看到下方的情景瞌睡都没了一半。 看不见尽头的队伍,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每个人的手中都端着物件,大的就用挑子挑起来。 唢呐声音高涨,这样庞大的队伍引来行人议论纷纷。 月奴也好奇的探出脑袋,问着这是做什么呀? “在弥亘国时,曾在书中看到过骊国最高规格的嫁女儿就是十里红妆,如今看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宝珠带着些艳羡的说道。 可惜自己没有父母送嫁,这一生都不能有一个体面的婚礼。但宝珠深知不能奢望,将那点妄念吞回了肚子里。 “月奴,帮我梳妆。我们去吃席咯!”宝珠对着月奴说道。 二十一 宝珠难得兴冲冲的拉着启钧策前往吃喜宴,姜蘅虽有些兴致缺缺,但还是被陆府娶亲的排场惊讶到,跟随宝珠前去。 原本宝珠还担心找不到地方,事实证明宝珠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锣鼓喧天的气派,绵延的红毯,吸引着宝珠一行人的脚步。 果然看到了那万人同喜的盛筵,宝珠哇的一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笑意就走了过来。 笑眯眯的朝着宝珠行人走过来,拱手作揖说道:“几位看起来并不是本地人,若是远道而来就是朋友,今日陆府娶亲,可赏脸吃个茶饭否?” 宝珠看着启钧策始终是波澜不惊的脸,心中有个小人在尖叫着说快答应快答应。 姜蘅颔首微笑,“早就听闻松江陆府,想不到竟如此慷慨,连我们这样路过的人都会邀请。” 管家笑得和蔼,“诸位远道而来,却又与我们萍水相逢,这边就是缘分呐。” 管家侧身伸手,作邀请的姿态,启钧策说了一句有劳了,宝珠一行人便被热情的簇拥上坐。 不多时菜肴上桌,虽是百桌宴,但菜品丝毫都没有糊弄,反而看得出来都是精心准备过的。 启钧策递给宝珠筷子,宝珠毫不客气的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胃渐渐堆满,宝珠也开始对周围的一切好奇了起来。 好在坐在周围的也是附近闻名而来的乡邻,宝珠旁敲侧听的得到了许多信息。 原来今日是陆府长房长孙陆志文娶亲,而娶得又是旗鼓相当鱼台县因布料出名的林家幺女,故而声势浩大。 传闻两个人自幼指腹为婚,更是青梅竹马的长大,郎才女貌宛如璧人一双。 宝珠认真的听着,眼中止不住的羡慕,这样的人家,婚事身不由己。 但若是能遇到一个合适的,那自是十分难得,若是相爱,那就是菩萨保佑了。 席间还听到众人对陆家的夸赞,对松江的贡献,对下人的宽厚。 宝珠夹起鱼脍放入嘴中,细细的品味其中滋味。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一团喜气中时,一声尖锐的喊叫撕开了人群,宝珠的筷子都抖了一下。 啪嗒的一声,一块上好的梅花肉掉在了桌面上。 有一个丫鬟连滚带爬的从院子中跑出来,神色慌张失措,所有人都凝固住了看着她。 刚才接待宝珠他们的那个管家厉声呵斥道:“霜凤,你这是做什么?!” 那个叫霜凤的丫鬟却像是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惧的东西,手指着内院,却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管家见状怒不可遏的拂袖而去,径直如了内院。 宝珠和姜蘅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霜凤的惊恐却不像是装的。 就在大家以为是一场乌龙,又渐起喧嚣时,有一声惨叫,让所有人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的坐下去了。 “少、少爷啊!!!” “是刚才那个管家的声音。”姜蘅面色凝重的说道。 宝珠的心中咯噔一声,顿时生出不安的预感来。 启钧策啪嗒的一声放下筷子,“走,看看去。” 被嚎叫声引来的人群讲那大红的喜房围得水泄不通,凌小将军使劲的拨开,才把启钧策他们塞了进去。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宝珠还是忍不住的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身大红喜服的男子七窍流血的跪倒在床前,双手和头颅都十分无力的垂下,鼻尖还在往下滴血。 头戴金冠的新娘瘫倒在一侧,哭得撕心裂肺,管家亦在大喊着找郎中,找郎中。 这眼前诡异的一幕,结合这红彤彤的喜房,宝珠的身上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 陆家的家丁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宝珠看到两个身着华丽的人冲了进去,应是陆家的主君与大娘子。 而随即又传出凄厉的哭声,一时间嘈杂与各种大叫,充斥着宝珠的耳朵。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喜宴,顿时烟消云散,宾客如鸟雀哄散。 回到住所的宝珠依旧觉得惊惧不已,月奴递来茶水使劲才压下那股恐惧。 “太诡异了姑娘,这陆公子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大喜之夜吗?”月奴不可思议的说道。 宝珠的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结了,但还是安慰着同样被吓到的月奴。 “无妨,或许只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尚且未有陆公子遇害的消息传来,我们莫要惊慌。”宝珠说道。 过了一会,启钧策敲开了宝珠的房门。 宝珠看着他面色凝重,果不其然启钧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陆志文死了。 “死了?!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死了吗。”宝珠惊呼。 启钧策点点头,同样的脸色不好看。 “凌将军前面趁乱摸了一把陆志文的脉搏,虽尚有余温,却已没有了跳动。” 启钧策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声音中都带着愠怒。 “而陆志文三日前上书表示,愿意带领全体陆氏配合查清盐税。而他今日,就被毒死在了自己的婚宴上。” 听着启钧策的话,宝珠有些心惊。三日前上的书,就死在了宝珠他们刚入城不久的婚宴上。 显然有人并不想让陆志文配合查清盐税,更不希望查清盐税。 此人心狠手辣,居然在婚宴上公然动手。 马东连忙唤来随行的太医,给启钧策细细的把脉。 好在太医说启钧策一切如常,马东才擦去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陆府所有的菜肴皆出自自家的厨房,但我们都吃了都没事,偏陆公子被毒死。” 宝珠撑着脸思索着,继续说道:“如此看来,陆公子是吃了或者是接触了什么我们没有碰到的东西。” “所以陆家,控制住了联姻的林氏女。”启钧策淡淡地说道。 “啊?控制了林家的女儿。”宝珠疑惑着求证。 “没错,所以此刻林家也好陆家也罢,全都乱作一团。”启钧策说着,随即起身。 “你今日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宝珠点点头,起身送走了启钧策。 对于这件事宝珠始终觉得或许不只是为了惩罚陆志文,更是对启钧策此行的目的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故而启钧策才会如此的生气,只因陆志文其实可以成为解决盐税难题重要的一个契机。 可当下这个契机不仅没了,还没得如此诡异。 这一夜的宝珠,有些辗转难眠,眼前始终是陆志文惨死的模样。 第二日清晨,启钧策故技重施利用言大人的身份来到府衙。 吓得松江的府衙刘触以为自己犯事了,就差没跪在地上说话。 启钧策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饮茶的样子,抬着懒懒的眼帘看着刘触。 “你不必害怕,本官昨日恰好看到了案发现场,回去以后寝食难安。” 启钧策上前俯身继续说道:“所以本官希望从旁协助破陆家毒杀案,可否?” 刘触头如捣蒜般的说着:“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就是怕累着大人了。” 启钧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无妨。” 话音未落,门外的大鼓响起。 击鼓鸣冤…宝珠的心中默默说着。 随即一阵凄怆的声音响起,却听不太真切再说什么。 宝珠一行人和刘触走了出去,门外也围满了好事的群众。 原来是陆府的主母王氏,一身素白的衣裳苍白的脸,一下又一下的击着鼓。 看到刘触的那一刻,王氏轰然跪倒。 “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儿鸣冤呐!” 哭声凄厉,人群中有不少人为之动容抹着眼泪。 刘触立马扶起王氏,急忙说:“王大夫人,您这是折煞我了。” 可王大夫人却哭的不能自已,险些就要晕过去。 “我儿死得冤枉啊,竟未给我这孤老婆子留下只言片语。”王大夫人哭喊着。 眼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刘触也觉十分不妥。 只能让人搀扶着王大夫人往里走,安慰着她到里面再说。 王大夫人靠在椅子上喘了许久的气,终于缓和过来了一些。 可睁开眼睛,却又是泪眼婆娑。 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启钧策身上,起身说道:“这位贵人看起来气度不凡,不知是?” 刘触见状帮忙解释着:“这是幽州来的言大人,愿意协理令郎的遇害案。” 见刘触又说道伤心处,王大夫人又滚落下几颗硕大的泪珠。 “如此,民妇深谢大人了。”王大夫人恭敬的对启钧策行礼。 启钧策一个眼疾手快的扶住又要跪下的王大夫人,脸上是客气又疏离的笑意。 “这是本官应做的。”启钧策说道。 随即刘触命人拿来卷宗,里面是对陆志文遇害的粗略记录。 死亡约是在拜过堂后如洞房不足半刻,而身上无其他外伤。 那个时候除了新妇林氏,并没有其他人在房中。 死因即为中毒,且是中原少见的万毒散,中者即死,无药可解。 看来下毒的人就是冲着陆志文的命而去,一点求生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唯一可能知情的林家女却好像被吓傻了,哭了一整夜什么都问不出来,今早更是晕了过去。 现在这个案子犹如烫手山芋,让刘触烦得直锤脑袋。 宝珠细细的听着,密室杀人,一丝痕迹都没有。稀奇,真是稀奇。 王大夫人像是已经听过了百遍,脸色的表情悲伤却木然。 “王大夫人。”宝珠开口问道,“您既然已听过卷宗,但还是击鼓鸣冤,您可是有其他不一样的证据?” 宝珠的话点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王大夫人,她抬起哭肿的双眼说道:“不错,民妇知道凶手是谁。” “是谁?”宝珠惊讶的问道。 “就是嫁给我儿的林家女,林奇。”王大夫人眼神怨毒,愤愤地说道。 二十二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惊骇不已。 宝珠虽不知那林小姐是怎样的人,但那新婚之夜哭泣的新娘,每一声都是发自肺腑的痛苦。 怎么会呢…在新婚之夜杀害自己的夫君。 “王大夫人,我想您是太难过了,这样的话尚未有定论之前,还是不要说得为好。”启钧策说道。 可那王大夫人眼神坚定,面色凝重的摇着头。 “不…那一切或许巧合了。”王大夫人喃喃道。 “巧合?”刘触的耳朵犹如猎犬,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的气息。 “王大夫人的意思是,你有证据是林家女所为?”刘触疑惑的问道。 “是的,”王大夫人转向刘触说道,“那林家前些年是自西域发家。” 西域,毒药的来源。宝珠的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老妇也不怕官大人笑话,林家这些年逐渐败落,我家本不愿再结亲。” 王大夫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般说道:“可我儿重守承诺,还是娶了林家女。” 王大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懊悔,抬起头流下两行清泪。 “可之前的各种拉扯,难免让两家起了龃龉。这才…这才…”王大夫人的话未说完,哭声又起,听着让人伤心。 宝珠看着悲伤不能自已的王大夫人,总觉得因此事断定林家女就是凶手或许潦草。 忍不住的开口说道:“王大夫人节哀,但就凭此事难以断定,民家不能私自处置百姓,您还是得把林姑娘放出来再说。” 刘触见状也连忙说道是啊是啊,随即试了个眼色,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就冲到陆家去拿人了。 半分没有给王大夫人拒绝的机会,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闭了嘴。 自此一场喜宴变喜丧,新娘成为阶下囚。顿时松江流言四起,阴霾笼罩。 林家女林奇到底是出身大家,对于王大夫人有些“莫须有”的指控她不怒不闹,安静的入了牢狱。 若是换做寻常的女子早就因此恐惧得颤抖哭泣,她却连脊骨都没有弯掉半分。 不卑不亢的姿态,让刘触都有些汗颜。 一连三天的审问,因只是有嫌疑,林家也特地来人盯着不能用刑,愣是一句话都没问出来。 林奇始终表示,在入了婚房后陆志文一切如常。 两人甚至有说有笑的谈论着今日的所见所闻,仅仅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陆志文便就暴毙身亡。 林奇哭喊的声音吸引了霜凤,故而才有人发现了陆志文的身亡。 林奇的供词问上了千百遍,依旧对答如流。她脸上的悲切,身体的颤抖,让刘触陷入更深的疑惑。 而启钧策一边也是一筹莫展,陆志文的暴毙导致原本有头绪的盐税又开始拧成一个死结。 连日的排查中竟然发现连账本都被人暗中动了手脚,启钧策只扫一眼,便知这是阴阳账簿。 这几日启钧策和刘触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宝珠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憋着气。 一个是火烧眉毛的盐税,一个是当地望族的死,哪一个都是一件泰山压顶的大事。 林奇终是因无证据表明有罪而释放,刘触多了个心眼,提早给林家放了消息。 这才没让闻讯赶来的陆家人堵住去路,只是就此原本应是姻亲之好的两家人结下了难解的仇怨。 就在气压低迷之时,一个不速之客叩响了启钧策住所的大门。 报门的小厮匆匆跑来的时候,马东正小心翼翼的给怒气冲冲的启钧策研磨。 小厮耳语几句,马东的脸色一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老爷,林奇前来说有要事商议。”马东轻声的说道。 启钧策不悦的抬起头,不耐烦的说道:“若是为了那陆志文的死,让她去找刘触,找我干嘛。” “额这…”马东有些警惕的环顾四周,又靠近了启钧策几分。“林姑娘说,她有您需要的东西。” 启钧策手中的笔一顿,饶有兴趣的抬起来了头。 片刻后,一身洁白素衣犹如戴孝的林奇跪倒在案前。 启钧策的手指一下下的扣着椅子,击打在林奇的心口上。 “本官听说,林姑娘有事找我?”启决策先发制人,率先出声。 林奇闻言抬起头来,目光灼灼中却有恨意。一张面若桃花的脸却显得过分憔悴,似还有未干的泪痕。 “是,”林奇的语气镇静自若,“我知道大人此行的目的,也知道我夫陆志文和大人一同谋划的大事。” 林奇的话让启钧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与陆志文的往来全凭加密的书信。 其中的暗语除了他们二人无人知晓,若林奇不是炸他的。 那么就是陆志文真的将林奇是为糟糠之妻,将自己的全部托付。 启钧策一贯是疑心深重,并没有完全相信眼前这脊背笔直的女子。 启钧策抬起茶盏,慢悠悠的划开水面漂浮的茶叶,却没有送入嘴边。 眼角的余光捕捉着林奇每一个举动,却没发现一分一毫的心虚。 “可你为何找上本官,你不应该去找刘触,刘大人吗?”启钧策反问道。 林奇似是聊到了启钧策会如此的问,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回答着。 “陆家在松江盘踞百年,根深叶茂。而我林家同样是望族,刘大人不过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罢了。” 启钧策长眉一挑,觉得这林奇或许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 “我夫惨死,哪怕是为了他,我也要倾尽全力找出凶手。”提到陆志文,林奇的表情终于变成了悲愤。 启钧策手撑着下颌,食指抵在太阳穴上,竟然有些鬼使神差的想要赌一把。 “那你需要我帮你怎么做?”启钧策问道。 林奇眉间的惨淡舒缓了半分,终于求得了一个想要的结果。 “我要言大人替我宣判无罪。”林奇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倒是意料之中,启钧策并不意外。 “好,”启钧策答应得痛快,“还有呢?” 林奇深呼吸了一口气,哽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说道:“助我,嫁给陆志修,我夫的弟弟。” 晚饭上启钧策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告诉宝珠她们时,姜蘅被茶水呛到,宝珠差点被米饭噎着。 启钧策差点忙不过来的给二人顺着背,手忙脚乱了好一会。 “咳咳咳…陛下当真没听错!?”姜蘅咳得脸都红了问道。 宝珠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启钧策一脸的认真,还以为他是开玩笑。 “没有。”启钧策自然的蹦出两个字来,宝珠和姜蘅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然后,陛下答应了?”宝珠追问道。 启钧策点点头,尽管他也觉得十分的荒谬。 但他不仅想要看看林奇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复仇,更重要的是,启钧策需要林奇手中的东西。 林奇临走前,停住了脚步。没有回过头来,突然的开口说道。 “民妇知道您是谁,也知道您在与我夫谋划怎样的事情。” 林奇此言一出,马东都难免倒吸一口凉气。此话无异于自曝,但对于启钧策来说,也是一种合作的诚意。 “您所需要的东西我夫已尽数交托,待到我夫死亡真相大白之日,也是解您燃眉之急之时。” 林奇说罢拂袖而去,颇有几分女侠的洒脱。 马东担忧的上前,“陛下,要不我们…”随即用手指在脖子狠狠划过。 启钧策知道马东在担忧什么,一旦启钧策的身份暴露,一切都完了。 可启钧策就是如此奇怪的人,被奇怪的事物吸引。 启钧策讳莫如深的笑着,透着淡淡的的寒气。 “马东啊,这女子甚是有趣。且让她闹腾,若是骗朕,也自有她好受的。”启钧策冷峻的说道。 马东见状也就不再过多言语,只是心中疑惑不已。 “可林奇这么做是为什么啊,再说了,王大夫人本就怀疑她,难道还会让她嫁给最后的小儿子?”宝珠难以置信的问着。 启钧策点点头,“你的疑惑朕也问过她了,她却说只要判她无罪,再让她与陆志修见面,一切自有安排。” 宝珠歪着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这林奇,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三日后,林奇由启钧策做主宣判无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为林奇脱罪感到高兴的,也有流言绯绯说林家与官府勾结的。 陆家更是来了人闹,可独独不见如今的家主陆志修。 但很快人们便不再把舆论的重心放在林奇无罪这件事上,因为更为爆炸的消息在七日后传来。 林奇将嫁给新任家主陆志修,依旧做陆家的当家主母,依旧是盛大的婚礼。 这下平静的松江炸开了锅,宝珠拉着月奴特地穿梭在街头巷尾,听那些添油加醋的流言。 有人说,那林奇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迷惑得陆氏两兄弟魂牵梦萦,害死了哥哥还要害死弟弟。 有人说,那陆志修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在家以死相逼让王大夫人同意他娶林奇为妻。 大儿子已死,王大夫人就陆志修最后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陆家其他旁支虎视眈眈,王大夫人只能妥协。 宝珠的一把瓜子从巷头,吃到街尾,真是听得津津有味。 但无论发生了何事,陆家与林家再度结亲,嫂子变弟媳的荒唐事真切的就要发生了。 别说是启钧策,宝珠都按捺不住七日后的婚礼,究竟会是何种的场面和精彩。 七日后,松江满城披红挂彩,竟比陆志文那时还要热闹。 陆志修骑着高头大马,笑得嘴角都要裂开了,前往林家接亲。 只是他不知道,花轿中,林奇恨得手指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 二十三 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启钧策被林家邀请做了堂上客,宝珠和姜蘅似两个门神般的矗立在他的身后,却都期待着等会的好戏。 王大夫人面色铁青端坐高堂,而一旁居然是陆志文的灵位。这诡异的一幕引来众人的窃窃私语,王大夫人也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新妇到—!”随着一声响起,众人皆屏气凝神的看着笑得如获至宝的陆志修牵着林奇款步而来。 宝珠的余光撇到王大夫人嘴角的抽搐,耳朵也捕捉到身边不知是哪家主妇的嘲笑。 “新婚丈夫尸骨未寒,就嫁给了弟弟,这件事简直是亘古未闻啊。” “害,谁说不是呢,也不知这陆二当家的用了什么法子,让王大夫人竟然答应了。” 二人正在感叹时,陆志修和林奇已开始拜天地的阶段了。 启钧策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这喜宴,不知这林奇究竟是要做什么。 好在一切顺利,就连搀扶的喜娘额上都渗出了密密的汗珠。或许以后给再多的银钱,她都不愿再接这样的活干了。 “夫妻对拜—!”这一拜,不仅预示着陆志修和林奇就此成为天地共证的夫妻,更是婚礼结束的信号。 陆志修有些激动地颤抖,攥着红结的手关节都在发白。还未等话音落下,他便早早的弯下了腰。 可林奇却如松柏矗立,分毫未动。 喜娘有些尴尬,因为是人多嘈杂林奇并没有听到,清了清嗓子又高喊一句。 可林奇依旧巍然不动,厅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林奇,”王大夫人终究是按捺不住了,语气和脸色一样的冰冷。“这是你自己求的姻缘,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落在一身华服的林奇身上,她的盖头上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凤,细细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下一秒林奇一把扯下盖头,任其飘落在地。林奇头上冠子的流苏都在颤动着,对应着她一脸的怒意。 “不知王大夫人,是要我拜我的哪一位丈夫?”林奇不甘示弱的回击到,王大夫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你—!”王大夫人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林奇喊道。 林奇无视陆志修哀求的眼神和拽住她衣角的动作,转身面对着院外的天底,抬起那张妆容也遮不住憔悴的脸。 “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林家林奇,为我夫陆志文鸣冤呐!”林奇突然悲怆的喊起来,众人皆哗然。 “奇儿,”陆志修焦急的跑过来拉住有些疯癫的林奇,“我知道大哥走了你伤心,可我也会好好的对待你的。” 林奇狂笑起来,恶狠狠的回过头看着陆志修。那怨毒的眼神让陆志修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眼中带着害怕。 林奇一把拽过陆志修,踮起脚吻上陆志修的嘴唇。 这一举动又是一阵惊呼,宝珠现在嘴巴都能塞下两个鸡蛋,着实是震惊不已。 随后林奇松开陆志修,脸上却挂着诡谲的笑意。而陆志修摸着自己尚有余温的嘴唇,满脸的难以置信。 “成何体统!”王大夫人厉声呵斥道,“来人,把这疯妇给我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陆志修同样大喊起来,母子对阵,真是好看。 陆志修无可奈何的看着一脸漠然的林奇,有些无力的垂下手臂。 声音沙哑的说道:“你让我娶你,天知道我那日有多么的欢喜。你要的,我都照做了,可你现在又是做什么呢?” 林奇讽刺的冷哼一声,“我林家早年西域发家,最开始做的就是药材香料。” 闻言王大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林奇的身上。 “别说是鸩酒,哪怕是砒霜我都可以一闻便知。”林奇一边说,一边眼神狠狠的扫过陆志修和王大夫人。 “但我和志文都没有想到,我们视为母亲的王大夫人!”林奇的音量开始拔高,众人的目光投射在王大夫人的身上。 “居然会毒死了自己眼前在长大的儿子。”林奇悲伤欲绝的吐出这句话,王大夫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王大夫人的辩驳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宝珠的眼神在三人的身上来回流转,生怕错过什么。 “志文吃的、用的,皆无可疑之物。但他死于毒药是真,却不是自己碰到的。”林奇继续说道。 启钧策眯起眼睛,手指啪嗒啪嗒的叩着桌面,细细听着林奇的话。 “我曾听闻有一种毒药,叫做爱人的私语。多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啊,但其实只是发作缓慢,待到爱人互诉衷肠后,暴毙身亡,再无回天之力。” 林奇的话像是利剑刺进王大夫人的胸口,王大夫人的手死死的抓着椅子,额上爆出一根青筋来。 “而志文,只是吻了我脸上的胭脂。在我们互诉情话不到片刻,他便暴毙身亡。” 林奇说道此处,早已泪流满面。她满不在乎的拂去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 “而婚房中只有我一个人,我百口莫辩。好一个一石二鸟,企图将林家也拉下水来。” 陆志修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高堂上的王大夫人,眼中满是惊惧。 “那么,我也让你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林奇狂笑起来,而陆志修在那笑声中,竟开始七窍流血,如同那日的陆志文一般可怖。 王大夫人终于明白过来林奇非要举办这场婚礼的意义,她端庄的仪态在这一刻开始崩塌,哀嚎着冲向倒地的陆志修。 一时间王大夫人的尖叫,众宾客的惊呼,林奇的狂笑,让现场乱作一团。 林奇笑得咳嗽到弯腰,渐渐的她也开始渗出鼻血,林奇停止了狂笑,从脖间的项链中打开一枚药丸吃了下去。 搂着失去意识的王大夫人哭喊着,想要起身去抢林奇手中的解药。 可林奇却将解药悉数倒在地上,用绣着鸳鸯的绣鞋一一踩碎, 王大夫人用手只能捧起一手的灰尘。 “绝望吗?”林奇居高临下的看着呆滞的王大夫人,“那便是我那日的滋味。” 启钧策或许是看得有些厌倦,林奇的复仇他并不关心,他只关心林奇的承诺能否兑现。 “林奇,”启钧策的声音让乱哄哄的现场终于安静了下来,“这就是你想要我们看到的?” 林奇抬起头,脸上满是怅然,失魂落魄的说出一个是。 “但你应该知道,本官并不在乎你们陆林两家的爱恨情仇,本官想要的,不是一场闹剧。”启钧策的冷冰冰的,宝珠无奈的撇嘴。 “言大人莫着急,志文的死也是因盐税之事。”林奇说道。 随即在场的陆家其他的人,脸色都开始变得十分的难堪。由其是抱着七窍流血的王大夫人,咬牙切齿的看着林奇,恨不得把她撕碎。 “你、你要做什么!”王大夫人怒吼道。 林奇微微一笑,开始宽去喜服的外袍,露出里面的里衣。眼尖的姜蘅发现,这竟然是那日林奇和陆志文大婚时她的婚服。 宝珠吞了吞口水,这林奇不亏是奇,每一步都让人出乎意料。只是不知此刻的她,又要做什么。 林奇抬起双手,宽大的袖子上绣着不同于其他婚服喜庆图腾的花纹,但启钧策却睁大了眼睛。 “言大人,我想这些暗语,您应该十分熟悉吧?”林奇问道。 启钧策微微点头,这是他与陆志文通信时的暗语。想不到啊,这林奇居然修在了自己的婚服上。 “大婚前三日,我夫志文突然额外端来一件婚服,并说自己可能会遇害。”林奇陷入回忆说着。 “而这些花纹,便就是他特意绘制。为的就是有人湮灭罪证,让罪行永远沉默。” 林奇转过身,看着心虚的陆家人说道:“里面,不仅有陆家其余旁支二府贪污、偷税漏税、阴阳账簿的证据线索,更有陆家其余人垄断盐产证据。” 启钧策嘴角噙着笑意,愈发的对林奇和死去的陆志文有些刮目相看。 “而纵然我那日小心小心再小心,却不想还是被人在我的胭脂中动了手脚。”林奇悲愤的说道。 “若不是陆志修火急火燎的非要我喝下那一碗安神汤,我嗅出了不同药材的味道,我甚至不知我夫究竟因何而亡。” 王大夫人的手颤抖着,抚摸上生命逐渐消散的陆志修。 “可志修这孩子,是无辜的,真心爱慕你的啊。你要报仇,冲我这个老婆子来就好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王大夫人说道。 “无辜?!”林奇的情绪再度爆起,“在场的所有陆家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林奇的话,让众人的眼神开始回避闪烁。林奇的眼神却像是猎鹰般的毒辣,直勾勾的看着他们背后丑陋的灵魂。 “我夫死后,你们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得到了好处。且不说这些,事先要安排人手,买通懂药理的商人,再制作毒胭脂。” 林奇细细的说道,脸上净是决然。 “你们所有人的手上,都有我夫志文的血。哪怕是没有参与,可你们的默许和视而不见,就是最大的帮凶!”林奇大吼道。 二房的陆贤政拘着手,梗着脖子狡辩道:“我们有什么理由杀志文这孩子,他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啊。” 像是有了领头羊,刚才还心虚回避的众人也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林奇指指自己身上的婚服,“这就是你们害怕被暴露的事情,轻则流放,重则杀头啊。你们怎么不怕?” 林奇转向王大夫人继续说道:“而您,王大夫人。只是因为志文其实不是您亲生的,他的存在阻碍了陆志修的道,对吗?” 王大夫人懊悔的闭上眼睛,流下两横泪。 二十四 那日乱做一团,迫不得已宝珠他们先行离开。而启钧策给凌小将军嘱咐了几句,凌小将军便带着林奇匆匆逃离。 松江百年望族陆家,就此没落。所有暗中参与毒害陆志文的,一个都没逃过。 但值得一提的是,陆志修并没有被林奇毒死。或许是毒性不够,或许是侥幸,陆志修捡回了一条命。 但唏嘘的是,也在人生最好的年纪变成了一个仅有上半身能动的废人,瘫痪在床。 听闻那一夜,王大夫人的哭声传遍了巷尾。 松江陆家新婚夜的惨案,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但陆家人毒杀陆志文是真,林奇为夫报仇毒杀陆志修也是真,故而林奇也被押入牢狱中。 深夜,宝珠端着一盘紫米糕敲响了启钧策的房门。 “进来。”启钧策的声音响起,宝珠推开吱呀一声的门走了进去。 启钧策并不喜欢烛火通明的地方,只是在案前燃了几盏。而启钧策将林奇的婚服架起,正细细地观赏着。 宝珠的白眼一翻,要不是知道前因后果,不然会以为启钧策此刻是个窥视女子服饰的变态。 “这陆志文,真的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不知道是在和宝珠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启钧策喃喃的说道。 “但是妾有一事不明,”宝珠捻起桌上的葡萄送入嘴中,松江的葡萄偏酸,弄皱了宝珠的脸。 “什么?”启钧策并未回头,回答道。 “这陆志文为何要帮我们?”宝珠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没理由啊,陆志文作为一个富家公子哥,自己家里最赚钱的产业,怎么会舍得相当于自断臂膀的揭发呢。 “因为,”启钧策幽幽的开口,烛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着,带着一丝肃穆的诡异。 “朕其实知道,”启钧策转过身来,那一双幽深的眼眸,总让宝珠许多时候有些战栗。“知道他们所犯何罪,也知道全部的内情。” 宝珠准备捻葡萄的手悬在了半空中,有些迷茫的看着阴晴不定的启钧策。 “那陛下千里迢迢的来一次松江,又是为何?”宝珠问道。 启钧策轻轻放下烛台,伸手抚摸上宝珠瓷白的脸,宝珠含水的双眸温顺的看着他。 歪着头,感受着启钧策掌心的茧摩挲的粗粝。启钧策的眼中,有欲火渐起。 “因为我让陆志文选择,是他一家死,陆家活。还是其他人死,以后大房独大呢?”启钧策的声音在宝珠的耳畔响起,痒痒的挠着宝珠的心。 “所以,”宝珠感受着启钧策靠近自己的脖间,呼吸也开始迷乱。“陆志文其实选择的是让他人死,自家独活。” 启钧策炽热的吻落在宝珠的耳边脸颊,将她抱至案上。呼吸沉重之间,挤出一个嗯字。 宝珠轻笑起来,双手环住启钧策的脖子。“只是陆志文没想到,陆家人却也早早的预谋了他的死亡。” 宝珠歪着头,接受着启钧策倾斜的欲望继续说道:“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启钧策从探索中抬起头来,额头抵住宝珠的头顶,宝珠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 “那你怎么又知,陆志文的死,不是意外呢?”启钧策一脸讳莫如深的说道。 宝珠的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启钧策的城府是如此的深,深到宝珠都不敢说是自己的媚术起了作用。 还是启钧策视她如玩物般,不过是陪着尽兴一场。他总是这般的难以琢磨,让人不敢揣测。 “陛下的意思是,您是故意让陆家和陆志文鹬蚌相争,而您渔人获利的吗?”宝珠小心翼翼的问道。 启钧策嘴角有微微的笑意,俯身倾轧下来,凑近着呼吸慌乱的宝珠。 “你说呢?”启钧策的声音像是深渊中的厉鬼,让原本缠绵暧昧的气息,变得诡异。 宝珠的身上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连抱住启钧策脖子的指尖都微微发凉。 她的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或许陆家也好,陆志文也好,包括为陆志文豁出一切的林奇。 其实不过是启钧策闲来无事揣摩人心的玩物罢了… 而陆志文的死绝不是陆家自以为的天衣无缝的谋杀,若是只有启钧策与他两人知晓的暗语。 那又怎会泄露出去? 必然是有一方故意的,而那个人就是启钧策。 他故意泄露陆志文要陆家其余旁支为盐税陪葬,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毒杀陆志文。 而又故意让陆志文透露信息给林奇,让对陆志文情深深种的林奇铤而走险,为夫伸冤。 现如今林家、陆家乱作一团,原本之差一层遮羞布的盐税之事畅通无阻。 从头到尾,启钧策的手上干干净净。好一个,借刀杀人。 如同乱麻的思绪叮的一声终于在宝珠的脑海中理清,宝珠瞪大眼睛,不敢扭过头看着那情欲中的男人。 就在宝珠浑身都要僵硬时,唰——的一声,一柄系着绳索的短刀破窗而出,直直的朝着二人而来。 刚才还沉浸鱼水之欢中的启钧策爆然而起,一个抬腿踢走了短刀。 一个黑影裹挟着夜色,从窗口跳了进来。 启钧策将宝珠拉起,护在身后,大叫着凌小将军。 宝珠侧耳,听到院内也有打斗声。“陛下,怕是不止一人。”宝珠说道。 启钧策面色阴沉,嘴角上扬但满是不屑。“放肆,你可知我是何人!” 蒙面的黑衣人看起来并不害怕,甚至带着些兴奋。 “你是那偷走别人江山的僭帝!”黑衣人大喊一声,宝珠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此人是有备而来,且为的就是要启钧策的命。 启钧策显然被激怒,大吼一声就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却苦于没有兵器,渐渐落了下风。宝珠心都要跳出来,摸索着后退。 原本就昏暗的房内,两个身手极佳的人打斗在一起竟然一时间分不清彼此。 很快宝珠的后背就抵到了冰冷的墙,额头上也渗出汗来。 自己不过是想安稳过,可别交代在这里了。 宝珠有些心烦意乱,狠狠地打到了一边的墙上。却也摸索到了,悬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 宝珠取下长剑,拔出剑鞘,很好是来了刃的。 宝珠此刻看着无暇顾及她的启钧策,是让他一命呜呼自己有机会立即养老做太妃呢? 还是奋力一博,搏一把启钧策以后心中绝对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宝珠看着手臂已被划伤的启钧策,感觉还是自己要陪葬的几率太一些。 深呼吸了一口气,“陛下,接剑!”宝珠大喊道。 启钧策与宝珠扔剑的手势颇有默契,稳稳的接过便势如破竹直朝黑衣人胸口而去。 黑衣人躲闪及时,但上臂还是被划拉开一个血淋淋的大口。 黑衣人痛苦的叫了一声,看着启钧策的目光几乎要滴出血来。 “说,”启钧策的长脸滴着血,指着黑衣人冷冷的说道。“是何人派你而来。” 黑衣人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开始狂笑起来,“是被你害死的将士们,前来索命了!” 随即二人又开始陷入鏖战,但显然第二轮的启钧策更为如鱼得水,刚才的一击,已经让黑衣人的阵脚乱了。 宝珠紧紧地攥着帕子,生怕自己的小命也要给启钧策陪葬。 就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不易察觉的身影悄悄的靠近了启钧策。 宝珠的目光迅速捕捉到那一抹不一样的黑,大喊道:“陛下小心!” 启钧策来不及回头,那第二个黑衣人的刀刃已闪着寒光。 宝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手拍开香炉的盖子,抓起一把尚有余温的香灰就朝着黑衣人撒去。 第二个黑衣人躲闪不及,捂住眼睛疯狂的擦拭。 第一个黑衣人眼看宝珠坏了他的好事,原本对准启钧策的刀,朝着宝珠而来。 宝珠大骇,惊呼着跌倒在地,看到手心还有些香灰,不管不顾的抛散了过去。 多亏了那一把香灰,让黑衣人的剑锋偏了几分,到还是插入了宝珠的肩头。 宝珠感到什么凉凉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肩上,再低头,却是一把没入肩膀的刀剑。 一切发生得太快,启钧策一脚踢开黑衣人。肩头的剑被突然拔出,瞬间血如泉涌。 宝珠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肩膀,可滚烫的血液却从指缝溜出,宝珠愣在了原地。 凌小将军此刻也破门而入,与启钧策一起共同制服了那第一个黑衣人,宝珠似乎看到院内有横七竖八的尸体。 “陛下,留活口!”凌小将军制止住了要给黑衣人一剑穿心的启钧策。 启钧策愤愤地收回了剑,可那黑衣人冷笑一声,竟下一秒就歪着头七窍流血。 凌小将军扯下那黑衣人的面罩,一摸鼻息。 “陛下,应是提前在舌下放置了毒药。为的就是不被我们抓获,属下无能,还请陛下治罪!” 凌小将军跪地说道,启钧策气愤的甩开剑,并没有回答他,转身冲向瘫倒在地的宝珠。 “你怎么那么傻,先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启钧策带着恼怒地说道。 宝珠看着他眼中的关心,那是最难掩饰的情绪。是现在,就是现在,一举占据启钧策的心最好的时刻。 “若陛下出事,妾绝不独活。”宝珠撑着微弱的气息,在失血过多前吐了出来。 在昏迷的前一刻,她看到了启钧策眼中动容的爱意。 二十五 宝珠的梦中有一条横跨不去的大江,那条江似乎自从离开故国后,就流淌在她的脑中。 江边是她穿着故国的衣服远远的眺望,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的踮起脚尖,还是看不清江的对岸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思念的父母吧,或许又是再也回不去的自己。但,宝珠还是长长久久的望着,似乎这样就能离心中的家乡近一些,在近一些。 宝珠自一片混沌中醒来,看到的第一眼居然是启钧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醒了,宝珠。”启钧策的语气带着轻轻的颤音,似乎害怕眼前人的苏醒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宝珠有些懵然,但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肩膀传来牵扯的痛楚,让宝珠吃痛一声。 “别动别动,好好躺着。”启钧策的语气温柔得宝珠都感觉有些异样,怎么?自己是到了人们说的天界了吗。 宝珠看着近在咫尺启钧策的脸,有些吃瘪的想着,怎么到了天界还是要做宫妃,还是要在这样的人手下装痴吗。 这时月奴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看着一脸呆呆的宝珠。“贵嫔醒啦。” 马东站在一边,也是笑得脸都皱了。 宝珠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烦意乱,怎么自己都受伤了大家都笑嘻嘻的。 有些不耐的说道:“这是怎么了,你们都笑什么?” 这是马东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作揖说道:“恭喜陛下,恭喜贵嫔,宫里又要添丁添喜啦!” 月奴也止不住的笑着,启钧策有些少见的害羞,竟一时间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宝珠的脑子有些转不动,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马东的话。月奴见状,连忙走上前来。 “贵嫔,您有喜了,已有两月。”月奴的声音难掩激动,终于把宝珠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啊···”宝珠小声的惊呼,下意识的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我···我有孕了?” “是啊,”月奴激动的点着头,“您前段时间还说癸水不准,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您是水土不服。原来是有孕了,是奴婢的疏忽。” 宝珠有些难以置信,可也笑出声来。那种奇异的电流感暖暖的流遍全身,最后汇集在腹中。 “宝珠,”启钧策握住宝珠尚且冰凉的手,“你救驾有功,且身有龙嗣,你是最大的功臣!” 宝珠对上启钧策的眼睛,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开心。 “妾终是不负陛下的嘱托。”宝珠柔声的说道。 启钧策拥宝珠入怀,宝珠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依旧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 因这次的受伤,宝珠被诊断出有孕。晚上姜蘅笑着说,这就是因祸得福。 姜蘅看着宝珠还未明显的肚子,却也有些艳羡流露。宝珠察觉到她的异样,担忧的握住她的手。 “孩子是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宝珠说道,想起刚入宫时海棠说,淑贵妃虽荣宠无限,但十多年来没有身孕,或许她也是遗憾的吧。 “不···”姜蘅轻轻的摇着头,反过来覆盖住宝珠的手。“我不是艳羡这个,我是真心的为你高兴啊。” 宝珠看着她大拇指上的玉戒指,对于她的地位来说或许有些低廉。成色并不算好,但胜在有一抹阳绿的淳厚。 宝珠有些好奇的盯着,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扳指,而是太大了不得不戴在大拇指上。 姜蘅注意到宝珠炙热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用宽大的袖子盖住了手指。 “眼下盐税之事将尽,你也有孕在身。刺杀之事是在令人胆战心惊,陛下不日就要启程回幽州了。”姜蘅说道。 宝珠有些失落的点点头,原本来的时候过于匆忙,回去的路上可以好好的游山玩水的一番的,看来也是不能了。 “宫中鲜有婴孩啼哭,陛下自然是欢喜你有孕的。”姜蘅欲言又止的说道,“但是···” 宝珠有些疑惑,“但是什么?” “有些话,我觉得或许不告诉你也是一种保护。但你我既然已是朋友,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说了。”姜蘅一脸严肃的说着。 宝珠不由自主的坐直,看着姜蘅认真的神情说道:“阿蘅姐姐,你说吧。” 姜蘅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靠近宝珠的耳朵。 “小心,顾琳清!” 回程的路上宝珠终于感受什么叫做有孕女子的艰难,连日的颠簸让宝珠呕吐不止,整日晕晕沉沉。 可脑海中依旧清醒的翻滚着那一夜姜蘅的话。 “我知你是无可奈何才依附的皇后,但她绝不像所有人看起来的如此亲厚。”姜蘅脸色严峻,宝珠也愣在了当场。 宝珠自知皇后城府颇深,但也不会往杀人的那一方面去想。可接下来姜蘅的话,让宝珠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可知为何宫中少有妃嫔诞下子嗣吗,且就算有,都是品阶不高的那些妃子。”姜蘅问道,宝珠茫然的摇摇头。 “那是因为皇后,顾琳清绝不允许有人撼动她的位置。”姜蘅愤愤不平的说道。 “而这许多年来,孩子的胎死腹中和夭折,我甚至怀疑许多妃嫔的死,都与她有关。”姜蘅说道。 宝珠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傻宝珠,我骗你做什么?”姜蘅焦急的说着,“而今你有孕了,只怕她也会有所行动,你要小心提防才是!” 宝珠听得脑子一团浆糊,只能点着头。 “还有一件事,”姜蘅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顾琳清也是可怜,早年连丧三子,如今年岁大了,无法再生育了。” 宝珠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可不是看到皇后的身边有两位皇子吗。 “你是奇怪平日里见到的那两个皇子吧?”姜蘅看穿宝珠的疑惑,冷笑一声说道。 “那是她从容妃和死去的皇贵妃手中抢来的儿子!”姜蘅激动的说道。 此话犹如惊雷劈向宝珠,惊得她浑身战栗。难怪···难怪姜蘅会如此的担忧自己有孕,让自己小心。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宝珠从回忆中挣扎过来,掀开轿帘贪婪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自己有孕的消息早早的传回了幽州,想要遮掩怕是不能够了。宝珠有些无助的将脸靠在一侧,感受着车下的颠簸。 可抚摸上肚子,又感觉生出无限的勇气来。若是有孩子傍身,自己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或许待启钧策百年之后,可跟随孩子出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也好,也是一个依靠。 “孩子啊,”宝珠喃喃的说道,“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阿娘也要替你创出一条路来了。” 启钧策一行人将将要到城门口,就远远的看到了皇后带着众妃翘首以盼的等在门口。 宝珠看着皇后模糊的轮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莫名的害怕。 终于到了,宝珠刚准备出去,就被一只大手掀开了轿帘。 阳光照着启钧策明媚的笑意,或许是因为宝珠的有孕,启钧策脸上的阴郁都少了许多。 “来,朕扶你下车。”启钧策伸出手,宝珠犹豫了一会,稳稳的握住了他的手。 姜蘅看着两个人,有些无奈的笑笑。但也从容的跟在其后,走上前去。 “陛下一路幸苦了,两位妹妹也是。”皇后客气的寒暄着,脸上满是平静的笑意。 只是唯独扫视过启钧策扶着宝珠腰侧的手时,嫉妒的寒气不轻易的流露了几分。 “皇后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朕破获盐税一案,加之宋贵嫔有孕,朕心大悦。” 启钧策说罢,便爽朗大笑起来。 “故自今日起,大赦天下。宋氏,身怀龙嗣,着升为宸妃。” 此言一出,后宫的众人皆一片哗然。 皇后的脸色有一瞬微微的凝固,但还是维持着体面笑着问道:“晨妃?取自晨光之意,甚好。” “不,”启钧策执起宝珠的手,转而面向下方的臣民。“宸,紫宸之意,耀如明阳,灿若繁星。” 底下的臣民倒也惯会见风使舵,山呼:“陛下万岁万万岁,宸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声声气荡山河,宝珠的心也跟着激荡不已。 皇后顾琳清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贞才人幽幽的说道:“不到二十岁就位列妃位,真是来日可期啊。” 皇后的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掐出血痕来不肯罢休。 原本晚上还有庆功宴,宝珠推脱说身上疲惫,就不去参加了。 月奴和宝珠对视了一眼,两人便进了内室。 月奴认真的给宝珠把着脉,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变成平和。 “姑娘,您和孩子都一切安好。只是先前受伤,有些失了气血。” 月奴收拾垫手的小枕,笑意盈盈的说道。 “往后补补气血就好了,别担心。” 月奴的话像是给宝珠吃了一颗定心丸,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一半。 “月奴,你会医术这件事还是莫让旁人知道为好,也算是我们的一个保障。”宝珠沉吟片刻说道。 月奴点点头,“这样也好。” “但是…”月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宝珠说道,“淑贵妃让我们小心皇后,奴婢担心…” 宝珠长叹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怕皇后那个笑面虎呢。 原本两个人就是因利益才走到了一起,宝珠的恩宠,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宝珠揉搓着太阳穴,安慰着月奴,也像是安慰着自己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迷亘国的家人,我们更要好好的活下去。” “况且,”宝珠温柔的手覆上小腹,“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我也要奋力一搏。” 月奴点着头,“前方就算是刀山火海,奴也陪着姑娘。”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深宫中情谊显得格外贵重。 二十六 回到宫中遵照约定,宝珠与姜蘅又恢复了从前老死不相往来我表面不和的模样。 只是如今点头之交的眼神中,多了对彼此的关心和在意。 宝珠一行人回来,正好赶上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一场下得尽兴又结束得迅速的雪。 在民间常说,瑞雪兆丰年。这让启钧策一度非常高兴,给六宫分发了许多的赏赐。 宝珠自有孕三月以来,身上愈发的疲懒,总是想要躺着,并不愿意多动。 脾气也渐长,每每对着启钧策撒娇装嗔,启钧策都乐在其中。皇后来看了两次,都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 宝珠思索着,怎样才能让自己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阿宴不知从哪个花园,替宝珠折来许多红梅。还未进门,变传遍馨香。 宝珠有些心疼的看着鼻尖都冻红了的阿宴,但他总是笑得憨傻,说着宝珠开心就好。 宝珠插着花,慢慢的听着阿宴海棠说着自己离开的这几个月,宫里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太后的病好了起来,阳城王扮成启钧策上朝也一直演得很好。 就是后宫的许多妃嫔不满启钧策将宝珠带着出行,这对宫妃来说是一种最明目张胆的偏爱。 而姜蘅淑贵妃家族强大,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抓着孤苦无依的宝珠,一个劲的说她狐媚君上。 “真是气死我了!”年纪最小的阿紫说道此处,都忍不住的站起身来跺着脚说道。 宝珠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摇着头说道:“嘴长在别人的身上,管天管地也管不住别人的嘴呀,没事的,莫要气。” 阿紫憋着嘴,坐会了座位上。 海棠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说道:“好在我们宸妃娘娘颇得恩宠,如今身有龙嗣,这才是她们求不来的福气呢!” 月奴的头点得如捣蒜一般,“我们姑娘啊,在迷亘国时相师就说过了,她定然是个有福之人。” 不善言辞的阿宴从来都是默默的听腼腆的笑着,宝珠看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屋内温暖的炭火。 谁能想到上一个冬天的她,还是个窘迫到晚上只能和月奴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取暖的人呢。 宝珠尚且有屋顶避寒,若是想要给自己的孩子寻求一个庇护,那么只能给自己找一个更大的保护伞。 但苦于启钧策不能事事顾及后宫,太后又从不喜欢宝珠这个异国女子。 那么,只能给出一个皇后无法拒绝的理由,让她被迫的承担宝珠的安全才好。 宝珠细细的盘算着,召来阿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第二日,启钧策如约来陪宝珠吃早饭。但宝珠却只喝了几口粥,便停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你现在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启钧策疑惑的问道。 宝珠按着胸口,喘息声阵阵,今日还特地让月奴多敷白了脸,看着就憔悴得可怜。 “妾自从有孕以来,夜夜睡不安稳。”宝珠含着眼泪说道,眼眶红红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兔子。 “可让太医来瞧过了?”启钧策牵起宝珠的手,关切的问道。 “来过了,”月奴回答道,“太医说,宸妃娘娘是因心内惶恐,故而整夜的睡不着。” “这又是为何?”启钧策皱着眉,眼中满是担忧。 宝珠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歪歪的倒在启钧策的怀中。“妾···害怕。” 启钧策的手抚上宝珠的背,传来阵阵暖意。 “怎么了,朕在这呢。” 宝珠翻了个白眼,依旧软绵绵的说着:“妾怕不能平安生产,更害怕让陛下的欢喜成为一场空。” 启钧策的鼻息喷薄在宝珠的发间,宝珠能感觉到启钧策的手微微停滞。 “朕听闻女子有孕就是会胡思乱想,但也不可过多揣摩,会伤身子的。”启钧策说道。 宝珠撇了撇嘴,真是个油盐不进的男人。随机便眨眨眼,将情绪藏回心底。 宝珠抬起无辜的眼,看着启钧策眼中自己的倒影说道:“妾想斗胆和陛下要一个恩典。” 启钧策微微一笑,用手刮着宝珠的鼻子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朕都会满足你。” “妾···”宝珠佯装为难的样子,垂下温顺的眼眸继续说:“妾希望,由皇后娘娘全权负责妾的怀生之事,只是怕会劳累了娘娘了。” “怎么会。”启钧策答应得倒是痛快,“这本就是身为皇后应该做的。” “那就多谢陛下,多谢娘娘啦。”宝珠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新月。 还未到下午,皇后党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来了未央宫,宝珠透过窗纱,感觉到了几分兴师问罪的气势。 连忙嘱咐月奴她们忙起来,端果子看茶,宝珠恭敬的等候在门口。 还没等皇后到跟前,宝珠尽可能的弯着腰恭敬的请安,硬生生的把皇后一行人的气势瘪了一半。 皇后钝住脚步,头上的步摇乱颤着,但神色平淡。 “起来吧,外边冷先进去。”皇后看似关切的说道,但还是难以避免的有几分咬牙切齿。 待到众人落座,一贯先是由柳贵人先东扯西扯了好些话,等到她终于口干舌燥喝茶时,皇后再见缝插针的开口。 “宋妹妹年纪轻轻就已到妃位,看来本宫当初没有看错你。”皇后说着。 宝珠还在想如何回复,柳贵人刚把茶咽下去就忙着帮腔。 “哟可不是嘛,还未有子嗣已是妃位,哪里像我们呀,都两个孩子了还是贵人。”柳贵人说道。 宝珠平静的听着柳贵人夹枪带棒的话,感受着其余人或是妒恨,或是看好戏的目光。 她知道,恩宠的另外一边就是腥风血雨。而皇后,擅长的从来都是借刀杀人。 “臣妾惶恐,实在是陛下过于抬爱了。”宝珠装作担忧地说着,搬出启钧策,飞快的撇清自己。 柳贵人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皇帝就是这宫中的铁律,她也只能住了嘴。 贞才人幽幽的说:“到底还是姐姐们好福气,也不必为了以后担忧。” 皇后眼见气氛到了,便开始搬出老好人的样子开始打圆场。 “好了,今早陛下同我说,是你请求本宫照顾你的这一胎,可是太医院伺候的不周到?”皇后问道。 宝珠连忙起身,膝盖说跪就跪,眼中噙泪的说道:“臣妾万死不应让娘娘劳累,可陛下对此事寄予厚望。臣妾实在是…实在是…” 宝珠垂泪欲滴的模样让皇后也有些猝不及防,只能焦急地说:“你看你,话还没说两句呢。” 随即便给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漪兰,还不快把宸妃扶起来。” 宝珠也不扭捏,顺着皇后给的台阶就起了身。 但还是用手帕擦着眼角的泪光点点,继续说道:“臣妾不像陛下失望,不像娘娘失望,我想娘娘是会明白的。” 皇后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僵硬的回答着:“是,本宫自然,是明白的。” 皇后一行人并未久坐,便匆匆离开。 虽皇后临走前对着宝珠又是一番嘘寒问暖,还留下诸多的补品。 但宝珠知道此刻的皇后怕是咬牙切齿的想捏死自己,宝珠长舒一口气,总算是给自己拼得了一个保障。 皇后宫内。 “哐啷——!”一个巨大的声响在坤宁宫中炸开,一个上好的汝窑瓷瓶就砸得粉碎。 “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国宫贡女,也敢爬到我的头上来叫嚣了。” 顾琳清怒吼着说道。 贞才人站得远远的,生怕那股怒火会波及自己。 却又不得不开口劝慰道:“小人得势罢了,娘娘不要跟她计较。” “计较?”顾琳清气到扭曲的脸转过来,对着贞才人说道:“如今她不仅有孕,还晋位宸妃。” 顾琳清冷笑着,“宸,好一个宸字啊,那可是帝王才能用的字。” 贞才人看着皇后气到极致的模样,也大气不敢出的抿着嘴站在一边。 “策郎,这才半年多,你就已经对这女子如此上心了吗?”顾琳清的语气中有悲哀的绝望,可再睁眼,眼中满是怨恨。 “她如今让我全权负责,意思就是怀孕的全程不能有任何意外。” 顾琳清咬着牙,继续说道。 “若是她怀孕的时间里有任何意外,那就是本宫的错,陛下定然会问责本宫。” 顾琳清一边走一边怒气冲冲的说:“真是好聪明的丫头,本宫真是选对了人啊!” 贞才人害怕皇后继续生气下去,怕是要连自己都遭殃。 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说道:“此事,也不是全然不能解决。娘娘忘了,替您分忧也是亲妾应该做的。” 顾琳清一个箭步冲过来,把贞才人都吓得后退了半步。 “怎么解,一不能直接杀了她,二不能下药,怎么会都是本宫的错。”顾琳清说着。 “我真是恨不得立马撕碎了她,敢威胁我?”顾琳清的理智逐渐有些失控,贞才人连忙拉着她坐下。 贞才人端来茶水,却被顾琳清不耐烦的推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渐起,贞才人却不敢擦拭鞋面的水。 “娘娘…”贞才人靠近顾琳清,小声的说着,“那若是再生产时,她挺不过来呢?” 顾琳清的眼中瞬间有了些异样的光芒,看着贞才人一脸的诧异。 “妇人生产原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那宋宝珠自己福薄难产,又能怪得了谁呢?” 贞才人平静的说着,似乎这是一件同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 “而那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亲娘,谁又会是他最好的养母呢?” 贞才人一边说,一边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顾琳清。 顾琳清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笑意。 顾琳清拍着贞才人的手说:“知我者,南枝也。” 二十七 宝珠的肚子开始渐渐隆起,而众人所期盼的新年,也如约而至。 宝珠自四个月后,突然一日散步时,感受到了胎动。 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未曾有过的异动,宝珠不禁惊呼出声,吓得搀扶她的月奴直喊怎么了怎么了。 宝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他刚刚似乎翻了个身。” 月奴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宸妃您吓死奴婢了,现在的您可金贵得紧,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随即扶着宝珠坐下,小小的凉亭里,二人安静的看着鹅毛般的大雪飘落。 此刻间天地无声,似乎只有宝珠和月奴二人。 就在宝珠觉得身子倦怠,正准备离开时。一侧传来了踏雪了声音,宝珠寻声望去,是抱着几束红梅的成妃。 “成妃姐姐怎么也在此处?”宝珠有些惊喜的问道。 在这个每个人都长了十几个七巧玲珑心,肚子里又好几道九曲回肠的宫里,除了淑贵妃姜蘅,宝珠最喜欢的还是成妃。 此刻的成妃穿着红色的比甲袄子,外边滚着一圈毛茸茸的狐狸毛,衬得成妃如年画上的一般可爱。 “我出来寻梅,你呢,那么大的雪,怎么还出来呀。”成妃的声音自远到近,不多时就站在了宝珠的面前,像一只小猫一样抖着身上的落雪。 “天天闷在那屋子里头,我都要憋坏啦。”宝珠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的说话,连声音都欢快不少。 “你呀你呀,”成妃笑着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宝珠的身边。“不久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可不能如此的任性。” 宝珠想着或许不久后就能见到一个可爱的娃娃,心中不禁暖暖的抚着肚子,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我听说陛下问了让你解闷高兴,特地从民间找来了许多新奇的东西供妹妹玩乐,这样还叫闷,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更闷了。”成妃宽慰着说道。 “那是陛下太抬举我了,”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可姐姐,你要多来我宫里玩才是,都许久未见过你了。” 此言一出,成妃原本平静的脸上有些尴尬起来,宝珠少见她如此左右为难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姐姐?” 成妃犹豫再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是真心把我当朋友,所以有些话,我还是打算告诉你。” 成妃光顾四周,确认附近只有她和宝珠加上两人的心腹以外,才敢小声开口。 “先前宫中有孕的女子因外人的探望滑胎了,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处置了那个看望他人的妃子。”成妃说道。 宝珠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滑胎和看望,这不是两件事吗?难道那个妃子会蠢到实名去害人吗。 “但可怕的地方不是在那个看望了别人的妃子,而是有人借着她的好心,去害了那个有孕的妃子滑胎。”成妃继续说道。 宝珠心下大骇,原本想着是巧合,不想却是借刀杀人。 “所以宝珠,我不是不想去看你,我实在也是害怕···”成妃眼中满是抱歉,一脸愧疚的说道。 “我明白了,”宝珠释然地笑起来,难怪这些日子,连小宫女都对她避而远之。“那个害人的人,真是心机深沉。” “唉,陛下子嗣不多,能平安长大的也不多。”成妃有些惆怅地说:“而宫中许久未有婴儿啼哭,陛下自然是对你这次有孕十分看重的。” 宝珠点点头,这几个月来启钧策就算是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未央宫坐一坐,吃一餐饭。 每日给宝珠把脉的太医还要去长生殿给启钧策回话,一度羡煞众人,传到宫外。 可越是小心,宝珠也越是担心。若是启钧策对此给予厚望,那么背面就是无穷无尽的失望。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会高高的挂在云端上吗···宝珠简直不敢去想象。 “所以以后碰到你,我们就多说说话,希望你不要介意。”成妃还是有些歉疚的说道。 宝珠释然的笑起来,回握成妃软如豆腐的手。“我不会的,成妃姐姐。” “你呀,也别气闷,再过三日就是除夕了。那个时候可热闹了,陛下和太后会给各宫都发压岁钱呢!”成妃眉飞色舞的说道,似乎都收到了钱一般。 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宝珠也忍不住的噗嗤一笑,和成妃又开始聊别的话题了。 趁着雪渐渐停了,阿宴带着轿子来找宝珠。说是特地怕雪天路滑,让宝珠早些回去。 而成妃和宝珠也依依不舍的分开,各自回去了。 刚回到未央宫,炭火散发的暖气将从风雪中归来的宝珠和月奴二人包裹起来,宝珠忍不住舒服地啊了一声。 海棠贴心的给宝珠掸去身上、头上的雪花,阿紫递上新的汤婆子。 海棠忍不住的和月奴说道:“你啊,下那么大的雪宸妃要出去,你不拦着还让她胡闹,摔着了可怎么是好。” 月奴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阿宴也搓着手哈着气走了进来。 “得亏阿宴是个懂事的,知道宸妃娘娘出去了,连忙就叫了轿子去追。”海棠说道。 “是呀是呀,”阿紫清脆的声音响起,“还贴心的铺上了陛下给的玄狐毛毯呢。” 宝珠转过身去,看着鼻尖红红的阿宴。阿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多谢你,阿宴。”宝珠笑着说。 宝珠缓缓地走到窗前,刚刚还小了雪又大了几分。宫人们已忙着披红挂彩了,就为了过个热闹的年。 “本宫听成妃说,陛下和太后每年都给各宫的妃嫔发压岁钱,等到除夕一过,我也给你们发,可好?”宝珠脑中突然浮现这个想法,转身和众人说道。 “好哇!”月奴最先反应过来,“还是我们宸妃娘娘最好了。” 其余人脸上也是难掩的喜悦,都期盼着那一日的到来。 睡前月奴趴在宝珠的床前,静静的陪着宝珠睡着。 月奴见四下无人,小声地问道:“姑娘,现在你的胎坐稳了,还快五个月了。皇后并没有什么行动,是不是我们之前多虑了啊?” 宝珠侧躺着,微微的烛光照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可宝珠的眉头微皱,看着有些担忧。 “可我始终觉得,皇后不会让我如此平安的生下孩子,月奴我们还是要处处小心才是。”宝珠慎重地说道。 月奴坚定地点点头,替宝珠盖好了被子。 除夕夜。 宫中这一日,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喜庆。连往日有些黑的长街,也悬满了燃烛的灯笼。 宝珠也被这样喜气洋洋的气氛所浸染,提前一些前往了宴会。 今日宝珠穿着绛紫色的宫装,不张扬却又显得华贵。头上简单的挽着元宝髻,除了点缀一些绒花,就只插了一只金步摇。 宝珠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热闹非凡,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 可宝珠刚进去,那群人却如同鸟兽哄散般的迅速进噤了声。宝珠刚挂起客气的笑有些凝固在脸上,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 而身后的月奴和海棠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为何。 但宝珠看着那贞才人和柳贵人一流,并不是很想过去搭话。还是礼貌的福了福身,其余人也回了礼,就自行去了座位上。 “宸妃娘娘,她们真是故意的给我们脸色看吗?”月奴附耳说道。 宝珠无奈的笑笑摇着头,“不管他人怎样,我们做好自己就是了。” 月奴闻言退下,眼神冷冷地看着还在窃窃私语的柳贵人等人。 宝珠没有那个闲心去理会她们又抽什么风,因宝珠也清楚的知道就算她们在人前是一党,但面和心不合罢了。 柳贵人和贞才人原本是皇后的得力助手,宝珠一来不仅分走的是陛下的宠爱,还有皇后的青睐。 她们二人早就恨得牙痒痒,可又拿宝珠没有办法。平日里顶多只敢挖苦几句,说些酸话。 宝珠也全当风里的尘沙,过了就是过了。 人渐渐多了起来,启钧策一贯最是孝顺。搀扶着太后,身边紧跟着皇后走了进来。 太后这些年养得极好,笑起来都跟弥勒佛一样了。可太后始终对宝珠不太喜欢,就连知道了宝珠有孕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最后照例赏赐了一些东西,客套的嘱咐了几句再无其他。也好,宝珠也并不想去承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膝下。 待到启钧策也落座了,才终于大手一挥,嘱咐开席。珍馐美酒鱼贯而入,宝珠早就饥肠辘辘得不行。 月奴忙着给宝珠布菜,过了最难受的害口呕吐期,宝珠倒是能敞开了吃。 众人面前的舞台上,跳的舞是什么没人在意。待到众人都吃了一些东西后,皇后率先端起酒杯。 “这第一杯酒,臣妾斗胆先敬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愿四海升平,也愿家宅安宁,万事顺遂。”皇后笑意盈盈的说着,望着启钧策的眼神温柔的爱意几乎就要溢出来。 “好!”原本就兴致不错的启钧策也正欲端起酒杯,却被太后冷冷的一声等等,打断了。 众人皆望向刚才还一脸笑意,现在面色如霜的太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后啊,你刚才说家宅安宁,可哀家怎么最近总是能听到许多的流言蜚语呢?”太后质问的语气响起,皇后脸色大变。 皇后立马放下杯子行礼,“儿臣约束后宫不力,还请母后恕罪!” 启钧策看着太后说道:“哦?还有这事,朕怎么不知道。是什么流言蜚语,从哪里传出来的,给朕严厉处置!” “是···是···”皇后犹犹豫豫的说着,慌张的抬起头说道:“是未央宫。”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到了宝珠的身上,宝珠的心中开始掀起一阵海啸。 二十八 宝珠有些愕然地看着太后带着寒意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起来。 太后冷哼一声,依旧是厌恶的眼神看着宝珠说道:“宋氏,你可知罪?” 宝珠咽了咽口水,脊背笔直的跪下,眼神哀切的看着启钧策说道:“臣妾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太后不悦,是臣妾的不是。” “母后···”启钧策也忍不住的开口说道,“宝珠她怎么了,她最是温顺乖巧的。” “乖巧?!”太后厉声呵斥道,硬生生地把启钧策的话噎了回去。“皇帝,你怕是被美色昏了头了。” 启钧策和皇后顾琳清面面相觑,能感觉得到太后是真的动怒了。 “母后,此处人多复杂,此事又···”皇后脸上满是难堪,似乎是一件特别难以启齿的事情,宝珠心下一凉,这把刀终究还是对着她来了。 “儿臣建议,我们还是去内殿吧?”皇后说道。 太后冷冷的不说话,一脸怒气地看着跪着的宝珠。 启钧策于心不忍地看着肚子隆起的宝珠还要跪着,正欲再度开口的时候,一阵声音传来。 “儿臣来迟了,不知道母后有没有给我留最爱的香酥鸭子呢!” 一阵清朗的男声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姗姗来迟的阳城王,推开门的瞬间,还卷着外面的一丝风雪。 阳城王原本笑意盎然的脸上,在感受到现场诡异气氛的瞬间也有些僵住了。 “哟···”阳城王看着跪着的宝珠说:“这是怎么了?” 看到阳城王的到来,太后的脸色有些缓和,但依旧肃然。“钰儿,怎么来得那么迟?” 面对太后的质问阳城王也不心虚,反而是笑嘻嘻的贴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母后,这是儿臣特地给您寻来的丹药,据说吃了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呢。”阳城王的眼睛扫视过众人,随即继续说道。 “好母后,您就别生气了,不然仙丹都不管用咯。” 太后终于被阳城王平缓了情绪,看着跪着的宝珠也有了一丝宽和。 “起来吧,”太后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是否有冤情,内殿再判吧。” 宝珠看着众人往内殿走去,心中满是迷茫。脑中如倒带般回想着最近的所有事情,却不知错在何处。 月奴和海棠连忙扶起宝珠,宝珠有些踉跄。台上的启钧策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可碍于太后还在身边,还是收回了手,但却被皇后收进眼底。 一行人行至内殿,除了宝珠皆落座。宝珠孤立无援的站在中间,有些不安的抚上自己的肚子。 姜蘅看着皇后,眉头紧皱。“这皇后,又是要做什么···”姜蘅小声的说道。 “贵妃娘娘,”芳贵人靠近姜蘅的耳朵,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皇后娘娘好像是看不惯宸妃了,最近在到处打听有关于她在行宫的消息。” 姜蘅闻言瞬间瞪大双眼的看着芳贵人,芳贵人坚定的点点头,证明自己没有胡说。 姜蘅看向宝珠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双手紧紧地绞着帕子。 太后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地开口说:“宋氏,你原先在浮鳞行宫时,时常卖自己的绣品贴补用度,是也不是?” 宝珠咬着牙,那段屈辱的时光又浮现眼前,她听到自己艰难地吐出一个是字。 太后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么你的宫中,有一个宦官,叫阿宴,是也不是?” 宝珠还未来得及回答,启钧策就帮着回复:“是的母后,宸妃的宫中是有一个内管,从浮鳞行宫带回来的。” 太后不理会启钧策的话,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哀家怎么听说,你和这个宦官。”太后说话时,特地将宦官二字加重,宝珠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不仅来往亲密,甚至许多时候独处一室呢?”太后终于说出逼问的目的,宝珠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宝珠跪倒,看着自己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太后娘娘明鉴,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啧,”柳贵人那讨厌的砸吧嘴声再次响起,“什么没有啊,这风言风语都传遍整个宫中了。” 柳贵人转向启钧策说道:“陛下,宫人们都说,这叫阿宴的长得十分俊美,而宸妃呢就算是回了宫也要记得带他,可不就是感情深厚嘛。” 启钧策的脸上带着怒气,“闭嘴!”一声呵斥下,柳贵人立马噤了声。 “母后,这流言未免荒谬了些,一介宦官怎么可能与一个妃子有染呢?”启钧策虽脸色难看,但还是替宝珠说着话。 太后干笑两声着说:“宫女尚有和太监对食,不过是先帝严厉禁止才没人敢做那腌臜事。” 宝珠咬着的唇弥漫开一股血腥味,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安地翻动着,似乎也能感受到母亲此刻的危险处境。 “而无风不起浪,既然她宋宝珠问心无愧,又哪里来的流言蜚语呢?”太后反过来质问启钧策,启钧策沉默着。 “就是啊太后娘娘,”柳贵人见状又开始煽风点火起来,“若是后妃和宦官联合起来,那可是将陛下的安危置于刀架之下啊。”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宝珠的脑子一团乱麻。皇后以自己的清白作为陪葬,就算宝珠是清白的,可若是启钧策一旦起了疑心。 那么就会像一个种子一般疯狂的生根发芽,指不定哪一日就会爆炸腐烂。 宝珠无奈地闭上眼睛,就算自己尽量的躲避着,却还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陛下,臣妾以为还是要查清才好,不能冤枉了宸妃呀。” 宝珠抬头,看见成妃起身为自己说话,心中有些感动。 成妃继续说道:“臣妾多次去过未央宫,也见过那阿宴几次。那孩子都是规规矩矩的,不像是会做下如此丑事之人。” “成妃姐姐,”一贯沉默的贞才人突然开口了,“可别人关起门来,是什么样子,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宝珠直起身来,眼里噙着泪的望着启钧策,企图以此唤起他的一丝怜爱。 “臣妾,没有。”宝珠掷地有声的说道。 阳城王眼睛在几个人的身上来回打转,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联想着这宸妃如今有孕,阳城王看向皇后的眼神多了几分别有意味。 “哎呀我说,今日大好的日子,我们怎么能为了这种没影的事情扫兴呢。”阳城王依旧是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 他走到太后的身边,握住太后的手继续说道:“母后啊,儿臣都饿啦,我们先去吃饭吧。” 启钧策不等太后发话,连忙顺着阳城王的台阶说:“十六弟说得是,母后还未用膳呢,先用膳吧,过后再处理不迟。” 启钧策扶起太后,太后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终究是没说什么。一个好好的除夕,被如此的横插一脚,众人也都兴致缺缺。 启钧策看着还在跪着的宝珠,语气冰冷的说道:“宸妃,你有着身孕,先回未央宫休息吧。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去了。” 宝珠的心中咯噔一下,默默的说着是。 柳贵人转身出去的瞬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皇后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姜蘅和宝珠偷偷的互换了一个眼神,宝珠颔首,示意姜蘅不要担心。 月奴扶起宝珠,一行人默默无言的回了未央宫。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天空砰的一声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宝珠忍不住的抬头看着,这是自己在骊国的第二个新年。 却还不如在行宫时的热闹开心,那个时候的自己虽然窘迫,但还是快乐自由的。 待回到未央宫,宫里空落落的。阿宴原来已被带走,宝珠心中止不住的绞痛。 回到内殿,阿宴清晨摘的花香犹在,却不见那个愿意冒着风雪替自己采花的人。 宝珠木然的坐着,月奴和海棠焦急的对视。 “这是怎么了,娘娘那么早就回来啦?”未跟着前去的阿紫问着,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奴拉着阿紫就走开,小声的告诉着她殿上发生何事,阿紫忍不住的一声惊呼,月奴连忙捂住她的嘴巴。 “娘娘,”海棠有些不忍心的说道:“小厨房里还有今早送来的新鲜羊肉,奴婢去给您包点饺子吃吧?” 宝珠深呼吸一口气,不愿自己的颓然的样子影响到他人,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 “拿到内殿来吧,大家一起包。”宝珠看着窗外炸开的烟花,喃喃着说,“现在,可是新年呢。” 海棠见状,欸了一声连忙去端来肉馅面皮,大家默契的不提刚刚发生了何事。 待到第一锅饺子,在沸水中圆滚滚的浮起时,第一晚呈给了宝珠。 宝珠虽没有胃口,但腹中的孩子饿不得。宝珠勉强的吃下两三个,便放下了筷子。 “海棠,你与慎刑司的人梁嬷嬷有些旧交,可否送一碗饺子给阿宴?”宝珠问道。 海棠手上还在包着饺子,白色的面粉粘在她的手指上。 “我想阿宴应是被带去了那里,新年了,他也还什么都没吃呢。”宝珠怅然的说道。 “可是娘娘,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海棠虽也很想,但十分的犹豫。 宝珠起身从匣子中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金锭来,递给海棠。 “陛下刚才的话,就是将我禁足了。可是大家都知道,阿宴是无辜的。”宝珠语气中带着恨意说着。 “告诉阿宴,是我连累他了。”宝珠说罢,便自顾自的帮阿宴装着饺子。 海棠握着金锭,眼中含泪。月奴和阿紫也都红着眼,却默默的低着头包饺子。 未央宫,过了一个沉默的新年。 二十九 一连三日,阿宴一丝消息都没有。原先除了宝珠,月奴她们还可以随意出入,现下的未央宫连一只鸟儿都不许出去了。 宝珠呆呆的坐在千秋上,晃晃悠悠的看着眼前四四方方的天空。 “娘娘,小心着凉。”海棠拿来毛毯,包裹住宝珠的身体。 宝珠的眼神空洞着,脸上满是哀伤的神情。 随即她转向在宫中多年的海棠问道:“海棠,我听说慎刑司那个地方就是神仙去了都要脱一层皮,是吗?” 海棠的神色有些躲闪,不敢看宝珠直勾勾的目光低声说道:“没有那么可怕,娘娘多虑了。” 宝珠摇摇头,无奈地笑着。“你不用害怕我动胎气,什么都不敢和我说。” 海棠于心不忍的抬起头,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现下被关在这宫里,连辩白一句的能力都没有。”宝珠喃喃着说道,抬起头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来,“这宫里,当真是会吃人的吧。” 海棠紧张地环顾四周,焦急地说道:“娘娘,这话可不能说啊。” “呵···”宝珠冷笑一声,心中的愧疚几乎就要溢出来。 “海棠,那个时候我像个弃妃一样被丢到行宫里,除了月奴,就是你们对我最好。”宝珠眼睛一酸,看着海棠说道。 “那个时候我们甚至连吃食都要省着吃,如果不是阿宴比较方便出宫,让我们卖些东西,我们哪里熬得下去啊!”宝珠哽咽地说道。 听着宝珠的话,海棠也有些眼含热泪。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这样怎么就是来往过密,怎么就是有私了?”宝珠的声音带着怒气,双手紧紧握拳。 海棠连忙握住宝珠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冰凉无比。 “好娘娘,您现在不能动怒啊。”海棠劝着宝珠,希望气到浑身发抖的她可以冷静一些。 “我只不过想安稳度日,可如今不仅我身陷囹圄,还害得无辜的人也要受牵连。”宝珠哭着说道,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地下砸。 宝珠无助的捂住自己的脸,泪水自指缝溢出,海棠心疼的搂住宝珠的肩膀。 “若是害了阿宴,我真的一辈子会活在愧疚之中。”宝珠哽咽的说道。 雪花簌簌,院里一片凄凉。 入夜后,宝珠召来月奴入内室,嘱咐其他人不能进入。 宝珠先是让月奴替自己把了脉,月奴认真的把脉后,告诉宝珠孩子一切安好。 宝珠咬着牙,犹豫几分,但还是开口说道:“月奴,现下我们这样被动的被关着,不是办法。” 月奴点点头,一边给宝珠铺好被子说道:“是啊,陛下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姑娘,阿宴也那么多日没有消息。” 宝珠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出去,甚至是替阿宴解脱嫌疑。” 月奴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连忙坐到宝珠的身边问道是什么方法。 宝珠心一横,凑近月奴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话将将说完,月奴立马小声的惊呼起来:“姑娘,你疯了吗!?” 宝珠立马将食指放在嘴边嘘声,“嘘···不要说那么大声。” 月奴压低了声音,难以置信的追问着:“姑娘,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下毒?!” 宝珠的脸上满是淡然,郑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您还怀着孩子啊,这样的风险太大了。”月奴连忙拒绝着,甚至不敢看宝珠认真的眼睛。 宝珠一把扯过月奴的手,焦急的说着:“月奴,照这样的情况来看,若是阿宴问不出什么,下一个就是你和海棠了。” 月奴闻言有些动容,转过身来看着宝珠。 “难道让全未央宫的人都死在皇后的阴谋里吗,等到你们都没了,最后就是我。”宝珠严肃的说着。 月奴踌躇的回答着:“可是···姑娘,这一旦控制不好,您和孩子都会十分的危险啊。” 宝珠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知此法凶险。但若是不下狠心,不让启钧策对这件事反复起疑,阿宴就真的完了。 这件事明显就是冲着宝珠来的,启钧策那么久只是抓走了阿宴并未对宝珠或者是未央宫的其他人进行审讯。 凭着宝珠对启钧策的了解,一是他并不认为宝珠会蠢到因为一个宦官放弃现在的宠爱和地位。 二是这一切发生得过于蹊跷,桩桩件件都是瞄准了宝珠而来,启钧策也难免生疑。 既然事情已经闹起来了,那就闹得再大一些。最好是当事人宝珠出现危及的情况,让启钧策对有人要加害宝珠的疑心更重一些才好。 “月奴,路行此处,不得不为了。”宝珠深思着说着。 三更时,未央宫传出海棠的尖叫声,“不好啦不好啦,宸妃娘娘吐血了!”一时间打破了宫中死寂的沉默。 启钧策披着披风匆匆赶到时,宝珠正病歪歪地倒在床沿大口大口的呕血。 身后是同样一脸睡意的皇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宝珠。 黑色的血顺着宝珠惨白的脸颊,把一侧的脖子都染红了,宝珠浑身无力地靠在月奴的怀里,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月奴泪眼汪汪的看着赶来的启钧策,识趣的起身让位。 启钧策抱着宝珠,才发觉隔着衣物她都浑身滚热。启钧策瞪大眼睛,看着月奴海棠端着一盆盆被血浸染的帕子端走。 这个人前冷峻的帝王,也难得地有了一丝慌张。 “怎么了,真是怎么了。太医,快去叫太医啊!”启钧策大吼起来,马东慌里慌张地就要往外跑,被阿紫拦住。 “回陛下,我们已经叫了,可是···可是···”阿紫急得哭出声来,语气中满是委屈。 启钧策眼中血丝遍布,脸色阴沉着问:“可是什么?” 阿紫抽泣着回答道:“可是门口的守卫说,宸妃娘娘现在被幽禁,不许叫太医。得亏未央宫离成妃娘娘不远,这才能通告陛下啊。” 启钧策的眼神落到皇后的身上,皇宫顾琳清眼神中也有一丝的不自然。 “朕只是让宸妃安心养胎,什么时候说连太医都不许请了!”启钧策呵斥道,顾琳清连忙行礼认错。 “臣妾嘱咐了下边人的人要多关照宸妃妹妹,没想到这帮奴才如此见风使舵,臣妾定当严惩不贷。”顾琳清三两句话,就想把自己摘干净,可启钧策却没有买她的账。 “哼,究竟是奴才见风使舵,还是主子的受益呢?”启钧策冷冷的问道,顾琳清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未等顾琳清回话,启钧策便开口说道:“那就不劳烦皇后了,奴才不管用,打死就行。” 随即使了一个眼色,马东立马让人把看门的侍卫拖了出去。 顾琳清咬着嘴唇,刚准备辩解一二,这时宝珠又呕出一大口黑血来。 血液飞溅,连启钧策的衣角都被沾染到。 启钧策的眼神中满是心疼,用帕子给宝珠擦着嘴角的残血。可宝珠却艰难的伸出手,用手指摩擦着启钧策衣角的血迹。 “是臣妾不好,弄脏陛下的衣服了。”宝珠惯用的可怜兮兮的抬起头,试问哪个男人能经得起这样的冲击。 启钧策不管宝珠脸上还有血渍,捧着宝珠的脸说道:“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衣服啊,你还怀孕呢,怎么会如此?” 宝珠闻言,垂眸撒下几滴如珍珠般的泪珠,哑声回复道:“臣妾惶恐,因自己的事情让陛下太后操心。而臣妾今日就算是死了,也要喊一句冤枉。” 启钧策叹息一声,“什么死不死的,不能胡说。” 宝珠抬起头,手紧紧地抓着启钧策的胸口:“陛下,臣妾睡梦中突然胸痛难忍,呕出血来都是黑色的,这是中毒的迹象啊!” 此刻马东也附和着说道:“是的陛下,奴才曾见过毒发的人,吐出的血就是黑色的。” 启钧策的脸色又黑了几分,顾琳清大气不敢出。 “陛下,若是臣妾死了,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臣妾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您的事情,正是因为臣妾没有做过,污蔑臣妾的人才要毒死我啊!” 宝珠豁出去的喊道,随即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宝珠满意的听着启钧策焦急喊自己的名字,和众人乱做一团的声音。她知道,这下皇后骑马难下了。 宝珠心满意足的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的还是披着衣服的启钧策,他好看的侧颜皱着眉,正以手扶额的听着月奴汇报今日的事情。 宝珠早就教好月奴要怎么应答,而月奴声泪俱下的表演也十分动人,启钧策的脸色难看得可怕。 月奴控诉着这几日被其他宫人区别对待,甚至是吃穿用度都被克扣的事情。而宝珠夜夜痛哭,愧对启钧策。 宝珠颇为欣慰的听着,心中给月奴竖起了大拇指。 宝珠咳嗽几声,依旧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开口说道:“陛下,您莫要怪其他人,都是臣妾不好。” 启钧策看见宝珠醒了,眼中是难掩的欣喜。 “你醒了,太医说你还好吃得不多,不然朕就永远见不到你和孩子了。”启钧策握住宝珠的手说道。 宝珠挣扎着起身,启钧策温柔地扶起她,替她弄好了靠枕。 “究竟是何人,要害臣妾和陛下的孩子?”宝珠眼中噙泪问道,鼻尖红红,楚楚动人。 “还未查到是何人下毒,但查出了毒药是下在你的晚膳中的。”启钧策说道。 宝珠慌张地抱住自己的肚子,脸上满是恐惧问道:“那孩子呢,孩子呢?!” “宸妃娘娘不必担心,一切无恙。”一侧的太医作揖说道。 宝珠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委屈不已地靠在启钧策的怀中说着:“臣妾,真的好害怕。” 启钧策眼神扫视过马东,随即开口说道:“彻查此事,一个不许放过,谁敢慢待宸妃,诛!” 三十 宝珠虚弱的靠在床边,等到启钧策一行人都走之后,月奴才匆匆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来。 吞下药丸后,宝珠才感那五脏六腑的烧灼感消失了。 月奴的眼中满是心疼的泪,忍不住的问道:“姑娘,若不是服用解药及时,真的会伤害您的身体的。” 宝珠喘着气,摇着头虚弱的说:“我若不狠心,我们就要被困死在这未央宫了。” 随即宝珠便唤来海棠,“现下大家的视线都被本宫中毒吸引着,你且去打探阿宴的消息。” 海棠得了宝珠的命令,立马往外而去。 宝珠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等宝珠再醒来时,启钧策正坐在床边。 “醒了?”启钧策温柔的声音响起,随即扶着宝珠靠坐好。 “关于那些流言蜚语,朕已查清。”启钧策给宝珠吹凉着汤药,一边说道。 宝珠惊讶得眼睛瞪大起来,这就结束了吗,自己还没来得及要怎么替阿宴洗清罪名。 “陛下查出,是什么人要毁臣妾的清誉了嘛?”宝珠声音尚哑,小声的问道。 “嗯。”启钧策闷闷的应了一声,舀起汤药喂到宝珠的嘴边。 宝珠啜饮一口,苦得弄皱了一张脸。 “不过是下房里的几个宫女,眼红你的步步高升,而捏造的谎话罢了。”启钧策平静的说着。 宝珠有些不可思议的坐直起来,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宫女?臣妾不相信几个宫女敢如此大胆的编排皇妃,更不信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 宝珠握住启钧策的手继续说道:“陛下,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是有人要害臣妾啊!” 可启钧策却没有似刚才那般温柔,直接丢下手中的调羹,清脆的声音撞击着碗沿。 “宝珠,没有人要害你,是几个宫女嚼舌头,而朕,已经乱棍打死了她们。你明白了吗?” 启钧策抬起墨黑的眼眸,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和宝珠说道。 宝珠的表情有些僵硬,握住的手抽回也不是,放着也不是。 凭着她对启钧策的了解,此刻的他根本不想提这件事。 而是不是那几个宫女散播的谣言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启钧策说是,那便是。 这后宫只要还是一片祥和,对启钧策来说就不必如此的麻烦。 即便他知道是皇后顾琳清搞的鬼,可只要有替死鬼,又能维护皇家的体面,何乐而不为呢。 宝珠不自然的干笑两声,默默的抽回了手。 “陛下…圣明。”宝珠哑声说道。 “宝珠,”启钧策的手摩挲着宝珠的脸颊,语气有些冷淡的说道。 “在这宫里不缺听话的女子,但给朕另外一种感觉的女子,却只有你一个。”启钧策说着,宝珠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毛骨悚然。 “很多事情,或许深究对大家都不好。你平安的生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启钧策问道。 宝珠有些木然的点点头,苦涩的回答着:“是…” 二人心照不宣的一个喂药,一个喝着药。就连那难以入口的药,都不及此刻宝珠心中的悲凉。 宝珠每喝进一口,都微微抬眸看一下这深不可测的男人。 启钧策或许喜欢她,也喜欢别的女人。 但他更喜欢的,还是一个不会给他添麻烦的人。 但想起生死未卜的阿宴,宝珠还是鼓起勇气问道:“现下既然已经查清真相,臣妾的内侍阿宴,可否…” 宝珠的话还未说完,启钧策便咳嗽两声,打断了宝珠的话。 “宸妃病了,你们要更加上心伺候。”启钧策转向一旁的月奴阿紫说道。 月奴阿紫皆应答着是,启钧策便拂袖而去了。 “海棠回来了吗?”宝珠等到启钧策走远了,便着急的问道。 “还没有。”阿紫摇摇头说道,脸上难掩不安。 “娘娘,您都被下毒了。陛下难道就这样不追究了吗?”阿紫问道。 宝珠长叹一口气,“谁下的毒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毒死我。” 终于等到午后,海棠匆匆的跑回来,可眼眶红红,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原本宝珠在喝着药,见状一把推开正准备喂药的月奴,鞋子都忘了穿的冲到海棠的面前。 “怎么了,你可是遇见了什么?”宝珠说着,一边往海棠的身后看去。“阿宴呢?” “娘娘…”海棠的声音满是颤抖,“您可要撑住啊,奴婢不敢直接告诉您。” 不安几乎要冲破宝珠的天灵盖,宝珠踉跄后退一步,月奴连忙扶住她。 宝珠深呼吸了好几下,脑子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说吧,我听着。”宝珠强壮镇静的说道。 “阿宴他…他…”海棠哽咽着,终于按捺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阿宴没了!” 宝珠难以置信的抓住海棠的肩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问道:“什么叫做没了,什么叫做没了?!” “是陛下,要求处死了阿宴。理由是,他影响了后宫的安定。”海棠哽咽着说。 宝珠脸色一白,跌坐在凳子上,肚子传来阵阵绞痛。 宝珠忍耐着,咬牙切齿的问道:“那阿宴的尸身呢?” 海棠犹豫着,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说。”宝珠的眼眶也湿了,手也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阿宴是被烧死的,挫骨扬灰,什么都没留下啊娘娘!”海棠此言一出,满堂皆骇然。 年纪最小的阿紫,更是直接哭出了声。 月奴看着情绪激动的宝珠,连忙劝解道:“娘娘,娘娘。你要保重身体啊,不要动怒。” “好,很好。”宝珠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心中怒火滔天。 入夜,宝珠月奴二人乔装前往姜蘅的蘅芜宫。 宝珠轻扣宫门,心中有些紧张。小蛮探出头来,看到宝珠的那一刻并不惊讶。 像是等了宝珠许久,立马让宝珠她们进来。 待进了内室,是一脸严肃的姜蘅端坐在此。 “阿蘅姐姐…”宝珠看到姜蘅的那一刻,忍不住的哽咽,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姜蘅连忙扶起宝珠,拉着她落座。却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色无奈。 “我知道你可能会来,所以我一直等着。”姜蘅柔声说道,随即握住宝珠冰凉的手。 “可是宝珠,一切已成定局,你要节哀啊…”姜蘅不忍的说道。 宝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姜蘅的话,证明了阿宴的死确有其事。 “本宫曾在你的宫里见过那小内侍几次,看起来就是个善良老实的人,说他做出那样的事,我断然是不信的。”姜蘅说道。 宝珠闻言使劲的点着头,眼前被泪水模糊了一片。 “曾在行宫时,我们相依为命。若不是阿宴想方设法的找赚钱的方法,哪里还有今日的宸妃。”宝珠声泪俱下的喊道。 “可是宝珠,陛下认定他搅乱了后宫的安宁,他就不得不死,哪怕是为了你。”姜蘅说道。 宝珠有些茫然的看着姜蘅,喃喃的说道:“为了…我?” 一旁的小蛮也擦着眼角的泪,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了宝珠。 宝珠结果,慢慢的层层揭开帕子,露出一角鲜红的血色。 宝珠小心翼翼的抽出来,一抖,发现竟然是一张血书。 宝珠颤抖着看清上面的文字,竟是阿宴死前的遗言。 【奴才无福,无法再侍奉贵人。但请贵人向前看,不要回头。李宴。】 宝珠心如刀绞,将阿宴最后的遗言靠近自己的心口,悲伤得不得自已。 “宝珠,宝珠。你要保重自己啊。”姜蘅看着悲伤的宝珠,也流下泪水来。 “这是阿宴临死前,交给狱卒的血书。他也不希望你因为他而如此的难过。”姜蘅安慰着。 宝珠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眶中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我到如今才知道,他姓李,叫李宴。”宝珠哽咽的说,“可他却因为我,白白的断送了姓名。” 宝珠号啕大哭,脑海里全是阿宴腼腆笑着的样子。 为自己每日更换鲜花的样子。 为自己奔波的样子。 宝珠对顾琳清的恨,此刻已猛烈的发芽,冲破心中的那片土壤。 许久,宝珠终于平静下来,呆呆的攥紧阿宴的血书。 “阿蘅姐姐,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不是骊国人,在外也无人可托付,或许只有你能帮我。”宝珠说道。 姜蘅眼中满是不忍,“好,你说吧。” 宝珠擦去泪水,空洞的眼睛望向姜蘅。“我曾听阿宴说,他还有个弟弟。” 宝珠示意月奴端来一个托盘,一掀开盖布,黄灿灿的满是金锭。 “帮我找到阿宴的弟弟,找可靠的人托付。给他找名师,读书,科举。完成阿宴想要家人过得好的愿望。” 宝珠握住姜蘅的手,恳切说道。 姜蘅反握住宝珠的手,那一枚戒指在烛火下闪着幽光。 “好,我答应你。”姜蘅郑重的回答着。 临别前,姜蘅拉住宝珠。 “你被下毒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姜蘅担忧的问道。 宝珠微微一笑,靠近姜蘅的耳朵告诉了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姜蘅的表情满是震惊。 “陛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处罚任何一个人。”姜蘅说道。 宝珠疑惑的看着姜蘅,姜蘅轻笑几声继续说道:“我可是听说,顾琳清受了好大的训斥,陛下发了很大的火。” 宝珠有些惊讶,“可陛下并不让我们再干涉这件事了。” 姜蘅叹息一声,“那不过是为了维持帝后之间那摇摇欲坠的关系和体面罢了。” 宝珠冷笑一声,“顾琳清,欠我的不只是阿宴的命,等着吧,我会一样一样的全部要回来!” 三十一 经此一事,宝珠的身体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好不容易熬到了元宵,启钧策特地来了一次,让宝珠前往参加宴会。 经过阿宴惨死的那件事,宝珠对启钧策的厌恶更胜了几分。可又不得不继续待在这样一个自己厌恶的人身边,还要将心中的厌恶掩饰好。 每每笑脸相应的时候,宝珠的都忍不住的作呕。甚至有一次干呕出声,启钧策关切拂上背的瞬间,也让宝珠寒毛耸立,只能推脱是孕吐。 期间顾琳清也来过几次,宝珠都躺在床上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 顾琳清不亏是皇后,洒了几滴无关紧要的泪,象征性的放下一些补品。 宝珠也顺着她演戏,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撕破那层纸。宝珠虽忍住了咬牙切齿的模样,但忍不住藏在被子下紧攥的拳头。 此刻还不是报仇的好时候,待到她羽翼丰满那一刻,就是顾琳清失去所有之时。 元宵夜宴,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 宝珠按部就班的去了宴会,刚刚落座,一旁的成妃忍不住的关切问道:“妹妹看起来还是有些脸色苍白,还是要多加注意啊。” 宝珠笑得有些勉强,但她知道成妃是真的关心自己的。 “无妨,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宝珠说道。 宴会开始,各国的使臣也皆落在下座。宝珠接着端起酒盏的动作,偷偷地扫视了一眼,却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原先弥亘国的对接骊国的使者,是自小看着自己的长大的文叔叔,可如今那席位上坐着的,却是一个看着年轻一些的男子。 宝珠有些失落,原本还想问一问文叔叔,自己的父母如今如何了。这男子看起来眼生得很,应该是新晋的官员吧。 酒过三巡后,一个外国使节有些歪歪扭扭的站起身来,高大魁梧的身材引得众人侧目纷纷。 宝珠也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似乎是漠北的使臣。 “骊国的大皇帝陛下,臣听闻骊国的女子善舞貌美,不知和我漠北的女子比起来,如何?”那男子说道。 启钧策的酒杯刚刚放到嘴边,被男子的说话声打搅顿住。启钧策微微抬眸,神色平静的看着带着挑衅意味的漠北使臣。 “阿骨脱大人,不知是有何见解?”启钧策说道。 宝珠默默地咬下一口酥饼,原来叫阿骨脱啊。 那阿骨脱见启钧策有意避开他的话头,脸上带着不悦地继续说道:“我漠北有一胡璇舞,以舞姿飒爽旋转如飞的陀螺闻名。” 随即不给启钧策拒绝的机会,拍拍手,数十名身着漠北服侍的舞姬便如蝶飞而至般的来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不知骊国的大皇帝,可否给个一决高下的机会?”阿骨脱说道。 启钧策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纵然是阿骨脱如此的僭越之举,但依旧神色淡然的说了一个允。 有力的鼓点响起,一向醉心于舞蹈的宝珠也忍不住的放下筷子,撑着腮帮子默默的看着。 舞姬皆是赤足,用红色的颜料在手足上装饰着显眼的花纹。不同于骊国的舞蹈柔弱无骨,漠北的舞蹈更是铿锵有力。 此时宝珠也注意到,最中央的那个舞姬真是堪称绝色。不同于骊国女子白皙肌肤,她的皮肤像是秋月里熟透的小麦般。 高高的鼻梁搭配着浓眉大眼的上半张脸,宝珠都有些忍住不的将目光黏在她的身上。 身材火辣,由其是露出的腰部,有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 随着鼓点达到高潮,那舞姬解开外层的舞裙,似一张华丽的扇面般散开。 而她的脚下如有风火轮般地旋转起来,带动着舞裙飞舞。一时间竟然让人有眼花缭乱的感觉,可她旋转得十分稳定,连偏移都未曾有半分。 一旁的成妃都忍不住的说道真厉害,宝珠微微侧身看了一眼台上了启钧策,果然刚才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现下也看得目不转睛。 宝珠嘴角含笑,端起酒盏喝了一口甜酒,心中默默地骂了一句大猪蹄子。 一舞毕,全场爆发出雷声般的掌声。而那阿骨脱的脸上也满是骄傲,中央的舞姬改变了站位,为首的跪在前方,低头行礼。 “此女乃是我漠北的二公主,锡尊公主。”阿骨脱走到那女子身边说道。 此言一出,又把在座的各位惊了一遍。 只见那女子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缓缓地揭下面纱。 是一张配得上如此婀娜身姿的脸,那双绿黄色的眼睛,像一只猫儿般的摄人心魄。 “锡尊见过骊国陛下。”锡尊公主说道。 座上的启钧策这时笑了起来,看着锡尊公主说道:“朕早就知晓公主来我骊国,方才席间还诧异为何没看到公主的身影。原是如此,感谢锡尊公主给我们带来的绝世舞蹈。” 锡尊公主颔首示意,但却依旧和阿骨脱站在原地,没有要落座的意思。 启钧策和顾琳清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顾琳清倒是个聪明的,率先开口。 “锡尊公主,我们替来使都准备了丰厚席面,你跳舞想必也累了,请先落座吧。”顾琳清柔声细语的说道。 宝珠的视线在中间游走,可那锡尊公主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顾琳清,并没有回复她的话,真是让顾琳清好不尴尬。 阿骨脱此时也继续开口道:“陛下,我们锡尊公主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骊国,可不是只是为了献上一舞如此简单。” 启钧策长眉一挑,手指饶有兴趣地敲击着桌面。“那不知公主,还有何事?” 锡尊公主的头颅高傲地昂起,身上满是不惧的气息。她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启钧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情愫。 “我自幼便发誓,要嫁就要嫁给世界上最厉害、最尊贵的男子。”锡尊公主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她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我漠北有意与骊国结成姻亲之好,解决边境数十年来纠扯不清的烂账。不知骊国的陛下,会如何考虑?”锡尊说道。 宝珠的余光,看着脸上表情甚是耐人寻味的启钧策。是了,如此大胆的女子,怎么会不让男人好奇呢。 “如此,甚好。”启钧策笑着说道。 说罢便亲自走下台去,牵着锡尊公主走上去,马东人精似地立马搬来凳子。 锡尊公主眼光傲视着给她投来不怀好意目光的众妃们,自然的就坐在了启钧策的身边。 宝珠的目光落在了顾琳清的脸上,她带着僵硬的笑意,却又不得不端着皇后的架子。 “漠北公主锡尊,容貌端丽,品行直率。着封为丽妃,入住太和宫。”启钧策说道,锡尊公主笑得灿烂。 顾琳清的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却还是端起了酒杯,敬着启钧策:“恭喜陛下,又得佳人了。” 宝珠和众妃一起,也端起酒杯,机械地说着:“祝贺陛下,喜得佳人。” 启钧策爽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一个答复。 顾琳清也仰头,却是不得不吞下这心酸的烈酒。 可阿骨脱依旧没有落座的意思,脸上反而有些不悦说道:“骊国的大皇帝呀,锡尊公主是我们漠北最尊贵的女子,怎么可以只做一个妃子呢?” 启钧策的脸上有些难看,原本这锡尊公主平白无故的要入宫,已是十分的僭越。 他不过是看在两个的邦交之上,才勉强答应。现在倒好,直接蹬鼻子上脸。 启钧策还未回复,阿骨脱就继续说道:“我可是听说,原本弥亘国送来的女子,可是一开始就封了贵嫔。那可只是一个官员的女儿吧?” 宝珠刚准备再吃点动作,莫名其妙的就被点到,眼神厌恶地看着那五大三粗的阿骨脱。 “那我们锡尊公主,怎么也得是个贵妃吧?”阿骨脱说完,就奇怪地大笑起来。 闻言的锡尊公主也更加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启钧策。 “哟,这漠北真是口气不小啊。”一直看戏般的阳城王笑着说道。 “自古以来,联姻的女子一般都是嫔位。妃位已是恩宠了,阿骨脱大人,莫要贪心呀。”阳城王说道。 可那阿骨脱鼻子冷哼一声,“怎么,我们最尊贵的公主,难道不比其他小国的强吗?” 哦?小国?宝珠嘴角挂起一丝冷笑,看来这含沙射影的是自己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声怒喝响起,宝珠望过去,对应的弥亘国使者的桌子。 那男子起身,脸上满是被挑衅的怒气。他快步走到台前,对着启钧策行礼说道:“陛下,我弥亘国虽不及其他国家强盛,但也不是什么任人侮辱的地方。” 宝珠感觉坐如针毡,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弹丸小国就是小国,一句都说不得,便就急吼吼的出来呲人了,哈哈哈。”阿骨脱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 那弥亘国男子被气得额头上青筋都起了两根,指着阿骨脱说道:“你、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宝珠望向启钧策,才发现启钧策的目光也在望着自己。宝珠抿着唇,拂上自己的肚子。 “阿骨脱大人,宸妃是因有孕且救过朕,才有如此的恩宠,并非是朕厚此薄彼。”启钧策的脸色也带着不悦。 随即转向锡尊公主说道:“若是公主觉得委屈,那么此姻亲不接也罢。” 阿骨脱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请罪。 “崔大人,也请回座吧。”启钧策说道。 原来是姓崔,宝珠看着那男子走回弥亘国的使者的席面上,心中说道。 三十二 “崔大人,请留步。”宝珠匆匆赶上离席的崔大人,焦急的喊道。 崔大人疑惑的转过身来,看着也未曾谋面的宝珠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这位娘娘是?” 宝珠和崔大人刻意的保持着较大的距离,微微颔首说道:“我是弥亘国宋左相的女儿,弥亘国前两年送到骊国的贵女。” 崔大人闻言立马作揖行礼,恭敬的说道:“原来吃宸妃娘娘,失敬失敬。” 宝珠抬手示意其不必多礼,随后和月奴交换了一个眼神,月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家书递给了崔大人。 “原先弥亘国的使臣是文叔叔,本宫原先并未见过您。但还请麻烦您,替我送一份家书吧。”宝珠解释道。 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锭来,一同递给了崔大人。 崔大人连连摆手,将金锭推了回去,却顺手接过了家书。 “娘娘这是折煞微臣了,左相曾于我有提携之恩,帮助娘娘也是王爷的意思。”崔大人说道。 王爷?宝珠心中想起曾入王宫时,王爷与王妃和蔼的脸庞。虽后来因利益将宝珠送来做了贡女,可宝珠始终无法怨恨那些曾经温暖的存在。 “也麻烦您告诉我的阿爸阿妈,我在骊国···”宝珠停顿了片刻,但还是笑着说道:“我在骊国过得很好,让他们不要牵挂。” 崔大人拿着宝珠的书信离开了,宝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惆怅。 不知要多久,这封多年的思念才能到家人的手上。若是当初宝珠并不想做世子嫔,只是嫁给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或许还能留在父母的身边,日日承欢膝下的快乐。虽没有如今的富贵无极,但总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宝珠叹息一声,和月奴默默的走回未央宫。 路上,碰到了一同回宫的静常在。宝珠看着她总是冷淡的脸,才想起自己似乎都没有怎么和她说过话。 静常在看到宝珠,礼貌的行了个礼,就准备快步离开。宝珠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叫住了她。 “静姐姐,不如我们一起走吧。宴会上吃多了,我觉得有些积食。”宝珠柔声说道。 静常在有些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宝珠,似乎是感觉到她并无恶意,便默认了这个提议。 “嫔妾只是常在,比娘娘低了许多,这声姐姐,实在不敢当。”静常在说道。 宝珠轻笑起来,“但我入宫不过两年,论起资历,姐姐还是担得起的。” 静常在嘴角弯弯,不再反驳宝珠的话。两个人默默无言的走了许久,静常在突然开口说道:“这宫里又多了一个新人了,还是个外邦的公主。” 宝珠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还有着绝色的容貌,真真是做宠妃的料子。” “哦?你也这么认为吗。”静常在问道。 宝珠苦笑着摇摇头,回答道:“我是不是这么认为的并不重要,女子本身就身不由己。不管她是否愿意,为了家国,还是为了安定,都需要来联谊。” “锡尊公主这般的样貌品性,在漠北嫁给什么样的儿郎可不是由着她挑选。”宝珠自顾自的说道,“何必,非要和他人共享丈夫呢。” 宝珠说完,两个人的脚步同时停住。宝珠也才觉自己的失言,不知为何把心中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静常在的眼中翻滚着不明的情绪,她认真的看着宝珠说道:“你也是如此认为的吗?” 宝珠有些尴尬的笑笑,“什、什么?” “嫔妾说,娘娘也认为女子不应如此吧?”静常在目光灼灼的问道。 宝珠看着她,从她的脸上竟然看出了一丝的不甘和不同于其他宫妃温顺的表情,甚至是透露出一丝的倔强来。 晚风穿过二人之间,宝珠不知为何感觉到静常在总是冷漠的外表下,或许有另外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是的,我们女子更应自强自爱,不可如菟丝草般依附于任何人。”宝珠听到自己有力的声音。 “只可惜世道不公,锁住我们的女子的脚步罢了。”宝珠说罢,她看到了静常在脸上和煦的笑意。 “我原名江淮安,宸妃娘娘如果不介意,以后叫我淮安就好。”静常在说道。 宝珠睫毛一颤,短短的一句话,是江淮安对自己抛出橄榄枝的信号。 宝珠也莞尔一笑,“宋宝珠,多谢淮安姐姐。” 接下来的一个月,锡尊公主成为超越宝珠和姜蘅的存在,一跃成为风光无量的宠妃。 而每每有人路过其宫殿,丝竹曼妙夜夜笙歌。这下可好,宫妃们妒恨的对象从宝珠变成了丽妃。 而启钧策虽宠爱丽妃,但每日还是抽空来看看宝珠,只是从前会用膳了再走,如今板凳还没坐热,就着急的离开。 月奴有些愤愤不平,倒是宝珠乐得自在。没人知道她不用应对启钧策,心中是多么的开心。 宝珠饭后散散步,逗逗鸟,觉得这样子的日子多一百年都好。 “孩子啊,”宝珠抚摸着肚子喃喃的说道。“这外面的世界满是风雨,或许在阿娘的肚中,才是你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月奴噗嗤一笑,“娘娘说的哪里的话,小皇子当然会无忧无虑的过一生呀。” 宝珠笑着摇摇头,望着湛蓝的天说道:“我更盼是个女儿。” 初春不等御花园百花齐放,宝珠便急不可耐的拉着月奴先去探幽。 宝珠站在湖边的花丛,舒展的伸开双臂,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把身上的疲惫都冲散了不少。 看着春暖花开的一派景象,心中都觉得舒服了不少。 “月奴,我好想下去踩踩水呀,就像从前在弥亘国一样。”宝珠露出贝齿笑着说。 “哎呦我的好娘娘,可别。”月奴匆匆的跑过来给宝珠披上披肩,“虽然是春日了,乍暖还寒的,您可不能着凉。” 宝珠点点头,除了月奴还有谁会那么紧张自己的身体呢。 “小亭上备了果子茶点,娘娘我们去歇歇吧?”月奴问道。 宝珠走了好一会,小腿也已经有些肿胀了,便答应了月奴,安然的坐在亭子里,吃着软糯的糕点。 宝珠原本正吃得津津有味,但身后却传来阵阵的窃窃私语。 “诶你听说了嘛,弥亘国新上位小王爷居然是个弑父的阎王!” “什么什么?居然还有这种事。” “何止呢!他还发动了政变,真是可笑,居然企图推翻我朝。” 宝珠寻声望去,是几个洒扫的宫女正躲在树荫下偷懒,没有看到在一旁休息的宝珠。 宝珠伸长了脖子,有些听得不真切。 “然后呢然后呢?”几个看起来年龄小一些的宫女追问道。 其中一个年长的宫女嘴角弯起一抹得意的笑说道:“那自然是被凌小将军直接攻打到了跃鱼城,吓得那个王爷屁滚尿流的!” 话音未落,那些小宫女都哇了起来。 宝珠有些呆呆地听着,手上的糕点都被捏碎了。故国发生如此大事,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再抬头看看月奴,月奴亦是一脸茫然。 “我还听说啊,”那宫女意犹未尽的样子,压低了声音继续说着,几个小宫女纷纷凑上前去听着。 宝珠有些焦急地站起身来,站到她们看不见的一处也努力地听着。 “那个王爷被俘虏后,说是弥亘国的左相引诱他如此做的。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呢,直接下旨将那个左相抄家灭族了。”那宫女说道。 咚—!的一声,宝珠犹如当头一棒般呆愣住,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宝珠呵斥的声音都有些破音,她顾不得扶着自己的让当心的月奴,直接的冲了过去。 那些宫女被吓得连忙跪地,刚才还巧舌如簧的宫女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们不知宸妃娘娘在此,打扰了娘娘的清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宝珠的嘴唇颤抖着,指着刚才领头的那个宫女说道:“你刚才说的属实吗?” 那宫女吓破了胆子,连忙磕头说道:“奴婢也是听来的,并不真切,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 宝珠怒火攻心,眼前突然有些看不清楚,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好月奴稳稳地扶住了。 “娘娘····”月奴关切的看着宝珠,眼中有蓄起的泪水。 宝珠想起了什么,拽起月奴就走。 “娘娘,去哪里啊,娘娘!”月奴问道。 宝珠咬着牙,或许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十分的难看,肚子也传来阵阵绞痛,但此刻她已顾不上许多。 若是那宫女说的是真的,小王爷一上位就发动政变,事情败露后居然将过错推给了自己的父亲。 宝珠别的不敢保证,但独独是父亲她可以用性命做担保,就算是给父亲十个胆子,也不会作出撺掇王爷政变的举动。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隐情,宝珠心软如麻,脚步迅速到达了蘅芜宫。 通传的侍女匆匆跑进,又换做小蛮匆匆跑来,宝珠看到小蛮脸上的欲言又止,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脚步虚浮地走到内殿,看到一脸不忍的姜蘅,宝珠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漂浮的。 “阿蘅姐姐,外边人说的,是不是骗我的?”宝珠的话还未说完,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滚落下来,砸进姜蘅的心中。 姜蘅握住宝珠冰凉的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半个月前的事了,陛下···不让任何人告诉你。” 宝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姜蘅,原来在自己闭门不出的这段日子里,外面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蘅不忍心再说下去,看着只出气不喘气的宝珠担忧的喊道:“宝珠,宝珠你喘口气,你喘口气啊。” 宝珠如鲠在喉,痛得说不出一句话,猛地往外跑去,月奴和姜蘅惊呼着去追。 三十三 刚才还是阴沉沉的天,此刻终于像是忍耐许久开始倾倒着大雨。 宝珠不管不顾地疾步走在大雨中,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衣裳湿了裹在身上,可宝珠早已麻木得不知是什么感觉。 好不容易到了长生殿,宝珠的狼狈样吓了门口的马东一跳。连忙从身边拿出伞,跑到宝珠的身边。 “宸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马东焦急地问道。 宝珠空洞的眼神看着马东,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一把拽住马东的胳膊问道:“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马东的脸上满是为难,有些犹豫着说道:“宸妃娘娘,现在丽妃正在里面,陛下嘱咐了,不许人打扰····” 宝珠的心又沉了几分,拽着的手无力地垂下。宝珠的心痛得几乎就要裂开,多希望有人能喊醒自己,让这一切变成梦就好了。 宝珠咬了咬牙,一把掀开外袍,扑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惊得马东直呼快起。 身后的姜蘅和月奴也赶了过来,月奴也跪倒抱住宝珠。风雨交加下,月奴的哭声都不是如此的明显。 “姑娘,你现在可不能淋雨啊,快起来。”月奴说道。 “宝珠,快起来。你现在有着身子,要顾及着孩子啊。”姜蘅也不忍地劝慰道。 宝珠恍若置身事外,呆呆地昂起头看着长生殿三个大字。 “陛下!”宝珠的哀求划破雨幕,随即重重地磕着头。“臣妾父亲绝不是佞臣,是有人陷害啊,陛下!” 长生殿朱红色的大门未曾撼动分毫,甚至连乐声都在继续着。宝珠顿感无力,双手的指甲深深地扣入泥水混合的地中。 “陛下,臣妾求您,放臣妾的家人一条生路吧,臣妾的小弟不足九岁啊!”宝珠哀嚎着,雨水淋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雨越来越大,宝珠的身体开始失温,大声地呼喊,连喉头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月奴和姜蘅止不住的劝道,马东硬着头皮进去了一次,却垂头丧气地退了出来。 宝珠不肯放弃,继续的哀求着。额上的血顺着她瑰丽的脸庞滑落,红色氤氲着宝珠眼前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宝珠撑着的身子已摇摇欲坠,长生殿的大门开启,一身玄色衣裳的启钧策,和一脸傲然的丽妃从里缓缓而出。 “哎呦我说宸妃姐姐,您这是干嘛呀,扰了陛下的雅兴不说,还失了宫妃的体面。”丽妃娇媚掩嘴一笑,嗔怪着说道。 宝珠不理会丽妃的挖苦,强撑着哆哆嗦嗦的身子,双膝跪着前进来到启钧策面前的台阶下。 宝珠视若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抓住启钧策衣袍的一角,苦苦地哀求着:“陛下,臣妾求求您,放臣妾的家人一命吧。” 宝珠抬起头,双目通红地望着启钧策,身上止不住地颤抖着。见启钧策不为所动,宝珠有些慌了神。 “哪怕是···”宝珠哽咽着,“哪怕是流放,只要活着就好啊陛下!” 启钧策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无奈地叹息一声想要扶起瘫倒的宝珠,但身边的丽妃却直接挽住了他伸出的胳膊。 “陛下,臣妾的舞还没跳完呢,咱们回去继续吧。”丽妃撒娇道。 启钧策脸色阴沉,宝珠的泪争先恐后溢出。 “宝珠,此事是半个月前。而处斩的旨意,已于七日前下达弥亘国。”启钧策冷冷的说道。 宝珠浑身一僵,紧抓的手慢慢地滑落下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个年少从阴谋中登上皇位的男人,怎么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却还是杀死了自己的家人,宋氏一族一百三十七口,全然命丧黄泉。 “你···”启钧策终于唤起一丝的不忍心来,看着宝珠几乎就要破碎的模样,“还是节哀吧。” 宝珠如木桩般矗立在当场,自嘲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变成扭曲的哭声,渐渐转变为哀嚎。 月奴心疼地抱着宝珠,也在低声地啜泣。姜蘅擦着泪,六神无主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宝珠。 原本嫌弃的看着宝珠的丽妃,却突然尖叫起来,惊得众人齐刷刷的看着她。 丽妃有些颤抖的指着宝珠说道:“陛下,血!她流了好多血。” 此时身旁的众人才发觉,宝珠的身后蜿蜒出一道血痕来,混杂在雨水中,染红了身下的白玉石。 启钧策此刻才终于慌了神,连忙跑下去抱住浑身冰凉的宝珠。宝珠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宝珠梦中,那条横跨不过的大江又出现在眼前。宝珠颤抖着望向对岸,对岸是自己所有的家人,正眼泪婆娑地看着宝珠。 宝珠看着日思夜想的父母,大喊着阿爸阿妈。 对岸的人似乎听到了宝珠的呼唤,却无法跨过这一条大江。只能无奈地冲着宝珠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宝珠见状,焦急不已。不顾自己并不会水,直接冲下大江里去。 再次失去的害怕占据了宝珠的全身,宝珠使出全身的力气呐喊着,可家人们却头也没有回地往回走去。 这条江可真大啊,大到宝珠不管怎么奔跑,却始终追不上家人离去的步伐。 宝珠有些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可低头一看,原本清澈的江水,变成了滚滚的血水。 “呼—!”宝珠猛然地从睡梦中惊醒,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看着床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的摸向自己的肚子。 月奴端着药开门走了进来,看到醒过来的宝珠脸上满是喜悦。“娘娘,您醒啦。” 宝珠望着她红肿的眼睛,像是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她日夜不休的照拂和担忧所致。 宝珠的嘴唇干得有些开裂,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空荡荡的被子里,摸不到那调皮的跳动了。 “月奴···”宝珠哑声说道,“是个女孩吗?” 月奴原本还想瞒着宝珠,生怕她伤心过度。见状也忍不住的啜泣道:“是个漂亮的女孩,像您。” 宝珠的嘴角是苦涩的笑,有些疯魔般的说道:“她不来这世界也好,多肮脏啊。” 月奴见状连忙安慰道:“好姑娘,以后你还会有孩子的。” 宝珠环抱着双臂,将自己蜷缩起来背对着月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宝珠说道。 月奴默默良久,放下汤药,关门走了出去。 宝珠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嚎啕大哭。却不知是在哭自己的命运多舛,还是哭自己早夭的孩子,或是家人的惨死。 太多的事情一件件犹如大山般的压过来,压得宝珠的骨头剧痛,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宝珠的恨自此疯狂的生根发芽,她恨顾琳清,恨曾经自己倾慕过的世子,更恨启钧策。 这些事情,在长久的夜中折磨着她,痛得她不能入睡。 一晃三个月,宝珠已瘦得脱了像。期间顾琳清又是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来看了一眼宝珠,随后又像是一阵风般的离开了。 成妃和江淮安也看望着宝珠,可宝珠呆呆地不说话。 姜蘅趁着夜色常来看望宝珠,可宝珠依旧沉浸在痛苦中,呆呆地不说话。 姜蘅的手攀在宝珠的胳膊上,这一次宝珠终于看清了那戒指的侧面是上刻着两个小小的字:蘅、昱。 不知是愧疚,还是不敢直视宝珠那如死水般的眼睛。启钧策一次都没有来过,这未央宫如今和冷宫没什么区别。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来过,这些日子宝珠睡得半梦半醒。夜深时她听到了启钧策的脚步声,缓缓地坐到了自己的床边。 他听到启钧策的叹息,感受到启钧策帮自己盖好了被子。 可宝珠却要强压着想要杀掉他的欲望,装作熟睡般的翻身背对着他。 倒是启钧策不知道为什么,做了许久才离开。这件事静悄悄,似乎除了值夜的阿紫,没人知道般。 又快到夏日,宝珠看着院中的缸莲就要开花的样子,花苞饱满,倒是生机勃勃般地生长着。 宝珠站在阳光下,却晒不暖这空荡荡的躯壳。海棠匆匆跑来,给宝珠遮着阳。 “海棠,”宝珠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我记得你的兄长在大理寺也算是一个小官了,只待你年岁一到,放出宫去,就可以匹配一个好人家。” 海棠眼睛转了转,确实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宝珠面前说过一嘴。回答着宝珠的话说道:“是的娘娘,您可是需要我帮助您什么?” 宝珠转向海棠,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玉石说道:“我需要你的兄长帮我做一件事,查一个人。” 海棠接过玉石,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她和宝珠都心知肚明。“娘娘需要查谁?”海棠问道。 宝珠凑近了海棠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淑贵妃,姜蘅。” 初到夏日,幽州的炎热就已经给了众人一个酷热的考验。启钧策特地遣马东来到未央宫,带来了让宝珠一同前往千山园的旨意。 宝珠木然的接旨,这千山园就是启钧策最喜爱的行宫,年年避暑都要前往。 而那一年若不是千山园失火,启钧策也不会去到宝珠身在的浮鳞行宫,从而有了今后的种种。 晚膳上依旧是菜肴丰富,若是之前的宝珠吃两口就停下了筷子。任凭月奴如何劝解,都不愿再吃一口。 但今日的宝珠却大口大口的吃着白米,让一旁布菜的月奴很是惊讶。 宝珠抬起瘦得都凹进去的脸,挂着愧疚地笑着说:“这几个月来,辛苦你们照顾我了。” 月奴的眼眶瞬间红了,看着宝珠终于有好起来的迹象,她别提多高兴了。 “我们还是要好好活着,哪怕是为了逝去的人。”宝珠喃喃地说道。 三十四 千山园内奇珍异兽尽有,哪怕是外殿的柱子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宝珠摇着扇子,淡然的看着这一切。月奴惊得就没合上过嘴巴,凑近宝珠说道:“难怪陛下喜欢来这行宫呢,这可比浮鳞行宫奢华百倍。” 宝珠笑笑,不置可否却也没回答陛下的话。 “奴婢原本觉得那浮鳞行宫都够奢靡了,没想到和这千山园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啊。”月奴赞叹的说道。 “好了,还未到我们的寝宫,你要谨言慎行。”宝珠说道。 宝珠的马车停在一座别致的小院中,海棠扶着宝珠下了马车,宝珠望着牌匾上的云璃院,看着像是重新翻新过一般。 特地领着宝珠来的马东立马过来笑眯眯地解释道:“陛下知道宸妃娘娘喜静,这云璃院藏在花园最繁华盛开的一处。” 宝珠默默地听着,脸上并无波澜。 “尤其是院内还有一处泉眼,那水清澈甘甜,风水很是好呢!”马东尽心尽力地阐述着。 宝珠的嘴角挂起一个得体的笑,微微福身道:“陛下有心了。” 等走进这云璃院,才发觉马东的话并不是夸张的讨好。这云璃院郁郁葱葱,泉水清洌。 宝珠忍不住地俯身触摸那水面,夏日中也有丝丝的凉意。院中有秋千,于未央宫的一致。 而内殿的布置皆是按照宝珠喜好的来,燃着幽幽的炉香。 这几月宝珠和启钧策之间的变化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虽启钧策不曾迁怒于宝珠,也未曾苛待她,但还是没有再度宠爱宝珠。 原本就不喜欢宝珠的柳贵人等人,见面时都要狠狠地挖苦几分。但宝珠始终当作听不见,转身就离开。 没了孩子,就没了威胁。顾琳清也同刚开始启钧策一般,将宝珠视为了弃子。 这样也好,这三个月来宝珠全当做修养身心。 可那风平浪静下只有宝珠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无一刻不在怨恨着害她家破人亡的所有人。 而宝珠看着这千山园一片奢靡的景象,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既然一切是启钧策最引以为傲的,那么终有一日,她宋宝珠将会狠狠地踩在脚下,毁了启钧策。 才安顿住下,准备传晚膳时马东便又匆匆来临,说是启钧策在湖中小岛设宴,让宝珠也一起去热闹热闹。 宝珠听着马东的话,手心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她的孩子离去不足半年,启钧策一丝一毫的难过都不舍得装一下。 一边和丽妃恩爱,一边大摆宴席。真是好一个无情郎! 可这两年来的生活让宝珠也学会了更好的伪装,宝珠婉转一笑咳嗽了两声,捂住胸口有些为难的说道:“真是不巧,本宫尚未痊愈···” 宝珠抬起楚楚可怜的双眸,眼巴巴的望着马东继续说道:“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怕是去了也是扫兴。还请大人替本宫给陛下赔个不是吧。” 马东立马连连摆手,“哎呦娘娘,您这是哪里的话。陛下特地嘱咐了,若是您不想来绝不勉强。” 说罢便大手一挥,又是流水般的补品送了进来。 “陛下说,让娘娘好好养着。”马东笑的脸皱起来说道。 宝珠颔首点头,“那就多谢陛下的赏赐了。” 马东笑了几声,继续说道:“想是天气炎热,连淑贵妃娘娘也病了,今晚的宴席她也无法参加了。” 宝珠的眼眸一转,姜蘅也病了。 “贵妃姐姐也病了,不知她住在何处,明日本宫且去瞧瞧她。”宝珠问道。 马东额了一会,回答道:“淑贵妃住在听山小筑,和您是一个东一个西,稍微有些远。” 宝珠点点头,“好的,多谢大人。” 时间拉回将要前往千山园的那一夜,宝珠原本准备安置了,可海棠却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 月奴和宝珠对了一个眼神,月奴便谨慎地将门窗都关好走了出去把着门。 海棠从袖中抽出一卷书卷,递给了宝珠。 “娘娘,”海棠小声地说道,“您让我哥哥帮打听的事情已有了结果,今日托了我哥哥相熟的内官送了进来,您且看看吧。” 宝珠看着上面郑重的用火漆封了起来,纸张的厚度也是不容小觑,看来这海棠的哥哥也是个办事稳妥实在的。 “有劳了。”宝珠说罢,海棠便退了出去。 宝珠燃起一点烛火,拔下头上的乌木簪子挑开了那火漆封。凑着烛光,似是在纸上看着姜蘅的前半生。 与宝珠想得别无二致,姜氏一门自骊国开国以来,就是为启氏天下抛头颅洒热血而活,大半的姜氏族人都埋在了军中。 而姜蘅的父亲是镇国大将军,母亲是骊国十二世家中最显赫的刘氏嫡女。 姜蘅的上头是四个哥哥,好不容易到姜将军年近四十时,得了姜蘅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小便是千宠万爱中长大。 而姜蘅也不似别的世家大族女子如此墨守成规,反而是跟随父亲在征战漠北的草原上,肆意洒脱的度过了少女的时期。 看到此处,宝珠的不免笑了起来。 这宫中的妃子大多家世显赫,及时不做这宫妃,也是能好好的嫁个人家,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而入了宫,却只能成为别人艳羡却高处不胜寒的存在。 姜蘅的快意人生自十七岁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一年一度的马球大会上,姜蘅一举夺魁。 那倾城的容貌,身上独有的洒脱气质,高高地举着象征胜利的红绣球笑着的模样,深深地吸引了那年微服出宫的启钧策。 与此同时,姜蘅家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首先是朝中开始出现以文字颠覆朝纲的苗头,许多企图扭曲皇权的书籍开始在民间流行起来,这极大的影响了启钧策的统治。 启钧策大怒下令彻查,凡是家中私藏禁书者一律处斩。一时间人心惶惶,朝中人人自危。 而好巧不巧,就在姜蘅的家中搜罗出了大量的禁书。一时间,原本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锒铛入狱,姜蘅和几个哥哥百口莫辩。 这时启钧策犹如神兵天降般的来到姜蘅的身边,不仅力排众议恢复了姜将军的职务免去责罚,甚至是无视宫规,让姜蘅一入宫就成为了四妃之首。 宝珠读到此处,眼睛有些酸涩的揉了揉。可总觉得这姜蘅入宫的过程未免有些过于水到渠成,这不是话本中常有的英雄救美桥段么? 而宝珠翻开下一页,却看到海棠的哥哥用小字标注着,一下为向姜家下人处打探来的消息。 宝珠看到此处,坐直了身子。或许家中的仆人知道的,会比直接去查要多得多。 姜家一个积年的老嬷嬷,曾伺候过姜蘅的祖母。而因年事已高,姜家不仅给予了养老钱,还给了城南的一处宅子。 海棠的哥哥多方搭线,才从那老嬷嬷嘴中了解到其他人不知的内情。 原来姜蘅原本是有一个未婚夫的,只是两家并未下聘或是过官府的文书,且那几年姜家与那户人家同在关外,所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那男子姓高,名叫高昱。同姜蘅青梅竹马的长大,两家是世交,更是上下属的关系。 原本两家父母就有意结亲,而那高昱更是对姜蘅爱若珍宝。曾因姜蘅的一句想吃,横跨半疆就为了寻她的开心。 而姜蘅与高昱的心心相印,也让两家人决定回京以后就为二人举办婚礼。 可故事从不会如此的圆满,那高昱照例替父亲巡防的时候,不知为何马儿失控,飞奔了出去。 跟上去的人说眼睁睁的看着高昱连同马儿一齐坠崖,而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呼啸河,竟然派出千人搜寻,都寻不到那高昱的尸骨。 原本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姜蘅更是因他的离去,不吃不喝整整十日奄奄一息,险些就要跟着他去了。 还是姜大夫人在姜蘅的床前痛哭了许久,才让姜蘅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不久后姜家回了幽州,家中就出现了变故,不到两年的时间,姜蘅就成为了宠妃。 看到此处宝珠唏嘘不已,没想到姜蘅一副倦怠世间的模样是因为经历过失去挚爱的伤痛。 而她成为宠妃说是因为权势宝珠是不信的,或许更多是屈居于启钧策帝王的威压,和对拯救姜家的感恩吧。 后来的事情就是姜蘅如何成为了宠冠十数年的宠妃的故事,宝珠只是粗粗地扫了几眼,便翻开了另外一卷书卷。 宝珠蹙眉看了几眼,便觉心惊肉跳地合上了书卷。一片寂静中,宝珠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月奴,月奴。”宝珠唤来月奴,“替我更衣,我要去见阿蘅姐姐。” 月奴替宝珠换上了宫女的衣服,有些担忧地问道:“娘娘,这不好吧,若是被发现了···” 宝珠淡然一笑,“可是有些事,只能我们自己去做。你穿上我的衣服,在屋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知道了吗?” 月奴点点头,宝珠准备离开时,手在面纱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放入怀中。 宝珠靠着海棠讲述的方位,匆匆地往听山小筑而去。还未到门口,便看到了替姜蘅取药的小蛮。 小蛮有些惊讶地看着一身宫女服的宝珠,却也明白了什么领着宝珠进去。 姜蘅有些不适的软在塌上,看到宝珠的到来还是勉强着坐起了身。 宝珠与她寒暄了几句,姜蘅直截了当地问宝珠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深夜乔装而来。 宝珠咬着牙,狠下了心说道:“阿蘅姐姐,你愿不愿意和我练手。” 姜蘅有些疑惑地问道:“做什么?” 宝珠的目光凶狠,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吐出那句话。 “杀了,启钧策。” 三十五 “你是疯了吗?!”姜蘅呵斥道,猛然的站起来。衣角带动了放在桌上的茶盏,叮叮当的碎了一地。 小蛮闻言开门探出头来,望着二人问道:“娘娘,怎么了?” 姜蘅神色复杂的看着不像是在说笑话的宝珠,努力的平复了一下情绪,挤出一个笑意说道:“没事的小蛮,你先出去吧。” 小蛮点点头,就要关上门退出去。 “等等,”姜蘅突然叫住了她,“小蛮,你且关好门,告诫蘅芜宫的任何人不许靠近内殿。” 小蛮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退了出去。 姜蘅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宝珠,我知道你最近伤心,但这样的话切忌不可再说,会召来杀身之祸的。”姜蘅一脸严肃的说道。 宝珠看着姜蘅眼中的担忧,不知为何却笑出了声,弄得姜蘅有些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你难不成真失心疯了?”姜蘅问道。 宝珠摇摇头,眼神真切的看着姜蘅说道:“我没有疯,我只是想和你合作。” 姜蘅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宝珠,眼神还是怀疑满满。 宝珠的眼神顺着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往下,停留在了她露出来的那枚戒指上。 “阿蘅姐姐,自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很喜欢你这枚戒指。”宝珠说道。 姜蘅脸色有一丝的不自然,不动声色的缩回了手。她干笑几声说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戴久了,有感情了。” 宝珠的目光灼灼,盯得姜蘅有些浑身不自在。 “是吗?”宝珠端起茶杯,吹吹上面的浮叶。“那上面的蘅、昱又代表什么呢?” 此言一出,姜蘅的脸色猛然的变得凌厉起来,语气中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在说什么?” 宝珠抬起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的望着姜蘅说道:“阿蘅姐姐,曾有一个未婚夫,名为高昱。” 姜蘅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手指不安的扣着桌面。 “却意外的身故,而阿蘅姐姐的家也横生变故。不得已下,阿蘅姐姐成为了宠妃。”宝珠慢慢的说道。 “你···”姜蘅眼神慌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宝珠放下茶杯,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一个从马背上长大的人,怎么就会因为控制不住马儿坠崖而亡。” 宝珠感受着姜蘅情绪上的巨变,步步紧逼的问道。 “而又如此的巧合,你的家中遭逢巨变。这启钧策犹如神兵天降般的救了你,而代价只是让你做宠妃?” 姜蘅的胸口因为呼吸而起伏着,宝珠看到了她眼中的动摇。 宝珠往前探着身子,继续问道:“你难道真的,从来不曾怀疑过吗?” 姜蘅的唇颤抖着,但还是开口回应着宝珠的话。 “我与昱郎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是有意的调查我吗?”姜蘅问道。 宝珠坦然一笑说道:“是,但我也不希望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宝珠见姜蘅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了那一卷令她看之色变的书卷放在桌面上,递给了姜蘅。 姜蘅蹙着眉,疑惑的打开。 宝珠屏气凝神的看着姜蘅表情的变化,姜蘅的双眼不自觉的瞪大,抓着书卷的手紧紧的发白。 啪—!的一声,姜蘅狠狠的合上书卷,脸上满是愤怒。 “现在,你明白了吗?”宝珠说道。 夜色浓郁,宝珠从蘅芜宫匆匆而出。脚步踏在石板上,一点点的敲击着自己的心。 宝珠有些懊悔,这个时候让姜蘅知道真相,或许过于残忍。但不知是一直蒙在鼓里做一个傻女人幸福,还是做个清醒的痛苦人好得多。 宝珠望着宴会的方向,乐声早已停止。看来是不知不觉和姜蘅聊到了深夜,想到此处,宝珠加快了步伐。 “什么人!”一声呵斥划破长空,宝珠的脚步顿时停住。匆匆的回头看了一眼,不好!碰到了巡防的侍卫。 宝珠有些六神无主,此刻的她身着宫女服,还带着面纱,深夜独自在此若是追究起来,定是会让启钧策起疑心。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让宝珠转过身来。宝珠顾不得那么多,提起裙摆就找到一个方向胡乱跑去。 身后的侍卫们呵斥着追上来,风声在宝珠的围边呼啸着。 但一个弱女子怎么跑得过训练有素的侍卫,宝珠只能迂回着和他们盘桓。 渐渐的宝珠有些体力不支,也害怕引来更多的人。脚步下有些慌不择路,看到前方有一处未曾燃灯的小院,便推开门,闯了进去。 院内有许多落叶,看起来像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过。宝珠的心怦怦直跳,顾不得许多推开了殿门。 宝珠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转身,可眼前的景象吓得她浑身一僵。 阳城王启凤钰正醉眼朦胧的歪坐在房中的一个贵妃椅上,绕有兴趣的看着闯入的宝珠。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闯此地。”启凤钰懒洋洋的说道。 宝珠的呼吸都乱了,看着阳城王居然在此,脑子一团浆糊。可此时,院外响起了脚步声。 宝珠咬着牙,心一横。朝着启凤钰走去,轻解罗裳,身姿曼妙。 启凤钰长眉一挑,任由宝珠就这么的横卧在他的怀中。 两个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得宝珠能看见启凤钰眼中自己的倒影。 纤纤玉指攀附上启凤钰的脖子,酥麻的声音在启凤钰的耳边响起。 “阳城王不如成全妾身今夜一件事,替我摆脱了门外的那些侍卫。”宝珠媚眼如丝,启凤钰神色复杂。 “你,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吧?”启凤钰也顺着宝珠头发,绕在手指上玩弄着说,“宫女不敢如此胆大。” 宝珠睫毛微颤,面纱下的脸却是紧张得笑都笑不出来。 “阳城王好眼力。”宝珠倒也坦诚。 启凤钰轻笑出声,带着一丝的鄙夷道:“那本王为何要帮你?” 宝珠在他的怀中翻了个身,两个人的肌肤只隔着几层纱布,宝珠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这样的姿势,让两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暧昧。 “左右你我现如今如此暧昧,若是被侍卫撞破。到了陛下的面前,您猜陛下会不会猜忌于您?”宝珠嫣然一笑,抱着搏一搏的态度说道。 “陛下从来都是个疑心深重的人,我想这个您比我更加清楚。”宝珠的手划过启凤钰的脸颊,用最柔媚的声音说着威胁的话。 “而我的身份,足以撼动陛下过去十数年来对您的信任。相对于帮我一个小忙而言,岂不是得不偿失?”宝珠说罢,紧盯着启凤钰脸上的表情。 启凤钰的表情耐人寻味,可脚步声也清晰起来。 宝珠的心悬了起来,原本镇静自若的眼神有一丝动摇。 只因宝珠也没有把握,这阳城王会因她话里话外的威胁而帮他。 “里面的人听着,速速束手就擒,否则就地诛杀!”门外的侍卫喊道。 启凤钰始终是那副带着戏谑的笑的表情,宝珠几乎要急得尖叫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撞!”话音未落,便传来撞击大门的声音。 这年久失修的门哪里能抵挡得住几下撞击,嘭的一声侍卫们破门而入,宝珠吓得下意识的将头望里埋。 意料之中启凤钰会直接把自己丢出去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而是一只大手抵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将宝珠望怀中更深藏了几分。 宝珠听到启凤钰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放肆!” 原本要冲进来的侍卫们立即停住了步伐,宝珠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可以乱闯的吗!”启凤钰的语气中满是高傲的冷漠,“还是说,你们不想要命了?” 为首的侍卫立马下跪说道:“卑职不知阳城王在此,还请王爷赎罪。” 启凤钰的齿间冷冷的飘出一声轻笑,却没有回答那侍卫的话。 “卑职夜巡,发现一名宫女行迹鬼祟,追踪至此。”那侍卫看着启凤钰怀中的宝珠犹豫着说道。 “不错,就是本王怀中的女子。”启凤钰直接的承认,让那侍卫呆住了。 “你也是,本王说想你想得紧,你就不管不顾的跑来,害得侍卫还以为本王起了谋反之心呢。”启凤钰说道。 “卑职不敢!”侍卫立马请罪,“扰了王爷的雅兴,卑职这就退下。” 宝珠听着侍卫们轻手轻脚的离开,还不忘把门口都关好,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可启凤钰丝毫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宝珠立马翻身,不管不顾的滚到地上。 抬头看向启凤钰,他满脸的好笑。 “本王救了你,你该如何办法本王是好?”启凤钰撑腮说道。 宝珠有些心虚的别过脸去,支支吾吾的说道:“以后有机会,我定然…” 还没等宝珠将话说完,启凤钰便打断了她说道:“本王不要这样虚无缥缈的承诺。” 宝珠有些愕然的啊了一声。 启凤钰摸摸下巴,看着宝珠继续说道:“既然要报答,那起码得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吧。” 说罢便起身,伸手要摘宝珠的面纱。宝珠一个闪身,开始和启凤钰在不大的内殿中盘旋。 “哦?你不愿。”启凤钰说道,“但也由不得你。” 说罢便继续冲向宝珠,宝珠凭借着多年习舞柔软的腰身一一躲过。 慌忙躲避时,突然想起自己的怀中有一盒前面谈话时姜蘅送的香粉。 来不及多想,从怀中掏出香粉,直接朝着启凤钰撒去。 启凤钰躲避不及,连忙捂住脸。趁着这个缝隙,宝珠跑了出去。 待到启凤钰面前的香粉散尽,宝珠早已不见踪影。 启凤钰笑起来喃喃的说道:“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三十六 回到云璃院的宝珠惊魂未定,等候多时的月奴焦急的跑了过来问道:“娘娘怎么去了如此之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宝珠回想起自己刚才如此大胆的举动,才觉得心惊肉跳。若是那阳城王把自己供出去,可就糟了。 好在自己戴着面纱,与阳城王之前并无交集。想到此处,宝珠放下了心。 “无妨。”宝珠宽慰着说道。 这时月奴皱着的眉才舒展开,一边帮宝珠宽衣,一边说道:“娘娘也是,都不让奴婢们跟着。” 宝珠笑着摇摇头,看着满脸担心的月奴说道:“没事,已经妥善处理了。” “那淑贵妃娘娘会答应和我们结盟吗?”月奴好奇的问道。 宝珠的眼中带着犹豫,但也还算平静的说道:“等几天吧,等等,就会知道了。” 这几日宝珠依旧称病不出,阿紫是个看起来乖巧的,每日都去和各宫宫女厮混,帮宝珠获取许多情报。 这几月来丽妃恩宠不衰,连姜蘅都落了下风。 那皇后顾琳清是个眼疾手快的,连忙拉着丽妃进入自己的阵营。 岂料那千宠万爱的公主不受皇后的制约,明面上是一伙人,实际上经常呛声皇后得下不来台。 阿紫喜滋滋的和宝珠汇报着,宝珠笑而不语,这顾琳清惯会端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娘娘,”海棠从外院匆匆跑来,额上带着薄薄的汗珠。“淑贵妃来了。” 宝珠放下手中的扇子,心下明了。那姜蘅,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姜蘅今日是一身水绿色的儒裙,在酷热的夏季显得格外的清新。简单的挽着高髻,插着两朵饱满的象生花。 “姐姐来了,月奴,快取甜水来给淑贵妃消暑。”宝珠招呼道。 姜蘅施了脂粉,但还是掩饰不住眼下的乌青,顺着宝珠的话坐好,始终默默无言。 月奴端来甜水,闻着就香甜的西瓜和着细碎的冰。宝珠将碗望姜蘅的面前一挪,侍女们都退下了。 姜蘅搅动着甜水,瓷勺碰撞碗沿,发出乒乓的清脆声。 “今日甚是炎热,姐姐怎么不等午后再来,你看,晒得脸颊都有些红了。”宝珠关切的问道。 姜蘅微微一笑,抚上自己的脸颊说道:“无妨,自那夜分别你我自有四人未见。我想有些事情,总还是需要面对的。” 宝珠默不作声的摇着扇子,心照不宣的望着满脸哀愁的姜蘅。 “你那夜给我的证词,可是真的?”姜蘅终于按捺不住的问道。 宝珠手上的动作一滞,“是的。” “所以昱郎的死,并不是一个意外?”姜蘅的眼中噙着泪,连嘴唇都在颤抖着问道。 宝珠有些心疼的握住她在三伏天却冰凉的手,当一个人突然在许多年后知道真相。 那么眼前的一切繁华,将如大厦倾塌。毁灭的,是过去十数年的光阴。 那份书卷,是海棠的哥哥冒死送来的。上面清楚的记载了高昱的死,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高家下人中有一个专门养马的人,名叫薛老六。而高家所有的马,都是由他一手饲养。 可这薛老六虽养马是一流,可好赌成性又嗜酒如命,每日醉半日,清醒半日。 高家虽嫌恶他的如此做派,可当时在塞外实在是人手紧缺就留了下来。 可自从高昱出事后,那薛老六就不知所踪了。 高家人以为他是因高昱出事,心中害怕愧疚而背家而走。加之高昱离世,高家人悲痛欲绝,也没追究。 可三年前,此人突然在边境一个小城出现。 可出现的时候身着破烂,活脱脱的乞丐模样。 海棠的哥哥觉得事有蹊跷,便顺着这条线去查,果真发现了端倪。 原来这薛老六自失踪后,就逃到此处,突然的暴富过上了优渥的生活。 可纵然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薛老六的挥霍。加强薛老六的出手阔绰,让当地的地头蛇盯上了这块肥肉。 暗地里给薛老六下套,让薛老六短短三月就成了身无分文的乞丐。 海棠的哥哥让人接济了薛老六,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好酒好肉,让薛老六慢慢的放下了警惕。 终有一日,努力的灌醉了薛老六,从他的嘴里询问高昱的死因。 薛老六一听高昱的名字,当场号啕大哭。说自己对不起高家,对不起少主。 再细问,那薛老六觉得自己已是时日无多,便将那日的一切告诉了海棠的哥哥。 原来那时,有一个人找到薛老六,让他在那天马儿的草料中加了一味会让马儿狂躁的药物。 又给他一枚粗针,让其头朝下塞到马鞍之中。 原本薛老六是拒绝的,可那钱财丰厚得过于诱人。最后在良心和钱财之间,薛老六还是选择了钱财。 可怜那前途无限的高家儿郎高昱,骑着下了药的马儿。他每一次的挥鞭,就是一声声索命的倒计时。 而每次的马蹄颠簸,那根藏在马鞍下的针就会再刺入马背几分。 双重的阴谋下,那高昱就如此毫无防备的死在了滔滔的江水之中。 而那人薛老六也留了一个心眼,曾偷偷的跟踪过。 发现那人曾和一个宫中的内官碰过面,这下把薛老六吓得不行,连夜卷着钱财跑路了。 薛老六坦白所有后,在海棠哥哥的帮助下写下供词,并按了手印。第二日清晨,便自缢谢罪了。 宝珠初次看到时,只觉得心惊肉跳。能和内官扯上关系,联系后来启钧策救下姜家,幕后黑手是谁不言而喻。 宝珠感叹这真是好大的一张网,哪怕不惜害死无辜的人,只是为了一个姜蘅。 而姜蘅十数年来却陪伴在杀害自己挚爱的人身边,不知她会有多么的内疚和痛苦。 “阿蘅姐姐,所以我希望我们一起联手。我们,都有对同一个人的仇恨。”宝珠说道。 泪自姜蘅的眼中滚落,鼻尖哄哄似白兔。 “我这几日恨不得直接冲到太和殿,直接杀了那个人!”姜蘅咬牙切齿的说道。 随即带着懊恼继续说:“可我不能啊宝珠,我还有家人族人,我真的好恨自己的无能。” 宝珠坐到姜蘅的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说道:“我又何尝不是呢,全家被灭,我的父母,哥哥,弟弟…” 宝珠也忍不住的眼眶一酸,哽咽着说:“可哪怕是为了他们,我也要复仇!” 姜蘅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我们要怎么做?那个人…毕竟是帝王。” 宝珠眼神坚毅的和姜蘅对视着说道:“姐姐,你相信我吗?” 姜蘅有些踌躇,神色复杂并没有回答。 “若是,姐姐有一个孩子。让那个孩子夺了启氏皇朝,你可愿意?”宝珠问道。 姜蘅的眼中满是讶异,随后转变为哀切。 “宝珠,你知道为什么我恩宠多年都没有孩子吗?”姜蘅问道。 这话倒是把宝珠问住了,按理说以姜蘅的恩宠早应该有个一子半女的,可却一直膝下空空。 宝珠一直以为是姜蘅身体有隐疾,无法生育。但她突然一问,或许是有所苦衷。 “唉…”姜蘅自顾自的说道:“那是我自己一直在避孕。” 宝珠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姜蘅的眼中带着对爱人的思念说着:“昱郎死后,我的心也死了大半。” “而孩子应该是和心爱之人所生,入宫已是身不由己,我不愿我的孩子,也一样。”姜蘅说道。 原来如此…宝珠的心想。 “我会送姐姐一个孩子,”宝珠语气坚定的说道:“并且由他,夺走那个人所珍爱的一切。” “送我…一个孩子?”姜蘅疑惑的问道。 “没错,我有孕后,孩子会是阿蘅姐姐的。”宝珠说道。 见姜蘅还是一脸疑惑,宝珠解释道:“孩子,需要一个身份尊贵的母亲,也是我们最后入胜的筹码。” “而阿蘅姐姐出身高贵,会是孩子最合适的母亲。”宝珠说道。 姜蘅蹙着眉,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那你舍得吗?” 宝珠叹了一口气,她失去过一个孩子,明白那样的感受。 但若是没有一个继承皇位顺理成章的理由,那么就算是启钧策死一万次,都是无用的。 自己身为外邦女子,他国的血脉就注定了自己的孩子和皇位无缘。 只能让孩子有另外一位尊贵的母亲,才能有资格,有身份。 而除了顾琳清这个笑面虎,姜蘅便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她们现在有同一个仇人了。 “为了复仇,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必须舍得。”宝珠郑重的说道。 姜蘅叹了一口气说:“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 宝珠望着窗外蝉鸣阵阵,郁郁葱葱的样子喃喃的说道:“要重新回到那个恶魔的身边,继续做一个宠妃。” 十日后,顾琳清的生日宴将至,各宫都要前往赴宴。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宝珠的身体好了不少。原本凹进去的脸,也都饱满了一些。 只是人还是比以前瘦了一圈,可宝珠说这样便很好,让月奴有些摸不着头脑。 久不露面的宝珠前往赴宴,宴会上所有人都在偷偷的瞟宝珠,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窘迫,可宝珠脸上看不出一丝的颓败。 酒过三巡,顾琳清站起身来对着启钧策说道:“陛下,臣妾安排了一个舞蹈,还请陛下一观。” 启钧策的兴致不错回答道:“允。” 宝珠偷偷离席,来到后殿。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正在梳妆,宝珠打听过,她就是顾琳清寻来制衡丽妃的人。 宝珠偷偷放出迷香,那女子昏睡过去。宝珠换下她的衣裳自己穿上,爱你带上一副金面具。 这边顾琳清笑得灿烂拍拍手,湖面上的烛光亮起,在荷花深处有一个小舞台。 而一个身姿妖娆的舞娘,正背对着众人。 三十七 舞姬腰肢柔软,似水蛇般跟着乐声的节奏开始扭动起来。 白嫩的双足轻扣地面,腰上的链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 双手做莲花状,高举过头顶,再慢慢的往两边分散开来。纤细的脖子,修长的双臂,让启钧策的目光黏在了上面。 鼓声渐入高潮,女子转身来,却似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害羞,用一张黄金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启钧策见状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撑膝俯身企图看得真切一些。 美人媚眼如丝,舞蹈虽柔美,却带着猎猎的风。顺着湖面吹过来,带着阵阵荷香。 突然,她伸手飞出一段绫罗缠绕在启钧策面前舞台的大梁上。 似仙子般乘风而来,轻轻一踏,便遥遥飞至启钧策面前的舞台上,引得众人惊呼连连。 女子撇下绫罗,从怀中掏出一只荷花来,只是尚未盛放,只是一个花苞。 舞姬举起荷花,顺势散开自己的舞裙,顿时间花瓣纷飞,最后一个动作利落的收尾。 再定睛一看,那花苞也已因舞蹈的飞旋而盛放。 “好!”启钧策率先鼓掌夸赞,众人也惊呼起来。 刚才还一脸笑意的顾琳清,此刻笑意僵硬在了脸上。 她贴身的侍女芸芸立马问道:“娘娘,您是怎么了?” “这不对…”顾琳清脸色紧张的说道,“这女子不是我们准备的那个舞姬!” 顾琳清立马大步向前,宝珠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的动作,立马转过身来行礼。 “臣妾宋宝珠,借花献佛,恭贺皇后娘娘千秋之喜!”宝珠掷地有声的说道。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原来是宸妃啊。 顾琳清原本想要兴师问罪的脚步顿时停住,宝珠趁热打铁,微微侧过身对着启钧策,一把掀开了面具。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遣臣妾安排的舞蹈,您可还满意?”宝珠莞尔一笑说道。 “满意,朕甚是脑子。”启钧策大笑起来。 宝珠装作一脸无辜的将荷花又往顾琳清的怀中递了几分,圆圆的眼睛中却有两人才能看到的恨意。 顾琳清此刻却气得半死,原本好不容易从宫外找到一个女子来邀宠,却被宝珠而搅黄。 可启钧策如此的兴致盎然,让自己都无法发难宝珠。 顾琳清生生的吞下怨恨,结果宝珠手中的话。 “宸妃,有心了。”顾琳清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了这句话,宝珠笑得得意。 “宝珠,”台上的启钧策突然叫了一声,“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宝珠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上前的途中和正在不动神色饮酒的姜蘅互换了一个眼神。 宝珠乖巧的坐到了启钧策的身边,启钧策揽过她的肩,宝珠忍住了几乎要跳起来的冲动。 “许久未见你,你瘦了。”启钧策关切的说道。 宝珠垂下头,长睫如扇忽闪忽闪了几下,沾染上点点泪光。 宝珠抬起那双如麋鹿般纯澈的双眼,委屈巴巴的望着启钧策说道:“臣妾是过于思念陛下了。” 另外一边的顾琳清恨得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却依旧要维持着体面。 “陛下可会怪臣妾这段时间不能相见吗?”宝珠问道。 启钧策哪里抵挡得住这致命的温柔刀,连忙说着怎么会。 众妃的表情耐人寻味,而丽妃更是不加掩饰的瞪着宝珠。 宝珠顺势靠向启钧策的怀中,不管在场的还有其他人。并朝着丽妃挑衅一笑,丽妃气得直哆嗦。 可宝珠没注意到,另外一边的席面上,阳城王正觉得有趣的看着这一切。 而宝珠的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 入夜,不出意外的是马东跑来告诉宝珠要侍奉圣驾的消息,而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把的赏赐。 宝珠闻言,抓起一把金瓜子,随手赏给了马东,马东笑得脸都皱了。 “多谢公公跑一趟,且拿着去喝茶吧。”宝珠说道。 马东点头哈腰的说道:“多谢娘娘抬爱,您是不知道,这段时间陛下也时常念叨您呢。” 宝珠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漫不经心的喔了一声。 “陛下也说,怕来见您又让您伤心。现在好啦,娘娘大好,陛下也放心了。”马东说道。 宝珠笑盈盈的,并没有回答。 “那娘娘就先准备着吧,奴才告退。”马东说罢,便退了出去。 云璃院的大家开始忙碌起来,月奴几个侍女开始伺候宝珠沐浴。 月奴和海棠一边一个的帮宝珠擦拭着胳膊,暖水沐身,舒服得宝珠长舒了一口气。 “娘娘的皮肤真好,滑溜溜的比那最柔软的湖绸都要丝滑呢!”海棠说道。 宝珠眯着眼睛笑而不语,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 “海棠,你去做点千层酥吧,上次陛下来说过你做的好吃,这里就让月奴伺候就好了。”宝珠说道。 海棠点点头,起身准备出去。 “等等,”宝珠叫住她,“做千层酥复杂,让阿紫帮你去吧。” 还在摆弄花瓣的阿紫跟着海棠一起出去了,内室里只剩下了宝珠月奴二人。 “东西呢?”宝珠问道。 月奴谨慎的环顾了一下四周,从怀中掏出一个灌着蓝色液体的瓶子来。 宝珠从月奴的手中接过,举在半空中盯着。 “没想到,我有一日会用上这个东西。”宝珠喃喃的说道。 月奴压低了声音凑近宝珠的耳朵说:“姑娘放心,这东西无毒且检查不出。” 宝珠的睫毛一颤,这可是还在弥亘国时,王妃特地从民间寻来上好的房中香。 只需一两滴,使人欲火缠身。连用三日,便会让受药人逐渐上瘾。 若是超过七日见不到身上带药的人,便会抓耳挠腮的想念。 如此好药,当然应该用在启钧策的身上了。 宝珠要的,是踩在顾琳清的头上。独享万千宠爱,夺走一切。 宝珠拔下瓶塞,轻抖几下,滴入浴汤中。顿时,内室里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馨香。 月奴立马从怀中掏出了解药,放在宝珠的鼻子底下,宝珠嗅了嗅,身上骨子里的酥麻感顿时消失。 赶在启钧策进来之前,月奴也闻了闻解药。 宝珠散开瀑布般的长发,端坐于床榻上等候着启钧策的到来。 启钧策如约而至,穿过层层帷幔,朝着宝珠而来。 看到宝珠的瞬间,那异香也钻入他的鼻腔,看着宝珠的眼神也迷离起来。 宝珠身上的纱衣包裹着若隐若现的肌肤,藏在其中的珍馐令启钧策有些魂牵梦绕。 启钧策脚步都加快了几分,坐到宝珠的身边。 “你好香啊。”启钧策大手摩挲着宝珠的脸颊,宝珠乖顺的闭眼靠过去。 “陛下,可喜欢?”宝珠问道,手已缓缓伸出去,不等启钧策回答道喜欢,衣带滑落在地。 启钧策似是觉得宝珠的动作过于轻柔,一把抱起宝珠,两个人滚入了鲜红的锦被中。 启钧策粗鲁的扯去碍事的纱衣,层层包裹下终于显露,一如既往的像是沾了露水的葡萄般诱人。 启钧策目光灼热,看着眼前的美好,奇香的催动下,俯身而一吻芳泽。 两个人的鼻息相互试探、缠斗,宝珠的欲拒还休,激起启钧策的好胜心。 大手在其摸索着,扯掉最后一件不堪遮羞的兜衣。两层肌肤相触,是滚烫的温度。 启钧策呼吸渐重,满意的感受着耳边响起的嗔怪。今日不知为何,狂躁得几乎想要撕碎怀中的软香。 宝珠满意的看着启钧策沉醉的表情,却又要压制着自己的厌恶。 宝珠侧过脸,将自己埋入一片深红。启钧策微微一笑,却只当她是害羞。 红鸾纷飞,吱呀阵阵,直至天明未曾罢休。 “陛下,该起身了。”马东的声音传来,启钧策有些不悦的睁开眼。 宝珠也用锦被覆身坐起来,才发觉已天光大亮了。 “陛下,是该起身了。”宝珠软软的声音响起,又勾起启钧策的兴致来。 启钧策一把拉住她拽去怀中,再次拉住锦被盖住二人。。 “不急,欢乐可延期。”启钧策说罢,便又享受着鱼水之欢。 门外的马东和月奴小心翼翼的贴着门听着,月奴却一脸疑惑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马总管,那我们还需要再叫一次吗?”月奴傻乎乎的问道。 马东笑得神秘,连连摆手说:“宸妃娘娘,真真是个奇女子啊。” 月奴有些摸不着,但还是乖乖的等候着。 丽妃的宠爱,犹如昙花一现,还未到半年便匆匆的过了花期。 那丽妃又哭又闹的来了好几次,却没有唤回启钧策的心,却招致厌烦。 几场的胡闹下来,不仅被关了禁闭,还被降为嫔位,气得丽嫔大病了一场。 而宝珠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有了房中香的加持,启钧策几乎都要住在了云璃院。 宝珠撵着他去了几次皇后处,可又一次竟然因为半夜想念宝珠,撇下顾琳清就跑了过来。 气的顾琳清再也不顾什么体面,直接在自己宫里砸起了东西。 而宝珠这段时间倒是随着启钧策游山玩水,又是诗词会,又是试香宴的,摆弄得启钧策无比听话。 一日宝珠起身后察觉有些异常,唤来月奴把脉,在两个人欣喜的对望中,宝珠看到了对未来的希望。 宝珠匆匆前往听山小筑,告知了姜蘅自己已然有孕。并嘱咐着姜蘅一旦开始,便要演长达十月的戏。 姜蘅紧握宝珠的手点点头,就此拉开一场好戏。 两月后,听山小筑与云璃院同时传出好消息,宸妃、淑贵妃同时有孕,启钧策大悦。 大赦天下,邀请三日。 宝珠和姜蘅的第一个目标,达到了。 三十八 “妹妹真是好福气,转眼又有了身孕。”顾琳清叹着气说道,“不像我,连丧三子,没有这样的好运。” 宝珠无奈地看着坐满自己一屋的皇后党,原本有孕后避免节外生枝,都是称病不出。 启钧策心疼不已,便免去宝珠的晨昏定省。 可耐不住皇后一行人对云璃院的虎视眈眈,今日还未到中午,便浩浩荡荡的都来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宝珠学着顾琳清做作的样子说道,“臣妾的孩子,依旧尊称您为嫡母啊。” 柳贵人闻言立马附和道:“就是啊皇后娘娘,自古妃嫔的孩子都统归皇后教养的。” 一双丹凤眼撇了下宝珠,继续巴巴地说道:“凭她宠妃也好,都是这个道理。” 宝珠执起帕子掩了掩嘴,不屑于看柳贵人这般踩高捧低的嘴脸,但也不得不说,她真是皇后忠心耿耿的狗腿子。 “诶,臣妾记得柳姐姐也是有两个公主的人,怎么不见柳姐姐送到坤宁宫养着呢,莫不是说别人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却不舍得吧?”宝珠掩嘴笑道。 “你···”柳贵人知道宝珠对她的话不满而呛声,但此刻她不管如何回答都是错误的,只能憋着一口气坐在一旁。 “好了,看着你们为陛下开枝散叶,本宫也是高兴的。”顾琳清不满的瞪了一眼柳贵人说道。 “但是也许久未见你去本宫那坐坐了,大家都是姐妹,莫要生分了才好。”顾琳清眼中满是假意的慈悲,拍着宝珠的手说道。 宝珠奇怪的望着顾琳清,终于在气氛尴尬前婉转一笑说:“没有娘娘,就没有今日的宝珠。” 柳贵人和贞才人面面相觑,大家都听出了宝珠和顾琳清之间的明争暗斗。 “臣妾,自然对娘娘感激涕零。”宝珠说道。 顾琳清走后,留下一大堆补品。有了前车之鉴,宝珠远远地站着,并不靠近。 想起姜蘅曾说太医院的苏太医是她的心腹,立马唤来一一查验。 现如今宝珠倒是十分感激当初启钧策非要自己陪着去查盐税,才让自己和姜蘅相熟。 相比起顾琳清的笑面虎,姜蘅更是恣意洒脱,不愧是将门虎女。 而姜蘅这棵大树远比顾琳清来得更加实在,姜家门生遍地,哪怕是当初害得姜蘅成为宠妃的那一场祸事,都有人愿意为了姜家揭竿而起,足见忠心。 而姜家的势力渗透入各个部门,远至边疆都曾有人受过姜家的恩惠。 自高昱死亡的真相被揭开后,姜蘅便开始暗中召集姜家的势力。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仇恨,尤其是因为爱的时候。 这样一来不仅为宝珠打开了宫外的渠道,就连找人办事都轻松了许多。 宝珠身上那种毫无依靠的空洞感,也开始消散了。 在院中待久了,难免觉得乏累,宝珠拉着月奴一同前往湖边泛舟。 荷花已快过了花期,还剩几朵倔强的任醒目的挂在荷叶上。小舟划过,拨开湖水连连。 宝珠趴在船边,用手拨弄着湖水。看到莲蓬中的莲子饱满,不禁红了眼眶。 月奴见状连忙停下划船的动作,掏出手绢给宝珠擦着眼角的泪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宝珠吸了吸鼻子,苦笑着摇摇头说:“从前在家中,阿妈总是会采下莲子做甜水,去掉莲心,唯剩甘甜。” 月奴担忧地看着宝珠,自宋家覆灭,宝珠时常做噩梦。不是梦见宋家被满门抄斩的血腥样,就是哭喊着父母不要走。 她自幼陪着宝珠一起长大,怎么会不心疼呢? “姑娘···”月奴轻轻的说道。 宝珠昂起头,让泪水往回倒流,却怎么都抑制不住地往下滑落。 “月奴,你说人生真的有来世吗?”宝珠哽咽着问道。 月奴摇摇头,“奴不知道。” “若是有,”宝珠难过得几乎就要碎掉,“我多想再做阿爸阿妈的女儿啊。” 宝珠掩面而哭,湖面上的水鸟悄悄地飞走了。 过了许久,宝珠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转而告诉月奴可以回去了。 月奴划起小舟,慢慢地往湖边而去。 “娘娘,那有人。”突然月奴指着岸边小桥上说道。 宝珠望过去,那人背对着夕阳,逆着光宝珠有些看不清,眯起眼睛努力地张望着。 依稀看得出是一个少年的轮廓,直勾勾的面对着宝珠这边的方向。 不知那人在此处多久了,宝珠心中有些不安。 “月奴,我们快些回去吧。此处,不应有陌生男子才是。”宝珠说道。 月奴点点头,加快了划动。 可这时,船底突然发出一声咔嚓,宝珠正在观察是哪里发出来的响声,可船底出现一道裂痕,湖水争先恐后地往里涌进来。 糟了!宝珠心咯噔的一下,有人在船上动了手脚。 宝珠转身望向还有一段距离的岸边,按照划动的速度,就算是她们两个人都不可能在船沉没前安全抵达。 “姑娘,怎么办啊!”月奴害怕得握住船桨,惊呼起来。 才不过片刻,湖水已打湿了宝珠的鞋袜。宝珠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安抚住惊慌失措的月奴。 “月奴,你我都不会水,越是害怕越是要镇静。”宝珠说道,“等船沉没后,我们抱着浮木,等待救援。” 月奴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只能呆呆的点点头。 宝珠环顾四周,今日的湖边甚是奇怪,原本每一刻就会有一队巡防的侍卫,可今日却静悄悄的,连个路过的宫女都没有。 看来做手脚的人,就是希望宝珠彻底淹死在湖中。 宝珠焦急的张望着,发现原本那桥上的人也消失不见了。宝珠正纳闷的时候,身后传来什么落到甲板上的声音。 宝珠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白衣男子的瞬间,也听到了月奴的尖叫。 “你···”宝珠看着眼前有些消瘦的少年,发觉他就是刚才站在桥上的人。 不等宝珠做出反应,男子冲过来一把揽住宝珠的肩膀,借力一蹬,两个人便稳稳地站在了岸边。 宝珠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住。 “宸妃娘娘小心。”那男子冷静的说道。 宝珠顾不上自己,望着湖中的月奴。因刚才的借力一蹬,小舟沉默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月奴!”宝珠惊呼起来。 那男子飞身一跃,同刚才一样,将月奴稳稳的带离了湖心。再看一眼,小舟立马堕入湖中,宝珠一阵的后怕。 “你没事吧月奴。”宝珠关切的上下打量着,月奴除了裙边有些湿了,其余的只是受了点惊吓。 月奴摇着头,“姑娘,你有没有事,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宝珠长舒一口气,“我也无妨。” 宝珠此刻才有时间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少年。 少年身形有些消瘦,但从刚才的举动来说应是个有功夫在身的。剑眉星目,看起来有些眼熟。 宝珠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还没等宝珠开口询问,那少年先行行礼。 “启烨见过宸妃娘娘,刚才事出紧急冒犯了宸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启烨恭敬的说道。 启烨?宝珠的心中有些疑惑,既然姓启,那么应该是皇族。可除了启凤钰和启钧策,自己并未见过其他人。 “娘娘,”月奴凑到有些愣神的宝珠身后说道,“这是四皇子。” 宝珠恍然大悟,这个年纪,应该是启钧策那个狗皇帝的儿子才对。 “抱歉,本宫从未见过四皇子,一时间有些认不得。”宝珠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四皇子也不要这样说,若不是你及时救下我们,恐怕我们就要葬身湖底了。”宝珠感激的说道。 “宸娘娘莫要见外,我是要替母亲感谢您。”启烨一双眼眸,夹杂着丝丝的哀愁,看起来俊美的脸庞,却带着一丝的阴郁。 宝珠有些奇怪,芳贵人的儿子她是见过的,并没有那么大,要说感谢,宝珠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你的母亲···?”宝珠询问道。 启烨腼腆一笑,刚才眉宇间的阴霾消散了许多。 “我的母亲是容妃。”启烨说道。 宝珠的瞳孔一颤,原来是她。 “母亲身在行宫多年,我迫于律法不能常去相见。但上次去母亲同我说您对她很好,是这些年中对她最好的人。” 启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 “我同母亲,都很感激您。” 宝珠绽放出一个宽和的笑容,那日种下的善因,终给今日的自己带来了善果。 “无妨,本宫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宝珠说道。 “母亲还叮嘱我,”启烨继续说道,“若是宸娘娘有任何需求,我都要全力以赴的帮助您。” 启烨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坚定的说道:“任何事,都会。” 宝珠有些愕然,可她也感觉到了少年阴郁的背后是暗藏的恨意,只是那恨意并不冲着她来的,像是积压多年的野兽,随时等着爆发。 而此刻宝珠也终于想起来,那日阿紫又跟其他宫的宫女吃酒回来后,告诉宝珠容妃被废后,她的儿子由皇后抚养。 宝珠看着眼前的启烨,心中默默的想着。 “时间不早了,宸娘娘鞋袜湿了应该会很难受,先回去吧。”启烨说道。 宝珠点点头,月奴行了礼就要转身离开,却被启烨的声音绊住脚步。 “宸娘娘,这平静的湖面下有暗波汹涌,请您以后务必当心。”启烨郑重的说道。 宝珠回首点头,都在彼此的眼中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宝珠匆匆的回了云璃院,狠心将自己浑身淋个透,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哭诉着告诉了启钧策,唯独省略掉了启烨。 启钧策大怒,训斥了顾琳清,又将云璃院的守卫增加了一倍。 三十九 小轩窗下,两张就算暴露在阳光下依旧明艳的脸,宝珠和江淮安真慢悠悠的在做针线活。 江淮安手指轻巧,翻飞几下一个活灵活现的虎头鞋就出现在宝珠的眼前。 “呀,”宝珠惊喜的捧起虎头鞋放在手心,小小巧巧的真是可爱极了。“姐姐的手真巧,连宫里的织造司都做不出来。” 江淮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娘家原本在江南就是做绣坊发家的,江家女子无一不精通女红。” 宝珠爱不释手的捧在手心看了又看,几乎都要幻想着自己的孩子穿上会是什么样子。 “听说你前两日险些落水了?”江淮安关切的问道。 宝珠想起那日的惊险,如今还是有一些后怕,点点头说道:“是啊,真是好险。” 随即那少年阴郁的脸庞又出现在脑海中,宝珠有些好奇的想要询问启烨的事情,想着江淮安毕竟在宫中也有四五年了,总该比自己清楚些许多。 “姐姐,你可知道之前容妃的儿子,四皇子?”宝珠问道。 江淮安整理着彩线,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嗯,知道啊。” 宝珠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前段时间在花园碰见他了,可我都从行宫回来如此之久了,为何从未见过他呢?” 江淮安抬起头,沉思了一会回答道:“多年前容妃犯错,太后的求情下才没有被废黜,可四皇子自那以后,在宫中身份尴尬。” 江淮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皇后假惺惺的把启烨收作养子,可是谁看不出来····” 江淮安顿住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可是谁看不出来,容妃就是她拉下马的!” 宝珠仔细的听着,诧异的啊了一声。 江淮安苦笑着摇摇头说:“而且她对容妃的儿子并不上心,一个好好的皇子瘦得跟个小猫一样,还是太后看不下去了亲自抚养,这才太平了下来。” 宝珠眼睛眨巴眨巴的听着,喃喃道:“原来如此。” “前些年四皇子跟随太后礼佛,得了机缘被高僧看中,便时不时的留在大相国寺修行,你自然看不到他了,他应该是刚刚回来。”江淮安说道。 宝珠对启烨愈发的好奇起来,容妃曾经的恩宠无限,那么启烨应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可一朝剧变,无益于从云端跌入泥沼致之中。最应被父母爱护的年纪,却受尽磋磨,想想也是可怜得很。 “皇子受机缘,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宝珠想着刚才江淮安的话说道。 江淮安缠绕着手上的丝线,叹了一口气,似是因为启烨的命运多舛而叹息。 “若不是如此,要怎么让皇后相信他并无争储之心呢。太后年纪大了,不能时时护着他,这宫里吃掉一个孩子,还是很简单的。”江淮安说道。 宝珠看着江淮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似乎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只是如同手上的针线般平凡。 但宝珠知道,这不过是深宫中的一丝缩影罢了。 宝珠抚摸着肚子,心中难免有些不安。江淮安见状,连忙的岔开了话题,两个人又说说笑笑的好一会。 过了一会,海棠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站在二人面前。 “怎么了这是,大热的天跑来跑去的。”宝珠关切的问道。 海棠掏出手绢擦擦汗,有些焦急的说道:“不好了两位娘娘,皇后突然病倒了。” 宝珠和江淮安相对一眼,都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 等到宝珠和江淮安走到顾琳清的行宫时,各宫的人都到了,可大家都没有进去,反而是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在院外。 宝珠和江淮安说了一声,就走向姜蘅。远远的瞧见姜蘅皱着眉,只是不知是为何。 “这是怎么了,阿蘅姐姐。”宝珠问道。 站在前面的小蛮和其他宫女,听到宝珠的声音便散开来,给宝珠留出一方视角。 宝珠见姜蘅的目光始终紧锁前方,便也顺着往了过去。 原来院内竟然有一个巫师模样的女子正一脸虔诚的跪在中央,周身中深红的朱砂绘满了诡异的图案。 而地上绘制着一个巨大的阵法,难怪姜蘅她们都站在院外并不敢涉足。 那巫师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起来,并浑身颤抖。宝珠看着也忍不住的眉头一皱,不知这顾琳清又发什么神经。 那巫师倏然的睁开眼睛,惊恐的一声尖叫吓得在场的众人都不仅一抖。 “是诅咒!是最恶毒的诅咒啊!”那巫师双臂拥向天空,凄厉的呐喊道。 宝珠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与此同时殿中的顾琳清也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犹如天空中炸起的雷声般。 众妃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之时,启钧策背着手自外面走来,宝珠看着他的脸庞,心中陡生厌恶。 启钧策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院中的巫师,骊国虽奉行巫,但启钧策对此并不认可,只不过碍着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顾琳清的尖叫再次响起,启钧策带着众妃往内殿走去。 刚到内殿就连顾琳清脸色惨白的瘫在床上,看起来神志不清,身边的贴身宫女芸芸哭得像死了亲娘一样伤心。 启钧策不慌不忙的坐定后,手指着芸芸说道:“你,过来。” 芸芸抽泣着跪倒在启钧策的面前,宝珠的嘴角扯了扯,要不是要因为皇后病重妃嫔们需要前往侍疾的规矩在,她才不想来,真是晦气。 “你说,皇后怎么了?”启钧策问道。 芸芸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抽抽搭搭的说道:“娘娘昨日还好好的,还说今日要给陛下做白云糕,可今日突然痛得死去活来的,直接就昏倒在了床上。” 启钧策眼神复杂的看着芸芸,随机开口问道:“可请太医了没有?” 芸芸答:“回陛下,太医来过了也不见好,反而是娘娘越来越严重起来。奴婢心中疑惑,就算是生病也不会如此的迅速。” 宝珠站着感觉有些无聊,思绪也有些胡乱的飞舞起来,想着今晚吃些什么好。 “所以才劳烦了大巫师前来,还望陛下恕罪!”芸芸说罢郑重的叩首,启钧策的脸色有些难看。 启钧策给了马东一个眼神,马东便心领神会的前往外院,将刚才那个巫师带了进来。 巫师简单的行礼后站定,启钧策的手指一下下的叩着桌面。 “不知大巫师可看出皇后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病了吗?”启钧策问道。 大巫师望了一眼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后,随即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并不是病了。” 启钧策眉毛一挑,“哦?那是为何。” 大巫师声音洪亮回荡在厅中说:“因为有人给皇后娘娘下了极为狠毒的巫蛊禁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宝珠心中自是对鬼神之事并不相信,更不相信顾琳清会受到禁术的伤害。 但启钧策却肉眼可见的看到怒气冲冲,连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宝珠有些不明所以,可姜蘅却暗中握住了她的手凑近耳边说道:“宝珠,先前容妃之事就因禁术而起,故而陛下十分忌讳这件事。” 宝珠微微愣住,原来是如此。 “这顾琳清恐怕来者不善,你我都要小心应对。”姜蘅轻声说道。 宝珠郑重的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一场好戏。 “你说,什么禁术?”启钧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巫师立马短了三截。 “确实有小人作祟,娘娘才会浑身剧痛焦躁不安啊!”巫师继续说道。 启钧策怒极反笑,一双眼睛瞥过奄奄一息的顾琳清问道:“既然是禁书,那下咒人在何处?” 那巫师煞有介事的捻起手指,念念有词的捣鼓了好一会。 随即转向启钧策说道:“下咒人正在西南方!”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望向宝珠。柳贵人更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阴阳道:“西南方唯有一座院子。” 启钧策的目光也转向宝珠,柳贵人继续说道:“可不就是云璃院嘛!” 云璃院内,宝珠站在院外,身旁是不知所措的海棠和阿紫。 “娘娘,她们在做什么啊?”阿紫看着屋内翻动东西的人问道。 “阿紫,”海棠看出宝珠面色不悦,开口说道:“别说了。” 宝珠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拍拍阿紫的肩膀说道:“无妨,只是搜查东西罢了。” 领头的嬷嬷跑到站在大门的启钧策身后说:“回陛下,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启钧策脸色有所缓和,慢慢的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 “陛下,”一向沉默寡言的贞才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启钧策的话,“说不定不在表面上呢?” 启钧策看向娇小的贞才人问道:“什么叫不在表面?” 贞才人淡淡一笑,回答道:“有句话叫掘地三尺,现在还剩地下没有查。若是不差,误了宸妃娘娘的清白可就不好了。” 宝珠看向云璃院平缓的地面,不安在心中愈发的浓烈。 “陛下,还是不要了吧。若宸妃妹妹是无辜的,这样未免伤了她的心。”成妃忍不住的劝解道。 宝珠望着启钧策,眼中是无穷无尽的失望。自一开始,宝珠就明白启钧策爱的不是她这个人。 是她的样貌、性情,和从不给他招惹麻烦。 “宝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启钧策突然转过来问道,脸色是不明的情绪。 宝珠默默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害怕回答道:“臣妾,没有。” “好,给朕挖。”启钧策一声令下,禁军便开始对着云璃院挖地三尺。 许久,宝珠觉得小腿都有些酸胀时,一声叫喊,刮破了宁静。 “找到了!” 一个侍卫高举着一个身上贴满咒术的娃娃,宝珠听到身边的海棠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十 启钧策面色铁青的捏着那可怖的巫蛊娃娃端坐高堂,黑压压的围坐了一群人都齐刷刷的看着跪在中间的宝珠。 纵然是跪着,但宝珠的脊背笔直,眼神毫不畏惧的看着启钧策。 “对这个娃娃,你有什么好说的吗?”启钧策并没有看向宝珠,只是冷冷的问道。 宝珠恭敬俯身,她听见自己掷地有声的说:“臣妾没有。” “可这娃娃确实就是在云璃院搜出来的,这不就是铁证如山吗?”柳贵人用团扇掩饰着嘴角的偷笑说道。 启钧策愠怒的眼神撇了她一眼,吓得柳贵人立马噤声。 就在气氛僵持之时,顾琳清被芸芸搀扶着走了进来。 “陛下···”顾琳清踉踉跄跄的走到启钧策的面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真是看得我见犹怜。 “臣妾自问身为皇后循规蹈矩,从未苛责于任何的姐妹。”顾琳清哽咽着说道,一双泪眼仰望着启钧策。 “不知为何宸妃妹妹要置我于死地啊!”顾琳清说道。 宝珠看着顾琳清声泪俱下的表演,忍不住的冷笑起来说:“既然皇后娘娘也说臣妾并无害您的理由,那么臣妾又为何要害您?” 顾琳清显然没想到宝珠会突然一问,连哭声都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 但随即哭嚎得更加大声,伏在启钧策的膝上抽噎着:“臣妾真的委屈,真的委屈啊!” 宝珠看着顾琳清拙劣的表演,显然是希望把哑口无言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做的宝珠钉死。 宝珠转向启钧策,看见他眼中的动容。 “陛下,”观望多时的姜蘅终于忍不住的开口说道:“此事发生得过于蹊跷,现下也没有什么眉目。” 启钧策望向姜蘅,似乎也希望有一个人能解开当前的困境。 “不如现各自冷静,再做处理。”姜蘅说道。 宝珠望向她,姜蘅微微颔首,示意宝珠越是此刻,越是不要轻举妄动。 启钧策坐直起身,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怜惜的看一眼地上痛哭的顾琳清。 “也好,宸妃禁足云璃院,待一切查清后,再行交代。”启钧策撇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宝珠望着他的背影,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之中。 入夜,宝珠不安的在房中来回踱步。顾琳清今日的举动,打乱了她与姜蘅所有的计划。 若是姜蘅假孕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而自己谋划的一切,也将如泡影一般化为乌有。 宝珠正想着要如何解决,隐约听到原本关着的窗边传来一声开合声。 宝珠迅速的从枕边抽出一把短刃,就朝着黑衣人扎过去。那黑衣人眼疾手快的抓住宝珠的手腕,宝珠刚想大喊,一只大手又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我。”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来人扯下面罩,缓缓的松开控制着宝珠的手。 “启烨····?”宝珠小声的惊呼道。 “宸娘娘抱歉,我若是要见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启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耳根都有些红了。 “你深夜闯入宫妃寝殿,这是大罪。”虽启烨在湖边救下宝珠,可宝珠始终对这个堪称陌生的少年有些警惕。 启烨感受到宝珠的眼神,却没有半分不自然的回答道:“启烨对宸娘娘并无不文之心,我只是想帮助您。” 宝珠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讶异的说道:“帮我?帮我何事。” 启烨笑起来,那双眼睛像极了容妃。“自然是帮您脱离险境,更是帮您····” 启烨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帮您扳倒皇后,顾琳清。” 宝珠看着眼前的启烨,有一种清醒的容妃和自己对话的错觉。但还是疑惑的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启烨见宝珠也并不扭捏,反而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因为,我也恨她。” 宝珠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启烨,启烨继续说道:“我恨她夺我母亲正妻之位,我更恨她让我和母妃骨肉分离。” 少年攥紧着的手,眼中的恨意,让宝珠意识到或许并不是另外一个陷阱。 启烨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一会自己的情绪说道:“为了聊表我的诚意,我想借母妃的手送宸娘娘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宝珠问道。 启烨微微一笑,眼神环顾了一下内殿说道:“容妃,曾送您一个妆匣对吗?” 宝珠回想起自己要离开的时候,最后一次去看望疯疯癫癫的容妃,容妃匆忙跑来硬塞给自己的那个钿镙妆匣。 自回宫以后,宝珠便将那妆匣好好的收在了箱底。一是珍惜容妃对自己的情谊;二是害怕有人认出这并非是自己的物件,给自己和容妃带来无尽的麻烦。 宝珠点了点头,回答道:“确有其事,怎么了?” 启烨浓如墨色的双眸在夜中也熠熠生辉,轻轻的说道:“宸娘娘不妨打开看看,或许会有惊喜。” 宝珠疑惑的话还未说出口,启烨便又翻窗离开了。宝珠有些茫然的看着又合上的窗,似乎刚才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月奴,月奴。”宝珠唤来月奴,月奴急匆匆的跑过来。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月奴问道。 宝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没事,我就是想找一个东西,身子不方便,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吧。” 月奴点点头,义不容辞的说道:“姑娘尽管说,我保证办到。” 启烨的话回荡在宝珠的脑海中,“帮我找,我们离开浮鳞行宫时,容妃送我们的妆匣。” 自回宫后的赏赐无数,宝珠从浮鳞行宫带回来的小小箱子已被深埋在了库房的深处。 海棠月奴两个人都不够,连带着阿紫吭哧吭哧的找到半夜,才终于找到了那个妆匣。 宝珠将妆匣捧在手心,不得不说这个妆匣或许见证了容妃曾经的辉煌。 即使是跟随者容妃颠沛流离的到了行宫,但还是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看得出做工精美,品质上乘。 宝珠挪来烛台,左看右看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伸手拉开小抽屉,之前就已看过是空空如也。 月奴好奇的看着宝珠一脸认真的观摩,不禁问道:“娘娘,您这是在看什么?” 宝珠抬起头,觉得或许问问其他人可以有更多的思路,便问道:“月奴,你觉得妆匣除了这些小抽屉,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吗?” “这···”月奴疑惑的从宝珠手中接过妆匣,高举过头顶看着,又像选西瓜一样拍拍,惹得宝珠都忍不住笑起来。 “姑娘,好像有空层。”突然,凑近听着声音的月奴说道。 闻言宝珠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连忙接过也拍了拍,在妆匣的背面,似乎有一处真的声音不一样。 “好像真的有,可是要怎么打开呢?”宝珠疑惑的问道。 两个人有研究了好一会,还是无法打开。宝珠咬咬牙,直接将妆匣高举过头顶,狠狠的砸向地面。 哐当—的一声,妆匣四分五裂。 而在一地碎片中,有一张折叠起来泛黄的纸,显得格外的突兀。 宝珠大喜过望,连忙捡起。 “真的有东西诶。”月奴说道。 宝珠拍拍纸,小心翼翼的展开,粗粗的看过几行,便重新的折回去。 “月奴,想办法让淑贵妃来一趟。”宝珠沉吟道。 月奴有些为难的说:“啊,可是娘娘您还在禁足。” 宝珠刮刮月奴的鼻子,“傻月奴,陛下只是让我禁足,没有让你们禁足啊。” 宝珠望着跳动的烛火,喃喃着说道:“想要出去,我一个人是不能的,只能让阿蘅帮一帮我。” 第二日夜,宝珠说身体不适,太医漏液而来,身后匆匆跟着一个宫女。 刚刚进屋,那宫女便迫不及待的握住宝珠的手问道:“你怎么样了,听说你见红了,是不是吓着了?” 宝珠有些感动的看着不惜乔装而来的姜蘅说道:“没有,只是要找一个借口让你来一趟。” 闻言姜蘅才稍稍的放下了心,拍着胸口说那就好那就好,随即问道是什么事情。 宝珠警惕的看了一眼那苏太医,姜蘅笑着说:“无妨,苏太医是自己人,以后也希望苏太医为宸妃效力。” 苏太医闻言对宝珠作揖行礼,宝珠放下心来,将那张纸递给了淑贵妃。 姜蘅打开后,皱着眉头反复的看几遍,有些疑惑的问道:“这纸条,你是从何而来?” 宝珠附耳,将自己在浮鳞行宫和容妃种种的来龙去脉都一一告知。 姜蘅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已许久没有听到过关于容妃的种种了。 “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当日你的善良,会为今日的你脱困的。”姜蘅说道。 窗外的月亮隐于乌云中,案前的二人密谋着今后的种种。 姜蘅离开前,像是为了让宝珠安心一般,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宝珠看着姜蘅郑重的脸,“我相信你。” 次日,顾琳清大张旗鼓的继续在她的宫中让巫师大肆的唱跳着。零零落落的声音,让全宫都不得安宁。 而姜蘅则是带领着另外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朝着顾琳清处而去了。 四十一 顾琳清这几日为了坐实宝珠下咒术的事情,日日让大巫师来自己宫中做法,真是吹拉弹唱的好不热闹,连宝珠的宫中都能隐约听到。 今日也如同往常一般,大巫师像是神魔上身般在院内跳着,而一众宫女、内官比看到启钧策还要虔诚地跪拜着,哀求着悲剧人生的终结。 而顾琳清就站在院中,配合着大巫师的举动。 突然,神秘的吟唱在顾琳清的院内响起,原本还振振有辞的大巫师突然顿住手上的动作,跟随着愕然的顾琳清一起,朝着门口望去。 之前气势汹汹的姜蘅身后,是一袭黑袍的神秘女子,那遥遥似天边的吟唱,正是从她的嘴中响起。 大巫师脸色铁青的凝视着那身黑袍,似乎想要用眼神撕碎并吞没其中,可那黑袍女毫不畏惧,越过姜蘅,站在了院中央。 顾琳清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切,指着姜蘅质问道:“淑贵妃,你这是做什么!” 身边的漪兰也忍不住的帮腔道:“淑贵妃,现在是皇后娘娘的驱邪仪式,您贸然打搅,怕是不好吧。” 姜蘅轻笑一声,甚至连顾琳清都懒得搭理,连同身后的人一起往两边散开来,露出后面脸上阴沉的启钧策。 看到启钧策的瞬间,顾琳清有些心虚的别开了眼,但很快反应过来,强迫着自己直视眼前的一切。 “我朝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就有信奉巫神的信仰。”启钧策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说道。 “朕虽不喜,但始终是尊重此类风俗的。”启钧策在大巫师和顾琳清的面前站定,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顾琳清。 “而我朝巫师一族百年来都是由巫女族白氏传承,每一代只有一个巫女大巫师。”启钧策的目光转向大巫师继续说道,“大巫师,朕说得对吗?” 大巫师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黑袍女。 “而自古以来大巫师这个身份,备受众人尊崇,哪怕是帝王都要忌惮三分。”此时,一直默默无言的姜蘅走了上来说道。 顾琳清的脸色渐渐地又白了几分,看着启钧策和姜蘅二人一唱一和的,不知到底在做些什么。 “所以啊,这大巫师的位置从来都让几个有名的巫族争得头破血流,但白家因独特的对上天的感应,依旧屹立于不倒的地位。”姜蘅像是在调侃般说道。 “所以臣妾就很好奇,对白家的种种都进行了调查,陛下,您猜,臣妾发现了什么?”姜蘅故作娇嗔地问道。 启钧策似是故意配合着姜蘅让顾琳清难堪,也顺着她的话问道:“发现了什么?” “原来这白家为了让独特的通感天地的能力一直存在,只会留下头胎生的第一个女儿。”姜蘅慢悠悠的说道。 可说道此处时,大巫师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的僵硬,就连拿着神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那若是第一胎不是女婴呢?”启钧策问道。 姜蘅眼神撇过大巫师,“白家有一座石塔,里面遍布男婴尸骸。故而从来只有白家女招婿,不见白家郎踪迹。” 姜蘅说罢,突然双手一拍,有些激动地继续说道:“可陛下您猜,二十五年前白家发生了什么?!” 启钧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很是配合地问道:“什么?” “二十五年前,白家家主诞下双生女婴,且无法分辨哪一位有真正的通感天地的能力。”姜蘅说道。 大巫师的脸色一变,看着那黑袍女子的模样满是恐惧。 “不知道面对男婴如此残忍的白家,面对两个女婴,又是如何抉择呢?臣妾真是好奇极了,陛下,您难道不好奇吗。”姜蘅将最后一把柴丢进火里,终于让事情变得微妙起来。 顾琳清显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有些愠怒地质问道:“淑贵妃,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岂敢冒犯大巫师,快赔罪!” 启钧策打断顾琳清的愤怒,有意让她下不来台,“皇后,朕也很感兴趣,白家究竟会怎么做。” 随即启钧策转向大巫师问道:“大巫师,你觉得呢?” 大巫师到底不是个蠢货,看着启钧策和姜蘅有意为之的步步为营,就是为了给她一层层解开那遮羞布罢了。 大巫师冷笑一声,手中的打神鞭和铜铃应声落地。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呢?”大巫师不屑地说道。 顾琳清是四人中唯一的糊涂蛋,还在迷茫的左看右看问怎么了。 那黑袍女掀开自己的斗篷,露出一张虽然消瘦却和大巫师别无二致的脸来,吓得周围刚才还虔诚的宫仆们,一阵惊呼。 “别来无恙,妹妹。”那黑袍女说道。 大巫师的脸色十分难看,咬牙切齿的呵斥道:“住嘴!你这个被天罚之人,没有资质喊我。” 黑袍女并不恼怒大巫师的训斥,一反常态地温柔笑起来,眼中满是怜悯的慈悲。 “当年你我一同降生,让白家的族老们着实为难不已。因无法确认究竟是谁有同感天地的能力,只能对外宣称生下了一个女儿,只能等我们都长大了,进行测试才知一二。” 黑袍女从容地说着,大巫师牙关紧咬,默不作声。 “十六岁测试的那一日,我无意中听到了母亲和族老们说的话,若是你我谁没有通过测试,就会处死其中一个,来保全白家的大巫地位。” 黑袍女叹了一口气,眼中似有热泪来回。 “我与你一同长大,我怎么能够忍心任何一个人被杀死。在你测试时,我想你能感受到,是我在驱动帮助你。”黑袍女说道。 “你胡说!我才是白家命定的家主,不是你。”大巫师愤愤地说道。 “当年我一念之差留你一命,不是让你今日来要挟我的。”大巫师说道。 黑袍女无奈地看着大巫师冥顽不灵的模样,却将手伸向天空,五指舒展,轻轻转动。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瞬息聚集起大朵大朵的乌云来,顾琳清呆呆地望着天空,一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年一念之差助你通过测试的却造就我十年囚禁悔恨的应该是我,不是你。”黑袍女不怒而威地说道,眼中满是不甘。 “我原本只是希望你我都能活下来,我可以助你离开白家过一个寻常女子的生活。”黑袍女步步紧逼,大巫师终于开始慌张起来,也步步地后退着。 “可你呢?你屠我心腹,囚我十年,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吗!”黑袍女的怒喝连同雷声一道响起,乌云滚滚似有雷电缠绕,大巫师轰然倒地,瑟瑟发抖地看着黑袍女。 “白霜,我的妹妹,那么多年来你犹如江湖骗子般到处打着白家的旗号招摇撞骗,其实你根本就不具备有通感天地的能力。”黑袍女嘲讽道。 大巫师白霜喃喃道:“不是的,我就是白家大巫,我就是!” “最简单的云雨你都无法驱动,大巫?你连最低级的祈雨女都不如。”姜蘅不忘在大巫师白霜的心口再插上一刀,比雷声还要让人醒目。 黑袍女放下手臂,乌云随即散开来,阳光自裂缝中倾斜而下,犹如一道神光般照射在黑袍女的身上,将原本衣着破烂的她镀上金光。 “天女降世,佑我骊国!”一身呐喊从人群中穿出来,众人纷纷下跪膜拜。 启钧策看着顾琳清,眼眸中是满满的失望。 “哎呀皇后娘娘,您叫人给骗了,这大巫师,就是个冒牌货呀。”姜蘅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说道。 顾琳清的手无力地垂落,哑口无言地看着一切。 大巫师白霜两行不甘的泪滚落,怨恨地看着黑袍女说:“白岚,如今你夺回一切,可高兴了?” 黑袍女白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霜说道:“我实在无法继续纵容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妹妹,回头是岸啊。” 启钧策手一挥,马东立马会意喊道:“来人啊,把这个冒牌货给拿下!” 禁卫冲上来,将白霜押走,身下四个人矗立原地。 “如此看来,宝珠妹妹的事情是有冤情的。陛下,她还身怀大肚,要还宝珠妹妹一个清白啊。”姜蘅扯着启钧策手臂说道。 启钧策点点头,“不错,宝珠应该是被污蔑的。”随即眼神凌厉的刮了顾琳清一眼,顾琳清险些站不住,被芸芸扶着。 “你也有身子,自己也要多注意。”启钧策关切的说道。 姜蘅巧妙的躲开了启钧策想要揽过自己的举动,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厌恶。 “既然如此,不如就宝珠妹妹一案还人清白。”姜蘅说道,“对了陛下,臣妾记得牵涉巫蛊一事的,可不止宝珠妹妹一个人。” 启钧策脸色微微一变,有些犹豫着说:“你是指···” “陛下,”姜蘅打断了启钧策想要说出口的举动,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总要还无辜的人一个清白。” 启钧策看着她,默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马东,传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来殿内,朕要彻查此事。” 马东应声而去,顾琳清冷汗近乎要濡湿里衣。 众人再度齐聚一堂,这个词不过是听着喜庆,其实各怀鬼胎。顾琳清站在堂中,维持着一个皇后的体面迟迟不跪。 宝珠被搀扶着姗姗来迟,在看到姜蘅的那一刻明白了此事已然办妥,接下来不过是解开顾琳清面目的好戏罢了。 “皇后,巫蛊之事,你可有其他想说的吗?”高堂上,启钧策面色阴沉的问道。 “臣妾···”顾琳清此刻肩膀也塌了下去,哑着嗓子回答道:“臣妾无话可说。” 四十二 “母后若是无话可说,那儿臣倒是有一事相问。”就在大家的视线都聚焦在顾琳清身上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 宝珠望过去,竟然是那日见过的启烨。 启烨走到启钧策的面前,一脸郑重的跪下磕头。启钧策的脸色有些轻微的缓和说道:“烨儿,你这是做什么?” 启烨抬起头,眼中含着热泪说道:“儿臣状告当朝皇后,戕害妃嫔,害我与母妃分离。”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更是害我母妃疯癫多年,与父皇离心。”启烨说罢,便定定地看着启钧策。 启钧策的眉间愁云浓厚,看看启烨,又看看一言不发的顾琳清,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柳贵人护主心切,焦急的反驳道:“四皇子,当年容妃犯下大错,是皇后娘娘不计前嫌的抚养您至今,您这是污蔑上亲啊。” 顾琳清像是认命般的对此不为所动,只是闭上眼留下两行清泪来。 “四皇子空口白牙无凭无据,似是不妥啊。”贞才人也小声的嘟囔道。 “儿臣不敢无故攀诬上亲,可儿臣深知当年母妃跟如今的宸娘娘一般无辜,甚是是被陷害的。”启烨说道伤心处,也忍不住的哽咽道。 “烨儿,你有何证据证明皇后害了你的母妃?”启钧策脸色阴沉的问道。 启烨沉默着,眼眸中有溺水者想往上攀爬的哀求,似乎期望从他冷漠如磐石的父亲那,找到一丝怜悯。 “哀家有!”一声洪亮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宝珠回望瞧见了许久未曾路面的太后,今日真是热闹啊,宝珠想着。 “参加太后娘娘。”众人皆行礼,启钧策更是亲自迎接上座说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不怒而威的坐下,眼神中满是不悦的冷哼一声说:“哀家若是不来,皇帝你被人蒙在鼓里都还茫然不知啊。” 启钧策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疑惑。 “进来吧。”太后大手一挥,身边的内官扯着一个瘦弱的女子进来,一把甩在了地上。 “抬起头来,皇后,好好看看这是谁。”太后说道。 那女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随即又迅速地垂得更低。 “艾秋,你是艾秋?”顾琳清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女子说道,“你不是···你不是···” “不是已经死在了乱葬岗,对吗?”启烨接过了顾琳清的话,怨毒的看着她说道。 “皇后啊,多年来哀家怜惜你当年连丧三子,承受了他人不能所受的痛苦,所以对你的很多举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痛心疾首地说道,顾琳清表情麻木的听着。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害我的吟薇啊,那可是我当心肝肉疼爱长大的孩子。”太后痛斥道。 吟薇?宝珠细细的想了一会,想起来初见容妃时,她笑得憨傻,说自己叫沈吟薇,只是那个时候没有听清楚,只听到了一个薇字。 宝珠默默的望着心疼的不像是在做戏的太后,原来容妃和她还有这样的渊源。 “祖母,”启烨泪流满面的插话,一边掀起自己的袖子。“母后不止害了我的母亲,更是每日毒打我,孙儿真的好痛。” 众人往启烨露出的皮肤上看去,上面青红一片,新伤累加着旧伤,看着就触目惊心。 太后心疼的直接从椅子上冲下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启烨身上的伤,直呼你受苦了。 顾琳清咬牙切齿的看着祖孙和睦的画面说道:“本宫只是督促你的学业,希望上进。是,方法是极端了一些,但我从不是毒打你!” “你—!”太后指着顾琳清,气得几乎都要站不住。 启烨连忙扶着太后坐下,给她拍着后背。“皇祖母,我们先让父皇解决眼下的冤情,还宸娘娘和我母妃的清白,后面再处置其他也不急。” 启钧策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女子问道:“朕记得你曾是容妃宫中的宫女,事后曾报你暴毙,为何死而复生?” “奴婢···奴婢帮助皇后娘娘将巫蛊娃娃藏入容妃娘娘寝宫,事后偷听到皇后娘娘要灭口···”艾秋哆嗦着说。 “奴婢害怕不已,连夜藏在运输夜香的马车上逃出宫去,这才逃过一劫。”艾秋说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启钧策愠怒地看着顾琳清,问道:“所以当日在容妃的宫中搜出来的巫蛊娃娃,其实你放置的?” 艾秋低声应和着是,“皇后娘娘曾许诺给奴婢大量的钱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害了容妃娘娘,请陛下恕罪啊。” “这贱婢逃出去以后,以乞讨过活,最后被启烨这孩子找到。若是找不到,就永世不能还吟薇清白啊。”太后补充着说。 启钧策额上青筋爆现,一把捏起顾琳清的下颌,强迫着她望向自己愤怒的眼睛。 “那一日你也是这样,口吐鲜血,说有百蚁噬心。”启钧策的鼻息滚热,顾琳清眼中噙满泪水。 “而后一样的伎俩,在容妃的宫中搜出巫蛊娃娃。容妃获罪,发配行宫。”启钧策语气中有丝丝的懊悔,更多的是被骗的耻辱。 “皇后,你可真是一个好皇后啊。”启钧策说罢,一把甩开顾琳清,顾琳清趴到在地,再也没了一个皇后的威仪。 宝珠见时候到了,便走到前面跪下说话:“陛下,臣妾还有一方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启钧策似是气急了,用手扶着额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宝珠眼神示意,月奴端来在云璃院搜出来的巫蛊娃娃。宝珠拿起,指着上面刻画顾琳清的生辰八字说道:“弥亘国和骊国虽是邻国,可人文截然不同,诸位请看。” 宝珠将那娃娃环顾一周,众人皆盯着她的举动。 “而我一个弥亘国人,怎么会知道骊国的天支地干,我要写,也是写弥亘国的计数方式。”宝珠从容不迫的说道。 “皇后娘娘,百密一疏啊。”宝珠将那娃娃丢在顾琳清的面前,脸上满是胜利者的姿态。 此时,姜蘅也自座位而起福身说道:“陛下,殿外真正的大巫师白岚也可佐证,皇后授意假巫师在民间横行霸道,收敛钱财。” 启钧策闻言,抬起头来,差点就把白岚给忘了。 “而白霜假扮大巫师多年,歪斜我朝国运,是为欺君。帮助他人行恶,罪行罄竹难书。按律当诛!”姜蘅说道。 顾琳清慢慢自地上坐直身来,自嘲的笑着:“我知你多年来厌弃我,可你真的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狼狈吗?” 启钧策望着顾琳清,眼神冰凉并不是在看自己多年的妻子。“自作孽,不可活,你有今日,谁也别怪。” 眼看事情就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继续深挖,只怕皇家的丑闻会发酵起来。 “皇后顾氏,幽闭冷宫,待所有事情查明,听候发落。”启钧策丢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 众妃识趣的皆各回各宫,启烨扶着太后离开了,太后离开前喃喃的说道要去接容妃回宫去。 临近秋季,又经此一事。启钧策下令迅速回宫,不过一日,宝珠便又回到了未央宫里。 宫里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宝珠能感受到启钧策对顾琳清并没有十分的决然,依稀还有一丝的情分在。 顾琳清的哥哥如今承袭家业,在前朝也为她求情,或许能给顾琳清一个苟活的机会。 入夜,姜蘅便匆匆前来看望宝珠。直呼宝珠都清瘦了许多,看着两个人差不多大的肚子,宝珠此刻必须早作谋划。 “宝珠,眼下顾琳清已然倒台。纵然不处死,也难逃废后。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姜蘅好奇的问道。 宝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着轻微的胎动说道:“自然是姐姐平安产子,成为宫中最尊贵的宫妃。” 姜蘅也忍不住的摸了摸宝珠的肚子,眼中带着期待说道:“可,我还是觉得这样有些过于自私了。” 宝珠摇摇头,“不,你这是在帮我。” “容妃,被太后亲自接回宫中了。可是她疯得厉害,谁都认不出了。听说太后狠狠的哭了一场,陛下···”姜蘅小声的说道。 “陛下他已让容妃恢复身份,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见她。”姜蘅疑惑地说道。 宝珠淡然一笑,启钧策固然是个有情的。可一个凉薄的人的感情,实在是过于轻飘飘。 他不敢面对的不是年少情深的容妃,而是犯错的自己罢了。 姜蘅叽叽喳喳地和宝珠说,她是怎么顺着宝珠给的线索在白家地牢找到那白岚的。 又是怎么动用姜家的势力一点点的收集顾琳清的罪证的,说得眉飞色舞好似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一般。 突然姜蘅停了下来,脸上带着讶异般问道:“可是宝珠,既然容妃有线索可以查,为何她自己不查,还自己清白呢?” 宝珠往后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回想着和容妃相处的点点滴滴说道:“或许,是心死了吧。” 姜蘅有些不明白的啊了一声,身子又往宝珠这边靠了几分。 “容妃虽是太后养女受尽宠爱,但终究是养在深宫没有一个娘家可以依靠。”宝珠细细地说着。 “而她或许是高估了启钧策对她的爱,仅仅是一个破绽百出的巫蛊局,就让她失去了一切。她那样千宠万爱骄傲长大的,怎么会不心灰意冷呢。”宝珠说罢叹息一声。 宝珠可怜容妃,可容妃至少真的与启钧策有过短暂的相爱。而宝珠,连一丝的爱都未曾拥有过。不知究竟,谁比较可怜。 顾琳清的案子果然如宝珠所料,被搁置了下来,迟迟没有一个定论。 容妃接回宫以后,慢慢好了起来。 宝珠心中还是有不安的存在,寻找着机会彻底扳倒顾琳清。 四十三 “好久不见啊,小丫头。” 宝珠望着眼前这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哪里还有在浮鳞行宫看见的疯妇半分模样。 此刻的容妃,正笑意盈盈的和她打着招呼。 宝珠礼貌的给容妃行礼,被容妃一把扶起。 “你我如今同在妃位,哪里需要行如此大礼呢?”容妃拍着宝珠手说道,“更何况,你是救我出来的恩人呐。” 宝珠看着容妃温柔的眉眼说道:“若不是姐姐相助,我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扳倒那个人。” 容妃拉着宝珠坐下,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不过是让她幽闭深宫而已,就像是一个随时发狂的人,留在宫中始终是个祸患。” 容妃的担忧和宝珠心中的想得到一块去了,宝珠也苦于启钧策迟迟不肯处决顾琳清而烦躁。 “她娘家一直在给陛下施压,若是陛下心软了,那无疑等于放虎归山啊。”容妃郑重地说道。 宝珠点点头,其中的利害她又怎会不清楚。可又该如何让顾琳清一击命中呢? “姐姐可有方法?”宝珠问道。 容妃的脸上有些踌躇,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陛下,不愿来见我。” 宝珠见她眼中翻涌着难过,关切地握住容妃的手。 “无妨,其实我也知道。”容妃无奈地说道,“就算是他来了,我也不知要如何面对他,或许,他也一样吧。” 容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宝珠,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他见一面。” 宝珠有些疑惑地望着容妃,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只要见一面,我有把握,顾琳清就完了。”容妃喃喃的说道。 宝珠咬了咬嘴唇,此刻或许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姐姐需要我怎么做?”宝珠问道。 容妃微微一笑,附耳和宝珠密谋着。 在顾琳清被关押一个月后,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了,柳贵人突然宽去外裳,卸去钗环,光着脚的跑到无极殿认罪。 那个时候宝珠正好和启钧策在讨论诗词,门外响起柳贵人视死如归的叫喊。 “臣妾刘知意,谋害妃嫔,蛊惑皇后,罪该万死!” 启钧策和宝珠原本正其乐融融的聊到宝珠以后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了,突然被柳贵人硬生生的打断掉。 启钧策侧着头听了好几遍,和宝珠同时听清了柳贵人在喊什么的瞬间脸黑了下去,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宝珠心中隐隐不安,连忙跟了上去。 面前是手足无措想要把柳贵人拉起来的马东,一边是一脸心思的柳贵人了无生气的重复着一样的话,磕着头。 “柳贵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启钧策面色阴沉的问道。 柳贵人想要磕头的动作微微一滞,抬起那双空洞的眼望着启钧策。双膝摩挲着爬到启钧策的面前,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角。 “陛下,这一切臣妾才是主谋,是臣妾鬼迷心窍,是臣妾害了容妃和宸妃,皇后娘娘只是被我欺骗了,求您···” 柳贵人哽咽着,宝珠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只觉得她应该是疯了。 “求您放了皇后娘娘,臣妾甘愿以死谢罪。”柳贵人重重地喊出这句话,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启钧策愤怒地扯开她拽着的衣袍,柳贵人重重的跌倒在地。马东见状,连忙让禁卫拉开了她。 “柳贵人,你是疯了吗,你还有两个公主,你难道为了维护皇后,连她们都不顾了吗?”宝珠终是没有忍住,质问道。 听到自己孩子的时候,柳贵人的脸上有一丝的动容,可还是重复着自己有罪的话。 宝珠唯恐此事会因为柳贵人之事而让顾琳清有翻身的机会,也忍不住地攀上启钧策的胳膊喊道:“陛下···” 启钧策气的身体都有些微微的发抖,指着柳贵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空的一声炸雷,让宝珠忍不住地吓得一激灵,捂住肚子。 “贵人刘氏,关入暴室,听候发落。”启钧策冷冷的说道。 刚刚还哀求的柳贵人,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缓缓地趴倒在地,任由禁卫拖着她离开了。 宝珠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 一场大雨下得酣畅淋漓,似乎要把这个世界都冲刷干净。来不及等雨停,宝珠连忙去了姜蘅的蘅芜宫。 姜蘅看到一脸焦急的宝珠,还未等宝珠开口,就连忙说自己已经知道了。 “顾琳清这是要用刘知意的命,换自己出来的机会。”姜蘅的表情同样严肃无比。 “她休想!”宝珠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上,连肚中的孩子都不安地翻动着。 “你先别动气,也是有了孩子的人了。”姜蘅宽慰道。 “现如今,只能先探探柳贵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姜蘅细细地说道,“她说所有的都是她做的,未免让人难以信服。” “就是啊,这怎么可能。她小小一个贵人,能有那么大的权力?”宝珠也忍不住的说道。 姜蘅沉思了一会,安慰着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置。你放心,顾琳清就是死也别想翻身。” 暴室没有牢狱如此可怕,却也是关押犯错贵人的好地方。这里的刑罚,从不是抽筋剥皮的手段。 而是用最折磨人心智的手段,让人的意志慢慢被消磨掉。 姜蘅从容的走在其中,看到了蓬头垢的柳贵人。 柳贵人听到声响,正从乱糟糟的头发缝隙里看着一身华贵与此格格不入的姜蘅。 “贵妃来了,但是贵妃,你也别企图从我的嘴里知道什么。”柳贵人愤慨的说道,像是野兽迫不及待的亮出牙齿。 “本宫刚刚从花园过来,你猜,我看到了谁?”姜蘅故作玄虚的问道,让柳贵人不由得一愣。 柳贵人并不接话,姜蘅也并不恼怒,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许久未见庆宁、庆阳两位小公主了。真是愈发的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听到自己女儿名字的那一刹那,柳贵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干涸的唇也蠕动了几分,可还是沉默着。 姜蘅将此事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继续说道:“只是可怜啊,两位小公主哭得伤心,说想念自己的母妃了。” 终于柳贵人忍不住了,带着哭腔的说道:“姜蘅,你究竟要做什么?!” 姜蘅看着心理防线崩塌的柳贵人,露出满意的笑。 “本宫只是想知道,那顾琳清究竟是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宁愿撇下这两个你爱若明珠的女儿,替她这样的人顶嘴?”姜蘅问道。 柳贵人颓然地垂下头,苦笑着说道:“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说着说着,声音变成悲戚的哭咽,姜蘅望着她坍缩的肩膀,一时间也不懂如何是好。 “她···”柳贵人抬起头,双眼婆娑地望着姜蘅。“她就是个烂心肠的毒妇,她用我的女儿威胁我。” 姜蘅皱起眉眼,看着说不清楚的柳贵人问道:“什么叫做用公主们威胁你?” 柳贵人爬到姜蘅的面前,满脸的懊悔说:“我只是她的陪嫁,无依无靠。一朝宠幸有了庆阳,我才有了一个名分。” 柳贵人此话不错,她算是在所有妃嫔中出身最低的。作为顾琳清的陪嫁,被酒醉的启钧策宠幸后却没有一个名分,一度被众人耻笑。 直到四个月后有孕的她被顾琳清带到启钧策的面前,才勉强给了一个常在。 在宫里无依无靠,不得已只能紧紧地依附着顾琳清。而纵然是如此,在深宫十年生下两个玲珑可爱的女儿,也不过是个贵人罢了。 “我依附于她,只能她说什么是什么。”柳贵人哭咽着说道,“三日前,她托人给我带话,说是漠北送了一个公主来和亲,便也要骊国也送一个公主去。” 姜蘅眼睛一眨,这件事她却有耳闻,但并未真的见到启钧策有如此的决定。 “如今陛下子嗣不多,而公主之中只有我的庆阳最大。”柳贵人说着,姜蘅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那顾琳清便让人带话说,若是我不替她顶罪,定会让顾家所有的势力,力保我的庆阳去和亲啊!”柳贵人悲戚的说道。 姜蘅长舒一口气,到底是跟随了多年的人,孩子也是在她面前长大的,这顾琳清真是狠得下心。 “本宫听闻,那漠北王今年已六十有余,庆阳不过十二岁啊···”姜蘅惋惜的说道,“且那漠北王残暴无比,前四任大妃传言就是被他折磨致死的。” “是···”柳贵人哭得不能自已回答道,“我宁愿我自己死了,我也不能让我的庆阳受这样的磋磨。” 姜蘅无奈的叹气一声说:“你当所有人都是蠢的吗,你这样认罪,陛下怎会相信?” 柳贵人的情绪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哭嚎起来。“我都知道,我全部都知道。” “可是顾琳清说陛下会忌惮顾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敢杀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替死鬼罢了,只要有一个替死鬼就好。”柳贵人说道。 姜蘅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犹如天神般地看着柳贵人。 “她今日能丢出你来保全自己,你又为何会相信那样的人,会善待你的女儿?”姜蘅问着,刚才还哭喊的柳贵人顿时哑口无言。 “你无法替她顶罪,但本宫会彻底扳倒她。”姜蘅说罢,便转身离开。 就在宝珠和姜蘅在谋划着扳倒大计时,一个噩耗从暴室传来:柳贵人用自己的衣裳上吊自缢了。 宝珠和姜蘅面面相觑,终究是到了这一步。 四十四 待到宝珠一行人匆匆赶到无极殿的时候,庆阳和庆宁两个小公主正跪着哭得伤心。 启钧策为难的捂住额头,露出的嘴角是往下的弧度。 宝珠识趣的一言不发,默默的走到启钧策的身边,打开了食盒,摆出糕点来。 启钧策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吗,看见宝珠的瞬间有了一丝放松。 “你怎么来了。”启钧策问道,随即看到桌面上的糕点。“如今你身怀大肚,这些事让下人们去做就好了。” 宝珠微微一笑,顺着启钧策温柔的语气将两个公主都扶了起来,掏出手帕给她们擦着泪。 “公主们先回去吧。”启钧策说道。 庆阳看着启钧策,忍不住的喊道:“父皇···” 宝珠见状扶着她肩膀的力度又重了几分,庆阳到底是年长几岁,看懂宝珠的意思后,就拉着妹妹庆宁离开了。 宝珠望着两个小小人儿的背影,忍不住的叹息到。在这深宫没有生母的爱护,强大的庇护,只怕是寸步难行。 “庆宁、庆阳一早就在这哭诉,说她们的母妃不是自尽的。”身后的启钧策说道,宝珠转过身走了过去。 “仵作已验尸,确实是自缢。”启钧策喃喃的说道。 宝珠微微垂眸,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重要只是死无对证罢了。 “柳姐姐是个命苦的,丢下两个可怜的女儿。”宝珠惋惜的说道。 启钧策默不作声的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放去。在嚼第一下的时候,眼神有明显的变化。 “这···”启钧策看着手上的糕点,疑惑地问道:“这个糕点,是你做的?” 宝珠笑着摇头,给启钧策倒了杯茶说道:“这是容妃娘娘教臣妾做的。” 听到容妃的时候,启钧策的动作都有轻微的停顿,带着欣然的笑意说道:“这白玉方糕,是她最擅长也是唯一会做的糕点。” 宝珠看着启钧策沉浸其中的模样,终于明白了容妃为何会说只要宝珠拿着这个糕点让启钧策吃下,一切就会有转机。 曾听闻容妃和启钧策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若是不是有顾琳清横插一脚,哪里轮得到她做皇后。 味道不仅能满足当下的口腹之欲,更能将食用者拉回从前的记忆之中。 “吟薇她···”启钧策的眼中似有隐约的泪光,“她肯教你做这个?” 宝珠笑着说道:“容妃娘娘怕···” 启钧策有些着急地问道:“怕什么?” 宝珠望向他的眼中,是克制的爱意。“容妃娘娘怕陛下不肯见她,她却十分的思念陛下。只能让臣妾端着糕点来,陛下吃了,就算是见过了。” 启钧策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缘故,呆愣愣的看着宝珠不说话。 宝珠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陛下,去看看容妃姐姐吧,她在浮鳞行宫时,过得很不好。” 此言一出,启钧策连手中的糕点都放下了连忙询问在浮鳞行宫时发生了什么。 宝珠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怎么和容妃相识,并暗中帮助容妃的事情一一告知,当然也免不了添油加醋的将容妃再说可怜了十分。 若不是如此,换不来如今启钧策的动容。 宝珠看着此刻满脸自责的启钧策,打算最后推一把启钧策,“陛下,如若是再不去,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容妃娘娘了。” 启钧策茫然地看着宝珠,“这是为何?” 宝珠故作为难地说道:“昨日容妃娘娘去求了太后,说···” 宝珠停顿了一下,站起身来背对着启钧策继续说道:“说她经此一遭,已然对红尘再无眷恋,希望可以出宫修行。” 启钧策刷的一下站起身来,焦急的说道:“什么?她真的这么说的吗?” 宝珠望向外面准备西沉的太阳,转过去看着启钧策迫切的说道:“姐姐会在太阳落山前离宫,此时怕是···” 未等宝珠将话说完,启钧策便朝着外面跑去。跨出门槛时,将昏昏欲睡的马东吓了一跳,连忙喊着陛下追了过去。 待到宝珠出门时,只看到启钧策奔跑的背景。这是宝珠第一次看到启钧策如此张皇失措的样子,不顾帝王的威严,奔向年少的所爱。 宝珠和月奴不急不慢地登上长街的城门顶,看着启钧策飞奔着跑向一身素衣的容妃。 “吟薇!”启钧策大吼一声,容妃缓缓地转过身来。 启钧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削瘦的容妃,一时涌上来的不知究竟是心疼还是愧疚。 启钧策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我了吗?” 容妃从容地看着启钧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笑着,抽开被启钧策握住的双臂。 “陛下,”身旁太后宫中的姑姑青枫开口了,“太后已恩准容妃娘娘出宫修行,还请您放容妃娘娘离开吧。” 启钧策摇着头,喃喃着说道:“不,我不信。” 青枫识趣的退避两边,给容妃和启钧策单独的留出空间来。宝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感谢风声将二人的话语吹入耳畔。 “吟薇,对不起···”启钧策说道,宝珠都忍不住的眉毛一挑,想不到启钧策居然还会主动认错。 容妃淡然一笑,摇着头说道:“陛下不必过于自责,一切已经过去了。” 启钧策忍不住地上前一步,可他越是上前,容妃越是后退。启钧策不得已停下脚步,无力的看着容妃。 “能不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我并不是不愿意去见你,只是···我···”此刻的启钧策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不知所措的说着。 容妃依旧是释然的笑着,“陛下,我不怪你了。只是我不知以后要如何再面对你,面对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中中。” 容妃的话让启钧策无地自容,无力的垂下双臂,哑口无言。 “陛下,臣妾唯有一求,还请陛下成全。”容妃继续说道。 “好,只要你说,都答应你。”启钧策激动的说道。 容妃郑重的跪下磕头,启钧策连忙拉起她,容妃那双颜若桃李的眼沾着泪望着启钧策。 “请陛下善待我儿启烨,肃清后宫,还骊国一个清净。”容妃郑重的说道。 启钧策望着她,脸上神情复杂。 “自此,吟薇和钧策只有生离,再无死别。望君珍重!” 容妃拂了拂身,转身离开。 启钧策望着她的背影,一股失去的恐惧爬满了他的全身。启钧策大喊着容妃的名字,可容妃一次都没有再回头。 秋风猎猎,吹着宝珠的脸颊,给这一幕的生死离别平添了几分萧索。 月奴给宝珠披上披风,一边系着领口一边说道:“陛下对容妃娘娘真是深情。” 宝珠冷笑一声说:“一个薄情的人,施舍的那一点爱,冷不丁什么时候就要收回。这是深情吗,并不是的月奴。” 月奴有些似懂非懂的思索了一会,继续说道:“可容妃娘娘不是说还要继续扳倒皇后吗,她都出宫了要怎么做呀?” 宝珠会想起容妃当初的一举一动,她不是个全然无城府的女子。 甚至是个有远见的,仅凭和宝珠的相处之中,就认定宝珠会帮助她扳倒顾琳清,将自己收集的证据都给了她。 “不,我们不要小看容妃了。”宝珠说道。 “可容妃娘娘都走了,就凭几句话吗?”月奴问道。 宝珠笑着看着月奴说道:“她聪明的地方就在于趁着启钧策最愧疚的时候离开,且留下了证据,这样杀伤力才是最大的。” 月奴疑惑的摇摇头,“奴婢还是不明白。” 宝珠缓缓地往回走,“慢慢等着看吧。” 入夜,宝珠真准备吹灯安置,马东急匆匆的跑来求见。宝珠看着他急得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模样,连忙问怎么了。 “宸妃娘娘,您快去看看吧,陛下将自己关在殿内,喝了好多酒,谁都不让靠近啊。”马东说道。 宝珠无奈地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不得安生。但还是匆匆地披上外袍,跟着马东到了无极殿。 哐啷—的一声,一个酒盏被砸碎在走近的宝珠脚边,宝珠又在心里骂了一边怎么不喝死你算了。 “滚,都给我滚出去!”启钧策的大吼里带着浓浓的醉意,可看到来人是宝珠时,还是表情平和了下来。 宝珠望着眼前瘫倒在一地酒坛中的启钧策,哪里还有半分东陆霸主的模样。 宝珠缓缓地走过去,也毫不在意的直接坐在启钧策的身边,启钧策没有要躲避或者是让她出去的意思。 “朕十岁时,就和吟薇认识了。”启钧策喃喃的说道,似乎是要和宝珠说自己和容妃的种种,宝珠默默的听着。 “那个时候她黑瘦黑瘦的,小小一个被母后领着,说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了。后来朕才知道,她们全家都战死了,就留下这么一个独女。” 启钧策又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脖子滑落下来,宝珠默默擦掉。 “朕母后收她为义女,我们一起长大,那个时候朕并不知道已然喜欢上她,直到骊国的叛乱而起,朕几乎失去她,这个时候朕才明白,原来在朕的心中早已慢慢都是她。” 宝珠的嘴角不动声色的撇撇,那你还不是辜负了人家。 “后来不得已要称帝,可这条路注定不会太平。吟薇她帮助朕出谋划策,大有功劳。” 启钧策眼中满是对曾经的思念,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 “终于熬到天下初定,朕只想她做我唯一的皇后。可那个时候新朝初定,摇摇欲坠,朕需要一个助力。不得已,吟薇为了我甘愿退到妃位。” 宝珠有些无聊的偷偷翻白眼,薄情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找借口啊。 四十五 “她跟着我这么些年,受尽委屈。启烨,是朕最出色的儿子。”启钧策孜孜不倦的说道,宝珠困得想点头。 “当年那件事朕是过于偏颇了,朕也应该想到以她的脾气,或许再也不会原谅我了,真是对朕的惩罚。” 启钧策自责的说道。 宝珠想结束这无聊的前尘往事回顾,也不想听启钧策自我感动的诉说。 在启钧策还想要开口喋喋不休的时候,宝珠率先开口了:“陛下,容妃姐姐临行前所说的话,希望的事,您打算怎么做呢?” 启钧策脸色微微一变,眼中满是迷茫。“皇后与朕结发多年,她固然有错,但这些年朕也冷落了她。” 宝珠心中气得要死,这意思是要放顾琳清自由了? “顾家在朝中也算是肱股之臣,朕还是需要顾家的。”启钧策长叹一口气道,“来人,拟旨。” 马东应声而入,铺好了笔墨纸砚。 “皇后顾氏,德行有亏,无担任中宫之能力。然,朕念及多年夫妻之情,皇后降为静妃,归还册宝金印,长居别院。” 宝珠看着启钧策,他的深情总是像臭水沟里的垃圾,不合时宜的出现,冷不丁的恶心你一下,真是防不胜防。 自顾琳清史无前例的从皇后变成妃位以后,或是羞于见人,或是心灰意冷,躲在那偏僻的宫殿里再不露脸。 宝珠和姜蘅也难得的度过了一段安逸的时光,宝珠的身子愈发的沉重起来。 姜蘅欣喜又期盼的趴在宝珠的肚子上,细细的听着那胎动声,偶尔孩子的动作似是隔着肚皮抚摸她的脸,都让姜蘅惊喜不已。 “原来有孩子,是这么一件奇妙的事情。”姜蘅喃喃道的说道。 宝珠看着姜蘅塞了枕头的假肚子,往后靠着椅背说道:“阿蘅姐姐,孩子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我们熬到头了。” 姜蘅犹豫的看着宝珠,还是没忍住说道:“宝珠,不然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不忍心让你们骨肉分离···” 宝珠抬手摇摇头打断了姜蘅的话,握住她不安的手说道:“阿蘅姐姐,事已至此无需多言,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姜蘅闻言,也就不再多劝阻,两个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听着炉上茶水沸腾声。 “宝珠,”姜蘅率先打破了沉默,“那样的话以后我不会再说了,以后我会对你的孩子视如己出的。” 宝珠欣慰的点点头,如此再好不过了。 “还有半月,陛下就要在琳琅月设宴,届时静妃,”姜蘅停顿了一下,“或许也会来。” 宝珠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许久未见她,我倒是十分思念呢。” 琳琅月内,歌舞升平。 宝珠身着华丽宫装,由启钧策亲自搀扶着入殿内。 “如今御医说你随时会生产,今日的宴会不要累着你才好。”启钧策关切的说道。 宝珠挂起得体的笑,温柔的说道:“陛下多虑了,臣妾也是好热闹,非要来看看。” 宝珠的眼睛环顾一周,果然看到了缩在角落里似乎苍老了十岁的顾琳清。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皇后之尊,却还是端着那一幅架子。宝珠掩嘴而笑,顾琳清冷眼接受着那些嘲讽。 不多时众人皆来齐,不知为何宝珠总觉得阳城王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往自己这边飘过来。 宝珠心中虽有隐约的不安,但还是坐直了身子平静的目视前方。 “皇兄,眼看您又要添两位皇儿了,真是天赐的好福气啊。”阳城王笑着说道。 启钧策笑眯眯的看着宝珠和姜蘅隆起的圆滚滚的肚子,也忍不住的将大手覆盖在宝珠的肚子上。 “朕亦是十分期盼,宫中已是许久未曾有婴孩啼哭了。”启钧策说道。 宝珠的目光扫过那恨得双手攥紧的顾琳清,很是满意这样的报复。 宴席过半,启钧策像是看不到顾琳清这个人似的将她无视掉,不顾她端到一半的酒杯悬在半空的尴尬。 顾琳清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漠视,放下酒杯就离开了席面。 宝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故意将酒水倒在了身上,跟启钧策说自己要去更衣。 庆阳看到这一幕,乖巧的说:“宸娘娘,我也想去更衣,我和您一起吧。” 宝珠犹豫了片刻,答应了庆阳的请求。 宝珠在拐角处追上了正在暗处伤心的顾琳清,而庆阳识趣的转入旁边的厢房进行更衣。 顾琳清原本不想与宝珠过多的纠缠,转身欲走的瞬间被宝珠拦住了去路。 “你如今春风得意,也不必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登高必跌重,我等着你摔下来的那一天。”顾琳清狠狠地说道。 宝珠听着她威胁的话,倒也不恼怒,慵懒的用手扶了扶鬓角的芙蓉。 “姐姐,你错怪我了。”宝珠娇嗔的说道,“我是想多谢你,多谢你的支持才有今日的宝珠。” 顾琳清警惕的看着宝珠,瘦得都有些凹陷的脸看着有些狰狞。 “让开!”顾琳清实在害怕此刻的宝珠,不知道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宝珠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反而是用力的拽住了她的手。 顾琳清立马挣扎起来大吼道:“你这个贱人,究竟是要做什么!?放开我!” 宝珠侧耳听着,听到厢房里传来渐进的脚步声,立马大喊:“静妃姐姐,你不要这样!” 顾琳清的脸上闪过慌乱,和宝珠相互拉扯起来。就在庆阳从厢房踏出门槛的一刹那,宝珠接力直接种重重的摔倒在地。 顾琳清呆呆的看着摔倒在地痛苦呻吟的宝珠,慌乱的手都不知道改怎么摆放。 “宸娘娘!”庆阳的一声呐喊,不仅将顾琳清拉回现实,更是喊断了大厅里的乐声。 宝珠感受到下腹阵阵的痛意,她挑衅的看着顾琳清,这下她永远不能翻身了。 顾琳清难以置信的看着宝珠,指着她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启钧策等人匆匆自大厅冲出,看到倒地捂着肚子的宝珠皆大惊失色。 启钧策抱住宝珠,大吼着传太医传太医。人群慌乱中宝珠和姜蘅对视了一眼,姜蘅也立马捂住肚子瘫倒在地。 这下更加热闹了,启钧策两头都看不过来。 宝珠见状,眨巴眨巴眼睛涌出泪水来。紧紧的攥着启钧策的袖子哭喊道:“姐姐,你为何要害我?”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顾琳清的身上,她百口莫辩的看着宝珠。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顾琳清大吼道。 “陛下,”宝珠望启钧策的怀里又缩了几分,“臣妾不过是想和姐姐叙旧,那些事情臣妾全部都既往不咎了。” 宝珠抹了一把可怜兮兮的泪继续说道:“可是谁曾想,姐姐突然发推了臣妾,臣妾的肚子好痛啊。” 顾琳清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宋宝珠,你疯了是吧,居然敢攀污本宫。” 启钧策抬起阴桀的脸,几乎像是刀子般的眼神划过顾琳清的脸,顾琳清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庆阳在一旁哭哭啼啼,似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启钧策望着她,想起庆阳与宝珠二人是一同离去的。 “庆阳,好女儿。”启钧策说道,“告诉父皇,你看到了什么?” 庆阳哭得抽抽嗒嗒的,顾琳清直接上手抓过她的肩膀。 “好庆阳,从前母后最疼你了,快说,你看到了什么?”顾琳清焦急的问道。 庆阳哭着说:“父皇,庆阳好害怕。” 启钧策伸出手,将庆阳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说:“不怕,父皇在没人敢威胁你。” 庆阳泪眼婆娑的望着启钧策,又看着强撑的宝珠。 “母后她,她故意的推了宸娘娘!”庆阳说罢,便号啕大哭起来。 顾琳清羞愤难当的直接甩了庆阳一个耳光,宝珠看到庆阳的一侧耳环都飞了出去。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贱人,都是要害我的贱人!”顾琳清大喊道,状如疯癫,看着让人害怕。 庆阳趴在地上捂着脸,成妃心疼的抱住她说道:“静妃,庆阳公主不过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打她?” 顾琳清冷笑道:“一个婢子所生,我想打就打。” 庆阳从成妃的怀中抬起头来,继续抽噎着说:“母后还说,早知道当初在湖里就淹死宸娘娘一了百了,就不会有如今的烦恼。” 此言一出,众人都想起来当初宝珠曾差点淹死在湖里的事情。 而宝珠和启钧策同时脸色一变,宝珠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庆阳。 “母后,你不要再做恶了。曾经在容娘娘屋里的那个娃娃,也是您让我放的,只因当初容娘娘最喜欢让我去玩。”庆阳说道。 “你——!”顾琳清龇牙咧嘴的就要冲过来,启钧策一个抬眸,禁卫直接压住了她。 “好,很好。”启钧策刚要发作,宝珠一声痛叫,让他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今夜的皇宫注定不会太平,蘅芜宫和未央宫乱作一团。启钧策在中间的无极殿焦急的踱步等待,窗外月上眉梢。 “姑娘,姑娘。”月奴紧紧的握住宝珠的手,阵阵的疼痛让宝珠头昏脑胀,却还是努力的保持着清醒。 “东西准备好了吗?”宝珠喘息着问道,月奴心疼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使劲的点点头。 与此同时的蘅芜宫,姜蘅也有模有样的躺在床上喊着痛。 小蛮担忧的趴在床边小声的问道:“娘娘,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姜蘅喊了两声以后,小声的回答着:“今夜的蘅芜宫和未央宫都是我们的人,苏太医已命人在宫外找好了一个死胎。” 姜蘅又干喊了两声,连忙喝了两口水继续说道:“只等宝珠生下孩子,就可以进行偷梁换柱了。” 四十六 下身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宝珠昏死过去,就连月奴都着急的满头是汗。 “罗婆婆,我们姑娘为何那么久还没生下来啊?”月奴焦急的问道。 “姑娘你还未嫁人不明白,妇人生孩子就是一场持久的力气活,在我们老家,足足疼了三日才生下来的都有。”罗婆婆说道。 三日?宝珠有些焦急起来,若是她不能提早一些生下孩子,只怕姜蘅那边就要穿帮了。 “罗婆婆,”宝珠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来,“您是姜家的老人了,阿蘅姐姐既然推荐您给我,必然也是十分相信您的。” 罗婆婆闻言,郑重的对宝珠承诺道:“宸妃娘娘您放心,老奴必然让您平安生产。”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宝珠吃痛闷哼一声,喘息了片刻趁着缝隙说道:“不仅要平安,更要快!” 宝珠紧紧的攥紧被角,疼得头晕眼花。 “姑娘,你坚持住啊。”月奴端来茶水,滋润着宝珠的干涸的嘴唇。 启钧策站在启氏历代画像前,不安早已化为掌心的冷汗。时不时的问一问马东,蘅芜宫和未央宫可曾有消息了。 马东看着夜已过半,忍不住的劝说:“陛下,夜深了,您还是先安置吧。一有消息,奴才立马告诉您。” 可启钧策眉宇间有解不开的担忧,摆手拒绝了马东的请求。 “朕不知为何,十分担忧。”启钧策哑声道,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静妃呢?” “额,”想是没想到启钧策突然转变得如此之快,一时间有些结巴,“静妃正跪在殿外,说···” 马东的支支吾吾让启钧策有些不耐烦,“说什么?”启钧策问道。 马东低下头,小声的说:“静妃说自己是无辜的,是宸妃娘娘故意陷害她的。” 启钧策的额角暴起青筋,狠狠的甩着袖子怒吼道:“叫她滚进来!” 静妃的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被拉得长长的,和地上如启钧策般冷漠且丝毫未动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顾琳清呆呆的看着,却不知怎么突然笑出了声,她脑海中荒谬的想着,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一次亲密了。 “你还有心思笑?”启钧策的怒喝将顾琳清最后的一丝妄想击碎,马东识趣的关上大门,偌大的殿内,站着这曾经最亲密的夫妻。 顾琳清跪下,但依旧挺直了脊背,眼神满是悲切说:“臣妾没有做,臣妾真的,没有。” 启钧策的脸藏在黑暗之中,顾琳清纵然是高昂着头颅,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那吟薇的事情呢?”启钧策突然的转变了话题。 顾琳清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强撑着继续挺着脊梁说道:“是,是我以巫蛊之术陷害她。” 启钧策向前一步,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烛光跳动的阴影在他的脸上忽暗忽明,就像是他的神情一般。 “淑嘉皇贵妃之事,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笔?”启钧策继续追问着。 顾琳清的脸色一僵,随即变成一声嗤笑。 “哈哈哈···”顾琳清昂着头,笑着说道:“原来陛下什么都知道,只是那个时候我顾家为新朝立下汗马功劳,所以才视而不见。” 启钧策抿着唇,看着眼前有些疯癫的顾琳清。 “陛下,其实我最应恨的人,是你才对。”顾琳清笑着,可两行泪滚滚而落,看起来十分狼狈。 启钧策眼睛眯起,翻涌着怒意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妾当然知道!”顾琳清一改往日温顺的面目,第一次如此疾声厉色的回怼着启钧策。 “当初你既然为了顾家,不得命我为后,就不应该对那沈吟薇如此宠爱!”顾琳清大吼着,全然没有往日的端庄。 “而我呢,我要眼睁睁看着我的丈夫,去宠爱别的女人。”顾琳清的泪越来越多,她满不在乎的伸手拂去。 “但你的爱真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纵然你和沈吟薇年少情深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封妃封嫔又贵人的,启钧策,你真让我恶心!”顾琳清大喊着。 启钧策终于是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过去扼住顾琳清的脖子,双眼通红的怒视着她。 “皇贵妃的事情朕虽疑心你,但还是念在你是朕的发妻,更是骊国的皇后,对你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启钧策的鼻息喷薄到顾琳清的脸上,脖子的窒息感让她本能的挣扎起来。 “可你呢,不知收敛。戕害妃嫔、皇嗣,更是在朕网开一面后不知悔改,你简直是无可救药!”启钧策说罢,将顾琳清一把甩开,她狼狈的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是···”顾琳清狞笑起来,伴随着咳嗽声断断续续的说着:“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启钧策厌恶的转过身去,不想再多看顾琳清一眼。 顾琳清直起身,看着那曾经令她魂牵梦萦的背影说道:“我应该感谢你,在我失去我第一个儿子启焕时,你和容妃正在庆祝你们的儿子周岁之礼。” 顾琳清恨得直接扣着地面,却只能在石板上留下微不足道的印记。 “我应该感谢你,在我失去第二个孩子启灿时,你正在风风光光的为淑贵妃办册封礼。”顾琳清哭喊道。 启钧策闭上眼睛,心口似有千金石担压着般难受。 “我真应该谢谢你啊,”顾琳清哭得不能自已,捶着自己的心口说道:“我失去我最后一个孩子启狄时,你正陪着别的女人在行宫独享安乐。” 顾琳清嚎啕大哭起来,似乎五脏六腑都要撕碎掉。 “我嫁给你时十七岁,那是我一声中最好的年华。”顾琳清哽咽的说道,“可每每你在我身边,我都觉得横跨了千山万水般遥远。” 顾琳清用袖子擦去泪水,抬起头继续说:“后来我才知你与容妃才是真的恩爱,我又想那我做一个贤德的皇后就好了。可宫里的女人一波波的来,红颜未老恩先断,你早早的就将我抛诸脑后。” 启钧策睁开眼睛,脸上有一丝的动容。 “而我连丧三子,你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几句。”顾琳清说道这里,目光变得凶狠起来,她大声的质问道:“启钧策,你根本就没有心!” “所以你恨我。”启钧策问道。 顾琳清又是一声苦笑,“是,我恨你。可我更恨我爱你,所以我只能将我的怨恨发泄在其他人的身上,谁让她们都要夺走我的宠爱,夺走我孩子的宠爱。” 启钧策刚才的一丝动容现下烟消云散了,他默然的转过身来看着已经失态的顾琳清。 “不管如何,你都是正妻,是嫡母。你为何要如何狠毒?”启钧策不解的问道。 顾琳清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不甘,“因为,这深宫毁了我,我也要毁了其他人。” 启钧策凝望着顾琳清,窗外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 未央宫内。 “好痛。”宝珠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努力的使劲着。 “快了,快了,看到头了!”罗婆婆兴奋的喊道。 宝珠稍稍的放松后,咬着牙继续发力着。 “啊—!”随着一声尖叫,宝珠感受到自己的下半身突然的一轻,众人开始欢呼雀跃起来。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罗婆婆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清洗着孩子。 宝珠气若游丝的看着那粉团团的一个小东西,伸出手说道:“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罗婆婆包好小被子,立马抱了过来,喜笑颜开的说道:“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宝珠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看着那小小的嘴巴还在嚅嗫的人儿,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女儿的到来打乱了宝珠的计划,却没有冲散她内心的欢喜。她突然有些庆幸,是个女儿。这样或许就不用卷入这些斗争之中。 可宝珠立马也想到了,现下自己生的是个女儿,那和姜蘅的计划该如何进行呢? 宝珠还来不及说话,又是一阵阵痛。宝珠连忙将女儿递给月奴,捂住肚子问道:“不是都已经生出来了吗,为何还是如此剧痛?” 罗婆婆闻言立马擦干手,在宝珠的肚子上又抚摸探索了一番。过了片刻,罗婆婆的脸上满是惊讶。 “宸妃娘娘,您似乎怀的是双生胎。”罗婆婆愕然的说道。 宝珠刚想询问,又是一阵剧痛。 “来不及了,这样怕是孩子会窒息。”罗婆婆立马紧张起来,“娘娘,继续用力!” 有了刚才的经验,宝珠此刻会发力了许多。又是一番周折,宝珠已然力竭,终于在最后一刻,罗婆婆抱着一个肉团子进行了清洗。 “宸妃娘娘真是好福气啊,”罗婆婆笑着说道,“竟然是龙凤胎。” 宝珠望着罗婆婆怀中那模糊的影子,摆手拒绝了罗婆婆将孩子递过来的动作。 “将孩子,马上从后门送到蘅芜宫。”宝珠强撑着说道。 月奴有些不忍的问道:“姑娘,你不抱抱小皇子吗?” 宝珠别过脸去,忍住要拥抱的冲动,不再言语。 月奴和罗婆婆面面相觑,只得按着宝珠的意思来做。等一声关门声后,宝珠才看着那早已离开的方向依依不舍得滚下热泪。 “姑娘,你···”月奴抱着小公主,欲言又止的说道,“你何必如此呢。” “月奴,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夺走这启氏江山。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狠下心来。”宝珠哽咽着说道。 “去吧,可以告诉陛下了。”宝珠说罢,闭上精疲力竭的眼睛。 无极殿内。 “静妃顾氏,戕害妃嫔,不知悔改。着贬为庶人,赐毒酒一杯。”启钧策最后宣判着顾琳清的结局。 顾琳清淡然一笑,叩首跪拜:“谢主隆恩!” “陛下!”马东笑得合不拢嘴的跑进来,全然无视了这诡异的氛围。 “生了,生了。淑贵妃生了一个小皇子,宸妃生了一个小公主!”马东拍手贺喜道。 启钧策立马往外走去,独留顾琳清呆愣的跪在原地。 四十七 吱呀一声,顾琳清从呆滞中缓过神来,看着逆光而来的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待看清来人是宝珠后,不顾自己已经是一身的破烂不堪,却还是挺直了脊背。 “你个贱人,是来看我笑话的?”顾琳清呵斥道。 宝珠一身的雍容华贵和此刻的逼仄又脏乱的屋子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数九寒天宝珠捧着金丝如意纹的汤婆子尚且觉得瑟瑟发抖。 更何况是在这冷宫里,连御寒衣物都没有的顾琳清。宝珠看向她光溜溜的脚,被冻伤变得黑漆漆的脚趾,看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陛下恩典,两位皇儿的诞生才让你多活了三个月。”宝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屑。“怎么,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吗?” 顾琳清饿得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阴恻恻地看着宝珠笑着说:“你觉得你赢了是吗?” 宝珠摇摇头,身后的月奴搬来椅子,宝珠往后一靠,看着狼狈的顾琳清,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不,是你输定了。”宝珠将温热的汤婆子凑到脸颊边,感受着温暖。 “是你,是你和庆阳勾结在一起污蔑我。否则我怎会跌入泥沼,又怎么落到如此下场!”顾琳清不依不饶地骂道。 听到庆阳的名字,宝珠的睫毛一颤。那日的庆阳,也并不在宝珠的计划范围之内。 宝珠生下孩子满月后,庆阳、庆宁由成妃领着来看望宝珠,如今的两姐妹被启钧策归入膝下无一子半女的成妃名下,也终于是有所依靠了。 或许是自己做了母亲,宝珠看着庆阳、庆宁怯生生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的心疼。 “小公主真是可爱极了,这粉雕玉琢的模样以后定然是个美人坯子。”成妃抱着小公主,笑得合不拢嘴的说道。 宝珠靠在软垫上,笑着看着成妃她们。 “陛下可给小公主起名字了?”成妃问道。 宝珠颔首,“庆棠,陛下亲自题字。” 成妃笑得温柔,连说了两个真好真好。随即转向一旁的两姐妹们说道:“来,抱抱你们的小妹妹。” 庆阳小心翼翼的接过庆棠,大气都不敢出的放在自己的怀中,可也看得出心中的欢喜。 庆宁也凑近看着,嘴里叫着小妹妹好。 成妃又和宝珠寒暄了几句,放下了许多礼物就准备离开了。 “我们还要赶着去看淑贵妃,”成妃说道,“说来也是稀奇,你们几乎同时怀孕,又都诞下一儿一女,真是缘分啊。” 听到成妃提到姜蘅和孩子,宝珠的心都不由得揪了一下。可随即脸色变为如常,笑着说道:“淑贵妃姐姐比我好福气。” 成妃误以为是宝珠叹息自己生的是公主,连忙拍拍她的手说道:“女儿多好呀,贴心又可爱。” 宝珠的嘴角虽笑着,可心中是不为人知的苦涩说道:“都好,都好。” 成妃准备离开时,庆阳捂住了肚子说肚子疼。成妃立马紧张起来,但庆阳只说自己是想如厕了。 宝珠见状就让庆阳先在自己这里先如厕,再去蘅芜宫找成妃她们。 成妃想想也答应了下来,待到成妃离开未央宫,庆阳捂着肚子的手立马就放了下来。 “庆阳,”宝珠招招手,“来,过来。” 庆阳乖巧的重新做回了宝珠的身边,眼神中比刚才多了几分坚韧。 “那天,其实你并没有看到皇后推了我,是吗?”宝珠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她明显看到庆阳有些愣住了。 庆阳抿着嘴,点点头。 宝珠握住庆阳的小手,她的眉眼和柳贵人是如此的相似。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那样一不留神就会连累你的。”宝珠问道。 庆阳咬了咬牙,抬起那双水灵灵的眼和宝珠对视着说:“因为她害死了我的母妃。” 宝珠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月奴等人都在外殿司茶,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的话。 “庆阳,你是知道了什么吗?”宝珠问道。 庆阳重重地点着头,眼中泛起泪花。“宸娘娘,我母妃其实都要放弃帮皇后顶罪了。是皇后用我和妹妹的性命来威胁她,若是她不顶罪,皇后就杀了我们两姐妹啊。” 庆阳到底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开始崩溃地哭起来。“皇后说,我母妃不过是个婢子出身,这样的公主就算是死十个父皇也不会在意的。” 宝珠心疼地将庆阳拉入怀中,一下下地平顺着她颤抖的背安慰道:“怎么会,你们是公主,陛下自然最是疼爱的。” “宸娘娘,我真的好怕。”庆阳哽咽着继续说道,“当天夜里我妹妹庆宁就高烧不退,太医来了都无济于事。我知道,是皇后做的手脚。” 一股寒意从脚底穿过宝珠的全身,顾琳清的狠毒竟然连在她面前长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后来皇后身边的贞娘娘见了一次我母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晚我的母妃就···就···”庆阳不忍再说下去,止不住的大哭起来。 外殿的月奴海棠闻声走进,担忧的看着抱着庆阳的宝珠,宝珠摇摇头,示意她们先出去。 过了半刻钟,庆阳平静了下来,哭得眼睛都肿的像核桃一样。宝珠掏出帕子,给她用清水擦着脸。 “庆阳乖,以后成母妃和宸娘娘都会护着你和妹妹的,你不用再害怕了。”宝珠说道。 庆阳抬起头,委屈的瘪着嘴抽抽搭搭的说道:“所以宸娘娘,我不仅是帮您,更是帮我自己的母妃报仇。” 庆阳的眼神变得怨毒,“她利用我母妃对我们的爱来威胁,本就该入地狱才对!” 宝珠看着庆阳久久不能平静,感叹大人造孽,最后却反噬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若是柳贵人泉下有知,会不会万分的后悔。 宝珠的思绪拉回现在,看着咄咄逼人的顾琳清,宝珠嗤笑一声,骂了一句冥顽不灵。 “在你用庆阳、庆宁威胁柳贵人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有今日?”宝珠质问道。 顾琳清依旧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高傲的昂着头。 “在你,为了损我清誉不惜害阿宴惨死的时候,你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想到尸骨无存的阿宴,宝珠的心口一阵剧痛,眼眶也忍不住的红了。 可顾琳清却大笑起来,捂着嘴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哈哈哈!”顾琳清笑得癫狂,“宋宝珠,你不会真的对一个阉人有了真情实意吧?” 宝珠咬着牙看着顾琳清,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真是好笑,哎呦笑死我了。”顾琳清夸张的说道。 宝珠冲上前去,狠狠的甩了顾琳清一个耳光,力度之大,连宝珠的手都微微发麻。 顾琳清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宝珠大吼道:“你敢打我,你疯了你敢打我,我是骊国的皇后!” 宝珠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居然还在做位高权重的美梦,一时间真是不明白应该可怜她还是唾弃她。 “顾庶人,我想你是弄错了。”身后的月奴郑重的提醒道,“宸妃娘娘贵为四妃之首,你区区一个庶人,应当恭敬行礼才对的。” 月奴的话击垮了顾琳清那自欺欺人的高傲,宝珠眼看着她端起的肩膀松垮了下去。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嫁给陛下不可。你难道不知道,强求的姻缘注定是个悲剧吗?”宝珠问道。 顾琳清听到此处,开始反驳:“你懂什么?!陛下他也曾是喜欢我的,他曾是喜欢我的。” 宝珠慢悠悠地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皮都没抬地噢了一声,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绣得歪七扭八的香包来。 顾琳清看到香包的瞬间浑身一僵,冲过去就要抢过来,宝珠直接将香包悬在一旁的烛台之上,只差一丝,那火光就要舔舐到穗子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香包?”顾琳清立马收住动作,不安地问道。 宝珠笑起来,将那香包满不在意地往地上一丢。顾琳清立马捡起来,爱若珍宝似的拍去那灰尘。 “这是你眷恋陛下的理由吧。”宝珠说道,“陛下年轻时,不过是骑马上街都逗引得无数女子围观,堵得长街水泄不通。” 宝珠说着,顾琳清顺着她的话陷入了年少时的回忆。 那个时候的顾琳清,在所有的世家女子中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无突出的样貌,无惊艳的才情。 那个时候顾家也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官,顾琳清也乖巧地安守本分。 可纵然是如此的她,也对一个男子保持多年的倾心。长街策马少年郎,那年的启钧策深深地驻扎在顾琳清的心里。 骊国的七夕节,是少男少女们表达爱意的日子。那一天,女子会对喜欢的男子献上香包,男子赠与喜欢的女子花簪。 启钧策年轻气盛时从不知何为收敛,在这样盛大的日子中依旧招摇地骑马过市。 而那个时候的顾琳清躲在人群后,鼓起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勇气,用力地掷出那个自己绣了许久的香包。 启钧策正龇着个牙笑得开心享受着这注视时,一个香包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头,再跌入他的怀中。 启钧策好奇地拿起来看着,第一次见绣得如此丑陋的香包不禁笑了起来。 而躲在人群后的顾琳清却只当这不过是害羞的笑意,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脸上火辣辣的。 启钧策环顾一周想看看是哪个姑娘将香包绣得如此的丑陋,可顾琳清早就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垂下了头。 启钧策顺手将香包放入自己的怀中,想着要跟兄弟们说说居然收了这样的香包。 而顾琳清心尖都在颤抖着看着他的动作,收下了香包就意味着答应了。那一刻的顾琳清,似乎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姑娘。 可是啊,这个世界上的傻女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四十八 后来的故事不过就是骊国政变,启钧策临危受命称帝,而顾家在潜龙之时有莫大的功劳。 在庆功宴上,启钧策醉醺醺的问顾大人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他说,自己一定答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都喝大了,还是顾大人酒壮怂人胆。顾大人直接叩首跪拜道:“请陛下娶小女为后吧!” 此言一出,满座鸦雀无声。 原本高高兴兴的启钧策笑容凝固在脸上,而早已是内定皇后的容妃沈吟薇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宝珠想,若是自己在当场,那可不得偷偷的哦豁一声。 这场闹剧,以百官的见证启钧策不可言而无信的夸口下,一个皇后就如此横空出世。 可那满天的耀眼的红,欢天喜地嫁到宫中的顾琳清,紧张得几乎要昏过去掀开盖头的一瞬间,看到是启钧策冷若冰霜的脸。 顾琳清却依旧在欺骗自己,当做是夫君的害羞罢了。那一夜的她大胆又炙热,丢掉了属于名门贵女的矜持。 可梦醒后,摸到的是冰凉的床榻不是爱人的体温。顾琳清藏起那失落,害羞得埋入被子里。 此后的日子里,她安分守己的做着一个皇后应做的一切。所有人都说她做得很好,夸她是一个天生的皇后。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做的只是启钧策的妻子。 启钧策婚后对顾琳清的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几乎让她疯掉,而不久后的容妃册封礼几乎要赶上她大婚时的气派,她才懵然知晓,夫君心中的人从来不是她。 每每带着喜悦的望过去,看到的却是启钧策对他人含情脉脉的眼神。 也罢,也罢。顾琳清安慰着自己,自己始终是皇后。 可连丧三子,丈夫的冷淡,再也无法生育的痛苦像是巨山将她死死压住。 在听到启钧策和太后商量,是否要重新立生下皇子的容妃为后时那颗炙热的心彻底癫狂。 这些年来,连顾琳清自己的都不知道自己做下多少恶事。她甚至恨启钧策多看一眼的一个宫女,寻衅将那无辜的宫女活活打死。 眼看容妃的儿子日渐聪慧,启钧策喜欢得不得了。便设局陷害,夺走容妃的儿子。 太多了···死在自己手上的冤魂。午夜梦回时,她也曾胆战心惊的惶惶不安过。可也不过是一瞬间,便又给自己找到了开脱的借口。 顾琳清麻木的听着宝珠细数自己的罪名,满不在乎的说着:“那又如何?” 宝珠莞尔一笑,回答道:“确实不能如何,但是姐姐啊,你真是痴心错付。” 宝珠拍拍手,两个内管端着一个大木箱走了过来,一股脑的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顾琳清看着如雪花般纷纷的香包,攥着自己香包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起来。 “陛下其实从不知道那个香包是你绣的,而这样的香包,这里足足有上百个。”宝珠的话直戳顾琳清的心窝。 “而陛下厌恶你,厌恶你们家逼着他娶了你。”宝珠用鞋尖挑起顾琳清的下巴,“你可怜,但不应该踩着别人的骨头发泄你的仇恨。” 宝珠的脚一甩,顾琳清的脸扭到一边。 “顾琳清,一切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下场罢了!”宝珠说罢,月奴端着一杯鸩酒走了进来。 宝珠端着鸩酒,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呆滞的顾琳清说道:“陛下仁慈,留尔全尸。” 宝珠将鸩酒递到顾琳清的面前,顾琳清呆呆的抬起头,眼里已毫无求生的欲望。 “姐姐莫怕,妹妹帮你。”宝珠嫣然一笑,挥手示意。两个内管钳制住顾琳清,拿出铁勺挖开她的嘴巴。 宝珠将鸩酒浇下,顾琳清的眼中开始遍布绝望。 “咳咳咳···”鸩酒已灌下,顾琳清趴在地上咳嗽着。 宝珠看着她如今像是丧家之犬的样子,喃喃的说道:“阿宴,我帮你报仇了。” 门外艳阳高照,可照不暖宝珠的身子。宝珠站在阳光下,努力的直视着太阳。 “顾庶人殁了。”身后传来通报,终于结束了一切。 宝珠晃晃悠悠的走回未央宫,庆棠正在哭闹着。宝珠抱着这香软的小人,心中的慈爱几乎就要溢出来。 宝珠贴着庆棠柔软的脸蛋,不知为何牵挂起令一个人来,正茫然出神时,海棠匆匆来报,说淑贵妃带着小皇子来了。 宝珠这几年来虽愈发的沉稳,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居然会慌张得不知所措起来,看得海棠都有些不知所以。 “海棠···”宝珠有些慌乱的说着,“你···你且去倒茶,阿蘅姐姐许久未来了。” 海棠点点头,转去弄茶了。 宝珠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刚刚弄了弄衣领,姜蘅就已抱着一个小人儿出现在门边。 “许久未见宝珠妹妹了,妹妹可还好?”姜蘅一如往常的客气道。 自姜蘅出现,宝珠的目光情不自禁的黏在她抱着的那个红色襁褓上。姜蘅是个十足聪慧的女子,立马给小蛮使了眼色,将其余人留在了外殿。 海棠和月奴端来糕点,宝珠说道:“本宫与贵妃姐姐许久未见,想说一些妇人的体己话,你们先下去吧。” 屏退众人,就剩姜蘅和宝珠面面相觑。 “来,你抱抱。”姜蘅突然起身,不等宝珠拒绝,就将孩子望宝珠的怀中一塞。 宝珠愕然的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几乎怕他碎掉一般。看得出来姜蘅是用心在爱护孩子的,身上白白净净,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此刻正睡得酣甜,想来是刚刚喂过奶,正砸吧砸吧着小嘴。 宝珠望着那和庆棠如出一辙的小脸,泪水不自觉的滚落下来。轻柔的在孩子的额上留下一吻,便是痴痴的望着。 “我知道你为何不敢来蘅芜宫,你是怕舍不得。”姜蘅开口说道。 宝珠怕姜蘅多想,连忙摇头说道:“不是的姐姐,我···” “好啦,”姜蘅打断了她的话,“孩子是我们共同的孩子,我不会多想,你也应该是如此才对。” 宝珠感激的望着姜蘅,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欢愉。 姜蘅从摇篮中抱起也在熟睡的庆棠,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欢,她点点庆棠的小嘴笑着说道:“听说陛下给小公主赐名庆棠。” 宝珠点点头,“是啊,如海棠花般坚韧、美好,我却希望她健康,快乐就好。” 姜蘅的下巴一抬,示意说道:“陛下给小皇子赐名,启烁。” “启烁···”宝珠重复着姜蘅的话,望着怀中的宝宝,“烁儿,如火般绚丽而张扬。” “宝珠,以后你要常来蘅芜宫,我也会常来未央宫。”姜蘅郑重的说道,“我希望你我,不分彼此。” 宝珠点点头,日后能常常见到烁儿,是她无上的喜悦。 “顾琳清这个祸害终于是没了,可顾家到底算开国功臣,虽顾国公已死,但顾琳清的弟弟,承袭了国公的位置。”宝珠担忧的说道。 姜蘅轻轻的放下庆棠,怕扰了她的好梦。转过来轻哼一声,“区区一个顾家而已,在我姜家面前,还没有造次的余地。” 宝珠看着似乎有所打算的姜蘅问道:“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姜蘅凑近宝珠,压低了声音说道:“顾家这些年打着皇亲国戚的旗号四处搜刮,任意践踏律法。顾琳清的那个弟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我父亲哥哥已收集好了顾家抢占民妇,霸道杀人,滥用刑法的各种证据,随便一项,顾家都要完蛋。”姜蘅说道。 宝珠想着,如今顾琳清已倒台,那皇后之尊带来的所有荣耀将不复存在。而顾家不懂得前瞻援助,在朝中树敌颇多。只怕是树倒猢狲散,大厦将倾的预示罢了。 果然不出一月,顾家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幽州显赫的一代家族,就此没落。 宝珠站在城墙上看着长长的流放队伍,心中五味杂陈。顾琳清死前曾怨毒的诅咒着宝珠,说她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启钧策的心了吗。 宝珠转身要走的脚步停了下来,但却没有回头,她听到自己冷漠得几乎没有一丝情感的语气说道:“我从来要的,就不是启钧策的心。” 宝珠长呼一口气,在风雪中化成白雾,转身下了高墙。 今日启钧策在无极殿设宴,大家都冒着风雪的往那赶去。宝珠不紧不慢的走着,一路上和月奴说着一些闲聊的话。 转眼到了一个拐角,一个身影挡住了宝珠的去路,宝珠来不及放慢脚步,直接撞上了那挺阔的胸膛。 “啊呀,”宝珠扶住自己乱颤的步摇,抬头却吓得后退了几分。“原来是阳城王,本宫走路分心了,还请您莫要见怪。” 启凤钰一双妖冶的眼眸上下的打量着宝珠,让宝珠几乎有一种自己被赤裸看穿的错觉。宝珠不禁低下头去,一旁的月奴也看出了不对劲,挡在了她们二人之间。 “阳城王还请恕罪,宴会即将开始了,请您让一让。”月奴不必不可的说道。 启凤钰只是匆匆的扫了一眼月奴,并不想与其过多纠缠。径直掠过她,来到宝珠的面前。就在宝珠不知所措时,启凤钰突然朝着宝珠的脖间深吸了一口气。 宝珠脸红的看着一脸享受的启凤钰,焦急的说道:“放肆!阳城王,您这是做什么。” 启凤钰一只手就按住了要跨过来的月奴,似笑非笑的说道:“本王曾在一个风花雪月夜错过了一个姑娘,那女子泼辣,竟然用香粉来金蝉脱壳。” 宝珠的心中咯噔一下,想到了她与姜蘅结盟的那一晚。 “但这种香粉世间少有,我却独独在皇嫂的身上闻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启凤钰长眉一挑,像是在质问一般。 宝珠硬着头皮越过了他就要走,启凤钰倒是也不恼,只是淡淡的说道:“你想做的,我能帮你。” 宝珠错愕的回过头,看着一脸纨绔的启凤钰语气却是那么的认真:“想清楚了,我会再来召你。” 宝珠不敢逗留,匆匆离开。 四十九 宴会上的宝珠总有些坐立不安,启凤钰的话明显是认出了宝珠就是那夜的女子。 可宝珠奇怪的是,启凤钰并没有要揭发自己的意思,反而只是很享受宝珠的慌乱和不知所措。言语之中,颇有拉拢的意思。 宝珠的座位斜对角就是启凤钰的男宾席,宝珠僵硬得一个晚上不敢转过脸去,生怕看到启凤钰那一双似乎能看穿自己心的眼睛。 “恭喜皇兄,一日之间增加了两位皇儿。此等荣耀,真是令臣弟羡慕啊。”就在宝珠胡思胡乱的时候,启凤钰的声音突然响起,害得宝珠端着酒杯的手都抖了抖。 宝珠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将目光转过去的理由,看到启凤钰正饶有兴趣的笑眯眯的望着启钧策。 启钧策自突然得了两个好大儿后,笑得牙花都要滋出来了。每日不是在蘅芜宫、未央宫,就是在前往蘅芜宫、未央宫的路上。 宝珠似乎能感受到启钧策并没有因为自己将庆棠留在自己的身边而对姜蘅更为亲热,两方之中,反而是对小公主更为上心。 连马东的忍不住的说道:“这是陛下最疼爱的一个小公主了。” 启钧策的目光为温柔得几乎都要滴出水来,沉浸在庆棠睡得香甜的可爱模样之中。 “女儿好,”启钧策说道,“女儿不用受苦吃罪,以后有父皇,就什么都有了。” 宝珠看着启钧策那慈父一般的模样,一边安慰自己算了毕竟是孩子的生父,一边按捺住启钧策靠近庆棠时自己几乎要爆炸的厌恶。 “多谢陛下,这也是臣妾的荣兴。”宝珠客套的说道。 启钧策又恋恋不舍的欣赏了好一会,才将庆棠交给了乳母。看着乳母入了内室看不到了,才意犹未尽的转过身来。 月奴端上小团茶,启钧策细细的品味着,过了一会将茶杯放下,直勾勾的看着宝珠。 宝珠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臣妾的脸上有东西吗,陛下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启钧策拉过宝珠搭在茶几上的手,往自己的手上放着。揉搓着宝珠柔软的手指,宝珠顿感毛骨悚然。 启钧策笑着说:“你和蘅儿都为朕添了一个孩子,你们是骊国的大功臣。” 宝珠扯出一个得体的笑意,惯会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说道:“真是臣妾作为宫妃应尽的责任,是陛下抬爱了。” 启钧策叹息一声,目光凝视前往。宝珠有些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着启钧策心里骂着不知道又要做什么了。 “如今皇后之位空悬,前朝、后宫难免人心浮动。朕如今,也很是头疼。”启钧策说道。 宝珠的眼睛转了转,难不成姜蘅可以做皇后了?!那这对她们来说可都是好消息啊。 宝珠掩藏下心中的激动,故作懵然的询问道:“陛下不必烦扰,后位事关社稷乃至是整个国家的大事,马虎不得。” 启钧策又是长舒一口气说道:“朕又何尝不知呢,但因后位掀起的腥风血雨,前朝的祸乱就是前车之鉴。” 宝珠细细想着,前朝的打乱因霍皇后争斗上位而起,启钧策自此有了心理阴影,顾琳清这个皇后又做得实在是不够尽职尽责,难免让他觉得后位还不如空着。 可及时是如此,宝珠也想努力努力,哪怕是为了自己今后和姜蘅的路更加好走一些。 “那陛下,”宝珠歪着头问道,“您意下如何呢?” 启钧策望着宝珠澄澈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朕,不想再立一个皇后了,太多人为此而头破血流,朕不齿,宁愿空悬。” 宝珠心中一阵失落,但随即很快的转变过来,或许没有,也是一种好处。 如今在宫中妃子位份最高的就是姜蘅,总不能额外的提拔另一个让其他人满是怨言吧。 “但陛下为难的是,后位空悬就意味着人心躁动,也意味着偌大的后宫无一个领头之人。”宝珠一语道出启钧策的犹豫,启钧策看着宝珠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赞许。 “知我者,莫过宝珠。”启钧策说道。 “后位之下,是皇贵妃、贵妃。”启钧策停顿了一会,“朕想封你为贵妃,而蘅儿,封为皇贵妃。” 宝珠的心中豁然开阔,现下宫中无后,皇贵妃位同副后。 想到此处,宝珠的心中也开始弥漫开一股欢愉。可看着启钧策眉宇间似乎有丝丝的犹豫,宝珠咬了咬牙,决定推他一把。 宝珠从容的起身站到启钧策的面前,下跪叩首。启钧策连忙想扶起她,问她这是做什么。 宝珠摆摆手拒绝了启钧策的动作,抬起那张就算是做错天大的事都不忍心责罚的脸。 “陛下,臣妾不求贵妃之位,愿为小公主祈福,像陛下求一个恩典。”宝珠郑重的说道。 启钧策望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问道:“你是最令朕舒心的,也从未要求过什么,你说吧,朕会答应你。” 宝珠颔首注视着自己的裙摆说道:“愿为全后宫的宫妃们请求,让资历深厚的宫妃们晋位。宝珠,愿做陛下心中独一无二的宸妃就好。” 此言一出,启钧策扶起宝珠,默默良久。 宝珠心中直打鼓,不知道这样冒险的举动,是不是过分了。 启钧策唤来马东,马东躬身听候。 “着,所有宫妃除宸妃外位进一级,淑贵妃进淑皇贵妃,摄六宫事宜,册封礼按照皇后的来。”启钧策说道。 马东原本笑眯眯的脸上慢慢从疑惑变成震惊,有些结巴的问了一句:“啊…?” 启钧策没有责怪他的失误,继续说道:“宸妃赏赐黄金百两,食邑两千户。” 宝珠弯起嘴角,启钧策这是答应了,并且如此更好。 宝珠起身谢恩,马东忙不迭的去拟旨了。 骊国的后宫从未如此的热闹,后妃同时晋升,真真是无上荣宠。 没心眼的成贵妃还来安慰宝珠没有晋位的遗憾,宝珠笑而不语,只因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转眼的宴会上,启凤钰的话让宝珠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是祝福还是有意的嘲讽。 “凤钰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朕有意为你赐婚你连连婉拒,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胆子了。”启钧策说罢,便畅怀大笑起来。 启凤钰嘴角也藏着笑意,却没有回答启钧策的话。 启钧策边笑边说道:“不知凤钰是否有了中意的女子了呢,才不肯成婚?” 此言一出,大家的眼睛都心照不宣的望向启凤钰,一脸八卦的深情。 要知道这位阳城王的美名,可与年轻时的陛下一较高下。 “臣弟确有一名心仪的女子,”启凤钰倒是爽快,直接承认了。“可那位女子,心中似乎并没有我。” 众人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连王爷都拒绝。宝珠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好的预感,端起酒杯,企图掩盖一下自己的不安。 “哦?”启钧策来了兴致,“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连我弟弟都看不上。” 启凤钰像是故意引诱着启钧策一般,刚刚还喧闹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都在静静的等候启凤钰说一段风流韵事。 启凤钰叹息一声,吊足众人的胃口来。 “可叹啊,我连那个女子的容貌都不曾看清。只是在一个风花雪月的晚上她闯入我的房中,悄然的来,悄然的走。” 启凤钰的眼睛故意的和宝珠对视了一眼,宝珠立马低头喝了一口酒。 “终是入周庄梦蝶般,再无踪迹了。”启凤钰说道。 启钧策坐直起身,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笑,“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大胆的女子,不知道凤钰是在何处遇到的,朕一定给你找出来!” 宝珠咬着牙,撇了启钧策一眼。你可快闭嘴吧,给你能得。 启凤钰眼睛一转,故意在宝珠的身上打了一个来回。 听到这样的描述宝珠自是知道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手在袖子的藏匿下紧紧的攥住一团。 启凤钰微微一笑,“在宫外,也或许是在臣弟的梦中。” 听到启凤钰这样说,宝珠僵硬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手也舒张开来,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这启凤钰似乎是有意的捉弄自己一番,看来还是要小心为上。 宴会结束后,宝珠直奔蘅芜宫,把准备安置的姜蘅吓了一跳。 宝珠来不及解释,将姜蘅拉到内室里,立马询问起启凤钰的事情来。 姜蘅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旧对宝珠知无不言:“阳城王自小养在太后的膝下,虽不是亲生,更胜亲生。” 姜蘅拉着宝珠坐好,继续说道:“别的不说,这两兄弟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感情很好,且都容貌出众。” 小蛮端来茶水,打断了一下姜蘅,宝珠立马催促到继续说。 姜蘅哭笑不得的说:“但阳城王在种种领域里天赋平平,且祸乱的时候他年纪尚小,就躲过了一劫,如今他是陛下唯一的兄弟了。” 宝珠皱着眉,听着姜蘅说完了这些话。这样听起来似乎这阳城王并不构成威胁,可他说的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姜蘅才发现宝珠的沉默不语,收起笑意问道:“怎么了?” 宝珠有些苦恼的皱着脸,想了想还是将跟阳城王的阴差阳错告诉了姜蘅。 姜蘅惊得眼睛都瞪大了直呼什么! 就在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月奴匆匆跑来说道:“娘娘,弥亘国的使臣夫人求见您。” 宝珠有些诧异,今夜的宴会请了各国使臣不假,但都坐在了外席,自己并没有看到。 而这使臣夫人又为何求见自己,想想总觉得不是好事。但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应该去一趟。 宝珠和姜蘅匆匆告别,来到别宫,推开门的瞬间,看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脸。 五十 “金红衣?!”宝珠惊讶的说道,纵然多年未见,眼前那张扬的眉眼,还是把宝珠的记忆拉回刚到骊国的那一年。 眼前的金红衣哪里还有当初毛毛躁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是命妇的端庄典雅。 金红衣挂着笑意,像是很满意宝珠认出了自己。随即起身,按照礼制对着宝珠行礼:“臣妇金氏,见过宸妃娘娘。” 宝珠看着她恭顺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如今的她居然就是弥亘国的使臣夫人。 空气中有短暂的尴尬,宝珠心情复杂地看着金红衣,忘记了叫她起身,还是月奴暗暗的捏了捏宝珠的手,宝珠才反应过来。 “坐吧。”宝珠一边说,一边坐到旁边的座位上去。 金红衣也不扭捏,直接坐到宝珠的身边去,望着宫里的跟随宫女说道:“臣妇与宸妃娘娘是旧交,想与娘娘单独说一会话,不知诸位姑姑可否行个方便?” 骊国宫里资历年长的宫女们自然跟人精似的,不愿给自己揽上麻烦,拂了拂身就走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宝珠和月奴,还有金红衣和她的一名侍女。 “本宫真没想到,如今你会是崔大人的夫人。”宝珠有些惆怅的说道,当初金红衣为了跟她争夺入宫为妃的模样,她还是记得的。 不知是宴会上的酒醉人还是被宝珠刻意地提起往事有些尴尬,金红衣的耳朵有些微红。 她自然也看出来了宝珠的不愿见面和话语中的锋芒,却还是温和地笑着,宝珠看着她居然没有炸毛的样子,更是疑惑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回到弥亘国后,父母让我嫁的人最后会成为新的使臣,”金红衣笑着说道,“让我还能以臣妇的身份和你见一面。” 宝珠撇撇嘴,有些无奈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并不是故意来叙旧或是找茬的。”金红衣突然解释道,“当初年轻气盛和你多有争吵,如今想想真是没必须又幼稚得很。” 宝珠不动声色地吹着水面上的茶叶,心中也赞叹道,这金红衣与当初那咄咄逼人的模样竟然判若两人。 这几年翻天覆地变化的又何止自己呢,还有从前的故人们。 “而我夫君又曾受过你父亲的恩惠,若不是你父亲的提拔和指点,或许也没有我今日的好日子。”金红衣说道。 宝珠深藏心中许久的伤口,每每入睡前都要拼命哀求自己不要想起的噩梦,今日却被金红衣再度提起。 宝珠想要放下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打翻了茶盏。月奴立马练起茶盏,用帕子擦去桌上的茶水。 宝珠感到心口的阵痛,原来从不是自己忘记了那些难过,只是自己一直欺骗自己不痛了而已。 宝珠注视着金红衣,看不出一丝的幸灾乐祸。那双明媚的眼中,居然还有几分的同情。 “我知道你其实难过···”金红衣小心翼翼的说道,显然她也没想到宝珠会反应如此的大。 她对着宝珠这边侧身,想要伸手握住宝珠紧攥的拳头,却是想起了自己和宝珠并没有亲厚到如此的地步,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所以我今日来,其实想送一份礼物给你。”金红衣恳切地说道。 宝珠有一股莫名的怒意,刚想开口拒绝,却看到金红衣手一挥,刚才站在她身后一直垂着头的一个侍女,快步的走到了宝珠的面前。 宝珠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去,和那侍女抬头的动作撞了一个满怀,宝珠的心不由得一颤。 “许久未见贵人,不知贵人是否一切安康?”那侍女模样的女子,眼含热泪地问道。 宝珠倏然地站起身来,忍住了自己要惊呼的声音,却激动地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小声地喊道:“嫂···嫂嫂?!” 宝珠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可原本应该被满门抄斩的嫂嫂却活灵活现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宝珠呆愣愣地望着货真价实的嫂子,喃喃地说道:“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嫂嫂连氏温柔地笑着,但眼泪还是自眼角慢慢滚落,她抬起手,亦如当初宝珠未嫁时一样,慢慢的摸着她的额发。 “我们宝珠,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连氏说道。 宝珠这才恍如梦醒,抱着嫂嫂连氏委屈地哽咽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嫂嫂!” 连氏连忙拍着宝珠的后背,同样泣不成声地安慰着她,“是我,是我。” 金红衣默默地看着眼前感人的相认,月奴也从震惊变成感动的擦着泪。 许久宝珠放开连氏,宝珠的泪都在她的肩上留下一片水痕。宝珠又惊又喜的左看右看,确认就是自己大哥的妻子连氏。 连氏看着宝珠的疑惑,开始解释道:“是金夫人救了我。” 宝珠惊讶的望向坐着的金红衣,还有是眼带疑惑的回望着连氏,连氏郑重的点点头。 “那日你全家遭难之时,我的夫君匆忙赶回跃鱼城,但还是晚了一步。”金红衣站起身来,告诉着宝珠发生的一切。 “来不及救下你的父母和哥哥,只能用一个女尸偷梁换柱地换下你的嫂嫂。”金红衣说道。 宝珠的大脑有些一片空白,一切来得过于突然。 “嫂嫂,我记得那个时候的家书说你已经有了身孕,你、你···”宝珠这才想起来那段日子,自己曾和家中难得地通过书信。 “是一个男孩,”连氏说道,脸上是喜悦的泪。“金夫人和崔大人救下我,把我安置在乡下安全的地方,我平安地生下了孩子。” 宝珠又哭又笑,一时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骨肉庆棠和启烁外,还是有和自己的血脉相连的存在的。 宝珠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转过来对着金红衣就要跪下,“感谢你和崔大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下我宋家最后的一丝血脉。” 金红衣连忙拉起宝珠,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说过,没有你父亲也没有如今我的夫君,我这是投桃报李。” 宝珠感激地看着金红衣,久久感动无言。许久,三人终于能坐下来,平静地聊聊天。 宝珠擦着眼角的泪痕,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金红衣和连氏。 “嫂嫂,孩子在哪里,安全吗,你们的银钱够不够用?”宝珠关切地问道。 连氏点着头地说道:“我们一切都好,妹妹不用担心。”连氏停顿了一下说道。“只是···” 宝珠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连忙问道:“只是怎么了?” 连氏苦笑着说道:“为了保护孩子,我们只能改名换姓。崔大人给了我们新的身份,如今我们是崔大人的远亲,姓刘。” 宝珠看着有些自责的嫂嫂,当初的她与大哥恩爱非常,惹得宝珠十分的羡慕,小小的宝珠还曾说过,希望能找到一个夫君跟哥哥嫂嫂一样过日子才好。 而如今的连氏为了保命,不得不放弃曾和哥哥的一切,给孩子另换姓名,这对于连氏来说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宝珠揽过连氏的肩膀,虽心中也泛着苦涩却也说道:“没事,平安就好,一切都过去了。” 连氏又洒下几滴热泪来,让宝珠刚刚平稳的心又忍不住的波动起来,宝珠连忙的扯开话题:“孩子呢,他叫什么名字?” 连氏抬起头,刚刚还满是悲切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说道:“单字一个安,我希望他以后都能平平安安。” “安安···”宝珠重复着,眼中泛起热泪说道:“平平安安好,很好。” 宝珠转向金红衣说道:“我是宫妃不便见使臣,还请你帮我和崔大人道谢,这对我们宋家,是天大的恩惠。” 宝珠郑重起身说道:“以后需要我帮忙的,我宋宝珠定然义不容辞。” 金红衣牵着宝珠再度坐下,拍拍她的手说道:“无须如此客气,你且放心吧,你嫂嫂和侄子在我们这里会很安全的。我只想借着此番的契机,让你们相认。” 宝珠感激地望着金红衣和连氏说道:“你或许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在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宝珠和金红衣等人匆匆告别后,难掩心中的激动,看着夜还不算深,和月奴说想要去花园散散心,也好排解一下情绪。 宝珠和月奴叽叽喳喳说着从前在弥亘国时和连氏相处的种种,说来连氏和哥哥是难得的青梅竹马恩爱夫妻,别说是宝珠,连月奴都是十分羡慕的。 就在两人聊得正起劲时,一个黑影自假山后出现,吓得宝珠的话都咽了回去。 “阳城王怎会在此,外男不得留宫。”还好宝珠立马反应过来,直接质问道。 月奴想要拦在二人之间,被宝珠按住。 启凤钰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玩世不恭的样子看着宝珠,月光下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却让宝珠感到害怕。 “本王是陛下唯一的弟弟,太后的儿子,这宫中任我自由来去。”启凤钰慢悠悠的说道。 宝珠心中直打鼓,他怎么跟个瘟神一样赶不走。 “终于得以和亲人相认,感觉如何啊?”启凤钰问道。 宝珠犹如被当头一棒,瞪大眼睛地看着启凤钰,“你怎么···” 还不得宝珠问出口,启凤钰连忙接到:“怎么知道你的嫂嫂没死,还生下了一个孩子是吗?” 宝珠的脸色煞白,额上开始渗出密密的汗珠。 启凤钰俯身靠近宝珠的耳朵小声的说道:“我还知道,你和皇贵妃在筹谋何事,包括前皇后的死,我也知道。” 宝珠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颤抖着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启凤钰无奈地摆摆手,人畜无害地笑着说道:“嫂嫂,我们联手吧,我会让你们事半功倍的。” 五十一 宝珠看着启凤钰在黑暗中也是熠熠生辉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别有用意,却看不出一点的破绽。 “既然要合作,你得拿出为什么合作的理由和诚意来吧?”宝珠说道。 启凤钰笑起来,白洁的牙齿配上恰好的唇,宝珠真是不由得感叹,启氏一族皆出美男。 “嫂嫂,”启凤钰靠近宝珠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花园的假山后,第三块石砖旁有一个机关。” 宝珠的眼睛倏然的亮起来,假山因在阴面荒草丛生,从不会有人过多的在意,居然在那有一处机关。 “明日子时,将无人看守。嫂嫂若是要我的诚意,自己去看看就好。”启凤钰说罢,转身离去,重新隐入黑暗之中去了。 宝珠站在原地,有些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日子时,宝珠带着月奴乔装一番,来到假山处,在石墙上摸索着。 “第三块石砖,是哪一块呢···”宝珠的眼睛搜索着,突然发现有一块石砖有细微的不同,上面的灰尘比其余的石砖少一些。 宝珠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还是重重的按了下去。原本浑然一体的假山突然打开了一道门,幽长的隧道里还有照明的火把。 月奴咽了咽口水,和宝珠相视一眼问道:“娘娘,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宝珠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隧道,心中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回答道:“既然都到此处了,为何不去呢。” 说罢便走了进去,月奴害怕得直挽住宝珠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跟她走着。 当脚踏在石板路上的时候,身后的石门随之关闭。密闭的环境中宝珠能听到自己不安的呼吸声,月奴靠着宝珠的身体更是有些微微颤抖。 七拐八拐的路带着宝珠她们往更深的地方而去,地气的寒冷自脚边爬来,宝珠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眼前出现微弱的光亮,似乎是个小厅,比此处的走廊旷阔了不少。宝珠的脚步微微停滞,深呼吸一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脚下的路豁然开朗,狭窄的道路变成了一个天然的石厅,可数道铁条拦住了宝珠的前路,面前的石厅俨然是一个监狱模样。 宝珠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囚牢,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宝珠好奇的掏出火折子吹亮,往前靠了几分,希望能看清究竟是何人被囚禁于此。 那人应该也早就听到了宝珠她们的脚步声,乱糟糟的头发也动了一下,缓缓的转过身来。 宝珠也更加好奇的探身过去,火光能及的地方,慢慢出现一张脸来。 却听到身旁的月奴一声尖叫,宝珠的手也猛地颤抖起来,火折子掉落在地。 “陛、陛下?!”月奴惊呼起来。 宝珠愣在原地,看着面前那人和启钧策一模一样的脸,感到寒毛耸立。 启钧策?!宝珠的心中喊道,可看着那人除了跟启钧策长得一模一样以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感觉并不是启钧策。 此人并不是启钧策,宝珠的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一把按住有些激动的月奴。 月奴看着沉着的宝珠,也拍着胸口冷静了下来,“娘娘,这个人,怎么会···” 月奴将另外一半话吞了回去,怎么会长得和启钧策一模一样。宝珠暗暗地扭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是痛的,眼前的男子并不是错觉。 那男子平静地看着宝珠她们,虽身上有些邋遢,可看起来眼神如孩童般纯澈。 他看到脚边是宝珠刚刚弄掉的火折子,弯腰拾起还不忘吹吹被沾上的灰尘,双手奉上递给了宝珠。 宝珠显然有些被他的举动吓到,微微的后退了一步。那男子颔首并不说话,将火折子又往前递了一分。 宝珠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迅速接过火折子,拉着月奴就匆忙的离开,不敢再看那身后的男子一眼。 待到从假山出来,宝珠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企图冲散心口的那莫名的恐惧感。 “娘娘,刚才那个人究竟是谁啊,为何会跟陛下长得一模一样?”月奴问道。 宝珠茫然的摇摇头,这一切实在是过于诡异了。宝珠想起启凤钰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来是时候和启凤钰好好谈谈了。 可一连两月宝珠连启凤钰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气得宝珠直跺脚,她知道启凤钰是故意的,让宝珠带着疑惑的抓心挠肝。 这些日子成贵妃倒是日日带着庆阳、庆宁来自己的未央宫玩,从前冷冷清清的宫殿顿时就热闹了不少。 宝珠和成贵妃满脸笑意的看着眼前逗着庆棠玩的庆宁两姐妹,这是天家中难得的温馨时刻。 “庆阳和庆宁是真的喜欢你的庆棠,每天在我的宫里叽叽喳喳的都是妹妹长、妹妹短的。”成贵妃笑着说道。 宝珠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画面,也短暂地将近日发生的种种抛诸脑后了。 “庆阳和庆宁最近看起来好多了,小脸都是红润的。可见姐姐啊,是用心对待她们的。”宝珠说道。 成贵妃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脸上的笑意也减弱了几分。宝珠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变化,也放下了绣着东西的手。 “孩子们,”宝珠对着庆阳她们说道,“月奴姐姐她们在偏殿给你们做着鲜花饼,你们也一起去动动手吧,免得在这闷得慌。” 庆阳她们闻言立马欢呼起来,庆阳小心翼翼的问能不能抱庆棠一起去,宝珠点头答应了。 待到几人走后,宝珠才转向成贵妃问道:“姐姐是怎么了,看起来一脸的忧愁?” 成贵妃叹息一声,眼中泛起泪花来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顾庶人用以庆阳和亲为由来威胁柳贵人的事情吗?” 宝珠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成贵妃鼻子一酸,滚下热泪来哽咽着说道:“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上次漠北的使臣是醉后说的,陛下就当作戏言没当真。” 成贵妃吸了吸鼻子,有些着急的握住宝珠的手说道:“可是宝珠,前两日那漠北的使臣亲自到了无极殿和陛下说明了和亲的请求,那丽妃更是吹着枕头风···本宫怕···怕···” 成贵妃的言外之意宝珠听明白了,谁人看不出来多年无子的成贵妃把庆阳这两姐妹当成亲生的来疼爱。 成贵妃不惜自己出重金将偏殿重新粉饰,就怕两姐妹住不惯。还找来从前伺候柳贵人的嬷嬷教她做小公主们爱吃的菜,一个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把手都燎得都是泡。 漠北偏远,一去怕是再难相见。莫说是成贵妃不舍得,就是宝珠也不忍心。 宝珠连忙掏出帕子给成贵妃擦着泪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先别哭。左右陛下还没答应,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的。” 成贵妃哭着摇头,看起来着实是心焦如焚。“可是宝珠,陛下唯一年长的公主只有庆阳,陛下无兄弟亲长,连一个宗室女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啊。” 宝珠皱着眉来,成贵妃说得并无道理。若是真的和亲,除了庆阳别无人选了。 想起自己背井离乡,最后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不得已要权衡利弊满是算计才活得下去,宝珠私心中也并不愿庆阳和自己一眼。 “姐姐,你莫要哭了。”宝珠说道,“若是你也垮了,那谁去替庆阳争取啊。” 听到此处,成贵妃抬起头来擦掉泪水,虽还是哽咽着可语气中多了许多的坚定说道:“是,你说得没错,我不能自己垮了,我要给我的庆阳争一争,哪怕是忤逆上意。” 宝珠和成贵妃没说多久,还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庆阳和庆宁欢天喜地的端着鲜花饼就跑了回来,身后是抱着庆棠的月奴。 “母妃!”庆阳笑得灿烂,才放下盘子就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成贵妃的嘴边,“母妃您常常,可好吃了。” 成贵妃挤出勉强的笑意,咬了一口。细腻的庆阳立马注意到成贵妃脸上未干的泪痕,紧张的问道:“母妃,你怎么哭了啊。” 一旁的庆宁闻言也立马跑了过来,小手捧着成贵妃的脸说道:“母妃不哭不哭,庆宁有糖给母妃吃。” 看到面前的两个小公主,成贵妃和宝珠都忍不住的有些心酸,但成贵妃不想原本就早慧的庆阳而担忧,连忙说着没有没有。 宝珠也帮着说道:“没事的,刚才是有灰尘进了眼睛,本宫已经帮姐姐吹过了。” 庆阳半信半疑的看着成贵妃,但还是选择相信了宝珠善意的谎言。 待到成贵妃走后,宝珠转身抱着庆棠去了无极殿。 无极殿内,启钧策正在观摩着东陆的版图,看得极其沉醉,连宝珠什么时候到了身边都不知道。 直到庆棠奶奶的嘤咛响起,才转过一侧看到含笑的宝珠。 “臣妾见陛下瞧得认真,都不忍打扰了。”宝珠说罢,便要给启钧策行礼,被他一把扶了起来。 “无须多礼,你还抱着孩子呢。”启钧策故作怪罪的说道,可却自然的接过了宝珠怀中的庆棠。 “乖庆棠,有没有想父皇?”启钧策点着庆棠的嘴巴,庆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以为是跟自己玩闹,笑得吱吱响。 启钧策对于庆棠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宝珠看着面前的父女,心中有些可惜,若是没有那些事情,该有多好。 可现实就是如此,宝珠不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如今不过是蛰伏在启钧策的身边,待到时机,就是颠覆的时刻。 宝珠转过身去,自顾自的给启钧策弄着茶一边说道:“臣妾最近听闻了一件往事,听得臣妾心中甚是伤心,茶饭不思。” 启钧策闻言关切的看着宝珠问道:“什么事情,让宝珠如此的难过。” 宝珠垂下眼眸,端着茶杯走向启钧策,欲言又止的思索了片刻,随即说道:“还请陛下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