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今夏》 1、初遇 火车在轨道上慢悠悠地爬行着,夏蝉的噪声淹没在火车的轰鸣里,阳光静谧而温顺地卧在树枝上。 陈缘知抬起手腕,青黛血管蜿蜒至手表处,戛然而止。 还有一个小时。陈缘知挪开眼,看向明媚的窗外。 应该能准时到吧。 火车到站了,座位对面来了一个女孩,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满脸通红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局促于不知如何放置自己的行李箱。 陈缘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 嗯……对于女孩子来说,这个高度,确实很难把塞满东西的行李箱放上去。 在陈缘知想这些时,一位老大爷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妹子,叔来帮你!” 那女孩连忙道,“谢谢叔叔!” 陈缘知又把视线转移开了,不再关注。 陈缘知看了一会儿风景,回头时忽地发现,对面坐下来的女孩一直在盯着她看。 女孩发现她转头了,又慌忙把视线挪开。 陈缘知没什么反应。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注视和目光停留。 出于让别人不那么尴尬的想法,陈缘知又一次转头看窗外,体贴地假装没有发现。 正当陈缘知有些昏昏欲睡时,她身边的坐垫忽然塌陷了。 她一下子睁开眼,发现又是那个老大爷,他脖子上大喇喇地挂着条毛巾,正一边喝水一边和对面那个女孩搭话。 陈缘知偏头看窗外,但两个人聊天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妹子啊,你几岁啦?” “我16了。” “16长这么高了!”陈缘知听见老大爷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发出高昂又惊奇的语调。 “没有没有,我不算高的了。” “你这是去春申读高中吧?哪个高中啊?” “东江中学。” 陈缘知扭头,第一次正眼端详对面的女孩。 皮肤白净,长相清秀,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背着黑色帆布包,全身上下看不到什么个性化装饰物和设计元素。 乖宝宝无疑。 陈缘知又失去了兴趣,重新扭过头。 “东江中学好啊!!”老大爷突然拔高的喜悦声音在陈缘知的耳膜上引发了一场地震,“在整个春申也算名校了,很不错啊!学霸来的嘛!” 女孩似乎有些羞赧,“不不不,真的不是……” 陈缘知在旁边:“……”救命。 两个人聊天的话题越变越多,逐渐偏移到了别的地方。 陈缘知垂下长睫摆弄手机,她打开了“熔核”app,没过多久,一条新的感想出现在她的星球里—— “赶火车遇到了一个即将上同一个高中的小姐姐。老实说坐交通工具的过程真的很无聊,听别人尬聊也很无聊。” 她往下划了划,看到了自己两个月前发的两条感想。 这两条感想紧紧地挨在一起,内容却不尽相同。 垫在下面的那条感想相对短一些,是早一点发的。 “分数出了,刚刚好能上想上的高中。很开心。” 那一天啊。 陈缘知看着窗外,夏末的终绿之色在树梢间唱尽余声,她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一天,中考放榜的日子。 放榜前的24小时内,陈缘知一打开朋友圈,就是各式各样的转运锦鲤和高分喷雾,好像每个人到了这一刻,都不可避免地变得迷信。 到了放榜前的半小时,全市数千人挤在一个小程序里,紧张兮兮地等着开放时间到,然后饿虎扑食般戳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陈缘知也是其中一个,她一遍一遍地输入考生号和密码,到第二十一遍时,弹出来的终于不再是“请重试”的字样,而是数字清晰的成绩单。 陈缘知几乎是马上打开了微信,把成绩截图发给了母亲。 她抬手划开其他消息框,回复了几个朋友,然后又点开目前的信息框。 她等了一会,没有回应。 陈缘知打开了朋友圈开始看朋友们的动态。 中考成绩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考得好的,配个文案和成绩截图发朋友圈; 考得不好的,要么嘤嘤嘤表达难过情绪,要么长长一段鸡汤文案自我开导,要么字里行间透露出努力强撑面子的无所谓,要么得意洋洋地说可以托关系走后门。 陈缘知刷了一遍朋友圈,挨个点赞后离开。 再打开消息框,母亲刚好打来一个语音电话。 陈缘知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接通。 “怎么了?我知道你成绩出了,我手机有收到短信。” 黄烨说话的尾音微微上翘,带着点工作忙碌时的急促。 心里的失落感被压下,陈缘知抿了抿唇,“……没什么,就是发给你看看。” “唉,初三的三次模拟都考得比中考好。”黄烨在电话那头微微叹了口气,“我刚刚打开看了一下,你语文和历史怎么比平时考低了这么多?这两科不是你的长项吗?” 陈缘知声音慢慢变冷,“我怎么知道。” “所以我说,你初三就不应该再接着画画了,两头兼顾是不可能的,你呢,就是不肯听我的。” “我怎么没有两头兼顾了?”陈缘知突然出声,“我是落榜了还是怎样?我现在不是一样过了东江中学的分数线了吗?” 之前在饭桌上,黄烨一直喜欢反复念叨一句话:“你这样的态度,肯定考不上东江中学。” 因为这句话,陈缘知初三一年下了苦劲读书,就是为了告诉黄烨,她是错的。 “过了是过了,可你怎么知道你再努力一点不会考得更好呢?你敢说你的语文和历史不是因为最后松懈了才考差的吗?”黄烨的斥责声狂风暴雨般朝她扑来。 “你要是把你画那些闲画的时间拿去学习,拿去学语文和历史,你还会考这样的分数出来?如果你听一次我的话,早点端正你的学习态度,说不定你就上了东江中学的元培班了!” 陈缘知越听越面无表情,最后她冷笑了一声,“在你眼里,我就不配拥有课余时间,我就不配休息,你直接这么说不就好了?” “我语文历史考差了跟我画画有什么直接关系?你就硬扯是吧?我背后为了学习付出的努力你知道多少?你又理解多少?”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这样和妈妈说话吗!?”电话听筒里传来尖厉刺耳的女声。 “在你眼里,我的爱好就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我的爱好你想扔就扔,想践踏就践踏,我真的想问问你,你扪心自问过吗?你有尊重过我的意愿吗?!” “还元培班,我都不相信我考得上,你还真是比我自己都相信我啊?”陈缘知喘着气,冷笑道,“你真的好喜欢说如果,好像我真的按你说的做了,你的如果就会实现一样。真是可笑!我到底要告诉你多少遍,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挂上电话,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冷却,如同一壶烧开的沸水被扔进了北冰洋。 一片寂静无声里,她关上手机,在椅子上坐了好久。 她抬手慢慢地擦了一下眼睛,一声不吭地走向卫生间。 陈缘知总是为与母亲交流这件事而感到疲惫。经年累月,一直是如此。 于是她选择逐渐不再交流。 她垂着仍在滴水的长睫,手指翩飞,那一天的第二条感想,便是在这个时候发出来的—— “是否人和人之间总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是否误解常存而理解艰难,是否努力去表达也是徒劳无功,是否终此一生,无论是亲朋好友长命百岁,还是结发夫妻恩爱白头,子孙满堂欢声笑语,我们依然是孤独一人地活着。” 她确实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没有人真正懂过她内心的想法,哪怕是列表里最要好的闺蜜,哪怕是相处十几年的父母。 他们也努力向彼此靠近过,也试图互相理解,但总不会有好结果。 她看着屏幕里倒映的自己,突然一个红点凌空跃出。 有人评论了她的感想。 榕核app是陈缘知暑假下载了仅两周的想法分享类app,她时常把自己的感想po在app上。 想说的话,有时太碎太杂。那些不适合发在朋友圈或者告诉朋友的想法,她就会选择发在熔核上。 这个小众app的用户不多,但是只要她发感想,也总会有几个人评论她,这种向不知为谁的陌生人倾倒内心真实的做法,她视为一种对现实自我缄默的平衡。 陈缘知打开了评论区,雪白一片的评论区里静静地躺着一段话。 ——“人和人之间隔着自我和私欲,难以相互理解才是真实正常的。我们无法对他人的感受洞若观火,他人也一样。” 陈缘知垂着眼,一字一字地打进框里,“那如果是无法舍弃的人呢?” 回复的评论很快弹了出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法舍弃的人。如果是契合的人,无须多言也能理解对方,如果是注定要并肩而行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散。” 陈缘知抿了抿唇,正想反驳,那人又发来一句,“你想说的大概是亲人吧?” 陈缘知看到这句话,愣了一下。 那人紧接着说,“如果是亲人,不妨降低一些自己的期望。人是因为有太多的期望,才会慢慢陷入失望。何必强求灵魂共鸣,能够灵魂共鸣的人本来就是极少数。” “对于难以割舍却又无法相知的人,只要相隔不远,相互牵挂,相互依靠,就已经足够了。” 陈缘知看着这段话,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打下最后的疑问。 “那要怎么泅渡这种孤独呢?” 陈缘知隐约能感受到,屏幕相隔的那端,那人也在打着字。 没过多久,一条新回复弹了出来—— “不如将孤独视作常态,而不是一种负担;视作一种骄傲,而不是一种落败。” 2、口罩 始于一场偶然的思想交互,从那天起,陈缘知的熔核app里多了一个好友,名字叫涟。 涟在页面标注的性别是男性。陈缘知通过观察他的收藏夹和点赞,发现他对心理学和社会人文很感兴趣。 似乎是对物理情有独钟,收藏了很多有关电学和运动学的书籍。 两个人无论是参与的话题讨论,还是关注的问题,还是说话的风格,还是看待问题的角度,或是价值观念,都高度重合。 陈缘知默默地在心里结论——除开对方是男生这一点——这简直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 在聊天过程里,陈缘知也发现他们确实在很多问题上看法一致。 在旁人看来,陈缘知想法跳脱,过分理性,苛求挑剔,但涟总能明白她的思路,也能共鸣她的想法,偶尔也能解答她对一些人际交往问题的疑惑。 ——之所以说偶尔,是因为大部分时候,他们俩都一样困惑。 一开始,陈缘知还为此惊奇,“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啊?” 涟回答,“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有不懂的。尤其是人际交往本来就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两个月来,随着不断地聊天,陈缘知在脑海里慢慢搭建出了对涟的印象。 思想成熟。沉稳而果断。有时言辞犀利。非常聪慧,思维敏捷。知识面广泛,博览群书。 ——一种她在现实生活中,从未遇到过的人。 “妹儿啊,我劝你就早点结婚,千万别拖着。我跟你说,我们老家那边,女的超过30岁还没结婚,那是真的没得好挑了。” 老大爷循循善诱的话语把陈缘知的思维拉回现实,陈缘知目光逐渐偏转,定在了老大爷身上。 对面的女孩没说话,老大爷还在不停地说着,“我家当时隔壁就有一个女的,拖到30岁还没结婚,最后只能找个条件不咋地的,哎呦,这是何必呢,早点结婚说不定还能挑到个好点的。” “你说,一个女人,不可能不结婚的吧?不可能不生孩子的吧?那不然人家街坊邻居的白眼球子都要砸你的!” 陈缘知一开始听得眉毛蹙紧,到后面她反而慢慢展开眉宇,回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这时,对面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突然轻声说了句:“为什么不能呢?” 陈缘知顿住,她转头看向那女孩,她坐在座位上,还是那身普通的装束,但神色似乎不同了。 老大爷急了,“哎呦妹儿啊,你说为啥不能?你就在那一块生活,你不结婚,那闲言碎语还不把你搞死哦——” 陈缘知:“我也想问,为什么不能呢?” 对面的女孩惊讶地抬头,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睁得老大。 老大爷侧过头看陈缘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结婚,你在哪里都是要被周围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的!为啥不能,你不结婚有什么好处,你老了怎么办,难不成你住养老院啊?妹儿啊,你动动脑子想想……” 陈缘知朝对面的女孩看去,展颜一笑。 那女孩愣愣地看着她。 陈缘知打开手机,那条新发的感想下面已经有了几个人评论。 她一眼就看到了涟。 他说,“忍忍就过去了。” 陈缘知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旁边的老大爷还在持续输出,她不太好意思笑出声,所以她努力抿着唇,打开了和涟的聊天框,打字道,“晚了,现在和其中一个吵起来了,怪我一时没忍住。” 陈缘知刚发出去没几秒,那边就秒回了:“怎么说?” 陈缘知顿了一下,涟这个时间很少会秒回,一般都是不在的。 “嗯……关于试图纠正一些老龄人的陈旧观念?” 那边很快道,“这样啊。” 陈缘知看着屏幕,那边接着说,“我猜你应该明白自己没法纠正的才对。” 陈缘知,“你猜的没错。” 在十六年的人生里,她早就明白了人和人之间,因思想与理念的不同而相隔着的巨大的鸿沟,是无法跨越的。 并非是她消极。她尝试过很多次试图跨越,最终现实都会告诉她不过是白费心思。 在看清两个人之间的鸿沟之后,陈缘知早就放弃了和老大爷论辩的想法。 “他一直在搭话一个对面坐着的小姐姐,因为他帮那小姐姐抬了行李箱。我一开始以为是两个无趣的人在互相消耗时间,本来没打算理的。” 直到刚刚,陈缘知从那个女孩简短的反问里读出了些别的什么。 原来不是乖宝宝,而是不服说教的倔小孩。 “所以我也出声了,我不介意帮那个小姐姐转移一下火力。” 反正她没有会被道德绑架的顾虑,也从来能轻松过滤闲言碎语。 涟那边隔了两三秒,说: “清之,你又在日行一善吗?” 陈缘知这次是真的有被逗笑,她翘起唇角,“对呀,你说的,让我多积点德。” 上次讨论张爱玲时,涟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最后气急败坏地说让她积点口德。 涟:“……” 涟:“你真的好记仇。” 陈缘知锁上屏幕,在老大爷的碎碎念和火车行驶的喧哗轰鸣里望向窗外,她捋着自己不听话的发丝,唇角的笑慢慢荡开。 夏天啊,她其实早就已经过烦了。 无论是毕业,还是开学。 无论是与朋友分离,还是新的压力到来。 泛滥廉价的绿荫,吐着火焰的太阳。 夏天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她怀念的东西。 但是,在这个夏天,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火车到站的那一刻,陈缘知的感想星球里更新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感想—— “我不会告诉别人,灵魂能被另一个人读懂,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它会让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孤独,原来我也可以被某一个人完全理解。 “我遇到了我的soulmate。在这个夏天。” ———— 车辆行驶在车流中,陈缘知坐在后排,长睫轻垂,白皙如瓷的指尖戳打手机屏幕。 驾驶座上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是下午两点去报到?” “嗯。” “几点需要来接你?” 陈缘知声音淡淡,“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不用麻烦,我自己搭地铁回家。” 陈文武无奈,“我是你爸,爸爸接女儿怎么可能不方便。” 陈缘知停下了划屏幕的动作,垂眸道,“那我到时候看情况吧,如果没给你打电话,你就别来了。” 车内又陷入寂静。 车流把路切割成黑白灰的几何形状,霓虹的光抹了一层在车玻璃上。 陈文武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以后就是高中生了,高中三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考上了东江是好事,但在东江里你会遇到更多挑战,更多比你有能力,比你优秀的人。爸爸希望你明白,你要更努力学习才行。” 东江中学,春申市最知名的公立高中,国家级重点中学,云集了来自春申甚至全国各地的精英学子,也是公认的春申市最好的高中,保持着惊人的清北数量和985211比例的同时,还坐拥春申市最好的师资条件和硬件设施。 窗外的风和着干燥的热意袭来,陈缘知一边把窗升起,一边答:“我知道。”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走,她从不是那种会迷茫不前的人。 ———— 东,江,中,学。 陈缘知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匾额,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大门。 门口排了长队在检查着什么,陈缘知走到队尾排队,拿出手机打开健康码。 队伍一寸寸地往前挪动,她定睛一看,忽然顿住。 ……糟糕,没带口罩。 陈缘知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队,自己被夹在队伍中央。 校门口也不像是会有口罩的样子…… “……是丢东西了吗?” 陈缘知被打断思绪,这才意识到自己转过身看后面看了好久,她慌忙说了句“没事”然后转过身,视野里掠过黑色t恤的下摆和骨节分明的手指。 ……好高。 陈缘知再次摸了摸口袋,前面的队伍挪动,她跟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后面的男生跟着也走了一步。 ……救命,为什么突然感觉社恐了起来。 陈缘知捂着自己的额头冷静了一会,然后转身一脸平静地看过去,“同学,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戴口罩了,请问你有多余的口罩吗?”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人脖颈处,紧接着补充道,“我付钱给你。” 短暂的寂静后,那清凌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有。” 听到拉链拉开的声音,陈缘知慢慢移动视线,聚焦到眼前那人的脸上。 纯黑色的口罩和白皙的皮肤在眉宇间切割出疏离的冷意,大部分脸被遮住,露出一双格外好看丹凤眼,细碎黑发下是挺直的鼻梁。 他拉回书包拉链,递给她一个单独包装的口罩。 “谢谢,”陈缘知接过,拿在手里看了两秒,然后拿起手机,“你打开一下付款码吧。” 那人似乎是笑了,眼睛微微地弯起来,“不用了,一个口罩而已。” “不行。”陈缘知坚持道。 那人指了一下前面,陈缘知扭头,跟着队伍又往前挪了一步。 她转过头,不放弃地继续说,“我还是得把钱给你。” 那人的声音里带上一些无奈,“五毛钱也要给我吗?” 骄阳似火,陈缘知看着他,眼睛里映着浅浅的光,“这不止五毛钱吧。” 那人似乎是愣了一下,转而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陈缘知接过的时候就发现了。纯黑色的布面,右下角和绳子上印着烫金的“氢”的字样。这个口罩是“氢摄”app举办的某次网络摄影比赛的一等奖的奖品。 陈缘知曾在涟的星球动态里看到过这个口罩,涟爱好摄影,偶尔会在动态里发自己拍的照片。 “我也玩那个app。”为了防止眼前人多问,陈缘知干脆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把原因揭了过去,“抱歉,我觉得我得付钱给你,不然我不好意思接受它。或者你有别的口罩吗?” 那人看了她一会,笑了,“这么小众的比赛也知道啊。” 他接着说,“我没有别的口罩了。” 陈缘知:“那我还是……” “拿着吧。”那人眯起眼睛,笑道,“你说得对,它或许不止值五毛钱。但是在我这里,它确实是可以免费送给需要的人的东西。它的价值应该由我来决定,你说是吗?” 这番话其实略微有些强势。换作普通人,多少会以为对方生气了。 但陈缘知莫名觉得,他笑得比刚刚要真实一些。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前面的人已经检查好了,拿着表的门卫在喊:“下一个!” 陈缘知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接受这个了。” “谢谢你,我叫陈缘知,在高一27班。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来找我。” 3、追光 在学校门口发生的意外插曲并没有让陈缘知放在心上。 她径直往教学楼走去。 出乎她的意料,办公室里人声鼎沸,各个老师的座位旁边都围了好几个人,看上去都是学生。 而老师反倒是有几个不在的。 陈缘知来之前查了学校官网,对自己的班主任有了稍许了解。 她看了一圈,目光定在墙角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的立牌上写着“吴名旭”。 嗯,就是这个没错了。 ……不巧,她的班主任就是不在的那几个之一。 不过……陈缘知慢慢向那张桌子走过去。 桌子上摆着注册表,有翻动的痕迹,旁边放着一支笔。 应该把这个填了就行? 桌旁站着四个女生,其中一个靠在桌沿上,另外三个众星拱月似的围着她,不知聊到了什么,四个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陈缘知走了过来,朝最外围的那个女生说了一句: “抱歉,请让一下。” 最外围的女生转头看过来,愣了一下,马上退开一步。 她的动作带到了其他三个人,其他三个女生都看了过来,全部朝侧边退了几步,靠在桌沿上的女生也止住了笑语,身体慢慢离开桌沿,看着陈缘知绕过她们走向桌后。 陈缘知弯下腰,黑如乌木的长发缱绻地洒落在书桌上,浅色的连衣裙衬得她肌肤雪白。 纤细的手腕在书册上轻然移动,蜿蜒一纸的清秀字迹。 此刻填写资料时的她看上去安静斯文,甚至刚刚脸上的表情也是带着一丝笑意的。 看人的眼神却疏淡得泛冷。 陈缘知正在填写,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你也是我们班的嘛?” 她抬头看过去,是刚刚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女生,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陈缘知只用了两秒打量她,“嗯,我是27班的。” 女生五官并不出众,但显然是四个人中最会打扮的。烫了一头漂亮的波浪卷,bm风的短上衣露出一小截细得恰到好处的腰肢,扎着高马尾,裸妆化得精致细腻。 虽然陈缘知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就很有问题——我们班是哪个班?逻辑混乱——但她出于友好,还是给了女生一个具体的回答。 “我们四个都是27班的,”卷发女生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哎,你加我们班班群了吗?” “班群?”人都不认识怎么加得上班群,“没有。” “啊,那怪不得我对你没印象,群里每个人我都加了。”卷发女生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笑得阳光灿烂,“没事没事,你加我吧!我把你拉进群。” 陈缘知:“……好。” 这实在是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到底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人,在开学前就能组起班群? 打开微信扫完码以后,陈缘知收起手机问道,“是填完这些就可以走了是吗?” “嗯嗯,对呀。”那个卷发女生随口应了陈缘知,她似乎在回复着谁的信息。 陈缘知张了张口,还想问什么,卷发女生突然举起手机转头一脸兴奋地和其他人说,“哎哎,你们快看朋友圈,救命我真的会有一天被这二臂笑死!” “啥啊,我靠!” “王劳健怎么天天整这些烂活哈哈哈!” “救命救命,我现在从列表里删了他行吗?” 四个人的笑声又开始逐渐大了起来。陈缘知早在一开始就重新低下了头,继续填表了。 过了好一会,那群人的声音短暂地停了一下,然后陈缘知就听见那个卷发女生小声嘀咕道,“真是怪了,班主任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们都帮他招待多少个人了。” 陈缘知刚好停笔。 她轻巧地合上笔盖,抬起头朝她们微微一笑,很是温和地说,“我填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 陈缘知离开学校后又去买了一堆文具和本子,日暮浅至,她才回到家中。 她躺在床上,打开微信,看到了外婆的新消息。 “知知,到家了吗?你也上高中啦,婆婆祝福你学业顺利,每天都开开心心!” 淡淡的白光洒在陈缘知的脸颊上,她微微弯起唇。 “你妈不会说话,我已经找她谈过了,那件事她也很后悔。这是她的性格,很难改,以后她要是还有什么直言快语,你别当一回事,也别放在心上。要是还有什么不高兴,记得和外婆说哈。” 陈缘知静默了片刻,回复了一句“好的”。 她从小到大都住在春申,暑假刚开始几周,因为和母亲大吵一架,她冷静下来以后,考虑了很久,决定回邻市的外婆家呆几天,给双方一个缓和的空间。 没成想这一呆,就呆了一个暑假,直到报道前一天,陈缘知才收拾行李回春申市区。 陈缘知懒得再想这些与父母积攒已久的老矛盾,她打开微信,开始看信息。 陈缘知的微信置顶只有三个人,她爸,她妈,还有她十年的闺蜜。 不过她和她闺蜜日常对彼此冷淡习惯了,此时也一样,毫无新消息。 最新的一条来自上午在办公室遇到的卷发女生,她的头像是一个漂亮女生,大红唇,闪光灯打得脸雪白如纸,像是小红书上很难撞脸但又千篇一律的网红头像。 芜:我叫孙络,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给你备注一下~ 芜:向您发送了一条群邀请。 陈缘知给她打上备注,然后回复:陈缘知。 另一边似乎在线,很快回复。 孙络:好! 陈缘知打开了孙络的朋友圈,各种自拍照,遮脸远景照和日常生活的牢骚,从追星到外卖难吃,一应俱全。 陈缘知默默在脑海里搭建起人物模型:热情开朗,活泼健谈,有点小作,家境不错。似乎喜欢搞小团体,这点有待论证。 然后打开了班群。 扫了一圈,群里固定是那几个人很活跃,班里50个人,目前也就20多个在群里的。 派大星没有网抓水母:明天就面基了,朋友们,我期待死了。 jingsuan:你最好真的死了,别玩虚的。 80%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lianz:不至于不至于 孙络:面基啊,面啊!先说好,一个也别端着,网上该啥样,现实该啥样哈。 明日粥酱:尤其是某些朋友圈放飞自我的家伙喔~ wuwowo:@派大星没有网抓水母 孙络:@派大星没有网抓水母 80%冰:@派大星没有网抓水母 派大星没有网抓水母:??谢,@爸爸干嘛? 孙络:总有儿子想当爸爸。 jingsuan:你别说,我真后悔加了王劳健。 派大星没有网抓水母:兄弟,你这就装了,是谁天天点赞我朋友圈?我不说。 …… 陈缘知刷了一会儿,关掉微信打开了熔核。 没多久,一条感想蹦出了陈缘知的星球—— “希望班里人都比较好相处,虽然……嗯,不管怎样,反正带上安静合群的假面,见招拆招就行了。目前来看,大家都挺热情的。” 陈缘知看着自己新发的感想,喃喃道,“……希望班里没人玩熔核。”她总是不知不觉中打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万一有一天被有心人看到,恐怕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 陈缘知打开了涟的感想星球。 上午时他发了一条简短到让人难以猜测的感想:新朋友? 陈缘知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下午时又发了一条,更简短,但这回反而比较好理解,因为没啥联想空间:忙。 看来他最近很多事情要做啊。 陈缘知打消了找涟聊天的想法,她关上手机,开始认真地考虑着自己的事情。 嗯,即将迎来充满未知,充满挑战的高中生活。 多少有点期待啊。 …… 第二天。 东江中学的开学日,秋意初始不及夏末繁盛,桂树的浅香在空气里酝酿,融化成少年人的心头的热烈期许。 空旷的礼堂里,东江中学的开学典礼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主席台上人流穿梭,学生们比肩继踵,走进礼堂。 陈缘知循着人流,很快看到了座位上插着的班旗,来到了第二十七排。 人已经坐了一些,她挑了一个空位,随便坐下。 开学第一天还可以带手机,陈缘知拿出手机,开始边刷边等。 “嗨。” 陈缘知抬起头,视野里是一对女孩,一个短发一个黑长直。跟她打招呼的是那个短发女孩,女孩表情格外生动,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缘知,“我们可以坐你旁边嘛?” “可以。”陈缘知连忙示意。 “谢谢你啊。”那女孩坐在了陈缘知右手边,和她同行的黑长直则坐在了女孩旁边。 “你也是27班的嘛?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茹叶,茹素的茹,叶子的叶,”陆茹叶很自然地和陈缘知搭着话,“你呢?” “…陈缘知。缘分的缘,知了的知。” “好好听的名字!”陆茹叶夸奖道,她还是在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陈缘知,“我刚刚就发现了,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你。你和你朋友也很好看。” 陈缘知这句话半是客套半是真心。客套是对着眼前妹子的,真心是对黑长直妹子的。 她刚刚惊鸿一瞥,黑长直妹子确实很有气质,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 陆茹叶一直在和陈缘知搭话,期间不断有人来来往往进来坐下,直到这一排都坐满了。陆茹叶又说了好一会,开学典礼才正式开始。 陈缘知假装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开学典礼上,陆茹叶也就转头和她的黑长直朋友讲话去了。 陈缘知…陈缘知虽然对美女感兴趣,但还是懒得关注别人,于是一边玩手机,一边偶尔听一耳朵领导讲话。 开场节目是高二的学长学姐准备的,然后是高二学生代表发言,讲得稍微有点意思。后面接着的一个又一个领导讲话则显得无趣了许多,陈缘知无聊到打开app开始背单词了。 “下面,让我们有请新生代表,高一1班的许临濯同学上台发言!大家掌声有请!” 稀稀拉拉的掌声首先从前排响起,然后到后排,随着舞台红丝绒幕布间走出的身影,前排忽然响起了嘈杂的声波,其中夹杂着议论声,倒吸凉气声和非常明显的“我靠”声。 陈缘知左边的女孩被逗笑了,她一边笑一边和身边的朋友吐槽道,“救命,是谁‘我靠’得那么大声啊,好社死!” 陈缘知右边的陆茹叶则是呼啦一声直起腰来,就差原地起立了,“咋了咋了,发生了啥?!” 前面的声波只持续了非常短的几秒,随之取代的是前排震耳欲聋的掌声。而毫不意外的是,后排人全部一脸懵逼,还有些状况外的人,一边用力鼓掌一边伸长了脖子到处问:“怎么了啊?” 陈缘知低头背了个单词,啥也不知道,此刻也满头雾水。 陆茹叶正打开微信各种翻校群班群信息,陈缘知看着她忙活,不禁脱口而出:“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 前排的女生突然回头,揶揄地笑着和她说,“是帅哥!今年新生代表是个超正的帅哥!” 陈缘知抬起头,遥遥地朝舞台望去。 四周黑暗,幕布红得几乎要烧起来,身姿如松的少年站在舞台左前方,正在伸手调整麦克风。 舞台上盛满了镁光,许临濯站在那一束追光下,身上的白衬衫亮得灼目。 陈缘知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能看出轮廓和身形,挺拔清然地立着。 直到那带着浅笑的清冽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 “大家好,我是许临濯。很高兴作为新生代表,在此发言。” 4、介绍 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陈缘知恍惚地看着舞台。 “天呐听这声音就和普通的男的不一样!”陆茹叶的声音猛地把陈缘知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陈缘知转头看去,陆茹叶双眼闪着星星和水光,拉着黑长直妹子的手臂直晃,“絮絮你看得见吗?!我靠我好后悔没戴眼镜来啊呜呜呜呜……” “没关系的啦。”黑长直妹子的声音似是有些无奈。 陈缘知左边的姑娘在和朋友一起看手机,听上去似乎也是在关注这件事:“我的天……中考总分满分810,他考了799……什么神仙?!” 另一个姑娘在呜呜呜:“妈妈我圆梦了!!我终于在现实中见到了长得又帅成绩又好的男的!!原来这种男生真的存在!!” 陈缘知打开班群,班里的同学也在讨论着舞台上的人: “这哥们绝了……” “是哪个初中的啊?” “听我朋友说是信雅初中部的,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很牛了。” “我靠,信雅!” “那难怪了……” “谁有相机啊?拉个近景拍张看看?” “别吧,多不礼貌啊。” “有什么不礼貌的,帅哥不是全宇宙共享资源吗?” “嘛,以前成绩好又不代表以后成绩也好,高中和初中可不一样。” “是看不见脸但光看这个轮廓都觉得赏心悦目的程度。” “啊,我昨天好像还在办公楼那里见到他。他戴着个黑色口罩,当时就感觉会是帅哥!” 口罩…… 陈缘知顿了顿。 脑海中回想起那对漂亮的丹凤眼,瞳孔是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黑。 ……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不,不至于,戴黑色口罩的人这么多。还是别瞎想了。 开学典礼结束,陈缘知顺着从礼堂一路回到教学楼,在教室门前停下。 门上贴着座位表。 陈缘知从上往下扫,在第三组第五排看到了自己的座位。 陈缘知盯着座位表的眼珠子往旁边移去。 同桌的名字叫……姜织絮。 唔,这名字听上去就感觉软绵绵的。 同班的同学们一个个回来了。 陈缘知坐在座位上发呆,然后门口的忽然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大嗓门:“我开三档风可以吗各位?” 陈缘知抬头看过去,是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她此刻满脸堆着笑容,正在看着这边,“大家都不热嘛?怎么都没人开风扇呢。” 陈缘知看着她,班里不少人也在看这个女孩,但显然,这个世界上的社牛终究还是少数,没有人真的回答女孩的问题。那女孩看上去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又笑着低头和第一位的同学说了什么。这时门口晃过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唇上涂着深色唇彩。 孙络也刚好回来了。 “维娅!”孙络看到了门口的女生,她眼睛一亮,一步跨过门槛,头上的高马尾被抛起一个高高的弧度,冲那女孩说道,“快回座位,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们似乎是认识的。 陈缘知看着她们坐到第二组中间。 正当陈缘知思考时,她忽地感觉有人把书包放在了她身边。 陈缘知扭过头。 女生正拉开椅子,黑色长发倾泻而下,唇色如樱瓣。 她坐下时轻轻按着椅子,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学校礼服的白衬衫和百褶裙穿在她身上,多了一份淑雅从容的书卷气。 陈缘知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的姑娘。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新同桌便是陆茹叶的朋友,黑长直妹子。 这时,黑长直妹子忽然转过头,朝陈缘知投来波光粼粼的一眼。 她浅笑道,“你好。” 陈缘知:“你好。你叫姜织絮对吧?” 姜织絮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对,你怎么知道?” 陈缘知:“我稍微记了记座位表上的名字。” 陈缘知的社交小技巧one——在多数为陌生人的新环境中,记住别人的名字有助于在交谈过程中快速拉近彼此的距离。 “我叫陈缘知,缘分的缘,知了的知。” 姜织絮噗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怎么和谁都是这么介绍的呀?” 陈缘知了然一笑,“你当时听到了。” 姜织絮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白皮的书,陈缘知眼尖地看见了封面,“黑塞的《荒原狼》?” 姜织絮略微睁大了眼睛,水亮的眸子里透出一点点惊喜,“你也看过这本书吗?” 陈缘知笑了笑,“暑假刚看完。” …… 两个文学少女的灵魂碰撞只需要一本书作为契子。 十分钟不到,姜织絮已经掏出手机要扫陈缘知的微信了。 正当教室里闹哄哄成一团时,一个戴着方框黑边眼镜,身量矮小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随着男人的出现,教室里的声浪骤然小了许多。那个男人把书本放在中间的多媒体桌上,清咳了几声。 他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大家好,我叫吴名旭。从今天开始,我正式上任27班的班主任,负责带你们班高一一整年。” 方脸真的不该戴方框眼镜,这让他看上去更不聪明了。陈缘知看着吴名旭的脸想。 吴名旭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咳嗽几声,“值得一提的是,你们非常特殊啊,是我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 吴名旭的话显然在班里激起了不小的风浪。 “哇靠,刚毕业?” “刚毕业就能当班主任啦?” “这么年轻……” “老师你教什么的啊?” “我教地理。”吴名旭又猛咳了几声,“安静一下啊。那为了让我对大家更熟悉,现在从这边开始,挨个做一下自我介绍哈。” 听到这个噩耗,全班的社恐人都哀嚎了一声。 陈缘知一脸蒙,“除了名字能讲什么?没东西讲啊。” “……说个名字就坐下来吧。”姜织絮也捂着脑袋,脸上写着“放弃挣扎”四个字。 第一个被叫起来的同学最惨,讲得颠三倒四,最后磕磕绊绊地讲完了。大家显然都比较拘谨,很多人都只说了名字,也有一些人大方地说了兴趣爱好什么的,但陈缘知都觉得平平无奇,没什么记忆点。 最尴尬的莫过于班主任还在旁边自以为幽默地和站起来的同学互动,班里给面子的笑几声,几个人的笑声放大到全班的效果就是听上去七零八落的,还不如不笑。 姜织絮趴在桌面上小声说,“我怎么觉得班主任说话自带一种尴尬的氛围……” 陈缘知:“自信一点,把觉得去掉。” 第四组后面站起来的女生看上去偏娇小,笑起来很可爱,大眼睛弯弯的,“大家好,我叫张纤章,纤是纤细的纤,章是贺知章的章。我喜欢可爱的小动物,还有毛绒绒的东西~” 张纤章讲完之后,她前后两桌的男生非常用力地鼓起掌来,不远处的孙络也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陈缘知很快发现她就是那天在办公室里围着孙络的三个人之一。 张纤章似乎是很不好意思,满脸羞涩地合十示意了一圈就坐下了。 又轮了几个人,第三组第二排的剪着齐耳短发的女生站了起来,一开口就是很清甜可爱的嗓音,“大家好,我叫蒋雨欣,毕业于信雅中学初中部。希望在这里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信雅哎!” “又是名校生……” 蒋欣雨。和张纤章似乎是一个风格,但是更阳光大气一点的感觉。 就是哪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第六感在飞速运转,陈缘知没说话,清透的眼睛里蕴着深深浅浅的影。 又往下走了几个人,快轮到陈缘知这一桌了。 在陈缘知前面的女孩子站了起来。陈缘知看不到她的脸,但看脖子,应该是个皮肤很白的女生。 “朱欢寅。没了。” 陈缘知还没来得及反应,前面的女孩已经坐了下来。 朱欢寅的同桌无缝衔接起身,“谢槿桦。”然后也坐下来了。 姜织絮懵了,才四秒不到前一桌就介绍完了,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陈缘知也愣愣地盯着前桌的后脑勺,忍不住想:这也太酷了吧…… 台上的吴名旭抬了抬下巴,向姜织絮示意。 姜织絮连忙站了起来,挽了挽因起身匆忙而略微凌乱的长发,“大家好,我叫姜织絮。编织的织,棉絮的絮。这一年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叫陈缘知。缘分的缘,知了的知。”陈缘知站起来,声音不疾不徐,“请大家多多关照。” 平淡的掌声响起又渐疏,轮到了第二组,第一位紧接着起来的便是那个在门口说要开风扇的女生,她嘹亮的嗓音一下子撞满了陈缘知的耳朵。 “大家好我叫毛维娅,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第一是我妈妈一开始给我起的名字就叫毛维,维系的维,之后呢她又觉得我的名字,男子气概太重了!” 毛维娅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笑着说道,“所以又给我加了一个‘娅’字!” “来到东江,希望能和大家好好学习的同时也好好相处,广结善缘,谢谢大家!” 陈缘知看着毛维娅。她无疑是许多个自我介绍的人里最大方也最舒展的一个,甚至有些手部动作,还转身面向了人多的方向,眼神和语气都非常的从容。 这不是一般的社牛。她应该有过很多演讲的经历,而且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5、挂件 “下一个。” “孙络!” “孙络,快冲!” 第一排第二排的女生催促着孙络,孙络嘻嘻笑着站了起来。 “我叫孙络,没啦!” “孙络就讲这么点啊?” 第一排传来一个大嗓门男声,主人浓眉大眼,满脸的调侃之意。 孙络毫不客气地回怼,“怎么,王劳健你不认识我啊?” “那倒没有那倒没有……” 嗯……头号搞笑喜剧人,原来是这位。 孙络的同桌站了起来,陈缘知懒懒扫过去,这才发现孙络的同桌居然是陆茹叶。 这么巧。 自我介绍完了之后就是班干部竞选。 陈缘知在暑假和涟讨论过这个问题——问题主要围绕“班干部究竟值不值得去竞选”这个核心展开。 “其实也没什么好竞的。”涟是这么说的,“大部分人都不具备‘从容地当众说话’这项能力。因为这一点,很多人都不会选择参加竞选。” 陈缘知点头,“确实。” “你但凡当过班干部,就会明白那不过就是个跑腿的活。为老师跑腿,为班级跑腿,一个头衔高级一点的广大班级人民的服务工。” 陈缘知,“但就算如此,也还是会有人想去当班长。” “对,因为权利。”涟承认道,“班干部可以接触到一些非常核心或是牟取便利的工作,比如计算投票,整理成绩表,分配卫生小组,记录平常综合得分等等,甚至老师愿意放权,让班干部编写座位表的也不是没有。 在老师面前混熟了之后,一些关键赛事的内推名额也会优先考虑班干部。很多同学经常会觉得国旗下讲话之类的东西很神奇,好像自己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过,其实都是因为一些老师嫌选人太麻烦,直接私下找了班干部去。 从老师的角度出发,他们其实并不在乎是谁上台,只要有人上台就行了。而这个时候,班干部作为离老师最近,平时最常当众说话的人,就有很高的被内推的可能性。” 陈缘知接道,“所以,关键不在于别人是否推荐当班干部,而是在于当事者自行衡量担任班干部的得失后,是否在他所认为的性价比范围内。然后再去作出选择。” 涟:“没错。” 陈缘知撑着下巴,眼睛里闪着透亮的光,很快速地打出一行字,“所以,如果一定要挑一个最具性价比的班级职位来担任的话,你会选择担任哪个职位?” 陈缘知看着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几下,然后新的对话消息弹出。 “——团支书。” 在陈缘知的走神中,高一27班的班干部竞选已经过半。 已经写在黑板上,表示已确定的名单有密密麻麻的一大排。 姜织絮凑过来说,“几乎都是等额录取。” 陈缘知,“正常。”符合她的预期。 目前只剩下两个职位在竞选,一个是宣传委员,一个是团支书。 ——团支书只有毛维娅一个人竞选。 在毛维娅演讲前,班级里尚有一些吵闹,孙络看向吵闹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扬起声音道,“别人在演讲没听到吗?基本礼貌懂不懂?” 吵闹处顿时歇声。 毛维娅微微勾了唇角,满意地清了清嗓子: “我来给大家做一个正式一点的自我介绍。我叫毛维娅,毕业于恒北中学,曾担任恒北中学的学生会主席,也获得过初中组模拟联合国大会的决赛三等奖。” 掌声听上去热烈了许多。 “我从小学开始一直是班长,有点当腻了,现在我想试试当团支书。麻烦大家投我一票啦,我办事能力还可以,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团支书,除了高三工作会有点累——因为要转接大学,需要团支书开很多会。”涟说,“在其他年级都是很轻松的职位,而且每学期保证会有一张奖状是你的,那就是优秀团干部。” “捞张奖状还基本没活干,稳赚不赔的买卖。” 最终,毛维娅成功当选了团支书。 宣传委员一共有两个人参加了竞选。 一个是蒋欣雨,一个是齐敏睿。 齐敏睿上台的时候,陈缘知就认出她了。 ——注册那天,在办公室和孙络说笑的三个女生之一。 而且还是陈缘知路过时,叫她“让一下”的那位。 齐敏睿不能算好看,只能算一般的长相,凭借陈缘知在注册那天的短暂留意,她的身材也有硬伤。 但她懂一点化妆和穿衣技巧,所以看上去还算可爱。 齐敏睿在台上说话时,眼神总是在闪烁,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叫齐敏睿,喜欢跳舞和唱歌,以前从小学开始就是宣传委员,当过四年。就是想说,投我吧,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我很有经验。希望大家能投我一票,嗯……我没有要说的了。” 不擅当众讲话,缺乏底气。陈缘知在全班的掌声中,默默加上了最后一句结论。 下面一个是蒋欣雨。 第一次看到这姑娘的正脸,陈缘知顿了顿。 意外的可爱。应该是男生都会喜欢的类型,清纯可爱,又比较开朗爱笑,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光。虽然发型是普普通通的蘑菇头,但是很适合她。 “我叫蒋雨欣,朋友们都叫我欣欣。我会一点画画和一点毛笔,不算精通,但是也参与过很多次班级板报的绘制。 “能来到东江中学,是一件让我开心了一个暑假的事情。 “我很早就想尝试做一个宣传委员,这是我期盼了很久的工作。虽然我没做过宣传委员,可能没有那么有经验,但我会很努力的很努力的!我会做好我能做的每一件事,请大家相信我。 “我会非常、非常感谢每一个投票给我的人!” 蒋欣雨说完之后,还朝大家鞠了一躬。 掌声显然要比上一个演讲的热烈许多。 赢了。陈缘知想。 蒋欣雨。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老感觉到有点古怪了。 说话技巧未免太成熟。 无论是真纯还是假纯,反正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不是蠢人。 陈缘知远远看到孙络和齐敏睿在说什么,陆茹叶和毛维娅在旁边凑着听。然后孙络翻回头和后面的两个男生也说了什么,两个男生点了点头。 陈缘知手指翻转,用笔头戳了戳桌面。应该是在拉票。 可惜,29:16。 最后结果还是蒋欣雨当选了宣传委员。 陈缘知眼尖地瞥见齐敏睿写了张纸条,往后一丢扔在孙络桌面上。孙络看了一眼,提笔回复完,又扔回去。 第一天的课就在评选和各科老师的自我介绍中度过了。 晚上,全宿的同学向宿舍走去,外宿的同学朝校门口走去。 陈缘知走向校门口,外宿的人本来就少,高一又比高二高三早下晚自习,故而校门口排队的人不多。 保安大叔在校门口招呼:“扫码打卡出校门!扫码哈!扫了码给我看!” 后面有人唉声叹气:“麻烦死了……” “学校什么时候办好出入卡啊。” 陈缘知排上队,手里拿着已经打开打卡记录的手机,眼神开始飘忽。 前面这人的书包有点眼熟……不过黑色的书包很多吧。 好高,为什么最近遇到的男的都这么高,有压迫感了。 书包上还挂挂饰呢……咦? 纯黑色的书包上,只挂了一个看上去非常奇怪也非常特别的挂饰——是一只深绿色的小鳄鱼,它翘着尾巴大张着嘴,嘴里叼着一只破旧的黄红白三色相间的球鞋。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陈缘知链接蓝牙,灌进耳朵的是陈文武关切的声音,“你到家了吗?” “还没有,刚刚下晚自习。” “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 就在这一刹那,陈缘知视野所及之中的那只小鳄鱼挂饰突然从前面那人的黑色书包上掉了下来! 陈缘知停顿了一下,而前面那人刚好出示完了记录,已经在往外走了! “等……!”陈缘知刚想出声喊住那人,可是一瞬间没想好怎么称呼,而电话那头的老父亲的声音直灌耳膜,陈缘知差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你一个人能回来吗,真的不需要我接吗?我正好也要出去办件事……” “真的不用!我现在有点事情,我先挂了!” 陈缘知挂上电话,一把捡起地上的小鳄鱼挂饰,刚想冲出去,就被保安大叔拦住了:“哎哎哎,看一下记录先!同学别急!” 陈缘知就差把手机屏幕怼上去了,她出示完记录,连忙跑了出去。 她环顾一圈,终于看到正在树下给自行车开锁的失主。 “同学!你的……”陈缘知跑了过去,有点喘气地喊了一句,然后她抬头,满脸惊愕。 熟悉的丹凤眼正看着她,眉睫被那人压得很低,在眼窝处打上一片深深的影。 他半垂着眼睛看她,微微低头,手扶着车把,眼神里含着看不清的神色,似乎在等她说完。夏末的晚风吹来海水的冷,暖黄色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 陈缘知呐呐,“……你的挂饰掉了。” ……怎么就这么巧。 又是他。 许临濯看向女孩朝自己伸出的手掌心,眼眸微微睁大。 陈缘知低着头,忽然感觉手上一轻。 她抬头看去,许临濯脱下了口罩——像是想要表达一种郑重的谢意似的——他露出那张被人描述得惊为天人的脸,含着一泓清潭的眼眸朝她望来时,泛起一点闪烁的波纹。 陈缘知睁大眼,有一瞬间的怔然。 这张脸,她前不久还在别人那里见过。 ——在各个班群以及校群疯传的,属于今年的神颜新生代表的照片上。 那人也是有着这样一双刀锋般锐利的眼,看人时而春风明媚,时而清寒料峭,似乎皆由他心。 背对着街道的许临濯朝她笑了笑,眉目舒展,路灯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细碎的发丝把光折碎成片,铺陈渲染着他眉梢眼角的暖意。 “谢谢你。” 6、矛盾 许临濯回到家时,偌大的房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许父的书房门缝里透出些光来。 他回到房间,在黑暗中打开了台灯,暖洋洋的淡黄色光线铺满书桌。 许临濯从书包里拿出两本书,坐在了椅子上,背脊的骨骼舒展,长舒了一口气。 忽然,许临濯看见了书包上挂着的鳄鱼挂坠。 他想起刚刚放学在校门口的路灯下,女孩戴着白色口罩,剪水般的眸,浅浅的双眼皮横在上面,弯月般低垂而锐利。 眼形分明是钝圆的轮廓,但光看那双眼,很难觉得这是个性格柔顺的孩子。 鳄鱼波鞋…… 许临濯的记忆回到暑假。 他那天被朋友推荐,去看了一部很小众的电影,叫《鳄鱼波鞋走天涯》。 他看完以后,感触良多,忍不住打开熔核,给“清之”转发了这个电影。 清之很快回复了:“?” 许临濯看着这个问号,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他打字道:“最近有空吗?给你推荐个电影,觉得还不错。” 清之回复说:“我看过。” 许临濯愣了一下,紧接着说:“那你觉得怎么样?” 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许临濯的指尖搭在手机边缘,慢慢地敲击着。 清之最后发过来了一句:“值得一看。” 许临濯看着这几个字,无意识地弯起唇。 他还没来得及再问一句什么,那边就发来了一段新的讯息。 清之:“我很喜欢它的主题。爱,还有平等。正是这个主题,让这部电影即使结局遗憾,也还是显得那么温暖。” 许临濯看着清之不断发来的讯息,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宛若淙淙流淌的雪山溪水,悦耳轻然。 清之:“艾瑞克和德斯特之间的友情,旁人对感染绝症的德斯特的避之不及,还有那个小镇的夏天里发生的故事,都让我记忆深刻。” 清之:“很多人遗憾于德斯特最后还是死了。就像电影里的艾瑞克一样,身为观众的大家也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但我恰恰觉得在这部电影里,德斯特的死是很优秀的处理。不只是一种电影艺术手法的体现,也不只是为了让剧情合理,我觉得德斯特的死亡某种程度上也是电影意义的升格。” “他会去到一个没有歧视的世界,他永远不会忘记艾瑞克,忘记他们一起走过的草地,漂过的河流,他会永远怀念这个夏天里发生过的一切。” “故事的最后,艾瑞克也明白了,其实奇迹早已发生,在他们相遇后的每一天。因为他们遇到了彼此,从此他们不再是寰宇里无人问津的星辰,而是彼此触手可及的月亮。” 许临濯安静地看完,心里那种汹涌却难言的感受仿佛寻到了一处宣泄口,有一双手将他心中不知何故而翻涌不息的江水引入大海,从怒涛翻卷变为平波缓进。 许临濯很想对她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就像我们一样。 也是同样的夏天,同样的两个孤独的人遇见彼此,恰好契合,七十八亿分之一的可能。 这何尝不是一种奇迹。 指尖停了许久,许临濯才关掉对话框。 他把原本备注的“清之”改掉,换成了一个月亮的emoji。 …… 许临濯看着那个鳄鱼波鞋挂坠,慢慢回神。 这个挂坠是他后来找了很多家店买的。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鬼使神差般买了两个。 一个挂在自己书包上。 一个放在抽屉最底层的盒子里。 * 陈缘知的高一的校园生活,如她所期望的一样,平静且寻常。 至少前两周是这样的。 某晚上晚自习之前,陈缘知坐在座位上和姜织絮聊天,孙络照常和她的小姐妹们围成一圈在聊天,时不时发出相当大声的哄笑和尖叫。 笑到一半,似乎是有人大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这六个人突然高声合唱了起来: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 全班同学的视线都投了过去。 还是孙络她们。 她们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地唱歌,没唱几句就有人笑场了,短暂的歌声由毛维娅和孙络的破音结束,六个人笑成一团。 陈缘知正边看边分心思考着,就忽然听到了前面的朱欢寅嗤笑了一声。 “聒噪。” 朱欢寅偏过头,丝毫不在意陈缘知和姜织絮能不能听见,直接对着谢槿桦说:“我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些女的那么喜欢时时刻刻成为别人的目光聚焦点,好像一分钟不表演就会要了她的命一样。” 谢槿桦推了一下眼镜,语气冷得结冰,“我只希望她们上晚自习时能闭嘴。” 陈缘知移动眼珠。 坐在谢槿桦后面的姜织絮一动也不敢动,像只受惊的鹌鹑似的睁大了眼睛。 朱欢寅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开始和谢槿桦嘲讽孙络那帮人。 姜织絮白皙的指尖按在纸上,写下来一句话,偷偷摸摸地递过来—— “原来她们两个人对孙络她们意见这么大的吗?” 陈缘知回道—— “嗯,我昨天也发现了。” “你怎么发现的呀?” “注意到的。前几晚晚自习孙络那几桌几乎没停过讲话声,然后昨晚,我就听到谢槿桦在孙络她们低声笑的时候,很大声地啧了一下。” 但是朱欢寅为什么那么讨厌孙络她们,陈缘知就不是很了解了。 陈缘知还注意到,陆茹叶逐渐变得很少来找姜织絮玩了。开学那几天还会来找姜织絮去厕所,或者说话,现在基本上都是和孙络那帮人走在一起了。 但……据她观察,姜织絮似乎也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她在看向陆茹叶的时候,总是平静且寻常的表情。 陈缘知思考片刻,动笔写下: “你和陆茹叶是怎么认识的?” 姜织絮看到纸条的时候,手指一顿,才徐徐写下: “我们是初中同学。” 纸条满了,陈缘知接过纸条,正在考虑着怎么回的时候,姜织絮又递过来一张。 陈缘知展开。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陆茹叶不经常来找我了?” 陈缘知愣了愣,翻到纸条背面—— “其实我和她本来也不算很熟,而且我们也没什么共同话题。现在她遇到了比我更适合做朋友的人,自然就会逐渐忽略我啦。” 陈缘知转头看她,姜织絮绽开一个笑容,冲她眨了眨眼。 陈缘知弯起唇角,直接对姜织絮说,“好,我明白了。” 外面的铃声响起,晚自习时间到了。 大家回到座位上,开始逐渐安静下来。只有第二组中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说笑声。 “啊!” 铁制保温杯砸在地板上的声音非常的锋锐刺耳,不少人都抬起头看过去。 孙络刚刚收起受惊尖叫的表情,她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处,使劲朝大家拜了拜,一副谢罪的样子。 前面的齐敏睿弯腰帮她捡起了杯子,而毛维娅笑得眉毛和眼睛挤成一块,用手使劲捂着自己的嘴。孙络把杯子放好以后,马上伸手要打她,毛维娅没躲开,边笑边挨了这巴掌。 陈缘知发现没什么好看的了,于是重新低头,陡然听见谢槿桦语气冰寒地说:“妈的,简直有病。” 姜织絮显然也听见了,她小心翼翼地和陈缘知对视了一眼。 陈缘知喜欢分析局势保持头脑清醒,但并不关注她们八卦和矛盾。 她现在反倒是有点苦恼手上的政治作业,她打算明天认真听一下政治课。 她们的政治老师教书能力非常出众,听她讲课有一种听相声的感觉,上她的课你很难走神,连陈缘知这种,已经把开小差刻进自己dna里的学生,都能非常专心地听完一节课。 今天的政治老师穿了件黄色的西装套装,正在讲昨天晚上留下的政治作业。她站在第二组第一位,半靠着多媒体台,一只手拿着教科书,一只手拿着粉笔,正在吟唱: “所以商品必须具备的条件,首先它得是一个劳动产品,其次——” 陈缘知看见政治老师的眼珠子一转,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她嘴皮子还在动着,声音却拉长了。 就在大家抬头看老师的时候,政治老师已经眉峰一挑,眉头下沉,右手抬起抡了半圈,一根粉笔嗖地一下就飞了出去。 粉笔划过一道优美如对数函数图像的抛物线,刚好从孙络和她旁边的男生中间穿过。 孙络正在笑着和她右手边隔着一条过道的男生讲话,突然一根粉笔飞过眼前。 随着她的静音,全班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 “我真是搞不明白了,我在这你都敢讲话?”政治老师把书扔在讲台上,眉毛倒竖,疾言厉色地说,“还隔着一条过道,这都敢讲话!是不是当我瞎的啊?” “你们一男一女哪来这么多话讲,来来说说!不如大声点,讲给我们听听?” 政治老师横眉冷目地看了孙络和那个男生一眼,一边走上讲台,一边用力地翻开书,书册被翻得哗啦啦响。 “我教书也有几十年了,真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你是来学习的吗?啊!?” 陈缘知看向孙络,她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和眉眼带笑,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全班鸦雀无声。 陈缘知目视前方,忽然听到朱欢寅压低声音冷嗤道: “也不知道蜀锦泽是哪根筋没搭好,能看上这种女的。” 陈缘知顿了顿,转眼看去。 孙络右手边的男生,皮肤偏白,梳着中分的发型,打理得刚好,鼻梁像陡峻的山峦,眼眸是清润的黑棕色,双眼皮轮廓深邃漂亮。 蜀锦泽。 陈缘知想起来了,这几天下晚自习,他经常和孙络一起走来着。平时他们好像也经常聊天。 陈缘知意识到了什么,瞬间诧异。 不是吧? 这才开学两周唉???这?这就谈上了?? 陈缘知忍不住了,扯了张小纸条试图跟姜织絮八卦: -“他俩是什么关系啊?” -“你不知道吗?” -“这我没怎么注意,就是想起来好像最近经常看到他们一起走。” -“茹叶好像有在宿舍里说过,是在一起了。她说是孙络先提的,蜀锦泽没拒绝。” 陈缘知看着姜织絮写来的纸条,不由得捂脑袋感叹。 -“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吧!” -“我也觉得太快了。不过茹叶说,他们只是试试而已。” 姜织絮犹豫了一下,又写了一张纸条递过来。 -“而且,我觉得那个蜀锦泽,怪怪的。” 陈缘知一怔。 -“怎么了?” 姜织絮一笔一划地写道—— “也可能是我的误会吧,但是我觉得他,有点中央空调。” 7、疏远 昨天中午。 正午的阳光猛烈,兜头泼下。窗外,夏末残蝉噪鸣,衬得教室里更静谧无声。 姜织絮留在教室里写作业,已经快到了最后离开教室的时间,班里还剩四五个人,她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咦,我的铅笔……” 姜织絮发现自己的自动铅笔不见了。她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和桌面的书籍,但始终没有找到。 “需要帮忙吗?” 姜织絮一抬头,蜀锦泽站在她面前,一张桌子不到的距离,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直直地看进姜织絮的眸中,唇畔漾开微笑,“是丢东西了吗?” “对……”姜织絮愣愣地看着他,有些迟疑,“我的自动铅笔找不到了。” 蜀锦泽笑了,“我帮你一起找吧,这样还更快一点。” “然后他就真的开始帮我找铅笔了。”姜织絮说,“从我的角度出发,我就单纯觉得他是个挺乐于助人的好心人。不过从孙络的角度出发的话,她肯定不乐意看到自己男朋友帮别的女生找东西吧。” 陈缘知明白姜织絮的考量。 她身边也有几对校园情侣。这不少见,女方总是会为男方或者男方的女性朋友没有距离感而苦恼,几乎不会有女孩子希望自己男朋友对别的女生有任何特别的举动。 姜织絮叹气,“而且,当时李若幸也在班里。我担心她会跟孙络说这件事。” 李若幸,也是孙络的好姐妹之一。陈缘知注册那天看到的四个女生里,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但是…… 根据陈缘知为数不多的留意,李若幸,其实更像是个缺心眼的老大姐的性格。 陈缘知安慰姜织絮,“放心吧,她说不定压根没注意到呢?” 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到了下午的自习课,吴名旭忽然走了进来,打开电脑和投影仪。 班里人纷纷抬头看讲台上的白板,一张全新的座位表显示了出来。 班里人哗地一声炸了,气氛如同煮沸的锅子里投进了一只活生生的鸡一般,腾地一下就热起来了。 同学们开始议论起来。 吴名旭咳了咳,用他那双藏在厚镜片下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全班同学,“最近一直都有同学和我反映座位问题,当初我编的时候,因为还不认识大家,所以都是随便编的,这就导致有很多同学看黑板会被挡住。” “再加上,也一直有同学和我反映班级晚自习存在讲话,吵闹的行为。” 他的视线移向了毛维娅,孙络那几桌人,面无表情地下令: “大家就趁今天,把座位换了吧!” 陈缘知看着姜织絮。 座位表上的第二组第五排,赫然写着姜织絮与孙络的名字。 意味着,孙络将会成为姜织絮的新同桌。 “小知……”姜织絮轻声喊着陈缘知的名字,眉间像是结了一层清愁,满脸写不下的担忧。 陈缘知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的。去吧。” 姜织絮睁着那双秋水般的剪瞳看着她,“你还是会经常来找我说话,对吗?” 陈缘知笑了,“当然。” 不远处的孙络,毛维娅等三桌人正为此遗憾着。孙络调笑道,“看来我们的欢乐喜剧六人组要就此解散了!” 毛维娅:“只是座位散了而已,说不定距离产生美,我再也不会和孙络这个幼稚鬼打架了呢?” 齐敏睿嘲笑,“得了吧,你们回宿舍不是照样打!” …… 随着新的座位的搬移完成,班级有了新的格局。 陈缘知把桌面收拾好坐下,这才有时间看一眼自己的新同桌。 女孩正好把最后的几本书本搬到桌子上,她松了口气,也朝陈缘知看来。 她有一双和初生小鹿一样纯净的眼眸,陈缘知想,如果她抬起头,也许可以看见蓝天白云在眼睛里,缓慢流动。 她扎着乖顺的马尾辫,眼神毫无攻击性,看上去就是一个爱读书的乖宝宝。 黎羽怜。 陈缘知没有刻意去记班里人的名字,但对于上过台竞选班干,或者这两周表现比较扎眼的也都有印象。 这位妹妹显然不在陈缘知的记忆范围内。 此刻,她正在看着陈缘知,脸上漫着一层可疑的红晕,“那个,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陈缘知:“?” 陈缘知:“你是……?” “我们坐过同一班火车的,”黎羽怜小心翼翼地说着,“我就坐你对面……” 记忆碰撞,眼前的人和十几天前的那个场景重合,那一天夏光明媚,陈缘知抬眼看过去时,黎羽怜也是这样微张着口,脸上泛着粉色的晕彩,呆呆地盯着她看。 陈缘知朝黎羽怜一笑,“好巧。” “我也觉得!”黎羽怜好像有点激动,她看着陈缘知,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想到还能和你做同桌。”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你是住哪个宿舍?” 黎羽怜,“啊,我住a301的。” 和姜织絮一个宿舍的啊。 “你呢?” “我?”陈缘知笑了笑,“我是外宿的。” “怪不得!”黎羽怜不好意思道,“我其实一开学就注意到你了,但是在教室我不敢和你搭话,我偷偷去看了每间宿舍的宿舍表,也没看到你。原来你是外宿的。” …… 陈缘知发现,黎羽怜的实际形态,其实更像一只容易受惊,喜欢窝在自己的领地里的小兔子。 简而言之,有点怕生也有点社恐的乖宝宝。 但不知为何,这只小兔子在陈缘知面前,总是显得格外活泼。 班级座位的更换完毕,也意味着小群体的变动。 “陈缘知。” 陈缘知顿住了脚步,回头,朱欢寅站在不远处,长发凤眸,身边站着目光冷寂的谢槿桦。 “有事吗?” 朱欢寅看着她,面色古怪,“你和姜织絮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要分开坐?” 陈缘知,“是老师的安排。” “那你们不会和老师说的吗?”朱欢寅眉间折出焦心的痕迹,“就去跟吴名旭说你们想继续坐呗,这有什么难的?” 陈缘知虽奇怪于朱欢寅为何会说出这番话,但她想了想,挽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还是照实回答了,“是因为,我和织絮都觉得没有必要。” 她和姜织絮的关系很奇妙,虽然彼此间话不多,很少唠家常小事,但陈缘知却觉得,她和姜织絮的羁绊已经很深。 她们偶尔谈到对一些文学作品的理解时,总是对彼此的见解首肯心折。如山鸣谷应,寥寥几语便诉尽衷肠。 有一种关系叫君子之交淡如水。陈缘知莫名觉得,无论她和姜织絮身处何方,她们都会在心里为对方保留一席之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陈缘知不想和别人描述,因为她知道大多数人不能理解。 “算了,你们自己都不在乎,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朱欢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红黑色aj踩的哐哐响,扬长而去,“等你的姜织絮被孙络抢走了,我看你后不后悔!” 谢槿桦回头看了一眼陈缘知,对她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说了声“抱歉”,面无表情地跟着朱欢寅走了。 陈缘知看着走廊外的树,秋风萧瑟了许多,落叶打着旋轻缓地飘落。 朱欢寅说的也不算错。 自从姜织絮和孙络同桌后,孙络就开始和姜织絮熟了起来,陈缘知经常可以看到姜织絮和孙络聊天,两个人一起笑出声。 陆茹叶也因为姜织絮和孙络熟了的原因,开始经常来找姜织絮聊天,三个人加上毛维娅,齐敏睿,张纤章等人,经常是下课时班里最吵最热闹的一个区域。 之前体育课,姜织絮都会和陈缘知一起走,两个人离班级的小群体远远的,坐在一处石椅上,从穆夏聊到雪莱。 现在体育课,孙络会一直带着姜织絮和她的小团体玩,六七个女孩子围在一起聊天,里头又多是性格张扬的人,时不时爆发出哄笑,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而陈缘知每次望去时,都会发现姜织絮看上去很开心,她捂着嘴,眼睛弯成弯月,面上像绽开了花一样。 陈缘知站在不远处,身边的人换成了黎羽怜。 黎羽怜似乎并不关注孙络她们,“你以前是哪个中学的呀?” “信雅。” “啊,你也是信雅的!”黎羽怜惊道,“那你入学成绩肯定也很好……” “没有,我只是刚刚过线而已。” “嗦嘎(原来如此)。”黎羽怜看了看不远处的人群,忽然抬头道,“那你认识蒋欣雨吗?她也是信雅的。” 蒋欣雨就在不远处,她今天穿了一件米黄色的polo衫,没有穿校服,头上别着的丸子针发夹衬得她更加玲珑可爱。她和几个女生站在一起,不时有班里的男生路过和蒋欣雨说笑,蒋欣雨都会扭头报以灿烂的笑容。 陈缘知顿了顿,“不认识。信雅有两个校区,我们可能在不同的校区。” “噢噢。”黎羽怜摸了摸头,“我也有朋友在信雅读书的,她说蒋欣雨在初中部很有名,我还以为你也认识她。” 陈缘知想起了谢槿桦上午临走前跟她说的话—— “别靠近蒋欣雨。” 陈缘知听了这话后,其实是很惊讶的。 班里的女生派系经过一个月后,已经基本成型,以孙络为首的小团体,人数居多,几乎都是个儿高会打扮的fashiongirl;而以蒋欣雨为首的小团体,人数则偏少,多数是其貌不扬的普通女孩。 这两个团体之间的矛盾细说来,主要是因为刚开学的班干选举,齐敏睿和蒋欣雨一起竞选宣传委员,但齐敏睿身为经验丰富的一方却落选了。 同时,蒋欣雨还很讨班里男生喜欢,上次广场举行颁奖典礼,蒋欣雨的椅子都是班里男生帮忙搬下去又搬上来的,除了有对象的女生外,班里的女生基本上都是自己搬自己的。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招来了孙络她们的厌恶。 姜织絮某晚和陈缘知一起下晚自习时说,“我听茹叶说,毛维娅,孙络和齐敏睿经常在宿舍骂蒋欣雨,长相打扮媚男,装可爱,绿茶得要死。尤其是齐敏睿,她说像蒋欣雨这种女的就是表子,长得又矮又丑,也就成绩能看,她说班里男的都瞎了。” 除了两个对立的小团体之外,还有一些边缘人,两个团体都不加入,独自行走。 比如陈缘知。 班级小团体的形成,几乎和宿舍是重合的,比如以孙络为首的fashiongirl团体,几乎都集中在孙络住的a302;而以蒋欣雨为首的普通女孩群体,则多数住在a303。 陈缘知一开始以为,朱欢寅和谢槿桦住在a303,还都那么讨厌孙络,应该是因为和蒋欣雨站同一边的原因。 可谢槿桦对陈缘知说的那句话,颠覆了陈缘知原来的想法。 原来谢槿桦和朱欢寅也是游离在两个团体以外的边缘人。 陈缘知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许,朱欢寅和谢槿桦是看在她是同类的份上,想拉陈缘知一把吧。 所以,蒋欣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平日里冰冷面瘫的谢槿桦,对她说出那样的忠告呢? 8、MBTI社 一个寻常的晚自习,陈缘知站在班级后门外,等着姜织絮收拾好东西出来一起走。 “小知……”姜织絮匆匆忙忙地跑出来,犹豫了一下,才满是歉意地对她说,“孙络今天心情不好,她说想跟我一起走,我没法拒绝她……” 陈缘知微微睁大了眼,她很快就明白了姜织絮没说完的话,马上笑了笑说:“没关系,织絮。你和她走吧。” “对不起。”姜织絮担忧地看着陈缘知,“我最近都没怎么来找你,现在还要跟别的人下晚自习……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很过分。” 陈缘知笑了,她亲昵地搂了搂姜织絮的肩,“我说没关系,就是真的没关系。放心去吧。” 陈缘知是真的不在乎。她看得见,也接收得到姜织絮的心意。 皎洁的月光洒在陈缘知的黑发上,镀上了一层银白。 “快去吧。” 陈缘知站在不远处,看着姜织絮和孙络从前门走出来,孙络还挽着姜织絮的手臂,一脸的兴奋,完全看不出心情不好的影子,正挥舞着手臂在和姜织絮说着什么。 她们一起往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陈缘知不再看,她靠在走廊的扶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家中,陈缘知披着湿哒哒的头发,从热汽中走出来。 她一下子躺倒在床上,半阖着眼,打开了手机。 微信有一条通知,是来自姜织絮的。 织絮:“小知,很快就要社团招新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陈缘知拿着手机,坐起身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微微弯起嘴角笑了。 她回道:“好。” ———— 东江中学的十月初,除了超长的国庆假期外,便是社团招新日的筹备。 “我的天,棒球社,魔术社,军事社,拳击社……”姜织絮看着周围的社团摊位,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震惊,“这种类也太丰富了……” 陈缘知手里全是被人塞的宣传单,她拿出其中一张,“这些好歹还不算离谱,养生社是个什么鬼?” 姜织絮小声说,“我听说过,加入他们社团就会慢慢变成养生达人,天天带着保温杯,杯里装着红枣和枸杞……” 陈缘知:“………”什么鬼。 东江中学是出了名的社团奇多,而且什么奇葩的社团都有。 在来东江中学之前,陈缘知就很仔细地做过高一学生如何玩转东江中学的攻略。在看到社团篇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暗暗有了打算。 但是她还是去问了一下涟的想法。 陈缘知举出了几个例子:“如果是你,你会报哪个社团?” 涟:“我?” 涟:“学生会吧。” 陈缘知看到这个回答时愣了一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涟的想法不同。 陈缘知:“为什么?” 涟:“竞选学生会主席,然后拿市学生干部奖状,市骨干学生奖状。” 陈缘知看到这个回答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陈缘知:“果然是你的风格。”即使只是加入社团,也会想着怎么把在社团花费的时间利益最大化。 她托着下巴,葱白的指尖在皮肤上点了点,又接着追问道,“那如果平心而论呢?你会更喜欢哪个社团?” 涟:“那应该是,mbti社吧。” 陈缘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嘴角轻轻上扬。 陈缘知:“我也是。” 两个人都是忠实的mbti理论拥戴者,荣格八维的资深爱好者。 陈缘知尤其喜欢在人际交往中运用在mbti里学到的知识,每当她这么做,她就总是能发现,一切人心潜识和行为动机的剖析理解如探囊取物一样轻而易举。 陈缘知来到mbti社前时才发现,这个社团貌似还挺冷清。 周遭的社团要么有漂亮的女孩子穿着辣妹装和lolita在前面派发传单,要么有人拿着话筒在唱b-box和民谣,气氛都炒得很热,不断地有人驻足,甚至有些火热的社团还被围得水泄不通。 但眼前这个mbti社,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摊位,甚至连易拉宝和宣传海报都没做一个,只在最上边挂了一个牌子,用漂亮的英文花体字写着“mbti”。 只有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坐在摊位前,支着手正在看书。 陈缘知朝周围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一些mbti的理论书籍摆在四周。 “你好,我想要一份报名表。” 眼镜男停下了翻书的手,抬头看她们俩,然后把目光聚焦在陈缘知脸上,手指推了推眼镜,“就你要?” 陈缘知点头,“我朋友不加入。” 眼镜男从一叠报名表中抽出一张,拍在陈缘知面前,“填完往里面走,a栋教学楼一楼有一个空教室。” 陈缘知拿起表格看了一眼,无非是一些基础信息,还有一些关于mbti的问题。陈缘知看完,又抬眼道,“我要把这个表格给谁?” “教室里面应该有不少人,给里面随便一个人就行。” 陈缘知坐下,拿起笔开始填写表格。 眼镜男低头看了几页书,又抬头看过来,“你之前有了解过mbti吗?” 陈缘知头也抬,笔尖不停,“有。” 眼镜男默了默,又撩起眼皮,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姜织絮,“你的朋友呢?” 陈缘知淡淡道,“她不了解这些。” 眼镜男扬了扬眉,突然朝姜织絮说道,“这位同学,有没有兴趣做一下荣格八维的测试?” 姜织絮显然被他突然的问话弄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张口,陈缘知已经替她回答了,“不用了,她做过。” 眼镜男挑眉,“哦,你给她做的?” 他转头问姜织絮,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同学,你的mbti人格是什么啊?” 姜织絮“啊”了一声,“是指那四个字母吗?我有点忘了……” “她是infj。” 陈缘知合上了笔盖,抬眼看向眼镜男,“有什么问题吗?” 眼镜男看着陈缘知,眼神微微有了些变化,他勾起嘴角笑了,“没什么,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想问的问题——那你的人格是什么呢?” 陈缘知没回答,看着他。 眼镜男摊了摊手,笑得非常亲切,“作为回报,我也会告诉你我的人格。” 姜织絮拍了拍陈缘知的肩膀,低声对她说,“小知,我们快走吧……” 陈缘知伸手按住她的手,“没事。” 她坦然地看着眼镜男,“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intj。” “原来如此,”眼镜男笑了,“我说为什么你们的气场看上去特别合,原来是很相配的知己人格啊。” “谢谢学长。”陈缘知不疾不徐地说,“那么学长呢?你的人格是什么?” 眼镜男微笑,“我是entp。” 陈缘知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学长,那么我告辞了。” 眼镜男朝她挥了挥手。 姜织絮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远去的社团摊位,小声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学长怪怪的……不会这个社团里面的人都这样吧?” “我不也是怪人吗?”陈缘知笑着调侃道。 陈缘知确实没觉得有什么,mbti理论的狂热爱好者,几乎都是奇奇怪怪的人,比如她和涟。 她并不在乎这个。 事实上,她对这个社团充满了好奇。怪人多这一点,反倒让她更感兴趣了。 “你才不是呢!”姜织絮气鼓鼓地拉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慢地沿着空荡荡的走廊往前,不远处就是空教室的后门了,“反正你 想好就行啦,我在这等你,快去吧。” 陈缘知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走过去推开了后门。 教室里一片松散摆放的桌椅,有书籍零零散散横七竖八地摆在桌面上。 雪白的纱帘被风吹得微微鼓起,绿荫静谧地笼罩着,只有些微碎光从窗口爬进来。 陈缘知意外地发现,教室里并没有很多人,只有两个人,一个男生趴在桌子上,穿着薄薄的黑色外套,戴着耳机,似乎是在补眠;另一个男生坐在窗边,正在看书。 陈缘知权衡不到一秒,便选择向那个还在醒着的人走去。 陈缘知绕过后排乱七八糟的桌椅,走到窗边。 “那个,你好,我是来交报名表的……” 陈缘知刚想把报名表递过去,坐在座位上的男生就转过了头。 陈缘知顿时愣住了。 那人穿着校服,平平无奇的蓝polo衫穿在他身上,竟是穿出了一种清挺温然的感觉,透着夏日冰镇汽水般清爽的少年气。 和那晚不同,他今日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原本俊美的脸上多了一丝斯文的书卷气。 许……许临濯? 他怎么会在这? 陈缘知不由自主地怔住了一瞬。 许临濯看着她,长睫眨动几下,忽然轻轻笑了,“是我们想加入我们社团的新生吗?” 陈缘知回过神,看着眼前人,点点头道,“是的。” 许临濯接过她的表格,陈缘知低眼看他,黑色的碎发掩不住男生优越的面颌线,从额头到下巴,勾勒出清俊雅致的线条,翻阅她的表格时,手背上嶙峋的筋骨张驰有力。 他很快看完了表格,冲她笑了笑。 “坐下来吧。” 陈缘知坐在他后桌的椅子上,许临濯把表格放在桌面。 陈缘知看似平静淡定,实则脑子里早已开始胡思乱想:mbti社团看来是真的不在乎社团招人情况,她还以为他们是想不到好的招新方式所以在摆烂,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有大佛坐镇。但凡他们社团的干部爱慕虚荣一点点,直接让许临濯出去站街,怕不是前来报名的新生都要挤满这间空教室…… 许临濯又看了一眼报名表,然后才抬头看她,“陈缘知同学,是这样的,我们社团有个规定,要做完一张关于mbti的试卷,及格线以上才能入社团。” 陈缘知脑子当机一瞬。 “这样……”陈缘知努力组织语言,“现在就要开始考吗?” “是的。”许临濯微微一笑,打开书包拿出了ipad,在ipad上划拉了几下,递到她面前,“不多,大概就15道题。” 陈缘知看着眼前的ipad,陷入了怀疑:居然还要做试卷才能进入社团…… 陈缘知又看了一眼眼前笑眯眯的人。 ……看来这个mbti社,真的很注重成员质量啊。 9、喜欢 让陈缘知有压力的不是面前的题目,也不是能否及格。 而是对面正在垂眸看她做题的人。 陈缘知甚至恍惚间觉得,这跟以前老师站在你旁边看你解题的感觉是一样的。 陈缘知没有手抖,但多少有点眨眼频繁。 屏幕上都是关于mbti的问答题和选择题,但陈缘知没有见过。她正做到第五题。这是一道经典的列车选择题,一列行进中的火车,两条轨道,一个人和五个人。只要拉动轨道变换器,就可以改变列车和这六个人的结局。 陈缘知写下答案,面前的人轻笑了一声。 陈缘知抬头看他,他清俊的脸庞上盈着笑,“你很诚实。” 陈缘知看着他,“做心理测试,想要正确的结果,不就是要坦诚自己的内心吗?” 许临濯摇摇头,似乎话中另有深意:“很多人做不到。” 陈缘知没再说话,继续做题。 15道题全部做完,她看着许临濯拿起ipad,查看她的结果,微微一笑道,“第五题,这道经典的列车选择题,你的答案是,选择走开。” 他看向陈缘知,“我能问问你的理由吗?” 陈缘知:“我既不认同牺牲少数人换取多数人性命的做法,也不想事后被指认成见死不救的路人,那最好的做法当然是走开。” 许临濯微微调整了一下眼镜,浅金色的镜框在阳光下闪烁,“这是个很聪明的做法。” 许临濯看着她,“结果显示,你是intj。” “好巧,”许临濯微笑,眼眸轻弯,“我是entj,我想我们应该能相处得比较愉快。” 陈缘知眼睑微颤。 entj,天生的领袖者,无论男女,无不是为人强势,注重效率,野心勃勃之人。 “啧。”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陈缘知的思考,也搅乱了和谐友好(?)的气氛。陈缘知和许临濯同时抬头看去,前桌上,趴着睡觉的男生从一堆黑衣服里抬头,半睁开一只眼,看着许临濯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恶劣的性格改一改。” 陈缘知看着眼前黑猫一般的男生,他抬手揉了揉头发,睁着惺忪的眼睛,伸了个懒腰,才对上陈缘知的眼神。 “新同学,你体谅一下,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想揍他——” 黑猫男挥了挥拳头示意,“我也可以帮你。” “学长说笑了,”许临濯笑得清润温和,“我不过是在向学长学习,毕竟您刚刚也是这样坑骗我的。” “……”陈缘知偏头看向许临濯,目露怀疑,“发生了什么?” 黑猫男看了一眼陈缘知,说,“我解释一下吧,是这样的,我们mbti社并没有做试卷才能入社的规定。” 陈缘知大脑当机一秒,目光立刻投向了许临濯,目带震惊。 大佬竟然骗了她! 他明明看起来这么正直! 许临濯双手合十向她示意,脸上的笑直晃人眼,“抱歉抱歉。” 陈缘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外面也传来了一些响声,紧接着两个男生推开了门,其中一个稍矮的漂亮小男生在看到陈缘知的一瞬间愣住,面色大变,“这是新生吗?” 陈缘知虽不知道他们是谁,但还是站了起来,朝他点头,“你好,我叫陈缘知。” 男生走了过来,紧紧握住陈缘知的手,目光中满是热盼,“陈同学,欢迎你入社!!” 陈缘知被他的热情吓得一愣,“……好,好的。” 黑猫男在后面插着兜,一脸嫌弃,“你吓到人家了,副社。” “社长!你知道我们社今天才招了几个人嘛!!”副社拉着社长,指着许临濯和陈缘知,瞪大了铜铃眼,“这才两个!!两个啊!” 陈缘知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这么少吗?”她感觉人应该不多,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少。 副社长看着陈缘知,泪眼朦胧,痛心疾首道,“不瞒你说,我们社团已经人丁凋零许多届了……好不容易,这一届迎来了一丝转机,但!这个家伙!” 副社长大手一挥,指着许临濯道,“他拒绝了我们让他出去为社招新的主意!所以你也看见了——今年新生少得我想哭!” 许临濯摆摆手,似笑非笑,“我是来找清静的,不是来给你招新的,金学长得明白这一点。” 副社长扒拉着社长的袖子大哭,“社长啊!我们社本来就面临衰败了,现在是真的败到只剩俩了!再不自救,下一届这个社就没了啊!” “社长,你倒是劝劝这个冷心冷肺的家伙啊!!” 社长无语,“你跟他交朋友多久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啊?都知道他冷心冷肺了,还在这做梦。” 陈缘知现在才算看明白。 原来许临濯和这个社团里的人已经很熟了。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几个学长三言两语吵了起来,你攻击我一下我攻击你一下的,看上去颇为滑稽。 陈缘知在旁边站着,慢慢转过目光去看许临濯,许临濯本来看着他们在笑,忽然转回头看向她。 陈缘知一怔。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是望了那双眼中,像看着一汪清潭,又清澈又深静。 许临濯看着她,忽然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小声说道:“跟我来。” 陈缘知眨了眨眼,看着他转身朝后面走去,拿起了书包的身影,只犹豫了一秒,便跟了上去。 储物房间的门敞开着,阳光从窗格外慢慢渗漏进来,空气中漂浮着一层闪烁的雾。 陈缘知走进去,发现储物室里摆着一层层的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东西,一些格子还被人用布遮了起来。 许临濯站在书架边沿,半个肩膀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陈缘知走了过去,“……这是什么?” 许临濯转过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你的入社礼物。” 陈缘知愣愣地接过,“这……是社团提前准备的吗?” 许临濯伸着手在摆架子上被弄乱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是,是我偷偷拿给你的。” 陈缘知:“?!” 她看着许临濯,脑门上冒出冷汗:“这……这样不好吧?” 不问自取,这不是偷吗! 许临濯看着她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 陈缘知抬眸看他,许临濯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他漂亮的眼睛看着陈缘知,里面满是碎星般的笑意,“放心吧,这是我拿的,他们只会找我算账。” 陈缘知,“……为什么给我这个?” 许临濯思考了一下,“嗯……想让你帮我保守一个秘密。” 陈缘知,“……秘密?” “我加入这个社团的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加入了mbti社,我怕有些人会来找我。”许临濯朝她眨了眨眼。 “那么,我也该走了。”许临濯转过身,侧脸看着她,朝她微笑道,“欢迎你加入mbti社,下次社团活动记得来噢,口罩小姐。” —— 姜织絮在门口等了很久,才等到陈缘知出来。 “我还以为你只是去交个表,发生了什么这么久才出来?”姜织絮上前挽上陈缘知的手臂,语带好奇地问道,“里面人多吗?” “咦?这是什么?”姜织絮显然发现了陈缘知手里多出来的盒子,“他们还送入社礼物吗?那还挺不错的哎。” 陈缘知没解释。 两个女孩行至教学楼底的树荫下,微风不燥,树影婆娑,陈缘知打开了手里的盒子,阳光穿过她的手指缝隙,把盒子里的东西映得微微发光。 黑色的盒子里装着一枚浅金雕花的徽章,上面用花体字印刻了“mbti”四个字母,在末尾扬起一点酒红色的痕迹。 盒子的底部躺着一块纸片,边角露出纤维的轮廓,像是随手撕下的,上面用清隽的瘦金体写了几个小字: “谢谢你。” 陈缘知脑海中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看着那枚徽章,喃喃道,“原来他早就认出我了吗……” 姜织絮看着陈缘知对着一个小盒子一动不动,一脸茫然道,“小知,怎么了吗?这个徽章还挺好看的,是他们社的纪念物吗?” 陈缘知默了默,“……我也不太清楚。” 陈缘知盖上了盒子,冲姜织絮笑道,“你不是要去看你想去的社团吗?走吧。” —— 魔方社。 摊位前,不少人排着队在领报名表,有社员穿着潮服在旁边表演速拧和盲拧,吸引了不少观众的围观和惊呼。 陈缘知看着摊位上用魔方块拼成的牌子,首先的反应是震惊,“你要加入魔方社?” 陈缘知:这不河里。 姜织絮故作镇定地说,“我早就想学一下魔方了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其实很叛逆的。” 陈缘知紧紧地盯着她,“你两周前还和我说你想加入文学社。” 姜织絮开始支支吾吾,“好吧,其实是我弟弟最近开始学魔方了,我也想学会,我不想被他小看了。” 陈缘知微笑,“我也会魔方,我也能教你。” 姜织絮:“其实是孙络她们,她们也要加入魔方社,想拉着我一起……” 陈缘知:“真不巧,我昨天才在饭堂听到孙络说,她有个初中宿敌去了魔方社,她说她打死也不去。” 姜织絮彻底没话说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老实交代吧,你是为了什么要加魔方社?”陈缘知露出恶魔笑容,“别撒谎,没有意义的。” 姜织絮:“因为……因为……” 姜织絮突然泄气:“我就知道骗不了你……好吧,我和你说,但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 当姜织絮和陈缘知说出那个名字时,陈缘知忽然明白了什么。 脑海里有关这一个月的的记忆极速倒退,在时光的缝隙中,她揪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 坐在孙络背后的那个男生,清爽如夏日里刚刚拧开瓶盖便滋滋冒出泡来的汽水,长相俊朗,目似星辰。 皮肤白皙,身高腿长的少年人,总是穿着白t恤抱着篮球气喘吁吁地跑回班,然后一边擦汗一边冲旁边的朋友笑,肆意又张扬。 魏风原。 陈缘知一开始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听到毛维娅在座位上隔着一排人和别人说话,当时她非常认真地说,“我真的很吃魏风原的颜哎!你知不知道,他看着你笑的时候,眼睛里是有星星的!” 陈缘知也经常能听到孙络翻回头和魏风原说话,魏风原对着女生话不多,但显然性格开朗,阳光又幽默。 陈缘知第二次记住这个名字,是有一次放假回家,在教室里收拾东西时,孙络对着已经背上书包的魏风原大喊,“魏风原,帮我搬一下行李箱下去!” 魏风原却是径直走了出去,和门口的基友勾肩搭背,从洒满阳光的窗口探头进来,黑发被风吹得乱晃,他笑容满面,“我得走了,不好意思啦!” 在陈缘知的印象里,孙络鲜少被人拒绝,但魏风原显然很擅长拒绝她。 “而且,他成绩也很好,”姜织絮不好意思地说,“孙络看过班里人中考的成绩表,魏风原是777分进来的,他成绩完全可以去重点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普通班。” 这样的一个男孩子,在青春的懵懂岁月里,成为每一个女孩的梦中人,似乎都是理所当然。 姜织絮小声地对陈缘知说—— “小知,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10、不解 班上,晚自习下课期间。 陈缘知看着不远处的姜织絮和魏风原。 姜织絮黑发披肩,单别了一侧头发在耳后,露出白皙的耳廓,戴着一只耳机在写东西。 她后面的魏风原短发锋利,正在解题,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着笔。来问题的男同学搭着他肩膀和他说话,他一边思考题目一边回答几句。 陈缘知在脑海中思考着。 自从换了座位之后,陈缘知只注意到了姜织絮和孙络坐在一起,倒是没发现,原来魏风原就坐在孙络后面。 “其实一开始,只有孙络和他讲话,我不敢加入他们的话题。” “可是后来有一次,孙络不在,他主动找我说了几句话。” “从那以后,我就渐渐开始加入他们的对话了。” “小知,你知道吗?我一直是别人眼中守规矩的乖宝宝。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实思想出格又叛逆。我不敢谈恋爱,也害怕自己无法承担。” “初中的时候我就想,我高中时,一定要不管不顾地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和班里最帅的男孩子。那时我还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那种勇气……直到魏风原出现。” “他会在我背后突然唱一小段歌,我最喜欢他哼的《前前前世》,尽管他只会一小段,却让我一下子屏住呼吸。” “他第一次和我聊天时,就和我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女孩,他身边的女孩要不很动,要么就很静,而我是动静结合的那种。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夸我,我就问他了,他说,当然是在夸你啊。” “有一次我去办公室问了很久的问题,回来以后孙络和我说他问了好几次我去哪了。” “小知,也许他也喜欢我呢。” 陈缘知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来都很难理解爱情和陷入爱情的人。 像她这样的人,过分理智,过分伪装,她从来不知道全然地把目光放在某一个人身上的心情,她也从没有这样做过。 甚至她害怕自己变成那样。她宁愿自己不懂爱情,没有遇到想爱的人,也不想失去自我,变得透明。她就是那么自私自利,那么胆小怯懦。 “你确定你喜欢他?” 陈缘知压着心里的躁郁,困惑道。 姜织絮红着脸,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总是忍不住去看他,我想多和他说一些话,我看着他时,好像我的心情,和看别的人,是不一样的。这算是喜欢吗?” 陈缘知默然片刻:“那你打算表白吗?” “我啊……”姜织絮为难,“我还想再等一等。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我。” 陈缘知记得自己对她说:“那也很好。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陈缘知看着他们。 忽然,魏风原手里的转笔转飞了出去,啪嚓一下,掉在了前座的孙络的椅子上。他一下子有点傻眼,下意识地看了看姜织絮的背影。 姜织絮显然听到了声音,她回头看那只笔,然后捡起来递给魏风原。 魏风原接过,弯着眼睛,笑得很帅气,好像是说了句“谢谢”。 姜织絮点了点头,转回身,陈缘知却看见她耳朵红了。 “缘知?” “缘知——” 陈缘知忽然被黎羽怜的叫声唤醒,她猛地扭过头,“怎么了?” 黎羽怜正一脸奇怪地看着她,“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喊了你好多遍。” 陈缘知:“……没什么,突然有点累了,放空一下自己。” 黎羽怜没有多怀疑,“我听认识的学长说,十一月就是校庆日了,应该各班要开始准备节目了。也不知道我们班会准备什么?” 陈缘知:“应该是文娱委员负责这个吧。” 黎羽怜:“文娱委员是谁来着……” 陈缘知:“阮珊珊。” 黎羽怜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噢对!” 阮珊珊,艺术生,a303的人,却是站孙络小团体这边的。 陈缘知心想:约等于是孙络操办这次表演了。 上了晚自习后,吴名旭果不其然走了进来,对大家说,“马上到校庆日了,我们学校校庆惯来有表演节目的传统,每个班都要准备节目进审。这个事就文娱委员负责吧,希望大家踊跃参与一下。” 班级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都很期待校庆日,东江中学身为春申市的名牌中学,每次校庆日的规模都会办的很大,而且一整天不用上课,学生们自然是很欢迎的。 “缘知,你觉得阮珊珊会准备什么节目啊?”黎羽怜好奇地扒拉陈缘知的手臂。 “韩舞吧。” 孙络那个小团体基本上都是追韩娱的,经常能听到她们在班里讨论。 下了晚自习之后,陈缘知和姜织絮一起走。 “小知……孙络想搞一个齐舞的节目,好像是跳一支韩舞,叫《gunshot》。她一直求我加入她们。” 陈缘知记得,姜织絮之前和她聊天时,提到过她学过几年的芭蕾舞。 孙络如果知道,想要她也正常,毕竟谁不想要有基础又好看的队友? 陈缘知:“你想去吗?” 姜织絮:“我……我已经答应她了。主要是那支舞不难,我觉得我应该也可以做好。” “而且……她还跟我说,她会拉几个男生也来跳。” 陈缘知挑眉,大概明白姜织絮的意思了:“就是说魏风原应该也会来跳?” 姜织絮红着脸点点头。 夜幕低垂,星子隐没。陈缘知看着她,“只要你开心就好了,去做你想做的吧。” 姜织絮拉着陈缘知的手。两个人已经到了分岔路口,要分开走了,但姜织絮一脸的不舍,“要是你也住宿舍就好了。” 陈缘知笑了笑,“怎么了?” 姜织絮,“最近宿舍里的氛围一直很怪……梁商英好像和陆茹叶有一些矛盾,嘉欣也一直跟我说各种担心的话,搞得我成天胡思乱想的,我又是舍长,有时候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梁商英和吴嘉欣是之前姜织絮说过,她在宿舍里关系比较好的两个舍友。 陈缘知:两个人身处不同的小团体却呆在一个宿舍,其中一方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个性,当然会有发生矛盾的可能。 陈缘知对梁商英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似乎是在竞选时很骄傲地说过自己在开学前的暑假已经自学了多少多少本必修,引来班里的掌声一片。最后也确实当选了学习委员。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女孩。 吴嘉欣的立场则有些奇怪,似乎摇摆不定。她也非常的不起眼,陈缘知没有过多关注,对她也不甚了解。 陈缘知只能安抚地摸摸好友的脑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矛盾,你就去阳台避一下,别牵连到自己。” 姜织絮抱了抱她。 —— 回到家中,家里空无一人。 陈缘知看着暗得发黑的屋子,脱了鞋走进玄关。 黄烨大概是值夜班,没有回来。而陈文武这几天去了外地出差。陈缘知又是高中生,每天在家时间极短,所以家里人气都少了许多。 陈缘知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堆事情。 她打开熔核,发了一条感想: “爱情,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陈缘知玩了会手机,忽然熔核提醒她收到了一条评论。 陈缘知打开,发现是涟。 他发了一句:? 陈缘知刚想回复他,就发现私聊开始弹消息了。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就是涟。 涟:“你谈恋爱了?” 陈缘知看着这条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从简单的标点符号和句子成分中看出来了一股震惊。她忍不住笑了笑。 陈缘知:“没有。我有个好朋友,她最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有些感慨。” 涟:“我有个朋友。” 涟:“我听别人说,一般这样形容,那就是在说自己的事。” 陈缘知:“……” 陈缘知:“要是我,我考不上大学好吧?” 陈缘知感到非常憋屈,这种被误解的感觉,尤其是被涟误解,真的让她很气。 涟打了好一会字,才发过来:“倒也不用这样诅咒自己。” 陈缘知看着这段话,不知怎么气就消了。 陈缘知:“暂时没有谈恋爱的兴趣和打算,尤其是看着我好朋友越陷越深,我更觉得这不是一个合适我的事情。” 姜织絮其实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从她入学到现在的表现,都能看得出来。她虽然学过几年芭蕾舞,但是她并不喜欢跳舞,她喜欢诗词和写作。所以后面的几年,她才没有继续跳了。 如果不是孙络说,她会拉着魏风原加入,姜织絮怕是不会答应加入演出的。 涟:“爱情本来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心情极度激动时所产生的欲望。你朋友也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服从了自己的欲望。” 陈缘知:“我明白。但我也许始终是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的。” 涟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许久才发过来:“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那个让你心甘情愿放下理智,为之沉沦的人的。” 11、割裂 陈缘知睡前又和姜织絮聊了一会。 姜织絮:“孙络最近好像和维娅有了一些争执。” 陈缘知:“孙络和毛维娅?” 姜织絮:“嗯。” 陈缘知:“她们关系不是挺好的?” 自从毛维娅当上值日班干后,孙络就多次在全班面前表现出对毛维娅管理纪律的绝对支持。 经常毛维娅喊了两声“安静”之后还没人听,孙络就直接扯开嗓子尖声骂人:“要叫多少遍你们才听得见啊?!上晚自习了知不知道安静啊?!” 孙络的骂声一出,效果是非常立竿见影的,班里通常会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少。 只是背地里,大家似乎都各有异议。 比如陈缘知前面的朱欢寅,总是会在这个时候轻嗤出声:“自己平时晚自习那么吵,现在也好意思来管别人。” 陈缘知对此……她还是不做评价好了。 姜织絮:“嗯,之前孙络只和我提了一点,我也不太清楚,我还以为只是小争吵什么的。但是今晚,她们确实是因为校庆表演节目有了很大的分歧。” 陈缘知:“毛维娅想做什么?” 姜织絮:“她想做小品,那种带点搞笑元素,有现实含义的,她说要做就做比别人更高层次的东西。但是孙络说想跳舞,她说没人想做丑角,丑角不好找,而且小品都没人想看。韩舞不一样,一出来就能炸场子,大家都爱看。” 荧荧白光映着陈缘知的脸庞,她轻颤睫毛,打字道,“所以最终是定了韩舞?” 姜织絮:“对。本来就是孙络找的人多一点,而且确实小品要搞笑,很多女生不想扮搞笑的角色。最后大家投票,决定说要跳韩舞之后,毛维娅就说,她要退出。” 陈缘知手里捏着玩偶,另一只手打字,“少数服从多数,这很合理。她觉得结果不如她愿,想退出,也没什么问题。” 姜织絮:“我也觉得。但是孙络很难过,阮珊珊则是非常生气。” 陈缘知不知道阮珊珊在这个小团体里的定位是什么。但这个小团体的中心无疑是孙络和毛维娅。毛维娅虽然也有自大虚荣的毛病,但好歹比孙络有点头脑,两个人要是拆了,这个小团体的稳定性将会大大缩减。 陈缘知心里这样想,手下却打字说,“我知道了。絮絮,很晚了,早点睡。” 姜织絮那边很快回道:“嗯,你也是。” —— 十月份在暗潮汹涌里还算平稳地度过着。 姜织絮等人为了筹备校庆演出,在学校的艺术馆里占了一间练舞室。一群人每天下午吃完饭都要去练习到上晚自习前。 陈缘知时常去接姜织絮,或者在姜织絮没空吃饭时去帮她打饭。 某天晚上,姜织絮看上去特别开心,还红着脸和她说,“小知!孙络把魏风原安排给我带了,我们现在经常一起练舞。” 姜织絮捂着脸:“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我该怎么说话了……没有课桌隔着,总觉得太近了。” 陈缘知经常是摸摸她脑袋,调侃她,“加油呀,胆小鬼。” 陈缘知偶尔去送饭,总可以看见姜织絮在教魏风原动作,大男孩显然是没跳过舞的,动作有些放不开,每次做错了动作就会挠着头冲看他的女孩笑。 而姜织絮在看他摆动作时,会在他做得不标准的地方,轻轻碰他的手,让他摆好一些。 每次姜织絮在前面示范的时候,魏风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陈缘知就静静地站在窗户后面看他们。 她做了太久的旁观者,照理来说总该腻了,开始无趣,但她时至此刻依然不觉。 她毫无入局的想法。 —— 傍晚,晚修时分。 作业本和习题册被搁置在一边。陈缘知坐在座位上画画,黑色的针管笔在纸面上来回游走。 她一直低着头,画了许久,这时才抬头扭了扭脖子缓解一下疲劳。 她忽然发现,姜织絮不在座位上,而孙络也不在。 似乎从很早以前就没见到她们了。 陈缘知看了一会,教室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面钟,时针滴答。 今天在上面坐班的是毛维娅。她没坐在桌子后边学习,而是站在讲台上,面对着众人,低垂着眼在操作电脑。 投影仪关着,没人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陈缘知收敛目光,站起身朝讲台走去。 陈缘知还没走到毛维娅面前,毛维娅就抬起头看了过来。 “……维娅,我出去上一下厕所。” 班里的规矩,出入教室都要告知坐班班委。 陈缘知和毛维娅并不熟。 何止是不熟,就没有交谈过一次。 她之前并不会去掉姓氏称呼不熟悉的同学,因为她总觉得这样过分亲昵了。 但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发现,班里的女孩子们都是这样叫人的。 这就有些麻烦了。 刚刚走过来时,陈缘知也犹豫过,最后还是这样喊了。 毛维娅点点头,“好。” 她表现得很大方,陈缘知也没有试图去看电脑屏幕,转头走出了教室。 高一27班在教学楼的最高层,再上面一层已经没有班级了,只有一排空教室,用来做各种备用用途,除了去楼上洗手间的同学,基本上没有人会去。 陈缘知上到五楼,她记得厕所在露台旁边,于是往露台走去。 陈缘知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空气中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很细小,还有轻轻的劝慰声。 是从露台那里传过来的。 陈缘知顿了顿,心中闪念划过。 她的脚步在原地停了一阵,随后又慢慢地迈动起来。 陈缘知快走到厕所门口时,还抱有一丝幻想:万一是别的人呢……? 厕所里面,深一些的地方,传来熟悉的温柔嗓音,带着关切和担忧的口吻: “络络别哭……” 陈缘知的脚步最终还是顿住了。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明白了里面此刻是怎样光景。 ……她只是想上个厕所而已。 陈缘知并不十分好奇孙络的闲事,她心知自己现在站在这儿处境颇危,于是抬步想悄无声息地遁走,结果却被孙络的沙哑的哭诉声打断了步伐: “其实我早就……早就感觉到了……从维娅她和我走在一起,我们一路都不怎么说话的时候开始……” “我之前都是和维娅一起走的……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一起走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了,就一路没有话走到宿舍。” “我真的感觉这样很窒息……所以上次我就和你走了,我当时明明也和她说了……但是那次之后,她就好像是生气了一样,后来几天都没等我就自己走了。可是……可是一开始,明明是她先那样的……” 孙络的声音像是一盏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摇欲坠。 “她说话真的,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她明知道我不是团员,还在宿舍里很大声地说她当时怎么竞选团员的,当时她竞选上团员有多厉害。我听得真的感觉她就好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一样……” “这些也就算了,我也就当没发生。我一直想找她聊聊的,可是……可是刚刚课间的时候,我看她在上面用电脑忙事情,我就主动去问她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结果她很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说,‘团委的事情,你又不是团员,你能帮什么。’” “我当时真的……我……” 孙络的哭声一下子又大了起来,一喘一喘地,每喘一下就呜呜地哭出来一声,听上去是难过极了。 陈缘知又听到了姜织絮的声音:“别哭别哭,你慢慢说,啊,我在听呢。” 陈缘知垂下眼,默不作声地挪到了墙角处。 孙络似乎是缓过劲来了,她抽了几下鼻子,再次说话时,语气已然转变了,听上去带上了一些悲怨。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有时候能这么自我……我忍不住问自己,她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如果她真心拿我当朋友的话,她怎么能做到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维娅她总是觉得自己能力很强,这次元旦表演节目也是,我私下都和她说了,我早就挨个去问了大家的意见,我跟她说没有人想搞那个小品,她就是不信,觉得是我没跟大家讲好,然后硬是要把大家都聚起来,不停地给我们灌输她的方案多好多高级。” “她总是只考虑她自己,想什么事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说什么她的方案更有可能拿奖更讨老师喜欢,都是借口!她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就是不会跳舞也不想跳舞,但又想上台,所以才在那里和我们吵个不停!” 陈缘知从孙络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宣泄的意味。 随后,孙络像是突然软化了一般,她一边发出细细的抽搭声,一边小声地问起了姜织絮:“……织絮。” “你说,我以后该怎么面对毛维娅啊……?” 陈缘知垂着眼,瓷砖反射的一点点月光透过空气里的沉寂,慢慢渗进了她的眼眸里。 姜织絮会怎么说呢? 陈缘知的脚跟抵在瓷砖贴着的墙面上,周遭是黑的,只有窗外的一点月光微白。一墙之隔的背后,两个女孩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个诉说心事,一个温柔抚慰。 陈缘知忽然想起,其实她和姜织絮讨论过和这个情况很相似的问题。 关于朋友的相处。 曾经无比要好的人,最后在流逝的时光和事物变迁之下,变得面目全非。所经历的那些好与坏,都是那个人亲手给的,既被折磨,也因此心软。 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她还记得当时,姜织絮是这样说的—— 脑海里姜织絮的声音和不远处那个很低很温和的女孩的说话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之隔,在这一刻汇聚交织: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是做朋友,最基本的,应该是相互在意,彼此开心。缺少任何一点,都不是朋友的。” “络络,你可以自己想想,你和维娅相处的时候的感受和心情。如果想清楚了,就按照你心里的想法去做吧。” 姜织絮话音刚落,陈缘知便睁开了眼,一墙之隔,她听见了孙络的回复,从那头缓缓地传来,“……我明白了。” 孙络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鼻音,但似乎已经轻松许多,“谢谢你,织絮……谢谢你陪我,要是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这些事了。” 姜织絮似乎是笑了笑,“别哭啦,眼睛会肿的。” 陈缘知的上半身从墙上离开,她垂着眼,看着窗外的树枝。 ……两颗心的分离和一个人的情绪崩塌,从来不是一件事所导致的。 是一个又一个瞬间叠加在一起,在一次又一次清晰的感受之中。 最后那件事看上去也许非常微不足道,但对于已经不堪重负的极限而言,就是干稻草面前的一颗微弱火星。 ……但她还是有点意外。 陈缘知看着面前的墙壁,墙角的灯有些暗,她在阴影里,灯光照不到她的影子。 她意外的不是姜织絮的建议,也不是孙络的回答,而是这场割裂的发生。 她一开始以为,她们的感情会比这长久一点。 毛维娅和孙络。 就这样一拍两散的话,那个班里最为出名的小团体,岂不是也要散了? 12、女孩 陈缘知脑补了一晚上的结果,在第二天看到了。 这天早上她刚好早来了,班里人还比较少,只有零散的几个人。 陈缘知坐了下来,注意到孙络和姜织絮都到了,两个人正在各看各的书。 姜织絮一向早起,但孙络早来是比较少见的,更别提还是在学习了。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人未到声先到了。 “哈哈,我就说嘛,那个真的超好用是不是!” 陈缘知刚拿出书本,一抬起头,便看到毛维娅和同桌的女生说笑着走进来。 毛维娅平时说话就中气十足,此刻声量微高,在清早的教室里多少显得有些嘈杂扰人。 陈缘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前面的座位,直到陌生的桌面映入眼帘,她才恍然想起,谢槿桦她们一桌已经不坐她前面了。 她转过脸,没记错的话,谢槿桦一桌因为身高,是坐在了第二组的倒数第二位。 ……正正好是孙络一桌的左手边。 朱欢寅没那么早来,此刻只有谢槿桦坐在座位上。 在陈缘知对班里人的留意之中,谢槿桦对待学习的态度是比较认真的,上课不说话,晚自习很少走动,平时都是早到晚走。 此刻,她也正在戴着耳机自习,似乎没有被毛维娅引起注意力。 教室本就不大,毛维娅似乎是和同桌聊得正在兴头上,一直在发出不小的笑声。 陈缘知心里隐隐约约感觉,空气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直到毛维娅那边再次发出笑闹声: “我说真的啊,你试试就知道有多好用了——” “喂,那边的。” 陈缘知握笔的手一顿,她微微抬头,余光瞥向旁边的孙络。 孙络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她皱着眉,朝着毛维娅的方向,不满地开口道: “大家都在学习唉?能不能小声点啊?” 空气中有一时的静寂。 不过几秒的停顿,毛维娅反应过来之后便飞快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便没再和同桌说话了。 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闷了几分,明明已经是初秋,却仿佛酷暑时分般压抑黏腻,令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陈缘知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手里的本子,心想:真是一出闹剧啊。 …… “大概就是这样,我最近都很少见她们说话了。” 又是一节体育课,简单的操练后,体育老师便让大家自由活动了。 姜织絮陪着陈缘知去了卫生间,两个人手挽着手,趁这一小段路,姜织絮又和陈缘知说起孙络和毛维娅的近况。 离那晚的崩溃与重组只过去了三天,但陈缘知很明显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比如课间孙络那堆人还是会堵在走道上大笑着谈天说地,但已经没有了毛维娅的身影;毛维娅在上面值日时,孙络也不会再替她做那个吼全班人安静的恶人了。 “敏睿和纤章本来就跟孙络更熟一点,其他人则是五五开,所以哪边都不站。” 陈缘知:“是这样。” 这和她一开始的设想是相同的。 毛维娅看似长袖善舞,但实则在与人交往中和气多过交心,她的性格里带着些不容易叫人亲近的东西——说好听点,那叫才高者矜;说难听点,叫顾盼自雄。 十一月的风微微冷了,但对于南方城市而言,秋意依然有限,更遑论是正值十六七八的少年人,浑身上下都窜着热气。 大部分刚运动完的人穿着短袖,压根没怎么运动的陈缘知和姜织絮,则是短袖校服外面穿了一件宽大的长袖校服外套。 两人聊着天,刚好从围着铁丝网的球场路过。 “织絮!!” 姜织絮的脚步一停,回过头去。 陈缘知也跟着停了下来,但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是谁的。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喊住她们俩的人似乎是跑了过来。 陈缘知轻微眨动了一下睫毛,面色如常地转过身去,正好对上从球场里跑出来的孙络的眼睛。 孙络看了她一眼,随即眼睛一眯,冲她俩笑得灿烂无比。 孙络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急促的气音,似乎是跑的太急了,“好巧啊,你们要不要一起过来玩球啊?” 陈缘知往球场里看去,果不其然看到正在对打的李若幸和张纤章。 姜织絮:“你们这是在打羽毛球双打吗?” 孙络:“对呀。” 姜织絮摆了摆手,“我和缘知都不太会打哎……”言下之意,是已经有了婉拒的意思。 但孙络也不是一般人,她笑得眼睛弯弯,伸手去拉姜织絮的另一只手,言语里已经有了撒娇的味道:“哎呀没关系,我也懒得动,就在旁边一起坐着聊聊天呗!” 陈缘知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结果没成想孙络忽然掉转过头,灿阳般的笑脸撞进了她的眼里,竟是也伸手来拉她,“缘知也一起呀!” 陈缘知被拉过去坐着的时候还在想,真不愧是开朗型的人啊,对着一句话没说过的同班同学也能露出那么热情真诚的笑脸。 球场的边缘有一排阶梯状的座位,上面零星坐了几堆人,互相都隔得比较远。 中间那一堆,陈缘知远远望了过去,正好看见齐敏睿扭头和陆茹叶说话的背影,而她身旁坐着的阮珊珊正拿着小镜子在补口红。 孙络亲亲热热地揽着两个人过来坐下,陆茹叶第一个看见她们,眼睛一亮冲这边喊了一声:“织絮!” 姜织絮被两个人挽着手,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掌朝她挥挥,勉强作为示意。 张纤章在球场上刚好打完一局,远远看到她们,也拿着球拍下来了。 张纤章漂亮的卷发扎成马尾,脖颈在阳光下有点晶亮的闪,她走过来,一边笑一边打趣,“呦,孙络这是上哪拐来的两个小美人啊?” 阮珊珊和齐敏睿搁那笑,孙络则是回嘴道,“张纤章,打你的球吧!” 张纤章揉了揉手,“还不给人休息的啊?真霸道。我打累了,休息一会儿,茹叶你来吧。” 陆茹叶接过球拍,上场替了张纤章的位置。 陈缘知本来想寻一处有树荫的清静地呆着,这下被人拽到了阳光底下晒着,虽与心中所想大相径庭,但幸好现在只是八九点,太阳也不猛烈,便也觉得无所谓了。 只是这阳光,晒久了,还是会有点热。 陈缘知慢慢脱掉了校服外套,身边的孙络正在热烈地和姜织絮聊着什么。 “——哎,对对,就是那个,在第一排左边第三个!织絮你快看!” 姜织絮努力地眯起眼,顺着孙络指的方向望过去。她有一点点近视,体育课也没戴着眼镜下来,于是便有些看不清人,“唔……能感觉到,应该是蛮好看的。” 齐敏睿也顺着孙络指的方向望过去,“啥呀,有帅哥吗?” 孙络打了她一下,“哎呀不是,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的嘛,就是那个在我们隔壁房排练节目的16班的美女!” 张纤章刚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闻言皱了皱眉,不知是刚好喝的太多哽住了喉咙,还是因为孙络的一番话,“谁啊?” 齐敏睿瞅着铁丝网外那人的身影,似乎终于在脑海里搜刮出了一丝眉目,“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叫……嗯叫啥来着?姓氏很特别的,我有点忘了。” 阮珊珊插话,“是不是康柔嘉啊?” 孙络不停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她真的好好看,就是那种360度无死角的美女!” 阮珊珊,“对,又瘦又白。” 张纤章似乎不太认同她们的观点,“我觉得也就还行吧。” 陈缘知抬起头,心里滋长出一丝好奇,也朝着她们看的方向望去。 一网之隔的空地上,有一个班正在排队练体操,女生在前,男生在后。 陈缘知一眼就看到了第一排那个叫“康柔嘉”的女生。 无他,在一群普普通通的女孩里,康柔嘉实在显得有些过于出挑。 一张明净的瓜子脸上,饱满的额头一路顺着圆润的颅线,撑起蓬松的金棕色长发,用一根皮筋束在脑后。女孩只是微微抿着唇,便好像是在笑一般,一眼望去,感觉明媚又动人,宛若一枝盛着水露的橘色鸢尾,在晨光里舒展着柔软的身体。 齐敏睿啧啧道,“她头发染的是什么颜色啊?在阳光下好好看,我也想染。” 阮珊珊,“别染了,当心到时候纠察队抓你。” 孙络似乎非常兴奋,“好想去要个wx啊!!我感觉全年级应该也没几个比她还要好看的女生了!” 张纤章,“哈?太夸张了吧,我觉得那个9班的曾允熙就比她好看很多啊。” 孙络:“康柔嘉很有名哎!她跟我发小一个初中的,那个时候就很出名了,好多人都觉得她是神颜……”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姜织絮趁机靠过来,小声地和陈缘知说,“……昨晚我们在练舞的时候,那个康柔嘉来我们舞室借空调遥控器,孙络那个时候就跟我说,觉得她好好看。” 陈缘知也压低声音打趣,“姜织絮同学,你没点危机感的么?” 姜织絮有点困惑:“什么危机感?” 陈缘知,“你们当时都在舞室吧?你不怕他惊鸿一瞥,然后就这样看上了别人?那个康柔嘉那么漂亮呢。” 姜织絮反应过来,红着脸瞪她,“……你瞎说。” 陈缘知忍不住笑,真不经逗,“我只是客观陈述罢了。” 姜织絮支支吾吾了片刻,忽然抿着唇笑了,笑得很浅,脸上完全没有担忧的影子。 她看了陈缘知一眼,红着脸说,“其实那天……好吧,我和你从头说……” “其实昨晚,孙络也有去和他开玩笑,问他那个来借东西的女生是不是很好看。” “其他人就起哄,尤其是周继民,说喜欢的话他就上去要个微信,然后给他介绍。” “但是他说,‘是挺好看的,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然后张纤章就追问他,‘这么漂亮的都看不上啊,你的要求好高哦?’” “他说,‘也不是很高,我只是喜欢黑色长头发的女生,最好是直发,没烫染过的那种’。” 陈缘知乍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心想:……太明显了吧。 就拿现在在场的女生来说,孙络,齐敏睿,张纤章,阮珊珊都是烫了头发的,阮珊珊是艺术生,管的松一点,还挑染了几绺。 毛维娅和陆茹叶倒是没染也没烫,可她们都是短发。 “小知。”姜织絮小小声地附在陈缘知耳边说,满心的雀跃化作唇齿间呼出的热气,钻心地痒。 “——我当时听到他这么说,真的好开心啊。” 女孩之间都彼此默契地不吐露那个人的名姓。 仿佛那个名字只要一说出口,那份关于这个名字的心事,也会悄无声息地大白于天下。 就这样,用一个“他”来代替,仿佛光明磊落理所当然,细看之下却满是难为情的怯意。 陈缘知看着姜织絮的脸庞,忽然明白了什么。 无论这场浩大的心动是否成真。 她的织絮,在此刻……是开心且幸福的。 …… 下课铃声响起,操场上的人陆陆续续地松散开,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相应的,教学楼里也有一波学生走出来,往操场这边过来了。 人声鼎沸,陈缘知随着人流走到半路,想到了什么,脚步忽然停住了。 姜织絮第一个注意到,“小知,怎么了?” 陈缘知抬头,“你们先走吧。我忽然想起来,我外套忘记拿了。” 她的外套,当时嫌热脱了下来,现在还在球场的座位上。 陈缘知原路返回,她们一行人走得快,还没打铃就走了,故而已经走得有点远。 陈缘知回到球场的时候,球场上已经有一些下课冲得快的男生在打球了。 她一眼锁定了刚刚坐的座位。 她的外套,一团清凉的湖蓝色,正窝在红皮的座椅上,格外起眼。 陈缘知看到之后,便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个彻底,陈缘知一抬头,就又梗在了喉咙里。 阳光下,一个身量高挑的男生走了过去,脊背挺得很直。 他看上去没有丝毫犹豫,步伐平稳地踏出,竟是长手一捞,便将座位上的外套捞了起来,抬腿就走。 陈缘知:????? 她满脑袋问号,一脸的匪夷所思。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 然而时间容不得陈缘知想太多了,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追上了那个男生。 “——同学!” 男生听到喊声回过头,露出一双单眼皮的冷淡脸,鼻尖微翘,架着副黑铁边的眼镜,眼神看上去有几分锐利。 陈缘知停了步,站在他面前,还有点气喘不匀,她指着男生手里的外套,努力地保持声音平稳,“那个是我的外套,不好意思。” 男生微微挑眉,“你说,这是你的?” 陈缘知:“……” 那不然呢? 陈缘知莫名有些无语,还有点焦躁,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是的,那是我刚刚上体育课漏在椅子上的。” 男生似乎是打量了陈缘知一番,然后再次问道,“你一六五?” 为什么突然问身高……居然估的还挺准的。 陈缘知,“是。” 男生目光一转,抬手折了折手上外套的衣领,面无表情道,“可这件外套是一七五的。” 男生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一六五,穿一七五的外套?really? 陈缘知:“…………” ……不是。 她以为,买大一码的校服外套,对于中国学生来说,是非常,正常的,行为。 就算她确实比较极端,买大了两码,可是她不也能穿吗!她就喜欢穿大的怎么了,怎么就能凭借一个尺码,说明外套是不是她的啊!? 陈缘知额头上快要冒起青筋,她努力组织语言想和面前这个脾气和驴有得一拼的男同学掰扯清楚事实经过。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高挑的人影走了过来,似乎是注意到了这里的对峙,他“咦”了一声。 紧接着,熟悉的清沉嗓音响起: “——松鸣,你在这做什么?” 13、相似 陈缘知蓦然抬头看去,迎面而来的男生穿着校服短袖,眼神触碰上她的,盈起了些笑意,熟悉的斑斓光影沉在那对黑玉般的眼眸中。 许临濯伸手搭上林松鸣的肩膀,含笑看着他们,“这是怎么了?” 陈缘知没从许临濯脸上看出惊讶,她反倒感觉在看见自己之后,许临濯眼里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林松鸣:“没什么。捡到了一件校服外套,打算送去失物招领那里。这一片最近是我负责。” 陈缘知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胸口佩戴的徽章。 这个规格样式的徽章,她时常在路过班级窗边的学生纠察队里看到。 ……学生会纪检部? 许临濯笑了,“原来是这样。” 陈缘知忍不住说道:“我就是失主。” 林松鸣不置可否,他看向许临濯:“这件外套是一七五的,然后这个女生说是她的。” 他的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大字:很荒谬是吧。 陈缘知:…… 可恶,偏偏她这次没有放任何东西在口袋里,完全证明不了那件外套是她的。 陈缘知头疼之际,许临濯忽然笑着开口了,“松鸣,很多女生买外套都喜欢买偏大码的,你不记得了?胡妤洙的外套也是一七五的,还和吴晓东的弄混过呢。” 林松鸣忽然一顿,似是第一次知晓这些一般。 他慢慢地说道,语气已经有些迟疑了:“是这样吗?” 陈缘知:“!” 她连忙乘胜追击:“我平时就喜欢穿偏大码的外套,这是我刚刚上体育课落下来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也可以一起去门卫室看监控。” 林松鸣似乎终于被说动了,脸上的表情也收敛起来,他摆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抱歉,应该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 说着,他向前了一步,把陈缘知的外套递给了她。 陈缘知接过对方递来的外套,朝他点了点头,“没关系。” 看上去脾气那么倔的人,在听到许临濯的几句话之后,居然那么快就松动了。 ……这衬得她,多少有点上不了台面。 陈缘知忍不住偷眼看许临濯的侧脸。 林松鸣刚一站定,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大喊:“林松鸣,杵那干嘛!快走了,今天的课在体育馆集合!” 陈缘知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球服抱着篮球的男生,旁边还跟着几个差不多高的男男女女,应该都是一个班的同学。 林松鸣转过头看了一眼,朝对方挥了挥手,然后回头对他们两人说道,“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他拍了拍许临濯的肩膀,转身朝喊他的同学跑去。 陈缘知和许临濯站在原地,不过几秒,一场乌龙结尾。两个半生不熟的人站在一起,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秋风忽然吹得猛了些,陈缘知伸手压住脸颊侧的头发,最先打破了沉默:“你们不是同班同学?” 如果是,听到刚刚那人说的话,应该也跟着走了才对。 许临濯,“嗯,是同事。” 陈缘知目光下落,才发现许临濯的胸前也戴着和林松鸣一样的徽章。 她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忽然开口道:“我怎么记得,加入学生会的话就不能再加入其他社团了?” 这是东江中学的学生都知道的一条规矩。东江中学的学生会管很多事情,可以说对整个校园有着一半的自主权,故而平时的任务也较为细琐繁重。为了保证各项任务能顺利进行,学生会规定,加入学生会之后不允许再加入其他社团。 许临濯慢慢地“啊”了一声。 陈缘知盯着他的脸,他居然笑了,眼睛温和,“不小心说漏嘴了。” 陈缘知:“……” 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面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都是这样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就像现在,明明是他的暗箱操作被她撞破了,却仍然是从容地笑着,好像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陈缘知,“明明是mbti社的成员呢。” 许临濯笑了,“现在是在拿我是问吗?” 陈缘知伸长手臂,她觉得有点冷,所以正在穿校服外套。 她顾着穿衣服,一时间没有回话,直到最后,她整理了好衣领口,话锋方才一转,诚恳地说道,“不,我反倒是想和你说一声谢谢。” 许临濯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他看向陈缘知,顿了一下才道:“谢谢我?” 陈缘知的手揣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宽大的校服外套把她的身形衬得更纤瘦。 她垂着睫毛,唇微动,“…..谢谢你把自己的徽章送给我。” 陈缘知平时并不是一个很真诚的人。 家庭环境和性格使然,她很难向别人坦露心迹,她遇到事情,更喜欢写在日记本上,或者自己慢慢消化,而不是说给朋友或者家人听。 十二年的好闺蜜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缘知,你有时候其实可以不用那么逞强。在重要的人面前,示弱一下,不然他们不会知道,你已经很委屈了。” 陈缘知那时是这样回答的:“我知道。但很难。” 变得坦诚而无刺,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不知为何,在这片阳光熨烫的球场上,微凉的风擦着油漆地和脚踝卷过,喧嚣遥远的人声与树叶沙沙摇动的嗡鸣混合,她站在这里,身边是一个并不是很熟悉的人,她却莫名觉得这些在平常很难言之于口的话语,都可以吐露于人前了。 她一时分不清,是周遭的这片空地和风,还是眼前的这个人,影响了她的心境。 许临濯这时似乎才表现出一点意外来,他低头笑了笑,看向她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影,“……你是怎么猜到的?” 陈缘知,“盒子里的纸片。如果说那是你提前写好的,解释不通,因为你不知道我要来,在那之前也没有进过那间储物室。” “我隐约记得我做题的时候,你有一阵子在写东西,写完以后放进了书包里。后来叫我去储物室的时候,你也拿了书包进去。” 排除掉那些不可能,剩下的就很一目了然了。 那只能是许临濯的徽章,他在她做题的时候写好了那张小纸条,然后放进了那个盒子里,又装作是刚刚从架子上拿下来的样子。 陈缘知捏了捏口袋里的衣料,她“唔”了一声,“而且我感觉,你不是会随便拿别人东西的那种人。” 许临濯忽地笑了,陈缘知看着他的笑脸,有一点被晃到眼睛。 他笑完,一双眼慢慢地睁开,露出里面一片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 许临濯说,“怪我不小心,又多了一个把柄在你手上呢。” 陈缘知看着他,慢慢地说道:“……我不会拿它威胁你的。” “那个徽章……无功不受禄,我还是还给你吧。” 许临濯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 “可是……” 许临濯,“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到第一次社团活动,他们会给你一个新的徽章。到时候你再把那个送我就好了。” 陈缘知看着他,“……谢谢。” 许临濯抿了抿唇,嘴角一直是微微弯着的,“以旧换新,是你吃亏了,还谢我?” 陈缘知慢慢地说,“不只是因为徽章的事。算上刚刚,已经是你帮我第二次了。” 陈缘知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 她格外奇怪。面对恶意时,有城墙一般的盔甲去抵御,从不会因此难过,反倒是越战越勇,面对敌人的攻击仿佛有用不完的嘲讽劲;可别人一向她释放善意,她便如同被撬开了蚌壳的软脚动物,直接僵在了原地,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无论许临濯是出于一时好心,还是另有目的,她都非常不习惯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站在他面前时,有些沉甸甸的东西在压着她的肩膀,让她莫名有些难以直视他看过来的目光。 陈缘知敛下眸中的困惑,轻声道,“总之,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守秘密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可以随时找我。” 陈缘知大概也知道许临濯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mbti社。 长相好,又高挑,成绩还很不错。这样的男生,估计会招来一堆狂蜂浪蝶吧。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说不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这人早就饱受桃花过盛的折磨,苦恼得要命呢。 陈缘知莫名有点同情起了许临濯。 许临濯虽然不知道陈缘知在想什么,但她的目光还是让他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忽然间,教学楼那边传来了上课的铃声,遥远浑厚的钟声缓缓传来,震山沉林。 陈缘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啊!! 陈缘知有点急了,她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上课了,再见!” 许临濯看见她极速变换的表情,忽然愣了愣,“……嗯,拜拜。” 陈缘知道完别,转身便朝教学楼跑去了。 孔臻怡刚刚到球场,就看到了许临濯。 他站在球场边缘的地方,离集合点有些距离,长身玉立,表情温和。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穿着一件看上去略显宽大的校服外套,背对着孔臻怡,看不清脸,一头乌黑的长直发束起来,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个女生细长白皙的脖颈,令人不禁想到徐志摩笔下胜似水莲花的舞女。 孔臻怡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她站在原地,紧紧地盯着女孩的背影。 忽然间,上课铃响了。那女孩的身影一动,应该是和许临濯说了什么告别之类的话,许临濯也笑着说了声什么,然后女孩便顺着出球场的小道跑出去了。 孔臻怡发现,女孩跑了之后,许临濯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孔臻怡看不懂。 她捏了捏手心,抬步走了过去。 “班长?” 许临濯回过神,他转过头,孔臻怡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朝他笑着,“你在这看什么呀,发呆吗?” 许临濯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啊,抱歉,是不是要集合了?” 孔臻怡笑道,“对呀,体委都在喊人啦。” 她装似不经意地问道,“班长刚刚是和朋友在一起聊天吗?所以才会站在这里?” 许临濯没看她,反倒是又望向了教学楼的方向,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应该不算朋友。还不是很熟。” 孔臻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啊……” 孔臻怡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抿起唇微微一笑,“班长,那我们快走吧。老师估计快来了。” 许临濯跟着孔臻怡拖在球场上的影子,朝集合点走去。 他脑海中又回想起刚刚的那一幅画面。 女孩的眼中分明是有困惑的,但她最后什么也没问,只是用一句道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许是怕问题不合时宜,又或许是并不在意答案。 微风卷起了许临濯的外套边缘,慢慢地吹开他额前挡着的几缕发。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地选择帮忙。 熟悉许临濯的人,如果听了这些话,一定会为他做的这几件事而感到震惊。 因为许临濯骨子里并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或者说,恰恰相反。 他之前也很困惑,为什么一遇到陈缘知,只是看到了她的那双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想要走上前去。 然而就在刚刚,他看着微风中陈缘知抿起的唇角和眼里平静闪烁的波光,想明白了原因。 他想,也许是因为相像吧。 如果他在现实中见到清之,她应该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 十一月到了中旬,终于到了各班节目进初选的日子。 东江中学的规矩,并不是每个班准备的节目都可以登上校庆的舞台,而是要经过一轮的筛选,初选过后,出现在通过名单里的节目,才是最终能够登上校庆舞台的节目。 今天刚到教室,姜织絮就向陈缘知表达了她浓浓的焦虑和担忧之情,“小知,我好紧张啊,你说我们会不会通不过初选啊?” 陈缘知安抚她:“不会的,你们都那么努力地练习了,不是吗?而且我觉得你们跳的挺好的呀。” 姜织絮拽住她的手,抿起唇道:“真的吗?我一直觉得我跳的不太好呢……” 姜织絮之前有发过他们在舞室排舞时拍的视频,陈缘知也看过。 但陈缘知的话一半是真心实意,一半是客套寒暄。 和姜织絮的想法不同,她觉得姜织絮算是一群人里跳的比较好的那几个之一,再加上她的身材样貌,可以说是挑起了这支舞蹈的大梁。 孙络,张纤章,蜀锦泽,甚至魏风原也都跳得挺不错的。 但,其他人就难说了。 陈缘知有注意到,陆茹叶在这支舞蹈里显得格格不入。她总是慢半拍,而且动作不太流畅,看上去并不从容,和队伍的整体感觉是有点脱节的。 14、争执 陈缘知:“小絮,你们是今晚去参加初选吗?” 姜织絮点点头,“是的,大概七点半左右。” “我们今天下午还要再进行最后的几次排练,初选可以换演出服,孙络就提议让大家都穿自己准备的衣服上台,所以我也带了衣服过来。” 姜织絮举起自己的舞台服,小小地和陈缘知示意了一下,然后弯着唇凑近了她说: “孙络对我们的节目很有信心,她说她看过了其他班的节目,我们是最炸场的那一个。” 陈缘知听姜织絮说过,也大概记得她们队伍里有哪些人。 孙络,姜织絮,齐敏睿,张纤章,阮珊珊,陆茹叶,蜀锦泽,周继民,魏风原。 “孙络是一开始提议要排这个节目的人,也是明面上的队长,”姜织絮说,“不过后来我感觉,蜀锦泽似乎对这个节目更上心一点,他会很积极地去帮我们扣细节,会安抚大家的焦虑不满的情绪,而且总是很快能解决问题。” 陈缘知记得姜织絮和她说过这件事。 舞蹈节目的排练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们这个队伍人数本来就多,还掺杂了将近一半的初学者,协调过程中不免产生许多问题和矛盾。 比如站位,killingpart和endingpose等等。 姜织絮上次和她说的那件事,起因就是她们排练时在某两个part衔接上产生了问题。 纤章和茹叶觉得两个part之间过渡很不流畅,提议在这个地方设计新动作,或者是修改原来的动作,把转折做得不那么生硬。 陈缘知还记得姜织絮那时说,“她们和孙络说了很多次这个问题,但是孙络要么犹豫这个犹豫那个,迟迟决定不下来,要么就是有别的事情要做然后忘了,导致这个问题一直拖到后面也没解决。” “后来还是蜀锦泽主动提出接手的,他设计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陈缘知跟蜀锦泽没有什么来往,属于脸和名字能对上但没有交流过的同班同学的范畴。 陈缘知对蜀锦泽仅有的印象是他和孙络似乎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以及姜织絮说过的,觉得他有点妇女之友。 陈缘知,“蜀锦泽为什么会那么上心?” 姜织絮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是因为他也追韩娱吧,他也有喜欢的韩国女团和男团,比如最近很火的tyt,sss和peavey。他应该也是很喜欢这首曲子,所以想把舞台搞好。” 陈缘知开玩笑,“我以为是孙络的原因呢?” 姜织絮给出了一个令陈缘知没有想到的回答,“其实这半个月和他们排练,我感觉他们的相处模式不太像情侣。” 陈缘知怔了怔,“……为什么这么说?” 姜织絮,“就完全没有一般情侣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他们说话或者站在一起的时候,都还蛮有距离感的,很克制。自由排练的时候也不会说刻意一起或者去找对方。” “我感觉蜀锦泽和纤章反倒是交流更多,孙络则是喜欢来找我和魏风原一起练。我们有时候排得晚,来不及吃饭,孙络就会让王劳健那些人帮忙打饭过来,我们就会在舞室里吃,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是很少坐在一起。” “所以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们更像是兄妹一样。” 姜织絮说完,顿了一下,又小声道,“……不过也许是我想多了,他们可能就是不太喜欢在人前表现。在人后很亲密也说不定。” 陈缘知笑了笑,鼓励道,“没事。无论如何,初选加油。希望你们的节目能顺利通过。” 姜织絮点点头,白皙的脸上绽出笑颜,“嗯!一定会的!” …… 一天的课程很快过去了,夜幕低垂。今夜的月色不明,乌云层叠,星子隐没了行踪。 教室里,众人在安静地上着晚自习,只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陈缘知学得累了,起身离开教室去了卫生间。 她刚进卫生间,还没打开水龙头,就听到了隔间里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厕所里只有两扇隔间门是关着的,进来的两人大抵是没想到厕所里这么快就来了新的人,音量有些不加掩饰,在空旷的厕所里甚至有几分回音。 “……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不在座位上啊,我们班节目不就去了九个人吗?” “去看热闹了呗,初选场地在艺术楼,进出也不查学生证,今天班主任又不值班。” 听得久了,陈缘知分辨出这两道声音的主人似乎都是和她一个班的同学。 ——梁商英和吴嘉欣。 姜织絮说过的,和她一个宿舍,关系还算不错的舍友。 陈缘知想到了今晚的初选,不由得暗自忖度起来。 小絮她们,现在应该差不多要上台了吧? “哎,你不觉得我们班今天特别安静吗?” “因为走了十几个人啊,当然就安静了。” “主要还是因为走了吵的人吧,哈哈——” 陈缘知:“……” ……她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就应该把脚步放重一点的。 陈缘知手也没洗,默默地退出了卫生间,回到了教室。 教室里依旧很安静,她坐回到座位上,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明天可能会下雨呢。 …… 晚自习的时间悄然流逝,大概九点半左右,孙络一行人才回到班里。 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不过几秒,大概是想到了现在仍在自习,声音收敛了起来,几个男男女女从教室后门悄悄跑进,回到座位。 班里一下子从原本的静谧无声变得有几分吵闹,几个角落里都有人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谈笑什么。 陈缘知这晚没来得及和姜织絮说上话。 因为她在下课前被叫去办公室接了个电话,是黄烨打来的。 黄烨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疲惫,更多的还是平淡,“我今晚十点下班,刚好路过你们学校,能去接你,你今天下了晚自习马上出来,知道吗?” 陈缘知本想拒绝,但电话那头传来了护士压低音量说“黄医生,那边喊您了”的声音,然后她听到自己的母亲答了一句:“我马上来。” 黄烨回完护士的话,听到电话那头的沉默,下意识皱了皱眉,再一次询问道:“怎么,不方便吗?你要等同学?” 陈缘知顿了顿,垂下眼。 她慢慢地说:“……没有不方便。” 黄烨:“那十点半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陈缘知挂上了电话,刚回到座位上,就看到自己的桌上多了一张字条。 黎羽怜见她回来了,便低声说了一句:“这个是姜织絮刚刚传过来给你的。” 陈缘知打开纸条,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抱歉啊小知,我今晚得和孙络一起走,你不用等我啦。” 纸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跪地求饶状的小人,看上去蠢萌蠢萌的。 陈缘知回头看了过去,刚好看到姜织絮和孙络聊天,眼睛亮亮的,似乎是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她们后面的魏风原也在和他的同桌说着什么,四个人看上去都颇为高兴。 陈缘知心想:看来表演很顺利,节目应该是通过了。 …… 十点半,陈缘知准时到了学校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在学校门口不远处停着的黄烨的车。 她开门上了车,没说话,黄烨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发动了车子。 母女俩自国庆假期以来,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虽然陈缘知在家里住,可她早六晚十一,在家里的时间本来就少,而黄烨更是经常值夜班,到了双休,陈缘知白天倒是在家了,可黄烨又去了医院。 陈缘知学了一天,整个人都很累,更何况她和母亲本来就不是能闲聊的关系,于是她一句话也没说,慢慢合上眼。 但黄烨好像并不打算保持沉默,她开口问道,“最近学习怎么样?课程觉得难吗?” 陈缘知睁开了本来已经闭上的眼,“……不难。” 其实还是有点吃力的。 尤其是数学。 上了高中以后,一上来学的第一个大板块就是最抽象的函数。 前期校园开学欢迎周和社团招新等各式各样的活动太多,多少有点分散精力,再加上陈缘知上课偶尔走神的坏毛病,不知不觉中就有点落下了。 陈缘知最差的科目就是数学,从小学开始就是主科里最拉的一门。她自己也清楚自己没什么理科天赋,数学基础也打得不是很好,加上她小时候懒散,越是难的越不想去做,数学就逐渐成了她的弱项。 陈缘知也在慢慢地感觉到,数学练习册上的题目越来越难解了,上课听的内容也半懂不懂的。 与此同时,还有物理,化学等科目的围攻,同样也都是任务繁重。 历史政治那些拿手的科目虽然上课能听懂,题目也会做,但不知为何,陈缘知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那些知识好像滑溜的泥鳅,只要她一分神,没有抓稳,它们就会马上从她的脑海里溜走。 即使她都能明白课本上的内容,但和初中时却不一样了——她完全没有能考到高分的把握。 这让她隐隐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事和黄烨说没有用。 黄烨能做什么呢?帮她学还是教她?自己的母亲早在初中的时候开始就没办法教她做题了。 而陈缘知又很了解黄烨,她知道,如果她说她确实觉得哪一科学不好,很吃力,那黄烨马上就会开始她源源不断的“担忧输出”,她会不停地询问陈缘知到底是哪里不会,为什么不会,为什么不去问同学问老师,要怎么办才好? 而答案自然是无解的。 ——和黄烨坦诚这些,最终只会进一步地加重陈缘知的焦虑,对她一点实际帮助都没有。 家长是没有办法帮她分担这种压力的。直面压力的,最终还是只有身在其中的她自己。 正当陈缘知默默地想“该收起画本多花点时间在理科科目的学习上了”的时候,前面驾驶座的黄烨忽然说道:“你们也快考试了吧?这么久了都没考过一次。” 黄烨预料得没错。 就在今晚上晚自习之前,班主任到教室里转达了东江中学月底要进行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试的通知。 离月底不过两周不到的时间了,能复习的日子更是少,高中生涯的第一次大考就要来临。 晚上上了晚自习之后,陈缘知隐隐感觉班里的气氛都变得紧张了不少。 黄烨还在说着,而陈缘知想到了自己今晚没做出的那几道数学题,心里更添一分躁郁。 她没有回黄烨的话,黄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要是觉得学得吃力就和我说,我给你请个家教,周六日分别上两节补补。还有啊,我觉得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别外宿了,跟同学一起住学校里面不是更好?这样也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 陈缘知从开始对话以来就一直默默压抑着的情绪,爆发了。 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最后那句话才是你想说的吧?” 黄烨的声音从前座传来,似乎是觉得她很奇怪,“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你每天这样来回走,多浪费时间啊,你要是住学校宿舍里面不就方便多了?” 陈缘知反唇相讥,“我不觉得不方便,觉得不方便的人是你。” 黄烨,“我没说过这话!你自己想想,你每天上下学通勤时间都要一个多小时,你要是住校,宿舍离教学楼就几分钟的路,你说你一年下来能省下多少时间?你的同学拿这些时间去学习,你得多拼命才赶得上人家?” 陈缘知捏紧了外套,“你这是直接踢开了效率,只论时间长短了是吧?谁说学得越久成绩就能越好的啊?劳逸结合你懂吗,一整天都绷着学谁做得到?就算做到了效率又能有多高?” “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住校!” 黄烨有些气了,“你……你少和我扯这些!你想住家里是什么原因我还不知道吗?不就是想每天回到家能玩手机?学校管你手机所以你不想住学校是不是?” “陈缘知,你能不能长点心啊,你现在是高中生了!高一是最关键的时候,我同事的女儿就是高一没管住,天天玩,现在高二了想补都补不回来了!你想想你现在学的东西,那么多,九科!你不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你怎么能考的比别人好?指望天上掉馅饼是不是?” 陈缘知一字一顿地回道:“所以在你眼里,我回家就是为了玩,我晚上在家学习你都当做看不到是吗?” 15、真实 许临濯回到家中时,家里的灯是灭着的。 他没有看到父亲房间里惯常会有的光亮,有些意外。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许临濯打开手机,在微信里看到了江影发来的新讯息。 “你爸去杭州那边督工他的新展了,你这半个月自己在家,要注意安全。” 许临濯看完,打字回复,“知道了,妈妈。” 他握着手机倒向椅背,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能够彻底松懈片刻。 许临濯垂着眼,回完微信的其他信息,便下意识地打开了“熔核”。 沉寂多日的列表在他打开的那一瞬间弹出一条新提醒。 许临濯的手指顿了一瞬,随即点开。 页面上是一颗蓝绿色的星球,慢慢地充盈整个屏幕,然后化作一个个堆叠的小气泡,平稳地落在中央,一层层地垒高。 最上面的那个气泡就是刚刚才发出的。 “——我早就该明白的,我们之间明明一直横亘着巨大的沟壑。” “我不是没有努力去跨越过。” “可是,每当我想要理解她时,我就会发现,原来她并不打算理解我。” 另一边,陈缘知和黄烨的一番争吵最终以陈缘知打开车门上楼为结尾,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陈缘知径直穿过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间,猛地将房间门锁上。 她站在门前,搭着校服外套的手臂有些无力地垂下。 不知道对着门站了多久,她才慢慢挪到书桌边上坐下。 陈缘知是不容易生气的人。 不是性格大方不计较,而是她觉得很少有事情可以激起她的情绪。 大多数时候,她都赞同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并且觉得吵架是低效且无用的行为。俗话说得好,只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 时间是最宝贵的,浪费时间和不足为道的人争执,才是真正的损失。 但是每次——她每次都能轻易地被母亲的言语影响到,每当她觉得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以不被任何人的话语影响时,黄烨永远会成为那个例外。 在她的心里有一片海,平日里这片海域安稳无波,而母亲的存在就像是难以预测的狂风,只要一出现,那片仿佛天空之镜一般的海域便会在一瞬间长满混乱的波纹。 陈缘知情绪低落,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戳弄,一双眼被罩在台灯光穿过头发落下的阴影中。 在熔核里宣泄一通之后,陈缘知便扔下了手机,蜷缩在座椅里,开始自闭。 但是没过多久,躺在书桌上的手机就忽然振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陈缘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通知图标,原本惫懒的身体慢慢地直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划开了屏幕锁。 涟:“又和你妈妈吵架了吗?” 手机屏幕荧白的光亮打在陈缘知的脸上,在一片模糊的光线里,她默默地打字道,“嗯。” 那边过了几秒,又发来了新讯息。 涟:“这次是因为什么?成绩吗?” 陈缘知回复道,“不是。我们还没有考试。” 她看着屏幕,又补充了一句,“来来回回都是在吵那些。” 陈缘知看着对话框,良久,那边才发来讯息。 涟,“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陈缘知却感觉心脏里的那片海被轻轻地抹平了波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重新变得宁静祥和了。 ……明明他也没有说什么。 很奇怪。 陈缘知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任由那片白光照进她原本黑沉的眸。 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填进输入框内,“真的事无巨细地从头说一遍的话,恐怕你就会对我感到失望了。因为你会发现,从你认识我开始到现在,我还是没有长进多少。” 她等了一会儿,手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振动。 涟,“我不会的。” 陈缘知莫名感觉到了对面人打下这些文字时的诚恳之意。 许临濯拿着手机在那头等待着回复,骨骼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过了几秒,对话框的另一边冒出了新气泡。 清之:“其实我已经习惯和她在对话的时候,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了。看清一切无法改变之后,我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觉得难过。” “我想,我只是……讨厌自己的软弱而已。” 是的,软弱。 仿佛是开了闸口的正值洪水期的河流,所有话语不加遮掩地从此倾泻而出,便显得如此自然而然,理所应当了。 “我以为我的内心足够强大,可以不再被任何无关紧要的事震动,可以屏蔽外界的质疑和干扰。可是每次面对她时,我还是会轻易地被打回原形。” “我发现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坚不摧。无论我用怎样的盔甲和冷漠武装自己,我的内心也还是和从前一样软弱,这一点,好像从未改变。” 陈缘知看着那段话,第一次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将这些话说给别人听。 在这之前,只有她从小到大的一本本日记本,知道她所有的不堪一击。 她从小识字便早于同龄人,也有耐心看书,很喜欢阅读。大抵是因为如此,她的感受力从很小的时候,在她尚未察觉时,便被培养了起来。 以至于长大后的她总是很轻易地就能感受到世间的一切,她对这个世界的感官丰富,她敏锐犀利,却又纤细善感。 随着她慢慢长大以后,她在故事中阅遍世间万物和一隅黑暗,也在现实中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以为她的一颗心会如死水一般平静,她以为只要她不愿意,再也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打动她,让她失态。 可她好像错了。 如今的陈缘知猛然回头,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还是幼年时那个心思细腻,敏感而又沉默的小女孩。 ……可她真的,很讨厌那个软弱的自己。 提示音响起,陈缘知的意识从回忆之海中浮出,看向屏幕。 涟,“原来是这样。你是不甘。” “你不甘心自己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和以前一样分毫未变,也失望于自己没有成为自己所期望。” 陈缘知在心里默默地说:是的。 新的讯息又一次弹了出来,这一次却是让陈缘知有一些意外。 涟,“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就是真实的你。” “真实的自我是应该被接纳的,而不是被排斥的,被厌恨的。那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换一个角度去看,软弱有时候也可以叫做善良和仁慈。” “你有一颗很纯粹很真诚的心,所以它让你看上去脆弱。” “但这是好事,不是么?它其实很可贵。这世上许多人都庸庸碌碌,麻木不仁,他们都不曾拥有这样的心。” 这样一颗金子般的心。 陈缘知看着这些文字,内心的那片海,从遥远的彼岸卷起巨浪,狠狠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在那一刻,它前所未有的波澜壮阔。 陈缘知第一次感觉有什么深埋海底的事物,就要随着心里那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喷涌而出。 炙热的,滚烫的,令人想要落泪的。 陈缘知张了张口,她下意识地想说话,回过神来之后,她又很想打些什么字来回应涟……可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那头的涟突然发来一条新消息。 涟,“清之,你最近方便收快递吗?” “有一本书,我觉得会很适合你,我想让你看看。” 陈缘知缓缓睁大眼,吊着细线悬挂的心脏缓缓回落到胸口处。她微微抿起唇,心里有难言的熨烫感,仿佛阳光刚刚晒过一般。 她说,“好。” …… 那天晚上,陈缘知和涟心照不宣地没有挑明,但陈缘知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又更靠近了一些。 只是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连早上六点的低温和天色未明的街道,都变得令人雀跃起来。 陈缘知来到班里的时候,人依旧不算多,如往常一般,固定是那几个对学习很上心的同学在座位上,或是在听英语,或是在看课本。 她一眼看到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学习的姜织絮,而她身旁的位置是空的。 孙络不在。 陈缘知心想,看来是没有坚持住啊。 不过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和习惯,本来就很难因为一两件事而彻底改变。 陈缘知放下书包,姜织絮也注意到了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姜织絮偷偷坐到黎羽怜的位置上,拉住陈缘知的手,压低声音问道,“知知,你看到我昨晚发给你的消息了吗?” 陈缘知刚把早餐放在桌上,“看了。” 她昨晚和涟聊完天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睡前她虽然打开了微信,看了姜织絮给她发的一堆信息,但想着姜织絮应该已经睡了,陈缘知就没有回。 陈缘知解释,稍微撒了点谎,“我当时和家里人起了点争执,处理完已经很晚了,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睡了,就没有回。” 姜织絮立马担忧起来,“怎么啦,是因为什么事吵架了吗?没关系吧?” 陈缘知笑了笑,“没关系,不用太担心。” 她看着姜织絮,“倒是你们,昨晚应该很顺利吧,我就先预祝你们校庆表演一炮而红了?” 姜织絮脸上的笑容绽开,“嗯!昨天大家都发挥得很好,孙络说她认识的文娱部的学姐都说我们跳的很炸呢!遇到了很多一起备选的其他节目的同学,被很多人夸了!” “昨晚真的好开心!而且……” 姜织絮低下头,耳朵微红,“有稍微和他两个人说了会儿话。” 陈缘知,“噢?洗耳恭听。” 姜织絮支支吾吾,“他上场前特意跑过来问我,他是穿里面的那件毛衣好看,还是套着外面的卫衣好看,我就说都好看……反正就是,独处了一阵子。” “所以很开心。” 陈缘知看着姜织絮的表情,心里很是欣慰。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教室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安静的氛围被闹哄哄的人声所取代。 最吵的还要数孙络等人,她们在后面很大声地说笑着,似乎是在聊昨晚在初选场地遇到的趣事。 陈缘知隐约听见有人问孙络,“哎,看样子咱们班节目是必上了啊!” 孙络开朗又得意的声音响起,“那必须的啊!你是不知道我们昨天状态有多好!我敢说在场上跳的那一遍,就是我们这几天练习里最好的一遍!” 张纤章也笑着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练的啊?准备了那么久,跳的好也是应该的。” 周继民,“来来来,大家讨论一下到时候庆功宴去哪吃?” 因为声音实在太大,陈缘知朝后面瞥了一眼,刚好看见王劳健坐在最后排跷着腿老神道道的模样,他唱反调说,“哎,那可说不准,别这么快。” 孙络不高兴听到这些,“哎王老贱你怎么说话呢?” 齐敏睿也跟着笑道,“就是王老贱,是不是因为孙络没准你上台献花,你心生嫉妒啊?” 王劳健跳脚,“玛德,别叫我王老贱!” 后面一群人都笑起来,骂声夹杂在里面,听上去无比喧闹,又充满活力。 陈缘知转头问姜织絮,“小絮,学生会那边是什么时候贴最终名单?” 姜织絮,“今天下午就贴啦。” 两人又说了几句,早读便快要开始了,班里的人开始慢慢坐回到位置上。 …… 一上午的课很快结束了。 陈缘知上午离开教室的时候还想着,下午来时帮姜织絮看一眼楼下的公告栏,结果她来的时候在想别的事情,竟是忘记了这回事。 下午第一节课上完,陈缘知刚想去找姜织絮,却发现姜织絮和孙络都不在座位上。 陈缘知有点疑惑,她走到了连廊上,又去了卫生间,都没见到姜织絮的踪影。 这是去哪了? 陈缘知不得其解,她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着,忽然发现一楼楼梯口的人似乎格外的多。 她顿时想起了什么,一个转身回头,便刚好看到姜织絮,孙络和张纤章三个人一齐从楼下走上来。 陈缘知走上前去,一声“小絮”还没喊出口,便顿住了。 姜织絮抿着唇,脸上的表情有些苍白。 三个人在一起,又是刚刚从楼下上来,都是一副压抑又沉重,脸色不太好看的样子。 陈缘知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她开口喊道,“小絮。” 姜织絮闻声抬头,动作有些迟钝,似乎沉浸在某种打击之中,看上去有些恍惚。 姜织絮自然也看到了陈缘知,她张了张唇,小声道,“小知……” “……我们班的节目,落选了。” 16、忠告 “为什么啊?!我们的节目哪里不好?!” 窗外传来了某个听上去怒气冲冲的女声,陈缘知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从窗帘的缝隙间看向窗外。 墙边站着的齐敏睿满脸怒火,看得出来刚刚大吼的人就是她。 孙络,姜织絮,蜀锦泽等人都在。除了刚刚亲眼去看了名单的三个人之外,其他人似乎都是刚刚才从她们那里得知节目落选的消息,几个人围做一团站着,没有人出声,一时间气压极低。 离陈缘知最近的是张纤章,她的表情也非常难看,但和偏冲动的齐敏睿不一样,她更在意脸面,“敏睿,你小点声。” 陈缘知的眼眸不动,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注意到蜀锦泽的表情非常难看,他嘴唇开开合合,手势挥舞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魏风原看了一眼姜织絮,没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陈缘知没有听到多少,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换个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一群人随着话语动了起来,到楼上去了。 陈缘知看着窗外的人影走远,忽然站了起来,离开了座位。 她一路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公告栏前人满为患,她站在远处,直到人散去一些,才慢慢靠近。 东江中学的校庆节目是高一高二混合初选的,并且没有给各年级硬性名额,所以往年来通过初选的节目里,高一的总会比高二的少一些。 此时公告栏张贴的通知单上赫然写着二十个节目的名字和所属班级,还有参演者的名字。 陈缘知从上到下扫视了一圈,确实是没有他们班的节目。 陈缘知敛眉,刚想退出人群,抬眼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康柔嘉。 陈缘知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节目名。 高一16班,出演节目《莲花女》。 …… 当晚,班里特别安静。 下了晚自习后,陈缘知照例在门口等姜织絮,两个人一起往树木林立的小道上走去。 陈缘知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姜织絮,主动问起,“你还好吗?” 姜织絮看了陈缘知一眼,无奈一笑,“我没事……只是落选而已。” “可能我们的节目,老师们不喜欢吧。” 姜织絮,“而且为了这个节目付出了最多心血的是孙络和蜀锦泽……如果真的要难过,也轮不到我。” 陈缘知,“其他人想的也和你一样吗?” 姜织絮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皎洁,她轻声道,“不。孙络和张纤章说我们的节目落选,也有可能是节目时长的原因。” “孙络说她当时去登记时,就觉得我们的节目时长不太对劲,比平时计时的还多半分钟,是那一列里面时长最长的的一个,所以她就怀疑是表演节目的时候计时的人开表开慢了。” “孙络也和计时员说了,但是负责计时的那个学生说,这没什么的,节目只要在规定时长内就行,所以她就没有再追究了。” “但现在来看,我们的节目可能就是因为时间太长了,比其他齐舞的节目都要长,所以才上不了。” 陈缘知慢慢地“啊”了一声,“还能这样?” 姜织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然后蜀锦泽说,不止是时长,其实也有可能是节目性质的原因。” “他看了节目表单,这次所有的韩舞都没有通过。只有街舞社那一首作为嘉宾表演通过了,其他通过的节目要么是国风群舞,要么是古典舞独舞,要么是那种特别正经的春晚小品。” “他说,可能就是因为他们跳的是韩舞,所以跳得再好也没用,那些老师就卡他们,不会让他们通过的。” 姜织絮复述道,“然后孙络就很气愤,一直在骂,说‘那这样的话干嘛不早说啊?!他要是明确说韩舞不给过我们根本就不会跳这个!之前又不说,到了初选又以这个为限制卡节目,他有病吧!’” 陈缘知摸了摸她的肩膀,姜织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其实我也有点难过吧,毕竟是和大家一起认真准备的节目,结果上不了台……感觉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一样,我猜大家也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才觉得特别不好受。” 陈缘知安抚道,“没关系的。才高一呢,以后还会有机会。” 姜织絮似乎也已经过了最难受的那股劲,经过陈缘知的一番安慰以后,她又恢复了平常的笑容,两人心照不宣地开启了新的话题。 …… 校庆日比期中考试来得更快。 晚会在东江中学的礼堂里举行,一个班坐一块区域,陈缘知本来是打算和姜织絮一起坐角落的,结果再一次被拉到了孙络身边。 孙络笑嘻嘻地挽着姜织絮的手臂,“来来,这里这里!小絮快坐我旁边~” 陈缘知落座前看了一下周围的人。 她左边是她的同桌黎羽怜——她人现在不在座位上,因为她参演了爱心社的话剧,所以直接去后台准备了,只让陈缘知给她在班里留了一个座位。 她前面是张纤章,齐敏睿和陆茹叶,孙络一边是姜织絮和她,另一边是阮珊珊。 陈缘知:又一次被孙络的小团体包围了呢。 “缘知!”陈缘知转头,孙络隔着姜织絮递过来一袋已经开封的薯片,笑容满面,八颗牙齿全都露了出来,“你吃这个吗?” 陈缘知不爱吃薯片。 但她觉得如果这样拒绝,可能会让对方有些尴尬。 她抬手拿了一片最小的,点点头,“……谢谢。” 孙络笑得很开心,“没事没事!” 就在陈缘知刚刚把目光移开,朝舞台上看去时,她忽然感觉椅背被人踢了一脚。 这一踹的力度可不小,即使有棉垫的缓冲,也还是反弹了一部分到陈缘知的背上,陈缘知抵着椅背的手也被撞得一抖,刚刚才拿的薯片没拿稳,就这样掉在了礼堂的地板上。 陈缘知不由得顿了顿,转头看去。 朱欢寅坐在她正后方,腿跷在另一条腿上,低着头正在玩手机。她旁边坐着谢槿桦,手里拿着书,正在打开扶手掏小桌板。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朱欢寅抬头看来,挑了挑眉,“有事?” 陈缘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她慢慢地回答道,“不……我没事。” 陈缘知转回头,重新看向舞台。 东江中学的礼堂在建造之初充分考虑到了实用性的问题,将可容纳人数做到了极致,但也因此导致这个礼堂的舞台和观众席相比起来,大小规模上有些许悬殊。 此时,舞台上和舞台下的过道上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有穿着演出服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孩结伴匆匆忙忙地走过,也有脖子上挂着工牌的学生会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有老师在用麦克风指挥学生搬东西: “那边的同学,来一下,把这个钢琴搬到后面去……” 陈缘知坐了不到半分钟,便忽然转头对姜织絮说道:“小絮,我去一下卫生间,如果待会儿班长来清点人数,你和他说一下。” 姜织絮本来在听孙络说话,闻言连忙转头,“好的,没问题,你去吧。” 陈缘知站起来,逆着人流走出了拥挤的座席区。 礼堂有三层,每一层都有卫生间。 陈缘知来这里之前有看过学校各个建筑物的内部图解,她记得礼堂的指挥室和演播室都在三楼,相对的,三楼的人也少一些。 陈缘知没怎么犹豫,朝着三楼的卫生间而去。 如她所料,三楼人烟稀少,而且喧闹声都集中在另一头的演播室那边。她走进卫生间,却没有急着进入隔间,反倒是站在镜子旁,打开了水龙头开始洗手。 “陈缘知。” 突然被人喊了名字的陈缘知并没有露出吓了一跳的神色。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朝门口看去,面色平静如常地寒暄道,“好巧。你也来三楼上厕所?” 朱欢寅看着她,好看的野生眉慢慢皱起。 朱欢寅没有拐弯子,而是非常直接地发问道:“你这是准备加入孙络的小团体了?” 陈缘知关上水龙头,雪白的镜面上沾着点点水光,她甩了甩手,看向朱欢寅,否认了,“我没有这个打算。” 朱欢寅不满,“没有你为什么还老是和她们混在一起?” 老是? 陈缘知印象中和孙络的接触并不算多,能给朱欢寅留下她和她们“老是混在一起”的印象,多半有朱欢寅看到了上次体育课她和孙络她们坐在一起的原因。 陈缘知没有挑明,只是说,“姜织絮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是想和她坐在一起罢了。” 她抬起眼,此时的朱欢寅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眸却是雪亮的;而陈缘知站在一片灯光里,眼底却是一片安静的黑。 陈缘知开口道,“欢寅,你很在意我会不会和孙络交朋友吗?” 陈缘知打起直球来,和朱欢寅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欢寅被问住了,她“啧”了一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我只是觉得你和槿桦很像……她是个聪明人,你总不能犯蠢吧。” 陈缘知心里觉得她眼神逃避的样子很有趣,于是微微笑了起来,“那现在你知道了。” 朱欢寅重新看向陈缘知,陈缘知歪了歪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朱欢寅,“……没有了。” 朱欢寅在转身离开的最后一刻,对陈缘知说,“你最好还是离那两个女的都远一点,靠近她们对你来说没好处。” 陈缘知,“那两个女的?” 朱欢寅扭头走了,丢下两个名字: “——孙络,还有蒋欣雨。” 蒋欣雨? 陈缘知对蒋欣雨的印象不算深也不算浅。 不算深的原因是她和蒋欣雨的圈子完全不重叠,从开学以来,她既没有和蒋欣雨说过话,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和她相关的八卦。 不算浅的原因是,陈缘知从蒋欣雨开学的那番自我介绍里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她的直觉一向强烈且准确。 和孙络不同,印象中蒋欣雨在班里比较受欢迎,除了孙络圈子里的核心成员和朱谢二人之外,几乎没有人不卖她面子。 她和孙络似乎是两个极端,她从不轻易和别人起争执。 朱欢寅走了,陈缘知自然也没了呆在此处的理由,她转身走出卫生间。 在路过楼梯口时,陈缘知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人群。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许临濯穿着普通的冬装校服,手里拿着一份资料和麦克风,正站在一堆人中间。 演播室里的黄光倾泻而出,光线附着在他的衣摆和喉结处,他垂下眼,双唇开开合合,清瘦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比划着什么。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和涟讨论过的话题。 在那个酷暑难耐,满眼繁绿的季节,她和那个人交换过许多天马行空的思考和见解,他们从宇宙大爆炸聊到哲学和宗教,从鲁迅聊到莎士比亚,从人性聊到一张最天真的笑脸。 中考完的陈缘知,在一开始,还觉得那两个月会很漫长。 直到她发现和涟聊天的每一日,时光都宛若飞逝,瞬息溜走。她常常是一整天下来还觉得意犹未尽,纵使他们连每分每秒都并未虚度。 那时的陈缘知不是不好奇的。 她在心里猜测,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聊到了和容貌有关的话题。 陈缘知那时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怎么看待一个人的长相呢?如果有人因为你的长相接近你,你会觉得反感吗?” 这不只是试探,也是陈缘知确实困惑已久的疑问。 她上了初中以后,不乏有男生无视她的冷淡向她示好,为她做抄笔记,买早餐之类的小事。 但这些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见过了她的照片或者本人才这样做的。 甚至他们中很多人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就对她说喜欢。 这一度让陈缘知非常反感。 涟:“长相吗?好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不会反感吧。” “人本身就是视觉动物。对长相好的人有好感是正常的,可以理解。” 陈缘知,“不会觉得他们很功利吗?” 涟只用了一个词语来回答:“人之常情。” “事实上我觉得,大部分我们困惑的社会问题,追根溯源,都和心理学有关。” “清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有一位认识的朋友,他初中的时候满脸痘痘,还有些胖,个子也不高,是那种丢在人堆里属于平平无奇那一挂的男生,甚至可能还不太好看。他那时从来不会被女孩子注意到,更没有人对他说过喜欢他。” “但他后来和我说,他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女孩。” “我问他,喜欢她什么,他说她的长头发很好看,搭在肩膀上时柔顺得快要滑落;他说她皮肤很白,让人想到把黑板擦放到多媒体桌上时,落在玻璃板上的粉笔灰;他说她的声音动听,好像他最喜欢的那个唱《遇见》的歌手孙燕姿。” “我那时一句话都不说,我只是看着他,然后问了他一句,‘真的是这样吗?’” “他就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对我说,‘因为她会对我笑。她笑的时候,脸是微微红的。’” “后来,我朋友下定决心要变成一个好看的人,他为此每天都去操场上跑五圈,吃生鸡蛋,去看了好多个皮肤科医生,甚至买起了会被一些男生嘲笑的护肤品。” “最终,他成功了。他去了一个很好的高中,他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同班的同学时,就有女孩子主动跑上来和他搭话。” “他变得很受欢迎,那些女孩里也有很多留着柔顺的长头发,皮肤洁白胜雪,声音像是各种未出道的歌星。没过多久,我就听说他拒绝了一个女孩的告白,即使在别人的描述里那个女孩非常漂亮。”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发现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喜欢那时会对着平平无奇的他脸红微笑的那个女孩。” “他说,一开始他觉得自己的相貌配不上她。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不只是相貌配不上。” 涟说到这里便停止了打字,没有再发新的消息回来。可陈缘知却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 ——还有心。 那时便不会以貌取人的女孩,她何止外表清秀美丽,她的心才真正令人高山仰止。而故事里的男生,一开始或许也有那样一颗真挚的心,可最后竟是自己将它弄丢了。 对话框里又弹出了新的消息,是来自涟的。 他说:“我不在乎他人因为我的外貌接近我,也不反感他们因此对我产生好意。但我知道,有很多东西远比一张好皮相更重要。” “我始终会更珍惜那些在我风雨交加时向我伸手的人们,而非金碧辉煌里与我共享筵席的人;我会更珍视那些因为看见我的价值而向我走来的人们,而非从头到尾都陪伴我,却不知我所求为何的人。” “我会把我的所有特殊对待,留给那个读懂我灵魂的人。她也许也为我的外貌所吸引,但她一定是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我的存在。” 陈缘知慢慢从久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那个躁动不已的夏天里,她和涟交换了彼此跋涉十余年的孤独,幻想和迷茫。他们在输入框里纵然畅谈,满腔的热血沸腾和契阔不已,全都化为夜深人静时落在心上的诗篇。 这样的一个人,让她怎样不向往。 17、传闻 不远处,不知是旁的人说了什么,许临濯忽然笑了起来,他面前那个男生还在挥舞着手臂说着什么,他已经抬手握拳压在了唇上,似乎是在克制,可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里落满了碎星,分明满是笑意。 陈缘知站在原地看着,忽然觉得有点挪不动腿。 ……这副皮相实在太好。 就在陈缘知感慨之际,围着许临濯的人忽然散开了,似乎是工作已经交待完毕,众人开始分头行动,各司其职了。 这时,演播室对面的房间里忽然走出来一个穿着宋制汉服的女孩,她身材窈窕,唇红齿白,眉眼被妆笔勾勒得清雅温柔。 陈缘知内心:好漂亮的妹妹。 穿着汉服的漂亮妹妹走到许临濯面前,许临濯似乎是不认识她,抬起头时还愣了一瞬。 漂亮妹妹冲许临濯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许临濯听完后竟然点了点头,转身和她朝这边走了过来。 陈缘知:?! 她连忙缩回墙角处,但那两人却刚好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说吧。”这是许临濯的声音,清朗温沉。 女孩纤细温柔的嗓音传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我无法对自己的心意坐视不管了。” “许临濯同学,我喜欢你。从那天在开学典礼上看到你的时候开始,我就心动了。” 陈缘知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这种事都能让她遇上? 陈缘知觉得现在的情况对于她来说很不妙。 因为她现在,看上去,很像在偷听。 陈缘知:“.......”救,他们什么时候走?? 女孩还在追问,声音听上去柔软诚恳,“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我们要不要试着交往一下?” 陈缘知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几秒,她才听到许临濯的声音,带着歉意的温和语调,说出的话却让陈缘知都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 ……好干脆。 陈缘知心里有点意外,这么漂亮的女孩没有答应就算了,还拒绝得这样利落,莫非……? 许临濯紧接着说道,“而且我暂时不打算谈恋爱。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不要再喜欢我。” 空气凝滞了几秒,那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有些难堪,“这,这样……抱歉,是我打扰你了。” 陈缘知居然从这时的许临濯的语气里听出了些笑意,“不,没关系。” 陈缘知靠在墙角,耳畔是那两人逐渐走远的脚步声,直到周遭的空气重新变得安静轻悄,陈缘知才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她扭头刚要走出去,就撞上了许临濯的目光。 他站在拐角处,微微倾身向这边看过来,礼堂顶的白光穿过他的发丝缝隙,在他眼底沉淀了些似笑非笑的玩味。 陈缘知先是被看得炸毛了一瞬,然后立刻转过身来,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我我我我可以解释的……!” 许临濯:“噗。” 陈缘知:“…….” 虽然许临濯笑了,但该解释的陈缘知还是得解释:“我…..我刚刚看到你们走过来,没来得及走开。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 许临濯直起腰,从拐角处走过来,“嗯,我知道。” 陈缘知愣了愣,“…….你知道?” 许临濯思考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微笑着说:“因为我感觉你不是那样的人?” 陈缘知在上一次见面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她那时说的是“因为我感觉你不是会随便拿别人东西的人”。 陈缘知:“……” 这人……明明对着其他人都表现得那么谦逊温和,为什么在她这里却总有些坏。 不过他这样开玩笑,应该是真的不介意她的唐突了。 陈缘知暗自松了口气,就在这时,许临濯的手机响了。 陈缘知是知道学生会工作人员是可以在大型活动时带手机的——为了方便沟通和完成布置的工作任务——所以她没有表现出意外,站在一旁看着许临濯接起了电话。 许临濯单手拿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表情慢慢地收敛了。 许临濯问了一句:“完全联系不上人吗?” 那头不知道回答了什么,许临濯答道:“好,我明白了。” 许临濯挂掉电话之后便朝陈缘知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工作有点多,我得先走了。” 陈缘知连忙道:“我马上要回一楼观众席,如果你需要叫人,我可以帮忙。” 许临濯顿了顿,“也行。那麻烦你到高二12班那里找一下一个叫高筱萱的女生,就和她说晚会马上要开始开幕了,演播室需要她的协助。” 陈缘知顿了一下,“演播室……我可以问一下,演播室现在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许临濯,“刚刚演播室临时交班给了社联和学生会文娱部的人,马上要进行晚会的开幕式环节了,演播室里都是专用的器材,却没有会操作的人在场。” “按理说广播站应该安排了人手在这里协助,但实际上却没有,甚至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人。” “如果再找不到人,开幕式大概要延时十分钟,后续所有的节目表演和最后的散场时间都要被迫进行调整。” 许临濯话音刚落,他面前站着的陈缘知便忽然出声道: “……可以让我试试吗?” 许临濯听到这话时怔了一瞬,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低头朝她望去。 巧的是陈缘知也刚好在抬头看向他,于是二人的目光瞬息间交汇在了一起,四目相对。 她说:“我会操作那些仪器。” …… “哇啊!!!!谢谢啊同学,帮大忙了!!!” 看着台下的红幕布次第升起,主持人的话筒和音乐也都顺利地打开播放了,演播室里的几个人顿时全都欢呼了起来。 陈缘知笑了笑,“能帮上忙就好。” 坐在演播椅上的胖子小哥似乎是高二的学长,他义愤填膺道:“广播站这次事办得也太难看了!第一次搞晚会吗?居然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人影!真要延迟了开幕式,我看他们站长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 一群人高低骂了几句,然后又有男生来揽许临濯的肩膀,嘿笑着说道:“还是咱们临濯厉害,这人才说找来就找来了!这谁不得说一句牛!” 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临濯,这是你的熟人,还是你在路上随便找的啊?” 熟人。 陈缘知心里微动。 她和许临濯的其实算不上熟悉,不过是巧合使然,有一点缘分。 那人会怎么回答呢? 陈缘知没有抬头去看许临濯,她低着头看玻璃窗外的舞台,耳边传来许临濯带着笑意的声音: “是朋友。” 陈缘知微微一怔。 朋友。 这是远远超出她预料的回答。 许临濯和陈缘知走出演播室,晚会已经开幕,外面的走廊里回荡着舞台那边传来的掌声,路过的人已经变得少了许多。 他们一同走到楼梯口边上的窗前,许临濯先开了口,他看向陈缘知,笑着问道:“我真的很意外,你怎么会操作播音设备?” 陈缘知,“我初中时是学校的广播站站长。” 许临濯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讶,“……真没想到。” 陈缘知开玩笑道:“因为我看上去比较沉默寡言吗?” 许临濯,“是也不是。你看起来不太像是会去竞争这些东西的人,所以有些意外。” 陈缘知笑道,“夸我随和吗?谢谢。” 两个人看着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外头,明月夜色早已高悬,皎洁的光穿透玻璃幕墙,洒在少年人削薄而又挺拔的脊背上,而不远处喧闹人声遥遥传来,繁华辉煌下的一隅静谧。 陈缘知主动道别,“……那,我就先走了。我已经出来很久,我朋友估计要担心了。” 许临濯朝她挥了挥手,唇角微弯,“嗯。这次谢谢你的帮忙,口罩小姐。” 陈缘知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她抬起头,怀疑道,“许临濯,你不会忘了我的名字吧?” 不知道是突然被喊了名字,还是这句话本身的原因,许临濯竟然愣了一瞬。 他看上去一脸无奈,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在月光的辉映下,依旧显得十分温润透亮,“怎么会。” “陈缘知。是这样叫对吗?” 陈缘知捏了捏手心,勉强控制自己嘴角不翘起。 “嗯。” ……. 陈缘知回到座位上时,表演已经开始了。 姜织絮很快注意到了她,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小知,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缘知面不改色道,“路上遇到了以前的初中同学,有点耽搁了。” 姜织絮“哦哦”两声,“这样。你错过了开场的嘉宾表演呢,可精彩了!” 陈缘知笑笑,“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现在台上正在表演的节目是个小品,已然接近尾声,陈缘知看着舞台上扮演官员的学生高声斥责村民的样子,忽然听到前面的齐敏睿“嗤”了一声。 齐敏睿的声音有压低,但对于就坐在她斜后方的陈缘知而言,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什么破节目,又是官员又是扶贫的,无聊死了,就是迎合校领导搞的吧。” 张纤章话里也夹枪带棒的,“那不然怎么通过得了?不和他们一样谄媚,就只能和我们一样上不了台咯。” 阮珊珊骂道,“吗的,想想就来气。” 陈缘知看了一眼姜织絮的表情,她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舞台,似乎没有听见张纤章她们说话一样。 齐敏睿:“节目单在谁那?我想看看下一个节目是什么。” 孙络突然开口,“不用看了,就是那个《莲花女》。” 台上的小品恰好结束了。各种滑稽扮相的学生接连退去,紧接着上台的是穿着白色礼服的女主持人。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有请16班的同学们为我们带来精彩的民族舞群舞,《莲花女》!” 台上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led屏亮起,清碧蓝的水波在一方湖中潋滟,池塘里飘着几朵鲜妍的荷花,娇俏可人。 五个穿着宋制汉服,梳着婉约的古典发型的女孩拿着团扇走出,站定在台上。 张纤章看着舞台,忽然转头问齐敏睿:“中间那个就是康柔嘉?” 齐敏睿:“对,她站c。” 陈缘知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才想起来这回事。 她朝舞台中央的那个女孩望去,康柔嘉拿着团扇摆出了准备动作,她的皮肤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白净,红润的唇釉点出一抹朱色,双目顾盼生辉。 陈缘知悚然。 这不是刚刚在三楼和许临濯表白的那个女生吗? ? 啊?这是什么?失忆喷雾?喷一下。啊?这是什么?失忆喷雾?喷一下。 陈缘知此刻脑袋里满满的都是问号表情包,她一时不知该为自己的脸盲而无语,还是该为吃到了一线大瓜而震惊。 然而,不等陈缘知反应过来,音乐已然响起,台上的女孩们翩然起舞,腰肢款摆,纱袖晃荡。 陈缘知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儿挪走,转而投到舞台上的表演中去。 齐敏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康柔嘉的头发不是金棕色的吗?怎么现在看又这么黑了?” 阮珊珊,“一次性染膏吧。” 陈缘知:“!” 果然,她就说她为什么没认出来人,除了妆造之外,还因为康柔嘉一开始就给她留下了金棕色头发的标签。 ……总之陈缘知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点脸盲的。 大概一分钟过去之后,陈缘知便感觉到了问题所在。 ……这个舞蹈怎么这么平?? 这个音乐,真的就是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不带一丝变化。 刚开始看还有些新鲜,可这时间一长,陈缘知便感觉开始有些无聊起来。 陈缘知心想,果然好坏都是比出来的。有了这个节目做衬托,前一个小品节目顿时显得有趣起来。 张纤章无语了,她转过头,眼睛扫过齐敏睿和孙络,难以置信地说道:“这种节目都能通过初选???那我们的凭什么过不了啊?” 齐敏睿“哈”了一声,满脸不爽,“可能老师和校领导就喜欢这种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和看点的节目吧?这催眠的曲调,?你们不觉得很像广场舞吗?就很适合中老年人啊。”?? 陈缘知瞥了一眼,孙络刚好俯下身,凑近了齐敏睿,不知道说了什么,齐敏睿反应很大地抬头,满脸鄙夷,“哈?康柔嘉居然干过这种事?” 张纤章也凑了过来,“什么什么,怎么了?” 齐敏睿凑近和她说了,张纤章听完,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冷笑了一声道:“我就说她不像个安分的吧?孙络当时还夸她好看,我当时就觉得她长得一般,现在看来其他方面也tm烂得很。” 另一边,阮珊珊也刚听完孙络附耳过去说的话,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我草”。 陈缘知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但也猜测到了,大概是关于康柔嘉的负面传闻。 阮珊珊还在得知重磅新闻的余震中难以回神,“她居然是这种人啊?真看不出来。” 她转头看向孙络,“哎孙络,这事我能和艺术生的朋友说吗?” 孙络无所谓道:“说呗,反正这事很多人都知道的。” 和周遭的朋友们说过一轮之后,孙络抬起头,盖棺定论般道:“不管怎样,康柔嘉,她就是个贱人。” 齐敏睿看着舞台那叫一个越看越反胃,“我不行了,知道了这些以后再看她跳舞,完全就是不堪入目?啊。” 张纤章咯咯地笑,“谁不是呢!”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其实有刻意控制,但一则陈缘知听力本就优于常人,二则是有些听不清的话也可以根据零散听到的词汇,拼接出大概的句子来。 陈缘知听完这一耳朵,眼睫低垂下去,盖住黑水晶般沉暗的眸。 台上的舞蹈结束,礼堂内响起了不算热烈的掌声,显然学生们都不太爱看这种节目。 各式各样的精彩节目和表演轮番上阵,一个属于盛大日子的傍晚,就这样在晚会的颁奖过后,响尽余声。 ……. 陈缘知回到家中之后,刚放下书包,微信上就传来了姜织絮的语音讯息。 她一边收拾书本,一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点了播放语音。 姜织絮温柔细腻的嗓音夹杂着风声从麦克风里传来: “小知,你到家了吗?” “其实我今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孙络一直找我说话,我们都没什么机会聊天。” 陈缘知听到这里,略微挑了挑眉,刚想着要告诉姜织絮她并不在意这个,那边姜织絮的声音就继续说道: “其实我越和孙络相处,就越觉得我和她不合适。比如她经常在上课或者晚自习的时候找我说话,我很难拒绝她,可是如果回应她的话又会分散?我的注意力,有时候真的很影响我的学习效率。” “而且我觉得,她有时候太偏激了,我甚至想不太明白她的思维逻辑是什么样的。她经常和我说别人的坏话,可我其实不太喜欢这样。” 陈缘知把最后一样文具放在桌上,她一手拿起手机,对着麦克风说道: “今天晚上她们说的有关康柔嘉的事情,孙络是不是早就和你讲过?” 姜织絮很快回复道:“是的。她是在今天晚上,我和你一起下楼之前和我说的。” “她和隔壁班的季盈冰很熟,那个季盈冰和康柔嘉以前初中是一个班的。” “孙络说季盈冰和她说了很多康柔嘉的瓜,比如初中的时候在班里同时和两个男生玩暧昧,从来不搞班级卫生,都是让男的帮她搞,公主病什么的。” “她说康柔嘉初中的时候和她男朋友经常下课就在班里接吻,完全不管班里其他同学的眼光,还坐到她男朋友腿上,而且她说季盈冰还告诉她,她认识康柔嘉初三时交往的前男友,她前男友说康柔嘉私底下主动让他摸她的胸,还说不止他一任这样干过……” 姜织絮隔了几秒才发来新的语音消息,“反正就是,很惊人吧,然后孙络说康柔嘉现在那个班里的男生都知道这些事,所以16班的男的都不怎么喜欢她。” 陈缘知:“……”有被震撼到。 陈缘知想起了某些片段,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孙络不是说过,她和康柔嘉是一个初中的,而且那个时候康柔嘉还很受欢迎吗?” 姜织絮的声音传来,“这就是我说的,我觉得她有时候说话很奇怪的地方。” “她经常说话自相矛盾,但我也判断不了她是不是在撒谎,因为她很多时候都坚称自己说的是真话。” 陈缘知心想,是不是真话,只有孙络本人,以及她口中的那个季盈冰知道了。 陈缘知,“我不太了解这些八卦。所以康柔嘉这些事是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吗?” 姜织絮,“我感觉快了。珊珊和艺术生那边一说,估计传的更快,毕竟艺术班那边汇集的都是各班的艺术生。 陈缘知,“算了,不说这些了,讲讲你的事。” “小絮。如果你不想和她坐,那下次换位置之前你就和班主任稍微提一下,他就不会再把你们编在一起了。” 姜织絮担忧道,“你确定吗小知?我怕他会和孙络说…..” 陈缘知微微一笑道,“我确定。去吧。” 陈缘知喜欢观察人,在她眼中,周遭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珍贵的研究样本。 而在这个班里,她研究得最多的,不是她的好朋友姜织絮,也不是性格最鲜明最惹眼的孙络,而是班主任吴名旭。 在陈缘知看来,吴名旭作为一个班主任,其实是非常好懂的。 他衣着并不讲究,比较像是传统的理工男审美; 他话少沉默,有时候会在课堂上说一些冷笑话,如果班里没人get到,他会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时常会在班里提起他农村出身的艰苦朴素和高三那段时间的刻苦用功,告诫大家收起玩心专注学习,并告诉大家,他一点也不建议同学们加入社团,最好是从现在开始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学习上。 陈缘知对姜织絮说道:“吴名旭很重视学习,如果你的理由是孙络影响到了你学习的效率,他肯定不会忽略的。” 而且,这个理由实在太好用。几乎全班都知道孙络话多,不遵守课堂纪律,吴名旭之前就找她谈过话。 “月底考完试应该就会大换一次座位了。” 陈缘知这个班采取的是一个月一小换,两个月一大换的编座位方法。小换就是只换组,不换前后同桌;大换就是彻底打乱,除了同桌可能不变以外,前后桌都会变换。 姜织絮似乎放心了,“好。那我明天就去找他说。” “对了,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复习了?”姜织絮满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平时,哎,我就是很容易会想太多。” 陈缘知放低声音,温和地说,“我知道,我没在复习,你也不用道歉。” 陈缘知心里清楚,姜织絮性格温柔善良,这让她看上去没有攻击性,而且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和亲近之意。 但相应的,她也缺少应付恶意的手段。 姜织絮像是象牙塔里的长发公主,这样的人不懂得怎样反击恶意,再正常不过,因为她们被保护得太好了。 她的织絮,因为温柔善良,而有时思虑过重,做事瞻前顾后,很容易变得优柔寡断。 尽管如此,陈缘知却觉得无伤大雅。 有她在织絮身边,她会帮她。 因为姜织絮不擅长的事情,陈缘知恰好都擅长。 姜织絮笑着说道,“那小知待会儿打算复习吗?” 陈缘知,“嗯,会看一会儿书。” 姜织絮,“好,那我不打扰你啦,希望一周后我们都能披荆斩棘,旗开得胜!”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 “嗯。祝你也祝我。” …… 七日光阴转瞬即逝,陈缘知终于迎来了她高中以来的第一场大考。 临考试前,陈缘知坐在教室里背书到最后一分钟,才前往考场。 东江中学的高一期中考试分四天进行,第一天下午考语文,第二天考数学和英语,第三天上午考历史,下午考物理,第四天上午化学生物,下午政治地理。 漫长的四日在沉闷于指尖的沙沙声中度过,第四日下午六点半,最后一门科目的考试终止铃响起,整栋楼的考生们在走出教室的那一刻,都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嘈杂的人声随即响起,洪流一般冲刷着整座高一教学楼,像是一场被压抑已久的解放。 陈缘知顺着人流走出考场,一路回到教室。 教室外有人已经在动手搬自己书箱了,而教室里面的人都三三两两地扎堆在一起,手里拿着试卷在对答案: “——我靠不是吧,这题选a???” “你选了啥——哎,我也选了b!” “是不是你写错了啊?我们都选的b哎!” “我答案可是和温文心对过了的!” “啊?那完蛋了———” 此起彼伏的哀嚎和欢呼声不绝于耳,陈缘知放下书包,正打算去超市买桶泡面解决一下晚饭,身边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缘知!” 陈缘知抬头一看,是自己的同桌黎羽怜。 黎羽怜拉着她的胳膊,紧张兮兮地问道,“你觉得这次考试难不难啊?” 陈缘知,“嗯……对于我来说,理科都很难。” 黎羽怜激动地说,“我和你说!我英语那道题,本来是选了a的,结果我后来划掉了,选了b!他们是正确答案就是a!我真的气死了呜呜呜呜呜!!” 陈缘知,“没事,可能他们也错了呢。” 黎羽怜听说陈缘知要吃泡面,便缠着说要一起去。 黎羽怜拉着陈缘知的手臂,忽然道,“成绩是不是过两天就会出了?” 陈缘知,“应该是,这次是我们学校自主出题,也没有和别的学校联考,应该会很快出排名。” 黎羽怜呜呜道,“好紧张!!第一次考试,希望能考得好一点!!” 18、撞破 转眼间,到了公布考试成绩的日子。 第一门出来的是语文成绩。不知是谁去找语文老师时看到了老师在登记单科成绩,回来之后便告诉了好些人,一时间哗啦啦十几个人跑到了办公室围在语文老师身边。 陈缘知走进去的时候,语文老师正在嗔怒:“你们这些家伙,赶紧都给我回去!你们全都这样围过来,老师都快喘不过气了!” 陈缘知顿了顿,明明走到了门口,又转头走了。 黎羽怜在座位上等陈缘知,见陈缘知一回来,立刻紧张兮兮地问道:“缘知,怎么样,你看到了吗?” 陈缘知坐下,摇了摇头,“没呢,人太多了。” 虽然如此,但从班级门口随后走进来到几个人的表情上判断,显然是有一部分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成绩。 毛维娅走在前面,正在神采飞扬地和自己的同桌说着什么,而后面的邬濛汐则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看。 随后,班级门口跑进来一个人,她朝着陈缘知这边跑了过来,猛地刹在了陈缘知的前桌旁边,满脸喜悦地冲那个女生说道:“文心,你语文是全班第一耶!!” 陈缘知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愣了愣,她抬起头,看见前面的短发女孩侧过脸,露出一张清秀得几近平凡的小脸,眼睛里闪着光,笑得十分开心: “——真的吗?” 来报喜的女生正是梁商英,她的五官算不上好看,但胜在皮肤很白。梁商英留着半长发,此刻头发一边编了一个小辫子,还用亮色系的发绳固定住了。 她“哎呀”了一声说道,“我亲眼看到的!你真的好厉害啊,居然考到了128分!” 陈缘知听着面前二人的讨论声,脑海里逐渐回想起了前桌坐着的女孩的名字: ——温文心。 这时,黎羽怜也惊讶地出声道,“文心,你是我们班语文第一吗?你好厉害!” 温文心转过头,抿着嘴笑,眼睛弯弯的,“谢谢羽怜!” 上课铃声响起,梁商英离开温文心的座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黎羽怜也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哎,真焦心。” 陈缘知收回目光,看向黎羽怜说道,“没事,就再等等吧。” 黎羽怜丧气,“好吧……反正最迟今晚就能知道班排了。” 黎羽怜预料得没错,下午最后一节课的课间,梁商英拿着一个u盘跑到了台上。 投影仪的灯光亮起,清晰的数字和学号陈列其上。 梁商英提高嗓门喊道:“这是我们班这次考试的班级总成绩排名,我现在从最上面开始滑下去,大家可以对着自己的学号找,先看一下自己这次的排名。” “这次不发成绩条,要抄单科成绩的抄快一点,没抄到的等等再上来抄!” 只是短短的一瞬,便有人发出惊呼,激起一片紧促的交谈声。 “我靠我好前!” “第一是谁啊……?” “不知道啊,谁会记别人的学号。” “惨了惨了,考砸了。” “怎么还没看到我?” 黎羽怜似乎是找到了自己的成绩,开始嘤嘤嘤:“救命,真的考差了!” 她眼眶含泪地看向陈缘知,“小知,你看到你了吗?你考得应该挺好的吧,呜呜呜……” 陈缘知看着荧幕,投影仪的光化为黑瞳里的一个白色光点,宛若急坠黑洞的一颗白矮星,被黑洞的引力拉扯得像是在颤动。 她张了张唇,声音很低地回答道: “……没有。” 陈缘知也没有考好。 27。 一个多么刺眼的数字。 她从未想过,曾经初中在班里名列前茅的自己,到了高中,竟然只能在50人的普通班里考到第27名。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缘知看着自己抄在本子上的各科成绩。 语文是她所有科目里考的最好的一科,她考到了班级第九名,119分。 然后再到政治,历史和英语。这几科虽然没有语文考的那么好,但也都在班排15到20这个区间之内。 但是后面的成绩就很难看了。 物理化学,都在班排35左右,地理和生物稍好一些,但也是25-30这个范围内的排名。 考的最差的就是数学。 班排40。分数是不及格。 班里又开始吵嚷起来,陈缘知抬头一看,原来是蒋欣雨和几个男生拿着答题卡回来了。 蒋欣雨头上卡着一个粉色星星发卡,映衬得她脸色微微晕红,煞是可爱。此刻,她正笑着招呼各科科代表发答题卡。 拿到所有科目的答题卡后,陈缘知先是对着自己试卷上的答案看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没有填错的。 再对了一遍标准答案。 ……也没有改错的。 第一场考试的结局短暂地结束在最后一节课间的喧闹声中,下课铃响起,学生们纷纷涌出教室,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学楼。 天边的夕阳坠落人间,黎羽怜吃完饭回到班里时,发现陈缘知坐在座位上,正低头在看数学习题册。 黎羽怜看愣了,“缘知?” “你没去吃饭吗?” 橙红色的阳光从窗外斜斜穿过,落在女孩的睫羽之上,染了薄薄一层光明。 陈缘知看着手里的书本,头也没抬,随口道:“我吃过了。” 其实没有。 但她知道回答“没有”会被黎羽怜追问,而陈缘知此刻没什么耐心和人解释这些日常小事的动机。 黎羽怜放下包,看了一眼陈缘知手底下的习题册,好奇道:“你在做数学?好勤奋啊。” “今晚不画画了吗?” “嗯,”陈缘知一边写字一边淡淡开口说道:“考砸了,不敢再玩。” “我决心痛改前非,从此好好做人。” 黎羽怜“扑哧”一声笑了:“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刻,班里的人还比较少,只有零星几个人,直到半个小时之后,人才慢慢多起来。 上晚自习之前,吴名旭趁同学们都在班里的时候过来了,手里还提了一袋零食。他清清嗓子,开口道:“这次期中考试的班级排名呢,已经出来了哈,相信大家今天下午的时候也都看到了。” “虽然因为疫情原因学校无法召开家长会,但这次的考试成绩我会发到家长群给家长看。” 班里人听到这一句,顿时哀嚎声不断。 吴名旭又咳嗽两声,“现在年级排名还没弄好,等年级排名有了,我就发群里。” “好了,接下来我要表扬一下在这次考试里成绩优异的同学,因为是我自己出钱啊,奖励不了太多人,就奖励前十名吧。现在我来念一下班级前十的名单。” “第一名,温文心。” 班级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坐在陈缘知前面的温文心站了起来,满脸不好意思地走上台,在众人或是敬佩或是好奇的目光之中接过了吴名旭手里的零食包。 “第二名,戴胥。” 陈缘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抬头看去,走上台的是一个身量高大的男生,剃着板寸,头肩比优越,上台领东西时略略鞠了一躬。 吴名旭本就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这个叫戴胥 的男生站在他身边,还比他高出一个头。 ……但陈缘知对他不太面熟。 “第三名,谢槿桦。” “第四名,梁商英。” 陈缘知看着两个人上台。梁商英掩饰不住的得意,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而谢槿桦则是一脸冷淡,甚至看上去令人感觉她心情不是很好。 这二位都是意料之中。小测成绩就好,平时也看得出来很努力的人。 “第五名,魏风原。” 陈缘知抬头看去,魏风原穿着白t恤,没有穿校服上衣,很显然是下午去打球了。吴名旭拍拍他的肩膀,“顺便说一下,魏风原他也是我们班的数学单科成绩第一啊!我看了一下,大家这次的数学考得都不是很理想,以后大家有什么数学问题,尽管找他。” 班级后面,周继民和王劳健等几个男生开始发出起哄声,魏风原挂着礼貌的微笑走上台又走回座位,用眼神警告了他们。 黎羽怜凑过来,小声道,“我在办公室听说魏风原这次数学考了138分!这也太牛了吧,真的有震惊到我!” 黎羽怜戳戳陈缘知,“缘知,你觉得呢?” 陈缘知:“我佩服一切理科大佬。”因为她自己理科不太行。 说起来,她似乎还没问过姜织絮这次考得如何。 “第六名,黄文静。”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上台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女生,和同样黑瘦的阮珊珊不同,她扎着一个土气的低马尾,圆圆一坨头发悬在橡皮筋上,厚重的黑框眼镜夹着她略显低矮的鼻梁,看上去有些颤巍巍。 她一边笑一边接过了吴名旭递给她的零食。 “第七名,蒋欣雨。” 掌声响的比刚刚热烈许多。熟悉的乖乖蘑菇头冒出,上面夹着的粉色星星在教室的灯源下闪着光,蒋欣雨的小巧白净的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在接过零食时歪着头笑眯眯地说了句“谢谢老师”。 很神奇的,明明黄文静和蒋欣雨两个人都笑着走上台领奖,但黄文静就让人觉得有些讨好和促狭,而蒋欣雨做的动作却让人觉得落落大方,明媚可爱。 黎羽怜惊呼:“蒋欣雨成绩也好好啊!明明参加了那么多个社团,还能兼顾学业,羡慕了!” 陈缘知被吸引注意力,“她参加了很多个社团吗?” 黎羽怜挠头,“我有她微信,她在朋友圈发过,进了社联和广播站两个大社,还加了几个小社团。” 陈缘知:“挺厉害的。”这个社交频率,放她身上,她会想死。 后面的三个人都是陈缘知不认识的男生,前十名领完奖励之后,吴名旭又说了一堆鼓励的话语,随着晚自习开始的刺耳铃声被打断。 第一节晚自习,陈缘知用来做了一个详尽的目标分析和计划表。 下一次大考是期末考试,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前进10名,并且数学成绩及格。 陈缘知趁下午大家离开教室的时间,到台上打开总成绩表,查看了全班所有人的成绩。 她自认为她的目标定的并不莽撞,她现在班排27名,而第17名的成绩只比她高了30分。只要陈缘知数学及格,她就能窜到第17名。 她首先对自己数学试卷上错的题目类型进行了归类。 高一上学期的目标是讲完数学人教版的必修一,她们班现在的进度已经到了第四章的开头部分,而前面三章的内容讲的分别是不等式,基本初等函数和集合。 集合和不等式没什么难度,最令陈缘知头疼的还是函数大题,这次考试的最后几道函数选择题和后面三道考察函数性质的大题,她都没做出来。 选择题还好,至少还可以蒙,大题真的是胡乱做的。 她一边给试卷标注上每道题涉及到的知识点,一边飞快地翻看着学校发的习题册和自己买的辅导书,目光搜寻出对应的内容,并且开始在心里计划每天要完成的页数和每天要学习的知识点个数。 把时间表排好内容排好,陈缘知便开始贯彻实行了。 她原以为都安排得如此细致了,事情的进展会比较顺利才对。 但当她开始爱学习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才发现学校发的数学练习册附带的习题答案和解答步骤,自己根本看不懂,直到后来问了别人才发现习题的答案跳步严重,恰恰对她这类运算能力等数学基础较差的人很不友好; 她想拿着不懂的题目去问老师,结果一层楼的办公室只有两个,每个办公室还只有一个数学老师,而且因为他们都不是班主任,所以也不是天天值班,一般一周包括周六日,只来三天。 陈缘知不知道还有值班时间这回事,所以第一次晚自习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就扑了个空。 她只好把当晚的问题攒到一起,留着等第二天上完数学课去找数学老师解答,结果一堆题只解了两道就敲了上课铃,陈缘知只能无奈地拿着剩下的题目离开。 到了晚自习,今天终于是自己数学老师值班的日子了,陈缘知拿着题去到办公室,却一下子傻了眼。 数学老师的桌前大排长队,足足有四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习题册,也不知道是不是个个都和她一样攒了一堆问题等着问。 可这么多人,要是站在这里排队,轮到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要是干站着等,这段晚自习的学习时间就被浪费掉了。 她当然可以站着一边排队一边写题,但…..这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陈缘知眼看着自己的数学老师指望不上,又开始打起其他班数学老师的主意。 她跑到其他楼层去找其他的数学老师问问题,但结果要么还是老师不值班,要么就是也排着长队。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没有人在问的,她瞄准目标凑上去刚要递出自己的习题本,对方数学老师就冲她摆摆手:“同学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要改试卷,没时间解答。要不你去问问那边那个数学老师?” 陈缘知灰溜溜地去找了他指的另一个数学老师,满眼希冀地再一次递出本子。 这次本子倒是被接下了,可陈缘知万万没想到,魔幻的还在后面。 这个数学老师看了一眼题目,开口道:“这不是很简单嘛?这还需要问?” 陈缘知:“…………” 说着,老师抄起一张练习纸就开始写,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纸,然后让陈缘知看,“步骤就是这样,拿去看吧。” 陈缘知站着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 她低头再次询问,“老师,这一步是怎么到这一步的?我没太看懂……” 老师一挑眉,“这看不懂啊?那就是对课本还不够熟悉咯,回去再看看课本吧!” 陈缘知:“可是老师……”我就是不懂才来问你的啊!! 老师一挥手,俨然一副不打算再多说的样子了,“去吧去吧!” 陈缘知:“……………” 到了这里,陈缘知已经被数学题搞得身心俱疲。 她支着最后的力气,回到了教室,终于把主意打到了数学成绩不错的同班同学身上。 结果,正是因此,陈缘知深深地体悟到了一个道理:原来一个人做得好题,和讲得懂题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先后去问了班里数学成绩前几的同学,其中男生占多数,女生只有两个,那就是温文心和谢槿桦。 陈缘知先是去找了谢槿桦,然后她就发现谢槿桦虽然讲得还可以,但她似乎是不太乐意给别人解答题目的,俗称“没什么助人为乐的精神”。于是陈缘知也知情识趣,没有再去找过她。 温文心人倒是很好,也很愿意帮人解惑,但问题是她人太好了,每天都有一堆人问她问题,除了问数学的还有问语文的,络绎不绝川流不息。 陈缘知十次有八次抬头想找她,温文心都已经早就被人拉到外面讲题去了。 陈缘知无可奈何之下,打起了男生的主意。 她第一个找的是魏风原。也正是魏风原,彻底颠覆了陈缘知对学霸的认知。 陈缘知拿着题目从魏风原的座位上离开,姜织絮追上来,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又满脸期许地问道: “小知,你觉得他讲题讲得怎么样?” 陈缘知面无表情:“我不会再找他问第二次。” 姜织絮气愤:“是吧!他真的很不会讲题,还老是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态度:啊这个公式你没学过吗,啊这个步骤还要写那么细?真的气死人!” 陈缘知更气:“你都知道,你还不早提醒我?” 姜织絮立刻变得唯唯诺诺:“我这不是,好奇你能不能成功嘛,而且你都没试过,我直接劝你也不好。” 陈缘知:“………” 陈缘知拿着习题册和笔,在十二月初的风里无语住了:“我现在真的………我就是想问个数学题,怎么就这么难呢??” 陈缘知是真的没想到,她仿佛是孙悟空取经,遭遇了九九八十一难,可孙悟空最终至少取到了经,而她依旧还是搞不懂她的数学题。 姜织絮同情之余,给陈缘知出了一个新招:“也许你可以去问问隔壁中楼的xxx老师?我上次去问了他,他人还挺不错的,而且那边是重点班,问问题的人少一点。” 陈缘知无奈了:“………好吧。” 北楼和中楼之间有连廊沟通,不过连廊不在她们班所在的楼层。 陈缘知穿上外套下了楼,她刚走出楼梯间,就听到下一层楼拐角处的杂物间里传来了人声。 陈缘知停住了步伐,结果下面又传来了桌椅碰撞的声音。 陈缘知收回了腿,她站在死角处,朝楼梯下方看去,正疑惑是什么人在争执之时,杂物间的门便猛地被人打开。 孙络红着眼睛,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缘知看到孙络,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杂物间里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孙络。 陈缘知听到了蜀锦泽的声音,他有些急切地说道:“孙络,你先别冲动,你听我说完——” “听你说完什么啊!!不就是要和我分手吗!!!” 孙络冲着他大喊了一声,泛红的眼眶里蓄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陈缘知:“?” 她这是……撞见了情侣分手现场吗? 19、端倪 孙络的抽泣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萦绕,显得周遭空气更静几分。 陈缘知再一次听到了蜀锦泽的声音,这一次,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孙络,你先进来吧,万一有人路过呢……” 陈缘知的角度能看到孙络的脸。孙络看上去完全没有要听蜀锦泽的话的意思,但她似乎比刚刚冷静了一点,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蜀锦泽叹了口气,慢慢补充上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我这段时间很认真地考虑过了,我觉得我当时答应你答应得太匆忙,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我觉得我们确实不合适。” “我可能会说得比较直接,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孙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披散着头发,略低着头,陈缘知有些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蜀锦泽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现在学习压力也挺大的,我觉得我可能需要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我的学业上。” “这就是我的想法。而且……” 孙络忽然出声道:“说完了吗?” 蜀锦泽的声音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听上去便多了些歉意:“…不好意思,浪费你的时间了,希望你别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孙络冷笑了一声,语气变得尖锐,“好啊,分手就分手,说得好像我多稀罕你似的。” 蜀锦泽沉默了一下:“希望你之后能遇到更喜欢你的人。” 孙络:“用不着你来操心。” 随即,楼梯下方便传来一个人气冲冲地上楼梯的脚步声,陈缘知连忙缩回脑袋走出楼梯间,往连廊走去。 连廊上空无一人,陈缘知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从楼梯那边看过来已经看不见她之后,便逐渐放慢了脚步。 ……虽然说,这两个人她谁也不感兴趣。 但她刚刚居然对蜀锦泽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情。 她听完两个人的对话之后,顿时理解了蜀锦泽为什么说他和孙络“不合适”。 就在刚刚那番对话里,他和孙络两个人的表现就可称得上是两个极端。蜀锦泽一直在平稳有逻辑地表达,除了表现得十分从容之外,措辞也很礼貌谨慎;而孙络却情绪上头,一开始哭,后面冷静之后便一直竭力表现自己的不屑。 陈缘知觉得,她可能是想使自己看上去满不在乎,但她给的每一句回复都让人觉得她既莽撞又失态。 这些想法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踏入中楼的地界之后,陈缘知便将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抛之脑后了。 她径直来到办公室门前,然后走了进去,她记得姜织絮和她说,那个老师的位置是进门左手边第二个。 入目的数学老师顶着一头浓密的黑发,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男老师。 非常巧的,老师桌前没有排队,也没有人,他正在看手机,看上去也不是很忙。 陈缘知走了上去,礼貌地开口道,“老师您好,方便问您几道题目吗?” 男老师听到问话,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手机,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陈缘知,一手拿起笔,一副就要开始解题的样子。 直到他看清了自己手里的习题册。 他动作停顿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这才抬头看了眼陈缘知,说道:“同学,你应该不是我教的学生吧?” 陈缘知愣了一下,一瞬间的电光石火闪过,她顿时明白了老师问这句话的原因。 ……重点班和普通班的教材是不同的。 在东江中学,入学的新生会在高一时被分到元培班,创新班和平行班三种班级里,等到高一下学期完成选科之后,创新班又会分为历史创新班和物理创新班两类,平行班则由相同的选科组成。 虽没有挂在明面上讲,但元培班的清北率历年来都是惊人的,所以元培班也被学生们叫做“清北班”,是公认的强手如林,遥不可及,汇聚了全校成绩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创新班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重点班,但与元培班相比的话,只能算是次重点。 平行班就是普通班,进入东江中学的大部分学生往往高中三年都只会呆在普通班里,只有极少数努力与天分共存的人能够升上创新班。 至于清北班……那是普通学生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创新班和清北班,他们用的教材和普通班是不一样的。 陈缘知:“……对,我是北楼那边过来的。”看来是问到一个重点班的老师了…… 男老师似乎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他看了看手里的书本,很快切入正题:“你有多少道题要问?” 陈缘知顿了一下,意识到哪里不对,于是谨慎而又保守地回答道:“……大概四五道?” 男老师放下本子,摸了摸下巴,“这么多,那我可能讲不完啊,我过两分钟就要出发去开会了。” 他眼睛一转,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转过头朝另一旁的办公桌那边喊道:“临濯,你来一下。” 陈缘知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就已经身形定住了。 她抬起头看过去,许临濯靠着办公桌站着,深蓝色的校服勾勒出少年人的挺括身形。他手里拿着习题册正在看,听到声音刚好回过头来,黑山白水的一双眼瞳恰和她望去的目光撞上。 陈缘知低下头去,只听见一瞬间的安静,耳畔脚步声便响起,愈发近了,然后一片黑色的阴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许临濯声音清冽,在离陈缘知极近处响起,“刘老师,您找我吗?” 老师点点头,“刚刚你不是问了我几道函数的题?这个小同学也是函数那块弄不懂,我马上要去开会了,要不你教教她?” 老师语气温和,“不过你要是还有作业没写完就算了。” 陈缘知一动不动地站着,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直到身旁的许临濯带着笑的声音传来:“没事,我没什么作业要写的。” 老师拿起钥匙和钱包,笑容满面,“ok,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教啊!” “老师你忙吧。” 清脆的钥匙相击声逐渐消失,陈缘知抬起头来,刚好和许临濯的眼睛对视。 和刚刚的礼貌回答不同,此刻垂下眼看她的许临濯眸光浅淡,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笑意,“我们出去外面讲吧?”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老师在备课,此时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有别的学生了。他们留在办公室里,可能会打扰到老师。 陈缘知点点头,“好。” 两个人一路走到连廊,夜色深暗,连廊走道空无一人,风停树静里,他们一前一后地停在一盏灯下。 许临濯靠着连廊的栏杆,看着手里拿着习题册朝他走近的陈缘知,忽然笑了一下。 仿若一泓清泉水的眼,树影掩映的灯光沉底,好似流泻的碎星,“你之前好像说过……你是27班的?” 陈缘知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有些被蛊惑。 “……是。” 许临濯,“那你怎么会到中楼来问问题?你们班应该是在北楼吧。” 陈缘知瞬间被拉回现实。 她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可称得上是沉痛的表情来,“……说来话长,其实是这样的……” 陈缘知把自己可比西天取经的遭遇说给了许临濯听。 许临濯直接没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 陈缘知,“………” 她无语了,“许临濯同学,你礼貌吗?” 许临濯的手臂曲起搭放在栏杆上,此刻他弯下腰去,笑得后脑勺的发尾都一颤一颤的。 他好不容易站直了身,结果嘴角根本放不下来,那双眼也是光芒璀璨,仿佛落满星辰,“抱歉抱歉……” 陈缘知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本来因为他不给面子而生出的一点羞恼之意,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陈缘知侧过脸,故意压低声音道:“你笑吧,我也知道我很好笑。” 许临濯忙不迭挥手,“别别,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他笑着接过陈缘知手里的本子,趁着陈缘知转过脸看他的时候,对着她抿了抿唇,眼睛微弯,“放心吧,这次你遇到了我,不会再是白跑一趟了。” 陈缘知没回应,却是走近了许临濯几步,“……行吧。” 两个人一起靠在连廊的扶手上看题,许临濯一边翻书页一边问道:“你一共有几道题不懂?” 陈缘知:“……八道。” 许临濯的手指一顿,“你不是说四五道?” 陈缘知,“那…那是因为……等等,你怎么知道?”原来他那个时候在听吗?! 许临濯,“我耳力好,而且你们说话声音又没收着。” 陈缘知抿了抿唇,心虚道,“那不是……想徐徐而图之嘛,我怕一下子报太大的数字,老师会嫌多。” 许临濯笑道,“你就不怕我嫌多?” 陈缘知索性不要脸了,“你成绩那么好,这几道题对你来说还不是洒洒水?” 许临濯没忍住,又笑出声来。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拿起笔开始解题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 陈缘知凑近问道,“所以你数学成绩真的很好吗?” 许临濯嗯了一声,“还行吧。” 陈缘知好奇心起来了,“那你期中数学考了多少分啊?” 许临濯,“145吧。” 陈缘知,“………” 她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陈缘知很想问许临濯是怎么学数学的,但是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许临濯已经解出题来了,于是她只好凑过去认真听起了解答过程。 陈缘知才听许临濯讲两道题,心里就已经从平静无波,一下子变成了浪涛滔天。 要说成绩和优等生的光环,许临濯比魏风原,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理来说,许临濯的思维方式也应该是和魏风原比较相像的才对。 但他没有。 许临濯从数学的底层逻辑开始逐步解析他列出来的每一个解答步骤,他不仅能给出这道题的最优解,也能写出这道题最平凡普通的解法,他好像是知道陈缘知基础计算能力不强一样,每一个代公式和拆分的步骤都分毫毕现,没有漏步也没有跳步。 除此之外,陈缘知还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在讲题过程中所展示出来的完整的解题逻辑链。与此同时,他的语速轻缓有力,而且咬字清晰,节奏较快,陈缘知听他一口气讲完,只觉一气呵成。 听完八道题,陈缘知直接对许临濯肃然起敬。 她非常认真地看着许临濯的眼睛,无比真诚又发自内心地说道,“许临濯,你以后当数学老师吧,你一定会拯救无数深陷困苦的孩子!” 许临濯被她的表情逗笑:“噗!” 陈缘知,“我认真的!” 许临濯捂着眼睛笑得手都在抖,过了许久才放下,露出来的一双眼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虽然我不打算当数学老师,但还是谢谢你了。” “谢谢你对我教学能力的肯定。”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合上了自己的习题册,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数学很难学。” 许临濯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却发现陈缘知并没有在看他,而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扶着的那一块栏杆,光滑的不锈钢面仿佛一个被用坏了的鱼眼镜头,陈缘知和许临濯二人的身影倒映其上,扭曲得滑稽。 陈缘知想到自己的数学成绩,叹了口气,“我努力过,可能是方法有问题,也可能是我还不够努力吧,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她的计划从建立到执行,不过一周的时间,她已经感觉困难重重,甚至好几次,她都没能完成一开始定下的任务目标。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人真的会受到很大的束缚。此时的她觉得想做好一件事,想做到一件事,是这么的难。 许临濯看着面前的女孩。微风吹过,将她额前的发撩开,露出一片光洁细腻的皮肤,从眉骨到眼尾的清峋柔和。 他看得一怔。 一种无比强烈的直觉和熟悉感,霎时间如涨潮的浪涛,随情绪涌上心头。 可他还未来得及细辨,陈缘知便抬起眼,冲他微微一笑,“总之谢谢你了。” “我这一趟,确实没白来。” 许临濯心里那股翻涌的冲动渐渐平息下来,徒留一点淡淡的怅然若失。 “……不客气。” 陈缘知收拾好心里突然涌起的情绪,抱着手里的书,朝许临濯笑道: “那,我没有问题要问了。我先走啦,你也快点回班里吧。” “再见。” 许临濯也看着陈缘知,慢慢地点了点头。 “……再见。” …… “小知?” 姜织絮的声音将陈缘知从题海中拽出。 陈缘知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晚自习的铃已经敲过了。 姜织絮站在她桌前,眼睛温柔地弯起来:“你好认真啊,我喊了你两次,你都没反应。” 陈缘知站起身收拾书包,面带歉意,“抱歉,想题想得太投入了。” 两人一如往常地结伴而行。 路过树影婆娑的小道时,姜织絮叹气道:“我今天都没怎么学进去……孙络心情不好,她一直在给我递纸条,我看她情绪不对,就一直在陪她聊天。”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因为她和蜀锦泽分手的事吗?” 姜织絮一下子惊讶了,“小知,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陈缘知,“我当时刚好路过,不小心听到的。” 陈缘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对她的事不关心。以防万一她不开心,你别告诉她我撞见过他们俩这件事。” 姜织絮猛点头,“我肯定不会说的!”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在群舞训练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孙络性格不太成熟,而蜀锦泽做事又很有条理,两个人的处事方式和心性其实挺不搭调的。” “但是我也没想到,蜀锦泽会那么快就和孙络分手。孙络也是有点受打击,她一直在和我骂蜀锦泽,但我觉得,她骂得越难听,反而就说明她越在乎他。” 陈缘知思考片刻,“也许也不一定是在乎?孙络可能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算是被甩,很掉面子吧。” 姜织絮,“应该不会吧,我觉得她应该是比较喜欢蜀锦泽的。” 陈缘知不这么觉得,但她没有和姜织絮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了,她安抚道:“不管她如何了。反正再过几天就要换座位了,到时候你也会和她分开坐。” 姜织絮的生活,也会从此回到正轨。 姜织絮听了陈缘知的话,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 她慢慢地说道:“……其实看她这么难过,我也挺不好受的。我希望她能快点振作起来。” 陈缘知笑着说:“小絮,你也太容易心软了吧?这样活着会很累的啊。” 姜织絮听到这句话时,有一瞬间怔了怔,随即她垂下眼,无奈地轻笑道:“……你说得对,我可能真的是心太软吧。” …… 陈缘知回到家,刚刚推开大门,便看见里面的客厅一片灯火通明。 她站在原地,听见了心脏在慢慢下沉的声音。 黄烨本来是不打算回家的。她上半夜还有值班任务,现在回来,过一会儿又要去医院,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她才不会这样麻烦地走一趟。 黄烨听到了关门声,随即对着走过来的陈缘知扬了扬眉,“来,过来坐,我们聊聊你的事。” 陈缘知站在沙发后,手扶着椅背,没有依言坐下,“聊我的什么事?” 黄烨也懒得和陈缘知兜圈子了,她直接掏出手机,不轻不重地摔在桌面上,然后一字一字地说道:“聊你的期中考试成绩。” 陈缘知的手抓紧了椅背,古红色的做旧皮被她捏得快要穿洞了。 她平息着胸腔里的波涛,慢慢地说道:“……这次是我没有考好。” “下次考试我会进步的……” 黄烨眉心紧皱,挥了挥手打断了:“——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懂。” “进步?考前几名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你现在是退步了,而不是没有进步。” “你想想你以前的排名是什么样的,再看看你现在,你觉得你考这个成绩对得起你自己吗?你读书难道是为了我们读?” 陈缘知咬了咬唇,瞳色郁冷,“我从来没有为别的任何人读过书。我从来都是为自己而读书。” 黄烨抱臂看着她,口中步步紧逼,“那你觉得你这个成绩,你满意吗?” 陈缘知没说话。 黄烨伸出一只手,“你看,你自己都不满意。” 黄烨换了一种语气,开始语重心长,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和陈缘知说道:“小知,现在你所面临的这个结果就是在告诉你,你做错了!你一开始和我说你可以兼顾画画和学习,结果你看你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多难看?” “我当时就觉得不可能,东江中学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还是在你那个区的普通初中里,可以靠一点小聪明就拿到好名次吗?” 陈缘知很想反驳。 她想说,信雅初中部不是什么普通初中。她也付出过很多努力,才在那群不输于她的人里拿到好看的名次; 她想说,她其实已经把画本收了起来,她已经制定了完整的学习计划,她已经在做出改变了; 她想说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她从来没有自以为是过,恰恰相反,她越是长大,越是明白这世上天之骄子甚多,越是明白自己的普通; 她想说她从来没有觉得用小聪明获得好成绩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反而羡慕那些能够一直坚持自律的人,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但她总是战胜不了自己的懒惰。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但她厌恶母亲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 但陈缘知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黄烨絮叨完一通,盖棺定论道:“这样吧,我看这学期也没剩多久了,还有一个月?那就从下学期开始,你去住校。” “不要说什么我不理解你,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 “好了,”黄烨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她站起身,“就这样吧。我要回医院了,你早点睡。” 一阵脚步声过后,玄关处传来一声门合上的巨响,将空气中残余的死寂抖落一地。 陈缘知站在原地,这才忽然发觉,自己的腿不知何时已经有些发麻,轻轻一动,脚底便传来百根针刺般的痛楚。 她低着头,又在原地站了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开始慢慢地朝自己卧室走去。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 没关系。给她一点时间安静地处理这些坏情绪,第二天,她就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陈缘知。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做就好了。 ……只要给她一个角落,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了。 她不会,不会觉得孤单的。 突然,卧室里传来了手机铃声,是熟悉的流水白噪音。 陈缘知一瞬间愣了愣,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是“妈妈”。 陈缘知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接起电话:“……还有什么事吗?” 黄烨那头似乎顿了一下,才说道:“你有一个快递,是从你外婆那边寄过来的,我帮你拿上来了。” 外婆家寄过来的……快递?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睁大了眼睛。 “我要开车了,先挂了。” 陈缘知拿着手机,白光荧荧的屏幕上显示着“已挂断”的字样,徒留细微的“嘟嘟”声。 陈缘知猛地将手机扔在床上,步履声急促紧密,一路跑到客厅。 沙发上,躺着一个白色的包裹。 她看着那个外表平平无奇的包裹,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在慢慢蒸腾,化为一片温柔的雾气。 陈缘知当初给涟留的地址,并不是她家的地址,而是她外婆的。 因为如果留了家里的地址,黄烨可能会打开来看。 如果发现是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又不免一通唠叨,她实在是不胜其烦。 陈缘知坐在沙发上,慢慢拆开了它。 包裹里,是一本用牛皮纸包好,用稻草绳系着的书籍。陈缘知将牛皮纸打开,浅金色的书封便跟着露了出来。 ——布琳.布朗的《脆弱的力量》。 陈缘知看着手里的书,仿佛被什么吸引着一般,她翻开了第一页,看到了扉页上清峋凛冽的瘦金体字,墨水的痕迹丝毫未混,干净得仿佛世间一颗最真诚的心。 “坦露自己或许痛苦,但远不如我们用生命来躲避它来得痛苦;承认自己的弱点或许危险,但远不如我们放弃爱、归属感和喜悦来得危险——正是这些体验让我们变得脆弱不堪,但我们只有勇于探索黑暗,才能发现无限的光明。” 陈缘知看着这段话,此刻她孤身一人坐在夜晚的客厅里,窗外只有皎洁的月色陪着她,而她甚至刚刚还和母亲吵了一架,满心的低落沉郁。 可此时此刻,她握着手里这本包装简洁的书,却觉得心里有璀璨至极的烟花在绽放。她觉得如果现在给她一面镜子,她大概会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里竟然全是温柔和欣喜。 那个人所带给她的这片烟火,让她第一次在这种时刻,感受到了不是来源于自身的力量,第一次让她觉得,原来她并不是一个人。 怎么办啊…… 月光下,女孩黑黝黝的身影坐在沙发上,她将书本深深地置于怀中,仿佛那是寒夜里唯一能给予她温暖之物。 同一片月光泽被的,还有此刻坐在书桌前的许临濯。 他刚刚回到家,家里一如往常的空无一人,他没有开灯,摸黑去厨房煮了一壶茶,拿着茶杯回到自己的房间。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传来一声振动。 许临濯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是来自“熔核”的消息。 清之:“谢谢你,我很喜欢。” 许临濯看着这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刚想回复,那边就发来了新消息。 清之:“其实我今天……刚好遇到了一点烦心事。” “我不知道我的表述听起来会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但我想说,你的礼物像是一场及时雨。” “谢谢你。” 许临濯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眼瞳慢慢放大。 他和清之引为至交,彼此交谈联络,畅所欲言,时至今日已经有半年之久。 虽然隔着屏幕,但许临濯几乎可以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她聪慧,独立,善感但并不脆弱,做事果断,有自己一套完整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在很多时候,她自信且铿锵有力,从不畏惧与人不同。 但是同时,许临濯也能感觉到,她的倔强和笨拙。 他敏锐如斯,将她不善于表达感谢和在乎的沉默都尽数收于眼中。 这是清之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抱着最真诚的自己,和他道谢。 陈缘知的书桌上摆着那本浅金白壳的书,柔软的奶黄色光线洒在她的手臂上,她看着屏幕,眼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手机嗡鸣了一声。 涟:“虽然我很高兴你向我道谢,但如果你愿意和我倾诉你的不开心,我会更加高兴的。” 陈缘知捏紧了手机,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清之:“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涟:“那,愿闻其详。” 陈缘知垂下眼,她抿着唇,慢慢地输入着: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考差了,被家长说了一通而已。” “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不够自律,所以才会落入这样一番境地。” 涟:“那你觉得,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陈缘知闭上眼,然后又缓缓睁开。 “…我……经常会在晚自习的时候画画,所以练习册做的不如别人多,也很少复习预习。” “我会在上课的时候开小差走神,练习册上弄不懂的题也懒得去问,想着到时候听老师评讲好了,结果评讲的时候又走神没听到。” 涟:“这不是很好吗?你都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这样的话,只要努力把它们改正就好了。” 清之:“可是我觉得很难。我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也有无论如何都学不进去的时候,也有效率很低的时候。” 每当那种时刻,陈缘知都会默默地在心里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没用。 “但是,你一定也很自责吧?” 陈缘知看着屏幕上的那句话,愣住了。 她心里有一堵高墙。从来没有人能走进去,或者说,走进去的人很少。甚至即使里面有零星一二人,她也还是觉得无比空虚。 可涟刚刚的那句话,他仅仅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她心里久筑的长城,竟然顷刻间,崩塌殆尽。 陈缘知忽然感觉眼眶变烫了起来。 她慌张地捂住眼,试图把不该有的情绪憋回去,却在指缝间看到了新传来的消息: 涟:“那,如果你遇到那样的时刻,就来找我吧。” “两个人在一起恢复力量比较快的话,我可以陪你慢慢度过那段难捱的时间。” 一滴水珠从女孩的手指缝隙间渗出,带着沸腾的温度,落在一片温柔白光之中。 许临濯看着屏幕,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清之发来新的消息:“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涟:“没关系。时间不早了,如果觉得好些了,就早点睡吧。” 清之:“好。” 两个人继续聊了几句,然后默契地结束了对话。 陈缘知放下手机时,满心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 陈缘知看着窗外的月色,她依然低垂着脖颈,在人间播撒安详和静谧,而她看着这片景象,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境无比开阔。 她忍不住举起手机,对着窗外的景色拍了一张照片。 不过多时,许临濯的手机便再次发出了一声振动。 他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是清之刚刚发了一条新的动态,此时属于她的那颗蓝绿色小行星,正在微微地发着光亮。 许临濯点开,是一张构图简洁的风景,窗外深蓝色的夜清湛空明,与远处黑色的树影和落了一窗的明月光相互映衬交融。 配文是一句“晚安”。 许临濯从图片中感觉到了她的好心情,自己的脸上也泛起点点笑意来。 他手指上移,刚要关闭这张照片—— 忽然,窗台下挂着的什么东西,一下子吸引了许临濯的注意力。 他看第一眼时,只觉得莫名有点熟悉,但看第二眼时他就已经想起来了。 窗台上挂着一根花纹复古的领结,酒红和深蓝色交织,在黑夜里泛出一点点金线的光泽感。甚至双指放大来看,还能在领结的左侧看到一个刺绣的花体字母“d”。 许临濯看愣了,一时间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整个人都静止不动。 ——东江中学每周一早上升旗时都要求穿正装礼服。而女生的礼服领结,恰好就是这个颜色样式的。 字母“d”的含义,不言而喻。 陈缘知发完动态之后就去洗澡了。她本来打算再背一会儿单词,可她感觉自己实在是有点困了,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直接爬上床睡觉了。 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睡着的前一刻,放在床头柜上充着电的手机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嗡鸣。 电子屏幕亮起,在一片白光中,有一条来自“熔核”的消息通知。 涟:“清之,你现在,是在东江中学读书吗?” 20、隐痛 陈缘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熔核有一条新消息。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点进去看。 “涟”撤回了一条消息。 陈缘知看着手机屏幕:“?” 陈缘知不知道对方在不在线,但她实在有些困惑,于是便试探着发了一句“怎么了”过去。 她以为时间还太早,涟可能还没有醒,没想到很快被回复了。 涟:“没事。” 涟:“昨晚不小心按错了。” 陈缘知起床去卫生间,她看了消息,半点没怀疑。 清之:“噢。” 陈缘知回复完就放下手机,照常洗漱吃饭去上学了。 一天很快到了头,晚自习前,吴名旭走进来,目不斜视地打开了多媒体。 陈缘知本来都没注意到他,直到黎羽怜一把扒拉住她,紧张地说:“缘知!要换座位了!” 陈缘知愣了一下:“是今天吗?” 黎羽怜:“我估计八成是了,嘉欣和我说她昨天晚自习去问他问题,他就在编座位呢!” 陈缘知:“这样。” 她其实对换座位没什么实感。 陈缘知朋友少,也不会主动去和前后桌交朋友。班里大多数人对她来说都一样。 ……只要不坐吵的人旁边就行。 投影仪闪动两下,一张新的座位表映入众人眼帘。座位大幅度变动,不少人都发出了惊呼。 吴名旭握着鼠标喊道:“大家抓紧时间啊,快点搬完,不要影响到上晚自习!” 黎羽怜惊喜道:“缘知!我们还是同桌哎!而且我们坐到第四组前排了!” 人声鼎沸。陈缘知看着投影屏,忽然怔住了。 第一组的倒数第二排,赫然并排写着两个她最熟悉的名字。 ——孙络和姜织絮。 陈缘知陡然回头看向姜织絮,却发现姜织絮也刚好在看她。 混乱的桌椅推拉和人流穿梭之中,陈缘知看到姜织絮冲她微微地笑了笑,那是个有点无奈的笑容,带着一些歉意。 但唯独没有遗憾。 ……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和学习,晚上回到家,陈缘知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头脑中的疲惫感混着肩胛臂膀的肌肉酸痛上涌。 陈缘知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一跳一跳的额角,闭了闭眼。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和姜织絮一起下晚自习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她自己问的话。 她问的是——“小絮,老师为什么没有把你和孙络分开?” 姜织絮那时垂着眼,轻叹了一声。 “因为我没有去找他。” 气氛安静了一秒。 陈缘知不明白。 “为什么?” 明明是她说的,孙络已经影响到了她。 姜织絮抬眼看过来,那双眼依旧如她初见时那般温柔明净。她低声说:“我之前确实想和她分开。” “但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再考到全班前几名,我很失落,很无助,这样的落差在当我看到——他,的排名之后,让我再也难以遏制自己心里无尽的坏情绪。” “我那天刚回到宿舍楼底下,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了,我一直拉着口罩遮着眼睛,在路过的人面前遮挡我的狼狈。” “我不敢走进宿舍,我怕大家发现我的异常,然后来关心我,我会哭得更加厉害。我就躲在楼梯拐角那里,本来想的是,等自己一个人哭完就好了。” “但是当时孙络路过,她一眼就看到了我。” “小知,你知道吗,人有时候真的好矛盾。我说着不想被安慰,但看着那些认识的人从不远处走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又会觉得难过。孙络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抱着我安慰了我很久。那天我记得,最后我缓过劲来的时候,宿舍楼早就关灯了,只有她陪着我坐在楼梯台阶上的一片黑暗里。” “那时我从楼梯口的窗外望出去,我想,我也许很难忘记那样一片黑暗而又蔚蓝的夜空了。” 姜织絮说完,伸手拉住了陈缘知的手,看着她恳切道: “小知,孙络对我付出了朋友的真心,如果她以真心待我,我就不能辜负她。” 陈缘知看着她的眼睛,路灯下,姜织絮的眼眸亮而纯然清澈,闪着光辉;而陈缘知的眼睛黑如哑珠,只在眼底沉了些俯就的光。 陈缘知摇摇头,“可是你明明就很看重自己的成绩,你?明知这样是错的,也还打算由着感情继续这样下去吗?” 姜织絮急道:“小知,不是那样的。” “孙络她也不想这样,她说她没有办法专注地做这件事,她对学习没有兴趣,但她其实不想放弃,她也想变好的!她说,希望我能够成为拉着她走的那个人,希望成为令我骄傲的同桌。” “我觉得如果她这样想的话,为什么我不能帮帮她呢?也许她也能变得更好一些。” 陈缘知那时打断了姜织絮的话:“可是织絮,孙络是倒数第一。” 在陈缘知的观点里,她觉得一个人如果不是几个月以来半点儿东西都没学,是不可能考出像孙络那样的成绩的。而且陈缘知对孙络的观察也不算少。 她不觉得孙络会那么轻易地做出改变。 人可以伟大,可以善良,但不可以盲目。 姜织絮听懂了陈缘知的话,她明白,虽然陈缘知没有直接说出口,但她说的每一句话,其实含义都是不赞同。 姜织絮慢慢地说道:“可是小知,如果我去跟老师说了这件事,孙络会怎么样呢?” “在老师眼里,孙络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班里大多数人都已经有了要好的朋友和固定的同桌了,只有一个女生,也就是曹灵犀是一个人坐的。” “如果我去和老师说,老师一定会把我调走,和曹灵犀坐在一起,而孙络就会被单独分一套桌椅出来,然后慢慢地成为班里的一座孤岛。” “如果我这样做,她该有多难过啊,她和曹灵犀不一样,曹灵犀是自愿单独坐的,可孙络是被迫的,周围的人又会怎么看她?” “小知,这多不公平。孙络她想变好的,可班主任是这样偏心固执,带着成见去看她。孙络心里是想改变的,他这样做,她要怎么改变呢?可能本来想要变好的人,就会因为失去机会而重新消沉了。” “我想帮帮她。” 陈缘知:“可你能帮她多少?你觉得自己真的能带着别人走出泥潭吗?你怎么确定你不会因此泥足深陷?你甚至现在就已经自顾不暇了。” 姜织絮停下了步伐,她看着陈缘知,轻声道:“小知,你还是不能理解我的做法吧。” “我只是觉得我做不到那么冷血,一想到孙络可能的遭遇和她曾经对我的好,我就……” 陈缘知轻笑了笑,内心翻涌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她自嘲而又戏谑地说: “真不巧,我就是那么冷血的人。”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姜织絮怔怔地看着陈缘知,半晌才低下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默了许久,才小声说了句“算了”。 直到她们在路口拐角的灯下分开,二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忆结束,陈缘知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慢慢抬起头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终究是没忍住自己的脾气啊。 这是她第一次对姜织絮发火。曾经她以为,以她和姜织絮的性格,两个人会一直平和地相处,会一直心有灵犀。 陈缘知甚至想象不出她们会因为什么而吵架。 她们第一次意见不合到沉默,竟然是因为孙络。 陈缘知知道,无论如何,那是姜织絮的选择,也是她的自由。 但陈缘知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性。她探究自己的内心,发现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她潜意识里觉得姜织絮对孙络的付出极有可能付诸东流,但姜织絮似乎是已经打算一意孤行,而陈缘知为此而感到不值。 ……或者也有可能,她是在恐慌。 她怕自己目前为止遇到的最要好的朋友,会被人抢走。 …… 这件事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第二天见面时,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地和对方问好,交谈,晚上也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起下晚自修。 但陈缘知知道,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她清晰地表明了她的态度——她不喜欢孙络。 从此以后,姜织絮再没有主动提起过孙络的事情,在无形中,孙络的存在似乎成了两个人之间秘而不宣的隐痛,两个人谁也不敢去碰那根刺,也没有办法彻底拔掉它,于是干脆三缄其口。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离期末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陈缘知暂时地放下了观察周遭人事物的闲情逸致,她每天伏案桌前,利用课间的时间背单词,晚自修则整节整节地拿来学数学。 她学得很吃力。长久以来的读书经历让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缺乏最基本的数学逻辑思维。 她看得懂大多数普通题目的答案,就算有些看不懂,被人教过之后也几乎都能听明白。 但她就是没办法按照答案的逻辑去思考。 每次听完一道难题的解析,她都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虽然她现在听懂了,可是给她一道差不多的题去做,或者说下一次再遇到差不多的题目,她也还是做不出来。 数学逻辑思维,和语言文学素养一样,都是难以速成的东西,语文素养需要长年累月的坚持阅读,而数学思维则要靠海量的题目,还要在完成后进行归纳总结。 这是很多普通学生都会在网上刷到的,学霸的学习方法。可是就算最有效的方法摆在他们面前,只要他们真正尝试去做就会发现,它非常难做到。 例如陈缘知现在,她一晚上可能只能做完并对改四五道数学题,不到一页的练习册,这样的速度可能连老师当天布置的作业都完成不了,更何况是更深入地学习和复习之前的内容。 可她想要提高做题的速度,又只能不断地抽时间去理解去温习去做题,但是问题又来了,她做题很慢。而且如果抽时间去看书,她做题的时间又会减少,最后可能连当天给自己布置的练习量也完成不了。 这仿佛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死循环。 十二月中旬的风吹到南方的沿海城市,温度已经开始变得凛冽,陈缘知也有听到身边的同学在说明天就会大降温。 晚自习进行到一半,陈缘知看着满页纸的红色痕迹,心情有些郁闷和烦躁,她盯着练习册看了很久,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她趴在三楼的阳台上,远远地看着中楼的教室,试图缓解内心的厌学情绪。 那片灯光并不刺目,一扇扇窗户并排,在黑夜里逸散出恒久的明亮。 晚自习的走廊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问问题的学生路过的脚步声和阳台边上学生讲题的低语。 陈缘知看着那片灯光,她只能给自己这片刻放空的时间,再过一分钟,她就得回到教室,继续做她没有完成的题目和练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短暂停歇的资格。 她曾经很喜欢看天空,年纪很小的时候,她就能看着天上的云,分辨出它们是积云还是层云。 可现在的她甚至无法给自己多一分钟去看这片夜空,因为她害怕自己无谓地浪费了时间,即使夜晚安详静谧,她却满心的焦躁不安。 长大的本身像是一种剥削。她被剥削了一往无前的勇气,频繁地计算既得利益和要承担的风险;她被剥削了天真的资格,她难以再纯粹地对待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因为现实似乎总会狠狠地扇她一巴掌。 她被剥削了停下脚步的权利,抚今追昔,她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像小时候那样,用一整天的时间坐在电视机前看喜欢的电视剧,然后放声大笑,或是泪流满面。 不是她不能这样做,而是她再也无法拥有那样的心情了。 那样无忧无虑的,不用思考任何意义的心情。 如果连停下休息都觉得是罪过,那要怎样才能寻得片刻的宁静来喘息。 陈缘知忽然意识到,这片灯火也许才是永恒的。她们每一个人都会消散,但这些窗户里的人会不断地更替,旧的走了又会迎来新人,从这样的角度去看,这片明亮的光似乎永不熄灭。 陈缘知任由混乱的思绪充斥大脑,短暂地放空着自己。 一分钟很快到了,她垂下眼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也是这一低头,视野里晃过两个人影,她看到了让她意外的人。 蒋欣雨和蜀锦泽。 两个人并肩站在二楼的连廊边上,蒋欣雨穿着校服外套,宽大的外套袖子遮住了半边手掌,不知道蜀锦泽说了什么,她抬起手掩住嘴唇,笑得眼睛弯弯。 “——陈缘知?” 陈缘知猛然抽离,她回过头,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个有点眼熟的男生,正在看着她。 陈缘知:“?你是?” 男生垂着眼皮,没有穿校服外套而是穿了一件黑色卫衣,看上去有些懒散,黑眼珠瞧着她,“许临濯没和你说过我啊?” 陈缘知:“呃,其实……”她和许临濯并不是很熟。 “算了算了,就知道他这人是这样。”男生摆摆手,自我介绍道,“我是mbti社的张景,大你一届,当时也在教室里面。” 张景递给她一张明信片,“我是来传通知的,社团要开始办第一次活动了,记得按时到,有迎新礼物。” “周五下午,你有空的吧?” 陈缘知想了想,“应该是有空的。” 她一边接过,一边随口问了句:“去的人多吗?” 张景懒懒地说:“不多,新生就你和许临濯两个人。” 陈缘知忽然抬头:“??????” 所以最后还真是只招到两个人而已吗?? 21、活动 其实相比很多早在十月和十一月就开了迎新活动的社团来说,mbti社这出突如其来的迎新着实显得有些迟。 周五下午,托早早结束的课程和学校预留给学生们的社团活动时间的福,陈缘知准时到达了社团活动室门外。 寒潮已临,走在路上的学生们都穿起了大衣和棉服,陈缘知也不例外,她在校服外套外面又穿了一件白色茧型羽绒服。 张景还是穿着那件黑卫衣,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哦,来了,就差你了。” 陈缘知伸手推门,随口问道,“大家都到了?” “嗯,我们高二的都提前来了。” 门一推开,活动室里四周挂着的彩带和黑板上写着的“mbti社迎新活动”映入眼帘,中间的长桌四周围着几个男生,桌上摆着蛋糕和一些饮料零食。 陈缘知一眼看到了许临濯。 他穿着一件克莱因蓝的毛衣,毛线紧贴着他的皮肤,从后脑到背脊柱的流畅线条,在遇到肌肉时微微弯曲。 他侧对着陈缘知,有人正在和他说话,许临濯看着和他说话的人,微微勾唇,笑得清浅又漫不经心。 陈缘知走过来的时时候,许临濯也看到了她。 陈缘知的脚步有一瞬间的滞缓,她刚想要说点什么时,副社长就迎面朝她走来,一脸的兴奋快乐,“我们的独苗苗缘知来了!!快来坐快来坐!” 陈缘知硬是被副社长“挟持”到了许临濯旁边,然后坐在了许临濯左手边的座位上,许临濯则是全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直到陈缘知坐下来之后,才笑着对副社长开口:“陈瑰铭,她是独苗苗的话,那我是什么?我也是mbti社的一员哎。” 副社长——或者说陈瑰铭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鄙夷的表情:“你这个学生会的家伙跟我们mbti社有什么关系?” 社长本来还在插蜡烛,结果听到这里突然破功,在一旁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许临濯在笑声中岿然不动,“真是狠心啊副社长。” 陈瑰铭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然后转过头对着旁边懵懂的陈缘知说道:“缘知,你小心点这人,他一肚子坏水,你可别被他这身皮囊给骗了。” 许临濯,“干吗呢,当着我的面就开始说我坏话?” 张景也加入了进来,一群人闹哄哄地吵着嘴笑着,陈缘知坐在他们的中央,她刚从门外的寒风中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摸上去还有些冰凉,但此刻她却觉得身体开始暖和起来。 社长带头咳了两声,“那么,人都到齐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许临濯,“我知道你叫什么。” 社长瞪他一眼,“你知道别人不知道!给我闭上你的嘴!” 陈瑰铭在旁边笑得发抖,许临濯则是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社长,“我叫汤宇,是mbti社现任的社长。” 随着社长的介绍深入,陈缘知很快就对上了mbti社各位成员的脸和名字。 社长汤宇身材高大,还挺有亲和力的,看上去像是很喜欢体育运动的类型;副社长陈瑰宇则是完全相反,他的身材在男生中显得较为纤瘦,长相带着一股中性美,一张脸棱角不足而柔和有余,加上他的皮肤很白,让陈缘知不禁想到了“0型美男”这个词。 呸呸呸,她在乱想什么,真不礼貌。 陈缘知默默按下心里乱七八糟的联想。 另外两个男生,一个是那天也在教室里,只不过趴在许临濯身边睡着了的张景,也是来通知她的人;另一个则是社团招新时坐在摊位上看书的付叙,陈缘知还记得他说过他是entp。 陈瑰铭,“今天我们给两位新生准备了礼物,其中有一部分是mbti社的入社礼,而其他的则要在待会的游戏中胜出后才能获得。” 陈缘知,“我和许临濯比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许临濯侧过头看了陈缘知一眼。他眼眸不笑时看起来极静,宛若一块沉底的黑玉,带着捉摸不透的深意。 汤宇,“不,是你们两个和我们比。” 许临濯笑了笑,“我怎么觉得不太公平,你们可是四个人。” 陈瑰铭突然扭头,“等等,我突然想起来许临濯好像知道游戏的答案。” 汤宇,“没事,让他不能只说答案,还要给出具体的分析就好了。” 陈瑰铭,“不行,我看还是直接取消他的游戏资格吧。” 付叙,“赞成。” 许临濯捂着脑门,一脸好笑,“我能不能说两句?” 一番七嘴八舌的讨论之后,汤宇也被说服了,他摆摆手,“算了,那许临濯你就场外观战吧。” 许临濯就这样被剥夺了参赛的资格。 不过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很不满,他对着陈缘知微笑打趣,“独苗苗,靠你了,你可一定要把那帮老油条的礼物全赢回来。” 陈缘知夹在一群男人中间,左右为男,只能谨慎小心道,“……我尽力。” 付叙在旁边操作电脑,汤宇则道:“我们kbti社一开始的办社理念是为了向学生们传播mbti及其背后相关的心理学知识,以期让学生们能够充分利用mbti理论去认识自我,从而达到解答对自我的困惑和帮助构建未来目标的目的。” “众所周知,mbti理论具像化地体现为一个很有名的人格测试,即mbti十六型人格测试。” “mbti在近年来被娱乐化,于是也有了越来越广的流传度,被大众所熟知,成为了一种社交和娱乐的工具。”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mbti十六型人格理论作为心理学来说,并非正统出身。她是由美国作家迈尔斯和她的母亲共同制定的一种理论模型。” “真正科学的理论其实是这对母女在制定模型时作为大厦根基的、由瑞士心理学家容格提出的八种心理模型——也就是荣格八维。” 付叙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转过电脑屏幕,让它正对着陈缘知。 屏幕上,是陈缘知再熟悉不过的八个字母,依次是se,si,ne,ni,ti,te,fi,fe,字母后面跟着长长的条框,而条框末尾则缀着数字。 汤宇,“我们今天的第一个游戏就是——通过这四张荣格八维测试数据结果图,分析出我们四个人的mbti类型。” 张景随口道:“这对于懂的人来说很简单吧。” 陈瑰铭,“也不一定。这里面不全是经典类型,还存在非典型人格。” 付叙看着陈缘知,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可以开始看了。” 陈缘知操作鼠标来回翻动着四个人的数据图。 许临濯在旁边坐着,静静地看着陈缘知。 女孩的侧脸立体精致,专注的时候不会分半点余光给别人,鼻梁骨到嘴唇的弧线带着一丝冷钝的味道,睫毛很长。 大约几分钟之后,陈缘知便抬起了眼睛,“我看完了。” 她的鼠标滑到第一张图,“我想问问这张图是谁的结果?” 张景,“是我的。” 陈缘知轻轻磕了一下鼠标,“你的ni很高,仅次于ti,按照顺次排列下来,很像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intj。” 陈瑰铭,“为什么说很像,也许他就是呢?” 陈缘知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 “虽然说ni高是intj人的标签,但仔细一看,你会发现他的te很低。” “八种功能里,te是最不容易被表述出来的一个。学术上说它代表着结构组建和精简量化的能力,让人觉得非常的抽象。但我觉得如果想理解它,从以它作为第一或者第二功能的人身上所存在的,它带来的特质去深入,会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比如intj和entj。” 许临濯的目光微微闪动,一言未发。 “以te作为第一功能的entj,被称为最接近领导者的人格类型,主导洞察力的第二功能ni和主导突破的第三功能se,再加上天赋的te,让这类人看上去格外强势且目标明确。” “以te为第二功能的intj,则被称为队伍里的智囊角色,低fe的特征让他们在处理大事大非上更少地被个人情感和世俗道德所限制和影响,intj喜欢计划,多半是效率和理性主义者,也是受到te的作用。” “虽然se低这一点符合典型intj的特征——但,”陈缘知看了一眼张景fe功能的数值,“对于intj来说,你还是显得有点……过于大爱无疆了。” 陈缘知自己作为intj,她的fe值比张景要低得多,这也是她一眼看出他不是intj的原因。 陈瑰铭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救命,张景,你个冷血无情的懒东西也有被说同情心泛滥的一天!” 张景长臂一伸把陈瑰铭逮了过去锁喉。 汤宇:“所以你的答案是?” 陈缘知,“我觉得他更像是intp。” 付叙笑语:“答对了。” 张景“遗憾”状:“新生这么厉害,看来某个人想以公谋私的计划要泡汤了。” “我呸!”陈瑰铭给了他一肘子,“别想造谣污蔑我!” 后面的三个成员的mbti,陈缘知也都非常顺利地猜了出来。 汤宇到最后已经是:“哇哦,看来我们社后继有人了。” 陈瑰铭看陈缘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三代单传的家族里出来的一个能继承家业还能顺便将其发扬光大的金孙子。 陈缘知:“……”每天都会被自己的奇怪联想给震撼。 众人去拿礼物时,只剩下许临濯和陈缘知在桌边上坐着。 陈缘知本来在看他们准备了什么东西,结果许临濯却突然开口了:“你好像对entj格外有研究?” 陈缘知回过头看他,犹豫了一下,撒了个小谎,“我有位朋友是entj。” 许临濯:“这样。不过你还是好厉害,特别是因墨的新妆造。不过平常应该会经常研究这种书吧?” 陈缘知,“有时候对自己产生了一些困惑就会抽时间去翻看一下吧。不过最多的还是和我朋友讨论。” 许临濯突然问道,“那人也是entj吗?” 陈缘知刚想答,就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冒犯了许临濯,她看向许临濯的眼睛,“不好意思,我刚刚不自觉地给你套上了我的刻板印象。” 许临濯摇了摇头,唇畔春风明月,“不算。” ——因为那的确就是他。 后续,一群人又玩了几个游戏,气氛一直很好,而陈缘知也基本上把奖品都赢走了。 但是她并不是很在乎那些东西,甚至最后还是分给了社团里的前辈们。 …… 橙色的火烧云降落人间,令人称赞这一天令人想要沉迷的暮色与蔚蓝天空。 陈缘知走了之后,陈瑰铭便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许临濯的旁边。 许临濯此刻正在看手上的,属于新生的专属礼物——mbti社的入社勋章。 陈瑰铭:“呦,她还真给你啦,好舍得。” 张景懒懒掀起眼,“他不是也给了新生他自己的吗?” 陈瑰铭没搭理张景,顾自说道:“不过说真的,她确实很了解荣格八维的分析,我记得你就是entj吧?你当时有没有感觉自己像当众被人解剖了一样?” 许临濯笑笑,毫不客气道:“不用再和我重复了,谢谢你。” 因为那人当时轻声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还记得。 曾经,许临濯也在清之那里,听到过与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评价。 他也是迟钝了。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两个人其实这么相像。 22、谣言 陈缘知从社团活动楼回到班里的时候,已经快到上晚自修的时间了,许多人趁着还没打铃走到开水间打水,教师办公室的灯也亮了起来。 陈缘知坐到座位上还没过多久,就上晚自习了。 她像昨天一样翻开书,准备按照计划先做数学,再写一点英语阅读理解。但奇怪的是……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座位。 黎羽怜不在。 陈缘知抬头看向窗边,已经上晚自习了,今天吴名旭不值班,少了班主任的日子,晚自习都会少好几个人,可能是结伴逛校园去了,也可能在外面走廊两头的阳台边上聊天。 但是,黎羽怜向来不属于这群人中的一份子。 在陈缘知眼里,黎羽怜算是她身边最努力的孩子之一,除了有些天真和爱凑热闹,完全算得上是老师放心的乖宝宝代表。 黎羽怜今天也没有提过说自己要请假,而且值日生刚刚考过勤,黑板上的请假栏里也没有她的名字。 陈缘知打算再等一会,如果做完第一道题,黎羽怜还没回来,就去问问值班老师。 结果她刚要收回目光的时候,有两个女生走进了她的视野中。 陈缘知看清了那俩人的脸,她微微挑眉,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 孙络和毛维娅? 与此同时,门外站在走廊上的孙络伸手挽住了毛维娅的手臂,笑得明媚无比,仿佛她和毛维娅从来没有闹崩过,一直都是要好的闺蜜一样。 陈缘知的角度看不清毛维娅的表情,但毛维娅也伸手拍了拍孙络的肩膀,看上去十分亲昵。 陈缘知:“?”为什么她有一种错过了什么的感觉。 带着浓浓的诡异感,陈缘知开始了她今晚的第一篇阅读理解。 结果这篇阅读理解还没做完,黎羽怜就回来了。 陈缘知余光瞥到她落座,便放下心来,专注做题了。 但,陈缘知万万没想到的是,黎羽怜从落座开始就在奋笔疾书,然后飞速将那页纸扯下,偷偷摸摸地推了过来。 陈缘知眼睛一转就注意到了这突然来犯的“入侵者”。 黎羽怜鲜少给她递小纸条,更是几乎没有在晚自习时这样做过,陈缘知拿笔尖戳了两下桌子,还是拈了起来。 “———缘知!!大新闻!!!我听别人说孙络和蜀锦泽分手了!!” 陈缘知看到这里的时候心想:这不算大新闻了吧,她都知道了。 结果她目光扫到下面两行,一下子顿住了。 “结果!结果你知道吗,蜀锦泽居然在甩了孙络之后,和蒋欣雨在一起了!” 陈缘知:“?????” 哈? 陈缘知震撼了。 “——可是孙络和蜀锦泽才分手不到一周吧?” 黎羽怜“唰唰”写完,立刻又将小纸条推了过来。 “所以说!我听到的时候比你还震惊!” “她们现在在传是蜀锦泽劈腿了孙络,他好像早就和蒋欣雨有来往了,而蒋欣雨就是明知道对方有女友还插足别人感情……” 最后的几个字被黎羽怜用黑笔涂掉了,想来是写下来之后又觉得不妥才划掉,但陈缘知看了几眼,还是分辨出了“的烂小三”四个字。 陈缘知捏着手里的纸条,纤长睫羽盖下,掩住了眸底的沉思。 …… 夜幕低垂,和姜织絮下晚自习的路上,陈缘知也提起了这件事。 姜织絮没想到陈缘知也听说了,“班里竟然已经有这么多人知道这件事了吗?” 陈缘知意有所指,“我猜不只班里了吧。” 姜织絮沉默了,陈缘知也停了几秒才接着说:“所以蒋欣雨真的和蜀锦泽在一起了?” 姜织絮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起因好像是齐敏睿有一次下课去楼梯间,撞见两个人牵手说话了。” 陈缘知,“那孙络岂不是气疯了。” 姜织絮,“她确实很愤怒……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不过,她好像也不需要我去安慰她。” 陈缘知静了片刻,“所以,蜀锦泽真的劈腿了吗?” 姜织絮默然,“小知……我不知道。” 陈缘知停下了脚步,姜织絮几乎也同时停了下来。 两个人站在路灯下,一前一后望着彼此。 陈缘知慢慢地开口:“不,你知道。” 姜织絮被陈缘知看得转过头,她一开始一言不发,过了不知多久,姜织絮才慢慢说道: “我听到的是,比如孙络说蜀锦泽早就不对劲了,之前她就发现蜀锦泽会经常偷看蒋欣雨,说蜀锦泽是渣男劈腿出轨,甩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和蒋欣雨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比如阮珊珊和齐敏睿她们也说觉得蜀锦泽一直怪怪的,对孙络也不好,几乎所有人都说蒋欣雨是女小三。” 陈缘知,“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姜织絮垂下眼,“……我和她们的想法不一样。但是孙络那样看着我,我没办法开口说出来。” “我只能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姜织絮的语调低了下去,这让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小知……那一刻,我觉得我变得好糟糕。” 陈缘知看着姜织絮的模样,明明是她半逼迫着姜织絮说出这些话的,但是陈缘知却先一步动摇了。 她走上前,轻轻抱住了姜织絮的肩膀,安抚道: “怎么可能呢。小絮,你一直都很好。” 姜织絮把脸埋在陈缘知的脖颈和肩膀的连接处,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她的眼睛,“……小知,我已经成为孙络的‘朋友’了。” “一开始我以为,我和孙络成为朋友,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而已。我太天真了。” “那些和孙络关系不好的人,会因此疏远我,那些和孙络关系好的人,孙络会理所当然地要求我也和她们成为朋友。因为在她的眼里,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同为她朋友的两个人,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合适,也会被她说‘希望你们能相处得更好’。” “即使在普通同学眼里,我也被划到了孙络的阵营。我她们会来问我,孙络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蒋欣雨是不是真的是小三。我说我不知道,她们就会说:不过你是孙络的朋友,你肯定也是站她那边的吧?” 姜织絮茫然道,“小知,这种时候,我若是说出‘我觉得蒋欣雨不是那种人’这样的话,竟然成了一种背叛。” 陈缘知察觉到了姜织絮情绪的起伏,她轻声安抚着她,“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姜织絮是陈缘知遇到的人里,难得的聪明又善良的人。陈缘知从一开始能和她相处融洽,就是因为她们两个人都有着极其完整独立的灵魂和人格。 而在陈缘知眼中,孙络的人格是残缺的。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姜织絮和孙络如果建立友谊,最终吃亏的会是姜织絮。 她太了解姜织絮了,就像了解另一个善良版的自己一样。 姜织絮站直了身子,她拉起了陈缘知的手,“小知,我之前因为练习舞蹈,经常和蜀锦泽接触聊天,我觉得他其实对孙络已经足够好了。我不了解蒋欣雨,也不清楚她做过什么事,但我真的觉得孙络在故意贬低蜀锦泽。” 陈缘知,“没关系。我问你这些,只是因为我担心你而已。” 她并不关心蜀锦泽,蒋欣雨,甚至也不是很在意孙络在传播什么谣言,话里又有几分真假。 她和姜织絮不同。她没有那么强的道德感,并且对很多事都漠不关心。 她在意的人很少,到现在为止的16年人生里,也只有那么几个人。 陈缘知和姜织絮慢慢走到了要分别的路口处。 临别前,姜织絮对陈缘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小知,班里的很多人已经因为这件事对蒋欣雨有微词了,今天阮珊珊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艺术班的同学,我总觉得再这样传下去,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陈缘知摸了摸她的头,“别想这些了。那些人最多说两句闲话,又能做什么呢?” 不,能做的太多了。 谣言被传久了,混杂各种难辨的道听途说之后,是非对错都会被逐渐混淆。造谣传谣的人只需要开开合合一张嘴,可被造谣的人呢?她们无论怎么做都是会是错的,人本来就不可能去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辩解会被说心虚,置之不理又需要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还要做好谣言越传越疯的准备。若是下场去撕,又落了一地的鸡毛,任人围观自己的丑态。 众喣漂山,聚蚊成雷。 一切都如陈缘知所料在发展着,先是隔壁班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再然后就是一整层的班级,学生们津津乐道着无聊乏味的高中生活里难得一见的丑闻八卦,学了一整天的郁气都通过这片刻的大笑尽情地吐了出来。 在谣言被传的最沸沸扬扬的那段时间,陈缘知也再次撞见了蜀锦泽和孙络吵架。 一模一样的楼梯间,一模一样的她在去往一模一样的问数学题的路上,而孙蜀两人除了衣服穿得和陈缘知第一次撞见他们时不同,连站的位置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陈缘知停在了下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差点以为自己撞邪了。 孙络和蜀锦泽争吵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孙络,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和别人说欣雨?!我根本就没有出轨,我们当时分手也是和平分手,跟欣雨半点关系也没有!” “蜀锦泽你好不好笑啊?你自己出去和别人说说看,别就会在这和我一个女生吼啊!你说出去谁信啊!和我分手不到一周就找了她,无缝衔接还有脸说自己没问题?” “那是因为她也一直对我有好感!我承认,我是因为对她有好感才发现我不喜欢你了的,但是我和她在这之前一点交集都没有,说她插足我们两个的人更是胡说八道!” “哈!你自己不也承认了吗?你当时明明就和我还是情侣,居然喜欢上了她,这不是精神出轨那什么才算是啊?我一定要当场把你们捉奸在床才有资格说你们是吧?她也不要脸,惦记别人男朋友,我呸!” “孙络!” 陈缘知觉得他们好吵,在意识到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是吵不完了的之后,陈缘知便当机立断走了另一头的连廊。 可叹,她本来可以少走些路的。 有人忧虑难言,有人争吵不休,有人偷偷开花繁盛。 陈缘知也是那天刚巧走进了办公室才发现的。 那天许多老师都不值班,她带着她的历史题目走进办公室,看到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后面并排坐着的姜织絮和魏风原。 两人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练习册,但这两个人很显然没有在解题。 魏风原横着自己的手臂凑近了一点,不知道对着姜织絮说了什么,姜织絮点了点头,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臂,两只手贴得极近。 因为魏风原是天生的冷白皮,所以皮肤没那么白的姜织絮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她不到两秒就收起了自己的手臂,满脸羞恼地看着魏风原不出声。 而魏风原则是连连摆手,他笑着再次举起手臂向姜织絮示意,然后神采飞扬地说几句什么,一下子就把姜织絮逗得重新笑了起来。 陈缘知当时就像一只误入造糖厂的犬,问完问题就赶紧走了。 事后回去的路上,陈缘知提起这件事,姜织絮还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哎呀,你当时居然也在吗?” 陈缘知,“你管我在不在,快说,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姜织絮急红了脸,“没有没有!哎呀你在想什么呢!” 陈缘知狐疑,“那你们今晚还在办公室谈情说爱?” 姜织絮:“你再开我玩笑!我真的会动手打人的喔!” 一番笑闹过后,姜织絮终于能够正常回答这些问题了:“他当时是来找我的。因为他听孙络说了,我在办公室,然后他就来了。” “我本来在看题嘛,然后他走过来之后,直接就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我就没心思看题了,我就问他你怎么来了?也是来问问题的吗?他就说不是,是来找我的,他说听人说我来办公室了。” “我当时听了他说的话,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还感觉到自己的脸好烫,我就担心自己是不是脸红了,幸好他没说什么,大概是因为我脸皮厚,没让他看出来什么。” “然后他突然举起手,跟我说让我也把手臂抬起来看看。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就照做了,结果?好家伙,我的手臂比他还黑一个度。我当时就气得放下手了,还瞪了他好几眼。” “然后他就在那里疯狂解释,说什么他是想看看我们俩谁的手臂更长一点,结果他刚刚发现我的手臂和他的一样长,但是我和他本身又有不小的身高差距,所以其实我的手臂在同身高的人里算是很长的了。” “然后我就笑了,我都笑得差点咳嗽了。” 陈缘知打趣道:“都这样了,你们还不在一起?他很明显对你有好感吧。” 姜织絮又抽打了一番陈缘知,然后才敢小小声地说:“他也没明确表白,我也不太敢主动,所以就这样一直拖着了……哦对了,他穿西装还是很帅的。” 陈缘知,“你都见过啦?” 姜织絮,“对呀,我们都互相交换联系方式啦,我加了他之后偷偷看了他朋友圈,原来他还会弹钢琴,我都不知道……” 这一边,姜织絮和魏风原的进展悄摸地一帆风顺,另一边的蜀孙蒋三角恋则杀疯了。 关于这次以三人为主角的校园桃色丑闻事件,在孙络和蜀锦泽大吵一架之后,又持续不断地发酵了几天,终于在12月的末尾迎来了爆发。 蒋欣雨被班主任约谈了。 这事说来也好笑,孙络和蜀锦泽谈了三个月一点事也没有,结果蒋欣雨才谈了不到一周,就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 这也是陈缘知一开始预想到的结局。 但陈缘知没料到的是,孙络居然带着人装作是去办公室问问题的样子,躲到了靠角落的办公桌那里偷听。 陈缘知那天晚上刚好推门进去问问题,教师办公室很大,有两扇门,但陈缘知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孙络和齐敏睿等人。 无他,因为这几个人实在是太打眼了,她们简直就差举着个牌子招摇过市了。 这层楼一共就四个班,班主任因为一些约定俗成都坐在门口的位置,吴名旭也不例外,他此刻正坐在第一桌桌子后面,桌子侧面则放了一张板凳,蒋欣雨就坐在他旁边。 陈缘知一眼就看出了蒋欣雨的如坐针毡。 吴名旭直男癌晚期,缺乏细心周到的同时又是一个经验不足的新老师,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坐在这个位置和蒋欣雨谈话,会被来来往往推门而入的人听见和看见。 不断有人走进办公室,每一个从右门进入的人,目光都会第一个放在蒋欣雨身上,然后停留数秒。 这些天来,一整层的班级都知道了这件事,有些人第一眼看到蒋欣雨时还是疑惑的目光,在数秒之后便化为了然。 陈缘知排队等老师时站得离他们比较近,刚好听见了一小段交谈。 吴名旭:“………所以你现在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了吗?” 蒋欣雨:“我知道,但是老师,我真的要解释一下,我没有插足过他们的感情,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是受害者,我是被传谣言的那个人……” 吴名旭喝了口茶,一边皱着眉一边挥挥手打断了蒋欣雨的话: “欣雨啊,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是管不了别人怎么说的,这一点你要清楚才行。虽然我们管不了别人,但我们可以约束自己嘛。你说如果你不谈恋爱,不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吗?” “欣雨啊,这也是我想强调的,高中时期非常关键,高考是决定你们命运的考试,真正能赢的人从现在开始就要提起心肝过日子了……” 蒋欣雨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和眉目生动,到后面低垂着眼,沉默寡言。 陈缘知问完问题,走的时候刚好路过孙络她们身边,她留心了一下,发现孙络带来的几个人里并没有毛维娅的身影。 然后陈缘知便听到了女孩们充满恶意的吃笑声。 吴名旭背对着孙络等人,说话说得又很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有同班的学生在后面偷听;而蒋欣雨侧对着吴名旭坐着,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站在吴名旭后面看她笑话的孙络等人。 多少有些残忍,造谣的人成群结队地在后面看着被造谣的人被训话,还不时露出窃窃私语和偷笑的獠牙。 陈缘知关上办公室的门时,目光刚好落下去,看到了蒋欣雨放在膝盖上握得青筋突起的手背。 她的十根手指紧紧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肉中。 陈缘知看到这一幕时也没什么心理波动,她在心里猜想事情未来还能有什么样的发展走向:蒋欣雨还会不会和蜀锦泽在一起呢?她会不会怀恨在心? 孙络的目的又是什么?纯粹地泄愤还是喜欢蜀锦泽,不希望他被人抢走? 不。 陈缘知回想起了那天碰见的他们的第二次吵架,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是。孙络更像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 当时有多么美满,如今便有多么荒唐。 陈缘知回到班里的时候,黎羽怜还在和后面的温文心小声说着什么,陈缘知走过去坐下来时才听清:“班主任怎么这样啊,为什么只叫蒋欣雨过去,蜀锦泽凭什么美美隐身......” 温文心似乎是小声劝慰了几句,让黎羽怜专心学习,别想这些事了。 晚上回到家中后,陈缘知清除了满脑子的题目和作业之后,又想起了今天围观到的一场大戏。 她打开了“熔核”,许久没有更新的星球蒙上了一层灰暗之色,但就在她编辑好文本发出去之后,那颗水蓝里掺着些淡绿的星球便一下子活了起来。 “——言语的威力极大。当它成为一个奇异的,负面的,传播范围广的存在时,它可以摧毁任何一个人。” 陈缘知去洗澡了,洗完澡回来刚好看到了涟回复的话: “不止是言语的威力,还有隐没人群的纵容者,也是推手。” 纵容者。 陈缘知这些天来不是没有感受到的。很多原本和蒋欣雨玩的很好的男生女生们的支持和好感,都因为这次事件而回到了初始卡牌池,不再被蒋欣雨无条件地拥有了。 大多数人冷眼旁观,或是把这一切当作一场乏味生活中的一点乐子,他们的话语就像是谈论时飞溅在空气中的唾沫,只是一点点,聚在一起,便成了一场冷暴力的养料。 纵容者让这场暴力变成了一场狂欢。 陈缘知没有想太多,她看着涟回复的话,忍不住一笑:“这就是你们entj吗?感觉和我们intj很不一样。” “你觉得哪里不同?” “intj遇到麻烦事,一般来说优先考虑的是效率的持续,而不是停下来也要彻底征服。” 那边停顿了一下,才发来一句话:“也许是的,我的思维本来就是在边缘游走。” 陈缘知:“巧了,我也是。” 陈缘知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再过几天就是跨年夜了。” 跨年夜连着元旦,是往年里陈缘知格外期盼的节日项目。可刚上高中一年级的今年实在是遭逢了太多事情,她一想到周六日还要补法定假期的课就头痛。 匆匆忙忙的三天,等跨年夜结束,元旦夜结束之后,就差不多到了要考期末考试的日子了。 陈缘知复习了将近一个月,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搞定大部分题目了。 涟:“对,跨年夜。不过我们元旦过后没几天就考试了,我猜元旦放假也是没办法玩的。” 陈缘知被这句话催动,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也在一月初考期末考试吗?” 涟那边显示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正在输入中,直到最后才发出来:“对。” 陈缘知顿时觉得有点巧。可是这样的巧合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有什么特殊含义,尤其是今年春节早,每个学校都差不多是一月初十二月末考试。 元旦瞬息而至又转眼间度过了。 放假回来的第二天,吴名旭在讲台上花了半小时讲了一大堆期末考试的注意事项,最后在临近考试的几天内,又陆续出了座位排布表。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终于要来临了。 23、字迹 临考的前一天晚上,陈缘知看了一整晚的书,复习第二天要考试的科目。明明桌椅都已经被拉开,但今晚的教室却比往常还要嘈杂几分,好些人都在说话或是走过位,也许是沉不下心来,又或许是知道临时抱佛脚也没用于是干脆摆烂。 姜织絮下了晚自习来找陈缘知,第一句话就是:“小知,你复习得怎么样啦,有把握吗?” “他们说这次期末考试是高一元培班的老师出题呢,还请了一些外面培训机构的老师来编卷子,参考了很多金太阳的题,感觉会很难……” 姜织絮叹气,“好担心啊。” 陈缘知只是抿着唇听姜织絮说话,自己却没说什么。 她明明提前复习了那么久,但临近考试还是会有一种心悸感,像是一个人跋涉万里,提着厚重实沉的行李箱走出目的地的机场门口时,油然而生的一丝茫然与惶恐。 她切实付出了很多努力,花了很多时间在学习薄弱的科目上,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比以前要更好一些了的。 但有一道声音在内心深处低低地否认:可是你并没有学会——或者说,你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学会。 她隐隐害怕着失败,却又期待着希望的眷顾。 第一天的期末考试,就在这样难以言喻的忐忑不安中到来了。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作为最擅长且底子最好的科目之一,陈缘知从一开始就没有担心过这一科的考试。 但在考场上拿到试卷粗读完毕之后,她隐隐感觉到了试卷难度较之期中考试的提高。 直到全部完成了非作文题的作答之后,她才终于对这次的语文考试的难度有了准确的判断。 ——第二篇非议论类文本阅读选择的是小说。在非议论文本阅读里,小说的难度本就普遍比散文高,这里出卷人选的还是一篇对文学素养要求极高的小说,并且文本理解与题目高度联系,如果没有看懂文意,后面的两道主观题压根写不出来。 凭借以前积累的语文素养,陈缘知看了两遍文章,终于看懂并且写满了答题卡上的四条横线。 但她依然对选择和主观题一点把握也没有。 紧接着又是完全意料之外的文言文翻译题和几乎找不到错误的理解大意选择题。 做题节奏被难题略微打乱,以至于最后预留的写作文的时间显得就不是那么充足了。 语文考试收卷铃响起的那一刹那,陈缘知刚好写完作文的最后一个字。 在写完末尾句号的那一刹那,她猛然呼出一口气,浑身卸力。 答题卡一排排地被收起来,陈缘知放下笔,才感觉到紧绷了一个多小时的手臂隐约传来的酸痛。 然而,语文考试的怪题难题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门英语的试卷,陈缘知刚做完阅读就已经发现事情的严峻程度了。 ——太多生词和长难句了吧?? 陈缘知英语不算突出,但也不算差那一挂的,3500高考词汇也已经在背了,但她在做题过程中还是遇到了非常多不确定意思的词汇。磕磕绊绊地做完以后,前面的答案心里没底,最后一篇阅读连一道题的正确把握都没有,整个人就是处在一个“看这个选项像答案,那个选项也像”的诡异状态里。 后面紧随而至的是历史和物理......然后便是最令人忐忑的数学。 东江中学这次期末考试的形式与期中考试的不同,期中考试将重点班和普通班分成两套试卷进行出题,期末考试则选择了合并出卷,并且只出到了普通班学习的内容,故而之前盛传的言论都倾向于这次考试的成绩会非常两极分化。 根据考试守恒理论,如果有几科的试卷出得非常难,那么剩下几科的试卷就会相对来说简单一点——不太可能全部科目都很难,也不太可能全部科目都很简单。 陈缘知在复习数学之前便仔仔细细地盘算过,自己要提高的题目类型和必须拿分的题目数量。 以她现在的水平,想要靠选择填空拿分是极其困难的,因为选择填空的最后两道题难度都会非常大,属于区分中上生和尖子生的领域。 陈缘知从一开始就明白,她的希望都在应用题上。 只要每道题的第一小题都能做出来,并且做对,她就能拿到她想要的分数。 这一个月以来,陈缘知都在不断地刷应用题,她做的很艰难也很缓慢,经常是一个晚自习都在埋头做数学,甚至可能一晚上就只能做出并且对改三四道小题。 但即使是如此,她好歹还是刷完了相当一部分的知识点对应的应用题的。 所以陈缘知拿到数学试卷的那一刻,第一眼看的便是大题。 只不过是几十秒钟的时间,她的心便缓缓下落沉底。 ......有差不多三道大题的第一小题,都是她恰好没有做过题目的知识点。 陈缘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完那张试卷的了。笔尖和大脑都在同步运转,她感觉到有发丝落了下来,挡住了一些视线,但她并不想将它们拨开。也许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那缕发丝扎在脸上的感觉像极了针刺。 交答题卡的那一瞬间,周遭的声音也还是混沌的,直到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夕阳浮泛在天空里的倒影拥簇着人声鼎沸袭来,陈缘知才忽然感觉自己不再飘忽,而是重新脚踏实地了。 走廊里人来人往,书包和箱子堆积,有人正好弯腰拿书包,挡住了来人的去路:也有人就站在一个角落里,和朋友抱怨着自己改了答案。 “啊我真的服了,这出的什么破题啊!” “好tm难,要死要死。” “数学最后一个选择题你选了啥啊?” “蒙的!那函数复杂得我直接放弃了,谁有空做啊!” “啊啊啊还有四科就解放了!” 陈缘知背着书包,默默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一大堆学生挤在走廊的过道里,她不时与迎面走来的人碰到肩膀。 27班教室里空无一人,这个时间点学生要么去饭堂了,要么回了宿舍,陈缘知走进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眼前的黑板边缘恰好镶嵌着一抹余晖。 她看着那片橘红色许久,才慢慢拿出明天上午要考的化学书来。 陈缘知一边翻开书,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 没事的。一次考试而已,明天还有四科,先好好复习吧,不要想太多。 她这样默念了好几遍,才终于挣脱情绪的泥沼,慢慢将注意力放到书本上。 今晚的班级里同样吵闹,不是那种明面上的喧嚣,而是薄薄的脚步声和秘而不宣的絮语压之于下,使空气中浮动着挥之不去的躁意。 一个晚上复习四个科目本来就是大工程,基本上不可能复习全面,只能捡一些重点再看一遍。 陈缘知后面复习得有点看不进去了,渐渐地开始走神。 “陈缘知!” 陈缘知骤然回过神来,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是毛维娅在喊她。 毛维娅:“你妈妈说今晚来接你,让你早点去门口等她。” 陈缘知愣了一下:“好,谢谢。” 毛维娅笑了一下,“不客气。” 陈缘知看着毛维娅走掉的背影,想起今天黄烨似乎是轮休。 一晚上的学习结束,陈缘知出了校门,熟悉的黑色车子停在左边的街道上,她拉开门坐了进去。 黄烨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母女俩一句话也没说,黄烨见陈缘知关上了车门,便慢慢发动了车子。 陈缘知靠着车窗,任由车子行驶途中产生的颠簸碰撞后脑。她有些累了,巨大的疲惫好像一头午夜出没的怪兽侵吞了她全部的强撑,她睁着眼看着车顶,发现自己即使如此也不想闭上眼休息。 黄烨就是在这时候出声的:“你最近是开始看课外书了是吗?” 陈缘知本来在出神,闻言怔了怔,猛地坐了起来:“你进我房间?” 黄烨反应很大地反驳:“我今天休息,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拖地的时候看到你桌子上摆着而已,没动你东西。” 陈缘知语气不太好:“看了又怎样?我还不能看书了是吗?” 黄烨:“你觉得你能吗?你成绩是很好了,还是看这些书对高考有帮助?” 陈缘知:“你怎么知道没帮助?我看了能调节心态,拓展了知识面也有利于写作积累素材,难道整天看教材就够了?而且没帮助我就不能看是吗?你不如直说我就不配休息。” 黄烨打方向盘,一时没出声:“......我不是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现在该做什么,你自己要清楚。” “你爸最近生意不顺,要是他回来了看到你成绩变得那么差,还在看课外书,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你也知道的,他脾气不好。” 陈缘知一僵,脑海中闪过一些混沌的片段,她不愿再仔细回想,“......我知道。”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黄烨:“知道就行。把你的书收好,别让他看到了,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不要总是玩。” 陈缘知忽然觉得很累。她懒得再反驳黄烨,也懒得辩解,她沉默下来,发现自己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 第二天上学,陈缘知到教室的时候,黎羽怜已经到了,正坐在座位上吃早餐。 黎羽怜看到陈缘知便扬起了笑脸,“同桌早呀。” 陈缘知一边放下书包一边应道:“早。” 陈缘知拉开书包拉链,往外掏化学课本,黎羽怜眼尖地看见了陈缘知书包里的东西,她咦了一声:“缘知,这书封面好好看啊,是什么书呀?” 陈缘知顿了顿,手指尖刚好擦过雪白的书脊。 “《脆弱的力量》。” “是关于什么的?” “心理学,算是工具书吧。”陈缘知有意转移话题,“你待会儿的化学去哪个试室?” 黎羽怜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我去南楼!你哪个试室,要不要和我一起?” 陈缘知:“我11号试室,好像是在中楼。” 黎羽怜惊呼:“11号!那不是元培班的教室嘛?!” 陈缘知并不知道,顿时有点意外,“是吗?我不太清楚......” 黎羽怜,“中楼11号试室,就是元培班!我昨天数学就在他们旁边的考场考的呢!” 陈缘知没有什么波动:“挺好的,就是我的成绩配不上这个试室。” 黎羽怜朝她竖起大拇指:“别这么说,那可是清北班的教室啊!说不定会有什么特殊磁场呢!缘知,你肯定会被考神保佑的!” 陈缘知不信这些,她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由着这个契机,她忽然想到了许临濯。 那人是她所接触过的人里,除了涟以外,最特别的一个人。 从容,强大,许临濯看上去温和爱笑,但一向敏锐的陈缘知早已察觉到了那层表面下潜藏的漫不经心和淡漠。 快到离开教室的时间了,教室外已经有了几个早到的学生在等待,陆陆续续有人站起,穿梭在走道上。黎羽怜看着陈缘知收拾书包,“哎?缘知,你不把那本书拿出来吗?” 陈缘知:“不了。”考试期间,书本和箱子都在教室外面的墙边堆着,无人看管,还会有很多人路过,陈缘知经常看到有人不小心挤掉了东西也不捡起来,而且之前就发生过丢书的事情。 这本书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她还是随身带着比较放心。 考试的铃声响起,窗外的树枝随风晃荡了一下臂膀,清晨便结束了,烈日挂在枝头不久便摇摇欲坠,落了一地的黄昏。 沉默的长久终结在一声清脆的结束铃声之中,几幢教学楼同时炸开了锅,学生们轰轰烈烈地涌出,欢呼着考完试的解脱和即将到来的长假。 最后一门考试是政治,陈缘知写的字太多导致精神都有点恍惚了。 她站起身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走出试室,忽然被迎面扑来的黎羽怜给抱住了。 黎羽怜:“考完了考完了!!!我解放了!!!!今晚我要看小说看一整晚晚修谁也拦不住我!!” 陈缘知好笑地抱着她,“这么兴奋,看来政治考得不错?” 黎羽怜闻言马上耷拉了脸,“别提了,我第十题根本不知道它在说什么,我做选择题的时候就是‘啊这个教过吗?’‘啊这个确定没超纲吗?’的整一个大失语状态,选择题乱选一通,问答题胡编乱造......哎呀边走边说,不然我赶不上吃晚饭了!” 陈缘知被逗笑,黎羽怜二话不说,拉着她一边絮叨一边走进了楼梯间。 斜阳垂暮,冬日的浅蓝早早覆染了天空,许临濯结束考试之后便去校门口拿了司机送来的饭,然后慢慢回到了教室。 元培班里的人数是全年级最少的,只有30个人,此刻班里的人也不多,许临濯在教室后面找到了自己的桌子,他似乎不急着吃饭,而是先到教室外搬回了自己的东西。 许临濯拿着东西路过教室门口的时候恰巧看到了班里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站在窗边,两人手里明明没有试卷,却你一言我一语,神态自若地对着答案。 “....这个b你是怎么算的?” “我直接换元构造新函数了。设x1大于x2然后解....张博志说如果用老师上课教的办法做还能更快捷一点,但我当时没听。” “这个原题有个条件是f(x)=log根号x,要没有这个条件就好做很多。” “我做完化学以后就一直在想那道题,我物理要是没上95估计就是因为它了。” 男生看到了许临濯,“啊,班长!” 许临濯停住了脚步,抬眸看去,男生指了指他身旁的书箱,上面躺着一个纯黑色的双肩包;“这个包是你的吧?” 许临濯扫了一眼,他没有这个款式的包。 他摇摇头,“不是。” 男生有些惊讶,“不是吗?我看书包里放着一本书,字迹和你的还挺像的。” 24、掉马 东江中学的惯例,期末考试之后还要留校四天才会正式放假。 而这四天内,第一天老师们多数忙着改卷,年级里各个班的传统是看电影悠闲度过一整天; 第二天陆陆续续开始上课评讲试卷,花差不多两天时间评讲完九科卷子; 最后一天公布成绩后的下午,正式开始放寒假。 早上来教室之后没过多久,电教委员就上台和大家商议起了看什么电影的问题。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副班长选出了几部待选电影,再经过最终的全体投票表决,最后多数通过的电影是《怦然心动》。 陈缘知听到是这部电影时,眉毛轻跳,似乎有些没想到。 她之前在暑假时就已经看过一次这部电影了,那时的她还在熔核里发了一篇影评。 于是今日又重看一遍,陈缘知难免兴致缺缺。 《怦然心动》是一部外国的青春爱情片,有关于成长和初恋的故事。 一开始无比自我的男孩一点点喜欢上了开朗爱笑的女孩,存在于少年少女之间真挚青涩的情谊在影片的绝美风景和氛围烘托下显得格外令人触动,教室里不时响起磕cp的鸡叫声。 陈缘知支着手,有些无动于衷,暗淡的光线几经周折,缓缓落进她明珠般的眸里。 教室里拉着窗帘,昏暗中,屏幕上的男主角看着老人,他们背后的夜幕深蓝,老人嘴边微微挽着笑。 “......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但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之后,你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电影看完之后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间,这四天在学校的学生们,说得夸张点的话就是“无组织无纪律”,是约定俗成的“狂欢时期”。 平常11点饭堂开门,11点半打下课铃才能离开教室去饭堂,今天则是一堆人卡着11点提前几分钟的时候溜到了饭堂门口,门一开便哄闹着挤了进去。 只不过,校门口严肃的老大爷一向严格把关,若无校领导通知,绝不会11点就开门放人。 故而黎羽怜看到陈缘知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些愕然:“小知,你这是要回家吗?” 陈缘知看了她一眼:“不是。我昨天把书包漏在最后一个考场了,现在去失物招领那边看看。” 黎羽怜,“哦哦!那你快去吧。” 陈缘知昨晚就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仔细一想便想起了自己忘记拿书包就走的事情。 那时已经差不多八点半了,她马上离开了自己的教室,一路杀到了元培班,但她问遍了窗边坐着的同学,他们都说并没有见过那个书包。 陈缘知还记得,当时窗边坐着的男生对着窗外走廊,喊了一个女生的名字:“虞婉宜!” 被喊到名字的女生本来和朋友趴着栏杆在说话,闻声转过头“啊”了一声,从走廊的外阳台那边小跑着过来了。 “班里有人给过你一个黑色的书包吗?” 女孩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窗台上,像一根根摊在石板上晒春光的白葱,被叫做虞婉宜的女生对着男生声音清软道,“没有呀,怎么啦?” “这是我们班的宣传兼生活委员,你书包要是被班里人捡到了,肯定会交给她的。” 虞婉宜惊讶地看着陈缘知,水润的眼睛睁得老大,“同学,你有东西落在我们班了吗?是不是昨天考试的时候掉的呀?” 陈缘知点点头,“是的……” 虞婉宜“唔”了一声,“我这边没有收到过书包呢,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去高一区的失物招领处看一下,说不定是有同学捡到之后直接送过去了。” 陈缘知连忙道:“具体是在哪里?” 虞婉宜详细地描述了去失物招领办公室的路要怎么走,而陈缘知也慢慢从一开始的焦急变得冷静了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看过东江中学的地图,她知道怎么走。 陈缘知:“谢谢你。” 虞婉宜捂着嘴笑起来,眼睛弯起来的样子显得格外明媚开朗,“你太客气啦!不过你今晚就别去了,失物招领那边是各级的学生会在负责,他们只有中午和下午下课的时候才会去值班的。” 陈缘知只好打消了当晚就去找书包的念头,“……好,谢谢你。” 好不容易憋到了中午下课,陈缘知从昨晚开始到刚刚看电影时都一直是心神不宁的状态,这下终于可以去失物招领办公室找她丢失的东西了。 陈缘知到失物招领处时已是烈日当头,一天中阳光最猛烈的时候,冬天被这样的光照在身上久了,会觉得暖得有些发痒。 陈缘知推门进了办公室,桌子后面正在坐班的是个男生,正在玩手机。 手机在校园里不是绝对禁止的,事实上东江中学对手机的管理没有那么严苛,条例虽多但落到实际管理上却显得漏洞百出。 但,在这种场合这么大胆地拿出来玩…… 大概还是因为正处于快要放假的空窗期吧。 陈缘知走过去的时候男生已经放下了手机,站起身来,“你好。” 陈缘知开门见山道:“你好。我昨天考试的时候丢了一个黑色的书包,里面有一本白色封皮的课外书,请问你这里有收到过类似的失物吗?” 男生只思考几秒,一下子便想到了,“那应该是昨天下午的时候送过来的……哦!对,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书包!” 男生走到了最后那排的柜子前面,一阵翻找后拿出了一个熟悉的黑色书包。 在看见那个书包的一刹那,陈缘知的内心猛然松懈下来。 ——找到了。没有丢。 男生拿着书包走到陈缘知跟前,书包尾缀着的金属搭扣落在木桌上,发出清闷的一声脆响,“同学,麻烦你在本子上登记一下你的个人信息,然后东西就可以拿走了哈。” 陈缘知早就在第一时间接过书包,拉开了书包拉链。 夹层里,那本崭新的白脊书躺在中央,安详平静的模样,仿佛经历的这一番周折使它更加厚重。 陈缘知点点头,抬起的眼睛黑曜石一般,透着亮亮的光,“好。” 失物招领的登记本上需要填取走的物品,取走人班级,联系方式和姓名,陈缘知没用多久就填好拿着书包走了,而站在桌子后面的男生也掏出了手机,继续看起短视频来。 直到中午换班前,男生才迎来了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客人。 他本来看着时间都差不多到了,刚准备收起手机出门去拿外卖,结果门口忽然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门口打开的门把手上握着一只骨节清峋的手,青蓝色的静脉血管轻微凸起,瑰丽地横陈其上,紧接着入目的是来人轻薄的唇和微微上勾的眼尾,随着目光移动,长睫在眼下扫出黑繁的影来。 男生看到是许临濯以后先是“咦”了一声,“临濯,你怎么来了?今天还没到你值班吧?” 许临濯反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微微挽起嘴角,看上去格外开朗,“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哎!我可没偷懒,我这是正大光明地在摸鱼!” “你摸鱼还有理了。” “没办法,这边值班真的太无聊了,”男生见许临濯朝这边慢步走来,伸手打开了桌面摆着的登记本,“我和你说……哎,你看啥呢?这本子也没啥好看的。” “一天来拿东西的人都没几个,好多东西堆柜子里没人认领都发霉了!要我说,还不如取消这个失物招领办公室,感觉也帮不到什么人啊。” 正在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许临濯定定地看着登记本上那一行笔画简练的字。写字的人有些心急焦切,但即使入笔微颤,收笔潦草,也能从字迹中看出她娟秀但清晰的骨骼。 那骨骼宛若纤细的茎根,本可以爬上早已搭好的藤萝架,免去挣扎努力之苦,但却仍然选择了依靠自己,托起了一朵丰满骄傲的花。 许临濯看了许久,竟然笑出声来。 他含着笑,轻轻摇头,“一样事物之所以存在于世,一定有它的道理。” “说不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帮了一个大忙,只是你还没察觉。” 男生挠头,显然没怎么听懂也没有放在心上,“哦哦,那也是。哎对了,今天难得来了个人领走了东西,总算没让我一早上白坐这了!” “你要不要猜猜她拿走的是什么?” 许临濯笑了笑,“你当我傻?我不会自己看吗?” 男生“啊”了一声,“你别看嘛,真没劲!” 许临濯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慢慢直起腰来,“刚刚就已经在看了。” “哎,你昨天拿过来的那个黑色底的loog普通款,今天就有人认领回去了,我上次捡回来的东西都发烂发臭了!怎么你拿来的东西认走的就这么快呢?” 昨天许临濯拿着那个黑色的书包来找值班的男生,让他登记了丢失物品,临走前还嘱咐他一定要记得让人填登记表,以免被人误拿。 男生当时满口答应,还有些好奇,于是打开书包看了一眼,记住了那本白色封皮的书。 许临濯应道,“运气比较好吧。” 许临濯表面上还在听男生叨逼叨,实际上心思早就飘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指腹在登记本的白纸上流连,一直停在一个确切具体的名字上。 陈缘知。 最后一行的班级和联系方式字写得几乎要飞起来了,看得出字的主人实在是有些心急了,甚至能看出些不耐烦。 负责坐班的男生还在嘴皮子开开合合地说着些什么: “——那女生也挺走运的,我每次东西丢了都找不到,更别提被人家捡起来送到这来了,结果她还能撞上个主动给送上门的,哎,也真是运气好。” 许临濯内心嗯了一声:没错。确实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25、“清之” 两天的评讲在纸笔相触晕染的红渍中,很快迎来了终末。 期末考试的成绩要出了。 只是陈缘知原本以为,一切答案和真相至少会等到最后一天才揭晓。 直到放假的倒数第二天,她按时回到班里上晚自习的时候,刚好路过了教师办公室。 陈缘知不经意往里投去一眼,随后目光定格。 班主任吴名旭的桌旁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学生,此时的他正生无可恋地坐在桌前,学生们不时发出讨论的声音,更多的人则是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眼睛一眨不眨。 陈缘知站在门口的时候刚好有两个女生受不了了,挽着手从人堆外围退了出来,一路嘟囔着到了门口,和陈缘知擦肩而过: “救命!人也太多了,下节自习再来看吧?” “啊啊真的是,都围着干嘛,叫班委拷去班里放大屏,不就都能看啦?” “好像是级排名还没有出吧......” 女孩们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了,陈缘知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门框窄长,刚好框得住一隅喧闹,有一种无名的冲动在叫嚣着诱惑着她上前,但最后陈缘知收起了目光,转头回到了教室。 座位上,黎羽怜正转过头和后排的同学说着话:“......对呀,我们的成绩好像全都出来了,老师那边都可以看到汇总了。” “怎么可能不紧张,要是没考好过年就要在亲戚面前丢人了......” 陈缘知坐了下来,黎羽怜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于是掐掉了和后排同学的对话,转过身来,“啊!缘知你来啦。” “缘知,你有看到自己的成绩吗?” 陈缘知:“小程序不是还查不到吗?” 东江中学的学生有一个专用的大考成绩查询小程序,会详细记录学生的各科目分数,班排名,级排名和总分排名。但这个小程序是公认的反馈慢,经常是各科成绩单都下来了,教务处那边还没更新小程序上的考试数据。 黎羽怜不好意思地摸头,笑道:“我以为你去办公室看了成绩呢。” 其实在东江中学,考完试的当天晚上,各科的答案就会发下来供同学们对改试卷。 陈缘知当时就已经对完了所有科目的客观题的答案——没有对主观题的答案是因为主观题的给分标准没有公布,她第一次参与高中的大型考试,没有经验也很难估分。 九张卷子改完,结果是无功无过,平平淡淡。 她的各科选择题较之上次期中考试都没有太大的变动,有比上次表现得要好的科目,比如选择题错的最少的历史,只错了两道;也有比上次表现得要差的科目,比如语文,错了四道。 而其中,她付出了最多心力的数学,选择题比上次考试只高了2分。 那2分来自多选题的最后一题,她刚好蒙中了三个正确答案里的一个答案,得到了那道题五分之二的分数。 如果是往常的自己,一定会很开心吧,为这一点点侥幸的走运。 但,改出选择题分数的那一刻,陈缘知竟然觉得这两分在试卷上显得那么刺眼,红墨水深深洇透了纤维,深邃的红宛如择人而噬的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跃出喉间的尖利嘲笑彷佛轰鸣,贯穿了她的耳膜。 陈缘知用了将近一晚上的时间去弄明白数学试卷上那几道做错的选择题,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自己做错的原因。 有些题目是真的不会,看了答案也一知半解; 有些题目是明明会做,却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算错了最终那个数字,或是漏了关键的符号; 有些题目是,她记得自己做过类似的题,也知道它想考的是书上的哪个知识点,可她偏偏就是做不出来。 门外忽然传来了喧闹声,梁商英拿着u盘再一次走上了讲台,脚步称得上轻快怡然。 黎羽怜眼尖注意到了,她有些紧张地拉了拉陈缘知的衣袖,“缘知缘知!你看!!” 陈缘知望过去时,梁商英已经站在了讲台上,笑嘻嘻地看着大家。 她提高了音量,喊道:“期末考试的成绩还没有整理完,但是班排名已经有了,大家想看吗?” “看!!” “嗨呀,早死早超生。” 梁商英兴冲冲地弯下腰去插u盘:“ok!那我放啦!” 荧屏闪动一瞬,白底黑字印入众人眼底,随着鼠标的下滑而一点一点地向下滚动,讲台底下时而静寂时而窃语声起,大多数人眼中映着屏幕散发的白光,是一片暗潮汹涌的隐晦难言。 有人突然高声问道:“是不是没赋分啊这成绩?” 梁商英随口应道,“是啊,这些副科都是没赋分的,原始分来的哈。” 有同学小声道:“没赋分又怎样,就我们学校自己的学生参加考试,再怎么赋,最多也就差那一两分,又能改变什么。” “单科排名都没整理唉,还真就是只看个班排啊......” 大家的议论声明明近在耳畔,陈缘知却看着屏幕,感觉耳际微微炸响了一瞬,随即便整个人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与静寂之中。 ......第23名。 这次考试,她考了班里的第23名。 黎羽怜看上去非常激动的样子,她拉着陈缘知的手,星星眼道:“天哪,我好像进步了一点哎!缘知!你看,我比上次进步了三名!英语居然有120分呜呜呜我好感动,客观题错那么多我都以为我没救了,感谢改卷老师不杀之恩,居然给我乱写的作文打那么高呜呜...” 陈缘知耳边的嗡嗡声在拔高到顶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忽然听见了外界的声音,她看着黎羽怜的眼睛,嘴角慢慢扯动,艰难地提拉到一个恰当的位置,然后她听见自己说:“那很好啊,恭喜你。” 不,一点也不好。 她觉得这一切都糟透了。 她进步了四名,比黎羽怜进步的还要多一点,可为什么她却完全没办法和黎羽怜一样开心呢? 陈缘知低下了脑袋,脖颈僵硬得像一台没涂润滑油的老式机器,动作迟钝。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如果她容易满足就好了,这样她此刻也能为自己进步了四名而欢呼雀跃。 可是她不能。 她看着那个数字,只觉得这一个月来的努力和挑灯夜读,好像都变成了一个恶劣的玩笑话。 陈缘知望着屏幕,逐渐出神。 她忽然发现,原来努力却没有收获到应有的回报,会是一件这样令人痛苦的事情。 陈缘知早慧聪颖,感悟力极佳,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无论做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游刃有余的那一小撮人。 她不否认,自己初中确实有努力学习过,所以才能考进春申的顶级学府东江中学,但是她也知道,她那点努力算不了什么。 当时她所在的班级是她们初中学校的重点班,班上多的是人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每次下课都在做题,上厕所都要拿着英语单词本的学生。陈缘知也许努力学习过,但若只论努力,当时的班里有太多人远远超过她。 但是最后,那个班里包括她,只有三个人考上了东江中学。 陈缘知十分清楚自己优于旁人的地方,她也一向为此而感到自信,甚至她还自满过一段时间。 可这一切最终都终结在了这一刻。 她才发现,原来,她也有努力了也做不到的事,原来在一群强者里,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 陈缘知忽然想起了陈文武曾经和她说过的一段话,那时她初二,在初中的两年内她参加了许多社团,也因此有些忽略了学习,导致成绩退步了很多。 陈文武那时拿着她的成绩单,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她很久,而陈缘知一向知道怎么对付父亲,于是冷着脸不理不睬一声不吭。 陈文武见她无动于衷,便慢慢止住了话题,最后失望地对黄烨说道: “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做到一点也不担心的。我同事的女儿,那个阿秋,她每次考试成绩退步都会大哭一场,你看这才是正常学生该有的反应啊!都不用父母说,自己就知道自己不该考这个分数,这才叫会想!” 陈缘知那时听到这话不屑一顾,可今时今日再回味,她心中竟然弥漫上了一层迟来久矣的悲伤。 她发现此刻的自己好像可以回答父亲的问题了。 她以前不在乎,是因为笃信自己努力了便可以得到,是因为不曾真的拼尽全力地争取过; 那些会流眼泪的孩子,不是因为担忧和害怕,而是因为不甘。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陈缘知忽然有些羡慕初中时的自己。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经年后也许显得可笑,但与已经垂垂老矣的心相比,显得那么令人欣羡。 这也许就是长大的第一门课,发现自己并不是世界的宠儿,被优待的幸运者,也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人。 在芸芸众生之中,也只是不过尔尔。 “缘知!” 陈缘知抬起头,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直到她对上了黎羽怜的目光,黎羽怜眨了眨眼看着她,“你怎么啦?前面传主科小题分数表下来啦,你不看吗?” 陈缘知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的数字轻声道:“……嗯,看。” 她一边打开答题卡,一边在心里劝慰着那个受伤的小人: 没关系的陈缘知,如果不够努力那就再接着努力,这点不如人意又有什么呢? 怨天尤人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你该冷静下来,认真地把手上这张纸的数字填到数学答题卡的各题分数栏上,然后重新做一遍题目——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输了就爬起来再往前走,总能有赢的机会。 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缘知把所有的数学小题分数都抄到了答题卡上对应的位置,然后开始对照着试卷和答案一点一点地重新做题。 她发现自己只记得老师的讲题时列出来的步骤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按这个步骤写下去;写到不明白的地方时,她开始后悔自己上课没有做笔记,现在忘了老师的解释,连答案都看不太懂。 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自修,陈缘知坐在座位上一步未挪,可手里一张薄薄的试卷也不过六道大题十二道小题,她只做了不到一半。 直到晚自修下课铃敲响,陈缘知被铃声响起的声音搞得一激灵,好不容易有的思路再次中断。 学生们背着书包鱼贯而出,即使很多人今天才知道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可这也并不妨碍他们脸上的笑容和明晃晃的喜悦。 “小知?” 陈缘知转过头,姜织絮今日披着一头黑色长发,带着白色的纯麻质背包,气质看上去越发温婉居家。 姜织絮笑着说道:“小知,都下晚自习啦,还在学习呢?” “怎么样,要走吗?还是要等等你?” 陈缘知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姜织絮身上,反应有些迟钝:“……不用。我可以了,走吧。” 平时的姜织絮和陈缘知走在路上总会闲聊一些东西,话题也总是跳跃式的, 但是这一次,陈缘知一句话也没主动说,她微微低着头,两人难得一次走了学校的大道,路上都是交谈结伴的学生,拥挤却热闹。 姜织絮一边向前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琐碎的事:“今晚的请假栏里好多人啊,感觉我们班一大半人都请了假,估计是打算明天开始就不来学校了……” “我也好想请假呀……不过我父母应该不会同意。哎,算了算了,还是再等一下吧,都被关在学校两天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了。” 姜织絮说了好一阵子,也没听到陈缘知的回复,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她,“小知......” 身边的女孩低着头,黑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一滴水珠忽然间落下。 姜织絮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陈缘知的脚步也停了,但她依然没有抬起头来。 姜织絮的声音很轻,那张脸上的欣然和轻快如潮水般退去,徒留满是担忧的痕迹,“小知,你.....” 姜织絮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只起了个头,便再没有出声了。 陈缘知抬起手轻轻擦拭了一下眼眶,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向姜织絮,“怎么停下来了?” 陈缘知看上去依然如往常一样平静,神情也淡淡的,只可惜微微泛红的眼角和略带低哑的声音都出卖了她。 “继续走吧。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没听清,你说到哪了......” 姜织絮伸手拉住了陈缘知的手,轻轻地晃了晃,一句话也没说。 陈缘知明白,姜织絮是在用她觉得最不会伤害到她的方式在安慰她——姜织絮那么了解她,看得出她所有的强撑和不愿示弱。 陈缘知刚刚确实被打倒了,在夜以继日地了努力一个月之后,在获得了完全不符合预期也不匹配自己的付出的结果之后——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在一整晚看不懂也解不出试卷上那些数学题的反复煎熬里,最终在这个晚上一路的代表着喜悦的嘈杂和人声鼎沸之中狠狠砸向了地面。 但她崩溃完的下一刻,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擦干了眼泪,仿佛从未被击败过,也从未因事与愿违而掉过泪一样。 她这样骄傲,甚至看不得自己的软弱。 姜织絮紧紧地拉着陈缘知的手,她抿着唇,眉头拥簇,许久才声音温柔地说道:“小知……没事的。过了这个晚上就好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陈缘知任由姜织絮拉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回握了姜织絮的手,嘴角牵起,似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的情绪便已经被控制住了,“我知道的……谢谢你,小絮。” 在路口分别后,陈缘知一路沿着校门口方向的大道走,拐进了路边的体育馆里。 夜晚的体育馆只有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亮着灯,惨白的光宛若油漆粉刷着墙壁,陈缘知进了厕所,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 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才感觉到眼眶早已被冷风吹得干涩,全无泪意了。 …… 陈缘知在体育馆的厕所里呆了很久,等到她走出来的时候,大道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大多数外宿的学生们都早早离开了学校,此时校道上的另一头,只剩下零星几个勤奋的学生载着夜色朝校门口走来。 陈缘知走出了校门,停放单车的车棚里已经没剩几辆自行车,拐角处有人孤零零地站在车棚外面,似乎是在找自己的车。 虽然从朋友那里汲取到了一点稳定的能量,但此刻的陈缘知情绪仍称不上好,无心观察身边的人和事物。 陈缘知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自己的影子,脑海里浮现出今晚解不开的题目和试卷上不小心丢掉的分数。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学习方法?努力程度? 这一次在应用题上拿到的分依然不多,是不是意味着她应该把注意力从应用题上收回,增加对选择题的训练了呢? 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做题的效率提高…… ——果然,她还是太没用了啊。 本来已经被控制住的泪意又一次上涌,陈缘知闭了闭眼,一边平缓呼吸一边抬手想要擦掉眼泪—— “陈缘知。” 脑袋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咔嚓”一声定住。 陈缘知还未转身,身旁便多出来了一个阴影。 陈缘知本不想抬头看,但许临濯背着灯光垂首望着她,还微微弯下了腰,手心里是一个断了绳子的挂坠。 “你的东西掉了……” 许临濯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消弭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陈缘知一向觉得暴露自己的软弱无能十分丢脸,此刻这种心情更是攀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瞬间滋生出了源源不断的名为羞耻感的副产品。 她一下子夺过许临濯手里的挂坠,声音沙哑地说了句“谢谢”,就要往前走。 许临濯站在原地,慢慢放下了手。 他看着陈缘知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高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清之。” 宛若定身咒语一般的两个字,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瞬间让陈缘知止住了脚步,一动也不动了。 清之。 这是陈缘知在熔核里的给自己起的名字。 这个名字有它的由来,但,她从未把这个名字告诉过任何朋友,也没有在其他地方再使用过。 ——会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她只能想到一个。 陈缘知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仿佛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般,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她的眼睛微红,湿热的浓黑眼睫一颤也不颤,瞳孔微缩,一眼不错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许临濯——那种近乎出神的怔愣里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惊愕,和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留下的短暂空白。 而许临濯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便看见了她眼眶里朦胧的雾气。 他眸中波光流转一瞬,话语再一次说出口时,语气已然温和下来,流溪潺潺般淌过陈缘知的心间的峡谷,再一次冲撞出滔天巨浪: “——清之。” …… 很久很久以后,陈缘知早已拥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躺在沙发上想起这一晚,回忆里那夜的路灯格外暗淡,街边的店铺都关上了门,沿途的光亮稀少。 当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不是那一夜的灯碰巧坏了一路,不是所有的倒霉都接踵而来——恰恰相反,原来那一夜的星辰这样的明亮,如同沉睡在遥远天河里的银白色珠宝。 有些光辉太过耀眼夺目,在来临之前,总需要渡过一番黑夜。 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相遇,满是隐晦的灿烂。 (建议看作话) 26、知己 夜色灰蒙无垠,陈缘知回到家的时候,屋内漆黑,只有月光落在门口的玄关上,闪烁时,像落了层细密的露珠。 她一路回到房间,书包和人一同扑进松软的被褥里,陈缘知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隔着一层又一层堆叠交织的羽绒听见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桌上放着的手机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震动音,灯光感应而开,被昏黄的光影覆盖,陈缘知趴在被子里,手指尖微微动弹了一下。 过了许久,手机被一只细白的手从桌上拿起,陈缘知垂眼看着屏幕,光亮起时,乌黑眼珠被染成淡而剔透的棕色。 界面中,那人的星球是浅淡的灰蓝色,许多天没有亮起过了。 此刻,昏暗的灯光之下,那颗星球缓慢地冒出了一个气泡。青绿色的烟雾像春天的信号,瞬间拨开了笼罩星球的薄雾尘晖。 陈缘知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先大脑一步,点开了涟的星球。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夜景图,图片中有一片深色的夜空,还有公园里秋千顶上一根掉了漆的栏杆。 他没说一句话,可陈缘知看着那张图片,又一次被带回了一个小时前刚刚发生的一切之中。 ...... 公园里,树影拥挤堆砌,深黄昏色的灯光远远地散落在水泥地的一角,风很安静,只有秋千铁索陈旧的吱呀声在空气里酝酿着难以述说的气氛。 陈缘知鬼使神差般跟着许临濯来到了这个公园,此时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公园的秋千上,面前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儿童乐园爬架,其上附着的鲜艳色彩在夜幕中沉积下来。 很荒唐。 在一路走来的时间里,陈缘知逐渐从巨大的震惊之中清醒过来,重新运转的大脑中,那个昭然若揭的答案已然静躺在了正中央。 此刻她坐在许临濯的旁边,除了羞窘和尴尬之外,还多了几分茫然。 那无数个交谈甚欢的夜晚还历历在目,她身边的人便是她的高山流水,她的伯牙子期。 陈缘知何尝未在孤独感震耳欲聋的时刻,暗自想过那个完全听懂了自己的人。 她也曾悄悄希望,涟真的能够从网络中走出来,真正走进她荒芜的生命里。 可当这一刻真的以她从未想过的方式来临之时,她却有些猝不及防。她很想否认,可胸腔里加速的跳动,确实是隐隐的惶惶。 “清之。” 陈缘知条件反射般应道:“嗯?” 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应得这么快,顿时有些怔然。许临濯接着说道:“我送给你的那本书,你已经开始看了吗?” 陈缘知开口了,没有她预想的那样磕磕绊绊,她回答得异常流利清晰:“看了。我看到第三章了。” 陈缘知没有侧头去看他,只听见许临濯发出了微微上扬的一个音调,“才第三章?” 陈缘知立马解释道:“书寄去别的地方了,然后我再托人转寄到我家里的。我家里人管我比较严。” 许临濯轻笑了一声:“怪不得你填的地址不是春申市。” 陈缘知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 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瞬,然后咚、咚、咚地,震荡不停。 许临濯接着道:“你已经看到第三章了——那你觉得,除了我写给你的那段话,书里你最喜欢的话是哪一句?” 脑海中的记忆宛如一双灵巧的手,翻动起书页,陈缘知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句话,她脱口而出: “——我们在情感上与某个人的联结越强烈,彼此间的相互作用力就会越大。” 少年少女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又在同一时间落下。 陈缘知愣住了,她转头看去,发现许临濯也在看她。 他的眼尾是微微上翘的形状,褶皱不深不浅,一旦笑起来便会显得格外明朗夺目,教人难以移开目光,便如同此刻一般:“——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 陈缘知一直急促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咚地一声巨响,疾速朝下坠去,然后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 有风乍起,慢慢把她落在额前和鬓角处的碎发吹拂开来。 以这一句话为起点,就像是一个奇妙的开关被骤然打开,陈缘知和许临濯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陈缘知逐渐回想起他们聊得最热切的那一周里的发生的点点滴滴,他们会分享彼此的书单和电影清单,不计日夜地阅览,然后给出抨击或者褒赞; 她那时喜欢穆夏,他便因为她的推荐去看了将近400页的穆夏一生作品和人格构成的解读,结果最后甚至能比她还要快速地辨认出穆夏某一作品的具体年代和思想主题; 他那时钟爱路易巴斯德,她便跑去春申市的图书馆翻了三天有关巴斯德的文献,两人当时各执一词,据理力争过巴斯德在生物学领域地位应该有多高; 许多次深夜里,他们会偶然提起自己的理想,目标和毕生所求,提起如何成为自己所想要成为的人。两人对待世界的看法和价值观,在绵绵不绝的对话中交汇,逐渐变得密不可分。 冬天的夜晚,风吹得温度更稀薄,可陈缘知却越发觉得通体熨暖,彷佛赶路已久的风雪人饮下一杯久违的热得发烫的姜茶。 许临濯笑得眼睛弯弯,“你那时说剧里的大部分角色简直是完全的‘静态人物’,然后你越说越气愤,话题便开始偏了,我怎么拉也拉不回来——所以你还记得你那天没说完的话吗?” 陈缘知当然记得。那天,陈缘知在看完当时很流行的一部热门历史剧之后,被剧里几个塑造扁平,生搬硬套,强行煽情的工具人角色气得半死,于是转头便对着涟火力全开一通输出。 恰好那时她在读戏剧理论,于是便套着书里的话婉转地讥讽了那部所谓的“历史剧”,没说几句便被涟回复里的“哈哈哈”带偏。 陈缘知摸了摸头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应了书里那句话,‘静态人物出现在剧中,作者要负全责;而静态人物出现在生活中,便只能由其本人负责了’。” 许临濯握着秋千的索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切彷佛都和那一日的光景重新合上了。 她还是义愤填膺,而那人笑完后道出的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话,消解了她所有忿忿不平的怒火: “清之,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这可是比金钱还要难以得到的珍贵事物。” 陈缘知从那一刻开始便确定,看上去笑语轻缓、不急不躁、谦和有礼的涟,骨子里是比她还要高傲轻慢的人。 而此刻的陈缘知看着许临濯,之前的她无法想象这样的涟在现实中会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但现在见到许临濯后,一切疑惑都得到了最完整最贴合的解答。 如果那个人是东江中学的许临濯,那么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过往相知相识的每一个日夜在此刻汇聚成今时今地的星辰寥落和清风拂面,陈缘知感受到了现实与网络世界在这一刻的归于重叠,也感受到了,他们是这片天地间异根异水的双生草木,是惺惺相惜的同类,也是茫茫人海中,再难寻得的、绝无仅有的知己。 许临濯早已收了笑,他静静地看着陈缘知,忽然道,“现在开心点了吗?” 陈缘知被问得怔住了。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抬起眼睫,目光隔着两条晃晃悠悠的锁链,和许临濯的相触。 许临濯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复,他声音轻了些,听上去和缓如风,带着浅浅笑意:“现在,愿意和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了吗?” 陈缘知握着锁链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那块土地,启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积攒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罢了。” 她滤过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修辞,平铺直叙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许临濯听完之后,沉吟一声道:“你带了试卷吗?” 陈缘知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带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被自己勾画得一塌糊涂的试卷,许临濯将它在手上展开,手腕上的手表开启了手电筒,两个人就这样在一片寂静的公园秋千上,头挨着头地看起了试卷。 许临濯看得很快:“......从我的角度上看,确实有很多不该错的。” 陈缘知捂头:“......别骂了。” 许临濯笑了笑,“但是,我觉得你完全不用气馁。” 陈缘知抬头看向他,许临濯没有继续说,反而转头问道,“清之,你觉得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问题陈缘知早就在今晚思考过无数次了,于是她不假思索道:“效率低下,基础薄弱。” 许临濯点点头,“基本上没错。看试卷上大概能了解到,你函数学得很吃力,代数基础也不是很好,这就导致了你一开始做题会做得很慢。代数基础不好,很容易卡运算过程,即使思路能够生搬硬套地学会,但只要练的题不够多不够全,你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栽在运算上。” “你才开始认真学一个月,可能实际学习时间还没有一个月——努力的效果不会那么快显现的。” “但清之,我为什么说你不用气馁,是因为高考是一场马拉松。东江中学的这张期末试卷三分之二都在出函数,很多题出的都是一些很偏僻的知识点,而高考会考得那么细吗?答案是并不会。” “你的函数也许并不过关,但以高考的标准去看待的话,绝对不糟糕。” “清之,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你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 陈缘知望着许临濯的侧脸,她能清晰地听到,胸腔里的强有力的跳动声,在逐渐变得震耳欲聋。 她张了张唇,喉咙不知何时变得有几分干涩了,声音也变得紧促了起来,“——那如果,这种程度,我远不能满足的话,怎么办?” 许临濯顿了顿,忽然低头笑了,“对,我差点忘了,你说过,你意在最高处。” 陈缘知听着这句耳熟的话语,记忆飞回到遥远的金秋时节,那时的她还未吃过争而不得的苦,对着涟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番话: “——我想到我们学校最好的班级里去学习,这是我最终的目标。我意在最高处,最后便是只到中流,也胜过低俯的志向无数。” 后来,她吃尽苦头的那一个月,哪里还敢想自己当初曾雄赳赳气昂昂的立下的豪言壮志。 但是此刻看着许临濯,那个明明早已被她打上“不可能”标志的愿景,竟是又一次浮现出来,蠢蠢欲动,难以休止。 最后,阴差阳错,谁把谁的无知当真,谁又明知不可为而为。 陈缘知的话比大脑还要快一步地滑出嘴边,她满脸羞窘,“不,我是说......” “没什么不好的啊,那就来吧。” 许临濯笑了笑,风将他的碎发拨乱,掩不住一双星眸,“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便帮你。” 27、勇气 陈缘知躺在床上,手搁在眼睛上,感觉到发烫的温度传来。 “——以前寒假我都会去市图书馆自习,基本上每天都去。我固定坐三楼朝北窗边的座位,你想学习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这样不会很麻烦你吗?” “麻烦我?都还没开始就担心这个了?” “不,不是。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怕让他失望。 “你怕我失望吗?” 那时的陈缘知猛地抬起头来,很错愕地看着他,“你怎么......” 许临濯看着她,眼睛一弯,“因为我也是这样。” 他们一开始便是因为灵魂的高度共频而走近彼此。 陈缘知曾经对她十二年的闺蜜说,她从不害怕失败,比起失败,更令她难以承受的是在乎的人投来的失望的目光。 有时她并不缺乏一往无前甚至粉身碎骨的孤勇,但却因为一些隐秘难言的惶恐选择了止步不前。 只是在此之前,她没想到即使是许临濯,也会有这样的心情。 “清之,我觉得你肯定也很熟悉这种感觉。我们总是善于捕捉细节,总是有非常强烈的直觉,很容易在第一眼便看出事物的本质。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很擅长使用这种在荣格八维里被称为ni的能力,这种像是第六感一样的感觉,但其实我也一样。” “我说想帮你,是因为我了解我认识的那个清之,如果是她,我帮她一定不会是白费力气。” “你不用太担心。为什么你觉得你一定会让我失望呢?我倒觉得你会给我带来一个超乎寻常的惊喜。” “在这方面,我还从没看错过人。” ....啊,真糟糕。 陈缘知按着心脏的位置,她看着头顶的吊灯,目光涣散了,眼前的吊灯光影重叠、模糊,不变的是亮如明昼。 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起那段对话,很奇妙地,她感觉四肢百骸都涌上一股力量。 那股力量很暖,像温水漫过身体,悸动强烈不明。 她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陈缘知明白答应许临濯的邀请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接纳,她迄今为止的生命里将会出现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她将会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这个人的意义不必赘述,他也许会成为她的臂膀,也有可能成为她的软肋。 陈缘知做出决定后,也曾回头反复想过,也是那段时间,她开始意识到她和许临濯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如果是她,那一日根本不会走上前去相认,更不会那么快主动邀请一个人走进她的生活。 许临濯和她并不是完全相同的性格,陈缘知想,在感情上,他更热烈,也更有勇气和包容心。 ..... 第二天,陈缘知到班后很快发现级排名也出来了。 东江中学这一届高一级大概有1500多人,陈缘知上次期中考试的级排名在800名左右。 这次好歹是进步了一点,在750左右了。 陈缘知看着投影屏幕上滑过的名次,惊讶地发现不过一日光景,自己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昨天的她看着屏幕上的班排名次,觉得整颗心都空落落的,像是身处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而现在的她看着同样不尽如人意的级排,却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了。 是因为有了并肩前行的伙伴吗? “缘知?” 陈缘知闻声看去,发现是黎羽怜在叫自己,“嗯?怎么了?” 黎羽怜松了口气,“我看你一动不动的......不过,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应该是想多了。” 陈缘知愣了愣,“我的表情.....”她难道看起来很开心吗? 只是陈缘知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吴名旭就走上了讲台,他手里除了小蜜蜂,还有一袋零食。 陈缘知只看一眼就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吴名旭一如既往地咳嗽几声,扯开嗓子说道:“明天就放假了,虽然因为时间匆忙,期末考试的表彰大会,学校那边说要拖到下学期初开,不过我们班里的表彰还是可以赶在这学期开完的。这次也还是我自掏腰包,除了前十名,各科的单科第一名也有奖励。” “那么接下来,我要念一下全班前十名的名单,念到的同学上台来领奖.....” 陈缘知转头问黎羽怜,“单科排名也有了吗?”她刚刚只看到了级排名,没看到单科成绩排名。 黎羽怜,“有啦,你带手机了吗?班长昨晚半夜把文件发到班群里了。” 陈缘知昨晚哪还想得起来看手机,“.....这样,我早睡了,没看到。” “那么先是总分班排前十的同学上台领奖——” “第一名,谢槿桦。” 陈缘知转头看去,也许是因为谢槿桦在班里朋友并不多,又或许是大家都没想到她会取代温文心拿到第一,掌声并不激烈,谢槿桦便是从那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走来,表情称得上平静。 陈缘知看着她,目光难以移开。 也许旁人会觉得这样的反应太过淡漠,但陈缘知却能看明白,那是笃定。 黎羽怜:“咦,文心居然不是第一吗?” 这应该也是大多数人的困惑。 温文心第一次大考的成绩只有语文是第一,却能在后面有拿着两科单科第一的人的情况下甩第二名总分足足三十分,可见其各科成绩是多么惊人的高和平均。 在高中时期,大家最佩服的并不是单科大神,而是各科都没有瘸腿还能有一门拔尖的总分六边形战士。 吴名旭把零食给谢槿桦的时候,还不忘说几句赞扬的话,“谢槿桦同学这次进步巨大,级排进入了前200名!我平时也经常能看到她早早来到教室自习,大家要明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好成绩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黎羽怜惊呼:“年级前200!?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呀!文心上次都没进前200呢。” 陈缘知却知道为什么:“她上次考物理没填答题卡。” 期中考试考物理的时候,陈缘知恰好和谢槿桦在一个考场。她坐最后一排,考试结束后,默认坐在每组最后一位的同学负责收答题卡。 陈缘知收答题卡的时候就发现了,谢槿桦的选择题没有涂。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 陈缘知垂眸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刚刚打开的文件,物理单科第一那一行,赫然写着“谢槿桦”的名字。 ——如果那场考试谢槿桦涂了卡,可能总分第一就不是温文心了。 黎羽怜:“原来她才是我们班的大佬!级排前200耶....缘知,你说她会不会下学期就跳去重点班了呀?” 东江中学的校训是“修心明志,重徳求智”。在鼓励自由,开拓,创新,全面发展的同时,也有着春申市众多高中里独树一帜的“竞争激励型”学规。 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其中灵活逐末的升班制。 每学期重点班和普通班都会彻底洗牌,所有学生的分班依据是本学期内各大考试的平均总成绩。大考成绩乘每学期末给出的相应的考试权重系数,最终相加得出分班成绩。 其中月考和期中考占比较低,往往只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三十;而各大高校间的联考和本校的期末考则会占到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 因为目前还未分科,高一阶段的重点班不划分物理类和历史类,共五个班级,250人,其中年级前50名编为下一学期的元培班,即众人口中的清北班;年级第51名到第250名编为四个创新班,算是次重点班。 所有班级学生随升随走,与普通学校不同,东江中学升班不参考学期德育评分和学期奖惩评定结果,完全按成绩定来去。 高一上学期还没有月考,期末考试的比例据说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如果最后公布的权重系数确实是百分之八十,那么期末考进了级前200名的谢槿桦很有可能会在下学期升上创新班。 高手如云的东江中学里能够进入创新班的人,可以说在整个春申市都能算得上名列前茅。 这换在随便一个人身上都要欢呼雀跃的事情,谢槿桦却只是面色如常地接过了吴名旭给的零食,道了句谢,转身就要走。 吴名旭连忙喊住她,“哎,等等,这还有单科第一的奖励。” 班里隐隐约约传来低笑声。 “第二名,戴胥。” 陈缘知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第二名会是温文心。和上一次一样,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正走上台的男生。 陈缘知在这个班里注意到的男生不多,对戴胥的了解仅限于长得很高成绩很好的同班男同学——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他几乎不和女生接触。 和魏风原,蜀锦泽等人不同,陈缘知的印象里几乎没有见到戴胥和女生有过交谈,无论是体育课,上下学的路上还是下课时的班里,他身边都只有男生。他也不是王劳健那样的班级喜剧人,印象中极少见到他很大声地说话聊天。 和上一次一样,戴胥很礼貌地微微欠身,才接过了班主任的递给他的零食。 “第三名,温文心。” 陈缘知看了一眼温文心的表情,她显然很在意自己的成绩退步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勉强。 “第四名,魏风原。” “第五名,梁商英。” “.....” 前十名陆续公布,和上次大考相比几乎都是差不多的人,在前十里上上下下地轮换着。 陈缘知忽然注意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几乎是同时,黎羽怜耶不约而同地发现了:“哎?蒋欣雨居然不在前十.....而且单科第一也没有她。” 上次蒋欣雨拿了一个历史的单科第一,班排第七。 陈缘知下意识地抬眸朝蒋欣雨的座位上看去,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蒋欣雨的侧脸,短发的女孩低着头看着书本,低垂的眼睫在下眼睑盖上一层深黑,她无动于衷,似乎台上的荣光和台下的声潮都不与她相关。 陈缘知敛眸,“......嗯,成绩有起落也正常。” 黎羽怜,“会不会是考试前发生的那些事影响了她呀......” 陈缘知没再出声,她敏锐地感觉到蒋欣雨变得和以往不同了,但也仅限于此。她无意探究蒋欣雨的心境,她并不关心。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有更值得花费精力思考的事情,在等着她决定。 “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向上台的这十一位优秀同学学习,要勇于和成绩好的同学竞争,高考就是一场竞争!寒假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玩手机上,一定要做作业,不要抄啊!” 临近放学,整栋教学楼都变得沸腾了,空气传递着躁动,一场地震在擦拭音弦,直到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方奏响第一个音符,桌椅的拖拽声和瞬间爆发的人声串成一场地动山摇的狂欢。 高中的第一个长假在一场日落里走来,陈缘知穿过人流,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和姜织絮碰头。 姜织絮满脸高兴,“寒假!!!终于放假了!!小知,我们待会儿去喝奶茶吧!” 陈缘知笑了笑,“好啊。” 姜织絮兴奋得拽着陈缘知的袖子,细细碎碎地说着一堆话,不时引得陈缘知笑出声来。 姜织絮看着被她说的一件趣事逗得哈哈大笑的陈缘知,忽然说道:“小知今天和昨天似乎不太一样了。” 陈缘知愣了一下,“....是吗?” 姜织絮弯了弯眼睛,“是呀,小知你看上去开心了很多。终于不再是心事重重的笑容了。” 姜织絮从小心思细腻,善于捕捉身边人的情绪波动。她一直感觉陈缘知的内心在压抑着什么。 她知道,陈缘知对自己有太高的期望和要求,所以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昨天晚上,这份压力第一次冲破了陈缘知的控制,展露在了姜织絮面前,也引得姜织絮越发担忧陈缘知的状态。 但今天,姜织絮看到陈缘知的笑容的一瞬,就知道她已经完全好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到小知那么开心,我也觉得好开心。” 陈缘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也这么说......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吗?” 姜织絮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 两人拉着手走出教学楼,日落的光漫上少女的脚踝。陈缘知犹豫了几秒,说道:“小絮,你觉得我胆小吗?” 姜织絮思索了片刻:“如果是平时的话,小知你当然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你总是那么果断,而且聪慧、机敏,还很能干。” “但是小知你在感情上确实是个胆小鬼呢。” 陈缘知:“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害怕建立一段新的关系呀。” 陈缘知辩驳,“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有时候会考虑太多。而且我觉得很少有人值得我主动去和ta建立关系。” 姜织絮无奈,“是是是,我知道,小知你当时和我慢慢成为好朋友,也是你深思熟虑过的。” 两个女孩手牵着手走出校园,余晖扫走了校园的最后一片落叶,一个月后的初春,又会有新的叶芽在枝头冒出,也许恰好是破晓时刻。 陈缘知在回去的路上打开了熔核,给那个人发过去一句:“寒假快乐。” 那边也很快回复了:“寒假快乐。” “……但是小知,你考虑的东西是什么呢?” “交朋友多简单呀,不过是你想离那个人更近一些,去对ta释放善意,然后两个人慢慢靠近的过程罢了。” 陈缘知看着对方秒回的一句话,手指在半空悬了许久,才落下,“你回到家了?” 许临濯:“没有。和一大群同学在一起,正准备吃饭了。” 陈缘知才想起,这人似乎很受欢迎,“哦,人缘真好。” 许临濯过了片刻才回,“你现在一个人?” 陈缘知,“嗯,准备回家。” 许临濯:“嗯......” 陈缘知:“怎么了?” 许临濯那边显示了半天的正在打字中,才发出来一条新消息:“我在想,这家餐厅很不错,下学期可以建议社长再搞一次社团活动,然后点这家的外卖。” “……小知,你是害怕。你害怕付出的感情会被背叛,害怕经营关系的努力打水漂,也怕匆忙选择以至于惨淡收场,浪费了自己的时间;你还担心这段关系会为你的情绪带来不稳定的因素,担心那个人对你有太大的影响力,你害怕自己的失控。” “你的想法本来没有错,谨慎怎么会是坏事呢?只是你在观望考量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变得没那么勇敢,有些裹足不前了。” 陈缘知看着他回复的消息,忍不住笑了笑,“你这么喜欢吃?” 许临濯,“这家是江浙菜,我记得你说过你中餐里你比较喜欢江浙菜。而且走社团活动经费可以报销,白嫖吃起来更开心。” 陈缘知这次真没忍住,“没想到你都算计好了,好奸诈。” 许临濯毫不客气:“五十步笑百步?” 陈缘知承认她也很心动:“被你发现了。” “……我担心你会因此错过很想要的东西。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没什么东西是必须要的,你失去谁都会活得好好的,小知你就是这样顽强独立的人。” “我知道一旦真的错过,你就会骗自己,你会告诉自己其实你也不是很想要这个人,得不得到也没什么区别,这是你疗伤的良药,也是自愈的催眠。” 陈缘知看着手机屏幕,眼睫轻颤,最后还是将那条信息发了出去:“你明天会去图书馆吗?” 许临濯回得简洁:“去。” 陈缘知:“.....那我也去。” 许临濯:“好。” 过了片刻,他又发来一句:“记得带齐教材来。” 陈缘知嘴角微翘,手指点击的节奏变得轻快,“怎么有种补课前老师叮嘱学生的感觉。” 许临濯发来一句:“难道不是?” “我都做好当老师的觉悟了,你可别说你还没准备好做学生。” “......有时候冲动一点也不是坏事,如果你有特别想开始的一段关系,那不妨先放下对未来的设想和可能出现的危机和争吵,减少猜测和斟酌损益,先开始试试吧?” “人和人的相处本身就是磨合,像是两个刺猬反复调整着,慢慢找到不会刺伤对方的拥抱的姿势。再合适的人也会有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也会让彼此伤心落泪;再不合适的人,也肯定有那么一瞬间让你感动过,或者笑出来。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才慢慢靠近彼此,成为对于彼此而言更亲密重要的人。” 陈缘知发了个表情包:“明白。” 地铁到站,陈缘知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正值放学的时间段,扶梯上不时出现熟悉的校服背影,大多结伴而行,陈缘知一个人缀在其中,看着不远处一对手挽着手的女孩,脑海中关于姜织絮的声音慢慢清晰。 “小知,我是想说,不要害怕受伤,受伤也不可耻,在感情中受伤的那个人不是傻子,更不是可怜的倒霉蛋。或者说恰恰相反,那些每一次受伤,却还是能够怀抱勇气在下一次重新出发,重新付出全心全意的真诚的人,多么了不起呀。” 陈缘知默默地想。 嗯。 迈出那一步,确实没那么难。 ...... 一大早,陈缘知背着书包来到了市图书馆。 刚放寒假,朋友圈里都是同学们昨晚发的逛街拍照吃饭到处去玩的照片和视频,评论区也变得热闹起来。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陈缘知关闭手机,走出了电梯门。 三楼北面的窗边都是双人座,假期第一天的早上八点,人影稀疏,陈缘知一眼便看见了许临濯。 许临濯少见地戴着眼镜,金丝边的镜框立在高挺的鼻梁上,略长的头发和眼睫毛都温和地低垂着,他穿着毛衣,修长的手指捏着笔杆轻移,和在学校时穿着校服的挺拔清爽截然不同,此时的许临濯看上去完全休闲且松弛。 窗外白光倾盖下来,他彷佛一只慵懒地晒着日光浴的大猫。 大猫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他看着走过来的陈缘知,丹凤眼微弯起,轻笑: “来了。” 28、专心 陈缘知坐在了许临濯对面的座位上,慢慢地放下书包,“......嗯。” 许临濯嘴角微翘,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拉过摆在桌子一角的电脑,“各科试卷都带了吗?” 陈缘知,“带了。” 许临濯,“给我看一下吧。” 窗外的日光缓缓流淌,变得强烈了几分。 许临濯翻完了各科试卷,沉吟许久,“......感觉你的理科学得很吃力啊,除了生物稍微好一点点,其他的都.....” 陈缘知:“......是这样没错。” 许临濯放下试卷,在电脑键盘上敲了一阵,然后才放下手和陈缘知对视,“说实话,你现在的基础,解题技巧和学科素养都不足,说上最好的班级,属于异想天开。” 陈缘知非常沉得住气,她听出了许临濯的意思,“所以?” 许临濯看着她,忽然笑了。 “所以,没基础就打基础,没有技巧就学习技巧,没有素养就慢慢积累培养。” “只是这个过程无疑是非常艰难的。” 陈缘知垂下眼,目光聚焦在那人的手指上,看上去秀白且骨肉匀整,“...嗯,我有做好准备。” 许临濯笑笑,“那就好。” ..... 第一天自习的体验不可谓不微妙,陈缘知第一次和朋友一起自习,加上陌生的环境还需要时间适应,不免有些走神。 她还是那个老毛病,遇到不懂的题,想不出来之后就开始精神飘远,只是以前自己呆着,走神后便是看看风景或者画画小人,如今却变成了盯许临濯。 许临濯专心学习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的他算得上爱笑温和,即使笑容很浅也止于表面,但也宛如一阵拂槛微凉的春风; 但此刻垂眸静翳的模样却透着一股疏淡感,轻摇笔杆的手腕和在答题纸上梭巡的目光则显得从容,看上去漫不经心。 许临濯潦草几笔,似乎终于解开了一道难题,抬起眼对上了陈缘知的目光。 陈缘知顿住,赶忙低下头,撑着下巴的手也放下,重新抓紧了笔。 然后她便听到了许临濯的声音,淡淡的提醒意味,“清之,专心一点。” “.....好。” 陈缘知感觉脸颊尖漫着股躁意,她强迫自己收拢目光放在眼前的习题册上,也许是这次真的集中了注意力,那道一直困扰着陈缘知的题竟然让她看出了一点解题思路来。 陈缘知连忙提笔写下,虽然只解了几步便再次卡住,彻底动弹不得——但好歹是比无从下手要好一些了。 许临濯给他们两个人制定的学习计划很简单。 “以一小时为单位,每次专注地学习一个小时之后,休息5分钟,听歌或者看风景,不要看手机。每学习两个小时进行一次答疑,在此之前你可以把不理解的题目先标注出来——不要轻易标注一道题目,至少读三遍题干,给自己两分钟的时间思考。” 陈缘知一开始挺意外的,因为许临濯的学习方法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和网上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学霸学习法比起来,他教给她的方法显得那么朴实无华,几乎是身边老师和同学们都听说过的学习方式。 可是那么多人都使用着这样的或者类似的学习方法,那么多人中,却只出了一个许临濯。 陈缘知的困惑没过几天就解开了。 ——原因无他,不过是许临濯在这套学习方法上,真正做到了极高的执行力。 陈缘知发现许临濯可以真的一整天都不看一眼手机,他的手机也几乎没有响声,不知道是关机了还是静了音;他左手手腕上带着一只黑色的手表,是极简的电子表,他看时间似乎更习惯看手表而不是看手机;他几乎不走神,专注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陈缘知每次抬起头看他,都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眉眼和在纸面上轻移的笔尖。 但到了该休息的时间,他却一秒也不耽搁,即使手上正在解的题目似乎马上就要算出来了,他也会在到点的那一刻松开笔,然后直起腰抬头看她,明澈的眼波光一闪,微微勾起唇角,“到休息时间了。” “今天听什么?” 陈缘知通常是决定选歌的人,无他,不过是因为许临濯总是把问题抛给她回答,而她恰好又不是个客气的人,“《drive》吧。” 悠扬音乐混着踩在节奏点上的慵懒女声在俩人耳边同时响起,阳光晒得微微发温的桌角上,蓝牙耳机的盒盖打开,在静躺。 “satbackwiththewindowdown,” “eightyanhourandradioloud.” 这样的时刻,陈缘知总是会想起那段看似平静却汹涌无比,从未淡忘片刻的夏日。 那时的她在网络上和涟交换了彼此的歌单,倾听着彼此喜欢的声音和旋律,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们竟然能坐在一起,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再次重听那些从他们二人的歌单里圈起的、两个人同样喜欢的音乐,再次重现那段夏日的交互。 陈缘知总是会在这种时候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新奇感受,那种感受跳脱成想法,在脑海中成型。 比如此刻,她看着许临濯的蓝牙耳机,突然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脸上,开口道:“许临濯,你更喜欢有线耳机还是无线耳机呢?” “——他们都说,有线耳机更浪漫一些。” 陈缘知,“因为有了羁绊,两个人被看得见的线连在一起,一方永远不会离另一方太远。” 许临濯早在陈缘知开口的时候就已经转过头来,认真地听完以后,他轻笑一声,“你觉得呢?” 陈缘知,“我觉得无线耳机更浪漫。” 许临濯,“如果说有线耳机代表的是一种紧密相连,甚至有时会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浪漫的话,那么无线耳机就是一种更自由的浪漫——我允许你偶尔离开我,但不可以走得太远。”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日光反射在墙上,透过弯曲的玻璃,卷成一面海浪般粼粼起伏的光影,如今这片光影栖息在他身上,静谧地安居。 陈缘知抿了抿唇,才发觉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笑了。 笑意消减,她清咳一声,似乎是掩饰,“.....嗯,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图书馆逐渐成了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两人每天早上一前一后地来到这个固定的座位。 陈缘知总是后到的那个人,她从不和许临濯打招呼,两人彷佛在无言中形成了一种默契。 无论是谁,来到便坐下学习,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直到休息的时刻,又在一片音乐声中恢复熟悉的畅谈笑语。 陈缘知早就发现,他们两个人专心做事时都是话不多的类型,于是也鲜少打扰许临濯,总是耐心地压下做不出题目的躁意,等到两个小时后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拿过她的习题册; 刚开始学习的一周,她慢慢发现许临濯每天都会来的很早,哪怕她偶尔早到一些,也能看到许临濯已经端正坐在座位上的身影。这个人不仅仅是聪慧,还有极强悍的自律。 陈缘知后来发现,她有时候学了一天回家躺在床上,第一个回想起来的画面,既不是许临濯的笑容,也不是一张张做不完的试卷,而是一个背影。 每一天、每一天,电梯门缓慢打开,她走出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许临濯背对着她在做题或者看书的身影,白光模糊了确切的轮廓,只余下一段清嶙的骨。 ...... 这一天,陈缘知在上楼的路上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自己忘记带水杯了。 图书馆外没有特别近的超市和便利店,要走好一段路程。 陈缘知忽然想起图书馆里似乎是有自动贩卖机,在图书馆的边角处。她调转了前进的方向,朝着那边走去。 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女孩,陈缘知便放慢了脚步,有意等女孩买完再靠近。 “咚”地一声传来,女孩弯腰从贩卖机底下掏出一瓶矿泉水。 就在这时,陈缘知眼尖地发现一个三角形东西从女孩的包里掉了出来,而女孩正好直起腰,恍然未觉,转头便要走。 陈缘知连忙小跑几步,她捡起地上掉落的东西,朝着女孩的背影喊了一声,“等一下——” 就在这时,陈缘知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 白色的包得扎实的三角形纸片,上面似乎有一些文字,字迹娟秀,莫名让人联想到女孩子的情书。 一个护身符。 陈缘知只看了一眼,确认了物品之后便抬头了,恰好撞上那女孩看来的目光。 陈缘知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居然那么巧,这个人就是她的同班同学谢槿桦。 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唇,“这个......” “那是我的东西。” 谢槿桦语速急切地打断了陈缘知的话语,平日里有几分锐利的眼眸此刻更是直直地盯着她,瞳孔微缩,看上去似乎生怕陈缘知把手上的护身符据为己有一般。 陈缘知看着她这副模样,略微一怔,伸出手,“......给你。” 谢槿桦疾走几步,伸手夺过了陈缘知手里的护身符。 她没有道谢,侧着身检查了一遍护身符,也没看陈缘知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我看到它从你包里掉出来了。” 陈缘知早就收回了手。 她定定地看着谢槿桦的背影,半晌又垂下眸,声音清淡无痕,“检查一下你的包吧。” 陈缘知说完这话,也没有要听谢槿桦回复的意思,转身走开了。 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陈缘知透过玻璃板的倒影,看到了谢槿桦站在原地一直未动,似乎在看着这个方向。 陈缘知买完水,蹲下身取,再次站起时,谢槿桦的倒影早已从玻璃板上消失。 ....... 自习进行得平稳顺利,但陈缘知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在好转。 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陈缘知载着一身清露初阳来到图书馆,坐在了许临濯的对面。 到了答疑时间,刚刚的两个小时里,陈缘知做的是物理和化学。 许临濯看完陈缘知的习题册,沉吟半晌方道: “清之。” “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 29、蓝图 陈缘知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你说。” 许临濯,“在提这个建议之前,我想知道,你已经考虑好选科了吗?” 陈缘知,“你是想问我那三科打算选什么吗?” 许临濯,“对。我总觉得,你一定已经想好了。” 陈缘知垂下眼,“嗯”了很长一声,笑了笑,“可以这么说吧。” 春申市在去年正式并入了新高考卷,他们将会是第一届新高考考生,作为全国先锋用以试验新高考制度的合理性。 新高考改革意味着高中学生不再被分为文理两类,而是采取“3+1+2”的模式,将语文、数学和英语作为必选的三门主科,其次在历史和物理两门学科中任选其一,再从生物,地理,政治,化学四门副科中任选两门。 很多人会把选了历史的学生等同于改革前的文科生,把选了物理的等同于改革前的理科生,但最正确的叫法应该是历史类考生和物理类考生。 “我们老师有和我们透露过,开学后一个多月就要填分科意向表了,这个学期期中之前就会分班。”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我想说的建议就是——如果你已经想好了要选哪些科目,那么不选的那些科目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先丢到一边了。” 陈缘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你是说......放弃吗?” 许临濯点了点头,“分班以后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考九科了,只会考六科,剩下没选的三门只要学到能通过等级考试的程度就可以了。即使是a等级也不难。” “——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做不到,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你的目标是升班而不是学好理科,如果不把时间花在刀刃上,你的进步会很慢。” “当然,我更担心的是,你长久的努力看不到回报,会变得消沉。” 陈缘知不假思索道,“我不会。” 许临濯盯了她几秒,忽然抬手掩住额,低头笑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陈缘知看着他的笑,心底深处微微一动。 她思索了一下,“但是放弃什么的,果然还是……”听上去太消极了吧? 许临濯摇摇头,“不是彻底放弃,而是不再花更多时间去学习这些科目。” “课还是一样听,作业还是一样做,但是不再勉强自己搞懂所有题目,只做简单题和少部分中等题——”许临濯伸出手,白皙突起的指关节微屈,将陈缘知的练习册放回到了她面前。 “最重要的是,不再做额外的练习了,而是把这个时间花到其他准备选择的科目上。” 陈缘知看着那只手离开,她抬头触上许临濯的目光,半晌才慢慢眨了眨眼,“……我明白了。” 许临濯,“我很好奇你打算选什么科目?” 陈缘知掀起眼,“你不是都能猜到吗?” 许临濯知道她擅长什么科目,也知道她喜欢什么科目——陈缘知有时会觉得,明明是自己的事情,但是她就是莫名有自信许临濯可以猜到。 许临濯靠在椅背上,压着脸上的笑意低声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会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的啊。” 陈缘知心里的那口古井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骤然泛起涟漪。 她第一时间发现,半晌的失神便很快收拢了自己散开的注意力。 陈缘知捏了捏袖角,似乎是在犹豫,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历史。我没有信心学好物理。” 许临濯肯定会选物理。陈缘知心想,他物理那么好。 许临濯,“那你要不要猜猜,我会选什么?” 陈缘知,“物理。” 许临濯笑得灿烂了几分,“没错,但是答对没有奖励。” 陈缘知,“不过我记得,你历史学的也不错。” 许临濯的眼珠向左边偏移,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淡了些,“确实,算是不错吧。” 陈缘知敏锐地捕捉到了,“怎么了?” 许临濯被她问得一怔,眼神回来了些,看着陈缘知,忽然微微勾起唇角,“……不,其实也没什么。” “我可能还没和你说过那件事。我的历史老师有找我谈过,她说我的历史学得很好,让我考虑选历史。” 许临濯还记得那个下午,班里纸笔沙沙声组成一种另类的静默,而历史老师站在门边喊他来办公室的声音像是一道划破静默的尖锐汽笛。 许临濯那时站在办公桌边,垂着眼听她说话,要点都听进去了,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的理由是,学物理的人很多,尖子生也多,竞争激烈,很难说我会不会下一次就掉下元培班了——她说她知道我未来肯定是冲着最好的几所大学去的,但,物理类想考最顶尖的大学比历史类要难,要求的分数也更高。” 这是事实。陈缘知之前也了解过,全国卷的c9高校,无论是哪一所,都是物理类录取分数高于历史类。 许临濯抬起头看向陈缘知,“清之,你怎么想?” 陈缘知慢半拍道:“我吗?这个很难说……我从来没有站到过你那个位置,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类问题。” 这种类似于考清华还是北大的“苦恼”。 “但是,你不是喜欢物理吗?”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眼眸,目光净而淡,“我觉得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陈缘知有多了解许临濯呢?她曾经仔细地想过,其实也算不上太了解,不过是读过他读过的书,听他歌单里的音乐,以及倾听过他关于人生的蓝图。 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许临濯不止是有天赋,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物理。 陈缘知曾经做过网上的某个流行测试,网友们把爱,自由,金钱和生命放在一起,然后让大家进行排序。 陈缘知看了很多人的选择,她也纠结某一两个的排序,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由在她心中永远排名第一。 如果不自由的话,她活着,有钱,有爱,也不会快乐。 而她知道,许临濯也一样。 许临濯看着她,一双眼尾欲飞的眸弯起,露出一个笑颜。 他用手撑着下巴,眼睛注视着陈缘知说道:“——是啊。我也是这样告诉她的。” “——老师,”那天,许临濯斟酌再三,还是对历史老师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我想在我能力范围内,选我喜欢的科目。” 他和陈缘知都是这样的人。 向往自由,以至于显得不羁,带着初生牛犊的轻狂。 许临濯看着她,“你选历史也不只是因为物理差吧。” 陈缘知垂眸,“是啊。” 许临濯没料到这个回答,他一下子坐直了些,有点惊愕,“哎?是这样吗?” 陈缘知笑了,“别把每个人都想的和你一样啊……有些人就是刚好对这些科目都不感兴趣的。” “那你讨厌历史吗?” 陈缘知,“算不上喜欢吧,只是觉得学起来轻松。”她不爱钻研东西,学得多却也学得散,一知半解,这一点从她小时候开始就尤为凸显。 而她坚持得最久的那件事……她却已经决定放弃了。 又是一天的自习过去,陈缘知背上书包走出图书馆大门,抬头看了一眼滚动屏幕上的时钟,忽然想起高中的第一个寒假已经过去了一半。 陈缘知和许临濯很少一起走,原因主要是方向完全不同,次要是因为两个人几乎不怎么提一起走的事。 陈缘知不提是因为不想一起走被认识的人看见——莫名其妙地,她不希望这段关系现在就公之于众。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她和许临濯是好朋友的事情传出去,那么她所享受的,平静的校园生活,将会不复存在。 至于许临濯不提的原因,陈缘知没想过,也懒得费力去想。 陈缘知打开了手机,一边走到地铁站一边随意地打开了朋友圈。 入目的第一个新动态是孙络刚刚发出来的,标准的九宫格和即使小图也能看个大概的多人自拍照片。 陈缘知平时是不打算看的,但这次她点开了大图。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陈缘知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姜织絮和魏风原。 30、相处 陈缘知印象里,这是姜织絮这个寒假第二次和孙络出去玩了。 那场无疾而终的元旦汇演也并不是没有留下什么。虽然孙络一群人准备的节目最终没能通过初选,但一个月的相处显然已经将这群男男女女圈在了一起。 姜织絮也因此被孙络拉进了属于孙络那个小圈子的群里。 姜织絮第一次赴约时,曾经来找过陈缘知。也是因此,陈缘知才得知是孙络主动邀约姜织絮出门。 “……就是这样,大概有七八个人,都是我们班的同学。小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们还没有出去玩过呢,我想和你一起。” 陈缘知当时沉默了一下,“孙络答应吗?” “我问过孙络了,她说没关系,人多热闹。” 陈缘知没有考虑太久。虽然是姜织絮向她发出的邀约,但她几乎可以预想到那不会是一段愉快的经历——最重要的是,许临濯在等她。 “小絮,我就不去了,你玩得开心。” 陈缘知明白,姜织絮还是会去,不仅是因为她的小絮不是擅长拒绝别人的性格,还因为魏风原也会参加那场聚会。 陈缘知看完了所有的照片,本想划出去,手指却一顿,又划到了那张三人的合照上。 合照里,最前面拿着手机的是孙络,一只手盖着侧脸在找角度摆手势,后面姜织絮长发披肩,微微抿着唇笑着,表情带着些拘谨,但眉梢眼角的笑意都很柔软。 她旁边站着的是魏风原,大男孩似乎没有任何顾忌,对着镜头笑得比两个女孩都要灿烂。 陈缘知看了两秒,正准备收起手机,耳边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是你的朋友吗?” 陈缘知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她转过头看着突然出现的许临濯,按着自己的胸膛,心有余悸,“......许临濯?你怎么在这?” 许临濯朝她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是一只蓝牙耳机仓:“你的蓝牙忘记拿了。我感觉你可能还没走远,就马上下来找你了。” 陈缘知接过,“谢谢。” 指尖不小心擦过那人的手心。如她所想,很干燥,有一层薄茧。 她抬头,那人恰好也低下头看向她,清骨在夜色和路灯下折出嶙峋眉眼,瞳仁很黑。 陈缘知忽然道:“今晚要不要一起走?” 许临濯看着她,轻轻一笑,“好啊。” 陈缘知意识回笼,刚刚说的话和对方的应许犹在耳畔,她的大脑宕机一瞬,随即马上又开始运转。 “.....是我刚刚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想问你。我们好像不顺路?要不回去我在熔核上说吧——” “不,没关系,”许临濯一双笑眼瞅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牌:“我记得你说过你住星庭?601路刚好路过星庭附近,我在下一站换乘别的也可以回去。”就是有点麻烦。 陈缘知跟着许临濯站到公交车牌下的时候才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她转过头:“你难道是蓄谋已久......” 许临濯平时根本不走这边,怎么会知道这个方向有个公交车站刚好路过她家? 一声巨大的排气声传来,阴影盖下,陈缘知没能得到答案。 许临濯看了眼前面,伸手示意:“公交到了。” 陈缘知:“......” 她只好憋回了本来要说的话,转身,三步上车,刷码,然后一路走到倒数第二排的窗边,气势汹汹地坐下。 许临濯刷完码,看到陈缘知憋着一股气,郁闷地坐在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陈缘知故意撇开脸不看许临濯,公交车的车窗上倒映着蓝色的车座,身高腿长的少年人一路朝她走来,然后坐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他身上的青木梨香挥发一天,已经很淡,只有离得这样近时才能闻到一些,似有若无的。 许临濯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传来,很清亮,“对。想和你一起走这件事,我蓄谋已久。” 陈缘知抿了抿唇,感觉耳根慢慢发烫,“......行了,我知道了。” 许临濯手撑着膝盖捂着脸,肩膀耸动,闷笑声逐渐在陈缘知耳边传开。陈缘知盯着他弯下去的脊背,从脖颈到腰的弧度很漂亮,但还是不可原谅,“笑完没?我要开始说了。” 许临濯一秒坐直,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嗯,笑完了,你请讲。” 陈缘知在来的路上思考了很久要怎么对许临濯描述她和姜织絮的事情,语言早已组织得差不多,此刻说出口也就十分流畅自然。 许临濯沉吟,“.......所以,你现在有一个好朋友,她交了另一个你觉得不太好的朋友,而你希望她们分开?” 陈缘知:“理智上我尊重她的意愿,感情上我希望她远离那些人。” 许临濯,“我明白。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困惑这个,我们似乎有讨论过类似的问题。” 陈缘知当然知道许临濯指的是什么,实际上她也还记得那次对话。 “.....事实上,只有相似的人才能成为朋友。这种相似可以浅表地理解为生活方式,爱好和习惯,比如喜欢拍照的人和不喜欢拍照的人无法一起出门,喜欢宅在家里看书的人和喜欢出门蹦迪的人往往聊不到一块儿,特别努力的人和特别懒的人不可能有同一个目标。” “但说穿了,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爱好习惯,折射的都是一个人的观念和规则。只有彼此观念契合,规则相互顺应的人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在特定的情境里,这条铁律有时候会失效,比如无法选择的亲人,受恩者与施恩者,还有成年前接受教育呆在学校里的学生。” “作为学生的我们,有时候可能会先和同桌,舍友成为朋友,即使同桌和舍友可能并不是最契合彼此观念和规则的存在。我们会因为距离而改变自己的第一选择。” “但是这种选择也只是短暂的,亲人也不会总是陪伴在彼此身旁,孩子总有成人走出家庭的时刻,受恩者报恩后便可以不再与施恩者维持联系,身为学生的我们也会在一次次争吵和意见相左之后去找到更适合自己的朋友。” “不是一类人,即使勉强做了朋友,最后也会分开。我们无需做什么,有时只需静静地观察和等待就已经足够。” “——清之,那时你便是这样和我说的。” 陈缘知看着他,面色无波无澜。 她动了动唇,声音听上去还是很平淡,没什么起伏,“是这样没错。” 许临濯:“那为什么……” “——但是。” “我希望她不用受伤,也能了解这些事。” 许临濯微微睁大了眼,陈缘知的侧脸在窗外游走的灯辉与月光下,变得比往日柔和几分,低垂的眼睫仿佛雾气蒙蒙的雨盖在玻璃窗前。 “我希望她不用遭受恶意,不用走错路,也不用撞南墙。” 姜织絮对于陈缘知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朋友。陈缘知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操心姜织絮的事情,像个过于谨慎的家长,也像一个苦口婆心的老母亲。 可她确实这样想。如果可以,她希望姜织絮不用受到伤害,也能明白这些残酷的道理。 可是,世上哪有平白得来的恍然大悟。成长都是鲜血淋漓地抽骨扒皮,在青春期这样敏感多愁的年纪,所有疼痛都会被放大数倍。 有时,我们回过头去想以前耿耿于怀的事情,会发现那确实如大人们所言,只是一件小事。但那时因此经历的痛苦和茫然,在那时却是那样的剧烈,以至于经年累月至今,伤疤还是隐隐约约搏动着,锥心刺骨,无法释怀。 陈缘知看向许临濯,“你人缘那么好,应该也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吧。” “你应该能明白这种感受?” 许临濯看着她,半晌没有出声,“.....嗯,我能明白。” 陈缘知没有等许临濯说话,反倒是先开口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想好了。” “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但确实不必要。我应该有那个自信,我应该相信一个我十分了解的朋友,毕竟我清楚地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陈缘知微微低着头,背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眼睛底下沉着亮若晶石的光,“就像你当时说的一样——只要是命中注定会一同走下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散的。” “即使我无法阻止,就算未来她会受到中伤和恶意,那也没关系,只要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我会第一时间听她倾诉,然后告诉她没关系,那个人本就不重要,而且她还有我。”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忽然绽开一个笑颜,“谢谢你,我终于想通了。” 许临濯从怔愣里恢复过来,有些好笑地仰起头,靠在椅背上,喉咙间的喉结微微凸起,滚动了一下,“别感谢我啊......这明明是你自己想通的。我还没出谋划策,你就已经逻辑自洽了。” 陈缘知弯起唇,“那也多亏了你,说不定是因为在你身边,你的磁场给了我灵感。” 许临濯伸手,“可别说这话了。” ....... 两周多一点点的寒假,对于很多人来说是转瞬即逝,对于陈缘知来说,是充实,也是彻头彻尾的改变。 许临濯无疑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老师,在大多数高一考生还对高考数学一窍不通的时候,他已经为陈缘知拨开了最外层的迷雾。 “高考数学的底层逻辑是素养,主要手段是解题思路。现在的网课老师喜欢搞一些秒杀法,两步解题法,拆分法,其实都是整理简化了解题思路,精炼成几个简单的步骤,然后让学生死记硬背。” “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如果一个人真的足够聪明也足够勤奋,并且他没有太高的目标的话,那这种方法是很适合的。” “只要把所在地区高考考过的所有数学题的解题思路都列出来并且记住,在一套套相似题里熟练运用,那么即使考不了太高的分数,也绝对能稳在100分以上。对于很多人来说,100分的数学已经可以改变很多事,超越很多人。” “但追逐速度不会有好的结局,数学也不是靠死记硬背学得好的科目。有价值的东西往往最难得到,比如扎实的基础,比如良好的素养。” “一旦有了更高的目标,数学要稳定在130分甚至140分的程度,不具备足够的数学素养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数学素养这东西说来悬乎,但其实很好理解,有些人看到题目第一反应就知道他想怎么考,有些人对着题目字是每个都看懂了拼在一起就看不懂了,有些人无论出什么难题他都能很快抽丝剥茧找到突破口给出答案......这些都是数学素养强弱的体现。” “说白了,这是一种感觉,像是中英文里被称之为语感的东西。做题,听课,听解析,本质上都是在培养自己的数学素养......” 许临濯的话给了陈缘知很多启发。他帮助她制定了一份长远的学习计划,数学无疑是其中一项浩大的工程——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补基础,从第一本教材开始,她要一本本地看完然后做课后习题,许临濯还要求她记录经典题型的解题思路,多思考品悟。 陈缘知也是那天才深刻地明白,自己后面这些日子是一天也别想偷懒了。 许临濯不止是聪明头脑好,在一次次关于学习的训练和讨论里,陈缘知还发现他十分地了解高考这场考试的规则和制度,并且对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划。 “你打算高一下学期去参加北大和清华的暑期游学项目?” “对。我觉得我总得比较了才知道我更喜欢哪一个学校,我不止看重学风,还看重生活的氛围和环境。在这之前我也了解过清华面对高中生的学术科研项目,我对那方面的研究很感兴趣。” 陈缘知,“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我会觉得他疯了。”但如果是许临濯,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 作为东江中学的第一名,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完全有这样的资本。 “还有更自负的。要不要听?” 陈缘知抬起头看他,“说来听听。” “关于帮你的理由。”许临濯眼睛轻轻眨动一下,眼尾翘起,“我觉得,如果是和我那么像的人,完全有能力来到最高的位置,成为我的同伴。” “在这件事上我选择梭口合。清之,可别让我输光筹码啊。” 31、体温 许临濯的这句话,被陈缘知深深地埋进了心底,成了最坚硬的底线。 她向来不属于勤奋刻苦的那类学生。 她纵容自己的小聪明,很容易开小差,偏科严重,只有在学自己喜欢的科目时能格外专注,有时明知自己需要改变劣势,但却在重重困难下逐渐卸了劲。 但后来,在高中三年的很多个平凡无奇的日子里,有时是朝露未醒,有时是群星烁夜,在陈缘知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都会想起许临濯这一天对她说出口的,他对她的信任和期待。 然后她会感觉自己彷佛又汲取到了力量。 哪怕微不足道,她也会再一次握紧手里的笔,继续伏案低首,圆那场未竟的梦。 ...... 寒假剩下的时间如流水般逝去,短暂的十余天假期在一月末迎来尾声。 开学前的晚上,陈缘知照旧和许临濯在图书馆自习。 两人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度过了一整个寒假,除了年三十和初一的两天回家过节,俩人谁也没有违背这个被双方默认的约定。 离结束自习还有一分钟,陈缘知却有些走神。 她看着眼前的电子钟一秒一秒地走过,窗外夜景静谧,彷佛在提醒着她一切都不是镜花水月。 她真的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到过这样心无旁骛的专注。 和许临濯呆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好像都有魔力,她能够收起自己所有躁动不安的野心和蠢蠢欲动的惫懒,她感觉自己好像只要坐在许临濯的身边,就能够一直这样专心致志下去。 可是,明天就要开学了。 开学以后整日都要呆在学校,她和许临濯隔着两层班级等级,又身处两栋不同的教学楼,恐怕无法再像现在这样一起学习了吧。 “......” ".....清之?" 陈缘知猛然回神,目光落在面前的电子钟上。 不知何时,离开的时间已到。 许临濯抬起头看着她,不知在此之前已经看了多久。他眼眸清凌,“你在想什么?” ——在想还能不能在一起学习。 这种话陈缘知是断然说不出口的,即使对面的人是许临濯。 她摇摇头,一副自若的表情,“没什么,在想明天开学和搬宿舍的事情。” 她向来善于撒谎和假装若无其事。 陈缘知不知道许临濯会不会看穿,她看着许临濯露出些惊讶来,然后顺着她的话问道:“你打算这学期转全宿吗?” ......似乎没看出来。陈缘知暗暗松了口气,她眼睫垂下来,轻颤,斟酌着回答,却在这时忽然想起了黄烨。 陈缘知早出晚归,虽然她早就和黄烨说过她是去图书馆自习,但黄烨似乎并不相信她。 某天晚上她从图书馆回来,恰好遇到了没有排到晚班的黄烨坐在对着玄关的沙发上。 陈缘知无意与黄烨交谈,本想扭头直接回房间,却被黄烨一句话叫住:“你这么晚才回来?” 陈缘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半,比平时上学晚自习下课还早点的时间。如果不是怕错过公交车末班车,她和许临濯还能多学一小时。 她转过身,一只手扯着书包带子,一只手垂在腿边,声音有些淡:“九点半很晚吗?” 黄烨看着她,眉心一直皱着的,“可是你早上七点就走了啊,难不成你一直在图书馆学到现在?” “你什么时候这么努力了?” “除了图书馆,就没去别的地方……?” 学了一整天的头脑本就已经在叫嚣着要休息,此刻被黄烨的话语一刺,陈缘知有些忍不住了,一声冷笑来不及掩饰,已然溢出喉咙。 “——既然都已经怀疑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我说没有你信吗?你觉不觉得你很好笑啊?” 黄烨看着浑身竖起刺的陈缘知,忽然沉默下来。 陈缘知看着母亲挺直的背慢慢弯曲了一些,反应过来自己在很大声地喘着气。 然后她便看到了黄烨掩住脸低声叹道:“我没有怀疑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本来只是想问问你今天累不累。” 陈缘知感觉眼眶一酸,一种冲动袭上心头,她别过脸,狼狈地丢下一句“随便你”便快步回了房间。 ——她和黄烨,好像都没有办法好好和对方交谈。 回忆戛然而止。陈缘知回神,“...…算是吧。我家离学校的距离不算近,而且我妈觉得我成绩下降了,她说过如果我成绩没有好转,就让我住校。” ——省得再把本该花在学习上的时间花在路上。 黄烨那时,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陈缘知默默想着。 许临濯摸了摸下巴,“全宿的话,平常应该用不了手机了吧?” 陈缘知,“嗯,我打算带个老人机,用来打电话。” 许临濯拿出手机,很自然地接道,“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记一下。” 陈缘知愣了一下,然后报了一串数字。 …….他会和她联系吗? 许临濯收拾好书包,站起身,陈缘知也跟着站起来。俩人并肩走到图书馆门口,许临濯转过头,对陈缘知说:“明天见。” 陈缘知本来在盯着他看,闻言条件反射道:“嗯,明天见。”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走远,转身朝公交车站走去,忽然停住了脚步。 明天见? 虽然明天开学,但他们应该见不到对方吧…?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陈缘知掏出一看,是陌生来电。 一个莫名的念头在心底滋生,陈缘知睫毛微颤,几乎是同一时刻,手指已经按下,接起了电话。 熟悉的声音清深如一洞水潭,带着玉石纹路的朦胧感从电话那头传来—— “清之。” 陈缘知捏紧了手机,轻声应道:“是我。怎么了?” 许临濯,“你的书好像在我这里。” 陈缘知怔了一瞬,那边续了一句,咬字清晰,“是历史必修二。” “你们明天早上有历史课吗?不急的话中午我再拿过去给你。” 陈缘知早就看过课表,记忆力一向很好的她马上想起早上第二节就是历史课。 陈缘知,“…….有。还是第二节。” 许临濯那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他沉吟的声音细碎,带着电子音的颗粒感。 “这样。但是明天早上有表彰大会,我可能会比较忙。” 是了,表彰大会。 陈缘知差点忘了。上学期期末考的表彰大会被延迟到了这个学期开,就是明天早上,在礼堂。 许临濯身为全级第一,肯定有致辞的环节。 陈缘知咬了咬嘴唇,她不希望许临濯觉得她很麻烦。 她张口,刚想说“算了,我借别人的书吧”时,许临濯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明天早上来后台找我吧。我带着书过去。” 陈缘知怔住了:“可以吗?” 许临濯似乎是笑了,“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你不想被人看到,那我到时候去楼梯口等你。” 陈缘知拽紧了书包带子,“…..好。那你到时候有空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找你。” 气体撞击在麦克风上,带起一阵杂音,朦胧中陈缘知听见了许临濯带着笑的声音,“好。” 陈缘知直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零散的星辰镶嵌在天空中,温柔得像是夜色在垂泪。 她呼出一口气,忍住心里的纠结别扭和不习惯,轻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道,“那,晚安。” 许临濯,“晚安。” 陈缘知挂上电话,身上紧绷的力气卸下,她动了动手指,才发觉厚实的书包带上早已被她掐出几个浅浅的坑。 …….. 晚上回到家之后,陈缘知早早就睡了。 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缘知还是感觉自己没有睡好。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度过了什么,她全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群人,和一个枯燥却繁盛热烈的夏天。 “缘知!” 陈缘知闻声抬眸看去,是一个寒假没见的黎羽怜,正隔着一排座位冲她招手。陈缘知放下了手里的豆浆,也朝她挥了挥手。 黎羽怜径直走到陈缘知身边的座位,陈缘知看着她坐下,“羽怜,你好早。” “哪有,我来的时路上已经好多人了,应该是我们班的人太迟了吧。” 许久未见,两个人闲聊了一阵,陈缘知偶然间抬眼看向舞台,有同学正在花团锦簇的讲台后面调试麦克风,恰好是个男生,身型高挑。 这一幕太过熟悉,以至于陈缘知瞬间便想到了许临濯。 那时她也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看不清容颜,却被那人笼罩在白光里的一身朔月清风所慑。 她那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那样的人亲近。 “缘知?” 陈缘知突然神思抽离,她转头看向黎羽怜,对方正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不出声了,你不觉得很劲爆吗?” 完全没在听的陈缘知:“……啊,劲爆啊。” “不会吧,还是说你在发呆?!” 陈缘知:“……” 她看着黎羽怜“敢说是我就要闹了”的表情,一时不知是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 现在礼堂里的人还很少,如果许临濯要找她,现在就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这个想法刚刚蹦出脑壳,陈缘知就感觉放在裙子口袋里的老人机震动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裙子口袋紧贴着大腿,机体的震动感顺着皮肤攀上,有点麻。 几乎不需要考虑来电人的可能性。陈缘知接起了电话,慢吞吞地开口:“喂?” 电流声夹带着背景音的哄闹,将一切揉碎成电子乐章,而许临濯开口说话的声音是清风,就那样吹开了一片独有的静翳,“……在忙吗?” 陈缘知下意识地握紧了机身,“没有。你现在有空?” 许临濯没有马上回答,陈缘知听着那边传来的哄闹声逐渐变得轻微,有人叫了一声“临濯”,似乎说了什么,许临濯轻声回答了,声音离得远,有些模糊:“…好,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周遭忽然静了下来。陈缘知猜测许临濯刚刚出门,已经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对方询问的声音传来,“你现在在哪?” 陈缘知,“礼堂,二楼。” 许临濯笑了声,“好。我现在有空。来三楼楼梯间找我吧。” 陈缘知马上应声说“好”。 挂上电话,陈缘知下意识转头去看黎羽怜,却发现温文心不知何时来了,黎羽怜正拉着她的手说着什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刚刚的通话内容。 陈缘知连忙离开了坐席区。 走廊的视野开阔很多。陈缘知上楼梯时透过窗朝楼下看了几眼,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在涌入礼堂,看来表彰大会终于要开始了。 陈缘知正这样想着,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了许临濯的身影。 不远处楼梯平台的围栏边上,穿着礼服制服的许临濯正双手撑在栏杆上,细白修长的手指扣着红漆木扶手,折出慵懒的弧度,手指的主人则似笑非笑地正看着她。 陈缘知三步并作两步走完了后面的阶梯。 她走过去的时候,许临濯也把手从栏杆上挪了下来。 他伸手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书递给陈缘知,“下次可别再漏书了。” “谢谢。”陈缘知接过,忍不住回嘴,“真是劳烦年级第一了,百忙之中给我抽空给我送书。” 许临濯饶有兴致地笑,“应该的,确实很忙。” 这种氛围,就是两个人马上要开始拌嘴的闲得发慌的小学生互啄的预兆了。陈缘知瞥他一眼,刚想继续说句什么,目光却略过那人的肩膀看到了卫生间门口的人影。 陈缘知的手比脑子还要快。她突然拉住了许临濯的手腕,把人一带带进了视觉盲区的角落里。 走廊那边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两个女生的说话声音,如果陈缘知探出头去,就能看见两个女生拉着手刚从卫生间走出来。 “你语文寒假作业写完没?”“没呢,待会听大会的时候抄”“啊抄得完嘛,还想借你的抄抄来着……” 女孩们说话的声音近了些,陈缘知专心地听着动静,手下拉着的人却忽然动了动手指,干燥有力的指根擦过她的指尖。 陈缘知愣了一瞬,马上意识到自己还拉着许临濯的手,马上松开了,“抱歉,我……” 没等她说完,那人刚被松开的手便伸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许临濯一个用力,陈缘知便又往里走了两步,离他站的位置更近。 手腕上传来那人不容忽视的体温,腕关节的地方被圈得紧了,要烧起来一般的暖和。 脑海中的思绪仿佛被熔断的电路,闪了一簇火花后便再无动静。陈缘知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左胸上的针脚平整的校徽,蓦然抬头对上许临濯的眼神,“你……” “过来一些。”许临濯眼底清沉,垂眸看她,“你的影子会被她看到。” 陈缘知恍惚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嗯。” 松松挽在手腕上的修长手指撤开,陈缘知感觉到一丝余温残留在虎口的皮肤上,心跳和脉搏似乎移位到了那处,剧烈跳动难以忽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那人呼出的气扫过发根,陈缘知再一次嗅到一丝青木香气,很淡,也许是距离太近,令人脸颊生热。 陈缘知听到许临濯说了句什么,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几乎可以听着声音和语气,联想到他散漫笑着的样子,“…既然要躲,那就躲好一些。” 陈缘知心思非常敏锐,但有时她宁愿自己没有那么敏锐,也没那么了解许临濯。 这样她就不会在那人笑的一瞬间,便明白他的纵容。 他纵容着她微小的自尊心,陪她躲躲藏藏,也陪她一点一滴地累积努力。 他用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耐心,在等待她来到他身边。 32、原因 陈缘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座位边上已经坐满了人。 黑直发披肩的女孩侧脸水一般清柔干净,正在认真地听着别人的谈话,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回过头,和陈缘知的目光相撞。 陈缘知看到那人朝自己笑了,很开心似的。 陈缘知走过去,“好久不见,寒假过得怎么样?” 姜织絮看着陈缘知坐下,然后拉住了她的手,眼睛弯弯地看着她,“很好呀。要是小知你没那么忙就更好了。” 陈缘知知道姜织絮的意思是希望能和她一起出去玩,但她想了想自己未来半年的学习计划.....怕是没什么办法作出承诺。 陈缘知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答,然而姜织絮像是随口说了一句一样,马上换了话题,她拉着陈缘知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小知,班主任说让你来我们宿舍!我好开心,我们这学期可以一起上下学了!” 陈缘知怔了怔,意外于吴名旭周到的安排,“他怎么会......” 姜织絮却不觉得意外,“也不奇怪呀,你平时也是和我一起走,他是班主任,对自己班里的关系怎么都应该略有了解吧。” “而且!我有去找他说,我想让你来我们宿舍!”姜织絮笑眯眯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他真的让你来了。” 姜织絮在a301。 a301.....都有什么人来着? 陈缘知在脑海中翻找出了开学时看过一遍的宿舍表,眩光中闪过的记忆片段清晰。 女生宿舍a301那栏里,第一个名字赫然写着“舍长姜织絮”。 后面跟着的名字,依次是黎羽怜,梁商英,吴嘉欣,陆茹叶。 陈缘知再次确认了一遍人员,才应姜织絮,“我也很开心。” 姜织絮,“小知,你是今晚晚自习搬东西吗?” “嗯。” “到时候下课了我陪你去吧,带你认一下宿舍里东西摆放的位置。” “好。” 两人交谈间,座席上的掌声早已响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这颁奖典礼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此时又进展到了何处。 陈缘知懒懒地抬起眼,视野里恰好有一个人的身影从幕布后走出,白光倾泻,从他的衣领处滑落到衬衫衣摆,简单的礼服上衣被少年人一身嶙峋清骨填满,腰背很直,落拓如青山静立。 只是一瞬间的晃眼,陈缘知便听见座席区开始躁动起来,议论声低伏轻蛰,似是艳羡似是仰慕。 那人站定在花簇拥的讲台后,手指轻轻捻住了麦克风,摩擦间音响发出一丝尖鸣。 许临濯的声音响起,清朗带笑,是陈缘知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1班的许临濯。” 前面的阮珊珊开始啧啧,“上学期的年级第一又是他啊。” 张纤章,“好牛。” “我不明白为什么学校要让他讲自己的学习经验...” “对啊,感觉并没有什么用吧?这种高度完全是看天赋了。” 齐敏睿并不关心这些,“啥时候结束啊?我早餐放在教室还没吃呢,估计都凉了!” 陈缘知看着舞台上那人,她依旧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从环绕礼堂的声音中猜想着此刻那人脸上的表情。 这一刻,许临濯无疑离她很远。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远。 陈缘知坐在台下,礼堂关了灯,周遭都是暗的,只有舞台上的许临濯和一众领导坐在光里,黑白隔开的,远不止台上台下的空间。 陈缘知看着台上的许临濯,她身处黑暗和平庸之中,却觉得心间血液滚烫沸腾。 她与旁的人总是不同。别人见好就收,她步步紧逼;别人知难而退,她不见棺材不落泪;别人习惯驻足仰望星空,她却想揽星阅胜,好不狂妄。 她心知自己此刻心间的沸腾是为何。 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将要前去的方向,也看清了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黯淡的光里夹杂着拥挤的影子,而她在这片混沌里做出了决定。 她想有一天,那道白光也会降临在她肩头。 那样的想象,如何让人不热血沸腾。 她本没有这样贪婪的,是那个人教的她,要去希求自以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她还记得,许临濯那时是这样说的:“清之,对于心志坚定的人来说,目标定得高不会是坏事。你不会被失落和差距打倒,你会愈战愈勇。到了收获那时,也许结果依旧不如你主观所愿,但也一定是客观的丰收。” 那时的陈缘知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可与此时此刻相比,还是落了下乘。 ...... 晚自习上到最后一节,陈缘知和姜织絮两个人跟吴名旭说了一声,便回了宿舍整理行李。 东江中学的高一宿舍区很大,男宿舍在女宿舍的后面,更靠近北门。两个宿舍之间夹杂着各种活动室,超市和银行,正值晚自习时分,校道上、楼梯口人迹罕见。 27班的三个女生宿舍全部在三楼,六人或者八人一间,通常不会住满。 a301就是六人间。陈缘知看了一眼门上卡在玻璃框里的床位表,然后才走进宿舍。 左手边一张上下床,右手边则是两张,中间的走道延伸出去,便是卫生间和阳台。左边没有放床的地方放了一张四人座的书桌。 陈缘知抬眼看去,左边的上床整洁干净,放了两只大布偶,彰显着主人的强迫症、洁癖和一点少女心,是梁商英的床位;下床则是看上去更朴素,床上的东西不多,是吴嘉欣的床位。 右边的两张下床,靠阳台那一侧的是陆茹叶的床位,靠大门的则是黎羽怜的床位,一个铺着暖色系的床单,成套的床上用品,简单却又不失这个年纪的时尚;另一个则是混搭床品,粉色调的床单和米白色的被子,彷佛横跨了儿童和少女两个时期,床尾贴着英语单词笔记。 上床一张空着,一张则睡着姜织絮,整套的白色泡泡棉被褥和枕头,踏脚细心地用海绵包好。 陈缘知收回观察的眼神,姜织絮拉着她的手,正好走到阳台上,跟她介绍宿舍里各类生活物品的摆放。 忙碌了好一阵,总算是摆好东西也铺好了床,两人坐在椅子上休息,陈缘知拿了杯子倒了两杯水来,自己却是不喝,看着姜织絮喝完,才悠悠道:“小絮。趁现在有空,和我说说你的事吧?” 姜织絮一口水没喝完,差点被呛住,“咳咳......小知你说什么?” 陈缘知拿起杯子,“你和魏风原啊。” 提到魏风原,姜织絮的表情便柔和了下来,纤长的手指拢住杯体,缓慢地转动着,“我们出去玩过两三次,和大家一起。” “小知,越是和他接触,我越是喜欢他。” “只是那种喜欢随着距离的拉近和趋于频繁的交流,变得平淡了很多,不如一开始那样汹涌了,像一条穿过了峡谷,将要汇入大海的河流,带着些命中注定的归宿感。” 陈缘知看着她,“你表白了吗?” 姜织絮摸了摸杯沿,叹息一声,很轻,却绵长无力,“还是之前和你说的,我很犹豫。” 陈缘知了然,“你还是觉得,你的成绩不够好,尤其是数学?” 姜织絮的成绩单陈缘知是见过的,总体来说偏科文科,有些瘸腿——语文非常拔尖,是她学得最好也最擅长的科目;与之相反的则是数学,一直没有考到过及格。 陈缘知也是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出姜织絮掩藏在温柔和善外表之下,其实很自尊感极强的内心。这也是为什么她脾气尖锐冷漠,却还是能够和柔和温婉的姜织絮相融合,成为知己好友的原因。 两个人除了脾气不同,对世界的认知和价值观念,对自身的极高要求和完美主义,对现实的悲观和内心近乎救世英雄一般的理想信念感,一切的内核,都宛若从同一个模子里掏出来一样。 姜织絮,“其实还有别的原因......无论如何,我都打算开口的。” “小知,我并不在意结果。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然后也听他说关于他的。”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他先....开口了。” 陈缘知还在假期时便听姜织絮在微信上说过,“寒假快过半的时候,他在微信里和你表白,结果你刚好去修手机了的那次?” 姜织絮捂脸,“真的,我真的是....哎。” “小知,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点开他的聊天框,看到他说‘织絮,我喜欢你’的时候,我有多开心!结果......结果下一句就是,‘没事,是真心话大冒险啦’。” 陈缘知还记得姜织絮那时发给她看的聊天记录,魏风原第一句的表白是在中午12点发出的,第二句解释则是在半天过后的晚上22点半发出。看上去……像极了试探着告白的少年人,胡思乱想心慌焦急地等了半天回应,结果最终被喜欢的人的沉默压垮,说出挽留和遮掩的话语。 就是那么不巧,姜织絮那天手机摔坏开不了机,拿去修了半天,第二天才去领回来,刚好错过了这一切的发生。 陈缘知那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安慰垂头丧气的姜织絮,“没事,他既然敢告白一次,自然也敢告白第二次。别太担心了。” 陈缘知是明眼人,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她非常喜欢观察别人,且第六感极其敏锐——她觉得没话安慰姜织絮,是因为她觉得他们迟早会在一起,他们看上去完全就是两情相悦的,只有局中人对自己挑剔颇多。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那你说的别的原因又是……” 姜织絮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门外传来了学生们上楼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不知何时,晚自习已经下了,一波急着洗澡和打电话的学生最先跑了回来,拥挤的主流下课群体则缀在他们身后,像是黑压压一片即将攻城的军师。 “……算了,下次再说吧。”姜织絮垂着眼睫,轻声道,“茹叶昨晚说今天要很早回宿舍洗头,万一让她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就不好了。” 陈缘知那时不明白为什么姜织絮这么提防陆茹叶,明明茹叶是她的旧友,就算陆茹叶和孙络那些人熟络,也不可能会因为这点事去和别人说闲话吧? 直到第二天,她和姜织絮一同来到教室以后又结伴出去打水。 陈缘知拿着水杯走进教室的那一刹那,看到孙络转过头看着坐在她斜后桌的魏风原,一双眼除了碎星般的漾影和光斑外,只有那人清粼的身影倒印其中。 然后孙络伸出了手,摸了摸魏风原头顶上的头发。 33、密谈 陈缘知的脚步一顿。 孙络的手只在魏风原头上停了几秒,马上撤了下来。 魏风原背对着这边,抬手梳了一下被孙络弄乱的头发,身体稍稍后倾,不知和孙络说了句什么,孙络双臂搭在椅背上,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笑得花枝乱颤。 即使是笑的时候,她的目光也一直在魏风原的身上。 陈缘知看着她,脑海中电光一闪。 明白了一切的瞬间,陈缘知转过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人。 姜织絮刚好收回目光,低着头,睫羽轻颤,昭示着并不平静的内心。 陈缘知见状皱了皱眉,忍不住出征,“小絮.....” “小知,”姜织絮忽然抬头看向陈缘知,轻扯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要上课了,你快回座位吧。” 陈缘知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她看着姜织絮,慢慢点了点头,“嗯。” 从这天之后,陈缘知便开始留意起孙络和魏风原。 她逐渐发现很多细节,比如孙络和魏风原有一本便利贴,每次上课或者是晚自习,只要孙络听不进去了,就会趴在桌子上开始写纸条,然后揉成一团往后桌丢。 然后魏风原会提笔回复她,或是立刻,或是听过老师正在说的这个知识点之后,再将纸团揉成一团,丢回去。 孙络会玩魏风原桌子上的东西,经常在下课的时候转过身和他说笑很久,一边还转着魏风原最常用的那支笔。 这样的来往,光是陈缘知留意的这些时日就已经不少,陈缘知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些动作都并无避讳,也许其他人不一定会注意到,但姜织絮和魏风原的同桌一定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姜织絮。她总是在那样的时刻里安静地坐着,或是一言不发,或是定定地看着黑板,眼神平和,即使孙络在她身边拿着纸条笑弯了腰,她也岿然不动,彷佛什么也没有感知到。 但陈缘知知道,她一定都感受到了。 陈缘知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直到这周的第一节体育课到来。 从第一次孙络拉着姜织絮陪她走的时候开始,陈缘知就渐渐不再和姜织絮一起去操场了,这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二人心知肚明,反正体育课中途下课以后,姜织絮会来找她。 今天也是惯常一般,陈缘知起身准备离开教室,目光朝后门看去时,刚好看到姜织絮,孙络和魏风原三人。 孙络本来和姜织絮并排,在看见拿着篮球的魏风原之后,她忽然松开了拉着姜织絮的手冲了上去,猛地扑到了魏风原的背上,而魏风原被冲力带得屈膝,腰也向前弯了弯才稳住。 孙络只抱住魏风原的脖子一瞬间,然后马上松开了手,她落地时跳了一下,马尾甩得很高,上挑的眼尾也弯了起来,倾泻如注的灿烂意味。 魏风原站直了,一只手按在球上抵着腰,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脖子,侧过头对孙络说了什么,孙络依然是满不在乎地一笑,然后拍了拍他的手臂,清脆的声音从门边遥遥传来,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诶——那么计较干嘛?不是要上体育课吗,走啦走啦~” 孙络拉着魏风原朝前面走,姜织絮从刚刚开始便立在原地没动,于是便落在了二人后面。 她小步跟了上去,但也只在离孙络一臂远的地方停住,慢慢地走,彷佛身边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江河,只要靠近一步便会被卷入其中,溺入水里,窒息而亡。 内心纤细敏感的女孩本就不善言辞,在二人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沉默。 三人此刻已经走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隔着一扇窗,陈缘知看见了姜织絮的侧脸。 陈缘知站在原地看了两秒,随后马上跑出了教室。 “小絮!” 姜织絮的背影停住了。她猛地转回头,满脸怔然地看向陈缘知,而不远处本来在聊着什么的孙络和魏风原也停住了脚步,转头看来。 陈缘知一步步走到了姜织絮的身边,握住了姜织絮的手。 陈缘知没看见姜织絮脸上露出的错愕表情,她自顾自地拉着姜织絮的手,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魏风原和孙络,那张总是静默不语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陈缘知的声音轻而柔和,像絮草: “孙络,能和你们一起走吗?我自己一个人走太无聊了,想路上能有人陪我聊聊天。” 孙络只愣了一下,听清陈缘知的话以后马上就笑开了,“可以呀!有什么不行的,来来来!” 陈缘知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孙络旁边的人身上。 魏风原的目光与她的对视,而陈缘知从里面看出了一些意外。 但她懒得多想。陈缘知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姜织絮,嘴角挽起一点笑意,只是比起刚刚,显得淡了许多,“小絮,我们走吧。” 姜织絮也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慢慢地应了声:“好。” 四个人两两并肩朝楼下的操场走去。阳光其实猛烈得要命,但落在初春的风里时,像是渡了一条河,温柔了许多,好似水波。 最后的练习结束,陈缘知便是在这样的风和阳光里,迎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 陈缘知坐在操场边的阶梯上,伸手打开了矿泉水瓶,水滴了下来,她也不在意,只是抬手轻轻地擦拭掉,然后将瓶口对准嘴唇。 绿荫浓厚,来人的影子叠了上来,一齐堆埋在她怀中。 陈缘知擦了擦唇角,净而黑的瞳眸抬起,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少年人。 对视两秒后,还是魏风原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他一手撑在地面上,坐了下来,像是随口问道:“织絮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陈缘知,“小絮刚刚去体育馆找卫生间了。” 魏风原一时无话,两人周遭的空气再度陷入寂静,陈缘知却并不急躁,她向来很有耐心。 过了许久,魏风原才开口,“陈缘知。方便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缘知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即使是第一次听到,“什么问题?” 魏风原的黑发落了几绺在额头上,衬着眉眼越发深穆。他转过头看来,“织絮她,有喜欢的人了吗?” 陈缘知,“魏风原,为什么你会来问我这个问题?” 魏风原看着她,“因为看到了刚才的你,你走了过来,说想和我们一起走,一起聊天,但你却全程没看我和孙络一眼。我猜,你应该是想和小絮一起走,一起聊天,而不是我们吧......” 陈缘知抬起眼睫对上了魏风原的眸,魏风原话语一顿,方才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非常在乎小絮。” 陈缘知:“我确实很在乎小絮。所以我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魏风原几乎没有停顿,接着陈缘知落下的话音说道:“我喜欢她。” 陈缘知的眼睫微颤,慢慢地抬头,和魏风原望来的眼对上。 陈缘知从得知姜织絮喜欢魏风原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打量这个男孩,这种打量带着一种探究和挑刺的意味,她总是会看着魏风原想,他到底哪些地方值得姜织絮的喜欢。 所谓成绩,容貌,谈吐,这些在陈缘知看来都只是表面之物,是俗世里衡量人们爱意的秤砣,通往人格殿堂上的火炬,她一向不认为那些东西能代表一个人的灵魂。 她找寻许久,也算有收获。她在魏风原身上真正发现的难得之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很干净,清而纯亮,带着零星的沉粹,会让人想到山风,或者山风掠过草原上时,一棵笔直的树。陈缘知看了很多次,她一次次地确定,那就是她认为魏风原还算过关的原因,如同此刻他看过来,满眼的森林长风,一如既往的赤忱。 他确实,非常喜欢她的小絮。 陈缘知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呢?” 魏风原像是泄了气一般,毛茸茸的黑脑袋低下来,微微上翘的发尾都写着无奈,不甘心和....委屈。他说:“我告诉过她的。我有尝试着告诉过她。” “......但是她的回应让我觉得,我如果开口,我就会失去她。” 所以,那个阴差阳错,未得回应的夜晚,果然有人失魂落魄。 陈缘知:“你觉得这样至少还能和她做朋友对吗?” 魏风原:“....是。” 陈缘知看着他,“恕我直言,魏风原,你也喜欢孙络吗?” 魏风原反应很大,“怎么可能!” “她是织絮很重视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陈缘知,“仅此而已的朋友,却放任她摸你的头,和她上课传纸条嘻嘻哈哈,让她跳到你的背上?魏风原,如果小絮喜欢你,你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告诉她,你不值得她的喜欢,你连男女异性朋友之间交往的分寸感都掌握不好,怎么去喜欢她,她又怎么敢喜欢你?” 魏风原呆滞了一瞬,一向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好像被这番劈头盖脸的话扇了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 他低下头,看上去唯唯诺诺的样子,就在陈缘知以为他要发火时,那人却张了张口:“你是说,织絮也喜欢我.....吗?” 陈缘知第一反应是顿住,她愣是没想到他的阅读理解能跑偏到这种地步,然后紧接着,她便看见了魏风原露在外面的耳朵,一片皎洁的通红。 34、心跳 陈缘知都愣了一下,“你......” 陈缘知第一次怀疑自己想多了。原本她以为,魏风原这样的外形和条件,应该是情场老手,不缺女孩子喜欢才对。 所以她才故意直言不讳,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不满,目的就是为了试探魏风原的真心。 但这反应...... 陈缘知动了动唇,“....我刚刚说得太急,如果有冒犯到你,我先说声抱歉。” 魏风原抬起头,虽还是红着耳根,但眼睛却比刚刚亮了许多,语气郑重其事:“不,没关系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陈缘知睫毛微颤,刚想说什么,眼前的人忽然站了起来,长腿一迈,踩进一地揉碎的树荫里,回头朝她笑着挥手,“我先走了,麻烦你和织絮说一下,待会来篮球场找我!” 陈缘知慢半拍地举起手,那人已经迈开腿跑远了,只留下一阵干燥的春风。 陈缘知看着那人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慢慢理清了脑海里的思绪,想要站起身去体育馆找姜织絮。 就在这个时候,她外套口袋里的老人机震了一下。 陈缘知动作一顿,呼吸都变轻了一些。 她拿出手机,指尖挑开翻盖,“一条新信息”的方块横亘在长方形的小屏幕上。 她看着那五个字,指尖一动,点开。 “——看后面。” 陈缘知看清内容的一瞬间便转身,身后是办公楼的侧厅,许临濯穿着夏装校服站在那里,袖管里垂下的手臂修长,浮着青色脉络,蓝灰色的阴影覆在他身上,而他身后绿植葱茏。 他的眼眸静得像是无风的湖面,也没有在笑,直到她的目光投来,嘴角才稍稍挽起,然后抬起手向她示意手里的手机屏幕。 陈缘知定在原地一秒,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周围都没有人,才疾走几步上了阶梯。 她绕到楼道里的墙壁边,挨着许临濯的位置靠着,方才看着他开口道:“你也在上体育课?” 她们的课表从上学期开始就没有变化过,每节课同时上的几个班早就熟络,陈缘知很肯定没有1班。 果然,许临濯说,“我们临时调课了,下周恢复原来的课表。” 陈缘知,“这样。” 许临濯也侧过脸看她,忽然问起,“刚刚那个人是你的同班同学吗?” 陈缘知靠在墙上,随口道,“是同班的......” 陡然间,她反应过来什么,一下子站直了身:“你一直在这吗?不会听到了什么.....”不该听见的吧??? ……比如说她刚刚咄咄逼人的质问。 从懂事的年纪开始,就修得一脸城墙厚脸皮的陈缘知,久违地感觉到了尴尬。 许临濯却是笑笑,丹凤眼垂下了下来。 “你们聊了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陈缘知,“.....那倒也没有。” “嗯,其实……好吧,我实话实说。” “——他是我朋友喜欢的男生。” 许临濯想起了什么,“据我所知,你朋友不多。所以应该是上次你和我说过的那一个?” 寒假,陈缘知有时间的时候也照旧和许临濯在熔核上聊天,只是频率比之前低了很多。 毕竟他们每天都见面。 陈缘知,“对。我看他们俩拉扯看得浑身难受,所以他一来找我,我就忍不住给他们的爱情加柴火了。” 真的烦,赶紧表白赶紧在一起,看得她急死了。 许临濯被她的话整笑了,“你这么希望你朋友谈恋爱?你不怕她谈了恋爱之后,被她冷落吗?” 陈缘知不假思索,“不会。我喜欢自己待着。” 陈缘知还真不是在逞强。即使是姜织絮,陈缘知也不愿意总是和对方待在一起,她喜欢更自由的朋友关系,她讨厌束缚,而且还很容易厌烦。 “我很享受孤独。” 许临濯收起笑,看着陈缘知的侧脸,“那和我待着,你一定很难受吧?” 陈缘知抬头看过来,目带惊讶,“怎么会?你可是我的辅导老师啊,而且你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其实这都是掩饰的借口。 陈缘知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和许临濯待在一起,对方身上有一种奇妙的磁场,陈缘知只有坐在许临濯身边时,能感觉到完全的放松和被接纳。 并不是说她在其他人那里不被接纳,而是如果和其他人在一起,陈缘知要付出很多,比如相互试探,相互妥协,两个人一起尝试出一种和谐的相处模式。 而和许临濯,她从一开始就感觉他们完全契合。 她知道,她可以不用找话题聊天,不用担心对方会打扰她,会扰乱她的节奏;她做数学时心情向来烦闷,甚至有点暴躁,但许临濯总能三言两语抚平她的焦虑不安。 他们是即使相对无言地坐一整个白天,也不会觉得尴尬的人。 许临濯忍不住了,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溢出一声笑,“我该觉得荣幸是吗?” 陈缘知看着那人的瞳眸,平静的湖面里落了星海,沉浸着光辉,她有一瞬间晃了眼。 她慢慢拽着自己的目光,从那人脸上离开,犹豫何处安放的时候已经朝下落去,然后突然刹住,久久地停在某处。 许临濯放下手,刚想说什么,却感觉到手臂上的某块皮肤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他顿了一下,抬眸看去,陈缘知伸着手指,指尖离他手臂上的伤口很远,女孩凝神盯着那块擦伤,血渍在渗出来,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谨慎,“这是怎么弄的?” “刚刚班里打排球,不小心挂到了网,”许临濯不太在意,笑道,“没什么的,别担心。” 陈缘知抬眼看他,满眼不赞同,“这个伤口有点深了吧?” “你等等,我带了创可贴,我现在去拿。” 许临濯意外地抬抬眉梢,看着女孩认真的眼,他似乎顿了一下,才乖顺地应声道,“好。” 陈缘知其实没带创可贴。她从来不带不必要的东西上体育课。 但她记得黎羽怜会带。那孩子每次都会带一个小包下来上课,陈缘知见过别人和她借,知道包里会备有创可贴。 陈缘知猜对了。黎羽怜听到她借创可贴,还有些吃惊,“哎?缘知你受伤了吗?” 陈缘知顿了顿,“不。不是我,是我......一个以前认识的同学。” “哦哦,那你快去吧。” 陈缘知点点头,“谢谢你。” 陈缘知迎着风跑回办公楼底,走道边上的阶梯树影婆娑,她远远看到姜织絮坐在台阶上,细白的脚踝随着折起的腿露出裤管一截,清风徐来,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开。 ——刚好是陈缘知刚刚和魏风原聊天时,陈缘知坐的位置。 记忆中浮现的画面将过去那几分钟的虚影与此时此刻的现实相融,陈缘知彷佛看到了魏风原和姜织絮两个人并肩坐在那里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就那样挨着彼此的手臂,一同坐在那片拥挤繁盛的树荫里。 像梦一样不真实且荒谬,却又让人觉得早就见过无数次,这样的似曾相识和既视感。 陈缘知的脚步慢了下来。这时,不远处的姜织絮也看见了她,站起身朝她招手。 陈缘知走上前去,创可贴早已被她揣入衣兜,“小絮。” 姜织絮走近前来,“小知你去哪里啦?我刚刚回来都没看见你。” 陈缘知,“我.....去喝了点水。有点渴了。” 陈缘知的目光慢慢挪开,不由自主地朝姜织絮身后望去。 光从侧厅外落下,明暗对比鲜明,阴影纵深的墙边,有一片衣角露了出来。 许临濯还在等她。 姜织絮似乎才想起什么一般,“对哦,我们去拿水杯吧,然后......” “小絮,”陈缘知打断了她,“刚刚魏风原来找我了。” “他说让你去篮球场找他。” 姜织絮听到陈缘知说“魏风原”的时候还有点惊讶,但听完之后却露出不是很意外的表情来,“啊,应该是喊我去看他打球吧。” 陈缘知捕捉到了一丝端倪,“看来你不是第一次去看他打球了吧?” 姜织絮,“这都被你发现了.....好吧,我去看过两次,都是孙络提议去的。当然啦,我自己也是想去的。他中场休息的时候会和我们俩聊会儿天。” “这样,”陈缘知点点头,“那你快去吧。” 陈缘知没想到的是,姜织絮居然对她说:“小知你也去呀。” 陈缘知愣了一下,“我?” “对呀。” “......我和魏风原不熟,去看他打球有点怪。” “怎么会?那边都是我们班的人,而且魏风原肯定知道你是陪我的呀,他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 他确实知道。陈缘知默默腹诽。 姜织絮看着她的表情,顿了一下,才问道,“还是说小知你有其他事情要做?” 陈缘知心底一动,她犹豫了一下,“不是,我......” 她正想着怎么和姜织絮解释这个复杂的起因和来由,就看见面对着她的姜织絮抬头看向了她身后,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强烈的预感从心底升起,陈缘知还未来得及回头,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 “——你好。” 陈缘知猛然转身,这方寸之间,所有的树荫和风光一齐翻涌喧嚣,作了背景。 只这个人站在她面前,一身蓝白的校服,丹凤眼眼尾轻扬,熟悉的温和浅笑,彷佛这一眼,才是彼此的第一次相遇一样。 许临濯抬起手臂,指了指伤口,眼睛看着陈缘知,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问道: “我的手臂不小心挂到网了。同学,请问你有创可贴吗?” 陈缘知看着他的眼睛,一片深邃的清澜,里面倒映着她的身影,影影绰绰。 陈缘知没想到他会走过来,装作第一次见面一样,喊她也喊得生疏客气。 但即使如此,陈缘知也能感觉到身边的姜织絮已经激动地拉住了她的外套下摆。 在轰鸣的心跳声中,她听见自己的应答声,慢了半拍。 “....有。” 她慢慢地抽出手,拿出那张被揣在兜里已久的创可贴,它有些皱了,因为一直被某个人捏在手心里。 在把它递给许临濯的一瞬间,陈缘知忽然不合时宜地想。 ——这上面,也会有她的体温吧。 35、端倪 陈缘知若无其事地坐在球场边的座位上,膝盖上堆着校服外套,而坐在她旁边的姜织絮则是直直地盯着她。 陈缘知能感觉到姜织絮的视线,但她无动于衷,只是看着球场上的魏风原,忽然说了句:“魏风原进球了。” “哪哪!?”姜织絮猛然转头看球场,刚好看到魏风原落地的一瞬,球在他转身的瞬间弹起,被他捞回手臂之间。 姜织絮捂住嘴,激动地跺脚,“哇,真的中了,好帅!” 陈缘知侧目观察姜织絮的神情,不一会儿,姜织絮就反应了过来,她一下子转过身拉住陈缘知的手臂,义正严辞,“缘知!你在转移话题!” 陈缘知,“我们刚刚有在聊什么吗?” 姜织絮用力点头,“有啊!!我刚刚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快说,你为什么还主动帮许临濯贴创可贴!” 时间倒回到刚刚几分钟。 许临濯接过陈缘知的创可贴时道了声谢,正转身打算离开之际,陈缘知却忽然出声喊住了他。 “等一下。” 许临濯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些只有陈缘知能看出来的诧异,被掩盖得很好。 陈缘知不顾姜织絮的震惊目光,走上前去对许临濯说了句:“你一只手应该不方便贴吧,我帮你。” 许临濯闻言微怔,余光看到姜织絮,逐渐化作了然。 他没拒绝,反倒是笑了,主动伸出了手臂。 那人半垂下丹凤眼看人时显得格外专注,仿佛他所注视的人,就是他的唯一,“那么,麻烦你了。” 陈缘知回想起她撕开创可贴,指尖按在那人的皮肤上时,那人身上离得近了才能闻到的一点青木香气。 明明是木质冷香,她却觉得,很温暖。 “缘知!” 姜织絮看着她的表情,“你在想什么?” 陈缘知,“没有。” “你有!”此时此刻的姜织絮仿佛化身福尔摩斯,眯起眼看着她,“小知,你居然主动提出来要帮一个陌生的人贴创可贴……” 陈缘知,“他不算陌生人吧,我们都知道他是许临濯啊。” “……那也是陌生人呀!你又没和他说过话,你们互相之间也不认识,这不就是陌生人嘛。”姜织絮说,“这么热心肠地帮助一个陌生人,小知,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陈缘知挑眉,“你骂我。难道我平时不热心肠吗?” 姜织絮都无语了,“你觉得你和这个词有任何关系吗?” 陈缘知还想接着带偏话题,忽然间她身后盖下来一大片阴影,随即她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狠狠地搂住了。 “你们都在啊!居然不叫我!” 姜织絮从那人的手臂间仰头看去,“啊,孙络!你来啦。” 孙络松开了搂着两人的手,麻溜地从姜织絮身后绕过去,坐在姜织絮旁边。 陈缘知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似乎这样就能搓掉那块鸡皮疙瘩。她记得她和孙络拢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吧,孙络总有种把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变熟的能力。 孙络的手肘撑着膝盖,她嘿嘿两声道,“魏风原打得怎么样?我刚好去了趟超市,给他买了饮料,适合运动之后喝的!” 姜织絮闻言愣了一下,“哎,可是我……” 孙络没有注意到姜织絮的话,她抬头看着魏风原的背影,突然站起来,手拢在嘴边,大喊了一声:“魏风原加油!!” 魏风原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姜织絮嗫嚅半晌,本来没说完的话似乎是打算不再说了,但陈缘知却拉了拉她的手,追问道:“可是什么?” 姜织絮闻言看向陈缘知,又颤着睫翼落下。 她抬起手,露出左手上一直提着的一个蓝色水杯。 “……我当时路过大本营的时候,帮他拿了水杯。” 姜织絮勉强笑了笑,“没事,还是让他待会儿喝孙络买的饮料吧。” 孙络坐了下来,好奇道,“哎,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陈缘知没说什么,但她的眼神却让姜织絮慢慢低下了头。 陈缘知眼珠微转,沉而黑的眸看向孙络时敛尽情绪,只是嘴角牵起,露出一个温和且标准的微笑,“没,小絮说她有点累了,可能是低血糖。孙络,要不你把饮料给她喝一口?” 孙络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啊,可是……” 她肉眼可见地犹豫了,目光看向手中的饮料,仿佛衡量着天平两侧重量的商人。 然而陈缘知并不在乎她的回答了。 ——只这份犹豫,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陈缘知不动声色地接话了,“没关系,魏风原也喝不了那么多吧,或者魏风原有洁癖的话,让小絮倒在杯子里喝好了。” 孙络这才答应,她作势要拧开瓶盖,“好吧,我也觉得魏风原应该喝不完的,小絮,你要直接喝还是……” “不,”姜织絮忽然出声了,她笑了笑,“我不喝了,谢谢你,孙络。” 孙络感到诧异,她拉着姜织絮的胳膊关心道,“哎?不喝了吗?可是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嘛?还是喝一点吧,万一待会儿晕倒了——” 姜织絮伸手推开了她递过来的饮料,“没事。我的身体我清楚的,没那么严重。” 陈缘知安静地看着她们两人交流,忽然间注意到了什么。 不远处一群男孩互相比了个手势,大家走动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是准备中场休息了。魏风原和旁边认识的人说几句什么,然后就往这边跑过来了。 “——嗨,你们都来啦?” 陈缘知没做回答,只是隔着两排座位朝他点点头,旁边的孙络见魏风原来了,倒是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魏风原!” “你渴了吧?我给你买了功能饮料,你要不要喝?” 孙络这句话里的“要不要喝”,语气听上去就和“快过来喝”差不多。 陈缘知看了眼姜织絮,然后转过头来时,居然和魏风原对上了眼神。 陈缘知:“?” 魏风原很快移开了视线。他看着孙络,面带歉意时看起来也爽朗,像晒着阳光的棉被,“抱歉啊,我还是不喝了,我不太喜欢喝这个。” 陈缘知看着魏风原的侧脸,眼睛忽地眨了眨。 孙络听了却很是不满,“什么嘛!我都买了,你就不能喝一口试试?而且你不喝我的,你喝什么?想渴死嘛?” 这时,坐在旁边一直一声不吭的姜织絮突然出声了,她说:“魏风原,那你要喝水吗?” 三个人的目光都同时投到了姜织絮身上,姜织絮只是看着那个人,声音轻恬,带着一点柔和,“我带了你的水杯过来。” 魏风原先是怔了一瞬,随即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 “——要!” 长发如黑柳丝的女孩向前伸手,递出原本搁置在腿边的水杯,发丝垂落;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人则倾身撑在椅背上,双眼璨若星辰。 魏风原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甚至喊起了平时女孩子才会称呼她的昵称。 “谢谢小絮!” 姜织絮面白如玉,表情看上去依然温柔平静,只有陈缘知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后颈红了一片。 “……嗯。” 陈缘知嘴唇稍抿,一向不动声色的女孩坐在角落里,嘴角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孙络看着他们,忽然道:“什么啊,你们是不是说好了?” 陈缘知眼珠移开,目光锁定站在座位中间的孙络。她脸上也是笑着的,甚至和平时看上去没什么两样,嘴上说的话却不饶人,“排挤我是吧你们俩?” 魏风原第一个摆手否认,“没有啊,我都不知道小絮帮我拿了水杯。” “那你为什么不肯喝我买的饮料啊?喝一口会怎么样嘛?你不肯喝就是排挤我!” 孙络的语气听上去跟开玩笑一样,连威胁都说得像撒娇。 她总是给陈缘知一种错觉。 她觉得孙络很像不得到自己喜欢的玩具,就不会轻易撒手的小孩。 巧的是,就在这时,下课铃声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像是昭示着闹剧的终结。 姜织絮又一次当起了圆场的老好人,“好啦,你们两个别吵了,我们快回教室吧,不然下一节课就来不及了。” 气焰嚣张的女孩单方面打闹着,高挑清瘦的男孩抱着球,不停地躲着攻击,而另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则拼命拉住,三个人一路追赶,汇入下课的人潮中。 陈缘知故意落后几步,她掏出手机,指尖轻轻一拨,挑起翻盖。 陈旧的老式手机里,一封几乎不需要猜测发信人的短信躺在里面── “──我演技是不是还不错?” 陈缘知看着那则短讯,忽然笑了。 二月初的风乍暖还寒,枝头摇摇欲坠的落叶被下课时喧闹的人声震落,晃晃悠悠地停落在少年人的肩头,宽大的校服外套罩在女孩的身上,她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打着字。 “嗯,简直不能更好。” …… 平静的校园日常一丝一丝地从指缝间滑走,陈缘知忙碌地学习着,偶尔放松,常常观察着周围。 终于到了周六。东江中学的周六上午有全校统一安排的自习,周六下午和周日一整天则没有规定,学生可以自由决定是躺在宿舍睡觉,去操场打球,还是到教学楼和图书馆自习。 当然,高三除外。高三教学区在东江中学的南边,有独立的饭堂,操场,宿舍和藏书室。除非有升旗仪式或者大型活动,不然平时高三学生的生活轨迹几乎不会和高一高二学生重叠。 陈缘知埋头苦学了一上午,到了中午也不急着去吃饭。 直到姜织絮背着书包来敲她桌子,“小知,走啦,还不去吃饭,饭堂就关门了。” 陈缘知正转着笔思考着最后一道题的解法,半晌也没有头绪,又遇上姜织絮催促,遂放弃。 她站起身,把中午要看的书塞进书包里,“走吧。” 两个人都走到楼梯口了,姜织絮却忽然“啊”了一声,“糟糕,我答案忘记带了。” “小知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 “嗯。” 陈缘知靠在墙边,眼睛透过楼道口的窗朝外看,此时周围无人,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昨晚没休息好。 陈缘知在来东江中学之前从来没有住过宿,虽然她适应能力一向很好,但缺乏一些宿舍群居常识的她还是弄出了一些糗事。 加上她的下铺陆茹叶睡觉打鼾,她平时睡得不迟,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昨晚背完单词睡觉时有点晚了,陈缘知顿时便发现自己听着这声音压根睡不着,最后是躺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慢慢入睡。 最近的学习效率还算可以,但是有相当一部分题解不出来,陈缘知也去找过老师,但是上学期困扰她的问题这学期也一样困扰着她——最终,问询老师还是收效甚微。 陈缘知有考虑过是否要去找许临濯。其实许临濯的出现已经大大改善了陈缘知的境遇,至少她有些点不明白的时候还是可以发短信问许临濯。 ......还是算了,不要太麻烦他了。 陈缘知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此时此刻还呆在教学楼的学生甚少,走廊里几乎见不到几个人。 不一会儿,远处的走廊尽头突然拐出来两个女孩。 陈缘知看清那两个人的长相之后,眉梢忍不住一挑。 张纤章和孙络? 居然这个点还没走。 两个人此刻都背着书包,相互间挽着手,两人的说笑声宛若散落在空气中的银铃,一路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孙络把自己的书包交给了张纤章,她和张纤章说了句什么,然后一蹦一跳地进了卫生间。 陈缘知也是在此刻隐隐约约想起一件事。 她总觉得最近没怎么看到张纤章和孙络她们成群结队地在一起了。 她前几天还看到齐敏睿和孙络一起去饭堂,但她却感觉她一直都没怎么见到张纤章。 陈缘知对孙络和她的这些朋友们都没什么好的观感。毫不客气地说,以前的“孙络军团”就像是蝗虫,走到哪扫荡到哪,课上说最久的话,课间放最大声的笑。 陈缘知不会激烈或者刻意地表达出来,实际上,她一向不会花太多心思和时间到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人身上。 但她其实早就在心中和某些人画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她很明白,自己不会与聒噪无能的人为伍。 陈缘知放任脑海里的想法乱窜,姜织絮还没有来,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倚着窗,看着不远处的张纤章—— 陡然间,陈缘知散漫的目光慢慢凝固了。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张纤章,眉头瞬间压了下去。 陈缘知看见了。 张纤章,拉开了孙络的书包拉链。 张纤章的动作其实很谨慎。她看着孙络进了隔间,关上门之后才动手的,动手前还环顾了自己周围一圈,确定没有人一直在看,然后才把手伸进了孙络的书包。 陈缘知盯着她,直到张纤章从孙络书包里拿出一块东西,在阳光的折射下,闪过一道近乎刺目的白色反光。 ——那是孙络的手机。 张纤章的动作惊人的娴熟。她一只手挎着孙络的书包,一只手则快速地在孙络的手机屏幕上滑动,不知道她打开了什么软件。 陈缘知只能看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往下划了好一段时间后,又连点了好几下。 然后她便像完成了任务似的,立即锁上了孙络的手机,若无其事地慢慢放回了孙络的书包,拉好拉链。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孙络出来,女孩背上披着海藻般的长卷发,她伸手梳理了一下自己垂在胸前的发尾,然后非常镇静地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玩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孙络便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张纤章看到她,马上便笑了。 张纤章伸手将孙络的书包递给了她,两个女孩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从另一个楼梯口下楼了。 陈缘知站在原地看完了全程。 “——小知?” 陈缘知猛然回神,看向旁边不知何时回来了的姜织絮,“......小絮。” 陈缘知感觉嘴唇还有一丝僵硬和不自然,“.....你来了。” “嗯,我没在练习册里找到我的答案,翻了好久才发现夹在教辅书里了。”姜织絮挠了挠头,忽然凑了过来,“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陈缘知顿了一下,“......也没什么,想着外面那两排风铃花什么时候会开。” “噢,那还早呢,现在才是二月初,风铃花的花期在三月中旬。” “这样。”陈缘知和姜织絮并肩从楼梯走下去,陈缘知假装随口问道,“小絮,你和张纤章熟吗?” 姜织絮没有想太多,“还可以呀,怎么啦?” 陈缘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呀,”姜织絮沉吟一声,“我感觉她认识的人好多,而且她还是网红博主嘛,感觉她有时候考虑问题会比较周到,头脑很灵活,脾气也相对好一点,比较冷静。” “她家境好像也不错,很懂哪里有好吃的和好玩的,和她出去玩应该会很开心吧?虽然我没有和她出去玩过。” 陈缘知点了点头,“这样。” 姜织絮知道的也不多。 ……算了,别人的闲事还是不要多管。 下到一楼之后,陈缘知便感觉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果然是许临濯,对方在问她吃了午饭没有。 陈缘知敲键盘,“还没有。学得有点晚。” 许临濯隔了几秒,发过来一句苦口婆心的:“要注意劳逸结合。” 陈缘知想象了一下现实里的许临濯说这话的样子,刚想不礼貌地笑出声来,那边许临濯就又发来了一条新信息,“下午有空吗?” “——要不要一起自习?” 陈缘知原以为上次刚在体育课见过,许临濯应该不会那么快来找自己,却没成想他会主动邀约。 陈缘知调侃道:“要注意劳逸结合?” 许临濯回得很快:“和我在一起学习,就逸了。” 陈缘知看着这条信息,啧了一声。 ——她竟然无法反驳。 因为和许临濯在一起学习,确实很轻松。 陈缘知敲字回复,“那去哪里自习?我现在住校了,要出去得先和老师请假才行。” 许临濯那边半晌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不用去校外,校内就可以。” (宝们看看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