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重生后全员火葬场》 简介 简介: 【修罗场|双洁|万人迷主受】 清冷病美人受x阴阳怪气绿茶疯狗攻 陆雪拥,丞相之子,京城无人不知的高岭之花。 柔弱多病却满身风华,本该引得无数英雄折腰。 这一切都在他心软收养了一名少年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未婚夫,他的竹马,他的知己都和他说,少年太可怜,而他陆雪拥什么都有,就不要再和少年争了。 哪怕他自始至终都未争过,哪怕一切都是少年自导自演。 被逼上绝路之际,他终于觉醒,原来他不过是个反派炮灰,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主角受当踏脚石。 心灰意冷之下,他当着众人的面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然后他重生了。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将面前试图拿他换血给主角受的往日竹马一刀捅了个对穿。 他踩着竹马的尸身,鲜血溅在苍白如玉的脸颊,美得惊心动魄。 从此再无慈悲玉面佛,只剩冷心冷情天边月。 可谁知—— 逼他跳下悬崖,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顾一切放弃皇位,只求他回头再看一眼; 曾经为了主角受与他反目成仇的知己好友对他极尽讨好,任打任骂,甘愿为他以身挡剑; 曾以武力镇压丞相府为主角受出气的大将军跪在他的脚边,祈求他的原谅; 曾经眼盲心也盲的未婚夫算尽一切不求回报只为护他周全; 甚至稍不注意,这些男人就会打起来。 可这些,他早就不需要了。 而且,他身体不好,受不了这种剑拔弩张的修罗场。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连他的死对头都变得那么奇怪? 男人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幽怨道:“唉,他们好过分,一点都不体谅雪拥的身体,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陆雪拥:“……”你继续装。 001:还是不要有来世了 琅风崖下的狂风卷起陆雪拥素白的衣摆,发丝凌乱地拍打在面颊,模糊了那张郎艳独绝的清冷面容。 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步步逼近的太子亲卫,他已无路可退。 他抬眼看去,人群自动朝两边退开,太子应有时从马车上不疾不徐走下。 他们隔着凛冽的山风遥遥相望。 太子亲信察言观色,向前迈出一步,高声道:“罪臣之子陆雪拥,太子殿下念及这些年你为东宫谋划之功,特向圣上求了恩典饶你不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京城无人不知,深受陛下信任的丞相陆恒借身份之便,通敌叛国,边境十万大军皆被他害死于北蛮铁蹄之下。 消息一传到京城,满城激愤,群臣联名上书恳请陛下诛杀陆家满门。 可当禁卫军围住了丞相府,却发现整座丞相府人去楼空,只有陆雪拥白衣玉冠,轻裘缓带端坐于正堂主位上,手中正擦拭着一柄匕首。 匕首上血迹未干,而陆雪拥身前的桌案上,是一张以血为墨写就的罪己书。 随行而来宣读圣旨的言官上前读完,冷汗浸湿了官袍。 罪己书上这样写着: 吾罪其一,有眼无珠错认小人当贤主,苦心谋划多年忠心喂了狗; 吾罪其二,不听家父劝告收养江上柳为义弟,以至陆家满门清誉皆毁于白眼狼之手; 吾罪其三,陛下听信朝中奸佞之言残害忠良,身为臣子却不能及时劝谏,是臣之错失。 好在臣虽资质愚钝,却及时醒悟,以免陛下做下不可挽回之事,率先救下丞相府一百八十号人,也算是为大梁江山积下阴德。 言官及禁卫统领读完这封罪己书,都只从字里行间读出来一个意思——我不想活了,快点赐死我吧,昏君。 不出所料,当梁帝看到递上来的这封血书,龙颜大怒。 陆雪拥被押送诏狱,待拷问出陆丞相等人下落后即刻问斩。 据说下狱当天,太子殿下连夜进宫为陆雪拥求情,甘愿以往日功勋换陆雪拥一命。 可谁知特赦的圣旨才写到一半,诏狱就传来消息,陆雪拥越狱跑了。 甚至逃出皇宫之前,还潜入东宫,将太子殿下即将过门的太子妃江上柳一剑捅穿钉在床榻之上,在其脸上刻下了一个‘贱’字。 陆雪拥记得一清二楚,东窗事发前,向来畏惧父亲的江上柳突然频繁进入父亲的书房,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丞相通敌叛国的罪名。 若非他提前在东宫探听到了消息,与父亲约定在云洲碰面,今日被困在京城的就是陆府满门。 可惜,曾经京城人人赞颂的玉面公子虽然文武双全,却是个病秧子。 陆雪拥在即将逃出城门时病痛发作,露了馅,即便强撑着一路逃到城郊的琅风崖,他先前强行催动内力顶着东宫暗卫的攻势杀了江上柳,气血逆流,早已是强弩之末,离死不远了。 早晚都是一死,但他偏不要死在诏狱,他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死得干净。 反正父亲与阿姐都已被他提前送出京城,山高路远,从此自由。 这偌大的京城,再没有他值得牵挂的人。 身后从崖底吹来的风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已然迫不及待想要将他卷入深渊。 身前,应有时朝他走近几步,神色冷峻:“陆雪拥,你该庆幸上柳的心脏在右边,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只要你跟孤回去向上柳道歉,孤依旧准许你跟随在孤身边。” 陆雪拥犯下如此大错,罪不容诛,但应有时想,只要陆雪拥愿意向江上柳道歉,待废去那人的经脉囚在东宫,往日种种他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毕竟陆雪拥之才能,之风华,死了太可惜了。 “他的心脏……在右边?”陆雪拥眉头微拧,像是有些遗憾。 他轻声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自从收养了江上柳开始,对方不论遇见什么样的事,总能逢凶化吉。 就好像,老天都在偏爱他。 陆雪拥有点后悔,他就应该直接把江上柳剁碎了喂狗。 应有时看他如此疯魔的模样,不悦皱眉:“雪拥,你往日虽然性子冷清,却是最良善之人,到底是什么让你变得如今这副刻薄模样?上柳都不计前嫌愿意原谅你了,你也莫要再挣扎,即刻随孤回宫,孤自可保你不死。” 他用往日功勋换了陆雪拥一命,已是破例,如今陆雪拥的命理应掌握在他手里。 陆雪拥合该识趣一点,接受他的恩赐。 可他从未想过,陆雪拥作为他的伴读在年少时便跟随左右,后又为东宫出谋划策,多年来忠心耿耿,而他却偏信江上柳一人之辞,不曾查实便将丞相谋反之事上报朝廷。 陆家树倒猢狲散,顶着叛国的罪名,往日再也不能活在青天白日之下。 陆雪拥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苟活于帮凶的羽翼下。 “看来殿下还是不够了解我。”陆雪拥后退一步,半边脚悬空。 应有时面色难看起来:“你宁愿死也不愿意跟孤回去?” 陆雪拥竟决绝至此! 他看着那人瘦削的身形迎着狂风朝后倒去,胸膛内没来由的骤痛,却始终没有上前挽留。 他是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去恳求一个罪人活下来。 陆雪拥一意孤行,是他自己不识抬举。 然而下一瞬,眼前黑影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悬崖边,猛然拽住了陆雪拥的手。 “陆雪拥你要是敢死,我就撅了你的墓,扬了你的骨灰,让你做鬼都不安宁!” 黑衣青年恶狠狠地高喝声回荡在山崖间。 陆雪拥掀起眼皮看着青年眼底的狠戾与焦急,无动于衷。 临死之际,唯一挽留自己的,竟然是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放手。”他淡声道。 他的声音清冷而干净,干净得不再有一丝留恋。 “我不放!上次你羞辱我的那招剑法我已经想到破解之法,定能赢你,你要是死了我找谁一雪前耻去?!要死也得等我赢了你再去死!”青年咬牙道。 然而陆雪拥看向他的眼神那样淡漠而死寂,连哀伤与恨意都隔靴搔痒,像是隔了万重山。 青年忽而哑了声,呼吸轻得几近没有,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陆雪拥一根一根掰开青年死死攥住他手腕的指节。 “尘世种种,皆未入眼。”他说,“谁也,不外如是。” 他如愿以偿被冷厉的风卷下深渊,隔着重重迷雾,他看见阳光破云而出,洒在青年宽阔的肩头,就像另一个人间。 可是人间长寂寥,而他所求太多。 还是不要有来世了。  002:那就把命留下吧 耳边争执之声不休,陆雪拥揉着胀痛的眉心,起身下了塌。 但他又蓦地愣住。 他不是跳下悬崖,摔死了么? 陆雪拥试图回忆粉身碎骨是何感受,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唯有那只被青年死死拽住的左手手腕,还隐隐泛着疼。 吵闹声隔着门从外面传进来,陆雪拥也不急,先冷静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熟悉的摆设。 心里大概有了猜想,他继而转过身,走到墙边的兰锜旁。 抬手,抽剑。 雪亮的剑身映照出一双浸润着碎雪的琥珀色眼睛。 再往下,鼻梁挺翘,唇色浅淡,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 本是十分疏离清冷的长相,但偏偏鼻尖上点缀了一颗小痣,搭配上他身上挥散不去的病气,格外惹人疼。 的确是他的身体。 门外的争执声愈演愈烈,陆雪拥不动声色听着。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没死,但还是先搞清楚现状为好。 “齐公子,我说了我们公子在休息,公子身体本来就不好,您与他一起长大,不体谅他也就罢了,怎的如此胡搅蛮缠?!” “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齐公子口中重要的事就是拿我们公子的心头血去换给江上柳?未免欺人太甚!” 陆雪拥记得,五年前,齐长明也是这般,堵在他房门前,和他说江上柳日夜被心绞的剧痛折磨,需要他的心头血救命。 只因为他在除夕出生,命格曾被国师认定为大梁的福星。 齐长明说,只有他的心头血可以救江上柳。 而五年前的陆雪拥刚刚收了江上柳为义弟,将对方视为家人,自然不会忍心让他受苦。 于是陆雪拥本就病弱的身体,自此愈发糟糕。 “惊鹊。”他淡声唤道。 门外的争执声戛然而止,门从外面打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探着脑袋进来,“公子您醒了?” 陆雪拥微微颔首,道:“让齐公子进来。” “公子!”惊鹊焦急喊了一声,见陆雪拥神色淡淡不容置疑,又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出路。 齐长明心中一喜,连忙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待瞧见眼前端坐在太师椅上擦拭着长剑的白衣少年,脚步微微一顿。 不过几日没见,他总觉得陆雪拥的眼神与气质,更冷了。 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露出的森然。 陆雪拥垂眼,苍白指尖来回摩挲着剑柄,“找我什么事。” “雪拥,阿柳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他从小父母双亡,什么事都习惯忍气吞声,若不是我前几日恰巧撞见他心绞发作,还不知道他要忍到什么时候……” 齐长明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但陆雪拥却是听不清了。 眉心忽而传来一阵剧痛,耳边一切声音都像是蒙上了雾。 他不动声色握紧了剑柄,指尖用力到泛白。 一本书突兀地出现了在他脑海中。 书中的主角名叫江上柳,本是平民出身,却意外被炮灰陆雪拥收养为义弟,他的人生从此改变,每一个遇见他的气运之子都会爱上他,然后放下高傲姿态成为他的追随者之一。 比如陆雪拥上辈子的未婚夫,比如太子,比如他曾经的知己好友。 全文只有两个男人没有臣服在江上柳脚下,一个是被逼上绝路后跳崖自杀的陆雪拥,一个是因为对手死亡觉得人生丧失乐趣而发疯,对主角团赶尽杀绝,最终力竭死在乱箭之下的宣王应我闻。 书中所写种种,与前世一般无二。 原来是被老天偏爱的主角啊,所以老天怎么会容忍锋芒盖过主角的人存在于世呢? 可陆雪拥自问问心无愧,从来不曾薄待过他名义上的弟弟,凭什么江上柳可以踩着陆家人的血肉走到最高处。 凭什么。 “雪拥,阿柳实在太可怜了,而你什么都有,不过是一滴血便可以将他从痛苦中解救……”许是见陆雪拥冷着脸无动于衷,齐长明心中急切,话锋一转:“若你实在不愿,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救他。” 陆雪拥刚从那本书中脱离神智,便听见齐长明为爱牺牲的豪言壮语,只觉得好笑。 心头血被强行取出的痛苦,从来不是云淡风轻一句话就能描述的事。 更何况他本就病痛缠身,这样无异于雪上加霜。 好像顶着丞相之子的名头,他自出生起所承受的病痛便可以抵消似的。 以前为何他就傻得看不清这些人冷血自私的真面目呢。 “可以给我任何想要的东西?”陆雪拥抬眸,面无表情确认道。 齐长明点头:“是。”实则他不以为然,毕竟陆雪拥养尊处优长大什么没见过? “那就把你的命留下吧。” 陆雪拥掌中长剑翻转,一剑捅穿齐长明的胸膛。 他的剑出得太快,齐长明甚至来不及露出惊愕的神情,就这样断了气。 “公,公子……”惊鹊骤然目睹这一切,有点无法将现在面不改色杀人的白衣少年与自己向来心怀慈悲的主子联系成同一人。 陆雪拥从怀中摸出手帕,漫不经心擦拭掉不慎溅到脸上的血迹。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闻见动静前来查看的下人,淡声道:“他自愿用命换一滴心头血,我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齐长明的父亲本是丞相府的家奴,后来被陆丞相赏识,才脱了奴籍做了东宫客卿,再加上齐长明气质斐然受陆家长辈喜爱,这才得以和陆雪拥一起读书长大。 可惜长大后,有人便忘了本。 杀他,陆雪拥有恃无恐,全看心情。 陆雪拥作为丞相嫡子,生母乃当朝郡主,姑姑是当朝皇后,往日他谨小慎微不过是怕锋芒太盛给陆家惹来麻烦,却不代表他不敢。 整座京城,该是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本无法无天。 “可是公子的心头血,也是他一个不知天高的家奴配换的?!”惊鹊很快缓过神,开始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陆雪拥扭头看他,冷淡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原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不清的只有他自己。 他抬手抽出头上的玉簪递给惊鹊,“去后院找只除夕出生的鸡,取了心头血给江上柳送去便是。他不是秉持着众生平等的善心么,那么是人是鸡想来也无甚区别。” 惊鹊接过玉簪,只当是公子终于醒悟,欣喜地应承下来。 陆雪拥垂眼瞥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眉间浮起厌恶,“处理干净。” 他说完抬脚跨过门槛朝外走去。 正是暖意融融三月春,阳光倾泻而下照在陆雪拥雪白的衣袍上,如有光阴浮动,春色都沦为陪衬。 他身姿颀长,微风拂过衣袍下摆,满身意气风流让在场无数相府奴仆看红了脸。 陆雪拥盯着庭院中的桃花看了半晌,突然想起,今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前世的他,因为取了心头血,卧病在床,即便中了会元强撑着去了殿试,中途晕倒只留下半张未写完的考卷。 仅凭着半张考卷就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嫉妒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但更多的,是拿他和状元江上柳作比较。 比如江上柳身世凄惨寒窗苦读数年才有今日扬眉吐气之日,而他陆雪拥却凭借着丞相之子,皇后外甥的身份,破例让陛下无视科举制度钦点他为名不副实的探花郎。 甚至后来江上柳受封六品翰林院修撰,立马搬出相府自立门户,都被人认为是陆雪拥心胸狭窄被强压一头不服气,将江上柳赶出了相府。 却无人知晓,江上柳在京城的宅院都是他置办的,院中每一处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 “惊鹊,贡院该放榜了吧?”他问道。 惊鹊道:“午时放榜,离现在还有半个时辰呢。公子可是要去看榜?若是看榜的话那确实是得早点儿去占个好位置。” “去吧。”陆雪拥道:“顺便去城南的点香铺给阿姐带一屉桂花糕。” 然而丞相府的马车还未驶出权贵满地的东大街,就被拦住了去路。 只见一人姿态懒散坐于汗血宝马之上,黑衣广袖,衣领与衣摆边缘都绣着暗红镶金的繁杂纹路,同色腰带束着窄腰,腰间悬着一柄长剑。 面容英俊,眉目立体深邃,面部轮廓锋利无比,就这样居高临下坐于马上,带着挥散不去的少年意气。 侍从掀开了车帘,陆雪拥遥遥对上黑衣少年凶戾桀骜的眼神,有一瞬恍惚。 五年时间匆匆而过,再次见到这般少年郎的模样,竟有些陌生。 “应我闻。”陆雪拥启唇道:“好狗不挡道。” 身旁的惊鹊早已不敢吱声。 整个京城,恐怕只有他家公子敢直呼宣王的名讳。 要知道当初陈国公的独子就因为在宴会上直呼宣王名讳顶撞了几句,第二日直接被拔了舌头浑身是血的丢在国公府门口。 事后陈国公跪在勤政殿外向圣上讨要公道,可谁不知宣王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而当今圣上又由于先皇后之死始终有愧于宣王,头痛之下随便罚了三个月的禁闭就不了了之。 “哼。”应我闻跳下马,朝前走几步,长腿一跨上了相府的马车。 惊鹊被他浑身散发的威压吓得连忙跳下马车腾出位置,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在相府里跟个娇滴滴的姑娘似的躲了几个月,怎么,终于舍得出门见人了?”应我闻毫不遮掩,恶意的目光来回将陆雪拥打量一遍。 陆雪拥拧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前世他直到殿试都未出门,自然没有这一出。 “陆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你抢走了本王新得来的玩具,你说本王是来做什么的?”应我闻阴恻恻道。 陆雪拥恍然,所谓的玩具,便是指的他从应我闻手中救下来的江上柳。 003:他喜欢我? 若要说起他与应我闻之间的恩怨,还得追溯到七年前,陛下为开蒙的皇子们挑选伴读。 十岁便已显露混世魔王性子的应我闻一眼便相中世家公子中长得最好看的陆雪拥,指名道姓要他当伴读。 然而陆丞相兼任太子太傅,与太子师徒情谊甚笃,早早交代了陆雪拥,他是内定的太子伴读。 陆雪拥作为头一个敢不识抬举拒绝应我闻的臣子,成功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疯狗记恨上,应我闻每次见到他必要冲上来撕咬一番。 而去年的某个秋日,天气明媚,陆雪拥在惊鹊与别枝的陪伴下在长街上散心,迎面撞上宣王府的下人骑着一匹马,马后拖着一个少年,鲜红的血迹刮蹭了一路,看不到尽头。 那个少年便是江上柳。 据宣王府的下人交代,江上柳身为平民,居然敢大着胆子当街阻拦惩治下人的宣王殿下,甚至口出狂言指责宣王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试图以此感化宣王殿下的铁石心肠。 待江上柳长篇大论说完,应我闻只是敷衍地拍了两下手掌,笑道:“好一副菩萨心肠,既然如此,那你就代替他好了。” 于是便有了江上柳浑身是血被马拖行游街的场景。 那一日,陆雪拥鬼使神差拦下了宣王府的下人,将江上柳带回了丞相府,后又被少年善良纯粹的心触动,心中的怜悯之心无法压制,不顾陆丞相劝阻收为义弟。 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被老天蒙蔽了双眼。 “宣王殿下还会差那么一个玩具?”陆雪拥掀起眼皮瞅他,不咸不淡道。 应我闻闻言,微微讶异挑眉,意味不明道:“我以为你会说:‘平民百姓亦是人,宣王殿下这话有失偏驳,既然是人又何来抢夺玩具之说,臣也不过是替殿下积了点阴德,还望殿下日后慎言。’” 应我闻学得唯妙唯俏,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模仿了个九成,少了的那一成,扣在应我闻过于阴阳怪气的语调上。 陆雪拥听得嘴角一抽,若是前世的他,恐怕的确会这样说。 他淡声道:“看来殿下也有失算的时候。” 应我闻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本王连接下来的说辞都准备好了。你若是这样说,本王便可以让你替了他。” “陆雪拥,你看上去比以往顺眼了。”应我闻低头,鼻尖几乎要蹭到陆雪拥的鼻尖,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看来在丞相府养病闭关的时日,发生了很有趣的事。” 陆雪拥心头一跳,这样近的距离,让他避无可避想起琅风崖上,应我闻死死拽住他坠落的身体,永远漫不经心的黑瞳失了控,溢满了支离破碎的焦急。 唯一一个觉得乐此不彼的死对头死了,应我闻也会寂寞吧? “应我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不待陆雪拥说完,应我闻就打断了他,喜气洋洋道:“还有这种好事?莫不是你感知到自己时日无多了?那本王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对了,你那么在意你那个义弟,那本王定要将他扒皮抽筋送下来陪你,让你们在黄泉相聚。” 陆雪拥有些失语。 旁人对宣王应我闻谈之色变,可他总觉得,应我闻就是一个幼稚鬼。 他懒得和幼稚鬼浪费时间。 陆雪拥拔出腰间的剑,应我闻下意识也抬剑去挡,却被他连人带剑逼下马车。 “惊鹊,驾车。” 说完,他随意扯下马车顶檐边上的一颗琉璃珠,指尖蓄力,琉璃珠击中汗血宝马的腹部,宝马失控朝应我闻奔去。 做完这些,他重新俯身进入马车内,刚坐下,喉间便泛起一阵痒意。 他掩袖轻咳,只露出一双泛着水汽的琥珀色眼睛,以及被上涌的气血染红的眼尾。 陆雪拥走后。 应我闻眉眼含着戾气,一剑斩断朝自己疾驰而来的汗血宝马的前蹄。 圣上御赐的马就这样倒在大街上,嘶叫一声后断气身亡,来往的行人皆被吓得惊慌失色,有人刚要怒斥不长眼的人,待瞧见应我闻阴晴不定的面容,撒腿跑了个干净。 身后,宣王府的下人牵着一匹新的马恭敬待命。 “你说,陆雪拥是不是在家养病把脑子养坏了,他竟然不反驳本王。”应我闻扭头,阴沉地盯着低头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仆从,“甚至还问本王他死了会怎么样。” 仆从的下巴都贴在了胸膛处,背后冷汗直冒。 往日并非没有下人顺着应我闻的话贬低陆雪拥,结果不但没讨着好,还被丢进了王府后院的斗兽场喂老虎。 宣王应我闻最喜欢的事,不过是笑看旁人痛苦恐惧,笑着送人去死。 “说话。”应我闻冷声道。 仆从浑身一颤,勉强稳住打颤的牙根,小心翼翼开口:“或许,或许是陆公子养病这段时日想通了,醒悟了,终于瞧见了殿下的好……” 应我闻神色变幻莫测:“你的意思是,他喜欢上本王了?” 仆从:“……”他可没这么说! 但小命岌岌可危,仆从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殿下神武非凡,没有人不敬仰殿下。” 可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宣王不喜胆大妄为的人,也讨厌旁人的阿谀奉承。 总而言之,只要让宣王注意到,就是一个死。 然而应我闻这一次却只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 午时未到,贡院前早已蹲守了翘首以盼的贡生。 丞相府的马车一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毕竟传言中玉面公子陆雪拥姿容绝世,风华可与日月争辉,却鲜少有人见过。 掀起窗帘一角,陆雪拥迅速在人群中看到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江上柳。 按照齐长明的说法,江上柳此时该在相府卧床养病才对。 怕是没有想到陆雪拥会出现在这里,面色才那样难看。 陆雪拥正准备下马车,江上柳便从人群中跑出,俊秀的脸上浮起欣喜之色,将手递到他面前想要搀扶。 “兄长,你来了。” 陆雪拥应了声:“嗯。” 然后避开了他的手,独自下了马车。 “咦,我怎么感觉陆公子和江兄的关系没有他说得那么好?” “刚刚江兄不是还说陆公子身体不好,定是不会来看榜了吗?他们若是兄弟情深,为何不一起来?” “呵,陆雪拥什么身份,江上柳又什么身份,他们情同兄弟才是真的荒唐。能让江上柳沾上一点相府的光,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就怕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不乏陆雪拥这般的世家子弟,世家子弟向来眼高于顶,先前看在相府的面子上,对这个强行要挤进权贵圈里的贡生勉强能忍受三分,此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自然便开始冷嘲热讽。 “一个贱民,也妄图和咱们平起平坐,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倒不是说世家子弟有多极端地厌恶寒门,而是江上柳字里行间都要扯上陆家,对寒门避之不及,这才让他们瞧不起。 江上柳听着耳边毫不掩饰的闲言碎语,面色一白,抿起唇瓣颇为委屈地看向陆雪拥。 往日不需他多说,陆雪拥总会帮他消灭这些恶意的谈论,今日突然这样冷漠,极有可能就是齐长明那边出了差错,陆雪拥以为他欺骗了自己才生了气。 陆雪拥啊,最好哄了。 江上柳眼圈逐渐泛红,失落地垂着头,“兄长,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出来的,虽然大夫说我应该卧床休息,可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这次会试是我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我没办法不在意,所以哪怕我再病痛缠身都要亲眼看到结果……” 看似道歉,言外之意却像是在说,陆雪拥家世显赫,瞧不上科举考试的结果,所以之前放榜时才从未现过身。 可他却忘了,在场的世家子弟占了大半,只是遣了下人来守着,并未亲自当场的比比皆是。 “按照你这么个说法,那我们少爷只是让我来守着,就是不尊重贡院的几位老师不成?” “我并非此意。”江上柳急得快哭了。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简直有损我们文人风骨。” 陆雪拥对于江上柳可怜兮兮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漫不经心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分明伫立在人群中,周身疏离冷淡的风姿硬是将他隔绝开来。 但这种疏离放在他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此人不善,反而令人折服。 “放榜了放榜了!” “能不能进殿试就看今日了。” 贡院的门打开,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捧着几卷宣纸走出来。 会试的结果与前世一般无二,陆雪拥得了甲一。 “不愧是陆府的公子啊。” “陆公子颇有陆大人当年的风采,来日不可限量呐。” 陆雪拥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众人的恭维,目光微转落在第二张榜上。 江上柳,位列乙九。 前世,江上柳这样的会试成绩还能夺得状元,不过是因为陆雪拥在殿试的前一日为他压了题。 殿试不在乎从诗书礼乐到治国之策。 在陆丞相的耳濡目染下,这些不过信手捏来。 可是这一世,陆雪拥自然不会再那么好心,老天爷又该如何帮助江上柳在殿试上惊艳四座呢。 004:双喜临门 会试的结果与前世一般无二,陆雪拥心里大概有了盘算,便不再多留,转身上了马车。 他并未阻止江上柳跟上来。 奢华的马车内燃着香薰,袅袅烟雾缠绕住白色广袖与如绸墨发,衬得本就清绝的少年郎更加不似凡人。 江上柳如往常般在一旁坐下,垂眼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惊鹊。” 陆雪拥只淡淡抬眼,惊鹊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木盒子,递到江上柳面前,不情不愿道:“江公子,这是我们公子给您的。” 江上柳打开精致小巧的盒子,里面是一根沾染了血迹的玉簪。 上面的血是什么不言而喻。 “兄长……”江上柳渐渐红了眼眶。 “不过是一滴心头血,不值钱。”陆雪拥瞥了眼玉簪尖端的那抹红,意味不明道。 相府后院圈养的鸡,多得是,心头血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他注视着江上柳流露歉疚的眉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若是此刻把江上柳剁碎,不知上天是否还能将这位天命之子的肉身重新缝合好。 心底压抑的仇恨在叫嚣,在蠢蠢欲动,陆雪拥当即隐忍地闭了闭眼。 他不能冲动。 他重生的时机不凑巧,江上柳此刻已是录入殿试的贡生,他若是不管不顾动了手,即便不会有性命之危,丞相府也会沾染上洗不掉的污名。 江上柳怎配让丞相府牺牲清誉。 杀人尚且要诛心,他要看江上柳自掘坟墓,痛不欲生,连死都不能安宁。 不过,关于天道对江上柳偏爱的底线,他须得找个时机试探一下才行。 “兄长,怎么不见齐大哥?”江上柳试探问道。 齐长明既然说服了陆雪拥,若是往日早就眼巴巴地凑上来哄他开心,哪里还会让陆雪拥亲自来送? 陆雪拥偏头看他,云淡风轻道:“死了。” “噗,没想到兄长看着严肃,还会有这样逗趣的时候。”江上柳自然是不信的,只当是齐长明过于维护自己因而对陆雪拥说了过分的话,两人离了心。 这样正合他意,陆雪拥拥有的一切他都会抢过来。 他眼中不自觉划过一抹得意。 陆雪拥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前世的自己就像是中了蛊,连这样拙劣的演技都看不出来。 “兄长,对于殿试你可有心得?”江上柳试探开口。 丞相陆恒曾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被临安郡主榜下捉婿,虽出自寒门,却封侯拜相,是天下读书人心中楷模。 陆雪拥离三元及第也只差一个状元。 江上柳暗暗揣测,虽说每三年一次的科举都是由陛下亲自命题,但百变不离其宗,陆丞相为了传承这一段佳话,定会在暗地里为陆雪拥铺路。 比如,透题。 “……” 静默片刻,陆雪拥张了张唇,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形一晃便闭眼晕了过去。 “公子?!”驾车的惊鹊闻见那一声闷响,连忙拉住缰绳迫使马停下脚步,掀开帘子跑了进来。 他扶起陆雪拥,将人靠在垫有软垫的马车壁上,看向满脸无措的江上柳,隐隐带着指责与埋怨:“公子身体本就虚弱,又取了心头血,这才昏迷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四月初便是殿试,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江上柳扫过陆雪拥苍白的唇瓣,眸光微闪,状若自责:“抱歉,都是我连累了兄长……” 惊鹊最讨厌他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丝毫不惯着:“自然是你连累,自从你进了丞相府,我们公子未曾安稳过一日!” “我……”江上柳咬住唇瓣,还欲说些什么,马车外传来有规律地敲击声。 “陆公子可在里头?” 惊鹊拿过一旁的披风给陆雪拥盖上,继而出了马车,“在,可有什么事?” 前来询问的侍从身披甲胄,有些眼熟,像是太子亲卫。 “我们殿下见相府的马车停在街上许久未动,担心出了事这才命属下前来查探。” 两名侍从又互相客套了几句后,一道温文尔雅的嗓音响起:“雪拥可是身子不适?” 惊鹊忙下了马车,对着东宫的马车行礼,“启禀殿下,公子只是今日见了风,身子受不住便昏睡了过去。” “孤须得亲眼看看方能放心。” 马车内,陆雪拥掩在袖中的手无声攥紧。 前世的应有时是在陛下钦点新科状元觐见时才与江上柳第一次见面。 没有了夺得状元时的意气风发,应有时还会对一个普通的贡生刮目相看么? 车帘掀起,一道挺拔如松,身着明黄蟒袍的身影俯身走了进来。 来人面容俊美斯文,浑身气度又不失皇家威严,江上柳偷偷瞄了好几眼,脸颊微红。 “草民拜见殿下。”他恭敬行礼。 应有时微微颔首,目光并未有任何停留,径直在陆雪拥身旁蹲下身。 眼前的少年虽然盖着披风却难掩身形消瘦,皮肤苍白而通透,如同一块精细雕琢的白玉,脆弱易碎,须得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 应有时撩开陆雪拥宽大的衣袖,扣住那截又细又白的手腕,指腹搭在脉搏处。 “气血两亏,脉象紊乱。”他眯了眯眼,眼神看似温和噙笑却极具压迫,“这可不像是见风着凉,惊鹊,莫不是你家公子太惯着你,以至于你都敢欺主了?” 应有时收回手,指尖依旧残留着那温凉细腻的触感,他不动声色碾了碾指腹。 惊鹊扑通一声跪下,咬牙道:“殿下明鉴,只是公子不愿声张奴才方敢如此说,其实……其实是因为江公子心绞痛发作,公子于心不忍便偷偷取了心头血……” 不待他说完,江上柳便也随之跪伏于地,“殿下,草民罪该万死。” 应有时的目光成功被他吸引。 “孤倒是听说了,雪拥一向性子冷清却不顾陆相劝阻认了个义弟,想来你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应有时听到心头血三个字心中本是怒气翻涌,再对上他纯澈柔软的眉眼后又蓦地顿住,“你是雪拥的义弟,他既然决定救你,孤也无法说什么,起来吧。” 但江上柳并未起身,而是定定注视着太子殿下,目光坚定:“草民听说陛下曾赐予东宫一樽由宝华寺八百佛僧共同祈愿过的玉观音,草民望殿下准许草民在玉观音面前为兄长祈福,直到兄长醒来为止。” 高门贵族有几个真正信奉神佛的?所谓头顶三尺有神明,不过是高位者用来掌控人心的手段。 若真是担心陆雪拥,心怀愧疚,就该衣不解带在床榻旁照顾。 应有时如此想着,可当他对上江上柳清澈明亮的眼睛,又觉得这样干净的眼睛怎么会说谎? 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孤允了。” 应有时将陆雪拥的手重新裹进披风里,站起身出了马车,江上柳紧跟其后。 他偏头温声吩咐道:“惊鹊,照顾好你家公子,若缺什么尽管找东宫要。” “是。” 惊鹊目送江上柳上了太子的马车扬长而去后,冷笑着重新进了马车。 马车内,本该昏迷的陆雪拥正懒洋洋跪坐于软垫上,漫不经心地往身旁的香炉中倾倒香料。 这香甜而不腻,名为寻欢,由南疆上贡,总共三盒全都赏给了常年浸泡在药罐子里的丞相之子。 只因这香不但可以缓解病痛,还能中和陆雪拥身上苦涩浅淡的药香。 如此圣眷,谁又能想到五年后的陛下会连证据都不去查实便下旨诛杀陆府满门。 可一切当真毫无端倪么?自然是有的。 陆府的嫡女是陛下的继后,陆府的当家主母是享受封地拥有兵权的异姓王之女,而陆恒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一切尊荣的背后,是帝王早已视为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不是因为陆雪拥是早产儿,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宫中太医曾诊断其活不过二十五,哪里还需等到五年后。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到了这一步,若是依旧不去争,就只能走上前世一样的道路。 “公子,一切都如您所言,江上柳果然去了东宫。”惊鹊不忿道。 太子有一个习惯,无早朝时总是会亲自去国子监旁听,为学子们解答疑惑,充当半个先生。 陆雪拥提前算好了时辰,一切偶遇都不是偶然。 他要让江上柳以为他身体虚弱昏迷不醒,顺便让江上柳滚出丞相府,免得时不时在他跟前演戏,让人心烦。 陆雪拥垂眼望着那截被应有时触碰过的手腕,眼底浮起一丝厌恶:“回府吧。” - 刚下了马车,陆雪拥便瞧见无数人围在相府门口。 本以为是前来道贺他得了会元,谁知却听见一句“相府双喜临门”。 哪来的双喜? 像是瞧见了他眼底的疑惑,一人笑呵呵道:“陆公子还不知道吧?刚刚宣王府的管家带着聘礼来向陆大小姐提亲啦,哎呀谁不知陛下最宠的就是宣王,来日陆小姐当了宣王妃,这陆府的门槛怕是又要高上一截咯。” 陆雪拥听到提亲那一句,脸霎时黑了下来。 应我闻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他偏头吩咐惊鹊:“将桂花糕给阿姐送去,顺便告知她,宣王府的聘礼不用管,尽管丢出相府大门。” 陆雪拥说完,随便牵了一匹侍从牵着的马,翻身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005: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宣王府虽在宫外,其奢华程度却不输帝后大婚的坤宁宫。 此刻宣王府后院的斗兽场内,野兽的低吼与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应我闻被几个纨绔子弟众星捧月坐在主位。 宣王虽然如传言一般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但冒着生命危险谋求富贵的人永远不会少。 几位纨绔少爷早已被笼中老虎森寒的獠牙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还要硬着头皮夸赞。 “殿下这头老虎甚是威猛。” “不愧是殿下,连这等猛兽都能轻易驯服。” 应我闻散漫地靠在太师椅上,欣赏着铁笼中身着囚服的男子被老虎逗弄撕咬,血迹混着碎肉从铁笼里流出。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众人皆强忍着恶心,满桌贡品味同嚼蜡,唯有应我闻颇有兴致地品了一口酒,甚至意犹未尽。 他将一杯烈酒如喝水般一口饮尽,慢悠悠砸下一则消息:“本王要成亲了。” 满座宾客死一般的寂静。 如此反应,应我闻甚是不悦:“怎么,难道做本王的王妃不是天大的幸事?” 众人忙道:“那是自然,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有这等殊荣?” 怕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是。 皇子年少时都会有宫中女官教导其房事,唯有应我闻,当天夜里将擅自爬床的女官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皇宫,直接送到了养心殿的龙床上。 那间被女官踏足过的寝殿被烧了个干净,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赏玩付之一炬。 陛下却并未责怪,甚至还夸赞了一句吾儿竟也有怜香惜玉之心。 后有官员不信邪,将自己的女儿想尽办法往宣王府的床塌上送,第二日就被折磨得血肉模糊丢在了府邸门口。 可此时此刻应我闻居然说,他要成亲了。 哪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应我闻听这人询问,又蓦地冷下脸,“你问这么多做甚,怎么,想和本王抢人?” 提问的人忙道不敢,暗骂自己多嘴。 这时,一个宣王府的下人一路小跑着进来禀报,“殿下,丞相府的陆公子在外求见。” 满座宾客面面相觑,谁不知陆雪拥身子不好自去年入冬起就没出来见过人,今天竟然亲自跑到死对头家里拜访? 应我闻似笑非笑扫过一脸茫然的众人,“还不滚?” 众人一头雾水,虽好奇却不敢多问,连忙行礼告退。 应我闻理了理凌乱敞开的衣领,前脚刚踏出斗兽场又忽而顿住,回头吩咐侍从:“处理干净,本王不想闻到一丝倒胃口的气味。” - 陆雪拥面无表情伫立在宣王府门前,浑身带着森然冷气,就像一座靠近就会被冻伤的冰山。 从宣王府鱼贯而出的纨绔子弟皆对他侧目而视,甚至有人说出惊人的猜测,“宣王要娶的小姐不会和相府公子有什么关系吧?” “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我看说不定就是宣王故意抢了死对头的仰慕对象!” 众人皆觉得此言有理,毕竟整座京城谁不知道宣王这条疯狗最喜欢逮着陆雪拥咬? “陆公子,宣王殿下有请。”宣王府的侍从恭敬道。 陆雪拥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了王府的寝殿。 侍从走到殿门前便退了下去。 陆雪拥站在殿门前,不禁拧眉。 他与应我闻,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从来不是亲近到能踏足对方寝殿的关系。 这种越界般的举动,他隐隐有些排斥,但此刻却不得不走进去。 前殿与内室之间是一处露天的温泉池,陆雪拥透过随风飘荡的纱幔,隐约瞧见男子高大的身形,可再一眨眼,又空空如也。 他皱了皱眉,雪白的缎靴踩过光滑的玉石地砖,正想经过温泉朝内室走去,下一瞬,一只手猛然从水里探出抓住他的脚踝,狠狠朝下一扯。 刹那间温泉池中水花四溅,陆雪拥被困在石壁边缘与男人裸露而灼烫的胸膛间。 他就知道应我闻不安好心! “应我闻,松手。”陆雪拥冷声道。 “敢这样和本王说话的人,尸体怕是早已进了乱葬岗那群野狗的肚子里。”应我闻缓缓收紧扣在他脖颈处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突出的喉结“你不过是仗着本王……格外讨厌你,舍不得让你那么痛快死去。” 陆雪拥被温泉的雾气熏得眼尾泛红,苍白的面颊都多了几分血色。 他到底没忘记来此的目的,并未如往常般直接动手反击。 陆雪拥向来不喜与人亲昵,他强忍着喉结处怪异的颤栗感,冷冷道:“收回向陆府提亲的聘礼,条件你可以提。” 若是一开始应我闻便铁了心要娶他阿姐,根本不会见他。 应我闻不过是因为他救走了江上柳,觉得自己看中的玩意被抢了,于是便要扳回一局。 以往每一次都是如此,花样各不相同,目的却是一致。 “呵,陆公子觉得什么样的条件能抵得上自己的姐姐呢?”应我闻贴近他的耳垂,将问题抛回来。 若按人命来算,自然得是一命换一命,脑海里某个荒唐的想法一闪而过——应我闻如此做,不会是想要他来换他阿姐罢? 可是没人比陆雪拥更清楚,应我闻那个小心眼,因为年幼时那点事记恨他记到如今。 于是这个荒诞的想法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没有什么东西能抵得上我阿姐,所以宣王殿下那点聘礼自然也抵不得。”陆雪拥道。 “养了半年病,倒是一如既往牙尖嘴利。”应我闻松开了卡在他脖颈处的手,后退一步兀自走出了池子,淅淅沥沥的水自衣摆滴落在地毯上,濡湿了一路。 湿漉漉的衣袍紧贴在身上,男人紧实精壮的腰腹一览无余。 他就这样懒洋洋坐在一张铺了精致毛毯的矮塌上,衣襟敞开到腰际。 “今日子时,陪我去个地方。” - 子时,陆雪拥准时来到宣王府后门,却没瞧见人。 他拧眉环视四周,刚扭头转身,一个青面獠牙的黑鬼蓦然在他眼前放大,陆雪拥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拔出腰间的软剑。 他平日并不怕鬼,但经过重生这一遭便对鬼神有了敬意,此刻又被周身死寂萧索的氛围渲染,倒是真的被唬住了片刻。 然后他瞧见黑鬼取下面具,露出应我闻那张狂笑不止的脸。 陆雪拥额头青筋狂跳,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应我闻,你是不是有病?” “我怎知你竟会怕鬼。”应我闻笑嘻嘻递给他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喏,带着这个你就可以吓唬别人吓回来了。” 陆雪拥冷着脸戴上面具,只想着赶紧陪应我闻走完这一趟。 半个时辰后,他抬眼看着这熟悉的宫墙,沉默了。 他若是没记错,应我闻有陛下的特赦,即便下了宫禁亦可进出自如。 回自己家竟还如此偷偷摸摸,陆雪拥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应我闻应是提前记过禁卫军巡逻的路线,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陆雪拥对宫内不熟,并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直到他随着应我闻跃上一座宫殿的屋顶,掀开琉璃瓦瞧见了殿中的江上柳。 应我闻跑到东宫来做什么?他不是向来瞧不起这群为了权利汲汲营营的兄弟么? 纵有疑问,他也不会真的去问,过了今夜他们依旧是互看不顺眼的死敌。 只见应我闻指尖飞出一根银针,寒光一闪没入江上柳的后颈,殿中的人当即倒地。 应我闻运起轻功,无声翻进殿内,提起江上柳的衣领绕过巡逻队拖出了东宫。 冷宫阴风阵阵,荒废的枯井向来是杀人埋尸的好去处。 陆雪拥瞅见应我闻摸出一把匕首,低声道:“你大费周章把他带到这里,就是为了亲自杀了他?” 应我闻若是想要一个人死,何须这么麻烦。 “我只是为了证实一个猜测。” 闻言,陆雪拥心头一跳。 应我闻的猜测会不会与他的一样? “将他拖行游街前,我分明只给他留了一口气,即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绝对撑不到被善心泛滥的陆公子截胡。” 应我闻从来不会纠结,既然有所怀疑,那便亲手证实一下。 他握着匕首,面无表情朝江上柳身上连划了七刀。 陆雪拥眸光微闪,冷眼看着,没有阻拦。 正好他也想看看,江上柳的命到底有多硬。 他看着江上柳被一刀一刀凌迟,心中的恨意短暂地得到了纾解。 应我闻捅到一半,忽而不可思议扭头看向陆雪拥,“你这样袖手旁观,良心不会痛么?” 陆雪拥冷漠道:“与你无关。” “哦。”应我闻懒散的刀锋蓦然狠戾起来,刀刀见骨,然后将人随意丢在了枯井旁。 两人往回走时,陆雪拥敏锐地发现路线不太对劲,这绝不是出宫的路。 直到他跟着应我闻走到冷宫的一处狗洞前。 “……”陆雪拥艰难开口:“为何有路不走偏要另辟蹊径?” 应我闻:“因为我懒得记出宫的路线,反正可以爬狗洞。” 陆雪拥冷笑:“既然如此,你还记什么入宫路线?反正可以爬狗洞。” 应我闻像是被问到,皱眉沉思几息,认真回答道:“因为我不想爬两次狗洞。” 陆雪拥:“…………”  006:你是狗吗? 最终陆雪拥别无他法,浊世佳公子的风姿碎了一地,与应我闻一齐爬了狗洞。 他憋着气好不容易爬出来,尚未站稳,应我闻就像狗熊抱木头一样死死地抱着他,往他脖颈处一个劲地闻。 陆雪拥冷声道:“滚下来。” “为什么你爬了狗洞身上还是香的?”应我闻皱眉道。 陆雪拥嘴角一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应我闻张开嘴露出犬齿,对着他颈间的软肉一口咬下去。 一瞬间,浑身像是过了电,酥麻自颈间蔓延至四肢。 不等他反抗,应我闻很快推开了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也没涂什么香膏。” 陆雪拥眉头紧锁,情绪不明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难道这又是什么新花样,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 “我已遵照约定陪殿下走完了这一趟,日后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陆家其他人。”言外之意,有什么事直接冲他来就好。 应我闻眼神情绪莫名,没有阻拦他离开。 陆雪拥披着月光朝丞相府走去。 路上,他忽然想起,前世的江上柳也曾在殿试之前被人刺杀过一次。 只是地点不在皇宫,在西街一所废弃的宅院里。 等丞相府的人找到时,只剩一口气。 或许就是因为只有最后一口气,无人惊讶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只是感叹江上柳从死里逃过一劫。 现在想来,除了应我闻,再无旁人敢这样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 - 次日,皇宫遇刺,全城戒严。 有起夜的宫女在枯井旁瞧见了奄奄一息的江上柳,并将其救下。 却无人质疑,宫女起夜为何会跑到冷宫去。 据说,曾有人目睹青面獠牙的黑白无常将江上柳拖走。 世人大多对鬼神有忌讳,又在深夜,便不敢上前查探。 而此时,白无常陆雪拥正懒洋洋躺在庭院中晒太阳,一边听着惊鹊绘声绘色的禀报。 “公子你不知道吧?传言那黑白无常脚下悬空,身形九尺之高,拖着江上柳就跟拖着一个小玩意似的。”惊鹊喜气洋洋道。 说完还笑嘻嘻补充一句,“哦,据宫里人所说,黑无常比白无常还要再高点呢。” 陆雪拥脸色一冷,“宫里的流言蜚语向来两分真八分假,你有这闲心,不如多去看几本书。” 惊鹊摸着脑袋一脸茫然,不是公子要听他才说的么? 陆雪拥躺在软榻上,抬眼透过桃花枝叶的间隙,可见燕子穿过云间回归故土。 一切都如他与应我闻所想那般。 恐怕昨夜他就是在江上柳胸膛上一左一右各来一刀,老天都有办法圆回来。 正神游着,院外忽而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敢在相府这样嚣张的的人,可没几个。 陆雪拥眉头微拧,侧头朝院门看去,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青衣少年气势汹汹地跨过门槛,俊朗的眉目间带着愤懑。 看见陆雪拥的第一眼,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责备:“雪拥,你为何要逼迫江兄为你去东宫祈福?!” 陆雪拥也不起身,暼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我纡尊降贵救了他两次,他不过是丞相府收养的义弟,一切都要靠我的施舍,能为我祈福,该是他的荣幸。” 少年眼中的怒火一滞,找不出话辩驳,随即满脸失望:“陆雪拥,你如今竟也会用身份压人了。” 他们曾在两年前的天上人间酒楼里,因为一场诗会互相欣赏,后又在酒桌上互诉心中理想而引为知己。 能被陆雪拥承认的挚友知己不多,少年是其中一个。 陆雪拥淡然回讽:“顾饮冰,你如今竟也会因为旁人的片面之词来质问我了。” 顾饮冰瞧见他眼底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恍惚察觉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知道,陆雪拥一直是个很特别的人。 旁人以为陆雪拥不过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实则待人温和有礼,心底最是良善。 可当你如此认定时,却又会发觉不过是交浅言深,陆雪拥从未真正敞开过心扉。 但陆雪拥曾经对顾饮冰袒露过心声,他们向来是京城人人赞叹的挚友。 不论是身份门第或是自身学识,他们都是如此契合。 可此时此刻,顾饮冰心中莫名一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消逝。 “我并非此意。”他掩下心中慌乱,绷着脸道:“只是江兄此刻昏迷不醒,在东宫生死未卜……” 陆雪拥不耐地打断他:“他既昏迷不醒,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是为了我跑去东宫祈福?” 顾饮冰不至于听了几个宫人的闲言碎语就跑来质问他,定是江上柳亲口所说。 被应我闻捅成那个样子,还能强撑着意识挑拨顾饮冰,就连陆雪拥有点佩服他的执着。 前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江上柳被丞相府的人找到时,顾饮冰亦是这般责备,但当初人的确是在相府被掳走,陆雪拥又被迷惑了心智,心中愧疚之下更是对江上柳予取予求。 但他的好意并未换来好报。 江上柳稍微废点口舌之力,再加上一点苦肉计,便轻而易举让他与顾饮冰彻底反目。 顾饮冰身为国公府的嫡子,从小对心机手段耳濡目染,看似开朗随和,实则冷漠,否则也不会与陆雪拥引为知己。 可就是这样一个将他人算计玩弄于鼓掌的人,却对江上柳的每句话深信不疑。 但凡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陆雪拥都不屑于再挽留,此刻更是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前世种种悔恨犹在眼前。 “雪拥,可是就算如此……” “丞相府容不下顾公子这樽大佛,往日高山流水就当作笑谈罢。”陆雪拥撑起身子从软榻上下来,淡淡注视着少年人愣怔的眉目,“从此伯牙绝弦,再无知音。” “雪拥——”顾饮冰失声道。 陆雪拥拂袖转身:“惊鹊,送客。” 十里春风暖意融融吹起他雪白的衣摆,一如顾饮冰初见他时那样意气风流,不似人间客。 只是那个背影再也不会因为他的轻唤而转身。 他不明白,为何只是几句诘问就到了这般地步,但他知道,他顾饮冰从此往后,再无钟子期。 - 江上柳在殿试的前一日便几近痊愈。 不等皇宫的人传来消息,宣王殿下就亲自跑到丞相府报喜。 “陆雪拥,恭喜啊,你的义弟天赋异禀,好得比你这位装病的药罐子还要快。”应我闻丝毫不见外,随手折断一根桃枝,蹲在一旁懒洋洋地戳了戳陆雪拥的肩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宣王驾临相府慰问臣子,陆雪拥纵使不想见他,也不好赶人。 “惊鹊,给宣王殿下搬张椅子。”他扭头吩咐惊鹊。 “何必这么麻烦,本王和你挤挤就好了。”应我闻长腿一伸,贴着他坐下。 陆雪拥:“……” 他近乎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应我闻。 男人一袭黑色镶红的亲王服制,虽然口中咬着一片桃花,但依旧不损耗他浑身危险压迫的气息,不像是被人夺舍了。 前世的应我闻从未这样奇怪过。 陆雪拥拧眉沉思,似乎一切变化都是他醒来那日,在街上意外遇见应我闻开始。 可从头到尾都一如既往剑拔弩张,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太久,应我闻轻‘啧’了一声,阴恻恻地警告他:“陆雪拥,你在玩火。” 陆雪拥:“?”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从应我闻嘴里吐出来为何这样奇怪。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冷漠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是死对头。” 应我闻定定望着他,面色突变:“陆雪拥,你后面!” 陆雪拥疑惑转头,下一瞬后脑勺就被应我闻的指节弹得隐隐作痛。 他冷着脸回头,盯着笑得乐不可支的男人,眼中杀意如有实质。 言语太苍白,宣王殿下用行动证实,他们的确是永远都不可能和解的死对头。 之前种种怪异的行为,定是应我闻想出来的新花样,就是为了拐着弯来给他添堵。 应我闻渐渐停了笑,还未欣赏够陆雪拥因为恼怒而染上绯色的眼尾,忽而又面色剧变:“陆雪拥——” 陆雪拥有些无语:“你以为相同的戏码,我会信两次?” 应我闻面沉如水,顾不得解释,抬手抓住陆雪拥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腰间长剑出鞘。 陆雪拥低头看去,一条黑蛇被长剑贯穿钉在地上。 这条蛇也不知无声无息在桃树上蛰伏了多久,竟连他都未曾发觉。 长剑虽快,陆雪拥的脖子还是被蛇咬了一口。 “别动。”应我闻阴沉地盯着那个渗血的口子,俯身低头含住了陆雪拥的侧颈。 原来再狠辣无情的人,唇也是热的,热得陆雪拥微垂的长睫都不禁颤动。 沉默几息后,他突然察觉到不对,一把推开埋在自己颈间吮吸得忘我的男人。 应我闻浅淡的唇已经变得乌黑。 “什么东西入了嘴都要吞下去,你是狗吗?!”宣王要是被蛇毒毒死在这里,整座丞相府都要遭殃。 “惊鹊,去请府医!” 应我闻应是被蛇毒影响,半晌才听见他在说什么,煞有其事地笑:“是啊,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狗。” - 007:让我咬一口 话音刚落,高大的身影便无力倒在了陆雪拥肩头。 府医尚未赶来,陆雪拥侧头,目光擦过男人头顶黄金发冠,望着地上早已死透的蛇出神。 耳畔依旧回荡着那句自嘲般的话语。 关于先皇后之事,向来是宫中禁忌,如今已少有人知晓。 旁人只能看到如今宣王的盛宠,却不知应我闻年幼时,全然不受梁帝待见。 只因宫中曾传闻先皇后与外男有染,帝王多疑是天性,便命暗卫前去查探,谁知竟真查出一桩青梅竹马的过往,自此,帝后情深的美谈沦为笑话。 先皇后本是性情刚烈之人,宁愿死也眼自证清白,自缢于长春宫。 梁帝悔不当初,便对年幼的应我闻极尽宠爱,以此填补愧疚。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当年真相如何早已没人在乎。 “先生你再快些,再迟点要出人命了!”惊鹊领着府医急匆匆跑来。 府医下意识瞥了眼昏迷的人,混浊的双眼霎时睁大,后退一步竟是不敢把脉:“公子,这可是宣王,若是……” 陆雪拥淡声道:“有任何意外,我替你担着。” “唉,公子言重了。”府医擦了擦额前的汗,颤巍巍地探出手搭上应我闻的手腕。 凝神把脉几息后,府医松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烈性的蛇毒,待老夫开个方子,一日三次地喝,不出五天也就好了。” 陆雪拥颔首:“劳烦。” 待惊鹊送府医出了院子,他瞥了眼依旧枕在自己肩上一动不动的应我闻,面无表情攥住对方的后衣领往外扯。 “应我闻,我当真是低估了你的脸皮。”凭借应我闻的武功,若能被一条蛇瞬间放倒,那才是笑话。 他属实不明白应我闻到底要做什么。 应我闻睁开眼,没骨头似的被陆雪拥拎着,幽幽开口:“陆雪拥,你敢攥本王的衣领,你放肆。” “以前比这更放肆地干得还少么?”陆雪拥松开手,缓缓站起身,“既然醒了,就回你的宣王府去。” “可是本王方才救了你。”应我闻慢吞吞道。 陆雪拥沉默了。 挺身相救的恩情,或源于往日深厚情谊,或源于心怀怜悯之心。 很显然,应我闻两者都不占,却偏偏做出这样反常的事。 陆雪拥不得不往荒唐的方向思索,良久迟疑道:“应我闻,你是想化敌为友?” 应我闻嗤笑:“你觉得我会和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好友平起平坐?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 不三不四的好友,特指太子应有时,顾饮冰,以及被抢走的新玩具江上柳。 陆雪拥忍耐着烦躁,“你待如何?” 应我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让我咬一口。” “……”陆雪拥怀疑要么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是应我闻疯了。 不过,应我闻本来就是疯子,疯子做事本就毫无章法。 见他沉默不语,应我闻阴阳怪气道:“陆公子不会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吧?” 咬一口而已,的确算不了什么,陆雪拥年幼时也曾被狗咬过。 可是对象换作应我闻,便说不出的诡异。 更何况应我闻的目光正锁定在他脆弱的脖颈处。 将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无异于送死。 可他脑海中又浮现起琅风崖边,青年死死攥住他的手,求他别死。 陆雪拥说服了自己。 也罢,他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只盼着应我闻咬完赶紧离他远点。 “咬完赶紧滚。”他冷声道。 先前被蛇咬破的口子再次被温热的唇覆盖住,他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粗粝的舌头像是急不可耐般,将尚未干涸的血迹一并卷走吞入腹中。 许是因为破皮的缘故,脖颈处隐隐刺痛伴随着陌生的颤栗,竟让他生出一种被野兽撕咬舔舐的错觉。 陆雪拥禁不住闷哼一声。 他不曾得知,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失控。 一柱香后。 陆雪拥坐在铜镜前,盯着脖颈处肿起的咬痕,眉眼间的冰霜能冻死人。 应我闻果然是属狗的。 耳边,惊鹊还在絮絮叨叨:“公子啊,虽然您的伤口每次都恢复得比常人慢,但是怎么能找病急乱投医呢?宣王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万一他不知轻重——” 陆雪拥冷声打断他:“惊鹊,慎言。” 惊鹊回过神,面色惨白地闭上了嘴。 隔墙有耳,他胆敢编排宣王,简直是活腻了。 - 宣王府的下人远远瞧见自家主子手里甩着一条蛇,哼着小曲儿跨进了王府。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条黑色的死蛇。 大惊失色的下人们方才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殿下又弄了些危险的玩意来戏弄他们。 应我闻不知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唤道:“李来福。” 宣王府的管事连忙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去南郊山上,选块好地,好好地安葬阿花。”应我闻喜气洋洋道。 阿花,是他临时给黑蛇取的名字。 李来福接过蛇的尸体,目光扫过蛇身某处缺失的鳞片纹路,忽而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殿下前阵子在后厨菜园子里抓来的菜花蛇么?因为嫌弃那蛇的颜色太俗气,就把蛇在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才满意。 李来福又悄摸摸瞥了眼自己与殿下的掌心,果然皆是一片墨痕。 他嘴角微抽,抬眼又瞅见宣王殿下捻着一颗鬼医特制的毒丸像吃糖豆似的往嘴里扔,大惊失色:“殿下,不可!” 应我闻向来唯我独尊,才不听他的,嚼了嚼便咽下去,自顾自道:“明天应昭还要我去旁听殿试,可不能露馅了。” 应昭,乃当今天子名讳。 李来福满脸着急:“殿下,那毒是用来处理斗兽场的囚犯的,您怎的自己吃了?” 每次应我闻来了兴致,都会给那些闯入王府的刺客或叛徒喂下这药,笑看那些自诩武功高强的人拖着破败的身体,在野兽的爪牙下苦苦挣扎。 “哦,可是刚刚那是最后一颗了。”应我闻漫不经心道:“叫鬼医下次多放点糖,这么苦让人怎么吃?” 他身体向来精壮,又有内力护体,今日整整吃了一小袋,苦得舌头发麻方才让嘴唇显露乌色,再配合他偷偷调整的脉象,完全就是蛇毒入体的模样。 明天还得继续吃。 - 辰时刚过,保和殿外已候满了前来殿试的贡生。 寒冬已逝,皇宫的碧瓦朱墙没了大雪遮蔽,浓厚的岁月沉淀感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众人早已换上了春衣,唯有陆雪拥披着雪白鹤氅,虚弱得必须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他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乌云堆发,眉目清冷,就像一幅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人画卷。 其实陆雪拥快要热死了,但他现在是一个取了心头血,柔弱得风一吹就要倒的病人。 好在他修行的内功心法属性阴寒,不至于让人瞧出异样。 “兄长!” 陆雪拥闻声望去,江上柳与应有时并肩走来,那样亲昵的距离,任谁都会觉得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不过在东宫待了一旬,进展竟如此快,这一切与前世别无二致。 眼见江上柳就要上前挽他的手,陆雪拥内心排斥得几欲作呕,果断侧身躲开。 “兄长可是还在怪我未曾经过你同意便去东宫打扰殿下?可是我只是想为你祈福……”江上柳面色惨白,他咬着唇,像是因为陆雪拥的冷漠而委屈。 应有时皱眉道:“雪拥,上柳为了让你好起来,独自一人在佛堂守夜时险些丧命,你一次都未来探望过便罢了,怎的还如此不领情。” 太子与陆家嫡子都是京城的风流人物,宫殿前的争论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陆雪拥视若无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他自愿要去东宫祈福,别说被人下了黑手,就算死在东宫,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太子殿下,未免管的太宽了。” 应有时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他从未想过陆雪拥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 可他却无从辩驳,甚至有些不解,向来理智自持的自己方才为何会如此冲动地为江上柳出头。 但这瞬间的清明在江上柳攥住他衣袖的瞬间消散得干净。 “殿下,您与兄长从小一起长大,切莫因为我而伤了情分。” 看似劝慰,却又在字里行间提醒应有时,他们两小无猜的竹马情分不过如此,否则陆雪拥身为臣子,怎会连半分薄面都不给? 应有时注视着陆雪拥,分明还是熟悉的面容,却又觉得分外陌生。 但心中更多的,是被他刻意忽视的慌乱。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雪拥,你往日从来不会——” 不待他说完,一支裹挟着内力的箭破空而来,应有时猛然后退,那只箭堪堪擦过他的鬓发钉入身后石狮子的右眼上。 惊疑不定的众人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青年左手执弓,一袭玄色华服,姿态闲散如同在逛自家园子。 太子近侍瞥见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忙高声喝道:“宣王您身为臣弟,怎可对储君如此放肆?!” 应我闻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眼角眉梢皆是玩味:“储君?哈,不过是捡了本王不要的东西,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  008:他嫉妒,所以要抢过来 应有时衣袍下的手无声握紧,隐忍不发。 他越忍让,越谦卑,旁人便会愈发觉得应我闻不过是仗着陛下宠爱肆意妄为,无视礼法朝纲,本就不配为储君。 保和殿外,死一般寂静。 众人以往也只是听闻宣王深受陛下宠爱,却不曾想,已经到了连储君之位都予取予求的地步。 应我闻对诡异的氛围视若无睹,慢悠悠踱步到陆雪拥身旁,垂眼扫过他比往常还要高些的衣领,挑眉嗤笑:“怎么,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弱得连风都见不得了?” “与你无关。”陆雪拥冷冰冰道。 若不是应我闻这条疯狗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至今没有消肿,他也不会特意换了件高领的衣袍。 然而应我闻的话传到应有时耳内,却又误打误撞地提醒了他。 陆雪拥被取了心头血,缠绵病榻半个多月,这一切都拜江上柳所赐,而他方才却还在为江上柳质问那人。 此刻回过神,他眸中不由闪过深思,江上柳身上好似具有某种可以让人轻易交付信任的东西。 应有时心中烦躁,不禁瞥了眼相对而立的黑白两道身影,竟觉得他们站在一起如此相得益彰。 这种相得益彰,让他不悦,就像自己的所属物,他可以不要,但是旁人不可以染指。 若不是因为这二人多年来的确争锋相对,应我闻出现的时机与话中的言外之意都如此恰巧,他甚至怀疑应我闻在帮陆雪拥出头。 “宣王殿下!”江上柳深吸一口气,站在应有时身前,扬了扬下巴,“我大梁乃礼仪之邦,长幼尊卑皆有序,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是您的长兄,还请您为先前无礼冒犯的行为向殿下道歉。” 江上柳不动声色扫过周围瞠目结舌的众人,心中得意。 像应我闻这种从小被宠到大的皇子,什么卑躬屈膝的人没见过?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被刮目相看,陆雪拥不就是这样么? 旁人都以为这二人是死敌,但江上柳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不同。 陆雪拥对于应我闻而言,与众不同。 他觊觎,他嫉妒,所以他要抢过来。 越是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人,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越是不顾一切。 没有人不渴望驯服这样一个疯子。 江上柳想,上次在长街上定是他误打误撞遇到了宣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一次他定能让宣王记住他。 没道理陆雪拥可以而他不行,否则顾饮冰与应有时为何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倒戈? 他故作不满,一双惹人怜惜的鹿眼瞪得圆溜溜,势必要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 应我闻抬手隔空指了指他,继而转头吩咐镇守保和殿的将领:“把他拖下去,砍了。” 并未有人惊讶这个结果,除了江上柳本人。 他面色一白,有些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攥住了应有时的衣袖,唇瓣委屈地抿起。 镇守的将领站在太子殿下面前,颇为为难。 两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啊! “宣王,这里是保和殿,莫要胡闹。”应有时不疾不徐道。 “可是本王觉得他说得甚好。”应我闻半边眉头挑起,似笑非笑,“胆敢对本王无礼,就该处死。” 他说着顿了顿,露出苦恼的表情,“ 太子向来礼贤下士,竟不愿成全旁人身先士卒的决心么?” 两人无声对峙,陆雪拥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像是漠不关心,其实心里正暗自饶有兴致地看戏。 最好打起来才有趣。 但是偏偏有人不乐意让他置身事外。 “陆雪拥,你觉得本王说得可对?”应我闻抬手想要搭上他的肩,被嫌恶拍开也不生气,就直勾勾盯着他,非要他开口表明态度。 虽说陆雪拥一如既往瞧不惯应我闻这个唯我独尊的顽劣分子,但他显然更憎恶另外二人。 两者取其轻,他于是敷衍道:“你说得对。” “雪拥。”应有时隐隐含怒,斯文的面容上阴沉转瞬即逝,“你怎可和宣王一般胡闹?他要的可是你弟弟的命。” “我只有一个姐姐,殿下莫不是记错了。”陆雪拥冷声回答,果断将江上柳从相府摘除。 重生之事玄之又玄,先前陆雪拥并不愿意对江上柳轻举妄动。 但那日应我闻捅了江上柳那么多刀都没遭天谴,他也不必顾忌天道会察觉什么了。 应有时眉头紧锁,还未说什么,忽而传来一声高喝:“陛下驾到——” 远处圣驾浩浩荡荡往保和殿走来。 陆雪拥瞥了眼殿前的日晷,巳时已至,已然是殿试的时辰了。 众人见礼时,梁帝一眼瞧见了跪在人群中过分显眼的陆雪拥。 “可是陆家的小子?”梁帝问。 陆雪拥撩起衣摆,往前跪行几步,“臣陆雪拥叩见陛下。” 即便跪地俯首面朝天子,少年眉目依旧清冷而淡然,宠辱不惊,和拜一座不曾信仰的佛像并无任何区别。 “虽未及冠,风骨峭峻已然不输陆卿。”梁帝面露赞赏,“当年陆相的文章,满朝文武皆自愧不如,就是不知,你可否延续你父亲的美谈。” “陛下谬赞。”陆雪拥淡声道。 众人跟随帝王进殿,陆雪拥抬眼望向庄严肃穆的殿门,眸中显露锋芒。 前世他曾失去的东西,今生定要夺回来。 - 众人的考卷还未递到御案前,主考官的面色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张爱卿,可有什么不妥?” 主考官迟疑道:“启禀陛下,有两位贡生的治国策竟写得一字不差,只是刚糊了名讳,臣不知是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满庭哗然。 从来只有考官受贿透题,还从未听说过,陛下当场命题竟也能写得一字不差。 “呈上来让朕看看。” 梁帝翻开卷册,两张一模一样的考卷竟还是挨在一起,也就是说两个考生一前一后入座。 其中一张字迹清隽又带着一丝克制的轻狂,每一处笔锋都锋利得如同可入喉而不见血的匕首。 梁帝径直扯下封条,陆雪拥三个大字毫不意外映入眼帘。 009:除非你让我咬一下 而下面那张考卷,字迹虽工整,相较之下却是毫无棱角,缺少书生该有的风骨。 梁帝瞥了眼名字,江上柳。 这就有趣了,谁不知江上柳是陆雪拥收养的义弟? 这份一模一样的时策论,足以让人明白,这二人之间的情谊不过虚有其表。 到底是有人名为收养实为利用,还是有人忘恩负义? 若是后者…… 梁帝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倒是未尝不可利用一番。 他垂眼扫过高台之下淡然伫立的白衣少年,心中暗暗可惜。 可惜,此等光风霁月容华绝世的少年郎偏偏是陆家子。 - “江上柳是哪一位?”梁帝沉声道。 一青衣少年忙上前行礼:“江上柳叩见陛下。” “你的时策论,可是亲笔所写?” 圣上骤然发问质疑,江上柳像是强忍着委屈,脊背挺得笔直,“自然都是学生亲笔所写。” “是么?”梁帝似笑非笑,“那为何和陆雪拥的一字不差?” 江上柳猛地抬起头,愕然望向身后一脸冷漠的陆雪拥,“兄长,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陆雪拥蹙眉望他,正想说什么,脑后的发丝忽而被人扯住。 他扭头便撞见应我闻不知何时早已从座位上起身,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头发 陆雪拥冷声道:“宣王殿下,何意?” 应我闻认真道:“我看看你脑袋后面是不是长了眼睛。” 陆雪拥坐在江上柳前面的位置,若是要作弊,除非后面长了眼睛。 “就是啊,除非陆公子身后长了眼睛,否则如何作弊?” “可是江上柳的确是第一个停笔的,总不能是他作弊吧?” “陆公子何等人物?七岁便脱口成章,九岁便能作诗,需要抄江上柳一个乙九的考卷? ” 殿中窃窃私语连绵不绝,陆雪拥自然听懂了应我闻的言外之意,但这家伙居然会帮他?又打什么鬼主意? 他这才认真打量了一回眼前的男人。 华服貂裘包裹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唇色苍白和他一样。 陆雪拥终于想起来,昨天应我闻吸了一嘴的毒,现下应尚未痊愈。 莫不是蛇毒侵体,毒坏了脑子? 啧,这样恶意揣测救命恩人,不妥。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的帝王亦注意到自家逆子今日的反常。 “宣王,朕瞧你脸色不好,可是近来身子不适? ”梁帝侧头吩咐太监总管刘公公,“朕记得前阵子江南总督上供了几株千年人参,挑一株最好的给宣王府送去。” 若是旁人怕是早已跪下谢恩,然而应我闻只是懒洋洋道:“陛下既然担心我,就该把所有的人参全都送来,只挑一株未免太小气。” 梁帝口中笑骂着逆子,脸上并无半分怒意。 对于一个膝下儿女都已长大而自己却尚未老去的皇帝来说,主动放弃储君之位,每日只顾着在王府里饮酒作乐的宣王,远比野心滋长汲汲营营的其他皇子要讨喜。 再加上一点陈旧往事,梁帝更是将宣王惯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帝王下首左一的席位上,应有时将这般父子情深的场景沉默收入眼底,瞳眸幽深难以琢磨。 江上柳就这样被遗忘在一旁,无人瞧见那清隽干净的眉眼骤然扭曲了一瞬。 分明他才是主角,这些人怎么可以无视他?! 他再次伏拜于地,朗声道:“陛下,学生不相信兄长会如此,却也不愿被人污了清白。” 梁帝收敛了笑意,瞥了眼面上毫无情绪的陆雪拥,方才道:“你待如何?” “学生今日所写皆是往日心中理想,曾与顾大人诉说过,是与不是,只须将考卷让他过目便知。” 江上柳说得字字有力,面上毫无惧意,甚至隐隐带着得意。 他本不想做得这么绝,要怪就怪陆雪拥不愿透露哪怕一星半点有关殿试的消息。 陆雪拥只不过是个迟早要被他踩在脚底下的炮灰,而他是主角,他怎么可以被陆雪拥强压一头? 江上柳早已将卷中内容提前说与顾饮冰,对方更是赞叹他的谋略才智与一位故人十分契合。 陆雪拥早已孤立无援,谁会相信那是陆雪拥写的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陆雪拥身败名裂的场景。 梁帝沉吟片刻,道:“宣大理寺少卿顾饮冰。” 顾饮冰乃三年前科举殿试的状元郎,当时人人皆道:若非陆雪拥那时卧病在床错失考试,那状元还不一定名落顾家。 虽是如此说,却并未挑拨到这二人的情谊。 当年何等流言蜚语都不放入耳内的顾饮冰,如今却会因为一个人的三言两语连是非都不分。 陆雪拥眼底的讥讽一闪而过,江上柳是聪明,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最后的结果只会反噬自身。 殿内众人皆安静等待,陆雪拥更是气定神闲。 “好你个陆雪拥,殿试还要在脖子上抹层香膏,当自己是仙女不成?”应我闻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道。 陆雪拥回过神,不动声色偏头躲开他过于炙热的鼻息,面无表情道:“我没涂。” “不信。”应我闻舔了舔犬齿,“除非你让我咬一下。” 陆雪拥:“……陛下赏给你的人参留神点用,说不定还能治一治殿下的疯病。” 应我闻眯了眯眼,还未说话,不慌不忙的脚步声便从殿外传来。 “臣顾饮冰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梁帝示意刘公公将重新糊上名字的考卷递到顾饮冰面前,“爱卿可否觉得眼熟?” 顾饮冰不敢耽搁,一目十行地看完,道:“微臣曾与一故人秉烛夜谈,所谈皆是围绕这卷中所写策论,自此交心。” 顾饮冰说着,复杂的眼神隔着人影与陆雪拥冷漠的眼睛对望。 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江上柳自觉胜券在握,也未曾注意顾饮冰的眼神,转头看向陆雪拥,唇瓣抿起,状若歉疚,“兄长,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不想平白背上污名。” 然而陆雪拥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江上柳面容有一瞬扭曲,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摆出一副孤傲高洁的样子! 顾饮冰皱着眉,从殿中的窃窃私语中听了个大概,清朗的眉目染上怒意:“此等抄袭之言属实荒唐!陛下可还记得,雪拥九岁那年所作的时务策论曾被您收录进翰林院,与此卷中所写,一字不差。”  010:结果还算满意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当年的陆雪拥曾被公认为百年难遇的天才,只是后来疾病缠身,这才让世人逐渐遗忘了当年少年是如何惊艳满朝文武。 何须等到殿试放榜,数年前的陆雪拥早已向世人证明,虎父无犬子。 - 江上柳不可置信地望向顾饮冰。 怎么会这样?那个故人怎么会是陆雪拥?! 他分明已经成功挑拨了他们,为什么顾饮冰还要帮陆雪拥说话?! 为什么!!! 某一瞬间,江上柳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脑海中尖锐的电子音强行拉回了他的理智。 【检测到宿主情绪即将失控,系统将主动启动电击模式。】 江上柳猛地拉回理智,在心里质问道:“你分明只告诉我陆雪拥殿试时会写这一篇,却没告诉我,那篇文章陆雪拥九岁的时候就写过了!” 系统冷漠道:【系统模式跟随宿主设定,由于宿主一直将陆雪拥当做前期炮灰,系统无权调用炮灰的详细人物背景。】 【温馨提示:主线的阶段性任务一旦失败,系统将冷却宿主的主角光环作为惩罚。】 没有主角光环,他拿什么和陆雪拥这个白月光争?! 江上柳在心中破口大骂:“给一个炮灰弄这么牛逼的设定现在失控了又解决不了,你们主系统是不是有病?” 【……】 在心里发泄完,江上柳却并未感受到轻松。 身败名裂的人从陆雪拥变成了他。 “陛下,学生先前并不知这卷时论是陆雪拥所写,只是心向往之方才险些酿下大错,还请陛下息怒!” 江上柳跪伏于地,然而高座之上的帝王面无表情,沉默得让人心慌。 他只好将求救的目光落在始终充当看客的应有时身上。 他有主角光环,应有时一定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果然,应有时一如既往温情脉脉地看着他,无奈轻叹了一声。 “父皇,按照科举的明文规定,即便是雪拥也不能用延用以往的策论,违逆者当一视同仁。”应有时从容不迫道:“事已至此,不如再给他们二人出一道考题,规矩是死的,若因此而导致人才埋没,岂不可惜?” 梁帝深深看了眼太子,颔首道:“那便如此罢。” 江上柳松了一口气,却又当即反应过来,陆雪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规矩? 所以,陆雪拥是故意的! 江上柳猛地扭头朝身后望去,只见白衣少年唇角微扯,竟噙着一抹讥讽而冷艳的浅笑。 陆雪拥的确是故意的。 那日应我闻来相府,可不是‘报喜’那么简单。 当时男人一边辣手摧花,不知折了他院中的多少桃枝,一边笑嘻嘻地说:“没想到你那位义弟还挺崇拜你,竟将你九岁写下的破玩意奉为圭臬,天天躲在房间里背。你说我要是也背下来天天对着你念,陆小雪,你会不会羞愧而死啊?” 九岁的陆雪拥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回首再看,更是不忍直视。 他敢笃定,江上柳绝对不知道此文的来源,那么一定是有某个他不曾得知的人在背后指点。 指点江上柳如何自掘坟墓。 所以他便配合着演了一场戏,好在结果还算满意。 - 待二人重新将考卷递到御前走出保和殿,已是未时。 梁帝召了太子伴驾,是以应有时并未随他们一起退下。 不仅没能扳倒陆雪拥,还赔上了自己的名声,江上柳不禁心烦意乱。 他余光瞥见殿外正在与大理寺卿交谈的顾饮冰,抬步走了过去,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满。 但当务之急,还是扭转岌岌可危的形象。 顾饮冰亦看见了他,匆匆与人告辞,静静站在原地注视他,不语。 “顾兄,你知道的,我若是知道那是兄长妙手所著的文章,定不会如此冒犯他。”江上柳说着,眼眶逐渐泛红,又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才一时昏了头做错了事,我……” 江上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顾饮冰沉默地从怀里递出一方手帕。 江上柳面色一喜,忙接过他掌心的白色手帕。 只是手帕上绣着红梅,让人很容易想到陆雪拥,江上柳隐隐有些排斥。 顾饮冰淡淡看着他擦拭面颊上的泪痕,突然道:“我真后悔那日跑去东宫讨酒喝。” 骤然听他如此,江上柳眨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待听懂他话中之意,彻底白了脸。 顾家是太子的母族,顾饮冰爱酒,前些日子听说陛下赏了太子几坛江南特供的晚春酿,便马不停蹄去了。 谁知恰巧撞见江上柳被侍从搀扶着在庭院里晒太阳。 然后他便失了理智,闯入了陆雪拥的院子,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他真后悔。 - 陆雪拥并未多在宫里停留,径直走过承天门,远远便瞧见惊鹊和别枝在马车前等候。 只是面上神情都有些奇怪。 他不疾不徐走到马车前,惊鹊便一个劲地朝他挤眉弄眼,眼珠时不时往马车里面瞟。 陆雪拥面色如常掀开帘子,俯身进了马车。 只见他往日端坐的软垫,正被黑衣黑靴的土匪头子霸占着。 土匪头子的面容不算粗矿,甚至算得上俊美无筹。 长眉入鬓,乌云堆发,长腿随意曲起,指尖拨弄着香炉,那件价值不菲的貂裘被随意丢在马车角落。 贵公子的皮囊,却是土匪的性子。 “宣王府不至于连一辆马车都买不起。”陆雪拥冷冷道,显而易见是要赶人。 应我闻慢吞吞从怀里摸出一个紫檀木锦盒放在案几上,“四株千年人参,搭我一程不过分吧?” 陆雪拥无动于衷:“陛下赐给你的,给我做甚?” 应我闻定定瞅了他片刻,眉头一挑,理所当然道:“给了你,你日后就不能拒绝我坐你的马车。” “……”这与蛮不讲理的强盗有何区别? 也是,和一个唯我独尊的土匪头子谈什么道理。 “恕我拒绝。”陆雪拥淡声道。 他本就性子冷清,经历了重生这一遭,更是心门禁闭,不愿再与旁人有过多的纠葛。  011:他是我的 “哦。”应我闻神态依旧散漫,“那就四株人参,换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陆雪拥拧眉道:“怎么,你没有自己的亲信么?” 似乎每次看见应我闻,对方都是一个人,身边连个跟随的侍从都不曾有过。 应我闻淡声道:“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那你还带上我做甚?”陆雪拥抬手解下厚重的大氅,正欲在一旁坐下,马车外忽而响起一道清朗的嗓音。 “雪拥,我有话想与你说。” 陆雪拥瞥了眼情绪不明的应我闻,转身出了马车。 马车前,身着深红色官袍的青年迎风而立,身姿挺拔如竹,见他出来,眼神一亮。 “雪拥,先前之事是我不对,是我被蒙了心智,我们——” 顾饮冰几乎是急切的,自从那日从相府离开,他再未有过一日安眠。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终是后悔了。 他无法接受就这般失去了陆雪拥。 可此刻他仰头望去,却又蓦然止了声。 白衣少年负手而立于马车上,面容依旧苍白带挥之不去的病气,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憔悴,反而因为那过于清冷的眉目凭添了几分摄魂夺魄的风姿。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居高临下注视他时,冷漠得不再有任何情绪。 顾饮冰喉间那些尚未来得及吐露的话,在那样冰冷的眼神下,如鲠在喉,再也无法说出口。 他缓了缓,还是忍不住艰涩道:“雪拥,你我往日也曾有过口舌相争,我已然知晓这次是我的错,为何不能像从前那般重归于好?” 是啊,为什么呢? 陆雪拥想起前世,在江上柳拙劣的挑拨下,那时他们早已不是什么知己,只是迫于共事,又都是东宫的左膀右臂,这才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和谐。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已然成为刑部侍郎的顾饮冰,在他关押入诏狱当日,亲自掌刑,逼迫他说出陆家数百人的下落—— 少年容华倾世,即便穿着囚服被锁链绑在木桩上,也丝毫不见狼狈。 就像被包藏私欲的凡人强行拽入凡尘的神明,即便待在肮脏阴暗的地牢里,他的眼中也不会沾染半颗尘埃。 “罪臣陆恒到底在哪。”顾饮冰站在他面前,紫色官袍一丝不苟,手中握着的长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陆雪拥半阖着眼,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我父亲没有通敌叛国,何罪之有?” 顾饮冰眸中带着恼怒,还有自己不曾意识到的焦急,“到了如今这等地步,你何苦再负隅顽抗?!” 陆雪拥扯了扯唇角,噙着笑。 只是他的笑浮在表面,太浅,如浮光掠影,虚幻得让人抓不住。 “顾大人何出此言,我不是已经写了罪己书么?我来这诏狱,便是为了反省己身啊。”陆雪拥说着,散漫地掀起眼皮,“你们最好将江上柳藏严实点,日日夜夜轮流守着他,否则……我日后便是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住口!” ‘江上柳’的名讳一出,顾饮冰霎时失了理智。 陆雪拥盯着他突然赤红的眼睛,心中颇觉古怪。 顾饮冰这副模样,简直和那些吸食五石散过量的达官贵人一般无二。 长鞭破空而来,狠狠甩在他的身上,陆雪拥也没了探究的想法,隐忍地闷哼一声。 一共一百二十鞭,鞭鞭见血,陆雪拥痛在身上,记在心里。 即便今生的顾饮冰并未对他做过那些事,但疼痛已刻入骨髓,他并非圣人,他没办法不怨恨顾饮冰。 那些人不是说他凡事都要和江上柳争,凡事都要针对江上柳么?那他今生便干脆坐实了。 他要让江上柳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将前世的痛苦加倍讨回来。 至于那些曾与他把酒言欢的友人、知己、未婚夫,尽数埋了吧。 回忆结束,陆雪拥此刻俯视着青年眼中的祈求,更是忍不住厌恶地偏过头,竟是不愿再看他一眼。 “顾大人,我想那日在相府,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不,不是的!那天只是你的气话,我真的错了,雪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顾饮冰几乎是仓惶地望着他,“雪拥,虽不知我到底还做了什么错事,但是你从来不会因为那句话就这般,若我当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陆雪拥漠然转身,侧头吩咐惊鹊,“走吧。” 然而顾饮冰挡在马车前,不愿挪动分豪。 惊鹊不过一介家奴,哪里敢撞上去? 陆雪拥冷着脸,眉头不耐地拧起,僵持之际,车帘再次被掀开,应我闻慢悠悠走了出来,“刚从病榻上下来就敢站在外面吹冷风,你若是活着不耐烦,我不介意帮忙送你一程,也免得遭受病痛折磨。” 这话看似是对陆雪拥冷嘲热讽,却又句句让顾饮冰难堪。 应我闻说着,瞥了眼身形僵硬的青年,懒像是才看见他,苦恼道:“啊,原来顾大人也在?本王没有影射你意思,只是看不惯陆雪拥这副清高样忍不住嘲讽几句,你可莫要多想。” 顾饮冰眉头抽了抽:“殿下言重了。” 可他深沉的目光却又不自觉在马车上那二人之间流转。 雪拥向来与宣王剑拔弩张,为何宣王竟会从相府的马车里出来? 这段时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大理寺事务繁忙,本王就不多留顾大人叙旧了。”应我闻顺势搭上陆雪拥的肩,带着人往马车内走,谁知那顾饮冰竟还不愿放弃。 “雪拥……” 应我闻脸上的假笑霎时褪去,他偏过头,那双阴冷如深潭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顾饮冰。 这一瞬,顾饮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凶悍的野兽盯上,阴鸷的冷气从脊背钻入,丝丝入扣缠绕骨髓。 在梁帝无法无天的盛宠下,世人只知宣王残暴蛮横,毫无礼义廉耻,不过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 可一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压迫的眼神。 他看见应我闻的手悄悄搂住了陆雪拥的腰,薄唇微启,无声做出口型—— ‘他是我的’。  012:谁都别想好过 陆雪拥觉得自己定是疯了,才会在青天白日,和应我闻这个疯子潜入红袖招。 “大梁律法禁止官员押妓,来这里做甚?”假山后,陆雪拥左右环视一周,皱眉道。 话音刚落,便见几个龟奴拖着一个麻布袋子从屋里出来。 其中一个也不知是太累还是太害怕,不小心松了手,一具惨不忍睹的少年尸体便滚了出来。 陆雪拥眼力极好,只看一眼便拧眉偏过头,“你带我来这里莫不是要救风尘?” 先不说他如今自身难保,应我闻不去祸害别人便罢了,若要让他去救人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可没这个闲心。”应我闻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瞥了眼禁闭的房门,“你猜这里面住的谁?” 不受大梁律法约束又能让南风馆的人奉为上宾的,可不多。 陆雪拥了然道:“是刘贵。” 刘贵,也就是深受梁帝宠幸的御前总管太监刘公公。 应我闻不置可否:“三月后,刘贵会向应昭引荐一名据说可以练出长生不老药的道士。” 陆雪拥猛地偏过头看他。 前世自然也有这么一个人,练出了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虽说梁帝如今身体还算康健,但朝政繁忙殚精竭虑,又能再撑几年呢?自然要未雨绸缪。 可即便练出了长生不老药,梁帝生性多疑,惜命的很,如何会轻易服下? 于是江上柳便提议,让人试药。 而验证这药是否是神药最好办法,便是让一个疾病缠身的人除去恶疾,重新变得如常人般康健。 且陆雪拥又属于太子阵营,他若试药便是东宫的功劳。 再没有比陆雪拥更合适的人选。 他从不相信世上能有什么不老药,若是吃下,只怕祸福难料,但圣旨已下,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他不能连累丞相府。 但有些事总是阴差阳错让人啼笑皆非。 那位练出长生不老药的道士捧着装有荣华富贵的盒子,还未走到御书房,就因为在路上冲撞了宣王,连人带药被丢去了乱葬岗喂狗。 谁不知道应我闻是条疯狗?没有人敢去阻拦一条疯狗。 得到消息的梁帝自然是龙颜大怒,等他命人到了乱葬岗,那道士早已被野狗撕咬得骨头渣都不剩。 应我闻被带到御书房,面对诘问,也只是懒洋洋道:“陛下明知我与陆雪拥不对付,却还要将这天大的恩赐赏赐与他,凭他也配?” 说着还得意洋洋地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陆雪拥。 梁帝怒道:“那你也不能直接将人杀了,未免太不把朕放眼里!” 即便梁帝再宠爱这个儿子,痛失长生不老药,盛怒之下也不会轻易揭过。 恰逢南方瘟疫蔓延,满朝文武无人想去送死,梁帝便命宣王南下,瘟疫不除不准回京。 前世那一别,陆雪拥与应我闻再见时,已是琅风崖上,生离死别之际。 只是前世梁帝寻找不老药,也是五年后,为何今生却提前了? 应我闻自然不知他心里如何想,凑近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应昭若是得到了长生不老药,以他那多疑的性子,你猜他会让谁试药?” “你告诉我这些,就是要我帮你去杀了那个道士?”陆雪拥回望他,试探问道。 若非如此,他实在想不到应我闻为何要这样做。 至于应我闻又为何要杀道士,呵,疯子杀人是不会讲道理的。 应我闻没有回答,而是带着陆雪拥一脚踹开了房门。 那位前世曾见过几面的道士却不像曾经那般倨傲,见了应我闻就像见了自己的爹,连滚带爬地跪到应我闻面前,“不知殿下今日来,有何吩咐?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取得了刘公公的信任,下月……下月十八便会安排小的面圣。” 从头到尾都不敢仰头,连声音都发着抖。 应我闻淡声道:“药呢?” 道士连忙从怀里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锦盒,双手捧到应我闻面前,点头哈腰,“殿下您过目。” 应我闻打开左边的锦盒,随手将药丸往嘴里一扔,眯了眯眼,“不够甜,到时候陆公子试药的时候若是皱了一下眉头,本王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是,是……” 陆雪拥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担心他怕苦,不过是应我闻又以他为幌子,一边膈应他,一边恐吓旁人的手段罢了。 不需应我闻过多解释,他约莫也知道,这两颗药,一颗是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一颗便是届时他试药时所吃的假药。 他甚至不用问应我闻为何要做这些多余的事,因为答案必定是,他就算死也只能死在应我闻手中。 而应我闻阴差阳错做的这一切,又正好让他不必再伪装心头血被取走后的虚弱。 他没有理由不配合这一切。 只是—— 陆雪拥的目光落在那颗泛着金色光泽的不老药上,面色一变,“所以你是要弑——” “有些人活得太久,就会变成祸害。”应我闻理所当然道:“应昭的命数,该到头了。” 可是这一切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 陆雪拥猛地想到什么:“所以陛下如今身体康健,都是假象,其实是你暗中下了手。” 否则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就要寻找长生不老药? “为何要这样做?” 应我闻定定地注视他,黑眸中笼罩着陆雪拥看不透的情绪:“因为我要报仇。” “是为了先皇后?”陆雪拥问。 毕竟当年先皇后被逼得自缢,梁帝这些年对应我闻的补偿人人看在眼里。 “沈如?她算什么东西?”应我闻厌恶地皱起眉头,目光落到陆雪拥身上,神色又霎时收敛。 他漫不经心道:“我做了一个让人很不高兴的梦,但凡在梦里得罪过我的人,都别想好过。” 陆雪拥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竟真的从其中捕捉到一丝森然杀意。 所以是因为应我闻在梦里记恨上梁帝,所以要在梦境外报复回来? 若是以往陆雪拥只会觉得荒谬,觉得应我闻就是个疯子。 但他经历过比这更荒谬的事,因此应我闻这样说,他也只当对方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013可惜我还是一样讨厌你 于是陆雪拥抬眼与他对视,唇角微勾:“巧了,我也做了一个梦,梦里得罪过我的那些人,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此时正值午后,春日清光从合上的门缝中倾泻,恰好照亮白衣公子唇边清浅的弧度。 恍若谪仙被春色取悦,低头浅笑。 应我闻愣愣看着,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肩膀都在颤动。 半晌,他停了笑,直勾勾盯着陆雪拥鼻尖上的痣,“陆雪拥,我突然没那么讨厌你了。” 陆雪拥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是么?可惜我还是一样讨厌你。” 讨厌对方没有边界感的撕咬,讨厌对方没有理由的胡搅蛮缠。 但这样的讨厌,又与憎恶江上柳截然不同。 既然应我闻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弄清楚,陆雪拥也不愿再多逗留。 只是哪怕转身离开,身后灼热的目光依旧让人如芒在背。 他愈发加快脚步,纯白衣摆被春风轻盈拂起。 就像清冷孤高的白鹤,即便染上苦痛暂困凡尘,终会有一日会重归青云之上,与明月作伴。 然而,疯狗又哪里是好摆脱的呢? 陆雪拥穿过两条回廊,身后慢悠悠的脚步声连遮掩都欠奉。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也同样停下脚步,懒洋洋靠在朱红柱身上的应我闻,冷着脸正欲开口,身旁禁闭的房门的内忽而传来熟悉的女声。 “陈常玉,你一个婚约在身的世家子弟,竟青天白日在青楼里厮混,你怎么对得起与你青梅竹马的流光?!” 继而是一道嘲讽至极的男声。 “陆大小姐身在诡谲的高门府第倒是生了一颗热心肠,只是莫要好心办坏事,你如此行侠仗义,聂流光怕是未必领情。” “我与流光自小一起长大,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哈,那你不如直接去问她,问她知不知道我的风流事。哼,一个无盐女,能嫁给本公子已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也妄想本公子为她守身如玉不成?” “陈常玉,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像你这种纨绔败类,连我弟弟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你说陆雪拥?啧,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满堂胭脂色,的确比不得他半分姿容,这种清冷出尘的美人就适合绑在床榻上折辱,我可是惦记他——” “砰——!”不待这人说完接下来的话,房门便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 陈常玉甚至尚未瞧见来者何人,便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 “你太聒噪了,吵得本王心烦。”应我闻手中力道狠戾,面上却云淡风轻,“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不如本王替你割了它。” 没有人会不认识宣王这张闻风丧胆的脸。 陈常玉脸上血色尽褪,再无方才嚣张的模样,“殿下饶命,殿下饶……” 只听得一声惨叫,伴随着血肉搅动的声响,他的舌头被硬生生地用刀剜了出来。 陆雪拥在应我闻动手之前,便抬手遮住了阿姐的眼睛。 他垂眼打量着陆惊春这一身男儿装扮,有些无奈:“若是父亲知晓你又偷偷溜出来,定会生气。” 掌心睫毛颤动,应是少女眨了眨眼,“哎呀,你不说他不就不知道嘛?再说了,哪有你可以天天往外跑,我就必须待在府里的说法?” 陆雪拥拧眉,有些不赞同,“阿姐女扮男装闯入红袖招,实在太过危险。” “好啦好啦,知道了,雪拥越来越啰嗦了!”陆惊春扯下陆雪拥的手,露出一张娇俏明艳的脸。 待瞧见痛晕过去被丢在地上拖行的陈常玉,以及一言不发往外走的宣王殿下,她霎时瞪圆了眼睛。 她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美人弟弟怎么和这个煞神在一起?! “雪拥,你,你们……” 陆雪拥坦然自若道:“路上恰巧碰见了。” “……是吗。”可是这里是青楼啊! 一定是应我闻把她弟弟哄骗进青楼,想要带坏他。 正当陆惊春如此想着,却又撞见,应我闻跨出门槛时,偏头朝陆雪拥望了一眼。 那一眼绝不是看死对头的眼神,浅显的恶意之下,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这里人多眼杂,阿姐若有什么疑问回府再说罢。” 陆雪拥对应我闻那样的眼神早已习以为常,自然不会觉得有何古怪。 至于被宣王拔舌的陈常玉,更是无人会去在乎。 陆惊春身为女儿家,心思向来细腻,回味着应我闻的眼神,更是越品越怪异,甚至有点眼熟。 她想起来了!这眼神不就和相府后厨王大妈养的那条土狗完成主人的命令后,看似不屑实则尾巴都翘到天上的模样一样么? 太可怕了,她居然会觉得宣王像土狗。 刚上了相府的马车,陆惊春便忍不住问:“雪拥,你确定那天宣王府的管家来相府是给我提亲的?” 真的不是给她弟弟吗? 陆雪拥拧眉,不解道:“应我闻指名道姓要向阿姐提亲,阿姐为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我随口一问。”陆惊春摆了摆手,指尖捻起案几上提前摆放的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眉眼弯弯,“哎呀,还是我家雪拥最好,贴心得我都不想嫁人了。” 陆雪拥闻言,神情认真地注视她:“陆府本就是阿姐的家,不论嫁与不嫁,都不会……咳咳,都不会改变。” 喉间蓦然传来痒意,陆雪拥忙侧过头以袖遮脸,咳嗽声断断续续,听得陆惊春心都揪起来了。 “还说我总是溜出府,你身子这样虚弱还天天在外面吹冷风,若是娘亲还在,定又要担心得彻夜难眠。” 陆惊春蹙起细眉,抬手温柔地拍了拍陆雪拥的背,替他顺气。 直到冷冽的眼尾都染上红意,陆雪拥方才停下来。 他松开捂住嘴的手帕,纯白的布料上是刺眼的红。 感受到陆惊春生气的眼神,陆雪拥难得心虚地偏头躲开。 “你是不是又把府医开的药倒了?!” 陆雪拥握紧了手中沾染鲜血的帕子,语气淡然,理直气壮极了:“那药太苦,不想喝。”  014:未婚夫 陆惊春见他如此理所当然,气笑道:“陆雪拥,你莫不是今年才三岁不成?隔壁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三岁就会乖乖吃药了!” 虽如此说,她却也知道,陆雪拥从小就怕苦,每次生了病只要不让人盯着,宁愿自己闷在被子里活受罪,也不愿好好吃药。 后来他九岁那年,母亲逝世,陆雪拥整个人都像换了个芯子般,眨眼间便从需要人操心的弟弟,成为了可以为父亲分忧的小大人。 只是依旧害怕吃药。 陆惊春曾问他,这些年练武也好,学文也罢,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为何偏偏不爱吃药? 九岁的陆雪拥绷着一张小脸,认真道:“我怕苦,不乖乖吃药,阿娘担心我,就会回来了。” 当年陆夫人怀陆雪拥时便身子不大好,后面更是难产,一大一小都是体弱多病。 当初为陆夫人把脉的大夫曾说,陆夫人的身子早在难产的那天就已油尽灯枯,但却奇迹般地撑了这么些年。 陆惊春知道,是母亲舍不得雪拥年幼失恃,心疼那个雪团子一般可爱的孩子。 忆起往事,陆惊春不由沉默下来,眉目间都带着几分低落。 “哼,我三岁便会写字,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会吗?”陆雪拥冷冷道。 陆惊春噗嗤一声,笑得弯起了眼睛。 是啊,他的弟弟是天才,是神童,怕苦不肯吃药怎么了?那肯定是那药太苦,不识抬举,这才害得雪拥没能及时吃药。 马车的气氛缓和下来,姐弟两时不时交谈几句,未久便到了丞相府。 谁知刚下了马车,便看见几个仆从抬着一个绑着红绸的红木箱子往里面抬。 陆惊春忙跃下马车,叫住他们,满脸好奇,“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赠礼。” 领头的相府侍从解释道:“这一箱东西是楼大人刚刚命人送来,说是给公子和江公子带的一些小玩意。” 陆惊春听到江上柳的名字,显然有些不高兴,但看在陆雪拥的面子上,还是笑道:“哎呀,算楼鹤那小子有良心,出使南疆一趟,还记得给你带些特产。” 她倒是忘了,自家弟弟是有未婚夫的人,这样的话…… 陆惊春猛地捂住嘴,眼睛一瞪,那宣王殿下岂不是只能做小了? 她微微偏头,打量的目光落在陆雪拥身上。 哼,她弟弟长这么看,别说做小,让应我闻那个煞神咬一口都是莫大的荣幸。 随即陆惊春又察觉出几分不对,雪拥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高兴。 刚如此思忖,便见陆雪拥神情冰冷,眉目间夹杂着厌恶,冷声道:“丢出去。” 几个侍从面面相觑,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陆惊春迟疑道:“雪拥你这是怎么了?” 虽然她也不喜欢江上柳,但楼鹤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嘛。 陆雪拥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重复道:“我说,丢出去。” 谁知话音刚落,一道含笑的嗓音就从府外由远及近,“雪拥,你可曾看了我送来的那些南疆玩意?” 陆雪拥袖中的手缓缓收紧,面无表情扭头看去。 来人身上尚且穿着面圣的朝服,身形落拓,面容俊逸,脚下步子潇洒轻快,带着一股不属于朝堂的自在生机。 尤其是那双清澈噙笑的桃花眼,眼尾带着三分风流,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多情。 每一个见到楼鹤的人,大概都会感叹,规矩森严的书香世家楼家,竟能养出这样一个鲜活的人物出来。 陆雪拥亦是如此。 陆家与楼家皆是寒门出身,交情甚笃,陆夫人更是与楼夫人一起有孕,便顺势定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陆雪拥比楼鹤晚生几日,却也是个公子。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铁了心要成全这门婚事的两位夫人。 那时的陆雪拥自诩天才,全京城的才子美人全然不放在眼里,哪里会瞧得上一个楼鹤。 而楼鹤更是醉心于广阔天地,常年周游于异地,压根没心思去和一个男子成亲。 直到某一日,被楼父强压着回京考取功名的楼鹤与陪长姐回外租家省亲的陆雪拥在城门口狭路相逢。 楼鹤对陆雪拥一见钟情,穷追猛打,并主动提起了婚约之事。 陆雪拥其实不在意自己的婚事,但这荒诞的婚事却是母亲定下的。 他便学着去接受楼鹤,正当渐生好感之际,楼鹤却忽而找到了曾经在豫州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江上柳。 前世,江上柳故技重施,数次挑拨他与楼鹤,甚至在宴会上晕倒,逼迫陆雪拥割下第二滴心头血。 楼鹤为了报恩,跪在陆雪拥面前,求他救江上柳一命。 江上柳的命是命,他的命便不是吗? 陆雪拥断不会答应,由此与楼鹤反目。 所谓一见钟情,也不过如此。 后来陆家被钉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陆雪拥被困诏狱,楼鹤竟还不死心,借着楼尚书的势,潜入诏狱见到陆雪拥。 彼时陆雪拥刚受了刑,只能虚弱地躺在阴冷潮湿的地牢角落里,而楼鹤一袭明艳奢华的锦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脸漠然:“陆雪拥,只要你愿意再取一滴心头血,我会看在往日情分上,放你离开。” 陆雪拥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神极尽嘲讽,“楼鹤,枉你有一双世人皆赞的清澈眼睛,却是眼盲心也盲。你和江上柳一个薄情一个寡义,当真是天生一对。只是可惜,江上柳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你便是有此意,却也只能和他偷偷摸摸做一对世人所不耻的奸夫淫妇。” 楼鹤永远活在光风霁月里,何时听过此等尖酸刻薄之语,满脸怒色甩袖离去。 若说曾经陆雪拥最欣赏的便是那双桃花眼,此刻最厌恶的亦是如此。 “诶?怎么不见小恩公?”楼鹤在陆雪拥身前站定,目光擦过他往后探寻,随口问道。 陆雪拥回过神,目光冷冽如刀射向楼鹤,吩咐相府侍从,“把他连同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一并赶出去。” 陆惊春面露愕然,但很快缓过神。 虽不知雪拥和楼鹤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雪拥肯定是不会有错的,定是楼鹤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陆惊春抬了抬下巴,面色不善地睨了眼楼鹤,“没听到公子发话吗?还不赶紧把人轰出去!” 015:少来相府恶心他 楼鹤喜好游山玩水,楼家又格外心疼这个幼子,拳脚功夫经过名家点拨,自然是不会差。 他若反抗,普通侍从根本奈何不了他。 陆雪拥清楚这一点,果断抽出腰间软剑朝对方攻去。 剑招锋利带着森然杀意,招招不留情,楼鹤顾及着陆雪拥的病体,不敢强硬对上。 只好一边躲一边无奈询问:“雪拥你这是作甚?那些礼物都是我精心为你和小恩公准备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去寻些有趣的玩意送来便是,何故这般生气?” 陆雪拥执剑擦过楼鹤的鼻尖,冷冷道:“就是因为是你送的,我才不喜欢。” 二人本就是在离相府大门不远处的庭院里,一番交手下来便逐渐打到了相府门口。 楼鹤看着迎面刺来的剑尖,脚尖一点便往后撤,却迎面撞上刚走到相府门口的顾饮冰。 那柄和主人一样雪白的剑顺势架在了楼鹤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陆雪拥强忍着厌恶道:“你若是想找江上柳就去东宫,少来相府恶心我。否则下一次,丢的就不是礼物,而是楼大人的脑袋。” 他虽身体虚弱病痛缠身,但若铁了心想要杀掉一个人,没人能挡得住。 最坏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身后,几个侍从抬着箱子从一旁走过,将那一箱寄托心意的礼物尽数丢在了相府门口。 “雪拥,你好歹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小恩公到底……”楼鹤拧眉道。 陆雪拥不耐地打断他,“我为何要与你多费口舌?你想知道什么,凭借楼家的势力一查便知。” “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夫。”楼鹤定定注视着眼前如隔云端遥不可及的白衣公子,沉声道:“你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未婚夫,我为何不能问你?” 陆雪拥冷笑一声,楼鹤倒是提醒了他。 他收回剑,从袖中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件,丢到楼鹤脚边,“从此刻开始,不是了。” 楼鹤心中隐隐预感,蹲下身捡起那封沾着药香的信件,信封上的字迹清隽飘逸,笔锋凌厉,是陆雪拥亲手所写的——退婚书。 “为何?年前我与你作别时,你还分明答应等我回来!”为什么他不过被陛下封了使臣出使南疆几月,回来便一切都变了?! 这让他如何接受! 想起从宫中出来时听的那一耳闲言碎语,楼鹤攥住退婚书的手用力到泛白。 若是陆雪拥与江上柳反目成仇,心上人与恩人之间他又该如何抉择?陆雪拥当初既然已允了与他的婚事,为何就不能为他考虑一下? “雪拥,你与我的婚事经由陆楼两家长辈点头,怎可容你这般任性?”楼鹤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看着他,“没有得到丞相大人的准许,我绝不会答应。” 陆雪拥尚未说话,陆惊春已然看不过眼,冷笑道:“哟,现在知道提什么长辈啦?这桩婚事本就是两位夫人的玩笑之语,家父更是丝毫不愿意雪拥与你成婚,若不是你死缠烂打,哪里能让你占着个未婚夫的名头在这里耀武扬威!” “我——” “你什么你?想嫁给我弟弟做少夫人的姑娘足以绕京城三圈,少得了便宜还卖乖。”陆惊春弯起眼睛,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嘴下却丝毫不留情面,“你既然那么在意你那个恩公,那就干脆以身相许好了,何必还要来祸害我弟弟?” 如今她弟弟好不容易醒悟过来看清了江上柳那厮的真面目,她亦恨乌及屋,讨厌和江上柳交好的任何人。 楼鹤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可我确是真心仰慕雪拥,此生心里再不会装下第二个人。” “我看未必,虽然你的心装满了,但是你的眼睛没有,随随便便就可以装下满京城的风花雪月,什么恩情什么友情,远比雪拥重要。”白衣少年沉默伫立,陆惊春便顺手拂去他肩头一片桃花,慢悠悠道:“你什么都不愿割舍,又什么都想要,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说着,笑眯眯地看向一旁默默观望的顾饮冰,“顾大人,你说是吗?” 当初顾饮冰气势汹汹闯入相府质问陆雪拥,陆惊春得到消息如何能不生气?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弟弟,岂容这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践。 以往她是不愿让弟弟为难,如今可不会再忍着。 顾饮冰面色一僵,自觉难堪:“……陆姑娘所言甚是。” 陆惊春的话何尝不是把他一并骂了,但他比楼鹤醒悟得早,又暗藏私心,自然不会去提点楼鹤有关江上柳的真面目。 顾饮冰与楼鹤是同一届的科举考生,一个状元一个探花,难免碰到就会让人作比较。 以往不是没有在陆雪拥面前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现在想来,竟记不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若他能早该明白自己的心思,哪里轮得到楼鹤这个瞎子占了雪拥的便宜去。 如此想着,他扭头直言道:“楼大人既然急着找自己的恩公,便赶紧去东宫吧,毕竟江上柳前些日子受了伤,太子殿下一个人可安慰不过来。” 楼鹤:“……”当他是傻子吗?现在走了,好让顾饮冰趁虚而入不成? 可楼鹤想起先前江上柳便总是受心疾折磨,他特意从南疆寻来的药还在怀里贴身放着。 “雪拥,我们的婚事等你冷静下来再谈。”楼鹤说完,匆忙转过身就往外走,像是走慢了就会听到那人冷漠的拒绝。 终于赶走一个,陆雪拥不耐的目光落到顾饮冰身上,“顾大人若是什么见解,大可在朝会时与家父相商,至于其余的,相府并不欢迎你。” 顾饮冰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只是眼巴巴地走上前,“雪拥,我当真知道错了,江上柳心怀不轨挑拨你我的关系,如今这般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陆雪拥淡声道:“你又怎知,这不是合了我的意。” 顾饮冰听愣了一瞬,勉强笑道:“雪拥你莫要说这些气话。” 016: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知己一场,我是否是气话,你心里清楚。”陆雪拥不愿再多言,掩袖轻咳几声,转身朝里走去。 顾饮冰欲抬脚上前,被陆惊春挡住。 “顾大人,雪拥他身体不好,你还是莫要打搅他休息了。” 陆惊春的神色亦有些复杂。 当初雪拥与顾饮冰何等要好,她实在想不明白顾饮冰一个聪明人,为何会被外人轻而易举挑拨,转头对江上柳以知己相称。 江上柳什么人,也配和她弟弟相提并论? “顾大人并不缺雪拥这一个知己,不是么?” 顾饮冰闻言,苦涩一笑。 往日听得江上柳所说的话,只觉得此人与自己心意相通且最是纯善之人,可仔细想来,那些话何尝不是模仿着陆雪拥特意说来给他听的,所以才会如此熟悉,所以才会每一句话都震动他的内心。 他早已有了世上人人皆艳羡的知己,却一时昏了头,错把鱼目当珍珠。 “雪拥今日不愿见我,那我明日再来。”顾饮冰微微俯身作揖对陆惊春行了一礼,“先前是我的错,我会等到他愿意见我的那一日为止。”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折成三角形状的黄符递给陆惊春,“这是我昨日在伽蓝寺求来的平安符,我知他素来不信神佛,但此符经由寺中不苦大师开光,最是灵验,陆姑娘便替我悬挂在碎雪苑的房檐上,能替他遮挡半点病痛灾难也好。” 陆惊春抿着唇偏过头去,显然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顾饮冰苦笑道:“此事皆是我一厢情愿,不求雪拥知晓,也并非要以此抵消以往过错,还请陆姑娘看在陆顾两家交好的份上,成全在下这点微末的心意。” 不苦大师从不轻易为人诵经开光祈福,一直尊崇人皆有自己的缘法,即便是天子驾临伽蓝寺也无用,除非这人诚心在佛前跪上一天一夜又与佛有缘,才能见到大师一面。 伽蓝寺的规矩,所谓有缘,就是苦命。 不苦只渡苦命人。 但昨日顾饮冰去佛前求平安符时,不苦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施主命格非富即贵,但身上却背了一段苦命的因果,佛不愿渡施主,却能渡那一段苦果。” 就连佛祖都说他该赎罪,可见他的确是做了天理难容的错事。 顾饮冰由于母亲信佛的缘故,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十分相信不苦所说的苦果。 可比起佛祖,他更希望那个能渡他的人,是陆雪拥。 即便佛祖不说,他也知道,他的苦,只能是和陆雪拥有关。 陆惊春明白这枚平安符的分量,以往她也试图向不苦大师求平安符,却连面都没见着。 犹豫再三,念及陆雪拥天生体弱的命格,她还是接下了这枚平安符。 顾饮冰笑了笑:“多谢。春寒料峭,陆姑娘快些进去吧,你若是病了,雪拥该担心了。” 陆惊春看着他转身逐渐走远,端得是身姿如竹,体态风流如旧,只是身影里多了几分挥散不去的落寞。 她心中冷漠地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 东宫。 月华如练,长廊外的柳枝抽了新芽,被夜风吹拂起轻柔的弧度。 透过摆动的嫩绿枝条,隐约瞧见几个东宫侍女走过长廊,窃窃私语。 “哼,那个江上柳和我们都是平民出身,不过是使了些狐媚手段骗住了殿下,竟也敢指使我做这做那,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吗!” “若不是迷惑了殿下,怕是在保和殿陷害陆公子作弊那一次就得被下诏狱,哪里还能和陆公子一起得了陛下恩典再考一次?” “人人皆知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亏得他脸皮厚,竟还能问心无愧呆在东宫。” “殿下往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得如此糊涂?” “谁说不是呢,自从这个江上柳入了东宫,陆公子就再也没来东宫了,上次我烹的茶能得到殿下赞赏还是得了陆公子的指点呢。” “唉,陆公子在的时候,东宫何时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过?” “陆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京城上下都赞叹的神仙人物,光是吐口仙气就够我们稀罕许久的。” “行了,你们都少说一点,江公子怎么说也是殿下的客人。”领头的宫女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一片轻蔑之色。 “姐姐说的是,毕竟若是被江公子听了去,他那梨花带雨的功夫可是比我们强多了,便是到了殿下面前也说不清理。” 几个侍女走后,长廊的拐角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出。 “殿下也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江上柳眼圈已然红了,本想如往常般落下几滴泪来让应有时心疼,偏偏刚刚听了那一耳闲言碎语,心中羞恼不已。 应有时转身,温情脉脉地低头看他,“上柳莫要多想,夜已深,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早些睡吧。” “可是……”江上柳有些不甘心,那几个嘴碎的宫女难道应有时就这样放过了不成? “其余的事,交给孤。” 待人终于被哄走,应有时眼中的温情褪了个干净。 今日休沐,他罕见地穿了一身深绿色的常服,夜风拂起的衣摆和嫩绿的柳条相交辉映。 他伫立在长廊中,静静地注视着庭院中的柳树。 这颗柳树是那年陆雪拥正式成为他的伴读时,与他一齐栽种的。 柳,有挽留之意,本是君子惜别之时所赠之物。 他还记得陆雪拥曾说,愿你我之间的情谊,也如柳树般,可以长青,永不凋零。 可柳树尽管一年似一年绿,树干却也抵抗不住岁月磋磨,裂痕一年比一年深。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段时日,陆雪拥的反常,总让他隐隐不安,这种不安在他做了一个朦胧的梦后,达到了顶峰。 梦中,琅风崖上的风冷得刺骨,那人白衣翩翩,如一片纯白的羽毛,毫无留恋地飘落进深不见底的断崖之下。 没有前因后果,只是不断循环反复跳崖的过程,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探究其中虚实。 梦醒时,起初茫然不知其所以然,后来缓过神,丝丝缕缕噬心之痛充斥脏腑,已是泪落满了衣襟。 此刻想来,上一次他与雪拥把酒言欢,已恍如隔世。  017:怎么,怕我把你吃掉不成? 三日后,殿试放榜。 金銮殿上,梁帝亲自钦点陆雪拥为状元,手捧钦点圣旨,金冠红袍,携榜眼探花游长安街。 少年红衣猎猎,大红衣襟衬得他面如堆雪般晶莹细润,一举一动皆是风华。 谁家公子郎艳独绝,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三年一次的状元游街,总是有无数人围街瞻仰状元面容,更何况这一次还是惊艳满京城的玉面公子陆雪拥。 只是天上人间酒楼内视野最好的那块地,此刻却反常的无人靠近,只因宣王殿下带着仆从,坐在特意搬来的太师椅上,椅子旁还摆放果盘点心。 俨然一幅霸占着不走了的姿态。 谁敢招惹这尊煞神?又不是活着不耐烦了。 应我闻挑选的位置靠后,等陆雪拥骑着马过来还得一炷香,他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目光瞥了眼一旁的果盘,随意挑了一个梨,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执着刀柄开始在梨上捣腾着什么。 - 陆雪拥面色淡淡,并未带有多少春风得意的喜色。 这状元,本就是他该得的。 刚游完一圈长安街,好不容易谢绝了前来示好的各府公子,一个侍从模样的青年便挂着笑走到他面前,道:“陆公子,我们殿下邀你前去一叙。” 陆雪拥瞥了眼他腰间悬挂的王府腰牌,沉默了。 应我闻没事做,又找他这个顶顶看不惯眼的死对头做什么? 可重活一世,比起以往身边的那些所谓好友,应我闻反而是他最不憎恶的人。 也罢,左右不过是再被咬一口。 他跟随着侍从走上天上人间二楼,远远便瞧见青年玄衣广袖临窗而坐,埋头正在捣鼓着什么。 陆雪拥刚在青年对面坐下,目光霎时被案几上几个整齐摆放的梨子苹果吸引。 无他,每一个果子都被雕刻成了陆雪拥的模样,只是由于脸颊过于圆润,比起本人来少了些锋芒,更显得憨态可掬。 “……”所以应我闻特意请他过来,就是让他看这个? “如何,我雕刻的陆小雪,是不是比你可爱多了?”应我闻随意将指间的薄刃丢在案几上,得意洋洋道。 他说着,从中挑了一个蜷缩着睡觉的陆小雪,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圆乎乎的小人儿咬掉,几下吞入腹中,“只可惜再可爱,还是要被我统统吃掉。” “……”好幼稚。 陆雪拥掀起眼皮,冷冷地瞅着那张小人得志般的嘴脸,继而拾起那片被应我闻丢在一旁的刀片,再从果篮里挑了个最大的梨,垂着眼开始雕刻。 虽然他不像应我闻精于此道,但年少时母亲曾教过他一点皮毛,雕一个应我闻绰绰有余。 一盏茶的时间内,应我闻始终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梨,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你雕的什么?” 陆雪拥转动手中的梨子,将正面展示给应我闻,淡淡道:“一只土狗。” 应我闻盯着那只龇牙咧嘴的土狗看了半晌,阴恻恻道:“丑死了。” 陆雪拥颔首:“看来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他说着,就要将那只土狗送入口中,却被应我闻蓦地伸手夺去。 “怎么,怕我把你吃掉不成?”陆雪拥冷漠道。 应我闻听他如此说完,倾身朝他凑近,眼神玩味:“陆雪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雪拥:“?”他说什么了?分明应我闻方才也是这般示威,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 他并未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已经属于暧昧的界线,只是摊手示意:“还给我。” “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断没有再送出去的道理。”应我闻手里握着那个梨子,也不吃,显然就是要和他作对。 “随你。”陆雪拥不会和他客套,抓起案几上一个哭唧唧的陆小雪就要往口中送,却被应我闻再次夺走。 只不过这一次用的是嘴。 “让我尝一口你的。”应我闻一口咬断陆小雪哭泣的脑袋,认真道:“你手里这个,没我的甜。” 陆雪拥神色僵了僵,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人唇瓣擦过的温热触感。 他冷着脸将梨子丢向应我闻。 “陆雪拥。” “……” “陆雪拥?” “……” 见人锲而不舍打算一直喊下去,陆雪拥冷冰冰地开口:“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耳朵好红。” - 这一幕在旁人眼中无异于打情骂俏。 天上人间酒楼对面,是同为酒楼的一缕炊烟。 此刻一缕炊烟顶楼的天字号厢房内,两位面容不俗的青年相对而坐。 将方才的一切收入眼底,楼鹤重重放下手中的酒杯,脸色已是一片暗沉。 江上柳坐在他对面,自然也将陆雪拥与应我闻的亲昵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他藏下心中的嫉妒,试探地开口:“陆公子与宣王殿下的关系好像不似旁人口中那般剑拔弩张呢。只是陆公子好歹也是楼公子的未婚夫,此举实在是有些不妥。” 如今他与陆雪拥的关系既已彻底破裂,再一口一个兄长,只会让人觉得他虚情假意。 楼鹤闻言,却又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他这个未婚夫,不过是名存实亡。 自相府那一日别后,陆雪拥再未见过他。 哪怕他每日都去相府,那扇门再也未曾向他敞开,甚至运气不好时,还能碰见同样被拒之门外的顾饮冰。 陆雪拥与顾饮冰之间应是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他心烦意乱,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一探究竟。 此刻听江上柳如此说,心中隐隐觉得怪异。 若不是陆雪拥已然想要与他解除婚约,这话就像是在挑拨他与陆雪拥的关系。 但不可否认,他心中依旧被挑起了怒火。 陆雪拥怎么可以和应我闻那个疯子走得如此近? 尤其是瞧见应我闻假装不经意舔舐过少年素白指尖时,他更是没忍住直接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满脸的戾气如何都遮不住。 楼鹤抬脚就要往外走,袖子却被江上柳一把拽住。 江上柳焦急道:“说好今日陪我,此刻却又要把我一人丢在这里去找他吗?” 楼鹤不耐地拧眉低头看去,却又恰巧看见江上柳放在袖中的玉兰吊坠。 那是他为感谢救命恩人,离别前留下的信物。 楼鹤盯着吊坠出神半晌,脸上的不耐消散,眉目也温柔下来。 他闭了闭眼,将那二人亲近的场景强行从脑海中驱散,歉疚道:“抱歉,方才是我不好,我哪里都不去,就留下陪你。” 018:孟浮屠回京 听他这样说,江上柳心中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哪怕他已经想尽办法挑拨,楼鹤到此刻心中依旧挂念着陆雪拥。 而他,不过是因为持有救命恩人的信物,才能让楼鹤对他格外关照。 可是如果有一天连信物都不管用了,又当如何? 分明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已经得到了陆雪拥的心头血!系统说了,只要将心头血融入体内,他便可以彻底将旁人对陆雪拥的爱慕转移到他身上来。 为何现在会这样? 一定是因为陆雪拥害得他任务失败,被系统封印了一半的主角光环。 否则,楼鹤怎会不听他的话! 江上柳想起方才少年红衣金冠,春风得意的模样,恨得几欲泣血。 陆雪拥受万人瞩目,而将将被封为进士的他却只能坐在这里窥伺,如同阴沟的臭虫。 明明他才是主角,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上柳不敢在楼鹤面前表露什么,遮掩在衣袖下的手,早已被掐得血肉模糊。 “对了,我听陛下说,西北军打了胜仗,北蛮归降。还有几日,西北将领孟浮屠便要带着北蛮使臣回京了。”楼鹤道。 江上柳闻言,眼神蓦然亮起:“孟哥要回来了?!” - “孟浮屠要回来了?” 天上人间内,听了应我闻带来的消息,陆雪拥饮茶的手微微一顿。 桌上雕刻的梨子苹果,尽数入了宣王殿下的肚子,只有雕刻的那只土狗依旧摆放在一旁。 果肉变色,已然不新鲜了。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有飞虫盯上了袒露的果肉,无一不被应我闻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分尸。 陆雪拥强忍着掀桌的冲动,逼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孟浮屠和那江什么好像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应我闻懒洋洋道。 “……一起长大的竹马罢了。”陆雪拥淡声纠正他。 “哦,我记得你也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竹马。”应我闻喜气洋洋道:“也是巧了,上个月某夜子时,我闲着无事去乱葬岗逗野狗时,恰巧看见你那位竹马被剁成一块一块被野狗争抢。” 他说着感叹一声:“也不知哪来的活菩萨,担心乱葬岗的野狗饿坏了肚子,特意送来这样丰盛的晚餐,日后若是撞见了,本王定要引为知音好好招待。” 陆雪拥:“……”他实在是想不出除了应我闻,还会有谁在深夜子时跑到乱葬岗去拿人肉喂野狗。 也难怪那位齐先生不相信齐长明已死,只当是齐长明得罪了他,被关在某处受罚。 连尸体都见不到,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 毕竟谁不知陆雪拥有一颗菩萨心肠,哪怕在腌臜遍地的京城,那双玉手也不曾沾染过半滴血。 “哎呀,陆雪拥你完了!”应我闻突然拍桌道:“你与那江什么的撕破了脸皮,这位孟将军得知自己的竹马被你欺负,定要找你麻烦。” 陆雪拥嘴角一扯:“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毕竟当初将人拖行游街的,可不是我。” 应我闻摇摇头,意味不明道:“这你就不懂了。人总是有了新仇,就忘了旧恨,尤其是孟将军的那位竹马,脑子明显不太聪明。” “无所谓。”陆雪拥站起身,淡声道:“既是竹马,脑子未必就能比江上柳好到哪里去,他是打了胜仗的功臣,却也是天子脚下臣,与我并无不同。” 同样都会有功高震主的一天,不过是时间早晚不同罢了。 更何况,谁先找谁的麻烦还不一定呢。 - 陆雪拥身为状元,被梁帝封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参与修撰史册典仪。 自有了官职在身,没了应我闻在一旁吵闹,纵使事务繁忙,他反而心情不错。 三日后,西北大将军孟浮屠回京,马不停蹄进宫述职。 恰逢休沐,陆雪拥便带着惊鹊别枝出来散心。出门前阿姐倒是想一齐溜出来,只可惜上次私闯青楼之事被父亲发觉,陈侍郎家的人上门来要说法,便被罚禁足在家。 阿姐不顾自身安危,生气的又何止父亲,陆雪拥自是不会带她出来。 随意挑了间安静的茶楼,陆雪拥在二楼的厢房内临窗而坐,开始垂眼把玩着手中的弓。 他随手抽了一支箭,运起内力,手臂肌肉紧绷,方才将弦缓缓拉开。 这柄弓名为破月,是豫州王之女嫁入陆府时的嫁妆之一。 所谓破月,即便是高悬于天边的明月,依旧逃脱不了破月弓所射之箭。 少年白衣出尘端坐于窗边,春光照在他清绝的眉目上,却照不亮他长睫掩盖下的冷意森然。 顺着他低垂的目光望去,长街上,已然述职完从皇宫出来的孟浮屠骑着马,身前坐着笑容明媚的竹马。 好一幅言笑晏晏的场景。 可陆雪拥冷漠地看着,眼前浮现的却是前世,这二人也是这般依偎在马上,在丞相府门前,以西北军重重围困住相府,逼他跪下向江上柳道歉。 就因为在朝堂上他与江上柳政见不和,作为兄长,陆雪拥忍不住多苛责几句,却也是以指导为目的。 不但无人领会他的好意,反而觉得他尖酸刻薄,嫉妒江上柳被所有人护在手心,故而刻意针对。 自始至终,江上柳只是躲在孟浮屠身后,虚情假意地劝阻,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孟浮屠太在乎他。 就是不知,应有时看着自己的太子妃和别的男人依偎在一起,心中作何感想,但想来在天命之子的气运庇护下,也是心甘情愿吧。 多么令人恶心的多人共同体。 陆雪拥挽弓搭箭,泛着冷光的箭尖直指马上的二人。 但他很快在失控的恨意杀意里清醒过来,转而将箭尖的方向对准了马脖子。 射人先射马,这只是他正式挑衅的第一步。 这一箭,陆雪拥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尽管他的身体不像前世被取了心头血那般破败,却依旧虚弱,实在不该在此时贸然动用内力。 但那又如何,心若是不畅快,便是身体养好了也无用。 他冷眼看着孟浮屠面色骤变,试图以剑挡住箭尖,但射来的箭是在太快,他只能抱住身前的江上柳猛然从马上滚落在地,不可避免地滚了一身灰尘。 下一瞬,箭羽刺穿了马的脖子,擦过二人相接处的鬓发钉入青石板内,白马嘶鸣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那支箭的箭尾依旧发着颤,就像是在挑衅,在嘲讽二人的狼狈。  019:洗尘宴 楼阁上,陆雪拥忍不住轻咳起来,苍白如玉的面颊被迫染上绯红。 他不动声色咽下喉间的腥甜,毫不遮掩地执着破月,转身步伐从容地下了楼,走出茶楼。 早在马发出嘶鸣时,零星的路人便撤了干净。 于是陆雪拥一身白衣缓步走来时,便格外显眼,更何况他手中还拿着弓。 方才那一箭是谁射的,不言而喻。 江上柳强忍着羞恼,怯生生地躲在孟浮屠身后,“陆公子,可是我又哪里得罪你了?只是你再瞧不惯我,也不该迁怒于孟哥。” 陆雪拥抬眼看去,挡在江上柳身前的男子一袭深色劲装,面容深邃俊美,带着边疆特有的杀伐之气。 不管看多少次,这张脸都一样让人厌恶。 孟浮屠沉着脸道:“你便是相府的那位陆雪拥?即便你曾救过阿柳一命,却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他人的理由。” 他说着,将江上柳护得愈发紧,就像稍不留神这位陆公子就会将他柔弱的竹马拿去羞辱。 陆雪拥并不搭腔,只是淡声道:“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当街纵马者,杖三十,囚入大理寺三月。莫不是孟将军在边疆走了一遭,便连大梁律法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江上柳不服气道:“孟哥是打败北蛮的大英雄,且马技娴熟,骑骑马怎么了?你就是故意针对我和孟哥!” “是又如何?”陆雪拥也不辩驳,只是冷冷道:“我只是过来通知你们一声,明日北蛮的功臣依仗功劳当街纵马,无视律法的奏折便会送到陛下的御案前。” “你——” 陆雪拥打断了江上柳气急败坏的质问,偏头看他,唇角噙着讥讽的弧度:“你与其在这里与我争辩不休,不如想想,孟将军既已回京,你是继续宿在东宫,还是搬到陛下新赐的将军府,又或是,两处间歇着来,享受齐人之福呢?” 少年长得太过好看,即便他字字珠玑,语气刻薄,叫人看了,也只觉得这是一位真性情的神仙公子。 连春风都像是格外偏爱美人,只温柔地拂起他耳后的发丝,无端让人挪不开眼。 若有若无的清苦药香钻入鼻尖,莫名扰乱人的思绪,孟浮屠忍不住皱眉。 这位陆公子,似乎与江上柳书信中所写的不太一样。 江上柳气急,顾及自己可怜柔弱的面目,只能含着泪攥住孟浮屠的手腕,解释道:“我与孟哥并非你想的那般。孟哥他……并非断袖,对我无意,陆公子莫要误会。” 他说的是孟浮屠对他无意,却不是他对孟浮屠无意。 两者只是颠倒了顺序,意思却是差了千里。 偏偏这位孟将军却像是听不出话中的幽怨,冷声道:“我非断袖,自然对阿柳无意,陆公子莫会错了意。” 陆雪拥瞥了眼江上柳僵硬的脸色,云淡风轻转身上了相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 当天夜里,陛下为孟浮屠举办洗尘宴。 宫殿内歌舞升平,放眼望去,灯火辉煌,玉盘珍羞摆满了宴席。 最高处的龙椅凤位都空着,此时尚未开席,宾客们或坐于一角独酌,或成群寒暄谈论,但认真听去,总和洗尘宴的主角离不开。 孟浮屠本是罪臣孟羽之子,镇国大将军孟羽乃故去三皇子党羽,太子登基后更是首当其冲,孟家满门沦为奴籍,流放边境。 谁知孟夫人心疼未满月的稚子,将稚子托付给奶娘,逃去贫民窟隐姓埋名。 后来孟浮屠十八岁那年,被不知名姓的人检举了身份,恰逢北蛮侵扰边境,梁帝赐了恩典,发配边疆充军。 五年后归来,已然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不输其父当年。 陛下念其功劳,特赦孟家上下,除去奴籍,只是此生依旧不可回京。 - “流光啊,我和你说,那陈常玉见了宣王就像老鼠见了猫,丝毫没有半点翩翩公子风范,可见他平日里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伪君子,你也莫要为他伤心了。”陆惊春坐在聂家女眷的席位上,一边蹭着桌上的点心,一边囫囵吞枣地说。 聂流光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闻言无奈笑道:“你这丫头,何时见我伤心了?” 陆惊春一双眼睛瞪着圆溜溜的,“你不伤心啊?”那她担心了好几日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左右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在陈公子面前百般温顺,也不过是为了日后面子上过得去罢了。”聂流光黯然道。 “好没道理的话。”陆惊春撇撇嘴道:“我弟弟说了,无论是谁,生下来便是为了自己而活,不必在意旁人眼光,再者,你那便宜父亲不过是把你当做家族联姻的工具,何苦这样委屈你自己?” 聂流光愣愣听她说完,轻声道:“陆公子这般神仙人物……总是与旁人不同的,日后谁若是能嫁与他,怕是得用光一辈子的福分。” 只可惜她相貌平平,又是家中庶女,自是配不上天上明月。 而且今日过后,怕是再不能相见了。 “嗐,那是你不知道他平日在家里的少爷脾气,我和我爹都得听他的,否则他就又哭又闹……”陆惊春邪恶地转了转眼珠,开始胡编乱造,谁知刚说到一半,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就身后传来。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陆惊春僵硬地转过头,眼巴巴地瞧着那张俊美的脸,干笑道:“我这不是逗流光开心嘛。” “陆公子。”聂流光起身,飞快地抬眼望了眼陆雪拥清绝的眉眼,又立马垂下了目光。 “聂姑娘比上次见的时候清减了许多。”陆雪拥的神色有些复杂。 前世,聂流光与陈常玉的婚事取消之后,聂家主便在这洗尘宴上将她进献给了梁帝,成为诸多后宫中的一员。 这些事,陆雪拥原本都不关心,直到他被关入诏狱那天,聂流光冒着杀头的风险,竟从梁帝的龙床之上偷来了如圣亲临的令牌,让他得以逃出诏狱。 聂流光当时只是说念在与阿姐的情谊上,希望他能自由,可陆雪拥心中的恨意割舍不下,执意去找江上柳报仇,以至于错过了逃出京城的最好时机。。 他终是浪费了这样一份良苦用心。  020:一条狗而已,想杀便杀了 若是可以,陆雪拥希望这位于自己有恩的姑娘今生能自由地活着。 可在世家大族里,连男子都大多身不由己,女子又谈何容易。 寒暄了几句,殿内忽而安静了起来。 陆雪拥偏头望去,帝后相携着走来,身后跟着太子,宣王,以及班师回朝的孟将军。 他随着众人一齐行礼,虽眉目低垂,却明显能感受到一道格外炙热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便对上应我闻玩味的眼神。 甚至这样的眼神是在他与站在自己身旁的聂流光之间流转。 “……”莫名其妙。 帝后在大殿的最前方落座,宴席正式开始。 陆雪拥常年卧病在床,鲜少出席这样的宴会,他此刻只是冷冷清清地独坐在男宾客中,却无端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无他,世人皆爱美,这样深居简出的玉面公子,能多瞧上一眼是一眼。 江上柳跟在孟浮屠身旁,本以为跟在宴会的主角身旁,不但能向所有人暗示他与孟浮屠非比寻常的关系,也能沾上半点被人奉承讨好的荣光。 可此刻他握着酒杯的手,却已用力到发白。 永远都是这样,只要有陆雪拥在的地方,其他人便只有黯然失色的份! 他的处心积虑与陆雪拥举杯独酌的淡泊谪仙气派相较,宛若云泥之别。 陆雪拥自是不在意他心中如何想,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还未递到唇边,一颗葡萄便从左上方破空而来,精准地落在酒杯中。 他拧眉望去,应我闻懒洋洋地靠在案几旁,右手上下颠着一颗葡萄。 陆雪拥:“……” 见他冷着脸不语,应我闻又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就你这破身子还喝酒,简直平白糟蹋了宫中精心酿造的美酒。” 陆雪拥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青年贱兮兮的模样,淡声道:“宣王殿下若是想关心微臣,大可直言。” 如今他与应我闻关系微妙,从某件事的角度上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人。 虽然他是被对方强行绑上船的。 应我闻眯了眯眼,舌尖舔过犬齿,正想说什么,殿外忽而传来一声通传:“北蛮使臣到——” 满堂宾客皆噤了声,只见一位身形如同彪形大汉,身着北方蛮族服饰的男子神情倨傲地走入殿中。 陆雪拥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周围的宾客早已压着声音议论纷纷。 “这北蛮身为战败国,竟还敢如此傲慢。” “简直是不把我们陛下放在眼里啊。” “哼,北蛮那等粗俗之地,不通教化,自然不知何为礼仪谦卑。” 前世江上柳能联合北蛮陷害陆家,最好暗通款曲的时机,就是北蛮作为战败国入大梁这段时日。 但今生许多细枝末节处都已经不同,他也无法确定是否还会和前世一般发展下去。 出神间,满堂忽而哗然一片。 “这北蛮居然还想求娶我朝第一美人?他知不知道自己是战败国?!” “我怎么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第一美人?这北蛮又是哪里听来的?这是存心让陛下下不来台阶啊。” 北蛮使臣丝毫不将众朝臣贵族的愤怒看在眼里,只是敷衍地抱拳一礼,“梁帝,我等在边境便常常听闻大梁第一美人如何冠绝天下,竟比我们北蛮的索格塔还要美丽,吾王瞻仰已久,特命我向陛下求娶,从此北蛮与大梁,便是亲兄弟。” 北蛮的索格塔,是月亮女神,是草原上最美丽的精灵。 京城贵女争奇斗艳,不乏容色动人的美人,但大梁崇尚才情品性为美,若说容貌冠绝天下者,还真没人能称得上。 即便有第一才女之称的康敏郡主,也只是才情诗书在众贵女中格外出挑罢了。 正当气氛凝滞之时,坐在孟浮屠身旁的江上柳忽而起身,朝梁帝作揖,“陛下,若说天下第一美人,谁能比得过陆公子呢?” “对啊,陆家嫡子,郎艳独绝,怕是满城贵女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了吧?” 江上柳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眼中闪过得意。 原著里的北蛮王,可是一个不输于应我闻的狠角色,平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折磨大梁的细作。 陆雪拥那个病秧子要是嫁到敌国,怕是活不过三天。 只要陆雪拥走了,自然就没有人能抢走他的主角光环了。 但他并未瞧见,应有时等人的面色都沉了下去。 “实在荒谬!陆雪拥乃新晋状元,未来国之栋梁,怎可委身于北蛮王!”顾饮冰满脸怒色站起身,“陛下,北蛮不过手下败将,怎配让我朝臣子下嫁?!” 楼鹤也随之站起身,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陛下,微臣与陆大人从小便又婚约在身,不日便要商量婚事,如何能前往北蛮和亲?” 北蛮使臣嗤笑一声:“你们一个个说得好像那陆公子便真是第一美人似的,一个男子也配称为美人,简直闻所未闻。” “……”陆雪拥眸色冷淡,眉头拧起。 江上柳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北蛮与大梁结怨已久,此次归降更是心中屈辱,不论是谁到了北蛮,都只会有惨死一个下场。 陆雪拥放下手中酒杯,正欲在众人隐晦的目光下起身,坐在他左前方的男人忽而一脚踹翻了案几,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殿中,北蛮使臣的面前。 “你想求娶陆雪拥?”应我闻漫不经心地问。 北蛮使臣冷哼一声:“是吾王要求娶第一美人,我可不认识什么陆雪拥。” “没听到他们说吗?陆雪拥就是第一美人,你就是要求娶陆雪拥。”应我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脖子,有些苦恼:“可是陆雪拥的命是本王的,你们要是把他带到北蛮去,本王拿不到他的命,岂不是痛不欲生,要可怜死了。” 北蛮使臣被他盯着,下意识后退一步。 早就听说大梁宣王是条疯狗,一旦被他盯上,不死不休。 北蛮使臣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我只是听从吾王吩咐。” “你知道吗,像你这种听话的狗,在京城一脚踩下去可以踩死十几条。”应我闻怜悯道。 北蛮使臣面露不悦:“宣王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一条狗而已,想杀便杀了,反正不值钱。”应我闻笑吟吟的,蓦地抬手掐断了他的脖子。  021:总有一天他会被陆雪拥气死 北蛮使臣被公然杀死,其余随行而来的使臣纷纷站起身,对应我闻怒目而视。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梁帝,你的儿子就这样杀了吾王亲自派遣的使臣,未免太不将我北蛮使臣看在眼里!”一位随行使臣高声道。 帝王的神色被冕旒垂下的流苏遮挡,看不清神情,约莫是气定神闲的。 往日对宣王行事作风避之不及的群臣皆长舒了一口气,爽啊。 关键时刻还得是宣王殿下来治一治这些不懂谦卑的北蛮夷子。 “我大梁有一句古话,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道清冷如仙乐的嗓音在大殿内忽而响起,如穿云打雾,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便足以让人断定,这定是一位浊世佳公子。 满脸怒容的使臣先是一愣,转头看去,只见公子白衣玉冠,缓带轻裘,步伐从容走到殿中,那张如明月清辉般清绝的脸,瞬间让满堂争奇斗艳的芙蓉柳姿黯然失色。 使臣竟禁不住失声道:“索格塔……” 陆雪拥面色淡然,瞥了眼愣怔的北蛮使臣,继续道:“在我们大梁,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两国交战输者理应俯首称臣岁岁上贡。大梁还有一句古话,叫做入乡随俗,即便是使臣,入了大梁境内便该遵守大梁律法,这位索大人口口声声代表着北蛮王的意思,不但没有输家的谦卑朝我朝索要贵女和亲,贪得无厌败坏北蛮王的名声,行为举止更是对吾皇不敬。” “大梁律法,欺君罔上者,斩立决。”陆雪拥冷冷地望着使臣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淡声道:“宣王殿下为两国日后的和平解决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祸患,你北蛮向来无视礼法不懂知恩图报便罢了,怎得还倒打一耙,反而要向吾皇要说法?” “你——” 不等北蛮使臣开口,应我闻又上前一步走到陆雪拥身旁,懒洋洋道:“依本王看,那耶律重光就是没见过世面,才恬不知耻,打了败战还想趁机捞点便宜。” “胡说,吾王英勇盖世,什么样的美人见过!”使臣说着瞥了眼陆雪拥,气势又莫名弱了下来。 人皆爱美,在民风开放的北莽尤甚。 这位陆大人一出来,便如草原上耀眼的索格塔照耀了整座宫殿,可惜就是嘴太毒了些。 高台上,梁帝朝一旁的近侍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几个小太监低着头目不斜视,将地上已然断绝生机的北蛮使臣拖了下去。 “这件事朕会修书一封说与北蛮王,诸位大人远道而来若是为了一个败坏两国和平的臣子无功而返,便是朕的不是了。”梁帝大手一挥,“为几位使臣大人添酒吧。” 麻烦解决,陆雪拥转身朝自己的席位走去,身后的头发却忽而被人攥住一缕。 虽不痛,但却依旧令人恼火。 “应我闻,你若是手痒的毛病治不好,干脆剁了。”他冷声道。 应我闻笑嘻嘻的,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惊呼。 “江大人?!江大人怎么晕倒了?” “阿柳?” 陆雪拥都不用回头,便知道江上柳怕是又怀着什么坏心思想要针对他。 这种在宴会上忽然晕倒的事,江上柳上辈子也干过。 就是为了让陆雪拥看清自己早已众叛亲离的事实,然后妄图取走他的第二颗心头血。 他委实好奇,江上柳对他的心头血为何这么执着。 今生很多事情似乎都提前了呢。 他偏头望去,江上柳面色惨白地靠在孟浮屠怀里,手紧紧地攥在心口处,一幅心绞发作的模样。 “啧,他演得好假,这般矫揉造作靠在别的男人怀里。”应我闻嗤笑,“也不嫌恶心。” 陆雪拥充耳不闻他的话,只冷眼看着楼鹤神色担忧地俯下身,附耳听江上柳说了几句,面色纠结片刻后,便抬脚朝自己走了过来。 应我闻见陆雪拥不搭理,冷哼一声就要再次去扯他的发丝,“我说陆——” 谁知方才还对他反唇相讥的人儿忽而身影一晃就往地上倒去。 应我闻面色一变,瞳孔骤缩,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连忙俯身将那抹即将染上尘埃的雪白身影揽住怀中。 陆雪拥的面色被碎发遮挡住,他便焦急地抬起那人下巴。 只见原本浅淡的唇被血色浸染,竟当着应我闻的面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血色从下颚流下,浸润了应我闻胸膛前深色的衣袍。 “陆雪拥?!”“雪拥!”“陆公子!” 应我闻脑中像是有什么炸开,目眦欲裂,瞬间红了眼,抱着人的手都在颤抖。 鬼医……他要回去找鬼医! 殿内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作一团,偏偏此时还有不长眼的人往前凑。 楼鹤走到一半,便见那人倒在应我闻怀里呕血,顿时加快脚步想要将人抢过来。 谁知还未近身,就与同时赶来的顾饮冰一齐被一道强悍至极的内力挥开。 “他若是有什么事……”应我闻抱住人的手缓缓收紧,语调平静温和,看向楼鹤的眼神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你们所有人,都得为他陪葬。” “殿下,还请让太医看看雪拥究竟如何了!”陆惊春与陆丞相早已急匆匆赶了过来,碍于应我闻的身份又不好直接抢人,只好焦急地提醒道。 应我闻抿了抿唇,依依不舍地就要将陆雪拥的一只手递出去,忽而腰间被人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 他眉头跳了跳,不动声色垂眼朝怀中人看去,便瞧见陆雪拥睁开左眼对他眨了眨,继而闭上。 “……” 陆!雪!拥! 他迟早要被陆雪拥气死! 尽管再生气,他还是冷着脸又将即将被太医搭上脉的手腕扯了回来。 太医/陆惊春/陆恒:? “宫里的太医,本王信不过。”应我闻稳当地抱着人站起身,也懒得向身后的帝王告退行礼,长腿一迈就朝殿外走去,一路无人敢上前阻拦。 陆惊春眉头一皱就要跟上去,却被陆恒拦住。 “父亲?” 陆恒摇摇头:“让他走吧。” 022:方才的吻,就是答案 尽管知道人是装晕,应我闻依旧默不作声,抱得不曾有半点颠簸。 宫门外的侍卫都不禁纷纷侧目,毕竟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宣王殿下这么老实地抱着人,还是一个活人! 就是脸色有些臭,活像是被人欺骗人财两空的苦主。 应我闻没有做马车的习惯,径直将人抱上自己的马,马鞭一甩就扬长而去。 演戏要演全套,直到陆雪拥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确认房间内除了他与应我闻外再无旁人后,方才睁开眼睛。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陆雪拥你长本事了?嗯?”应我闻一手撑在陆雪拥上方,一手掐住他的下巴,阴恻恻道:“你胆敢戏耍本王。” “戏耍?”陆雪拥轻笑一声,恍然间如冰山雪莲被春光照耀,姝色稠丽得让人挪不开眼,“不知殿下指得是微臣的血弄脏了殿下的衣袍,还是骗得殿下竟要让所有人为微臣陪葬呢?” 应我闻嗤笑一声,松开了他的下巴,闲散地在一旁软塌上落座,“不过是用来吓唬那群蠢货罢了,难不成你还当真了?” 陆雪拥坐起身,接过对方扔来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边的血迹。 “人在哪呢?快快快我可终于可以看到那陆雪拥长啥样了!是不是和画像上一样好看啊?” 随着清脆上扬的女声由远及近,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探头走了进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瞧。 “哎呀,竟比画上还好看呢!” 应我闻不耐烦地从案几上摆放的果盘里揪下一颗葡萄砸中小姑娘的脑门,“废话这么多,赶紧把脉。” 小姑娘气愤地瞪了他一眼,鼓着脸在塌边蹲下,待对上陆雪拥谪仙般的脸,又立马露出笑容,“美人哥哥,让我帮你把把脉。” 陆雪拥拧眉看向应我闻:“你明知我是装的,何必多此一举。” “谁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应我闻冷嗤一声,对小姑娘使了个阴冷的眼神。 小姑娘抖了抖身子,连忙探出指尖去给陆雪拥把脉,几息后便轻‘嘶’了一声,摇头晃脑道:“强行用内力逆行血气,美人哥哥可真是个狠人。” 应我闻淡声问:“吃了你的药几天能好?” “哼,既是我鬼医的药,那自然是三天之内。”小姑娘从兜里摸出一个锦囊塞入陆雪拥手中,“美人哥哥,你身子虚弱还是少些忧虑,日后若是身体抱恙尽管来宣王府找我,给美人治病是免费的哦。” 鬼医说着,咽了口唾沫,悄悄在陆雪拥光滑细腻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哎哟!” 应我闻似笑非笑地盯着鬼医那只摸过陆雪拥的手,“看完了病还不滚?” “小气鬼!活该现在都没追到媳妇!”鬼医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陆雪拥敏锐地察觉到应我闻浑身萦绕的低沉气息,拧眉:“若是无其他事,我便走了。” 这种气息过于危险,他并不想久待。 谁知刚走过应我闻身旁,就被拉住了手猛地朝后一拽,他整个人都被压在了软塌与高大的男人之间。 “陆雪拥,你既可以随意糟蹋自己的身子,想来是也不怎么想活了,何必等陆相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我现在就了结了你。”应我闻掐住陆雪拥的脖颈,冷笑道。 可那脖子那样软,那样细,根本让人舍不得加重一丁点儿的力气。 陆雪拥被他扣住,男人粗糙而滚烫的掌心紧紧贴着那层单薄的皮肤,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亦冷笑回讽:“我如何糟蹋自己,与你何干,即便是不慎将自己糟践死了,又与你宣王又何干系!” 应我闻双目赤红,呼吸徒然粗重起来,在他惊愕的目光下,蓦地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唇。 四片唇瓣紧紧相贴,一人疯狂躲避挣扎,一人不要命地追随啃咬。 陆雪拥何时被这样轻薄过,气得眼角都染上了绯色,对着应我闻的唇狠狠一口咬下。 对方闷哼一声,松了力道,他趁机一把将人推开,想也不想,抬手一耳光就甩在了应我闻脸上。 应我闻保持着被打偏的姿势,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宣王殿下若是心中寂寞想找人排解,有的是人自荐枕席,何必和自己最厌恶的人纠缠在一起互相折磨。”陆雪拥站起身,将自己凌乱的衣襟整理好,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森寒。 他抬脚欲走,却被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去路。 “你不是说与我有何干系么?”应我闻垂眼,头一次不再遮掩,露骨直白地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方才的吻,就是答案。” 某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朦胧猜测,在面前的人主动捅破了窗户纸后,彻底清晰的摆在陆雪拥眼前。 可是—— “我不需要你的答案。”陆雪拥冷言拒绝。 应我闻步步紧逼,依旧不愿放他走,“那你需要什么?” 陆雪拥沉默下来,他该如何让应我闻知难而退呢。 他该如何告诉应我闻,重活一世经历过太多令人失望令人痛苦的感情,心门已锁,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敞开了。 像应我闻这样的人,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呢? 陆雪拥拧眉沉思片刻后,抬眼对上应我闻的眼睛,竟从里面看出了一丝足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温柔。 这样罕见的温柔竟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他眼角含着轻蔑,言语极尽刻薄:“我需要一条我说咬谁他就咬谁,只对我一人顺从只对我一人忠诚,永远不会忤逆我,永远对我摇尾巴的狗,我要的你有吗?” 寂静良久,应我闻忽而轻笑一声,“你走出这个门,绝不可能找到这样一条狗。” 陆雪拥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像应我闻这样桀骜难训的疯子,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然而下一瞬,他便瞧见应我闻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轻柔地执起了他的右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继而抬眼看他,眼中隐隐带着疯狂与偏执。 “因为这世上最忠诚听话的疯狗,早已臣服在你脚边。”  023:初遇 陆雪拥低头看着他深沉的眼,心中掀起的波澜远没有脸上看着的那样平静。 属实过于荒谬。 往日毫不留情的针锋相对犹在眼前,应我闻若是对他有半分真心实意的喜爱,又怎会忍心这样与他作对? 他蓦地后退一步,抽走被应我闻攥在掌心亲吻的手,偏过头去,只露出冷漠锋利的侧脸对着应我闻:“应我闻,你若是想戏弄我,大可不必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法子。” 应我闻沉默地从地上起身,带着浑身迫人的威势朝那人走近。 他太了解陆雪拥,自然知道那人为何不愿相信。 往日诸多刻意招惹与刁难,不过是因为,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喜欢陆雪拥。 - 应我闻是梁帝唯一的嫡子,从出生那日起就被寄予厚望,尤其是先皇后,几乎将这个儿子捧在了心眼里。 旁人羡慕他的无边殊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沈如巩固地位的棋子。 对待一颗珍贵的棋子,那个女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可以有喜欢的东西,不可以有任何影响到太子之位的嗜好。 他必须是完美的,聪慧的,仁爱的,孝顺的未来储君,唯独不可以是应我闻。 可他应我闻生来便无法无天,在看透母亲虚伪皮囊下的自私冷漠后,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再顺承这位母亲的意。 七岁那年,应我闻曾驯养过一只凶猛又忠诚的猎犬。 后来他的母亲发现了他对猎犬格外的喜爱,这只犬便被沈如拿来当做要挟他的弱点。 他看着他的母亲得意洋洋的命宫人将奄奄一息的猎犬拖到他面前,然后施舍般地告诉他,只要他日后乖乖学着如何做一个储君,乖乖听从一切命令,这条猎犬就能活。 可是活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寄人篱下,连生死都不属于自己。 七岁的应我闻在满宫惊愕的目光下,抽出匕首亲手捅进了猎犬腹中,将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掏出来,当着沈如的面亲手捏碎。 他一边用手帕擦着沾染鲜血的手,一边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母后怎么会觉得它是我的弱点呢?普天之下,活的也好,死物也罢,没有什么东西配成为我的弱点。” 他的母后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怪物,“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来人,把他给本宫关进偏殿,谁也不准偷偷探望他!” 说是偏殿,不过就是一间布满灰尘比侍女居住的下房还要破旧的屋子。 应我闻本该如往常一般麻木地渡过接下来的几月。 可那日月光皎洁,有人披着月色,像一只蹁跹的白色蝴蝶,那么轻盈,却能叩响他的心门。 应我闻透过门缝,几乎是恶意地打量着这个在殿外伫立的,满脸茫然的白衣小公子。 今日是命妇进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这个看上去就很蠢的小屁孩定是那群聒噪女人带进来当吉祥物观赏的。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被他吓唬得嗷嗷大哭的小屁孩,吓得再也不敢来皇宫碍他的眼。 哼,这个也一样。 他哑着嗓子,将枯槁老人的声音学的活灵活现,“小公子……小公子……” 见那人果然疑惑地往这边望来,应我闻握住藏在袖子里的菜花蛇,只等人靠近就将他吓得屁滚尿流。 白衣小公子上前一步,那张白瓷般的小脸在月色下发着光,皱眉道:“这位老人家,可是有什么事?” “我是侍候皇后娘娘的宫女,奉命前来寻找娘娘前些日子丢失的金钗,唉,也怪我年纪大了脚滑,不慎摔倒了,娘娘要得急,小公子啊……你可否帮我给娘娘送去?”哼,等这人上前,定要让阿花吓得他哭花了脸。 白衣小公子闻言果然沉默上前,应我闻看准时机,将袖中的蛇对着人放了出去。 然而下一瞬他就愤怒地暴露了原声:“你居然敢杀死我的阿花!你放肆!本皇子定要把你关进诏狱!” 白衣小公子面无表情看着门缝里他,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哦。” 应我闻掰着门缝的手都在抖。 唯一能让他打发寂寞的阿花就这样被捏死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敢!整个皇宫,除了沈如这个母亲,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忤逆他。 但他很快又想到什么,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知道我是二皇子?” 那人嫌弃地皱了皱眉,像是不明白他怎么可以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不然呢?” “你知道你还敢杀我的阿花!” “哦。” 气死他了!他绝对不可以忍受有人在皇宫里比他还嚣张。 “你是某个大臣的公子吧?怎么,你爹没告诉你,遇到皇子要行礼吗?”应我闻恶狠狠道,决定用身份压人。 谁知白衣小公子眨了眨眼,眉头蹙起,忽而哭了起来,活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 明明他才是被欺骗的那一个! 可他看着那人瘦瘦小小风一吹就要倒,唯有脸像白玉团子一样还算圆润,就连哭都和那些讨人厌的小屁孩不一样,猫儿一样的声音,可怜极了。 应我闻脑海里浮现出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白猫,石头一样硬的心忽而就软了下来。 “喂!你别哭了,大,大不了我不怪你就是了。”他干巴巴地道。 反正阿花死了,再去抓一条阿花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哦。” 他话音刚落,白衣小公子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怜的小白猫不见了。 应我闻顿时恼羞成怒:“你敢戏弄本皇子!有本事报上名号来,等我出去,我定要把你的头发都拔光!” 然而对方只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远,瞬间了无踪迹。 周围忽而安静下来,应我闻愣愣地盯着那人离开的地方,心里又是气闷,又是空荡荡一片。 一炷香后,熟悉的脚步声又逐渐靠近,应我闻忍着心里隐秘的期待,头也不回,冷哼一声:“你又来做什么?” 对方沉默片刻,伸手探进门缝,将一块被油纸包裹着的糕点递到他面前。 “我叫陆雪拥,这块桂花糕是我从阿姐那里偷来的,算是赔罪。”  024:他们曾言笑晏晏,只有彼此 “哼,你当本皇子是什么人,一块桂花糕就能赔罪吗?” 然而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响声。 “……” 应我闻最终还是红着脸接过了那块桂花糕。 “阿花是你的伙伴吗?”陆雪拥戳了戳地上无人处理的死蛇,好奇道。 “哼,不过是一条菜花蛇,能让本皇子消遣着玩玩,是它的福气。”应我闻咬下一口桂花糕,扭头瞥了眼陆雪拥,谁知陆雪拥正拧着眉看他,顿时恼火地瞪回去,“喂,你少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小心我砍了的脑袋。” 陆雪拥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轻叹道:“好可怜。” “你——!” 不等他说完,陆雪拥又淡定地补了一句:“哦,我说的是阿花。” “……”他觉得陆雪拥就是沈如那个女人专门派过来治他的。 但尽管对方嘴毒,从来不会说让人高兴的恭维话,甚至不将他二皇子的身份放在眼里,但应我闻不可否认,短短相处的半个时辰里,竟让他终于感受到一回,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自在。 “雪拥?娘亲叫我们出宫了!” 远处传来少女的呼唤,应是陆雪拥的姐姐吧。 “我该走了。”陆雪拥站起身,简单地和他告别,“下次见面,二皇子可莫又要被关在屋子里了。” 应我闻颇觉没面子地扭过头,直到身后再没有动静,他又有些懊悔没有目送对方离开。 鲜少有命妇能随意进宫,他想,下次见面,陆雪拥肯定都不记得他了。 但是他没想到陆雪拥身份不一般,半旬未过,他的禁足尚在,对方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一如既往的狼狈。 每次命妇进宫,沈如都会寻个理由将他关起来,以免他这个疯子扰乱了她皇后的威严。 可笑的是,尽管这样,她依旧试图驯服他,让他乖乖去学着做一个储君,好成全她垂帘听政的梦。 “你这是在做什么?”应我闻从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往陆雪拥手上瞧。 是一只由木头雕刻而成的土狗,龇牙咧嘴,一看就是只暴躁不听话的臭狗。 但是因为是陆雪拥雕刻出来的,他又觉得甚是可爱。 陆雪拥将土狗递到他面前,“送你。” 应我闻连忙将土狗爱不释手地揣进怀里,嘴巴里还要哼哼道:“这么丑,也就我不嫌弃。” “那就还我,我去给有时大哥。”陆雪拥伸出掌心,面无表情道。 骤然从对方口里听到熟悉的名字,应我闻顿时警惕起来:“应有时?你给他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雪拥只是幽幽的望着他,说:“娘亲说,在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 “那也是要分人的!像你……我就不会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应我闻不自在地道。 “哦。”陆雪拥翻了个白眼。 “……”可恶的陆小雪! 他与陆雪拥每次见面少不了争执几句,却从未真的心生芥蒂。 他想,陆雪拥若是可怜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谁要每次见面都是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呢? 等他满了十六,便可以出宫去找他了,届时定不会这样狼狈。 可还没等到十六,在他十岁的某一天开始,陆雪拥再未进宫找过他。 后来听嘴碎的宫人私下议论才知道,丞相夫人去世,陆雪拥为母亲守灵,闭关在家已三月不曾出过府。 而与此同时陛下立了应有时为太子,沈如将一切罪责归咎于他的没用,所以他又被关起来。 沈如不知道,是他主动向应昭拒绝了太子之位。 可没有了陆雪拥的陪伴,他才发觉,关禁闭原来可以这样难熬。 又是三月过去,陛下为皇子挑选伴读,他终于在偏殿以外的地方再次见到了陆雪拥。 他冲上去打招呼,却发现对方根本不记得他了。 他很生气,却又听一旁的顾家公子说,陆雪拥因为母亲去世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以往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应我闻又觉得心疼,可他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没有一个爱自己的母亲,所以想象不出亲人离世的痛楚。 他只是执拗地想要陆雪拥记起自己,再如以往那般来找他。 于是他直言要陆雪拥成为他的伴读,可陆雪拥却是太子内定的伴读,而他半月前却因为报复沈如而主动丢弃了应昭封他为储君的机会。 命运弄人,不过如此。 他看似是气恼陆雪拥的不识抬举,却实际是怨恨沈如,怨恨他自己。 他从来没有主动想要过什么,如今只是想和陆雪拥走得近些,为何要这样对他。 为何! 但这种怨气在他回到长春宫后,又化作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母后不是教过你吗?要小心藏好自己的弱点啊。”沈如坐在凤位上,掩唇娇笑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无辜又残忍,“闻儿应该很喜欢陆公子吧?否则又怎么会头一次向你的父皇索求一个伴读的名分呢?其实啊,母后也喜欢他呢。” 应我闻那时毕竟才十岁的年纪,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崩溃。 他忘记了自己不配有喜欢的东西。 所有曾经喜爱的东西都在沈如拿来要挟逼迫他后被他亲手毁了。 他不允许自己拥有弱点,可是毁去陆雪拥……他做不到! 怎么办,他做不到。 沉默良久,应我闻露出一个冷笑:“你说的是那个不识好歹的陆雪拥?呵,不用你动手,敢这样拒绝我的人,我自不会放过他!” 他知道,即便这样,沈如也不会轻易相信。 毕竟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一个弱点,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幸好陆雪拥忘记了他,应我闻自作多情的想,至少这样不会因为被亲近的好友针对而心里难过。 只需他一人难过就好了。 再后来,但凡陆雪拥出现的地方,他都会满怀恶意地去掺和一脚。 人人皆知他们是死对头,却只有他知道,他们曾在长春宫那座废弃无人的偏殿旁,言笑晏晏,只有彼此。  025:做你一个人的疯狗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撞破了沈如和一个外男偷情。 应我闻透过门缝对上了沈如的眼睛,从她的眼睛里只看见无边的杀意。 他的母亲,想要杀了他。 他还没有和陆雪拥和好,他怎么可以死呢?那么死的人就只能是沈如,他的母亲了。 对不起了母后,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璟元十二年,长春宫大火,先皇后殁。 应我闻对着迎面扑来的热浪,笑得癫狂至极,他想他终于自由了,他终于可以做回应我闻了。 可是他忘记了他还是宫中唯二的皇子,是中宫嫡出,是宫里除却皇帝以外最尊贵的人,更是太子生母齐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还是不能去找陆雪拥,他还是不能让这群人发觉,陆雪拥是他唯一的弱点。 起初只是执念作怪,可后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暗中窥伺陆雪拥,那种年少时的遗憾与执念早已变质,变成不堪的欲望与占有。 那样温柔又清冷的天边月,他为之如痴如狂,早已恨不得揽入怀中,然后藏起来只得他一人瞧见。 可他却只能与陆雪拥针锋相对,冷眼看着那群人接近他,又背叛他,他嫉妒得发疯,却又更恨那群不知道珍惜的人。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冲过去,对陆雪拥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将那群面目可憎的人通通杀光。 我可以做你一个人的疯狗,你要我杀谁我就杀谁。 唯有一条,永远不要抛弃他。 可是他行事狷狂,得罪的人太多。 每日闯入宣王府刺杀他的人,尸体连后院的斗兽场都已堆成上,老虎都饱得吃不下。 他约莫是快要疯了,或许他这辈子都等不到和陆雪拥和解的那天。 他也从未想过,那样骄傲又可爱的人,支撑着他理智地活到如今的人,会有一天当着他的面,从琅风崖上一跃而下。 他还记得陆雪拥说—— 尘世种种,皆为入眼。 谁也,不外如是。 好一个谁也不外如是。 若他隐忍多年换来的只是陆雪拥的心灰意冷,那便不必再忍了。 - 此时此刻,应我闻一步一步走近心门紧闭的心上人,压抑着心中可怖的贪恋垂眼看他,轻笑:“那你要如何才能信?” 沉默良久,陆雪拥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张薄情的面相上显露出几分残忍的笑意,道:“我要你,在东宫所有人的目光下,取下江上柳的心头血,献给我。” 你不是说做我最听话的疯狗吗?那就让我看看有多听话,又有多疯吧。 应我闻垂眼遮住眼中的兴奋与癫狂,牵起他的手,低头在手背落下一吻,“如你所愿。” - 东宫。 侍从从房里鱼贯而出,江上柳面色苍白地躺在塌上,余光时不时扫过不远处端坐的三个男人,被子下的手早已用力地攥成拳。 他不过是在宴会上提了一句陆雪拥,这三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重要的男人竟联合起来指责他! 不行,他必须尽快拿到陆雪拥的第二滴心头血,应我闻的爱意一定就在第二滴血中。 一想到书中陆雪拥死后,应我闻屠杀主角团的场景,比起恐惧,他更是忍不住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陆雪拥只有应我闻一个人,就胜过他身边这群主角攻们所有的爱。 无论他怎么攻略,应我闻对除了陆雪拥以外所有人的好感度永远是-999。 附加黑化值:999。 这样一个恐惧的数字,在主线剧情的初期根本不可能会存在。 到底为什么…… “阿柳,两国宴会上,不管你与陆公子有怎样的矛盾,那个时候都该一致对外,若非今日陆公子唇齿伶俐将北蛮使臣堵得无话可说,大梁便会成为他国的笑话。” 江上柳不可置信地望着本该站在自己这边的孟浮屠,他想过应有时与楼鹤,但他从未想过孟浮屠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甚至字里行间都是对陆雪拥的欣赏。 “连你……连你也觉得我……”他眼中刻意憋出的泪珠尚未留下,被侍女贴心关上的房门忽而被人一脚踹开。 应我闻落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尚且穿着宴会时的亲王服制,金冠华服,面容俊美,神态漫不经心得像是在自家王府里闲逛。 应有时率先站起身,拧眉道:“宣王,这是何意?” 然而男人并不理会他,而是转过身,小心翼翼牵住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将人带进屋内。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浅淡药香,众人也瞧见了来人的模样。 只见白衣公子裹着鹤氅,被男人低眉顺眼地搀扶着,宛若矜贵的,高高在上的谪仙下凡。 瞥见应我闻正盯着屋内最华丽的那张软塌,陆雪拥嘴角微抽:“不必多此一举,我站着,看得清。” 他说着,冷淡的目光扫过应有时与楼鹤,如同在看两个不相干的人。 “雪拥?你怎么来了?不是身子不舒服么?”楼鹤迫不及待走上前,抬手就要去摸他的手腕,被应我闻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 “别碰他。”应我闻神情阴鸷道。 身后,陆雪拥不禁挑眉,原来疯狗还会护主。 楼鹤面色难看,却碍于男人的身份,只能就此作罢。 应有时面上倒是依旧保持着优雅淡然的浅笑,他朝前几步,擦过应我闻的肩头,对上陆雪拥冷漠的眼睛。 “雪拥许久不曾来东宫,若是知道你来,我定会如往常般准备你爱喝的葡萄酿。”他温声道。 应我闻冷笑一声:“他从小体弱多病,酒这种伤身的东西太子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喝吧。” 应有时摇摇头,无奈叹气:“东宫的葡萄酿都是特意考虑雪拥的身子后特意酿制的,只要节制些,并无大碍。堵不如疏的道理,宣王不会不懂吧?” “本王只知道,但凡有一星半点可能会危害到他身体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沾染半分。” 二人各执一词,你来我往,竟是谁也不能说服谁。 最后,应我闻与应有时便同时将目光转向陆雪拥,显然是要他从中选一。  026:你站远些,莫要沾上脏东西 陆雪拥淡声道:“殿下不知,微臣许久不曾喝酒了。” 应有时神色怔了怔,恍然明白了什么,苦涩一笑:“孤懂了。” 可即便懂了,他又如何能甘心。 他已然明白江上柳不同寻常的身份,本想暗自调查,可他先前被江上柳一时迷惑,与陆雪拥之间产生诸多误会,终究是晚了一步。 或许本是不晚的,只是应我闻比他早了太多。 “那雪拥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陆雪拥的眸光从眼神幽怨的楼鹤,到滴水不漏的应有时,再到置身事外的孟浮屠,却始终未将床榻上装病的人放在眼里。 “鬼医说,我的病需要江上柳的心头血,故而让宣王来帮我取。”他淡声道。 孟浮屠率先站起身,沉声道:“什么病需要心头血来医?如此荒诞的说辞,简直闻所未闻。” “孟将军在边关多年,没听过也是理所当然。”陆雪拥瞥了眼神色复杂的楼鹤,“殿下与楼大人自然是听说过的。” 他说完,扯回被攥进应我闻掌心把玩的一缕发丝,抬脚就进了内室,其余人紧跟其后。 床榻上,江上柳睁大眼睛,眼泪从脸颊话落,“陆公子,我如今已是这副模样,你难道还不肯放过我?” 陆雪拥冷冷道:“一滴心头血而已,忍忍便过去了,应我闻。” “嗯?”应我闻懒懒应了声。 “动手。” “且慢。”孟浮屠在床榻前站定,面色尤为不善,“陆大人既然可以下榻走路,想来病得并不重,而阿柳已然卧床不起,早听闻陆大人玉面公子的称号,却不想今日一见,竟如此咄咄逼人。” 他说着,拧眉朝陆雪拥身后望去,却见太子与楼鹤都沉默不语,显然打算纵容陆雪拥胡闹。 “当初江上柳拿走了我的心头血,我亦是卧病不起,怎么,他江上柳的身子格外珍贵些不成?”陆雪拥冷笑一声,“他的命都是我的,不过一滴心头血,便是挖了他的心又能如何?” “你——”孟浮屠心头一堵,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江上柳只说过他当初被宣王为难,却从未和他说过,陆雪拥还被取了心头血。 心绪复杂之下,憋了半天他也只能说出一句,“挖人心肝这种话陆大人顺口就来,与那心肠歹毒之人又有何区别。” “自然是没区别的。”陆雪拥掩袖轻咳两声,淡淡道:“所以日后孟将军最好不要招惹我,否则某一天心肝都被喂了狗也未可知。” “哼,与他说这么多话作甚,说了他也不懂。”应我闻阴郁地瞥了眼这群碍眼的男人,手腕一转,一片雪白的柳刃就出现在指缝间。 江上柳眼底倒映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尖,唇瓣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陆雪拥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利用应我闻来取他的心头血,陆雪拥难道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吗?!他难道就不怕众叛亲离吗! 应我闻懒洋洋地瞅着挡在身前的孟浮屠,冷哼道:“怎么,孟将军仗着自己军功在身,便敢忤逆本王了?” 据说当年应我闻拒绝太子之位后,应昭又心疼他年幼丧母,便赐了他一块如圣亲临的令牌。 违逆宣王,便是违逆君上。 只是应我闻从未将那块令牌拿出来过,毕竟他只需往那里一站,便没有人敢招惹他这个疯子。 孟浮屠开了路,偏过头避开江上柳求助的目光,眼中情绪莫名。 说到底,这件事全看陆雪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陆雪拥一句话,应我闻就会收手。 在边境作战多年,孟浮屠杀过的人怕是比京城这些权贵挥霍的真金白银还要多,他自认并非愚钝之辈,更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之前屡次与陆雪拥作对,也不过是为了维护江上柳的面子。 设身处地的想,若是他耗费心头血救来的人与自己反目成仇,怕是做得更绝。 若没有江上柳往日的情谊在,陆雪拥这般果决之人未必不能与他结交成好友。 再者,他总觉得往日言笑晏晏的竹马与如今左右逢源的江上柳,不太一样。 难道京城的风水,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大么。 “太子殿下!楼公子……”江上柳慌乱地朝不远处的二人望去,眼中含泪端得是楚楚可怜极了。 应有时唇边噙着笑,如往常般安抚道:“当初雪拥取心头血时也是卧病在床,想来不会出什么事,上柳莫怕,孤会在一旁守着你。” 楼鹤却是无法旁观。 不论如何他都欠江上柳一条命,若能还了这次,他与雪拥之间也不会再那样为难。 “雪拥,江公子身体不好,不如取我的吧。”楼鹤低声道。 陆雪拥偏头看他,面上虽毫无情绪,心里却不由想起前世种种恩怨。 他冷声开口:“方才在金銮殿上,江上柳要取我的心头血时,你可曾想过我的身体不好。” 楼鹤面色一白,“你怎知……” “看来楼大人也明白,心头血这种东西旁人自是不能代劳的。”陆雪拥低头理了理衣袖,“楼老先生年事已高,夜色已深,楼大人还是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回府吧。” 楼鹤沉默下来。 他知道,陆雪拥是在提醒他,今日他若非要代替江上柳取心头血,会惊动整个楼家。 “应我闻,我困了。” 应我闻歪头,笑嘻嘻道:“很快就好。你站远些,莫要沾上脏东西。” 陆雪拥沉默地后退一步,下一瞬床榻内便传来一声惨叫。 只见应我闻指尖微动,那枚薄刃便飞入了江上柳的左胸,鲜血飞溅在天青色的帘幔上,以及应我闻英俊的侧脸上。 “啊呀,原来你的心不在左边啊,抱歉。”应我闻喜滋滋地扯动牵引着薄刃的银丝,将染红的刀身收回手中,继而飞入江上柳右胸。 陆雪拥看着江上柳痛的面色惨白的模样,刚疑惑对方为何不挣扎,便瞧见隐匿在昏暗烛光下的几枚透骨钉正钉在江上柳的四肢经脉上,让他无法动弹。 而应我闻像是乐在其中,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027:你为何会知道江上柳的心在右边 陆雪拥眉头微拧,下意识上前一步握住应我闻蓄势待发的手。 待回过神,两人皆是一愣。 他掀起眼皮瞅了眼应我闻脸颊的血渍,轻声道:“可以了。” 谁知应我闻却忽而沉下脸,不高兴道:“不是说了让你站远些么?” 陆雪拥:“……” 应我闻攥住自己干净的一片衣袖,阴郁着脸,却十分轻柔地擦拭掉他指尖上蹭到的半滴血,“脏死了。” 柔软微凉的布料摩挲过指尖,陆雪拥像是被那凉意侵蚀,眼睫颤了颤。 他与应我闻,怕是再也说不清了。 这样的场景被屋内沉默的众人看在眼里,几人更是各怀心思,今夜注定彻夜难眠。 楼鹤望着二人如此亲昵的模样,却无法如以往般拿出自己未婚夫的身份上前制止。 他甚至没有心思去关心昏迷过去的江上柳,光是心中难言的酸涩,便几近让人窒息。 直到那二人并肩转身离开,他方才忍不住出声道:“雪拥。” 陆雪拥侧过头回望他,半张冷漠清绝的脸尽数被月色笼罩,惊艳如初,却又遥不可及。 “你与宣王殿下,你们……”当他真正问出口时,才发觉喉间艰涩难言,竟是失了声。 为何,为何会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分明自始至终都那样喜欢着陆雪拥。 “退婚书我已让父亲送到楼家,我与宣王如何,再与你无半分干系。”陆雪拥并未甩开应我闻牵着他的手,说完便跟在对方身后,逐渐消失在东宫的宫门外。 好在终是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 陆雪拥想到这场事故频出的宴会。 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帝也没了继续的心思,匆匆便结束了宴会。 这种情形下,聂家主必不会再将聂流光敬献给陛下,他这一口血吐得也算是一石二鸟。 待走到宫门外,陆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宣王府与丞相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但某人宁愿南辕北辙,也要挤上相府的马车。 应我闻向惊鹊‘借’了一壶水,将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后,方才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他看着倚在案几边低头看书的人,突然道:“陆雪拥。” 陆雪拥翻开下一页,懒懒的应了一声,“嗯。” “人也咬了,疯狗的奖励呢?”应我闻不动声色在陆雪拥身侧落座,目光直勾勾落在那雪白脆弱的脖颈处。 陆雪拥翻书的手一顿,淡声道:“你想要什么。” 马车内忽而安静下来,寻欢香从香炉内无声无息飘出,化作白色烟雾萦绕在二人堆叠的衣袖间,带着不可言说的暧昧。 陆雪拥感受着男人健硕的双臂从身后揽住他,滚烫的胸膛与他单薄的脊背相贴,那双修长的手缓慢地从上到下覆盖住他的手背。 指尖若有若无轻蹭着他的指节,然后温柔而强势地插入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后颈皮肤骤然贴上了应我闻温热的唇,“陆小雪,你好香啊。” 陆雪拥不解风情,冷漠道:“你若是喝药喝上个数十年,也能染上这气味。” “啧,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应我闻冷哼一声,炙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他后颈,阴恻恻道:“去东宫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陆雪拥扭头,抬眼望他,“那是什么样的?” 而他回头的动作,在应我闻眼中,却无异于主动索吻,于是想也不想欺身而上。 “唔……” 四片唇瓣紧紧贴在一起,但男人显然不愿浅尝辄止,舌头颇有技巧却又生疏地挑弄他的唇珠,待他忍不住轻哼一声,便趁机长驱直入,在唇腔内肆意搅弄,恨不得将每一丝苦涩而浅淡的药香都吮吸干净。 被应我闻十指相扣的手更是暧昧不已的揉捏碾磨,如同一场抵死缠绵的情事。 任是陆雪拥清心寡欲多年,也被他这些不知从哪学来的勾栏式样撩拨地双颊发烫。 一吻结束,陆雪拥已是喘息连连,而男人粗粝的指腹正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低笑道:“是这样的。” 陆雪拥怔了片刻,才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 先前在宣王府,他的确是被应我闻措不及防的吻气得红了脸,想来确是与此刻别无二致。 但他还想到了其他的事。 “你为何会知道江上柳的心在右边。”陆雪拥不动声色试探道。 “嗯?陆小雪你莫不是脑子都被我吻得不清醒了。”应我闻哼笑一声,笑嘻嘻道:“我分明是先捅的他的左边才知道的。” “你撒谎。”陆雪拥抬眼,冷冷地注视他,“你指间的薄刃起初对准的就是他的右胸处,只是在中途换了方向罢了。旁人看不出,但这些年你与我没少交手过,你的武功路数我早已熟悉,如何会看不出?” “啊,我只是中途想起,人的心一般都在左边,方才换了……” 应我闻懒洋洋的争辩声在陆雪拥冰冷的眼神下渐渐止了声。 他忍不住低声嘟囔:“哼,现在就这样凶,日后若是娶回家那还不得……” “你在说什么?”陆雪拥拧眉问道。 “没什么。”应我闻认真道,说完,指尖又忍不住揪住他一缕青丝绕在手指上把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是不想说,我自是不会强求。”陆雪拥也不愿过多为难他,毕竟自己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只是心中那一瞬的猜测过于惊愕,方才忍不住出声质问。 况且他与应我闻,说得残忍一点,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他需要一把锋利无比的手中刃,而应我闻不知和何种缘由,暂时对他这幅皮囊产生了兴致。 或许等对方那日醒来,他们依旧是针锋相对的死敌。 陆雪拥回过头不再看他,兀自垂眼继续翻开那本被应我闻丢在一旁的书册。 一时之间,马车内只有车轱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 身后的人沉默半晌,那滚烫的躯体再次向前贴住他。 一声轻叹从耳边钻入脑海。 “陆雪拥,既是你问的,我便不会对你再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