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明》 第1章 月夜捉贼 银白的,轻捷地,像一条鱼,我的小舟驶向远方。 ——尼采 林嘉树走出启泰环保公司大门的时候,门卫老王正舒胳膊抻腰,像个大螳螂一样做着健身运动。高高瘦瘦的老王一张红红的大长脸,背略微有点驼,他站在那里,活像一根在秋风里摇晃着的高粱秆。 看到林嘉树,老王点头哈腰一脸殷切地问:“吃了吗?出去溜达溜达?” 林嘉树看着老王,觉得他充满了莫名的喜感,便笑着回应:“没呢。出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他不明白老王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情,他只是一个来公司没几天的新员工而已。新来的员工不下二十人,也没见老王对其他人这么热情过。 公司在一条叫做和平路的南北大街上,差不多在县城主城区的最东端,和流经县城最东面的米水河之间,只隔着个县热电公司。和平路同时又是一条穿过县城的国道,过往的车辆络绎不绝,非常繁忙。启泰环保公司就在和平路南端的路西,冲街有个非常气派的大门。 向南,还是向北?站在公司门口,林嘉树犹豫起来。 “过来坐吧!“一个方脸老头坐在一棵法桐树下,向林嘉树热情而又神秘地打着招呼。 林嘉树愣了,他不认识这个人。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老王却在身后笑骂:“老刘你个老骗子,可别忽悠这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可不依你!” 被骂做老骗子的老刘尴尬地笑了笑,挥挥手说:“走吧!走吧!谁是骗子?这玩意信则有,不信则无。” 林嘉树这才留意,老刘面前摆着一块脏兮兮的红布,红布上画着八卦图,还放着一本破旧的线装书——是个算命的。 老王说,“我就不信你那破玩意,你刘半仙那么灵,不还是个算命的?你怎么不给自己算一卦?你怎么不去买彩票?” “说了你也不懂,不和你计较!”刘半仙讪讪地说。 老王得意地笑起来,说:“小林,甭理他!向南!南边不远就是车站,车站紧挨着止月湖,去湖边公园转转,挺好!” 林嘉树本来打算向北,听老王这么一说,也只好漫无目的地向南走去。 从公司门口向南不到五百米,就是县城的车站。和平路到这里就到头了。国道则继续跨过米水河拐向东南,直通三百多公里外的临淮市。 止月湖的对岸便是松柏掩映的步云山。步云山是一座远古死火山,百十来米高,在一马平川的县城显得格外突兀,是县城的地理标志。止月湖就是米水河,只不过分段修了几个橡胶坝,蓄水成湖了。有了这个湖,山北县城就不再显得那么灰头土脸了。 止月湖的名字,是取步云山的“步”字中的“止”字头来命名的。这个名字听上去很是耐人寻味,这一下子,连步云山也显得有些韵味了。听说这是来自县长马青云的创意。米水河桥边放置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镌刻着“止月湖”三个大字,那也是县长马青云亲笔题写的。县长马青云是个书法家,所以山北县城处处都是他的墨宝,有人调侃,连公共厕所都是他题的。 身后有人喂喂喂地打招呼,林嘉树头也没回,这肯定不是叫他的,他来县城还没一周呢,在县城没什么朋友。今天是第一次走出公司的大门。 那人见林嘉树没反应,干脆骑车过来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 林嘉树这才回过头来。身后是一张稚嫩俊俏的脸蛋,正嬉笑地看着他。认识,是公司招待所的帮厨李乐。 李乐说:“看美女啊!看傻了?” 林嘉树照李乐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说,“吓我一跳。美女有你好看?” “别闹!不带这么夸人的。”李乐脸红了。 林嘉树忍不住笑起来。他很喜欢李乐,来公司这几天的时间,如果说真有个朋友的话,就是这个李乐了。李乐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双大花眼,一笑还露出两个小虎牙,比大姑娘还好看。李乐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今年刚刚虚岁十七。他没什么特长,一门心思想当网红。他给自己注册的直播账号是“乐帅必火”,他发誓要成为全网最火的网红。 “干什么去了?”林嘉树问。 李乐指指车筐中的青菜说:“买菜。你没吃饭吧?走,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我买了花蛤呢!” 林嘉树笑道:“你师父不骂你?” “今晚没客人,他没下班就走了,我就是老大。”李乐嘿嘿一笑。 林嘉树觉得这止月湖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遂上了李乐的电动车。他打趣地说:“你要是个女孩,我就追你了。” 李乐说:“我是个女孩还用你追我,我早追你了!” 李乐摇摇晃晃地骑着电动车向公司走去,电动车在并不宽阔的人行道上画着s。 “你怎么逆行!要到马路右边去,靠右!”林嘉树在身后提醒。 “别说话!坐稳了!就这么几百米,一会儿就到了。”李乐满不在乎地说。 “小心了!我怎么觉得你骑术不咋地?”林嘉树不无担忧地说。 “你猜对了,刚学会!”李乐嘿嘿笑了。 “啊?!”林嘉树顿时有一种想从电动车上跳下来的冲动。 临近公司门口,一辆电动车迎面疾驰而来,李乐一个急拐弯,电动车跳上了路边不高的路牙石,向刘半仙的算命摊子冲去。 刘半仙来不及躲闪,连忙一个后滚翻,堪堪躲了过去。电动车碾过刘半仙那块画着八卦图的红布和卦书,在老王的保卫室门口勉强停下。 刘半仙怒发冲冠,爬起来骂道,“多亏了我老人家神机妙算,道行高深,不然你两个小兔崽子岂不要多一个爹养着?!” 李乐驮着林嘉树一溜烟跑了,只剩下骂骂咧咧的刘半仙。 老王在门口笑得岔了气。他扶着电动门咳嗽着说:“老刘,你那一滚可麻溜得很呐,的确道行高深!我看你应该感谢人家两个孩子,早上你还说,今天你有车祸之忧呢,这不也算破了?” 刘半仙眨巴眨巴眼,反怒为喜。他掸掸身上的尘土,摇头晃脑地说:“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也……” 李乐炒了两个菜,还拿出了半瓶酒。他冲林嘉树晃晃酒瓶子,说:“这酒可不错,是咱家业务人员从汉河酒业偷回来的原酒,买都买不到呢!酒是师傅的,他金贵得很,咱俩给他喝了!” “你不怕师父打死你?”林嘉树问。 “不怕!没了再去偷。我们现在和汉河酒业的关系铁着呢,他们的酒精废醪二期治理工程是我们施工的,过不了几天,说不定你也会去工程现场,到时候你再去偷两瓶回来。真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去哪儿都受重视,不像我,天生就是做饭的命。”李乐满不在乎。 “小小年纪,谁让你不好好上学,这么小下来干什么?”林嘉树笑骂。 “没办法,我天生不是读书料,一上课就瞌睡,一看书就头晕。再说,现在这个社会,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老天眷顾,让我火了,以后我就罩着你;如果火不了,反正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我看好你哦!公司这么多大学生,我就看好你!李乐端起酒杯,豪迈地说,从今以后,我就认你为老大了。来!嘉树老大,小弟敬你一杯!”李乐很江湖地举起了杯子。 一口酒下肚,李乐眉毛鼻子聚在了一块。 林嘉树觉得李乐很好玩,说:“那么多人都火了,也不差你一个,加油!”说完也学着他的样子,一仰脖,喝了一大口。他只觉得一道火线,从嘴里直到胃里,有种火辣辣的烧灼感。他把头扭向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乐憋了好久,才啊了一声,说:“呸!我道什么好酒,辣死个人。”然后指着林嘉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林嘉树咳嗽着说:“这是什么破酒,太冲了,受不了,找老王帮忙!” 李乐跑到招待所门口,冲门卫远远地喊:“老王!老王!” 老王那边没有应声。 李乐端起一个盘子,说,“我们去找老王一块喝,他爱喝两口。” 公司两层院子,前面这个院子主要是销售部、技术开发部、财务部,办公室、公司招待所以及董事长的办公室;后面那个院子是两个生产车间。整个厂区人不是很多,一到晚上人就更少。后院倒是有个工人宿舍,住着二十几个工人,但这些人对前院有种天生的敬畏,除非路过,很少有人在前院长时间地停留。所以,一到晚上,前院显得空旷而寂静。 其实,公司还有一个很大的生产厂区,在县城向南十几公里的白塔镇,那里才是启泰公司的主厂区。在县城的这个公司,主要起对外窗口的作用,汇集了公司的技术开发部门和营销部门。至于生产,后院只有一个微生物填料车间和一个维修加工车间。 两人端着盘子,拿着酒瓶,穿过空荡荡的院子,来到公司大门口的保卫室。 百无聊赖的老王正半闭着眼打瞌睡,看到林嘉树和李乐,甭提多高兴。老王吱的一声把一小杯酒喝干,吧嗒吧嗒嘴,连说好酒。 “小李,你以后可要跟人家好好学,我告诉你,这个小林不简单。”老王用筷子点着李乐说。 林嘉树不明白老王从哪里看出他不简单来,相反,他很简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他刚刚从大学的校园里走出来,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他在市人才交流会上投的第一份简历,就是这个启泰环保公司,没想到人家看中他了。林嘉树祖祖辈辈是农民,没什么门路,也没什么后台和背景,所以,他想也没想,就来启泰公司上班了。启泰环保目前是县城最好的企业。 “王师傅,可别这么说,小林一无所有,来这里上班,以后还得要您多多照拂呢。”林嘉树诚恐诚惶地说。 “看着没,这就是素质!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就没有一个能赶上小林的,连刘半仙都说这孩子不错。我让他给你们这帮人看过面相,刘半仙说,此子必成大器,但年少命运多舛。所以,年轻人一定要努力,不要为眼前暂时的困难吓倒。英雄不问出身!”老王对林嘉树赞不绝口。 林嘉树说:“王师傅,你不是说那刘半仙是个老骗子吗?” “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主要他对你的看法比较符合我的心意。”老王哈哈地笑起来。 “算命的都是一个套路!”李乐抢白道。 三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确定到要到哪个部门了吗?”老王喝了一口酒,问林嘉树。 “还能去哪,我大学里学的是国际贸易,公司又没有出口业务,看来只能去销售部门了。投简历的时候,应聘的就是业务人员。”林嘉树郁郁地说。 “业务员好啊!走南闯北,自由自在,钱不少挣,还不用出大力。你看咱公司那帮业务人员,大把大把地赚钱,好一点的开着奔驰、宝马、奥迪,差的也是十几万的车,多神气!”李乐满眼的羡慕与憧憬。 老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两个年轻人说:“干了,干了!喝酒也是一种本事,得练!尤其跑业务,公司这帮业务人员,哪个不是一斤多的量?” 林嘉树不喜欢跑业务,不过又没得选择。他心事重重地端起酒杯,咬牙使劲喝了一大口,咧着嘴半天没缓过神来。 两个年轻人都不胜酒力,在老王吱吱地一口一盅喝得高兴的时候,两人早就头重脚轻迷迷糊糊地坐不住了。 林嘉树睡到半夜醒了,只觉得口渴难耐,头痛欲裂,他后悔喝了那么多酒。他想找点水喝,但哪里找去?他还没有安排宿舍,现在暂时睡在公司的值班室里。 值班室就在公司办公楼一楼的楼梯边上,一个不大的小房子。里面只有一张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响的床,一个老旧但还算准时的座钟,一个简单的小桌上放着一部不大好使的电话(这个电话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响几声,吓人一跳),除此之外连个暖水瓶也没有。 林嘉树瞥了一眼座钟,正是零点左右。这个点老王和李乐都熟睡着,他不愿去打扰他们。忍一忍吧,忍一忍天就亮了。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迷糊中,林嘉树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很轻,像有人走动,仿佛还有人说话。他睁开眼睛,努力从朦胧的睡意中收拢精神,但除了大街上车辆驶过的轰鸣,除了院子里被风吹起的树叶或者纸片哗哗地响,什么也没听到。林嘉树闭上眼睛,又进入了迷糊状态之中。 吱——又一个声音响起,很轻,像金属划过地面。这次听清楚了,有人到了楼上!林嘉树一激灵醒了过来,了无睡意。 二楼是技术开发部和销售部两个大部门。技术开发部的门是铝合金的,有点走形,一开门就会刮擦地板。林嘉树这几天在销售部呆着,没少听业务人员和技术人员抱怨,嫌这声音太过刺耳。办公室主任老马让大家暂时忍一忍,公司已经决定把那门换成带门禁的钢化玻璃门了。刚才那声轻响,分明是有人在开门时使劲向上提着,生怕发出刺耳的响声。 就是说,有人在深夜十二点,进入了技术开发部。 林嘉树坐起来,汗水顺着额头和两颊哗哗地流了下来。他暂时借住公司值班室,是办公室主任老马的主意。 老马说,反正小林也没地方睡,先在值班室睡一段时间吧,顺便替大家值班,宿舍嘛,过一段时间再安排。说是值班,也没什么事,就是在值班室里睡觉。不过二楼的技术开发部,要稍微留点神,里面全是新技术新产品的图纸。我们的“sw新型酒精废醪生物处理技术”正在研发的关键时期,如果有人来偷技术,那损失可就大了。一般也不会有问题,放心好了!老马笑着拍拍林嘉树的肩膀。林嘉树是老马从人才市场招来的,他挺喜欢林嘉树。 自打林嘉树住进了值班室,像老马这样的中层干部就再也不用轮流在那个寒酸的值班室值班了。每晚都有一位中层干部在值班室睡觉,这是公司的制度。 此时的林嘉树汗流浃背,心里纠结不已。管还是不管?不管,如果技术资料丢失,他睡在值班室,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启泰公司目前是县城效益最好的企业,他不想失去眼下的工作。如果管,怎么管? 正是子夜,皓月当空,整个公司大院亮如白昼,除了大门外偶尔驶过的车辆,一切都出奇地寂静。林嘉树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值班室。他沿着墙根来到院子南面的招待所。李乐就睡在招待所紧靠厨房的一间屋子里,那是他师父梁大厨休息办公的地方。老梁一般都住在家里,平时这里就成了李乐的宿舍。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李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像一只八爪鱼,睡得死沉死沉。他也喝多了。 林嘉树不由分说,上前把李乐从床上掀了起来。李乐坐起来,一脸的懵懂和哀怨。 林嘉树抓起床边桌子上的水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灌了几口,然后把一口水喷在李乐的脸上。他实在是太渴了,加上紧张,嗓子里干得冒出火来。 李乐啊的一声,彻底醒来,还没来得及骂,就被林嘉树一手捂住嘴。 林嘉树低低的声音说:“二楼上去贼了,我猜是偷技术的。快找家伙,帮我去捉贼!” 李乐愣了一会儿,然后哎呀一声从床上蹦起来,去摸电灯开关。 “不要开灯,别惊动了小偷!”林嘉树连忙制止。 李乐答应一声,便摸黑去找家伙。他在菜案上摸了两把菜刀,顺手递给林嘉树一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 “我们先去告诉老王,也让他做好准备……李乐,你怎么不说话?”林嘉树回头看时,只见李乐正紧张地双手握刀,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显然,他心里害怕极了。 “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李乐僵硬地说。 林嘉树心里有些感动,其实李乐可以不必跟着自己出来冒这个险,但他不管心里多么害怕,还是跟着自己出来了。 他拍拍李乐的肩膀,说:“别怕,有我呢!”不管怎样,他比李乐大六七岁,也成熟稳重得多。 两人沿着院子边的冬青树,悄悄地来到保卫室。 老王的鼾声能传出二里路,而且一长一短,颇和韵律。我的天,就这鼾声,小偷不进来都难!林嘉树暗暗埋怨。 “深更半夜,两个小兔崽子要诈尸呢?”从酣睡中被弄醒的老王十分不爽,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着。但当听说二楼有贼的时候,他立刻全身一激灵,睡意全无。 老王紧张地睁大了眼睛,问:“你没听错?” “千真万确!”林嘉树一脸肃穆。 “这可怎么办?我看了这么多年大门,还是第一次遇到贼上门。”老王慌了神。 林嘉树说:“不怕!我俩上去捉贼,你看好大门,不要让他跑出去,也不能让外面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如果是来偷技术的,我担心外面会有接应。如果我们在上边打起来了,你就在下边喊捉贼,声音越大越好。这样小偷心里发慌,不敢和我们真打,还能把后院职工宿舍的几个棒小伙惊醒,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过来帮忙。” 老王平复了一下紧张情绪,连说了几个好。他从门后抄起一根铁棍子,紧紧握在手里,说:“我我……老人家年轻时也练过几天把式,也不是吃素的!你们——放心去吧!”他有点底气不足,比两个年轻人还紧张。 走了两步,林嘉树又回过头来叮嘱老王:“别忘了打110报警!” “嗯嗯嗯,我这就打!”月光下,老王点头如鸡啄米。 从一楼到二楼,只有三四十级台阶,林嘉树觉得,这楼道是那么漫长,他每向上迈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勇气和力量。身后的李乐也一样,他紧紧地跟在林嘉树身后,使劲地贴着墙,仿佛要把身体嵌进墙里面。 两人一步一步向上挪动,四周死一般静寂,林嘉树只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擂鼓般跳个不停。 办公楼是建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楼,只有五层。二楼是两个大部门,左边是销售部,右边是技术开发部。两个部门都是用铝合金玻璃隔断直接将走廊封死作为办公区的大门,里面是一个个标准工位,以及玻璃隔出来的会议室和会客区。 踏上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林嘉树首先看到的,是技术开发部微微开着的铝合金玻璃门,果然进去人了。他手里紧紧地攥着菜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汗水早已将他的内衣湿透。 透过铝合金玻璃隔断,林嘉树和李乐向技术开发部里面张望。 眼前是无比香艳却又无比震撼的一幕。没错,是震撼,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林嘉树此时的感受了。 浩荡的月光透过一排巨大窗子,将整个技术开发部的角角落落照耀得如同白昼。南窗下的一个长沙发上,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上下翻滚,激战正酣。惨白的月光打在他们的光光的肉体上,散发着幽幽的青光……女人压抑的嘤嘤的呻吟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沙发咯吱咯吱的负重声,肉体相碰的啪啪声交织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林嘉树就那么呆呆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眼前的景象与刚才的紧张和恐惧落差太大,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大学的时候他也谈过恋爱,但也仅限于拉拉手,亲亲嘴而已。可眼前这对忘情的男女,不断变换着体位和花样地疯狂,酣畅淋漓地发泄着他们的原始欲望和快乐,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匪夷所思的场面。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对疯狂的男女,只觉得热血沸腾,浑身燥热,陷入了一种痴妄迷离的状态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林嘉树身后的李乐已经走到了前面。他远比林嘉树青涩,对男女之事更是懵懂无知。两个傻乎乎的青年就那么痴痴呆呆地看着月光下沙发上的疯狂男女。 林嘉树最先从这香艳迷乱的空气中挣脱出来,他知道,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不要打扰人家的好事。既然不是偷技术资料的,那就随他们去吧。而此时的李乐,眼睛里放射着异样的光芒,脚步移动,不断上前凑合着。他几乎要趴在玻璃上了。 林嘉树暗叫不好,他伸手抓住李乐的胳膊,轻轻地扯了扯。他只想暗示李乐,赶快悄悄地离开,不要让里面的人察觉。 李乐一扭身,嘡啷一声菜刀掉在了地上。 就像平地里一声霹雳,整个夜晚都被这一声脆响炸得震颤不已。 林嘉树呆在了那里,只觉得脑袋嗡嗡地轰鸣不停,李乐也吓傻了。两个二货青年就那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不知所措。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一声长长的女人的尖叫划破静寂的夜空。这尖叫声悠长、高亢、尖锐,富有金属质感,透着女高音范。尖叫声中,两具赤条条的胴体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清脆地砸在了光光的地板上。 “操你妈,有病啊!没见过你爹妈造人啊!”随着那男的带哭腔的叫骂,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过来,正砸在铝合金隔断的玻璃上,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林嘉树如梦初醒,不由分说,拉着李乐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从二楼跑了下来。李乐一边跑一边还念叨着,“菜刀!我的菜刀……” 院子里,老王手持铁棍呐喊着从大门口向这边冲来,边跑边扯开了嗓门喊:“捉——贼——啊!捉——贼——啊……”那神情,仿佛赵子龙勇闯长坂坡,不杀个七进七出不罢休。估计他听到二楼的动静不小,便忠实地履行起了林嘉树的安排。 林嘉树赶紧上前,拦腰抱住英勇无比的老王,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说:“别喊了!别喊了!没事了。” 老王一脸茫然,问:“没事了?那是怎么回事?” 林嘉树尴尬地说:“嗯,那个……那个……不是贼。” “不是贼?不是贼是什么?怎么还有女人的尖叫,出人命了?”老王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是……”林嘉树张着嘴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从后院里跑来了三四个青年,为首的一个只穿着大裤衩子,全身的肌肉就像健美运动员一样骄傲地裸露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手里还握着半截棍子。 李乐也学着林嘉树,连忙上前拦住他们,嘴里忙不迭地说着:“没事,没事,都回去吧!” “一群傻逼!滚——”这时候,二楼那个男青年歇斯底里地嚎叫着,随着叫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碎二楼的玻璃,掉在院子里,碎了一地。是个茶壶。 裸身青年本能地把林嘉树挡在身后,说:“离远点!是张凯?上面是不是还有个女的?” “你怎么知道?”林嘉树吃惊地问。 裸身青年扑哧一声憋不住乐了,长叹一声,说:“唉——你坏了人家的好事,麻烦大了。”说完,他招呼其他几个青年说:“走吧!走吧!没啥事。” 他们嗤嗤笑着返回后院的宿舍。 老王也明白了怎么回事,遂长舒一口气,拖着铁棍子掩口笑着走了,边走边嘟囔着:“哎呀,有意思,有意思啊有意思……” 李乐拖着林嘉树,飞快地跑进了他的临时宿舍。两人把门一关,又把被子蒙在头上,仿佛这样会安全许多。 值班室是不能回去了,就在这里和李乐凑合一晚上吧。林嘉树想。 俩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完了!完了……”李乐忽然顿足捶胸。 林嘉树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别一惊一乍的!菜刀明天再去捡!” “忘了开直播了。这个视频播出去,想不火都难啊!”李乐后悔得用脑袋砸床,把床擂得轰轰直响。这个一直致力于当网红的孩子,错过了一场精彩的直播。 林嘉树拍了拍李乐,说:“你也不想想,那视频能发到网上?若真发出去了,张凯不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才怪!” 林嘉树无意地碰到了李乐的下身,他觉得李乐那个地方硬邦邦的。 李乐说:“老大,不正经啊!”伸手来摸林嘉树,悄声说,“硬了!硬了!也硬了!呸!我以为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原来和我这社会小混混一样啊!”说完嘻嘻地笑起来。 林嘉树没好气地说:“闭嘴!睡觉!就刚才那景象,不硬就不正常了,这说明我们都是正常人。”他翻过身去背对着李乐,独自想着心事。 李乐嗤嗤地笑着,说:“好,睡觉!睡觉!做个正常人的美梦。” 林嘉树再也没心思理会李乐的胡闹,他在思考着刚才那个裸身青年说的话。凭感觉,他也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惹下麻烦了。 大门外传来警笛声,一闪一闪的警灯从窗户里映照进来。林嘉树听到老王在那里大声地向警察解释着什么。 “来得够慢的,就让老王去应付吧!”这么想着,林嘉树不知不觉就入睡了。 第2章 声名大噪 那对偷腥的男女,男的叫张凯,大学毕业有三四年,就在公司的技术开发部工作。张凯是挺精明机灵的一个人,算是公司青年一代中的精英了,据说很受董事长杨宇杰的赏识。林嘉树刚进公司没几天,对这个名字早已如雷贯耳。女的叫杜娟,是县城这个厂区唯一的仓库保管,是公司副总经理迟庆祝的外甥女。这么说来,两人都是有些来头的。 知情人透露,张凯正在和县疾控中心的一个护士谈恋爱,显然那个护士的工作和教育背景要比杜鹃有优势。但杜鹃比那个护士漂亮,家庭也好,对张凯更是主动出击,张凯架不住杜鹃的攻势,遂沦陷了。张凯没有房子,就住在后院的职工宿舍,两人时常在宿舍里幽会。但宿舍人多眼杂,多有不便,两人耐不住寂寞,偷偷地溜进技术开发部想来个痛快的。结果被林嘉树逮了个正着。 那天晚上,无论是哪个中层干部在睡在值班室,都不可能发生轰轰烈烈的捉贼事件。值班?只是换一个地方睡觉罢了,而且每晚五十元的值班费。在值班室值班,从来都是做做样子,应付公事而已。可偏偏是一个无比认真的生瓜蛋子林嘉树睡在那里,他是真把技术开发部当成公司的心尖尖眼珠子来守护着。天下事就是这么偶然,也活该张凯杜鹃倒霉。 没两天,这香艳的事件就传遍了这个五六百人的公司。县城的厂区和白塔镇厂区尽人皆知,都在有滋有味地谈论着这个事情,所有的人都对这种事充满了八卦的热情。当然,故事情节更是被传得极尽细致,绘声绘色,犹如人人都是当事者,亲眼目睹一般。 有人说,“当时张凯和杜娟正在兴头上,马上就要高潮的时候,愣是被林嘉树给吓回去了”;有人说,“张凯那家伙什当时就软了,以后还能不能用都是个问题”。 有人摇头感叹,“那得多难受啊”! 有人巴巴地上前问,“那很难受吗”?这么问的一般都是相当年轻的人。 有人就笑骂,“等你试试就知道了”。 有人奇怪,“张凯干嘛不去开房”? 有人就说,“就张凯那抠门样,开房恐怕开房也是杜鹃花钱”。 “林嘉树是谁”? “听说是一个新来的大学生”。 “哦——那张凯会不会把林嘉树吃了”。 …… 一连好几天,林嘉树都被一种低落的情绪笼罩着。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从来没想和谁过不去,更不想坏人家好事,他真是无心的。他很想找个机会,和张凯好好谈谈,向他诚恳地道个歉。 但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据说,张凯第二天就向人力资源部门递交了辞职报告,杜娟也打算辞职,不过都没得到批准。两人一块被调到白塔镇的厂区了。 林嘉树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在启泰环保公司的知名度,恐怕直追董事长杨宇杰了。 第二天,老马就找人叮叮当当地把打碎的玻璃换了。林嘉树看着进进出出的老马,几次想找他说说这事,但都忍住了。怎么说呢?真是不好开口。 又过了一天,林嘉树还在犹豫迟疑的时候,老马把电话打到销售部,让他过去一趟。 接电话的老刘对林嘉树说:“嘉树同学,老马召见,说你捉贼有功,要给你发奖金呢。” 在众人哄笑声中,林嘉树狼狈地逃离销售部偌大的办公室。这两天,办公室里热闹得很,这乌龙事件为枯燥的培训凭空增添了不少乐趣。这二十多个人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和林嘉树一样刚毕业的大学生;有的是社会上招聘来的老江湖;也有一些是从生产一线选拔抽调上来的售后服务人员。几个年龄大点的几乎天天缠着林嘉树,要他讲那天晚上看到的杜鹃身体是什么样的,胸是d罩杯还是e罩杯?叫起来是否悦耳?都摆了什么样的体位…… “兄弟,你太有福了,杜鹃那娘们的身体岂不是让你看了个遍”? “何止身体,连叫声都听到了”。 “啧啧,那娘们可真骚,瞧那胸和屁股。这下好了,现在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嘉树,你可要赔偿兄弟们的损失……” 林嘉树不胜其烦,深以为耻,低着头翻着培训资料不说话也不理睬他们。 林嘉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老马的办公室。老王和李乐都告诉过他,老马已经找过他们了,详细地询问了那天晚上事情的经过。老马对这事并没有什么态度。 老马的办公室分里外两间,外间的办公室是两张对放在一起的桌子,一张桌子是空的,另一张桌子前坐着办公室文员徐晓芹。徐晓芹高高瘦瘦,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一张瓜子脸上总挂着职业的微笑,算是个中规中矩的美女。 见林嘉树进来,徐晓芹趴在桌子上,捂着嘴嗤嗤地笑起来。 林嘉树尴尬地连忙跑进了里面的房间。最近人们看他时差不多都和徐晓芹一个样,他自然明白是因为什么。 老马不说话,示意林嘉树坐下。他自己埋头写着什么,很忙的样子。 林嘉树不安地坐在老马对面的椅子上。他猜不透老马是个啥意思,不知道老马是不是在生他的气,老马会不会因此而把他辞退?他就那么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着。 沉默了一会,老马突然没头没脑地说:“碎了三块玻璃,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闹得满城风雨,不亦乐乎。嘉树,你能量不小啊,刚来一个周,就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还不算,一个非常出色的年轻人差点就此毁了。他已经打了辞职报告,董事长没批准。” 老马头也没抬,依然在写着什么,口气里透着一种冷硬。 这明显是责备了?看来,老马对自己是不满意的。林嘉树只觉得一肚子委屈,他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深更半夜有人跑到技术开发部去干那种事? “我愿意包赔损失,也愿意向张凯道歉。马主任,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把他们当作偷资料的贼了。如果这样还不行,您辞退我吧!”林嘉树心里充满了失望。 “你真是这么想的?”老马看着林嘉树问。 林嘉树点点头道,“是的。” 老马认真地看着林嘉树,像看一个怪物。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笑着笑着,索性趴在桌子上放肆地笑起来。他双肩耸动,笑得直抽。 过了好一会,老马才勉强说:“对不起嘉树,你别管我,让我笑会儿。”说完又笑。 半晌,老马止住笑,说:“嗯,我没看错人。我没责怪你嘉树,怎么能责怪呢,褒奖还来不及呢!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当真。你这孩子也太单纯了,整个一块浑金璞玉,好好琢磨一下,说不定是个材料呢。我仔细地打听过了,那天晚上你所做的一切并无任何不妥。” 林嘉树愣愣地看着老马,这一会生气一会疯笑,自己都糊涂了。 “知道有贼,敢犯险去捉,这本身就勇气可嘉,何况,这是为保护公司的技术秘密去涉险,这就又上升一个高度了。虽然只是一场误会,却体现了一个人的可贵品质。还有,你处置问题,临危不乱,心思缜密,这一点尤其让人感到高兴。那天晚上,对门卫老王的安排和使用,就很有意思。”老马像做总结一样,对林嘉树侃侃而谈。 林嘉树从来没这么想过,那天晚上所有的反应都出于他的本能。他多么希望,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老马的这番言论,可以看作是对整个事件的盖棺定论了,他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嘉树,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晚上如果真是个贼呢?”老马说。 “我本来就把他们当成贼嘛!”林嘉树嘟囔道。 “如果真是贼,那你就危险了,说不定会受伤,甚至有生命危险。你们两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岂不是要吃大亏?技术开发部是正在研发新的污水处理技术,说实话,那些技术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般也不会有人来偷。你也不想想,就我们公司那帮工程技术人员,能开发出什么高新技术?很多技术还是我们去偷人家的,哦,用词不当,不是偷,是借鉴。那整个就是个‘拿来主义’。结果你这孩子当真了,我想想都后怕。”老马不住地自责。 其实林嘉树事后也暗自庆幸,多亏不是个贼。如果真是个贼,他和李乐能不能制服都是个问题,说不定他们真要吃亏。 “以后凡事要多动脑子,三思而后行。作为把你招进这个公司的人,我私下里要对你说的是,无论什么时候,要首先要把自己的放在一个安全无虞的境地,再去考虑其他。”老马谆谆教导。 林嘉树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但他知道老马这是为他好,便不住点头。 “嘉树,你大学里谈过恋爱吗?呃——做没做过那种男女之事?”老马突兀地问。 林嘉树的脸一下子红了。扭捏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谈过,但没做过那种事。” 老马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林嘉树。 “真的!我们平时就是逛逛街,拉拉手,至多拥抱了,也亲嘴了,仅此而已,其他的什么也没做。”林嘉树急急地说。 老马又笑了,连说:“稀罕,稀罕。现在的大学生还有这么清纯的?” “马主任,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如果两个人真的彼此喜欢,真为对方好,就不会那么着急干那事。我觉得着急干那事的,就是为了玩玩而已,都是为解决荷尔蒙的问题罢了。我们班有不少谈恋爱的,的确也有在外面开房甚至租房同居的,那都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很认真的。”林嘉树辩驳道。 “哦——我当然信任你,这都无关紧要。我的意思是说,那个,那个……那种事被人打断真的很痛苦。这个……这个……等你经历过就知道了。”老马说到这里,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你觉得能接受,再见到张凯的时候,可以尝试和他和解,甚至再大度点,道个歉也行。毕竟,又不是故意的,一场误会。当然,你也要替张凯想想,可能从他的角度,很难轻易原谅你,毕竟,那真的不好受。”老马终于忍住笑,认真地对林嘉树说。 林嘉树尴尬地笑笑,说:“主任放心,我会找机会和张凯谈谈,努力争取他的谅解。” 老马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如果他不依不饶,你也不用怕,我们没有任何理亏的地方,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我们这么做只是出于大度。当然,我也会从中为你俩调解。” 林嘉树觉得,老马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在了他这一边了,这是完全把他当作自己人了。林嘉树很感动,他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懵懂青年,初来乍到一个新的公司,没有什么比有一个人关照着更温暖的了,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有一定能量的时候。 林嘉树离开老马办公室的时候,老马破天荒地把他送到楼梯口。 老马拍着他的肩膀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好好干嘉树!用不了几年,说不定我这个位子就是你的。” 林嘉树受宠若惊地走了。代替老马他可不敢想,他需要首先度过眼下的难关,争取张凯的谅解,并在这个公司站稳脚跟。 下午下班后,李乐拉着林嘉树在院子里打羽毛球。横竖闲着没事,有大把无聊的时间需要打发,林嘉树也就乐得和李乐闹在一起。李乐球技不怎么样,但是能咋呼,两个人玩羽毛球,却玩出了十几人的声势。声音很快把后院的几个青年吸引了过来,他们饶有兴致地站在一边围观,其中就有那天晚上领着人来抓贼的那个裸身青年。李乐被林嘉树打得没有招架之力,连续换了几个人之后,林嘉树也不好意思再留在上面了。他借口休息,把球拍递给了那个青年,自己站在一边擦汗。 “球打得不错!”身后响起一个浑厚而富有磁性声音。 林嘉树回头一看,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人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后,上下打量着自己。这是公司董事长杨宇杰。林嘉树来应聘时,是杨宇杰亲自面试的。 林嘉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杨宇杰看着呆愣的林嘉树笑了。他走过来,一只手在林嘉树的肩膀上拍了拍,问:“老马给你安排宿舍了吗?” 林嘉树摇摇头说:“找过,但没有找到合适的,马主任嫌后面的职工宿舍太脏。他说这两天尽快想办法。” “走吧!陪我在院子里转转,说说话,顺便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杨宇杰说。 “这怎么合适!您那么忙,这种小事,马主任会想办法的。”林嘉树连连摇头。 杨宇杰说:“正好没事,我们就随便聊聊。走吧!” 林嘉树满怀的激动和忐忑,和杨宇杰并肩向后院走去。后院是生产区,要比前院大不少。这里有两个车间,一个加工维修车间,还有个微生物填料车间。林嘉树又看到了那个简陋的职工宿舍,昨天老马陪着他来看过。 杨宇杰皱着眉,连连摇头:“怎么这么差呢?无论谁住,都得有个好环境才行。回头让老马花点钱,好好整修一下。” 杨宇杰转头对林嘉树说:“我们县城的这个厂区刚刚买过来不到两年,规划不够完善,没有认真考虑你们这些大学生住在哪里,是我疏忽了。白塔镇的厂区倒是有专门的大学生宿舍,但年轻人都喜欢住在城里,这里热闹。如果公司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那你们就在外面租房住吧!回头我让老马定个制度,给你们补贴一部分房租。” 林嘉树对住宿条件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他是个农村孩子,能在这县城有张床就觉得不错了。他甚至早就在心里接受了后院那个乱七八糟的职工宿舍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董事长会这么细心地关心着员工的宿舍问题,他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从后院又转回前院,杨宇杰抬头看着公司院子四周高高的住宅楼,说:“环保产业依然是朝阳产业,现在,公司发展面临有史以来最好的机遇。不用五年,公司将会实现上市的目标,到时候,我会把这个院子全部建成高楼。临街建个高层写字楼,自己用一部分,其余的对外出租。后面的院子建成高层住宅楼,低价卖给我们的职工。你们这些大学生,到时候每人分一套……” 杨宇杰伟岸的身躯裹在一袭剪裁合体的藏青色的西服中,整个人显得那么精神帅气。他就那么岳峙渊渟地站在院子中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霸气与统治力,仿佛整个县城都被他踩在脚下。 他简直就是个伟人。林嘉树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杨宇杰,敬若天神。他已经被彻底征服了。 一连好几天,林嘉树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他觉得身轻似燕,浑身是劲,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美好。董事长,这个公司的最高领导人,竟然像一个老朋友一样找他聊天。他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风度翩翩,那么……纵使林嘉树穷尽自己脑子里储存的所有词汇,都不足以表达他对董事长崇敬的万一。 那天董事长和他在这个院子里四处闲逛的时候,公司有多少人都在看着,有多少人妒忌的眼睛都绿了!临别时,董事长更是用手揽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小林,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公司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那一刻,林嘉树差一点泪崩。他确信,他来启泰环保是来对了,董事长将是他一生的贵人,他要跟着董事长好好地干一番事业。 杨宇杰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指着院子东南角说:“如果不嫌的话,就让老马找人把那个小房子收拾下,权当你的临时宿舍。虽然条件也一般,但比后院那些宿舍强多了。如果觉得不满意,就到外面租房子住,可以吗?” 林嘉树并没有回头看董事长所指的方向,他只是感激地连连点头,一连串地说:“好!好……” 第二天,老马闻风而动,领着林嘉树来看那间小房子。小房子就在公司前院的东南角,夹在在招待所和对外出租的门市房之间。老马说,这里原来是个锅炉房,我们买过来之后,锅炉就拆除了。这间房子现在是后勤的杂物间。 其实,昨天晚上,林嘉树和李乐已经迫不及待地来看过了。虽说是小房子,却也有十几平米,而且前后都有窗子。给他一个人当宿舍足够了。林嘉树相当满意,他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能在县城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房子立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已经远超他的想象了。 老马说:“满意?” 林嘉树连说:“满意!非常满意!” 老马撇撇嘴,说:“嘉树,我在公司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让董事长陪着满院子找宿舍呢?唉——你小子傻人有傻福,连我都羡慕嫉妒了。” 林嘉树一时无语,的确,他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嘉树,记得咱俩前两天的谈话吗,就在我的办公室?”老马问。 “当然记得!”林嘉树说。 “其实我没说实话。那天我对你说的那番话,尤其是对你和整个事件的评价,那些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董事长说的,我只不过原话转给了你。董事长对你可是不同寻常地看重啊!”老马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呆立在那里,他身体有些战栗。是激动,是幸福,还是都有?他说不清楚,总之,他有一种如沐春光的感觉。 每天下班后,林嘉树就和李乐忙活他那个小房子。小房子里的杂物都让林嘉树和李乐搬到后院的仓库了。老马从白塔镇的厂区调来了一个后勤人员,还带来两桶涂料,要把房内粉刷一遍。 林嘉树把涂料留下,把后勤人员打发走了,他想自己动手。反正下班后也闲着没事,干点活还能让自己更充实些。他像粉刷自己的新房一样用心地粉刷着这间小屋子。李乐自然也过来帮忙,两人只用了两个下午,就把房子粉刷了三四遍,但两桶涂料还是用不了。 “行了,傻小子们,不能太厚!再涂,就掉下来了!”老王过来提醒。 两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林嘉树看着眼前的小房子,越看越满意,他觉得这简直是县城最好的房子了,给个别墅他也不换。他有一种家的感觉了。 李乐说:“嘉树老大,将来这个小房子要有我的三分之一。” “不,是二分之一!”林嘉树笑着说。 “说话算数?可不许反悔!” “当——然”林嘉树用沾满涂料的手在李乐的脸上摸了一把,李乐顿时成了一个大花脸。李乐不甘示弱,也在林嘉树的脸上抹了两下。俩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在门口嬉闹着。 “你就是林嘉树?那个捉贼英雄?”一个悦耳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声音中有调侃,有调皮,也有一种莫名的高冷。声音不高,却又那么清晰脆亮,那么圆润柔和,仿佛一粒珍珠在翠玉的盘子上缓缓地滚动,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魔力。 林嘉树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样,连呼吸都困难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不听使唤,费了好长时间才转过头来。他沉迷在这优美话音里,贪婪得就像聆听太阳神阿波罗的竖琴流出的美妙乐章(《斯巴达克思》)。 眼前站着一个高高的女孩。林嘉树看到的是一张美丽无瑕的脸,明眸、皓齿、朱唇,眉宇间隐隐地透露着一股高冷,脑后还挽着一个发髻。女孩不是那种骨感的美女,整个身材被裁剪得体的职业装裹得凹凸有致,玉润珠圆。她嘴角上翘,像个老朋友一样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林嘉树。 林嘉树不是没见过美女,他的大学女友乔杨就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但面对眼前这个女孩子,他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逼人的美丽和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带来的压抑感。他只觉得世间一切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全都笼罩在女孩耀眼的光芒之中了。 林嘉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嘴微微张开着,表情定格在惊讶、爱慕、自惭的复杂情绪之中。 女孩看着林嘉树这幅窘态,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这一笑,又是另一番娇媚的姿态,两个深深的调皮的酒窝漾起在她那如玉一样的脸上,那一身的高冷就像裹在女孩身上的一层薄冰一样瞬间化去了。 林嘉树心神一荡,内心里挣扎着呻吟着。 李乐忙在一边插嘴说:“叶总监,您下班了?还没走?” “我在这院子里也有个临时宿舍,不过几乎没住过,呶,就在你们对面。听说来了新邻居,还是个大英雄,我来拜拜码头,求多多关照啊!”女孩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嘉树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女孩发呆。 女孩乜斜着林嘉树,鼻翼一翘,哼了一声,说,“可惜了,挺帅的一个的人,却是个呆头鹅。”女孩的脸不知为什么突然红了,呸了一声,将脚下一个石子踢飞老远,转身离去。 林嘉树没听李乐说什么总监,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孩曼妙的身形越走越远,看她走向院子里一辆红色宝马车里,直至开车离去。 李乐在林嘉树眼前晃了晃手,说,“嗨嗨嗨,注意形象!人家都走得没影了,大哥!” 林嘉树这才回过神来,他问李乐:“你说她是总监?什么总监?” “老大,太丢人了!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即使你没见过美女,也不至于这么掉价啊!整个人变成了傻子。”李乐撇撇嘴,很是不屑。 林嘉树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知道,他刚才的确有些失态。 李乐很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也不怪你,谁让她长得那么漂亮呢?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比你还丢人。” 林嘉树给李乐的头上来了一个爆栗,问,“她到底是谁?” “公司财务总监叶青青,也是我们公司的第二大股东,董事长杨宇杰的表妹,启泰环保第一号美女。不!应该说是山北县城第一美女,在我们公司那就是公主一样的存在。你的明白?”李乐说。 哦——林嘉树有点泄气。这个叶青青,就李乐刚才说的那一串来头,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他这个穷屌丝望而却步,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焉。 看着有些消沉的林嘉树,李乐拍了拍他的肩膀,嬉笑着说,“嘉树老大,不要气馁,据我所知,叶青青到现在还是单身呢。也就是说,我俩都还有机会。” “你?”林嘉树吃惊地看着李乐。 “怎么了?不行啊?我告诉你,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喜欢上她了。我发誓,一定要追到叶青青,让她做我女朋友。”李乐眼里充满了憧憬。 林嘉树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李乐哼了一声,说,“笑什么笑?你是我老大,什么事我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行!我俩公平竞争,这没得商量,我可是认真的!” 林嘉树强忍住笑,说,“行!我不和你争,你努力吧!”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这就是林嘉树的全部家当。屋子里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李乐缠着老马,又从后院的仓库里弄了一个破双人沙发抬了进来。 李乐说,“沙发归我。你不烦我吧?我也就是偶尔来住住,监督你不要犯错误而已。” 林嘉树说:“谢谢啦!” “像你这个年龄,正是容易犯错误的时候,我要对你负责。”李乐故作老练状。 “李乐,你这毛还没长齐呢,怎么比我懂得还多。你是不是没出生之前,就在娘胎里长了十岁?”林嘉树感到好笑。 “正确!我在幼儿园就开始追女孩子了。” 林嘉树看着李乐,半晌才说:“我甘拜下风,你是我老大,以后我跟你混。” 第3章 人生的无奈 周六下午,林嘉树回到家里。他是回来取铺盖被褥的。自从有了自己的宿舍,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搬进去了。另外,他知道,爸妈正焦急地等待着他入职两周以来的消息,工作环境适应不适应啦,和同事相处的怎么样啦,公司领导重不重视啦……这无一不是他们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林嘉树边吃饭边对爸妈说,自己一到公司就结交了两个好朋友,一个是看大门的老王,一个是厨师李乐,这俩人可有意思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老马也很喜欢自己,最最重要的是,董事长对自己非常器重,就连宿舍都是董事长亲自安排的。对了,董事长还说了,好好干!前程远大……他知道,这是爸妈最想听也是最爱听的。 “阿弥陀佛,我儿子遇到贵人了……”妈妈尹兆兰一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一边不停地往林嘉树的碗里夹菜。 爸爸林广业兴奋得不知所措,他一边用手不停地搓着大腿,一边说:“嘉树,你可要干出个样子来,莫要辜负了人家一片美意。” “你们放心,最多年,我肯定会在城里买个房子,到时候把你们接到城里去住,妹妹也在城里找个婆家,那我们一家人就都到城里生活了。家里的地也不用种了,你俩就在城里享福吧!”林嘉树脸上洋溢着自信满满的笑,他知道他是家里的希望,更知道,这个家需要一个希望。 兆兰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上去她心情极好。她笑着说:“净说孩子话!那时候你能做得了媳妇的主?妈不指望跟着你去城里享福,就希望你结婚后,能每周带着媳妇孩子回家陪爸妈吃顿饭,能经常看到你,妈就心满意足了!” 林嘉树笑道:“不孝顺的媳妇也进不了咱们林家的门啊,有老妈把关呢!” “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你妈喽!没见前街你胖三婶家的大民,那是多么听话孝顺的孩子,全村谁不夸!你三婶骄傲了大半辈子,现在怎么样?结婚了,被老婆管得严严实实,平时给你三婶二百块钱,还得偷偷摸摸的。你三婶啊,可没有以前那么神气了,见人就说儿媳不好。”兆兰绘声绘色地说着,一家人都忍不住乐起来。 第二天早上,林嘉树在大门口遇到了大妈柳迎春。尽管对这个大妈没有多少好感,但他还是微笑着上前打招呼。 林广业兄弟两个,广业是老二,老大林广富和他们一墙之隔。林广富是个老实懦弱的人,媳妇柳迎春却剽悍泼辣,是个谁都不敢惹的硬茬。柳迎春和兆兰合不来(其实村里能和柳迎春合得来的就没几个),虽然是互不干涉的两家人,但住得近,又牵扯到赡养老人、家产分割等鸡毛蒜皮的事情,为此,兆兰没少受柳迎春的气。嘉树兄妹俩对这个大妈没有多少好印象,不过两人也只是在心里讨厌,表面上该怎样还怎样。 广业和广富兄弟俩感情很好,嘉树兄妹和大伯家两个儿子关系也不错。其实柳迎春对嘉树兄妹还算可以,这俩孩子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差不多都是这十里八村最优秀的孩子,尽管柳迎春对二弟两口子经常无理争三分,却在两个孩子面前从来都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见面总要嘘寒问暖。 大妈显然心情不错,老远就说:“嘉树回来了?听说找了个不错的工作?” 林嘉树说:“凑合吧!县城能有什么好企业?反正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有女朋友了吗?什么时候领回来让大妈看看?” “没呢!嘉桐二哥不是也没有吗?我不急。” “你嘉棠哥有消息了,你不知道?”柳迎春忽然提高了嗓门大声说。 “嘉棠哥有消息了?!”林嘉树吃惊地问。 大妈掩饰不住满脸的喜色,说:“你爸没告诉你?这个老二也真是的!你嘉棠哥现在可出息大了!在广东,是个大老板呢!媳妇也有了,可漂亮了!” “是吗!?”林嘉树掩饰不住满脸的震惊,他不敢相信,消失了好几年的大哥林嘉棠竟然跑到了广东,而且成了大老板,还娶了漂亮的媳妇。 显然,大妈是知道林嘉树回来了,特意在门口等着他呢,目的就是要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看着林嘉树满脸的惊讶,柳迎春心里说不出的得意。林嘉棠总算给她挣了一回脸,她终于扳回了一局。从此她在人前人后将扬眉吐气,彻底翻身。 “嘉树,好好干!在县城待不下去了,就去南方找你嘉棠哥。打仗还亲兄弟呢!你去你大哥那里,他还不给你个副总当当?你要是去了,连我都觉得放心呢!你这孩子从小做事就稳妥。” 大妈说完,笑语盈盈心满意足地走了。 回家后,林嘉树问爸爸大哥嘉棠的事情。 林广业鼻子哼了一声,说:“全村人都知道了,这十里八村大概也没有不知道的,你大妈恨不得到电视台去打个广告。嘉棠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还当老板,我看这个老板也不是个正经老板。不是瞧不起他,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几斤几两我不清楚?” “也不一定,人总会改变的嘛!说不定将来我真可以去找大哥混口饭吃。”林嘉树笑着说。 “你想都甭想!没告诉你就是怕你生出这门心思。我倒希望那小子能改邪归正,但是你信吗?反正我和你大伯都不信。”广业一脸严肃地说。 林嘉树看爸爸不高兴了,便笑笑说:“我就是开个玩笑,他就是真成了老板,我迟早也会超过他。” 林嘉棠是大伯林广富的长子,比林嘉树大六七岁。从林嘉树记事起,这个堂哥就是家里的一个大麻烦,是家族的耻辱。大伯大妈甚至几次都被他逼得要上吊喝农药。林嘉棠上学的时候成绩一塌糊涂,初中时就整天拉起一帮小兄弟要混社会;退学后更是不学无术,坑蒙拐骗什么都干,就是不干一点正事。林嘉棠六年前因为打架伤人便在家乡销声匿迹了,从那以后音信皆无。六年多了,大家都悲观地认为,嘉棠这孩子大概早就死在外面了。 谁会想到,一周前家里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人在广东。而且风水反转,嘉棠土鸡变凤凰,成了大老板,发了! 难怪大妈都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 林嘉树也很高兴,毕竟那是从小一块玩大的堂哥,是爷爷奶奶天天牵肠挂肚的长孙。如果真成了大老板,说不定将来这帮小兄弟还真能沾他什么光呢。 但高兴之余,林嘉树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这个被大家诟病唾骂多年的混混变成了金凤凰了,自己这个被大家赞扬多年的有为青年才刚刚找到了工作。 下午两点多,林嘉树离家返回县城。 广业和兆兰执意送儿子去国道乘车。台子村向东一公里,是一条国道,就是从启泰公司门口经过的那条国道。 路上,广业又说到了昨天晚上他和林嘉树说过的那个话题,他想今年忙完秋后,和村里的年轻人一同去北海市打工。北海市是个县级市,是全国著名的大棚蔬菜基地。一到农闲时节,村里的人都大量地涌到北海市打工。 林嘉树不愿爸爸出去,尽管年纪不太大,毕竟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他不放心。再说爸爸走了,妈妈谁照顾?她拖着个病身子,身边一刻也不能离人。 兆兰说:“让你爸去吧,我没事!这不还有你爷爷奶奶吗?现在通讯也方便,一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你爸出去打工,挣点钱赶紧把银行那个债务还上,然后攒钱帮你在城里买房。”兆兰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说:“都怨妈得了这个怪病,拖累了你和嘉禾,是妈对不起你们。”她说着说着就难过。 “我现在有工作了,家里欠的那点钱,我一年之内就能还清。买房不需要家里操心,我自己赚钱买!”林嘉树安慰妈妈,他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 显然爸爸妈妈是打定主意了,任他说什么都不听。林嘉树左右不了他们的想法,也徒唤奈何。 客车远去,透过车窗,林嘉树看着路边爸爸妈妈逐渐模糊的身影,他的眼睛也模糊了。一种无边无际的紧迫感向他压过来,让他无法呼吸,如坐针毡。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 林嘉树大学毕业后,原本有更好的选择。 他可以在省城找一份工作,到一家大公司做个白领不成问题,他的许多同学都是这样留在了省城。作为一个211大学的毕业生,只要不太挑剔,他不缺少在大城市的工作机会。 林嘉树还有一个更靠谱更现实的选择,那就是跟随他漂亮的女友,一起去美丽的滨海市。他的大学女友乔杨就是滨海市人,在那里,家境殷实的乔杨家可以为他创造一个轻松的生活环境。他自己也认为,无论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生活,滨海市都是他最理想的归宿。 但毕业前夕,林嘉树却对女孩说,我们分手吧!乔杨和林嘉树对未来有过无数的规划和憧憬,但就是没有“分手”这个结果。他们两情相悦,彼此欣赏,女孩满以为,在他们毕业的时候,就是永远厮守的日子。她虽然不是什么富家小姐,但也出身家境殷实的人家,在滨海市,她的父母早就为她准备好了结婚的新房。 但谁会想到,林嘉树会如此决绝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伤心欲绝的乔杨。 林嘉树曾把自己有女友和打算到滨海工作的想法告诉过爸爸妈妈。 看着女孩的照片,广业和兆兰满心的喜欢。 “嘉树,人家姑娘愿意嫁给你?咱家的情况她知道吗?”兆兰不无担忧地问。 “杨杨知道咱家困难,但她不嫌弃,她是真心对我。只是,她父母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们更愿意我到滨海市发展。妈,你知道滨海吗?那是个沿海城市,美丽富庶,环境也好。我去过,很喜欢那里。”林嘉树快乐地说。 “你真的打算到滨海去?”兆兰注视着嘉树,殷殷地问道。 “当然了,只要你和爸爸不反对。其实也不远,七八百里。从县城坐长途大巴也就六七个小时,到市里去坐高铁两三个小时就到了。我在那边发展好了,就把你和爸爸接过去养老,给嘉禾也在那边找个工作,再找个婆家,我们一家都搬到滨海市算了!”林嘉树兴奋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妈妈失落的眼神。 “只要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开心就好,妈妈不希望你为家里付出那么多,不要有太多压力。妈也看出来了,这女孩子对你是实心实意,去吧!妈支持你。”兆兰温柔地对儿子说。 广业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嘉树站在他身后,广业头也不回地说:“路只有靠你自己走了,家里帮不上你什么。无论你做什么选择,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 返回学校时,林嘉树心情舒畅。本来他最担心的就是家里人不同意他去那么远的地方,现在这个顾虑没有了。他特意到县城妹妹嘉禾上班的公司,把决定要去滨海的事情告诉了她。 嘉禾半晌才说:“哥,杨杨姐是个好女孩,祝福你们。只是,只是,你要……常回来……看看妈妈……“嘉禾说到这里,忍不住哭起来。 妹妹的哭声让林嘉树惊出了一身冷汗。“到底怎么了?”林嘉树焦急地问妹妹。 嘉禾哽咽着说:“你知道妈妈是什么病吗?是癌症!在你考上大学那年查出来的。你上大学走了,妈妈就去医院动了手术。这几年病情时有恶化,每年都去医院化疗好几次。这些年,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哥,其实我和爸爸都在等着你毕业回来,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嘉禾说完,嚎啕大哭。 林嘉树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但家里人一直告诉他,就是身体长了一个瘤子,割掉就好了,没什么大事。原来这些年来一直瞒着他。 “妈不让任何人告诉你。她说她的病告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让你在学校不能安心读书。哥,我不是说非要你回来,你在别的地方上班,一样会帮到我们,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真相。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坚持不了多久了,医院都说了好几次,要我们准备后事。妈却说,在你结婚之前,她死不了。哥,你知道妈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她没渴望你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只是希望你能像人家的孩子那样,在县城有个稳定的工作,娶个贤惠的媳妇;每周带着老婆孩子回家,陪着她吃顿饭,让她看看你。这就是她最大的心愿。”嘉禾已经泣不成声。 林嘉树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家的庇护之下,却不知道它早已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他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了呢?他明白,他就是家里的生机和希望。 林嘉树心情沉重地返回了省城。下车后他没有打车也没有乘坐公交,而是步行回到了学校。学校离车站足有二三十里路,林嘉树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就这样永远地走下去。妹妹的话,让他想了一路。如果他要去滨海,家里人肯定会支持他,但那样太自私了。他当然也明白,家里人在内心里是渴望他留下的。他必须要重新审视权衡自己对未来的选择和打算了。当他回到学校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选择和未来的道路。 就这样,在乔杨幽怨无助的眼神中,林嘉树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苦,也没人知道他的选择有多么无奈。但这就是他要走的路,是他的生活。 林嘉树最终回到了家乡的县城。他大学里学的是外贸专业,但山北县真没有几家像样的外贸出口企业。选择启泰环保公司,不仅仅是因为环保行业算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行业,更因为启泰公司目前是县城效益最好的企业,工资待遇也最高。林嘉树试用期工资是五千元,在县城一般企业根本给不到这个数。这个试用工资比一般本科大学生要高一千,这是因为林嘉树毕业的省财经大学是一所“211”大学,在省内也算是响当当的名校。虽然现在大学生不稀罕,但在四五线的小县城,除了体制内的党政机关单位外,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进工业企业的还是凤毛麟角。 据说启泰环保这次招人收到了上千份简历,最终挑来挑去,只留了二十个人。林嘉树这个外贸专业的能留下,仅仅因为他是省财经大学毕业的。要不然,还真难说呢! 老马曾笑着说:“不要不珍惜,你们也算是千里挑一了,好好干!” 林嘉树特别珍惜这次进入启泰环保的机会。说白了,他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就得依靠启泰环保,没得选择! 自打决定留在县城那天开始,林嘉树就觉得,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是对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感。 林嘉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反正他觉得至少在目前,他还没有更好的选择。就把一切交给时间来评判吧! 第4章 汉河酒业 按公司的计划,新招聘的这批人,经过三个月的培训学习后,要在国庆节之后全部派往各地的市场。 一个月的理论学习,主要是全面了解公司产品和工程技术细节,中间夹带着企业文化和各种规章制度的培训。一个月后,这帮人都要被派到白塔镇的生产厂区实习,时间是一个半月。公司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们对产品的生产制造工艺有个详细的了解,对产品的性能、结构和原理有更深刻的认识。只有如此,他们未来在面对客户时,才能够深入地向客户介绍企业产品的性能特点。 在去白塔镇厂区之前,一行人先被安排到汉河酒业酒精废醪一期污水处理厂和二期工程施工现场学习体验。公司从白塔镇厂区调来了一辆中巴,由分管营销的副总杜志邦带队,把他们拉到了汉河酒业酒精废醪处理一期工程的现场。 汉河酒业在中国白酒行业曾经缔造过传奇。二十年前,名不见经传的汉河酒业投入巨资在央视黄金时段打广告,三夺央视标王。一夜之间,汉河酒业由一个生产串香型白瓶白酒的县城小酒厂蹿升为国内的一线酒类品牌。在白酒品牌林立的中国,汉河酒业的崛起被誉为白酒行业的“农民起义”。许多经济类教科书,都曾把汉河酒业作为成功的典范案例来分析。 然而,相对于品牌的扩张,汉河酒业在企业管理、生产销售、品质控制等各个环节均存在大量问题,远远落后品牌的扩张速度。树大招风的汉河酒业,被置于媒体、同行业和消费者的监督之下,被曝出了许多问题。一则“汉河白酒是用川酒勾兑”的新闻,成为汉河酒业这座千里之堤崩溃的“蚁穴”。与其成名的速度一样,汉河酒业以更快的速度衰落了,昙花般凋谢了,前后不过年的时间。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如今的汉河,铅华褪尽,恢复了它一个县域酒厂的本色。但凭着本地人对那种熟悉的串香型白酒的喜爱,它依然顽强地生存着。汉河酒业现在年销售额五六个亿,依然是山北县城工业经济领域强有力的霸主之一。 汉河酒业污水处理厂是在它春风得意的时候投资五千多万建起来的。当时刚刚转型生产环保设备的启泰公司,在本县领导的撮合下,联合省内一家比较知名的环保公司,共同完成了这个工程。工程取得了巨大成功,在当时成为全省的典型,省环保厅曾在这里开过现场会。启泰环保正是凭借这个工程,在行业内站稳了脚跟。 而今,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污水处理厂随着汉河的衰败也渐渐颓废,即使许多设备多次更换,排放的污水也远远不达标。随着环保风声越来越紧,中央环保督察组来回巡视,说不定哪天就会走进汉河酒业的大门,那时候只有关门歇业的份。 杨宇杰抓住时机,上门游说汉河酒业董事长唐振声,极力推销启泰公司正在开发的“sw全新酒精废醪一体化生物处理技术”。他给唐振声算了一笔账,新污水处理厂投入更低,整合原来一期工程可用部分,二期投入不过三千多万;而且运行成本低,污水处理效果好。新污水处理厂除了进行污水处理,还可以变废为宝,生产沼气、生物有机肥、生物蛋白饲料等副产品,实现盈利。通过自身的盈利,不仅能够支撑污水处理厂的日常运行,还可以为企业创造利润。汉河公司完全可以成立一个生物科技公司,来运营污水处理厂。在一定程度上,这是汉河酒业的新发展机遇。 唐振声一方面迫切需要进行环保治理,另一方面也被杨宇杰的游说打动了。反正二期工程由启泰环保垫资建设,他也没什么风险,有什么理由不动心呢?就这样,汉河酒业污水处理二期工程上马了。 对于汉河酒业污水处理二期工程,杨宇杰谋划很深,远不是他对唐振声说的那样。启泰公司的新型酒精废醪生物处理技术目前尚在研发中,新技术到底怎么样,得建一个样板工程来反复验证,在家门口的汉河酒业无疑是最理想的选择。也就是说,汉河酒业这个二期污水处理工程,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呢,杨宇杰这么做,也带有一定的冒险和赌博性质。如果项目不成功,二期工程依然采用传统的工艺技术建造,依然可以向汉河酒业交差,只是成本高了些。如果项目成功了,杨宇杰的计划是,再搞一个规模盛大的现场观摩会,到时候启泰公司和新型污水处理技术必定声名远播,这比任何广告都更具宣传效应。启泰公司正好借助这股东风,为上市造势。杨宇杰的谋划可谓精明到家了。 中巴车进入汉河公司的厂区,林嘉树惊诧于汉河公司占地之广、规模之大,对汉河公司气派的办公大楼咋舌不已。没想到在小小的山北县城,还有如此规模的企业。 坐在林嘉树身边的是孙振羽,这是他新交的朋友。孙振羽就是抓贼的那天晚上,从公司后院带头跑出来的那个裸身青年。他原是公司白塔镇银山厂区的电工,后来调到县城这个新公司负责电工事务。随着公司业务发展的需要,售后服务队伍扩充人员,又把他补充进售后服务部,并随林嘉树他们一起培训。 林嘉树很难忘记,那天晚上当张凯从二楼扔东西下来的时候,孙振羽用身体把自己挡在他身后。这足以让林嘉树觉得,这是个心地善良可以交往的人。 孙振羽一来培训班,就立刻和林嘉树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孙振羽比林嘉树大一岁,技校毕业。他肤色黝黑,体格健壮,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人长得相当周正。平时话语不多,有点腼腆,一说话先笑。 尽管在培训课上看了不少图片和视频,也把一些理论知识背得滚瓜烂熟,但当真正亲临污水处理工程现场的时候,林嘉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强烈地震撼了。那黄褐色的、黏稠的、散发着逼人热度的酒精废醪液,就像火山岩浆一样从排污口缓缓流出,汇集在一个偌大的水泥池子里。四周的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酒糟味,让人闻之欲醉。 这就是酒精废醪?我们喝的酒就是这么酿造出来的?林嘉树张着嘴,久久回不过神来。 孙振羽在林嘉树身边充当解说,他经常到工程现场调试设备,对污水处理的各个环节都熟悉得很。从酒精废醪的收集开始,调节池、厌氧装置、沉淀罐、分离装置、生物氧化、絮凝沉淀、直至污水的达标排放等十几个工艺环节。孙振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林嘉树不由得对他大为佩服。 “不用觉得神秘,以你的头脑,不用三个月,就烂熟于心了。将来你天天要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振羽笑道。 带队的副总杜志邦在人群中铆足了嗓门大声嚷道,“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的工作!送给大家几句大实话,干好了,你就会发财,就会有好的生活;老婆孩子会感谢你,连社会也会感谢你!干不好,你就喝西北风吧!在企业不受待见,在家里也受埋怨!我是个粗人,不会说大道理,谁出来说说感想?” “老刘,你来!”杜志邦黑着脸蛋子直接点将兀自喋喋不休和别人说话的刘吉祥,明显地不悦。 老刘说:“杜副总,我这嘴就像这污水,你要我达标排放可要上设备,不然说出来的话只能让你扫兴哈!我就想养家糊口,就关心将来我会分到哪个市场,提成比例是多少,你给不给答复啊!” 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杜志邦说:“年龄最大,一点正能量的东西也没有。让大学生出来说两句,嘉树呢?林副书记?!” “嘉树!嘉树!副书记!副书记……”大家七嘴八舌地找林嘉树。 有人说,林副书记又在哪儿发现贼了吧。众人快乐地大笑起来,在哄笑声里,林嘉树被孙振羽拽着,从远处跑了过来。 这一段时间,林嘉树被大家调侃为“纪检书记”,大家每天都书记长书记短地叫他。结果刘吉祥又给演绎了一下,成了副书记。刘吉祥嘴够损的,他的段子让会议室里的人笑得死去活来。 说有一个单位的一把手书记,在台上讲话。结果裤链没拉好,老二露了出来。 下边有人就小声提醒说,书——记——,下——面——,书——记——,下——面…… 书记一脸懵,说,书记下面?书记下面是副书记! 就这样,林嘉树又成了副书记。每个人都乐不可支地拿他开涮,仿佛又没有什么恶意。林嘉树气得不行,但又无法较真,只好在心里发誓,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林嘉树会成为真正的书记。 林嘉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大家都在喊他。他跑到杜志邦面前,问道,“杜副总,您找我?” 副书记的典故,杜志邦是知道的,而且有时候和大家一样拿林嘉树开涮。杜志邦一只手搭在林嘉树的肩膀上,说:“嘉树,都看到了啥?有什么感想?说来大家听听!你是副书记嘛,给大家讲两句!大家鼓掌!” 众人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林嘉树不假思索地说:“杜副总,我没有感想,只有震撼!今天我才真正认识到了我们工作的价值和意义。做这份工作,我从不否认首先是为了生活,但是今天看到这里的现场,我为我们的企业感到自豪!内心里更增添了一种光荣和使命感!无论于公于私,我一定要把这个工作做好……” “说得好!名牌大学毕业的就是不一样!书记就是书记,这才是正能量!老刘,你这岁数都白活了。”杜志邦大声夸奖,带头鼓掌。 林嘉树说的是心里话。现场参观给他思想带来的冲击和震撼是语言无法描述的。振羽说,这些污水的温度都在七八十度以上,废物浓度相当高,要不怎么看上去像黏稠的岩浆一样呢。污水流到哪里,哪里就会多少年也长不出东西来,对环境危害极大。这都是冰山一角,你还没到过纸厂、化工厂去看看呢,那里的污水比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嘉树不是个不关心时政的人,他知道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国家为发展经济而付出了沉重的环境代价,也知道现在国家正下定决心进行改变。连国家主席都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各种媒体都在铺天盖地地宣传。这在共和国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不是口号,是国家战略。 林嘉树隐隐觉得,这真是一个大有可为的行业。 那天离开汉河酒业的工程现场,林嘉树内心深处确实认可了自己从事的工作,他打定主意要好好干下去,为社会也好,为自己也好,总之,值得干! 他甚至想,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在这个行业做出些名堂。 第5章 泼妇人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借着当时声势浩大的淮河流域污水治理“零点达标行动”的东风(这应该是建国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环保风暴),当时的山北县银山机械设备厂大胆转型,进行污水处理设备的生产。就这样,设备陈旧、技术老化、正面临倒闭的银山机械设备厂,摇身一变成为启泰环保设备厂。 时至今日,董事长杨宇杰一直引以为傲津津乐道的事情有两件,其一是他主导了银山机械设备厂主营业务由矿山机械到环保设备的转型;其二是搞了汉河酒业的污水处理厂一期工程,奠定了启泰环保设备在行业内的地位。 当年二十六七岁的杨宇杰,是山北县银山机械设备厂的销售科长,天天为仓库积压的机械设备发愁。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老厂长刘德彪天天把他训得像个孙子似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杨宇杰听说省内同行同兴机械厂正打算转行生产环保设备,受到启发的杨宇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到一套板框压滤机的图纸。杨宇杰说服老厂长,签下军令状,在工厂搞起了板框压滤机的开发。 板框压滤机是污水处理的最后一环,其主要功能就是通过挤压的方式,把污泥从前期处理过的污水中分离出来。产品市场需求量很大,但技术含量并不是很高,以银山机械厂这些年的机械加工底子,经过小规模的技术改造,是完全能够满足生产需要的,个别零部件可以外购外协。所以,杨宇杰认准了这个转型的跳板。 经过半年多没日没夜的疯狂攻关,产品真给弄出来了,而且迅速在需求量高涨的江淮市场打开了销路。当时淮河流域的企业,迫于环保治理的压力,纷纷进行污水治理,污水处理设备的需求量极大。 尝到甜头的杨宇杰随后又扩大了环保设备产品线,开发了气浮机、固液分离的离心机等,还把手伸向了大气污染治理领域,开发了脱硫除尘设备。 如果说改行生产环保设备,并借助淮河流域治理的东风,使得企业转型成功的话,那么汉河酒业污水处理工程,应该是奠定启泰公司行业地位的得意之作。 其实当时启泰环保设备厂还没有资质搞这么大的工程,但当时主管工业的副县长宁国富不遗余力地亲自出面协调,最终使得启泰环保设备厂成为整个工程的主角。以启泰环保设备厂为主,联合省内一个有资质的环保企业,共同搞了汉河酒业污水处理工程。工程竣工投入使用后,成为全省污水处理的典范。 正是凭借这个工程,启泰环保设备厂正式成为今天的启泰环保设备有限公司,从一个单纯的环保设备生产企业,转变为一个集污水治理方案设计、设备制造、整体工程施工于一体的环保方案综合提供商。 不得不说,有时候真的是时势造英雄。一部启泰环保公司的发展史,就是董事长杨宇杰个人的成功史。杨宇杰就是银山机械设备厂转型升级过程中的重要推手和关键人物,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启泰环保公司。 随着企业一天天发展壮大,杨宇杰的个人威望也越来越高,在完成汉河酒业污水处理厂工程之后,刚刚三十岁的他就当仁不让地接替了老厂长刘德彪的职务,成为启泰环保设备厂的厂长。二零零零年前后,山北县也掀起了企业改制的大潮,杨宇杰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启泰环保设备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 杨宇杰的成功除了时代的东风、个人的努力,也有贵人的扶持,那个山北县分管工业的常务副县长宁国富就是他的老丈人。 启泰公司目前年销售收入接近三个亿,在省内环保行业也算数得着的骨干企业,在山北县城更是排名前五位的工业企业。在效益和产品利润水平方面,比排在它前面的几家企业都好。 杨宇杰是个有大抱负的人,他并不满足于眼前的成就,更不满足于企业局限于一个乡镇。所以两年前,当位于县城和平路的金城门窗公司破产倒闭的时候,他果断出手,用比较小的代价接盘了这个占地四十余亩的企业,成立了启泰公司县城的厂区,并把企业的技术开发和销售全部搬到县城。 杨宇杰认为,在他过去几十年中,有两个重要的时刻,一个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也就是淮河流域污水治理的时期;另一个就是现在,环保风暴以空前的力度席卷全国。这次和二十多年前的那次淮河治理又有极大不同,那次只是地方性的,是运动式的;而这次是全国性、持久性的。种种迹象表明,环境保护,已经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纳入到国家长远的发展战略了。 所以,无论是杨宇杰还是他的启泰公司,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好的发展机遇。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准备要好好地大干一场。 白塔镇是山北县的工业重镇,这里的工厂要比县城多,工业产值占全县的半壁江山还多。所以,山北县的多任领导都曾致力于把县城和白塔镇整合在一起,设立县级市。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成功。 启泰公司在白塔镇的厂区,就在白塔镇主大街一边的山坡上。其前身是国营银山机械厂,是山北县历史最悠久的企业之一。尽管公司改名为启泰,但无论是谁,依然管这里叫“银山”。银山已经不再是一个工厂名字,而是一段历史,一个地理标志。在县城厂区上班的人,说起白塔镇厂区的时候,都习惯性地说银山;一说要“上山”,都知道是要去银山厂区。 马上就要“上山”了,而且一去就是一个半月,林嘉树竟然有些莫名的烦躁。一旦上山,就要和张凯杜鹃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他该如何面对张凯? 这段时间至少有两三次他曾经和张凯走了个迎碰头,每次林嘉树都是满脸堆笑,殷切地想打招呼。但张凯就像个好斗的公鸡一样,昂首挺胸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干瘦的胸脯挺得极度夸张。看来张凯是把他恨到骨子里了,短时间内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哼,神气什么,脱得光光的让人看遍了好光荣吗?”这么几次后,林嘉树心里也来气了,不由得在心里对张凯大加鄙视。 不过,都传闻张凯那个不好使了,有人看到张凯在杜鹃的陪同下去了县医院的泌尿科。看来这事真不是空穴来风。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和张凯之间的矛盾恐怕永远也解不开了。林嘉树越想越烦。 老马告诉林嘉树,在山上已经给他安排了宿舍。不一定要住那里,但为了工作方便,比如雨雪天或者有什么事情,在那里留个宿舍是非常有必要的。 “反正公司上下班都有班车,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这更有利你熟悉那里的环境,建立人脉关系,对你的发展有好处,董事长特意这么交代的。”老马语重心长。 林嘉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这些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董事长对他真是不同寻常的关心啊! 从老马办公室出来,迎面遇到了叶青青。叶青青背着手抿着嘴站在走廊,她歪着脑袋看着林嘉树,说:“几天不见又升官了,副书记!上山之后你可要好好表现,那里的贼可比这儿多……“话没说完,便忍不住咭的一声笑起来。 林嘉树只觉得嘴里发干,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心跳得厉害。这个女孩不仅漂亮,而且气质出众,她站在那里,就像个女王一样让人有一种膜拜的冲动。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掉价的感觉。 他就那么木木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灿若烟霞的叶青青。好吧!女神,既然这事让你如此开心,那么我也倍感荣幸。 整栋楼都是叶青青的笑声,大概也只有她,才可以在这栋楼里这么放肆地大笑了吧?叶青青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林嘉树则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恰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女人在哭喊咒骂,还夹杂着门卫老王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吵架。 叶青青终于勉强忍住笑。 林嘉树红着脸,说:“叶总没事我先走了。”说完便逃跑似地跑开了。 经过叶青青身边时,她像是不经意地说:“山上人事复杂,要多长点心眼,遇事不要冲动哦!” “嗯嗯……”林嘉树回过头来,感激地连连点头答应着。 院子里有人打架。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正拖着长长的哭腔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喊着:“我没脸活了啊——我不活了啊——你个老流氓,我就是死,也不放过你。杨宇杰呀——你出来!你要给我主持公道……” 那女人林嘉树认识,是公司门口美丽超市的老板娘邢美丽。这段时间,林嘉树没少去她那里买方便面。 女人双手死死地抓住一个高大男人的衣领。那男人五十多岁,同样衣衫不整,衬衣的纽扣被扯掉了好几颗,露出白白的大肚腩,脸上还有几道血痕。那大肚腩男人满脸大汗,在女人的拉扯下狼狈不堪。 门卫老王则像撑黄瓜架一样撑在两人中间,一个劲地劝女人松手。 杜志邦和老马一溜烟地从楼上跑下来,来到三人的战团中间,忙不迭地劝解调停。听杜志邦和老马都一个劲地称呼那个高大男人为什么书记。 孙振羽在林嘉树耳边悄悄地说:“那个男的是我们的朱书记,叫朱成祥,外号‘猪丞相’。主要负责银山厂区的事情,也算是我们公司的二把手。” 朱成祥?猪丞相?再看看那个狼狈的大肚腩,林嘉树再也绷不住,嗤嗤地笑起来。 那女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撒泼似的叫得更欢了。她一挺自己硕大的有点下垂的胸部,然后又扭了一下肥硕的屁股,歇斯底里地嚷道:“这个老流氓,他摸我的胸,还摸我的屁股。” 她像个得胜的将军,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朱成祥在她手里,完全成了任由揉搓的面团。 邢美丽显然并没有想没完没了,见人越聚越多,在杜志邦和老马的劝说下,见好就收了。 她撒开朱成祥的衣领,抻了抻自己的衣服,把掉出来的胸罩像倒猪大肠一样倒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挺着大胸脯扭着肥屁股没事一样走了。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丞相大人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瞧这事弄得!瞧这事弄得!这疯女人疯了!疯了……” 杜志邦憋着笑黑着脸蛋子转过头来,冲着四周围观的人群训斥道:“有什么好看的?都闲着没事了是吧!” 众人顿时笑着一哄而散。 朱成祥是公司的党委副书记,负责党建、工会、政工、人事和后勤等方面的工作。这次他来县城的厂区,是要和杜志邦商量这新招的二十多名员工如何在山上安排。其实人家杜志邦早就为这事上山和他商量过了,谁想到这次他自己竟然巴巴地亲自跑下山来,想要给这帮新员工讲一讲启泰公司的创业史。 但车子一进公司院子,他没去找杜志邦和老马,却一头扎进邢美丽的小超市。 在邢美丽的小超市里大约有半个小时,门卫老王就听到两人不知为什么事情争吵起来。 邢美丽的门店是租的启泰公司的门市房,离老王的保卫室也就几步远。开始只是争吵,还有意压低了声音不让外人听到,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听到邢美丽杀猪一样的嚎叫。随后朱成祥捂着脸狼狈地从里面跑出来,邢美丽衣衫不整地追在后面,一直追到公司院子。 多亏了老王救驾及时,要不朱成祥的脸真成猪头了。保卫工作都归朱成祥分管,老王见自己的分管领导满脸血痕地狼狈逃窜,自然不遗余力地上前救驾。他老早就想在老朱面前表现一把,这么多年也没啥机会,谁知道天上突然掉下这么个大馅饼。 朱成祥和邢美丽两人为什么打起来的?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甚至有点不清不楚。邢美丽能租到启泰公司的房子,那都是多亏了老朱帮忙。而且据有人说,价格还相当便宜,白菜价!启泰公司位置相当好,大门口这一排门市房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呢。邢美丽能租到这几间门市房,足以证明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董事长杨宇杰并不在公司,朱成祥真该念阿弥陀佛了。要不然他那张老脸该往哪里放? 众人捂着嘴回到办公室,均说有趣,这还没上山呢,山大王先从山顶一个跟头摔了下来,而且是脸着地。 又有人说了,这朱书记是怕我们林副书记到山上去抓不住典型,急吼吼地跑下山来表现一把。 还有人说,这副书记见副书记,属于王见王啊!嘉树,你可小心了! 众人大笑。林嘉树也不以为忤,只是觉得刚才的事情太有意思了。难道那个朱书记真的去摸了邢美丽的胸和屁股?邢美丽的胸和屁股有那么好看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着想着不觉笑了起来,看来真的像这帮人说的那样,他有成为纪检书记的潜质了。 朱成祥本来要给他们这帮新员工上课,并发表重要讲话,这个杜志邦早就和他们打过招呼了,要大家耐心等待,不要四处乱跑。没想到却闹了这么一出。见面算是见了,也可以说是围观,看来这讲课是不能讲了。 一上午老朱再也没露面,送他下山的那辆帕萨特又把他拉走了。去医院了,还是私下里调解去了?众人纷纷猜测。 不过,有人看到那辆帕萨特又回来把门口算命的刘半仙拉走了。据说老朱是刘半仙的客户。老朱迷信得很,一有不顺都要找刘半仙算上一卦,这点,门卫老王倒是可以提供确凿的证据。 整整一个上午,对于老朱到底有没有摸邢美丽的胸和屁股的问题,大家争论不休。办公室热闹异常,人人奋勇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猜测,看来,有类似困惑的大有人在。 第6章 朋友 启泰公司的银山厂区,占地面积一百八十余亩,颇为壮观。四周除了密集的村庄,还有企业和学校。厂房也大都是建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厂房。虽然老,但厂区收拾得非常干净,绿化得也好,一些看上去颇有年头的松树、冬青树、银杏树比比皆是。 宿舍楼和职工家属楼紧邻厂区,用铁栅栏围成一个独立的院子,在厂区大门之外单独开了一个门。 董事长说得没错,银山厂区的宿舍条件的确很好。虽然也是旧楼,但里面做了很好的装修。墙壁粉刷得雪白,地面上铺了防滑瓷砖,门窗都是新的,而且窗户是那种价格不菲的隔热铝型材做的。大学生宿舍就更好了,两个人一个房间,房间里除了两张单人席梦思床,还有桌椅、电视,写字台和无线网络。给人一种快捷酒店标间的感觉。 下班后孙振羽就骑着他那辆很拉风的哈雷摩托,载着林嘉树满县城和白塔镇转悠。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是白塔镇著名的景点淬剑湖。淬剑湖是山北县乃至坊州市的著名景点,相传春秋时期铸剑大师欧冶子曾经在这里铸过剑,淬剑湖就是欧冶子铸剑淬火的地方。 林嘉树是个有渊博历史知识的人,也知道欧冶子这么一号,但在他的知识体系中,欧冶子主要活动在长江以南,什么时候跑到这北方来铸过剑? 振羽说:“说谁来过就谁来过。说不定王母娘娘和七仙女还来这里洗过澡呢,牛郎织女当年就在这里认识的,谁知道呢!” 林嘉树冲孙振羽挑起大拇指。 孙振羽家就在县城东关的一个城中村。自小到大,从读书到工作,从未离开过这个县城,他对本地就像个地耗子一样熟悉。与林嘉树相比,振羽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家子弟,两家家境相差太过悬殊。 振羽的父亲是村支书,家里还有个小企业,家境相当富裕。林嘉树看得出,单就他骑的那辆拉风的哈雷,也值一辆轿车的钱。振羽身上不仅没有一点那种富家子弟的傲慢,反而有些过度的谦卑。在林嘉树这个名牌大学生面前,他内心里有些自卑感,这个林嘉树能够隐隐地感觉到。但在林嘉树看来这是振羽对知识的敬畏。 振羽的爸爸一直想把他培养成那个家族小企业的接班人,但孙爸爸自认为培养不好儿子,所以就把儿子送到和他有些交情的杨宇杰这里。 振羽在启泰环保已经工作了四五年了,他虽然学历不高,却是一个相当聪明、相当有主见的人。他不想接手父亲那个家庭作坊式的企业,这刚刚开始的环保风暴证明,那个小企业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振羽有自己的追求和打算,他想过自己独立的生活。 振羽告诉嘉树,他现在已经是山北县首席技师,他还想向市级和省级的首席技师努力。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首选进体制内,进不了体制宁可去酒店端盘子当服务员也不愿进厂干工人,这是社会的悲哀。服务业只能繁荣经济,制造业才能真正让一个国家强大。在当今世界,谁掌握了制造业,谁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制造业的强大要靠有技术的高素质的产业工人,你看看人家德国和日本,技术是领先,但更可贵的是这些国家有好多高素质的产业工人,所以他们才能制造出令全世界折服的工业精品。嘉树,我就想当一个好电工,好工人。 林嘉树没有想到,沉默寡言的振羽竟有如此不凡的见识,这让他不禁对振羽刮目相看。 振羽身还上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他总是默默地陪伴在你左右,也总在不声不响中,把你想做或者想不到的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却又从来不告诉你他付出了多少。这一点连林嘉树都自愧不如。 能认识振羽,林嘉树觉得这是他的幸运,是和遇到杨宇杰那样的老板、老马那样的上司一样的幸运。振羽将是他一生的朋友。 振羽平时很少回家,他有这个年龄段青年一样的烦恼。一回家,他爸爸就知道抱怨他不上进,妈妈只知道催促他的婚事,所以,他更愿意混迹同事之中。他超喜欢新交的朋友林嘉树,他觉得,这个看上去就讨人喜欢的大学生特别有意思。 他竟然把张凯杜鹃赤条条地堵在了技术部的沙发上,他为这事笑得好几天都肚子疼。其实张凯和杜鹃的事他们这帮后院宿舍的人都知道。张凯的宿舍也在后院,有时候俩人在宿舍闹腾的动静太大,他们都有意见。张凯和杜鹃跑到技术开发部解决问题,正是因为他们这帮人强烈抗议的结果。 谁想道俩人一换地方,撞在了林嘉树这个书生的怀里,硬是生生地给演绎成了深夜携斧带刀,勇擒小偷的壮举。 风流成性、八面玲珑的张凯这次彻底地栽了个大跟头。 林嘉树身上有一种读书人的儒雅气质,却又不迂腐刻板,反而处处透着一种清新的机灵劲。接触得愈多,孙振羽便愈发觉得他不仅心地纯净,热情诚恳,而且积极向上,和他所有的朋友都不是一个类型的。 他觉得林嘉树身上有一种魔力,和他在一起总有一种要模仿他的冲动。 孙振羽同样把林嘉树当作了最重要的朋友。 来银山上班一周多了,林嘉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有些喜欢这个颇有年代感的厂区了。 每周的一、三、五他住在山上,二、四、六住在县城,既兼顾了董事长让他熟悉山上环境的打算,也不会让他在县城工厂已经建立起来的人际圈子产生疏远感。在县城的工厂,不仅仅有李乐、老王,还有最近熟悉起来的技术开发部的工程师孙明和冯国恒等人,这两个人是林嘉树拜的技术老师。当然了,如果遇到周日休假,周六也可以直接从县城乘车回家。 这帮新入职的员工被分到各个车间和工序实习,他们要像车间工人一样,穿着工作服按时上下班。都知道他们不会在车间呆多久,车间对这帮人的要求也比较宽松。 但林嘉树干得十分认真,他被分配到装配一车间,在整机装配工序,这是他主动要求的。 师傅冯春旭个头不高,胖乎乎的身材,但是一张白里透红的四方脸,很是周正,人也善良。冯春旭是装配一车间四个装配班的班长之一,四十八九岁,是银山上最好的装配工。他是二十年前启泰环保第一台板框压滤机的装配者,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连个车间主任也没混上(据说是他不愿当),不过,他的确也有些牛气。在整个装配一线,他的作用,可能比车间主任还要重要。所以冯春旭牛脾气上来,连车间主任的帐都不买,生产厂长都要让他三分。 班前会上,当冯春旭把林嘉树几个人介绍给大家的时候,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下面有人说:“老冯,你可要看好你家老二,不要老盯着车间几个娘们的屁股不放,小心副书记!” 林嘉树窘迫得无地自容,他多么希望人们忘掉那个尴尬的事件。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在银山的江湖中,这是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乌龙事件,是要被大家反复叨念的话题,没有个两三年是冲不淡的。 “放你奶奶的蒜瓣屁!你家老二才跑出来满街溜达呢!呸!咱是文明人哈,不要老整裤腰带以下的,要说就说脖子以上的。人家林嘉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来车间就实习一个半月。我就一句话,好好给我照看着,不要为难人家,嘴里不要胡说八道,听明白了吧!这是将来要管我们的人。” 冯春旭嬉笑怒骂一通,下面的人也同样嘻嘻哈哈地怼回去,不过林嘉树听出来了,他们很友善。 这就是林嘉树到车间实习的第一天,除了开头的尴尬,每个人都对他非常友好。他干得很开心,从来不当自己是实习的,和那些老工人一样,每天满头大汗,一脸油污。 装配一班主要负责板框压滤机、固液分离机等几个公司主要产品的装配。平时林嘉树就跟在冯春旭身后,给他跑腿、领料、传递工具,他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 冯春旭说:“这些东西对你可能没用,也可能有用。即使将来搞管理,如果不懂产品和技术,那你就永远是个门外汉,不可能搞好管理,懂吗?” 林嘉树对冯春旭充满了感激,一次下班后,林嘉树塞给了冯春旭两盒玉溪烟。 冯春旭坚决不要,说:“不能惯毛病。我是喜欢你这孩子,能在一起也是缘分,可不要来这些格外的!” 送烟是振羽的主意。振羽的意思是,冯春旭这人不错,和他搞好关系,无论对目前的实习还是对将来的工作都有帮助。至于送多少,送什么牌子的,振羽和他在宿舍里颇费了一番脑筋。 太多不行,太贵了不行,太便宜了不行;而且要送得高明,不留痕迹,像是随意而为。烟是振羽从家里拿来的,两条,但俩人都觉得不宜送太多,于是先送两盒再说。 不过,效果显然和两人设想的截然相反。林嘉树不抽烟,所以无论怎么设计,都掩饰不了这刻意的痕迹。 林嘉树在冯春旭面前一时面红耳赤,心里沮丧极了。 冯春旭见状乐了,说:“下不为例哈!只是太奢侈,养坏了我的胃口,我就抽六七块钱的白塔山。” 第二天,冯师傅从家里带来了二十几个咸鸭蛋给林嘉树,说给他改善伙食。林嘉树同样执拗不过,只好收下了。 不管怎么说,和师傅冯春旭的关系融洽,这让林嘉树在装配车间的实习变得轻松愉快,而且受益匪浅。 振羽对产品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他选择了去加工车间学习。加工车间和装配车间紧挨着,振羽会时常过来看他,每次下班后也总是早点过来等着他,然后两人一块到位于公司大门口的餐厅吃饭。 最近,他们在银山上又交了几个新朋友,一个是林嘉树那个外号叫“大喇叭”的师兄王大兴,另一个是银山餐厅的大厨吴海涛。 王大兴是跟随冯春旭最久的徒弟。大大咧咧的王大兴比林嘉树大三岁,瘦高个,但不怎么挺直,走起路来略微有点弓腰,像个大虾米。不知为啥,那么大个人了,整天总吊着个鼻涕泡。可能因为这个大鼻涕的原因,王大兴现在二十七岁了,一直没有女朋友。他天生嗓门大,在车间一嚷嚷,就像个大喇叭一样盖过了气动工具的噪杂声,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喇叭。车间的人整天大喇叭大鼻涕地叫他,甚至还有人管他叫大虾米,他也不生气,总是乐呵呵的。 在装配一班,王大兴俨然就是副班长,技术大拿,比师父冯春旭也不差。现在冯春旭根本离不开王大兴,许多事情,都是冯春旭吩咐下去,王大兴带人干。 王大兴对林嘉树很好,整天师弟长师弟短地挂在嘴边。林嘉树很乐意跟这个师兄交朋友,在林嘉树眼里,大兴师兄是个很纯的人。这个大师兄除了邋遢点,别的无可挑剔。 林嘉树笑着说:“大、大、大……大师兄,以后请多关照。”他最终没把那个大鼻涕或者大喇叭叫出来,觉得不大合适。 “哎呀,大大什么呀?不就是大鼻涕大喇叭嘛大虾米吗!我都习惯了,你觉得哪个好听你就叫哪个!”王大兴一脸的不在乎。 问题是哪个都不好听。林嘉树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初见吴海涛,林嘉树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个子不高有点瘦弱的年轻人。他觉得这人长得太特别了,没错,就是特别! 吴海涛身高一米七多点,瘦瘦的。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尖尖的下颌,宽宽的前额,高高的鼻梁,精致的小嘴,还有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有鸡蛋那么大。按理说,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小嘴,无论哪一样,都是美人的标配,只是为什么长在吴海涛的脸上就那么诡异呢? 在林嘉树眼里,吴海涛就像从美国科幻大片里走出来的外星人一样。 吴海涛嘴里嚼着一根烟,上下打量着林嘉树。 林嘉树张了张嘴,半天才说:“林嘉树。” 吴海涛笑嘻嘻地伸出手说:“吴海涛。我祖上在清王室里面干过厨师,所以大家都叫我御厨。你林嘉树的大名银山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你是个透明人,你的祖宗十九代早就被人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哈哈哈……” 第7章 “丞相”大人 下班的钟声响了,工人们纷纷乱乱地涌向公司的大门,没多久,厂区就恢复了宁静。下班后几乎看不到人,除非加班,这是启泰公司的特色。 启泰公司位于乡镇,所招收的工人很多都来自附近的农村,这些人上班是工人,下班回家就是农民,真正的工农结合体。企业效益不好,他们地里有保障,企业效益好,他们的生活品质会提升。所以,启泰的工人队伍也比较稳定,无论效益好坏,老工人的流失率不大,这都是企业位于乡镇的好处。 不过这种现象也长久不了,因为即使这帮工人的子女,也不愿意追寻他们父辈的足迹,继续去工厂当工人。他们要么去大城市,要么去酒店或者其他服务行业,就像振羽曾经说过的那样,没人愿意进工厂干活了。 林嘉树、孙振羽、王大兴走出车间,厂区内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厂区地势整体西北高、东南低,公司办公楼就位于东南角大门的一边。公司餐厅就在办公楼的一楼。 还没下班,吴海涛就在微信上给他们留言:今晚没事,过来吃饭,有惊喜。 振羽说:“御厨说炒一道我们从来没吃过的菜,让我们尝尝鲜。” 晚饭有着落,而且肯定有酒喝,王大兴边走边兴奋地嚷嚷:“小样,我吃不死你,让你御厨有惊喜!” “晚上他能有什么事?吃饭的没几个,他要么跑到家属院里蹭酒喝,要么扎到女生宿舍里去当妇女之友,跟女职工聊天……” 三个人说说笑笑,边走便挖苦着吴海涛。 吴海涛手里正掂着炒瓢,他稍稍一转身,嗤啦一声,一道冒着香味的辣椒炒肉就准确地送进了旁边的盘子里,连个油星都不溅。 “还差个菜,嘉树去家属院的菜地弄点香菜来,下午忙得都忘了买菜了。”吴海涛头也不抬地说。 王大兴说:“我操,偷菜找我啊,这个我拿手!你让个读书人去偷菜,糟蹋斯文。你个渣渣又跑到女工宿舍去当暖男了吧,还忙得没工夫,谁信?”王大兴风风火火地跑了。 家属院就在职工宿舍后面,离公司大门也就一百来米。职工宿舍和家属院之间有块两三亩大的空地,开辟出来给家属院的职工当菜地。 没多久,大兴抱着一大堆香菜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谁让你弄这么多,几棵就够了!”吴海涛那双大眼仿佛要瞪出来。 “这些够你一个周用了,也省得你去买。不用谢我,待会儿让我多喝几瓶啤酒就成!”大兴谦虚地说。 “谁家园里的?你是不是把人家整畦的香菜都给偷来了?”振羽问。 “差不多,还有小半畦呢。东边数第二家,谁知道是谁家的,刚刚浇过,好拔着呢。”王大兴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大喇叭,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闯大祸了,那是丞相家的菜!下午浇园的时候,我碰巧还帮忙了。”吴海涛顿足捶胸。 “这么巧!怎么就跑到他家园里去了。你这马屁拍得好,倒是给自己提供了方便,嘿嘿嘿……”大兴嘴里嘟嘟囔囔。 孙振羽咂咂嘴,说:“这可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连林嘉树也觉得后背直冒凉气。这位内阁丞相的厉害,他来银山上可没少听说。 吴海涛不由分说,把那堆香菜塞进一个橱柜里,然后问王大兴:“有没有人看到?”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王大兴斩钉截铁地说。 “确定?” “确定!” “好!这事要保密,就我们四个人知道。”吴海涛如释重负。 吴海涛别出心裁地烹制了一道新菜,香菜河蚌肉。河蚌是几个本地工人在下马水库里摸来的。 下马水库是省内最大的水库,流经县城的米水河,就是下马水库的排洪渠。下马水库虽然不属于白塔镇,但离白塔镇特别近。本地人很少吃河蚌肉,这东西腥膻味太重,而且嚼不动。 吴海涛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河蚌肉炒得又嫩又香,几个人吃得兴致勃勃,连一向喜欢挑吴海涛刺的大兴也闭了嘴。啤酒喝得也快,没多久,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酒瓶子。刚才大兴偷菜带来的不安,早已抛到爪哇去了。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没饭了!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吴海涛大声说。 门外的人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敲门。 吴海涛没好气地开门去了。 不一会儿,朱成祥阴沉着一张大脸蛋子走了进来。几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朱成祥显然没想到林嘉树也在这里,他愣了一下,然后堆起笑脸说:“有酒有肉,生活不错嘛!这是什么菜,这么香?” 他眼神不好,那张大肥脸几乎要趴到盘子上了。 “朱书记,是河蚌肉。好吃,你尝尝!”振羽说着,连忙拿过一双筷子递过去。 朱成祥真就拿过筷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吃了几口,然后说:“嗯,香菜不错,你们继续吃。我就是看到餐厅灯还亮着,过来看看。” 振羽在身后说:“书记真是辛苦,这么晚了还出来视察。” “不辛苦不行啊,怕有小偷!”朱成祥背起手,迈着四方步走了。留下四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在银山上的这一段时间,和林嘉树这帮人打交道最多的公司高层,就是这个丞相大人。朱成祥管着党务、工会、人事、行政、后勤等诸多部门,俨然启泰公司的大管家。对于别人如何称呼自己,朱成祥是很在意的。他对内对外一直强调自己是“副书记”,而不是副总。副总有好几个呢,加上他自己,启泰公司的副总经理有七八个之多,但是,党委副书记却只有这一个。党领导一切,其他几个副总都是党员,这不都在他的领导之下吗? 所以,在银山上,场面上所有人都得叫他朱副书记,或者干脆连“副”字都省略了。私下里都叫他外号“丞相”,憎恶他的人前面再冠一“猪”字。 在启泰公司,朱成祥和任何一个副总都不对付。没有几个人能和朱成祥合得来,更没人服他。朱成祥不是不知道这些,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在他眼里,杨宇杰之外,他谁都不在乎。朱成祥刻意把自己打造成银山上的“孤臣”。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就是对董事长杨宇杰忠心耿耿,所以深得杨宇杰的信任。 据说,朱成祥曾说过一句无所畏惧惊世骇俗的话,他说他就是杨宇杰的一条看家狗,就是要替杨宇杰守好银山的家。 一般人要想表达这种意思,顶多在私下里表表忠心罢了,能拿到桌面上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不是奇人也是奇葩了。但朱成祥就是说得那么面如平湖理直气壮。这真不是有人在杜撰故事糟蹋他,他说这句话时是在内部的一个高层会议上,当时和一个副总起了争执,是当着众人的面无比坚定地说出来的。 这句话银山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连杨宇杰都很感动。所以,即使朱成祥在银山上不掌握生产、采购、技术和销售这些要害部门,但影响力一点也不小。其他几个副总,只要不涉及根本利益方面的问题,也不和他计较,敬鬼神而远之。 朱成祥除了“丞相”的外号,还有一个外号叫做“朱三多”。头衔多,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工会主席、民兵营长,连妇女主任都是他的;钥匙多,屁股蛋子上总挂着一圈沉甸甸的钥匙,一走就哗啦哗啦地响,办公室的、会议室的、库房的、宿舍的,反正能有门的地方,他都有钥匙在手;会议多,平时大家找他,一般很难在办公室找到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会议室里。所以,要问老朱在哪里,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 来银山半个月,关于朱成祥的故事塞满了林嘉树的耳朵。工人也好,管理层也罢,都在私下里当做乐子一样口耳相传着这位内阁首辅大人的离奇故事。林嘉树已经领教了这位丞相大人“会多”。上银山的第一天,众人就让老朱摁在会议室里,开了半天会。老朱到底还是把那天在县城没开成的会又给补上了。 “丞相”给他们这帮新来的员工定下规矩:每天下班前开一次例会,汇报各人的实习情况和思想情况。丞相特别强调:“你们每个人都要清楚自己的使命,要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去车间当工人的,我们不缺工人!” 老朱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每次开会,每个人都使劲低着头,憋着笑,不敢抬头。因为一抬头就会看见老朱那被邢美丽抓破相的大脸蛋,道道血痕还清晰如昨,没有个把月,是好不了的。 林嘉树不是个笑点很低的人,但面对朱成祥,他总是绷不住,所以,他和孙振羽总是选一个离老朱较远的位置坐着。这么想的人不只他两个,每次开会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争离主位较远的位子,比春运抢票都激烈。迟到的人,就只能坐在老朱身边了。所以,谁去晚了,看事不好,干脆请假遛了。 老朱的表达能力一般,开会主题也不明确,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啥。一件事他几句话就结束了,又不知道发挥和延伸,只能翻来覆去地重复和强调,味同嚼蜡,让人昏昏欲睡。来开会的人越来越少,一周之后,来参会的人眼看着少了一半。所有的人都以这样那样的借口走了,连林嘉树和孙振羽都以车间加班为由,旷会好几次。 但是,让林嘉树始料未及的是,他竟然被老朱“盯”上了。 那晚大兴偷菜的事情之后,倒是让林嘉树几个人很是担心了一两天。不过四个无所畏惧的大小伙子,几天之后也就忘记了。只有林嘉树,总觉得丞相大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林嘉树的感觉没错,朱成祥对他的印象并不好,甚至是——很有意见。 朱成祥对林嘉树的坏印象始于那次和邢美丽的生死搏杀。 当时,狼狈的朱成祥竟然发现孙振羽和一个小伙子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还笑得挺欢,那个人当然就是林嘉树。当时林嘉树看到露着大肚腩狼狈不堪的朱成祥,再想到“猪丞相”的外号,实在绷不住,的确在那里笑得很开心。其实,当时围观的人都在笑,可朱成祥偏偏就记住了林嘉树,谁让他在人群中那么惹眼呢。 不劝架也就算了,还在那里幸灾乐祸,朱成祥心里能不生气?还有,朱成祥可以肯定,那天晚上的香菜就是他们四个偷的。朱成祥的鼻子灵着呢,他在厨房一嗅就嗅出来了。 好啊,竟然偷到我老朱的头上来了!在银山上,别说他老朱菜地里的菜,就是门口的垃圾,都不允许有人动。这简直是挑战他的权威! 几件事情叠加,加剧了朱成祥对林嘉树的厌恶。虽然这小子见了自己总是笑眯眯地老远就问好,但他总觉得,林嘉树的微笑里,满是嘲讽和不屑,让他不舒服。 尽管林嘉树记得叶青青的叮嘱,在银山上小心谨慎,但还是不知不觉中勾起了朱成祥的怨怼,掉入了他的彀中。 第8章 徐瑞珏 林嘉树呆呆地站在公司西北角的厕所门口,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就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一圈一圈地转着,就差那么一点点要流下来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在哪里得罪了丞相。在他们这帮新人中,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丞相大人差评如潮、毫无敬意,也只有他见了朱成祥总是毕恭毕敬,老远就笑脸问候。谁能想到,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到头来他却成了倒霉蛋。 昨天下午会议结束后,朱成祥把他单独留下,告诉他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位于公司西北角的那个厕所,由他负责每天早上上班后打扫干净。 朱成祥笑眯眯地看着林嘉树,说:“后勤部门人手严重不够,平时都是从车间抽调人员帮忙。嘉树,你年轻,又刚来,别怕吃苦,反正你在车间也干不了几天。怎么样,有问题吗?” 朱成祥对谁说话都是满脸笑意,像个笑面虎。对于这张笑脸,银山上有好感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朱成祥,脑子里紧张地思考着这老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该如何回答。 朱成祥继续笑着说:“我看过你的简历,好像还没入党,好好表现,我看你是个好苗子。入党嘛,我说了就算!” 林嘉树和振羽等人研究了一个晚上,也没弄明白朱成祥到底出了一张什么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老朱此举绝对不怀好意,也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老朱在银山上睚眦必报也是出了名的,得罪了他,不会有好果子吃。林嘉树反复地捋着和朱成祥交往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总觉得并没有不妥的地方,如果说有,那就只能是那次偷菜事件了。振羽和海涛也认为,就是偷菜惹恼了丞相。 吴海涛拿着菜刀冲着王大兴怒气冲冲地说:“大喇叭,这下好了,嘉树以后在银山恐怕没有好日过了。信不信我把你剁了!” “怕个鸟!嘉树是大学生,就在车间实习一个半月,之后人家就不知道去什么部门了,难不成还要收拾那个烂厕所一辈子?不就是收拾厕所吗,嘉树,明天我从车间找两个人过去帮你,找不到人去我和振羽去,多大点事?”王大兴很是不屑。 振羽说:“也只能先这样了。嘉树,不用多想,先去收拾两天,过段时间我们找机会去朱成祥家里送点东西给他。” 吴海涛点点头,说:“这个好使。这家伙雁过拔毛,送点东西一准能行。” 怎么能不多想呢?林嘉树一夜都没睡好,他觉得委屈。新来的那么多人,就只有他有这等好运气,来收拾这个烂厕所。 这个厕所位于公司院内的西北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独立在车间之外,和公司院墙一体。由于年久失修,加上疏于管理,厕所门口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平时这个厕所都是车间工人用的,行政管理人员根本到不了这里,更不用说公司干部和高层领导了。 林嘉树呆立在厕所门口足足有十分钟,愁肠百结。他是个农村孩子,不怕脏也不怕吃苦,但是面对这个肮脏的污秽之地,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上班后大兴和振羽都离不开,大兴派了两个新入厂的员工过来帮忙,但两人过来看了两眼后就捂着鼻子跑了。临走时还安慰他说:“嘉树,你要想开些……” 林嘉树在心中把朱成祥的祖宗十九代问候了个遍,最后还是无奈地动手干活了。他从车间找了把大扫帚,把厕所门口那片发黑的粪水全部扫进下水道篦子里。他想用水冲一冲骚臭的地面,这才发现,这个厕所根本就没有自来水。其实这个厕所的症结所在就是没有自来水,以前后勤的人打扫厕所,都是从最近的车间挑水过来冲刷。 林嘉树愣了一会,叹了口气,跑到后勤科找到刘科长,想借两个水桶。 刘科长一脸歉意,说:“哎呀,让你这大学生去打扫厕所,这朱书记是怎么想的嘛!”那神情仿佛让林嘉树打扫厕所的是他而不是朱成祥。 林嘉树强装笑脸,说:“没事,反正总得有人打扫不是?” 刘科长挑起大拇指,说:“能屈能伸,好样的,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可不多。我这里有浇花用的塑料管,你拿去吧!从最近的车间接水过去,这管子长度足够。” 林嘉树千恩万谢,用小铁车推着一簇管子走了。 有管子,便省去了担水的麻烦。林嘉树把厕所里里外外冲了个干净,待振羽满头大汗地跑来时,他已经冲刷完了。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打扫得这么干净!”振羽吃惊地四处看着。 林嘉树笑道:“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这点活倒是难不倒我。就是放不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让我来收拾?想不通!” “看来真有必要去老朱家坐坐了。”振羽若有所思地说。 下班后,林嘉树只穿了一个大裤衩和吊带背心,趿拉着一双拖鞋,端着洗脸盆从三楼来到一楼的洗衣间,洗脸盆里是几件工作服。宿舍楼就这么一个洗衣间,洗完衣服后就在宿舍楼前面的空地上晾晒。这段时间打扫厕所,衣服上溅了不少污秽之物,下班后他饭都没吃,就先来洗衣服了。 水哗哗地流着,林嘉树呆呆地看着水盆,一时竟然忘记了干什么。 “我来洗吧,你一边去!”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说。 林嘉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女孩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女孩身上随意地穿着卡其色的短裤,白色圆领短袖t恤,露着白白的腿和胳膊。女孩挺漂亮,身材也被这身打扮勾勒得相当完美。她手里端着一个粉红的洗脸盆,里面有几件衣服。 哦——林嘉树连忙闪在一边。 女孩过来,把自己的洗脸盆往边上一放,毫不见外地给林嘉树洗起衣服来。 林嘉树慌忙上前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女孩笑嘻嘻地说:“你们男孩子都不愿意洗衣服,也洗不干净。就这几件衣服,我捎带着就给你洗了,反正我也要洗衣服。” 林嘉树说:“哪好意思,还是我自己来吧!” “哎呀,磨磨唧唧地啰嗦啥!我这洗衣服的不嫌,你倒客气起来没完了!”女孩倒是干脆。 林嘉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啥好,只好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看着女孩轻巧熟练地为自己洗衣服。 “我叫林嘉树,刚来的。”林嘉树迟疑了一会儿说。 “知——道——”女孩拉长了声调,扑哧一声笑了。又说,“银山的人都知道,你上山来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你了。” 林嘉树脸一红,忙说:“其实那是一个误会……”他想解释下捉贼的事情,又觉得没有必要,遂戛然而止,尴尬地笑笑。 女孩又笑,说:“我叫徐瑞珏。双人徐,瑞雪的瑞,王玉珏。财务部的。” “哦——我可能要到销售部门。”林嘉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女孩歪着头看着林嘉树,问道:“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朱玲的爸爸?要不我找朱玲帮你说说?朱玲人挺好的,他爸爸肯定也不坏,你们肯定有什么误会。” “谁是朱玲?”林嘉树不解。 “就是朱书记的闺女啊!也在我们财务部,跟我关系不错。” “哦——不用了。的确有什么误会,我想会解释清楚的。”林嘉树心里感到好笑,这是什么逻辑?他闺女很好,闺女她爸爸一定就不坏?他觉得眼前的女孩比自己还要单纯。 但是,一股异样的温暖还是热烘烘地在心头升起来,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和妹妹之外,只有两个女孩给他洗过衣服,一个是大学的女友乔杨,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刚刚认识的徐瑞珏。他对这个女孩很有好感。 “嗯,那就好。你找个机会和朱书记单独谈谈,他爱听好话,这个大家都知道。反正不管谁的错,你就承认你错了就行了,他一定不会再抓住你不放。”女孩头也不抬,边洗衣服边不耐其烦地说着,仿佛叮嘱自己的弟弟一样。她的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循循善诱。 林嘉树觉得这个女孩特别善良,而不仅仅是单纯。他心里很感动,这种感动,却又区别于振羽等人的友谊。 “嘉——树——嘉——树——还没好吗?我都饿死了!”大兴在三楼扯起嗓门喊上了。 徐瑞珏噗嗤一笑,说:“大喇叭着急了,你走吧!洗好衣服我给你晾晒在楼前的架子上,你自己别忘了收就行。再有衣服你就留在宿舍里,到时候我去取了一块洗。你们男孩子都不会洗衣服。” 林嘉树忙说:“不用!不用!哪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顺手捎带着而已,反正我每天都洗。哦,对了,杜鹃那里你不用担心,她不恨你,她告诉过我。” 杜鹃?林嘉树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杜鹃是谁?忙不迭地问:“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杜鹃是我的好朋友,我俩无话不谈,当然知道了。其实如果不是你,杜鹃和张凯不一定能成。张凯是大学生,是杜鹃倒追张凯。这下好了,张凯没得选择,死心塌地和杜鹃好了,他俩年底就会结婚。只是张凯对你还是恨之入骨,时间久了,我想他也会慢慢忘记。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呢?你说是不是?” 林嘉树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个女孩知道这么多。忙问:“听说张凯那个、那个……那个不好。”他突然意识到向一个陌生的女孩问这样的问题有多么弱智,便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徐瑞珏脸一红,细声细语地说道:“这种事谁能知道,杜鹃也没说。不过我知道他俩去看过不少大夫。张凯的确在吃药,什么中药、西药的不老少。我可以偷偷帮你再打听得仔细些。” 林嘉树连连道谢。他觉得,将来真有可能通过这个小徐姑娘,缓解和张凯杜鹃的关系。想到这里,便说:“请你去吃饭吧!这算不算冒昧?” “为什么请我?” “感谢你帮我洗衣服啊!” “用不着。我就是顺手帮你洗洗而已,也不费力,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一帮你洗衣服你就请我吃饭,以后岂不是要天天请我?”徐瑞珏说到这里脸上一红。 林嘉树并没有多想,也没注意到女孩脸上的表情,他笑着说:“天天请美女吃饭,岂不也是一种荣幸……” “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大兴终于忍不住从三楼跑了下来,站在洗衣间门口大声嚷嚷。 “大喇叭,你就是个饭桶!除了吃你还知道啥?”徐瑞珏毫不客气地训斥着王大兴。显然,大兴的到来让徐瑞珏很不高兴。 大兴丝毫不生气,笑嘻嘻地凑上来说:“哎呀,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瑞玉美女啊!哥哥的衣服也脏了,帮哥洗洗,怎么样?” 大兴嬉笑着弯下腰抬起脸来看着徐瑞珏,一脸的兴奋与讨好。 “是瑞——珏——你个文盲!告诉你多少遍了?那字不读玉!” “我就觉得瑞玉比瑞珏好听,回去告诉咱妈,就说大兴哥说的,这名改了!要不然嫁不出去。” “呸!让你来占我便宜!”哗的一声,一盆水当头浇来。 大兴哎呀一声闪向一边。慢了点,半拉膀子浇了个透凉。 徐瑞珏咯咯地笑起来。 大兴也不恼,两指捏起湿透的短袖t恤,说:“我保证不换哈,这是妹妹亲自给哥哥洗的衣服,我就是冻死也穿在身上。” 大兴真就穿着这件半湿半干的t恤出去吃饭了。一路上,嘴里兀自瑞玉长瑞玉短的絮絮叨叨着。 吴海涛看着来气,说:“大喇叭,你省省吧!不是我打击你,人家瑞珏是大学生,连我都不敢有想法,你觉得你有戏?” “哎!吴海涛,什么叫连你都不敢有想法?你没想法我就不能有想法?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比我强?你的眼睛比我大?鼻梁比我高?下颌比我尖?事实证明,那都长残了,哈哈哈哈……就弄了个冒牌御厨的帽子,还不是在银山上颠炒勺?我王大兴好歹在车间一线当班长,还是真金白银的高级技师。不信你打听打听,咱们公司有几个高级技师?我这是金蓝领呐!人称银山一把枪。”大兴对着吴海涛一顿讽刺挖苦。 “什么一把枪,不就是焊枪吗?我吴海涛还有二级厨师证呢,人称银山一把刀呢!”吴海涛也不甘示弱。 “菜刀好不好?” “菜刀也是刀。”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搜肠刮肚,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互相损个不停。振羽则在一边嘿嘿地乐个不停。 林嘉树心事重重满脑子里想着别的。他想着刚才徐瑞珏的点拨,向朱书记认错服软,说好话?现在老朱就是横亘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他要么翻过去,要么仰望着大山愁死。如果这点事都过不去,还谈什么理想和抱负? 只是,怎么个认错法?自己压根就没有错。 第9章 叶青青 五点三十分,从银山厂区发来的两辆班车停在公司院子里。工人陆续下车,或骑车或开车,纷纷离去了,院子又恢复了宁静。 叶青青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直到看着最后一个人下了车,才转身离开窗前。她先到杨宇杰的办公室,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要杨宇杰在这里,她在离开公司之前,总要先来打个招呼,看看是否有其他的事情。 杨宇杰在叶青青的心目中,就是天神般的存在。她长这么大,表哥也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人。她上学,参加工作,几乎都是按照表哥的安排,自小,表哥就是她心中的英雄。她常常想,嫁人就要嫁表哥这样的。 这要是在古代多好啊,表哥表妹,那是绝配,哪怕表哥大她二十多岁,她也不会在乎。偏偏现代社会成了近亲结婚,不允许。叶青青之所以二十六岁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就因为在山北这样的小县城中,找一个表哥这样的人实在太难了。是啊,有谁能比得上杨宇杰的万一呢? 叶青青轻轻推开门,杨宇杰正埋头和技术开发部经理李念商量着什么。这段时间,李念几乎天天泡在杨宇杰这里。“sw新型酒精废醪液一体化生物处理技术”正处在研发的关键阶段,杨宇杰给李念下了死命令,这项技术必须要在明年完成开发,并投入市场推广。 时不我待,目前形势这么好,如果再拿不出成熟的技术,将错过大好的市场。启泰环保将会被省内最重要的对手天净环保集团甩开数条街,永远地落在人家后面了。这是杨宇杰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李念是南方人,有点矮胖,皮肤略黑。在启泰环保公司,李念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是杨宇杰最为倚重的技术大拿。如果不是几个副总的位置早就占满了,估计他早就是副总了。都说那几个副总无论谁退下去,李念一准会进位,他就是下一个副总。 叶青青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杨宇杰却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青青等一下!” 叶青青站定,看着杨宇杰。 杨宇杰幽幽一叹,说:“这第四季度马上就要到了,看起来今年的目标还是够呛,你们财务得有些临时措施。我大体意思有两个:一是加大回款力度,尤其是一些呆死账的清欠力度;二是新招收的这批业务人员,要在国庆节后全面进入市场,要针对新业务人员制定不同于老业务员的激励政策,刺激他们的积极性。” 顿了顿,杨宇杰接着说:“财务要制定一个临时的激励措施,不要太复杂,要简单易行。国庆节前后,我要召开全体销售人员会议,公布这个新政策,刺激一下销售队伍的积极性。无论如何,销售收入今年要突破三个亿。” 李念站起来,向叶青青笑着点头,说:“三个亿,今年估计还是够呛。“ 杨宇杰不悦地说:“事在人为嘛!你这句话就不够硬气,什么叫够呛?还有三个多月呢,一切皆有可能!前三个季度接近两个亿,使使劲,三个亿不是没有可能。” 李念自知说错了话,在一边尴尬笑着。够呛这个词,老板可以说,他这个部门经理在老板面前,最好不要随便说。 “前三季度估计能完成一点八亿多一点,全年完成三个亿的确有些困难,但不是没有可能。你要的东西明天下午就会发给你。”叶青青说完,转身走了。 下了楼,叶青青开了车门,拿起副驾驶位上的一个塑料袋子,径直向保卫室走去。 老王看到叶青青走来,老远就笑着说:“叶总啊,要走吗?” 叶青青走过来,把塑料袋子递给老王说:“这些水果在我车上有几天了,好像也没坏,你若愿意吃就留着吃,怕坏了就帮我扔掉吧!” 老王忙接过塑料袋子,向里看了一眼说:“哎呀,这么好的水果,扔掉了多可惜,我留着吃了!谢谢叶总,总是照顾我这老头子。” 叶青青笑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下班后这院子感觉又冷清多了。” 老王说:“可不是!晚上前院就我和李乐两个人。林嘉树在时,下班后和李乐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玩羽毛球,很是热闹。这小子最近不大顺,本来说好一住山上,二四六住这里,没成想在山上不知道怎么把朱书记得罪了,让朱书记弄去收拾厕所了,这段时间也顾不得回来了。” “有这回事?老朱让他去的?”叶青青睁大了眼睛。 “那还有假!就是银山厂区西北角那个厕所,朱书记亲自安排的。也不知道朱书记是咋想的,连小林这样的小伙子都看不上眼。”老王有点愤愤不平,颇有为林嘉树出头的意思。 “没说什么原因?” “听振羽说,嘉树的师兄王大兴偷了朱书记家的菜,被朱书记撞见了。当时林嘉树和他们几个正好在一起吃饭呢,朱书记因此对林嘉树印象不好。”老王笃定地说。 叶青青抿着嘴忍着笑,说:“好了王师傅,再见哈!” 老王本来还要说什么,见状只好说:“好的,好的,谢谢啦叶总!” 叶青青回到车上,忍不住笑起来,心说:“苦命的孩子,事可真多!” 车子出了公司大门,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沿着米水河边的滨河大道,直接回到了白塔镇的家。她就出生在白塔镇,父母依然住在镇上。尽管她家在城里有好几套房子,但她爸爸的企业在白塔镇,所以父母更愿意住在镇子上。 叶青青的爸爸叶柏龄有自己的企业,公司名字叫做北辰高精机械设备公司,专业从事机械加工。叶柏龄早年是山北县骨干企业力神农机制造厂的厂长,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已是山北县鼎鼎大名的企业家。当年他激流勇退,辞职下海,创办了自己的北辰高精,在坊州市更是名噪一时。 北辰高精机械公司现在虽然只是一家两三百人的中小型企业,但却是坊州市机械加工行业最有实力的企业。坊州市的许多大企业都是北辰高精的客户,包括启泰公司。启泰公司好多自己无法加工的零部件,都是委托北辰高精公司制造的。叶柏龄的公司一年销售收入也有两三个亿,但利润之丰厚,比启泰公司也不差。去年叶柏龄一次性投入五千多万更新设备,大型加工中心就上了三十台,恐怕连杨宇杰都没有这个气魄。更重要的是,这五千多万的投入,一分钱的贷款都没有。 现在的叶柏龄,虽然守着一个不大的企业,但在山北县的影响力,恐怕连汉河酒业的唐振声都不如他,更遑论杨宇杰这个小字辈了。 杨宇杰的成功固然离不开其岳父前副县长宁国富的提携,更离不开舅舅叶柏龄的扶持。当年启泰环保改制的时候,杨宇杰哪里来的钱买断企业?当然是他舅舅叶柏龄的。叶柏龄没要一分钱的利息,反正他又不缺钱。杨宇杰从自己的股份中拿出了百分之十五给了舅舅,叶青青参加工作后,这些股份都转到了叶青青名下。 叶青青不愿回家,她妈妈刘颖为了她的婚事已经魔怔了,不回家还一天一个电话地打,一回家就更加唠叨个不停。所以,平时叶青青都是一个人住在县城。反正县城有好几套房子,她一天换一套一周也轮换不完呢。 叶青青还有个更不让人省心的哥哥,在新西兰留学,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而且还赖在新西兰不愿回来。刘颖为这对儿女上吊的心都有。 叶青青耐着性子听着妈妈唠叨,她轻易不顶嘴,她一顶嘴刘颖就头痛。这让人想起了《傲慢与偏见》中的班纳特太太。所以,叶青青要么一声不吭地听着,要么嬉皮笑脸地和妈妈纠缠到底。 刘颖是镇中学的语文老师。教书育人是她一生所奉献的事业,可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为什么那么多学生都很听话,唯独这对儿女却一个个都不省心? 刘颖老师板起脸来,说:“青青,今年你如果再不领个男朋友回家,我就跳进淬剑湖里死了算了,让你后悔一辈子!” “妈——我才二十六岁,正是大好年龄,你至于现在就去跳淬剑湖?你忍心这么多财产都让我爸爸给别的女人?这可都是在你的支持下,老叶同志才积攒下这点家底。这下好了,都成了别人的了。”叶青青搂着妈妈的脖子,嬉笑着。 刘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往沙发上一靠,皱着眉揉着太阳穴哼哼起来,还流下了两行泪水。她斗嘴斗不过女儿,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好使! 叶青青朝自己嘴巴上轻轻扇了一下,说:“该死!刘老师,我向你保证,今年我如果再不领个男朋友回家,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怎么样?” 过了一会,刘颖才悠悠地说:“一个女孩,二十六岁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整天在外面疯疯癫癫,出了事咋办?你去大街上打听打听,有几个二十六岁还没有男朋友的?没结婚的都少!不要总跟着杨宇杰那个浑蛋后面,赶紧回来帮你爸爸……” 刘颖不喜欢杨宇杰,甚至有点讨厌。她以女人特有的敏感觉得,自己女儿到现在也没有男朋友,可能都是因为这个表哥的缘故。 “哎哎哎,打住!过分了啊!怎么又扯到表哥身上,碍人家什么事了,莫名其妙!”叶青青不满地抗议道。 “你和你哥没一个孝顺的,只顾自己,不管你爸爸的死活。他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企业,你们放心吗?”刘颖越说越气。 叶青青抱住刘颖的肩膀,说:“刘老师,你这就不对了。当初送哥哥去留学,那可是你和老爸刀架在叶铭大少的脖子上把人家逼去的,结果人家不愿意回来了,这能怨谁啊!我去表哥的公司上班还不是你和爸爸的主意?再说,启泰那里还有咱家股份呢,我这也是替你和爸爸去守着咱家财产不是?” “那只是想让你去学学管理,锻炼锻炼,也没让你呆在那里不走啊!” 刘颖一时气结,又头痛起来。 叶青青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趟,觉得累极了。 第10章 打赌 叶青青踏着上班的铃声走进了银山厂区。 她在这里也有单独的办公室,但银山这边她一个月也来不了几次。银山厂区的财务主要由财务总监胡树立负责,两人办公室挨着。 胡树立是公司的老人,虽然也是财务总监,但在叶青青面前却是相当谦恭低调,他知道,自己没法和叶青青比。所以,见叶青青今天过来,便主动来到叶青青的办公室。 就杨宇杰昨天说的第四季度销售新政问题,叶青青和胡树立统一了意见。 胡树立说:“我起草一个文件,尽快发给你,你拿给董事长看吧!” 叶青青点头,说:“我一会去成品库看看,没其他事我就下山了。” “没有!没有!”胡树立转身离去。 叶青青下楼,在二楼楼梯口正好碰到朱成祥。 朱成祥满脸殷勤,老远便巴巴地问:“青青来了,稀罕,稀罕,好久不见了。” 在银山上能让朱成祥如此低三下四的,除了杨宇杰,也只有叶青青了。 叶青青心情不错,她看着朱成祥那大馒头一样的白脸盘子,几道抓痕虽然正渐渐地退去,但依然清晰可见。遂笑着调侃道:“书记没看到我,我却看到书记了。我就是特意来看看你,只是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买水果,你可别挑理!”说完,便忍不住咯咯地乐起来。 “什么事还劳驾青青姑娘亲自跑一趟?有啥事尽管吩咐。”朱成祥佯装不解,顾左右而言他。 叶青青说:“谁敢吩咐丞相大人。你还有没人刷的厕所?你看我怎么样?” 朱成祥满脸狐疑,连忙说:“哪敢!青青姑娘的意思是——” 叶青青笑道:“我的意思就是没啥意思,朱书记不要乱猜。我要到成品库去看看。“ “好,好,好!用不用我陪你?“ 叶青青说:“不敢。我就查看一下库存情况,书记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朱成祥一边目送叶青青远去,一边咀嚼着她刚才说的话。 成品库就在办公楼的西面,现在杜鹃是这里的保管。其实成品库也没啥可看的,工程上的大型非标设备像气浮机、厌氧反应罐等都是现场施工;压滤机、固液分离机也都是定制,只要装配车间装配出来,业务员都在现场盯着呢,随时发货。现在的市场就是这么好。 叶青青要想知道成品库的情况,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何况,erp系统上也会看得清清楚楚。 在杜鹃的陪同下,叶青青随便转了一圈,便向生产区走去。走出两步,她回头笑着问杜鹃:“听说你们快要结婚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通知我。“ 杜鹃忙说:“叶总大驾光临,我们当然求之不得。那——到时候我可真给你下帖子了?“ 叶青青笑着比画了一个“ok”手势,转身离去。她很想知道,林嘉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林嘉树正在车间和厕所之间来回担水。 后勤科这两天要浇花,水管暂时不能借他用。银山上土层很薄,天气稍微干旱,花花草草的特别容易干死。 没办法,林嘉树只好挑着水桶到相邻的车间担水。好在车间离得不是很远,这种担水的活他以前不是没干过。饶是如此,几担水下来,他的肩头也变得红肿了,每次担水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银山工厂的院子同样分前后两层。前院低,后院高。前院小,主要是办公区和仓储区,后院大多了,所有的生产都在后院。 叶青青走过几个车间后,老远就看见一个人正挑着担子,甩着两条大长腿疾走如飞。不是林嘉树是谁。 看到有人走来,林嘉树开始并没在意,以为是上厕所的。但那人越走越近,竟然是叶青青!林嘉树几乎想都没想,担着空水桶躲进了冬青树后面。那都是几十年的冬青,长得跟树似的。 “她来干什么?来厂区视察,路过这里?“林嘉树心里胡乱地猜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让叶青青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无论何时,他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这个女孩面前。 叶青青到了厕所这里,却不见林嘉树的影子。她眼睛转了转,嗒嗒嗒地踩着清脆的步点远去了。 林嘉树松了一口气,从冬青树后走出来,挑着桶向车间走去,还差一担水。他今天心情不错,打算下午开完会后就去朱书记办公室,和他面对面地“较量”一番。当然了,不是去吵架理论,而是“沟通”,他已经为此谋划了许久了。 所以,尽管肩头火辣辣地疼,他还是忍不住哼唱了起来。 但当他担着水返回来的时候,从女厕所里笑吟吟地走出一个人,正是叶青青。 林嘉树的歌声戛然而止,张着嘴呆立在那里。 叶青青笑嘻嘻地说:“我好久不上山了,一来就听说这里是银山上最干净的厕所。正好从这里路过,我就忍不住好奇过来瞧瞧。“ 林嘉树只是发呆,忘记了回应。 叶青青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如果是你,一定先把这担水放下,而不是这么傻不啦叽地挑着。怎么,向我展示你的肌肉和力量吗?压不死你!” 林嘉树脸一红,这才想起肩上沉重的担子,忙把水桶从肩上卸下来。 “收拾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干净,你的状态也比我想象的也好,居然还能唱歌。不错!”叶青青调皮地说。 “谢谢叶总夸奖,苦中作乐。“林嘉树终于回过神来。 “说老实话,有没有感到委屈?一个人在这里有没有哭过?“叶青青又调侃起来。 “怎么会,这才多大点事。在家里又不是没干过活,就当清理猪圈了。”林嘉树满不在乎地说。 叶青青扑哧一乐,说:“林嘉树,我原来还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怎么骂人还不带脏字?“ “委屈又有啥办法?我不信,我连个厕所都收拾不了。这是我的精神胜利。”林嘉树也变得随意起来,几次接触,他觉得这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女孩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冷,反而有时候让人很暖心。 “说吧,要不要帮忙?只要你愿意,一句话的事,我保证老朱再也不会找你麻烦。不过,将来难保还会有什么羊书记、马书记、牛书记找上你。”叶青青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嘉树。 如果是最初的几天,林嘉树巴不得有人帮自己找老朱说说话。可是现在,他心里坦然多了。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如何和老朱沟通的事情,方案已经有了,正要付诸实施呢。 “谢谢叶总。不是什么大事,朱书记和我可能只是有那么点误会。我正打算找他老人家聊聊天呢,说不定,我会说服他把这个厕所拆掉。”林嘉树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叶青青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怎么不大信呢?知道这个厕所在这里多少年了吗?恐怕比你我的年龄加起来都长。” “我和这个厕所有仇,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一定把这个厕所拆了。”林嘉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叶青青说:“你若能让老朱把这个厕所拆掉,我请你吃饭;如果不能,你请我吃饭。怎么样,敢不敢打赌?” 林嘉树的顽皮劲也来了,心想,输了我请你吃饭,赢了你请我吃饭,横竖都是你陪我吃饭。和这么个大美女吃饭难道不是上天的恩赐?总而言之,占便宜的是自己。哈哈哈……心里得意,嘴上说:“就这么定了叶总,可不许赖账!” 林嘉树就是信口胡说,他怎么可能让老朱把这个厕所拆掉呢?有那么大的本事,还用在这里遭这份罪?不过,他每天在打扫厕所的时候,的确在心里赌咒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个烂厕所给拆了。 叶青青举起玉一般的手掌,说:“击掌为誓!爽约是小狗!” 两掌相击,林嘉树心里心猿意马,乱七八糟,全身如同电击一样酥麻酥麻的。 叶青青头也不回,甩开长腿嗒嗒嗒地走了。 林嘉树又一次呆呆地看着那丰盈曼妙的身姿远去,直至消失在车间的拐角处。 第11章 勘舆之学 谁也没有料到,那个厕所竟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被迅速地从银山上抹去了。 那个在银山上存在了近半个世纪的厕所,那个被林嘉树尽心尽力地收拾了近一个月、一想起来就头大的厕所,就这样在银山上消失了? 林嘉树觉得不可思议,如同梦幻,可它的确永远地消失了。 隔了一天,林嘉树和振羽再来到这里时,厕所早已被推土机推平,围墙豁口处重新用红砖补上了新墙。从山下拉来了几车泥土铺在原来厕所的旧址,不久,这里将会被栽种上各种花草树木。估计这里栽花种树一定会长得很好,毕竟有个几十年的厕所底子。 振羽冲林嘉树伸出大拇指,说:“厉害了嘉树!我算服你了。” 那天下午开完例会后,林嘉树就去了朱成祥的办公室。 朱成祥的办公室要比其他副总多一间。这个办公室原来是杨宇杰的,后来办公楼重新装修,杨宇杰嫌楼层低,这个办公室就让给老朱用了。这也可以看出老朱在杨宇杰心中的地位。 老朱还在会议室没回来,林嘉树坐在沙发上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两间办公室之间有一道横梁,横梁上画着一道符,还挂着两个葫芦;那符比较新,像是刚贴上不久。办公桌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口木剑,木剑上同样画着一道符。 那符画得特别拙劣,似曾相识。对了,县城厂区的保卫室里也画着这么一道符,是门口的刘半仙给贴上去的。尽管老王不信刘半仙,但还是把那道符留下了,老王说图个吉利。 林嘉树突然想到,那天被邢美丽挠了之后,朱成祥一上午都没再露面,而是把门口的刘半仙拉走了,难道是来银山给他化解办公室风水?他越想越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朱对林嘉树的到来颇感意外。他让林嘉树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说:“小林啊,有什么事吗?尽管说!” 林嘉树谦恭地说:“也没啥事。这段时间一直在您的领导下工作学习,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有很多认识。特别想向您汇报一下自己的思想。” 老朱看着林嘉树,连说了几个好,他最喜欢别人向他汇报思想。 其实,他对林嘉树并没有多少恶感,只是几件事凑巧了让他不舒服,正好拿他杀鸡儆猴,在新来的这帮员工中立威。林嘉树只不过是那个鸟儿头上飞,鸟粪落在了鼻梁上的倒霉蛋而已。 这段时间林嘉树表现不错,首先那个厕所,他没想到林嘉树会那么认真地去收拾。他去看过好几次,的确收拾得很干净,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还有,他老婆回家对他说,几次下午浇菜园,都是两个青年帮着她浇的,那两个青年一个叫林嘉树,一个叫孙振羽。 朱成祥对林嘉树的气早就消了。现在,林嘉树主动过来汇报思想认识,他觉得小伙子很有心。 林嘉树诚恳地说:“朱书记,与其说是汇报思想,不如说我来向您道谢。通过这段时间打扫厕所,我有不一样的体会。” 朱成祥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嘉树。 “说实话,您让我去收拾那个厕所的时候,我特别不理解。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但是后来我想,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情?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干我想干的工作,难道就不生存了吗?我学的是国际贸易,不是照样来到没有进出口业务的启泰公司上班吗?让我打扫厕所,我就得把它收拾干净,而且,我一定要打扫得比任何人都要干净。不管做什么事,不管是简单的事情还是复杂的事情,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只有你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能证明你更优秀。这是我参加工作来的第一个挑战,我必须战胜自己……”林嘉树侃侃而谈。 朱成祥睁大了眼睛看着林嘉树,说:“小林,你真这么想就对了,好!非常好!” “朱书记,有时候我常常想,你就像故事中那种‘智者’,是来点化我的。您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以为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就心浮气躁、眼高于顶;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来。我初入职场,能遇上你是我的幸运。”林嘉树给老朱送了一顶高耸入云的帽子。 老朱信了,笑得两只眼都没有了。他使劲地咳嗽着,说:“小林,你这孩子太有意思了,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好好干!你大有前途啊!明天就不用再去收拾厕所了,回车间正常上班吧!” “书记,我来找您,只是想向您汇报我的思想认识。那个厕所我还会继续打扫下去,直到我实习结束。”林嘉树诚恳地说。 朱成祥连说:“不!不!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做,回去好好上班吧!” 林嘉树千恩万谢,起身离去。在办公室门口,他突然停住脚步,一股坏坏的念头忍不住冒了出来。 他又转回身来,对老朱吞吞吐吐地说:“书记,有句话我很想对您说,却又不敢说。” 朱成祥说:“尽管说!对我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就是那个厕所……”林嘉树欲言又止。 “厕所怎么了?”朱成祥问。 “您不觉得那个厕所不太好吗?我是说位置。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您可千万别在意啊。” “位置?位置怎么了?那个厕所在那里好几十年了。”朱成祥立刻警觉起来。 林嘉树说:“那个位置差不多是我们厂区最高的位置了吧?” “嗯。原来并不高,这些年建新车间,地基不断往下落,那个地方就越来越高了。怎么了?” “对啊!最高的地方是一个厕所,这等于是一个厕所占据了我们厂区的制高点。厕所那是最污秽的地方,这就像一个人头顶着一个屎盆子一样,你说他的运气能好到哪里去?” “嘉树,来!坐下说!”老朱有些激动了。 林嘉树重新回到座位上。朱成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庄重地思考了一会,说:“我们公司在两个多亿徘徊了好多年,到现在也没超过三个亿。这都是有原因的。” 林嘉树说:“也许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人的时运与周围环境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微妙的联系,堪舆之学还是讲究点好。” “可不是!堪舆之学可是大学问,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深奥着呢!你看我的办公室,都是找大师专门看过的。前些日子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朱成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一直怀疑有小人作祟,有人在算计我。小林你懂周易八卦?” 林嘉树连忙摇头说:“不懂。那东西深奥着呢,您可以找个明白人看看。” 朱成祥点头,陷入了沉思。直到林嘉树离开,他依然眉头紧锁,冥思苦想。林嘉树说的话对他当真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 第二天一上班,公司那辆帕萨特就跑到县城的厂区,把门口的刘半仙拉到了银山上。 刘半仙看过之后,态度很坚决,那个厕所必须尽快从银山上彻底抹去!刘半仙中午就在吴海涛的餐厅里吃饭,老朱还为他准备了一个大红包。那个红包少说得有两千元吧,够他一个月挣的了。 刘半仙酒足饭饱之后,又被帕萨特送走了,在公司门口被正好被林嘉树他们看到。 刘半仙的脸被酒精熏得像个猴屁股似的,他打着酒嗝撮着牙花子龇牙咧嘴地向林嘉树他们打招呼,那叫一个神气! 还真把自己当贵宾了,倒让这老骗子占了便宜!林嘉树后来有些郁闷。 不过,刘半仙的到来倒是加速了那个厕所的消亡。下午,朱成祥就调来铲车收拾那个厕所,那个地方以神奇的速度变成了平地。 自己一番胡说八道,让一个存在了几十年厕所消失了?林嘉树心里却又多了一种负罪感。 “有些人啊,我看就是贱!怎么?打扫个厕所还打扫出感情来了?不记得当初愁眉苦脸的时候了?那个厕所连我都觉得早该拆除了,冬天那个地方就是个风口,冷不说还打滑,拉个屎能把你菊花冻残了,撒个尿能把你的小鸡鸡冻掉。嘉树你是做了一件好事。”王大兴在一边不满地说。 振羽忍不住笑着说:“这银山上跑出去一只耗子,老朱都会向老板汇报。像拆厕所这么大的‘工程’,董事长不点头,他敢吗?“ 下午开会的时候,好几个人都说,刘半仙走后,老朱第一时间给董事长打电话。董事长就给老朱三个字:马上拆!这才那么神速地把厕所给拆了。 连董事长都惊动了?林嘉树越发吃惊。 “这种事情,越是官大越是钱多的人便越讲究,都怕犯了忌讳,那辛辛苦苦一辈子奋斗来的岂不要成空?不说别的,县城那些大企业,选厂址、建厂房,那都讲究得厉害呢!连我爸那个小工厂都讲究,所以这事你真不用挂在心上。说不定,董事长都对你感激得厉害呢!”孙振羽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感激倒不必,就是……好吧,再见,那个破烂又肮脏的厕所! 晚上一起出去吃饭时,林嘉树提议,叫上徐瑞珏一起。他觉得该请小徐一起吃个饭,若没她的指点,老朱那一关真不好过。这段时间,人家小徐还帮着洗了不少衣服呢。尽管不好意思,但小徐来到宿舍,不由分说拿着衣服就走,你总不能把衣服夺回来吧? 其他三人当然是高度赞同,就差把脚也举起来了。 吴海涛说:“那今晚上我们去吃全羊,我请客,你们谁都不许和我抢。尤其振羽,你那喜欢抢着付钱的毛病今晚必须要改。” 大兴说:“你请就你请,不过,小徐得我去请才能请得动。你们都不行,我俩有感情,看我的!”没说完,便抢着跑出宿舍,屁颠屁颠地去请徐瑞珏去了。 大兴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进屋后垂头丧气地说:“人家不去,说吃过了。” 吴海涛乐不可支地说:“我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了。” “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你就是个马后炮!”大兴没好气地说。 “怕你受打击呗!”吴海涛说。 “这下打击得更残酷,你个坏东西,今晚我使劲喝,喝死你!是你非要请的,别人可没跟你争。”大兴咬牙切齿地说。 “我请!我请!说话算话!”吴海涛心情愉悦。 林嘉树还是觉得不妥,拉着振羽几个人一起跑到女生宿舍,邀请徐瑞珏。总得感谢一下人家吧,不然于心何安? 徐瑞珏开门,吴海涛瞪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银山上的四大帅哥来请徐大美女吃饭,难道你一点也不心动?即使不心动,难道不感动?” 徐瑞珏扑哧一声笑了,她扭头带上宿舍的门,说:“走吧!我也饿了。” “刚才你明明说你都吃过了?”大兴在一边说。 “我又饿了?不行啊!” 林嘉树狠狠地掐大兴一下,心说自己这个大师兄真是患直男癌啊!这是要凭实力单身到底的节奏。 振羽赶紧捂住大兴的嘴,五个人高高兴兴地吃羊肉去了。 每天下班前的那个会议上,大家终于有了新的谈资。 老刘说:“嘉树,人家丞相只不过让你去打扫了几天厕所,你就把人家几十年的厕所拆了,你会不会把整个银山厂区都拆了?董事长以后岂不得像供神仙一样供着你!” 众人尿都笑出来了,自打他们上山来,就很少这么开心过。 老朱面沉似水地走进会议室,他四下望了望,说:“小林呢?林嘉树!林嘉树……” 林嘉树连忙举手说:“朱书记,我在这里!” “哎呀,坐那么远干什么!前边坐!来,来,来,坐这里!”老朱向林嘉树殷切地招手,一边用手拍着身边的一个位子。 林嘉树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今天来得早,抢的位置不错,在个旮旯里,这下好了,怎么还弄到身边去了呢。 众人窃笑着,乐不可支地七手八脚把林嘉树摁到朱成祥的身边。 林嘉树只得使劲低着头,拿着个本子不停地写着。 好不容易挨到会议结束,老朱说:“嘉树,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去还能有别的办法吗?在银山上,有谁能逃过丞相大人的五指山? 林嘉树提心吊胆地来到朱成祥的办公室。 朱成祥笑脸相迎,还端上一杯水。是茶水,看颜色,茶的品质不错。 老朱说:“尝尝!这茶不错,一个朋友送的,说是雨前茶。” 林嘉树诚恐诚惶地端起茶杯,在嘴唇上碰了碰,忙说:“好茶!好茶!这雨前茶味道就是不一样。”其实他的嘴唇连茶水都没碰到呢。 老朱说:“嘉树,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相信你会干得很好!” 林嘉树手一哆嗦,茶杯差点掉在地上,茶水洒了出来。 老朱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林嘉树,说:“小心!茶水烫!“ 林嘉树连连道谢,嘴里说着,书记有事尽管吩咐,心里却七上八下,不知道老朱会安排个什么差事给他。再糟糕也不会比收拾那个厕所更糟糕了吧? 老朱慢条斯理地说:“嘉树,国庆节快到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公司总要举行一些活动。以前都是老马负责,这两年老马年龄大了,也不愿意搞了。总得找个年轻人来接手这件事,我看你来组织就挺好。我和董事长说了,反正车间也不是缺你不可,抽点时间把这事认真地组织一下。” 林嘉树松了一口气,这事难不倒他,他爽快地答应下。不过心里有点不痛快,谁说车间没有他也可以?师傅冯春旭天天嘉树长嘉树短地喊着,他就像师傅的两条腿一样,一天到晚也不得闲,很重要的!林嘉树心里老大不乐意,可嘴上不敢说。 林嘉树离开时,老朱把他送到门口,说:“公司缺个团委书记。这个职务还是老马兼着,他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干团委书记早就不合适了。我看你就比较合适。不要小瞧这个职务,享受中层待遇,好歹也算是个中层干部了。” 林嘉树一愣,他没想到竟然从老朱的嘴里说出这话。他呆了下,连忙千恩万谢,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惊喜。更没想到是被他在心里咒骂得要死要活的老朱提出来的。看来人家徐瑞珏说得没错,也许老朱并没有多坏,人和人之间只是需要更多的沟通罢了。不管什么事,只要沟通开了,也就没有什么了。 林嘉树在心里不由得对老朱又感激起来。 第12章 高层例会 老朱的确越来越喜欢林嘉树了,而且他真打算任命林嘉树为公司的团委书记。 必须要说明的是,老朱此前讨厌林嘉树,并让他去收拾那个厕所,那也是真的讨厌,绝不是有意的考验和磨炼。老朱在银山上以孤臣自居,爱恨分明杀伐果断,当我意我就提拔你,讨厌你我就收拾你,从不搞那一套试探啊考验之类的把戏。 如果说他是个君子,恐怕没有人认可,但他肯定是个真小人。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他都不在乎,老朱干什么都能当得一个“真”字。 老朱在心里盘算,如果在每月的公司高层例会上,把任命林嘉树为团委书记的事提出来,到底有多大的把握能够通过。 以他的经验,对于这种任命,只要他提出来了,董事长杨宇杰基本不会反对。只要杨宇杰同意,其他副总也不会发出反对的声音。这是他分管范围内的事情,其他人一般不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对一个无足轻重的任命说三道四。 团委书记这个职务根本就不算什么职务,更没有什么实际权力。现在不是计划经济时代,这个职务在公司已经没有存在感了。它存在的意义在于,总得有人挂这么一个头衔,去应付有关部门的检查和会议;对内呢,空头衔也是一种荣誉,可以偶尔在公司组织一些活动。 当然,这个职务依然在公司中层干部的序列中,享受中层待遇。 任命林嘉树为团委书记,老朱是有私心的,没私心就不是朱成祥了。他的年龄越来越大,管的事却不少。原来老马在山上的时候,他还有个助手,现在老马的主要精力在县城的厂区,他处处感到力不从心。 银山上虽然有厂办、企管等部门,但每个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自己明确的职责分工。他急切地想物色一个助手,在身边跑前跑后,他只需要发号施令就可以了。他是党委副书记,手下有个团委书记跑来跑去这不正合适吗?林嘉树形象气质俱佳,办事也够机敏干练,尤其是——他竟然还懂得堪舆之学。他对这个小伙子是越来越满意了。这就是老朱的如意算盘。 下午的高层例会,主要是研究第四季度冲刺的问题,说到底,就是讨论如何完成全年三个亿的销售目标。 第三季度马上就要过去了,依然不到两个亿的销售收入,眼看着今年的目标又要泡汤。这与年初杨宇杰在公司大会上电闪雷鸣的表态可不符啊! 杨宇杰可是在大会上信誓旦旦地说过,如果今年再不过三亿,他就辞去总经理的职务。他若辞去总经理的职务谁会接替呢?几个副总都在眼巴巴地瞅着呢。别看他们平时老实得跟孙子似的,谁知道他们内心里不会起波澜?傻瓜也会想想吧? 退一步讲,即使杨宇杰以这样那样的理由不辞职,那他在启泰的威信也会受到影响。作为董事长、总经理,在全公司员工面前立下的誓言可以像放个屁一样就过去了?那他以后说话谁还相信! 所以,作为领导者不可轻诺,所谓“轻诺必寡信”也。 财务部门拿出来的第四季度销售新政,其实很简单,核心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调动一切手段,刺激业务人员的积极性。就像现在的养殖业打激素催熟催肥一个道理。 新政策归纳起来大体有三个意思: 首先是提高业务人员的提成比例。第四季度新开发的客户或业务,业务员提成比例由原来的百分之二提升至百分之三。销售新政还对新业务员做了特殊鼓励,由新业务员开发的新客户或者新业务,均按照百分之四提成。这算是抛出的胡萝卜了。 其次是加大回款力度。第四季度业务员回款,每逾期一个周,按逾期金额的百分之一罚款。这个罚款力度比原来大了不少。这算是大棒了。 最后是加大呆死账款清欠力度。启泰公司目前呆死账款高达二千多万,这是个沉重的包袱。对呆死账款的清欠,给出了特别优惠的政策,提成比例不低于百分之五。公司特别成立了清欠小组,组长是财务总监胡树立,副组长是分管营销的副总杜志邦。公司鼓励每一位员工,动用一切可用的人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拿回一分是一分吧。 谁都知道杨宇杰在年初就为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他现在正忙于为自己的轻诺填坑呢。与会的高层对此都心知肚明,对第四季度新政也没人提出任何不同意见。 叶青青补充道:“关于那个清欠的提成比例,百分之五是保底数字,具体要看每笔清欠的难度。难度越高,提成比例越高。像一些多年的僵尸客户,不管是谁,只要把钱拿回来了,别说百分之五,百分五十都是有可能的。财务部门会根据清欠难度,划分出星级评定标准,制定具体的提成奖励政策。这个会单独下发文件。” 会议室一阵乱哄哄的议论之后,重又归于沉寂。 杨宇杰说:“志邦记住,通知所有业务人员,国庆中秋期间全部回来。节后上班第一天,召开全体销售人员大会,公布销售新政。节后新老业务员全部出动,把我们的千里驹全部放出去,放手一搏,大干一场!这么好的市场形势,我们没有理由做不大,没有理由做不强!” 顿了顿,杨宇杰又大声说:“如果今年还不能实现既定目标,我看领导层集体辞职算了,都让位给年轻人!我们这帮老东西都去后勤部门打扫卫生,怎么样?有没有不同意见?”他有点激动。 朱成祥第一个高调地附和,说:“我们是一体的,年初的目标是我们共同制定的。我们都是公司的高层,每个人都分管着一大摊子,完不成目标,任何人都推脱不了责任。我虽然不管生产和销售,但目标完不成,就跟后勤服务系统没关系吗?我在这里表态,我第一个辞职。” 杨宇杰赞许地看了一眼朱成祥。 还是杨宇杰手段高啊!你自己挖的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这帮人全都填进去了。到时候完不成了,岂不是要么集体辞职,要么谁也不动?没人吱声,尽管有人心里不服。 “没意见就这么定了!还有其他问题吗?”杨宇杰大声问。 其他的话题就随便多了。围绕产能提升、成本降低、新的污水处理技术开发等话题,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个多小时。 朱成祥的问题是最后提出来的,后勤服务系统嘛,总是殿后的。 老朱笑眯眯地说:“我这里有个小事情,不值得一提。当然我已经和董事长汇报过了,在这里我还是和大家再通报一下吧!” 他说“通报”,意思就是已经决定了,大家知道一下就是了。老朱就是这么霸道。 “关于公司团委书记一职,一直由老马兼任。老马和我说了好多次了,他都奔五十的人了,不适合再兼任。这段时间我物色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林嘉树。这个小伙子我观察很长时间了,各方面都非常优秀,我提议由他来担任公司的团委书记。如果大家没意见,我就下红头文,就这么决定了!” 老朱慢条斯理,智珠在握。 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前一段时间老朱还让那个林嘉树去收拾厕所呢,大家都在私下里调侃,说这孩子命苦,是鼻梁碰着锅底灰,活该触霉头。后来剧情大反转,那个厕所莫名其妙地被迅速从银山上抹去了。正当大家还在琢磨老朱到底是什么套路的时候,现在林嘉树又被提名为团委书记了。这和老朱以往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啊! 叶青青张着嘴睁大了眼睛看着朱成祥,她也没料到老朱下了这么一手棋。不过,她倒是有点佩服林嘉树了,这个傻不愣登的家伙还真有两下子。 迟庆祝慢吞吞地说:“能得到朱书记如此高的评价,小伙子肯定错不了。团委书记嘛,也不算个什么官,但还在公司的中层干部序列,在这帮年轻人之中,也算是有点影响力。我只是不知道林嘉树在公司有什么出色的业绩,来公司这还不到三个月,就被任命为团委书记。难道是因为打扫厕所比较干净?这个好像不足以服众吧?呵呵呵……我就是随便说说。但我担心会有人背后议论,老朱可是个一贯坚持原则的人。” 朱成祥张了张嘴,因为守着董事长杨宇杰,他最终把话憋回去了。他本来想说,还抓了两个贼呢!那两个贼一个是你迟庆祝的外甥女,一个是外甥女婿,是被人家赤条条地逮住的,你好有面子啊! 这迟庆祝明显是公报私仇。老朱看向杨宇杰,心想,我不和你理论,只要董事长点头同意,我看你迟庆祝还神气啥。 杨宇杰笑着看两人争执,没说一句话。他看向杜志邦,说:“志邦说说吧!毕竟林嘉树现在是你的人。” 杜志邦本来一副看客的心态,没想到问题绕来绕去会落到自己头上。他丝毫没有思想准备,更不知道杨宇杰是个什么心思,便支吾着说:“这个、这个林嘉树嘛,我也觉得是个好材料,有些舍不得……” “呵呵呵,虽然有分歧,看来大家的意见还是一致的,是人才都会抢。我从来没看到老朱对谁有这么高的评价。看样子志邦好像不太乐意。也是!志邦培养了两三个月,还没用呢,老朱截胡了,这对志邦也不公平。老迟说得也不无道理,年轻人嘛,就该让他们先去锻炼一下。我始终有个观点,温室里的花养不活,是骡子是马就要拉出去遛遛,放到外面让他摸爬滚打得到真正的锻炼,这样以后放到任何位置上都让人放心。这样吧,林嘉树刚来公司,老朱要人也不急于这一刻,这个人暂时仍属于志邦的。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杨宇杰已经为这件事做了最终裁决了,杜志邦松了一口气,他正愁不知道怎么说呢!他从心里不愿林嘉树在销售公司寸功未建,就被老朱弄走,销售公司现在可是正在用人之际。杜志邦不敢得罪老朱,在这帮副总中,杜志邦资历最浅,还跟着老朱干过一段时间。 谁还会有意见?谁还敢有意见?杨宇杰说得好听,其实大家都听出来了,他更愿意让林嘉树留在销售岗位上。 朱成祥回到办公室,憋着一肚子气,当然,他不会生杨宇杰的气。会前,他曾经就这个问题向杨宇杰单独汇报过。杨宇杰未置可否,只是说,我也挺认可这个年轻人,好好培养,说不定是个材料。 直到现在朱成祥才明白,杨宇杰不愿意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从销售队伍调人出来,销售队伍目前只能加强。是他有点不长眼眉,在错误的时间提出了错误的要求,要的不是时候。 朱成祥气的是迟庆祝。曾有人跟他说,迟庆祝最近跟邢美丽走得很频繁,他一直猜测邢美丽那天冲他发飙,是迟庆祝这家伙从中搞鬼,只是没有证据。今天迟庆祝在会上竟然没由来地说了那么一通屁话,就你能?这分明是和他老朱过不去。 老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那是杜鹃、张凯的职工公寓住房申请审批表。老朱用笔在表格的批准栏中,把316室改成了516室。 银山上的职工家属楼是建在企业厂区内,厂区的土地属于工业用地,家属楼也是职工宿舍性质的,不能办产权,也无法进行买卖。年轻的职工只要达到公司的标准要求,都可以申请住房。那些居住在家属楼的职工,大多数在县城买了房子。居住在这里,有的是为了工作上的便利,有的是为了把县城的房子出租,或者给其他亲人住。 杜鹃、张凯的结婚住房申请,迟庆祝特意和杨宇杰打过招呼,杨宇杰也曾和老朱交代过,尽量好点安排。 老朱本来打算给他俩安排中间楼层的316室,这下好了,成了516。516室是顶楼,顶楼的面积虽然大一点,但谁都知道顶楼冬冷夏热,还漏水,没人愿意选择顶楼。 杜鹃张凯要是知道自己的房子就这么从316变成了516,非气死不可。 谁让你们有那么个不上道的舅舅呢!干完这件事,老朱的心情这才有点順过劲来。 杨宇杰边打着电话边走了进来,朱成祥连忙站起来让座。 直到打完电话,杨宇杰才抬起头来说:“我不是不支持你,只是想让这帮年轻人多出去锻炼一下。这个林嘉树的使用,将来肯定会更加灵活,我也看好这个年轻人。企业为了生存和发展,就要不断地发掘和培养新人,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足够大的舞台。至于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子,还要看他的造化。我们不做拔苗助长的事,你说是不是?”杨宇杰是专门过来安抚朱成祥的。 朱成祥忙说:“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要人。我只是觉得那个孩子文质彬彬,像个书生,不太适合出去跑业务,留在家里用也许更好。” 杨宇杰笑了,说:“你分管了这么多年的人力资源,还说这外行话。人不可貌相,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可小觑。一个人的外表是具有欺骗性的,人们都会对温文尔雅的人产生好感、放松警惕,这样的人跑业务说不定效果更好。你敢说,林嘉树给你的最初印象和现在的印象一样?不一样吧?他是不是用自己的方式,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接受了他,甚至是欣赏他?” 朱成祥尴尬的笑笑。 “我们原来那帮业务人员,差不多都是从车间里上来的,都是大老粗,没有多少文化。随着时代的发展,这样的人肯定会被逐步淘汰,将来市场上的业务人员,肯定都是知识型、技术型的,就像林嘉树这样的!”杨宇杰笃定地说。 朱成祥连连称是。 林嘉树不会想到,关于他的使用,会在公司高层会议上引起这么大的争议。会后,参加会议的老马私下里和他说起这件事。 “嘉树,在银山上,得到朱书记的认可比得到董事长的赏识都难,这么多年来,你是头一号。连董事长都觉得好奇,还一个劲地问我呢。”老马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林嘉树心里对老朱的感激不觉又增加了几分,这个给过他很多折磨的人,现在竟然成了他的伯乐。所以说,有时候真不能单纯地从一件事情上看待一个人。 团委书记的职务还是算了吧,不是他不看重,而是根本就不敢想。一个刚来公司不到三个月的新人,一点背景也没有,什么贡献也没做,这么好的事凭什么轮到他的头上? 而且,听说张凯已放出话来,这个团委书记谁都可以当,就他林嘉树不行。张凯会第一个站出来和他竞争。对于这件事,林嘉树早就死心了。 至于在公司干行政还是出去跑业务,恐怕由不得他选择。从公司的态度来看,更倾向于他出去跑业务,何况他需要钱,迫切地需要。他要想赚更多的钱,就只能去跑业务。看上去他没有别的选择。 第13章 米水河畔 离国庆节还有半个月,新业务人员已经完成了在银山上一个半月的实习,回到了县城的公司。林嘉树还要组织国庆节的文艺演出,所以有时候还得坐着班车来回跑。 这段时间,孙振羽和王大兴都被工程部临时抽调去了,去充实工程部的力量。这一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个月,甚至几个月。 工程部在公司是最特殊的存在。一个污水处理工程的建设,除了土建工程,还有设备。许多设备都是非标的超大设备,如果在公司生产,那么运输过程就是个大麻烦。所以,一个项目拿下来了,工程部门要组建临时项目团队现场施工,公司委任项目经理,负责现场的指挥管理。 一个项目团队从成立到结束,至少也得个把月,还有长达一两年之久的。像大兴、振羽这样的基层骨干,一年如果不被抽调几次,就不正常了。这次抽调的时间较短,因为一个工程要在双节来临之前完工投入使用,他们去临时帮忙。 孙振羽临走时把自己的车子留给林嘉树。这段时间天凉了,孙振羽就不骑那辆哈雷了,而是换了一辆迈腾。 振羽说:“你不是有证吗,拿去开吧!来回跑也方便。” 林嘉树在大学里就拿到驾驶证了,是女友乔杨逼他学的,学车的费用都是乔杨从生活费和奖学金里挤出来的。拿到证以后,他再也没开过车,手生得很。 他笑着对振羽说:“人家都说两样东西不能随便借,一个是老婆,一个是车子。上山下山都有班车,而且李乐也有电动车,我不需要你的车。” “除老婆外,其他的都可以给你。”振羽不容分说,把车钥匙给他留在了县城宿舍的抽屉里。那辆车就在县城厂区的院子里停着,但林嘉树从未开过。 去银山厂区,他要么乘坐班车,要么骑着李乐的电动车,一个人沿着米水河边的滨河大道,慢慢悠悠地骑上二三十分钟。滨河大道就修在米水河的河堤上,这是县城通往白塔镇的主干道。河岸上全是高大的垂柳和法桐,河岸两边被绿化成公园。骑车走在这样的路上真是一种享受。 这段时间,虽说是山上山下轮流住,但林嘉树更多地还是留在了银山上。老王和李乐对他意见相当大,说他不够朋友,喜新厌旧,总之把他批得体无完肤。 在保卫室,老王把那张大长脸凑上来,几乎要贴到林嘉树的脸上,呼呼直喘的粗气喷得他的耳朵痒,一嘴的大蒜味也让他很不舒服。 老王神秘地问:“老朱对你那么好,你给老朱送礼了?” 林嘉树笑出了声,他借机屁股挪了挪,让自己离老王远一点,说:“听谁说的王师傅,对我好还让我去打扫厕所?送礼?我拿什么送,生活费还不够呢!” 老王说:“我就说嘛,这事不可能!”老王说完,大长脖子一伸,又像长颈鹿一样把大长脸凑了上来。林嘉树刚刚努力拉开的那点距离,转瞬间又被充满大蒜味的热烘烘的气息笼罩得严严实实。 老王更加神秘地问:“听说在山上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人家还经常给你洗衣服,你俩还经常去吃饭?” 林嘉树吓了一跳,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说:“王师傅,可不敢乱说啊!洗衣服的事是有,但不是经常。吃饭也有,但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振羽、海涛和我师兄大兴。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老王一拍大腿,说:“我就说嘛,林嘉树是谁,要找女朋友那不得找个公主?一般人咱根本瞧不上!”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说:“像我这样的穷光蛋有人喜欢就不错了。现在生存都成问题,拿什么找女朋友?还有我那个大学女友,尽管我们成不了,但要忘记,谈何容易?” 林嘉树说的是心里话,但他忘了一个重要的变数,他那病重妈妈可是天天盼着他领女朋友回家呢! “听王叔一句话,既然知道两人一准成不了,趁早结束,对谁都好!王叔是过来人,懂——你就在咱这里好好打拼,肯定会混出名堂。英雄不问出身,你道杨宇杰出身就好?”老王又把脑袋凑了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怕别人听到。 “他年轻那会,比你都不如,穷得跟个要饭的似的。要不是狗屎运上头,摊上个好丈人,再有个好舅舅,他也不会有今天!你看他现在多神气,在山北县的地界,跺跺脚都颤三颤。谁还记得当年的穷小子?嘿,你说奇怪不奇怪,当年杨宇杰那媳妇也是县长家的千金,追她的人海了去了,人家就是看上了杨宇杰。我怎么就没这福气?人啊,这就是命,找谁说理去?” 老王一脸的愤世嫉俗,一脸的无可奈何,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王师傅,你这孙子都有了,还想那个干啥?难道心里还有想法?有想法好,万一实现了呢。”林嘉树忍不住调侃起来。 老王也哈哈地笑起来,笑够了才说:“我是要让你知道,穷没根,富没苗。加油吧,混小子!” 第二天一早,巨大的砸门声把酣梦中的林嘉树惊醒。他睡觉特别沉,一般的声音吵不醒他。这砸门声听上去像擂鼓,又像在拿这门撒气。 林嘉树从被窝里跳出来,没好气地把门打开,哪个浑蛋这么不长眼眉,扰人好梦。 门外是老王,他正急得抓耳挠腮望门兴叹。见林嘉树出来,骂道:“小浑蛋,睡个觉能舒服死吗,雷公都叫不醒啊!董事长找你呢!”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不是杨宇杰是谁! “小心凉着!先回去穿上衣服!”杨宇杰说。 林嘉树睡意全无,返回屋内用最快的速度胡乱地穿上衣服,跑了出来。 杨宇杰站在院子中间,一身灰白色运动休闲装,正气定神闲地看着手忙脚乱地跑出来的林嘉树。 林嘉树说:“董事长好早啊!” “老睡黄昏少睡朝啊!看你们年轻人睡觉这么好,真让人羡慕!”杨宇杰感叹道。 林嘉树不知道杨宇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愣愣地看着杨宇杰,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杨宇杰说:“不是我心血来潮突然想晨练,是有人嫌自己太胖,嚷嚷着要减肥,需要两个保镖。我算一个,你也算一个,怎么样?” “愿为董事长效劳。”林嘉树愉快地说。 “打住!我先声明,我们可都是为别人效劳,你可别把账算到我头上。”杨宇杰笑呵呵地说。 “是谁这么大的牌面,竟然把董事长拉出来当保镖?”林嘉树笑道。 两人正说着,一辆白色保时捷911开进院子。叶青青一身白色运动衣裤,仙人一样从车里笑盈盈地走了出来。 “瞧!正主来了。”杨宇杰指了指叶青青。 她有多美啊!林嘉树心里赞叹着。 “怎么样,叶大美女,这两个保镖你满意吗?我敢说整个山北县城,你再也找不出比我俩更帅的保镖了。”杨宇杰笑道。 叶青青笑道:“比你俩更帅的有没有我不知道,比你俩脸皮厚的肯定找不到。” 林嘉树没想到董事长私下里竟是这么随和风趣,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插嘴了。人家是表兄妹,公司的一号和二号股东,说话随意点没啥;他是个外人,是个打工仔,可不能太随便。林嘉树站在那里,脑子急速地转着,他想找个机会说句话,但又不可太过突兀,要显得自然融洽。 杨宇杰转头对林嘉树说:“小林,有人说你脸皮厚呢,可不是我说的。” 林嘉树说:“没事,我已经习惯躺着都中枪了。这次陪着董事长一块中,何其荣幸!” 杨宇杰和叶青青大笑不止,叶青青捂着嘴说:“嘉树同学来启泰不到三个月,整个一个不断躺枪的历史。也奇了怪了,以前不论是谁,都没有像你这样有这么多有趣的故事。我觉得自打你来了以后,公司热闹了不少。” “这也是一种缘分,冥冥之中注定了嘉树和启泰的缘分。”杨宇杰说。 林嘉树也笑了,心头紧绷的琴弦不知不觉松弛了下来。 杨宇杰说:“嘉树,叶总怕嫁不出去,嚷着要减肥。我们俩陪着她去河边跑步,你没意见吧?” 林嘉树说:“陪叶总跑步,我做梦都会笑醒。叶总要是一声招呼,山北县岂不要倾城出动?倾国倾城就是这么来的。” 叶青青说:“这马屁拍得太有水平了,我爱听!”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公司的院子,来在了米水河边的滨河公园。 叶青青边跑边赌咒发誓:“到年底必须减肥二十斤,不成功便成仁!” 杨宇杰连连叫苦:“这下麻烦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天天陪着你出来跑步?到年底你指标完不成,岂不是要怪我们两个保镖不给力?我可说好了,我就陪这一次,以后让小林陪你出来就行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多好啊!” “明明是你有话要和他谈,非要缀上我来当灯泡,现在又让我来背锅。官大了就是好啊!”叶青青不满地说。 “我们三个在这里一站,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自己是个闪闪发光的二百五十瓦的大灯泡!”杨宇杰笑道。 “董事长不是灯泡,是太阳。”林嘉树笑道。 “太阳也是小太阳,就是个白炽灯。”杨宇杰自嘲道。 林嘉树和叶青青大笑。 “不听某人拍马屁了,肉麻!你接着拍,我回避!”叶青青白了林嘉树一眼,独自向前跑了。 杨宇杰幽幽一叹,说:“以前穷的时候,天天忙得脚后跟踢屁股,可那是为了生计。现在不穷了,还是这么忙,到底为啥呢?我都迷茫了。” “为了梦想,为了心中的诗和远方。”林嘉树说。 “诗与远方,说得好!” “董事长的诗和远方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那得是多么壮丽的星辰大海!”林嘉树由衷地说。 “少拍马屁!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把老朱给拿下的?这老家伙竟然来挖我的墙角,想从我身边拉人。”杨宇杰话锋一转,话语中充满了戏谑。 林嘉树连说:“冤枉啊董事长!朱书记虚怀若谷,丞相肚子里能撑船。我对他只有敬重和佩服。” “哈哈哈……言不由衷。老朱是什么人,我不比你清楚?我明白了,如果我是老朱,也会把你留在身边的。” “朱书记也算是一个真性情的人了。”林嘉树思前想后,抛出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真性情?我算领教你的说话水平了。不过,我今天大清早地把你从被窝里弄起来,可不是想和你讨论老朱,也不是为了让你陪我晨练。你大概听说了,前几天的高层会上,老朱在会上点名让你干团委书记,想把你留在公司干行政工作,给他当助手。结果被我给否了。看得出,老朱还老大不痛快。”杨宇杰终于抛出了正题。 “竟然有这回事?真没想到!感谢朱书记的看重,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到时候恐怕只能让他失望了。”林嘉树故意惊讶地说。 “不诚实了吧!那天会后,我猜至少有两个人会在私下里向你透露消息,我都能猜出是谁,你是不想出卖朋友?”杨宇杰冲林嘉树翻了一下白眼。 林嘉树脸红了。没错,那天会后,老马曾经私下里和他说过会上的情况。老马再三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让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叶青青也曾和他说过,不过人家叶青青没有老马那么谨慎,她就是好奇心太重,强烈地想知道老朱和小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董事长,什么也瞒不过您,我可不是有意骗您。”林嘉树难为情地说。 “我也不是兴师问罪啊!今天咱俩是朋友之间的对话,没有总经理,更没有董事长,你不要有压力。我没同意老朱的想法,只是想把你放在业务部门好好地锻炼一下。我希望把你摔打成一个多面手,将来放在什么位置上都能独当一面。企业发展需要人才,尤其是人才的年轻化和知识化。你明白?”杨宇杰认真地说。 其实林嘉树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自由,企业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企业的董事长,大清早地跑来,推心置腹地和一个入职不久的员工讨论他的工作安排,告诉对他的希望和期待。他心里的感动,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 “请董事长放心,无论让我干什么,我都不会有意见,也会努力干好!”林嘉树回答得同样认真。 “跑业务是最锻炼人的,当年我也是从一个小业务员干起来的。那时候心里憋着一股子劲,发誓要通过奋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一直认为,这是个改变了我一生的职业。我年纪轻轻就干上了销售科长,那也不是偶然的,全是因为贫穷的逼迫。所以,有时候我们得感谢我们的出身。无论出身贫贱还是富贵,你的出身都能造就你不一样的人生。”杨宇杰侃侃而谈。 林嘉树只觉得鼻子发酸,没有什么比这番话更让人暖心的了。董事长曾经和自己有着相似的命运,他在用亲身经历,告诫劝勉着自己。 “嘉树,我还有很多话要说,但今天就和你说这么多。你只需要记住,人生天地之间,就是要做一番事业。当温饱问题解决了之后,我们就要考虑更高更远的目标,就是刚才你说的诗与远方。我要到达我心中的远方,就需要身边有和我一样能看到远方的助手。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你会成为我一个得力的助手。我们共同实现人生的价值,共同到达那个成功的彼岸,怎么样?” 不得不说,杨宇杰是一个出色的演说家和鼓动家。 林嘉树只有用力地点头,他说不出话。 “奋斗吧,年轻人!未来终究要属于你们的。启泰也一样,它终究会像接力棒一样,传给你们这些更富激情更有创造力的年轻人手中。”杨宇杰有些抒情地说道。 “我会把自己的热血和青春,都献给您和启泰。”林嘉树动情地说。 “没那么严重,记住,我们是肩并肩共进共退,在这个过程中,你也会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和价值。我不需要你单方面的牺牲和付出,那样对你不公平,也留不住你的心。”杨宇杰拍拍林嘉树的肩膀。 杨宇杰显然不是来锻炼身体的,更不是来陪叶青青减肥的。他看看腕表,说:“真想和你们在这里多呆会儿,但我还要去酒店陪一个客人吃早餐。以后只要有时间,你们就陪我出来走走。你不会嫌我讨厌吧!” “怎么会呢,随时恭候!”林嘉树说。 杨宇杰向远处的叶青青招招手,说:“物归原主!我把人还给你,你俩跑吧!”又回头对林嘉树说:“记住我们的谈话,好好努力,要能吃得苦中苦!” 林嘉树连连点头,眼睛润湿。 叶青青撇撇嘴,说:“这杨宇杰可真能忽悠人,几句话就把一个大小伙子说得泪流满面感激涕零,佩服!擦一擦!让人家看到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林嘉树哭笑不得,接过叶青青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说:“忘记了身边还有个大美女,这下子老丢人了。” 叶青青噗嗤一笑,说:“没事,姐姐不怪。” 太阳为米水河畔的滨河公园镀上了一层金色,波光粼粼的湖水和路边的一草一木都泛着祥和的光彩。多么迷人的早晨,守着这么一个大好的环境,真不该躺在被窝里睡大觉。 林嘉树伸了个懒腰,和叶青青沿着河边慢跑。他只觉得步履轻盈,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宗教般醍醐灌顶的洗礼,心灵正充盈着对未来的渴望和憧憬。 “嗨!慢点!你欺负我跑得没你快吗?”叶青青一个劲地埋怨说。 林嘉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放慢脚步,等待叶青青赶上来。 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有些耳熟。林嘉树回过身来,一个身穿藏蓝色运动服的青年正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那人中等身高,清秀白净,眼睛深邃明亮,模样有点像武打影星赵文卓。 林嘉树一声惊呼,快乐地向青年跑去,两人在河边抱成一团,高兴地又跳又笑。 “嘉树,我在几百米外就觉得像你!” “何小舟,怎么是你?我竟然在县城里遇到了你!”林嘉树同样难掩兴奋与激动。 “我在县城工作三个月了,就在步云山前面的步云中学。你呢?”叫何小舟的青年问。 “我也差不多三个月了,就在那个启泰环保公司,离步云中学很近,一个河西一个河东。” 这也太巧了!两人互相埋怨着对方怎么不早点告诉自己。 “知道晓亮去哪里了吗?”林嘉树问小舟。 “你算是问着了,晓亮也在县城。他现在可厉害了,进了县政府的秘书科,伺候县长呢!我俩上周刚刚见过面,他也在到处打听你。这下好了,我们三个又在同一个县城。”小舟好不高兴,孩子一样咧着嘴笑起来。 他们是中学同学,是好得分不清你我的哥们,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当年最好的哥们重逢在县城,怎能不高兴? 林嘉树觉得身边仿佛突然多了许多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孤单单,心里竟然也生出了许多值得期待的东西。像小舟和晓亮这么优秀的人都回来了,自己不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遗憾。林嘉树心里忽然好受多了。 学生时代,林嘉树、何小舟和田晓亮三个人各有特点。何小舟年龄最小,却也最全面,一直是学霸。田晓亮文科好,底子扎实,做事专注,无论干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林嘉树和晓亮有点类似,但比田晓亮复杂得多。林嘉树的特点是好读书,博闻强识,感情世界也丰富,喜爱写作和书法,还偶尔有文章发表。那时候他一心想当个作家。高中毕业,何小舟考上了华东师大,田晓亮考上了西南大学,林嘉树则考上了省财经大学。三个人在大学里还经常联系,寒假回来偶尔也会凑在一起。只是最近一年临近毕业才联系得少了。谁能想到,兄弟三个殊途同归,竟然不约而同地回到了家乡的县城。 一个大眼睛的漂亮女孩跑了过来,在两人面前停下,双手支着膝盖不停地喘着。 何小舟指着女孩说:“我女朋友徐东东,县医院妇产科的大夫。” 林嘉树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在他们这几个人中,小舟还是个孩子。在学校时他一心里只有学习,根本不关心男女之事。没想到,连小舟也有女朋友了。林嘉树不觉百感交集。 女孩气息喘匀了些,抬起头来冲林嘉树微微一笑,说:“你就是林嘉树?何小舟天天念叨你呢。今天我们俩刚来河边,就听见他喊了一声嘉树,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我在后面追了半天才追到这里。” “哈哈哈,东东妹妹,对不起,我和小舟有一年没怎么联系了。我们离开大学后手机号都换了。“林嘉树笑着对徐东东说。 “这就是嫂子吧,好漂亮啊!“小舟看着林嘉树身边的叶青青,忍不住赞叹。 林嘉树和叶青青都闹了个大红脸。林嘉树连忙解释说:“不!不!这是我同事,也是我领导,今天凑巧一块出来晨练而已。” 小舟有一双能读懂人思想的眼睛,他笑着看着两个人窘迫的样子,连说:“明白!明白!” 分手时,林嘉树和何小舟彼此加了微信,留下了手机号码,回到山北县,他们都办了新号。何小舟把田晓亮的号码和微信也给了林嘉树。 两人约定,过两天叫上晓亮一起聚聚。对他们而言,这是值得庆贺的一件大事。 第14章 刘俊贤 临近双节,启泰公司的业务人员陆陆续续地提前回来了。 二楼销售部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偌大的办公室都显得拥挤了。 杜志邦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阔气过,腰杆子显得粗壮了许多,说话声音都高出许多分贝。这是他的底气,如果今年再完不成三个亿,总经理固然要引咎辞职,他这个分管销售的副总经理难道不该第一个辞职? 院子里的车辆也多了起来,档次参差不齐,差距颇大。好的有奔驰、宝马、奥迪;中间的是大众、别克、丰田;也有不足十万的国产代步车。 林嘉树和李乐趴在二楼销售部的窗户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满院子的轿车,同时也观察着每个业务人员。这些人中有的他早已熟悉,有的则是第一次看到。 李乐对林嘉树说:“看见没,这就是差距!谁的车好,就代表了谁的业务棒,当然挣钱也多。他们之中有每年挣到百万以上的,也有糊口度日都困难的。唉——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嘉树老大,你怎么看?”李乐转头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笑着说:“我的车子在宿舍里放着呢。两个轱辘的,挺好!” “切!太让我失望了,说句振奋人心的谎言也好啊,你可是我老大!这么泄气,留不住小弟的!”李乐满脸的鄙视。 一辆改装过的黑色宝马轰鸣着驶进院子,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一道白烟从地上拉了起来,那车几乎是以漂移的姿势恰恰地泊在一个车位上。 车门打开,一双黑亮的皮鞋牵引着两条长腿从车里缓缓地伸了出来。皮鞋落地,从车里很有范地闪出一个西装笔挺、发型锃亮的青年。青年看上去挺帅,有点苍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左眼下靠近鼻窝处有一颗醒目的痦子。看脸型有点像英国喜剧演员憨豆,只是没有憨豆那满脸的喜剧感。那人很高,目测比林嘉树也矮不到哪里去,只是身材不怎么挺直,走起路来上身略微有点前倾,双肩好像也不怎么平行,有点像林嘉树的师兄王大兴。他款款地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向办公楼走去,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皮鞋亮,发型亮,衣服亮,车也亮。那青年从车里一出来,林嘉树觉得整个院子都闪了一下。 “酷——做人就做刘俊贤,这才是我的偶像和目标。”李乐瞪着眼珠子,嘴巴张得大大的。也不知道他是说车酷,还是青年的样子酷。 这人林嘉树认得,是销售公司专门负责本地市场的业务经理刘俊贤。林嘉树来公司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财务总监叶青青的办公室里,一次是在走廊走了个迎碰头。林嘉树没和他说过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他总是抬着高傲的头颅,很少低头看人。见到林嘉树的时候,也只是斜着眼瞅了瞅。 “朝三暮四!你这一天一个偶像和目标,我看你明天换谁?”林嘉树对李乐说。 “做人要有梦想,懂不?你林嘉树老是这么没出息,暂时靠后站。等我火了,还是由我来罩着你吧!”李乐说。 “你以为成为网红那么容易?直播的人千千万,得有人炒,背后也有推手和包装,知道吗?我劝你还是趁着年轻,学点手艺和技术靠谱。能不能红,要有个平常心。”林嘉树说。 李乐鄙夷地翻了翻白眼,说:“比我爸爸还啰嗦,整个一个老古董。现在全民都在直播,一不小心就成了网红的不老少。只要火了,就能大把大把地赚钱,你不要羡慕嫉妒恨好不好!” 林嘉树说:“你这还没成网红呢,我就羡慕嫉妒恨了?” “反正也是迟早的事。不能火,毋宁死……” 办公室的门开了,刘俊贤斜着身子向里面看了看,什么话也没说,然后扭头腾腾地向三楼走去。 “完了!嘉树老大,咱俩都没机会了,他一准又送什么礼物去了。”李乐说。 “什么完了?”林嘉树说。 “青青啊!全公司都知道刘俊贤喜欢叶青青,自打叶青青来公司他就开始追了。”李乐瞬间沮丧起来。 林嘉树猛然想起,那次在叶青青的办公室遇到刘俊贤,叶青青的办公室芳香四溢,好像是刘俊贤去送了好大一束花。不过后来林嘉树又在老马的办公室里见到了那束花。那花好像是徐晓芹从叶青青的办公室里拿走的,不!是叶青青送给徐晓芹的,徐晓芹说的。 林嘉树不悦地说:“李乐,不扯上我你不舒服还是怎么着?我可没说过要追人家。” 李乐不屑地说:“我越来越瞧不起你了。大丈夫敢作敢为,干嘛不大胆地承认?你敢说你见了叶青青没动心过?瞧你第一次看到她时那傻样!” “那只不过是一个正常人看到漂亮事物的正常反应罢了,不和你扯了,快滚去做饭!”林嘉树生气地说。 “做饭去喽——再见,正常男人!病入膏盲!”李乐嘻嘻笑着走了。 “是病入膏肓好不好?” “你病入哪里,我怎么知道!”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林嘉树把帮老马写的一个材料送上去。从老马办公室里出来,有人在背后说:“站住!” 林嘉树回头,是叶青青。忙问:“叶总,有什么吩咐?” 叶青青站在办公室门口冲林嘉树眨了眨眼睛,说:“别忘了今晚的约定。下班后等我,坐我的车一块走!” “约定?今晚?”林嘉树一脸迷茫地看着叶青青。 叶青青说:“你是不是该打?早就说好了的,今晚要兑现我们的赌约!” “当然没忘记,那就这么定了,下班后我等你。”林嘉树嘴上这么说,却满腹狐疑,叶青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是说过要请叶青青吃饭,不过不是前两天,那差不多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当时正焦急地等着发工资的林嘉树没有等到自己的工资,他从银山上下来,专门到叶青青的办公室询问怎么回事。叶青青告诉他,工资发放都是压一个月,也就是说本月发的是上月的工资。林嘉树刚来一个月,他的工资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发放。 林嘉树有些失望,他实在是太需要钱用了。 “是不是急需钱用?”叶青青问。 这还用说吗?不过林嘉树到底没说出来。自尊啊,有时候比吃饭更重要,尤其是在漂亮女孩子面前的时候。 “对你破例,提前给你发了,过来领吧!”叶青青笑着说。 林嘉树迟疑地看着叶青青,以为她在开玩笑。 叶青青从抽屉拿出一沓钱,说:“你磨叽什么,不相信?难道财务总监这点事还不能做主?算是预支或者借款总可以了吧!以后如果需要钱你就说一声,公司不差那点钱。” 林嘉树千恩万谢,说一定请叶青青吃饭,然后拿着钱高高兴兴地走了。其实他也不想想,借钱有出纳会计呢,还用叶青青亲自给他钱?不论是预支还是借的,总得履行一下手续吧,他连个借条都没打。 后来叶青青倒也说过要兑现关于那个厕所的赌约。不管谁请谁,林嘉树倒是很乐意和叶青青出去吃饭,只是叶青青每天忙得团团转,林嘉树也没好意思当真。 今天叶青青莫名其妙地突然提出来要去吃饭,倒让林嘉树不知所措了。他回到销售部办公室,坐在那里心神不定,直到下班。 刘俊贤在启泰公司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他是启泰的前身银山机械厂老厂长刘德彪的儿子。刘德彪一儿一女,对这个儿子溺爱得厉害。刘俊贤也是不负众望的不学无术,除了一副皮囊尚可之外,一无是处。他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是山北县城有名的花花公子。 刘德彪对这个儿子,是百般的疼爱,交给谁都不放心,最后交给了杨宇杰。杨宇杰感激刘德彪当年对自己的栽培,对刘俊贤也是格外照顾。他让刘俊贤去跑业务,并把公司最好的市场——本地市场交给了刘俊贤打理。 在公司的业务人员眼中,本地市场无疑是令每一个人脸红心热的肥肉。因为跑本地市场,不用辛辛苦苦栉风沐雨地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处奔波,而且可以大量地利用公司在本地的影响力和公关资源。此外,作为本地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可以利用,可以说坐在家里赚钱,既轻松又自在。 刘俊贤一年也可以轻松地销售七八百万,自己一年也有二十多万的收入。加上刘德彪家底厚实,对儿子更是溺爱的厉害,刘俊贤过着公子哥一样的生活。 刘俊贤的业务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去真刀实枪地拼下来的,而是睡在他老爸刘德彪多年来积攒的人脉资源上,加上在市商务局工作的姐姐和市税务局工作的姐夫,还有启泰公司在本地的影响力,他自己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不止一个人曾在杨宇杰面前表达过不满,说任何一个人去跑刘俊贤的市场,都会翻倍地增长,但杨宇杰总是脸色一沉,嘿然不悦。别人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刘俊贤在启泰公司上班,但平时你基本看不到他,除非他心血来潮,想来上班了。刘俊贤这两年之所以在启泰公司出现得频繁了,完全是因为公司来了一个叶青青的缘故。 刘大少喜欢叶青青,这在启泰公司也不是什么新闻。自从叶青青进了公司,刘大少就一改往日花花公子做派,像回头浪子一样,铁下心来追逐叶青青。 今天,刘俊贤拿着一瓶法国香水(这是他那出国考察的姐姐从国外带回来的),在叶青青的办公室里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了整整一个小时,他想约叶青青出去吃饭。但叶青青说和别人早有约定,没时间。 “青青,不就是出去吃顿饭吗,又不会吃出个孩子来!”刘俊贤本来想幽默一下,没想到却把自己庸俗的老底漏了出来。 叶青青板起面孔,说:“青青也是你叫的?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我再告诉你一遍,晚上我早有约定,若没别的事请你离开!” “别骗人了,每次都是这样,找个理由也不会找。你当我是小孩子?” 叶青青听到林嘉树在老马办公室里说话的声音,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叫住正要离去的林嘉树,告诉他今晚一块出去吃饭。 林嘉树怎么能知道个中原委,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反正他晚上在公司也没什么事情,有的是时间。更重要的是,他欠人家叶青青的人情,也想有所表示。至于和叶青青关于厕所赌约,他也从来没有认真过,只当是两人之间的一个玩笑了。 刘俊贤听着叶青青和林嘉树的对话,呆坐在那里半晌没说话,他感到郁闷无比。林嘉树?就是刚刚进厂的那个一身穷酸气的家伙? 刘俊贤悻悻地扭头走了。叶青青头也没抬,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电脑。 “叶总,尝尝我刚买的玫瑰花茶不?很好的!”徐晓芹的脑袋探了进来。 叶青青说:“好啊,来一杯吧!谢谢哦!” 不一会儿,徐晓芹用叶青青的杯子泡了一杯玫瑰茶端上来。叶青青品了一口,说:“不错!哪里买的?明天给我办公室放几包。” 徐晓芹说:“网上买的。叶总要是喜欢,我给你买就是了。” “谢谢晓芹,送你一样东西。”叶青青脸一仰,用下颌示意桌上的一个精美盒子。 徐晓芹高兴地一把抓过盒子,兴奋地说:“这香水很贵的,法国的牌子。” 叶青青说:“谁知道,你若不嫌,就拿去好了。放在我这里碍手碍脚,你不要我就当垃圾扔了。” “别扔啊!多好的东西,你有多少我照单全收,反正你也不缺。刘俊贤送的吧,这人真不错哎!” “好啊,刘俊贤再来,我就直接把他轰到你们办公室里去。你可要保证别让他来烦我。”叶青青笑着说。 “那怎么成啊,那可是个大活人,整天高傲得跟那打鸣鸡一样,他能听我们的?不过嘛,东西,我是可以收下的。”徐晓芹说完,拿着那瓶香水,咯咯笑着跑了,仿佛生怕叶青青改了主意。 林嘉树坐在办公室里,拿着一沓厚厚的培训材料心不在焉地看着。晚上和叶青青的约定,一直让他心神不宁。 刘俊贤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什么话也不说,自打进来,两眼就没离开过林嘉树。他在自己的座位上一通瞎折腾,然后气呼呼地扭身走了。砰的一声,他甩手把门带上,声音几乎要把楼震塌。 林嘉树没注意刘俊贤进屋时看他的眼神。他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谁带上了,窗玻璃几乎都要震碎,自己的心脏都被这一声巨响震得七上八下的。 是谁这么大火气?他看着被关上的门,兀自沉思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已经卷进了一场情感的纠葛之中。 第15章 青青之约 叶青青的车里有一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音乐开着,是一首优美的钢琴曲,如行云如流水,那清脆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仿佛要把人的灵魂引向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 林嘉树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子缓缓地驶出公司的院子。 “怎么,好像有点不情愿?”叶青青看了一眼沉迷不语的林嘉树,打趣地说。 林嘉树回过神来,说:“这曲子真好听!” “你也喜欢?”叶青青问。 “超喜欢!如沐春风,如泣如诉,好像它在向你诉说着什么;要把你带向一个美好的地方,你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去了。”林嘉树说。 “嗯,你挺懂音乐的嘛。” “不懂,就是觉得好听。什么曲子?回去我也从电脑上下载下来,每天听听。”林嘉树问。 “不告诉你。用心体会其中的美就行了。这个曲子我会弹,虽然不会弹得这么好,但也不差。”叶青青说。 “谁那么有福气,能听到叶总的琴声。” 叶青青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就一张嘴讨人喜欢。” 林嘉树笑了,说:“这么说你也喜欢?” “反正不怎么讨厌吧!” “那我就来点实际的,今晚上我请客,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好啊,有气魄,像个男子汉!生活费都不够,还要请女孩子吃饭。你要是这么追女孩子,哪个女孩子不被感动?” “这么说,叶总又被感动了?”林嘉树嘴贫了起来。只要场合合适,他的嘴皮子是从来不甘示弱的。 “你希望不希望我被感动?” “哎呀,实不相瞒,我希望的东西,从来没如我所愿。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那是你不够努力。心不诚,愿就不灵。” 两人说说笑笑,车子开到一个叫山城旧事的酒店门口。林嘉树倒抽了一口冷气,缄口不语了。这酒店太高档,他兜里就有五百来块,原想两个人吃饭足够了,谁成想来这么好的地方?这种地方吃饭,随便点两个菜都得几百块的,要是再来一瓶酒……林嘉树后悔出门时没向李乐借点钱备用。 叶青青说:“走吧!想什么呢?” 林嘉树脸一红,说:“我在想,兜里的钱够不够请你在这个地方喝杯茶的。” “看你还算老实,放心进去吧,我请你!和你打赌输了,我早该履行诺言了。”叶青青笑了。 林嘉树老大不自在地跟着进去了,边走还兀自嘴硬:“超过五百你付,不超过五百算我的。” “看来你兜里还有五百块哈,那就吃个四百八十八的套餐,看你这个月剩余的时间怎么过,不吃了?把脖颈扎起来?”叶青青挖苦道。 “没事,我吃李乐和振羽。” 叶青青笑道:“他俩得多倒霉啊!摊上你这么个朋友。要是知道我把你吃穷了,他们还不得骂死我啊!” “不怕!我告诉他们,我是代表他两个请你吃饭,这顿饭算我们三个请的。他们不仅不会生气,而且高兴呢!”林嘉树笑道。 “这是什么道理?” “男人的道理,你不懂!我是个善良的人,帮他俩满足请你吃饭的愿望,他们感谢我也是应该的。虽然我这人比较谦虚,不喜欢被人感激。” “一个厚脸皮,两个冤大头。”叶青青笑起来。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向外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处步云山和米水河上灿烂的灯火。 虽然两人有说有笑,但林嘉树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拘谨,无法放开。任何人在面对叶青青这种女孩的时候,都无法保持淡定的心态,除非他是一个石佛。 菜都是叶青青点的,四菜一汤,除了那个汤,其余都是以肉食为主。 叶青青说:“我就喝点汤,你把其余的菜全部消灭掉。放开肚皮吃,今晚不用你请客。你非要请我也行,等你跑业务发了财再请,怎么样?” 林嘉树看了看满桌的菜自嘲地说:“实话实说,我非常同意。只是我不知道哪天才能发财,一辈子不发财,这顿饭岂不永远欠着?” 叶青青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财!你林嘉树就甘愿这么一辈子?我怎么不大信呢?” “说下去!”林嘉树目不转睛地看着叶青青。 “多少英雄豪杰都出身寒门,当年杨宇杰也是个穷小子。你林嘉树缺啥?要文凭有文凭,要身体有身体,正值大好的年龄,你的只能比杨宇杰高,懂吗?” “说得好!董事长对我说过,出身只能给你更多的去改变去努力的理由,而不是怨天尤人。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的出身有啥不好。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我并不穷,我很富有,看到没,这满世界的财富都是为我准备的,就看我的野心和能力能装多少!”林嘉树说。 “有气魄!点赞!”叶青青忍不住鼓掌。 “低调!低调!都往这边看呢!”林嘉树小声说。 “未来的大富豪,你甩开腮帮子尽管吃,不够咱再要。用最爷们的吃法!” “嗯!说到我心里去了。” 叶青青边说边不停地往林嘉树盘子里夹菜,一双美目不错眼珠地看着林嘉树,那神情就像姐姐看着弟弟。 林嘉树感到满心里的温暖,说:“你也吃吧,我吃不了这么多!你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施主,我是看你红光满面,印堂发亮,最近必将好运连连,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叶青青调侃道。 “得!刘半仙终于有传人了。叶总,你是不是跟老刘一个套路?如果是,那接下来你就不用说了,我都可以替你说出来。” 叶青青笑得趴在桌子上,说:“绝不一个套路,我是说,你将遇到一个贵人!就要时来运转了!” “贵人?你说的是董事长?” “为什么非是一只羊(杨),我说的可是一头猪(朱)?”叶青青继续调侃道。 “朱书记?不就是个团委书记嘛,还印堂发亮红光满面,我并没有当回事,只是心里有些感激老朱罢了。”林嘉树满不在乎地说。 “老朱是个什么人,我不比你清楚?他的套路深着呢,想不想听听?“叶青青显得高深莫测。 林嘉树说:“和我有关吗?有关就说,无关,我就先吃。” “有没有关系你听了就知道。老朱在这县城里有六套房产,市里也有一套,每套房产至少价值一百万。老朱还有两个千金,一个已经出嫁,一个待字闺中。将来你有机会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我提前祝贺你。哈哈哈……”叶青青开心地笑起来。 林嘉树不悦地放下筷子,说:“叶总,不带这么消遣人的。吃你一顿饭,连自尊都吃没了,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 叶青青说:“敢不敢再打一赌?” “打赌就打赌,赌什么?” “还是一顿饭。我要把这顿饭再赚回来。我赌肯定会有人给你做媒,就是老朱的闺女朱玲。”叶青青笑着说。 林嘉树一口菜差点喷到桌子上。他瞪着眼睛看着叶青青,说:“叶总,你果然不按套路出牌,我敢肯定,你输定了,等着再请我吃一顿吧!朱书记能看上我这穷小子,那不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吗?他那么精明的人,绝不会做这种赔掉大腿的买卖。” “不信走着瞧啊,我赢定了!到时候我一定吃死你,把你一个月的工资吃光,反正那时候你有大靠山。”叶青青自信满满。 林嘉树更相信这是叶青青的玩笑。朱成祥是什么样的人,能看中他?那个朱玲他见过,经常和徐瑞珏在一起。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看上去倒是人畜无害的,就是那眼睛跟他爸爸一样,一笑就找不到了。林嘉树想想就一激灵。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林嘉树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却是个健谈的人,说话也是相当幽默风趣,逗得叶青青饭都吃不下去。一顿饭也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拉近了。 说实话,林嘉树从心里感激叶青青。她是公司的领导,对他一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照顾,虽然这种照顾叶青青做得很高明,从来不露痕迹,但林嘉树能感觉到。 林嘉树端起水杯,真诚地说:“以水代酒,感谢叶总的照顾。” 叶青青脸一红,说:“照顾了吗?你林嘉树能耐得很,根本不用任何人的照顾,说不定,我以后还要仰仗你的照顾呢?” “那就谢谢你像个女神一样站在步云山顶,让我这样的穷屌丝就像看到太阳一样,每天生活都充满了希望。” “呸!再没正行,我也让你去打扫厕所你信不信?” “叶总让我打扫厕所,我保证绝不会给你拆掉!” 叶青青又笑趴在桌子上。 吃完饭已是八点多,两人走出酒店的旋转玻璃门。叶青青看看天,说:“要不要去河边走走?减肥。” 林嘉树说:“好主意。不过叶总增之一两则太肥,减之一两则太瘦,还减什么肥?” “明知你是拍马屁,不过我还是爱听。走吧!月明星稀,多美的夜晚!” 两人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吱——吱——几声长长的尖厉的口哨声响起。路边一辆黑色宝马车摇下车窗,一个头发梳得锃亮的青年探出脑袋,月光下,那脑袋上像安了个灯泡。 “嗨!我说林嘉树,你可真有出息!挺大个子还好意思让女人请客,丢死先人了!叶青青,瞧你那眼光,哥可真不佩服你。请你去ktv,怎么样?” 那人正是刘俊贤。 林嘉树本想过去打个招呼,毕竟将来是要长时间混在一起的同事,也算是前辈了。听到刘俊贤这番话,他只觉得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脑门上,他攥紧了拳头,用喷火的眼睛看着在这个油头粉面的少爷。 叶青青轻蔑地白了一眼张牙舞爪的刘俊贤,哼了一声,说:“好好的心情,偏偏碰上一只疯狗。甭理他,我们走!河边改天再去吧,我先送你回公司。” 林嘉树在车上依旧气得不行,心想这人看上去人模狗样,说话怎么这么恶心?我得罪他了? “你当然得罪他了!今天下午他在我办公室呆了一个多小时,死皮赖脸要请我吃饭,结果被你截胡了。”仿佛看透了林嘉树的心思,叶青青说完得意地笑起来。 原来如此,林嘉树恍然大悟。叶青青叫住他说要出去吃饭的时候,表情怪怪的,当时他还糊涂着,原来当时刘俊贤就在她的办公室。难怪! “他约你出来吃饭,我也不知道啊!叶总,可被你坑死了。”林嘉树苦着脸说。 “谁说我俩要出来吃饭,他约我吃饭我就得跟着他去?你害怕了?后悔了?”叶青青连珠炮一样一连串发问。 “当然不怕,只是我这无缘无故地又惹得别人不爽,冤哉枉也!” “不怕就好。男人就该勇敢点,要学会给女人挡住一切不必要的骚扰!” “嗯。哎,好像不对啊!我们……” “什么不对,你刚刚还说要感谢我呢!” “对!对!对!是说过。不过这个刘俊贤看上去也挺帅啊,好像对你也挺好。” “闭嘴!他好不好还用你来告诉我?驴粪蛋子外面光!”叶青青生气了。 林嘉树赶紧把嘴闭上。 车在公司门口停下,林嘉树下了车子,和叶青青告别。叶青青从车窗探出头来,说:“曲子名叫《梦中的婚礼》。” 梦中的婚礼?林嘉树默默地记下这个名字。 经过保卫室,老王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你和叶总出去吃饭了?就你俩?我的天呐,嘉树,你好福气!” 林嘉树正为刘俊贤的事情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说:“出去吃个饭就好福气了?倒霉上身没办法!我这张凯的事情还没完呢,这又把刘俊贤得罪苦了。” 林嘉树气呼呼地回宿舍了。 老王在身后说:“混小子,一时聪明一时糊涂,要善于抓住机会。我老人家吃过的盐难道不比你吃过的面多?” 第16章 杜鹃声里 在国庆节放假之前,公司国庆文艺汇演在银山厂区办公楼的一楼大餐厅进行了演出。这个餐厅去掉屏风隔出来的小间,再把桌椅搬出来,足可以装得下四五百人。音响设备以及舞台都是现成的,这个餐厅本来就是公司开大会用的。 林嘉树在学校时就善于此道,搞定这样的活动并没有什么难度。节目编排得不错,舞蹈、小品、歌唱、乐器一应俱全。董事长杨宇杰带领公司高管层悉数参加。 演出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连杨宇杰都忍不住上台唱了一首歌。杨宇杰的歌唱得真不赖,一曲歌罢,禁不住大家再三起哄和怂恿,又兴致勃勃地唱了第二首。启泰公司绝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董事长在这样的场合唱歌,弄得场面热烈到一度失控。 杨宇杰上场献歌是林嘉树早就策划好的,为此,他特意找了老朱出面去做工作。老朱告诉他,董事长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说到时候看看再说。 从今天杨宇杰的表现来看,他对此次活动的组织和效果是满意的。 叶青青在公司高管那一排坐着,她没有节目,也没有应大家的要求上台表演,只是热烈地为每一个节目鼓掌。她今天的表现,像个公司的高层领导。 眼看着整个活动就要圆满结束,林嘉树心里不由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终于可以为这阶段性工作画个圆满的句号了。国庆节之后他就将奔赴战场了,这三个月的实习,除了和张凯的误会,和朱成祥的斗法以及刘俊贤的醋酸气,其他的一切还算不错。 压轴出场的是杜鹃,林嘉树特意这么安排的。徐瑞珏和孙振羽曾对他说过,杜鹃歌唱得好,差不多银山上的每次文艺汇演,她总是压轴出场。林嘉树也就沿用惯例,依然把杜鹃安排在压轴出场。 林嘉树觉得,杜鹃甚至因此对他有些好感了,几次见面,她还微笑着冲自己点头。林嘉树说不出有多高兴。 可问题偏偏出在杜鹃身上。 杜鹃穿着那种红色露肩的长裙礼服,袒露着白皙光洁圆润的肩部和性感的锁骨,高高的胸脯傲人地挺立着,整个人显得大气迷人。她一出场让整个会场为之一亮,全场鸦雀无声,很是镇得住场子。林嘉树看到销售部那几个家伙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拿着手机咔咔直拍,不觉暗暗好笑。 杜鹃唱的是《山路十八弯》。她一开口,立刻迎来了满堂喝彩和掌声,还有许多人吱吱地吹起了口哨。现场气氛很是热烈。 林嘉树站在最前排的边上。他是整个演出的总指挥,既要协调各个节目的准备,还不时和徐晓芹一同主持。 高潮处,杜鹃正尽情地飙着她那标准的女高音,声音越拔越高,久久不能停歇,仿佛要把这大厅鼓爆。林嘉树看着台上的杜鹃,不由得歪歪地想起了那天晚上,赤条条的杜鹃在看到他时,发出的那一声长长的足以惊醒整个县城的尖叫,这是让林嘉树毕生难忘的一声尖叫。这杜鹃看来真是女高音范,一声尖叫都是满满的美声味。 林嘉树出神地看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嘴角挂着坏坏的笑。 二三百号人的会场,杜鹃的目光偏偏和林嘉树碰触在了一起。 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杜鹃看到了林嘉树嘴角那有些诡谲的微笑。 就像麦克风被人突然拔掉了电源,唱到高潮处的杜鹃突然没了声音,张着嘴呆在了舞台中央。她面红耳赤,突然把话筒嘭的一声扔在地上,捂着脸扭头跑了。 什么情况?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大厅里顿时开了锅一般乱哄哄地议论着。 没有人觉察到林嘉树和杜鹃这次眼神的对话。人们只是看到,正在高潮顶端的杜鹃突然就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张口结舌地呆立在舞台上,然后捂着脸扭头跑掉了。 林嘉树,你笑啥!你还嫌事不够大吗?刚刚和杜鹃建立起来的心灵默契,都被这莫名其妙的一笑笑没了。林嘉树懊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 好不容易等到节目收场,林嘉树在人群中找到了徐瑞珏。他告诉瑞珏,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找到杜鹃,他想尽快和杜鹃见一面。 徐瑞珏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林嘉树在关心杜鹃呢,连忙拿出手机联系杜鹃。 杜鹃就在宿舍里,妆还没卸,还穿着演出服。她并没有哭,她本来就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就是有点难为情。刚才那一幕太突然了,她也没想到能和林嘉树四目相对,她更没料到那个天杀的林嘉树竟然看着她那么坏坏地笑着。在看到林嘉树的那一刹,她猛然明白了林嘉树的笑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她也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是啊,人生有几次像那天晚上那样让人刻骨铭心的事情呢?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赤条条地站在舞台上。她那高亢如铁丝般的女高音突然像被人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她只有落荒而逃。 其实真如徐瑞珏说的那样,杜鹃从来都没像张凯那样,对林嘉树还有什么恨意。她和张凯之间的确是她主动。本来张凯有个女友,在县疾控中心工作,学历比她高,工作比她好,张凯话里话外还是蛮喜欢的。杜鹃很看好张凯,所以使劲地追,张凯招架不住,一方面贪恋杜鹃的身体,一方面还犹犹豫豫的时候,结果就闹出了林嘉树抓贼那一幕。 这件事的直接结果就是,彻底把张凯推向了杜鹃的怀抱。所以,杜鹃不仅不恨林嘉树,相反还有点喜欢。除了他歪打正着的助攻外,林嘉树的模样也让人恨不起来,那个纯纯的永远带着笑意的大男孩,看上去让人感到温暖。每次和林嘉树见面,尽管心里还是有些难为情,面子上还是抹不开,她还是有和他打招呼的冲动。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林嘉树,你啥意思?你脑子里想什么?她越想越气,心里不停地咒骂着。 徐瑞珏小心地开门进来,她挨着杜鹃坐下,说:“杜鹃姐,怎么了?怎么唱得好好的突然就不唱了?” “还能怎么了,不舒服!大姨妈突然来了,顺着大腿往下流,你说我怎么办?”杜鹃没好气地信口胡说,她突然觉得这个谎撒得当真再合适不过,跟刚才在舞台上的表现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妙到毫巅。 徐瑞珏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信以为真。她说:“嘉树在外面呢,他想见你,我让他进来啦?” “他来干什么?让他滚蛋,我不想见他!”杜鹃一听林嘉树来了,气不打一处来。 “你哪能那么对人家呢?你发挥不好,人家怕你心情不好,好心来安慰你,还想请你去吃饭呢!你不是告诉过我那孩子不错吗,你不是也不讨厌他吗?”徐瑞珏笑嘻嘻地说。 “我说过吗?我说的话多着呢,你怎么偏偏就记住了这个?” “好,好,好!你有理。可是人家都到门口了,你好意思让他吃闭门羹?” “你是不是喜欢他?如果你承认喜欢他,我就见他。” “哎呀!说你们的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可要让他进来了啊!”徐瑞珏脸一红。 杜鹃说:“那你就是默认了,让他进来吧!看在瑞珏大小姐的面子上。” 徐瑞珏欢快地冲门外喊:“嘉树,快进来!她一心里要化解林嘉树和杜鹃之间的矛盾。” 林嘉树从门外应声而入,脸上挂着殷切的笑意,他急切地说:“杜鹃姐,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能有什么事?谁用你假惺惺地来当好人!”杜鹃把头扭向一边。 林嘉树尴尬的笑笑,虽然他着急见杜鹃,这见了面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徐瑞珏说:“你俩先聊,我去打壶热水。说完拎着暖水瓶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林嘉树和杜鹃,两人尴尬地沉默着。 杜鹃突然肩头耸动,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林嘉树大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说:“你别哭,都是我不好。我是诚心向你道歉来的。” 杜鹃哭着说:“我原来还寻思你这人不错,上次那事就是个误会。可今天,你,你……你也不是个好人!你欺负我!”说完呜呜地哭起来。 林嘉树更加尴尬,这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他对杜鹃怎么着了呢。所幸这两天张凯出差了,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麻烦呢。 杜鹃哭了一会儿就停下了。她拿起林嘉树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说:“好了,没事了,你走吧!” 林嘉树愣愣地站着,他完全被眼前这个女孩弄糊涂了。 “哎呀!我说没事就没事了,我不恨你。以前那都是误会,以后我也不会恨你,这样行了吧?”杜鹃看着林嘉树,竟然笑了。 真没事了?林嘉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就是个直人,心里藏不住东西,快乐也罢伤心也罢,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说出来就好了。今天我们也没什么,你说有什么呢?还有第三个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也是,今天真的没啥。就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可以意会的一次眼神的碰触而已,没有人知道杜鹃突然离场罢演到底是为什么。这事说到底,还是那天晚上的“抓贼”事件的后遗症而已。 林嘉树松了一口气。他真的有点喜欢杜鹃了,尤其是这种直来直去光明磊落的性格,真让人从内心里喜欢。他感激地看着杜鹃,说:“一起去吃个饭吧,也算小弟赔不是了!” 杜鹃说:“不去!我家老张还生着你的气呢,我再背着他去和你吃饭,他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林嘉树叹了一口气,说:“杜鹃姐,张凯那里我做了好多尝试都白搭,你能帮我俩缓和一下吗?我是真想和他成为朋友。” 杜鹃说:“其实我也说过他两次,他也知道这事怨不得你,但他就是心里有疙瘩。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慢慢来吧!” “他那个、那个……好些了吗?” “不太好。吃过好多药,看过好多大夫,都不见效。”杜鹃脸一红。 哦——林嘉树满脸失望。毫无疑问,只要张凯那毛病还在,他就会念念不忘地记恨着他。 “可能就是不对症吧!这种事情也不好说,也许就是心理因素,也许时间久了就会慢慢好转,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杜鹃反而安慰林嘉树了。 林嘉树连连点头。 徐瑞珏满面春风地回来了,一进门就说:“谈得不错嘛!好了杜鹃姐,一块去吃饭吧!” “你俩吃饭,让我去当灯泡?我不干!今晚我还要回家呢,你们去吧!走吧!走吧……我要换衣服了。林嘉树,不要忘了,你欠我一个一等奖,到时候你可要赔我。” 林嘉树说:“到年底的时候一定让你唱个够,给你个特等奖!” 林嘉树和徐瑞珏被杜鹃轰出宿舍。林嘉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没有把关系弄得更糟,反而取得了杜鹃的谅解,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徐瑞珏说:“可惜杜鹃姐的那首歌了。你知道吗,人家杜鹃姐准备得可充分了,天天在家练歌,还特意在网上买了演出的礼服。她还说,这也算是对你工作的支持。” 是吗?!杜鹃真这么说过?林嘉树惊讶不已,心里更加懊悔。他觉得,自己辜负了杜鹃的一番好意。他突然在心里不平起来,张凯啊张凯,杜鹃哪点配不上你?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还有个不错的家庭,你祖坟上冒青烟遇到这么好的姑娘。你张凯长得就像个瘦猴似的(其实张凯没那么不堪),不就是有个大学文凭吗?哼!大学生好了不起吗?现在满大街都是大学生,连扫地的都是硕士呢(前几天市里环卫招在编人员,好多硕士都去报名呢)。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林嘉树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和孙振羽、吴海涛、王大兴以及徐瑞珏等人吃饭去了。半路上正好遇到杜鹃那辆红色的大众golf离开。杜鹃鸣了一下喇叭,算是打了招呼,车子疾驰而去。 大兴在车屁股后面喊:“娟娟,娟娟哎——哥哥请你吃饭,吃完再走吧!” 吴海涛不无讥刺地说:“虽然你是个大喇叭,但我觉得人家是听不到了。当然,很难说人家是听到了,只是不愿意搭理你。花痴一个!” 徐瑞珏扑哧一声笑出来。 大兴觉得很没面子,上前双手卡住吴海涛的脖子。吴海涛那双大葡萄眼睛直翻白,舌头伸出老长。 振羽说:“大兴你再不撒手,御厨就要彻底撒手了。你也是,不能见一个就喜欢一个吧!人家小徐还在一边呢,你不是也天天牵挂着吗?” 王大兴饶过吴海涛,吴海涛一边捂着脖子咳嗽不止,一边咒骂不已。 大兴说:“哥哥这不是着急嘛!一个个到我这里都名花有主,哪朵鲜花也插不到我的头上。小徐,你说呢?” 徐瑞珏说:“问我干嘛?和我又没半毛钱的关系。” 众人说说笑笑,一起到了离公司不远的连记全羊店。这顿饭是前几天就说好的,算是为林嘉树壮行。节后他就要出去跑业务了,他们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经常在一起了。 第17章 出征大会 国庆中秋双节在一起,公司破天荒地挤出了三天假期。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启泰公司在银山厂区的工人都要回家忙秋收。 双节过后,林嘉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公司。三天小长假,他一刻也没闲着,帮着爸爸忙秋收。虽然都是半机械化,但他有好多年没干这么繁重的体力活了。 林嘉树躺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全身像散了架一样,连去开会的力气都没有了。在他心里,对这间小屋子竟然产生了那么多的依恋,这是他的庇护所,是他的乌托邦。 双节过后上班的第一天,启泰公司召开了全体销售人员大会,目的只有一个,给这帮销售人员鼓劲打气。 作为现实的大红包,会上大张旗鼓地宣贯了新出台的激励政策。新老业务人员加起来足有三四十人,济济一堂地坐满了那间不大的会议室。椅子明显不够,老马提前让林嘉树等人在会议桌的后面又加了不少椅子。 杜志邦手里拿着早就拟好的“第四季度销售政策调整方案”,一边大声宣读着,一边详细地解释着。 其实这个方案早就在销售部的群里公布了。有人对新政表示兴奋,有人则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换汤不换药,没什么鸟用。不过,对新入职的业务人员来讲,的确算是好消息了。 杨宇杰环视着满屋子的人,满面含笑,慢条斯理地说:“我不信,这么一群精英,连三个亿的目标都完不成。可我们为什么在三个亿的门槛前停留了这么多年没有跨越?早就有人在下面嘀咕,说公司的产品和技术过于老旧,市场竞争力下降,这也是实情。我们目前的产品和技术,差不多都是公司进入这个行业之初积攒下来的那点东西,二十多年过去了,变化也有,但不大。说实话,能发展到今天已经算是老天爷眷顾了。但我更想说的是,技术老不假,但也代表着成熟,经得起市场考验。目前行业大多数企业都在沿用这些技术,所以这不是大家抱怨的理由。目前的市场形势这么好,按照我们的人员配置,别说三个亿,就是五个亿也不在话下。如果明年我们的新污水处理技术成熟上市了,那么,我们的目标将是十个亿!” 顿了顿,杨宇杰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知道我们的老对手天净环保前三个季度完成了多少吗?二点五个亿,这是确切的数字,不带任何水分的!照这个趋势,他们年底很可能会超过三点五个亿。而我们呢?过去的三个季度,对外公布的数字是两个亿,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个数字是有水分的。即使按照这个有含水分的数字,我们到年底完成三个亿的目标,依然困难重重。我无法容忍被天净环保超越,这是我们的耻辱!” “公司很努力,你们每个业务人员是不是也很努力,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是不是觉得挣的钱足够多了,可以躺在业绩上舒舒服服地睡觉了……公司今年招了一批新的业务人员,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吧!这帮新来的业务人员,有的是从其他公司挖来的有经验有能力自带营销体系的资深业务人员,有的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素质的大学生。他们将作为新鲜的血液充实到我们的队伍当中,和你们展开竞争。如果谁不思进取,必将会被淘汰……” 杨宇杰后面这段话相当有杀伤力,会议室鸦雀无声,安静得出奇。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会议的后半部分,杨宇杰特别强调跑市场的“回头看”策略。他说,都知道目前国家对环保督察有个“回头看”,那么我要叮嘱你们在座的每一位业务员,也要对那些老客户回头看。因为,在早期的治理过程中,百分之七八十的企业都是能应付就应付,能将就就将就,几乎所有的环保治理都是为了应付检查的摆设,真正能达标排放的有多少?要我看,三成也不到!现在,大家都知道环保督察已成为常态,在这个过程中,一旦发现谁有问题,绝不姑息,不整改就让你关门歇业。所以,我们那些早期治理完的客户,依然蕴藏着巨大的市场潜力。 最后,杨宇杰用极大的篇幅把启泰公司和天净公司放在一起进行了对比。 林嘉树听出来了,杨宇杰特别重视天净环保公司,仿佛处处要和天净环保公司较劲。他可以容忍被别人超越,但无法容忍被天净环保超越。 在省内的环保设备市场,始终是启泰环保和天净环保的竞争,两家公司都是省内行业中最好的企业。天净环保的前身就是同兴机械厂。当初银山机械和同兴机械几乎同时进入环保行业,分别成为了今天的启泰环保和天净环保。自那之后,启泰始终压天净一头,一直比天净发展得好。但最近几年,天净环保发展势头很猛,已经超越了启泰。杨宇杰如何不着急?他做梦都在跟天净的老板胡永道打架。 会议之后,许多老业务员就火烧火燎地离开公司,奔向各自的市场了。看来,杨宇杰的讲话的确给大家不少压力。 新来的业务人员也分两种,一种是像林嘉树这样的毫无经验的大学生,另一种是像刘吉祥、张放这样自带营销体系的老江湖。 开完销售会议,刘吉祥就收拾好自己的包裹准备离开了,连名片都提前印好了。刘吉祥不无得意地把自己的名片给林嘉树他们看。林嘉树看到,刘吉祥名片上的头衔是“启泰环保设备有限公司西南大区总经理”。 刘吉祥晃晃手中的名片,说:“加油吧,小伙子们!老刘可要提前行动了。我的目标是到年底拿下一千万的订单。” 老刘的市场是省内西南的几个地市。他的底气来自他的一个什么亲戚是西南某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老刘之所以能通过层层遴选进入启泰环保,主要依靠的就是这层关系。老刘不愁没有市场,他有把握到年底拿到一千万的订单。 在一帮新业务员艳羡的目光中,老刘背着挎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像林嘉树这样的新业务人员也都陆续离开了。公司依然采取惯用的师带徒方式,让新业务员跟随老业务员跑个一年半载,然后再慢慢独立。公司为每个新业务员配备了师傅。在师傅的选择上,公司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每个师傅都是经验丰富、业绩突出的老业务员,而且人品也说得过去。 热闹了几天的销售部渐渐变得冷清了起来,到后来,整个销售部差不多只剩下林嘉树一个人了。 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销售部办公室,林嘉树心里充满了不安和焦虑,他对前途充满了担忧。他不知道公司要究竟要把他派到哪个市场,会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师傅,这个师傅对一个初入社会没有任何经验的菜鸟来说,其重要程度绝不亚于自己的父亲。遇上一个好师傅,可以让自己的职场生涯少走许多弯路;如果遇上一个不靠谱的师傅,那就等着倒霉吧! 前路漫漫,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容不得他不想。 振羽没走。他属于售后服务部,要随时准备着被派往各地去调试设备,或者去解决客户工程运行中的问题。 振羽看出林嘉树内心的焦虑不安,安慰道:“董事长那么喜欢你,你肯定有一个好去处,放心好了!” 节后上班的第一个周末,林嘉树没有回家,老杜让他别乱跑,在公司随时候命。他借机去了一趟食品公司,和妹妹嘉禾道个别。 上银山实习之前,他来看过妹妹,当时在食品公司门口遇到了一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帅气小伙。看他看嘉禾的眼神,林嘉树隐隐地感到,那家伙应该是喜欢嘉禾,错把自己当情敌了。这让林嘉树既感到高兴,又感到焦虑。嘉禾长大了,该有人追了,可是,什么样的小伙子才能配得上自己既好看又善良的妹妹呢? “嘉禾,看人要看准了,不要只看外表,也不要只看家庭条件,关键是真心爱你,有上进心。”明知自己说的都是废话,林嘉树还是絮絮叨叨地叮嘱妹妹。 嘉禾冲他翻了个白眼,说:“比妈还烦人!你先把自己的事情整明白再说!当初我告诉你妈有病,可不是不让你去滨海,你却把那么好的乔杨姐给弄丢了!” 林嘉树落荒而逃,他就怕妹妹提这个。其实对于妹妹的事,他这个当哥哥的关心一下可以,却没有担心的必要。嘉禾职专毕业就参加工作了,闯荡社会比他早,为人处世比他这个当哥哥的还通达。这些年家里家外,全靠她帮爸爸撑着。爸爸妈妈对嘉禾,比对自己都放心。 第18章 瑞珏的邀请 回到公司时,徐瑞珏俏生生地站在公司门口。 林嘉树颇感意外,上前打招呼:“徐大美女,在这里等你男朋友吗?” 徐瑞珏脸一红,说:“等你!如果你承认是我男朋友,那就是了!” 林嘉树嬉笑着说:“男朋友,就是男性朋友的意思。从这一点来看,我还真算是你男朋友了。” 徐瑞珏笑着说:“好,承认就行,我等的就是你!走吧,跟我去吃饭,给你介绍个人认识,说不定对你跑业务有帮助。” “什么人?我可以知道吗?”林嘉树问。 “我姐夫,县环保局局长张建,你大概听说过。”徐瑞珏说。 林嘉树心中一动。他听说过张建的大名,是董事长的朋友,也来公司的招待所吃过几次饭。这个人将来对自己肯定会有帮助。 林嘉树看着徐瑞珏,迟疑着答应了。他不确定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正确,但徐瑞珏大老远地跑来,好心带他去见她姐夫,他没有理由拒绝人家的好意。况且,你以为那个张建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好歹一个正科级的领导,在这个县城也是一个人物,是和董事长称兄道弟的人。 林嘉树当即上了徐瑞珏那辆白色的高尔夫。徐瑞珏开着车东转西转,来到一个叫城市花园的小区。 “该找个地方买点水果,这样空着手多没礼貌?”林嘉树说。 徐瑞珏鼻子哼了一声,说:“我来这里从来没买过东西,不要破了我的规矩!” “姑娘,你挺霸道啊!是我买,不是你买。”林嘉树乐了。 “不许买!” 林嘉树只好妥协。 进了家门,林嘉树这才觉得事情有点大,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张建家里好几个人,除了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还有两男两女。徐瑞珏一一介绍,大姐徐瑞云,大姐夫邓文军,二姐徐瑞雪,二姐夫张建。 几个人对林嘉树的到来分外热情,徐瑞雪忙着招呼大家入座。饭菜早就准备好了,看来这是要在这里吃晚饭了。 林嘉树身不由己,不由分说被摁在了饭桌边上。他浑身不自在,本来想坐坐就走,没成想却坐下吃饭了。 徐瑞雪说:“小林不要拘束,到这里就像是到家了一样。”边说边不停地向林嘉树碗里夹菜。张建拿过一瓶五粮液,给每人倒了一杯酒。 林嘉树连忙说:“张局长,我从不喝酒。” 张建说:“在家里只有大哥或姐夫,哪有什么局长?小林不实在啊!据我所知,你们公司这帮跑业务的,每个人都是一斤以上的量;没有这个量,谁敢在销售队伍混?陪大姐夫二姐夫喝点,今天不试探你的酒量,就是喝点酒当引子!” 徐瑞珏用筷子敲敲盘子,说:“老张,把你的官架子收起来!林嘉树的酒量不行,不像你,跟个酒桶似的。” 邓文军说:“小妹,你不能曲解你二姐夫的意思。小林第一次来咱家,哪能一点酒也不喝?这传出去还让人家认为张大局长抠门呢,喝点!喝点!” 徐瑞珏把筷子一扔,说:“我不管!我说不喝就不喝!” 林嘉树连忙出来打圆场,说:“要么少喝点,不要喝太多就好。瑞珏你监督,谁喝多了不允许好不好?” “就这么定了,谁都不许喝多!”徐瑞云和徐瑞雪连忙附和着。 徐瑞珏说:“那就少喝点!我有言在先,谁让林嘉树喝多了,我跟谁急,勿谓言之不预!” 邓文军笑了,说:“老二,瞧见没,这才是关键。咱俩喝多了人家不关心,关键是小林不能喝多。” 徐瑞云和徐瑞雪异口同声地说:“你们也不能多!” 张建吐了吐舌头,端起酒杯叹了一口气说:“男人有多不容易啊!喝个酒老婆管,小姨子也管。来!欢迎小林……” 林嘉树端起酒杯,心里合计着,总量控制在两杯以内,应该问题不大,不会太过丢丑。 “你要去跑业务吗?用不用我给杨宇杰打个招呼,给你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张建问。 林嘉树慌忙说:“谢谢张局长!杨董事长已经单独和我谈过,他希望我像他一样,先到市场上去历练一番,将来放到什么岗位上都放心。” “叫二姐夫!罚酒!”邓文军举起酒杯,和林嘉树碰了一下。 张建也说:“干了!老大都发话了,你敢不听?” 林嘉树无奈,把那杯酒喝了一半。张建再要说话,看着三个女人愤怒的眼神,连忙认错。 张建颇感意外地说:“这么说,杨宇杰挺重视你的。他这个人,心高气傲,天马行空,一般人入不了他的法眼。跑业务也没什么不好,挣钱多。你们那个本地市场的经理刘俊贤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杨宇杰对他非常不满意,但碍于情面,暂时还不想拿掉他。你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这个本地市场就会落到你的头上。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很多帮助,整个坊州市的环保系统,我都能给你搭上话。” 林嘉树要的就是这句话。虽然基本确定他不会分在本地市场,但谁也说不定,将来哪一天他又会转回来。 林嘉树端起酒杯,一脸诚恳地说:“谢谢张局……不!二姐夫,还有大姐夫。将来真需要两位姐夫的帮助,在这里,我先谢过了。”林嘉树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干了。 邓文军说:“小林,你有福气啊,徐氏三姐妹,在村里号称三朵花,这老大老二都是狗尾巴花。我和你张哥命不好,没赶上好时候,我们就是狗尾巴花的命。这最好看的,看来要便宜你小子了。” 邓文军话没说完,徐瑞云一巴掌拍过去,说:“喝了杯酒就满嘴里放炮,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徐瑞雪说:“大姐夫你得了便宜卖乖,就我们姐妹俩,狗尾巴花插在你们这两堆牛粪上也是绰绰有余!” 张建乐不可支,他很高兴邓文军能成为众矢之的。 “合着剩下的这朵,是你们俩挑剩下的,没人要的?”林嘉树一杯酒下肚,酒精上脑,俏皮话也多了起来。 众人哄堂大笑。 徐瑞珏脸红红的,她在林嘉树的胳膊上掐了几下,说:“林嘉树,你坏死了!” 这顿饭吃得轻松愉快,通过这顿饭,林嘉树和张建也算认识了。这对即将走向市场的林嘉树来说,至少建立了那么点自信,多了那么点期待。 回去的路上,徐瑞珏边开车边深情地瞄着林嘉树。林嘉树并没有喝多,在徐家三姐妹六只眼睛的严密监控下,哪一个也不许超过两杯。对于这两杯酒,林嘉树的承受能力显然比刚进公司时高出了不少,除了脸红一点,基本没有其他的不适。 看着深情款款的徐瑞珏,林嘉树忽然感到了某种不妥。 瑞珏是不是真把自己看作恋人了,尤其刚才饭桌上自己说的那些话,岂不是更让她产生误会?林嘉树越想越后悔,恨不得抽自己耳光,这张破嘴,一喝点酒就不知道该说啥了! 在公司门口下了车,林嘉树独自心事重重地回到院子。老王在门口喊他,林嘉树又转身来到保卫室,陪老王喝他的工夫茶。 老王看着脸色红润的林嘉树,说:“小徐那姑娘不错,模样好,性格也好。嘉树,你挺有女人缘啊!” 林嘉树苦着一张脸,说:“王师傅,我可能犯错误了。”说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王立刻来了精神,他又把那张蒜轰轰的大嘴凑上来:“怎么了,失身了?你俩这么快?我就说嘛,你俩肯定有问题。上次问你还不承认,还什么纯粹的友谊。男女之间哪有那么纯粹的友谊?你见过,反正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没见过。” 林嘉树生气地说:“王师傅,正经点!我是说今晚不该跟着小徐去他姐夫家,会误会的。我怕伤了人家。” “哦——这样啊!小徐虽然不错,但我觉得不适合你。你要目光放长远,以事业为重。”老王说。 “上次你还劝我赶紧忘记大学女友,找个女朋友,这次怎么又让我事业为重?”林嘉树不满地说。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大人话,这不矛盾。你和大学女友明知成不了,还藕断丝连干啥?现在你年纪轻轻,大学刚毕业,又没有什么家庭背景,不以事业为重你能有什么出息?” “你说得对!但愿我是一厢情愿地瞎想,也许人家小徐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想帮我而已。”林嘉树站起身来和老王告别。 招待所的厨房里灯火通明。林嘉树问老王:“李乐没回家?” 老王说:“没呢。这孩子疯了,天天挖空心思搞直播,一门心思当网红。刚才告诉我今晚上直播杀鱼,要我去搭把手。我一把年纪的人了,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呢!你去吧,长得帅,肯定聚人气。” 林嘉树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走了。透过窗子,他看到灯火通明的厨房里,案板上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李乐正面对着三脚架,手持菜刀手舞足蹈,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活像个跳大神的。 林嘉树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有点同情那条鱼。 第19章 远行 林嘉树还没走出去,爸爸却先行一步,在村头的国道坐上了去北海市的客车。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秋收结束,再给舅姥爷过完生日。 十月五号那天,二哥嘉桐开着那辆在镇上出租用的破面包,拉着大伯和爸爸去下峪村给舅姥爷过生日。舅姥爷到底高寿几何?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几年前就开始过九十九岁大寿了,这过了好几年了,还是九十九岁大寿。本地风俗避讳一百这个数字。 舅姥爷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到这个年龄了还有不少人去找他看病呢。 “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好着呢!一块去的还有你嘉福哥和嘉禄哥,我们会互相照顾。”爸爸在电话里安慰林嘉树。 这两位大哥都是家族里没出五服的,平日里关系都很好,他们还经常帮爸爸干一些重活。听说有这两位大哥同行,林嘉树也就放心了许多。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爸爸一定注意身体,干不了不要硬撑。 爸爸笑着说:“嘉树,我第一次觉得你比你妈还啰嗦。” 林嘉树哭笑不得。的确,在自己第一次去省城上学的时候,爸爸都没有这么啰嗦。不知不觉中,他和爸爸之间的角色平生第一次进行了切换。 “舅姥爷身体怎么样?”他突然想起舅姥爷来。 爸爸说:“好着呢!头脑清楚、说话干脆,每顿饭还要喝一盅白酒呢。看样子再活十年八年不成问题。每天依然有不少人找他看病,只是你玉成大伯给立下规矩,要他每天接诊不能超过五个。” 舅姥爷是中医世家,什么疑难杂症都治过。林嘉树心头突地一动。 第二天一大早,振羽拉着林嘉树去了一趟银山厂区。他是来找杜鹃的,想让她领着张凯去下峪村找大伯看病。昨天晚上他给大伯史玉成打了个电话,询问像张凯这种病情能不能治好。 大伯说:“应该问题不大,不是什么大毛病。让他过来看看吧!” 大伯史玉成是舅姥爷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的衣钵传人。大伯的医术早就超过舅老爷了。但他为人严谨,从来不说不留余地的话。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肯定对这种病有些把握。 当知道林嘉树的来意后,杜鹃那大眼睛里满是惊讶和感动。 杜鹃说:“谢谢你!我说过,这事不怨你,你不用太往心里去。” “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的生活蒙上阴影。”林嘉树说。 “不管能不能治好,姐姐都会记得你的好。这是你对我们的帮助,来自朋友的帮助,而不是你的内疚和补偿,懂吗?”杜鹃真诚地说。 “杜鹃姐,不要让张凯知道是我推荐的医生。他对我有成见,不利于他康复。”林嘉树叮嘱道。 杜鹃点点头,说:“放心,我不告诉他。” “一定要带张凯去看看,这是全县最好的老中医。记住!辛集镇下峪村史玉成!”告辞时,林嘉树再三地叮嘱杜鹃。 “嘉树!”林嘉树没走几步,又被杜鹃叫住。 林嘉树回过头来。杜鹃走过来,不由分说,一下子把林嘉树紧紧地搂在怀里。 什么情况?林嘉树有些懵了。 “你真是个好孩子,姐姐喜欢你!从今以后,你就是姐姐的亲弟弟!”杜鹃动情地说。 这个杜鹃啊,就是这么敢爱敢恨的一个人。林嘉树喜欢杜鹃这种性格。好吧,多了一个泼辣漂亮的姐姐有什么不好? 林嘉树也感动了,反手把杜鹃抱住,当触及杜鹃那丰满柔软的腰身的时候,他触电一样连忙又把双手缩了回来。他老老实实地任凭杜鹃把自己紧紧抱住,一动也不敢动。 透过薄薄的衣衫,林嘉树清晰地感觉到了杜鹃身体的柔软和弹性,再加上杜鹃身上特有的芬芳,他只觉得晕晕乎乎,想入非非。 不错,他应该是少有几个见过杜鹃身体的人了。那晚上杜鹃身体的样子,这一辈子都会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不知不觉,他的身体竟然有了某种反应。 林嘉树发誓,这是他长这么大遇到的最尴尬的事情了。 杜鹃也察觉到了异样,她看着眼前尴尬无比、脸已经红到脖子的林嘉树,抬腿冲着他的裆部踢来。 林嘉树吓得哎呀一声,赶紧双膝一夹,护住自己。 杜鹃并没有真踢,她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她气哼哼地骂道:“小浑蛋,又想歪的不是?再不滚,看我不踢废了你!” 林嘉树掉头就跑,边跑边觉得委屈。人家本来要走了,谁让你无端地上演这一出的?你那么漂亮,没反应还算男人? 杜鹃在身后咯咯地笑起来,说:“嘉树,这也算姐姐报复了你一次,咱俩扯平了哈!记住,你的女朋友包在姐姐身上了!” 林嘉树落荒而逃,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车在公司门口被老王拦住。老王急得手舞足蹈,见了林嘉树就说:“你干嘛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公司的人把县城都翻过来了,都在找你呢!” “早上走得急,手机落在宿舍里了。”林嘉树说。 “杜志邦在二楼像个泼妇一样骂街呢,他一上班就在找你!”老王不无担忧地说。 林嘉树二话不说,向楼上跑去。 “让你这段时间不要随便外出,你就是不听!电话也不接,去哪里也不告诉一声,你要造反啊!”林嘉树站在那里一声也不吭,任凭杜志邦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年轻人,这是公司,是团队,不要太过自由,到哪里去总得打个招呼!这也是为你好。没事了,去财务借点钱,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出发!你这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什么也不准备怎么能行?”杜志邦摆摆手,雨过天晴了。他是个直筒子,火发完了就完了,不会婆婆妈妈地跟你没完没了。 “啊?去哪里?”尽管林嘉树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觉得太突然,怎么说走就走呢?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快去准备吧!我要亲自把你送到你要跑的市场。记住,是我陪你,不是你陪我!上班后董事长亲自交代的,却哪里也找不到你,搁谁不上火?” 原来如此。 林嘉树在宿舍内转来转去,除了自己那个破笔记本电脑,也不知道该收拾什么。他的东西太简单了。 振羽走进来,看了看,又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个背包,胳膊上搭着一件风衣走了进来。 “天冷了,你这身衣服根本不行,这件风衣是里面带棉衬的,你带上穿吧,能当个棉衣用。你不能只提个电脑包出去,用这个背包。里面有我刚刚买的洗刷用具,都是新的,你拿去用吧!”振羽说。 哦——振羽啊振羽,你真是及时雨。林嘉树看着振羽,满心里感激,却又说不出来。他拍拍振羽的肩膀,用力点点头说:“谢谢!” “刚才我听杜志邦打电话安排司机去加油,说要去临淮市。这么说,你被分去跑江淮市场了?” “江淮市场?杜志邦没告诉我,我也没敢问,刚才他正在气头上呢。”林嘉树说。 “如果真去江淮市场,我应该祝贺你,这是公司最好的市场。老杜亲自把你送去,公司对你也真够重视的了。”振羽说。 在每一个启泰公司的业务员心中,公司最好的市场有两个,一个是刘俊贤负责的本地市场,另一个就是启泰公司赖以发家的江淮市场。当年,正是靠着淮河流域的零点达标行动,启泰公司才得以在环保行业迅速发展。在公司发展的最初几年里,江淮市场的份额一度占到公司销售总额的百分之八十多。现在,江淮市场尽管不再像以前那么重要,但依然是公司的第一大市场,在启泰公司依然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林嘉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被许多人惦记着的肥肉,会掉到他的碗里。 “江淮市场好是好,不过,你师父……”振羽欲言又止。 林嘉树知道江淮市场的经理叫郎大勇,销售部办公室的电话本里都有他们的姓名职务联系方式。 奇怪的是,林嘉树来公司三个月,销售部所有的业务人员几乎都见到过,唯独这个郎大勇一次也没看到。包括这次节后的全体销售人员大会,公司三令五申要求所有业务人员都要回来参加会议,不许有任何例外,但依然没有看到这个郎大勇。真是个神秘人物。 振羽说:“不是说这人有多坏,而是有点不太靠谱。他在公司的外号叫独狼,独来独往惯了,除了董事长他谁都不放在眼里,连杜志邦都拿他没办法。当然了,像江淮这么重要的市场,是公司的钱袋子,命根子,公司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市场交给一个一般的人。郎大勇是董事长的姨表弟,在企业,是董事长最嫡系的力量。郎大勇之前,江淮市场的负责人是杜志邦,郎大勇跟着杜志邦在江淮市场跑了三年,然后接替了杜志邦。杜志邦回公司后接任了副总。所以,江淮市场的负责人基本都是公司副总的苗子,你可要好好干!” 这是相当重要的信息,林嘉树感到分外震惊,要不是振羽及时提醒,他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傅有如此深厚的背景。 郎大勇不靠谱?怎么个不靠谱法?他心里充满了疑惑,也充满了担忧。 “我跟他打交道也不多,到江淮市场出过几趟差,和他吃过几次饭,除了感到这人有些傲慢,也没觉得有什么毛病。不过,在你之前,公司曾向江淮市场派了两个大学生,但没干多久就都辞职了。你不用担心,公司把你派往江淮市场,除了对你的信任和重视,也有重点培养的意思。”振羽安慰林嘉树。 “也没啥了不起,我就把业务跑好,专心赚钱就行了。管他谁谁!”林嘉树笑笑说。 办公楼门口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咖色的别克商务舱,这辆车平时主要配属销售部门使用;另一辆是奔驰s级,那是董事长杨宇杰的座驾。 杨宇杰的司机许志平正在卖力地擦拭着车子,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这个老许要么在擦车,要么在洗车。那辆车被他擦得油光水滑,一尘不染,苍蝇上去都要劈叉。 林嘉树向别克商务车内看了看,没有司机,转头问许志平:“许师傅,老唐师傅哪里去了?”老唐是别克车的司机。 许志平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看林嘉树,说:“老唐不去了,上我的车吧!” “真的?那我可真上了哈,可不要往下赶。”林嘉树开玩笑说。 “不骗你,就这辆车。上来等着吧,享受一下老板的待遇。”许志平也乐呵呵地开着玩笑。他平日里总是鼻孔朝天,一副二老板的嘴脸,今天难得能和林嘉树开玩笑。 杜志邦阴沉着一张大黑脸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林嘉树,没好气地问:“嘉树,准备好了没有?” 林嘉树紧张地看着杜志邦,说:“准备好了杜总,唐师傅不在。”他真有点怕这个杜黑子的火爆脾气。 “谁让你等老唐了,上老许的车!也不知道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出个差还要董事长亲自去送,我老杜的分量都不够!副书记,你这牌面够大呀!”杜志邦阴阳怪气地拿林嘉树开涮。 这么说,董事长竟然亲自送他去江淮市场?林嘉树愣在了那里。 奔驰车后备箱盖自动打开,许志平指了指林嘉树的背包。林嘉树跑到车后面,后备箱里满满的都是各种礼品,看来这是要出去送人的。他扒拉出一个地方,把背包放了进去。 杨宇杰从楼上走了下来,杜志邦立刻雨过天晴,换了一副眉开眼笑的弥勒佛脸。杨宇杰冲林嘉树笑笑,说:“在家里等急了吧,上车吧!我要亲自把你送到你师父手里。” 林嘉树忙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不敢劳董事长大驾。” 杨宇杰说:“不管你敢不敢劳驾,反正我都要去临淮走一趟。上车,开路!” 林嘉树顿时觉得压力山大。他拉开车门,正要弯腰上车,杜志邦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滚前边去!记住,你的位置在副驾驶的地方,那里是秘书或办事人员的位置。” “哦——”林嘉树应了一声,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杜志邦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给董事长开车门!” 林嘉树连忙又转过身来,把车门拉开,直到杨宇杰在车子上坐稳,他才小心地把车门关好,快速跑到副驾驶位置上坐下。 许志平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林嘉树,笑得前仰后合,说:“老杜,可不要为难人家孩子了!” 杨宇杰和杜志邦在车后也哈哈地笑起来。杨宇杰说:“记住小林,这出门在外,一举一动都是学问。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这社会就是一所大学,你永远都毕不了业。” 林嘉树接过许志平递过来的纸巾,边擦汗边说:“谢谢董事长!” 杜志邦在后面揶揄地说:“瞧你这满头大汗,至于吗?我和董事长又不是老虎!” 林嘉树笑着说:“杜副总的外号叫杜老虎,难道你不知道?” “哪个鳖孙子叫起来的?嘉树你告诉我,看我不罚得他掉裤子。”杜志邦在身后气得大声嚷嚷。 这个外号就是林嘉树和李乐私下里叫起来的。不过下面的人都叫他杜二虎,而不是杜老虎。其实杜志邦人还可以,平时对他也不错。 “我看这个外号挺好,说你杜志邦跑市场猛如虎,这是对你的认可。你们跑市场的,就得有老虎精神,别二虎就行。”杨宇杰说道。 杜志邦嘿嘿地傻笑,林嘉树忍不住,也笑出了声。三人说说笑笑,车子已经出了县城,沿着国道向南疾驰。 林嘉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满腹心事。他多么想回家看看妈妈,毕竟,这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他实在有点不放心。但这是董事长的车,中午还要赶到山南县吃午饭。刚才在车上,董事长已经给山南县卧龙酒业的老板打了电话,约好了中午要请人家吃饭。 许志平瞥了一眼趴在车玻璃上的林嘉树,说:“嘉树,快到你们台子村了吧?” 林嘉树嗯了一声,说:“就在前面三四公里处,路口竖着台子村的蓝色指示牌。” “到了提醒我一下。”许志平没头没脑地说。 “哦——”林嘉树点头。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许志平,不知道老许是啥意思。 三四公里的车程眨眼就到了,没等林嘉树开口,许志平的车子早已减速拐弯,驶向了台子村。 “许师傅,你这是要去哪里?”林嘉树问。 “明知故问,你说能去哪里?”许志平说。 杨宇杰在身后说:“小林,去看看你的爸爸妈妈吧!你这一走就是一月多,我知道你会牵挂家里。” 林嘉树大感慌急,说:“董事长,这怎么能行呢?您还约了人吃饭,会耽搁事的!” “吃饭早一个小时晚一个小时都一样,反正都是老朋友。正好顺道,我们来看看就走,不会耽搁太久。我知道你是个孝子,做人首先要讲孝道,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孝敬的人,你觉得谁会信任他?今天主要是顺路,不要有压力。”杨宇杰温和地说。 林嘉树感动得不知所措。杜志邦拍拍他的肩膀,打趣地说:“别激动,好好干工作就行了!” 晃眼气派的大奔惊动了不少闲人,人们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孩子又出息了,衣锦还乡了吧!车子径直开到林家门口,杨宇杰、杜志邦、林嘉树纷纷从车子里钻了出来。 许志平打开车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不少礼品盒。直到此时林嘉树才明白,后备箱的那些礼物,还有自己家的。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许多感激壅塞在胸间,却又一时无以言表。 兆兰正在院子里收拾棒子。嘉树和广业把棒子从地里弄回家,根本没来得及收拾,就胡乱堆在院子里。反正她在家也闲不住,干多干少每天干点,迟早会干完的。知道她身体不好,同族的几个妯娌和侄媳妇都过来帮忙,此刻,院子里正热闹着呢。 林嘉树突然回来,让满院子的人措手不及,更没想到后面还跟着几个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的人。 林嘉树向妈妈介绍了杨宇杰和杜志邦。兆兰慌乱地和杨宇杰杜志邦握手。她吩咐嘉树从屋子里搬出一个小方桌,放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这个季节,在房间里不如在院子里舒服。她自己则手忙脚乱地泡茶倒水。 杨宇杰四处打量着这个干净的小院。四间有些陈旧的红砖房,看上去大概有些年头了,门窗处有地基下沉造成的裂缝。虽然满院子里都是秋天农忙的痕迹,但依然收拾得井井有条,杂而不乱。 杨宇杰说:我四十七岁,按年龄该叫你嫂子或大姐。但在公司,我们都把嘉树看作兄弟,我这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 兆兰弄得怪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杜志邦在一边说:“哎呀,嘉树就是我们的兄弟,从嘉树这边算起,就叫你阿姨吧!嘉树,我和老板可没让你叫叔叔吧!”众人都笑了。 “不知道你们要来,要不然也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孩子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兆兰一边和杨宇杰解释,一边不住地埋怨林嘉树。 杨宇杰说:“我们要到南边的临淮市,正好顺道过来看看你。临行匆忙,也没准备什么,你可别见怪。” 兆兰看着那一大堆的礼品,连连摇头说:“怎么能让你们破费呢。就是怕怠慢了你们,我这里深感不安。家里就是这么破旧,让你们见笑了。” 杨宇杰摇摇头说:“不!我很喜欢,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我也是农村的,我那七十岁的老娘到现在还在农村。她不愿意到城里住,我也拿她没办法。只要有时间了,我也总是回去陪她。” 大妈柳迎春不出意外的“碰巧”赶过来了。只要她一进门,就再也听不到别人说话了,哪儿都是她。嘉树家这么大动静,她在隔壁早就听到了,从来嘉树家有什么热闹,都不会少了她。大妈从在座的几个人中,一眼就看出杨宇杰气度不凡。 她抢上一步,和杨宇杰握手,边握手边说:“我就是嘉树亲亲的大妈,嘉树让你费心了。”大妈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发号施令,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林嘉树觉得,自从知道大哥嘉棠在南方“出息”了之后,大妈人前人后说话办事硬气多了。那嗓门大得像带着扩音器,说起话来比村支书邵松友都干脆霸气。林嘉树看着大妈,既感到浑身不自在,又觉得好笑。 杜志邦看看腕表,又看了看杨宇杰。杨宇杰会意地起身告辞。 兆兰挽留他们吃饭。杨宇杰摇摇头说:“不能啊!我们中午还要赶到山南县,那里有客人等我们呢。” 众人前呼后拥把杨宇杰一行送到大门口。 几个堂嫂在林嘉树耳边说:“嘉树,在外面混出个名堂,将来你那几个侄子上学不中用,就去跟你混。” 嘉树和这几个嫂子关系很好,他调皮地挨个嫂子抱抱,说:“家里就拜托你们了!” 大妈站在最前边,忙前忙后地和这个握手又和那个握手,俨然一副领导派头。 杨宇杰对兆兰说:“过两年小林赚钱了,在城里买个房子,把你们都接过去。这几间房子也重新翻盖一下,到时候你们两头住。” 兆兰苍白的两颊泛着红晕,说:“不敢指望这孩子能有多大出息,能在董事长手下挣碗饭吃,我们两口子就放心了。孩子没怎么历练过,万望董事长多担待,多栽培!” 杨宇杰呵呵一笑,说:“你们很幸运,有个好儿子,这是你们最大的财富。放心好了,孩子大了,要大胆地让他去磨炼,会成器的!” 车子缓缓地驶去。林嘉树从车窗看到妈妈站在大门口不停地向他们挥手,不时用头巾擦拭着眼睛。 妈妈哭了,是激动、幸福,还是担忧,又或者是都有。她的儿子要真正地踏入社会了,要独自一个人去闯荡江湖了。 林嘉树这时才突然觉得,他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对妈妈说。 第20章 师傅 车子重新返回国道,向着山南县疾驰。 林嘉树渐渐摆脱了首次和董事长同乘一车的拘谨和不安。 一路上,每经过一个有历史渊源的地方,杨宇杰仿佛总是有意把话题引向历史。听得出,他在这方面有些特殊的爱好。 这正中林嘉树的下怀,他的文史知识相当渊博,这是他的特长。三个人在车上海阔天空一路神侃,杨宇杰和杜志邦不由得对林嘉树的博闻强识大为叹服。 快到山南县城的时候,杨宇杰缓缓地说:“嘉树,在国庆节前的几天里,临淮市发生了重大事件,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嘉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杨宇杰说:“作为一个业务人员,你必须时刻注意国家的政策方向,注意各级政府的重大事件和政策变化,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看电视不能光看热闹,要注意收集信息。信息,就是业务人员的生命,懂吗?” 林嘉树点点头,似懂非懂。 “上月末,环保部华东督查中心对临淮市人民政府主要负责人进行了公开约谈。知道什么是公开约谈吗?就是在媒体的镜头下进行问责谈话。九月中旬,环保督察人员对临淮市部分企业进行了明察暗访。这次调查中,抽查到的企业百分之百存在不同程度的环境违法行为。有明目张胆排污的,有在线监测数据造假的。问题相当严重啊……” “电视上临淮市市长痛心疾首,深刻检讨,发誓不再被约谈第二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可以预见,临淮市将迎来史无前例的环保风暴,这一次,肯定要比二十多年前那次‘淮河零点达标行动’更彻底更持久。希望我们在江淮市场迎来新一轮的爆发,更希望你能抓住机会,有所作为。” 林嘉树听得异常凝重,他既感到惭愧,又有所启发,陷入了沉思之中。 十二点半,杨宇杰一行到达山南县的金虹大厦。山南县卧龙家酿酒业公司的老板陆涛带着他的生产厂长、设备部经理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陆涛是杨宇杰的老朋友,卧龙家酿酒业公司也是启泰环保的老客户。陆涛带着生产厂长和设备经理,也是杨宇杰要求的,因为将来和林嘉树打交道的,就是这两个人了。 这个点吃午饭,显然有点晚了,好在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也不会在意早点晚点。 陆涛对杨宇杰的到来丝毫不惊讶,说:“你的行动可不够迅速啊!人家老胡可是在节前就把临淮市跑了个遍。” 老胡就是启泰的死对头天净环保的老板胡永道。林嘉树觉得杨宇杰的神情明显有了变化。 在江淮市场,启泰公司和天净公司依然是主要竞争对手。启泰原来有些优势,这两年仿佛已经被天净超越了。天净一直在深耕江淮市场,他们想在江淮市场上挤垮启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因为这也是启泰的目标。 得知胡永道抢先一步在江淮市场开始动作,杨宇杰明显有些压力。 杨宇杰笑着问陆涛:“大忽悠没给你灌什么迷魂汤?” 杜志邦在林嘉树耳边说:“胡永道的外号叫“大胡”,业内都叫他大忽悠。人家就讲究一个‘忽悠道’。” 陆涛说:“来忽悠我搞污水处理的二期工程。你也知道,我们那个污水处理厂现在排放的污水根本不达标。我也担心有一天环保督察组会突然查到我的头上。节后第一天市里就开会了,市委书记在大会上电闪雷鸣地表态,说临淮市宁可拼着关停千家企业,十万工人失业,也决不再让环保部点名约谈第二次。书记市长压力都很大啊,当官的压力大,我们企业能有好日子过?现在我也是寝食难安啊!” 杨宇杰笑着说:“我这不是来了吗?有我们,一切都不是事!” “当时我就对老胡说,我们一期工程是人家老杨给搞的,老杨对我们是知根知底,所以这第二期工程还得让老杨来搞。你猜老胡怎么说?” “怎么说?”杨宇杰笑吟吟地看着陆涛。 “老胡拍着胸脯说,不管杨宇杰给你报价多少,我都在他报价的基础上给你优惠百分之三十!”陆涛说完,自己先呵呵笑起来,一双眼睛却不错眼珠地盯着杨宇杰。 杨宇杰也笑了,对陆涛说:“你可别忘了,老胡的外号可是大忽悠。优惠百分之三十,你觉得他能赔钱给你干活?怕的是工程完工交给你,却不能达标排放,到时候他一甩袖子不管了,你还得低三下四地花第二遍钱去求他。这种事他可没少干!” 满桌子人都哈哈哈笑起来。 陆涛笑着说:“所以嘛,我要等老弟来。不过老弟肯定不能让我吃不消不是?现在企业太难了,尤其白酒行业。” 一顿饭,信息量极大。首先老对手天净公司动作比兔子还快,节前就行动起来了。二是临淮市这次整治的力度和决心可谓空前绝后,“宁可关停千家企业,十万工人失业”,这在当前争先恐后发展经济,gdp至上的大环境下,这得下多大的决心?三是卧龙公司的污水处理二期改造工程就要上马了。这个陆涛滑溜得很,话里有话,在敲打杨宇杰呢,那意思是老杨你可不能太贵了,太贵了他可要选择老胡了。 下午都有事,午饭都没有喝酒。席间杨宇杰向陆涛重点介绍了林嘉树,说这是江淮市场的副经理,郎大勇的助手,将来主要负责和你们对接。 陆涛看着林嘉树,说:“一看就气质不俗,像个读书人,老杨这是要升级换代的节奏啊!不过,人家老胡和你就不一个套路,老胡来我这里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大美女,姓花,说是江淮市场的负责人。你这整来了一个帅哥,我倒要看看,是帅哥收服美女呢,还是美女征服帅哥。小伙子,你可小心了,我看那个姓花的美女可是个晶莹剔透八面玲珑的主。你们那个郎大勇啊,一年到头也看不到个人影,是不是嫌我们庙太小?陆涛扭头看向身边的生产厂长。” 那个姓于的生产厂长连连点头,说:“有时候电话都不接。” 杨宇杰说:“江淮市场这么大,都是他一个人在跑,忙不过来。以后有小林在,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陆涛说:“老杨你也不用护犊子,郎大勇之前就是跟着老杜在江淮市场跑,如果我没记错,人家老杜不管有事没事,每月至少会来一次吧!每次来都会到我们的污水处理现场去看看,这才是职业的态度嘛!” 杨宇杰尴尬地笑笑,说:“这个郎大勇啊,看来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吃完饭,杨宇杰一行离开山南县,继续向临淮而去。 车上,杜志邦叮嘱林嘉树:“到了临淮后,尽快去印名片。” 杨宇杰说:“名片上的职务要高大上一些,我看就用启泰公司驻江淮大区副总经理的头衔。不要用副经理,那样显得太小了。” “哦——”林嘉树点头答应着,过了一会儿又迟疑着问:“是不是太高了?” 杨宇杰笑了,说:“再高也只是个业务员,一个光杆司令,又不是让你享受多少特权,待遇也不会改变。业务人员在外面,就得善于拉大旗扯虎皮,这一点,你要跟你师傅郎大勇好好学学。知道你面皮薄,张不开口介绍自己,我就给你个名正言顺的头衔,江淮大区的副总经理,你师父郎大勇是总经理。这样你心里就没有障碍了。” 林嘉树连连点头。 临淮市雄踞淮河之阳,地势一马平川,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是全国有名的交通枢纽城市。作为省内最大的地级市,临淮也是全省工业经济最强的市,经济总量甚至超过省城很多。这里不仅是江北最大的零售批发集散中心,也是全国有名的化工城市。 临淮市也是个污染大市,全年空气质量指数均排在省内倒数第一。虽然经过这些年的治理,但环境问题依然严峻。 启泰公司正是靠了临淮市场才有了今天。虽然这片市场叫做江淮大区,其实公司在整个江淮市场的影响力仍然局限于临淮市,在临淮市之外的其他江淮地区影响力相当有限。 在车上,杨宇杰向林嘉树交代得清清楚楚,并对林嘉树提出了突破临淮市场,向长江以南发展的希望。也只有这样,公司未来的宏大发展战略才有可靠的市场保障。 林嘉树牢记在心,感觉压力山大。 下午四点,车子驶进了临淮市区,七转八转,最后在淮河路一个门市房门口停下。门市房的位置并不在临淮市的核心商业圈,但一路走来,周围各种店铺琳琅满目比比皆是,应该也是比较繁华的地段了。 杜志邦在前,杨宇杰居中,林嘉树随后,三人来到一个不大的门店。 林嘉树看到,门店钢化玻璃门一边,挂着一个黄铜匾牌,匾牌上写着“启泰环保设备有限公司临淮办事处”。 当看到这块匾牌的时候,林嘉树心里有些踏实了,像一个流浪汉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桥洞的那种感觉。这就是他要来的地方。在这个城市,至少他是有个落脚地的,就像山北县城那间斗方的小屋一样。 杜志邦用手推了推钢化玻璃门,大门从里面用链子锁锁上了。门是反锁着的,也就是说里面肯定有人。杜志邦敲了一会儿门不见动静,便阴沉着脸拿出手机,恨恨地拨了出去。 手机嘟嘟嘟的响个不停,好久才有人接。杜志邦手机开了免提,他强压着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我在门口,把门打开!” 话筒中传来含混不清的声音:“你说什么?在哪个门口?开什么国际玩笑!” “给我滚出来!大白天你反锁着门算什么?我和董事长就在办事处的门口。“杜志邦终于绷不住,爆了粗口。 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门内的链子锁哗啦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伸了出来。 尽管站在杜志邦和杨宇杰身后,林嘉树还是闻到了冲天的酒气。他看到了一张红红的大圆饼子脸,一双有些呆滞的小眼神,迷茫而慌乱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小眼睛下一个大蒜头鼻子,又平又扁地贴在那张大圆饼脸上,就像一坨被甩在墙上的泥巴。厚厚的略有点外翻的嘴唇,像两根火腿肠;时不时还有清涕流下来,拥塞在唇上,如堰塞湖般一片明亮;几缕头发垂柳般耷拉到前额,不时还得用手向上撩一下。 一具颓废而充满了罪恶感的皮囊,这就是林嘉树对面前这个人的第一感觉。 难道这就是自己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师傅?林嘉树看着面前这个手忙脚乱的家伙,心里五味杂陈。如果真是自己的师傅,他对这个师傅的第一感觉真是一言难尽。这如果是谈对象,就是拍拍屁股转身就走的那种,连话都不带说一句的。 “你师傅,郎大勇!“司机老许在林嘉树耳边轻轻地说。 果然,这就是自己的师傅了。 这个地方是启泰公司在整个江淮市场的立足点。平时也有售后服务人员和工程部门的人在这里逗留,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郎大勇一个人住在这里。 门市房不大,总共也就一百多平米,分上下两层,下层作为办公接待用,上层是生活区域。 杨宇杰阴沉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突然,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好有所准备。”郎大勇跟在杨宇杰身后,诚惶诚恐。 “就是想看看你真实的状态,你真没让我们失望啊,果然本色得很。”杜志邦在一边不阴不阳地说。 “最近太忙了,房间没怎么收拾。这乱的……”郎大勇讪讪地笑着。 “嗯,你是够忙的。忙得连中秋国庆都没回家,忙得连公司组织的销售会议都不去参加。郎总最近都忙了什么,说来听听!”杨宇杰冷冷地盯着郎大勇。 刚有点恢复状态的郎大勇瞬间额头冒汗,张口结舌地呆在了那里。 “瞧你这副样子,去照照镜子!中午和谁喝成这样?”杜志邦在一边不断地煽风点火。 “和山南卧龙家酿那个生产厂长老于,还有临淮市环保局的一个科长。那个科长给我指点了几个要进行环保改造的企业,今天收获特别大!”郎大勇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地表功,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宇杰和杜志邦忍都不住笑了,连许志平和林嘉树也笑了。郎大勇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 杜志邦笑眯眯地说:“郎总啊,我们从山北县过来,首先经过山南县地界。如果你是董事长,你会不会顺便去拜访一下老朋友陆涛,和他吃个饭叙叙旧?陆涛来陪董事长吃饭,你说有没有可能带着你说的那个老于?至于你说的那个环保局的科长,他敢在工作时间出来,置刹四风和八项规定于不顾,那么放肆地陪你喝酒?这得是磕头换命的交情吧?也真是令人佩服!” 郎大勇呆若木鸡,就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一大滴清亮的鼻涕,绕过那片光亮的堰塞湖,在分子张力的作用下,慢慢地迟疑着流进他的嘴角。 第21章 菜鸟的开始 一行人在办事处附近找了一家四星级酒店住下。 杨宇杰的房间里,郎大勇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靠窗的一个沙发上。杜志邦和林嘉树静静地陪坐在一边。 杨宇杰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火山般爆发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指着郎大勇的鼻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若不是亲眼所见,林嘉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么有涵养的杨宇杰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仿佛要把郎大勇撕碎。 郎大勇低着头,汗水、鼻涕、泪水混合着滴滴答答地滴在房间的地毯上。 当杨宇杰的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杜志邦才小心翼翼地打圆场说:“行了董事长,我看关键是让他记住教训,看以后表现!” 杨宇杰躺在沙发靠背上,微合着双眼,像刚刚干了一场体力活,精神有点松弛了。林嘉树觉得,骂人是种高智商的体力活,是很费脑筋的,尤其是要把人骂到他的灵魂深处,骂得他像软体动物一样服服帖帖地膜拜在你面前的时候。 杜志邦向林嘉树递了个眼色,林嘉树连忙将一杯早就泡好的茶端过去。 杨宇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大勇,你信不信,如果你不是我表弟,你早就被公司开除好几次了。我希望你能成为全公司业务人员的表率,而不是一个麻烦。你要给我争脸,懂吗?” 郎大勇抽出几张纸巾,捂在鼻子上吱吱地擤了一通,又把那几张纸巾团了团,擦了一下红肿的眼泡,这才抬起头来,对着杨宇杰说:“哥……不!董事长,你放心,江淮这地方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今明两年,我有把握把业务量提升百分之三十,决不辜负您的期望!” 顿了一会儿,杨宇杰缓缓地说:“你这人一身臭毛病,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跑业务还是有两下子的,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放到江淮这么重要的市场。你也知道江淮市场对公司的重要,这两年你要在这里扎扎实实寻求突破,而不是像以往那样碌碌无为,吊儿郎当。年年吆喝着增长百分之三十,却连百分之三都不到,我都不敢相信你了!” 大棒过后,这算是胡萝卜?给郎大勇的一番鼓励?林嘉树在一边心里嘀咕着。 “嗯,嗯,我懂!”郎大勇连连点头。 “这是林嘉树,是公司给你派来的助手,也是你的徒弟,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带带他,把他培养出来,这和你开拓市场的任务一样重要。你若不能给我开出一个崭新的市场,能给我培养出一个好的市场开拓人才来,我一样为你记大功。”杨宇杰指着林嘉树说。 “知道!知道!董事长尽管放心!市场要开拓,人我也要带出来!”郎大勇白了林嘉树一眼,点头如捣蒜。 晚饭是郎大勇安排的。仿佛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郎大勇找了本地最具特色的一家酒店,十分卖力地请杨宇杰和杜志邦吃饭。 杨宇杰却没多少胃口。本来计划今晚宴请临淮市常务副市长马祥杰,但是马祥杰最近公务繁忙,恐怕这两天是不能如约了。计划被打乱,杨宇杰兴味索然。 马祥杰是临淮市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是启泰公司在临淮最大的政治资源。马祥杰虽不是坊州市人,却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小学到中学都是在山北县读的。他自称是半个山北县人,对山北县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对来自山北县的启泰公司也格外关照。启泰公司因此在临淮市场也受益不少。 杨宇杰此行最重要的安排,就是约马祥杰出来吃饭。但临淮市最近被环保问题弄得焦头烂额,书记市长亲自披挂上阵,每天大会小会,各种政策制度源源不断。作为分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马祥杰自然一马当先,冲锋在前,丝毫不敢懈怠。 杨宇杰只好调整自己的计划,第二天,他带着杜志邦、郎大勇、林嘉树三人下到各个区县,有选择地去拜访了一些重点客户。 郎大勇按照杨宇杰的吩咐,特意穿上了一套崭新的西服,还松松垮垮地打了一条领带。 看着焕然一新的郎大勇,林嘉树忍不住窃笑了起来,这师傅的造型有点奇特。他走路步子很大,脖颈前倾,还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那西服看上去像一个袖长一个袖短一样。人往那里一站,让林嘉树想起家里一只断翅的老母鸡。那身价格不菲的西服穿在他身上实在有点暴殄天物。 杨宇杰和杜志邦看着郎大勇也忍不住笑起来。 杜志邦说:“大勇,好好的衣服怎么让你穿出这副德行,真服了你了!” 郎大勇咧嘴一笑,说:“怨爹妈,怨不得我!” 众人大笑。 临淮市九县三区,走马观花地走一圈,也得四五天的时间。一周之后重返临淮市,再约马祥杰。这次杨宇杰没有失望,马祥杰拔冗赴约,还带了两个下属。 杨宇杰带着杜志邦、郎大勇、林嘉树以及许志平一行五人,在一个幽雅而不失奢华的私人会所宴请了马副市长。 席间,当杨宇杰拿出几瓶随身携带的飞天茅台的时候,马祥杰连忙出手制止,并示意随他同来的一个姓陈的年轻人,把自带的酒拿了上来。 马祥杰指着几瓶看上去朴实无华的酒对杨宇杰说:“这酒还是我在石城县任县长的时候,一个好朋友送的。是凤雏酒业的高度原装粮食酒,我珍藏了十多年一直没喝。今晚上酒水我出,饭菜杨董事长请,饭菜的价格也不要超过这酒水的价格,也算是aa制了。我们既不违反纪律,又叙了朋友情谊,杨董事长,这个面子你总得给我吧?” 杨宇杰一脸无奈,只得说,那我们就尝尝马市长珍藏的好酒。众人都七嘴八舌赞赏马市长原则性强,党性好。连林嘉树都觉得这个马市长真是滴水不漏,不愧是官场混的。 一杯酒下肚,众人都夸好酒。林嘉树除了觉得辣,真没觉得好喝在哪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让他喝茅台也是这个味。 一晚上,大家谈得相当愉快。马市长海量,喝了那么多酒依然侃侃而谈,丝毫不见醉意。谈话间也对启泰的发展提了许多重要意见。 杨宇杰连连点头,他指着林嘉树对马祥杰介绍说:“这是公司江淮市场的副职,新来的大学生林嘉树,省财经大学毕业的。望马市长多多提携关照,有什么事就让小林去找您汇报。” 马祥杰对林嘉树的印象不错,说:“一来我就注意到这个小伙子了,气质不俗啊!省财经可是名校,杨董事长早该对营销队伍换血改造了。有事情尽管去找我,只要不违反原则和纪律,我会尽量帮忙。”说完,还递给林嘉树一张名片。 林嘉树诚惶诚恐,双手捧着那张名片,就像捧着一块金子,小心地收起来。 临别时,马祥杰特意过来拉住林嘉树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临淮市场大有可为,好好干吧小伙子,前途无量!我说过,有事情可以去找我。” 林嘉树喝得不多也不少,三杯白酒,他的头脑是清醒的,并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风度。对于马市长的鼓励,林嘉树感激涕零,连连道谢,说一定在市长时间允许的时候,去聆听教诲。 马市长微微一笑,又拍拍他肩膀,转身上车走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杨宇杰就要返回山北县了。在酒店的停车场,目送着就要离去的杨宇杰和杜志邦,林嘉树心里空落落的。 上车前,杨宇杰把郎大勇叫到一边,在那里和他不停地说着什么。边说郎大勇的目光边不停地向林嘉树这里扫着。 林嘉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也不想知道。人家是表兄弟,说几句亲戚该说的话而已,自己是个外人。 杜志邦冲他喊:“嘉树,过来!” 林嘉树颠颠地跑了过去。 杜志邦黑着一张脸说:“嘉树,要走了我再说你几句,像昨天晚上那种错误决不许犯第二次!这是和别人打交道最基本礼节,尤其是和政府机关人员,懂吗?”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林嘉树心里甭提多别扭。 昨天晚上回到酒店,在杨宇杰的房间里,杜志邦抹下脸来问林嘉树:“小林,知道你今晚上犯了什么错误吗?” 错误?我犯什么错误了?林嘉树一头雾水。 “好好想想,我看你能不能发现自己的问题。”杜志邦黑着脸说。 林嘉树紧张地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得意,觉得自己的表现虽然说不上完美,但还算大方得体吧!他看着杜志邦,有点不服气,老杜在鸡蛋里挑骨头吧? “你怎么称呼跟随马市长来的那两个年轻人的?” “小陈小刘啊!” “谁让你这么称呼的?我和老板是怎么称呼他们的?” 林嘉树有点懵了,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杜志邦。 杜志邦说:“你给我记住,和政府部门的人打交道,一定要称呼官职。没有官职也一定要称呼什么科长或者主任,懂吗?你好大的身份啊,左一个小陈,右一个小刘地叫着,你以为你是谁啊?” 当时马市长在介绍那个两个年轻人的时候,的确说是小陈和小刘。林嘉树正好和两个年轻人紧挨着,一开始他也称呼两个人科长,但两个人都谦恭地说,他们也是刚刚毕业进入机关的,叫小陈小刘就行。两杯酒下肚后,林嘉树就和两个年轻人小陈小刘地称呼起来。 林嘉树汗流满面,低头不语。 杨宇杰笑着说:“老杜,行了!我相信,只此一回,嘉树就会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嘉树,记住了,出门在外,处处留心,这些都是你在书本上学不到的!” 林嘉树连连点头。 现在,杜志邦临行前又把这事给揪了出来。林嘉树红了脸,说:“记住了杜副总,保证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心里却说,再见了杜二虎,你的表现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呢! 昨晚杜志邦见了马祥杰,整个人变成了鹌鹑,话都说不利索,这让林嘉树很是鄙视。 杨宇杰和郎大勇早就说完了,在一边笑呵呵地说:“放心吧老杜,你以为嘉树是个孩子?他只是涉世不深,一段时间之后,要比你我强百倍!嘉树,我们走了,不要让我失望!” 奔驰车无声地滑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车海中。林嘉树多么希望,车子会突然转回头来,杨宇杰招手让他上去,把他一块带走。 林嘉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着车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影子,手兀自举在半空。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心里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第22章 深夜街头 林嘉树和师傅郎大勇的关系,就像一段错误的婚姻,从开始就充满了各种误解和矛盾,这也注定了这对组合不会和谐,更不会长久。 那天杨宇杰走后,林嘉树和郎大勇回到了办事处。路上,郎大勇埋头自顾自地走着,冷着一张脸就像谁欠他钱似的。至少跟在屁股后面的林嘉树觉得,自己的到来,是给师傅添大麻烦了。 回到办事处,郎大勇把包一扔,便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两腿交叉搭在茶几上,埋头玩起了手机,话都懒得和林嘉树说。 林嘉树杵在那里站了一阵子,便把背包扔在沙发上,撸起袖子,楼上楼下地收拾起来。 楼上三个用石膏板隔起来的房间,南边两个是卧室,北面一个是厨房,中间一个小厅算是餐厅和客厅。 到处都是垃圾,还有一股难闻的怪味,简直就是一个猪窝。郎大勇睡觉的房间,冲天的臭脚丫子味,熏得林嘉树几次进去,几次都捂着鼻子跑了出来。估计自打郎大勇住进来就没收拾过。 站在那里足足十分钟,林嘉树才横下心开始干活。他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这样的地方,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呆下去。 整整一天的时间,他把楼上楼下收拾了个干净利落,还跑到外面的商店,买了香水四处喷洒,总算盖过了房间内那股邪恶的味道。干完这些,林嘉树全身就像散架了一样瘫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动也不想动,话也懒得说。 郎大勇只在中午的时候叫了份外卖,其余时间要么刷短视频,要么打游戏,累了就倒在那个沙发上鼾声如雷……视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林嘉树若无物。 瞥了一眼瘫坐在沙发上的林嘉树,郎大勇腾腾地跑上二楼,几个房间挨个看了一遍,然后满意地走下楼来,对林嘉树说了三个字:“吃饭去!” 锁上门,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大街向南,来到一家叫做临淮羊公公的酒店。郎大勇说:“今晚让你尝尝临淮的全羊。” “临淮也有全羊?”林嘉树问。 “傻帽!临淮的全羊也是地方名吃,比山北的一点也不差。”郎大勇鄙夷地说。 林嘉树不再说话。 郎大勇要了两瓶白酒,把其中一瓶向林嘉树面前一推,说:“自己倒!陪我喝点!谢天谢地,杨宇杰总算走了,再晚走两天,我会疯的!” 林嘉树皱皱眉,说:“太多了,我们俩喝一瓶吧!” “哪里那么多废话,让你喝你就喝!打开!倒满!”郎大勇沉下脸来命令道。 林嘉树无奈,只得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郎大勇端起酒杯,说:“干了这一杯,我有话要说!” 林嘉树举起酒杯,正要和郎大勇碰,郎大勇却自己一口干了。他抹了一下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脸的享受。 林嘉树皱着眉头把那杯酒干掉,只觉得胃里火辣辣的。他早就饿了,干了一天活,中午的外卖顶不了多久。 “你小子是来监视我的,也是来取代我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并不容易,没有三四年你办不到!所以,你给我夹起尾巴,像个孙子一样老老实实的。”郎大勇冷冰冰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夹了一口菜填到嘴里,老牛一样慢慢地咀嚼着,绿豆眼泛着光芒,直勾勾地盯着林嘉树。 林嘉树的筷子举在半空,愣在了那里。这话太过突兀,太过冰冷,冷到了骨头里。 他呆呆地看着郎大勇,良久才说:“师傅,你是不是开玩笑?我为什么要监视你?现在我连业务怎么跑都不知道,在你面前跟个白痴差不多,拿什么取代你?” 郎大勇脖子一抻,将满嘴的肉吞进肚子里。他翻了翻白眼,说:“所以我说,没有三四年的时间你不可能做到。你也不用装糊涂,你来的时候杨宇杰没向你交代什么?” “他嘱咐我跟着你好好干。这你都听到了。” “杜志邦呢?这小子可没有什么好心眼!” “杜副总再三叮嘱我,要处处留心,好好跟你学业务!” “哼哼!好个处处留心,果然不出我所料。杜志邦,日你姥姥!”郎大勇咬牙切齿地说着,抽出几张纸巾,捂在鼻子上,吱吱地擤起来。那扁平的鼻子被他捏成了麻花状,仿佛那鼻子不是他的,又仿佛那鼻子是杜志邦。 “告诉你,当年我也傻逼不是地被杨宇杰派到临淮来,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杜志邦屁股后面。嘿嘿,我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杜志邦滚回了山北县。虽然他回去干的是副总经理,但远没有我这江淮大区经理赚得多。杜志邦在江淮这地方辛苦经营好多年,结果都成了我老郎的,他恨我恨得牙根都痒痒,嚼了我的心都有。在杨宇杰面前,他没少给我使绊子上眼药,要不是我和杨宇杰的特殊关系,我他妈早卷铺盖卷滚回去了。如今你来了,你说,你是人还是鬼?” 原来如此。郎大勇对他的误会,根子在他的上位法则上。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短时间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慢慢来吧,时间将证明一切。林嘉树想。 杜志邦的确曾私下里对他说,嘉树,我希望将来江淮市场是你的,我会全力支持你。至于你能不能做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不要让我失望! 林嘉树把杜志邦的话看作是对自己的鼓励和期望,当时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毛病。不过今天听了郎大勇的话,再回味起来,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师傅,您多心了!我只想跟您好好学业务,凭自己的努力去赚钱。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也绝不会给您丢脸!”林嘉树笑着说。 “打住!先不要叫我师傅,我们不是师徒,我也教不了你!你是公司的业务员,我也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郎大勇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 “可这是公司的安排!董事长和杜副总来临淮也是这么对你说的,你当时并没有否认。如果您对此有异议,可以打电话找董事长和杜副总。”林嘉树的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 “好!既然是师徒,总有个拜师仪式吧!收徒弟总该得到我的同意吧!有吗?” 不是就不是,拜你当师傅好自豪吗?一把鼻涕,满嘴脏话,像个断翅膀鸡似的。林嘉树心里有气,不想再和郎大勇计较。他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浑人,和他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林嘉树埋头吃着东西,不再说话,他饿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奇了怪了,你和杨宇杰什么关系?他家的亲戚我都知道,没你这一号啊!”郎大勇却对林嘉树好奇起来。 “启泰公司四多百人,难不成都是董事长亲戚?”林嘉树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 “能让杨宇杰亲自送你来临淮,这在启泰公司的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过。你这后台够硬啊!不是他亲戚,那你一定是什么领导的亲戚!告诉我,你亲戚是个什么官?” “让你失望了,我家世代都是农民,迄今为止,最有出息的一个就是我。”林嘉树不无讥讽地说。 “这就让人费解了……你放心,虽然我不喜欢你,但冲杨宇杰的面子,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来,干一个!”郎大勇说着,端起酒杯。 “感谢师傅不杀之恩!”林嘉树心里有气,端起酒杯话里带刺地说。 “这个师傅你想叫就叫吧,反正公司都是这么约定俗成的!我正经的本事没有,歪门邪道的东西不少,你要想学,今晚我就开始教你。”郎大勇说完,嘿嘿地坏笑起来。 郎大勇也就一斤的量,但是嗜酒如命。一瓶白酒下去之后,又从林嘉树瓶里倒了一杯。喝完他还想要一瓶,被林嘉树劝住。 “不喝就不喝,今晚还有重要的事,走!”郎大勇起身离去。 林嘉树心里不痛快,三杯高度白酒下肚之后,也有点多。走出酒店,凉风一吹,有点呕吐的意思,但他使劲憋回去了。郎大勇则摇摇晃晃,一个劲地往马路中间走,被林嘉树拉住了。 “林嘉树,杨宇杰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你有什么好?不就是个小白脸吗?都说小白脸没有好心眼,我可要防着你。”路上,郎大勇依然喋喋不休。 “我没什么好,也没觉得董事长有多么器重我。孙明和张凯他们不是更受器重吗?”林嘉树说。 “那不一样,你来公司才几天?你猜杨宇杰临走时把我叫到一边说什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培养你,一定把你带出来。嘿嘿,你这一不是他亲戚,二没什么背景,难不成,杨宇杰和你妈有一腿?” “你说什么!”林嘉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他忍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瞪着喷火的眼睛,怒视着郎大勇。 “生什么气,难道不对吗?瞧你这一表人才,你妈也错不了。”郎大勇无耻地笑着。 “闭上你的臭嘴!”林嘉树怒火中烧,他猛地上前,一只手卡住郎大勇的后颈,一手攥住郎大勇的手腕,一下子把他摁倒在马路边上。 别看林嘉树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模样,但他从小就没少干农活,身体精壮着呢。 “快放手!我操!你是我爷爷行了吧,是我胡说八道。爷爷,胳膊断了!救命啊——”郎大勇脸贴在地上,后背被林嘉树用膝盖死死地顶住,他疼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地叫唤。 冷静下来的林嘉树松开手,把郎大勇搀扶了起来。郎大勇的话捅了他的肺管子,把他积攒已久的愤怒一下子点燃了。他得让郎大勇知道,他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刚才也是借着酒劲,给郎大勇一点颜色看看,要他以后不要太过分。 不过,长这么大从没和人动过手,这第一次却是用在了自己师傅身上,这和他从小就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驰。他很是沮丧,心里有股无名的怒火。 “我操,你这孙子这么大劲!哎呀哎呀……我这胳膊没断吗?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我这人的嘴就是这样,以后你他妈就知道了,哎呀……”郎大勇龇牙咧嘴地站在那里,不停地咒骂着林嘉树。 路上,林嘉树再也不说话,只有郎大勇依然东拉西扯满嘴里跑火车。没想到的是,经过刚才那一闹,他反倒觉得郎大勇和自己亲近了不少。这个郎大勇真是个特别无厘头的人。 回到办事处,郎大勇一屁股跌进沙发里,说:“嘉树,还是处吧!听说你在公司把张凯吓得阳痿了?那家伙就是个废物,要干就大胆地干,人的天性,就和动物一样,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唉——可惜杜鹃那丫头了,多好一个女人,偏偏插在了张凯那堆牛粪上。我要是有这样的女人,天天回家给她洗脚都愿意,也不会在外面胡来!嘉树,师傅今晚请你哈,让你尝尝女人的滋味。” “要玩你去玩吧,我不感兴趣。我累了,要去睡了。” 林嘉树回到楼上的房间,倒头便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一阵奇怪的叫声惊醒,声音来自隔壁郎大勇的房间。 唉——那又是一场疯狂的男欢女爱。 林嘉树坐起来,在那里呆呆地发愣。他原以为郎大勇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是来真的。 今天收拾郎大勇房间的时候,光避孕套壮阳药就收拾出来好几盒,那时候他就有思想准备,觉得郎大勇不大可能是个正经人。但他认为,有他在,郎大勇应该不会干太出格的事情。看来,他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隔壁房间里动静很大,那女的放肆地叫着,一点也不怕别人听到。郎大勇牛一样低沉地怒吼着,嘴里不停地骂着污秽的脏话,还啪啪啪地拍打着什么。 林嘉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张凯和杜鹃的疯狂场景。那天晚上人家杜鹃和张凯好歹还压抑着,不敢放肆地叫唤;这郎大勇可好,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简直视他为空气。隔着这么一层薄薄的石膏墙,简直和没隔一样。 林嘉树来到楼下的沙发上,那声音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在楼下转来转去,几次想跑上去把那对狗男女掐死,最终忍住了。他走出了办事处,来到路边一个公交亭里,茫然无措地看着清冷的街面。 一阵风吹来,林嘉树打了个寒战。他身上除了振羽那件风衣,里面几乎是空心的,没穿多少衣服。已经是十月下旬,江淮的秋风凉意甚浓,任他怎么裹紧衣服,无边的寒意还是顺着他的双腿侵袭全身。 正是凌晨一两点钟,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连车都没有几辆,只有昏黄的路灯和风中的落叶陪伴在他的左右。他感到特别无助,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脖子。 他孤独地面对着黑夜中空荡荡的城市,此刻他觉得整个城市的上空都回荡着郎大勇无耻的做爱的声音,空气里到处是那种邪恶的气味…… 整个晚上郎大勇折腾了好几次。杨宇杰在临淮的这段时间,他憋坏了,今晚估计没少服药。林嘉树是在楼下的沙发上和大街的公交亭里度过的,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在楼下那个沙发上迷迷糊糊地入睡。 九点钟左右,郎大勇走下楼,挨着林嘉树坐下。 他拍拍林嘉树的肩膀,说:“怪我疏忽,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由惯了,忘了你的感受。我一个人在外面跑,有时候几个月不回家,正常的生理需求嘛,是个男人都会有的。理解万岁。你也别端着,憋不住了自己找个地方解决一下。”郎大勇抽着烟,悠悠地对林嘉树说。 林嘉树依然没说话。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不是卫道士,也不是郎大勇的什么人,他无权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他只是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哎,兄弟,你不会真是个处男吧?大学里没谈过恋爱?现在的大学生可开放着呢。那临淮大学的大门外,整天有大款去泡那些学生妹。只要你开着奔驰宝马,车顶上放瓶矿泉水,就会有学生妹过来搭讪,要和你好。过两天你开我的车去钓一个回来。” “你是网上的东西看多了吧?”林嘉树冷冷地说。 “嘿嘿嘿,的确是网上看到的。不过真的,现在的社会只要你有钱,不怕没女人。你不要太清纯了,该忘记的都忘记吧,大学里谈恋爱就是玩玩而已。女人嘛,漂亮不漂亮熄了灯都一样。” 林嘉树怒目而视,他不允许有人对他心中的乔杨不敬,郎大勇又在无意中又触到了他的逆鳞。 郎大勇看着愤怒的林嘉树,本能地闭上嘴巴。他嘿嘿笑着说:“不要误会,我是说要不要今晚再给你找一个?算是表达一下师傅的歉意。”郎大勇无耻地笑着。 “不用!我不需要补偿,只是请照顾一下我的感受。”林嘉树冷冷地说。 “好、好、好!不过俗话说得好,人生有三铁,一起扛过枪的,一起同过窗的,还有一铁知道是啥不?一起嫖过娼的!哈哈哈……我看,咱俩要成为亲师徒,要不干脆一起去……啊——哈哈哈……” “师傅,我来这里,并不想打扰你的好事,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跑市场,或者让我去做什么。”林嘉树没好气地说。 “董事长不是已经带着你跑过了吗,怎么还用我?” “董事长那天只是捎带着我们去走访了几个重点客户,真正要带着我跑业务的是你。如果你对此有异议,我们现在就可以给董事长打电话问个明白。” “明天吧!明天我带着你先在市区转转,各县区嘛,到时候你自己去就可以。都是些老客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事早就打电话了。至于开发新客户,要靠你自己,我不可能把我的新客户送给你,你说是不是?” 这……林嘉树一时语塞。 第二天,郎大勇开着他那辆老款奥迪a6,拉着林嘉树在临淮市区看了几家企业。这几个企业都是启泰公司的老客户,从污水、废气的处理工程到售后服务,都是启泰的业务。几家企业转完,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回到办事处,郎大勇把手一摊,说:“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好看的。你若整天跟着我,肯定历练不出来,况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最好是我们两人各跑各的。你若遇到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怎么样?你愿意跟着我,我也不反对,但这样对你的成长不好。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而是当代的大学生,比师傅强多了。” “好吧!但是……师傅,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去跑吧?你总得先给我个大概方向。” 郎大勇说得入情入理,处处为他考虑,林嘉树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 郎大勇低头思考了一会,说:“其实跑业务没有什么窍门,就得挨家挨户上门推销。当年我初次出来跑业务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跑着跑着你就有方向了,心里就有谱了。如果你实在想让我给你个方向,我看,你干脆去要一笔欠款吧!” “欠款?去哪里要?” “菊城县古城春酒业欠我们二百多万工程款。这笔款拖了五六年了,也没有什么理由,他们就是拖着不想给。这是公司在外面最大的一笔欠款,连董事长都念念不忘。你去试试,如果能要出来,那可为企业立大功了。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业务,正好拿这笔欠款练练手,顺便开拓菊城市场,一举两得!” 林嘉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最怕一开始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这下总算有目标了。边要账边开拓菊城市场,在他看来是可行的。他只想尽快离开郎大勇,尽快投入到正常的工作中。事实证明,郎大勇是个什么荒唐事都能做出来的家伙。 第二天一大早,林嘉树就背起自己简单的行囊,打车去了临淮市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车票,直奔菊城而去。 虽然前路迷茫,但他还是为离开郎大勇而心情愉悦。 第23章 菊城行 菊城距临淮市一百公里多点,是临淮市最西边的一个县。 从临淮到菊城,没有高铁,也没有高速,但路修得非常好,跟高速差不多。只是大巴车一路走走停停,跑不起来,一百公里的路程,差不多要两个小时。 林嘉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陷入了沉思。现在,他已经彻底沦为孤家寡人了。 十天前他告别了山北县城,几天前他告别了董事长和杜志邦,今天,他又和师傅郎大勇告别,一个人奔向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不知道菊城之行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反正离开郎大勇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解脱。 跑业务?跑市场?多么陌生的字眼,是不是和跑江湖差不多?对,就是江湖,一人一包,四处游荡。 林嘉树感到无比怅惘,他理想中的自己是坐在干净整洁的写字楼里,穿着讲究的西装,吹着空调,喝着咖啡,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每天各种商务谈判和应酬……而现实却和他的职业理想格格不入。 这茫茫江湖,他是不是不堪一击的路人甲?刚一出道,没几回合就成为别人的刀下之鬼,还是要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侠?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连成为路人甲的资格都没有,在一眼望去的茫茫人海中,他尚在这人海之外。 林嘉树突然想到,应该和好朋友振羽说一声。振羽前天还在微信上问过他的行踪。 “去菊城干什么?”振羽在微信里惊讶地问。 “古城春,要账。”林嘉树简洁地回复道。 振羽沉默了好久,回复道:“你要有思想准备,这是个糟糕的开局。” 林嘉树回复了一个苦笑的表情,说:“有多糟?比在办事处听郎大勇疯狂的做爱声更糟糕?比深夜坐在临淮市的大街上看满地的落叶更糟糕?我现在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在你之前,公司向江淮市场派了两个大学生给郎大勇做助手吗?”振羽问。 “记得。” “那两个人,都是在被派往古城春要账期间直接辞职的。现在郎大勇故技重施,又把你弄到菊城要账,分明是在逼你离开。那笔钱不好要,已经上了公司的坏账名单。郎大勇一直在为这笔钱付出代价,每年的罚款也有五六万。” 哦——直到此时林嘉树才明白,郎大勇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跳呢。可现在怎么办?他总不能半路下车,返回临淮吧?回到办事处任凭郎大勇嗤笑?每晚上继续忍受他的精神折磨?不能,无论如何不能回去了! “你可以找董事长,在启泰的年轻人当中,没有谁像你这样得到他的认可。找叶青青也可以,她对你不错,郎大勇也是她表哥。”振羽给他支招。 董事长刚刚把自己送到师傅手中,自己掉头就去向董事长告状?不管这个师傅是不是个东西,不管自己的理由多么正当,好像都不大妥。林嘉树更不愿找叶青青,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狼狈,尤其是叶青青。再说,叶青青是你什么人,人家凭什么帮你? 振羽还和他聊到,当年郎大勇是如何把杜志邦从江淮市场弄回山北县的。这件事在启泰公司很出名,一些老业务员都知道。在启泰公司,杜志邦恨郎大勇,也不是什么秘密。 当年郎大勇到临淮市跟着杜志邦跑业务,是杨宇杰的主意。杨宇杰亲自和杜志邦谈话,要杜志邦带带郎大勇。这是董事长的表弟,况且董事长亲自交代,杜志邦责无旁贷,痛快地答应下。 郎大勇这人长得很有欺骗性,你看他外表榔槺、邋遢,实际上很有心机,学业务上手也很快。这样,在杜志邦身边不到一年,郎大勇就可以独自去跑市场了。 如果说杜志邦有什么领导才能,启泰公司大概没有几个人认可;但如果说杜志邦是个好业务员,大概没有几个人不服气。杜志邦的确是个好业务员,临淮市场的开拓,他立下了汗马功劳。蹊跷的是,自从郎大勇跟了杜志邦之后,他就再也没谈成几个像样的客户。 杜志邦的业务越做越臭,明明是好好的机会,就是抓不住。最让杨宇杰难以容忍的是,许多机会都是让启泰的对手天净环保抢去了。 启泰公司内流言满天飞,许多人说杜志邦吃里扒外,和天净环保暗中勾结。 与杜志邦相反的是,郎大勇的业务却越来越好。就这样,郎大勇去临淮三年后,杨宇杰顺理成章地把江淮市场给了郎大勇,把杜志邦调回山北县。杜志邦明升暗降,担任负责销售的副总经理。 杜志邦经过一段时间的反思之后,才逐渐明白是郎大勇在自己的业务上做了手脚。那时候杜志邦的业务对郎大勇并不保密,郎大勇几乎掌握全部的细节和要害关系,他要从中使坏,很容易得手。 当杜志邦明白郎大勇就是内鬼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他把郎大勇恨到了骨子里,但郎大勇是董事长的表弟,杜志邦又没有证据,所以拿他毫无办法。 古城春酒业是临淮市最大的酒厂,是省内第一白酒品牌,也是国内长盛不衰的大众名酒。和昙花一现的汉河酒业相比,古城春才是真正的常青树。古城春酿造的白酒就叫古城春,而且有一种独特的菊香,深受消费者的喜爱,有稳定而庞大的中低端消费群体,也因此被誉为“大众名酒”。 在古城春集团大门外整整徘徊了一下午,林嘉树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他按照郎大勇的指点,来找古城春集团环保部经理兼污水处理厂厂长陈贵和,郎大勇说他和此人关系不错。林嘉树报上自己的姓名,请保安联系陈经理,保安打了一通电话后对他说,陈经理出差去了,得几天之后才能回来。 “那就联系污水处理厂的副厂长吧!”林嘉树对保安说。 保安这次连电话都没打,说:“副厂长也不在。” 林嘉树感到无比郁闷,他怀疑古城春的人根本不愿意见他。古城春现在和启泰公司关系交恶,毫无疑问,这笔欠款人家自然也不愿意给。 林嘉树在门口徘徊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心有不甘地离去。 古城春酒业在菊城的南环路上,林嘉树从古城春大门口往西走了四五百米,来到一个街口,看标识牌,这条街叫菊城大道。 顺着菊城大道向北,走过了偌大的古城春厂区,又走了一千多米,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街道两边立刻热闹起来。店铺一个挨着一个,发廊、百货、洗脚、按摩、餐馆、服装、ktv、桑拿、洗浴……应有尽有。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店铺林立,一派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 就近找了一家旅馆。看上去还算干净,房间里电视、无线网络俱全;重要的是便宜,每晚只需七十八元。由此向南不用三十分钟,就到古城春了。林嘉树放下背包,转身下楼找吃饭的地方去了。中午到达菊城后,便直奔古城春,饭都没来得及吃,他早就饿得不行了。 在旅馆附近随便找了个餐馆,点了两个菜。还不到上客的时间,林嘉树是小店唯一的客人。 服务员很快就把菜端了上来,问:“要不要喝酒啊,帅哥?”声音有些魅惑。 林嘉树看了一眼服务员,觉得她不像个服务员,倒像个老板娘。穿得有点少,一步裙快到大腿根了;上身的衣服也紧绷绷的,胸口开得很低,露出两个半圆;嘴唇上的口红有点太过浓重,一双描过眼影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就像雨夜里树枝掩映的路灯。 林嘉树浑不在意,说:“不喝!直接上饭就行!” “吃什么饭呢?” “随便吧!你们有什么我就吃什么,最好是本地特色的。” “有米饭、水饺,还有——馒头。” “那就吃馒头吧!”林嘉树想的是,馒头大概是最便宜的了。 “馒头也有好几种,你吃什么样的?” “馒头还有好几种?这倒第一次听说。”林嘉树很有兴趣。 “有肉馒头,吃吗?“ “还有肉馒头?!这个真没吃过,一定是你们的特色了?“林嘉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肉皮肉馅的肉馒头,又大又白又软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女人凑上前来,双手撑在饭桌上,俯下身子看着林嘉树,屁股不停地扭动着,高耸的胸部眼看就要碰到林嘉树的鼻尖了。 林嘉树的笑容僵住了,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他低下头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桌子上。 “哎呀,还是一个雏!姐姐淘到宝了。”女人笑着,旋风一样从后厨端上来两个馒头,摆到林嘉树的面前。 林嘉树低着头胡乱地吃着,只想尽快吃完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住隔壁旅馆吧?第一次出来吗?我可以白让你睡,倒贴钱也可以,怎么样?”女人坐在门口的吧台后,双手托腮,贪婪而露骨地看着林嘉树,不住地出言挑逗着。那样子,就像一头狮子在看着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 林嘉树只顾低头吃饭,他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会坠入那女人的陷阱。她是蜘蛛精,是白骨精、是狐狸精…… “大胆点弟弟,干什么都会有第一次。”女人说完嗤嗤地笑起来。 林嘉树胡乱地吃完饭,放下筷子就走。 女人横在门口,说:“还没给钱呢!睡觉可以不花钱,吃饭要花钱,一码归一码,你说是不是?” “多少钱?” “四十元。馒头白让你吃,不要钱。”女人继续挑逗着。 林嘉树掏出五十元放到吧台上,转身向外跑去。 “姐姐晚上去找你,记得留门啊!” 砰!林嘉树一头撞在路边的一棵法桐树上,他只觉得眼冒金星,额头疼得厉害,眼镜掉在了地上。 身后传来放浪的笑声。 跑回旅馆,关上房门,林嘉树松了一口气,他出了一身汗。 唉——吃个饭还能遇到这么奇葩的事。现在国家查得这么严,怎么还有这种人?他向窗外望去,只觉得满大街的店铺都不大正经了。 手机有短信提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不要住路边店,找一个正规的商务酒店住。不用担心补助费不够,回来后实报实销。 这应该是师傅发来的。虽然这个号码和他手机里存的号码不一样,但他依然相信这是郎大勇发过来的,他有若干个号。这人虽然不靠谱,但还是关心他的,终归是师傅,林嘉树觉得有点欣慰。不过,这小旅店仿佛也没什么不好。 躺在床上,林嘉树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如何进入古城春,这是前提,如果连门都进不去,还怎么要账? 下午沿着菊城大道向城内走的时候,他发现古城春厂区在菊城大道还有一个侧门,大货车进进出出,拉的多是原料。这个侧门应该是为方便生产而开的。古城春的污水处理厂就在厂区的西北角,林嘉树走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了高高的厌氧罐。他想明天从侧门进去,直接去污水处理厂。 古城春和启泰之间的症结所在,在来菊城县的路上,振羽已经和他说过。 古城春的污水和有机废气处理工程都是七八年前启泰公司搞的。污水处理厂在运行过程中,由于人员培训不到位,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些问题,不管大小,也不管是不是启泰公司的责任,启泰公司从未懈怠过。哪怕是面对简单到一个螺丝钉脱落的问题。 这也养成了古城春工人的大爷毛病。操作工人面对启泰公司售后服务人员的培训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压根不认为那是他们该关心的问题,也不认为自己的操作有什么不对,反正出了问题都得启泰公司来解决。 不过,启泰公司的设备也的确发生过一起严重的质量安全事故,一个脱硫除尘的烟筒倒了,砸坏了古城春的厂房和设备,还差一点砸死人。所以,古城春一直压着部分工程款没给启泰公司结清。最初的时候是四百多万,那时候杜志邦还负责江淮市场,对古城春酒业百依百顺,服务周到,这笔压款也在逐年缩减。 到郎大勇负责江淮市场的时候,他就没有杜志邦的耐心了,天天和古城春的人吵架。古城春的投诉电话,他要么推三阻四,要么干脆不接。古城春对启泰公司能没有意见? 两家关系越闹越僵,古城春担心欠款结清后启泰公司甩手不管了(以郎大勇的尿性,这种可能性极大);启泰公司二百多万的工程款压在古城春,也想用工程拿古城春一把。这样遂成死结,僵持至今。 林嘉树想明天直闯古城春的污水处理厂,也许有可能遇到那个陈贵和。 凡事只要尽力了,不成也怨不得自己,想到这里,心里也有些释然了。他躺在床上,本来想看看手机,没想到却迷迷糊糊睡着了。迷糊中听到走廊有脚步声,应该是个穿高跟鞋的女人。那人来到林嘉树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门。 林嘉树吓了一跳,他坐起来,侧耳听着外面,大气也不敢出。那人敲了一会儿门,见里面没有反应,便橐橐地走了。林嘉树松了一口气,难道真是饭馆的那个女人?真不要脸!他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睡到半夜,林嘉树再次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敲门的声音很大,有人在外面说:“开门!公安局查夜。” 公安局查夜?什么情况? 林嘉树来到门口,问:“干什么的?” “公安局查夜,开门!” “都什么年代了,还查夜?请出示证件!”林嘉树没好气地说。 “先开门!” 也是,不开门怎么看证件?这门上没有安全链,他只有把门打开。 林嘉树打开门,两个穿制服的人不由分说挤进来,一个向林嘉树要身份证,另一个在房间里四处查看。两人看房间里实在没什么,便转身走了,并没有向林嘉树出示任何证件。 林嘉树关上房门,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不明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个破地方明天是不能住了,得换一个正规的旅馆,哪怕贵点。 好在一夜再无他事。 第24章 进入古城春 第二天一早,林嘉树把房间退了,又向北走了三四百米,找到一家锦江之星。一问价格,每晚一百五十八元,这已经超过公司的补助标准了。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住了进去。他实在是让昨晚搞怕了。 八点半,林嘉树来到酒店大堂,他该去古城春了。他在手机上约了一辆车,是辆黑色的帕萨特。 三四公里的路,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就是那个位于古城春厂区西北的侧门。 车子到了门口,保安过来问:“干什么的?” 林嘉树按下车窗,说:“环保局的,去污水处理厂看看,和你们的人约好了。污水处理厂怎么走?” 保安弯下腰,殷勤地说:“前面直走左拐就看到了。”说着一按手中的电子遥控,杆子抬起来,直接放行了,连登记都没有。看来,这种事情他应该经常遇到,林嘉树心中暗笑。 污水处理厂很好找,那几个高高矗立的厌氧罐就像坐标一样。 林嘉树从头到尾逐个工序走了一遍,运转还算正常,他看不出哪里有问题。不过排污口排放的污水颜色较深,单凭肉眼就可以断定,这水质是达不到排放标准的。 污水处理达不到排放标准,古城春却依然热火朝天地生产,仿佛临淮市泰山压顶般的环保压力和他们没有关系,仿佛整个国家电闪雷鸣的环保风暴刮不到这里一样。 其实这也正是中国环保的真实现状,那些大中型企业,能上环保设备的已经不错了,还有好多没有任何环保设施呢。即使那些上了环保设备的企业,许多时候也只能起到护身符的作用,平时基本处于半停半开的状态。只有遇到环保检查时,环保设备才正常运行。 这些企业都是地方的经济支柱,直接关系到本地的财政收入和就业稳定。本地政府对这些企业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年龄和林嘉树差不多的年轻人匆匆赶过来。他看着衣着干净的林嘉树,殷切地微笑着,问:“领导贵姓,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林嘉树脸上有点发烧,尴尬地笑笑,说:“我不是环保局的,是环保公司的。” 那年轻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毫秒的速度冻结了脸上殷勤的表情,切换出一副倨傲的神态。 “哦——环保公司啊!哪一家?”他故作老辣地把胳膊横在身边的铁栏杆上,眼睛斜瞅着林嘉树。 林嘉树有些好笑,问:“来了好几家吗?你看我像哪家的?” “天净环保的吧!天净公司就会搞帅哥美女这一套。这些日子你们那个姓花的美女总经理一来,把我们古城春从上到下都迷得颠三倒四,不行不行的。这你又来了,可惜我不是个女人,也不是领导。哎!你俩谁管谁?你官大还是她官大?”那小伙子略带轻浮地调侃着。 哦——林嘉树心头豁然明朗。陈贵和并未出差,显然他只是不想见自己。不想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已经和天净环保的人接上头了;天净环保来的是一个姓花的美女。 “启泰公司,林嘉树。交个朋友吧!”林嘉树向那个年轻人伸出手。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伸手和林嘉树握了握,说:“我也姓林,林鹏。双木林,大鹏鸟的鹏。他们都叫我小林子。” “抽烟吗?”林嘉树从兜里掏出一盒没开封的玉溪递过去。这是他提前做好的准备。在和这个林鹏握手的时候,他闻到他全身的烟味,像个老烟民。 林鹏扭捏地推辞着。 林嘉树说:“初次见面,算交个朋友了。我也不抽烟,买来就是送人的,收下吧!” 林鹏愉快地把烟收下了,话匣子也打开了。 “刚毕业的吧,一看就很生嫩。其实像你们这种跑业务的,都势利得很,不会给我们这些下边的人送烟,即使送也就送一两根意思意思。你这和我刚说几句话,就送一盒,可吃大亏了!天净公司那个美女来这里,几乎没拿正眼看过我。” “的确刚走出校门,古城春是我出来跑的第一个企业。让你这老江湖见笑了。”林嘉树笑笑。 “我也算不得老江湖,工作才一年多,资历比你老点。你们启泰在我们这里名声可是一般般啊!知道吗,这一大摊子就是你们搞的,浑身都是病。”林鹏越来越进入角色了。 “都有什么病?”林嘉树问。 “毛病可多了,哪儿都是问题,我们的污水排放是不达标的。前两年管得松,有这套设备运行着,环保局也不来查。可现在不行了,国家重视,上上下下都害怕出问题。你想想,连市长都被约谈了,这谁能顶得住?这段时间环保局的人几乎天天来,严令整改,必须要达标排放。当然了,环保公司来得也不少,一波接一波,老陈都忙坏了。你也是为这个来的吧?” 林嘉树略一犹豫,说:“当然。” 林鹏撇撇嘴,伸出一根手指在林嘉树面前摇摇说:“如果是为这个来的,我劝你还是早点走吧,没戏!我们家的业务,肯定要给天净环保那个美女了。这段时间她和我们的高层打得火热,天天请他们吃饭,还送了不少东西。我可是听说,我们的梁总和老陈,都被天净公司拿下了。” 林嘉树顿时郁闷起来,看来这古城春的后续工程是不敢想了,钱能要出来就不错了。 “小林子,怎么不让领导去办公室喝茶?”一个瘦高个中年男人匆匆地走来,边走边对林鹏喊。 “这是我们环保部门的副经理罗海平,也是集团公司设备部副经理。平时都是他在污水处理厂盯着,陈经理来得少。”林鹏小声对林嘉树说。 罗海平大步走过来,紧握林嘉树的手连说抱歉。看来,他也把林嘉树当成环保局的人了。可以肯定的是,林嘉树刚进大门,保安就给他打了电话。这是一般企业惯用的套路。 “罗经理,我叫林嘉树,启泰环保公司的。”林嘉树不好意思地说。 “启泰的人?稀罕,稀罕!这两年可是很少见启泰的人上门了,更不用说到这个污水处理厂来了。你们临淮市场不是那个郎大勇吗,换人了?”罗海平同样收起了殷切的表情,话里夹讽带刺。 “郎大勇是我师傅。其实我昨天就来了,在南大门保安不让进,说你和陈经理都不在公司。我只好到污水处理厂来看看,怕说启泰公司的保安不让进,便撒谎说是环保局的。有些冒昧,也是没办法。”林嘉树一脸歉意。 “挺机灵的嘛,还冒充环保局的人!你一进门,保安就给我打电话了。老陈有些小家子气了,即使不用人家,也用不着这样啊!我们两家这不是还有这么大的工程在这里吗!这两年想见你们启泰的人也不容易,偶尔来个郎大勇,就是要钱,要不到钱转身就走。你和你师父套路不一样啊!” 林嘉树笑笑,说:“以后再来,我就直接告诉保安说找你罗经理了。你们是老客户,我刚刚接手业务,来走访一下,顺便看看设备运行情况。当然了……”林嘉树强行把后半句话咽下,他没说是来要钱的。 “还顺带着要钱是不是?钱的事我说了不算,但这个污水处理厂却归我管。这里从工程到设备可都是你们的杰作,你都看过了吧,怎么样?”罗海平干脆地问。 林嘉树对这个罗海平颇有好感,从刚才的对话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信号,这个罗海平和那个陈贵和好像不太合得来,将来说不定能给自己一些帮助。至少再来古城春,不用被挡在大门之外了。 “看排污口的水质,应该不达标。”林嘉树说。 “的确不达标,一直这样。不过开始是达标的,都通过验收了,第三方机构出具的检测报告,众多权威专家签过名的。后来在运行过程中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加上和你们闹掰了,问题也就越来越多,这些年一直这样带病运行着。现在风声紧,我们也怕有一天巡查组突然进门,企业岂不是要关门?走吧,去看看你们的工程!”罗海平说完,不待林嘉树表态,便径直向前走去。 林嘉树陪着罗海平和林鹏二人,又从头到尾逐个环节看了一遍。 “其实从我个人角度来看,你们的工程质量还是不错的,设备也没大问题,有一些小毛病也是正常的嘛!如果当年那个杜志邦还在临淮,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这么差,杜志邦那人很有耐心,郎大勇就不行了。”罗海平边看边说,他说的这些话,林嘉树心里很是认同。 从头到尾,林嘉树就看出了一个毛病,板框压滤机污泥分离环节是有问题的。 正常通过板框压滤机分离出来的污泥,应该又干又硬,用手一捏,像土块一样碎成渣。可眼前这污泥就像人闹肚子拉稀一样,水分含量太大。这一拉溜十几台压滤机几乎都是这样。这种情况,要么是滤板有损坏,要么是滤板之间滤布有破损。 面对如此庞大的工程,以林嘉树入职三个月掌握的知识,能看到这一点已经不容易了。 “连我都能看出来的毛病就不算什么大毛病,其他的地方应该也有些问题,只是我能力有限,看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整个工程和设备都没有太大问题,这个您心里应该清楚。这样吧,我从公司那边找个明白人过来,好好诊断一下。怎么样?”林嘉树对罗海平说。 罗海平说:“那也很好。反正你们不解决也会有别人来解决,现在不是以前了,不再是离开你们就不能转了。” 手机铃声响起,罗海平拿着手机走向远处接电话去了。 别人来解决,那就是天净公司了。天净现在千方百计地要讨好古城春,自然先把启泰的工程贬得一无是处,然后他们再出手解决。林嘉树心里迅速地盘算着。 “嗨!我说一家子,我要是你一定把老罗好好抓住!他这人不错,是个实干型的。我们公司环保方面的工作,实际上都是老罗在干。和老罗比老陈就是一混子,靠拍领导马屁上位,喜欢大权在握指手画脚罢了。老罗和老陈不对付。”林鹏轻飘飘地说。 林嘉树对林鹏满心里感激,说:“谢谢兄弟,请你吃个饭吧!不要误会,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都说了,我们是一家子嘛。” “我可什么都没对你说哈。”噗!林鹏嬉笑着把一口唾沫啐向身边的污水池里。 罗海平接完电话走回来,对林嘉树说:“那个谁,我要回去开会。我同意你们的人再来帮我们看看。这也是为你着想,如果天净掺和进来,你的麻烦就更大了。” “罗经理,我叫林嘉树,叫我小林就行。”林嘉树说着,把早就准备好的名片递给罗海平和林鹏。他还是经验不足,见面应该首先递名片,他和人家聊了半天了,才想起口袋里印好的“江淮大区副总经理”的名片。 罗海平拿过名片看了一眼,说:“失敬失敬,还是个副总经理。你是不是想见老陈?如果想见就跟我一块走吧,跟着我去他不得不见你,你自己去恐怕他躲都躲不及。” 林嘉树求之不得,当下千恩万谢,随着罗海平一同向办公楼走去。路上,罗海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嘉树边走边聊。 “瞧瞧,这些废气处理设施也是你们启泰搞的,不过,除了那次倒塌事故,其余的还算不错,至今没大毛病。” “罗经理,也不是我自夸,启泰在业内还算是良心企业。当年,我们可是想把古城春的工程打造成江淮市场的样板,在工程质量上很是用心,一点儿也没糊弄人。”林嘉树笃定地说。 “哈哈哈,良心企业,你这还不自夸?我知道,当年你们的确是想在临淮打造一个样板工程,所以才这么用心。只是到后来,谁也没想到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主要责任在我们。既然小林现在来到这里,我希望将来能为古城春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林嘉树诚恳地说。 “小林,我这么称呼你没意见吧?说实在的,我们的责任更大。我们污水处理厂使用的人有问题。当时都觉得污水处理厂的工作又脏又累,没人愿意来干,老陈借故从乡下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弄来成了污水处理厂的工人。这些人根本没什么文化,污水处理厂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是情理之中了,有时候掉个螺丝都要打电话让你们的人过来。我的精力更多是在企业生产设备上,污水处理厂这里几乎无暇兼顾。今天看到你,其实我是有些歉意的。”罗海平很坦诚地说。 林嘉树对罗海平愈发有好感,他感慨地说:“罗经理多面兼顾,不容易啊!企业发展需要你这样的人。” “有啥用,干了十几年还是个副经理。会干的不如会拍马屁的,何况上面没人。老陈既会拍马屁,又紧跟梁副总裁屁股后面,你说我能有什么出头之日?污水处理厂从农村招来的那些工人,都是老陈和梁副总裁的亲戚。以前企业环保部门只是应付政府检查的一个临时机构,不在企业组织架构中;现在作用越来越突出了,老陈却看得死死的,谁也休想从他那里争到一点话语权。所以,不管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恐怕都不好办啊!好自为之吧!”罗海平也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林嘉树说:“谢谢罗经理。不过企业不同于党政机关,必须要盈利才能生存,要盈利就要用有能力的人,单靠吹牛拍马的人不会长久。” 罗海平笑笑,说:“我和陈贵和说一声,你们见见面!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毕竟他要靠我干活。” 古城春环保部就是企业的设备工艺部,就在办公楼一楼西头。环保部的牌子挂在设备工艺部的牌子下面,两个部门一套班子,或者说,环保部只是个虚设的机构。罗海平让林嘉树在一个小接待室里等着,自己开会去了。 这是个集体办公室,办公室的两头用磨砂玻璃隔出了几个单间,分别是经理室、副经理室,会议室、还有接待室。 没人理会接待室里的林嘉树,连个过来问候倒水的人都没有。林嘉树顾不上这些,他在考虑,一会儿见到陈贵和该说什么。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接待室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女孩挺高,目测应该在一米七以上,衣着豪放大胆,穿着到大腿的皮短裙,上衣胸口开得有点低,露着白花花的一片肌肤,外面罩一件过膝的黑色风衣。 林嘉树坐在沙发里,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丰润健美的丝袜美腿,目光游移着向上,好长时间才看到黑色短裙;再向上,越过高高的山峰后看到一张绝美的高傲的面孔。 女孩径直坐在林嘉树对面的沙发里,翘着二郎腿低头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丰满圆润的大腿暴露无遗。自始至终,她连余光都没施舍给林嘉树一点点。经过林嘉树眼前的时候,鼓起的风衣衣摆扫到林嘉树的脸上,逼人的香气刺激着林嘉树的脑神经。 这姿势也够豪放的,林嘉树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那个餐馆的老板娘,便忍不住有点想笑。 一个青年颠颠地跑过来,给那女孩倒了一杯水,说:“花总,陈经理正在开会,您稍等一会儿。” “好的,不急。”女孩点点头。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和叶青青差不多,看来只要是美女,声音一定也是造物主费过心思的。 花总?就是天净公司驻江淮大区的那个总经理?这些日子林嘉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今天,两人竟然相遇在这小小的接待室里。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自己在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连个上来搭话的人都没有,这花总一来,便有人抢着过来倒水。 林嘉树心里有气,不由得多看了女孩几眼。好漂亮啊!他心里莫名地突突起来,这女孩让他想起了叶青青。她和叶青青一样高傲,就连美貌也不相上下,眼前这个女孩甚至还要明艳一些。但两人又截然不同,叶青青的美是那种脱俗的冷艳,她身上的高傲是骨子里的,任何人见到她都会有一种仰视的冲动。而眼前这个女孩,漂亮是漂亮,只是妆容太浓了,让人觉得有些风尘味。倨傲的神态更像是刻意为之,眉宇间释放出来的更多的是狡黠和刁蛮。 最好不要招惹这种女人,林嘉树告诫自己。 为了避免两人独处的尴尬,林嘉树低头玩起了手机,耳朵和眼睛的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女孩的一举一动。 半个多小时后,罗海平在外面招呼说:“林总,过来吧!” 第25章 先成为棋子 和陈贵和的见面并不愉快。 林嘉树向陈贵和表达了想和古城春重修旧好的愿望,还说,正打算从总公司那边调人过来,好好诊断一下污水处理厂存在的问题。 陈贵和淡淡地说:“两家都拖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也不在意是否能够得到启泰公司的垂青了。我还有客人,林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可以走了!”他的反应相当冷淡,显然,如果没有罗海平,他根本不想见林嘉树。 陈贵和所说的客人,应该就是天净环保的那位花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林嘉树只好起身告辞。他有些讨厌这个陈贵和,一副肥头大耳的草包样子,官架子十足。这幸亏是在企业干个中层,要是去干一个局长县长,还不知道能威风成什么样子呢!事情的糟糕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陈贵和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笔欠款他说了不算,这的确不是一个中层干部能解决得了的。但他却又是一个绕不开的人,因为他是第一经办人。 林嘉树出了陈贵和的办公室,那位花总正迎面走来,高跟鞋踩着地面铿锵有力,鼓起的风衣双摆向两边飞扬着,像一只黑蝴蝶一样向林嘉树笔直地飞过来。这明显不让道就要撞车的节奏,林嘉树只好身子侧向一边,让这只高傲的“黑蝴蝶”飞了过去。 林嘉树呆了呆,摇了摇头,来到罗海平的副经理办公室。 “怎么样?”罗海平笑着问。 林嘉树叹了一口气说:“还能怎样,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谢谢你了罗经理,今晚请你吃饭怎么样?” “我对你帮助不大,好好攻一攻老陈吧!”罗海平笑着拒绝了。 “不是作用大不大的问题,而是特别认可你这个人,就算交个朋友了!方便把您的手机号给我吗?”林嘉树说。 “可以。”罗海平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林嘉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说:“我一定帮你们把污水处理厂弄好,不管你们还用不用我们,也不管那笔钱我能不能要出来。” 罗海平很感动,起身把林嘉树送到办公室的门口。 林嘉树觉得罗海平有话说,便说:“罗经理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还是算了吧!也没什么事,说不说对你们结果都一样,再见!”罗海平微笑着和林嘉树告辞。 林嘉树又回到污水处理厂,约林鹏晚上一起吃饭。 “行!我就住在公司的宿舍,晚上也没事,陪你喝点!不过我对你可没啥帮助,你可要知道。”林鹏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林嘉树笑道:“这人与人之间除了相互利用之外,就不能在一起吃顿饭?我们就交个纯粹的朋友,君子之交。” “就冲你这句话,我交你了!”林鹏倒也爽快。 林嘉树回到酒店,立刻给师傅郎大勇打了一个电话。 “这件事你直接给老杜打电话吧!我没有任何意见。”郎大勇淡淡地说。 林嘉树早就估计郎大勇会把事情推给杜志邦,也就没说什么。挂断郎大勇的电话,他又直接打电话给杜志邦。 “你在菊城?去了古城春?”杜志邦很惊讶,他显然没想到林嘉树会去菊城要账。 林嘉树嗯了一声。 “这个浑蛋,董事长和我反复叮嘱他,要他给你几个靠谱的客户去跑,他却要你去古城春要帐,其心可诛!他忘了当年我是怎么对他的吗?”杜志邦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 林嘉树明白,杜志邦大概只是借机发泄对郎大勇的冲天恨意,但他还是有些感动。等杜志邦的火气小点了,他说:“谢谢杜副总。既来之则安之,我想努力试试,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你懂啥?!那笔钱不好要!郎大勇在临淮这么多年,一分钱也没要回来;我和董事长也去过多次,都是无功而返。那笔钱就是坏在郎大勇手里的,他现在每年还顶着好几万的罚款。你掉进他给你挖的坑里了……唉——既然你都到那里了,试试就试试吧,有什么要求随时给我打电话。要不出来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毕竟我和董事长都没办法。” “谢谢杜总!”林嘉树再次感谢。 “谢个棒槌!你不找我找谁?唉——真让你愁死了。我会尽快派得力人手过去,你等消息好了!” 会派谁来呢?林嘉树挂断电话,对派谁来竟然充满了期待。他多想能在这里看到振羽。 一下午没事,在酒店百无聊赖,林嘉树就用笔记本电脑浏览国家部委网站上的新闻。来临淮的路上杨宇杰那番话对他触动很大,一个业务人员必须时刻关注国家和地方的政策,尤其是环保方面。每一条这方面的信息,对他而言都可能是市场机遇。他要培养自己对新闻和政策的敏感性,大量地积累信息。 晚上,林鹏如约而至。有了林鹏这个本地人做向导,林嘉树不再像昨天晚上那么狼狈了。两人找了一家干净的饭馆,要了几个菜,对酌起来。 林鹏职业学院毕业后就在古城春工作,已经一年多了。因为在职业学院学的是数控,所以被调到设备工艺部做设备维护,污水处理厂是他的重点工作。两人同庚,但他比林嘉树大两个月,却总喜欢叫林嘉树大哥。 “你知道这条街么?”林鹏问。 “菊城大道啊!”林嘉树说。 “我是说,这条街以前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你知道吗?” “叫什么?” “小香港!满大街都是洗头房、洗脚房、ktv,一到晚上灯红酒绿,大街两边很多衣着暴露的小姐,那热闹劲比香港也不差。这地方在整个临淮市都很出名,没有不知道的。这两年没有那么乱了,不过,私下里仍然不少。” “哦——我说呢!”林嘉树总算明白了昨天晚上自己的遭遇,这都是有原因的。 “怎么了,有艳遇?”林鹏好奇得很。 林嘉树就把自己昨晚的遭遇对林鹏说了。 “大哥,你太有才了,肉皮肉馅的大馒头,不吃白不吃,你可亏大了!我也好想尝一尝!”林鹏笑得喘不上气来。 “你去吃吧!我告诉你哪家饭馆,离这里不远。”林嘉树嬉笑着说。 “我还不比你清楚?这里哪几家店不正经我都知道,一看就能看出来。”林鹏故作成熟状。 “你是不是经常吃?” “绝对没有!和你一样,我也是个正经人。我觉得你很可交,我们以后算是朋友了,你说呢?”林鹏说。 “你都叫了一晚上哥了,难道还不是朋友?”林嘉树笑道。 “嗯。说点正经的哈,下午我听到老陈和老罗在办公室里吵起来了。我们的污水处理二期工程这不是正在论证中吗,老陈已经明确要天净环保来做,但老罗却提出让你们启泰继续来搞,两人可能就是为这事吵起来的。我都听到了。” 林嘉树很惊讶。他想到自己上午和罗海平分手时,他欲言又止,可能就和这个有关系。他完全可以告诉自己,却什么也没说,是不想让自己因此感激他吗?林嘉树对罗海平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觉得这人可信,可交。 “你别抱太多奢望,也不要把罗海平看得太好,当然了,这人的确不错。我是说,罗海平力推你们,绝对有他自己的算计。他想把你们推出来和天净公司竞争,这看似是为工作,实际是想和老陈打擂。他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也会给老陈添些麻烦。老罗也是受够了。” 林嘉树也明白这个道理,老罗之所以没告诉他,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老罗也只是顺手把启泰当作棋子而已,而且成功的可能很小。不过,林嘉树喜欢被当作棋子,只有先成为棋子,才能进入古城春的棋局,才能有搅乱甚至左右棋局的可能。 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启泰环保的人就到了菊城,来的人是林嘉树的好朋友孙振羽和冯国恒。他俩在早上起程的时候就给林嘉树打电话了。从山北县到菊城没有直达车,两人要坐四个多小时的长途车到临淮市,再从临淮市坐客车到菊城,没有六七个小时是来不了的。 派振羽和国恒来菊城,是杜志邦特意安排的,杜志邦知道他俩跟林嘉树关系不错。要知道,售后服务人员和业务人员产生矛盾的事情并不少,杜志邦怕派几个老家伙来,还会给他出难题。 林嘉树就像见了亲人一样,和两人紧紧地拥抱。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山北县城半个多月了,好漫长啊! 振羽拍拍林嘉树的肩膀,说:“不要有太大压力,古城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尽力了就行,这个锅轮不到你来背。” 国恒也说:“做好你该做的,有事情大家共同解决。” 晚上,林鹏过来了,这是昨天晚上就和他说好的。四个人又找了家餐馆,边吃边商量着行动方案。林鹏也大略地向两人介绍污水处理厂的情况。 “运行过程中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要说我们的工程和设备质量有问题,我不信!放心,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振羽来公司早,古城春的工程这些年也没少来,他对这个工程充满了信心。 第二天一早,三人踏着古城春酒业上班的铃声到了污水处理厂,罗海平和林鹏早就等候在这里了。简单的寒暄之后,冯国恒和孙振羽撸起袖子开始干活。从沉沙渠、调节池、厌氧装置、沉淀罐、生物氧化池、固液分离、污泥分离等等工序一一看下来,两人检查得很仔细,连个松动的螺丝都不放过。 林嘉树跟在两人身后,拿着个小本子仔细地记着。振羽和国恒虽然年轻,但他们都是公司工程技术队伍中最优秀的人。 在古城春设备工艺部的小型会议室里,冯国恒总结了他和孙振羽两人共同检查后得出的结论。污水排放的确不达标,这个不用仪器测量,目测就能得出结论。污水处理工程,无论是土建工程还是设备,都没有太大问题,运行基本正常,这一点可以放心。 “问题主要有三点,其一是生物接触氧化池中的生物填料早就该更换了。现在使用的填料,估计有一两年没换了,正常情况下,每年都要换两次。” “的确有两年没换了,自从和启泰公司彻底弄僵之后,这些填料就很少更换。“罗海平插话说。 “其二是刮泥机的导轨出现变形。导轨变形,刮泥肯定不干净不彻底,会加重后续工序的工作负担。我仔细看过,导轨变形多是外力因素,有的是强行运行所致,有的是重力撞击,应该都是人为因素。” “第三个问题就是压滤机。压滤机的滤板有变形碎裂现象,滤布破损严重。可以肯定,这也是人为因素导致。滤板变形滤布破损,压滤机挤压出来的污泥水分就会过多,就会出现我们在现场看到的那种‘拉稀’现象,也会导致污泥混入待排放的污水中。压滤机是污水处理的最后一环,压滤出来的水要直接排放,这也是导致排放污水不达标的一个重要原因。此外,由于污水处理厂运行时间已经有六七年了,许多设备的零配件都已经坏掉或者老化,需要更换新的。“ “告诉我解决方案!”罗海平说。 “更换生物填料、滤板和滤布,以及老化坏掉的零部件,把变形的导轨纠正过来,就这么简单。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加强操作工人的培训,不要那么简单粗暴。像滤布的破损,那就是铲污泥用力过猛,或用力方向不对造成的。” “多少钱?”罗海平问。 “粗略估算,大概四十多万。”冯国恒说。 哦——罗海平陷入了沉思。 吃过午饭,振羽和国恒两个人就要走了,还有好几个地方在等着他们。两人要从菊城赶往江城。林嘉树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上了去往江城的客车。 诊断也诊断了,问题也找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送走振羽和国恒,林嘉树在酒店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第二天,他又来到古城春,在见罗海平之前,先去了陈贵和的办公室。 罗海平早就把启泰公司的诊断结果发给了陈贵和。听完林嘉树的简单汇报,陈贵和干笑着说:“然后呢?让我们继续买你们的产品,继续再受制于你们?” “我们并不想制约谁,你们污水处理厂的许多问题,操作不规范也是重要原因。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不会推脱回避。”林嘉树心里也来气了。 “这么说是我们的问题了?我们人员素质不高,把你们的设备都用坏了?”陈贵和提高了嗓门,显得很生气。 “你误会了陈经理,我只是来向你汇报我们的诊断结果,如何应对,是贵公司的事情。” “如果我是你,会毫不犹豫地把该换的换了,该修的修了!这样才能让客户感受到你们的诚意,否则,你说得再多也没用。” “我更换这些东西之后,欠我们的工程款能结清吗?”林嘉树被陈贵和蛮横的横态度气坏了,也不再客气。 “呵呵呵,这个嘛,我早就说过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把贵公司的诚意告诉上面,我想高层领导会考虑的。” 在罗海平的办公室,林嘉树把陈贵和的意思告诉了罗海平。 罗海平沉吟半晌,说:“小林,你必须明白一点,我只会站在古城春的角度思考问题。你应该认真考虑老陈的建议。这个要求有些欺负人,但你不妨迈出这一步试试。一旦你做了,你就撬动了目前启泰和古城春之间僵持的关系,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去要那笔欠款。不像现在这样,几年不见人,突然来了,是来要钱的。你说呢?” “我已经在会上提出,要启泰公司参与我们污水处理二期工程的报价。这事很渺茫,比你要那笔欠款更渺茫,上上下下已经把你们启泰公司排除在二期工程之外了。实不相瞒,我把你们推出来,只是想制约老陈。有你们在,至少他们的价格不会高得离谱。没告诉你,是因为告不告诉你都一样,百分百没戏。如果你先把目前的问题解决了,反而给你们添了砝码。四十几万,无论对启泰还是对古城春来说,都是一笔小钱,但这至少代表着一种态度。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如何做还得你自己拿主意。”罗海平说得有些凝重。 林嘉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罗海平的办公室。 第26章 茫茫愁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下旬,一股较强的寒流正席卷江淮大地,连日来气温骤降、冷雨连绵。 林嘉树的心情也像这江淮的天气一样,糟透了。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把古城春污水处理厂存在的问题给解决了,为此他还和师傅郎大勇吵了一架。 郎大勇不同意林嘉树的解决方案,他怒气冲冲地说:“古城春就是让杜志邦这样的内奸给惯坏的,坚决不能再惯着他们。如果你坚持己见,那就直接向杜志邦汇报好了;只要他同意,那你就办吧,别把我扯进去!” 杜志邦听完林嘉树的汇报,半晌才说:“嘉树,可以给他们更换,但这四十多万的货款算谁的?没人负责,这些货就不可能走出启泰公司的大门。郎大勇之所以不同意你的方案,是因为不愿承担这个责任。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还没挣几个钱呢,就先欠公司四十多万?你觉得这笔钱收回来的可能大不大?” 林嘉树心里拔凉拔凉的,他没有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罗海平说得没错,这四十几万无论对古城春还是对启泰,都是小钱。但对他来说,真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家里曾经从农信贷款五万,搞大棚蔬菜种植。大棚建起来刚要见效益的时候,妈妈病了,钱都花在了医院里,银行的钱只好一年年地拖着。这笔钱已经成为家里沉重的负担,至今也没还上。现在,自己刚刚出来跑业务,一分钱没挣,就要先欠公司四十多万? “好好想想,三思而后定!”杜志邦对沉默不语的林嘉树说。 林嘉树呆立在窗前,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足足站了半个小时,他重新拨通了杜志邦的电话,说:“我负责!” 从十月下旬至今,林嘉树曾两次返回山北。第一次是为了办理古城春那批产品的出厂发货手续,那批产品既然由他来负责,就必须由他亲自办理出厂手续,这是谁都无法替代的。第二次是妈妈突然晕倒在家中的院子里,多亏了嘉禄嫂子发现,才被及时送进了县医院。 妈妈晕倒就发生在一周前。林嘉树得到消息后惊得浑身冰凉,软绵绵地瘫坐在马路边上。他和爸爸几乎同时返回了山北县城。还好,妈妈只是因为劳累和贫血造成的晕厥,在医院住了不到两天就急着回家了,她心疼钱。 在确定妈妈没有问题之后,林嘉树留下了两千元钱,第二天便返回了菊城。古城春这边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了。不要忘了,他为此还欠了公司四十多万呢。 原以为向古城春展示了诚意,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有些触动,这笔钱即使不能全给,但给一半甚至三分之一总可以吧?这样至少他对公司也有个交代。可是,事情的难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在古城春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再见到陈贵和,这家伙的脸色的确比以前好看了许多,说话也客气了,还破天荒地给林嘉树倒了一杯水。他微笑着说:“林总做事还是很敞亮的,这让兄弟也很感动。不过欠款的事情的确我说了不算,只能把你们的诚意向上面汇报!” 陈贵和所说的上面其实就是集团公司分管生产的副总裁梁斌,设备和环保的事情都归梁斌分管。陈贵和说的也是实情,林嘉树也只能等待。 还不错,林嘉树现在已经见到梁斌了。这是陈贵和所能做的唯一有价值的事情了。其实他只要把林嘉树介绍给梁斌,也就从林嘉树的纠缠中脱身了。 梁斌在古城春的权力非常大,又是公司资历最深的副总裁之一,目前,隐隐有成为董事长、总裁孟宪章之下第二人的迹象。梁斌是个非常霸道的人,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部门经理、车间主任在他面前,一个个就像个孙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每天,林嘉树像古城春的员工一样,踩着上班的铃声来到古城春集团的办公楼。 对于林嘉树的到来,梁斌明显表示出了反感,往往是林嘉树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他不耐烦地粗暴地打断。然后借口开会或者生产检查,夹起个笔记本就走了,只剩下无可奈何的林嘉树。 事情仿佛变得简单了,每天就是一个等待,在古城春集团等,在酒店里等;那仿佛又不是等待,而是一种煎熬,在无聊的时光中煎熬着自己的耐心与毅力。 林嘉树觉得,他好像一脚踩进了一个泥潭里,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他在迷茫中寻找着希望,等待着奇迹。 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让人有一种犯罪感。 人在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会恶念丛生,林嘉树正是在菊城才明白了鲁迅先生这句话的意思。 业务员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职业,一个人常年独身在外闯荡,几乎都是自己管理自己,平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违法。大把无聊的时间可以把一个人逼疯,有时候真有一种犯罪的冲动。况且,世界这么精彩,敞开了怀抱拥抱单纯的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唉,看看师傅郎大勇就知道。 难怪他离开山北县城的时候,叶青青曾不无担忧地对他说:“林嘉树,跑几年业务后你会不会也变了?变得像有些业务员那样,一身的坏毛病?如果是那样,我永远都不会把你当朋友了!” 一身的坏毛病?叶青青的话里内涵丰富啊!林嘉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跑几年业务就会一身毛病呢?现在,他明白了。 所以,林嘉树总是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他不能让自己闲着。 每天,他从古城春回到酒店,在房间里除了看电视,就是上网,他时常到一些国家部委的网站上浏览,留心出台的各种新政。他特别在意国家环保督察组的动向,看看哪几个地方又被通报了,哪里又被约谈了。在这一方面他真是杨宇杰的好学生。干一行得爱一行,他得培养自己的职业敏感性,积累这方面的知识,他可不想永远是个菜鸟。 他并没有死守着古城春,有时候也经常去一些企业跑动。从菊城几家大骨干企业开始,他挨家挨户地去尝试。这段时间,他已经把菊城的骨干企业跑遍了,但收获甚微。 也许,这段时间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来自叶青青的帮助和友谊。 这两次回去林嘉树都见到叶青青了,很明显,她很关心他。 叶青青毫不客气地说:“古城春的钱能要出来更好,要不出来就拉倒,不要太难为自己。那笔钱都知道不好要,连杨宇杰和杜志邦都没办法。不过,我倒是很欣赏你的气魄,一分钱没挣,竟敢先背上四十多万元的债。”她说着说着便调侃起来。 对此,林嘉树只有苦笑。 妈妈生病住院,叶青青又让他从财务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 “钱不够就说话,这是你预支工资,不算违规。当然了,别人有困难也可以来找我,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叶青青再三解释,好让他觉得这事再平常不过。 林嘉树既惭愧,又感激,他鼓起勇气向叶青青要手机号。(公司倒是有个内部通讯录,但上面高层的号码只是办公室的移动电话。) 叶青青狡黠地说:“你能得到杨宇杰的号码,可不一定能得到我的。我的号码可不随便给别人。” 林嘉树闹了个大红脸,觉得自己很无趣。人家可是高层领导,是富家女,不要以为人家帮助了你就是对你好。这让他产生了那么点自卑的情绪。 但当他乘车返回菊城的路上,手机上却收到一个短信: 早就发给你了,你自己不长心怨谁?!手机号也是我的微信号,记得加上!青青。 是叶青青发来的。他的确曾收到过这个号码发来的短信,就是他初到菊城的那天晚上,要他不要住路边店的那个号码。他一直以为那是师傅郎大勇的号。 林嘉树心头释然。 叶青青的微信名字就叫青青。她留下一个调皮的表情,说:“愿林总在外一帆风顺,有事就打个电话。” 叶青青的友谊就像这冬日的太阳,温暖照亮了林嘉树在菊城所有阴沉灰暗的时光。 倒是有一个人经常骚扰他,那就是李乐。李乐在好几个直播平台上都注册了直播号,为了出名,他挖空心思花样百出地拍摄各种视频放在平台上。一有新作品必定会给林嘉树发微信或者打电话,要林嘉树点赞打赏转发。 李乐的视频从最初直播杀鱼杀鸡等各种厨房里的搞笑,到各种恶作剧,其中不少是把老王拿来当陪衬的。老王偌大年纪的人了,也不甘寂寞,开始还兴致勃勃地配合。不过没多久,两人便分道扬镳了,原因是老王受伤了。李乐拍了一个偷偷把老王坐的凳子抽掉的视频,结果把老王的腰给闪了。 上次林嘉树回山北县的时候,老王的腰上贴满了膏药,动都不敢动。见了林嘉树直骂李乐不是东西,说不包医药费就得让他认干爹养老,否则没完! 林嘉树笑着奚落老王说:“闲着没事和个小孩子掺和在一起,莫不是也想当网红?” 老王哭笑不得,说:“自作自受,老了老了,还老不正经了,也是活该!不过嘉树,你说我躺进棺材之前,有没有可能在网上火一把?” 看来,这也是一个内心躁动老当益骚的老头啊!林嘉树看着老王,无语之至。 嗯,李乐现在拍的视频终于有了新高度。他大冷天只穿着短裤,站在米水河桥头,一通张牙舞爪的咋呼之后,在围观人群的惊呼中,从米水河的大桥上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中。 “整个山北县城都被我震惊了吧!”李乐不无得意地在微信里向林嘉树炫耀着。 林嘉树留言:“有病!” 随后看到振羽、孙明、国恒等人也纷纷留言:“病得不轻”,“脑子里进水了”…… 按理说他们的年龄相差并不大,怎么就是搞不懂李乐的审美呢?说到底还是要归结于鲁迅先生那句“人在闲得无聊的时候,便会恶念丛生”了。不过,他林嘉树现在生存都是个问题,哪里有心思去关注这些?李乐倒是给他无聊的生活带来一丝无厘头的笑料。 林嘉树明白他在菊城的使命,他是来要账的,这件事让他从来没有一个晚上能踏实入睡。 事实上,古城春的事情,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更加糟糕,逐渐又成了死棋。林嘉树的到来,就像一块石头落到坚冰上,除了在冰面上留下一个白点之外,大概没什么大的作用。林嘉树越来越感觉绝望。 师傅郎大勇曾来看过他两次。一次是林嘉树来菊城不久,郎大勇竟然突然跑来,晚上带着林嘉树去吃了个饭。吃饭时郎大勇略带悔意地劝他回去,并说要给他找个好点的客户去跑,有点后悔让他来古城春的意思。 林嘉树拒绝了。他不想让占郎大勇的任何便宜,更不想让他瞧不起。他既然离开了郎大勇,就没打算再回去。 郎大勇说:“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没劝过你。你以为让我做出这个让步容易吗?不是谁都可以让我这么做的!” “谢谢师傅的好意。我不敢接受。” 郎大勇怔怔地看着林嘉树,半晌才说:“你小子有啥好?不就是个小白脸吗,能当饭吃?” “师傅,小白脸自然不能当饭吃,鼻涕能当饭吃?” 郎大勇咕咚一下把半杯酒吞进肚子里,然后涨红着脸用筷子指着林嘉树说:“小子,你笑话我!出来没两天就变坏了!”郎大勇最烦别人拿他鼻涕说事。 “哪有!师傅,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那鼻涕如果不擤一擤,就掉进盘子里了。”林嘉树嬉笑着,递过几张纸巾给郎大勇。 郎大勇没好气地夺过纸巾,捂住鼻子一阵惊天动地地擤,然后打开手机录音,对林嘉树说:“你再说一遍,你不愿跟我走,自愿留在古城春。” 林嘉树感到好笑,说:“你听好了师傅,我,林嘉树,是自愿来到古城春要账的。古城春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后悔。谢谢师傅一片好心。” 郎大勇嘿嘿一笑,说:“你小子有种。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许后悔!” “绝不!” 郎大勇第二天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 林嘉树从窗户看到郎大勇开车离去,心里说:“再见了堰塞湖,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取你而代之,让你灰溜溜地回到山北去!” 郎大勇第二次来是在前几天,他这次来依然是劝林嘉树回去的。郎大勇说:“早就告诉过你了,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下好了,死心了吧?跟我回去,把古城春忘了,权当一个教训!” 林嘉树说:“师傅,如果想跟你走,上次你来的时候就跟你走了。现在成了这个局面,我更不会这么离开。你不用再劝我,我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第27章 忍无可忍 古城春的事情,林嘉树就像徒手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却推不动了。现在他既不能前进,又不能松手,身心俱疲,真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了。 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也许他真会在来古城春之初便选择放弃。 在征得杜志邦的同意后,林嘉树买了两条软中华和两瓶茅台,送到了梁斌家里。看到林嘉树的到来,梁斌并不感到惊讶,仿佛早就等待了许久似的。对于林嘉树带来的东西,他没有拒绝,但也没怎么看上眼。 林嘉树再去梁斌办公室的时候,他客气多了。 梁斌说:“两家的历史关系有点复杂,这笔欠款又拖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你们的设备还发生过质量安全事故,欠款的问题不好解决啊!这些日子你在古城春付出了不少努力,我只能尽力帮你解决一部分,也好让你回去有个交代。六十万,只能这么多,再多我也无能为力。这六十万,包含最近你为古城春所更换的那批配件的钱。” 梁斌说完,打了个电话,嗯嗯哦哦地说了一通。挂断电话后,对林嘉树说:“我对财务说了,但财务现在资金紧张,恐怕没有钱给你。你去试试看吧,看你运气了。” 林嘉树心里冷笑不已,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哼!还看在自己付出面子上,难道不是茅台和软中华的面子?六十万,还包括那批更换配件的货款,也就是说,自己辛辛苦苦一个多月,只拿到了整个欠款的十来万。他勉强压住内心的失望,堆起笑容千恩万谢地走出梁斌的办公室。 看来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台阶——拿到这笔钱,他就可以回去了,也算勉强对公司有个交代。 林嘉树找到财务经理韩超说明来意。韩超告诉他,没钱。至于什么时候有钱,不知道。韩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抬起来。 此后的日子,林嘉树像古城春的员工一样,踩着上班的铃声来到集团财务部。他微笑着与每个人打招呼,在办公室里,他帮着拖地、倒垃圾……认识的,知道他是来要账的,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古城春的员工呢。 但他得到的只有两个字,没钱。那个韩经理在说没钱的时候,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就像军人喊立正稍息那样铿锵有力,丝毫不留一点让林嘉树问话的余地。 林嘉树心里充满了无奈,再拿不到钱,他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他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该回去了。他急着返回山北,还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那就是他兜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即使每天吃方便面,也坚持不到月底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选择,也许他根本不适合跑业务;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无用,像个傻瓜一样在古城春碰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 现在,是该认清自己的时候了,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吧。 零星的雨滴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下来,林嘉树抬头看着无垠的天空,他的脸上有水,是雨水还是泪水?是伤心还是失望,是对自己的理想还是对现实生活?他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满肚子委屈。 林嘉树就这样无奈地走出了古城春气派的办公大楼,内心里无限的悲哀。他发着高烧,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他发烧不是因为风寒,而是焦虑上火。他每天都在上火,嘴唇上起了水泡,呼出来的气息是滚烫滚烫的。他的情绪糟糕到极点。 走吧,走吧,回山北,回到那间火柴盒大小的小屋里,回到妈妈身边。林嘉树回头望着古城春气派的办公大楼,他觉得,所有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嘲笑他。笑声越来越响,仿佛整栋大楼都笑得颤抖不已。 一股无名的怒火冲上脑门,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林嘉树扭头大步向办公楼走去。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大不了不干了,豁出去了。他又回到了财务部,径直走进韩超的办公室。 那位叫韩超的财务经理翻了翻眼皮,见是去而复返的林嘉树,连头也没抬,两眼直视电脑屏幕,一只手端起茶水慢吞吞地喝着。 “你他妈能不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这就是你的素质!你哪里来的傲慢!你很了不起吗……”林嘉树双眼喷火,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终于火山般爆发了。 韩超一口水喷在电脑屏幕上,坐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林嘉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平日里绵羊般的小青年还会有这么一副狮子般的面孔。他习惯了别人低三下四地求他,从来没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如此放肆地辱骂。 他就那么看着林嘉树,脑子里有一个疑问,这家伙脑子里没有进水吗? 韩超的办公室紧挨着财务部集体办公室,林嘉树这么一闹,财务部的、相邻部门的许多人都围了过来,包括一些外来办事的人。 在古城春这段时间,林嘉树每天像个孙子似的在这个大楼里,人家无论说什么,他都逆来顺受,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连辩解的权利都没有。要填饱肚子,这是他不那么容易把自己看作是上帝的最重要原因,他能忍受一切屈辱。但老实人也有爆发的时候,别把人逼急了。 现在,林嘉树不是来吵架的,他是来告别的。告别之前,他想对那个韩超说几句话,只不过声音大了些,情绪激动了些,也许还带了几个脏字。但他可不是一个莽夫,从来都不是! 让林嘉树内心里发出无名怒火的,不是陈贵和,他能力有限,不是梁斌,这只是个简单粗暴唯利是图的家伙,而是这个韩超。韩超没由来的冷漠和高傲让林嘉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钱可以要不到,但他不能把尊严丢在这儿。你高傲个锤子!你就是个垃圾! 缓过劲来的韩超,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怒不可遏地冲着林嘉树吼道:“你是谁?滚出去!这里容不得你撒野……” 四周的人越围越多,差不多整个楼层的人都出来了。 林嘉树站在财务部门口的走廊,早就冷静下来。他恢复了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状态,笑着对韩超说:“韩经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我来财务部找你有十几天了吧?你办公室里每天早上的茶水都是我帮你泡的,桌子是我给你擦的,地面是我帮你拖的。在这段时间里,除了‘没有’二字,和我说过第三个字吗?就算没有钱,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需要向你解释吗?你以为你是谁?马上离开,你已经严重干扰了我们的办公秩序!那个小刘,打电话让保卫科来人,把这人拖出去!”韩超绝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狼狈不堪无法收场。从来都是他对别人颐指气使,从来都是别人看他的脸色、仰他的鼻息。今天这种情况,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 “韩经理,没钱就没钱,你总得告诉我一声什么时候有钱,或者让我等多久,我的要求不过分吧!没钱你骄傲什么,很自豪吗?你们古城春都以欠别人的钱为荣吗?这几个字可不是白写的吧”——林嘉树指着走廊里不知哪位书法家写的“诚信”两个大字——“古城春是个响当当的品牌,在我老家,家家户户都会存几瓶古城春的菊香型酒,而且非大节不喝,非贵客不喝。可是这一个多月来,我非常失望,如果古城春的管理者都像你这个样子,我相信用不了几年,古城春不会存在了!“ “你休想拿到一分钱!就是有钱也不会给你!实话告诉你,古城春不差钱!”韩超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信这是个颠倒黑白的社会,欠钱的成大爷,讨债的是孙子。如果你的高傲和优越感是因为欠钱不还,我真为你感到羞耻。老百姓尚且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钱给钱,没钱给句话。你给我了什么?你们是不是面对所有的客户,都是这种态度?如果是,那我告诉你,坐井观天盲目自大,你们会受到市场和消费者惩罚……” “这是菜市场吗?有什么可看的,散了!”人群外围响起一声怒斥,随着这个声音,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一个漂亮的女人走了过来。 那女人三十岁上下,中等身高,身材丰腴,高挽着发髻,浑身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她声音不高,却很有气场。仅仅一句话,看热闹的人立刻作鸟兽散。 韩超赶紧上前,刚要说什么,女人抬手制止。她上下打量着林嘉树,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喧哗闹事?”女人很生气。 “是有点喧哗,但没有闹事,我只是来找韩经理探讨个问题。”林嘉树平和地说。在古城春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没看到过这个女人,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不过看气场,应该是个领导。 “哼哼。”女人冷笑了一声,说:“从头到尾我都看到了,你很能狡辩啊!你叫什么,是哪个公司的?” “林嘉树,启泰环保。” “跟我来!”女人说完转身离去。 韩超还要上前解释什么,女人头也不回地说:“没你什么事!” 林嘉树跟着女人来到办公室,这办公室看上去要比梁斌的办公室还大,布置得也更讲究。 这女人应该是个副总裁,这么年轻就成为这样一家大企业的副总裁,那一定是有着非凡的才能和背景了。林嘉树暗暗猜测。 “坐下吧!”女人淡淡地说。 林嘉树在大班台前的椅子上坐下。 “你来古城春多久了?” “整整四十天。” “古城春并不以欠别人的钱为荣。我们效益良好,并不差钱,也不会赖任何人的账。那墙上贴的‘诚信’两个字也不是摆设,那是古城春自创立至今一直遵循的理念。正是这一传承,古城春才走到今天。你见过哪个坐井观天盲目自大的企业会历经几十年不倒,而且越做越大?”女人显然在为林嘉树刚才那番话生气。 “对不起,我只是被韩经理的倨傲态度气晕头了,才说了一些过激的话。我本人对古城春充满了敬意,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林嘉树真诚地道歉。 “一两个人并不能代表整个古城春集团,不是吗?” “非常对!古城春在广大消费者眼里,是个有相当影响力的品牌。” “欠你们多少钱?几年了?是什么款?” “加上不久前的一笔,有二百六十多万吧,五六年了。是你们那个污水处理工程的尾款。” “嗯,你可以走了!明天直接到我办公室来!” “哦——好的。” “再来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把手机的录音功能关掉!你和任何人说话都要这样吗?”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刚才和韩经理的对话被人断章取义,所以做了点防范。来您办公室前我忘记关掉了。我没有恶意,请您不要误会。”林嘉树的脸红了,有些无地自容。 “你很聪明。我没有责怪你,你可以走了!”女人笑笑说。 林嘉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他病了,身上滚烫,却又冷得发抖。他不知道自己凭着一时冲动,走的这自杀式的一步棋正确与否,凭感觉,今天这个马蜂窝捅得不轻。 管他呢,反正不捅上一捅,也好不到哪里去!冲动了吗?仿佛也没有,至少到现在他也没后悔过,反而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钱有没有要到他反而不那么在乎了。 那女的叫什么?在古城春到底是个什么叫角色?真是猪脑子,临走的时候竟然忘了问她姓名。管她谁谁,睡觉!林嘉树饭都没吃,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林嘉树依然高烧不退,浑身难受。他强打起精神,如约来到昨天那个女人的办公室。 女人说:“我做了详细的了解,基本可以肯定,你们的工程和设备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一个多月来,你在古城春付出了不少努力,但并没有被我们的人认可,对吧?我说过,一两个人不能代表古城春全部,我们始终都是一个讲究诚信的企业。那笔欠款我可以给你,全部!韩超有句话没说错,古城春并不差钱!”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脑袋嗡嗡地轰响,那是高烧的反应。 “希望没让你失望,也希望你依然对古城春保持着良好印象。我的话你听到了么?” 林嘉树站起来,向对面的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谢谢……”林嘉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欠钱总是要还的!我们可不以欠别人的钱为荣!” 林嘉树脸红了,这女人还是在意他昨天说的那些话。 “不过没那么多现金。我这里正好有个一百五十万的半年期承兑,剩下的一百多万直接打到你们公司的账户上,同意吗?” 林嘉树连连点头。 女人把眼前的承兑向林嘉树面前一推,说:“给你可以,但我是有条件的。” 林嘉树伸出的手又赶紧缩了回来。他有些紧张,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会提什么条件。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实回答即可。这个条件很苛刻吗?” “不苛刻!什么时间?”林嘉树满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当然答应,也没理由不答应。 “我看你像病了,是不是着急回去?那就把时间定在一周之后吧!不过,拿到钱,你会不会永远不再踏进古城春半步?” “当然不会!古城春永远都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我们的工程和设备还在这里运转着呢!” “那就这么定了!我不会白让你回答我的问题,如果能让我满意,可是有奖励的哦!” “我不需要奖励,能回答您的问题是我的荣幸。领导贵姓?这两天发高烧,脑子烧坏了。”林嘉树有点不好意思,他到现在才想起问人家的姓名。 “孟玲。” “哦——谢谢孟总!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在你回到山北县城的时候,另一部分欠款一定会在启泰公司的账户上了,放心好了!” “谢谢孟总,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帮助。”林嘉树由衷地说。 “你是不是刚刚毕业?”孟玲在身后问。 林嘉树说:“是的,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入职不到五个月,在公司集中培训三个月,出来跑市场不过五十天,其中四十多天是在古城春度过的。古城春是我面对的第一个客户。” “嗯,一看就嫩得很,一副书生气。昨天你是不是在背课文?哪个学校毕业的?” 林嘉树脸臊得恨不得缩进衣领里面。昨天他慷慨激昂的一番演说,自我感觉还不错,在孟玲眼里,竟然只是一个书呆子背课文。他无地自容,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嗫嚅着说:“省财经。” 孟玲扑哧一声笑了,说:“巧了,我的本科也是在那里读的,不过比你早十年。给我的小学弟一点忠告吧,记住,要账不是这么要的!昨天打动我的不是你的演讲,是你的单纯。我不想看到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就对社会和人生产生怀疑。生活是美好的,社会也是复杂的,你还有很多东西去经历,这才刚刚开始。但愿我这番话没有伤到你的自尊。好了,记着我们的约定,一周之后来找我!你可以走了!” 林嘉树的脸再次红了,他又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去。 雨从几天前开始就零零星星地下着,这场雨估计又得下一个周,江淮地区的天气就是这样。 林嘉树走出古城春的办公大楼,又把那张承兑又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最里面的西服口袋里,用手按了按,然后把风衣的扣子扣紧。他回头看了看古城春气派的办公大楼,那里面有陈贵和、有梁斌、有韩超,也有罗海平,更有孟玲。如果不是孟玲的那一番话,他真的再也不想回到这地方了。 钱终于要出来了,他完成了一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抬头看看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抒发胸中的郁闷。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脸上有泪水,但这是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的泪水。 人生啊,总是这么悲喜交集!生活啊!这操蛋的生活…… 林嘉树就这么胡思乱想、头重脚轻地返回了酒店。回到房间,他把简单的行李收拾了一下,立刻到前台退了房,然后打车去了菊城长途车站。他要回去了。 再见了,菊城!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虽然县城看上去并没有名字那么有诗意。但在他以后的职业生涯中,注定一辈子忘不了这个地方了。 第28章 陪护 杜志邦坐在办公桌前,两眼盯着电脑屏幕上各大区“销售目标管控表”长吁短叹。 照目前这个进度,今年三个亿的销售目标,依然是镜花水月。虽说市场越来越好,但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现在遍地都是环保公司,几个人弄张图纸,租个厂房,就成立了环保公司,时代的土壤给了这个行业大好的发展机遇,谁也难说将来它们不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企业集团。 在这种情况下,启泰公司守着传统的工业污水处理市场和脱硫除尘市场,依靠二十年来形成的传统工艺技术,能维持现在的局面已经不错了。但要想实现爆发式的增长,无异于痴人说梦! 眼看着一年就要过去了,杨宇杰也急得不行。这段时间,杜志邦被杨宇杰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要杨宇杰一打电话找他,他就头痛不已。 砰!砰!砰!有人敲门。 “进来!”杜志邦说。 进来的是林嘉树。 杜志邦有些吃惊:“嘉树,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个啥,古城春那笔钱要不出来就不要了吧,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从下个周开始,我要你回临淮去开辟新的市场,我和董事长都商量好了。” “钱我拿回来了,杜总帮我走走手续吧!另外,让财务看看还有一百多万到账了没,古城春打过来的。我先回宿舍睡了,不舒服。”林嘉树把那张承兑小心地取了出来,放到杜志邦眼前,然后向门外走去。 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额头滚烫。在菊城上车后,他先是睡到了临淮,又从临淮睡了一路回到了山北县城。这一路上六个多小时,他一点东西也没吃,一滴水也没喝。下了车,他两腿软绵绵的,脚底下像踩了棉花一样走回了公司。五六百米的距离,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 杜志邦拿起桌子上的承兑反复地看着,像鉴定文物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喊道:“我操!嘉树!嘉树——你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他起身追出办公室,在楼道里把正要下楼的林嘉树抱住。林嘉树任凭杜志邦那有力的臂膀抱着自己,仿佛要把他的四肢百骸都要挤碎。 “嘉树,你真是棵好树!去好好休息吧,今晚我请你吃饭!”杜志邦嘴里不停地说着,还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么烫!发烧了?赶紧去医院!你先回宿舍等着,我一会儿去找你!” “没事,就是有点发烧,吃点药就好了。”林嘉树扶着楼梯向楼下走去,他现在只想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子里,好好地睡一觉。 小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有点阴冷,但那熟悉的气味,给林嘉树一种温馨安全的感觉。他打开被褥,和衣而卧,沉沉地睡去。一个多月以来,这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林嘉树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白白的一片,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茫然四顾,看到他的老同学何小舟正坐在床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有小舟那个女友徐东东大夫。 林嘉树挣扎着坐起来,吃惊地问:“小舟,我怎么会在医院?你俩怎么在这里?” 何小舟笑道:“昨天下午你被人送来的时候,在门诊处正好被东东看到了,她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正好没事,就跑过来了。你除了高烧,没别的毛病,大夫说你就是急火攻心疲劳过度。” 就是有点感冒,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兴师动众?林嘉树心里颇不以为然。他依稀记得,他是在迷迷糊糊中被人从被窝里抱出来的,当时他任人摆布,话都懒得说。那人应该是杜志邦。 “你一直陪着我?“林嘉树一脸歉意。 “没有!昨晚我看你没事就回去了,今天上午没课,就过来看看。你可比我两月前看到你时瘦多了!“ “是上次见到的那个漂亮姐姐陪着你。她去买饭了,应该快回来了。”徐冬冬说。 漂亮姐姐?林嘉树莫名其妙。 “就是上次在河边见到的那个,你俩一起跑步。” 叶青青?!她在这里陪着自己?林嘉树有些不敢相信。 “你可真能睡啊!从昨天下午四点,到今天早上九点,我从没见过睡觉这么香甜的人。“叶青青拎着一个方便袋,还抱着一束鲜花,言笑晏晏婷婷袅袅地站在病房门口。 徐东东上前接过鲜花,放在床头小柜上。叶青青则打开方便袋,从里面一包包一盒盒地拿出五花八门的早餐。 “辛苦你了叶总!其实我就是有点感冒,没啥大事,睡一觉就好了。“林嘉树一脸歉意和不安。 “你没病,我们大家都有病好不好?你不用谢我,我是代表公司照顾我们的劳动模范呢!况且,是有人花钱雇我来的,你去谢他就行了。”叶青青调侃道。 “谁能请得动叶总大驾?“林嘉树满脸的不相信。 “你的顶头上司杜志邦呗!他花两千块钱雇我照顾你一晚上,贵吧?这早餐都是花他的钱买的,要谢你就谢他吧!古城春那笔钱公司基本不存什么幻想了,连杨宇杰也干瞪眼,结果让你这个傻不愣登的家伙拿回来了。看在这二百多万的份上,我来照顾你一下也说得过去,反正晚上我闲着也是闲着。本姑娘还从来没伺候过谁呢!”叶青青说到这里,猛然一顿,没来由地脸红了。 “早知身边有这么个大美女,我就不睡了,这不浪费吗?”林嘉树懊悔不已地说。 “晚了,你昨晚睡得跟个猪似的。那劲头七仙女下凡也叫不醒你。” “七仙女也赶不上叶总啊!” “这话我爱听,你这张嘴可是从来都讨人喜欢的!” “你们聊着,晓亮来了,我去接一下。”何小舟笑眯眯地说。 “这事弄大了,晓亮怎么知道的?”林嘉树问。 “我告诉他的。他一再告诉我,你一回来就立刻告诉他。你住院了,我不能不告诉他吧?”何小舟边说边拉着徐东东走出了病房。 “这算怎么回事,跟个病号似的。我得出院!”林嘉树从床上跳下来。头还有点沉,不过全身像卸下了千斤重负一样轻松多了。 “我劝你老老实实在这里躺着,一会儿杨宇杰可要过来看你。你总得给人机会上演董事长体恤下属,亲自到病房探望员工的好戏吧?那该是多么感人的一幕!”叶青青说完,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林嘉树顿觉头大如斗。 “吃饭吧,你肯定饿了!” “的确饿了,谢谢叶总!”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叶青青白皙圆润的手指轻巧地将一个个饭盒打开,然后摆到他的面前。整个病房里都是叶青青身上的馨香,林嘉树觉得,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气息。 何小舟带着一个高瘦清秀的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青年深色西服,白色衬衣,非常精神。他一进门就喊:“嘉树!你小子可回来了,想死我了!” 林嘉树一声惊呼向门口跑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来人叫田晓亮,林嘉树和何小舟的中学同学。他们三个从初中就在一起,直到高中毕业各自去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如今,当年中学时代三个最好的朋友,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山北县城,并在这县医院的病房里聚首。 “怎么回事,还住院了?”晓亮问。 “小感冒,没事。没想到让小舟遇到了,还告诉你了。”林嘉树说。 “人家在医院里有眼线,你小子做什么坏事他都知道。”田晓亮说完,几个人都笑起来。 “田晓亮,我中学同学,县政府的大秘。”林嘉树连忙给叶青青介绍。 叶青青彬彬有礼地和田晓亮握手。 “你不用介绍,我都知道了,小舟早就告诉我了。嫂子好漂亮啊!”田晓亮抢着说。 叶青青闹了个大红脸。 “不许瞎说!这是我的领导。”林嘉树慌忙解释。 “知道,知道,谁敢说嫂子不是家里的领导?”田晓亮抿着嘴故意打马虎眼。 看来一时半会是解释不清了。林嘉树尴尬不已。 晓亮说:“我马上要走。十点钟陪着李副县长下企业调研。我今天先来看看你,约个时间,我们再聚。” “田县长公务繁忙,那我就不留了。找个时间,哥仨好好聊聊。”林嘉树说。 “可不敢乱说,我离县长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田晓亮忙说。 “先叫着,慢慢就成真的了。”林嘉树呵呵笑着。 小舟也把手里的花放下,那是晓亮带来的,他也要回去了,怕学校里有事。林嘉树把两人送到门口。 田晓亮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嘉树觉得,晓亮已经不是以前的晓亮了。以前他性格沉静,还略带点羞涩,很内秀的一个人;现在,尽管晓亮还是那个晓亮,但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有一种政府官员的味道了,还略带那么一点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神气。 晓亮是今年县里从应届大学生中挑选的“优选大学生”,这些大学生都是从一些知名院校里挑选出来的优秀毕业生。他们到县里后,会被安排到各大企业、街道、局办实习锻炼一年,期满后会成为各党政机关的正式工作人员。前两年享受事业编待遇,两年以后,直接转为公务员。 晓亮的爸爸是村里的书记,还有个姐夫是县里一个什么局的副局长。有着一定政治背景的田晓亮,能进入政府工作,是家族的愿望。田晓亮因为才华出众,被直接分配到县政府的秘书科,现在专门服务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李晋。 “估计杨宇杰和杜志邦快过来了,我得赶紧离开,省得他们大放厥词。我应该谢谢你嘉树,你让我从无穷无尽的数字中走出来,感受不一样的生活。原来照顾人也挺好的。”叶青青说。 “你这照顾人还上瘾了!那我就委屈一下,在这里多住两天。”林嘉树笑道。 “美得你!你要能把两千多万的清欠款都要回来,我再来照顾你。” “那你就不用照顾我了,直接去我的墓前献上一束花吧!” “哈哈哈,你就一个嘴硬!你不用急着出院,下午我过来看看,如果的确好了,我们再办出院手续。”叶青青说完,飘然而去。 林嘉树环顾房间,觉得空气中全是叶青青身上的芬芳,眼睛里脑子里全是叶青青的一颦一笑。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恍若梦幻,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不曾发生过。他在自己大腿上使劲掐了一下,直到疼到呲牙咧嘴。 十点半左右,杨宇杰和杜志邦两人终于来了。许志平跟在两人身后,一手提着果篮,一手抱着一大束鲜花。 杨宇杰看林嘉树的眼神里,满含着慈爱和笑意,那神情不像是来看下属的,更像是来看兄弟和儿子。 一番慰问一番鼓励之后,林嘉树急着汇报工作,杨宇杰抬手制止,说:“不着急!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一切都等返回公司再说!” 杜志邦的头转来转去,说:“那个自告奋勇来照顾你的人呢?她不会把你一个人撂在这里跑了吧?那我的钱岂不是白花了?” 杨宇杰说:“女孩脸皮薄,人家怕你老杜那张大嘴。” 林嘉树说:“真不好意思,让叶总在这里受累。” 杜志邦说:“不用不好意思,那可是我老杜花了两千块钱雇的。嘉树,我老杜对你够意思了吧?当年我娶媳妇时,给你嫂子的见面礼也就这么多。” 许志平哈哈笑起来,说:“嘉树,你这面子够大的,能让叶总来照顾你,你看看这个山北县城还有谁有这资格。你这场病生得太值了,连我都想生几天病了!” “你老许就是生一个月的病,我出不出钱先不说,那叶大美女肯定不会来照顾你!”杜志邦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杨宇杰走了之后,林嘉树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问题,于是穿好衣服,自己走回了公司。他急着回家看妈妈,现在必须尽快向杨宇杰汇报完工作,然后请两天假回家。 县医院离公司也不过两三千米的距离。林嘉树步行回到公司,还是有些头重脚轻,但问题不大。他先来到叶青青的办公室,打了个招呼。 “早料到你会自己跑回来。回来就回来吧,一会儿我让晓芹去把账结了。钱是老杜垫上的,估计也用不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了。”叶青青说完,盯着电脑屏幕忍不住笑起来。 林嘉树想说声谢谢,但又觉得太过苍白了。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昨天晚上竟然是这个女孩在医院陪了自己一夜。他站在叶青青的办公室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不去汇报工作?我可不用听你汇报。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讲讲你的经历,我倒是很想听听。记住了,你可要请客,知道这次拿回这笔钱,你能挣多少吗?” “不管挣多少,请叶总吃饭都是我最乐意的事情。”林嘉树说。 “说好了,这次你要请客,我要使劲吃你一顿。你能挣多少,等我算出来再告诉你。估计你要成为十万元户也不止。” “有那么多?!” “当然!我们的清欠有明确政策。先去汇报工作吧!” 林嘉树将信将疑地走了。清欠政策他当然知道,财务部门有一个清欠名单,还做了星级划分。这在国庆节前后在公司内部进行了多次宣贯。但他忘记古城春是几星了。 杨宇杰的办公室里,林嘉树侃侃而谈,把自己在菊城的经历作了汇报。他早就打好了腹稿,加上口才也棒,整个汇报重点突出、简洁清晰,杨宇杰不住点头。 林嘉树讲完后,杨宇杰和杜志邦长时间没说话。他们早就想到这笔钱不好要,毕竟连他们亲自出面都没能要回来,没想到,竟然被林嘉树以这种方式要回来了。 “这么说孟玲回来了?孟玲回来,肯定是要接班的。”杜志邦自言自语地说。 林嘉树今天才弄清楚孟玲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打电话问过林鹏。 孟玲是古城春集团董事长、总裁孟宪章的独生女儿。在英国留过学,后来一直在欧洲工作,回国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了。回来后就进入公司担任分管财务的副总裁。据说孟玲回来,就是要接班的。 “如果孟玲接班的话,将是我们和古城春关系改善的契机。只是不知道,经过嘉树这么一闹,孟玲心里是怎么想的。”杨宇杰的手指在大班台上轻轻敲着,陷入了沉思。 “她会不会因此对我们的印象更坏?嘉树,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和古城春关系那么差,但依然没通过法律途径来要那笔钱吗?”杜志邦问。 林嘉树摇摇头。他不知道为什么启泰公司不直接起诉古城春,这也是他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当然了,即使起诉人家,也不一定能赢,因为,启泰公司的确有把柄攥在人家手里。 “古城春这两年正有计划地吞并临淮市的白酒企业,他们统一全市的白酒市场,也就是两三年内的事情。这是古城春品牌经营战略的重要一步。通过这种收购,古城春不仅壮大了自己的实力,扩大了品牌影响力,也把一些效益不好的白酒工厂重组激活。这是个多赢的局面,他们得到了市里的支持。也就是说,对启泰公司而言,古城春就意味着临淮市白酒行业污染治理的全部市场。如果启泰公司真要和古城春对簿公堂的话,那就意味着两家关系彻底决裂,启泰公司再也休想染指临淮市酒厂污染治理的市场。所以,这些年来,公司明明知道古城春欺负人,但一直隐忍着,没有和他们撕破脸。”杜志邦对林嘉树说。 林嘉树吸了一口冷气,他的确没想到这一层。他现在倒有些担心,经过他这么一闹,两家关系会不会雪上加霜? 杨宇杰呵呵一笑,说:“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我们这笔钱要回来了,就没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了,相反,主动权反而多了那么一点点。老杜的担心纯属多余。至于其他的嘛,慢慢来,只要我们的报价和方案足够打动人,我不信古城春不动心。” “嘉树,孟玲对你印象怎么样?她还对你说过什么?”杜志邦在一边问道。 “她和我约定,一周之后要找我谈一谈。” “这是哪一出?她要和你谈什么?”杜志邦满腹狐疑。 杨宇杰一拍大腿,说:“看样子,事情并不是很糟糕,或许我们真的迎来了转机。如果孟玲不待见小林,这个钱我们根本拿不到。一周后我和你一块去趟古城春,拜访一下这个孟总。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总之对我们下一步的计划,都会有好处。就这么定了!” 林嘉树起身告辞,顺便向杜志邦请假,他打算回家看看妈妈。 “给你两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休息。陪陪妈妈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在家。”杜志邦关心地说。 “让公司的车把小林送回去!”杨宇杰叮嘱。 老马的办公室里,徐晓芹高兴得像个蝴蝶一样,围着三束鲜花转来转去,爱不释手。 叶青青走进来,说:“晓芹,你怎么没扔掉,都给搬回来了?” “这么好的花,谁舍得扔啊!嘉树不要,我都要了!” “林嘉树说不要了?” “没呢!在老板那里还没出来呢。” 恰恰林嘉树走进办公室。徐晓芹说:“嘉树,账结了,花了不到五百,你什么都不用管了!我就想知道,这花你还要不要?” “林嘉树说,水果我拿走一半,回家给妈妈。花你留两瓶,我带走一瓶放到宿舍里就行。” 徐晓芹说:“瞧瞧,这才是爷们!水果我不要了。花任你挑,剩下的归我。” 林嘉树说:“我就要那瓶最小的。” “干嘛选最小的?” “因为这瓶我最喜欢。水果我可真要拿走了?”林嘉树说着,抱起那个花瓶,拎起果篮子走了。 “这钱放在我这里,等你回来我们把它吃掉。老杜那个铁公鸡,难得能出点血。”叶青青手里拿着一沓钞票,得意地对林嘉树说。 “说谁铁公鸡呢!说谁铁公鸡呢!还有比我老杜更大方的人吗?”杜志邦一脸愤怒地闯进来。 林嘉树笑着走了。 杜志邦说:“嘉树,让老唐开车送你回去!” 叶青青看着远去的林嘉树,莞尔一笑。 林嘉树抱走的那瓶花,正是她买的那一瓶。 第29章 生活的宁静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冬日的麦田,一丝风也没有,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在西山脚下的乡间田垄上,林嘉树双手抱着一大盆衣服,慵懒地跟在妈妈身后。妈要去村西的小西河洗衣服,非要缀上他。 回家后,妈妈用两碗姜汤让他的感冒彻底去根。在林嘉树的心里,什么灵丹妙药都比不上妈妈的一碗姜汤好使。喝碗姜汤,蒙头大睡,出一身汗,感冒就好了。这是他从小就迷信的药方。 “嘉树,工作不好干咱就不干了吧!你去找你老板,求他给你换个工作,我看那人不像个难说话的人。” 兆兰心痛儿子,嘉树这次回家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她猜测,儿子指不定在外面遭多少罪呢。 “妈,我干得很好,也喜欢这份工作。”林嘉树说的是心里话。 他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没有什么工作比跑业务赚钱更快了。他能吃苦,脑子也不笨,他不相信自己跑不好。如果跑好了,也许一两年就能改变家里的现状,这是个立竿见影的工作。 兆兰也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帮不了儿子。但有件事她却可以施加影响力,那就是婚事。 “嘉树,那天去医院看妈妈的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是你女朋友?” “哦——不是告诉过你吗,是同事。公司财务部的,叫徐瑞珏。”林嘉树说。 那天兆兰住院,徐瑞珏不知道听谁说的,跑去医院探视,而且拎了不少东西。她在病房里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帮着嘉禾干这干那,一口一个阿姨,叫得格外甜,把兆兰叫得心花怒放。 林嘉树看得出,妈挺喜欢瑞珏。 “那女孩挺不错,长相俊俏,也勤快。我看她挺喜欢你的。改天领着来咱家玩吧!” “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们只是朋友。”林嘉树笑起来。 “知道又怎样,还不是不听话!让你忘了杨杨,你也不听。唉——总归是妈妈的错,误了你……” 清洌的小西河水哗啦哗啦地流淌着,河底的石子清晰得粒粒可数,还有柳叶一样的小鱼,如影子般在水里忽来忽去。 林嘉树看着清澈的河水,呆呆地出神。忘记一个人怎么这么难。他原以为和乔杨分手了,彼此相隔千里,以后再也互不相见,就会慢慢地忘记了。谁成想会成为刻骨铭心的思念。 乔杨在滨海市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她和田晓亮一样,也是当地的优选大学生,两年之后也是公务员。林嘉树总会忍不住去乔杨的朋友圈看看。她的朋友圈里信息很少,但每一条信息好像都有所指,而且有些消沉。 林嘉树比谁都明白,是自己害了乔杨。他时常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辜负了这个天使般的女孩子。这种感觉一直深深地折磨着他。 林嘉树的情感经历很简单,中学时代曾经对一个女孩产生过朦朦胧胧的好感,但那时连手都没牵过,只是看一眼就脸红心跳的那种少男少女情愫的萌芽。只有乔杨,才是他真正的初恋。那种让人一生都难忘的初恋。他也为这段感情付出了所有,但付出的越多,便越痛苦。 忘记吧!悄无声息地离开,她会有美好的生活和灿烂的前程。 唉——林嘉树内心里长叹一声。 “知道你爸爸现在每月挣多少钱吗?四五千啊!和你这个大学生差不多。他不愿回来,是想多赚点钱,早点把那个饥荒还清,好给你攒钱在城里买房。现在,你和你爸,还有嘉禾都赚钱了,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妈这半年可高兴了!嘉树,你不要有太多压力……“兆兰的心情出奇地好,自打嘉树进家门那一刻起,她就快乐得像个孩子。 “知道,我和爸爸经常通话呢。”林嘉树应答着。 “你爸说给人家干财务总监呢,真的吗?现在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他一个老农民去给人家干财务总监?是他骗我,还是人家把他骗了?” “没骗你,真是干会计,不过是兼职。他干活的那个东家,没有会计,自己又不会摆弄账。我爸开始只是出于好心,指点人家规整账目,后来那家人就干脆请他干兼职会计。一个月多给两千块钱呢。所以我爸爸平日里不用干太累的活,一个月也能赚四五千。” “你爸爸还是很有才的,村里像他那样的可不多。”兆兰满足地笑了。 “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公,谁的爸爸?”林嘉树嬉笑道。 “熊孩子,笑话你妈呢!” 母子俩开心地在田垄上笑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林嘉树用一个肩膀扛着满满一大盆衣服,慢慢悠悠地跟在妈妈身后。 西山脚下的山岚和雾气正渐渐地升腾起来,向四周慢慢地弥漫开来。田野里出奇的宁静,除了偶尔的鸡鸣狗吠,除了偶尔村妇发飙教训孩子的骂声,除了头顶上偶尔飞过的麻雀和山鹰…… 林嘉树觉得自己卸下了所有世俗的羁绊,他愿永远这样陪伴在妈妈身边。 第三天下午,林嘉树返回了公司。他为自己赢得了几天的休整时间。董事长杨宇杰要他好好总结反思,看看这段时间在外面有哪些不足和短板。 杨宇杰说:“一个出色的业务人员,从来都不是闷着头光顾着跑业务,跑一天算一天,跑到哪里算哪里;而是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不断弥补自己的不足,不断把自己推向新的高度。” 林嘉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董事长杨宇杰才是自己真正的师傅。这个处处对自己耳提面命的人,说的话总能打动他内心深处。 在外面的这段时间,尤其是古城春的经历,林嘉树觉得值得总结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如果从头再来一次的话,他可能会做得更好,更轻松。不过,那毕竟是他的第一次,而且是成功了,不必太苛求。 成功者是不该受批评的。这是杨宇杰的话。 还有就是专业知识,在公司那三个月的培训,他可以凭着博闻强识把产品和工程的说明背得滚瓜烂熟。出去面对比自己还菜的菜鸟尚能应付,但面对一些专业客户角度刁钻的提问,他就左支右绌,难以应付了。 他必须对这个行业有更深的了解,而不是浮在表面上。所以,在公司的这段时间,没事他就泡在技术开发部,有时候还到汉河酒业的工程现场上去看看。 返回公司的当天下午,林嘉树先去了食品公司看妹妹嘉禾。 离家时妈妈说:“这丫头不像平时那样有事没事总往家跑了,现在也爱打扮了,还杂七杂八地往脸上抹东西。这妮子是不是在谈恋爱?” 林嘉树觉得好笑,说:“像嘉禾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爱美是正常的,谈恋爱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大惊小怪。” “谁说不正常了?我是担心这孩子被人骗了。你这当哥哥的该去好好把把关,你妹妹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妈妈反倒责怪起林嘉树来。 “你可真是慈禧太后,我遵命就是。”林嘉树嘟囔道。 嘉禾真的恋爱了,就是林嘉树曾经在食品公司大门口遇到的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小伙子。 再见到林嘉树,那个叫陈泽健的小伙子显得非常羞涩。他拘谨不安地站在林嘉树眼前,头也不敢抬。 林嘉树故意什么也不说,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高高的青年,故意让对方难堪。哼!想当我妹夫,可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与众不同。林嘉树心里酸溜溜的。 小伙子长得不错,高高瘦瘦,目测应该一米八左右,和自己差不多。白净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算是一个标准的帅哥了。 “嘉禾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单论人物相貌,还算配得上嘉禾。”林嘉树心想。 嘉禾嘿嘿地笑了,说:“林嘉树同学,你干嘛像审问犯人似的看人家?瞧你那眼神,我看了都害怕。小陈,这是我哥哥,亲生的,你不用紧张。他就这样,从小就不大会笑。” 陈泽健慌忙说:“大哥好!上次来我不认得你,不好意思,大哥不要见怪。”说着伸出双手要和林嘉树握手。 林嘉树没有要握手的意思。他想,这个大哥要当就当出个样子来。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得给嘉禾把好关,妈就是这么吩咐的。 嘉禾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一下,硬生生地把他的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说:“当老大当惯了,毛病不好改。你倒是和人家握个手啊!” 林嘉树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女大不中留啊!看把你急得,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好吧,小陈,很高兴认识你。你叫我林嘉树就行,至于是不是哥哥,这个还很难说。” 陈泽健刚刚放松的表情又紧张起来。 “我是说,还要看你自己的努力和你们的缘分。家里还有两个关键的人你没见呢!” “我知道,我一定努力,不会让大哥和嘉禾失望。”陈泽健的脸上汗津津的,他实在是有点紧张。 嘉禾不是那种物质的女孩,妈妈在家里给她张罗了几个对象,家庭条件一个比一个好,在城里也有房子,都让嘉禾回绝了。嘉禾看中的人,未必是多么富有多么帅气,但一定是那种脚踏实地努力上进的人。她喜欢这样的人,她说她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对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林嘉树很有好感,同时也有点说不出的醋意。毫无疑问,从此以后,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妹妹,恐怕要把很大一部分感情转移到这个小伙子身上了。 “不要欺负我妹妹,不然我可不客气。”林嘉树拍拍陈泽健的肩膀说。 陈泽健苦笑着说:“谁敢欺负她啊!她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林嘉树笑起来。嘉禾的性格从小就像个男孩,这些年混迹县城,也是个有闯劲的女孩子,要不然也不会在车间干班长。在那个老娘们扎堆的地方,班长可不好当。 现在想来,嘉禾以前好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个陈泽健。虽然那时候她还嘴硬,不承认喜欢人家,但她已经把陈泽健拿来和自己比较了。嘉禾还说,这个陈泽健是个机器迷,公司所有的设备他都会摆弄,而且还是个高级技师,比他这个大学生也不差。这倒让林嘉树很欣慰,小陈应该是和振羽同一类型的人,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差。 分别时,陈泽健无论如何要请他吃饭。 “以后日子长着呢,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通过家里那两位大神的考验吧!”林嘉树故意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回到公司,林嘉树立刻找到了好朋友振羽。陈泽健是东城区陈家洼的,振羽是东城区孙家洼的,两个村子相距不过千米。应该让振羽帮忙打听打听这个陈泽健靠不靠谱。 抽了点时间,林嘉树把这次出差的各种费用全都报销了。钱要回来了,什么都好说,住宿超标、吃饭超标、送礼超标,杜志邦一概不予追究,笑眯眯地把字签了。董事长更没有问半个字。 其实单据后面都有详细的说明,吃饭超标是因为请古城春的人吃过几次饭;送礼超标是因为给梁斌送礼,事先请示过杜志邦。住宿超标也是没办法,林嘉树曾把自己在菊城的遭遇向杜志邦汇报过,杜志邦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后来杜志邦在一次月度销售会上,还把林嘉树的遭遇当作一个段子讲了,惹得与会的人哄堂大笑。此后,总有人拿又大又白的“肉馒头”调侃林嘉树。林嘉树免不了又是一阵郁闷。 不过,叶青青好像不喜欢这个段子。有一次几个人拿这事调侃林嘉树,恰被叶青青遇到了,她当场红着脸发了火。以后也就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个了。 有好长时间没去银山了,林嘉树买了两条烟,用方便袋提着,一大早坐着公司的班车去了银山厂区。他来看看师傅冯春旭,看看大喇叭师兄和瓜子脸大眼睛的御厨。在外面出差这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和他们在一起单纯快乐的日子。 来银山厂区,最不可能躲过去的人就是丞相。你说他是银山的灶神爷也好,说他是银山的幽灵也罢,反正他无处不在。他会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银山厂区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你进入了银山,就在他敏感神经的感知之下,就在他肿眼泡光芒的笼罩之中。 林嘉树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急匆匆地穿过办公楼前的停车场,向后院的车间疾走。但朱成祥就站在他必经的路边,像一尊佛一样,眯着眼睛俯视着众生。当然,那佛光也照到了林嘉树的头上了,因为林嘉树老远就看到了老朱堆起的满脸微笑。 躲是躲不过去了,林嘉树只好硬着头皮,微笑着上前请安:“朱书记好早啊!好久不见,身体可好?” 老朱今天心情大好,他上前拉着林嘉树的手,关切地问长问短。 “回来了?辛苦了。听说这次在外面干了件大事,把古城春那二百多万要回来了。不简单,不简单呐!我可知道,那笔钱快把杜志邦愁死了,连董事长都没辙。你小子还真行,我没看错人!” 林嘉树忙说:“杜副总打的基础好,董事长制定的政策好。我只不过去把钱拿回来了,那个钱谁去都能拿回来。” “屁!我不清楚?昨天董事长在这里开会,把你好个夸。我就看好你,要不然我怎会一心里要把你留在身边呢!” “这都离不开书记的教导,如果不是在企业的历练,我在外面也坚持不下去,谢谢书记!”林嘉树的这番话倒也不虚,和在古城春的遭遇相比,在银山上打扫厕所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了。 朱成祥没有让林嘉树走的意思,他拍着林嘉树的肩膀说:“我那里有上好的雨前茶,你不去尝尝?要不晚上去家里吃个饭?” “这次上山来,本就打算去书记那里汇报工作,但我想先去看看冯师傅,晚上大兴和海涛他们都约好了,改天再去书记家。瞧!给师傅的烟都准备好了。书记抽不抽烟?”林嘉树把两条红塔山给朱成祥看。 “嗯,出息了不忘师傅,这就见人品。很好!去吧!我不抽烟。” 告别了朱成祥,林嘉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老朱面前,他永远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宁可去打扫厕所。 冯春旭乐呵呵地接过林嘉树的烟,说:“小子,我就不客气了。听说在外面干得不错,正为你高兴呢!大兴这两天天天念叨你。大兴!大兴——死哪儿去了?” 正是班前会结束的时候,车间里的人正乱糟糟地向各自工位上走去。冯春旭拆开一条烟,不断向要好的“烟友”分发着:“嘉树送的!没办法,徒弟孝敬的……”冯春旭满脸的自豪与得意。 车间主任杜华国从人群中挤过来,拍了一下林嘉树的肩膀,说:“小子,你这算是衣锦还乡吗?” 林嘉树忙说:“杜主任,什么衣锦还乡,分明是回炉再造!杜副总说你没把我锻造好,让我重新回来修炼。你培养的人出去丢丑,那可是丢你的脸,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哈哈哈,这没改造好的在外面都能八面威风,我要把你打造成精品,你还不上天?不过你小子说话我爱听。” 冯春旭过来,把一盒烟塞到杜华国的兜里,说:“便宜你了!” “就一盒?老冯你太贪心了,嘉树明明送了你两条。”杜华国也是杆大烟枪,平时见谁都要蹭烟抽。 “再说这一盒也没有!”冯春旭又要把杜华国兜里的烟抢回来,杜华国吓得赶紧跑了。 王大兴从车间一个侧门走进来,边走边提着肥大的工装裤,正努力地系腰带。他的腰带永远都属于长一点的那种,而且无论怎么紧,都是松松垮垮的,一副邋遢样。 杜华国愤怒地说:“大喇叭,你是不是又去冬青树下撒尿了?!那棵树都发黄了,都是你撒尿淹的。告诉你,朱书记找我两次了,要罚我一千块钱。再去撒尿,看我不把你阉了!” 王大兴眼皮都没抬,说:“你看着我撒尿了?你抓住我老二了?没有吧?我明明看到尿是你撒的,你还拉屎了呢!”他使劲抽了一下鼻子,得意地笑了。 杜华国气得眼睛直翻,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大兴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嘉树,一声惊呼跑过来,把林嘉树抱起来,在车间转了好几圈。一嘴的鼻涕全抹在了林嘉树的胸前。 这个大师兄啊! 第30章 意外的盟友 林嘉树万万没想到,在从车间返回办公楼的路上遇到了张凯。 张凯就站在朱成祥站过的那个地方。他两手捅在兜里,昂首挺胸,雕塑一样目视远方。 在看到张凯的瞬间,林嘉树才猛然醒悟,在银山这个地方,与老朱相比,他更不愿意遇到的是张凯。老朱只是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而已,除此之外,老朱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对他不错。而面对张凯,林嘉树觉得自己都有心理障碍了。不知道张凯面对自己是不是有一样的感觉。 看着伟人一样站姿的张凯,林嘉树暗暗好笑。这家伙挺能装的,瞧这架势,端给谁看的?以前每次见面都是他主动殷切的打招呼,可张凯连看都不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林嘉树今天突然不愿意和他说话了。 他也不是刚进公司时那个谨小慎微呆若木鸡的菜鸟了。不错,他刚刚为公司办了一件大事回来。别看他表面上就像一个好好先生谦谦君子一样,但无论是谁,都无法掩饰那种内心逐渐膨胀起来的自豪与骄傲。且不管这份骄傲是怎么来的,不管他在菊城忍受了多少失望、绝望乃至痛苦的折磨,现在,他就是在内心里偷偷地享受着这份成功带来的光鲜和喜悦。 请原谅,他还年轻,年轻本来就是希望与憧憬的代名词。 林嘉树从张凯面前大步走过去。 “你小子很狂啊!牛什么?”张凯冷冷地说。 林嘉树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张凯。自打他进入启泰公司以来,这是张凯第一次和他说话。 “我?我狂了吗?”林嘉树看着张凯。 张凯也看着林嘉树,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甘示弱。 “晚上下班后在公司门口等我,就你一个人。我们之间总得有个了结。”张凯说完,扬长而去。 看着远去的张凯,林嘉树心情又糟糕起来。 既然和张凯有约,林嘉树不打算返回县城了。他给杜志邦打了一个电话,说想在山上再好好熟悉一下几个产品的装配过程。闲着也是闲着,他换了一身工作服又去了车间。但整整一天,他满脑子都是下班后和张凯见面的事情。 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既然迟早要面对,那就去面对吧!张凯能把他怎样?赔礼道歉他是可以做到的,甚至赔一些钱也可以。不过,太过分了他也绝不会一味忍让。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误会,他并没有什么过错,谁让你张凯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呢! 下班后,林嘉树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大兴急着回宿舍换衣服,自己先跑了,他早就约好了海涛,说晚上给嘉树接风。 张凯一个人站在大门的外面,依然是那副酷酷的傻吊样子。 林嘉树无声地走了过来。他心里既感到释然,又有些忐忑,这将是他和张凯真正面对面的对话,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有个了断。 赔偿?打架?说实话,要是真打架,就张凯那小身板,两个都不一定中用。别看林嘉树文质彬彬,并不是特别强壮,身体素质好着呢,连五大三粗的郎大勇都不是他对手。 林嘉树尴尬地发现,不管自己的眼睛看向何处,只要站在张凯面前,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裆部。咳咳……那里波澜不惊、毫无动静,比张凯的表情还沉默。唉——林嘉树心里暗自叹气。 “走吧!”张凯不容置疑,头也不回地头前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属区,走过集体宿舍楼,来到后院的二号家属楼。张凯领着林嘉树来到顶楼的516房间。 张凯开门进去了,林嘉树愣愣地站在门外。里面会不会埋伏了人,他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他有点后悔自己只身一人来到这里,没告诉大兴一声。 “进来吧!要我用八抬大轿把你抬进来?”张凯站在门内调侃地看着林嘉树,那神情不像是不死不休的决斗架势。 房间里一切都是新的,连墙壁都是刚刚粉刷过的,一切都那么新鲜光亮,像个新房。厨房的门关着,可以听到油烟机呼呼直响,锅里像正在炒着什么,铲子在里面哗啦哗啦地翻腾着。 林嘉树诧异地四处打量着。 张凯在厨房门上敲了两下,说:“好了没?人到了哈!” 杜鹃从厨房里闪出来。她身上系着围裙,一只手拿着炒菜的铲子,一副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那围裙裹在她丰满圆润的身体上,更显得俏丽不可方物。看到林嘉树,杜鹃灿烂地一笑,说:“嘉树来了?你哥俩先喝会儿茶,我还差两个菜,马上就好!”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又一阵风一样返回了厨房。 什么情况?林嘉树站在屋子中央,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坐——吧——”张凯拍着沙发让林嘉树坐下。 林嘉树满腹狐疑地看着张凯。 “一直想找机会对你说声谢谢,加你微信,你不通过;给你发短信,你也不回复。今天,是你杜鹃姐要请你吃饭,我作陪。没有其他人了,纯粹的家宴!”张凯撇撇嘴说。 事情竟然如此戏剧性的转折了?林嘉树有点不敢相信。就在刚才,他还担心张凯会把他诳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找几个人把他揍一顿解气呢。这么说,张凯好了? “我好了!就是你那个大伯治好的。几副草药,不到一个月就好了。现在比原来还好使,杠杠的!”张凯得意地大笑起来。 林嘉树这才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山北县时,曾经让杜鹃带张凯去找大伯。 说实话,如果让林嘉树在拿回那二百多万和张凯康复之间做个选择的话,他宁可选择后者。现在,天可怜见,张凯终于康复了,他身上就像卸去了一块大石头。 “你不恨我了吧?”林嘉树问。 “其实我知道这事怨不得你,只是一想到我们两口子赤条条地被你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我就恼羞成怒,恨不得掐死你。病好了以后,我才知道大夫是你找的,还是你家亲戚。那时我觉得特别惭愧。我曾给你发过一条短信,你没收到?” “什么短信?” “就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请你吃饭。” 哦——林嘉树的确收到过这么一条短信,不过那时候他正被那个韩超搞得心力交瘁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理会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 杜鹃炒了满满一桌子菜,她说:“嘉树,酒无好酒,菜无好菜,不过心诚。我觉得在家里请你吃饭才更有意义,你说是不是?你可是第一个到这家里做客的人,这锅、碗、杯子一应用具都是第一次用呢!” 林嘉树有些感动,他觉得自己受不起。 张凯打开一瓶酒推给林嘉树,说:“咱哥俩也不用客气,人手一瓶,不醉不休!” 漫天的乌云散去了,林嘉树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敞亮与轻松。他觉得最近诸事顺遂,开心得要死,遂豪爽地抓起酒瓶,说:“今晚上一定要和张哥喝个痛快!” “我也来一杯!”杜鹃抢过酒瓶,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她端起杯子,说:“嘉树,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林嘉树不记得杜鹃说过什么了。 “我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姐姐的话可是真心的,你若同意,我们干了这一杯。” 这话杜鹃说过,林嘉树当然记得。他高兴地说:“白捡这么一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姐姐,我赚大了!” “靠!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都姐姐弟弟了,我抗议!”张凯嚷嚷起来。 “抗议无效,喝酒!干了!”杜鹃霸气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之后,林嘉树和张凯都有些醉意。 张凯眯着眼看着林嘉树,说:“我也要你做我的兄弟,你愿不愿意?” “已经是了!”林嘉树笑道。 “我原以为,在启泰的江湖里,只有孙明值得做我的对手。我俩是对手也是朋友,一直在暗地里较劲。现在,在董事长眼里,你的分量大概已经超过我和孙明了。” “张凯哥,我一无是处,要什么没什么。没什么背景,没工作经验,专业特长也不对口。你知道我学的是外贸专业,这个专业在我们公司就是方凿圆枘,格格不入。我只有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梦想,还有一腔热血。我不怕苦不怕累,只要看得见希望,让我受多大罪都行。古城春那笔钱,实在是幸运所致,不是我能力有多强。”林嘉树对自己保持着一份清醒的认知。 “你聪明好学,情商也高,这些都是成功的必要条件,成功是迟早的事。一个人的成功,离不开自己的奋斗,离不开贵人的相助,更离不开一大群支持你的哥们兄弟。今晚哥掏心掏肺地跟你说句话,你我只要在启泰这个地方干下去,就要结成同盟,互相支持。什么叫同盟?那就意味着共进共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无论哪个上位了,发达了,都不要忘记拉扯另一个。明白吗?” 在林嘉树短短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和他结盟。虽然他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但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张凯仇视他的时候,他为这个伤透了脑筋,为了缓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他也曾绞尽脑汁。而现在,这个人主动向他示好并愿意成为他的朋友,他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在启泰的江湖里,他必须和张凯、孙明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这也是我希望的。只是我能量微小,恐怕会辜负你的期望。”林嘉树说。 张凯一句话也不说,端起酒杯和林嘉树碰了一下,一口干了。他明显有点多了。 林嘉树的状态要比他好不少。这家伙酒量不如自己,林嘉树心里暗暗地做着比较。 “嘉树,一个男人立于天地之间的最大资本是什么?” “理想!” “屁!” “责任!” “扯!” “那是什么?” “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你说靠什么?” “武艺高强呗!” “不对!” “曹孟德爱才?” “错!” “那是什么?” “枪好啊!” “啊?枪好?” “对!男人只要枪好,就能纵横驰骋,无敌于天下。你不知道,哥哥这几个月来,整个人都蔫了,心灰意冷,觉得生活都没了意思。这病一好啊,立刻觉得什么他妈的都不是事!我可以把这个世界踩在脚下!” 哈哈哈……林嘉树笑得眼泪直流,原来是这么个枪好。他觉得张凯这家伙挺有意思的,很真实的一个人。 杜鹃端着炖好的鱼从厨房里走出来,疑惑地问:“你俩什么事乐成这样?” 张凯说:“不告诉你,女人莫问。” “杜娟姐,我俩在讨论男人征服世界的武器问题。”林嘉树坏笑着说。 “切,喝了点猫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征服世界呢,先征服启泰吧!”杜鹃不屑地说。 “张凯哥的意思是,征服了你就算征服世界啦!”林嘉树喝了酒,说话也有点大胆起来。 杜鹃说:“你个小浑蛋,我就知道你跟张凯学不了好,可别让他把你带偏了!” “有你在,不会——”林嘉树嬉笑着说。 “对,不会的,哥全是正能量。现在,哥哥就告诉你一句至理名言,想听吗?” “想听!” “记住了,男人要干大事,一定要管住自己的裤腰带(打嗝)……以下,不要像哥哥,没出息!” 林嘉树嗤嗤地笑起来。他说:“张凯哥,我并不想管住自己的裤腰带,问题是首先得有一个像杜鹃姐这样的好女人。” 杜鹃揪着张凯的耳朵,说:“怎么着,娶了我还亏了你了?你就没出息了?老实告诉你,嘉树如果早来半年,就没你什么事了!” “我操!真的?” “真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嘉树连忙圆场说:“张凯哥,这辈子遇到杜娟姐这样的女人,你就知足吧!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吗?反正我都羡慕呢!” 张凯一拍大腿,说:“你瞧,还有正事没和兄弟说呢。”这家伙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下。 “啥正事?”林嘉树问。 “天大的大事,你必须答应!”张凯含混地说。 “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我俩年底结婚,你要做我的伴郎。不能推辞,没有任何理由!” “能行吗?我没当过!”林嘉树不安地说。 “妥了,你的第一次就交给哥哥了,没得商量!” “好!我答应。那天我就是在天涯海角,也会回来参加你俩的婚礼。”林嘉树信誓旦旦地说。 “砰!砰!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今晚上怎么还有人来?”张凯问。 “伴娘来了!”杜鹃连忙跑去开门。 徐瑞珏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刚刚是杜鹃打电话让她来的,也没说什么事,就是让她过来吃饭。她显然没想到屋子里这么热闹,更没想到林嘉树也在这里。在看到林嘉树的刹那,徐瑞珏一下子呆在了那里,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瞬间的迟疑之后,转身就要向门外走。 杜鹃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骂道:“死妮子,没看到这里有你天天念叨的人吗?” 徐瑞珏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说:“哪有的事!再说我跟你急!” 杜鹃说:“好,好,好!不说行了吧!脸皮怎么越来越薄了,还知道害羞了。你心里想的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徐瑞珏被杜鹃拖着,来到饭桌边坐下。 “四个人,就差你!没想到嘉树在这里不是?这下惊喜了吧?”杜鹃咯咯地笑着。 徐瑞珏看了一眼林嘉树,局促地在一边坐下。 林嘉树觉得奇怪,徐瑞珏以前见他可不是这副样子。但他差不多已经有四五杯酒下肚了,脑子有点迟钝,舌头有点大。他冲着徐瑞珏嘻嘻一笑,说:“瑞珏妹妹,好久不见。” 徐瑞珏说:“你在这里喝得滋润,你那两个狐朋狗友在宿舍里都闹翻天了。” “谁?” “大喇叭和御厨呗。他们说和你约好了今晚出去吃饭,结果下班后就找不到你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哦——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林嘉树记得,刚才电话的确响过,但他没接。他想给大兴打个电话,但张凯在一边揽着他的脖子,到底也没打成。 张凯说:“嘉树,记住今晚我们的约定,这是咱俩的顶级秘密!明白?” “放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其实林嘉树已经忘记张凯说的是什么了。 “哥还有一个要求。”张凯说。 “尽管吩咐。” “你和你媳妇的第一次,我得在一边看。哈哈哈哈……” “没问题,你随便看。”林嘉树豪放地说。 …… 第二天,林嘉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张凯家客厅的沙发上。脚底下还横着一个人,是张凯。两人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林嘉树茫然地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捋清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屋里有一种难闻的奇怪的气味,那一定是酒醉后呕吐秽物的气味。哎呀,昨晚上难道自己呕吐了?林嘉树懊悔不已。 七点钟,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林嘉树蹑手蹑脚地穿上鞋子,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银山的家属楼都在山岭上,张凯的房子又是顶楼,视野相当开阔。极目远眺,整个白塔镇尽收眼底,远处的村落、山丘、白塔、包括淬剑湖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楼梯里传来了脚步声,不大一会儿,门开了,杜鹃和徐瑞珏走进来。她们是出去买早饭了。 看到窗前的林嘉树,杜鹃快乐地说:“醒了?怎么不再睡一会儿?实在抱歉,昨晚你俩像死猪一样沉,我和瑞珏抬不动,只好委屈你们睡在沙发上了。” “我有没有呕吐?有没有把家里弄脏?这可是你们的新房啊!”林嘉树急急地问。 “怎么没吐,吐得满屋子都是!”徐瑞珏不满地说。 林嘉树满脸沮丧,暗暗咒骂自己没数。 “不要听她瞎说!你还好,知道往厕所里跑,抱着马桶那叫一个亲热。这个家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吐得满地都是。”杜鹃说着,气哼哼地踢了张凯一脚。 张凯醒来,伸了个懒腰,说:“嘉树,今晚继续哈。” “喝不死你?”杜鹃骂道。 “高兴嘛!我还有很多话跟嘉树没说完呢!”张凯说。 “先吃饭,吃完饭赶紧上班去!”杜鹃催促说。 “嘉树,昨天晚上说的话没忘记吧?”张凯边喝豆浆边问。 “记着呢,年底回来当伴郎。这个伴郎我当定了!”林嘉树笑着说。 “不是这个!别忘了我俩的秘密,我是认真的。”张凯目光灼灼,直视林嘉树。 “能得到张哥的认可,这是我的荣幸。我遵守我们的约定。”林嘉树郑重地说, 张凯伸出手,和林嘉树紧紧握在一起。 林嘉树后来有过更加细致的考量。在公司的这帮年轻人中,有两个不能忽视的人,一个是孙明,另一个就是张凯。孙明是技术开发部经理李念的副手,张凯也刚刚被提拔为银山技术部经理吕超群的副手。两人都被视为启泰公司新生代的代表人物,深受董事长杨宇杰的器重。 自己刚刚来公司不久,需要和这两个人搞好关系,建立起默契和友谊。 孙明家庭背景不错,技术过硬,再加上老板的赏识,在启泰处处受到别人的追捧。但在公司,没有几个人能入他的法眼,他的傲是发自骨子里的。但孙明又把自己的傲掩藏得很深,他能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哪怕是车间工人。孙明是一个内心是有原则和坚持的人,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他代表公司在外面负责工程最多,却很少有负面新闻。 张凯来自农村,家庭背景一般,他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别看张凯平时一张嘴没有遮拦,常常大放厥词,其实他心里有数着呢。张凯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的精明来自他的精算,他能把和每个人的关系进行价值量化,能把和每个人的交往权衡得妥妥帖帖。张凯也很傲,但同样八面玲珑,颇得人心。这就是他做人的高明之处。 对于孙明和张凯,振羽曾经和林嘉树做过详细的讨论,别看振羽平时不声不响,但他看人看事相当准确。 不管真假,孙明和张凯几乎同时看重自己,也算是他林嘉树三生有幸了。 第31章 孟玲的苦衷 古城春酒业办公楼二楼会议室里,“绿色高质量发展”讨论会开了两个多小时,除了争吵,连一点结论性的东西都没拿出来。许多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会议室的氛围显得沉闷而诡异。 围绕“绿色高质量发展”的主题,此次会议有三个议题,一是讨论当前形势下,企业如何规避环保风险;二是讨论公司产品结构调整;三是讨论建立线上采购与营销系统的可行性。会议的召集人是孟玲,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公司内部召集这么正经八百的会议。 这三个议题都是直击企业当下生产经营的痛处痒处,是她经过长期的观察思考后精心挑选的。她特别强调,会议是讨论会,言者无罪,每个与会者尽可畅所欲言。为了让与会者有所准备,会议通知一天前就发下去了。 然而,让孟玲没想到的是,她的观点遭到了来自生产、采购和销售系统三个大佬的一致反对,一场讨论会成了她和三位副总裁的激烈辩论会。 这是她进入古城春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地和他们交锋。会上,除了她和这三个副总裁针锋相对言辞犀利的辩论外,再也没有人说过一句话,更没有人站在她身后。 对于彻底解决企业污染、免除后患的提议,梁斌首先反对。 梁斌认为,当前的环保风暴说到底还是一阵风,刮过去了也就完了,不会对企业造成太大的影响。况且,企业目前的污染治理系统运行还算正常。这些环保设备,以前都是半开半停,有检查的时候就运行,没检查的时候就关停。多少年来就这么过来了,不必那么较真。 孟玲说:“梁副总没看清当前的形势。现在国家治理环境污染的决心很大,国家领导人大会小会地讲,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如果这种情况下我们还不主动点,将来真出了问题,那就是天大的问题,谁都兜不住!古城春是菊城最大的企业,有责任率先做出表率。” “我没看清形势?现在的形势难道比九七年‘淮河零点达标行动’还严峻?当年来来回回吆喝了好几年,也关停了一大批企业,后来怎么样?球事没有!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这些年我们没接待过检查吗?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的污水排放一直没达标,企业不是照样发展?”梁斌明显地不高兴了。 “即使梁副总说的是事实,那也只能代表着过去。以前牺牲环境换来经济发展也是无奈之举,现在国家富裕了,就要回过头来,找补因发展经济带来的环境损失。西方国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应该为子孙后代想想,不然会遭到后人的唾骂!” “哈哈哈,小玲,我觉得你是在外国呆久了,洋墨水喝多了,根本不了解国内情况。你知道整个临淮市有多少企业根本没有任何环保措施,照样在生产经营吗?我们古城春算好的,起码有环保治理系统在运行着,我们还是省里挂号的环保先进单位,你能说我们不重视环保?不要听那些新闻忽悠,也不要讲那些大道理,那都是用来宣传的。企业还是务实一些好……环保这块,自有董事长和我通盘考虑,我觉得你不必再费心了。” 梁斌东拉西扯地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直到他最后一句话,孟玲才猛然醒悟。这个议题如果是董事长提出来的,或者是梁斌提出来的,都没有问题。偏偏是她提出来的,这就让梁某人不爽了。显然,梁斌认为自己是在对他的生产系统指手画脚,在抢班夺权。 产品结构调整,孟玲主张增加高端原浆酒和窖藏酒的产量。从这两年的消费趋势来看,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消费者更趋向口感和档次较高的这两种高度白酒。低端白酒除了在农村还有一定的消费外,在城市的消费就很少了。孟玲的这个建议,招致了来自梁斌和分管销售的副总裁张文生的联合反对。理由很简单,现在的产品结构很好,产销两旺,没必要调整。 而建立线上销售和采购系统的想法,孟玲尚未说话,分管采购的副总裁薛明科抢先发言,认为不合适。古城春目前有自己成熟而完备的采购和营销体系,根本不需要建立什么线上销售和采购系统。建立线上采购和销售,这等于压榨了传统采购和销售体系的生存空间,你让这帮从业多年的人何去何从? 张文生连忙呼应,说:“薛副总见解精辟,于我心有戚戚……” 孟玲看着沉寂的三十多个人的会议室,内心里一阵悲哀。她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说:“散会!” 回到办公室,她站在宽大的玻璃窗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古城春酒业偌大的厂区。 两年前,她从欧洲回来,是被父亲孟宪章叫回来接班的。她是孟宪章唯一的孩子,从她出生那天起,就一直为这天做着准备。她成长中的一切活动,读书、上大学、出国留学,甚至结婚,都是围绕着这个核心问题。现在,她学业有成,满脑子现代管理思想和中西合璧的管理理念,满腔的干事创业的热情。没想到的是,在她回归的两年时间里,在企业内部处处碰壁,寸步难行。她是董事长唯一的女儿,企业未来理所当然的当家人,在这个企业想干点事竟然如此艰难。她想不通。 所有的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那些跟随她父亲一起创业打天下的老家伙们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在公开的场合,拿出长辈的样子,用教训的口气和她说话。他们称呼她小玲子,而不是孟总。 公司内部派系林立,每个副总裁都有一摊分管的事情,就是一个派系。每个派系都像一个独立王国,一般人很难插手派系内部的事情。派系中,中层干部只知效忠自己的分管领导,只有小帮派的利益,根本不顾及企业的整体利益。这些派系中,尤以生产系统的梁斌、销售系统的张文生、采购系统的薛明科最为根深蒂固。这三个人常年把控着这三个系统,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势力范围,成了任何人都无法染指的禁脔,连她这个董事长的女儿、集团公司未来的接班人都不行。 她不是没和父亲谈过。孟宪章对企业的问题了然于心,对孟玲的处境也心知肚明,但他坦承,这帮人都是跟着他打天下的老臣,他们的权力有他孟宪章赋予的,也有他们自己靠几十年的拼搏赢得的。他们也是企业的股东,是这个企业屈指可数的拥有者。对待这部分人,不能简单地免职或者辞退了之,需要讲究一些策略和方法。 “这些问题,需要你将来慢慢地解决。”孟宪章看着女儿,淡淡地说。 “将来是什么时候?又怎么解决?问题是这帮人现在已经阻碍了企业的发展。”孟玲不满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这些人曾经跟随我创业,曾经为企业的发展出过大力;目前他们依然在为企业效力,怎么能说他们已经成为企业的累赘?照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也成了阻碍企业发展的人?”孟宪章话语里透着责备。 孟玲一时张口结舌,她没想到父亲会这么想。 下班的铃声响了,工人们陆续走出车间,涌向食堂。孟玲看着公司大院里如蚁群般的人流呆呆地出神,爸爸到底怎么想的? 她回到座位上,拨通了罗海平的号码,说:“你过来一下!” 不大一会儿,罗海平就跑上楼来。 孟玲对罗海平的印象不错。她曾就设备和环保问题多次问过陈贵和,每次陈贵和都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而这个罗海平,问一答十,有的时候还带着自己的见解,这让孟玲很满意。所以,她时常把罗海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询问一些事情。 看到罗海平,孟玲歉然一笑,说:“是不是耽搁你吃饭了?” “吃饭急什么,时间足够。”罗海平毫不在意地说。 “上午的会议你怎么不说话?”孟玲的话里略带责备。 罗海平迟疑了一下,说:“不敢说,也不能说,除非梁副总点我的名字,这是规矩。你看除了三个副总裁,还有谁敢发言?下边的人只有随声附和的份。您不要生气,这是实情。” 孟玲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理解。 “孟总,我觉得您不能太急。这个企业迟早是您的,这帮人迟早也会退出古城春的历史舞台。不说别的,就拼年轻,他们也熬不过你。”罗海平笑着说。孟玲为人和蔼可亲,罗海平在这个少东家面前也没有多少压力。 “再这么下去,企业恐怕要毁了。很多人都觉得我们现在没有任何问题,好得很,其实我们是睡在过去积攒的成功上,而且这种底蕴正在一点点地被消耗掉。古城春已经到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关键时期,我们是睡在火山口上。很遗憾,看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孟玲不无忧虑地说。 罗海平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孟玲说的这些,他何尝没有感到,只是连这个接班人都没辙,他一个部门副职能说什么? “说说你对下一步工作的想法!”孟玲说。 “我的想法都没用,不会被梁副总采纳的。不过孟总要问,我还是很乐意谈谈。”罗海平说。 “不管有没有用,都要说出来。”孟玲说。 “孟总,古城春仍然属于劳动密集型企业,而现在人工费用越来越高,企业招工也越来越困难,所以,必须要把一些用人多的工艺环节进行自动化改造。我曾做过一个未来三到五年的技改规划,核心原则是尽量用机器代替人工,然后打通企业各个环节的信息孤岛,实现企业智能装备的互联互通,建立起企业自己的生产信息化管理系统。但这个规划方案报给梁副总后,就没有消息了。梁副总虽然没有给我直接答复,但在一次生产会上,他曾说,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后来我在垃圾桶里看到了我的方案。” “你那个规划方案还能找到吗?” “能!我电脑里有。” “发给我吧!” “好!” “环保方面呢?” “我建议收缩酒精生产,把所有的酒精生产都放在总公司这边。我们已经在全市收购了六七个酒厂,这些酒厂差不多都有自己的酒精发酵池,每个工厂的酒精生产都要配套一个污水处理厂。这些酒厂之所以被我们收购,就是因为自己生产的酒没啥特色,越来越不受市场的欢迎。取消分公司的酒精生产,扩大总公司的酒精产能,酒精由总公司这边集中供应。这样我们可以在污水治理方面节约大量资金,也给企业管理带来很大的便利。” “我们那个污水处理厂到底怎么样?” “前几天我跟您汇报过了,启泰公司建这个污水处理厂的时候,是准备拿来当整个江淮市场样板工程的,所以一点都没糊弄我们。不正常的是污水处理厂的那帮工人,都是公司某些领导从农村弄来的一些五六十岁的亲戚,他们是把那些环保设备当拖拉机来用的。当然,我们也没想到古城春的扩张速度如此之快,酒精产量直线上升。未来酒精生产如果还要满足分公司需要的话,污水处理厂的处理能力必须要翻倍。当务之急,污水处理厂需要实施二期工程。这个其实梁副总有计划了,而且已经把计划报给董事长了,大概你也看到了。” 嗯……孟玲陷入了沉思,她并不知道梁斌这个计划。 “孟总,环保问题一点都不能马虎,不要存任何侥幸心理。我们必须下定决心,花大力气整治。其实今天你在会上说得很好,好多人会后都这么私下里议论。”罗海平说。 “可梁副总为什么在会上反对我?他的态度很强硬啊!” “我觉得他不是反对你的观点,而是不想别人插手干涉,即使你也不行。他只是想把这件事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他一方面和你唱反调,一方面一直在和天净环保对接着。天净环保的报价方案已经报过来了,我曾经参与讨论,报价太高了!” “我还没看到,估计还不到时候。”孟玲嘲讽地说。 “他们的方案几乎把启泰公司原有的工程全部推翻,要重建一个更大的污水处理厂。我觉得这有些太过分了,作为竞争对手,他们再怎么否定启泰,也不可能无视一期工程发挥的作用。” “是不是梁副总和陈经理都很青睐天净这家?” “是的!”罗海平说。 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韩超手里拿着几份文件走进来。罗海平借机起身告辞。 孟玲接过韩超递过来的文件,低头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眉头紧皱。韩超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孟玲。 “不是告诉你了吗,文件拟完之后先发给我看看,我确认之后你再打出来我签字!这几个地方重新修改,押款率太高,不要高于百分之十!付款周期也要缩短,不要超过两个月!”孟玲把文件推给韩超,不悦地说。 韩超接过文件连连点头,然后轻轻地走出了办公室,小心地带上门。 孟玲看着韩超从门口消失,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财务部门是孟玲目前唯一直接掌控的部门。这个部门原来一直归董事长直管,孟宪章首先把财务部门给了她,既是因为对自己女儿的信任,更是因为孟玲就是学财会的。 韩超对孟玲还算尊重,只是这个人能力有限,而且上恭下倨,是个典型的双面人。在领导面前是一副面孔,在下属和来求他办事的人面前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他只干领导眼皮子上的事情,干工作处处以讨得领导的欢心和赏识为宗旨。 林嘉树大闹古城春财务之后,孟玲借机在全公司推行“制度付款”,并要求韩超制定一个“制度付款”实施细则。 制度付款说白了就是要减少在客户付款过程中的人为干扰因素。一个业务正常往来的客户,按照业务量给予一定比例的押款,余款只要企业资金流允许,到期全部付给客户。这样就不用客户天天上门求爹爹告奶奶地来讨债,既减少了企业内部腐败,也赢得了客户信赖。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做法,但对古城春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孟玲此举的深层次意义在于,借机瓦解薛明科对采购系统和梁斌对生产系统的影响力。只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东西,韩超竟然用了一个周也没弄好。这人不堪大用,将来一定聘用高水平的财务总监。财务总监对一个现代企业来说太重要了。孟玲感慨不已。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就是启泰公司那个叫林嘉树的愣头青。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吧?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些期待。她不是对这个人抱有多大的期望,而是她太想听到真实的声音了。 第32章 表彰 月底的销售会议提前一个周举行,人回来了不少,连从不参加会议的郎大勇也回来了。这让许多人都感到意外,一些相熟的人纷纷上前开玩笑,说,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算见着活的郎总了。 郎大勇也不笑,阴沉着脸蛋子像谁欠他钱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林嘉树上前和师傅打了个招呼。 郎大勇只是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郎大勇早在几天前便返回了山北县城。他这次真是破天荒地回来开月度销售会议,而且是提前这么多天回来。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杜志邦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中杜志邦开心地说:“感谢郎总培养了一个好徒弟,古城春那笔钱拿回来了。别说我了,连董事长都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夸你呢!说这次林嘉树能把那笔钱拿回来,你郎大勇当记头功!对了,月度销售例会提前一周,你回不回来?” 郎大勇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没说话。他咂摸着杜志邦刚才电话里的意思,无论如何也品不出半点感谢和夸奖的味道。显然,杜志邦给他打这个电话不是报喜,更不是夸他,他明白杜志邦的意思。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浑身不舒服。 这孙子啥意思,钱要回来了也不告诉一声。他知道林嘉树心里对他有气,也知道,自己对林嘉树不够意思,但他还是在心里对林嘉树充满了意见。 人就是这样,从来都是看到他人满身的不是,而不会看到自己丁点的瑕疵。 郎大勇觉得,尽管自己对林嘉树不够好,但比起前两个徒弟来,他已经够意思了。他甚至两次跑到菊城,劝林嘉树放弃,甚至还想给他几个客户让他去跑。对郎大勇而言,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尽管他是看在别人面子上才这么做的。 没错,给他电话要他照顾好林嘉树的人是叶青青。 说实话,普天之下也只有叶青青的电话才好使,连杨宇杰都不行。 你别看杨宇杰和杜志邦亲自陪着林嘉树来到临淮市,别看杨宇杰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好好培养林嘉树,嘿嘿,那都白费蜡。他郎大勇要对付林嘉树,有一万种办法,无论哪一种,都会让林嘉树死得很难看,而且还会让杨宇杰找不出一丝破绽,拿他毫无办法。郎大勇有这个能耐。 但叶青青就不行了。叶青青在电话里说得很简单也很决绝:“郎大勇,你若故意刁难林嘉树,或者把他带歪了,我和你没完!” 郎大勇对叶青青的话品出了点味道,这小妮子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这位女神一样高傲的表妹,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对一个男孩子这么上心过?郎大勇可以糊弄杨宇杰和杜志邦,却绝不敢糊弄表妹叶青青。 如果一个女孩关心爱护一个男孩子,她跟你是不讲道理的,而且也糊弄不了她。 郎大勇以前跟着舅舅叶柏龄干,因为受不了舅舅对他的严苛,才跑到了杨宇杰这里。郎大勇对表妹叶青青一直陪着小心,比对杨宇杰更小心。 为了给叶青青一个交代,也为了缓和与林嘉树的关系,郎大勇这才两次跑到菊城,想把林嘉树拉回来。没想到林嘉树也是个死脑筋,还认准了古城春,就是不回头。不回头就不回头吧,反正是你自找难堪,而不是我郎大勇不给你机会,到时候叶青青也怪不得自己。 谁能想到,林嘉树竟然神奇地把那笔钱拿回来了。可气的是,这小子要回钱来,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虽说林嘉树这么做也没啥不妥,不过郎大勇仔细想想心里也来气。毕竟他是师傅,而且是他让林嘉树去要这笔钱的,虽然他的初衷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郎大勇哪里知道,当时林嘉树都烧糊涂了,能坚持着回到山北县城已经不错了。病好了之后,林嘉树也曾给郎大勇打过电话,但那时郎大勇已经接到杜志邦的电话了。 让林嘉树没料到的是,公司对这件事的高调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月度销售例会上,杨宇杰对林嘉树点名表扬,林嘉树的篇幅占了这次例会的很大一部分内容。 杨宇杰说,古城春这笔清欠业务,在清欠名单中是三星级标准,提成比例是10,会在元旦前夕兑现给业务员本人。这只是按照公司既定的制度执行罢了,启泰公司效益良好,从不拖欠业务人员的提成。 重头戏是,杨宇杰,启泰公司董事长、总经理,要请林嘉树吃饭。而且各大区销售经理都要参加这个饭局。 直到会议结束,林嘉树还呆坐在那里,心里七上八下忧心忡忡。刘俊贤路过他身边时,哼哼了两声,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瞎猫总是要碰上死耗子。” 还没有走出会议室的杜志邦黑着脸说:“刘俊贤,别说风凉话,机会从来都是给努力的人准备的,有本事你也去碰上个死耗子!” 刘俊贤说:“我没那福气,更没有江淮那么大的市场。” “你放屁!本地市场还小吗?多少人瞅着你的市场眼红你不知道?你如果愿意,我做主,林嘉树和你对调。” 刘俊贤说:“不和你争了,你横竖看我不顺眼,走了!董事长请客我不能参加,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谈。拜拜!” “哼,瞧你那熊样!还很重要的客户,你倒是给我拉几个不重要的客户也行啊,我一样请你吃饭!”杜志邦看着离去的刘俊贤,气哼哼地说。 走过林嘉树身边时,杜志邦拍拍他的肩膀说:“做好自己,谁都不用理!” 林嘉树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情绪有点低落。他只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而已,不希望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更不希望自己成为被人关注的焦点。董事长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不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吗? “情绪不高啊!是觉得提成比例不高,还是公司的表彰不够?”叶青青站在会议室外,不无调侃地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苦笑,说:“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惶恐不安。还有那么多钱,我是不是不该得到?” “呵呵呵,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个有大气象的人,这次可就鄙视你了。先想想你的付出吧!就凭谁也不能拿回来,却被你拿回来了,你就配得上得到这笔钱。再想想你为这笔钱耗费了多少心思,你还觉得不应该?二十几万而已,你觉得这笔钱好大吗?瞧你那点出息!” 两人边走边说进了叶青青的办公室。叶青青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林总请坐,我愿为你解开心中的迷茫。” “我觉得公司有点小题大做了。我干了一件很正常的事,这么大张旗鼓,让人很不安,很费解……”林嘉树坐在叶青青对面,依然有些郁闷。 嗤的一声,叶青青忍不住笑起来。笑完了才说:“非常正确!我是说‘大张旗鼓’这个词用得好。公司就是要大张旗鼓地表彰你,知道为什么吗?杨宇杰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一个‘识趣’的林嘉树。” “机会?识趣?”林嘉树一脸迷茫。 “公司当前最大的任务是什么?”叶青青问。 “不知道。”林嘉树摇头。 “销售和回款啊!这是当前头等大事。国庆节后那次销售会议反复强调,第四季度的最大任务是销售和回款。要知道,想要在年底实现销售收入突破三个亿的目标,并不容易。你可能不知道,三个亿对杨宇杰而言有多么重要。他想找一个机会鼓舞士气,提升大家的战斗热情,总得找一个不错的由头吧!他一直在为这个榜样和典型发愁呢,这时候你来了。所以,你出现得太及时了,明白吗?”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林嘉树总算明白了。 “不要有任何思想压力,你的确完成了别人没完成的任务,又正好出现在公司最需要树立典型的时候。你是努力的,也是幸运的。坦然面对吧!” “谢谢你为我解惑。” “怎么谢?” “请你吃饭,赏光吗?我欠你的。” “那还是先欠着吧!等到元旦前后,把你的提成兑现了再请我。你马上又要出差了,董事长还要请你吃饭呢。” “好吧!希望不要欠太久!” “嘉树,在外面小心点。做任何事情都要多动脑子,不要一根筋。不要被一些不好的东西污染了自己,不要……”叶青青温柔地看着林嘉树,像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样反复叮嘱着。 林嘉树心里暖暖的,他从心里对面前这个女孩充满了感激。不!也许不仅仅是感激。但除了感激还有什么呢?林嘉树说不上来,有点复杂。 “哼!”刘俊贤走过门口,看了两个人一眼,又气咻咻地走了。 说是请林嘉树吃饭,其实更像是杨宇杰请各销售大区经理吃饭,但这个饭局就是以为林嘉树庆功的名义搞的。饭局就在公司内部的招待所里,阵仗有点大,除了几个大区经理,连银山上的几个副总都下来了。 林嘉树被推到了主宾位置。尽管叶青青早就把杨宇杰的意图告诉他了,但面对满堂年龄、资历、职务均远远高于自己的一众大佬,他依然觉得如坐针毡。 这些人都是百炼成钢的人精,绝大多数都能坦然面对林嘉树莫名其妙的突然崛起。许多人更是主动起身向林嘉树敬酒,并不吝赞美之词地表示祝贺和钦佩云云。 林嘉树知道,他们都是说给董事长听的,也是做给董事长看的,并不是真心对自己怎样。不过他也没当真。两杯酒下肚之后,他极力地表示自己不能喝酒,在心里给自己划定三杯的底线,董事长面前绝不能丢半点丑。 杜志邦瞅了一眼坐在次席的郎大勇,笑着说:“大勇,今晚这个场合难道你不该说句话吗?”杜志邦目光灼灼地盯着郎大勇。 郎大勇那张脸自打回到启泰公司就没有一点笑意,今晚他坐董事长的左手位(次席),依然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喝酒。面对杜志邦的发问,郎大勇那张阴沉如水的脸上竟然漾起了一圈一圈的笑容。 郎大勇端起酒杯,对着杨宇杰和满桌的人说:“谢谢杜副总给我这个说话的机会。首先我要感谢林嘉树,这笔钱要回来了,我就不用每年顶着六七万的罚款了。我也是让这笔钱愁得够呛,上吊的心都有。真诚地谢谢嘉树。这笔钱能要回来,都是林嘉树自己努力的结果,我没帮上什么忙,作为师傅,我惭愧得很。嘉树,我对你关心不够,在这里我表示歉意。好在我们才刚刚开始……谢谢董事长、谢谢杜副总,我干了!” 杨宇杰带头鼓掌,杜志邦也跟着鼓掌。于是房间里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杨宇杰说:“大勇态度不错,值得肯定。这两个人搭伙,就像夫妻过日子一样,需要磨合期。我也相信在大勇的帮助下,嘉树会越来越好……对了,记得两个月前,老朱曾经提议让小林担任公司团委书记,这个职务好像一直空缺,许多事情都是老马代管,是不是老马?”杨宇杰像突然记起来似的,颇有兴致地问老马。 “董事长,我都是奔五的人了,还兼着这个团委书记不合适。还是找个年轻人吧!”老马连忙说。 “上次人家老朱也没错,是我们把事情搞得复杂化了。老朱的意思让嘉树干团委书记,还能帮他干点活,结果我们杜副总不同意。杜副总只是不同意让嘉树离开销售部,而不是反对任命嘉树为团委书记,是不是啊,老杜?” “对!对!对!嘉树是块好材料,我不想让他离开业务部门。”杜志邦连连点头,心里却说,天地良心,当时我还没说话呢,是你不同意林嘉树离开销售部好不好! “嘉树无论去行政部门还是留在业务部门,其实都不妨碍他干团委书记。团委书记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多,平时捎带着就干了。老朱赶紧拟个文件,就任命小林为公司团委书记吧!公司这么多年轻人,需要有个充满活力的领头雁,我看小林就挺合适!永远都不要忽视年轻人,这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 “董事长说得对!我明天立刻拟个文件,赶紧发下去。”老朱答应得那叫一个痛快,笑得也无比爽朗,边笑还边看着迟庆祝,那意思是说,有本事你再反对啊! 杨宇杰笑着说:“我们得顺便恭喜一下小林。来吧,林书记,以后你再也不是那个不正经的‘副书记’了,而是正经八百的书记了。”满桌人哄堂大笑。现在,整个启泰公司,上至董事长,下至普通员工,不知道“副书记”典故的人不多。 酒桌上又来了新一轮高潮,众人纷纷恭喜“林副书记”高升为书记。林嘉树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一桩事情,看来三杯酒的底线是保不住了。他左抵右挡,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到最后,他还是喝了近六杯,比他的底线多了一倍。他是被老马架着回到宿舍的。 第二天,任命林嘉树为公司团委书记的红头文件就下发到银山厂区和县城厂区的各个部门。 老马笑着告诉林嘉树:“以后你可以参加公司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了,而且可以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地方找个位置坐下。当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对于这个任命,林嘉树还是挺在乎的。至少,他现在在公司大小也算个干部了,好歹也算挤进了中层这个队伍。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书记了,而不是那个充满邪恶的“副书记”。这下子,把那个“副书记”的外号也冲没了,他一直以这个外号为耻。 杨宇杰想去拜访孟玲,这种拜访更多意义上是礼节性的,说是感谢也好,毕竟那笔钱是孟玲松口给的。杨宇杰的深层用意是想借机改善和古城春的关系,希望古城春在环境治理方面的业务,依然会给启泰公司机会,至少,不要把启泰公司完全排除在外。 但这恐怕是他一厢情愿。虽然那笔钱拿回来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为两个公司之间的关系做了彻底的切割,古城春将来是什么态度真的很难捉摸。 杨宇杰和杜志邦几次把郎大勇、林嘉树叫过去商量对策,但毫无头绪。 不过,林嘉树在家里再也坐不住了。不是他急着要去菊城见孟玲,而是他这两天“鬼缠身”了。 前天,一个名叫“黑暗猎人”的人在微信上加他。林嘉树看他是临淮的,就通过了。然后对方就发过来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 林嘉树,你算得上亘古第一奇葩了!这样也能把钱要出来,真让人大开眼界。你是不是被孟玲那个老女人睡了?还是你把孟玲那个老女人睡了? 看完信息后,林嘉树气得浑身颤抖,手脚冰凉,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是谁?如此恶毒,如此肮脏!林嘉树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他此刻的愤怒。他紧握手机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有哭的冲动。打电话,对方不接,便回复了三个字:你是谁? 过了一会儿,对方发来一个视频,正是他在古城春面对韩超慷慨激昂的那段视频。后面,还缀了一段话: 我相信,这个视频如果发到网上,你会火起来的。你有做网红的潜质。 林嘉树觉得自己血压飙升,两眼发黑,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回复道:我想和你见个面聊聊,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对方回复了一个抠鼻子的表情,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看不到对方的朋友圈,微信资料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个人会是谁?他发短信和视频的用意是什么?毫无疑问,他当时肯定就在现场,从拍摄角度看,他应该站在外围。但当时那么多人围着,林嘉树怎么能留意是谁在拍摄视频呢?可以断定,这个人百分之九十是古城春酒业的人。 陈贵和?韩超?还是梁斌?林嘉树在每个人身上逐一猜测着,否定着。想了一天也没有理出头绪。 他现在只想尽快返回菊城,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答案,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第33章 秀才论兵 杨宇杰一行于下午五点左右到了菊城。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他们出现在孟玲的办公室里。 对于杨宇杰的来访,孟玲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也可以说没有太当一回事。市场经济下,老板的身价和社会地位要靠企业的身价来体现。十个启泰公司也赶不上人家古城春的规模,况且,杨宇杰此来,事先并没有和孟玲沟通。 杨宇杰是有算计的,他怕如果提前和孟玲预约,人家没时间或者借口推脱了,那就尴尬了。所以,借着林嘉树和她的约定登门拜访,虽然唐突,却也在情理之中,不算过分。 孟玲在她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杨宇杰一行,会见时间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除了开始杨宇杰对孟玲表示了谢意,表达了继续合作的愿望之外,双方东拉西扯,都是无关痛痒的客气话,并未触及业务合作的话题。 孟玲显然也不愿谈及这个话题。倒不是她故意回避,而是她现在没法撼动梁斌的地位,谈也是白谈。 杨宇杰起身告辞时,孟玲没有挽留,只是说:“杨董事长,我和贵公司的林总有个约定,要和他谈一点事情,不知道是否可以。” 杨宇杰说:“孟总有事尽管吩咐。小林能够聆听您的教诲,是他的幸运!” 杨宇杰车上带了不少山北县的土特产,执意要送给孟玲。孟玲也让人准备了几箱古城春的原浆窖藏酒送给了杨宇杰,算是回礼。 送走杨宇杰,林嘉树直接上了孟玲的车。车子一路疾驰,向临淮方向行驶了大约二三十分钟,来到一个叫“汤沐道”的温泉大酒店。 林嘉树坐在副驾驶位上,不明白孟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看了一眼专注开车沉默不语的孟玲,欲言又止。 孟玲是那种特有气质的熟女范美女。和叶青青比,虽然没有叶青青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丽,没有叶青青的身高,但也没有叶青青的冷傲,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人。虽然这个女人是一个偌大企业的接班人,是个让人敬畏的集财富和权力于一身的富二代,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嘉树在面对孟玲的时候,一点也没有那种紧张敬畏的感觉,反而觉得很亲切,就像一个邻家大姐。 他又想起了那个肮脏的幽灵般的“黑暗猎人”,他很想问问她知不知道黑暗猎人是谁,但又觉得不妥。 酒店占地面积很大,四周环境幽雅,但没有高层楼房,全是奢华气派的别墅式建筑。这是家五星级休闲度假酒店,温泉是这个酒店的最大特色。 两人下了车,来到酒店大堂的一个茶吧,找了个僻静的、向阳的、有着大大的落地窗的座位。孟玲向服务员要了一壶茶和一些茶点。 “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们之间的谈话。如果在办公室,没几分钟就会接一个电话,或者会有人去请示工作。在这个清静地方好好聊一聊吧!我住在临淮市,从这里回家也方便。”孟玲慢条斯理地说。 林嘉树有点紧张,他不清楚孟玲到底要和他谈什么,是否会要他做超出他能力的事情。在他心里,其实一直特别重视这次约定。 孟玲笑着说:“放心好了,我就是要你几句实话,不会难为你,你不要有任何压力。” “没有压力,我只是怕不能让你满意。” “只要你如实回答,我就会满意。”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你在古城春前前后后呆了一个半月,每天在办公楼进进出出,我想请你谈谈对古城春的印象。你可以直言不讳,从你能想到的任何角度、任何问题。比如作风、人员素质、管理水平。我不想听好话,我要听真实的。我说过,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你会得到奖赏。” 林嘉树看着孟玲,他在猜测,这个古城春的接班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之间的谈话会绝对保密。我进入这个企业也不过两年,在这个企业我听不到真实的声音,我想听听来自你的客观评价,就这么简单。” 顿了顿,孟玲又说:“我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一周前你曾大闹古城春财务部。其实那天打动我的不仅仅是你的单纯,你说的那些话,同样让我震惊。我相信,一个上门要钱的人,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他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 林嘉树这段时间脑子可没闲着,他一直在思考孟玲到底会和他谈什么,该如何回答。他从罗海平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自己也作了许多猜测和假想。林嘉树对每一种可能都做了大量的功课,而且非常充分,比自己的毕业论文答辩都重视。现在看来,那些直觉和猜测基本上靠谱。 林嘉树彻底放松了自己的心态,既然只是一场不需要他负任何责任的对话,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以他的口才和知识储备,丝毫没有压力,何况还做了不少功课。 “孟总,我一直感到困惑的是,一个企业为什么会搞得像个高高在上的权力机关。在古城春的这段时间,我最大的感觉是无助、无奈,欲哭无泪。我在这个企业上上下下地跑,没有一个人能为我的事情负责,没有一个人可以帮我解决问题。冷漠、懒散、高高在上,夜郎自大。” “我们面对的是越来越开放的市场经济,尤其像白酒这种靠口碑生存竞争激烈的消费品,强敌环伺,你死我活,我不知道古城春哪来的这种高傲自大的勇气。我看不懂,也不明白……” 林嘉树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他对古城春正窝着一肚子火,难得逮到这么一个开炮的机会。让他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他的确连草稿都不用打。 “林总,你够实在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啊!你这开头几句话,就让我额头冒汗,坐都坐不住了!”孟玲半开玩笑地对林嘉树说。 林嘉树猛然闭上自己的嘴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实在了?人家让你说实话你就说实话吗? “呵呵呵……别在意!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孟玲连连笑着说。 林嘉树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说:“我猜孟总只是想知道,一个陌生人眼里的古城春是什么样子的。像你这种喝过洋墨水、又在国外工作过的人,对现代企业管理了若指掌,不可能对企业存在的问题没有自己的判断。所以,以下我说的话,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浅见,仅供您参考。” “你不必在乎对错,只需要循着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下去!”孟玲不容置疑地说。 “企业也会生病,大企业有大企业病,小企业有小企业病。企业的病,其实就是人思想上的病,是上层管理者思想上的锈点,尤其是老板。当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有了一定的名气和地位,作为企业高层管理者,总会被成功的光环所笼罩。这些成功会对他的判断造成一种错觉,他会觉得自己总是对的。” “不可否认,每个成功者都有他独一无二的轨迹和经验,但这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会让人对自己的过往产生一种迷之自信,时间久了,他听不进意见,忍受不了批评,自高自大,完全失去了创业之初的激情和活力。管理者的这种思想病,映射到企业上,就是你们目前这个样子。” 孟玲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一双眼睛很是热切地看着林嘉树。受到眼神的鼓励,林嘉树更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为什么一个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总会出现一个瓶颈期,一旦突破这个瓶颈期,就会迎来新一轮的发展;突破不了,就像长天花一样,死翘翘了。企业的成长其实和人的成长是一样的,它也要经历少儿期、青春期、壮年期,然后慢慢步入衰老。好的企业会再迎来新的技术成长期,有健全的人才梯队建设,沿着同样的轨迹循环发展;当然,也有难以为继的,那就破产倒闭。所以,企业总是在像过山车一样前进发展。” “其实我应该恭喜孟总,我觉得古城春目前又到了一个瓶颈期,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也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会迎来新的发展机遇。解决不好,那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死亡。可能这就是你所面临的历史责任吧!” “说得好!就是这个问题!那么,从哪里下手解决问题?”孟玲很兴奋,林嘉树这番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人!所有的问题归根到底都来自于人!” “具体点!” “人才引进与培养的体系,企业用人与淘汰机制,让那些思想僵化不思进取的人退出历史舞台,把那些有活力有能力的人推到舞台的前面。在管理上,要建立完善的绩效考核体系,调动每个岗位的积极性……” “问题就在这里!我和爸爸谈过多少次了,但他并不认同,总是说把问题留给我来解决,我觉得他是在回避!”孟玲长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苦恼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眼前的年轻人。她只是难得有机会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吐槽自己内心的郁闷而已,而不是向林嘉树要解决方案。 “这么秘密的事情,孟总不该告诉我!”林嘉树看着孟玲。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再说,有什么可隐瞒的?”孟玲莞尔一笑,却透着一股无奈。 “孟总,我有句话,说出来怕你接受不了。” “尽管说,啰里啰嗦!”孟玲嗔怪道。 “我觉得,你最大的阻力不是那帮元老,而是你父亲孟宪章。在一定程度上,你是在向孟董事长争权。”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这个根本说不通!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这个企业唯一的接班人,我来企业上班就是为了接班。我本来在国外待得好好的,根本不想回来,是他想方设法把我弄回来的。这个观点你无法让我信服。”孟玲睁大了眼睛,一个劲地摇头。 “孟总,孟董事长担任企业的一把手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了吧?” “他现在多大年龄?” “六十六。” “你能给自己的爸爸一个简单的评价吗?事业上。” “古城春能有今天的局面,全凭他的智慧。尤其前二十年,他思想激进、大刀阔斧,把一个只有几十个人的集体小酒厂,发展到现在一个四五千人、年销售额四十多亿的大企业集团。我们在菊城稳居第一,在整个临淮市也是排名前二十位的骨干企业。爸爸的一生是成功的。只是最近这些年,他明显没有以前的锐气了,一些做法过于保守和固执。” “孟董事长亲手缔造了古城春今天的辉煌,对古城春的感情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只是在自然规律面前,任何人都不可能违背。六十六岁早已不再年轻,对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来说内心里也是充满了各种矛盾,想干事,却又没有年轻时的那股闯劲和干劲;想退休,却又觉得自己还可以用阅历、经验为企业和后辈们把握方向。所以,这是一个尴尬的年龄,造就了一种矛盾的心态。孟董事长不想退,又想让你分担他的压力,想让你接班又不想让你过早地接班,这是一种老马恋栈的正常现象。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你觉得呢?” 孟玲陷入了沉思。 “历史上,有几个皇帝是活着的时候让太子接班的呢?屈指可数吧?处在权力顶峰的人,你让他轻易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很难!”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我有点明白爸爸的心思了。”孟玲叹了一口气。 “你打算怎么办?” “等着吧!还能怎么办?” “你可以等,但古城春等不得,残酷的市场竞争也不允许。你若等,可能至少再等四年,我觉得孟董事长想干到七十岁。四年对一个企业意味着什么?可能会葬送古城春发展的大好形势,甚至可能毁灭这个企业。古城春现在就在温水里,四年的时间即使不能把它煮死,也能让这个企业的精气神垮掉,到时候你若想把失去的追回来,难如登天!” 孟玲不说话,林嘉树的每一句话都对她深有触动。 “如果我是孟董事长,我会直接任命你为总裁,而不是副总裁。你不是小孩子,而是国外名校的博士,还有国外大公司的工作经验。在扶你上位之前,我会把阻碍你接班的各种绊脚石全部清理掉,不留任何隐患。目前看来,孟董事长不是不明白这个理,他只是不想这么做。他不动梁斌这些人,可能就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动。如果他带头让出总裁的位置,梁斌这些人就没有理由继续赖在企业的高层位置上。当然,让出了总裁,他就很难插手企业的日常管理了。” “梁斌这些人不是单纯地拿掉这么简单,他们都是企业的股东,是跟随爸爸创业的老臣。这些人的退出需要股份清退,股份清算又有个按照多少比例清算的问题。毕竟企业发展了这么多年了,企业的资产远远高于当初他们入股时的资产。”孟玲不无忧虑地说。 “我大学老师徐深耕教授也认为,多年前的那场全国企业改制风潮,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一些普通的管理者一夜之间就成了企业的股东,成为企业的所有人,但他们如何退出来呢?老的不退出来,新的怎么进入呢?目前,国内很多县域企业都面临这个问题。你知道sleepg partner这个词吧,不参与公司实际经营的合伙人或者股东。像梁斌等这帮人股份本身不多,干脆就把他们养起来,每年分红不就得了!” “怎么养?” “就让他们做纯粹的董事不好吗?如果孟董事长真有心做这件事,并不复杂。” “什么也不做,也不好吧?” “你读过《斯巴达克斯》吗?看过电影也行。” “看过电影。” “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宏大的场面。” “我印象最深的是里面有个元老院。执政官和军事统帅动不动就被叫到元老院去,接受长老们的质询、问责,挺有趣的。如果梁斌这帮人进入董事会也不能闲着,就让他们干两个事,一个是制定企业发展规划和目标,一个是定期对企业执行团队进行考核。一个现代企业,要形成一种考核文化,定期对中层以上的干部进行考核,半年一次或者一季度一次。一到考核季,要让人人都如临大敌,全力以赴。” “考核本身就是一个得罪人的话,董事会这帮人都是企业里的大佬,是这个企业的主人,让他们进行考核,最具权威性,没人敢说半个不字。被考核的人为了业绩的漂亮,也会想法设法地去分解指标考核他的下级。这样,整个企业的考核体系就大体建成了。” “这些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让我感到吃惊。这些可不是书本里的知识!”孟玲由衷地说。 “有点自己的感悟而已,仍然是来自书本,但不是在课堂,而是在图书馆里,在平时的知识积累上。我喜欢读书,尤其历史,从小就喜欢。不过我没有啥管理经验,这你知道的。刚刚说的这些,我可是不负任何责任的。当然,如果这番信口开河的胡侃能给你带来一些启发和灵感,我会感到很高兴。” “呵呵呵,恐怕不只是信口开河吧!你很聪明,也很有心,我有点喜欢你了。今天的谈话,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本来我只是想听听你在古城春看到的问题和感受,没想到谈得这么深入。你的知识储备很丰富,应该远超同龄人了,连我这个留学的博士都自愧不如。” 其实林嘉树没有告诉孟玲的是,他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当前县域企业发展瓶颈及破局》,而且被评为优秀毕业论文在校刊上发表了。他的导师徐深耕教授,是国内很有名气的经济学家,最近几年专注于县域经济发展的研究,还承担了中央部委的好几个研究课题。大三大四两年,林嘉树被徐教授选中,跟随他在省城周边的县区,对上百家大中型工业企业做过详细的调研。因此对县域工业企业的发展现状,林嘉树并不是一介小白,而是有着自己一些独到的见解。 为了这次和孟玲的谈话,林嘉树差不多把自己和徐教授的几篇论文都背诵下来了,难怪让孟玲这么聪明的女人都感到服气。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太阳驻足在西边的山顶,默默余晖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远处的寒林和村庄正渐渐被暮色笼罩。 茶水换了好几茬了,干果却没有吃多少,两人光顾着说话了。从上午十点多钟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这期间,他们除了喝茶,吃茶点,连午饭都没吃。 孟玲是忘记了一切,但林嘉树的肚子早已叫个不停,他早就饿了。但孟玲不说饿,他也只好苦苦支撑着。 “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孟玲说。 “这顿饭我来请孟总吧!上次你把钱给了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感激。只是当时自己病着,脑袋昏昏沉沉,恐怕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利索,今天正好补上。”林嘉树真诚地说。 “你得明白,你没有资格跟我比有钱,连杨宇杰也没资格。况且,今天你只是我请来的客人,我能让我的客人请我吃饭?那笔钱早该给你们了,别说感谢,那样我会感到脸红。”孟玲很干脆。 孟玲让茶吧的服务员给餐饮那边打电话,订了个房间。五点左右,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拐弯抹角来到一个包间。 饭菜已经摆好,满满的一大桌子。林嘉树真的饿了,他拿着筷子,瞅了一眼孟玲。 “吃吧,还客气啥,我要你原形毕露地吃!你若能把这桌子菜吃完,我就服你。”孟玲笑着说。 “为了能让孟总服一回,那我就努力试试。”林嘉树也不客气。他想,这是第二次在女人面前这么吃饭了,第一次是叶青青。 “私下里,就叫师姐吧!我说过,我也是省财经毕业的,比你早十年。从那里毕业后就去了英国。” “求之不得!有这么个大能量的师姐罩着,我在临淮还不得横着走!”林嘉树记得孟玲说过她也是省财经毕业的,今天,既然孟玲郑重其事地这么说了,他自然乐意认下这个多金的师姐,这将是他在临淮重要的人脉资源。 孟玲笑道:“你想横着走,那也得会啊!怎么看你都不像会横着走的人。” “内心横着,外表君子。” “哈哈哈……”孟玲笑着笑着,突然打住,不无忧虑地说:“师弟,今天我们谈的那些设想,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让老爷子理解并接受,他不接受,一切都等于白说。” 是啊!如果孟董事长不认可,他俩这六七个多小时的谈话就等于白费口舌。林嘉树也撂下手中的筷子。 “师姐,我们刚才谈到过,历史上,没有几个帝王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把皇位传给太子的。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长期处于权力顶峰的人,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一些帝王习气。无论在管理手段上还是驭人用人上,他内心里形成的那种自负是不允许别人轻易碰触的。比如,孟董事长在几个副总之间搞的平衡策略,这种老掉牙的思想,也许他自己还认为很高明。所以,我觉得你和孟董事长之间,虽然是父女,也得讲究点策略和手段。” “嗯……” “你有没有想到过辞职?” “辞职?说句心里话,心里真想过。如果我是个普通的员工,说不定会立马拍拍屁股走人。但我是这个企业的接班人,也就在生气的时候心里想想而已。” “我如果是你,就找个适当的机会,向孟董事长提出辞职,不干了!我不干照样有的是钱,你老爷子再有本事家业再大,将来不传给我你传给谁?我根本不需要像你一样奋斗,干嘛受这份罪?” “你的意思是……” “以退为进,可以试试!你一定要‘真’辞职。”林嘉树意味深长地说。 孟玲沉思了一会儿,端起水杯,和林嘉树碰了一下,说:“这个可以有……” 第34章 你是谁 孟玲和林嘉树边吃边聊,一直聊到很晚。孟玲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显然,她这辈子还没有算计自己老爸的经历,这反倒让她兴奋不已。 林嘉树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和孟玲有许多相似的地方,都有些书呆子气,都是那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林嘉树觉得,尽管孟玲的专业知识要比自己强很多,但显然对中国历史知之甚少,不懂权变。今天,两个理想主义者在商量着一场“政变”,怎能不让人兴奋?林嘉树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 孟玲看看表,一声惊呼,说:“八点多了,我得赶紧回家,今天说好了要陪孩子去看一场电影呢!今晚你就住在汤沐道吧!这里温泉水不错,你在这里好好泡泡,放松一下。” 林嘉树暗暗叫苦,汤沐道五星级的,一晚上房价不会低于一千的,严重超标啊!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好的,你赶紧回去吧!” “我和前台打个招呼,不用你结账。古城春是汤沐道的最大股东,我们只是不参与酒店经营罢了。平时公司的重要客人都送到这里,以后这地方你可以随时来住,报上我的名字,你不用花钱!”孟玲笑着匆匆走了。 这是林嘉树长这么大住过的最好的酒店,他在房间里左瞅瞅右看看,尽情地享受着精致奢华的环境带来的愉悦和舒适感。他惬意地躺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看着外面璀璨的灯火和无边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和孟玲的谈话让他到现在还兴奋着,甚至有些得意。冥冥之中仿佛有些天意,孟玲众里寻他千百度,竟然在茫茫人海中选中了自己,两个理想主义者就这样碰撞出奇妙的思想火花。 师姐啊师姐,加油吧!师弟只能帮到这里了。林嘉树暗暗地祈祷。当然了,孟玲如果上位,对自己的业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古城春这个温水里的青蛙,也绝对是个天大的福音。 手机有微信提示,应该是孟玲到家了吧?他打开手机,顿时目瞪口呆,全身冰凉,是那个黑暗猎人发来的。 一对狗男女,跑到汤沐道鬼混!鸳鸯浴洗得爽吗?别以为你们的丑事没人知道。 林嘉树浑身一激灵,刚才的愉悦和兴奋瞬时无影无踪。他看向窗外那无边的黑夜,一盏盏路灯都像一双双眼睛一样定盯着他。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黑暗的森林里,黑暗中全是野兽的眼睛,一个模糊的影子,正用枪瞄准着他。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林嘉树焦灼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仿佛那人就在他房间的某个角落,自己赤裸裸地站在他的目光下。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他被铺天盖地的愤怒笼罩着,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上那个黑暗猎人,恨不得一下子把那人从虚拟世界中揪出来,把他活活地掐死。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林嘉树回复道: 是人就要生活在阳光下,可怜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每天像老鼠一样不敢见人。小爷我现在就住在汤沐道温泉大酒店a座1108房间,有种你就现出原形来吧! 林嘉树写完,想了想,觉得这话够狠,也够霸气,遂发送了出去。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道: 让你失望了书呆子。我的生活充满了富足和阳光。倒是你,一个穷屌丝,非要把自己弄得像个人物,跑到临淮来充什么英雄?你以为你是谁,老老实实滚回山北!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林嘉树反而彻底恢复了平静,他回复道: 我阻碍了你?请问是哪方面阻碍了你?是个爷们就面对面地较量。 黑暗猎人: 我偏不爷们,我就喜欢在暗处,慢慢地折磨你。 林嘉树: 呵呵呵,我不在乎你躲在哪里。别让我遇到,否则,我会直接弄死你。 黑暗猎人: 心虚了吧!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有本事你就来吧! 林嘉树: 好啊!告诉我你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会立刻过去! 黑暗猎人: 我叫黑暗,无处不在。我是猎人,你在我彀中。 …… 林嘉树不想再和他纠缠,既然对方不想暴露自己,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不过在刚才的对话中对方暴露了一些信息,那就是林嘉树来临淮,显然妨碍了他什么事。林嘉树在这里认识的人有限,逐一排除下来,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陈贵和、韩超和梁斌了。估计梁斌不会和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计较,最大的可能就是韩超和陈贵和其中的一人。韩超的可能性最大,他的确把这个人得罪苦了;再说,他和孟玲离开办公室,最有可能惊动的人就是韩超。财务部的办公室和孟玲的办公室在同一楼层,而且相隔不远。 林嘉树越想便越觉得有道理,越想便越觉得气愤。本来想去泡泡温泉,享受一下这温泉假日酒店的五星级服务,可现在一点兴致也没有了。他在卫生间里胡乱地洗了个澡,便躺在床上拿着遥控像翻书一样切换着电视频道,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孟玲来到酒店,两人一块吃完早餐,林嘉树坐着孟玲的车重新返回古城春。在孟玲的办公室里,孟玲给韩超打了一个电话,说启泰公司林总要去拜访。吃早饭的时候,林嘉树对孟玲说想要拜访一下韩超经理,希望她从中撮合一下。他对孟玲说希望和韩超经理消除误会,以后不管有没有业务往来,都不希望和他成为仇人。 孟玲很赞赏林嘉树的态度,说:“这才是成大事者必备的素质。师弟,你让我更加刮目相看了。” 其实林嘉树真正的想法是,试探一下这位韩超经理,到底是不是那个黑暗猎人。 韩超老远就起身笑脸相迎,那脸笑得跟花一样,大嘴快咧到后脑勺了。韩超伸出双手,使劲地握着林嘉树的手,连说请坐。落座后,他又连忙亲自泡茶并双手捧到林嘉树的面前。 太夸张了,有点假啊!他越是这样,林嘉树便越觉得怀疑,越看越像那个阴险的黑暗猎人。林嘉树心里思忖着。 “韩经理,兄弟这次过来是向您道歉的。我刚大学毕业,也没什么工作经验,前些日子在你这里惹你生气,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原谅我此前的无礼。非常希望以后能和韩经理成为朋友,不知道韩经理能否给我这机会。”林嘉树真诚地说。 韩超屁股刚刚坐下,听林嘉树这么说又连忙起身,又摆手又摇头地说:“错了!错了!林总没有错,是我的错。上次那事,孟总狠狠地把我骂了一顿,我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道歉呢。今天你来了正合适,请你正式接受我的道歉!” 林嘉树不错眼珠地盯着韩超,他很想看透这个前倨后恭的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想看透韩超的真诚之中有多少虚伪,或者虚伪之中有多少真诚;更想知道韩超那张笑脸之下是不是一副黑暗猎人的面孔。但他什么也看不到,韩超的表现让他挑不出什么。 从韩超的办公室出来,林嘉树又去了陈贵和的办公室。在陈贵和那里,他同样一无所获。从财务部到设备部,他觉得每个人都像那个黑暗猎人,每个看向他的眼神都值得怀疑。甚至在办公楼里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充满了让人怀疑的暧昧的笑容。他摇头苦笑,觉得自己神经过敏,快成为“疑邻窃斧”的人了。他决定不再去理会那个黑暗猎人了,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菊城了,以后还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呢。不管这个黑暗猎人是韩超也好、陈贵和也罢,都没啥关系了。 和罗海平告辞时,罗海平说:“古城春污水处理二期工程就不要再想了,梁斌根本不可能给启泰公司任何机会。他已经被天净拿下了。” 林嘉树笑笑说:“不想了,就我个人而言,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如果公平地给我们机会,天净不一定能胜出,他们的报价太高了!” 罗海平也摇头苦笑,说:“明知如此,却同样不是我能左右的。” 既然古城春的事情已经结束,林嘉树想尽快返回临淮市,董事长杨宇杰还在临淮市等他呢。昨天分手时,杨宇杰说有重要的工作安排给他,要他完成菊城的事情后,尽快返回临淮。不出意外的话,这将事关他今后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 在办公楼前的停车场,林嘉树又看到了那个天净环保的美女花总。她开着一辆高大的黑色奔驰suv,依然的黑色风衣外套,黑丝袜大长腿,还有能遮住大半个脸的墨镜。她砰的一声甩手关上车门,依然像个黑色大蝙蝠一样翩翩地迎面飞来。林嘉树不自觉地又赶紧闪身让道,生怕妨碍人家逼格的展示。她从林嘉树身边走过,除了一袭能把人熏出一溜跟头的香水味,连个余光都不曾留下。 林嘉树那点脆弱的自尊感觉倍受伤害。至于吗,瞥一眼又何妨?非得跟个冷酷的黑寡妇似的? 林嘉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看着这个高傲的女人从自己身边昂首挺胸地“飞”过去,丰满的胸脯一颤一颤的,目测跟杜鹃比也小不了多少。林嘉树的目光也跟着这个女人飞进了古城春的办公大楼。 还不到十一点,可以想象到的是她会在梁斌的办公室里翘着她那美丽丰满匀称的大长腿,品着梁斌煮好的上好的陈皮普洱茶,然后在十一点半左右的时候,拉着梁斌和陈贵和去菊城最好的馆子吃饭。酒足饭饱、面色赤红的梁斌一定会握着花美女娇若柔荑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古城春的业务一定会交给天净,不!是交给她花总来做。以现在的进度来推测,估计两家马上就要签合同了。 最可气的是,梁斌办公室的陈皮普洱茶是他林嘉树送的,他去梁斌的办公室n次,连杯凉水都没喝过。 不出意外,古城春酒业污水处理二期工程就是这位花明花总的了。原想着离开菊城,以后就会和这里没有多大交集了,现在看着这个趾高气扬的女人,林嘉树却又凭空生出那么多不甘心来。 他心里有气,暗暗咒骂着天,咒骂着地,咒骂着自己要争气。总有一天他林嘉树也会开上这样的车子,不!比她的更好,他要买宾利,买迈巴赫,买劳斯莱斯……他也会穿着一身高档西服,从车子里走出来,旁若无人地从这女人面前走过,瞥都不瞥她一眼。事实上,自打从古城春把那笔欠款硬生生地要出来之后,他已经变得越来越有底气了。在他内心里是一种难掩的自信与野心,正通过他的一言一行,水满则溢般地慢慢地流露出来。 林嘉树被自己的阿q精神感动得热血沸腾,刚才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他迈着大步走出古城春酒业的大门,在大门口直接打车去了菊城车站。 再一次再见了,菊城!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一天又会转回来。 第35章 古城春巨变 林嘉树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刚离开菊城,孟玲女士便毅然决然地向他的爸爸孟宪章递交了辞呈。 其实,孟玲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一旦认准了的事情,便会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去做。她只是有点不懂权变,是个理想主义者,而且一生都生活在爸爸孟宪章的巨大阴影之下。 林嘉树自然不比孟玲高明多少,他甚至远不如孟玲的教育背景那么有底蕴。但好巧不巧的是,林嘉树脑子里存储了不少关于四五线城市工业企业现状的信息,加上懂历史,打开孟玲的心结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和孟玲的谈话,你完全可以看作是林嘉树这个书呆子一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游说,反正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希望通过自己的鼓动,加速孟玲接班的进程,孟玲上位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况且,一个多月的蹲点守候,他也的确发现了古城春一些深层次的问题。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他都觉得应该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毫无保留地交给孟玲。 不管林嘉树一番脑洞大开的分析有多少科学合理的成分,但孟玲却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她觉得林嘉树许多分析都说到点子上了,也说到她心里去了。所以,林嘉树离开办公室后,她把门反锁上,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呆了整整一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她把自己的辞职报告用oa发给了老爸孟宪章。 邮件甫一发出,她便立刻离开了办公室,驱车返回了临淮市。在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孟玲的思想是复杂的,甚至真有一种“一去不返”的悲壮情绪。还能不能再回到这个地方?真不好说。如果父亲面对自己的辞职报告犹豫不决或者暴跳如雷怎么办?不知道!反正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孟宪章呆呆地坐在大班台后面的老板椅上,一动也不动。他有点生气,他不是生闺女孟玲的气,他也不知道到底在生谁的气,总之气不顺。孟宪章有一种心事被人窥破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爽,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 “小玲这是受到高人指点了,要不怎么会走这一步棋呢?”不得不说,这步棋让他很不舒服。 孟玲在辞职报告中说,她打算去欧洲著名的普慧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并出任该事务所华东大区的总裁。对方已经联系她很久了。孟宪章知道,当年孟玲在欧洲时就在这家事务所工作,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被他生拉硬拽地弄了回来。他怕女儿在外面呆久了,野心大了,再也不愿回到这个四五线的小县城来。 直到晚上十点多,孟宪章才离开办公室返回在菊城的家。孟宪章在离开办公室前,先在微信上给女儿发了一条信息: 小玲,明天到我办公室里来谈谈吧!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无论是孟宪章还是孟玲。 第二天上午十点,在孟宪章的办公室里,孟玲坐在他的大班台对面,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办公室里静得出奇。 “非要这么做吗?”孟宪章看着女儿,平静地问。 “爸爸,您知道,当初若不是您出面干涉,我肯定不会回来的。普慧公司正在大力发展中国的业务,他们需要像我这样专业能力强,又有些家庭背景的中国人。他们已经联系我半年多了,我之所以一直在犹豫,就怕您会生气。但我说服不了自己,因为我觉得,在古城春我并不能帮您什么……” “都定下了吗?” 孟玲点头。 孟宪章站起来,走到窗前,久久地凝视着古城春的厂区。 “我们是父女。我们彼此了解,你能看得到爸爸的内心深处,爸爸也能看到你的内心深处。其实两年前把你从欧洲弄回来,我就该把企业的管理权交给你。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古城春唯一的继承人,这是你的责任。两年过去了,我知道你在企业并不快乐,我也知道,你对爸爸很失望。” “没有!我只看到了您作为创业者的艰难,我理解您。” 孟宪章摇头说:“不!你还看到了企业的阴暗面。我知道你想改变它,但阻力重重,举步维艰。你作为企业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打工仔,却无法改变什么,这才是你心里感到失望的根本原因。不过——真有那么差吗?” “要我说实话吗?”孟玲问。 “当然!面对自己的爸爸,你觉得有必要撒谎吗?” “爸爸,你看不到真相,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成功了,把一个百八十人的小酒厂发展成为今天这样几十亿的大企业集团。你站在权力的最顶端,享受着应该享受的成功。在您面前,很少有人敢说不字,更少有人敢说企业负面的东西。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是你爱听什么,我们就说什么,只要你高兴。那帮曾经跟随你一同创业的老臣,现在已经成为企业发展的障碍,他们被大家像神一样敬着、怕着,一方面对工作无欲无求,另一方面却拼命地守护着自己的既得利益。即使这样他们仍然不满足,平日里牢骚满腹,怪话连篇。所以,企业真实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还糟糕。但您看不到也听不到,甚至是……不愿承认。如果任由这么下去,你会葬送自己亲手缔造的辉煌,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你这丫头,还说没人敢在我面前说实话呢,你这话就够辣的。唉——”孟宪章长叹一声,苦笑了起来。 “我是您女儿,也只有在我提出辞职时,才鼓起勇气向您敞开心扉。爸爸,不管您是否听得进去,女儿说的都是事实,也都是为了您和这个企业。” “你说的问题,我虽然不能完全认同,但也不得不承认基本属实。我知道企业是什么病,也知道问题在哪里,但我没有那么多激情和精力了。两年前之所以把你从国外弄回来,就是想让你来做,因为你迟早是这个企业的主人。现在来看,我依然是保守了,或者说,是存私心了,没有战胜内心的那个小我。” “丫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元旦之前,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到那个时候你再决定是否辞职,你觉得怎么样?” 孟玲脸一红,但依然紧咬嘴唇,点了点头。 周末,孟宪章在汤沐道召开董事会。与其说是会议,倒不如说是个饭局更合适,因为压根就没有在会议室里正儿八经地开会,而是在一个吃饭的包间里。 孟宪章准时到达,但他到房间的时候,人来了还不到一半。半个多小时后,所有应到人员才断断续续地到齐。房间很大,也很奢华,偌大的圆桌,济济一堂地围着近三十个人,全是古城春酒业的高层。他们当中有集团公司的副总裁,有分公司总经理。在古城春集团的管理架构中,都属于金字塔顶尖的人物。 气氛相当轻松,这摆明了不是什么正式的会议。以前董事长每年也会组织高层们聚一两次,一般都是在岁尾年末,总结或展望的时候,在酒桌上谈笑间就把一年的分红计划或者明年的发展目标确定了。现在,离元旦还有一个多月,提前个把月也是正常现象,往常年也不是没有过。都在私下里猜测今年的分红比例会是多少,再怎么着也不会比去年少吧?! 今年形势不错,中央反腐,茅台、五粮液等高端白酒的销量下来了,作为大众名酒的古城春增长势头却不错,市场份额增加了不少。也许,古城春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机遇。大家在下面议论纷纷,乐观的情绪普遍笼罩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又是一年就要过去了,时间都去哪儿了?难道是真的老了?现在想想,去年底开会的时候,仿佛就是在昨天。“孟宪章轻轻地摇头叹息着,他的开场白充满了温情,仿佛在座的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的家人。事实上,孟宪章的确也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老板,在私下里,他从来都没有老板的架子。 不少人随声附和着,说真是老了,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一个周一个月,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有人为了证明董事长说得正确,更直接举例自己的荒唐事,说上周钱包找不到了,从家里找到办公室,又从办公室里找回家里,你猜怎么着,就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立刻有人不甘示弱,说自己更荒唐,拿着包找包,愣是在办公室找了十几分钟,结果包包就在自己的胳肢窝下夹着…… 孟宪章微笑着侧耳倾听着,不时和众人一同开怀大笑。笑着笑着,他突然问其中的一个:“周总,你是咱们这帮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了吧?你今年多大?” 那个被称为周总的人扭捏地笑了,说:“董事长,你还是叫我小周吧,叫我周总真不习惯。我今年四十九岁。” 孟宪章点点头,说:“四十九岁的小周,是我们这帮人中最年轻的了。小周,你什么学历来着?” 那个周总更是羞涩,说:“董事长,我给您开车十几年,到分公司干副总经理直至现在的总经理,也有十年了,我是什么学历您不知道?技校毕业,不过在分公司干副总经理的时候,花钱弄了个硕士文凭。”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有人笑骂:“老周,就你那点水还硕士呢,你若是硕士,我起码也是个博士后。” “除了小周这个假硕士,没记错的话,我们这帮人正儿八经地读过本科和专科的,没有几个人,大多是中专、技校,甚至是初中,我没说错吧?干一杯,干了这一杯我有话要说!孟宪章声音低沉地说。 众人纷纷干了杯中酒,看向孟宪章。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年轻人腾腾地方了?“孟宪章脸色平和,波澜不惊。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到每个人心脏的跳动。他们都眼巴巴地瞅着孟宪章,不明所以。 “我们也都承认自己老了,也没有那种激情了。在这个知识爆炸的时代,我们有的仅仅是一点阅历和经验,而这点可怜的阅历和经验,无论如何也跟不上这个飞速发展的知识经济时代。如果再不知难而退,一方面我们会阻碍这个企业的生存和发展;另一方面我们也会阻碍年轻人进步,会遭人嫌弃,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低着头。谁也没想到孟宪章会抛出这么个话题,他们没有丝毫思想准备。所有来开会的人都认为,这个会和往常年一样,会在轻松的氛围中,确定年度分红比例和来年发展目标。可谁想……不过,老是老了点,但也不至于那么没用,还没老到坐吃闲饭的地步吧?! “国学大师南怀瑾有过忠告,人生有三个基本原则不能违背,违背了就要受到惩罚,所谓‘力小而任重、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纵观历史,所有不可饶恕的错误,无不因此肇始,帝王因此而失国,将相因此而身死名裂。当然,我不是说我们就是力小、德薄、智小,我是说,随着时代的发展,不管你承不承认,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不属于我们的时代,却高举着我们那个时代的经验和主张,这是刻舟求剑,贻笑大方!所以,激流勇退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孟宪章略微有些激动。 “我们退出了,偌大的企业交给谁?这帮年轻人真让人不放心啊!”有人小声说。 “当初我们上位的时候谁放心过?你们一个个不也是在议论与嘲笑中走上自己的岗位,并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吗?现在,轮到我们来嘲笑别人了?依我看,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年轻人一定会比我们干得更好!这是必然,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董事长春秋正盛,依我看,再干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梁斌说。 “就是,就是……”众人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哦?呵呵呵……再干十年八年,还不得被人骂死?我还想好好地多活几年,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前几十年都给了工作,给了企业,以后是活一天少一天了,好好享受生活吧!我们不能只知道创造,不懂得享受不是?” 众人无话可说,又是一阵沉默。刚才梁斌那句话可不简单啊!他话里有话。董事长在他们这帮人中,年龄是最大的。如果董事长不退,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退出呢? “我们亲手缔造了古城春的辉煌,难道我们还要看着它毁在我们的手中?古城春一代一代薪火相传,永葆青春活力,才是我们这些人最大利好。所以,我决定退出企业管理,不再任集团总裁,暂时保留董事长的职务。我也希望,在座的各位辞掉企业的管理职务。当然,你们依然是企业的股东,是企业的拥有者。我们都不再参与企业的日常经营管理,只负责制定企业发展目标和战略规划,为企业发展把握好方向。诸位觉得如何?” 没有人说话。 “各位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可以找我单独谈。只要是为了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我都会从善如流。” 几个年龄在退休边沿的干脆率先表态,支持董事长的决定。他们甚至考虑董事会也不呆了,直接提前退休。 这就好办多了,酒会顺利进入了孟宪章想要的节奏,也达到了他的预期目的。 一顿饭吃得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看来,没有人能改变什么了。事实上,自打孟宪章做出决定那刻起,他们就基本习惯性地放弃了抵抗。孟宪章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那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深谙历史典故的孟宪章杯酒释兵权,轻松搞定了古城春权力交接大典中最重要的一环。是的,在古城春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从来没有!当然,前提是他愿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将是古城春权力更迭的动荡时期。人事大变动在所难免,看似平静的工厂里,暗流涌动,各种势力的妥协,各种派别的重洗,这一切,都在孟宪章的掌控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个在古城春如帝王般有着绝对权威的人,从来就没有失去过对局面的绝对控制。 他都想明白了,既然要退,那就要雷厉风行,霹雳手段,退个干净,不留下任何牵绊和掣肘。在元旦前把事情清理干净,给新的管理团队一个完整的考核年度。 明年,对古城春而言将是个全新的纪元。 第36章 新任务 和林嘉树猜测得一样,杨宇杰在临淮市等他,是对他的工作另有安排。目前,菊城的业务已经告一段落了,林嘉树的工作重心,将重新回到临淮市。 迫于环保压力,临淮市将启动化工园区建设计划。此前化工园区建设的可行性数次被提到日程上,但都不了了之。但这次,化工园区建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环保因素成了幕后的推手。当然,伴随化工园区的,一个总投资六亿元、日处理三万立方的大型污水处理厂应运而生。 这就是杨宇杰关注的焦点。 “这么大的工程,根本不是我们这个级别的企业该想的事,首先资质就不够,必须具有甲级环境工程设计证书才有投标资格,我们只是乙级。我的意思是,充分利用马副市长的影响力,争取为项目提供一些设备。六个亿的蛋糕,我们随便从中分一点,那也得两三千万吧,这就是我们的最大目的!”杨宇杰说。 郎大勇和林嘉树连连点头。 “接下来,你俩的任务就是紧盯化工园区的污水处理厂项目,动用一切手段,从中分得一杯羹。”杜志邦补充说。 “我的意见是,大勇的主要工作放在工程发包商和承包商上,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白的黑的红的任你施展,总之要挤进利益圈内。嘉树的主要任务是跑政府部门,确切地说,是保持和马市长的联系,通过马市长和下面具体的分管部门搞好关系。这样,即使大勇那边打不开局面,也可以通过主管部门挤进项目中。你俩的工作互不矛盾,相辅相成,这叫双管齐下,双保险。”杨宇杰对自己的这番安排颇为得意。 呷了一口茶,杨宇杰对林嘉树说:“知道为什么派你去联系马市长吗?马市长是个文人出身,他出仕之前是临淮大学中文系的讲师。这个人博古通今,知识渊博,嘉树去的话,会非常适合他的口味。昨天我和他通过电话,他竟然问我那个小林还在不在临淮。说实话,我和过马市长交往这么长时间,能让他记在心里的,也只有林嘉树了。所以,嘉树负责去和马市长联系,是再适合不过了。如果让大勇去,我怕他的鼻涕会滴到马市长的茶杯里,那就不好了。 杜志邦嘿的一声笑起来。 郎大勇也讪笑一声,说:“一切听从董事长的安排。” 林嘉树觉得,郎大勇是在强颜欢笑,对于董事长的安排,他明显感到不痛快。 这次重聚,郎大勇对林嘉树态度好多了,只是客气得过分。那样子绝不像在一起共事的同事,更不像是师徒关系,林嘉树更像是他的客人。 郎大勇每天一个人早出晚归,有时候几天也不露面,神秘得很。他从不告诉林嘉树他干什么去了,也不问林嘉树干什么,一副互不干涉的架势。这完全违背了杨宇杰的初衷。他俩面对着同一个项目,有着共同的目标,只是切入点不同而已。杨宇杰只是根据两人不同的特点进行了分工,而不是让他们各干各的。但这些话林嘉树不能对郎大勇说,怕适得其反。 已经不错了,别再像以前那么不靠谱就阿弥陀佛了。林嘉树倒是挺知足。 林嘉树给马副市长身边的陈秘书打了个电话。陈秘书就是他第一次跟马祥杰吃饭时,那个一直跟在马祥杰身边的年轻人。那时候马祥杰就说过,有什么事可以先和陈秘书联系。当时林嘉树和陈秘书互留了联系方式。 在陈秘书的安排下,林嘉树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走进了临淮市委市政府气派的办公大楼。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纸袋里是一方通体血红、圆润油亮的砚台,这是山北县著名的特产红玉砚。这块砚不大,石料不错,而且做工精致,让人爱不释手。山北县工业经济不怎么发达,但传统的文化产业不错。这种红玉其实就是一种红色石头,石质细腻,是制作砚台的上好材料,受到历代文人墨客们的喜爱。 砚台是杨宇杰留下的,让林嘉树拜访马副市长的时候带着。杨宇杰把砚台交给他的时候,还给他上了一堂关于送礼的课。 杨宇杰说:“送礼是一门大学问。送礼讲究投其所好,什么样的人要送什么样的礼。送礼送得别人厌恶、讨嫌,那就花钱买罪受,得不偿失了。礼品也是很讲究的,同样是一千块钱的东西,送一套一千块钱的西服,有人稀罕吗?如果送一条一千块钱的领带呢?一个一千元的剃须刀呢?一个一千元的打火机呢?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林嘉树顿悟不少,连连点头。 “就拿马副市长来说,送礼之前你要先了解他的为人为官以及爱好。马副市长是个有政治理想的人,而且还年轻,这种人一心想干事,并不在乎钱不钱的问题。你只要把事情干得漂亮了,可能比送任何礼物都让他高兴。但这次拜访你又不能空着手去,那就考虑他的爱好。他是大学老师出身,是个文化人,喜欢书法,所以就得从这方面下工夫。礼物不能太贵重,太贵重了他不收;也不能太寒酸,太寒酸了我们也不好意思。所以想来想去,你去的时候把这块红玉砚带去,算是见面礼。这个砚台不过两三千块钱,还算得体,主要是他肯定会喜欢。” 临淮市政府的办公大楼分东西两部分,东面是市委,西面是市政府。大楼建得相当气派。临淮市建这个大楼的时候,中央八项规定还没出台,对政府的办公场所还没有明文规定,所以临淮市钻了个空子,把大楼建了起来。饶是这样,临淮市依然得到了中央纪委的通报批评,前任书记和市长都因为这栋大楼建设过程中的经济问题而丢官罢职。这栋楼曾在网上红过一阵,被誉为国内地市级政府的第一办公楼,可见这栋大楼有多气派。不过人家临淮市作为全省第一经济强市,远超第二名的省城,也的确有底气盖这么气派的大楼。 林嘉树在走廊头上的秘书科找到陈秘书,然后由他领着,来到五零九房间。轻轻敲门之后,直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陈秘书这才把林嘉树引进房间。 林嘉树心里有点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么大的官。上次是跟着董事长,这次可只有他一个人。 马祥杰坐在办公桌后面,招手示意林嘉树坐下,说:“我看完手里这份文件,很快,分钟。” 林嘉树四下里打量着,办公室里最显眼的就是办公桌和一排书柜。那办公桌也不算大,连孟玲办公室那个大班台的一半也没有。办公桌迎面是一排沙发,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胡桃木边框的横幅,“不忘初心、砥砺奋进”,落款是“祥杰”。这字柔中带刚,端方大气,水平可不低啊!林嘉树吃惊之余,心里赞叹不已,他暗忖自己写不出这个水平来。 没等多久,马祥杰撂下手中的文件走了过来。林嘉树连忙起身,马祥杰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说:“不好意思小林,让你久等了。几天前你们杨董事长给我打过电话,我知道你们想参与化工园区污水处理厂的项目是不是?我可以给园区管委的宋主任打个电话,你去找他试试。不过,能不能成不好说,看你们自己的实力了。宋主任可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林嘉树连忙道谢,说:“已经很麻烦马市长了,能牵上线已经不错了,以后就靠我们自己的努力。小林明白。” 马祥杰点头,对林嘉树的这番表态比较满意。 林嘉树把手中的纸袋递给马祥杰,说:“杨董事长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马市长一定收下。” 马祥杰沉下脸来,说:“杨宇杰了解我的脾气,怎么还来这一套?!” 林嘉树忙说:“马市长不要误会,只是一个小小的礼物,是山北县的特产红玉砚,不贵!杨董事长说山北县算是您的第二故乡,书桌上摆一方家乡的红玉砚肯定别有一番感触。您会想起少时‘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读日子,也会想起在山北县求学时的峥嵘岁月。就像您办公室的这幅字一样,时刻提醒您‘不忘初心’。” 马祥杰哈哈地笑起来,说:“你这一方砚竟然送出这么多名堂,看来我不收都说不过去了。不过,我肯定这些话是你说的而不是杨宇杰说的。老杨这人粗犷少文,脑子里是没有‘三更灯火五更鸡’、‘峥嵘岁月’这些文绉绉的字眼的。倒是你,杨宇杰电话里对我一个劲地夸你,还说你国学底子深厚。说说吧,这字写得怎么样?”他的手指向“不忘初心、砥砺奋进”的横幅。 林嘉树闹了个大红脸,那的确不是杨宇杰说的话,是他自己即兴发挥的。他看着马祥杰,说:“市长是大家,不敢妄评。” “什么大家,我就是个爱好,从初中时就没停下过。没拜过名师,也没特别专注地临帖,就当工作之余一种陶冶情操、磨炼性格的工具了。” “我也喜欢书法,虽然平时练得少,但喜欢读帖。这几个字笔法老辣,潇洒飘逸。从您的书法中,我看到了二王和赵孟頫的传承。当然,可能不准确,我大胆猜测,您应该研究过宋高宗的字。”林嘉树字斟句酌地说。 眼光不错,二王和赵孟頫的路数容易看,毕竟练过书法的人都喜欢他们。但看到宋高宗的痕迹就不简单了。实不相瞒,最近几年我的确有些喜欢赵构的书法。赵构这个人和他父亲宋徽宗一样,虽然政治上昏庸无能,然精于书法,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得二王神韵。” “说实话,马市长更像个学者,而不是官员。”林嘉树笑着说。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我而言,做学者,那就立志为往圣继绝学;做官员,那就发誓做一个保一方繁荣与太平的好官。当然,无论学者还是官员,都是行走在追逐梦想的路上。” “马市长的境界果然不一般,嘉树由衷折服!”林嘉树发自内心地感叹。 “小林,你加我微信吧!我给过你名片,手机号就是我的微信号。以后有事可以联系陈秘书,也可以直接联系我。”显然,马市长要他加微信号,是因为两人的谈话非常投机和愉快。 “我想加,但没敢。”林嘉树说。 “有什么不敢的。微信联系起来比较方便,现在都兴这个,连街头卖菜的大爷大妈都用了,我这老头也要与时俱进不是?你尽管加好了,我会通过的。”马祥杰笑了。 林嘉树也忍不住笑了。马市长不是那种很有架子的领导,可能是当过大学老师的原因,他身上更多的是那种学者气和文士范,还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冷幽默。几分钟之后,林嘉树就觉得自己身上那种见“大官”的压力没了。 在马祥杰办公室待了有三十多分钟,林嘉树觉得时间特别漫长,又是那么短暂。作为一个大市的常务副市长,马祥杰的时间是宝贵的,尽管他没说什么,林嘉树还是知趣地找了个时机起身告辞。 马祥杰说:“那我也不留你了。我这里有大学同学送来的茶,给你一盒拿回去喝吧!两盒,给你一盒,我自己留一盒。”他转身从身后的书柜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林嘉树再三推辞。 马祥杰却笑眯眯地说:“小林,礼尚往来嘛!如果你再推辞,那么你带来的红玉砚我可要你带走了。” 林嘉树推辞不过,只好提着茶离开了。临走时,马祥杰叮嘱:“化工园区管委的宋主任你随时可以去找他,我会马上给他打电话。” 林嘉树连连答应,再三感谢。 作为全省第一经济大市,化工一直是临淮市的重点产业,临淮也是全国有名的化工城,但是环保压力也非常大。临淮市p25浓度在省内差不多是最高的,空气质量状况全省倒数第一;加上此次被中央环保督查组约谈,点名批评,也是被戳到了痛处。规划一个化工园区,把化工企业集中在一起,既是临淮市环境保卫战的需要,也是化工产业转型升级的需要,这些都是迫在眉睫,不得不行了。 林嘉树第二天就找到了化工园区管委的临时办公地点。化工产业园刚刚开始建设,办公大楼也在建设中,管委临时借住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办公楼里,办公条件非常简陋。宋主任在自己那个简陋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林嘉树。 一切都很顺利,有马祥杰出面介绍,无论到哪里,不管事情成不成,至少在接待的热情程度方面,都是真诚得让人受不了。 宋主任说,污水处理厂的建设,化工园区管委已经委托给了北京一家招标公司运作,欢迎启泰公司为污水处理厂建设出力献策。当然了,他也愿意向承包方推荐启泰公司。至于能不能成,很难说,毕竟这不是行政命令,现在谁也不敢马虎,一切按照规程来办。他的能力仅限于此。 林嘉树很明白,现在这个反腐高压态势下,谁也不敢胡来,宋主任不可能用行政手段过多地干预污水处理厂的建设。启泰公司能在一些分包项目上争取一些提供设备的业务,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这就够了。杨宇杰也正是这个目的。 往下就用不着林嘉树去操心了,郎大勇正在和各大工程公司紧密接触着。看那意思,进展应该很顺利。其实,启泰公司也做过一些县城的污水处理厂工程,但都没有化工园区这么大。作为全国著名化工城市的化工产业园区,从一开始建设就高标准高,对于这个配套的污水处理厂同样如此。启泰公司也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会去拼命地和那些全国知名的大公司去竞争。 林嘉树向郎大勇汇报了自己的行动结果。 郎大勇听完后淡淡地说:“你直接向杜志邦或老板汇报就行,不用告诉我。” “由你统一汇报不更好吗?” “不必!本来我们俩就做了明确的分工。” 林嘉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董事长在这件事上的安排,真不算高明。郎大勇这个浑蛋,心里说不定有多么怨恨呢! 第37章 黑暗猎人 虽然公司对林嘉树下一步行动有明确指示,那就是紧盯化工产业园污水处理项目,争取从中分羹。但这是他和师傅郎大勇共同的工作,毫无疑问,他的工作只是辅助,郎大勇才是整个工作的主导。现在,他的任务基本完成了,只需要和化工园区的宋主任保持联系即可;剩下的,就看师傅郎大勇和项目承包方的对接了。 横竖闲着没事,呆在办事处每天还要看着郎大勇那副让人恶心的面孔,林嘉树便一个人在临淮市附近的县区转悠。 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市区及附近县市所有的规模以上企业,差不多早已被各个环保公司犁地一样犁过好几遍了。这些公司也差不多全部解决了自己的环保问题,至于运行效果如何,那倒另说,反正对于林嘉树的到访,引不起他们的兴趣,这些情况,林嘉树心里早有准备。 大客户难找,小客户却遇到了不少。许多中小型企业的环保需求很迫切,他们当中业务量少的也就几万、十几万,多的也不过二三十万。林嘉树兴冲冲地给郎大勇打了电话。 电话中郎大勇撮着牙花子不无讥讽地说:“我们林总收获不小嘛!祝贺!祝贺!这么大的业务量,我建议你直接找总公司那边汇报吧!我相信,杜志邦肯定又要开会表扬你了。” 林嘉树气得够呛,挂断电话后,他又给杜志邦打电话。苍蝇也是肉,这些客户都归拢起来,业务量也不少了。 杜志邦听完汇报后,半晌才说:“嘉树,这些客户太过零散,我们目前还没有精力来服务他们。你知道我们业务的性质,并不是单纯地卖给他们设备的问题,而且要上门安装调试,还要跟踪售后服务。目前以我们的售后队伍,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从现在到年底,你暂时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些散户上,集中精力干大事,争取弄个大客户,帮助公司完成年度销售目标。目前无论是我还是董事长,压力都很大啊!” 其时,林嘉树正站在郊区一个养殖场的院子里,听了杜志邦的话,他有些兴味索然,现在哪有那么多大客户?不过他也没有反驳,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在乘车返回市区的路上,微信上收到杜鹃的信息。 “老实交代,怎么惹瑞珏了?”杜鹃的话语不善。 林嘉树一头雾水,回复道:“我都没在公司,想惹也惹不上啊!再说了,我们俩一直很正常啊!” “不对!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天地良心,我若有事瞒你让我永远娶不上媳妇!” 过了一会儿,杜鹃回复道:“你不觉得上次回来,瑞珏对你很冷淡吗?这丫头我了解,她喜欢你,这一点她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平时一说到你那叫一个来劲。所以,我猜测你们俩一定出了问题。” 林嘉树回了一个呲牙的笑脸,说:“我们一直处在一个正常的状态。我天天出差在外,人家对我冷淡再正常不过了,你不用神经兮兮的。” “我一定会搞清楚的。你记住了,瑞珏善良单纯,不许你欺负人家!”杜鹃愤愤地说。 林嘉树说:“我也是个善良单纯的好青年,也喜欢这个善良单纯的丫头。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放心吧!” “哼哼!还好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 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条微信信息,林嘉树只看到“黑暗”两个字,顿时心跳加速。他急忙中断了和杜鹃的聊天,点开黑暗猎人的信息。 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谁,今晚七点,去市中银河广场的星巴克。 林嘉树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他想了想,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走出临淮市汽车站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个半小时,时间足够。但林嘉树丝毫不敢大意,破天荒地拦了一辆出租,他要提前去等着。要知道,平时在市内无论去哪里,他都是步行,顶多扫个共享单车。但今天,困扰他已久的黑暗猎人终于露面了,这是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的人,怎能不如临大敌? 出租车驶入茫茫的车辆和灯光的洪流中。林嘉树乐观地估计,他有半个小时左右,就会抵达市中心的银河广场。但车子行了十几分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各种车辆如蚂蚁一样从角角落落纷纷涌上大街小巷,整个城市就像塞满了食物消化不良的肠胃一样,缓慢地蠕动着。 林嘉树坐在车里,从开始的淡定到焦躁不安,作为全国著名的“首堵”,他发现自己低估了临淮市堵车的严重程度。 司机看了看焦躁不安的林嘉树,笑着说:“这才是正常的临淮,你外地的吧?” 林嘉树点头。 司机则愉快地吹起了口哨,淡定地拿起手机刷起了视频。 一个多小时之后,出租车终于到达了银河广场。林嘉树飞一样跑向广场西边商业步行街那家星巴克。他已经迟到十五分钟了,对方恐怕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说不定已经走了。 店里播放着温柔而舒缓的音乐,环境很是幽雅。林嘉树站在门口,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过大厅里所有的座位。零星的几个人,凭直觉,他并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到底谁是黑暗猎人呢?看上去都不像,又都像。 手机这时有微信提示,是黑暗猎人发过来的: 你迟到了。二楼东面靠窗位置。 二楼比一楼的人略微多一些。林嘉树一上来,就不错眼珠地盯着东面靠窗的卡座。那里零零散散地坐着三四对成双成对的客人。林嘉树放眼望去,逐一排除着。他有个基本的认识,约他见面的人一定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个男的。他的目光锁定在最南面的卡座,那个座上有人,而且就一个。 林嘉树向那个座位走去,他无法平抑内心的激动,心脏砰砰地狂跳着。 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女人,正在低头摆弄着手机。满头秀发如瀑布般柔顺地从两耳边垂下,就像一块黑色的绸缎遮住了她的脸颊。 林嘉树站在那里有些犹豫,他不确定是不是这个人;而且,贸然过来和一个女人打招呼,问她是不是黑暗猎人,貌似有那么点不着调。 “坐吧!你迟到了十五分钟。”那人头也没抬地说。 这么说,就是她了?真是一个女的?林嘉树心里咯噔一下。 林嘉树屁股刚刚沾到座位上,女人依然头也没抬地问:“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位置吗?” “不知道。”林嘉树机械地回答。 “这里正好看到文化中路穿过广场的路段。所有的出租车都在那里停靠。你在广场的东北角下车后,是小跑着过来的。中间你曾停了一下,捡了一个空饮料瓶子扔进了垃圾桶里。你穿过广场大约用了三分钟。你在一楼的大厅至少犹豫了一分钟,你在想谁是黑暗猎人。你看他们谁都像,又谁都不像。你在猜测,我可能已经离开了,对不对?” 林嘉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像是自己的影子,对自己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半晌,他才说:“你到底是谁?” “我们认识。”女人放下手机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林嘉树。 柔顺的长发如丝绸般丝丝缕缕地滑过脸颊,一张白皙明媚的脸灼灼其华地呈现在林嘉树面前。这个女人他的确认识,他们曾数次在古城春办公大楼见过面,就是那个被他戏称为“黑寡妇”的天净环保的美女总经理,花明。 林嘉树呆在了那里。 “很意外吗?“女孩看着目瞪口呆的林嘉树,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 意外,要多意外就有多意外!林嘉树依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愣愣地看着灯光下如夜明珠一样璀璨的女孩。他一直认为,黑暗猎人应该是古城春的人,而且是个男的,他几乎认定了是韩超和陈贵和两人之中的一个。而现在,他此前所有的猜测和判断被瞬间颠覆了,这让他难以适应。 “我说你的嘴能不能不要张得这么夸张,吃人还是怎的?“花明看着林嘉树,不无调侃地说。其实,对林嘉树这幅呆若木鸡的样子,她还是很享受的,甚至是得意。 这么说,黑暗猎人就是这个天净环保的花明了?那么以前所有微信上的交锋也就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困扰林嘉树许久的谜团彻底解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曾经用恶毒的语言给他带来了莫大的伤害,他曾发誓要掘地三尺把这个人找出来,喝其血啖其肉寝其皮方才解恨。 而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娇滴滴风情万种的女孩,他却束手无策了。不得不说,这个女孩很漂亮,也很性感,但林嘉树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他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一时竟然忘记了说话。 “林嘉树,如果我没猜错,你大概在心里恨死了我了。你是不是特别想把我吃了,但又有点舍不得?我懂你的眼神,这种眼神叫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尤其是看漂亮的女人。”花明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一边十指纤纤优雅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一切尽在掌握的镇定与自信。 “花总,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你若去掉妆容,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说实话,我身边的许多朋友比你漂亮十倍也不止。我只是没料到黑暗猎人就是你,因为从我们相遇至今,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你,更没和你说过一句话,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没什么两样。我的确非常痛恨你,因为你给我带来了伤害。这段时间我日思夜想的就是要找出这个黑暗猎人。” 冷静下来的林嘉树明白,今晚他不是来吃饭的,更不是来约会的。他和这个女孩既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更有此前埋下的种种梁子。他们之间也许永远不可能坐下来,友好地吃饭或者喝咖啡。所以,他毫不客气,反唇相讥,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你……”花明搅动咖啡的手突然停下,她生气了。她没想到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惹,而且真的把她恨到骨子里了。她莞尔一笑,端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下,然后身体向后,斜靠在卡座的靠背上,双眼眯缝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嘉树。薄而宽松的“v”领毛衫,一片白皙丰润的肌肤,在灯光下如无瑕而温润的玉一样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林嘉树心里怦怦跳着,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他目光游移着看向别处,不敢直视面前的这个性感美丽的女孩。别看他刚才嘴硬得很,说花明就是一个普通人,其实他内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比起叶青青来,都有点胜出了。即使他再痛恨她,也不能无视这么一个大美女的存在吧? “我知道你恨我,不过我觉得你这种恨毫无道理。我们两家企业是对手,你死我活的那种。对一个对我的业务有威胁的人,采取一些必要的心理干扰,再正常不过了。不打不相识,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你说呢?”花明笑起来,笑得很迷人。她看着林嘉树,就像看一只动物园里的动物。 “朋友?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吧!刚刚你还说,我们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对手。”林嘉树不无讥讽地说。 “你没明白我说的话。我说的是两家企业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但我们不是。说不定你明天就成了我们天净的人,也说不定,我也会成为你们启泰的人,又说不定,我们既是天净的人,又是启泰的人呢!山不转水转,人是活的,你说呢?” 林嘉树默然,也许花明说得对,但他心里还是对这个女孩充满了敌意。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她曾带来的困扰和伤害。 “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好人,也没有你想象的那种绝对的坏人。你注定要在职场里打拼,记住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你不接受我的观点,你大可转身离开,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花明自信地看着林嘉树,嘴角上翘,说不上是微笑还是嘲弄。 “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你说得并不怎么高明。我可以保证,以后我绝不会和你产生任何往来,绝不会!如果你没有别的话可谈,那么告辞!”林嘉树站起来,转身向楼下走去。 花明看着林嘉树的背影,说:“如果我能让你在临淮市场站稳脚跟呢?比如,让郎大勇滚回山北,你来当启泰公司江淮市场的老大。” 让郎大勇滚回山北,有没有听错?林嘉树走出几步后,猛然站住了。他倒不是真想把师父弄回山北去,他自忖没有这个能力。正如郎大勇说的那样,再过个两三年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自己说不定还能尝试一下。但眼下,哪怕他对郎大勇的恨意如淮河之水滔滔不绝,他也不敢往这方面想。他只是好奇花明有什么办法能把郎大勇给弄回去。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林嘉树转回身来,笑着对花明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把郎大勇赶回山北县。我没有野心,至少现在没有,你不必用这个来糊弄我。” “你不是傻子,我是不是糊弄你并不难判断吧!如果你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就不能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君子。你说你没有野心,真的没有吗?郎大勇相信吗?算我看错你了,你可以走了!” 林嘉树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花明,犹豫了一会儿,他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第38章 黑暗森林 两人终于不再唇枪舌剑。 花明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林嘉树,她不狐媚,只是美得惊心动魄,无处躲藏而已。任何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恐怕都难以保持那种淡定的心态。 林嘉树心里前赴后继地筑起自己一道道心理防线,生怕自己被这个女人俘虏了。 沉默了一会,花明突然问:“林嘉树,你对我了解多少?” 林嘉树沉思了一下,说:“花明,女,身高一米七左右,天净环保江淮市场的总经理。仅此而已。” 嗤的一声,花明忍不住笑了,一口咖啡差点喷到林嘉树的脸上。她一边拿起一张纸巾在嘴边拭着,一边问:“猜猜我对你了解多少。” 林嘉树摇摇头。 “好吧,你听着!林嘉树,男,二十三周岁,山北县关峪镇台子村人,省财经大学国际贸易学院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本科毕业。专业之外的特长是国学底子厚实,历史知识丰富,还喜欢书法。妹妹在县城食品公司上班,父母健在,母亲有病。大学期间谈过恋爱,女友是滨海市的,因为要回到山北县城不得已而分手。入职启泰公司以来,颇受杨宇杰赏识,被派到江淮市场,作为郎大勇的接班人培养。嗯,你在公司的时间虽短,但名气不小,你曾经错把一对偷腥的恋人当小偷抓了,现在是公司的团委书记。你在公司还有个红颜知己,是谁我就不说了。你来临淮市的第一笔业务是去古城春清理积压的欠款,你在菊城住的酒店是锦江之星……” 林嘉树再一次被震惊了,完全忘记了这个坐在对面的女孩是他曾经无比痛恨的敌人。 花明看着惊讶的林嘉树,得意地笑了。她说:“在你来临淮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大概信息了,在你还不知道自己要来临淮的时候,我就已经猜测出,是你要来临淮。你相信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没问到点子上,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这是我的职业敏感。天净的主要对手是启泰,对于启泰派到临淮来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我必须尽可能地掌握他们的一切信息。” 不知不觉,林嘉树觉得自己的汗下来了。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得多。在她面前,自己就是个菜鸟。他心里很受打击。 “读过刘慈欣的《黑暗森林》吗?”花明问。 林嘉树摇头说:“听说过,没读过。” “你应该读读!”花明说。 “我不太喜欢科幻类作品。”林嘉树说。 “这说明你的知识结构是有缺陷的,你应该好好补一补。”花明干脆得像一个老师。 自认为博览群书的林嘉树,还没有人说过他的知识结构有缺陷。不过花明说得有道理,他比较喜欢文学、哲学、历史方面的书,对于自然科学、科幻方面的就很少涉猎。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不管是不是猎人,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不管是娇嫩的婴儿还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也不管是天仙般的少女还是天神般的男神,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 “这是出自《黑暗森林》的一段话。宇宙如此,社会也一样,无论在职场还是商场,每个对手都是带枪的猎人,你必须潜伏,静静地潜伏,然后一击致死,把自己的对手干掉。‘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说得多好!” “所以你的微信名字叫‘黑暗猎人’”? “正确!“ “这代表了你基本生活态度?” “不是生活态度,是生存法则!” 哦……林嘉树再次沉默。不知不觉中,他心里对这个女孩的切齿之恨正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赞赏和佩服。 今晚这顿饭吃得太值了,花明给他好好地上了一堂职场培训课。这对他的启发意义太大了,让他受益无穷。他应该向人家学习这种职业的精神。 “林嘉树,你大闹古城春财务部的时候,我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猜我想什么?” “想什么?”林嘉树看着花明,思维不由自主地被她牵着走了。 “我在想,傻瓜,要账哪有这么要的?这完全不对啊!这么要账,那就是自断后路,不计后果,除非你从此再也不打算踏进古城春的大门!” 林嘉树的脸一下子红了,对于大闹古城春那件事,他永远也不想再回忆了。可花明现在把这件事拿出来了,自尊还是需要维护的。 “可我把那笔钱要出来了,并得到了公司的表彰。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以结果论英雄。”林嘉树不服。 “没错,这就是一个以结果论英雄的社会。你走了狗屎运,在绝望的时候碰上了孟玲。要不然呢?” 林嘉树再次无奈地承认,花明说得对。如果再让他选择,他绝不会再以那种方式去要账了。那是一件偶然事件,不是他蓄谋已久的。一个多月郁闷的沉淀、韩超的态度、自己的愤怒、包括当时的身体状态等等,都是引子。那就像是一场天火,是多种因素的综合导致的偶然爆发。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林嘉树反问花明。 “你分析过问题的症结吗?”花明问。 “分析过。” “你觉得问题的关键是什么?梁斌还是韩超?但肯定不是陈贵和,结果你在陈贵和的身上浪费了一个周的时间。梁斌有作用,但作用没有那么大。你想拿回那二百多万的欠款,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最大作用就是在你讨债的过程中不给你下绊子。关键是人物孟玲和孟宪章。自始至终,你都没找对人。” 林嘉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确实,他自始至终都觉得梁斌和韩超是关键。 “即使在面对梁斌和韩超的时候,你的方式也是有问题的。你了解过他们的需求吗?我所掌握的情况是,梁斌有一个儿子在上海工作,正打算在上海买房。梁斌虽然也算有钱人,但那是在临淮,到了上海这种地方,位置稍好一点的房子都要花两三千万,他那点财富就算不得什么了。所以,这个老家伙正在挖空心思地四处搂钱。韩超虽然年轻些,他一直梦想着成为企业的财务总监,但这种可能性正变得越来越小,尤其是孟玲成为他的直接上级后,他的能力孟玲根本瞧不上。所以,这两个人,你如果想拿下他们很简单,就一个字,钱。但你都没做。给梁斌送的那点东西,人家根本瞧不上眼。你得学会算账,你要得到什么,你准备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中间的帐不难算清。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林嘉树汗如雨下,他觉得自己太肤浅太孤陋寡闻了。和眼前的这个女孩相比,自己简直就是渣渣。他有些沮丧,这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是个巨大的打击。 “你不用灰心丧气,你若那么渣,我不会主动和你约见的。”花明咯咯地笑起来。 “我花明眼里绝不容平庸之辈,但凡被我看重的,都不是凡人。你林嘉树应该庆幸才对。” 林嘉树看着花明,他努力在内心深处手忙脚乱地堆起一条条防守的沙坝。 “除了打击我,你约我见面肯定有什么别的目的。”林嘉树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咖啡,尽量让自己失落的情绪重新回到正常状态。他明白,花明还没进入主题呢,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这个难缠的女孩。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说结盟也好,怎么样,答应吗?”花明看着林嘉树,笑吟吟地说。 “像我这种平庸之辈,怎能入花总的法眼呢?”林嘉树总算恢复了常态,他调侃地问。 “你不仅不平庸,而且很优秀。花明一向看人很准。你所欠缺的,只是职场的历练和经验的积累,不用两年,你就会成为一个好手。我敢打赌!” “好吧!我认输,你赢了!”林嘉树笑着说。 花明咯咯地笑个不停,说:“你蛮自信的嘛!” “我曾经对朋友说过,穷得只剩下自信了。可今晚你让我连自信都丢得差不多了。”林嘉树苦笑。 “不打击你了。说说吧,我的意见你认为如何?盟友亦或是敌人,二者必选其一。”花明说。 “说实话,我恨死你了,但我不想树你这个敌人。我只想知道,我的价值在哪里?值得你这么用心吗?”林嘉树问。 “我说过,两年之后,你一定能脱颖而出,干出点名堂来。我交的是将来的你,不是现在的你,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但你现在还不行,需要帮助,而我就是能给你一臂之力的那个人。” “成为启泰公司江淮市场的老大?” “对!如果你愿意和我结盟。” “郎大勇是董事长的表弟,他在江淮市场经营了好几年,而且业绩一直很稳定,不是随便谁就可以扳倒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有办法把他弄走,绝不撒谎!”花明的话自信且干脆。 这个女孩绝对是个人精。她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林嘉树有点动摇了,看着花明沉默不语。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好吧,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信息。你们国庆节后开过一次销售会议是不是?关于激励第四季度回款和销售的。我知道你们会议的详细内容,是郎大勇告诉我的。还有,这次会议郎大勇并没有回去参加,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嘉树摇头。 “那是因为他陪着我们天净公司的胡永道董事长去拜访客户了。胡董事长国庆节期间就在临淮市。他抢在杨宇杰来临淮市之前,把一些重要的客户走了一遍,其中有几个就是郎大勇从中做媒。” 林嘉树又一次震惊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郎大勇掌握着公司的最大市场,是整个公司赚钱最多的业务员;他还是董事长的表弟,在启泰公司是杨宇杰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脑子进水了……但郎大勇国庆期间的确没返回山北县,而且胡永道也的确先杨宇杰一步在临淮市场走了一圈,这让杨宇杰很不爽,这些他也是知道的。 如果花明说的是真的,那么杨宇杰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把郎大勇大卸八块? “你不相信?”花明问。 林嘉树摇头,说:“尽管你说的可信度挺高,但我还是怀疑!我找不出郎大勇这么做的理由。” 花明开心地笑了,说:“人的欲望是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洞,我们给郎大勇的远比启泰给的多,像郎大勇这么贪婪的人,你觉得他不会动心?另外,你知道当年郎大勇是怎么上位的吗?江淮市场是杨宇杰的命根子,他担心在杜志邦会生出反骨,所以想方设法把自己的表弟弄到他身边,就是为了加强对杜志邦和江淮市场的掌控。郎大勇为了尽快把杜志邦从临淮挤走,私下里找天净公司合作。是郎大勇和天净联手,共同做掉了杜志邦。要不然,就凭郎大勇那点能力,就算是身后站着杨宇杰,他也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就上位!” 林嘉树只觉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如果花明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这个看似憨厚的师傅,竟然是一个隐藏得这么深的犹大。这家伙够阴的,恐怕连杨宇杰也没料到,郎大勇会在背地里来这么一手。这等于郎大勇不仅背叛了杜志邦,也背叛了杨宇杰和整个启泰公司。 “任何一个人的成功,都需要广交朋友,这样会少走好多弯路。而不是闷着头幻想着靠一己之力去改变什么,那样太傻了。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是一个讲究分工与合作的时代,孤立的个体很难生存。你说呢?”花明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花总,你告诉我这些,等于把郎大勇给卖了,也等于是出卖了你公司的顶级商业秘密。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你需要相信我吗?你只需要知道,我对你而言有利用的价值,我们之间的合作有共同的利益。至少在目前,你林嘉树没有更好的选择。至于郎大勇,我可以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贪得无厌,肮脏邋遢,看着就让人恶心。实不相瞒,他对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利用的价值了。对我而言,不如扶持一个潜力股。” “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有一天如果我也没有利用价值了,是不是和郎大勇一样,被你一脚踢开,然后被你当做礼物,送给后来人?”林嘉树盯着花明。 “聪明!你能这么想,就证明你林嘉树不是一个庸人。对于你这个疑问,我的回答是,让自己足够强大,然后把别人一脚踢开。或者在我把你当作礼物之前,你先把我当作礼物送给别人。永远都不要奢望,在自己的价值被榨干之后,别人还会把你当神一样供着。”花明看着林嘉树笑起来,那笑容倾国倾城,整个大厅的灯光都为之一暗。 林嘉树无语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不能按部就班地走寻常路,必须尽快拿掉郎大勇,这是横在你面前的绊脚石。如果你不拿掉他,让他感到你的威胁,你就会被他很快除掉。这个家伙善于扮演猪吃虎,当年杜志邦就是被他这么做掉的。” 林嘉树沉默不语。 “你知道郎大勇一年收入多少吗?”花明问。 “一百万左右。他是启泰公司赚钱最多的业务员。” “幼稚!”花明撇撇嘴,继续说道:“这是他在启泰公司明面上的收入。他在我们天净公司还赚着一份,此外,还帮南方几个环保公司揽业务。我估计,郎大勇一年的收入应该不低于三百万。他在临淮市经济开发区还买了一块地,建了个不大的铸造厂。” 这么多?!没想到郎大勇竟然一年能赚三百多万,而且自己还建了工厂!林嘉树的认知被不断地刷新着。 “这有什么奇怪?一个好的业务人员,他自己就是一个贸易公司,也是一个强大的信息平台。而这些信息,无论是企业资源,还是个人资源,都被他一个人掌握。而公司在这方面的监管是无力的。所以,如果不好好利用掌握的这些资源,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他就是一个傻子,注定要打一辈子工,受一辈子穷!好多业务人员都是这么做的,不论是启泰还是天净以及其他各行各业,包括杜志邦,当然也包括我。杜志邦在临淮时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他做得比较隐晦和高明,不像郎大勇这么肆无忌惮。”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也承认你说的话可能是真的。现在我就想知道,你告诉我这么多,想从我这里想得到什么?” “你可以把一些业务转卖给我,提成比启泰公司翻倍。我们也可以联手做一些项目,比如化工园区污水处理厂项目,古城春酒业污水处理厂二期工程。” “现在,我恐怕不能给你有价值的帮助。” “那倒未必,且行且看。从在古城春看到你的表演那天起,我就打算和你结识。只是,方式有些独特罢了。“花明嬉笑道。 “不仅仅是独特吧,我更觉得是过分。你的恶作剧降低了你的魅力。“林嘉树有些气恼。 “我要让你刻骨铭心地记住,就得采取非常的手段。这种经历,也是你人生的一课。我还以为你会感激我,却没料到跟个怨妇一样。” “你说得轻巧!自始至终你都是导演,站在高处看着我的痛苦与狼狈,这不道德!“林嘉树说。 “可你并不虚此行!今晚从我们见面到现在,一直在收获的是你,而我却颗粒无收。给我个态度,要不要合作?“ 的确,林嘉树今天的收获太大了。但他并不想和这个女孩立刻成为朋友或者结成联盟什么的,那仿佛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他不排除将来合作的可能,但那是在将来,而不是现在,尤其是面对一个他还未完全解除戒备的女孩。 “我会好好考虑的,但今天不能给你答复。“林嘉树说。 花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嘴上却说:“你比我想象的精明,我等你消息。以后在临淮市,我们就像勺子和锅一样,免不了磕碰在一起。时时处处,只要是牵扯到环保方面的,就少不了启泰和天净的缠斗。我有点期待,我的对手亦或是朋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花明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没有理会,看着林嘉树继续说:“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让我失望!” 她站起身来,背起挎包,胳膊弯里搭着她的外套,扭动着高挑而丰盈的腰身款款地离去了。走了几步,她回眸一笑,说:“论起来,我算是你的前辈了。今晚前辈对你可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这顿饭要让你破费了,但愿你的钱花得物超所值。” 林嘉树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花明,这个女孩真是诡异,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林嘉树结了账走出星巴克。五百多块,他有点肉疼,不过想想也值。且不说花明向他透露的那些重量级的信息,单就今晚从花明那里学到的东西,也让他受益匪浅,他脑子里满满的全是花明说过的话。不过,他心里又有些难言的苦涩,今晚他除了收获,还有打击。自己内心那点自信被这个女孩打击得支离破碎。刚刚因为古城春业务而建立起来的那点成就感,也如这冬夜里大街上的落叶一样,被一阵寒风吹得不知所踪。 十点多了,他没想到和这个女孩整整谈了三小时。他站在广场的中央,抬头看着深邃的天幕,一弯清冷的月亮当头照着。广场上人很少,没有几个人在冬夜十点多的广场上溜达。 这里离办事处隔着五条街,要走过六七个红绿灯。按他的速度,一个小时就可以走回去了。他决定走回去,不为什么,反正就是想走走。 他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个城市的丛林,这个到处都潜伏着手握猎枪的猎人的城市森林。 林嘉树迈开两条长腿疾走如风。他边走边想着今晚和花明的谈话,信息量太大了,他得好好消化一段时间。 花明站得太高了,他只能仰望。且不说她的观点正确与否,但这些观点对他这个初入职场的菜鸟来说,已经彻底颠覆了他的传统认知。 更让他震惊的是郎大勇。他离开山北来临淮的时候,杜志邦曾经和他密谈过。杜志邦叮嘱他,要密切注意郎大勇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报告。杜志邦的确想动郎大勇,他对郎大勇的恨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三江四海的仇恨。 今晚,花明告诉他的,正好印证了杜志邦多年来一直困惑的一些问题。当年杜志邦在临淮市干得风生水起,但自打郎大勇来了之后,他就莫名其妙地不会做业务了。大量的核心客户丢失,新客户谈一个崩一个,让他一度郁闷到怀疑人生的地步。这事,杜志邦曾经和他说过,杜志邦之所以和他说这些事情,是让他内心里对郎大勇保持起码的警惕。 杜志邦私下里也曾和林嘉树挑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就是要力挺林嘉树,让他取代郎大勇。 对于杜志邦的栽培,林嘉树既感激又紧张,因为他自忖现在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取代郎大勇,他怕让杜志邦失望。况且,郎大勇是老板的表弟,自己拿什么去和人家较劲? 杜志邦看出林嘉树的担忧,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不让你去和郎大勇对着干!你只需要处处留心郎大勇的所作所为,收集证据,偷偷告诉我就行了。即使他是董事长的表弟,董事长也绝不容忍他拿着公司的利益胡闹!” 看来,花明是真想和他结盟,要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当见面礼送给他。林嘉树深信,如果把这些信息告诉杜志邦,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其实这种事也不需要铁证如山),杜志邦也绝对不会放过郎大勇。他绝对会揪着郎大勇的尾巴把他死命地拖回山北县城,然后开刀问斩。如果杨宇杰知道郎大勇出卖公司的利益,恐怕掐死他的心都有。 花明的每一句话都说到林嘉树心里去了,她那些振聋发聩的真知灼见,完全颠覆了林嘉树早先构建起来的道德体系和职业观,让他内心深处久久不能平静。原来业务员可以这么当,原来业务可以这么跑! 可以和花明建立起那种所谓的联盟吗?但内心的良知和底线仿佛又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不能迷失自己,郎大勇是郎大勇,林嘉树是林嘉树。 眼前的这个女孩绝不是什么天使,也许是个白骨精。她给他带来的伤害至今还历历在目呢。敬鬼神而远之吧! 林嘉树相信,她找到自己,绝不是免费来给他上职场培训课的,也不是来给他送大礼的,更不像她说的那样,看重的是未来的自己,那纯粹是鬼话。他未来是什么样子,他自己都不知道,她又知道什么? 她必定有所图,图什么?他现在还看不透。 第39章 孟玲的电话 临近元旦,古城春集团的人事变动已经接近尾声了。这次高层人事变动,如疾风穿堂,让所有人始料不及,也让外界的“观察家”们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一夜之间,古城春稳如泰山的高层领导班子便七零八落,十不存一了。连孟宪章都让出了集团总裁的位子。据说,孟宪章原本打算只保留集团公司党委书记一职,无奈孟玲坚决不依,这才答应继续任董事长。 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孟宪章再次展现了他的霹雳手段和在企业至高无上的权威。说实在的,在古城春的世界里,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他愿意。 新的高层领导班子,副总裁的职位只保留了五个,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五个人都是在充分尊重孟玲意见的前提下任命的,或者说,是完全出于孟玲的意愿,毕竟,新的班子成员都要配合她的工作。 事态的发展也基本按林嘉树和她曾经分析过的那样,一切都顺利得超过了孟玲的想象。她越来越懂得,在古城春,只要撬动了父亲这块巨石,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从小在她心里伟光正的父亲,竟然一直处在一种矛盾犹豫的状态之中,成为她最大障碍,这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孟玲不由得对那个书生气十足的小师弟大为佩服。 想到林嘉树,孟玲才猛然觉得,这家伙离开菊城快一个月了。自打他离开菊城,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这段时间孟玲接手企业,组建团队,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也许该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行动如此迅速,更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孟玲不禁有些得意了。 林嘉树在古城春无意地点燃了一根导火索,然后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至于会引起了什么样的后果,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他乐观地估计,孟玲全面接手古城春,应该是在两年之后。让孟宪章放手企业管理,这个弯不是那么容易转过来的,他得有个认识和改变的过程,这些都需要时间。 如果孟玲接手古城春的话,对他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古城春目前正在进行的污水处理厂二期工程是不敢想了,那时候恐怕早就完工投入使用了。但以古城春目前的发展速度,那么多分厂和分公司,差不多都有污水和废气处理的需求,每年的固定维护费用,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林嘉树目前正处在一个尴尬的时期,古城春的业务对他来说已经结束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新业务开展的可能。化工园区污水处理厂项目,目前的进展还是那样,这个项目的主动权不在他们手中,处处要看人家的脸色,他们启泰环保只是仰人鼻息拾人牙慧的小鱼。况且,他的任务基本完成,剩下来的就要看师傅郎大勇了。 郎大勇像个独行侠一样,每天神神秘秘,很少和他有什么沟通,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而他自己看好的那些小企业和零散市场,公司那边又无暇顾及。所以,他现在基本等于无事可做。 反正有的是时间,林嘉树整天在临淮市区四处转悠。他不坐公交车也不打车,就那么徒步走在大街小巷。实在走累了,就扫个共享单车骑着,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遍一遍地审视着这个城市。现在,他对这个城市已经非常熟悉了,有多少主要街道,每条街道有几个公交站点,有哪些大中型企业,他都一清二楚。 接到孟玲电话的时候,林嘉树正站在一栋即将竣工的大楼前左看右看。每次走到这里,他都不由得驻足观望一会儿。他敢肯定,这是临淮市最漂亮的建筑了。 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建筑群而不是一栋楼。在一栋极具现代气息的主楼两边,还错落有致地搭配着几栋富有设计感和艺术特色的副楼。 几栋楼的主体工程早已完工,工人们正在进行外墙墙体的施工。听说,明年五月份这里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林嘉树是在去化工园区的路上看到这个建筑群的。化工园区在临淮市区西南大约五公里处,这个建筑群就位于市南新区的沧浪河边上。 临淮市对沧浪河的治理和绿化做足了功课,河两边五百米范围内建成了沧浪河城市森林公园。公园从植被覆盖、水面景观设计、到临淮市人文历史等进行了多维度的立体打造。沧浪河两岸成了临淮市最亮丽的风景,成了推介临淮市的名片。几年前,这里还被评为国家级森林湿地公园。 建筑群没有围栏,而是和整个森林公园融为一体,在沧浪河边显得格外瞩目。它像突然闯进这个城市的一个风姿绰约的仙子,处处彰显着她与众不同的魅力。 林嘉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这次,他在入口处看到一块刚刚安放好的巨大的石头,石头上刻着“漂石科技创业园”。 林嘉树心头豁然开朗,临淮电视台不止一次播出市领导来这个地方视察工期和进度的新闻,马祥杰副市长也来过。临淮电视台的播音员曾铿锵有力地向全国人民宣告,临淮市要把这个地方打造成东方的硅谷,临淮的中关村。 气魄不小啊!林嘉树嘴角上翘,颇有些不以为然。漂石?这名字听上去有点意思,大概是取“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这句孙子兵法上的名言吧!不过是不是又有点打水漂的意思呢?就不怕这么大的投入将来打水漂?林嘉树不由得想起启泰公司门口的算命先生刘半仙,可惜这笔取名的大生意,他是抢不到了。 “这地方真漂亮啊!将来能在这样的地方上班,也是一种享受。”林嘉树心里感叹着。 孟玲的电话让林嘉树感到意外。 如果不是孟玲主动打这个电话,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在临淮还有这么一个师姐。从离开菊城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注定和这个富二代不可能再有过多的交集了。他每天琐碎而具体地奔忙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为了生存。而孟玲坐在宽大的大班台后面,舒适的老板椅子里,守着一个几十亿的企业,一个签字动辄几百万上千万,这是他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老天爷安排,让他们见过几次面,有过一次谈话,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大的缘分了。所以,这段时间林嘉树尽管偶尔也想起过孟玲,但也只是在他脑海里白驹过隙般地一闪而过而已,不容他多想细想。 电话里,孟玲显得非常愉快,说话口气也是大得可以,一改那种文静贤淑的做派。 机敏的林嘉树立刻从孟玲说话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什么。他内心里一阵狂喜,然后强装若无其事地问:“看来孟总一定是大功告成了?” 尽管嘴上这么问,林嘉树可不相信孟玲这么快就大权独揽。但她处境有所改善、在企业的话语权越来越大还是有可能的。 “我已经接任了总裁,你是不是早就听说了?”孟玲问。 “真的!?”林嘉树有些吃惊。 “公司这次变动很突然,也很低调,爸爸怕外界因素干扰,没对外大肆宣扬。你消息很灵通嘛,真让人刮目相看!”孟玲愉快地说。 “你语气里带着上位者的干脆和霸气,这在我们以前的谈话中是没有的。”林嘉树说。 “真的吗?我觉得没有多大区别啊!”孟玲一下子变得像个小女人了。 “你自己觉察不到,但你身边的人会感觉到。这很正常,处在不同的位置,就要有不同的说话做事风格。”林嘉树呵呵地笑起来。 “你离开菊城那天,老爷子就收到我的辞职报告。呵呵,这效率够快吧!”孟玲有些得意。 林嘉树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孟玲竟然如此干脆利落。 “你是不是觉得我急了点?要知道,古城春每向下滑一寸,未来都得用十倍、百倍的力气去恢复。而那时候付出心血和汗水的是我,而不是现在这帮元老勋贵。我必须当机立断,让他们统统退出古城春的历史舞台,不能让人家把我带进泥潭里,我没有别的选择。企业内部是个什么样,你很清楚!” 林嘉树突然觉得,孟玲的性格真是适合干大事的。干脆决断,瞅准了立马出手,从不拖泥带水。这大概是孟宪章从小有意培养使然。换了自己,虽然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真到实践起来,说不定远远没有孟玲那么果决。 “孟总才是这个公司的主人,你早该拿出这种气魄。”林嘉树说。 “呵呵呵,怎么不叫师姐了?”孟玲笑着问。 “这不是不一样了嘛!我不知道此孟总是否是彼孟总,还是小心为妙。”林嘉树调侃道。 “你是市侩呢,还是聪明呢?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林嘉树。你认不认我这个师姐由不得我,你自己看着办,但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我师弟。一个启泰公司江淮区的副总经理,在我眼里可是一文不值,你可想好了。”孟玲话里透着讥诮。 “放着大能量的师姐不认,那我岂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林嘉树笑道。 “算你聪明!你忙什么?怎么好像在大街上?”孟玲问。 “我现在像个无业游民在临淮的大街小巷瞎转悠。看着那么多的高楼大厦竟然没有我的一平米,满大街的轿车而我却只能扫个小黄车,所以,正在叹嗟人生不易,屌丝难当!”林嘉树说完长叹一口气。 “我怎么听着不像叹嗟,而更像是自豪的宣言呢?我记得在汤沐道吃饭时你和我说,满大街都是财富,予取予求,就看你自己的野心和准备的口袋。怎么,几天不见,野心没了,口袋丢了?”孟玲边调侃边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理想的口袋在现实面前,就像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好看,但装不下一分钱。”林嘉树沮丧地说。 “这就是你在临淮街头的感悟?” “正确!” “多么深刻的感悟!我把这句话记在本子上,下次开会时说给那些年轻的员工听听。我就说是一个街头的流浪诗人说的。”孟玲继续挖苦道。 林嘉树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菊城,晚上在公司待到十一二点,多数时间直接住在菊城我妈家了。如果这两天你有时间,就来菊城吧!我说过要感谢你,至少我得请你吃顿饭吧?不知道林总舍不舍得离开临淮的街头,来菊城这个小县城。” “太舍得了!在临淮市的街头我像个流浪汉,在师姐那里我是个客人。要知道,从上次和你告别,我差不多一个月不知肉味了。师姐不会让师弟在临淮这个地方饿着肚子吧!”林嘉树笑嘻嘻的语带双关。 “一切看你自己的表现。在这个世界上,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孟玲同样抛过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挂断孟玲的电话,林嘉树蹬着小黄车离开了漂石创业园。他兴奋得把自行车骑得飞一样快,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寒风迎面劲吹着,他并不觉得冷,他有意把风衣的扣子解开,北风鼓荡着风衣的双摆,他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鸟。没错,林嘉树觉得自己就是要飞起来了。飞吧,哪怕迎着这冬季寒冷的风!他突然莫名地觉得生活对自己不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有要哭出来的冲动。 等等,他脑子里忽然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一丝灵感,一个人突然在他脑海里跳出来。他急忙刹住车子,想循着这丝灵感追寻下去。 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的那个人是花明。这个人几天前和他吃过一次饭,还给他上了一堂职场培训课,弄得他这几天来一直情绪不高。不过,就在刚才,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道灵感之光,心灵豁然开朗。 毫无疑问,花明这段时间一直盯在古城春,而且天天和梁斌陈贵和混在一起,对古城春的高层人事变动了若指掌。在梁斌的主导下,古城春污水处理二期工程几乎板上钉钉地要交给天净环保来做,就差签合同了。 而现在,恐怕连梁斌自己也没想到,他一夜之间就从副总裁的位子上下来了。老梁下台,花明此前的努力全都白费,她转而要烧孟玲的灶已然来不及了。况且,孟玲这个心高气傲的富二代,怎么会把她用在梁斌身上的那一套放在眼里? 花明当然知道林嘉树现在和孟玲搭上了关系,并且这关系好像很不一般。花明和林嘉树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角色互换,她现在和林嘉树刚到古城春的时候差不多,这足以让她乱了阵脚,丢掉了自信和高傲。 所以,几天前,这个黑暗猎人才从黑暗中走出来,和林嘉树见面。花明当时对林嘉树的那一番高谈阔论,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而是有她精明的算计和目的,她的目标当然是古城春二期工程。 原来花明是为这个来的,林嘉树恍然大悟。他蹲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想起那天晚上花明在他眼前一通眼花缭乱的精彩表演,把自己弄得灰心丧气信心全无,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而现在,两人位置互换,主动权却落在了他的手里。 和花明的这番较量,算不算乱拳打死了白骨精?不,是狐狸精! 林嘉树越想越有趣,越想便越想笑,实在忍不住,索性仰着头,脸冲着蔚蓝的天空放肆地笑起来。 过往的行人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看着蹲在路边的那个莫名其妙的青年。 第40章 师姐的奖赏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林嘉树赶到了古城春酒业。 孟玲现在使用的是原来孟宪章的那间办公室。孟宪章现在搬到了第九层的顶楼,同时搬到顶层的还有董事会的全体成员,也就是公司原来那帮副总裁。整个第九层办公楼全部拿出来,作为董事会的办公地点。反正这栋办公楼足够大,即使这样,利用率也不到三分之二。办公室都是现成的,只不过添置一些办公家具而已。 去总裁办公室先要经过秘书办公室,一个俊俏的女孩站在门口拦住去路,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找谁?” 林嘉树说:“找孟总。我姓林,和孟总有约。“ “哦——您就是启泰的林总吧?孟总特别交代过,您跟我来。”说着,便引着林嘉树进了孟玲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有一百多平米的办公室,分了办公区、休息区和接待区。林嘉树一进来,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眼根本不够用。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心里只有一个感慨,当老板真好! 孟玲的大班台前坐着几个人,显然正在商量什么事情。她抬头和林嘉树打了招呼,说:“自己先坐会儿,转转也行。小梁,给林总倒杯水,你先陪着聊会儿。” 那个叫小梁的女孩给林嘉树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那里,陪着他说话。小梁还给他递了一张名片。女孩叫梁爽,是孟玲的总裁办副主任。 梁爽说:“以后林总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不必客气,小梁定然会尽心竭力。您是孟总的朋友,也就是古城春集团的朋友。” 林嘉树连忙道谢:“说梁主任尽管去忙,我自己等会儿就好。” 梁爽歉意地笑笑说:“的确还有事,那您先坐着喝点水。”说罢便起身告辞了。 林嘉树先是盯着墙上一幅字看了个仔细,这是他的习惯,看够了便拿起一本杂志胡乱地翻看着。 十一点左右,孟玲终于把办公室的人全都打发走了。她一脸无奈一脸歉意地对林嘉树说:“没办法,总是这样,我正在习惯着。只是委屈你了。” “没关系。这说明,你的责任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林嘉树由衷地说。 “放心,我给你留了足够的时间。中午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聊。说吧,想吃什么!可别提吃肉,这个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孟玲调侃道。 林嘉树故作沉思状,然后说:“师姐,你知道我这人不挑食,我说随便可以吗?在菊城你比我熟悉,随便吃吧!在你们公司的内部招待所吃点也行。” “别提内部招待所,偶尔吃一次还行,吃多了会反胃。还是我来安排吧,带你吃点特色的。” “这次老头是下决心要退出企业管理了。他本来只想保留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的职务,我不同意,坚持让他继续干着董事长。他虽然思想有点守旧,跟不上目前企业的管理节奏,但阅历和眼光依然是我所不能企及的。我需要他站在身后为我掌舵,至少要送我一程。”两人面对面坐着,林嘉树听孟玲讲述这段时间来古城春的变化。 “董事长现在在几楼?”林嘉树问。 “整个董事会成员包括董事长都在顶楼。站得高看得远嘛,再说,这也代表了他们地位的崇高不是?这不,公司明年的发展目标给我们定出来了,要每季度考核一次。现在已经放下狠话了,到时候完不成目标,让我们不死也要扒层皮。我正在忙着逐级分解目标呢。你不知道,当初我把这个思路和老头说的时候,他两眼放光,兴奋得要命,连说好。还说,喝过洋墨水的人思维就是不一样,还怪我怎么不早说呢。哈哈哈……” “其实你比我更清楚,他们所做的事情,本来就是一个现代企业董事会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他们不能既做决策的制定者,还要做执行者,要不谁来监督他们呢?”林嘉树说。 “你这家伙总是有理,我觉得你很有语言天赋。” “语言的水平来自知识的积累好不好!” “好好好,算你知识渊博。” “刚才我先去了你原来的办公室,见到了一个叫赵庸诚的绅士。新来的?”林嘉树问。 “我新聘请的财务总监。你看那人怎么样?” “没说过几句话,你就叫我判断那人怎么样,这太武断。不过我是外貌协会的,初次见面以貌取人。就冲他那一脸的微笑和谦逊的态度,我对那人的印象特别好。至少,要比韩超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你没看错。这人是我从上海那边请过来的,原是上海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经理。我不惜重金请了猎头公司,才把他挖过来。我给他年薪二百万,还在临淮市最好的位置给他买了一套一百八十多平的房子。我太懂得一个高水平的财务总监对一个现代企业的重要性了。财务系统就好比是一个企业的心脏和大脑,一个高水平的财务总监就好比企业发展的加速器。他能让企业更加快速科学地发展,相反,一个庸才在这个位置上,企业很可能就越做越猥琐,越做越死,最后把企业葬送了。韩超就是这样的人。” “那韩超岂不是要气死,他还盯着财务总监的位置呢,这样多让人家心寒!”林嘉树笑着说。 “你以为我没给过他机会?经过这两年的试探和观察,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喜欢干一些面皮上的事情,那些只要我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工作,或者我亲自安排的工作,他就卖力地在我眼前干得欢实。一旦脱离视线和监控,他就完全是另一副嘴脸,上恭下倨,自以为是,领导架子摆得那叫一个大,却偏偏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他就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十足的小人,你都领教过了。” 林嘉树点头,孟玲看人还是很准的,韩超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走吧,吃饭去!啰里啰嗦地说他干啥!”孟玲起身说。 十一点半,林嘉树坐着孟玲的车子出了古城春的大门,来到了菊城海鲜大酒店。 孟玲说:“今天请你吃海鲜,怎么样?” 林嘉树不无担忧地说:“不用这么奢侈吧!” 孟玲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忘了你在和谁说话。古城春酒业在临淮市也是前二十位的企业,在菊城更是稳居第一。只要我愿意,把这家酒店买下来都不带眨眼的。” “霸气!孟总果然女中豪杰,气吞山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上位者的气魄?”林嘉树笑嘻嘻地说。 “少拍马屁!我是要你明白,出门在外,尤其在场合上,无论何时,都不要露怯,要把自己的钱包和出身忘记。以后不要太小家子气,要大气。你气质中带着一种大气,我可不希望我的师弟是个平庸的人。钱这东西,你越敢花越会花越舍得花,它就越喜欢你。明白吗?” 这话倒是和那天晚上花明说的如出一辙,花明取笑他给梁斌送礼的时候,缩手缩脚的像个小农民。唉——忘记自己的钱包和出身,哪能那么容易?很多时候,决定你气魄和做事风格的,恰恰是你的钱包和出身好不好?但他不打算和孟玲争论,孟玲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而且真是为他好。但这个含着金匙出生的富二代,是不会明白祖宗三代都是农民的林嘉树的苦衷。 林嘉树只有苦笑着说:“谢谢师姐教诲,嘉树铭记。” 当两人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酒店老板早已经等候在门口了。老板亲自把孟玲引进一个漂亮的房间,然后又亲自问孟玲有什么要求。 孟玲笑着说:“今天我在这里请我一个重要的朋友,他挺能吃的,你们有什么特色菜尽管上就是了。” 林嘉树连忙摇手,他不想要太多,够吃就好。但一想到两人在酒店门口的对话,又把到嘴的话生生地咽下去了。 又上了一大桌子菜。好在酒店老板乖巧得很,见他们就两个人,每道菜的数量不是很多。 孟玲说:“老规矩,你尽管吃,就当我不存在。不够再要!” 林嘉树笑道:“好吧,我敞开了肚皮吃,至少让肚子里的油水支撑到过年。” 孟玲直接笑喷在了桌子上,说:“你不用这么装可怜,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我答应你的还没有兑现呢。” 林嘉树眨眨眼睛,说,“我有什么值得奖赏的!再说,师姐天大的恩情还没报答呢,没有你,我们那笔欠款就不可能拿到。” “我是认真的!我说过我会给你奖励,现在,我要兑现我的承诺!我给你一个机会,到古城春来上班怎么样?”孟玲说完,忽闪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刹那间有一种感觉,这种注视,不是师姐的温柔,而是一个身价几十亿的企业总裁的俯视。孟玲的变化也太快了,这个女人其实挺不简单的。 林嘉树把一口菜咽下去,愣愣地看着孟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才嬉笑着说:“师姐,你是——认真的?” “我已经说过我是认真的。”孟玲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喜怒的表情,只是不错眼珠地看着林嘉树。 “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已,职场的菜鸟。说实话,几天前,我还被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讥讽得一无是处,弄得我万念俱灰,想死的心都有。我自忖自己没那么优秀,孟总的邀请让我感到惶恐不安。”林嘉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在你身上我发现了一些可贵的品质,执着、勇敢、智慧、干练。我相信你是个人才,只是需要历练和沉淀,这些对你都不是问题。你来,先任总裁办主任,相当于我的助手。我还给你配了个美女下属,就那个梁爽,她今年也是刚刚毕业。几年之后,以你的能力,成为公司副总裁或者到分公司干个一把手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待遇,你的薪水将由两部分组成,基本工资加奖金。基本工资不低于一万,每年你到手的不会低于三十万。怎么样,动心吗?” 天啊,傻瓜才会不动心,小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林嘉树没想到孟玲所说的奖励会是这个。他原来想,孟玲的奖励也许会把古城春污水处理二期工程给他,这已经足以让他疯狂了。没想到,孟玲竟然甩出这么一张牌。 林嘉树觉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对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顿时没了一点胃口。他内心挣扎着呻吟着,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别说年薪不低于三十万,就是十万,对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来说,都有着巨大的诱惑。要知道,他现在也不过是月薪五千元。虽然从古城春拿回那笔欠款,让他有了二十几万的提成,但那笔钱也是来自孟玲的恩赐。仔细想来,其实那笔钱真像刘俊贤说的那样,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有撞大运的成分。问题是,这种大运不会每年都有,他对自己的未来依然迷茫。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嘉树才苦笑了一下,落寞地说:“可惜了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师姐,你如果晚点说,我会把这满桌的菜吃个差不多。” 孟玲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师姐,我是个穷孩子。你可能不知道,若不是妈妈生病,我毕业后不会回到山北县城工作。在滨海市,有个女孩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房子、车子,甚至还有工作。我俩是同班同学,很相爱,也曾海誓山盟地要永远在一起,但我还是让她失望了。” “我回到了山北县城,为的是妈妈能经常看到我,也为了和我的家人一起扛起这个家庭,度过眼前的困难。我希望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可能不知道,妈妈生病,我们家还欠着五万元的外债呢。为了尽快还清这个债务,我那五十岁的父亲也离家去了北海市打工。” “师姐,你知道你刚才给我的工作,有着多大的诱惑吗?只要我答应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林嘉树眼里泪光莹莹。 “尽管我渴望得到这份工作,但我不能,我心里有道坎过不去。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的老板杨宇杰对我也很好。虽然启泰公司和古城春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但是在我心里却是一样的。师姐,你注定是我一生的贵人,谢谢你这么看重我,我会感恩你一辈子。就像毕业后我没能去滨海一样,至少现在,我也不会选择来古城春。” “我珍惜上天给我的厚赐,但我知道,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摆在你面前,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你的,有时候也可能是上天对你的考验。我担心我选择了古城春之后,我们就不会有这么美好的友谊了,说不定你会看到一个让你失望的林嘉树。与其那样,不如让我们保持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你永远都做我引以为豪的师姐,而不是做我的老板,好吗?” 孟玲长叹一口气,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林嘉树,说:“你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这也许能造就你与众不同的气质,但更是你沉重的负担。年纪轻轻的,我不希望你思想上有太多的沉重,不然,你永远都飞不起来。” “轻易得来的富贵也许并不让人踏实,甚至助长人的侥幸和懒惰。我不勉强你,也不生你的气,反而会更加欣赏你。你记住了,这里永远都给你留个位置,你哪天想开了,过来就是。将来即使你有什么事找到师姐,我也会全力以赴。” 林嘉树用纸巾揩了揩眼睛,轻松地说:“我还以为师姐的奖励是让我接手你们污水处理的二期工程呢,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贵重。唉——无以为报,来!以水代酒,敬师姐!” 孟玲端起水杯和林嘉树碰了一下,笑道:“哼,想得美!如果你答应来古城春,我就把二期工程直接交给启泰公司来做,权当是对他们的补偿吧!如果你不来,那么不好意思,你就要走正常的流程,正经八百地拿出方案来,用你们的方案和报价来说服我。” “我就等师姐这句话,这对我们来说已经很好了。我敢肯定,师姐这个决定价值千万。我们的参与,可能会为古城春节省三分之一的投入。” “我知道你嘴皮子厉害,所以不听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就看方案和报价的竞争力。下午你去找罗海平对接一下吧,现在他是设备部和环保部两个部门的经理,他对你们印象一直不错。” “真的?罗经理真能沉得住气,高升了也不说一声。不过,你看人眼光真不错,罗海平是个干事的人。” “我正在逐个评估部门经理级别的干部,罗海平其实早就主持工作了,但正式任命通知昨天才刚刚在内部下达。” 虽然说要走正常流程,但林嘉树知道,孟玲内心里还是向着自己这边的。别的不说,古城春一期工程已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而且孟玲对自己不错。这设备和环保部经理又是老朋友罗海平,一切都对自己相当有利。这么想着,林嘉树心情大好,食欲大振,甩开腮帮子一通海吃。 和罗海平的见面是愉快的。罗海平新官上任,心中的抱负得以施展,对孟玲更是感激不尽,发誓要干出一番业绩。见林嘉树到来,更是热情得不行。他本来就对启泰公司印象很好,和林嘉树关系也不错。现在更是知道,这个林嘉树和新总裁孟玲关系密切,更是在心里对林嘉树加分不少。所以,他对林嘉树的到来格外高兴。 林嘉树真诚地祝福了罗海平的高升,并聊起了陈贵和的去处。 罗海平说:“陈经理去生产部做了总调度。这个也是个重要的职位,也算是重用了。” 林嘉树笑笑,其实中午和孟玲吃饭的时候也说起这个陈贵和,孟玲说总调度这个职务是要准备撤销的。随着企业信息化管理系统的日趋完善,这个岗位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孟总是喝过洋墨水的人,一脑子的社会责任和担当,对环保特别重视。她说过,绝不允许企业在这方面出任何问题。古城春是菊城的龙头,也是临淮市的骨干企业,所以必须在环保方面树立标杆。污水处理二期工程要尽早提上日程,而且作为当下头等大事来抓。 罗海平要林嘉树立刻组织人来现场考察,然后拿方案并报价。 林嘉树回到酒店,立刻打电话向杜志邦汇报古城春业务的进展。并要他立刻派人来工程现场考察,拿报价方案。 杜志邦把桌子拍得像擂鼓一样,激动得语无伦次,隔着话筒,林嘉树都觉得他的唾沫星子噼里啪啦地四散飞溅。 杜志邦说:“好小子!你可不许谎报军情……这么说是真的?我立刻向董事长汇报……你就在菊城等着,哪里也别去……” 第41章 门外的人 菊城,我又回来了!林嘉树站在酒店的窗前,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不禁有些感慨。同样要回来的还有杨宇杰和杜志邦。刚刚杜志邦已经给他回话了,说董事长要亲自带队来古城春,明天就到。 晚上,林嘉树约了罗海平吃饭,以示祝贺高升之意。罗海平又叫上了林鹏,林鹏也有升迁,被任命为污水处理厂的副厂长,主要负责污水处理厂的日常运营。几个人关系本来就不错,席间无话不谈。 林嘉树打听天净环保那边的动静。 罗海平不由地笑起来,说:“人算不如天算,天净环保精明得像个猴子,没成想烧错了锅灶。谁能想一夜之间梁斌和陈贵和要么退居二线,要么调离岗位。那个花总有点傻眼,后来又到我这里来,找过我好几次。我说,按流程走,该拿方案拿方案,该报价报价!你们的方案和报价都已经报过来了,陈贵和经理都转给我了。” “那个花总要请我吃饭,我可没去哈。给我送茶,我不收,可是她扔下就跑了。小林,你面子可够大,大美女请我吃饭都不去,你这大老爷们一吆喝,我们都来了。” 林嘉树听了那叫一个得意,他终于狠狠地报复了花明一把。让你傲,让你装,看你以后再见到我还说什么! 第二天中午,杨宇杰亲自领着杜志邦、李念、孙明、张凯一行五人乘一辆商务车赶到菊城。在途经临淮市的时候,顺便也把郎大勇捎带了过来。在午饭的饭点,恰恰地赶到了菊城。 林嘉树就等在酒店的大堂。杨宇杰见到林嘉树,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小伙子干得不错!辛苦了!” 林嘉树觉得眼眶一热,没说什么。 杜志邦则上前一个熊抱,咧着大嘴不无炫耀地大声嚷道:“我骄傲!老杜没看错人!” 林嘉树觉得,杜志邦是故意做给郎大勇看的。 孙明和张凯分别在林嘉树的胸前捅了一拳,孙明说:“小子,这个项目如果拿下,我们年前年后又有的忙了。” 看到众人都是轻松愉快、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林嘉树连忙降温,说:“我们只是来拿方案的,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杜志邦说:“嘉树,我们和古城春的关系能到今天这一步,你功不可没。现在已经挤进竞标行列了,这本身就值得庆贺。我请客!小小庆贺一下。” “老杜说得对,我请大家!”杨宇杰说。 杜志邦忙说:“哎——董事长要请的话那也得晚上请,而且还要去个好酒店。大伙说是不是!” 众人哄笑,纷纷赞同。 杨宇杰心情不错,说:“好,晚上请大家。不过现在我们赶紧找个地方吃点饭,马上去古城春。” 下午一点半,一行人准时到了古城春酒业污水处理厂。罗海平、林鹏早就等在那里了。 杨宇杰很想请孟玲吃个饭,但他不知道能不能请动人家。于是,杜志邦领着李念、孙明、张凯等人在现场考察,林嘉树则陪着杨宇杰来到孟玲的办公室。他要再次拜访孟玲,表示祝贺和感谢。 孟玲很给面子,推掉所有的事务和杨宇杰谈了半个多小时。 对于杨宇杰的邀请,孟玲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不能接受杨董事长的邀请,但既然杨董事长来了,那就是我的客人。这样吧,今晚上我来安排,如果杨董事长不同意,这个饭我就不去吃了。” 没人能改变孟玲的决定,她现在说话办事干脆利落,让人都不敢认识了。杨宇杰只得答应。晚饭定在汤沐道。 出了孟玲办公室,杨宇杰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林嘉树:“上次孟总不是和你单独约谈了吗,你俩谈了什么?当时在临淮和你见面后忙于交代任务,也没仔细问你。我觉得孟总对你很不错啊!” 林嘉树一时有些语塞,他和孟玲有约定,那次谈话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永远都不会对第三个人说起。但杨宇杰既然这么问,林嘉树就不能不回答。他略一沉吟,说:“孟总想从我嘴里了解他们企业存在的问题,毕竟我在古城春一住就是四十多天,还闹得沸沸扬扬。他想从一个外人的眼里听到一些客观的反应,仅此而已。” “哦,原来如此。好好利用这层关系,争取把古城春各个酒厂的业务一一拿下。”杨宇杰看着林嘉树,意味深长地笑了。 林嘉树说:“我会努力的!现在已经向好的方向上发展了。原来我们基本被排除在外了,现在我们和天净环保之间正好互换了位置。” “人算不如天算,估计胡胖子(胡永道)现在气得半死。但我们不能大意,只要不签订合同,就永远不能算是成功。”杨宇杰呵呵笑着,没有什么能比把胡永道压下去更让他兴奋的了。 林嘉树连连点头。他心里有数,孟玲更倾向于把这个工程交给启泰公司来搞。但她初任总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单凭感情,就把一个价值几千万的工程交到他林嘉树的手中。现在,就看启泰公司的工程方案和报价了。 去汤沐道前,林嘉树把锦江之星的房间全部退掉。杨宇杰说:“今晚就住在汤沐道,大家泡泡温泉,放松一下,尽快把古城春的工程方案和报价拿出来。” 林嘉树突然想起古城春总裁办副主任梁爽,于是打电话请她帮忙在汤沐道订了两个大床间和三个标准间。古城春出面订房,能便宜不少呢。 梁爽痛快地答应了,订完房间,给林嘉树发了一个短信。这让林嘉树对这个女孩颇有好感。 不过,让林嘉树意外的是,梁爽竟然是梁斌的女儿,这是昨天中午他和孟玲吃饭的时候,孟玲告诉他的。刚刚大学毕业的梁爽能出任总裁办的副主任,与梁斌退居二线有很大关系,这也算是对梁斌的一个安慰。 梁爽虽然是梁斌的女儿,却与那个专横跋扈傲慢无礼的老爹大相径庭,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真让人怀疑是不是亲生的。反正林嘉树对这个女孩印象不错。 晚上的宴会罗海平和林鹏也到场了。罗海平坐在副陪的位置,孟玲不喝酒,他来是负责喝酒的,林鹏是来当司机的。酒席上杨宇杰也只是喝了两杯,郎大勇不敢喝,李念、孙明和张凯等人在这种场合更是相当克制。罗海平海量,席间就他和杜志邦最能喝。 喝着喝着,话题的焦点不知不觉又集中在了林嘉树身上。 罗海平说:“嘉树兄弟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青年才俊。是他的努力,又让我们两家人坐在了一起。不管合作成不成,能坐在一起喝酒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嘉树兄弟,来,我敬你!” 尽管关系不错,但在这种场合,林嘉树不能拂了罗海平的面子。他慌忙端起酒杯,谦恭地和罗海平碰了碰,一饮而尽。 微醺的杜志邦说:“嘉树,孟总今天百忙之中抽时间陪我们,足见她对启泰公司的重视,拿我们当朋友,这也是对你工作的最大肯定。嘉树,你得敬孟总一杯。” 杨宇杰笑吟吟地帮腔道:“嘉树,孟总是我们启泰公司的朋友,也是我们启泰公司的贵人。无论如何感谢,都不过分。” 不待林嘉树说话,孟玲端起杯子,环视了一下,说:“杨董事长,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有最优秀最忠诚的员工。我替你做过测试,三十万的年薪和总裁助理的职位是不会动心的。单凭这一点,我就有理由对你衷心地佩服。你的人格魅力当真不小啊!” 孟玲的话说得很高明,看似在夸杨宇杰,实际上是夸林嘉树,却没有提林嘉树的名字。但不管是谁,一听就知道孟玲说的是谁。 师姐这是在杨宇杰面前给他摇旗呐喊啊!林嘉树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杨宇杰岂能听不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他哈哈一笑,说:“我们启泰是小庙,哪能跟古城春比啊!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生存之道,优秀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要下血本留下几个。像今晚在座的嘉树他们几个,这都是我们公司的未来啊!我得谢谢孟总手下留情,这杯酒我敬了!” 说完,杨宇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他回答得同样很高明。 八点左右,宴席就散场了。众人把孟玲送走,又看着林鹏开车拉着罗海平走了,才各自回到房间。 房间的安排有点意思,董事长一个大床间,孙明和张凯一个标准间,郎大勇和司机一个标准间,本来杜志邦也是一个大床间,但杜志邦让给了李念,他非要和林嘉树一个房间。 郎大勇一张圆饼子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他从在菊城下车就没和林嘉树说过话,当然更不想和他睡在一个房间了。 林嘉树这次来菊城,事先和他打过招呼,但他只是告诉郎大勇来菊城趟,并没说什么事。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孟玲约见他,是私事而不是公事。至于后来慢慢演变成公事,那就两说了。再说,虽然现在和古城春搞得热热闹闹,但这个项目至今仍是扑朔迷离,前途未卜。 林嘉树和杜志邦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 杜志邦说:“嘉树,作为年度收尾大戏,你一定把古城春的业务拿下来。这无论对公司还是对你个人,都具有重大意义。给我交个底,古城春的业务你有几成胜算?” 这个问题林嘉树早已反复权衡过多少次了,他的信心也在这几天一点一点地增加着。就拿今天来说,孟玲对杨宇杰热情接待,以及晚上设宴款待启泰公司一行,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杨宇杰来,孟玲完全可以不接见甚至不接待,启泰公司在她眼里真算不了什么。但她在办公室接见了杨宇杰,又郑重其事地在汤沐道宴请了他们。林嘉树心里明白,这是师姐对自己的爱护和帮助,为他在杨宇杰那里加分呢。 当然,对启泰公司而言,这也是一种积极善意的信号。 “杜总,目前只是刚刚开始,谈成功还太过遥远。不过,公司拿出的方案和报价含金量越高,我的把握就越大。”林嘉树巧妙地把责任推给了公司,也把压力推给了杜志邦。 既然懂得师姐孟玲的用意,他也决不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她给他机会,他希望以优质的工程和报价回报。他这样回答杜志邦,就是要希望公司本着对客户高度负责的态度,拿出一个经得住考验的方案和报价。 杜志邦焉能听不出林嘉树的意思,他嗤的一声笑了,说:“行啊嘉树,你的成长要比我想象的快得多,已经很上道了。放心,这次公司一定把看家的本领拿出来,保证让古城春满意。如果古城春的项目能拿下来,这绝对是公司近几年最大的收获。你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我很想知道,此前我单独交代你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哪件事?”林嘉树一脸迷茫地看着杜志邦。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杜志邦指的是什么,但他就是装不明白,或者说是不想主动说破。他要等杜志邦来挑破。其实当杜志邦要和他一个房间的时候,他就猜到杜志邦的意思了。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要你搜集郎大勇在外面出卖公司利益的信息,你有没有行动?!”杜志邦对林嘉树的麻木有些生气。 不出所料,杜志邦果然问起了郎大勇的事。林嘉树暂时不想把从花明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杜志邦,不是他想替郎大勇保守这些秘密,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得再观察一段时间,或者说,他还需要内心变得更加硬一点,阴一点。 “杜总,郎大勇这个人粗中有细,别看他平时像个马大哈似的,其实内心细致着呢!他对我防得很严密,从来不让我参与他的任何事务,也从不让我接近他的任何业务信息。从我一来临淮,他就说我是你派来监视他的,他不可能让我揪住小辫子的。”林嘉树说的都是实情,若不是花明,林嘉树的确对郎大勇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杜志邦点点头。林嘉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抓住郎大勇的七寸,他对此也心知肚明。他安慰林嘉树说:“你不用太着急,平时注意观察,心细一点,学会从蛛丝马迹中抓住郎大勇的破绽。我相信,这个家伙绝对一屁股屎。我希望你尽快取代他,只有取代他,你才算真正在公司站稳脚跟,懂吗?” “谢谢杜总,我懂!”林嘉树连连点头。 “谢个屁!要谢我就把我说的话放到心里去,用心去做……”杜志邦突然不说话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猛地拉开房间的门。 郎大勇正站在门口,侧耳作倾听状。见杜志邦猛然出现在面前,他一时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里。 杜志邦不无讽刺地说:“郎总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的门口来站岗吗?我杜志邦可不敢当啊!” 郎大勇并没有显得尴尬。他就是一块滚刀肉,脸皮够厚,也够无赖。他说:“杜总,我是来传达老板指示的,老板要你和小林去他房间,一起开个碰头会。” “哦——这么说郎总是来通知我们去开会的?什么时间?” “十分钟后吧!”郎大勇说完,匆匆地走了。 林嘉树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想到,郎大勇会像个幽灵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们的房门外。这岂不是说,刚才他和杜志邦的谈话,有可能被郎大勇听到了?杜志邦这人嗓门本身就大,在门外仔细听,说不定能够听到。他真是来通知开会的?有内部电话,也有手机,干嘛还要亲自登门通知? 林嘉树越想越后怕,他又有些猎物的感觉了,感觉郎大勇躲在暗处,拿着枪偷偷地瞄准着自己。这个汤沐道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上次是被花明瞄上了,这次又被郎大勇瞄上了。 杜志邦哼哼冷笑几声,说:“看到没,这就是郎大勇,一脸猪相,心头嘹亮,反正我是不相信他是来通知开会的。嘉树,你越出色,对他的威胁也就越大,他不会允许一个比他出色的人在他身边的。你若不早点动手,迟早会被他整死!” 林嘉树张了张嘴,最终又把话咽了下去。他还要再想想,或者说,他还需要更多的勇气。把郎大勇干的那些丑事抖搂出去,不仅仅是揭发这么简单,他还要背负出卖师傅的道义上的罪名。不管郎大勇对他有多么不好,也不管郎大勇多么渣,但外人不了解。到时候,人们只知道,是林嘉树这小子把他师傅出卖了。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愿背负这样的罪名。 杨宇杰心情大好,他也没想到孟玲今晚这么热情。他踌躇满志地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古城春的方案必须拿出精品。就像建设一期工程时一样,我们依然要打造一个新时代的样板工程。大家要齐心协力,争取把这个项目拿下来!” “我要表扬一下大勇。大勇现在进步了,知道通盘考虑问题。就在刚才,他对我说应该把大家叫在一起,统一一下认识,商量一下下一步的打算。大勇,你能这样考虑问题,我感到很欣慰。” 郎大勇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林嘉树则和杜志邦互相看了一下,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原来董事长并没有想开这个会,是郎大勇鼓动的。 那么耐人寻味的是,郎大勇是先向董事长建议开会,然后才去杜志邦和林嘉树的房间门口的呢,还是从杜志邦和林嘉树的房间门口离开后,才来建议董事长开会的呢?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家伙都够卑鄙、够阴险了。他在董事长面前这番表演,把和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的古城春业务,一下子揽到自己身上了。自己摇身一变,也成了这项业务取得突破的功臣了。 这……仔细一琢磨,有点让人恶心啊! 会议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关于古城春二期工程,大家早有共识,那就是在充分利用一期工程设施的前提下,进行增容扩建改造,使污水处理能力至少增加一倍。无论如何,启泰公司的方案都不可能放弃原来的一期工程,这正是他们与其他竞争对手相比的最大优势。 如果古城春的业务拿下来,那么公司今年过三亿的目标就没问题了。这对启泰将是一个划时代的大事件。 杨宇杰东拉西扯,一脸的兴奋与憧憬。最后他转向李念,说:“古城春的一期工程,那时毕业不久的孙明就是参与者。我看这次就以孙明为主,张凯为辅,全面负责整个古城春二期工程方案的设计。新污水处理技术的开发正处在一个关键阶段,你不能过多地分散精力。孙明和张凯也成长起来了,足以挑大梁。” 李念连连点头,说理解董事长的安排,并表态一定做好他们的后盾。 第二天重返古城春,对企业的排污工序、排污量以及未来几年的增长情况做详细的调查和测算,直到第三天下午杨宇杰一行才离开菊城。 林嘉树没有跟随着一起离开,他要在菊城等待公司的方案和报价。一旦方案和报价得到古城春的认可,立刻签协议。不把这件事搞定,谁都无法安心过这个元旦。 临别时,林嘉树在杨宇杰的房间里郑重地说:“我想请董事长嘱咐一下孙明和张凯,让他们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设计方案的信息。一旦方案出来,请董事长直接发给孟玲总裁,不需要任何中间环节。你有她的名片,那上面有她的办公邮箱。” 杨宇杰看着林嘉树,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杜志邦在一边说:“嘉树,你是不是担心我们有内鬼?” 林嘉树摇头,干脆地说:“我只知道一个道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古城春的业务对我们的意义重大,为以防万一,谨慎些没坏处。” 杨宇杰点了点头,说:“我答应你,放心好了!” 走出杨宇杰的房间,杜志邦低声问:“是不是狼(指郎大勇)?” 林嘉树笑着说:“杜总,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必要。你想想,我们把天净环保到嘴的肉给抢了过来,他们能没有一点措施吗?能不报复我们?我觉得小心为上。” 杜志邦意味深长地拍拍林嘉树的头,说:“嗯,比我想得周到。看来,你这个雏是要长翅膀了,我可等你的好消息哦!”他最后这句话明显含有双重意思。 林嘉树不得不对郎大勇设防。从那天晚上和花明的谈话后,他就在心里对郎大勇这个人有种恐惧。他不得不深挖沟高筑墙地建立起自己的防线,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杜志邦。 第42章 大项目 等待总是煎熬的。 这几天林嘉树就在古城春呆着,他每天坐立不安,只希望设计方案和报价尽快发过来。他老担心中间会出什么岔子。 罗海平很忙,他正在推进整个集团公司智能化自动化改造。孟玲更忙,她忙着向下分解明年的指标,还有一些关键岗位的人事变动。所以林嘉树不敢过多地打扰人家。没事的时候他要么去污水处理厂找林鹏瞎掰,要么就坐在总裁办梁爽的办公室里。 梁爽的办公室是单人独间,还有个接待室。她现在是总裁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主任空缺),不过总裁办就她一个人。她每天事情不是很多,就是做做会议纪要,跟踪监督孟玲交办的一些事情,林嘉树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倒也不觉得自己碍事。两个同是刚从大学里走出来的同龄人,倒是很容易找到共同语言。 现在的林嘉树经过半年的磨砺,已经逐渐褪去了青涩和懵懂,反而多了几分稳健和洒脱。没用多长时间,他就用自己渊博的知识和雄辩的口才让这个女孩对他大为倾倒。 梁爽歪着脑袋看着林嘉树,由衷地说:“你是刚刚毕业吗?我怎么觉得我们之间差距这么大?你好像领先我好大一截。我们孟总好像对你很不错哎,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林嘉树忍不住笑了,说:“论起来孟总算是我师姐,她的本科和我在同一个学校读的,不过她比我早十年!” “哦——我知道了。她是不是想把你弄过来做总裁办的主任?她和我说过,她很赏识你。” 林嘉树两眼一翻,绝望地说:“完了,这岂不是树了一个政敌?我可不愿意和一个美女为敌。” “别呀,你来吧!我愿意你做我的领导。我觉得你比我强百倍!”梁爽扑闪着一对大眼睛火辣辣地看着林嘉树。 这小妮子会不会对自己有点意思?那可不妙。梁爽固然不错,不过梁斌那样式的老丈实在让人倒胃口。林嘉树赶紧借口跑了,还是去污水处理厂找林鹏吹会儿牛吧! 林嘉树还没走出办公楼,就接到了杨宇杰发来的信息,方案和报价发过来了! 他的心就像被谁一把攥在了手里,立刻用激动的手指在微信上给孟玲留言:师姐,方案和报价发过来了,请查收哈。 不一会儿,孟玲回复:收到了,正看着呢。你马上让罗海平过来! 林嘉树重新回到总裁办,梁爽还在那里发愣呢。 林嘉树说:“梁主任,孟总让你叫罗海平去她办公室!” 梁爽回过神来,说:“孟总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嘉树笑道:“尽管叫好了,出了问题我负责。” 梁爽连忙打电话给罗海平,不一会儿,罗海平便进了孟玲的办公室。 梁爽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孟玲打来的。 孟玲说:“一会儿菊城环保局的闫弘毅副局长过来,直接让他进办公室好了!” 二十分钟后,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梁爽的办公室门口。那人长得高高瘦瘦,眉目清秀,只是皮肤略黑,一脸的冷漠。 梁爽连忙起身向前打招呼,并对林嘉树说:“菊城环保局闫弘毅副局长。” 林嘉树连忙上前握手,并递上了自己的名片。闫弘毅接过名片,瞟了一眼,点点头,也不说话,然后转身走进了孟玲的办公室。 太傲了吧!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至于这么目空一切?我曾在副市长办公室喝过茶呢!林嘉树对这个闫副局长腹黑不已。 梁爽扑哧一笑,对林嘉树说:“这人就这样,不太爱说话。确切地说他是菊城环保局的党委委员、总工程师,大家都叫他闫局长。他是环保方面的真正专家,是个技术型的领导,有点恃才傲物,不知道变通。其实他人挺好,和我爸关系不错。” 梁爽最后那句话倒是把林嘉树吓一跳,和梁斌关系不错,那能是什么好人?这家伙不会是来拆台的?遂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担心起来。 临近中午,孟玲打过电话来,说:“到我办公室来吧!” 林嘉树站起来,冲梁爽扮了个鬼脸,满怀期待地走进了孟玲的办公室。 三个人都坐在一个智能会议平板前,平板上打开的正是启泰公司的设计方案。 孟玲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她看了一眼林嘉树,说:“林总,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我曾说过,企业利益至上。抛开这一点,一切都免谈。你们的方案和报价让我失望。” 林嘉树心里咯噔一下,全身凉透,仿佛光着身子站在三九天的冰天雪地里。看来这个闫弘毅果然是梁斌的“好基友”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孟总,一定是我们的方案做得不够严谨,四五天的时间,确实有点仓促。您对哪里不满意,我可以让公司尽快修改,直到您满意为止!一个完美的方案,都不是一步到位的,也不是单纯地出自设计者之手,而是来自对客户需求的不断深入了解,以及对方案的不断完善。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您说是吗?” 孟玲看着林嘉树,淡淡地说:“你这话很有水平,你本人也非常优秀,说实话,我不想让你失望。但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情,和你是否优秀没有关系。启泰公司已经退出古城春污水处理二期工程的竞争了,我希望林总不要太难过。还是那句话,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希望你能理解。” 孟玲是认真的。林嘉树心里石头落地,反而镇定了。他笑了:“请孟总放心,我理解您的选择。您已经给了我们机会,我们也为此努力过,没有什么遗憾了。不过,孟总能告诉我,问题在哪里吗?方案的问题还是报价的问题?” “你能这么想最好,这说明你已经成熟了,我为你高兴!你们的问题很多,方案不合理,报价也偏高,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我这里还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了。”孟玲起身,笑着和林嘉树握手。 “我们还有机会吗?希望孟总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手里有比你们更好的方案和报价。任何人都是平等的,给你们机会,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要给其他公司机会?”孟玲无奈地摊了摊手。 林嘉树无语,满怀的希望就像一个巨大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啪的一声碎裂在眼前,他感到无比的失落。 走出孟玲办公室,林嘉树觉得心里有些憋闷,哪里出问题了?方案不该有什么问题啊!难道真是那个闫弘毅的问题?嗯,可能性很大。唉——罢了,尽力了,结果看来没人能够改变了。 孟玲竟然板起脸来给他讲了一套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真是个天生的老板!她最近变化太大了。本来林嘉树心里有点接受不了,但转念又想,屁股决定脑袋,坐在哪个位置上,就得考虑哪个位置的问题,说哪个位置的话。 这就是本真的孟玲,不要以为你曾经和她有过那么一次谈话,就成了她的蓝颜知己;也不要以为你和她曾经在一个学校读过书,关系就该比别人更亲密一些。即使这些都是真的,她也没有理由把一个几千万的工程,不计后果地交给你来做。孟玲说得没错,企业利益至上。 这么想着,林嘉树的心情也就好了很多。 天气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雪了。往常年好像总在元旦前后下场雪,看来今年也不例外。 林嘉树走出了古城春的大门,刺骨的寒风吹着他的脸颊,钻进他的风衣。他打了个哆嗦,忙把风衣领子竖起来,顶着寒风侧身前行。 街上没有几个行人,被风卷起的纸片和落叶在四处飘荡,偶有出租车鸣着喇叭从身边慢慢驶过,司机一律侧着脑袋看着林嘉树。显然,他们从林嘉树的衣着上看出,这是一个潜在的客户。 林嘉树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管古城春的业务成与不成,他都该返回山北县城了。他没有忘记张凯和杜鹃的婚礼,他要回去当伴郎呢!那天张凯离开菊城的时候,还特意提醒过他,杜鹃也在微信上不停地问他,就怕他忘了。 唉——如果这笔业务成了,再回去当伴郎,那该有多么多么神气! 林嘉树摇摇头,振作精神,向前蹦跳着跑去。 嘀——嘀——嘀——身后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又是一辆出租车。林嘉树懒得回头,撩开大长腿,节奏而有力地奔跑着。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能驱走内心的冰冷的,能温暖自己躯体的,最廉价的办法就是这青春的力量和热血。他要永远这样奔跑下去,心中的郁闷也像脑门上升腾的热气一样,渐渐地蒸发了。他越跑越畅快,慢慢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嘀——嘀——嘀——身后的车子执着地鸣着喇叭。林嘉树回过身来,哦——是孟玲的车子。 孟玲按下车玻璃,打趣地说:“林总这是要打算跑回山北县城吗?尽管你跑步的姿势很帅,不过我觉得你跑不了多远,总得吃完饭才有力量啊!如果你对我还不是那么失望,我建议你上车,我们吃饭去!” 林嘉树本来不想上,但转念一想,那样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不用你了你就不上人家车?上不上车人家很在意吗,爱上不上呗!这事说到底,是两个企业之间的事,不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事。既然是两个企业之间的事,那就得把企业利益放在第一位。孟玲做出任何决定都是正常的,自己其实早已理解了孟玲。 林嘉树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车子,说:“孟总,你把我的狼狈样子都尽收眼底了,这可不厚道哈。”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子,挺能跑啊你!”是罗海平。 林嘉树这才注意到,后座上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罗海平,另一个是那个闫弘毅。 孟玲说:“走吧!一起去吃饭,也算给你送行了。” “好吧!这次一定狠狠地吃,把我的损失吃回来。”林嘉树说。 孟玲笑道:“那你得多大的肚皮。” 罗海平在身后说:“林总肚皮不大,气大。气吞山河!”众人都笑起来。 车子又来到上次那家海鲜大酒店,酒店老板照例亲自上前引导着进了一个豪华的房间,然后亲自张罗着上菜。 “喝点吧,大冷天的!罗海平我允许你喝,陪着闫局长和林总喝点。”孟玲轻描淡写地说。 罗海平爽快地答应了,向老板要了一瓶古城春的七十年代原浆菊香酒,说:“三个人这一瓶,下午什么事也不耽搁。” 孟玲端起自己的水杯,说:“首先感谢闫局长一上午的辛苦劳动,陪着我们研究方案。谢谢!” 林嘉树很不以为然,心说:“老东西,坏我的事,将来迟早要讨回来。”他也就是心里发发狠而已,这辈子他恐怕没有什么机会报复这个闫弘毅了。 “感谢启泰公司,这么短的是时间里,拿出了令我们满意的方案,而且报价也相当靠谱。林总,你知道闫局长对你们的方案是怎么评价的吗?就俩字,良心。良心的方案,良心的报价,你们做得不错!”孟玲微笑着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端着酒杯,他仿佛听错了一样,呆呆地看着孟玲。 “怎么了林总,你今天的表情挺丰富啊!对我有意见是不是?”孟玲笑嘻嘻地说。 不是……林嘉树甩甩头,看看孟玲,又看看罗海平和闫弘毅。 “我的意思是说,古城春污水处理二期工程,要交给你们启泰来做了。你不愿意?”孟玲说。 “我当然愿意!可是,刚才在你办公室……” “我就想和你开个玩笑,看看你有什么反应。我想,作为朋友,作为师姐,我应该有责任磨炼一下你的心性。所谓‘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说是不是?" 林嘉树如释重负。不过这个玩笑开得也有点太大了,让他刚才如坠冰窟,想死的心都有。 "孟总,给你提点意见哈,作为这么大一个公司的总裁,你这玩笑开得有点不大庄重。"林嘉树挖苦道。 孟玲笑嘻嘻地说:"作为孟总,庄重不;作为师姐,庄重有余。你说呢?我想让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一帆风顺的事情。即使亲情都有可能背叛,何况这唯利是图的生意场!” 林嘉树眼眶有些润湿,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感动。他自然明白孟玲的一番苦心,如果不是有人在场,他真想上前和孟玲拥抱一下。 林嘉树端起酒杯,说:“谢谢!谢谢!我敬您!” “你现在可以先给公司打个电话,让你们的人带着合同过来尽快签了。合同按照你们提供的样本就行,我们都看过了。” 林嘉树连忙起身,出去给杜志邦打了一个电话。 杜志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兴奋得语无伦次,连连说好。最后他说:“我马上向老板汇报,今天下午就赶到菊城。嘉树,好样的!” 这顿酒林嘉树喝得略微有点多,没办法,高兴!他和闫局长喝了两杯。这才发现,这个老闫其实不像他外表那么冷漠高傲。几杯酒下肚,揽着林嘉树的肩膀兄长弟短地叫个不停,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下午四点半左右,杜志邦带着公司那辆商务车来到了古城春。他拿着启泰公司已经签字盖章的合同,为了以防万一,还带着公司的合同章。 孟玲看完杜志邦带来的合同之后,痛快地签字盖章,两家合作正式确立。合同金额是三千三百万,这报价比天净环保的首次报价整整节省了一千二百万。即使天净环保后来调整了工程方案和报价,但依然比这个价高出近百分之二十。 林嘉树在元旦前一天和杜志邦一起乘车回到了山北县城。他同时带回来了古城春污水处理二期工程签字盖章的合同。 在他们还在返回路上的时候,古城春的工程预付款——合同金额的三分之一已经打到启泰公司的账户上。按古城春的要求,二期工程必须在元旦后马上开工,要在明年五一之前交付使用。古城春已经急不可耐。 接下来一段时间,古城春的业务将是启泰公司的头等大事。 第43章 逛街 林嘉树的第一笔业务提成已经在前两天发到工资卡上了,就是他在古城春焦急地等待公司方案和报价的那几天。 其时,他正独自坐在古城春总裁办的办公室里(梁爽没在),手机有短信提示,打开一看,他顿时心跳加速,血压飙升。他的工资卡里收到了一串长长的数字。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梁爽办公桌上的铅笔,用笔尖点着数了好几遍,是二十三万一千一百八十五元。是那笔清欠款和那批污水处理厂配件的提成。 早上的时候,叶青青就在微信上留言:今天就要发工资,你第一笔业务提成会一并发给你,注意查收哦! 尽管林嘉树有思想准备,可当钱到账的时候,他的情绪还是有些失控了。他捧着手机看着看着,两眼一热,泪水忍不住流淌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哭,幸福亦或是快乐。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了,可以赚钱养家了。 他按捺不住兴奋,立刻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他急切地想让爸爸知道这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林广业此刻正忙着呢,电话那头,车辆的轰鸣声、乱糟糟的喧嚣声混杂成一片,仿佛置身于热闹的集市。 林嘉树强忍住兴奋,说:“嘿!老头!忙着呢?”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爸爸没有了一点惧意,他喜欢和爸爸揽着肩膀走在大街上,喜欢老头老头的称呼看上去还不算老的爸爸。都说儿子大了和爸爸就是朋友哥们,这话没错,他可以肯定地说,爸爸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和哥们。 “林总啊!打电话也不分哪个时候,老头这边忙着呢!有事快说,没事挂了啊!”广业憨憨地笑着。 “我想让你早点回家!我和嘉禾不放心你,也不放心家里。赚钱的事,有我!”林嘉树声音柔和而坚定,此刻,他觉得底气十足。 林广业沉默了一会,才说:“爸爸没本事,没给你好的家庭。但我要尽一个爸爸的责任,至少把家里的债务还上,还要凑够给你买房的首付。如果这个都做不到,我这个当爸的就太惭愧了!” “哎呀,有这么优秀的儿子,你以为是摆设吗?我刚刚发了工资,你知道这个月我发了多少吗?二十多万!家里那个债务,我很快就会全部还清,买房子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我自己能解决。” “怎么可能一下子发这么多!骗人都不会,你小子从小就不会撒谎。”广业呵呵笑着。 林嘉树没说话,把短信截屏转发给爸爸。 没多久,广业便惊呼道:“嘉树,记住了,咱们虽然穷家薄业,但做人要干净!我警告你,那种不干净的钱,看似赚得容易,可是要遭报应的。千万不要学你嘉棠哥!” “你放心,这个钱是我凭本事赚来的。我还被公司树为典型,连董事长都亲自请我吃饭呢!现在,我还是公司的团委书记,算是中层干部啦!你不信?” “如果真是这样,我老头就是睡觉都会笑醒。你真没骗我?” “当然!” “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人家!”广业有些哽咽了。 挂断电话,林嘉树既觉得高兴,也觉得难过。爸爸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钱,这二十几万恐怕要把他震惊得几晚上都睡不着。 爸爸一生有无数的梦想,都梦碎于现实的无情中。几年前,他向农信贷款五万,加上自己平时攒的那点积蓄,咬牙建了两个蔬菜大棚。大棚效益不错,但还没来得及还贷,妈妈就病了。所有的钱都填进了医院,农信的贷款一直拖着,每年只能还点利息。 贷款把这个家庭压得喘不过气来,成了全家人的一个心病。把贷款还上,也成了家里人朝思暮想的愿望。 等忙完了眼下的事情,回去后立刻到镇上的农信去把贷款还了。林嘉树想。 林嘉树去杜志邦的办公室请了半天假。 明天张凯和杜鹃就要结婚了,作为伴郎他还没有一套像样的行头呢。至少要去弄套像样的西服吧,不能老穿大学里那套皱巴巴的衣服了,有点裹不住自己日益高涨的身价啦。这可是第一次当伴郎,不能给人家张凯杜鹃丢面子。林嘉树暗暗调侃自己。 杜志邦笑嘻嘻地问:“嘉树,你打算买什么衣服?” “不知道,去看看吧!” “我建议你找个老师跟在身后指点着,不然就凭你个二杆子去买衣服,贵且不说,还买不到称心的衣服!” “那——请杜副总陪我去一趟?” “不开窍!你站在办公楼的楼道里吆喝一声,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陪你去?” “哪有这样的?”林嘉树知道杜志邦拿他开涮,笑着要走。 “哎呀,笨到家了,真拿你没办法,等着!”杜志邦说着拿起电话,只听老杜对着话筒柔声说:“我说大美女,哥这里遇到个难题,你能不能帮忙解决下?” 话筒里传出一个脆甜清冽的声音:“什么事,说吧!婆婆妈妈的!” 是叶青青。这个杜志邦,这种事怎么能给让人家叶青青出面?林嘉树顿觉脸上火辣辣的。 “我这里有个傻小子,要出去买衣服,好穿着去相亲。我怕他出去回不来,请你这个母夜叉当护草使者。感不感兴趣?我可以再出一千块!” “你才是母夜叉呢!你全家都是母夜叉!没空!”电话哐啷一声被挂断了。 杜志邦闹了个没趣,两手一摊,说:“堂堂的副总经理还要操心你买衣服的事,又当爹又当妈啊!你说我容易吗?这吃瘪的滋味可不好受,嘉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可记住了。” 林嘉树心想,我又没让你给我找人。那叶青青忙得跟陀螺似的,哪有闲心去管这事。他本来想拉上嘉禾,顺便给她买几套衣服,但嘉禾最近加班,没时间出来。作为一个车间班长,年底生产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她哪能走得出来呢?振羽正在出差返回的路上,晚上才能回到公司,看来只能单独行动了。小小的山北县城,还不至于让他感觉高不可攀,况且,他现在也是个“有钱人”了。 林嘉树怀着愉快的心情走出公司的大门。这是给自己置办行头,而且他怀揣着一张二十多万的卡,有钱!这种心情真的让人好爽,他有种小天下的感觉。嘿嘿,他觉得他可以把整个县城买下来。 公司向南五百米,就是车站前面东西走向的新华路,沿着新华路往西走两个红绿灯,就是县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走在新华路的大街上,林嘉树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他在县城的时间比较短,对这个小城还缺乏认同感和归属感。他处处比较着挑剔着,觉得山北县城比临淮市土气多了,更遑论省城了。 “林嘉树,你站住……”身后有人大声地喊他。 林嘉树回头,见叶青青正气喘吁吁地跑来。高跟鞋嗒嗒嗒地敲击着脚下的柏油路面,丰盈的身材恰到好处地裹在毛呢大衣里,连跑路的姿势都显得那么绰约多姿,风情万种。 “你这是走路还是跑步啊,聋子一样!”叶青青跑到跟前,两手叉腰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双美目气咻咻地瞪着他,不住地埋怨。 “叶总,你跑起来可真好看。我都被你迷住了。”林嘉树瞧着叶青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喘过气来的叶青青白了他一眼,说:“嘉树,你真是变坏了。你是不是在临淮的大街上,也这么看别的女人?” 林嘉树一脸无辜地说:“冤枉啊!我在临淮的街上腿都跑断了,但真没时间看人。再说,也没有像叶总这么好看的啊!” 叶青青扑哧一声笑了,说:“你看没看别的女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张嘴肯定是越来越甜了。” “你不是没时间出来吗,怎么又跑出来了,而且也没开车?”林嘉树感到疑惑。 叶青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想出来就出来,凭什么要听他杜志邦的?他找我,我偏不答应,气死他!” “你是为了不让他知道,才故意不开车的?”林嘉树笑着问。 叶青青脸一红,说:“是又怎样?” 林嘉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其实,叶青青不知道的是,杜志邦早就看到她跟在林嘉树身后跑出了公司院子。 杜志邦在窗前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那么忙,哪好意思!”林嘉树充满了歉意。 “逛街对女人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你没听说过?纠正一下,我可不是陪你买衣服,我是为自己买衣服。你这算是陪我出来的,明白不?”叶青青突然恶狠狠地对林嘉树说。 “当然是我陪你,林嘉树连忙答应。”心里却说,有什么区别吗? 两人边说边笑并肩走着,俊男靓女,倒是颇吸引路人的眼球。 这不是林嘉树第一次陪着女孩逛商场。大学时,他也经常陪着乔杨出来,但那时候纯粹是为了消磨时光,沉迷于那种恋爱的卿卿我我的感觉。 那时候林嘉树没钱,兜里全都是紧巴巴的生活费。乔杨虽然手头富裕,却是个非常节制的女孩。她从不买贵东西,而且总是精打细算地把自己的钱省出来,给林嘉树打算这打算那。林嘉树的驾照,就是乔杨从自己的生活费和零用钱中这么算计出来的。 林嘉树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叶青青身后,从一家店到另一家店,从一个商场到另一个商场,任凭叶青青的摆布。 当年,他也是这么跟在一个女孩的身后,在省城的步行街、商业街缱绻徘徊。女孩有时候会挎着他的胳膊,有时候会揽着他的腰把脑袋倚在他的腋下。女孩爱说话,嘁嘁喳喳地在他耳边说个不停。他总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被无边的幸福包围着——有了乔杨,便有了一切。那时候他们很快乐,就像躲在屋檐下的两只小燕子,不管外面的风雨,只顾自己眼前的小幸福。然而,在现实的棒击下,他们劳燕分飞了。 乔杨啊乔杨,你现在好吗?我现在正陪一个女孩逛街,你是否也在挎着一个男孩的胳膊,在商场里逛游呢?林嘉树内心里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他的眼眶有些润湿了。 叶青青不知道什么叫讨价还价,但凡看中的东西,拿走就是。林嘉树跟在身后直咋舌。老杜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帮手,是挖了个坑啊!按照林嘉树的想法,自己最多花一千元左右,买套还能说得过去的西服就可以了。长这么大,他还没有穿过过千的衣服。 但自己的想法还没出口,就被叶青青彻底扼杀在腹中了。叶青青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嘘——林嘉树,今天你要听我安排,我说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我说买什么你就买什么!可不可以?” 林嘉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吧!但不要太贵,我买不起!” “放心!我不会让你心疼得上吊,但你总得出点血吧!我要把你从头到尾,彻底包装一下。你要明白,你是个社会人。你要把自己的思维打开,不要老是把自己圈在一个小农家庭的意识中。我这样说绝对不是瞧不起农民,我爸爸也是农民出身,我的根子也是农民。但一个人要想有出息,就必须要跳出出身的束缚!” 叶青青噼里啪啦地说着,林嘉树顿时没了脾气。叶青青这套理论,在菊城时孟玲也和他说过,孟玲要他忘记自己的出身和钱包。看来这两个女人观点基本一致。 选来选去,西服最终选择了报喜鸟。叶青青认为林嘉树的身材适合报喜鸟的衣服。叶青青为林嘉树选择了一件深蓝色的毛料休闲西服。 “大冷天的,休闲西服穿着暖和些。可以再来一套西服套装,互相搭配着穿。”叶青青说。 林嘉树连连摇头,说:“就先买一件休闲西服吧!套装明年开春再买。” 叶青青撇撇嘴,说:“那就等春节时再买。不要忘了,春节前,古城春那笔预付款的提成也会兑现。那笔提成可是有四十多万。对自己不要太吝啬!” 穿着叶青青挑的西服站在穿衣镜前,林嘉树感觉好极了。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不认识似的,心里美美的,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微笑。 叶青青出神地看着镜子中的林嘉树,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臭美什么?像个女人似的。这款价格合适,估计你咬咬牙能接受,不至于在心里把我骂死。” “三千多?!买了!”林嘉树咬牙切齿地下了决心。 整整一下午,在叶青青的张罗下,林嘉树从头到脚换了个遍,钱也花了近一万。天哪,他什么时候像今天这么豪气过?想想家人,他心里顿时有一种负罪感。 叶青青说:“一个在职场上闯荡的人,怎么能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呢?必要的包装是不可或缺的。” 林嘉树也明白这个道理。在临淮市时,他就一再下决心,等赚了钱,一定好好地为自己置办几身衣服。正如叶青青所说,一个打拼职场的男人,太需要几套像样的行头了。 仿佛为了冲淡内心的那种愧疚感,林嘉树给家里人每人买了件羽绒服。农村不像城里有暖气,羽绒服最实用,爸妈到现在也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衣。还有嘉禾经常上夜班,有时候还顶风冒雪地从城里赶回家里,得穿得暖和点。这几件衣服卖完了,他心里才感到踏实点。 叶青青放下手头所有的活计,跑出来帮他挑衣服,这份友情实在是不浅啊!要知道,以这个女孩的脾气,不要说在山北县城,就是在坊州市的大商场,她也是看中什么就买什么,连眼都不带眨的。今天陪着林嘉树买衣服,她既要用林嘉树的思维考虑问题,又要跳出林嘉树的局限,这真是个伤脑筋的活。 不过,叶青青第一次尝到了不一样的购物乐趣,不是为自己买,是为别人,而且是为一个帅气的男孩。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今天我该好好请请你,说吧,我们去吃什么?千万别为我省钱!”林嘉树豪气干云。 “嗯,这话说得爷们!那我就不客气了!”叶青青很高兴。 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沿着步行街漫无目的地走着。林嘉树再无此前的拘谨,叶青青则满心的喜悦,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光了。她边走边旋转着看着天空,说:“嘉树,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将来你会挣很多钱,你要用这些钱干什么?” “买房子。”林嘉树略一沉吟说。 “买房子干什么?” “娶媳妇。” “娶媳妇?天啊!好远大的理想!那娶媳妇干什么?” “生孩子啊!” “生孩子干什么?” “赚钱……” “哈哈哈哈……嘉树,我想起一个关于放羊的段子。问放羊干什么,娶媳妇。娶媳妇干什么,生孩子。生孩子干什么?放羊,放羊干什么?娶媳妇……”叶青青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没错,我是盗版的。”林嘉树也哈哈地笑起来。笑完,他又一本正经地说:“叶总,我真想买个房子。” “难道真的是为了娶媳妇?” “你读过《平凡的世界》吗?” “读过,我很喜欢那本书。” “你知道孙少平在外面努力揽工赚钱,他有一个愿望是什么?” “是什么?” “孙少平的梦想,就是能为父亲箍上两三孔新窑洞。他要把这窑洞箍成双水村最漂亮的!他要让他的父亲挺着胸脯站在双水村众人面前!我也有个梦想,那就是在这县城里买个房子,把父母接到县城里来,让他们安享晚年。” “嘉树,你一定会成功的,买个房子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你那么优秀,自己肯吃苦,又肯动脑子,连董事长都经常夸你。” 叶青青凝视着两眼放光的林嘉树,她的眼睛里同样闪着熠熠的光彩。 第44章 心愿 张凯杜鹃结婚那天,林嘉树、孙明、冯国恒、孙振羽、吴海涛、王大兴几个人在前一夜就已经赶到张凯家里。几个虎里虎气的大小伙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们就是来活跃气氛的,说是来添乱的也没毛病。 这方面,作为过来人的孙明显示了其大将风度,把兄弟几个安排得头头是道。晚上没事,几个人挤在张凯的床上打扑克,直到后半夜才迷糊了一阵。他们都是伴郎团的成员,要随着新郎一块到女方家接新娘。林嘉树作为伴郎团的首席伴郎,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这种事他是第一次经历。好在有高参孙明,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婚宴是在县城的金都大酒店,也是县城最好的酒店之一,是新娘杜鹃家安排的。 这是启泰公司比较热闹的一场婚礼,新娘新郎都是公司的员工,新郎颇受公司老板的器重,新娘是公司实权副总的外甥女。整个启泰公司,但凡能来的都来了,包括杨宇杰在内的公司高层悉数到场。 叶青青在公司高层那一桌,其实她更想坐到公司年轻人的堆里。可是人家喜主根据她的身份就是这么安排的,她也很无奈。 台上的林嘉树和几个哥们忘情地闹着,在主持人的配合下把婚礼闹得高潮迭起,台下众人哄笑不止。 叶青青托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热闹的场面,当然,任凭多么热闹,她关注的人只有一个,林嘉树。 林嘉树颀长挺拔的身材裹在一身得体的西装里,衬衣领带,黑框近视镜,儒雅帅气得不像话。他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浓郁的文人气质,却又难掩骨子里的一丝桀骜和悍气。人群中他是那么独特,那么与众不同。 在叶青青眼里,伴郎林嘉树只是在那里一站,风头就盖过了所有人,是妥妥的主角。甚至,秒杀影视圈一众当红的小鲜肉。 叶青青还注意到,台下许多人都在打听那个帅气的小伙子是谁呢。 婚礼结束当天下午,振羽就开车把林嘉树送回了关峪镇的家里。林嘉树想在家里陪妈妈两天,顺便把那个贷款还上。这是家里的头等大事。 路上,振羽显得心事重重,几次欲言又止。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们之间还要见外吗?”林嘉树注意到了振羽的异样,便主动问自己好朋友。他知道振羽是个腼腆的人。 “也没啥事,等你有时间我们好好聊聊!”振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行!”林嘉树了解自己的朋友,该告诉他时振羽一定会告诉他的。 这个元旦假期,林嘉树有大事要处理,他要去镇上的农信银行把家里的那个贷款还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因为这是全家人的心病。他们家也将迎来历史性的一刻。 这次回家,林嘉树的变化让人吃惊。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深色的长款羽绒服里面,一袭深色西服,锃亮的皮鞋,连头发都用发胶定过型。唉——这还是昨天晚上兄弟几个一块去一家发廊做的,为了当好这个伴郎,大家伙也是挺拼的。大冷天的,林嘉树也懒得去捯饬,又着急回家,所以顶着一头酷酷的发胶回家了。 家里挺热闹。嘉禾放假回来了,几个没出五服的堂嫂也凑在家里,咒骂他们在北海市打工元旦也不回家的男人。几个堂哥都给家里打电话,说元旦不回来,现在是最忙的时候,赚钱要紧。所以堂嫂们来看看广业叔有没有回来,更想知道她们的男人是否真如他们电话里说的那么忙。 林嘉树推门进来。他还没说话,眼镜片立刻被扑面而来的热气蒙住了,自己也立刻被叽叽喳喳的嫂子们包围了。 他听到大嗓门的嘉禄嫂子咯咯笑着说:“哎妈,我当是个归国华侨呢!原来是我嘉树兄弟。你瞧瞧这气派,真成了林总了这是?婶,我说什么来着,我嘉树兄弟一准会有出息,一看就是个当领导的料!” 妈妈人缘好,这些嫂嫂婶婶们都和她合得来,也都爱到家里串门。看来妈妈在家并不孤单,这让林嘉树很是欣慰。他一边和众人打招呼,一边让嘉禾从他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中,翻出从临淮捎回来的土特产,分给在座的人。 “林总这是发奖金了还是涨工资了?”嘉禾快乐地调侃。 大家都纷纷夸林嘉树出息了,夸兆兰养了个好儿子。毫无疑问,在农村人眼里,像林嘉树这样的,就算是有出息的人了。 林嘉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这外表光鲜人后受罪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路还长着呢!都是这身崭新的行头惹的祸。 嘉禄嫂离开时一再叮嘱兆兰:“婶,这事说好了哈,可不许嘉树兄弟到时候变卦,好歹让两人见一面。这种事就讲究个缘分,谁能想到我能嫁给你嘉禄侄子,跟个大虾米似的!” 林嘉树呛声道:“你就知足吧,我嘉禄哥都把你宠成啥样了,到哪里找这样的好男人?” 嘉禄嫂子笑得扶着兆兰前仰后合几欲跌倒。末了说:“你嘉禄哥也就这点好,要不然早就一脚把他踹得远远的了。哎,大兄弟,我可不是吹啊!我那娘家侄女大你两岁,和你一样是大学生,在县上一个啥机关当干部呢!你俩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我和婶都说好了,春节期间瞅机会让你俩见个面。这人啊,就是个缘分!” 嘉禄嫂子拖着一长串清脆的笑声走了。林嘉树一脸不解地看着妈妈。 兆兰喜滋滋地说:“你嫂子要给你保媒呢,她娘家侄女。她说人家姑娘向她打听你呢,上中学时你们在一个学校。” 林嘉树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想扫妈妈的兴。 兆兰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女儿和儿子都回来了。尤其是林嘉树,比那些电视上的明星都帅气,连她这个当妈的都百看不厌,满意得不得了。他还给全家人都买了衣服,天啊,这得花多少钱啊!待众人全都离去,她这才埋怨儿子不该花这么多钱。 嘉禾把衣服拿出来帮妈妈穿上,问:“暖和吗?” 兆兰脸颊贴着柔软的羽绒服,满足地说:“暖和。又轻又柔,像什么也没穿一样。”她紧闭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泪水。 嘉禾伸出手,轻轻地为妈妈拭去泪水,笑着说:“养的儿子管用了,瞧你高兴的!林总,以后给我买衣服的话,多多益善,我不嫌哈!” “嘉树,你的心妈妈知道,你不该花这个钱,我们还有债务呢!上个周人家来要钱了,我把今年的利息还了。那个银行的刘主任还问今年是不是要还点,我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还一点。他问多少,我说少说也得一万吧!” 林嘉树突然想起这次回家的使命,便说:“那个刘主任的电话给我吧,我和他联系一下,明天去把这个钱还了。” “你说啥?那可是五万多块,哪来那么多钱?”兆兰吃惊地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从兜里拿出一张卡,说:“妈,我赚钱了,前些天才刚刚发到工资卡里面,二十多万呢!我们现在有足够的钱还债。” “告诉妈实话,那个钱是你借的还是自己挣的?是正道上来的吗?”兆兰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 “和爸爸一个口气,你们自己的儿子还不了解吗?这个钱我是堂堂正正地赚来的。我为公司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这是公司的奖励,我还升职了呢,是公司的团委书记!这事全公司都知道,连老板都请我吃饭。妈,我们从此不会再欠债了。我这个卡里的钱还完债还有十几万呢,春节前还有一笔钱到账,比这个还多,明年会更多!” “嘉树,咱们遇到贵人了。上次你们那个杨老板来咱家,我就看出来了。好好工作,报答人家对你的信任。托祖宗的福,我们总算时来运转……”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地从兆兰眼里涌出来。 “妈,你放心,我很努力,大家对我都很好。”林嘉树习惯性地撒了个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他,他的工作也不是都那么万事如意,至少郎大勇和刘俊贤就像两根刺一样让他感到不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兄妹两人骑着车去了镇上的农信银行,找到了那位刘主任。刘主任早就在银行等着了,这笔贷款五六年没回来,他也整天提心吊胆。现在,人家主动来把这个钱还上了,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办完手续,刘主任感慨地说:“老林两口子总算修成正果了,养了这么一对优秀儿女,千金不换啊!” 林嘉树礼貌地和刘主任告别。他知道,这个刘主任对他们家很照顾,有时候他还主动想办法帮忙解决问题。不像有些要债的,跟催命鬼似的,连个好脸都没有。 兄妹两人走出农信银行的大门,金灿灿的太阳正缓缓地爬升着,温柔地俯瞰着这冰封的大地。那屋顶浓厚的霜雪正一点一点地融化,太阳的温度开始温暖街上的每个行人。 那太阳照在贫穷人家的窗上,同照在富人家窗上一样光亮。在门前,严霜同在阳光下融化。 嘉树和嘉禾相视一笑,顿觉得千斤重担从身上卸下来,全身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兄妹俩去镇上的超市买了不少东西,他们要顺道去长沟村去看看姥爷和舅舅。长沟村就在来镇子的路上。 早上出门的时候,兆兰特地叮嘱两个孩子,还上钱后到姥爷那里看看,告诉姥爷贷款还上了,让他不要再惦记。这些年,嘉树姥爷也被兆兰的病和贷款拖累得够呛。 嘉树有两个舅舅,二舅去世得早,大舅身体尚健,是村里的书记。不过,林嘉树心里,大舅这书记当得实在稀松平常。长沟村抱着一条繁忙的国道,却跟那些偏远的村子一样穷,没啥产业,就知道种地。连几个表哥都对舅舅不满意,大舅就是个老顽固。 嘉树姥爷尹洪圣老人排行第四,村里人都叫他四叔或四爷。姥爷八十八岁,鹤发童颜,慈眉善目,身体很好,就是背驼得厉害。他往那里一站,活脱脱一个神话里的寿星老。在林嘉树心里,姥爷就是一个活菩萨。 八十八岁的姥爷到现在依然自己种地,从来不用舅舅赡养。他还养着村里一个疯子——连子。连子是二姥爷的儿子,论起来也是嘉树的舅舅。二姥爷去世得早,连子从小没人管,就跟着姥爷吃饭。 姥爷每天要给连子做饭,连子走丢了,他还要弓着腰四村里到处找。连子在外面游荡够了,就拿着一只豁口的破碗来到姥爷家里,说,四叔,我饿了。姥爷就给连子盛饭。 姥爷说你别到处跑,跑丢了谁管你啊!我老了,腿脚又不好,不能老是跟着你。 连子把黏成一片的长发向后一甩,说,谁用你管,老东西!然后趿拉着没有后跟的鞋,穿着漏屁股的衣服走了。姥爷在身后喊,连子,你回来!叔给你缝缝裤子。连子哈哈哈笑着,说老不死的真烦人!端着饭碗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子有时候也会游荡到台子村。小时候,村里的孩子知道这是嘉树的舅舅,就都冲着连子喊,嘉树舅!嘉树舅!嘉树喊你去吃肉!这让小时候的林嘉树感到特别难堪,他为自己有这么一个舅舅感到羞耻。 姥爷小屋门口的那条石凳依然光滑油亮,这说明,连子舅舅依然每天到这里来讨吃的。连子每次来姥爷这里,从不进屋,无论冬夏,就坐在这条石凳上。他高兴时就冲屋里喊,四叔,给点吃的。浑劲上来了就说,老不死的,我饿了! 小屋里冒出缕缕白烟,从屋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姥爷正在生火炕。姥爷习惯了睡这种大火炕,软床上睡不着。从小,嘉树和二舅家的长兴二哥就跟着姥爷睡在这大火炕上。 透过缭绕弥漫的烟雾,林嘉树看到姥爷正趴在灶台旁,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吹一簇冒着白烟的柴草。火还没生着呢。 林嘉树俯下身子,贴近锅台口,也鼓着腮帮子用力地吹着,火苗砰的一声窜了起来。姥爷欢快地说:“着了!着了!年纪大了就差这口气,还是年轻人中气足啊!” “姥爷,猜猜我是谁?”林嘉树猜姥爷又把自己当长兴二哥了。 果然,姥爷说:“你是兴子啊!” 林嘉树哈哈笑起来,说:“我都喊您姥爷了。” 姥爷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像点亮的灯一样放出愉悦的光芒。“是树啊,还有小禾!你们俩怎么来了呢?”姥爷眼里满是孩子一样的快乐,他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佝偻着腰站起身来,翻箱倒柜地去翻找什么东西。 林嘉树知道,姥爷这是去给自己和妹妹找好吃的去了。这是姥爷的习惯,姥爷总是把最好吃的留给他和妹妹。 姥爷一边从柜子里掏着什么东西一边问:“工作怎么样啊?” “好着呢,放心!”林嘉树大声说。 “那——媳妇呢?” “这个——也很好。”林嘉树支吾着。 “过年领回来给姥爷看看!你长兴二哥都有了,镇上工作的,公家人;又能干又贤惠,虽然不是很白,不过庄户人家,要那么白干什么?我看挺好!你和嘉禾干什么去了这是?” 林嘉树松了一口气,忙说:“去镇上的银行还钱去了。就是那个贷款,都还清了!我妈要您不要再惦记着了,好好吃饭!”林嘉树生怕姥爷听不到,大声地说着。 “就是五万多的那个?都还上了?”姥爷吃惊地问。 林嘉树用力地点点头,说:“都还上了!” 姥爷孩子一样笑了,连说:“那就好!那就好!还上这个钱,你妈也会越来越好!”笑着笑着,他眼角也潮湿了。 “我妈想让你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嘉禾说。 “我哪儿也住不惯,你家又没有大火炕。等你俩结婚时,我就过去住几天。有合适的就都结了吧!冲冲喜,你妈好得快。”姥爷说。 …… 姥爷站在小屋门口,看着嘉树和嘉禾走出院子,眼睛明亮而亲切。林嘉树想不通,一个八十八岁的老人为什么有着婴儿一样清澈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小时候,佝偻着身子的姥爷牵着他和妹妹的手,走在长沟村大街上。 舅舅正在面临政治生涯的最大挑战,他的挑战竟然来自自己的儿子和亲侄子。二舅家的长顺大哥刚从部队退役回来,是个党员,他和大舅家的大表哥福顺两人正在造大舅的反。两个大表哥天天扎在一起,他们想在年底的换届选举中把大舅从台上拉下来。 大舅鼻子哼了一声,对嘉树说:“我让他们先跑出三千里,就那两块货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还能跑出我的手心?这么说贷款还上了?太好了!这些年,你家让这贷款拖累得不轻。在外面好好干,我可是为你自豪着呢!你几个表哥都不争气,就看你的了。”舅舅说着,深吸一口烟,然后嘴里鼻孔里就像牛魔王一样冒出一阵白烟,一副享受的表情。 林嘉树把从临淮捎回来的茶送给舅舅,说:“这是临淮市常务副市长送我的,我特意留给舅舅。” 舅舅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林嘉树知道,重要的不是这盒茶有多么值钱,而是一个副市长送的。作为一个村里的书记,一个农民政治家,舅舅把这个向来看得比金子还贵重。茶因人而贵,这是他的一贯原则。不过,茶的确是临淮市常务副市长马祥杰送的。 离开时,舅舅特意把林嘉树兄妹送到大街上。这可是给镇上干部的待遇,没想到今天这个外甥也享受到了。舅舅逢人便说:“哎呀,我外甥,兆兰家的孩子。出息了,都干副总经理了!这不是过来看看我嘛!” 林嘉树知道,在舅舅眼里自己还差一样东西,那就是一辆小轿车。如果有一辆小轿车停在家门口,那会让舅舅多么骄傲和自豪啊! “舅舅,您等着,为了您老人家的面皮,我也要努力奋斗,过两年开车来看你!”林嘉树心里暗暗调侃着舅舅和自己。 第45章 变化 林嘉树暂时借调回公司总部的命令,是在元旦后上班的第二天,由杨宇杰亲自出面和林嘉树谈的。 “公司想把你暂时调回来,只是春节前这段时间的暂时借调,春节后你会继续鱼入江淮。怎么样?”杨宇杰对林嘉树说。 林嘉树对这个安排颇感意外,为什么要把他调回来而不是别人? “记得我曾和你谈过,我从来就没想把你单纯地放到销售岗位上,而是希望你接受多方面的锻炼。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将来要在企业挑大梁。这段时间,你的主要工作是协调好古城春工程的双方,只需要偶尔跑跑菊城就行,并不需要盯在临淮市。在古城春项目的建设期,你是相对轻松的。让你暂时回来,做好公司年终总结和年会策划工作。想来想去,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林嘉树恍然大悟。 元旦刚过,在刚刚过去的一年里,启泰公司全年实现销售收入三点二亿,破天荒地突破了三亿大关。杨宇杰兴奋得走路带风,连说话的嗓门都高了几十分贝。今年的年终总结和年度表彰大会,公司打算隆重地搞一搞。这个时候让已经拿下古城春业务的林嘉树回来,不仅对公司的业务没有多大的影响,而且对林嘉树是一个不小的锻炼。杨宇杰就是这么对林嘉树说的。 对于公司的安排,林嘉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董事长能开诚布公地跟他谈话,说明他早就考虑好了。这么做,对他的成长也的确是有益的。他习惯性地服从就是了。 杜志邦把林嘉树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上门,一本正经地问:“谁可以担任古城春项目的项目经理?” 说实话,对于这个问题,林嘉树不认为公司会征求自己的意见。但在私下里,他也曾经考虑过。放眼整个公司,最合适的人无疑是孙明。孙明在公司绝大多数重要工程里担任过项目经理,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古城春项目的方案设计几乎全部出自他手,他就是古城春二期工程项目经理的不二人选。 但当杜志邦问起这个问题时,林嘉树脑海里忽然冒出另一个人,张凯。 林嘉树没有忘记张凯和自己的约定,他们要在启泰公司成为共进共退的盟友。林嘉树更没有忘记杜鹃姐的情义,杜鹃拿他可像亲弟弟一样。 在启泰公司,孙明处处压张凯一头。而且,古城春二期的方案设计,张凯是孙明的副手。在这个项目经理的竞争上,张凯根本不可能超过孙明。 林嘉树谨慎地说:“我相信公司早有考虑,但既然杜总问我,我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也无妨。我心中的首选是孙明,理由我就不多说了,足够的经验和能力,又是方案的总设计者。第二是张凯,也很优秀,与孙明比,能力也不差,也是方案的重要参与者。这两个人无论选谁都是正常的。” “杜总,其实我觉得公司应该多培养几个像孙明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才在我们公司只有一个是远远不够的,依赖性太大。公司要更快更好地发展,我觉得至少要有十个和孙明差不多的人才行。您说呢?” 杜志邦说:“行啊你,没想到看问题这么长远!” “杜总,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私下的谈话,我希望我们之间的谈话仅限于你我之间,不要告诉其他人。” “哎呀,看你小心的!我知道了。” 在林嘉树心里,孙明无论能力还是人品,都高于张凯。但他这番话,看似捧孙明,实际对孙明是不利的。就古城春项目经理的人选而言,林嘉树用自己的方式委婉地投了张凯一票。 林嘉树还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被杜志邦原原本本地转述给杨宇杰,并且会对古城春项目经理的任命产生重要影响。他心里有些不安,觉得对不起孙明,内心里有个小我怎么也藏不住。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孙明一骑绝尘地把他们远远地甩开;也许是因为张凯和他的那个约定;也许是因为可爱的杜鹃姐;也许是为公司更好地发展……也许——都不是。 这件事很长时间都让林嘉树感觉自己怪怪的,像个阴谋家。 内线电话响了,是杨宇杰打来的,要他去他的办公室。 杨宇杰坐在沙发上,示意林嘉树坐在对面。 “古城春项目经理的人选问题,如果让你选,你会选谁?”杨宇杰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林嘉树略微迟疑了一下,干脆地说:“孙明。” “嗯。一般人都会选择孙明,但这次,我打算派张凯去。冯国恒也不错,让他们俩同去,国恒给张凯干副手。张凯精明,国恒稳重,可以互补,不会有任何问题。我相信通过这个项目,让他们经受大场面的锻炼,他俩一定会成为优秀的项目经理。培养更多优秀人才,以适应企业未来长远发展,这本来就是公司的战略,是生存的根本。不能对某个优秀的人过分地依赖,这是危险的。一个智慧的企业家会始终把人才的培养放到首位上来。” 林嘉树连连点头,一股无比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嘉树,过几天你回到菊城,给张凯和国恒两人把关系梳理清楚,做好对接,然后回来。你年前的工作重点是年终总结和年会策划;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年底公司对重要人脉关系和重要客户的走访,你要协助我完成这个工作。” 林嘉树点头如捣蒜,一一答应下。 “今年的年终总结要认真准备,大会的策划也要动一番脑筋。这有助于你全面掌握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对你是个不小的历练。如有必要,年会就到县城的大酒店来。企业效益不错,要让广大员工都感受到企业发展带来的希望。” 林嘉树听得多,说得少。不时拿笔记录着什么。 “嘉树,你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没想到你进入角色这么快。过去的半年里,哦,还不到半年,你的表现我非常满意。但我希望你不要骄傲,年轻人干出点成绩就容易翘尾巴。”杨宇杰语重心长地说。 “并不是我干得多么好,而是董事长对我特别偏爱,我才比别人幸运点。没有企业的平台和董事长的厚爱,我什么也不是,这一点嘉树明白,心里也时刻充满感激和动力。”林嘉树终于逮到机会,适时插入在他看来无比重要的几句话。 “一个人的成功,要有机会,更要抓住机会。机会是别人给的,是外因。但如何抓住机会,就要凭你个人的努力。我没看错人,我一直为你的成长感到高兴。”杨宇杰也很兴奋。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重要而让人振奋的谈话,林嘉树感觉到了来自杨宇杰如太阳般的照耀。他怀着一颗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回到销售部办公室。 郎大勇坐在桌子上,正和刘俊贤两人窃窃私语。 郎大勇情绪激动,拍着胸脯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仿佛又怕别人听到,不时向门口看一下。见林嘉树进来,郎大勇亲昵地拍拍刘俊贤的肩头,然后回过头来不无嘲弄地冲着林嘉树说:“呵!林总这是忙啥啊?日理万机的样子。董事长接见?杜副总密谈?好神气!” 人真是奇怪,以前郎大勇和刘俊贤互相瞧不起,平时见面话都懒得说,一开口要么互怼互损,要么吵得不可开交。郎大勇人前人后说刘俊贤就凭一张小白脸,吃的是他爹的饭,穿的是他姐的衣,要不然早就饿死街头了。刘俊贤更是死瞧不上郎大勇,说郎大勇要不是杨宇杰的亲戚,就单凭他那一嘴的鼻涕,也不可能进入启泰公司的销售部。临淮市场要是给他刘俊贤,早就过亿了。现在,两人竟然称兄道弟了。 林嘉树觉得新鲜,他有种直觉,郎大勇和刘俊贤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林嘉树一句话也没说,回到自己工位上,继续着自己手中没完成的事情。 郎大勇还是那次随着杨宇杰一起从菊城回来的,回来后就没走。 孙明曾经对林嘉树说,郎大勇回来后就一直泡在公司的技术开发部,几次向孙明和张凯要古城春的设计和报价方案。要不是董事长和杜志邦叮嘱得紧,看得严,郎大勇真就把那份方案拿走了。他的理由很正当,他是临淮市场的负责人,方案给他名正言顺。 林嘉树暗自庆幸。看来,自己当时的叮嘱真不是多余,可以说是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古城春这个项目。不然,指不定又会出什么麻烦。 新年伊始,开局工作,几个项目经理的安排,颇受公司上下瞩目。项目经理负责统筹现场施工的各方面工作,相当于工程现场的总负责人。毫无疑问,担任项目经理,那都是公司的精英,是董事长杨宇杰高度认可的人。更何况,这里面油水还不少。像古城春这种大项目,项目经理从中弄个几十万的好处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年干这么一次,也够好几年的工资了。所以,项目经理的竞争向来比较激烈。 但这个职位又不是谁想干就干得了的。项目经理必须懂技术、懂工程,还要懂采购、财务和管理,要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全才。要让临时拼凑起来远离公司大本营的一帮人齐心协力地干活,还要听你指挥,在工期内保质保量地完成工程交付使用,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这么多年来,启泰公司比较出色的项目经理不多,除了李念和吕超群之外,孙明是这几年来公司重点培养的。所有的大项目几乎都是孙明出马,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小项目才能轮到张凯、冯国恒等人。 谁都认为,古城春二期工程的项目经理,非孙明莫属。这个工程无论一期还是二期,孙明都是方案的主要设计人,而且他有丰富的大工程指挥经验。林嘉树甚至主动向孙明介绍一些古城春的情况,孙明有时候也会主动向林嘉树问这问那的。 孙明去菊城,仿佛已是顺理成章板上钉钉的事。 但公司的安排一下来,所有人都傻眼了。古城春工程的项目经理是张凯,孙明负责公司西南市场刘吉祥拿下来的两个小项目的施工。据说,是孙明自己要求去西南市场的,主动放弃了菊城的机会。 孙明还好,比较淡定,每天在公司进进出出,仿佛没事一样。林嘉树不由得对孙明的城府大为佩服。张凯刚刚结婚不到一周,一听到任命立刻返回了公司。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去找董事长谈过,当然是感谢公司的信任和表决心的;也找杜志邦谈过。没错,他还找了林嘉树。 张凯和林嘉树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张凯说:“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这个机会是怎么来的,是你的作用。此前早已内定孙明去菊城了,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兄弟在关键的时刻拉了哥哥一把,哥哥会铭记于心。” 林嘉树既想让张凯知道自己信守了和他之间的承诺,又不想把这层意思挑明。张凯心里明白就行,因为,他还要留有余地面对孙明。他不想让孙明成为自己的敌人,他很看重和孙明的交往。 “感谢董事长吧!感谢他对你的信任和提拔。这个工程依然是我们在临淮的样板工程,好好干!”林嘉树对张凯说。 “我知道。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兄弟。哥哥到了菊城,更不能没有你的帮助。”张凯使劲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拳头,又说:“今晚去我家吧!你杜鹃姐想好好请请你。” “今晚我就不去了,我有约。再说你们新婚燕尔,又要离别,我去了尴尬。菊城方面放心好了,没有任何问题!” 林嘉树今晚约的人是孙明。晚上七点,两人还是在沿河街一家烧烤店见了面。他约孙明说不上是什么意思,既不是安慰,孙明不需要安慰,也不是解释,林嘉树不需要解释什么。人事任命的大权都在董事长手里掌控着。像项目经理的任命这种大事,都是公司通盘考虑的。 孙明面如平湖,丝毫看不出有失落的情绪。林嘉树猜测,董事长应该事先做了很好的沟通安抚,所以孙明才能够坦然面对这次人事安排。 谁也没有谈论这次项目经理安排的事情,仿佛谁都不在乎,就像大街上的一片树叶,一阵风吹过之后,并没有人在意它是否存在过。两人举起杯子,相视一笑,林嘉树真诚地感谢孙明对他的帮助,孙明赞扬林嘉树半年来的表现。 “嘉树,在启泰公司的历史上,没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创造出像你这么突出的业绩。我觉得你会很出色,但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出色!为你高兴,也为能成为你的朋友高兴!”孙明真诚地说。 “我是幸运的,初入职场就遇到你和振羽这样的朋友,遇到董事长这样的老板,所以幸运地有了点成绩。我心里清楚,一切才刚刚开始,未来路长着呢。”林嘉树同样真诚,他不敢有丝毫骄傲的情绪。 “刘俊贤不幸运?郎大勇不幸运?他们都远远比你更幸运,但你能说他们比你做得更好?我都听说了,你这半年,在临淮市相当不容易。郎大勇这个人,看似榔槺,实则肚子里有牙,非常工于心计。当年就是他把杜志邦从临淮弄回来的,连杜志邦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能挺过来,并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在是个奇迹。先天出身的不足,有时候看似是不幸的,但恰恰是我们的幸运。没有可以依仗的资本,只能靠自己百倍的努力。所以,出身,恰恰是我们奋斗的充分且必要的论据,而不是消沉,感恩我们的出身吧!” 董事长也说过类似的话。林嘉树顿觉和孙明有了许多共同的语言。 酒至酣处,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了这次项目经理的安排。仿佛百川总要归海,两人海阔天空地聊了一晚上,最后的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到这个敏感而又热点的话题。 孙明说:“嘉树,一个人不可能占尽一个团队内所有的资源。如果你这么做了,你会死得很难看,身边的人会首先抱团起来反对你,上边的人对你也不放心。这次项目经理的安排前,董事长事先找我谈话了。董事长对我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你已经是公司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出于保护目的,建议你不去菊城。我明白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嘉树,我们遇到了一个赏识我们,并处处为我们着想的好老板,我们没有理由不努力。” 林嘉树对杨宇杰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老谋深算手腕高明,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菊城项目经理的人选问题。而且让当选者和落选者都对他感恩戴德,视自己为他的心腹。 看来,这老板的驭人之道,就像大街上明星的肖像广告一样,无论什么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仿佛她都对你情有独钟。孙明如此,张凯如此,他林嘉树也不例外,都沐浴在来自杨宇杰的温暖的阳光里,而且都认为自己所享受到的是最独特的。 今晚不虚此行,林嘉树觉得对孙明的了解深了一层,友谊也加深了一步。古城春项目经理的人选安排,并没有引起孙明对自己的怀疑。 本来嘛,这事林嘉树做得够巧妙,他只是利用了一个心理杠杆,轻轻地不为人所察觉地拨动了一下,改变了原有的平衡而已。 林嘉树和孙明走在灯火通明人迹寥寥的大街上。两人都喝得有点多,但都没醉,大脑显得格外兴奋。林嘉树对着远处的长街突然一声长啸,他想发泄一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沸腾的血液和满腔的激情有所释放。孙明也对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街狂啸几声。几个过路的行人像躲避瘟神似的远远地避开这两个疯子,孙明和林嘉树尽情地笑着。 “嘉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吃饭,你说我们并不穷,这满世界的财富都是为我们准备的,就看我们有多大的智慧,准备了多大的口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叫林嘉树的家伙可敬、可交。”孙明说。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能没有朋友,没有朋友的人注定一事无成。老祖宗的话没错,一个好汉三个帮,连秦桧还有仨朋友呢。嘉树,我们应该彼此鼓励、互相帮助,共同达到我们理想的彼岸,可好?” 林嘉树知道,孙明说的和此前张凯对他说的“同盟”是一个意思,只是两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孙明更含蓄些,或者说,张凯更功利些。也许,林嘉树特别希望从孙明这里听到这种善意的信号。 “从我进公司那天起,你就是我要追赶的目标。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成为共进共退的朋友!”林嘉树说。 “你现在已经走在我前面了。董事长对你的器重超过了所有人。” “那些人只是看热闹,什么也不懂。企业未来发展依赖的是技术进步,像你这样的技术大拿才是企业最需要的……” 两人携手揽肩,直到一个必须要分手的路口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返回公司的路上,林嘉树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站在路灯下一动也不动。他心底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变了?变得很世俗,很富有心机。为什么有这么多变化? 短短的时间里,他的一系列举动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他变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菊城分手时叮嘱董事长和杜志邦对方案和报价绝对保密;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改变了古城春项目经理的人选;今晚又特地约孙明出来吃饭……明明是因为自己让孙明丢了古城春项目经理,却又要和孙明成为掏心掏肺共进共退的朋友。他并没有想害孙明的意思,他不想踩着任何人的身体向上爬,不想让任何人成为自己的敌人。如果有可能,他可以把郎大勇和刘俊贤请出来吃饭,前提是他们愿意接受自己。 林嘉树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吃惊,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做起这些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适应,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顺畅。是职场的复杂,还是人性的复杂? 林嘉树脑海里莫名其妙地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没错,那个人是花明。是和花明的交锋让自己产生变化的吗,从那次谈话开始?黑暗森林的黑暗猎人?或许,在职场闯荡半年的他已经在思想深处有这个意识了。 人啊…… 第46章 旖旎的较量 启泰公司三十多号员工于八日上午到达古城春。这么多人,大冷天的,住宿是个大问题。 林嘉树找到孟玲,希望能解决这些员工的住宿问题。在孟玲的亲自协调下,启泰的员工都住进了古城春员工宿舍一楼。古城春的员工这两年锐减,主要是招工难,加上企业的自动化改造,原来人满为患的宿舍楼,现在基本空了一半,一楼几乎没人住。保卫处的人本来还担心不好管理,但总裁出面发话了,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古城春职工宿舍楼的住宿条件相当不错,干净不说,关键是有暖气,又有无线wifi。吃饭就在古城春集团的职工餐厅吃。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林嘉树向孟玲告辞,并向她说明了总公司那边对他春节前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 孟玲道:“看来杨宇杰对你的确不错,这么安排也算用心良苦了。当然,也不排除你们公司的确无人可用。你就好好干吧!锻炼好了,到我这里来就省我的事了。”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林嘉树哭笑不得,说:“只要孟总有事,我保证随叫随到,绝不耽搁古城春的百年大计。” 晚上,林嘉树约了罗海平、林鹏和古城春的保卫处长出来吃饭,他要给张凯把人脉铺垫好,把各种关系都安排妥帖。 晚上九点,大家各自散去,张凯本来想住在酒店和林嘉树聊聊,但他担心这帮工人会闹出乱子,考虑再三还是回去了。冯国恒过两天才能到位,他现在一个人在这里,一切都要谨慎为上,毕竟他是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工程。如果演砸了,那他在启泰的前程也就毁了。 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林嘉树打算明天一早就坐车返回山北县。老马都催他好几回了,要他赶紧回去。 手机响了,竟然是花明打来的。林嘉树犹豫了一下,把手机调到静音上,没理会。 其实,在菊城等待和古城春签约的那几天里,花明几乎天天给他打电话。有一次甚至跑过来,和他见了面。她想说服林嘉树把古城春的业务“卖”给天净环保。当然了,林嘉树可以拿到比启泰公司的提成至少翻倍的佣金。 凭林嘉树和孟玲的关系,只要他愿意,这事完全能够操作。 林嘉树拒绝了,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他不是郎大勇。 花明气得骂道:“你就是一傻子。拿着这些钱离开启泰公司,自己去创业都没问题,干嘛非要抱着个石头当宝贝,给个金山都不换?” 林嘉树指指自己的心口,说:“前辈,你不用白费力气,我这里过去不去!再精明的人也无法说服一个认死理的傻子,你何必和一个傻子生气呢?不过,和氏璧也曾被人当作石头,你说呢?” “伪君子!”花明气鼓鼓地走了。 此后,花明几次打电话给他,林嘉树干脆不接了。 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和她走得太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花明尤甚。 林嘉树只穿着内衣裤平平展展地躺在床上,他睡意甚浓。这段时间很累,从没有好好休息过,他想今晚上好好补个觉,明天返回山北县,去迎接新挑战。 门铃响了。 林嘉树睁开眼睛,极不情愿地去开门,谁这么晚了还来找他?也许是张凯和林鹏,又要拽上他玩牌,也只有这两个家伙才有精力来骚扰他。 一个明艳无双的女孩双手抱胸,歪着头微笑着静静地站在房间门口。牛仔裤、长筒靴,勾勒出丰满健美而又窈窕的身材,羊毛衫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她就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门外,正笑眯眯地看着林嘉树。 花明!林嘉树吓了一跳,睡意全无,顿觉得整个房间都冷飕飕的。 “嗨!林总,你有点衣冠不整啊!这样不好吧?” 林嘉树紧张地说:“花总,这么晚了有事吗?有事明天再说吧,打电话也可以!” “打电话你不接啊!所以我登门拜访。怎么,不欢迎?”花明说着就要进房间。 “别,别进来!有话现在你就说吧!”林嘉树额头冒汗,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林总,没听说客人来了,在门口招待的!再说,我们是邻居,我就住在你对面。我到邻居家串串门,至少你应该泡杯茶给我端上,这是礼节。你很紧张?我一个大美女都没紧张,你一个大男人紧张什么?怕我吃了你?”花明说着,就要往房间里走。 林嘉树手忙脚乱地要关门。好巧不巧的是,花明人没进来,胸却先进来了。林嘉树关门的手恰恰地碰在了花明富有弹性的胸部。 花明一声尖叫。林嘉树吓得赶紧后退几步,只觉得血液一股一股地往脑门上顶。 花明涨红着脸进了房间,砰的一声用脚后跟把房门踢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站在那里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彻底妥协了,人都进来了,那就按照进来的现实应对吧!他讪讪地说:“刚才那真不是故意的,前辈……请坐吧!” 花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如此沉默了一会儿,花明说:“给我倒杯水,我渴了!” 林嘉树拿起杯子,给花明倒了一杯水,说:“这杯子我没用过,我用自己随身带的。” 花明没好气地接过杯子,猛地喝了一口。 林嘉树正要阻止,但一切都晚了。只听得花明哎呀一声,一口水全喷在了林嘉树的脸上。 “林嘉树,你要烫死我?你成心的是不是?”花明气愤得俏脸都有点扭曲了。 这水是林嘉树回来后刚刚烧的,的确有点烫。 “冤枉啊,前辈!你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连喝水的基本常识都不懂!我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知道喝水前先用嘴吹吹,连夏天吃雪糕都吹。”林嘉树心里暗爽,却故作一脸无辜地讥讽花明。 “嗯,看出来了,难怪长得就像个缺心眼的傻子似的。纸巾!拿来!”花明伸手要纸巾。 看来吹牛吹过头效果正好相反。林嘉树手忙脚乱地拿起一边的纸巾,诚惶诚恐地帮花明擦拭着胸前的水渍。 “你找死!”花明那双喷火的眼睛仿佛要把林嘉树烧为灰烬。 触手可及的柔软和弹性,让林嘉树心里又是一阵哆嗦。他的脸涨得通红,暗骂自己是头猪,他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花明劈手夺过纸巾,自己在胸前擦拭起来,一颤一颤的。 林嘉树咕咚咽了口唾沫,转头跑进洗手间洗脸去了。他觉得,自从花明进了房间之后,自己的主动权正在一点一点地丧失。 你还能把我的房间占去不成?无论如何尽快把她打发走,要不然,自己的房间来这么一个女人,这算什么事?从卫生间出来,林嘉树脑子清晰了不少。 “前辈,古城春的事情都已经画上句号了,谁也改变不了。为这事你也是操碎了心了,现在你可以不用那么劳心劳肺了。”林嘉树话中带刺。 “林嘉树,你忘了,我们俩现在算是朋友了。”花明说。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林嘉树吃惊地说。 “从那次在星巴克开始就是了。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 “哦——好像说过。不过那次你好像有所图啊!” “你是从什么时候明白过来的?看来不算笨嘛!” “有一次在临淮的大街上,我骑着自行车突然想明白了。” “你若骑着摩托车岂不要当哲学家?” “哲学家来跑业务岂不是浪费?偶尔能想明白花总的套路,我就心满意足了。” “哼!看来你还是没开窍,还自以为得意明白我的套路!我真正的目的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结盟!古城春的业务是捎带着,能成更好,不能成也不必放在心上。” “你真想和我交朋友?从来没后悔过那天和我说的一切?” “花明从不做后悔的事!今天我明白地告诉你,得之东隅,失之桑榆,化工园区的污水处理厂项目你们就不用想了,我们天净环保拿下了。虽然没有古城春的业务量大,但板框压滤机和气浮机也有两千万。” “我们启泰一点念想也没有吗?” “没有!” “那——我想应该是郎大勇放水吧?” 花明笑笑,说:“聪明!其实我们想让他在古城春的业务中作用,但这个废物没完成。哼哼,你学聪明了。” “化工园区的项目,公司的安排有问题。董事长给我和郎大勇分了工,我负责上层沟通,郎大勇负责和承包商联络。职责倒是很清楚,但谁该为整个项目的成功负责?郎大勇是我师傅,项目成功了,他会说是他和发包商之间的关系好;项目不成功,他会说我和上层联络不靠谱。出了问题责任全在我,成功了功劳全是他的。从那天在星巴克我们谈话后,我就知道化工园区的项目会有今天这个结果。能保住古城春的业务,我已经感到足够幸运了。” “我们之间如果斗下去,谁也不会有好结果。我们只能成为朋友,我和你之间的约定现在依然有效。我帮你干掉郎大勇,业务竞争上,互相给对方留后路。怎么样?” “干掉郎大勇岂不是你们天净环保的重大损失?” “我说过,他的剩余价值已经被榨取得差不多了。再说,他只是我们董事长胡永道的一枚棋子,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价值,我早想把他从我眼前抹掉。我讨厌这个一脸鼻涕邋里邋遢的人,更愿意和你合作。相信吗?” “相——信。” “看来你还是不太相信。我不强求,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听说你要暂调回公司本部?那么我祝你好运!春节前没有什么大仗可打了,期待你明年回来再大展身手。你这时候回去相当于接受公司内部管理培训,看来杨宇杰挺重视你。” “谢谢!” “你在下逐客令吗?” “呵呵呵……” “我如果不走呢?”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房间内,这事传出去对我没啥,对你可不大好。再说,这么晚了,对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也不安全。” “我说过我就住你对面。我真没把自己的名声看得那么重,内心洁白就行。” “不对!我对面住着一个男的,早上我俩还一同下楼去吃早餐。” “我让他搬走了。” “怎么可能!人家凭什么听你的?” “我给了他一千块钱,他乐颠颠地搬走了。他说有钱不赚是傻子,睡哪里不一样?” “我怎么觉得你在影射我?” “你的感觉是对的。” “这房间也就一百五十八一晚。你这一下子就给人家一千块,也是够大方的。” “我觉得好玩,尤其看你一惊一乍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稀有动物。” “这太残酷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乐意!”花明起身,向门口走去。 林嘉树眼巴巴地瞅着,希望她能赶快离开。 她走到门口,却又转回身,盯着林嘉树,好一会儿才说:“你说我不漂亮?” 这——林嘉树又懵了。这是什么套路。 “喂!你聋了,我问你话呢!” “漂亮!非常漂亮!”林嘉树忙说。恐怕说晚了,又要招惹什么是非。 “今晚上我没化妆,素颜,不信你看!”花明说着,一步一步向林嘉树走来。 “我信,太相信了!”林嘉树忙赌咒发誓。 花明在林嘉树面前站住,两人面面相觑,相距不过一尺,花明的胸几乎要触到林嘉树的胸了。林嘉树倚墙站着,如果可能,他想挤到墙那边去。 “我记仇!记不记得你说过我不漂亮?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林嘉树说:“前辈,太冤枉了!我从没说过!” “说过!你说我就是妆化得好,如果除去妆容,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还说你身边的好多女孩都比我漂亮,真的吗?” 该死!这女人竟然还记得这个!这话林嘉树的确说过,是两人初次在星巴克见面时说的。 “那是我故意拿话气你呢。”林嘉树笑起来,这的确是真的。 “你可看清了,我今晚脸上干干净净,什么妆也没施,连口红都没有。” 林嘉树连连点头,说:“看到了。说实话,你不化妆更好看。” 花明鼻子哼了一声,说:“既然说了实话,那就饶了你。”然后得意地一笑,扭头走出了房间。 那个得意劲,看上去一点也不花明,倒像个邻家女孩一样娇憨。 花明在关门前又探进头来,说:“晚上不许来敲我的门!”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带上。 林嘉树倚在墙上,愣了一小会儿,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把瘟神送走了,他出了一身汗。还去敲你的门,我先把我的门关上再说。他慌忙跑到门口把里面的防盗链给挂上了。 他躺在床上想了好久,想花明今晚造访是几个意思。告诉他真想和他交朋友,而不是单纯为了古城春项目?告诉他化工园区的项目不用想了?告诉他郎大勇又为天净公司做了不少贡献?嗯,好像最重要的是告诉他,她不用化妆,也一样漂亮。哈哈哈,这个女孩可真逗啊! 第47章 振羽的心事 林嘉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忙活了四五天,那个年终总结连个像样的开头也没弄好。他有点傻眼,这才意识到,这个年终总结并不是那么容易搞出来的。 他拿着往常年老马写的总结报告,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难怪老板不满意,连他这样的生手都觉得没啥可取之处。 林嘉树向老马讨教过经验,老马说:“我的经验就是,千万别跟着我学。你越学越糊涂。”林嘉树只好作罢。 一次,杨宇杰见到林嘉树时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嘉树,如果觉得有困难就说一声,我去县政府的秘书科给你找个师傅指点一下。” 林嘉树说:“董事长放心,我会弄好的。” 董事长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师傅有现成的呢,他的好兄弟田晓亮啊!听说这家伙最近又“高升”了,被县长马青云看中,成为县长的秘书。写总结报告,县长的秘书应该是高手。 林嘉树给小舟打了个电话,让小舟出面组织三人的聚会。三人之中要属小舟的时间最自由了,晓亮的时间最紧张。他天天跟在县长屁股后面,不能随便离开。 小舟很快回电话,还好,县长随省里的代表团去南方考察去了,晓亮现在时间比较自由。聚会时间就定在当天晚上,地点在山城故事。 晓亮真和以前不一样了。人胖了,也白了,一丝不苟的发型,洁白的衬衣,黑色西服,锃亮的皮鞋。儒雅中尽显精明干练,举手投足间显得有那么点领导派头。 林嘉树打趣道:“我说田县长,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土鳖三目’,果然与众不同!”三人大笑。 “土鳖三目”就是“士别三日”,是三人在高中时创造的词,当然,也只限于三人之间使用。 晓亮说:“我的林总,一看你这就是发了。别的地方不去,来山城故事,你这是财大气粗啊!小舟,今晚我们吃死这个土豪。” 小舟笑道:“那我就使劲吃,反正有人结账。你俩一个有权,一个有钱,我就奉献肚皮呗。” 林嘉树说:“小舟别忘了,我没钱时,还向你借了一千块钱呢,还你你也不要。你和徐东东的日子,恐怕早就提前进入小康了吧!你家东东那真叫一个贤惠,过日子的好手,家有贤妻不受穷啊!可不像我这单身狗。” 嘉树和晓亮两人对小舟羡慕不已。 小舟说:”行了!别假惺惺的了。东东医院里医生护士可是不少,你俩要是真想找个媳妇,一句话,我俩包了!就凭你俩的条件,找什么样的找不到?恐怕早就有自己的目标了吧!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和一个漂亮女孩一起去看电影,就坐在我前边,那是我们在山北县城第一次相遇,没错吧田县长?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和一漂亮女孩沿着河边跑步,那是我俩第一次在山北县城相见,连生病住院人家都陪床照顾,没错吧林总!都是明白人,我就不说了!” “不得不承认,小舟的鼻子一如既往地好使,无论我俩在哪里,他都能闻得到。嘉树,这一点,咱俩一辈子都赶不上他。”晓亮挖苦道。 “哈哈哈,何小舟的鼻子我林嘉树的嘴,都赶不上你田晓亮的腿。晓亮,你这当年全校一千五百米的冠军,就是为今天练的吧?你现在真是发挥所长,天天在县长身后跟得紧,那可是全县人民都羡慕的差事。” “打住,今晚的主题别忘了!”晓亮说。 “今晚的主题是啥来着?”小舟问。 “喝酒呗!不过喝酒前,我这里有事,需要县府第一大秘帮忙解决。”林嘉树道。 “我就知道这酒不白喝,所以自带一瓶。今晚上喝这个。”晓亮把一瓶五粮液放到桌上。 “大秘书,厉害!”小舟嬉笑道。 “啥事,林总?”晓亮问。 ”企业的年终总结报告怎么写?有什么套路?” “你不会问度娘?”小舟说。 “放着县长秘书这么好的资源不用,不是傻冒?” “今年县政府的工作报告就是我主笔写的。套路都差不多,我教会了你,你把我饭碗抢了去怎么办?” “瞧你那出息,县长秘书有我挣得多?你知道哥哥我这半年挣多少吗?我还担心你把我的饭碗抢去了呢!” “好吧,这个简单!六个字,成绩、问题、打算。概括提炼一下主要成就和亮点,存在哪些主要问题,下一步的打算,就这三大块。回头我把县政府年度工作报告给你看一下,你就照着这个套路来!记住,保密哈,这可不允许外传!” “那政府工作报告县长当着全县人民的面念了一遍,参会的人手一份呢,还保什么密?”小舟说。 “就你多嘴!罚你一杯!”田晓亮在何小舟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们公司各部门的中层写不写年度总结?”晓亮继续问。 “写!不过都写得乱七八糟。” “按照我跟你说的内容,制定一个统一的表格,发给各个部门。让他们都按照这个统一的格式完成年度总结发给你,你再从中总结归纳一下,形成公司层面的总结,大功告成!写完后可以先发给我,我帮你修改一下。这种应用文体和文学语言不一样,你得注意自己的语言风格。注意归纳总结,公司那么多事情,你不可能面面俱到。概括写,写大事和亮点,然后下面可以有具体事例的支撑。” 林嘉树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困扰他好几天的问题被田晓亮几句话解决了。 这是三个人相聚在县城后第一次正经八百地坐在一起喝酒,也是三人自高中毕业后,第一次以社会人的身份聚在一起。 虽然在一个县城,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林嘉树出差多,田晓亮属于自己的时间少,小舟即使有时间也不能独自聚会不是? 难得能凑在一起,喝完酒他们来在了米水河边的滨河公园。小舟要和晓亮比一比速度,从一个灯柱跑到另一个灯柱。林嘉树也表示不服,立刻响应。中学时,晓亮每次爬山总是第一,嘉树小舟很少能赢。三个人在河边大呼小叫地拼命跑,还是田晓亮赢多输少,这让两人很是泄气。 不过,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在这空荡荡的米水河畔,三个被酒精烧得难受的家伙尽情地胡闹着,仿佛又重回十七岁,又回到了中学时代。 生活和事业的压力,给他们这样任性放纵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 第二天,林嘉树用oa向各部门经理、车间主任发了邮件,要求各部门按照提供的统一格式,总结过去一年的业绩亮点,存在的问题,以及明年打算。三日内必须完成发回办公室。 晚上,振羽相约。林嘉树记得张凯刚结完婚时,振羽送他回家的路上,就有话要和他说。因为他急着陪工程队去菊城,所以耽搁至今。 在沿河街那家经常去的烧烤店里,振羽依然是沉默,只是一口一口地喝酒。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不管我是否能做到,我都会拼尽全力。”林嘉树诚恳地对好朋友说,他看出振羽仿佛有点说不出口。 振羽抬起头来,看着林嘉树,许久才说:“嘉树,对不起,我可能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我担心会伤害到我们的友谊,可我……没办法。”振羽低下头去。他有些伤感,眼睛里竟然有亮晶晶的泪光。 林嘉树终于意识到,振羽可能真遇到什么事了。振羽的喜怒都在那张脸上,高兴了就憨憨地笑,不高兴了就蔫头耷脑。这次林嘉树回来,他几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心事,有时候又像在躲避着他。 “振羽,在启泰公司,你才是我最大收获。无论什么事,我们都能够坦然面对,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们的友谊。”林嘉树郑重地说。 “唉——”振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和小徐好了,是谈恋爱。我知道,她对你很好,你对她也有意思。我也不想,但这种事,你知道……唉,瑞珏是个好女孩。” 瑞珏?和振羽?林嘉树终于明白振羽情绪变化的原因。振羽是担心他和瑞珏处朋友会伤害到自己,毕竟,在朋友圈里,徐瑞珏喜欢林嘉树是众所周知的。 林嘉树自己也承认,他有些喜欢这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可距离恋爱的程度还差得远呢!他甚至曾对杜鹃说过,他有乔杨,短时间内不会接受其他女孩,为的就是让杜鹃转告给瑞珏,不要耽搁了这个善良的女孩。 现在,这个女孩和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了,难怪前几次自己从临淮返回公司后,徐瑞珏对他冷淡了很多。林嘉树感觉到了,连杜鹃都感觉到了,还几次问过他原因。那时他只是认为自己出差在外回来得少,两人生疏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想想此前,大兴和海涛为了瑞珏唇枪舌剑争风吃醋,两人是明争;只有振羽总是默默地看着徐瑞珏。那种眼神林嘉树注意到了,现在想来,振羽对徐瑞珏是一往情深,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林嘉树相信,徐瑞珏对来自振羽的爱慕恐怕早就觉察了,他们俩走到一起也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振羽,瑞珏是个好女孩,我们都喜欢她,无论她选择谁,都是我们这帮人的福气。现在瑞珏选择了你,我倒是很佩服她的眼光,她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我庆幸这么好的女孩没有被别人抢去,而是被我最好的兄弟得到了。” 林嘉树端起酒杯说:“振羽,祝福你们,你要好好珍惜。我心里没有任何芥蒂,我只有高兴和祝福。我想,海涛、大兴他们知道了,也会感到高兴的。” “你真的没啥?” “我凭什么有啥?如果说真有啥,是不是我又要揽一份伴郎的活干?”林嘉树笑起来。 振羽也笑了。他端起酒杯说:“我这心病没了。这段时间让这事把我折磨得够呛。” 林嘉树撇撇嘴说:“我看你是幸福的够呛吧!哼!大兴和海涛还不知道吧?他俩知道了非吃了你不可!” “嘿嘿……我会向他们赔罪,大不了多请请他们。嘉树,现在全公司都在议论你呢,都说这小伙子有两把刷子,来公司不过半年的时间,在许多人眼中,你早已取代孙明和张凯的位置,成为公司青年一代的第一人了。祝贺你!” 林嘉树一声叹息,说:“只看到别人风光无限,没看到别人流血流汗。万里长征只是走完了第一步,站稳了脚跟,不至于让师傅不明不白地弄死。要不是你的提醒和指点,恐怕我到临淮市不久,也会像我的前几任一样,直接死翘翘了。振羽,当我穿着你借给我的风衣穿行在临淮市的大街小巷的时候,我心里对你是多么感激!没有你这件风衣,我在临淮市过不了这个冬天。” “嘉树,你注定是要在九天里翱翔的大鹏鸟,能和你成为朋友,是我的幸运。我帮不了你什么,但在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会竭尽全力。”振羽动情地说。 …… 两人十点多才互相揽肩搂腰地回到公司,他们都喝多了。 路上,振羽趴在林嘉树的耳边,说:“嘉树,你知道瑞珏为什么会离开你吗?” “错!瑞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嫁给你也是好朋友!” “你是大鹏,是要在天上高飞的。瑞珏觉得配不上你,所以知难而退。她很难过,但她是个看得清现实的女孩,在梦想和现实之间,不难做出选择,这就是她的可爱。她和我谈过。” 林嘉树没有理解振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几天后他到银山厂区开会遇到杜鹃,才彻底明白。 结了婚的杜鹃更加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少妇的风韵和魅力。林嘉树开完会特地到成品库来看她。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杜鹃姐:“张凯哥虽然出门在外,家里不是还有我嘛!我会照顾你的。”话没说完,自己先憋不住笑出了声。只要人合适,他现在也会开这种荤段子玩笑了。 “哼!出去没几天就变得油嘴滑舌。姐姐晚上给你留着门,家里的钥匙给你一把,你要不去看我不掐死你。”杜鹃没好气地说。 林嘉树一下子就蔫了,和杜鹃开这种玩笑,就好比跟花明讲道理,都是非常不明智的。 “坐下!”杜鹃命令。 林嘉树老老实实在杜鹃面前坐下。 “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 林嘉树知道杜鹃肯定要说徐瑞珏的事。但他佯装不知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捎给张凯哥?” “你就会装无辜!张凯刚走,哪有什么要捎给他的。我要和你说瑞珏和振羽的事。” “他俩怎么了?不是挺好吗?” “别打岔!你知道瑞珏为什么和振羽好了吗?” “知道。振羽一直很喜欢瑞珏,这我是知道的。振羽是启泰公司最优秀的青年,瑞珏自然也喜欢振羽。” “唉——我一直看好你俩,瑞珏喜欢你也不是什么秘密。但从那次你从菊城回来,她就变了。就是你从菊城拿钱回来,发高烧的那次。你记不记得,我曾问过你俩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你还说你们之间很正常。” “对啊,很正常!” “你那次回来发高烧住院了,瑞珏知道了很着急。那天晚上她本来在公司加班清账的,听说你住院后,放下手里的活就去医院了。” “我没记得她去啊!” “她去了,只是没进去。” “为什么?” “因为叶青青在那里。” “哦——对,当时叶青青是在医院。杜副总请她在那里陪护我,为此,老杜还出了两千块钱呢!”林嘉树现在想想觉得有点好笑。 “你觉得叶青青是缺钱的人吗?除了她的父母,你觉得能让叶青青一晚上在医院里守着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但那天晚上叶青青却在医院里陪你。杜志邦那两千块钱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而这个玩笑,却成了一个不错的借口,掩盖了叶青青真实的想法。” “那又怎样呢,我们都是朋友嘛!” “徐瑞珏当时就站在病房门外。她看到叶青青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你,那时候你正昏睡着。她把你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就那么凝视着你,那种眼神,可不是朋友的眼神。” “同样作为女孩子,也同样喜欢你的徐瑞珏,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瑞珏哭着离开了。后来,她和我说,与叶青青比,她觉得自己哪样都不如,她不可能得到你。她是个比较现实的女孩,看清了便会懂得放下,所以她选择了振羽。” 林嘉树咂咂嘴,说:“振羽比我优秀多了,瑞珏的选择没错。至于我和叶青青,虽然她对我帮助很大,可我高攀不起。我们是朋友,是和瑞珏一样的朋友,你不要多想。再说,我有女朋友,让我忘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唉——杜鹃又叹了一口气,说:“也许瑞珏是对的,离开了,对你们两个都好。” “瑞珏是个好女孩,我们会成为永远的好朋友。她和振羽在一起,我为他们高兴。杜鹃姐,我希望你能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她。” “其实,这也正是瑞珏所希望的,做不成恋人,就做好朋友吧!我本来挺看好你俩的,唉——”杜鹃还是感到遗憾。 林嘉树笑道:“这就是生活,总是不会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去发展。当然了,你嫁给张凯除外,瑞珏和振羽也除外。我和乔杨不能在一起,才是生活的本来面貌。” …… 那天和杜鹃的谈话,林嘉树既感到震惊,又有那么丝丝缕缕的温暖。好几天,他在紧张忙碌的同时,总会有种思绪打断他的节奏,让他怔怔地发呆,若有所思。 毫无疑问,叶青青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女孩。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初次见到她时的震撼和惊艳。很长一段时间,每当他站在这个女孩面前时,总觉得她闪耀着一种让他无法直视的光芒,他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几次交往之后,他渐渐地消除了这种病态的心理。叶青青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冷,相反,在这高冷的皮囊下,是一个善良的富有正义感的灵魂。她对自己更是多方面照顾,他们之间仿佛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了。 林嘉树在临淮的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微信上聊天。叶青青有时候会问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外面做坏事;有时候会把公司发生的趣事告诉他,甚至是开会时高层领导互掐的视频。上个月,她把朱成祥和迟庆祝互相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视频发给他,还加了一句话:让林总知道公司内部派系争斗,在外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然后是一个坏笑的表情。 林嘉树从不否认,他对叶青青非常有好感,而且内心充满了感激。爱慕?或许也有,但那是每个男人的正常思维,有谁面对叶青青这样的姑娘会无动于衷呢? 对于那天晚上叶青青在医院里照顾自己,林嘉树认为,那是友谊。别的他不敢说,但说自己和叶青青已经是朋友了,他还是有这个勇气的。至于是不是深情地望着自己,林嘉树笑了,这深情如何定义?也许是她累了,发呆呢。 在林嘉树的灵魂深处,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乔杨。 唉——林嘉树一声长长的叹息,内心里痛苦地呻吟着。乔杨,告诉我,我该如何把你忘记。 再见到叶青青时,林嘉树忽然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为啥,总之怪怪的,别别扭扭。 叶青青还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脑子进水了?” “我五行缺水。”林嘉树笑道。 第48章 惊鸿乔杨 年终总结基本完成了,方方面面的事也都理顺了,林嘉树松了一口气。下午,他一个人带着洗刷用具,去天赐温泉泡澡去了。振羽给他推荐了这个地方,说是又便宜又好,全县城的人都爱去这里。 天赐温泉就在公司斜对面两三百米的地方,原是焦化厂工人的洗澡堂子。经过多次重新装修之后,这里摇身一变成为高大上的天赐温泉。鬼知道是不是温泉水,不过县城的居民都知道热电公司就不缺热水。 连泡带搓用了一个小时,全身就像蜕了一层皮。林嘉树这才穿好衣服,用电吹风把头发吹干,慢腾腾地向公司走去。 一个身穿卡其色毛呢大衣的女孩站在公司门口,正四下里看着。女孩扎着马尾辫,个头不是很高,线条很美。 乔杨!林嘉树像被点穴了一样,呆立在当场。手中的洗刷用具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他只觉得两眼一热,滚烫的热泪迸流而下。 乔杨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嘉树。他们彼此呆呆地看着,一动也不动,没有语言,没有欢呼,只有幸福的激动的泪水模糊了他们的眼睛。 好一会儿,林嘉树才迈开软绵绵的双腿向乔杨跑去。他忘情地把乔杨一把抱在怀里,然后捧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长吻不止。亲爱的人,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莫不是做梦? 林嘉树紧紧地拥着乔杨娇柔的身躯,吻着她温润甜蜜的嘴唇,陶醉在他熟悉的芬芳与温柔里。这半年来受的委屈遭的罪瞬间袭上心头,他仿佛终于找到了精神的依托,有万千委屈要对她倾诉。此刻,他只想抱着乔杨痛快地哭一场。 乔杨吻着林嘉树脸上的泪水,嗔怪地说:“傻子!我腰都快断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林嘉树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看到乔杨,他早就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老王、李乐、刘半仙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办公楼的窗子伸出一颗颗脑袋,还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和吱吱的口哨声。乔杨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早引起办公楼里一些闲人的注意。 “林总,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乔杨歪着脑袋,笑着问林嘉树。 “走吧!去看看我的小房子,我在微信上告诉过你的。”林嘉树牵着乔杨走进了公司院子,进了自己的单身宿舍。 “这就是你说的在县城的房子?”乔杨吃惊地打量着林嘉树引以为傲的“豪宅”。 “杨杨,你若过来,我就在这里娶你。”林嘉树嘿嘿笑着。 林嘉树的玩笑,却把乔杨逗哭了,她一边用拳头使劲地擂着林嘉树的胸膛,一边哭着说:“没心没肺的傻子,我让你害苦了,还这么笑我。” 林嘉树任由乔杨在他怀里哭着。分别半年多,乔杨瘦了,原来一张圆圆的有点婴儿肥的脸蛋,现在看上去下颌有点尖了。林嘉树知道,这半年,她过得不快乐,一样在为这段感情煎熬着。乔杨的痛苦,更甚于他。 乔杨是个单纯又快乐的女孩。因为漂亮可爱,她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但乔杨喜欢林嘉树,这在班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那时候林嘉树却表现得特别矜持。不是他不喜欢乔杨,而是因为两人所在的城市相隔太远。林嘉树担心,两人将来会因为城市间的距离而最终分开。那时候林嘉树倒是和工商管理学院一个同样来自坊州市的女孩关系较好,只是关系较好,并没有谈恋爱。 在一个冬日的周末。林嘉树和几个要好的哥们步行去市内,正好遇到乔杨和几个女同学从市里回来。天气很冷,还飘着雪花,林嘉树穿得比较单薄。乔杨解下自己的围脖,围在了林嘉树的脖子上。 林嘉树有点羞涩地推辞。 乔杨笑眯眯地低声说:“暂借给你的。” 林嘉树心里暖烘烘的,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关心着,第一次接受一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孩的关爱。他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既然是借的,那就得有借有还。从市里返回来后,林嘉树去女生宿舍楼下,要把围脖还给乔杨。 乔杨看着林嘉树,只是笑,却没有接过那条围脖。好一会儿,乔杨才说:“收下吧!本来就是为你织的。” 这条围脖是乔杨自己亲手织的,班上不少人都知道,这条围脖是乔杨为自己的男朋友织的,只是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谁。这条围脖织好后,乔杨一直把它围在自己的脖子上。哼哼,不知道有多少男孩在盯着呢。 现在,这条围脖围在了林嘉树的脖子上。他百感交集,心中所有的顾虑和矜持,就像积木搭建的房子一样,在乔杨轻轻的碰触下,哗啦一下,全部塌掉了。 两颗早就彼此欣赏爱慕的心灵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 恋爱,这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而甜蜜的事情!如果没有恋爱,生活还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乔杨是个人世间的精灵。她聪明、活泼、热情,就像一团小小的火焰,点燃着林嘉树的青春激情。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在校园操场东北角的一棵大树下,林嘉树第一次亲吻了乔杨。 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两人不知疲倦不怕寒冷,不知走了多少路。从校外到校内,又在这操场上转了无数圈,浑然不觉这铺天盖地的大雪。 他们四目相对,深情凝视。林嘉树心里砰砰跳着,轻轻地亲吻了那个女孩。那一吻甜蜜到灵魂深处,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是他们的初吻。林嘉树不敢相信,上苍对他竟然如此厚爱,让他拥有这么一个天使般的女孩。 啪,一根枯枝被积雪压断,从高空坠落下来。积雪落在他们的脖子里,两人牵着手尖叫着向远处跑去…… 有乔杨的日子,一切都是幸福的。乔杨家境殷实,又很会打算,处处为林嘉树考虑。她把手里有限的资源,全部用于投资两人对未来的规划上。学车、培训、技能考试……他们丝毫不怀疑会永远厮守在一起。 可是,生活跟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正如林嘉树曾经和杜鹃说过的那样,也许,这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吧!它从来不会成人之美,只会棒打鸳鸯。林嘉树甚至觉得,生活和理想之间都是反着的。 乔杨毕业后作为滨海市的优选大学生直接进入了本地人社部门工作,是事业编,两年后就自动转为共公务员。她的轨迹和田晓亮差不多。她这次是去省人社厅参加一个培训。山北县正好在滨海和省城之间,虽然没有高铁站,但从坊州市下高铁,乘客车来山北县也不过两个小时。 对于这次行动,乔杨早就谋划好了。即使见面只会增加两个人的痛苦,她也义无反顾地来了。还有什么比相思更痛苦的呢?还有什么比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更为痛苦的呢? 她没有给林嘉树打电话,就想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给他一个惊喜;或者,看看他真实的工作或者生活。如果他不如意,她无论如何也要拖着他去滨海,把他拉回两人原来设想的轨道上来。 她就像这冬季里的一朵雪花,悄然地飘落在了启泰公司的门口。她知道林嘉树现在跑临淮市场,但她并不担心林嘉树是否在公司。在,好像理所当然地应该在;如果不在,那就是天意了。她就是要在那冥冥的天意中,感知她和林嘉树的缘。 在启泰公司的大门口,接待乔杨的是老王。 一听是来找林嘉树的,老王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又透着灵气的女孩,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嘉树那个同学?女朋友?就是——海边的那个?” 看来,嘉树和这个看门老头的关系不错,要不怎么会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他呢?看来,嘉树还是在乎她的,一直把她放在心里不肯忘记。 “是的叔叔,我是嘉树的女朋友。你怎么知道的?”乔杨亲昵地说。 老王说:“嘉树有一次喝醉了,在我这里说的,还哭了呢!哎呀,造孽啊!这么好的一对,老天爷怎么忍心把人家分开呢?啧啧……” 老王打完了销售部的电话又给办公室打,打完了电话打手机,愣是没找到人。 乔杨拒绝了老王热情的邀请,她就站在启泰公司大门口,看着这个公司和县城。她要看看她朝思暮想的人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她就这么四下里打量着,挑剔着,同时也迎着整个办公楼不断射向这里的目光。 看吧!我就是林嘉树的女朋友,正牌的,无可替代的!她心里自豪地想着。 这宿舍条件也太差了!就这么个小屋,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还是背阴,夏天热死,冬天冻死。 “嘉树,你是怎么过来的?”乔杨摸着床上薄薄的被褥问林嘉树。 “我平时多出差在外,这里住得很少。白塔镇也有宿舍,那里条件好多了。”林嘉树知道乔杨担心自己,故作轻松地笑笑说。 “你接受了这样的环境?” “环境可以自己创造!” “所以你把我抛下不管了?” “不是……我是说,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需要自己努力。我爱你,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我想忘记,可怎么能忘记呢?你告诉我个好办法。”乔杨幽怨地说。 “杨杨,是我辜负了你,我就是个浑蛋。我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林嘉树艰难地说。 “这次来看你,我就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跟我去滨海!不要拒绝我!” 许久,林嘉树抬起头看着乔杨,说:“我愿舍弃一切跟着你到天涯海角。但我不能那么自私,杨杨,我是家里的支柱和希望。” “离开山北去滨海,你依然是家里的希望。” “可妈妈身边需要一个儿子,家里需要一个主心骨。就在十天前,我刚刚把家里的债务还上。你不知道,妈妈哭了,爸爸也哭了,我和妹妹在镇上的大街上也哭了。杨杨,那个时候我真想给你打个电话。我们家早就把你视作家庭的一员了。” “我知道你干得不错,大家都在夸你。你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不是你听到的那样。这半年我付出了很多,忍受了很多,都是常人所不能的。我要让家庭摆脱贫困的束缚,我梦想有一天自由自在地飞向你,但我必须打碎我身上的枷锁。” “嘉树,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更没有后悔和你好。你是我用一生来追求的爱情归宿,永远都是。” “杨杨!跳出这个执念,你会更幸福的。” “你能跳出吗?” “不能……” 两人长久地沉默着。 有人轻轻地敲门。老王小心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太阳。 “我怕你们冷,这个管用。”老王说。 “谢谢王师傅。” 老王嘿嘿一笑,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乔杨和林嘉树,说:“一对金童玉女啊!上哪找去?可惜了!这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老王摇着头叹息着走了。 乔杨笑着对林嘉树说:“这人好像对你很好啊!他好像对我们的关系很清楚。” “你可能不信,这是我在公司交的第一个朋友。刚来公司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陪着他喝酒,喝多了就和他讲我们在学校里的事情。”林嘉树笑了。 “我说呢,我一说我是嘉树的女朋友,他立刻知道我是谁。说我是从海边来的。” “哈哈哈,他知道我就只有这一个女朋友。” “嘉树,你太苦了。你现在也赚到钱了,可以让自己更轻松愉快地生活了。” “还没来得及呢。” “这身西服不错,很好看!不是自己买的吧!你没这眼光,一定是有人帮你挑的。” “有个同事结婚,我去当伴郎。这是公司的同事帮我挑的。” “那一定是个女同事,很漂亮是不是?她喜欢你?” “别多想,我们是朋友。她是我们公司的第二大股东,一个副总。” 哦——乔杨松了一口气。林嘉树是她的,无论他俩相隔多远,都是她的。她敏感地触摸着林嘉树在这里的一切,出于本能地守护着。 门轻轻地推开了,一颗梳得一丝不苟的脑袋探了进来,然后是李乐那张迷人的脸蛋。他支吾着说:”我来看看还缺不缺热水。”他把手里的一把暖水壶放到桌子上,然后酷酷地一甩头,冲林嘉树和乔杨说:“天冷,喝点热水!” 林嘉树哭笑不得,真想上去一脚把他踹出去,这家伙已经是第三次过来送水了。看着李乐还不想走,于是对乔杨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李乐,我的好朋友。网红——”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对乔杨强调李乐的光荣身份。 “是——吗!”乔杨睁大了眼睛,说:“网红同学,失敬失敬!”说完哈哈哈地笑起来。 李乐小心地碰了碰自己的发型,说:“嘉树是我老大,我俩铁着呢,不信你问问,这间小房子还是我帮他收拾的呢。他经常跟我提起你呢!” “谢谢你对嘉树的照顾。”乔杨说着,向李乐伸出了手。 李乐慌忙两手握住乔杨的手,激动得面红耳赤,他胸脯一挺,说:“应该的!把他交给我放心好了!” 林嘉树朝李乐屁股上踢了一脚,说:“你不急着去做杀鸡直播了吗?关照我等以后吧!” 李乐在林嘉树目光的驱赶下,终于不情愿地走了。临走时还没忘记叮嘱林嘉树:“告诉嫂子要关注我的直播账号,别忘了点赞打赏转发,乐帅必火!” “他真是网红吗?”乔杨笑着问林嘉树。 “红到没怎么红,倒是网黑一个。发的东西总是挨骂,连我们这帮朋友都懒得理会他。他今晚要直播杀鸡呢!你要不要看看?” 乔杨开心地笑起来,小屋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氛,两人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天渐渐黑了下来,林嘉树说:“杨杨,我们去吃饭,我要好好请你吃一顿。你想吃什么?” 乔杨幽怨地说:“还不是你说了算。” “那我们去吃羊肉。来山北县城,不去吃羊肉就算是白来了。” 两人走出公司院子,经过大门口时,老王又热心地指点,哪里的羊肉是本地口味,哪里的羊肉全是外地的羊,哪里的羊肉味道膻……他喋喋不休地讲了好几分钟,林嘉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指点着去哪里吃好。 路上,林嘉树给振羽打了个电话。振羽说:“沿河街我们常去吃烧烤的那个烧烤店,向南再走一百多米,有个羊老爹酒店。那是山北县城最好的羊肉馆。不过,去晚了怕没地方,我帮你打电话定个房间,那里老板是我家亲戚。” 林嘉树到羊老爹的时候,人已经爆满。还是振羽靠谱,他知道林嘉树和乔杨需要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空间,给林嘉树定了一个雅间。老板拒绝了好几帮客人留出了这个房间。 全羊汤、葱爆羊肉、炒羊肚、炒羊血、手撕羊肉、烤羊腿……满满的一大桌子菜。乔杨不停地责怪林嘉树不该这么浪费。 林嘉树却无限惆怅,他的乔杨好不容易来一回,奢侈一下又何妨呢?他现在能够请得起自己的女孩吃饭了。 乔杨吃得很嗨,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那就做个山北人吧,我每天带你吃羊肉。”话一说出嘴,林嘉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刚刚有些欢乐的气氛,又因为这句话陷入了低沉,连乔杨的胃口都受到影响。 吃完饭,乔杨把没吃完的剩菜打包,两人大包小包地拎着走出了羊肉馆。乔杨揽着林嘉树的腰,两人相互依偎着沿着河边公园慢慢走着。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尽情地享受着眼前在一起的幸福时光,直到晚上十点钟,才回到公司。 林嘉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乔杨住在哪里。附近倒是有酒店,看乔杨的意思,她也不打算去住酒店。难道就让乔杨住在这简陋的小屋子里? “我就住这里,哪儿也不去!你不是说就在这小房子里娶我吗?”乔杨蜷缩在那张小床上,静静地看着他,她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看来,乔杨早就打定主意了。林嘉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屋子里冷,被褥有点薄,要不给你定个酒店吧!附近的酒店不少。”林嘉树柔声劝道。 房间里静得出奇,好长一会儿,乔杨才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只在你的房间里睡。” “那——好吧!你睡在这里,我去隔壁李乐那里睡。很晚了,你一路颠簸,早点休息。”林嘉树站起来。 “你不能走,我一个人害怕!”乔杨急了。 林嘉树在乔杨的唇角轻轻地吻了一下,他温柔地抚摸着乔杨的头发,说:“不用怕!这里很安全。看到门卫那个老王头了吗?我敢说,他一晚上不睡觉,也会为你守好这个门。而且,我就睡在你隔壁。” “那你再陪我一会儿!” “我先去拿个电褥子。刚才进门的时候,老王让我去他那里拿个电褥子。有了这个东西,就不会太冷。” 林嘉树来到门卫,老王把一条崭新的电褥子递给他,又指着一套崭新的被褥,说:“把这个也带上!” “新被褥?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林嘉树连连摇头。 “让你带你就带着,你忍心让那么好的姑娘盖着你那薄被受冻?” “谢谢王师傅了。” “跟我还客气?” 林嘉树没走两个步,又被老王叫住。老王那满是蒜味的大嘴神秘地凑上来,压低了声音地问:“嘉树,今晚你俩会不会睡在一起?” 林嘉树愣了一下,感觉浑身不自在,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不快,说:“王师傅想哪儿去了!不会的!” “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是兴这个吗?从大学里就在一起。”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们俩不会,我们是认真的,我要对人家负责。” 认真怎么就不会呢?认真的才会吧,不懂!老王咀嚼着林嘉树的话,颇费思量。 林嘉树和乔杨把电褥子铺好,又把那床被褥压在自己的被褥上面,这才感到心里踏实些。老王想得真周到,要不然乔杨可能真要挨冻了。他又叮嘱了乔杨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 “嘉树!”乔杨从后面把林嘉树紧紧抱住。她的脸贴在林嘉树的背上,轻轻地啜泣着。“我不想让你走,我都想好了,我们在一起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后悔和你没有迈出最后那一步。如果那样了,说不定我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林嘉树僵硬在那里,动也不动。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热血青年,何尝不想迈出那一步?这半年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图了一时快活,乔杨怎么办?他已经对这个女孩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如何能够再加重这伤害呢! 林嘉树捧起乔杨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脸上,紧紧地抱着,泪如雨下。好一会儿,他把乔杨轻轻地放在床上,说:“睡吧,傻姑娘!也许上帝还没为我们关上最后的希望之窗。我必须强大,强大到可以挣脱任何枷锁,可以打碎命运的束缚。那时候我们就会永远地在一起了。” 直到乔杨在他的臂弯里沉沉入睡,林嘉树才替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去。 清冷的月光把公司的院子照耀得亮如白昼,四周都静悄悄的。林嘉树站在院子中央,抬头看着无垠的夜空,这浩瀚的宇宙啊,容不下一个小人物的愁苦!此刻,他真想放声呐喊,疯狂地呐喊,把这胸中的郁闷,尽情地倾倒给这个充满矛盾的世界。可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呆呆地立在那里,像是寒夜里的一尊冰雕。 老王走了过来,拉着林嘉树进了保卫室,两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面对面地坐着。 老王递给林嘉树一支烟,说:“抽根吧!抽一根你就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什么叫男子汉?男子汉是一种胸怀,是一种责任和担当。嘉树,无论你面对的是什么,都要嚼碎了咽下去,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话!” 林嘉树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他眼睛里闪着泪光。许久,他捻灭了手中的烟,穿过公司空荡荡的院落,向小灶李乐的房间走去。院子里停着几辆车,办公楼上还有一处灯光亮着,那是财务总监的办公室。都十二点多了,还在加班吗?年底了,财务无疑是最忙碌的部门。 第二天上午,林嘉树陪着乔杨爬上了步云山下。山北县城也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地方。 太阳很好,有几丝风,湛蓝的天空下几朵白云如画。步云山沐浴在冬日暖阳的温柔之中。米水河平静如镜,被拦水坝和桥梁切成一段一段的水田,在阳光的照射下亮得晃眼。 站在山顶的凉亭里,俯瞰着山北县城。两人谁都不说一句话,就这么长久地默默地注视着山下的河水,注视着白蒙蒙的县城。 林嘉树看着远方,长叹了一口气,长时间的沉默不语。人生有太多的羁绊,你心中的负载,怎能因为别人的牺牲和付出而变得轻松呢? 乔杨依偎在林嘉树的臂膀下,也叹了一口气,说:“嘉树,你要好好奋斗,为了妈妈,也为了我。甚至也为了嘉禾,你要变得强大。你是我们的依靠。” “我会的……” 两人雕塑一样依偎在山顶的凉亭里。他们看着县城,县城也在看着他们。但没人理解他们的痛苦,也没人知道,这伫立着的人影正被痛苦煎熬着。 林嘉树最终还是把乔杨送走了。他追着大巴跑出很远,直到大巴车消失在远处的长街,直到自己再也跑不动。 他无力地站在路边,看着大巴消失的方向,泪水汩汩滔滔肆意地奔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未相逢…… 第49章 生活的万花筒 林嘉树久久地坐在街边的路牙石上,直到华灯初上,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花落满了他的头顶。 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叶青青从车上下来。她来到林嘉树的跟前,无声地站在他的身边。 林嘉树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身边的这个女人,泪水瞬间又模糊了他的眼睛。 “走吧!我们回去。”叶青青轻轻地拂去林嘉树头上、衣服上的积雪,牵着林嘉树的手向车子走去。 此时的林嘉树,有种走失的孩子,突然寻见了亲人的感觉。他冲叶青青勉强地挤出一丝歉然的微笑,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没有那么好笑。有情人未必能终成眷属,这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生活还得继续不是?除了离别的痛苦,生活其实还是很精彩的!走吧,去吃点东西!” 现在已是晚上八点多了,林嘉树的确饿了。 这是林嘉树和叶青青吃得最沉默的一顿饭,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叶青青点了一大堆菜,两人只是无声地吃着。吃完饭叶青青把林嘉树送回了公司。 林嘉树下车时,叶青青叫住他,说:“送你一首诗吧,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你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林嘉树说:“谢谢了,我会把这首诗写下来,贴在我的宿舍里。” 叶青青笑了,说:“改天我去欣赏一下你的墨宝。” 屋子里全是乔杨的气息,这个女孩用短短的时间,在这个房间里处处留下了她的印迹。她来到山北县城,仿佛是为了林嘉树身边的人宣示自己的存在和不容侵犯。 林嘉树把头埋进乔杨枕过的枕头里,使劲地吮吸着她留下的芬芳的甜蜜的气息。 对了,要把人家王师傅的被子和电褥子还回去。林嘉树抱着那床崭新的绵软的真丝被面的被褥向保卫室走去。 老王仿佛早就在等着林嘉树的到来,他好奇得像个孩子一样,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 林嘉树其实并不想提乔杨的事,他心里痛苦着呢。但显然这并不能阻止老王强烈的好奇心和八卦欲望。 林嘉树说:“王师傅,谢谢你送的被子和电褥子,帮我解决大问题了。” “嘉树,我老人家可不想慷他人之慨,你不用谢我。被子不是我的,我哪有这么好的被褥,你看看我床上的被褥就知道了。”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是叶总的。昨天晚上你们出去吃饭时送过来的。她说你同学来了,怕你宿舍的被褥太单薄,要我把这床被送你。” 林嘉树这才觉得,这床被子的面料应该是很高档的,仔细闻闻,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怎么可能是老王的呢?他一时有些发愣,这叶青青也真是的,刚才也不告诉自己一声,也没谢谢人家。 “叶总可说了,这床被是送给你的,不是借。她还说,这床被她没用过。她那个休息间里还有,平时又不在这里睡,根本用不上。” 林嘉树转念一想,总得当面说声谢谢吧,要送也得自己亲自送。于是他又把被子抱回了宿舍。 乔杨走后的第二天,林嘉树就正式上班了。到了年底,公司各种事情千头万绪,自己调回来,老马处处依靠着他来帮忙开展工作。 虽然上着班,但林嘉树依然像丢了魂似的,有些心不在焉。 办公室里,徐晓芹看着林嘉树说:“嘉树,那么好的女孩子,你等着让给别人?滨海有多好你知道吗?别说山北县城,就是坊州市也比不上滨海!我看你真是一棵呆树!” 老马则毫不在乎地说:“嘉树,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如果注定有缘无分,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 林嘉树苦笑。所谓的旁观者清,那都是在事不关己的前提下,关己则乱。局外人永远不知局内人的痛苦与无助。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林嘉树走进了叶青青的办公室,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不仅仅是把自己从大街上“捡”回来,管了一顿饭,更重要的是那床被。 叶青青莞尔一笑,说:“既然是朋友,就不用这么见外吧?昨天是凑巧了在大街上遇到你,见你很颓废,不忍心看你那样。至于那床被,我又不在这里住,只是睡个午觉,你留着用吧!其实那天我本想告诉你,你或者你女朋友可以在我这个休息间睡。但又一想,这不是有拆散人家之嫌吗,所以就没吱声。”叶青青说完,眨眨眼睛,笑了。 叶青青办公室里有个小间,是供她休息用的。财务总监的办公室怎能随便让人留宿呢?林嘉树笑笑,说:“哪好意思睡在领导的房间,我和李乐挤挤,对付一晚就可以了。” “我还想看到那棵充满正能量的嘉树,在市场上无所畏惧,还能深更半夜地去捉贼……你还会那样吗?” “突然感到有些累了。在外面并不容易,有时候真想放弃。”林嘉树意兴阑珊。 “现在好多人都知道,启泰公司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凭借自己的努力,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赚了一百多万,你可是名人了。如果你不付出更多的努力,不吃更多的苦,你怎么能比别人得到的更多呢?要知道,幸福从来都是奋斗出来的。” “太夸张了吧!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知道?” “一点也没夸张。古城春项目全部竣工,到时候你的业务提成全部兑现,可不止一百万呢。再加上那笔清欠款的提成,你是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那时候,你到公司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呢。” “我可不想因为这事被瞩目。” “杨宇杰在前几天的全县工业表彰大会上作典型发言,在谈企业未来发展规划的时候,重点谈的是人才培养。你作为典型,被拿出来做例证。那可是全县直播的新闻,而且要重复播放。嘉树同学,祝贺你成为名人了。差不多整个山北县的人民都知道,在启泰有个叫林嘉树的家伙,很能干也很能赚钱。” 林嘉树觉得脑袋一阵发麻,这事他听说过,但他真不想被人这么惦记着。 “你不要有压力,杨宇杰这么做,有他的深谋远虑。他把你作为公司的典型树立起来,就是要大力地宣传。对外,既可以提高公司的形象和知名度,也可以吸引大量有才华的年轻人来公司。对内,也可以激励公司年轻人干事创业的激情。你想啊,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公司不过一年,团委书记、江淮大区副总经理,赚了一百多万……对哪一个年轻人没有吸引力呢?这不仅在山北县城找不到,恐怕在整个坊州市,也找不到第二家了。以成就年轻的大学生人才来成就企业的发展,这个角度本身就独一无二。杨宇杰可精着呢!” 林嘉树沉默了。叶青青分析得如此透彻,让他无话可说。他没有消沉下去的理由,他有妈妈、爸爸还有妹妹,他身系全家人的希望和幸福。他的奋斗不是没有意义的,对这个家庭太重要了。他只有更加努力地奔跑,才有可能不让自己的女孩越走越远。 “谢谢你!” “努力奔跑吧,小伙子!你谁也不为,为自己,也为——将来要嫁给你的那个人。” …… 在参加团县委年度会议时,林嘉树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出名了。 自己面前摆着启泰公司的桌牌,相邻两边的两个人几乎同时探过头来,问:“听说你们公司有个叫林嘉树的年轻人,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赚了一百多万?” 林嘉树尴尬地笑笑:“不可能的,没有那回事。” “当着全县人民的面,你们董事长不可能撒谎吧?而且有名有姓,有根有据。” 林嘉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了一会儿,干脆说:“我就是林嘉树。” 这一下子,四周的人都围了过来,他们像看稀罕动物似的看着林嘉树。 那一刻,林嘉树体会到了什么是网红的感觉,什么是流量经济。看来,花明说得对,自己有做网红的潜质。 在这次会议上,林嘉树当选为团县委常委。这基本上是内定的,几个骨干企业的团委书记都当选了。这让林嘉树颇感意外,他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对中国社会企业与政府之间种种微妙的关联,他理解得还不够深刻。 走出开会的酒店,林嘉树并没有急着回公司。这里离妹妹嘉禾上班的食品公司不远,他信步向食品公司走去。 可能知道他心情不好,嘉禾并没有抱怨哥哥来打扰她宝贵的上班时间。兄妹两人无言地面对面站着。站了一会儿,林嘉树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吧!我没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对了,你那位守护神呢?怎么没见着他?” “你说谁啊?” “别装糊涂!” “哦——陈泽健啊!吹了。你不是说人家不好吗?” “我什么时候说人家不好了?” “你说过!” “没说好不好!而且我觉得小伙子不错。我托人打听过,小伙子人很好,也很上进,有一手好技术,就是单亲家庭,你可想好了。哥哥不反对你和他交往。” “真的?他去学习了,公司新上的设备,他被派到客户那里学习了。快回来了。他对我是真心的,哥,我打算和他交往下去。你可得做好准备,将来,你很可能会有一个并不算富裕的妹夫。” “哈哈哈……”林嘉树笑起来,说:“嘉禾,你这是铁了心要嫁给人家啊!你可先想好了,首先要过了妈这一关。” “唉——陈泽健不是乔杨姐姐,让妈妈一见就喜欢。我真担心过不了妈妈那一关。到时候你站在哪一边?” “我当然要支持妈。” “好啊!你个叛徒!我支持你和乔杨姐,你也得支持我。” “乔杨已经得到妈的认可了,你还是想想你的帅哥怎么过关吧!再见,林班长,不耽搁你赚钱了。”林嘉树说。 “哥,你去滨海找乔杨姐吧!你俩不要再彼此折磨了。我一见乔杨姐,就觉得你离开她简直就是在犯罪。这是真心话,当初我告诉你妈妈的病情,并不是想拆开你俩,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我知道该怎么做,管好你自己的事!”林嘉树头也不回地说。 “陈泽健说要请你吃饭!” “我不接受贿赂,我是团委书记,刚刚还当选了团县委常委,这可是违背原则的。” “切!看把你得意的!” 林嘉树步行回到公司。他现在心里有些迷茫。 他总在考虑事情,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乔杨的,妹妹的,妈妈的。生活,就像一个万花筒,不断变换着让人不可捉摸的图像,让人眼花缭乱。 乔杨来了又走了,他成了林百万了,他的家脱贫了,还有,貌似他和叶青青的友谊又进了一步……现在,他却有些迷茫了,该何去何从?他虽然没有失去方向,但却对这个方向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他明白,这都是乔杨离开留下的后遗症,他必须要尽快摆脱这种可怕的低迷情绪,以饱满的情绪投入到工作和生活中去。 第50章 偶遇 林广业从来到北海市,就和村里的一帮人在田丰蔬菜批发公司打工。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帮着打理那些蔬菜大棚,同时也是装卸工。 北海市素有首都的菜园子之称,越是临近年关,拉蔬菜的车就越多。 最近一段时间,从凌晨三四点钟开始,他们每天送走几十辆大货,人人累得就像狗一样。不过累也愿意,赚钱多啊!一年到头,这就是最好的时候。所以,元旦期间,他们几乎没有一个回家的,都留下来赚钱了。他们当中多的一个月能赚到上万,少的也有五六千。 林广业不用像其他人那么累,他的工作要轻松多了,主要是发货、记账。他是村里十几年的大队会计,在账目上很有一套。田丰公司老板赵田丰和老板娘孙春凤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不会摆弄帐。当林广业发现孙春兰把账目弄得一团乱麻惨不忍睹的时候,就忍不住指点了她几次。孙春凤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很是服气,问林广业是干什么的。 和林广业一起来的那些侄子们就说,我广业叔是村里正经八百的领导,大队会计呢! 孙春凤一听,如获至宝,遂和老公赵田丰商量,让林广业兼职来帮忙管理账目和发货,作为孙春凤的助手使用。每月给林广业三千元钱。现在,林广业每天负责发货、过磅、整理账目,闲暇之余也和别人一样干点零活。他现在相当于半脱产干部,每月也能有五千多的收入。虽然赶不上林嘉禄、林嘉福他们挣得多,但关键是轻松,他基本没受什么累。 赵田丰夫妇笑称,老林就是我们田丰公司的财务总监。林广业也挺高兴,给兆兰打电话时不无得意地说,成了总监了。结果弄得兆兰在家里好一个猜测,总监是个什么官?难道是电视上演得那个总管太监? 广业感激孙春凤两口子的知遇之恩,所以把手头的活干得无比的认真仔细。林广业的水平和态度,也真让孙春凤两口子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合作相当愉快。 已经是阳历一月份的下旬,离小年还有三四天的时间。该回家了!林广业再也呆不下去了,能干到现在,已经是他忍受的极限了。他牵挂在家里拖着病身子的兆兰。 自打国庆节出来后,他只回过一次山北县,是因为妻子兆兰晕倒在家里。他回家看兆兰没什么事,便立刻返回来了。现在,他一门心思地赚钱,从不敢耽搁一天的功夫。从十月份到现在,他已经攒下了一万五千块钱了。这对他是一笔巨款。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他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充实过。 按照这个速度,明年再干一年,家里那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贷款就会全部还清。他后悔自己出来晚了,如果早几年出来,就不会在家里受煎熬了。以前总是放不下身段,总觉得在村里好歹是个干部,顾着个脸面。现在他才知道,要脸面那真是活该受穷。凭自己的力气干活赚钱,没有什么丢人的! 现在,儿子大学毕业回到县城工作了,而且很得老板的赏识,眼见着出息了;女儿也早早地参加了工作(尽管这也是他的遗憾),听说还当上了班长。 半个月前,儿子告诉他那五万元的贷款还清了。天哪,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他参加工作不过半年,上哪里去赚这么多钱?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生活的希望之门,已经向他彻底打开,他从来没觉得生活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希望和活力。 林广业向老板请了假,他要回家了。赵田丰两口子知道他的情况,所以尽管正是用人之际,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们给他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说这是年底的奖金,要他无论如何不要推辞。临走时,又给了他许多年货和土特产,并强调,这不是福利,是情谊。林广业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第二天一大早,老板赵田丰开车把林广业送到镇上的车站。分手时一再嘱咐,过了年开春早点回来。 从北海市到山北县的关峪镇,可以乘坐从北海直达临淮的过路车,长途车能在村头的国道上停车,半天的时间就到家了,方便得很。林广业买票时突然改变了主意,买了到山北县城的票,他想去看看儿子林嘉树。 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林广业感到特别兴奋。 下午一点半左右,林广业出现在启泰环保公司的大门口。 他的衣服有些脏,花白的头发也有点长,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充满着疲惫和期盼。他背上背着一个蛇皮袋子,里面是被褥;身后拖着一个小拖车,小拖车上拖着很多东西,那都是赵田丰夫妇送的年货。 他就那么有点局促地站在启泰公司的门口,心里暗自嘲弄自己:“呸!见儿子还用这么激动吗!” 一个高高瘦瘦的红脸膛老头从保卫室里走出来,问:“你找谁啊!” 林广业说:“找林嘉树。”怕他不知道,又补充说:“刚来的一个,好像在销售部。” “找林嘉树?”高瘦老头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他,然后笑着说:“我猜你是嘉树的爸爸吧?” 林广业点点头,说:“是。” 老头一拍大腿,说:“哎——呀,不巧啊!嘉树和杜副总一起去山上开会去了。上午就去了,说是开一个什么销售会,估计下午能回来。” “山上?”林广业不明白开会为什么还要到山上去。 “就是那个我们在白塔镇的银山厂区,我们习惯叫山上。” 哦——林广业笑了。 高瘦老头热情地把他往保卫室里让,说:“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姓王,都叫我老王,和嘉树关系可好了,嘉树没告诉你?”高瘦老头喋喋不休地说着,林广业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你就是王师傅?嘉树对我说过你。” “我说嘛!嘉树一来公司,就属跟我关系最好。”老王很得意,不由分说地拖着林广业进了保卫室,还泡上一杯热腾腾的茶,热情得不行。弄得林广业怪不好意思。 “孩子在这里,让王师傅费心了。”林广业好不容易趁老王倒水的空档插上一句话。 “你养了个好儿子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睡觉都能笑醒。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公司上下好几百号人,谁最受董事长器重?林嘉树!你知道嘉树现在有多出名?差不多全县的人都知道,启泰公司一个新来的大学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赚了一百多万。董事长在全县工业大会上做典型发言,当着全县人民的面亲口说的。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叫嘉树’林百万‘呢!哈哈哈……”老王的话匣子一下子又打开了。 林广业手一哆嗦,滚烫的茶水撒到手背和膝盖上都浑然不觉。他嘴张了张,说:“王师傅,开玩笑的吧?他上哪里去赚一百万?” 老王一拍林广业的腿,说:“可不是开玩笑。嘉树真的赚了,拿下了公司这两年来最大的一个工程,一百万还不止呐!” “那……那钱是怎么来的?”林广业丝毫没有感到兴奋。他心里砰砰地狂跳着,他真担心儿子为了赚钱,干下什么犯法的事情。尽管他相信儿子,可这是一百多万啊!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无依无靠,凭什么能赚这么多? 老王看着林广业满脸震惊的表情,嘿嘿地笑了:“老兄弟,对自己的儿子还不放心吗?钱是人家孩子拼命赚来的,正大光明,连公司都下了红头文件,号召大家向林嘉树学习呢。第一笔钱要回来的时候,发着四十度的高烧从临淮赶回来的(其实没有那么高),回来就住进了医院。从大门口经过的时候,我看他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把董事长都激动坏了……” 林广业呆呆地坐在那里,老王以后又说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这小子,从来没和他说起过这些事情来。每次通话,总是嬉笑着拿他开涮,轻松地说着自己工作中的趣事,说的都是让他感到自豪和骄傲的经历。 老王说得嘴角泛白沫,他拿起玻璃瓶子喝了一口水,对着发愣的林广业说:“对嘉树这样的孩子,一百个放心就是。我带你去他的宿舍看看吧!就在那里。”他向招待所的方向一指。 “我这里有嘉树宿舍的钥匙,他留给我的。万一钥匙忘了或者丢了的时候,就到我这里来拿。”老王得意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在林广业面前晃了晃。 林广业是真想去儿子的宿舍看看,听老王这么说,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向外走去。 小屋里光线昏暗,老王把灯打开,林广业仔细地看着小屋里的一切。还好,很干净,也很宽敞,看上去还不错。床铺被褥都是新的,应该是嘉禾帮哥哥准备的,林广业想。还有一个有点旧的双人沙发,一个旧写字桌,写字桌上摆满了书籍,还有毛笔和砚台。那砚台还是他送给儿子的,原来放在家里儿子的房间。西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幅字,那字写的是: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这字一看就是出自儿子之手。儿子练书法是受他影响,不过现在已是远远地超过他了。这几年又有长进了,听说在学校的书法比赛上还获得过一等奖。不过这首诗挺有气魄,应该代表了儿子的某种心思吧! 林广业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百感交集。这房子是儿子在县城的立足之地,多么寒酸,又多么让人感动。 “别看不起这间小屋子,这可是董事长亲自给嘉树找的呢!在启泰公司让董事长亲自找宿舍的,只林嘉树一例。嘉树在银山上也有宿舍,也是单人的。条件比这里好多了。”老王在一边不停地唠叨着。 林广业不断点头。这个宿舍尽管在乔杨眼里寒酸透顶,但在林广业看来,反而有些欣慰了。 “你如果累了,就在这里休息吧,顺便等着嘉树回来。依我看,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明天再回去得了。等嘉树回来,你爷俩在城里好好聊聊,去泡个澡。”老王说。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林广业。他看看手机,三点多了,该走了。不管林嘉树回不回来,他今晚必须要赶回家里。儿子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妻子却让他牵肠挂肚。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了。 走出宿舍,林广业看看飘雪的天空,对老王说:“王师傅,我不等嘉树了。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让他安心工作,不必牵挂家里。” 老王说:“就住一晚上再走呗。明天让嘉树找公司的车把你送回去。你爷俩在城里也好拉拉呱。” 林广业摇头,执意要走,再不走天就黑了。即使他现在就到车站买上票,到家也得五点多。他来到保卫室,扛起行李卷,拖起小拖车就要走。 一辆红色宝马车驶进院子。老王高兴地叫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嘉树开完会了。” 林广业停下脚步,向车子看去。 车子在办公楼前停下,一个高高的漂亮的女孩从车里走出来,并没有林嘉树。林广业有些失望。 老王大声问,叶总:“嘉树没和你一起回来?” 叶青青注意到有人站在大门口,她回应道:“嘉树和老杜被董事长留下了,有事情要谈。怎么了王师傅?” “哦!嘉树爸爸来找他,等了好一会儿了,现在着急要走呢!” 本来正向着办公楼走去的叶青青突然转过身来,迈开大长腿向大门口这边疾步走来。她来到林广业身前,问:“您是林叔叔?” 在叶青青向这边走来的时候,老王在林广业耳边说:“这是公司的领导,财务叶总监。” 林广业拘谨地冲叶青青点点头。既然是公司的领导,那么就是领导嘉树的,所以他有点紧张。不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个公司领导是如此年轻,还如此温和。她看着自己,仿佛早就和自己认识一样,一张俏脸上堆满了笑意,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和小虎牙。 “林叔叔,您再等会吧!嘉树估计现在还不能回来,董事长把他和杜副总留下,可能另有工作安排。”叶青青微笑着对林广业说。 林广业连忙回应道:“不了!不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他。反正也快回家了,见不见都一样。” “这不是牵挂家里嘛,急着回家。”老王在一边插话说。 叶青青看着林广业,她眨了眨眼睛,说:“林叔,不如我送您回家吧!” “可不敢麻烦你!你们忙!”林广业连连摇手拒绝。 “不忙!天雪路滑,您坐车回去不安全。我去送您,顺便看看我们那里的风景。嘉树可向我吹嘘过好几次,说你们那里风景如画,比全县的八大景观都好。” 叶青青说完,兴冲冲地跑着开车去了。 林广业则不安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王在一边安慰道:“叶总愿意送你就让她送吧!她虽是公司的领导,但和嘉树可是非常好的朋友。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叶青青把车停在林广业身边,老王帮忙把林广业的小拖车还有一卷破行李放进了后备箱。叶青青打开了车门,请林广业上车。 林广业迟疑地站在车门前,他不敢坐进那个干净到让人望而却步的车座上。他尴尬地指指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和沾满泥浆的鞋子,说:“叶总,我还是自己坐车回去吧!我怕脏了你的车子。” 叶青青笑着说:“林叔,您叫我小叶就行。车子再干净说到底也是一个代步工具,不要紧,上车就行了。”说完,不由分说,硬把林广业让进车里。 车子在车站广场附近的一家超市门前停下。叶青青要林广业在车里等一会儿,她用最快的速度跑进超市里,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东西,然后才开车向关峪镇而去。 林广业十分拘谨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觉得手脚放哪儿都不合适。 叶青青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林叔,您不用拘束,就像坐在嘉树身边一样就行了。” “哎呀,第一次做这么高级的车,不习惯。不过就是比大客车舒服!屁股上怎么还发热呢?” “叔叔,这是电加热座椅。怕您着凉嘛!” “我的天!这么高级?这不就像电褥子一样吗?” 叶青青忍不住笑起来,说:“其实是一个理,就是电褥子。” 两人话一多,车内气氛就活跃起来。 林广业说:“小叶总监,谢谢你对嘉树的照顾。你是领导,平时多教导教导他,那小子一根筋,认死理,不活泛。” “嘉树很优秀,董事长特别赏识他。他人缘也很好,我们都喜欢他……”叶青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来由地脸红了。过了一会又说:“您放心好了,他在这里一切都好。吃点苦算不了什么,年轻人嘛,该吃点苦!” 林广业连连点头,说:嘉树能进入这么一个好公司,遇到你们这么一些好人,真是他的造化。” 两人一路说着,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台子村。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林广业回到了家里。 兆兰正在家里一个劲地抱怨,因为昨天晚上广业电话里言之凿凿地说,下午一点左右一准到家,结果这天傍黑了还没回来。一帮侄媳妇在这里等得都不耐烦了。她们都想知道,自家男人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在外面干得到底怎么样。 兆兰一肚子的火气还是被叶青青的到来,给生生地压了下去。她没想到广业是坐着轿车回来的,而且开车的是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她惊讶地看着林广业身后的叶青青。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林广业忙介绍说:“这是嘉树的领导,叶总。” 叶青青连忙说:“阿姨,不是领导,只是嘉树的好朋友。叔叔去公司看嘉树,嘉树开会呢,我帮着把叔叔送回来了。” 兆兰埋怨丈夫:“没人阻拦你去看儿子,你倒是和家里打个招呼啊!让一堆人在家里等了半天。” “别埋怨了,快点接着吧!让人家小叶姑娘到家里喝杯水。”林广业说。 兆兰忙不迭地把叶青青往家里让。 叶青青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迎上来的嘉禄嘉福媳妇,说:“阿姨,我就不进屋了。公司还有点事,我得回去。” 兆兰上前拉住叶青青的手,说:“这闺女怎么长得这么俊,比电视上的明星都俊呢!到家了,哪能不进屋喝杯水呢!” 叶青青脸红了,说:“阿姨,如果您不嫌,我改天再来。嘉树对我说,您炖的鸡可好吃了,他还说约我来爬西山玩呢!今天我一为送叔叔,也为来认认家门。等有时间了,一定来吃阿姨炖的鸡。” 眼看留不住,众人又把叶青青送到门口,看着车子绝尘而去。 送走叶青青,众人的话题自然地集中到这个明星般的女孩身上,大家赞叹这个女孩子的美貌。纷纷说,婶,你这天天发愁儿媳妇呢,你看看,这仙女似的女孩都上门了。看你怎么选。 不是婶怎么选,而是嘉树怎么选……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地打趣着。 兆兰的心思完全在刚刚离去的那个女孩的身上。 怎么回事呢?滨海市有一个乔杨,这又来了一个青青。这个青青,是嘉树的朋友,还是个公司领导。不过,明眼人也能看出点名堂来,如果这个女孩和嘉树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人家凭什么开着那么好的车把你流浪汉一样的半老头子送回家?还买了那么一大堆礼物? 众人走了之后,兆兰问广业,在嘉树的公司是怎么遇到叶青青的,人家孩子是怎么把他送回家里来的。听广业说完后,她笑着摇了摇头,说:“年轻人的事,咱看不明白。” 两人在家里猜测了好久,也猜测不透儿子和这个叶总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不管这个女孩子是什么来头,在兆兰的心里,还是更接受乔杨。她也很喜欢这个叫青青的女孩,但兆兰总觉得和她有种距离感。 “我看你也甭为这事费那个脑子,孩子已经长大了,一肚子学问,真不是我们眼中的小孩子了。我们在家里愁断肠,人家根本没当回事。那叶姑娘只是偶然碰巧了送我回来,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广业不耐烦地说。 “你说,嘉树不去滨海市,是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兆兰完全没有理会林广业的话茬,自言自语地说。 “你傻啊!且不说嘉树是为什么不去滨海的,他决定不去滨海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上班呢,更不认识这个叶姑娘!”广业不满地说。 “唉——”兆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也对。都是好姑娘,辜负了谁都不好。不过,我还是更中意乔杨,那个女孩子跟咱家有缘!” “嘿嘿,这个小叶姑娘可是公司的高层领导。你看她开的那辆车了没?那王师傅和我说那辆车就一百多万呢!人家还有好几辆呢!你说这样的女孩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人家找个什么样的女婿找不上?行了,别在那里自寻烦恼了!”林广业笑着说。 第51章 年会 林嘉树从山上返回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杨宇杰把他和杜志邦留住,是商量春节前临淮市场的走访。他打算春节前再去临淮市场走一趟,把重点客户和重要的社会关系走访一遍。今年临淮市场不错,明年还要寄予厚望呢,所以,走访就显得尤为必要。 公司门口守着几个不三不四的人。他们探头探脑向公司里面探望,义愤填膺地咒骂着。老王则如临大敌地把电动门关上,自己站在小门一夫当关地守着。 林嘉树不明白是什么事。 老王压低了声音对林嘉树说:“来找李乐的。” “为什么?李乐得罪他们了?” “还不是那个视频闹的。” 李乐最近发了一个直播视频,是直播杀一只流浪的泰迪犬。其实那只狗没有被杀掉,被老王救下了。李乐只是把一碗鸡血泼在泰迪的头上,然后按住那只狗让它不停地惨叫,造了一个假视频而已。那只狗现在就收养在保卫室里,成了老王忠实的伙伴。 不过,这个视频引起了许多人的愤怒,乐帅必火虽然关注者了了,但这个视频不知道怎么被发到了“山北县吧”里面,引起了轩然大波。李乐被愤怒的吃瓜群众骂成一个没有人性的傻x。有人扬言,要找到李乐,把他拖出来剥光衣服扔在大街上,看看他是人还是一个没有进化的畜生。吧里人多力量大,没用多久就把李乐的来龙去脉人肉了个底掉。 所以,这段时间,不时有人来启泰公司门口声讨李乐。 真得感谢老王。要不是他把大门关上,然后抱着那只泰迪犬,在门口劝走了一波又一波愤怒的吃瓜群众,李乐这次真的要吃大亏了,挨几顿胖揍都是轻的。 这波人照例被老王劝走了。老王说泰迪犬本来就是他的,被李乐借去拍视频,大家看到狗身上的血是鸡血。那孩子是个帮厨,杀鸡都困难,根本不敢杀狗。 众人一看那只泰迪犬就在老王怀里,也就不再那么激动,安心地离开了。 在这个全民直播、人人都想当网红的时代,有的人因为一张照片、有的人因为一套着装、有的人因为自己的颜值、有的人因为一个微笑……总之各种看似并不算离奇的因素,一不小心却成了网红,一夜之间便在网上红得发紫,几天之后便又销声匿迹。 可是,却有另一种人,他们用尽了全力,却仍然过着平凡的“网生”,怎么也红不了。 李乐誓要成为一代网红。让他郁闷的是,他绞尽脑汁,却怎么也红不起来。他曾经跟着老头老太太跳过广场舞,曾经在米水河桥头光着身子跳进结着薄冰的河水里,曾经直播过恶作剧整人把老王的腰给闪了,也曾经背着个小音箱在车站对着路人唱歌,曾经直播杀鸡杀鱼杀狗……现在又热衷于效仿某个网红做面膜做保养。但他无论怎么折腾,李乐就是那种永远都红不起来的人。但李乐并不灰心,他愈挫愈勇,相信总有一天会红遍全网。 老王来到林嘉树的宿舍。看到林嘉树正在收拾行李,便问:“又要出差吗?” 林嘉树叹了一口气,说:“看来年底还得出去几趟。明天就开始,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 “自己出去?” “不!和董事长。” “放心去好了,不用牵挂家里,你爸爸回来了。今天下午他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小时。你没回来,他就走了。临走时让我告诉你,安心工作。” “真的?王师傅,我爸几点走的?”林嘉树惊喜地转过身来。 “这还能骗你不成,你不信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他还到你的宿舍来了。人挺精神,放心好了!三点半左右走的。” “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林嘉树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嘴。今天这个销售会特别重要,董事长要求一律关机。爸爸即使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 “你爸爸主要是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林嘉树抓起手机就要给爸爸打电话。三点半走的,这个时候应该到家了吧? “是叶总监把你爸送回去的。叶总从山上下来,正好赶上你爸爸要走,所以……” 电话响了一声立马就接通了,爸爸那边高兴得像个孩子,说:“林总,老林同志顺利到家,勿念!安心工作!你妈就交给我了。” 林嘉树也笑了,说:“老头,哦不!你也是林总。欢迎林总衣锦还乡。” “怎么,还成了林百万?不得了!咱老林家这几辈子就没出过林百万,这下你填补空白了。” “连这个你也听说了,是王师傅告诉你的?别激动,说不定将来是林千万,林亿万呢。” 爷俩互相取笑着,最后,林广业说:“是那个叶总把我送回来的,别忘了谢谢人家。” 叶青青?林嘉树挂断电话,这才看着老王说:“王师傅,刚才你说是叶总送我爸爸回去的?” “是啊!叶总正好从山上回来,就把你爸爸送走了。”老王觉得自己使命完成,就起身走了。 林嘉树呆了一会儿,给叶青青微信上留言:就不说谢谢了。请你吃饭? 隔了一会儿,叶青青回复:好啊!不过我要吃兆兰妈妈的炖土鸡。 林嘉树回复:“没问题,就怕你不给机会。” 叶青青:只要你欢迎,本姑娘随时都可以。 林嘉树:不过明天我就要出差了。 叶青青:那就等你出差回来,或者春节的时候。 林嘉树:ok。 林嘉树走出宿舍,来到招待所李乐的房间。李乐不在。林嘉树又到后院的职工宿舍。在振羽的宿舍里,林嘉树找到了面色发白,瑟瑟发抖的李乐。看来,这几天他还是被外面的那些不速之客吓得够呛。 林嘉树说:“出来吧!都走了。你得好好谢谢人家老王。若不是老王,我敢肯定你会被那些人揍得你妈都不认得了。” 李乐怯怯地问:“真走了?” “走了!放心吧!以后你收敛一下。能不能发点正能量的视频?” “我又不是真杀了那只狗,那狗身上是鸡血。这帮人脑子就是有病!”李乐愤愤地说。 “我看你才有病!你闲得无聊就不能学点东西?发这些垃圾视频有什么意义?就你发的视频,谁能分辨出真假?就影响来说,真的和假的效果是一样的。” “你不理解我。算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如果红了,你信不信,将来你都靠我罩着!” “你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我建议你还是回家躲两天,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会有那一天的!你看那些网红,除了运气好,哪个能赶上我?将来我一定也能红。”李乐满眼里美好的憧憬。 “醒醒吧你!” “你不要瞧不起我。说不定哪一天你一觉醒来,我就让你高攀不起。” “那趁着我现在还能攀得上,一块去吃晚饭吧!要不然真怕有一天我够不着你了。” 李乐看看了大门外面热闹的大街,他犹豫了一阵,说:“不去了。可别在大街上遇到一些二货。你给我捎点回来吧!” “好吧!网红先生。” 林嘉树无奈地走了。李乐的世界,他是真的搞不懂。既然搞不懂,那就随他去吧!他到现在还没吃饭,今晚他不打算凑合,要和振羽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他高兴,因为爸爸回家了。 林嘉树现在是个名人。老王这么说,老马这么说,老杜也这么说。老杜说,林百万先生,你现在的知名度连我都望尘莫及,都超过董事长了! 林嘉树对林百万这个外号特别反感,他觉得这个外号忒俗气忒恶心,一听林百万就想起那些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大腹便便的土豪,还不如那个“副书记”呢。 不过,人人都爱这么叫他,甚至叶青青和董事长都拿他开涮。他只能苦笑,世人皆谓我“百万”,想低调点都难了。现在再出去吃饭,振羽海涛等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决不让他结账了;有时候甚至有意要他请客。林嘉树也乐得补一补以前欠下的嘴饥荒。 启泰公司的江湖就这么大,一个林百万诞生的故事,再加上乔杨来公司的事情,足以引起轰动效应。人人都在议论那个对林嘉树痴心的天使一般的女孩子,纷纷叹嗟自己怎么就没那么好的运气。林嘉树无论走到哪里,都得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和背后窃窃的议论,他不知道是喜是忧,总之,这也算生活和职场的一部分吧! 林嘉树的“幸运”羡煞了李乐。别人的羡慕都没有李乐来得那么浓烈和欲罢不能。这个想破了头都红不了的网红先生,不明白不想红的林嘉树为什么在公司乃至山北县有了名气。 李乐天天缠着林嘉树要他传授秘诀,林嘉树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让他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红了。” 李乐扑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瞅着林嘉树,若有所悟,扭头走了。不一会儿,他真的一手拎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手拿着手机,张牙舞爪地向林嘉树冲来。 林嘉树愣了一下,骂了一句:“疯子!”扭头落荒而逃。 这个视频被李乐放在了直播平台上,取名为“乐帅必火追杀林百万”。视频当然不出意外地依然没火,不过倒是在朋友圈添了不少笑料。振羽、海涛还有老王等人看了纷纷表示,林百万如果有安全问题,他们很乐意充当保镖,一日三餐就成。 和董事长出差的路上,杜志邦也没忘拿这个话题来凑趣。 杜志邦说:“百万先生,你得明白,不是你跟着我和董事长出差,是我和董事长跟着你出差。我俩给你林百万当保镖呢。” 杨宇杰本来在车上似睡非睡,听杜志邦说话,忍不住嘿嘿地乐了起来,说:“听说嘉树对这个外号很不满意。别在意嘛,这只说明了一件事,大家喜欢你,都是善意的。生活嘛,总是用各种方式向你释放着善意的信号,就看你怎么理解了。现在不是都兴什么流量经济,嘉树也算是个有流量的人了。你说呢?” 林嘉树说:“董事长高屋建瓴,看得通透。这么说,我便坦然接受了。” 杜志邦说:“这么说你小子一直对我有意见了?在心里一直骂我吧?” 林嘉树嘿嘿一乐,说:“杜副总,你可没听见我骂你吧?猜测可算不得呈堂证供,董事长明察秋毫。” 杜志邦说:“马屁拍得不错。来点实际的,今晚给你机会,让你请客。” “那我是不是可以开个发票,发票费用就开马屁费?杜副总得给我签字报销,你和董事长都是这马屁费的消费者。” 一车人顿时笑得不行。 这次出差比较简单,就是春节前的走访。杨宇杰的此次临淮之行如蜻蜓点水,全部重点客户走完没用三天时间。最后一站是菊城,孟玲在百忙中接受了邀请,一块出来吃了个晚饭。 经孟玲同意,启泰公司的工程人员将于腊月二十七离开菊城,届时启泰公司派大巴来把人接回去。正月初五就得复工,全力赶工期,要在五一前全部竣工。这是底线,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杨董事长,可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你三分之二的工程款没付呢?”孟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杨宇杰说。 杨宇杰点头如捣蒜,连连抱拳说:“请孟总放心,这个年启泰公司就是不过,也得保证工期。” 从临淮市场回来,林嘉树又单独陪同杨宇杰去了趟省城,走访了科技厅、环保厅、经信委、发改委等部门。接下来,还有坊州市和山北县。 杨宇杰对林嘉树说:“除了个别重要的关系需要我亲自出面,其余的关系就交给你和老马去跑了。记住,以你为主,老马为辅。” 必须要说明的是,调回总公司的这段时间,杨宇杰还有意让他参加公司各种会议。当然,他参会主要是以会议秘书的角色,做会议记录。有时候杨宇杰还有意在会上点他的名,让他发言。 直到现在,林嘉树才渐渐明白,董事长把他从江淮市场暂调回来,看来真的是重点培养,要不然也不会把企业这些重要资源交给他。 他心里对杨宇杰更是感激涕零,誓死效命,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扒出来捧给杨宇杰。 启泰公司的年会第一次没在公司的餐厅里举办,而是在山北县的枫叶大酒店。 枫叶大酒店县城最好的酒店。启泰公司包下了酒店最大的鸿鹄堂,并邀请到五十多位嘉宾和领导出席。能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厅济济一堂,这还不包括在外面施工的工程队。但张凯和孙明都接到通知回来了。 年会之所以选择枫叶大酒店,就是因为杨宇杰看中了这个“鸿鹄堂”。 公司销售收入历史性地突破了三个亿,这让杨宇杰踌躇满志。在一次会议上他激情澎湃地说,我们启泰要有鸿鹄之志,在未来三年内一飞冲天。这话把在座的每个人说得热血沸腾。 整个山北县所有三星级以上的酒店,也只有枫叶大酒店有一个以“鸿鹄”命名的宴会厅。 会议伊始,杨宇杰首先做公司年度总结报告,就是林嘉树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那个报告。林嘉树又根据这个报告做了一个ppt。杨宇杰对着这个ppt在自己的办公室练习了一个周,现在,他只需看着ppt就能滔滔不绝地把整个年度报告准确生动地表述出来。 舞台背景是一面超大尺寸的电子显示屏,ppt就演示在显示屏上。杨宇杰气定神闲地站在舞台右前方,一只手拿着个电子笔,口若悬河激情四射地总结过去,展望未来。ppt演示过程中,有各种对比分析图链接,各种财务统计表链接、各种视频和图片链接。视频中还有不少来自客户的采访和评价,其中就有孟玲。 杨宇杰口才极佳,报告准备得又相当充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年度总结报告,内容生动,展示精彩,丝毫不觉得呆板枯燥。 启泰公司是第一次用这种耳目一新的方式进行年终总结,每个人瞬间都有了一种高大上的感觉。报告结束,台下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好多人都觉得意犹未尽。 这场面和效果,杨宇杰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有些得意。他看了一眼站在台下一边的林嘉树,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神中满是赞许和欣赏。 在一般人眼里可能最在乎的是节目的精彩、颁奖的名单以及奖金的数量,但在林嘉树这里,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倾注心血最多的年终总结报告。这也是杨宇杰最在乎的部分。 看着杨宇杰神采奕奕地走下舞台,林嘉树松了一口气,年终总结报告的精彩和轰动效应,意味着年会成功了一大半。 接下来的内容采取文艺演出穿插颁奖仪式的方式,主持人是林嘉树和徐晓芹。两人的主持各有侧重,林嘉树主要负责颁奖的主持,徐晓芹负责文艺节目的主持。这次年会节目的遴选与编排早在他从临淮返回之前,徐晓芹已经在公司开展了大量工作。当后来知道今年的年会公司要隆重举行之后,节目编排得更加卖力,节目的质量也非常高。一个一个的奖项和节目把晚会不断地推向高潮。 林嘉树使了一次坏,他拿话把杜志邦逼上了舞台。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杜志邦被逼无奈,只得唱了一首歌。 杜志邦的歌唱得怎么样?这么说吧,除了中间冒出了一句粗口“靠”,其他的没有一句是在调上的。杜志邦本来就有些黑的大脸盘子,成了紫红色,满堂的人笑得饭都吃不下。人们搞不明白,能把一首歌唱到一句都不在调上,那得有多么高的难度。不过人家杜志邦就轻松地做到了。 杨宇杰当然毫不含糊,他是唱歌的高手,兴致勃勃的他没用大家热烈的掌声,就跑上台去唱了两首歌。连朱书记都按捺不住,唱了一段京剧《智取威虎山》。让人想不到的是,老朱竟然唱得字正腔圆,很是有气势。事后徐瑞珏告诉林嘉树,朱玲说他爸爸在家里练了两个月。 杜志邦在台下起哄,挤兑林嘉树出来唱歌。他刚才被林嘉树弄到台上丢丑,也想存心报复一下。 国庆节那次林嘉树没有唱,这次年会林嘉树因为要主持节目,统筹这么大的晚会,也没报节目。所以杜志邦觉得抓住了林嘉树的软肋,也想让林嘉树出一回丑。而且,他还没让林嘉树独唱,而是要他和叶青青两人合唱。他要两人唱《天仙配》。 叶青青大大方方地走上台,说:“不唱《天仙配》,没技术难度!要唱就唱一首有难度的《知心爱人》。” 林嘉树和叶青青把那首《知心爱人》唱出了很高的水准。叶青青嗓音很好,她说话的声音就比唱歌还好听。而林嘉树是标准的男中音,声音浑厚,很有磁性。在中学时,音乐老师都曾鼓动过他去学音乐。一首《知心爱人》赢得了满堂喝彩。更主要的不是两人歌唱得好,而是在演唱过程中的默契程度,就像是事先演练过无数遍一样。唱到高潮处,两人深情对视的目光更是让人浮想联翩。振羽、孙明、张凯等人更是在下面吹起了口哨,使劲起哄。 在这次年会上,林嘉树领了两个重要的奖项。一个是年度最佳新人奖,一个是董事长特别奖。 年度最佳新人奖,要颁给进入公司一年以上的员工,但这个奖最终破格给了来公司仅仅半年多的林嘉树。据说在公司的会议上还引起了一番争执。来公司半年的林嘉树表现有目共睹,这个奖励给林嘉树本来也没啥可争论的,所争论的只是林嘉树进入公司不到一年的时间,与奖励的标准不符。最终是杨宇杰力排众议,这个奖项就颁给林嘉树。 董事长特别奖不限数量、不限身份,唯一的要求就是在过去的一年中,曾经为公司的发展做出过独特的贡献。往常年不止一次出现该奖项空缺的情况,但今年荣获董事长特别奖的却高达三位。他们是公司技术开发部经理李念、售后服务部门的工程师孙振羽,另一位就是林嘉树。 至于林嘉树,就不必细说了,他清欠和销售两项加起来年度业绩三千五百多万,足够耀眼瞩目的了。连绝大多数老业务员都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孙振羽的入选。 孙振羽能拿到董事长特别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仿佛又在情理之中。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拿下公司第一个发明专利,获得了坊州市首席技师的称号,年底还当选为坊州市政协委员,这在启泰公司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振羽当选市政协委员,是国家层面大力倡导工匠精神对基层的折射和体现。整个坊州市都在找有技术、有能力、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技师当政协委员,市里给山北县下达了指标。整天把头埋进电气箱里的振羽,就这样被幸运地选中了,全县仅此一人。 第52章 师徒反目 按照公司的政策,所有的销售提成都要在春节前兑现,绝不拖延。环保这个行业特殊,利润水平也高,启泰公司向来资金链充足,不差钱。公司在业务人员的提成兑现上,从来都是及时的,也以此刺激业务人员的积极性。 古城春的工程预付款一千一百多万,早就打到启泰公司的账户上了。林嘉树会在春节前兑现四十四万的提成,叶青青早就在私下里告诉他了。对这笔提成,林嘉树充满了渴望,他想帮嘉禾开个鲜花店,还想为父母在城里买个房子。 年会过后的第二天,郎大勇阴阳怪气地对林嘉树说:“林总,又是最佳新人、又是董事长特别奖,你很风光啊!作为你的师傅,我感到脸上倍有面子,毕竟嘛,你是我老郎的徒弟,亲徒弟!是不是?” 林嘉树平淡地对郎大勇说:“师傅,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回来这段时间,两人经常遇到,但很少说话,因为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 郎大勇嘿嘿一笑,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说完,悠闲地走了。 林嘉树看着郎大勇的背影,不明白郎大勇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上午十点钟,杜志邦打电话让林嘉树去他的办公室。 在杜志邦的办公室里,老杜那张黑脸蛋子脸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 林嘉树忐忑不安地在杜志邦对面坐下。 “不要脸!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杜志邦咬牙切齿地骂道。 林嘉树连忙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没说你,坐下!我是说你那个奇葩师傅。”杜志邦没好气地说。忽然,他探过身来,在林嘉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当初我让你搜集这个家伙出卖公司利益的证据,如果你早按我说的做了,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你也是自作自受!” 林嘉树听得云里雾里,但杜志邦说话的语气,硬是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到底出了什么事?林嘉树愣愣地看着杜志邦。 “你的好师傅今天来问我要提成了。古城春业务的提成,他要三分之一。”杜志邦恨恨地说。 林嘉树脸上的表情由平静逐渐变为愤怒。他猛然站起身来,盯着杜志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凭——什——么?” “凭他是你师父,凭公司制定的制度!你还别说,郎大勇为这事来找我,我还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你应该知道公司的相关规定。只是,公司上下都知道古城春的业务是怎么拿到的。我真不敢相信,郎大勇有勇气厚着脸皮来要这个提成。” 林嘉树站在那里,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气慢慢地从心底升腾起来,堆积在胸口,越积越大,仿佛要把胸膛撑破。 “郎大勇和我说了,如果我不答应他,他就去找董事长要。我说我不能答应,这对林嘉树不公平,他就气呼呼地走了。把你叫来,是想提前给你打个招呼,郎大勇肯定会去找董事长,要你有个思想准备。” 林嘉树半晌才说:“我并不是舍不得那几十万块钱。我现在能赚这些,将来就会赚更多。我只是觉得,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没有这么不要脸的!杜副总,我师傅如果是个好好的师傅,给了我照顾和帮助,我会很乐意把这个钱给他,再多也可以。可郎大勇不配,这个钱你比他更有资格拿。” “可他是你师傅,不管他是人还是鬼,他都是你师傅,你否认不了。公司的制度规定,师带徒期间,除非师傅自愿放弃,否则师傅有权分享徒弟的业绩。”杜志邦说。 林嘉树当然了解这个制度。可那笔清欠款的提成郎大勇并没有要。在董事长为林嘉树组织的庆功宴上,他还明确表态说,这个钱是林嘉树拼了命要回来的,和他没关系。 杜志邦仿佛早就看穿了林嘉树的疑惑,说:“上次那笔清欠款,公司上下都知道,为那笔欠款你把自己都豁出去了。即使脸皮再厚,郎大勇也不好意思打那个钱的主意。况且,那笔钱比较少,他也不放在眼里。但这次就不同了,按照新业务员百分之四的提成比例,你古城春业务总提成有一百三十二万,三分之一就是四十四万。他郎大勇号称独狼,除了因为独,还因为贪婪。他不会放过这块肥肉的。” 无边的愤怒像一块巨石压在林嘉树的胸口,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怎么办?别看他头头是道地指点历史、分析人性,但那都是纸上谈兵。真到事情临到自己头上,他是那么缺少防御,也缺乏强有力的反击。他还是缺乏与人斗的经验。郎大勇这匹黑暗中的恶狼,冷不丁地就上来咬他一口,让他鲜血淋漓,防不胜防。 “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如何应对!我想董事长也会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他一定会征求我的意见,我会最大限度地保证你的利益。别忘了我对你的叮嘱,如果你留点心,早早掌握郎大勇的把柄,就不会有今天的被动。”杜志邦拍着林嘉树的肩膀,安慰他说。 林嘉树走出杜志邦的办公室,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让他情绪失落到极点。他只觉得非常失望,非常愤怒,却又那么无力。 在销售部门口,正好郎大勇从里面走出来,两人走了个迎碰面。 “哎呀,林总,脸色不太好啊!怎么了这是?啧啧,人不能太得意,太得意就要栽跟头,你说是不是?”郎大勇一只手搭在了林嘉树的肩膀上,阴阳怪气地说。 林嘉树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斜了郎大勇一眼,说:“堰塞湖,把你的手拿开,别脏了我的衣服!” “堰塞湖,什么堰塞湖?”郎大勇一愣,他四下里看了看,拍打着林嘉树的肩膀说:“林总这衣服看上去价值不菲啊!我的手不太干净,真不好意思。” “堰塞湖嘛,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至于手干不干净,我认为和洗没洗手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和拿自己不该拿的东西有关系。你说呢,郎总?” “啊——哈哈哈,我明白林总的意思了。那请教一下林总,你以为我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 “郎总,你那么聪明的人,还要我提醒吗?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小心要被剁手!”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得和你说道说道了。”郎大勇有点不淡定了,他紧走两步,跟上林嘉树,说:“古城春的业务我必须要分成!我是不是你的师父?当初是不是我把你派往古城春的?单凭这两点,我就有资格分享业务提成,你林嘉树就说不出什么来!那笔清欠款的提成我没要,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像我这么好的师傅,你上哪儿找去?知足吧!” “当初你是怀着什么目的让我去菊城的,你心里有数吧?古城春业务是怎么跑下来的,你也门儿清吧?现在你跑出来要分成,脸皮可真厚!我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第一次,林嘉树对郎大勇用上了这么具有攻击性的语言。 “林总,实不相瞒,我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人。你告诉我,脸皮值多少钱?当然了,你林总是小白脸,说不定比我的值钱。不过那都不管用,不管我让你去菊城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业务分成我是拿定了。看着没,师傅我到现在还开着一辆老款奥迪呢,我明天就去提新车,最新款的奔驰e级300l运动豪华版,五十三万。谢谢你哈,这车就算你孝敬师傅了,哈哈哈哈……” 林嘉树猛然转身,一手抓住郎大勇胳膊,一手掐住郎大勇的脖子,一下子把他死死地摁倒在一个工位上。郎大勇脸贴在桌子上,呲牙咧嘴地拼命挣扎。但林嘉树手上用足了劲,郎大勇挣了好几下都没有挣脱,便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救……救命啊——林嘉树杀人了……” 林嘉树冷冷地看着面红耳赤、青筋暴起、鼻涕哈喇子流了一脸的郎大勇,刹那间觉得恨意全消。他鄙视这个阴险狡诈、满脑子算计的人。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松开了铁钳一样的双手。 郎大勇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着。鼻涕一线一线地从鼻子和嘴角黏黏地垂下。 销售公司只有寥寥几个人在,而且都在低头玩手机,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师徒俩之间发生了什么。直到郎大勇喊救命,大家才纷纷围拢过来。 林嘉树笑着说:“我师父在临淮的时候教我防狼术,说男人更要防狼,防独狼。刚才我和师傅操练了一下,好使!” 郎大勇好一会儿才稳过来神来,他瞪起一对牛眼,对四周向这里看的人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 待众人散去,郎大勇才狠狠地说:“这个世界上,拳头从来都不能解决问题,只有头脑简单的街头混混才打架!等着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林嘉树忽地一下子站起来。 郎大勇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向后跳开一步。 林嘉树笑了,说:“这才是一个师傅该说的话。刚才说得多好,只有街头混混才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我还是年轻啊!毛手毛脚,经验不足,师傅勿怪。说到底也是你教导不足,我一定学会用头脑来解决问题,绝不让你失望。你给我上的这一课,我在大学里读到博士也学不到,所以,我觉得你可以拿百分之五十。”林嘉树云淡风轻地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郎大勇哼了一声,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下午,杨宇杰打电话要林嘉树去他的办公室。 杜志邦在楼梯口等他,两人并肩向杨宇杰的办公室走去。杜志邦低低的声音说:“你该知道为了什么事情。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绝不能让郎大勇的阴谋得逞。” 林嘉树心头一热,说:”谢谢杜副总。“ 杜志邦哼了一声,说:”不用!别让我失望就行!“ ”嘉树,春节前,公司会把年度业务提成全部兑现。你的提成牵扯到你师父郎大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和想法。“杨宇杰直奔主题,这是他的一贯风格。 “董事长,公司有规定,这个我们都学习过。如果公司按照规章制度来,我没有意见。但古城春业务是怎么拿下来的,您和杜副总都非常清楚。我相信,您会充分考虑这些,做出公平的裁决。” “你这是把皮球踢给了我和杜副总啊!公司是有明文规定,师带徒期间,视每笔业务师傅的参与程度,可以按照最低百分之十五,最高百分之三十的比例分成徒弟的业务。公司的这个规定是有现实依据的,因为新业务人员头一两年很难有作为。徒弟跟着师傅,要么是师傅把自己的业务给徒弟,要么是靠师傅的资源和操作拿下的业务,所以才有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三十的分成比例。以往这个比例的分配,从来没出过问题。但今年你的情况非常特殊。我和杜副总商量了好久,也没拿出一个统一的意见,所以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董事长,我是在公司这个平台上干出了点成绩,所有的一切,都是董事长和公司给我的。这一点我非常明白,也是感恩的。”林嘉树平静地说。 “你能这么想,这很好!”杨宇杰对林嘉树的态度非常满意。他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走了几步,说:“你的事情很有代表性,公司必须慎重,既要照顾老员工的积极性,又要考虑每笔业务的特殊性。就按照百分之十五怎么样?让郎大勇拿百分之十五,按最低的比例。” “百分之十五也高!”杜志邦插嘴说。“古城春业务并不是郎大勇开拓的,它是公司的资源,是董事长和我亲手开发的客户。这个客户反倒是在郎大勇手里死掉的。林嘉树不仅把欠款追了回来,而且把古城春复活了,拿下了公司近几年最大一笔业务。在整个业务开展过程中,郎大勇对林嘉树并没有丝毫的帮助。如果公司这样分配,我担心会打击这帮新业务人员的积极性。公司的制度本来就是十年前制定的,现在看来也有许多滞后和不合理的地方。公司文件的最后一条是,本制度是指导性的,具体情况要根据每笔业务的情况而定。” “那你的意见是……”杨宇杰看着杜志邦。 “古城春的业务是小林凭自己的努力拿下来的,郎大勇并没有什么贡献,更不该从中分成。既然公司非要照顾郎大勇的脸面,让他拿百分之三意思意思就行了。”杜志邦干脆地说。 “百分之三……太低了点。干脆,也不管比例多少了,嘉树从业务总提成中拿出十万来给大勇,算是感谢师傅。老人的情绪也需要照顾,我想嘉树会接受的。嘉树,你说呢?” “我没有意见。”林嘉树说。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也就是郎大勇,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一分也得不到。郎大勇哭哭啼啼地来找董事长要百分之三十,杨宇杰不可能不有所表示。总得给董事长个台阶和面子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从杨宇杰的办公室出来,林嘉树忽然意识到,郎大勇此举,恐怕不仅仅是分羹的意思。他并不缺钱,整个启泰公司除了董事长,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郎大勇就是想用这个恶心自己,就像他初到临淮时,郎大勇隔着薄薄的石膏墙疯狂做爱一样,弄不走自己,也要恶心自己。郎大勇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达到了。林嘉树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强烈的危机感。 回到办公室,林嘉树坐在那里整整一下午没动,他在反复权衡一个问题,到底该不该把郎大勇在临淮的那些烂事告诉杜志邦呢?自从知道郎大勇打自己的主意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是他的杀手锏,一旦打出来,一定要把郎大勇搞死,哪怕他是杨宇杰的表弟。但一旦这么做了,自己就要背上背叛师傅的恶名。没有多少人了解郎大勇在临淮的所作所为,更没人知道郎大勇是怎么对待他林嘉树的……到时候人们只知道,是林嘉树把自己的师傅给卖了。 第53章 节日的焰火 在年底的这段时间,林嘉树跟随杨宇杰先后去了临淮和省城,又忙着在县里和市里走访关系,直到大年三十上午,才回到台子村。他在县里办完事后,公司的商务车直接把他送了回来。 自家大门上的对联已经贴好了,看字迹,那是出自爸爸之手。大概他知道今年指望不上儿子,只好亲自动手了。大伯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宝马x5,谁的?林嘉树满腹狐疑地进了自家的院子。 台子村在新年将近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非常具有轰动效应的大事。林广富的大儿子,就是那个曾经让附近所有村子都头疼不已的恶人林嘉棠,在消失了七年之后,竟然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早在半年前,村里人就听柳迎春说,林嘉棠在南方发了财,成了资产上亿的大老板。但绝大多数人都在心里画个问号。林嘉棠那个不务正业的家伙,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就成了身价过亿的大老板呢?吹牛吧! 柳迎春两个月前在小儿子嘉桐的陪同下去了南方某城市,看望自己多年不见的大儿子林嘉棠。她是穿金挂银、一身的名牌回来的,在村里大街上展示了好几天,那叫一个神气。从南方回来后她就开始收拾家,粉刷了墙壁,换了新家具,铺了院子……把家里收拾得跟城里的楼房一样。据说,今年嘉棠要带着媳妇回家过年。 腊月十五,林嘉棠就开着车从南方回来了。听说那车就值上百万呢。更让人咋舌的是,林嘉棠领着一个衣着大胆、面容姣好的姑娘,据说那是林嘉棠的女人,两人还有了一个两岁的孩子。林嘉棠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原来的他高高瘦瘦,非常的剽悍,现在胖成一个圆球了。额头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再向下那么一点点,估计那只眼睛就废了。不好好看,根本认不出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英俊悍气的林嘉棠。 林嘉棠穿得很少,里面穿着薄薄的t恤,出门就再穿个羽绒服。光灿灿的金链子露在外面,还露出脖子上胳膊上的纹身,怪吓人的。 林嘉棠这次荣归,就是想彻底改变自己过去在台子村人心中的形象,要改写自己不光彩的历史。他买了不少礼品,过去的叔叔大爷、邻里邻居的一律全送,差不多送了半个村子,很是财大气粗。 迎春早早的让广富用电动三轮往家拉了四五车礼花,光是买礼花的钱,就花了小两万呢!从林嘉棠回来那天晚上开始,广富家门口就没断过礼花。村子上空每天晚上礼花满天飞,迎春在用这种方式向全村人宣示,他们迎来了扬眉吐气的新时代。这灿烂的烟火,也算是林嘉棠送给台子村老少爷们的春节福利了。 林嘉树回到家里才知道大哥嘉棠回来了。他转身就要往大妈家跑,被正在剁饺子馅的兆兰叫住:“你慌什么?你大哥一时半会又走不了,先吃点饭。你爸爸在你大伯家呢,去了你就要喝酒。” 嘉禾说:“林总,你够忙的哈,大年三十了才回家。该你干的活,可都是我和爸爸替你干了。没的说,红包准备好了吧!” “嘉禾,你还在家里待几年?过两年出嫁了,想让你回家干活都不可能了。趁着你还没出嫁,得让你好好地干点。妈,你说是不是?”林嘉树调侃着嘉禾。 兆兰笑着说,对:“让丫头好好干!将来到了婆家,就用不上了。” “哎呀,你们娘俩可真行,合着伙欺负闺女。妈,我可告诉你了,将来我哥如果娶个不靠谱的媳妇回来,你还得靠闺女。” “那你得先找个靠谱的女婿……” 林嘉树边和妹妹斗嘴,边匆忙地吃了点东西,就向大伯家里跑去。 林广富家里这段时间摆着流水席,一波走了又来一波。来的人有的是亲戚,听说嘉棠发达了,来走亲戚的;有的是嘉棠以前的一些狐朋狗友,听说嘉棠回来了,又来联系的。今天是大年三十,来的人终于少了,广富把自己的爸妈和二弟叫到家里,自家人没事喝闲酒,扯闲篇。当然了,也听听嘉棠讲述他的“创业史”。 林嘉树笑眯眯地推门进来。如果不是早有思想准备,他真不敢认眼前的人就是大哥嘉棠。他喊了一声大哥,竟然有些哽咽。 “老三!正说你呢,怎么才回来!可想死大哥了!”林嘉棠上前,和林嘉树一个紧紧的拥抱。他们兄弟几个从小就按年龄排序,嘉棠是老大,嘉桐是老二,嘉树是老三。虽然不是亲兄弟,但这种排法,无疑加深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林嘉树百感交集,说:“大哥回来就好,这些年可把我们想坏了。”不管林嘉棠当年多么不成话,这毕竟是他们的大哥。而且他对自己的弟弟妹妹非常好。他们三个因为嘉棠的存在,无论在学校还是在村里,都没有受到过欺负。 林嘉棠拉着林嘉树的手,指着在床沿上坐着的一个漂亮女人说:“你的嫂子,罗丽。” 林嘉树连忙上前和嫂子握手,说:“嫂子可真漂亮。” 罗丽轻声细语地说:“你嘉棠哥可经常夸你,说你如何如何优秀,果然气质非凡!这么说,孩子没起错名字。” 林嘉棠大笑起来,指着在床上爬来爬去的一个小男孩说:“你侄子,猜猜叫什么?” 林嘉树摇头。 “林小树!起名字时我就想,我的儿子可不能再和他爸爸一样,就知道打打杀杀。希望他长大了能和他嘉树三叔一样,好好读书,将来能有大出息。所以,名字就跟着你的名字起了,叫林小树。小树,快来!你嘉树叔叔来了。” 小孩长得很可爱,一看就是传承了林氏家族的优秀基因。林家这几个男孩子,无论嘉棠、嘉桐还是嘉树,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在一米八左右,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当然了,最特殊的还是林嘉树,林嘉树英俊的外表下,还多了一种儒雅的书生气质。这种气质,是属于自己后天修炼的。 林嘉树看着那个可爱的小家伙有些感动。自己也当叔叔了,这个叔叔不是大街上小孩子对自己的称呼,而是一种亲情上的认定。林嘉树把小树抱在怀里,亲吻着他白皙柔软的脸蛋,爱不释手。 小树一把把林嘉树的眼镜抓在手里,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着。林嘉树顿时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满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广富说:“别说,小树跟谁也没跟他三叔亲!” 在众人的笑声中,罗丽连哄带骗把小树手中的眼镜好不容易拿了过来,给林嘉树戴上。众人在桌上加了一个凳子,让林嘉树上桌吃饭。 …… 酒喝到下午两三点钟才结束。 广业回到家里,站在收拾得利利整整的院子里,此刻他心满意足,满怀的感激。感激?对!就是感激!感激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左邻右舍,放眼望去,仿佛无不值得自己感谢。 虽然兆兰的身体依然不好,但在下半年,她一个人操持着家里的一切,竟然没出什么意外。压在他们头上多年的贷款还清了,千斤重担卸下了,林广业自己兜里还有了一万多块钱的存款。儿子参加工作了,而且赚钱不少,更重要的是在公司很受器重,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他感到满足的了。儿子赚的那些钱,他想都不敢想。他这辈子都没赚够这小子半年来赚的钱,太不可思议了! 哼哼,大嫂柳迎春现在话里话外总拿嘉棠跟嘉树比,俨然嘉棠现在代表了林家的脸面。殊不知,他打心眼里就没瞧得上嘉棠。林嘉棠是干什么的?这些日子,他从林嘉棠喝醉了酒时口无遮拦的吹嘘中,渐渐明白了自己的侄子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林嘉棠只是那几家酒店的一个股东,而且还不是大股东。那酒店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四星五星酒店,就是唱歌洗浴之类的娱乐场所。这小子哪懂什么管理?他就是一个看家护院的打手之类的人物,你看看他身上的纹身,还有好几道几乎要命的刀疤就知道,林嘉棠可是过着刀口上添血的日子啊!这能和嘉树比吗? 他们根本就不是在一条道上跑的车。嘉树走的可是金光大道,不要忘了,嘉树参加工作才半年多的时间! 林嘉树在家里四处转了一圈,说:“爸、妈,刚才看到大伯家里收拾得不错。明年开春,咱也把家里收拾一下吧!” “打住!我就知道你会动这个心思,咱家不需要!最重要的是先在城里给你买个房子。先凑个首付交了,贷点款,我帮你一块还。没有房子,不要说结婚,连女朋友你都不好找。谁让你换电视的?换这么大的电视干什么?”林广业指着墙上新买的大彩电把儿子一通数落。 “不过,这电视的确也该换了,爸,这件事你就别嫌林总了。”嘉禾笑嘻嘻地出来打圆场。 “虽然花钱心疼,不过这电视的确看着舒服。再看那个大肚子电视,还真看不惯了。”兆兰也笑着说。 “老头,看来你缺乏群众基础啊!”林嘉树笑了起来。 林广业也笑了,说:“其实,这电视我更喜欢!” 六点钟,兆兰炒了几个菜,让嘉树和爸爸去爷爷家陪他们过年。大伯也领着嘉棠嘉桐来了。已经喝了一天了,满桌的菜没有动多少。只有广业广富弟兄两个陪着父亲喝酒。林嘉棠抽着烟,对着嘉树和嘉桐讲述自己的创业史。 林嘉树是个聪明人,他从嘉棠充满自豪的讲述中,明白了大哥在外面是做什么的。大哥依然是在道上混的,做着并不那么阳光的“生意”。 嘉棠说:“人生就是个义气,就得有兄弟跟着你捧着你。大哥是什么?大哥就是大哥,是站在兄弟中间,带领兄弟们混饭吃的……” 大哥的江湖是林嘉树所不能理解的,他也不想理解。大哥出生入死混到今天,还留着小命喝酒吃肉,那是他的造化。林嘉树不羡慕,也不欣赏,只是为大哥担心。他很想劝大哥见好就收,干脆回山北县城或者坊州市做点正当生意。不为大伯大妈,但至少为了嫂子和小树吧?但看大哥豪气干云,正在兴头上呢! 大年夜,兆兰很奢侈地准备了八个菜,她就是要这个吉利数。今年家里的年货准备得足足的。广业从北海市带回来不少,回来后,又去赶集置办了一些。嘉禾和嘉树公司都分福利,尤其是嘉树,那个叫振羽的青年送来整整一轿车的东西。除了福利,很多都是领导和同事们送给嘉树的。这么多东西吃都吃不完,兆兰左邻右舍分了不少,还特意让广业回了趟娘家,给嘉树姥爷和舅舅送去一些。 兆兰特别享受那种给别人家送东西的感觉,她并不虚荣,但也很要强。以前都是人家往自己家里送,这回,轮到她去给别人家送了。她满足于这种充实感,满足到有种哭的冲动。 张凯年底从菊城回来,孟玲让他给林嘉树捎了几箱古城春的菊香型陈年原酒。这酒可不便宜,市面上的价格比茅台五粮液也便宜不了多少。林嘉树只给自己留了一箱,给杨宇杰一箱,给杜志邦一箱,其余都分给了跟自己要好的朋友。他也收到不少回赠,杨宇杰还送给他两瓶茅台,让他给爸爸喝。广业舍不得喝那两瓶茅台,说要留着将来招待林嘉树的老丈人。 爷俩开了一瓶五粮液对饮。振羽送回来的东西中,五粮液好几瓶,那都是杜志邦和振羽送的,振羽一定又是拿了他爸爸的酒。广业一边喝酒一边感慨不已,他什么时候这么奢侈过,喝五粮液像喝汉河的白瓶酒一样淡定! 十点左右,大伯家门口的烟火晚会又开始了,一阵接一阵,密集而灿烂。嘉树和嘉禾两个人跑出去看热闹。嘉棠嘉桐在门口喊:“老三,过来搬些过去,在你家门口放!家里太多,到正月十五也放不完。” 林嘉树也不客气,和嘉桐嘉禾从大伯家门口搬来一些烟花,在自家门口砰砰啪啪地燃放起来。 绚烂的礼花在台子村大年夜的上空,幻化成各种美丽的花朵,四散飞溅着,盛开着,瑰丽而又明艳,映照着林嘉树和妹妹的笑脸。他们像孩子一样蹦跳着,欢叫着。 看着夜空中盛开的礼花,林嘉树不禁有些感慨。他觉得礼花也是有生命的,就像人一样。从黑色的火药、到夜空中灿烂的花朵,它的使命就是在这黑暗的夜空这么灿烂地展示一回,就像流星一样,短暂而壮丽。 林嘉树如醉如痴地看着夜空那绚丽礼花,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诗人说“生如夏花之绚烂,逝若秋叶之静美”了。 大年初一吃过早饭,在嘉桐、嘉树和嘉禾的陪同下,嘉棠和罗丽带着小树,从爷爷奶奶家开始,挨家挨户地拜年。林嘉棠很有派头地走在几个人最前头,见了村里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嘉树、嘉桐几个人俨然都是陪衬和跟班。 一直到上午十点多钟,林嘉树才回到了家里。爸爸出去拜年了,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家里显然也来过不少人,满地都是瓜子皮、烟头和糖纸。 “妈,你换换衣服去拜年吧。一会儿说不定我还要出去玩呢!我跟嘉桐二哥说好了,要他送我去罗村和刘庄,我去找晓亮和小舟玩……”林嘉树的话猛然刹住了,他看着妈妈,懊悔得连连敲打自己的脑袋。 林嘉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给妈妈买的新衣服和新鞋子都在公司保卫室老王那里。回来的匆忙,他忘记拿了。 连日下雪,路上的积雪很厚,妈妈的棉鞋鞋底断成好几截了,怎么出去?难怪她一直犹豫着不肯出门。 “妈,年底忙晕了头,我把给您买的鞋子和衣服都忘记在公司了。你不要生气,一会儿嘉桐二哥来,我让他开车陪我回公司拿。”林嘉树满怀歉意。 “这么将就着就行了,妈没那么娇贵!”兆兰对儿子说。 “是我疏忽。我叮嘱过嘉禾,您的衣服我来买。为了给您买衣服,我还特意请那个叶姑娘帮忙去挑选的呢。”林嘉树上前抱住妈妈。 “妈心里是甜的,恨不得让全村的人都能听到我的笑声。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满足过,出门都是仰着头走路呢!” 虽然妈妈这么说,但林嘉树知道,她是个要好的人,平日里也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他心里懊恼不已。 隔壁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随着轰鸣声,一阵阵的白烟从墙头那边升起来。是嘉桐在发动他那辆破烂的面包车。 过了一会儿,嘉桐推门进来。他看了一眼林嘉树,无奈地说:“三弟,没办法,那辆老爷车看来今天不想伺候你,发动不起来。勉强开出去,我担心会坏在半道上,到时候不仅帮不了你,还要拖累你。” 林嘉树有点傻眼,这可怎么办?给振羽打电话求助?他相信,只要他一个电话,振羽一准会丢下所有的事情,去保卫室拿着东西就送过来。但大过年的,怎么好意思呢?唉——这个老王,怎么没提醒自己呢?林嘉树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老王来。 林嘉树无奈地摇摇头,说:“算了,我想先回公司一趟。” “等会看看大哥的车有没有时间,我们开他的车去。”嘉桐出主意说。 “那么贵的车,还是不用吧!路况不好,万一出了问题就麻烦了。”林嘉树拒绝了。 “老三,那车得多少钱?” “宝马x5,低配的也得六七十万吧。我俩开着都心惊肉跳,你别打大哥的主意了!”林嘉树说。 嘉桐沉默了一会儿,说:“老三,过了年我也想找个地方上班。不能老在家这么呆着,开出租也没多大出息,再这样下去就荒废了。” “你不跟大哥干吗?听大妈说,她打算让你去南方跟着大哥混。连我都动心呢!” “我不可能跟着大哥去混社会,我们俩和他不是一路人。你知道大哥是干啥的吗?你知道他是怎么起家的吗?就是跟着别人放高利贷、要账、打架。即使现在好点了,说到底也是给人家看场子。他在那里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头,手下有些人,头上也有不少更大的大哥。他能有现在,是拿命换来的,死都死过几回了。大哥宝马车后备箱里,常年放着砍刀和双管猎枪呢!” 林嘉树听得心惊肉跳,他能猜个差不多,但依然没想到嘉棠大哥是这么个角色。 “大哥其实也没多少钱,上亿是不可能的,几千万也是吹牛,你知道他这人爱吹牛,估计七八百万应该是有的。不过嫂子和小树也是真的。嫂子本来是农村的,去酒店打工。大哥这些年在酒店见到的女人无数,嫂子一去就引起了大哥的注意。他觉得这是个还算清纯的好姑娘,就先下手为强,凭借自己在酒店还算有点影响力,用尽了各种手段把嫂子娶到手。嫂子对大哥倒也是真心真意,她和小树才是大哥最大的财富。老三,虽然大哥和我是亲兄弟,但从小咱俩就最亲。将来,我更愿意跟着你去混口饭吃,不想沾老大的边。过了年你回公司帮我找个活,我去学个技术。我能吃苦,这你知道的。" 林嘉树呆愣了半晌,说:“二哥放心,过节后一上班我就为你联系。学门技术是最可靠的饭碗。爷爷常说,家衬万贯,不如一技傍身,这可是我们的家训。我有个好朋友,一个电工,现在是坊州市首席技师,还成了市政协委员呢,可厉害了!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好好跟他学学。中国是一个正在崛起的制造大国,制造大国靠什么支撑?还不是靠技术,靠技术工人!现在国家特别重视有技能的蓝领工人的培养,你没看电视上演的那个《大国工匠》?” 林嘉桐很高兴,哥俩越聊越兴奋。的确,嘉树和二哥的感情,真不是大哥嘉棠能比的。自小他们就像亲哥俩一样。 大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然后是砰砰的关门声。过了一会儿,听到嘉禾在院子里大声喊叫:“哥——哥——快出来迎接客人!你看谁来了!” 一定是田晓亮和何小舟来了。 “二哥,中午帮我陪客人,同学来了。”林嘉树边向院子里走,边叮嘱身边的嘉桐。 院子里,嘉禾正兴高采烈地领着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向家里走来。那女孩顾盼生辉,美丽出尘,正是叶青青。 第54章 青青登门 叶青青对林嘉树有一种奇怪的感情,这种感情,她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性质,总之,很奇特。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文与质在他身上有一种完美的融合。他很有思想,自打他在这个公司出现,他走过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引人瞩目,尽管有时候也让人忍俊不禁。 当然了,他很帅。 叶青青长这么大,杨宇杰在她成长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她总处处拿别人和表哥杨宇杰比较。她一直认为,这世间没有几个男人能比杨宇杰更优秀了。但林嘉树出现之后,叶青青的目光渐渐地转移了。能够走出表哥伟岸的身影,对她来说是幸运的。不是说林嘉树比杨宇杰优秀,而是林嘉树让她感受到了不一样的魅力。 原来,在表哥之外,还有另一种独特的气质和有趣的灵魂让她怦然心动。 和林嘉树相识以来,叶青青一直在一点一滴地影响着改变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大男孩。当然了,林嘉树能有今天,有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更有叶青青不动声色地影响着杨宇杰的决策。对于这一点,敏感的林嘉树似乎是早就心知肚明。 其实,林嘉树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着叶青青。这个启泰公司高傲的公主,从来都是高冷到让人望而却步。但自从林嘉树出现之后,叶青青脸上的笑容多了,也显得接地气了。有时候她竟然也跟随公司的年轻人参加一些活动,只要这些活动有林嘉树的话。 林嘉树大学里有女朋友在公司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无法在一起也是被大家所知悉的。叶青青以为林嘉树和乔杨之间会彼此相忘于江湖,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当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子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启泰公司门口的时候,最紧张的恐怕就是叶青青了。 那天晚上,她借口加班,坐在办公室里,在窗帘后注视着林嘉树的宿舍,紧张得浑身颤抖。她多么希望,林嘉树能从那间宿舍里走出来。天哪!他俩睡在一起怎么办?她快崩溃了。直到林嘉树从宿舍里走出来,走进了保卫室,又走进了李乐的宿舍,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瘫在那里。 她觉得,她喜欢上他了。 大年三十那天,叶青青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离开公司。在公司门口,她从车里拿出两瓶酒送给老王。 老王连连道谢。问:“叶总,嘉树还回不回来?” “我也不知道。你有事吗,王师傅?”叶青青问。 “小林给他妈妈买的衣服和鞋子还在我这里放着呢,我怕他忘了。”老王说。 叶青青想了一下说:“把东西放到我车上吧!” 老王痛快地答应了,返回保卫室把东西拿出来,放到了叶青青的车上。 “王师傅,你就不用打电话告诉嘉树,我会送给他的。”叶青青叮嘱老王。 老王说:“东西给了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年初一,叶青青来到林家。她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来送衣服和鞋子。 林嘉树惊讶地看着叶青青,说:“没想到是你,你怎么来了?” 林嘉树的话让叶青青显得尴尬,她狠狠地瞪了林嘉树一眼,心想,这家伙也是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哪有这样问的? 兆兰笑着上前,伸手接过叶青青手里提的礼品,说:“这傻儿子话都不会说!欢迎青青姑娘来做客!上次你把你林叔送回来,连杯水都没喝就走了,阿姨好个不安呢!快到家里坐!” 林嘉树看到妹妹手里提的东西,正是给妈妈买的鞋子和衣服,顿时如释重负。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正发愁怎么去县城拿东西呢!” “知道林总大忙人,肯定要忘事。我离开公司时,老王放到我车上了。本来打算昨天下午就送过来,又一想反正大年初一没事,干脆今天来吧!没耽搁阿姨穿吧?” “太谢谢闺女啦!上次你走后啊,我和你林叔就天天念叨你呢!这人不经念叨,念着念着就来了。”兆兰牵着叶青青的手,热情得不得了。这个仙女一样的女孩子,尽管看上去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但还不是到自己这个穷家里来了?不管这个女孩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来的,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一定和嘉树关系不错,要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地主动上门。她隐隐地感到,这个女孩也许对自己的儿子非常重要。虽然她更喜欢乔杨一些,但也喜欢这个叶青青。 兆兰翻箱倒柜地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拿了出来,招待眼前这个尊贵的客人。杨宇杰来家里的时候,她都没这么慌乱过。 叶青青拉住兆兰,说:“阿姨赶紧试试衣服。如果不合适,我拉着你到城里去换。今天我们有的是时间。” 兆兰只得到别的房间里把衣服和鞋子换上。她满心欢喜和满足,笑着说:“太合适了!谢谢孩子们!”她很会说话,一声孩子们,把和叶青青的距离也拉近了。 兆兰让嘉树在家好好招待客人,她要去给嘉树爷爷奶奶和本族几个长辈拜年,其实她是想给两个孩子单独相处的时间。不管叶青青是来送衣服的还是特意来玩的,她知道,女孩是冲嘉树来的。这个女孩注定要和这个家庭产生不寻常的联系。 “愿不愿意出去看看山?不远,就在村子西面。只是不能爬山,因为大雪封山了。”林嘉树试探着问。 “那就到山脚下看看吧!你可是经常对我说起这个西山来。”叶青青爽快地答应了。 来到街上,林嘉树暗暗叫苦。虽然前两天下了雪,但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大街上到处都是人。 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真是一对玉一样的人儿。男的一身深蓝色的西服,外罩毛呢大衣,挺拔英俊,气质不俗;女孩比男孩也矮不了多少,丰满窈窕的身材,合体的酒红色毛呢大衣,一张绝美的脸带着仙女般的无暇气质,让人都不敢直视。 林嘉树自打上了大学之后,就很少在村里露面,参加工作之后,他的变化更让人吃惊。许多人看了半天才认出是林嘉树。 这不是广业家的小子吗?这小子什么时候出息成这般人才了……那女孩是谁?嘉树的女朋友……人们惊讶地纷纷议论。 嘉树向熟悉的人点头问候,同时也招来了更多的好奇: “嘉树,你女朋友吗?”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知道啊?” “是那个大学同学吗……” 林嘉树面红耳赤,一边走一边解释着:“是好朋友……哎,对,是同事……”他有点狼狈,不知道叶青青会不会尴尬。他偷偷地瞥了叶青青一眼,却见叶青青面色绯红,羞涩中却又笑意盈盈,看上去并不是生气的样子。 好不容易来到村西头,林嘉树揩了揩额头的汗水,苦笑着说:“大家都把你当我女朋友了。呵呵呵,农村就是这样,你可别见怪!只是,让我占了你不少便宜。” “我的便宜可不能白占,你可要补偿我。”叶青青撇撇嘴说 “这个怎么补偿?”林嘉树不明所以。 “你再去我家一次不就得了!”叶青青笑道。 “那还不简单,上班后去几趟都行。我可是挺能吃的,没饭吃了就去你家蹭饭,用不了几趟就把你吃怕了。”林嘉树调侃。 “不要等上班了,明天就去吧!正好在假期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叶青青说。 “明天嘛……”林嘉树有点犹豫。 “你要走亲戚吗?你家亲戚很多?” “倒也不多,就是去看看姥爷和舅舅,还有两个姑姑,也不太着急。其他亲戚也不用我去。”林嘉树说。 “那就定在明天去我家玩,怎么样?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一个人在家都闷死了。” “你家门口不是有个淬剑湖吗,多好,我还从来没去过呢。和振羽几次路过,只是从围栏外向里看了看。” “那正好,明天我带你去淬剑湖和白塔寺看看。白塔寺初一到十五都有庙会,人山人海,挺好玩的!” 林嘉树想了想,仿佛没有什么不妥,便痛快地答应了。 “拉钩!”叶青青伸出玉一样的手指。 “亏你还是管财务的,拉钩如果管用,还用签合同干什么。”林嘉树笑起来。 “少废话!你拉不拉?”叶青青甩甩头,霸道地说。 “好好好,拉钩!”看着快乐的叶青青,林嘉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是不是有点甜腻,或者是暧昧?这个高傲得像个冰雪女神一样的女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女人气了? 两人站在西山脚下的小西河边上。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传来的鞭炮声,除了小西河潺潺的流水声,一切都出奇的寂静。 叶青青伸开双臂,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喃喃地说:“真安静啊!静得让人无欲无求,好想在这样的地方呆一辈子。” “如果真让你在这里呆一辈子,你就不这么想了。我发誓,所有在这里呆一辈子的人都想离开。”林嘉树笑道。 “你就特别想离开是不是?”叶青青白了一眼林嘉树。 “挺矛盾的。努力读书,就想脱离这个环境;但在外面呆久了,又怀念它。每当在外面不快乐或者不顺心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回到这个地方来。但回来呆不了多长时间,便又急着离开。是那种急匆匆的离开,生怕被外面的世界抛弃了。”林嘉树说。 “人生就是一种矛盾。一位哲人说,人生如钟摆,在欲望的满足和不满足之间摇摆。欲望满足了,便觉得无聊,欲望不满足,便觉得痛苦。所以人生就是在无聊和痛苦之间徘徊。”叶青青说。 “是叔本华说的。”林嘉树说。 “嘉树,告诉我!当你用不到一年的时间赚了一百多万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实不相瞒,收到第一笔业务提成的时候,我高兴了半个月,直到我把家里那笔贷款还清之后,才慢慢地没了感觉。但这笔钱在我卡上,让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心里不像以前那样惶恐。第二笔业务提成到账,我没多少感觉,我当时想,这算什么,我还有更多的钱没到账呢,将来我还要赚更多的钱!当然,高兴还是有的,尤其是那种成就感。” “金钱是供人使用的,我们用它来解决生存问题,改善生活品质。如果你掌握的财富足够多,如果你有足够的仁慈心,还可以帮助他人。我是说,我们自始至终是金钱的主人,而不是它的奴仆,你明白吗?”叶青青看着林嘉树。 “我不会成为金钱的奴仆。我热爱生活,热爱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我的敌人。”林嘉树并不回避叶青青的注视。 “嘉树,如果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觉得将来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这就是我为什么经常劝你,不仅要学会赚钱,更要学会去花钱。花钱比赚钱更有学问。赚钱的能力可以看到一个人创业的能力,花钱的能力却要看一个人是否长久,由富到贵。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你随便听听就行了。” “见解独到,我认可。你父亲是个哲学家。” “他是个土哲学家,有点经验和见解而已。明天你可以向他讨教。” “谢谢,这算是我新年的一大收获了。”林嘉树笑道。 “年前你和郎大勇闹得不愉快,那时候我很担心你的情绪。如果我去找郎大勇,他肯定不会再找你麻烦,但我想你应该自己去面对他,我干涉过多你会不舒服。郎大勇就是你初入职场的一道魔障,你要凭自己的能力破除他。” 林嘉树感激地看着叶青青。这个女孩心思细腻,而且善解人意。在启泰公司,她对自己的帮助,也许超过了任何人。郎大勇的事林嘉树没想麻烦叶青青,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不能处处依靠别人。 “对于乔杨,你是不是内心里很痛苦,很纠结?”叶青青盯着林嘉树的眼睛。 林嘉树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个女孩很漂亮很可爱,我都替你们惋惜。不过,生活就是这样,从来都不按我们希望的那样发展。嘉树,你得学着接受。” “生活总是让你逆来顺受,不接受又能如何?也许我们只是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而已。”林嘉树无奈地笑笑。 “也许乔杨不是最合适你的,但绝对是你记忆中最美好的。你这么优秀,总会找到更适合你的人。” “素位随缘吧!”林嘉树苦笑。 “你知道那天老马要介绍给你的那个领导的闺女是谁吗?”叶青青调皮地问。年前在老马的办公室里,老马曾对林嘉树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还是公司一个领导的闺女。结果正好被闯进来的叶青青遇到。 “谁啊?” “说到这个人,我们两个还有一次打赌,不知道你有没有忘,反正我记得很清楚。我俩第一次出去吃饭的时候,我说过,朱书记这人可不简单,他提拔你,是在打你主意呢!他有两个闺女,有一个待字闺中,就是那个朱玲,你记不记得?” “你的意思是老马给我介绍朱书记的女儿朱玲?” “还能有谁?你输了哈!欠我一顿饭。” “老马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呢!” “我用脚后跟都能想到是谁,而且我还特意向老马证实过。不信等你回去问问老马。你没觉得老朱看你的时候满眼里都是父爱的慈祥?” “你可别吓唬我,我宁愿让郎大勇抱着亲吻,也不愿沐浴在朱书记慈爱的目光里。”林嘉树顿时头皮发麻。 叶青青笑弯了腰。笑够了,才说:“听说你在公司知己不少啊!你和瑞珏怎么回事,我可是听说你都去她家里吃饭了。怎么后来瑞珏和孙振羽好上了?” “嘿,这个你都知道啊!看来我在公司一点秘密都没有了。”林嘉树不满地说。 “你是名人嘛,是流量大咖。差不多整个山北县都知道林百万,我不关注都不行啊!”叶青青开心地说。 “确切地说,我是跟着徐瑞珏到她那个当环保局长的姐夫家里去了。小徐是一番好意,认为她这个姐夫能够对我跑业务有帮助,所以介绍我们认识一下。我把这事想简单了,跟着去了才后悔不迭,很担心人家误会。” “人缘可真好,什么人都帮你。你业务跑不好对得起谁啊!林百万,哼!我看你叫林千万也少了。” 林嘉树哭笑不得,说:“只要不要辜负了你和董事长的期望,我就心满意足了。回家吧!中午吃我妈做的炖鸡。可好吃了,我敢保证,你在任何一个酒店都吃不到。” 叶青青说:“你想让我胖死啊!” “你让我们全村的人看看,有几个说你胖的。” “反正如果我吃胖了,你得每天早上陪我去河边跑步。” …… 叶青青下午三点离开了林家,林嘉树把她送到国道的入口。 分手时,叶青青一再叮嘱:“不要忘了明天的约定,八点半过来接你。” “不是说好九点吗?” “八点半,改了!”叶青青笑眯眯地说。 “好吧!八点半和九点,好像没多大区别。”林嘉树才不计较这些呢。既然答应了,早半个小时和晚半个小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林嘉树独自从路口走回村子。 家里满满一屋子人。尽管叶青青来得悄无声息,但这是大年初一,都闲着没事可干,又在大街上那么一走,好多和林家关系不错的人便借着拜年的机会来看个究竟,连嘉树爷爷奶奶也都来了。 奶奶一双眼睛在叶青青的脸上看来看去,不住地赞叹这闺女可真俊,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俊。然后当着叶青青的面,稀里糊涂地问了一个尴尬无比的问题:“嘉树,青青和海边的那个杨杨,到底谁是你媳妇?” 饶是林嘉树一张嘴皮子挺利索的,但这一问太过突兀,他一下子涨红了脸,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兆兰眼疾手快,替儿子打圆场,说:“妈——那个杨杨是嘉树的同学,这个青青是嘉树的好朋友,还是同事。你不用操心那么多!” 老太太还要刨根问底,被嘉禾用橘子塞住了嘴。不过她还是不明白,她要等着人少的时候再仔细地问问嘉树。 林嘉棠对兆兰说:“婶,无论如何也要让三弟把这个女孩子追到手。哎呀,这老三也太有福气了!”他见多识广,尤其是女人,他见得多了。但他自忖,在他看场子的那几个娱乐场所,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叶青青。 罗丽白了他一眼,说:“人家姑娘都来咱家了,你说三弟能不能追到手?” 嘉桐问:“大哥,那姑娘开的车比你的咋样?” “贵!至少买咱三辆呢。” 嘉树回到家后,像开记者招待会似的,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和叶青青的关系,同事!朋友!还是上级……众人都不信,都说这小子深藏不露。但也问不出什么来。 晚上,林嘉树对爸爸妈妈说:“我明天到叶青青家去玩。” 林广业两口子显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们吃惊地看着林嘉树,问:“你怎么想明天去呢?是你自己想去还是青青姑娘邀请你去?” “是叶青青邀请我去的,我俩都约好了,明天早上八点半她来接我。我仔细想过,觉得去一趟也行。叶青青来咱家两次了,每次大包小包地提着那么多东西,我都过意不去。再说,她在公司对我的帮助太大了,我觉得去人家里走动一下也好。你们说呢?” 兆兰看看广业,广业看看兆兰,两人都没有说话。嘉禾嚷嚷道:“我看没什么不好,青青姐是个好人,可交!” 好一会儿,广业说:“你们都大了,又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见多识广。既然你俩都商定好了的,我和你妈也没啥意见。” 兆兰和广业遂不再说什么,两人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给林嘉树准备明天去叶青青家的礼物。好在林嘉棠送来了几样从南方捎来的特产,勉强还算拿得出手。广业把那两瓶茅台找出来说:“这两瓶酒也带上吧!好歹是茅台。” 林嘉树看着电视无动于衷。他对明天带什么东西去叶青青家根本不关心。自己家不可能拿出和叶家对等的礼物,即使拿得出来,人家也不稀罕。他去叶青青家串门,更多的是一种态度。是他出于对叶青青友谊的友好回应。当然了,也有感激。 拿什么去叶青青家,除了自己的父母在意外,恐怕没人在意。 第55章 叶家娇客 叶柏龄和刘颖起了个大早,他们昨晚上根本就没睡好。 今天是大年初二,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几个外甥都会在今天来看他。按照往常年的经验,别人还好说,那个杨宇杰却往往来得比较早,离开得也早。他时间紧,功夫少,每年都是匆匆吃过饭,不到中午就走了。所以,这一天,一般要招待两次客人。他倒无所谓,但刘颖要准备待客的饭菜。 刘颖非常讨厌杨宇杰这一点:“一年到头不来几次,一来就像火烧屁股似的急着走,像这个世界他最忙似的。要么不来,要来就安安稳稳地和大家一起吃饭……” 叶柏龄和刘颖昨晚没睡好,可不是因为今天外甥们来看舅舅。外甥们年年来,也没啥新鲜的。新鲜的是,昨天晚上青青说,今天她的一个朋友来串门。这丫头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其他的连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刘颖去青青的房间追问了半天,才得到最重要的信息,是个男的。 就这一句话,让两个人在床上猜测了半宿。这个要来串门的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是谁家的孩子?刘颖既兴奋又忧虑。兴奋的是,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一个男的上门了,而且是青青自己领进家门的,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很清楚。忧虑的是,她会领个什么样的人回来呢?此前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呢? 昨天几个“圈内”的姐妹们安排了一个相亲,刘颖要叶青青去看看。都是精英,一个是北京某知名医院的医生,县上某局长的儿子;一个是加拿大的留学生,某集团公司董事长的公子。叶青青对刘颖冷嘲热讽地说:“你这是相亲还是相门第?如果相亲,对不起,我不去。如果相门第,那你刘老师就足够了,还用我去干嘛?” 刘颖被抢白得无话可说,老毛病又犯了。叶青青却开车离家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直到傍晚才回来。回来后便告诉他们,说今天有朋友来玩。 刘颖真担心闺女是因为昨天和她赌气,随便拉个来应付了事。叶柏龄倒是相信自己的女儿,这丫头眼皮子高着呢。据他所知,青青找对象可是拿杨宇杰作为标杆的,一般人怎么能入这个丫头的法眼? 叶柏龄出了门,他要到门口的淬剑湖公园去晨练,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刘颖一个人在家里一边忙活,一边嘟嘟囔囔地唠叨个不停。叶柏龄出门时叶青青也出门,叶柏龄问:“青青,大清早的去哪里?” 叶青青笑眯眯地说:“去接个人。” “呵!谁这么大的牌面,还得让我闺女亲自去接?”叶柏龄打趣地问。 “人家没有车嘛!到时候来了你就知道了。”叶青青开车走了。 叶青青到底又提前了半个小时,八点钟就来了。直到林嘉树上车走出去很远,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打开车上的音乐,优美舒缓的音乐像流淌的泉水一样四处洋溢着,还是那熟悉的《梦中的婚礼》。她心情好极了,身体随着音乐轻轻地晃动着,不时瞥一眼林嘉树,笑靥如花。 林嘉树竟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不安地看着叶青青。 叶青青注意到了林嘉树的情绪,嘻嘻一笑,说:“嘉树,今天如果你违约的话,我会记恨你一辈子。” “有那么严重?说好了的,我自然不会食言而肥。”林嘉树白了她一眼,不满地说。 “我对你有信心。我们暂且不回家,先去赶白塔寺庙会好不好?”叶青青笑眯眯地说。 “好!”林嘉树连连点头。他觉得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在叶家的时间,他巴不得呢。 白塔寺庙会是山北县最负盛名的庙会,相传始自有明一代,从初一到初十五,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白塔寺建在栖云山上。栖云山不是很高,和县城的步云山差不多,一百多米。栖云山和启泰公司所在的银山厂区相望,一个路东一个路西,相隔不过两三千米。栖云山下围绕着玉带一样的淬剑湖。栖云山淬剑湖已经成为整个山北县最负盛名的景点,在省里都有些名气。 正值春节假期,又是传统的庙会,公园里红男绿女,热闹非凡。 白塔镇是启泰公司的根据地,公司许多职工都是白塔镇的人。林嘉树一直担心会遇到公司的人,如果让人看到他和叶青青在一起,人们会怎么想。好在除了一个摆摊算命的刘半仙,没遇到熟悉的人,毕竟这庙会上人太多了。 刘半仙的生意看上去不错,他正摸索着一个小媳妇白皙的手给人家看手相,眼睛都快贴到人家手心里了。林嘉树觉得,那不是看手相,更像吻手礼。 林嘉树忍住笑,胳膊推了叶青青一下,示意她看敬业的刘半仙。 叶青青咭的一声笑起来,两人飞快地跑出很远,生怕被那老头看到。 白塔寺的香火很盛,来这里求子的、求官的、求姻缘的……求什么的都有,据说很灵验。叶青青掏出二百元钱,塞进了功德箱里面。 林嘉树要替叶青青拿,叶青青摇头说,这个钱必须要自己来,不能别人代付。林嘉树也拿出二百元钱塞进功德箱。他们跪在大殿的蒲团上,上香祈祷磕头。一套流程之后,门口一个和尚,给他们每人一个许愿带,让他们把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系到大殿外面那棵千年银杏树上。 林嘉树写好自己的愿望,看叶青青正低着头、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写着,觉得好笑,便来到大殿外面,静静地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叶青青才从大殿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对林嘉树说:“你先系!” 大殿门口那棵千年银杏树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许愿带。林嘉树找了个好几个地方,叶青青都不满意。最后,她指着一个较高的树杈说:“就这里了!” 林嘉树踮起脚,把他的许愿带系在那个高高的枝杈上。 “死扣!活扣会松的!”叶青青在身后指点着。 问题来了。叶青青够不到林嘉树的位置。她虽然也很高,但是比林嘉树还是要矮一些。 林嘉树说:“我来!” “也可以。但不许看我写的内容!” “好!我不看!” “万一你要是看了呢?” “一万我也不看!” “不行!你要闭着眼,我还要捂着你的眼睛才放心。” 林嘉树哭笑不得,只得答应。当一双柔柔的温润的手捂在林嘉树眼睛的时候,他差点哭出来。他这辈子,是被第二个女孩捂住眼睛,第一个是乔杨。 叶青青说:“明年这个时间我们再来,看看我们的愿望能否实现,好不好?” “好!” “你发誓!” “我发誓!”林嘉树和叶青青击掌发誓。 十点半左右,叶青青的车子停在了自家别墅门口。 叶家就在淬剑湖畔的一个别墅区里。 这个别墅区是山北县最好的地方。面栖云山而居,怀抱淬剑湖。淬剑湖是一个很特殊的湖,它是由地下泉水涌出地表汇集而成,湖面大约两三百亩,水深四五米。泉水清澈见底,四季恒温18c。盛夏酷暑,清凉甘冽;数九隆冬,湖中云雾蒸腾,烟霞缭绕。这里不仅风景好,更因为淬剑湖就像一个天然的空调一样,冬暖夏凉。许多人说这个地方是山北县的风水宝地。 白塔镇离山北县不过七八公里,开车半个小时就打个来回。所以,四周的楼盘也成了山北县最为抢手的楼盘。尤其这个别墅区,住在这里的都是山北县乃至坊州市非富即贵的人家。 刘颖不知道向门口张望了多少次了,客人早就等着入席了,就等着娇客上门,可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心里发慌,恨不得生出一双长臂,一下子就把那个死妮子抓在自己眼前。她就想知道,她到底领个什么人物回来。 叶青青打开后备箱,取出林嘉树带来的礼物。不过那两瓶茅台没拿。 “酒不用,老叶有的是,这些东西就足够了。”叶青青说。 林嘉树无奈,只得听从叶青青的安排。 这是栋漂亮的三层别墅,门口停着好几辆车子。林嘉树的目光落在了一辆黑色s级奔驰上,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子,懵了。那是杨宇杰的车子。 对于来叶青青家,林嘉树是反复思量过的,觉得也没什么不妥,朋友间相互走动,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董事长杨宇杰。林嘉树额头的汗流下来了。 “怎么了?怕见杨宇杰?”叶青青看着呆若木鸡的林嘉树。 “唉——你早点提醒我就好了,我忘了这茬了。”林嘉树叹了一口气。不管多么聪明的人,都有脑子短路的时候。 “他只不过是我家一个亲戚,遇到又能怎样?再说了,你是他的得意门生,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他赏识的,又不是靠什么裙带关系,怕啥?!” 现在掉头回去是不可能了。林嘉树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冲叶青青点头说:“好吧!” “记住了嘉树,无论见谁,都要有一颗平常心。再伟大的人物,他也是一个平常的人。他也会吃饭、放屁、拉屎、撒尿,急眼了会骂娘、生气了会跳高……你想想是不是?” 林嘉树看着叶青青,忍不住笑了,说:“知道!再漂亮的女神也是人,是不是?” 叶青青莞尔一笑,说:“你说我是女神吗?” 林嘉树脸一红,没有回答。 别墅的正门却突然开了!里面一下子涌出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十几个。最前面的是三四个中年妇女,看上去模样差不多,就是年龄略有些差距。这些人自打从门里出来,十几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盯在了林嘉树身上。 叶青青也有些吃惊,她显然也没想到家里会来了这么多人。 “呵!本姑娘回家,至于这么隆重吗!大姨!小姨!嫂子!过年好哈!”叶青青欢快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青青,介绍一下啊!”其中一个中年妇女笑着对叶青青说。 “小姨,这是我朋友林嘉树,我们公司的。今天来赶庙会,顺便来家里玩。”叶青青笑着介绍。 “中间最前边这个,我妈刘颖老师。左边这个是我小姨,右边这个是大姨,后边那个是嫂子——董事长夫人。”叶青青在林嘉树耳边低声说。 林嘉树连忙上前,挨个鞠躬问候。他刚刚经过了短暂而又漫长的煎熬,那几个女人的目光就像x光线一样,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他觉得自己身上冒汗了。 刘颖的心里刚刚经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考验。当她看到林嘉树的第一眼,一颗悬着的心先放了下来。看小伙子长相气质,倒是和青青蛮般配。下一步就要看人品和出身了。不过,看这衣着和气质,应该是某个领导家的孩子吧。 “妈——没听到人家给你拜年吗?”直到叶青青提醒,刘颖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笑着热情地回应。 客厅的沙发上同样坐着四五个中年男子,他们正从沙发上站起来,显然也想过来看看热闹。 林嘉树一眼看到了杨宇杰,然后又看到了郎大勇。在看到郎大勇的瞬间,他心里又翻腾了一下。是啊,杨宇杰来看舅舅,郎大勇当然也会,他早该料到才是啊!他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由不得林嘉树多想,他连忙上前说:“过年好,董事长!”然后又转身对一边的郎大勇说:“过年好,师傅!” 杨宇杰呵呵笑着走过来,说:“果然被我猜中,我也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嘉树,没认准正主啊!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叶老板,我跟你师傅的舅舅。” 林嘉树慌忙说:“叶董过年好!” 叶柏龄笑道:“今天可没有叶董。” 林嘉树脸一红,改口说:“叶伯伯,嘉树给您拜年了!” 叶柏龄呵呵一笑,指着身边两个中年男人说:“他们都是青青的姨夫。论起来你也应该叫姨夫。” 林嘉树又连忙问候两位姨夫。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说:“哎呀,不用客气了!姑父姨夫当驴骑,你以后不要骑得太厉害小姨夫就感激不尽了!”几个人又轰然大笑。 杨宇杰其实本来是要在十点左右走的,结果没见着叶青青,就问叶青青去哪里了。 叶柏龄说:“去接一个朋友来家里玩,说是个男的,我也不知道是谁。要不,你也留下一块看看?” 杨宇杰说:“那一定得看看。不过我觉得我能猜中。” 叶柏龄问是谁。 杨宇杰说:“来了你就知道了。是我们公司的,还是大勇的徒弟。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番忙乱谦让之后,众人在餐桌依次坐定。林嘉树坐在叶青青和郎大勇之间。 自打林嘉树进门,刘颖那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林嘉树的一举一动。林嘉树的任何一个举止和细节,都没有逃脱她的眼睛。 这么说是启泰公司的?还是郎大勇的徒弟?刘颖兴奋的心情一下子冷了许多。说实话,这小伙子真不错,她看中了。企业的就企业的吧!怎么还成了郎大勇的徒弟。那杨宇杰也就罢了,勉强还能说得过去,那郎大勇能是什么好人吗?贼眉鼠眼,那么大年纪了还一嘴的鼻涕。当年跟着叶柏龄干的时候,她就非常讨厌这个外甥。那个林嘉树跟着郎大勇能学什么?学着他在外面不务正业乱搞?他现在正和老婆闹着离婚呢! 一股难掩的失望情绪,就像淬剑湖早晨的烟岚一样在刘颖的眉间升腾起来。 林嘉树沉静地坐在叶青青的一边,他微笑着聆听叶柏龄或者杨宇杰的高谈阔论,时不时笑一下或者应和一下。他谨慎地把握着自己的尺度,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是个什么角色?老实说他自己已经糊涂了,迷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色。直到跨进叶青青家门口他才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来这里是多么多么的欠考虑,多么多么的不明智。这满堂的客人,明显多数都是冲着他来的。 脑子进水了。唉——林嘉树内心里一声长叹。 郎大勇在这种场合不大敢说话,他既敬畏杨宇杰更敬畏叶柏龄。当初就是因为受不了叶柏龄的严厉管束,才跑到了启泰公司。自打林嘉树进了这个家门,郎大勇就一直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没想到林嘉树会在今天来到叶家。 吃饭时,郎大勇不停地往林嘉树的眼前夹菜,那股殷勤劲,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感觉了这对师徒的情深意长。连叶青青也吃惊地看着郎大勇。 杨宇杰端起酒杯,对着叶柏龄说:“这杯酒祝一下我们的年轻人如何?” 叶柏龄点头。 杨宇杰举着酒杯对着林嘉树和叶青青说:“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青春是什么,青春就是奋斗。嘉树,我在像你这么大时,我已经是销售副科长了,整个工厂的生存和命运都系于我一身。当时只觉得压力山大,大到崩溃的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充满着自豪和骄傲。嘉树,在公司你是我最看好的年轻人,你也用行动回答了我的信任。将来的路如何走,依然要靠你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我就不多说了,今天能够一起坐在这里,在我的预料之中,也在我的期望之中,我祝愿年轻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获得自己的幸福。这幸福包括财富、地位、友谊,更包括美好爱情!” “好,说得好!干了!”一直没说话的郎大勇第一个接过杨宇杰的话。众人也纷纷附和着端起酒杯。 林嘉树打心里感激杨宇杰这番带着鼓励和祝愿的话,也跟着干了。 杨宇杰还是第一个要走了,他本来要在十点左右就要走的,但是为了等叶青青和林嘉树,才一直等到现在。他的时间有限,还要再去另一个亲戚家串门。 众人把杨宇杰夫妇送到门口。杨宇杰的爱人宁珂站在车门旁边,向林嘉树招手。 林嘉树连忙跑过去,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宁珂说:“叫嫂子吧!随着青青叫!” 林嘉树说:“好的,嫂子。” 宁珂在林嘉树耳边低低的声音说:“我看出来了,青青喜欢你,你俩很般配。加油哦,嫂子看好你!” 林嘉树没想到宁珂说的是这个,他一时有些口吃,不知道说什么了。本来因为酒已经泛红了的脸更红了。 宁珂取笑道:“还害羞呢,怕什么!谁没年轻过还是怎么着。记住,我和你老板都支持你,有事找我!” 杨宇杰已经坐在副驾的位上,他喝得有点多,不敢开车。他笑道:“宁珂,现在的年轻人还用你教?省省吧!小林可不是腼腆的家伙。” 宁珂一笑,关上车门发动车子走了,边走还不忘伸出头来对林嘉树说:“别忘了哈,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的号问青青要!” 第56章 酩酊醉 杨宇杰一走,众人又纷纷回到家里。 郎大勇却把林嘉树堵住,两人来到湖边公园的围栏边。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看着林嘉树,说:“小子,你行啊!这么着急跳龙门?” 这话林嘉树听得特别刺耳,他阴着脸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吗?你小子这是攀上高枝傍上大树了!我说你那么有底气和我叫板,哼哼,当真小瞧你了!” 林嘉树尽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师傅,我还叫你师傅。你也没教我如何攀高枝傍大树啊!这种绝技你从来都没传授过我。我也没觉得我到叶家来吃个饭是有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我和叶青青是很好的朋友,她去我家我来她家这都是很正常的。” “她去你家?什么时候?” “我用不着向你汇报吧?今天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如果知道能遇到你,我还不来呢。” “你小子别嘴硬,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大年初二。师傅,你喝迷糊了吗?” “大年初二干嘛的日子?” “出门走亲戚呗。” “你知道大年初二是看老丈人的日子吗?” “那你怎么不去看你老丈人?” “问得好!我说你是个二百五你信不信?山北的风俗,大年初二,新女婿要看老丈人;已经结了婚的,有姥爷先看姥爷,没姥爷的去看舅舅,知道吗?不知道回家问问你爸妈,别说他们也不知道!” 郎大勇吐掉嘴里的烟头,扭头进了院子。 林嘉树呆在那里,额头的汗水哗哗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觉得,郎大勇说的可能是真的。自己的父母不知道吗?不可能!知道为什么不提醒自己?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叶青青是什么关系;也许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和叶青青是特意选这么个日子。 的确,好像爸爸很少在大年初二这天带着全家人去姥爷家,而是去下峪村看舅姥爷。 林嘉树趴在湖边的栏杆上,看着波光潋滟的淬剑湖水,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真想一翻身跳进这湖里,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这下,可丢大丑了,不管叶青青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坑可不浅啊! “嘉树!怎么了?” 叶青青笑着走过来,她今天心情特别好。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说:“没事!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年初二啊!在这里不要有什么压力,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郎大勇没和你说什么吧?他要敢胡说八道,今天我可不依他!” “没有!” 两个边说边向家里走去。看来叶青青也不是有意的,她也不知道今天的讲究。像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怎么关注这种世俗的事情呢?她高兴怎样就怎样。既来之,则安之吧,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林嘉树暗暗打定主意。 重新回到酒桌上,少了两个人,气氛反而更热烈了。郎大勇彻底放开了,他像接过了杨宇杰的职责一样,活跃了起来,一会儿劝这个一会儿劝那个。尤其面对林嘉树的时候,处处想挤兑着他多喝两杯。 叶青青冷下脸来,一脸的不悦。 郎大勇腆着脸笑着说:“小妹,这次我可不听你的。你问问舅舅,他说让我们多喝点。” 叶柏龄笑着说:“青青,小林第一次到咱家里来,又和自己的师傅在一起。能多喝点就多喝点吧!我听说小林还是有点量的。” “爸——”叶青青生气了。刘颖一只手搭在女儿的肩上,对她摇了摇头。叶青青一脸狐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嘉树在郎大勇还有两个姨夫的一再盛情劝说下,又是几杯酒下肚,他觉得自己多了。或者说,这个量在平时也不至于太多,但郎大勇和他谈过话后,情绪已经影响了他的酒量。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冲着叶青青微微摇了摇头。他希望,趁他还没有倒下,赶紧离开叶家,让叶青青把他送回家去,哪怕送到银山厂区的宿舍里。 叶青青夺下林嘉树的杯子,对满桌的人拉下了脸来,说:“不喝了!哪有这么劝酒的!” “死丫头,越来越没礼貌了!”刘颖在叶青青的后背轻轻地打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满桌的客人说:“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不用管她!” 叶青青扶着林嘉树,来到客厅的沙发里躺下。 直到最后,林嘉树还在左挡右挡,理智而又礼貌地拒绝了一杯杯的劝酒。但每次拒绝之后,都在叶柏龄和刘颖的劝说下又喝了下去。其实刚才叶青青的火,是对自己爸爸妈妈发的。她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非把林嘉树灌醉不可。 林嘉树努力保持着镇静平和的状态,勉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睡在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床上。他迷茫地看着漂亮的房间和雅致的陈设,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当他把一切都捋顺的时候,他慌得一跃而起,从床上蹦了下来。 叶青青就坐在床边的一张沙发椅子上,她手支着下颌,久久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林嘉树。 林嘉树看到叶青青,嘴唇动了几下,没有说出话,他真想给自己几个耳光。这叫什么事?稀里糊涂的大年初二跑到人家家里来不说,还喝多了,躺在人家床上睡了一下午。 叶青青莞尔一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生气。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喝多,你不喝多就不会让你离开。知道吗?” “这是什么道理?你们本地的风俗吗?”林嘉树不解。 叶青青抿嘴笑了,她不能告诉林嘉树,这是他爸爸妈妈的主意。她是在客人走后,冲爸爸妈妈发火的时候,叶柏龄向她解释的。 叶柏龄说:“青青,我不管你带这个小林来咱家是什么意思,但今天只要你把他领进了咱们的家门,那就注定了将来和我们不是一般的关系。如果我没看错,你喜欢他吧?如果今天我不让人劝他喝酒,这说明我没看中他。如果我非要让他醉倒,那就说明我对他是认可的。知道为什么吗?人在清醒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彬彬有礼,人模人样;但喝醉了之后,他就装不下去了,就会原形毕露。爸爸就想看看他醉酒后是个什么样子。这个你妈也是同意的。” 叶青青顿时哑口无言。 叶柏龄笑着说:“我的女儿眼高于顶,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等到个满意的。爸爸不想打击你,愿意交往你们就交往下去吧!小伙子不错!” 叶青青当然不能把这些告诉林嘉树。她今天想尽办法把林嘉树领到家里来,就是想让自己的父母见见他,想让林嘉树获得他们的认可。她相信,她和林嘉树之间不会只是单纯的友谊,林嘉树也是喜欢她的!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非常微妙,有时候需要那么点心有灵犀。 不过,她真不知道今天是个比较敏感的日子,如果知道了,她宁可另选一个日子。林嘉树必须要来,也不一定非要这个大年初二不可。 林嘉树不明白叶青青说的“非醉不可”是什么道理,与这个相比,他更关心自己有没有酒后失态,做没做过分的事情。 “放心!除了憨憨地睡觉,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叶青青安慰他说。 “我是怎么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我记得好像在客厅里。” “我看你要睡,就让他们把你搀进我的房间里了。你睡得很安静,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你睡了多久,我就守了多久。你睡觉的样子可真好看。”叶青青笑了。 “我该走了,回去晚了爸爸妈妈不放心。” “老叶要和你谈谈。”叶青青说。 “老叶?” “叶柏龄!我爸爸!” “叶伯伯在哪里?他和我谈什么?”林嘉树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 “就在楼下的客厅里。刘老师上来看了你好几次了。”叶青青说。 “糟糕,怎么让老人家等那么久呢?你也不把我叫醒,真是的!”林嘉树埋怨起叶青青来。 “急啥?是他们不让我叫醒你的,说让你好好睡。” 客厅里,电视里正重播着春晚的节目。叶柏龄和刘颖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上人影晃动。见叶青青和林嘉树从楼上下来,两人都站起身来。 林嘉树连忙上前,一脸不安和惭愧地说:“叶伯伯,阿姨,给你们添乱了。嘉树好生不安。” “年轻人嘛,谁没有醉过?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到你刘阿姨家,醉得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涂。你还好,就知道睡觉。”叶柏龄笑着说。 “酒醒了吧?那个郎大勇,就是没事找事,不让人省心。有他在,好好的事非酸了不可!下午让我骂跑了。”刘颖愤愤地说。 整整一下午,刘颖的大脑都像一台超级计算机似的高速运转着。她从楼下走到楼上,又从楼上来到客厅,就像个电梯似的上下不停地走来走去。如此几次,闹得叶青青很不耐烦,说:“刘老师,稳重!” “这孩子不错!就是职业和家世一般。算了,我也是想通了,当年你妈被称作三中的校花,追的人海了去了,还不是嫁给你爸爸?老叶当时就是银山的一名普通工人,工资没我高,房子都没有一间。我就是看中了你爸爸这个人。小林这小伙子样样都好,比当年你爸爸可强得多。我想了一下午,如果你真喜欢,妈不阻拦你。”刘颖没头没脑地说。 现在刘颖对这个林嘉树是越看越顺眼。真应了那句话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虽然叶青青早就声明了,两人只是好朋友,但对于自己的女儿,她能不了解?心高气傲的青青,你见过她和哪一个男孩来往过?这次竟然直接领回家了,还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 林嘉树急着告辞回家。 叶柏龄发话了:“小林,我看你今晚上就不要走了,住下吧!吃过晚饭,咱爷俩好好聊聊。” 林嘉树慌得连忙摆手,说:“怎么好意思,绝对不能留下!” 叶柏龄说:“这么晚了,你回家不安全。青青虽然可以开车送你,但你回家至少要三四十分钟。路上有雪,不太好走。青青把你送回家,还要自己赶回来,我也不放心。既然你们是好朋友,那就住一晚上吧,这家里睡觉的地方有的是。” 叶青青嬉笑着说:“我把你送回家,你再把我送回来。这样我们两个一晚上都在路上了。” 林嘉树被问住了,一时没了主意,这种事平生仅见。 刘颖说:“在阿姨家住一晚又能怎样?你和青青本来就是好朋友。再说我和你叶伯伯也挺喜欢你这孩子,今晚留下来陪着你阿姨和伯伯一块聊聊。” 看来,他没得选择了。不过这也越来越不靠谱了,在不该来的时间来了,而且还喝多了,最后还要留宿。林嘉树只得点头答应,荒唐就荒唐下去吧!他首先想到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好让他们放心。估计这么晚没回家,他们早就等急了。 林嘉树想了一下,拨通了妹妹的电话。 “什么?今晚住在青青姐家了?”嘉禾在电话里觉得不可思议。“不是!林总,考虑好了吗?我怎么觉得不太靠谱呢?” “告诉爸妈不用担心。哥哥做事,放心好了。”林嘉树也是一阵无语。 “已经不放心了,哈哈哈……估计青青姐家的饭菜不错。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别乐不思蜀。”嘉禾调侃着。 晚饭再也没有其他人,气氛也是出奇的好,四个人还喝了点干红。林嘉树反而没有白天时的拘谨和不安,不时回答着叶柏龄和刘颖的问这问那。刘颖不停地向林嘉树的碗里夹着菜。 吃过饭后,林嘉树进了叶柏龄的书房。叶柏龄要和他谈谈。也许,这就是他执意要林嘉树留下的原因。两人从六点一直谈到八点,这才从书房里走出来。 “嘉树,你不用听你叶伯伯的,他就是好为人师。今天逮住你,一准是向你推销他那套关于奋斗的人生哲学是不是?”刘颖愤愤地说。 “要说好为人师,谁也比不了你刘老师吧!”叶柏龄反唇相讥。 十一点半,林嘉树才上楼睡觉。他睡在叶青青哥哥的房间,和叶青青的房间斜对着。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在房间里忙来忙去的叶青青,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像是乔杨,也像嘉禾,又像是两人的合体。 唉——林嘉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忽然想到杜鹃曾经对他说过的,叶青青在医院里守着自己时的情景。也许,叶青青真的有点喜欢自己。他之所以从来不去想这一点,那是因为他从来不敢想,不奢望。在他心里叶青青太完美了,无论是长相还是家世。当然了,还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个乔杨。 林嘉树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入睡。他不知道,隔壁的叶青青也没睡好。 叶青青几次起床,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她几次打开门,想进入到对面的房间里,去和那个人好好谈谈。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还不是时候。她多么希望,那个呆呆的家伙在关键时候不要那么呆,会推开她的房门,进入到她的房间里来。但她又害怕那样,如果真的那样,她该怎么办,拒绝吗?把他赶出去?她不知道……她把房门轻轻地关上,不!是轻轻地掩上,从头上扯下几根长发,轻轻地放在虚掩的门的把手上。 她就这样在纠结和期待中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看到,门把手上的两根发丝依然静静地挂在那里,像空气中寂寞的蛛网,又像春风中门口淬剑湖畔的杨柳枝条。 上午九点,林嘉树回到自己家里。叶青青把他送到村口。一路上,叶青青满脸都是笑意,就像那洒满雪地的阳光,想掩饰都掩不住。她觉得整个冰雪覆盖的山岭河川都冲她笑着。林嘉树略有点尴尬,但心情也不错。 两人在分手时相视大笑,笑够了,林嘉树才下车离去。 林嘉树觉得,在他们的相视而笑中,有种只有他们两人才可以感触到的暧昧的缱绻的情愫,在挑动他们心灵深处的波澜。 叶青青开着车窗,凝视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才开车离去。 林嘉树手里提着叶家回赠的礼物回到家里,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怪怪的。兆兰接过儿子手里的东西:“惊讶地问,怎么拿回来这么多东西?比你带去的还多?” “我也不知道,在村口叶青青让我带回来的,说她爸妈送给您和爸爸的。”林嘉树说。 “唉——你这次去人家家里喝多了,还留宿了。你说还有你这么实在的人吗?这可怎么得了啊!别让人家把你看成一个缺心眼的傻孩子,那可就麻烦了!” 林嘉树苦笑了下,问:“妈,你和我爸知不知道大年初二是什么日子?” “当然知道了,新女婿看丈人,结了婚的看姥爷和舅舅。你爸爸不是每年初二都去下峪村看你舅姥爷吗?今年也是,昨天你走了之后,你嘉棠大哥把你大伯和你爸送到下峪村去了。" "那你们怎么不提醒我?"林嘉树埋怨道。 "谁知道你和青青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你俩商量的事,我们也不干涉!你是个大人了,在外面也是见过世面,你们年轻人有自己主见,我们只有跟着高兴的份。"兆兰说。 广业在一边宽慰说:“其实也不一定。初二这天,按道理应该去走最重要或者最亲近的亲戚。不一定非得是老丈人或者外公和舅舅。在咱家里,你没有成家立业,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走亲戚串门的任务都在我这里。你一个孩子大年初二去同学或者好朋友去玩,都是说得过去的。不用纠结那么多。” 听爸爸这么说,林嘉树心里才略微有些释怀。 林嘉树问:“还去不去姥爷家。”今天一家人要去长沟村看姥爷和舅舅的。 兆兰说:“就等你呢!你这咱家的台柱子,你不回来,谁敢做决定?” “那就走吧!” “嘉树,去看你舅舅时你得说点好听的,宽慰一下他。你舅舅最喜欢你,你也会说,这个重要任务就交给你了。”广业叮嘱儿子。 “舅舅怎么了?” “年前你舅舅落选了,正在家里躺着生闷气呢?” “那么大年纪了,该退下来好好休息了!郁闷啥,总得给年轻人让路不是?” “输给了你两个表哥,一个亲侄子,一个亲儿子。两个最亲近的人造他的反,革他的命,你说他郁闷不郁闷?”爸爸说。 林嘉树一听。哈哈地笑起来。年前那一次去舅舅家的时候,他就听出了那么点意思,舅舅当时还豪言,放他们跑出三千里,照样收拾他们。 何以解舅舅之忧,唯有杜康和陆羽啦!林嘉树特意准备了好茶和好酒。不过,舅舅的要求还是不能完全满足他,因为上次去他家的时候,舅舅要他开车去看他。林嘉树现在还没有车。 第57章 尊重的背后 初五正式上班,启泰公司也成为了全县开工最早的工业企业。 前往古城春的人,一大早就被一辆大巴车拉着走了,后面还跟着一辆拉着工程器材的大货车。 年前林嘉树就特意叮嘱张凯,要他捎带点东西给孟玲。至于送孟玲什么东西,林嘉树颇费了一番脑筋。这个女人什么都不缺,他林嘉树有的和没有的,她都有。唯一可以送她的,就是一番真诚的友谊了。 林嘉树从家里带了几双妈妈亲手缝制的鞋垫,用精美的包装盒包好,并在里面放了一封自己亲笔写的信。这封信写得很有才华,差不多把林嘉树脑子里能调动的辞藻都用尽了。林嘉树相信,师姐孟玲是能感应到他的心意的。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一些西山上产的野生板栗。西山脚下有一片栗树林,那些栗树都是在建国后五三年前后种下的。这里的板栗营养丰富,口感极好。林嘉树让爸爸弄了上百斤,除了给叶青青家送了一些,剩下的都捎给孟玲了。 按照公司统一安排,业务员节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律等到正月十五以后再全部回归市场。十五之前的这段时间,全部集中起来统一培训充电。 这两年,公司的业务员因为业务不熟、专业知识不够,在客户面前闹出了不少笑话。所以杨宇杰勒令,必须全部回炉改造。 杨宇杰说:“一个好的业务人员,必须首先是一个好的工程技术人员。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出去不是宣传公司,是丢人现眼的。要丢脸自己在家里丢还行,这跑到千里之外在客户面前转着圈丢人,我杨宇杰受不了!” 两周的培训,依旧是山下一周学习理论,山上一周到车间实地学习。李念、吕超群、孙明等公司的主要工程技术骨干轮流来上课。连董事长杨宇杰也有课。 上完课大家就乱哄哄地跑回办公室里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销售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齐整过,济济一堂,热闹非凡,足有三四十号人。偌大的销售部办公室里座无虚席,再也不像以前有那么多的空位。好多新来的都是和自己的师傅共用一个工位。 林嘉树有自己的工位,杜志邦特意给他安排的。除此之外,他在老马的办公室还有一个临时工位。现在,任凭办公室里有多么热闹,他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屁股下的座位,就是他在公司地位的象征,是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来的。他的位置和师傅郎大勇的位置挨着,只隔着一个玻璃隔断。 当三四十个百无聊赖、又个个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家伙凑到一起的时候,办公室里仿佛夏夜里的池塘,那叫一个热闹。各种笑话、段子、趣闻一浪高过一浪,一个赛过一个,这是三四十人的群口相声。办公室里不时传出哄堂大笑,有时候连杜志邦也过来凑凑热闹。 这种场合,林嘉树是插不上嘴的,他也不能插嘴。最活跃的都是那些有资历的老人,他这种新人只有老老实实地做个听众。听着免费的段子也是一种享受,他不希望自己成为话题中心。 事实上,比之半年前,现在大家对他已经尊重得多了。在销售这个行业里,从来都是最遵循丛林法则的地方,强者为尊。林嘉树在半年的时间里,业绩稳居新人榜的第一位,在整个销售部,也稳居前三位,也就比师傅郎大勇的业绩少点。他已经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几个和郎大勇差不多的大佬(重要市场的大区经理)有意无意地在上课的间隙里和他攀谈,他们称他为林总,而不是小林。他们和林嘉树讨论的不是吃喝的问题,也不是女人问题,而是今年的市场形势,几个重点行业的态势。 林嘉树已经隐隐地感到了这一点,但他依然是谦恭的。他知道自己依然没有足够的厚度来挑战这些大佬,更不能有丝毫翘尾巴的迹象。把自己的毛顺起来总比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更有保护意义。他总是谨慎而谦虚地和他们交流自己的观点: 省内几个重要的钢铁企业重组,不仅仅是去产能的问题,也是行业的重新洗牌,提升行业竞争力…… 新的《劳动合同法》到底会不会降低中国企业的竞争力,从长远来看,不会!而且会提升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中国经济发展,已经到了不需要再依靠廉价劳动力来保证的阶段…… 国家环保风暴到底意味着什么,它绝不像以前的一阵风的运动,这次是国家下大决心来搞好环境问题。它将是国家的一项长期的基本国策。环保行业将在发展中更加规范,在规范中更加发展壮大…… 诸如此类的问题,林嘉树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能准确地说出政府部门某年某月某日下发的几号文件。比如工信部下发的xxx号文件,发改委下发的xxx号文件。他还能准确无误地说出重要段落的内容,甚至是某位省领导乃至国家领导的讲话内容。尽管这些个观点和政策文件,都是公开的,并不是他林嘉树个人的独创,但一个人可以这么有心地关注这些,并且烂熟于心,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不过,还是有人念念不忘地对他挖苦挤兑,那就是刘俊贤。 只要林嘉树和刘俊贤一照面,注定不会有愉快的结果。刘俊贤说,百万先生开启泰公司之先河,来公司半年的时间里,竟然业绩三千五百多万,可喜可贺啊!现在你可是名人,在县里都有一号。大家难得地凑在一起,又是个年初,我觉得林百万先生应该请大家搓一顿。你们觉得怎么样? 刘俊贤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热烈响应,都说林百万该请客。 林嘉树分外尴尬,这不是他和刘俊贤两个人之间的交锋。既然这么多人都如此热衷,他就不能随随便便地拒绝大家了,那样容易犯众怒。但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答应下,那样显得自己太过轻浮,让人瞧不起,给人一有几个钱就嘚瑟的印象。况且,他也不知道这么做合适不合适,以前是否也有人请过大家?这是不是销售公司的惯例?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怎么,林总手握百万还这么抠门?男人嘛!就该有大气概!你瞧你,怎么越来越萎缩,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民似的。”刘俊贤阴阳怪气。 “你错了!我不是像个农民,而是就是个农民,祖祖辈辈都是。我没有你出身那么高贵,没有你的大气概,但请大家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即使没成为林百万我也能请。倒是你刘公子,刘大少,请问你这贵族请大家吃了几次饭?”林嘉树反唇相讥,刘俊贤的话彻底惹恼了他。 “嘿嘿,咱可不是刘百万。没你那狗屎运。” “你坐拥那么大的本地市场,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占。你成不了刘百万其实是很不容易,你得有多渣才能做到!”林嘉树嘴角带着讥讽的微笑。 刘俊贤呆了呆,然后愤怒地说:“你骂人?你小子想找死,我成全你!” “我就在这里,你可以成全我。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林嘉树针锋相对。 “刘俊贤!你像个老业务员的样子吗?业务一塌糊涂,在这里吹什么大气!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杜志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对着刘俊贤一通怒吼。 刘俊贤气呼呼地说:“老杜,偏心眼也不能偏得这么离谱吧!林嘉树骂我是人渣,你没听到?” “听到了!从头到尾我都听到了。我劝你别挑事!把心思用在业务上。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得靠自己的硬实力。”杜志邦也气呼呼地说。 刘俊贤用杀人的眼神恨恨地瞪着林嘉树,终于闭嘴了。 林嘉树也不说话了。既然杜志邦为自己出面了,他也就见好就收了。他不想和刘俊贤怎么样,但刚才这家伙太气人了。他不怕硬。 杜志邦说:”林嘉树早就对我说了,中午请大家喝羊汤,太和居的全羊。我已经替他定好了。他们送餐过来,就在我们的招待所里吃,大家都去哈!小林的心意大家还是要领的!” 办公室里一阵欢呼。 林嘉树明白这是杜志邦的安排。既然他这么安排,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在杜志邦的办公室,杜志邦说:“表达一下心意也没什么不好,现在你是个焦点,吃这顿饭就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友善。怎么样,有没有意见?总共三十多个人,三桌,喝全羊汤再加几个菜不过两千多块。你若不同意,这个钱我出,我告诉大家你请的。” “是不是太寒碜了点?”林嘉树问。 “我倒觉得既表达了心意,又不铺张浪费,实惠且效果好,也显得自然。你若是觉得寒碜,我们每桌多加几个菜。反正下午还要上课,中午都不喝酒。” 林嘉树说:“我同意。多加几个菜吧。” 中午的羊肉汤大宴效果不错,大家都挺喜欢,花钱也不多,三十八个人,总共花了不到三千块。当然,刘俊贤和郎大勇没来。他们借故有事走了。 鉴于几个业务经理对林嘉树的良好的评价,理论培训课的最后一节课,杨宇杰点名,让林嘉树谈谈他在市场开拓过程中的心得体会。 林嘉树知道推辞不掉,无奈地答应下,并仓促地做了一个简单的ppt。 杨宇杰也过来听了。仿佛为了给林嘉树打气,杨宇杰特地做了一个铺垫,他说:“小林,你不用担心讲不好。大家不是来挑刺的,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 林嘉树走到培训讲台上,他打开自己做的ppt提纲,清了清嗓子,笑着说: “我印象最深的一堂课,不是在大学里,不是在企业里的培训,而在董事长和杜副总第一次送我去临淮市的路上。董事长在车上问我,知不知道最近在临淮市发生了一件大事。我说我不知道。董事长说,作为一个业务人员,你必须注意国家的政策方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看电视也不能光看热闹,要注意收集信息。董事长说的是临淮市被国家环保督察组约谈一事。那时候我深感震惊。” “能拿下古城春业务,固然有各种偶然因素,但决定性因素还是国家对临淮市环保问题的高压态势。这就是国家政策环境对我们业务的影响,这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中的天时。从那以后我就特别留心国家政策的发布,喜欢看新闻节目,喜欢到国家各部委的网站上去浏览新闻,收集对自己业务有用的政策。这已经成了我的乐趣……” “我现在的业务成绩并不是靠收集政策信息得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刚跑业务时的恐慌和迷茫。我不担心自己没业务可跑,我知道国家在支持什么,知道将来我会在哪些地方找到机会……” “大学的时候,我的导师曾经说过,中国的经济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要小看有中国特色这几个字,这就是中国市场经济和西方市场经济不同的地方。这种不同,需要我们的企业要具备三只眼。一只眼盯着企业,一只眼盯着市场,还有一只眼要盯住政府。盯住政府干什么?盯住政府的政策导向,要始终跟着政府的政策导向走……” 林嘉树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他连事先准备的ppt也没用得上,ppt始终停留在第一页上。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从掌声的热烈程度上来看,他的一番口舌并没有白费。他重点讲的是“业务人员如何拉近自己与国家政策的距离”问题,这也是众多业务人员感到新鲜的地方。因为这些业务上的老油条,你让他去拉人脉、走关系,都是轻车熟路。但你让他说说国家政策,都会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林嘉树看准了这一点。 杨宇杰原来只是想让林嘉树谈谈一个出道半年的新业务员的成长历程,让这帮新来的业务人员受到点启发和鼓励,让那些业绩平庸的老业务员受到点鞭策和刺激。但他没想到林嘉树会讲得这么好。 林嘉树觉得,春节过后,自己和师傅郎大勇的关系融洽了不少。至少,节后上班见面,郎大勇没有再阴阳怪气地嘲讽他。那天他和刘俊贤在办公室里闹得不愉快,他至少没有明显地站在刘俊贤一边。他和郎大勇之间的事情仿佛“过去”了,以前的不愉快应该不会再延续了。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不为报答“师恩”,只求相安无事。 是因为大年初二在叶青青家相遇的原因吗?林嘉树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 倒是和叶青青见面时,竟然生出了那么点点的不自然。上班后两人几次在楼道里遇到,林嘉树竟然有些别扭的感觉;叶青青也有那么点不自然。两人面对面地相视而笑,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然后就匆匆地擦肩而过了。 一次,叶青青笑着对他说:“嘉树,你有麻烦了!大麻烦!” “什么麻烦?不要吓唬我!”林嘉树惊恐地问。 叶青青笑够了才说:“刘老师把你的手机号要去了。” 林嘉树笑了,问:“刘阿姨要我的手机号干嘛?” “我也不知道她要干嘛!但是,你得小心了,这可是个麻烦的女人,她会经常打电话给你。” “会有什么事?” “难说!反正只要被她盯上了,你就得准备着时时刻刻会接到她各种无厘头的电话。到时候你不要嫌烦就行。” “怎么会?刘阿姨人挺好的,我觉得她真像我妈。” 叶青青看着林嘉树一脸的古怪。 “呃——我是说,她看上去和我妈一样麻烦。”林嘉树忙补充说。 哈哈哈……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58章 彻底决裂 杜鹃开心地站在成品库的大门口,远远地向林嘉树招手。结了婚的杜鹃人更加丰润饱满,洁白的皮肤闪着润润的亮亮的光泽,像在牛奶中浸泡过一样。满脸的幸福像向阳的迎春花一样灿烂无比。 林嘉树走过去,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低调点?你站在这里是不是要告诉全公司的人你很幸福,很满足?“林嘉树一脸的鄙视。 “幸福有罪啊,还得藏着掖着?你见不得你姐好还是怎的?” “不得不说,我张凯哥还是很有能耐的,把这么一个难缠的女人养得这么好。” “滚犊子!你林百万是不是把你姐都忘了,有了新欢就忘了亲姐了不是?” “天大的冤枉!我可没有什么新欢。我倒是想关心你,张凯也不让啊!”林嘉树坏坏地笑起来。 “大年初二都上人家门了还说没新欢呢!两个人甜蜜的逛庙会还以为别人看不到?”杜鹃一脸的鄙视。 林嘉树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在庙会上没有看到熟人,并不意味着人家没看到他啊!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忙说:“姐,别瞎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倒说说,我想象的是啥样?晚上去我家吃饭再说,别忘了叫上振羽!” 下班后,林嘉树和振羽两人来到家属院张凯家里,杜鹃和徐瑞珏两人忙活了一桌子菜。 看到林嘉树,徐瑞珏笑嘻嘻地说:“哎呀,百万富翁先生,现在见你一面可真够难的。请上座。” 林嘉树说:“瑞珏,我向你提出严重抗议,你把好好一个青年给糟蹋成什么样了?振羽都成了奶油小生了,简直毁了我心中的硬汉形象。” “我偏不让他当硬汉,我就要按照林嘉树的模子来改造。哼哼!叶青青怎么改造你,我就怎么改造孙振羽。”徐瑞珏轻声细语地说。 “怎么扯到人家叶青青身上去了?” “坐下!老实交代,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杜鹃一脸严肃地说。 “我们只是好朋友,和大家一样的朋友。” “那你大年初二怎么没去我家?没去瑞珏家?”杜鹃一脸鄙视。 “我去你家张凯能让吗,去瑞珏家振羽也不依啊!” “还是的!没话可说了不是?” 林嘉树一时张口结舌,他发现自己把自己带到坑里了。 “我并不是反对你俩好,你俩真的挺般配。我要告诉你的是,公司流传着许多关于你不好的传言,有你和你师父的,也有你和叶青青的,很难听!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杜鹃一脸正经地对林嘉树说。 振羽和瑞珏也点头说:“我们都听到了。” “随便他们怎么说吧!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我不在乎。只要你们还相信我,就足够了。”林嘉树一脸郁闷。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其实杜鹃的话,让林嘉树心里很有压力。 师傅冯春旭被提为总装一车间的副主任,公司年前就已经下红头文件了。他并不想当这个副主任,觉得太操心,而且挣钱还不如班长挣得多。他其实更想埋头干活。 林嘉树很为师傅高兴,他的能力当个车间主任都绰绰有余,何况还是个副主任。 山上学习,根据各人的需求,销售部的人分布在各个车间。车间主任也不当回事,经验告诉他们,这帮人来车间没有几个是真正学习的,太认真你就是个傻子。不用几天,他们就会拍拍屁股飞了,然后几个月甚至半年都见不到一面。 师傅冯春旭邀请林嘉树去他家做客,并告诉他今晚有重要的事情。林嘉树爽快地答应了。 师傅家就在白塔镇向南五里的冯家集。下班后,林嘉树和师兄王大兴还有振羽三人,坐着师傅那辆老款的别克凯越,向冯家集而去。吴海涛晚上有人吃饭离不开,要不也跟着来了。 大兴本来是没有机会在家里呆着的,按他的水平,无论哪个工程队都抢着要他。但春节过后,大兴无论如何也不走了。说到底,是振羽和瑞珏的关系刺激了他。整个春节假期,大兴就干了一件事,相亲。但是看来看去,一无所获。看中他的他看不中人家,他看中的人家看不中他。所以,过了年上班后,大兴发誓,找不到对象,他就永远不出去了! 车上,大兴不停地讥讽振羽:“嘿!这有对象的人和没对象的就是不一样哈,看看人家振羽,自从和小徐好上了之后,衬衣领子白得晃眼,胡子每天刮得像狗舔的碗盆一样干净。没人性啊!就不会照顾一下光棍哥们受伤的心灵?” 振羽以前虽然不像大兴那么邋遢,但也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衣着很随意。过了年回来后,振羽简直改头换面了,深色西服,藏青色的毛衫,洁白的衬衣,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用说,这肯定是人家瑞珏的功劳。 “振羽,不收拾一番,瑞珏是不是不让进家门啊!”林嘉树也开起了振羽的玩笑。 振羽脸一红,老老实实地说:“是。衣服都是瑞珏买的。” 这人就是这么实在,连句谎话都不会说,气得大兴直翻白眼。 “嘉树,自己整得跟个归国华侨似的,你不用说人家振羽!”大兴生气地说。 “师兄,我虽然有女朋友,但也跟没有一样。你说我可不应该啊!” “拉倒吧你!大年初二都登老丈人家门了,还单身呢!” 林嘉树愣了一下,说:“大师兄,谁说我上老丈人家去了。这可不要乱说。” “哎呀,装什么装?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大年初二你去叶青青家了,还留宿了。你和叶青青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不信你问问师傅!” “车间里都知道。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冯春旭边开车边笑着说。 林嘉树一时觉得头大如斗。 师母在家里准备好了满满一大桌子菜。不过,到了之后振羽和嘉树才知道,今晚上的重点是大兴。 和师母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的是一个姑娘,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趁着还没喝酒,师傅给大兴介绍:“冯晓静,县丝绸公司的一个车间班长,二十七岁,你师母的堂侄女。” 姑娘高挑身材,白净面皮,一双大眼睛,快赶上吴海涛了。虽然说不上是个大美女,但也是非常周正耐看的人。 “没对象,想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有点技术的青年处对象。”冯春旭指着振羽和嘉树开玩笑说:“这两个你就不用想了,名花有主了。”然后又指着大兴说:“重点看看这个。” 嘉树这才注意到,今晚大兴把自己收拾得非常利落,用他自己的话说,胡须刮得像狗舔的碗盆似的,衬衣领子白得晃眼。大兴穿着过年新买的毛料大衣,手腕上还带了一块表,那块表是中午从吴海涛手里抢来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胸脯使劲挺着,努力把自己挺得笔直,连罗锅腰都没了。这么一看,大兴的形象也不差。他就是平时不太注意自己的形象,如果真收拾起来,那也是一个好青年。 师母让大兴和晓静去别的房间单独聊聊。大兴红着脸和晓静去别的房间去了,冯春旭陪着嘉树和振羽在客厅里喝茶。 冯春旭在烟灰缸里摁灭手中的烟,犹豫了一下,说:“嘉树,振羽也不是外人,有些事情我得对你说道说道!对与不对,你可别生气。” 林嘉树忙说:“怎么会,师傅尽管说!” “你知不知道公司关于你的一些传言和议论?” 林嘉树茫然地摇头。 “你和郎大勇的关系是不是很糟糕?”冯春旭问。 林嘉树点头,说:“不是一般的糟。” “这个人咱惹不起,他是董事长的表弟,启泰公司说到底就是人家的。你不能和他处处针锋相对,况且他还是你的师傅。他想整你,太简单了,那人虽然一脸猪相,但肚子里有牙,阴得很!这个人不简单呐,连杜志邦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要小心。惹不起,就躲着点,躲不过,忍让着点。” “师傅是听到什么了?” “公司关于你的议论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都是负面的,很难听。” “都有什么?” “这段时间,关于你的话题一直是公司的热门。先是你和郎大勇关于业务提成的纠纷,公司上下都在说你忘恩负义。翅膀硬了想把郎大勇甩了,赚了钱想独吞。说郎大勇为了你费尽了心血,没有郎大勇你不可能拿下古城春的业务。没想到你会那么绝情,翻脸不认人。据说你俩在销售公司都动手了,你还打了郎大勇。还有就是你和叶青青的关系,都说你这人很有心计,追叶青青既攀上董事长的高枝,又攀上了叶家这尊财神。说你之所以断绝和大学女友的关系,就是为了追叶青青。你大年初二跑到叶青青家里,还喝多了,丑态百出,最后睡在人家家里了……” “嘉树,嘉树……”冯春旭看着嘴唇哆嗦的林嘉树,安慰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那些鬼话自然不值得相信,但我又怕你蒙在鼓里,全然不知,所以今晚把你叫到家里来和你说说。” 林嘉树坐在沙发上,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之中。许久,他才抬起头来,说:“谢谢师傅!” 晚上的酒,有人高兴,有人郁闷。很明显,大兴对这个冯晓静非常满意,看了那么多对象,就属她靠谱。女孩知道大兴是个技师,在公司是生产骨干的时候,对大兴也是格外地有好感。吃饭的时候,大兴话也多,胆也壮,酒也豪,一脸的春风。一扫过去一段时间振羽和瑞珏在一起给他带来的低迷和“伤害”。 林嘉树沉默寡言,低着头闷声喝酒。都知道他心情不好,没人劝他喝酒。几杯酒下肚后,他便醉得一塌糊涂。冯晓静主动开着车子把他们三个送回银山的宿舍。 林嘉树在大兴和振羽的搀扶下回到了宿舍,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林嘉树再一次尝到了职场的残酷。他就像一只羔羊,在野兽出没的黑暗森林里,孤独地游走着。生意场上的竞争,他没有害怕过,而且总是充满激情地去面对一切挑战。而面对这些来自身边的看似亲密的人的伤害,他感到了恐惧。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可怕的流言,他第一次感到了生活的残酷。这种残酷,早已经抵消了他半年多来收获的成功与喜悦。 所有这些传言,林嘉树很容易就嗅到了郎大勇的气味。关于他和郎大勇之间的利益之争,公司了解内情的人不少,站在林嘉树这边的人也不少。把郎大勇说得那么慈悲那么悲情的人,恐怕也只有郎大勇自己怨妇般的四处造谣生事了。去叶青青家醉酒并留宿的事情,外人是不知道的,有动机传播并从中受益的,只有郎大勇。 这是郎大勇的惯用手法,去找他也没用,他不会承认。林嘉树拿他毫无办法。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马行千里,不洗尘沙,生活还得继续,工作还得继续。走自己的路,让人们去说吧! 结束银山上的学习,返回县城后,所有的业务人员都在准备出发了。其实好多老业务员早就找借口开溜了,留下的要么是有事情要处理的,要么是像林嘉树这样资历浅的。多学点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好,新人多是不急着走的那类人。 郎大勇也没走,据说他正在和老婆闹离婚。他要在离开山北之前和自己的老婆李春天彻底把婚离了。他俩为离婚的事都闹腾了两年了,该有个结果了。 林嘉树在公司见过李春天,长得白白净净,温柔贤惠,在女人当中算是上等。李春天还有很好的职业,县城东关小学的小学教师。就郎大勇那个熊样,李春天配他绰绰有余,当初要不是冲着叶柏龄和杨宇杰,人家李春天还不嫁给他呢。现在郎大勇赚了钱了,翅膀硬了,又想把人家踹了,这种事恐怕也只有郎大勇这样的人渣做得出来。 “兄弟,什么时候走啊!郎大勇头也不抬,两手握着手机,手忙脚乱地点着。” 这次叫了兄弟,而不是林总。林嘉树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笑着说:“大后天!我也有点事要处理。” “嗯,走之前和青青抓紧定了,我这当哥哥的也好放心些。嘿嘿嘿……”郎大勇笑得让人心颤。 “师傅想多了,我和叶总是很好的朋友。” “哈哈哈,想多了?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郎大勇读书稀松平常,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我能看透你有几根花花肠子你信不信?” “那就请师傅说说我有几根花肠子。走之前我想找杜副总谈谈,你认为我会谈什么?” 郎大勇愣了一下,他的目光努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了一小会儿,看了看林嘉树,然后说:“没工夫!” “再见师傅,祝你离婚顺利,离婚大吉,离婚幸福……”林嘉树吹着口哨,走出了办公室。他想找杜志邦谈谈,他不想再忍耐了,他已经忍无可忍。恶人就该受到惩罚,哪怕他披着一身“师傅”外衣。他要绝地反击了。 在杜志邦的办公室里,林嘉树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郎大勇的黑料向杜志邦和盘托出,手机里还有一些证据,也一并发给了他。 杜志邦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张大了嘴巴,夹着烟的手指不停地抖着。好半天,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郎大勇!死定了!” “早告诉我,你就不会受那么多的憋屈;就不会有现在的被动;就不会成为活雷锋把自己的钱白白让给人家。现在好了,你不仅不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知道整个公司都怎么议论你吗?好在我和董事长都了解事情的真相……” 走出杜志邦的办公室,林嘉树并没有多少愧疚感,反而如释重负,浑身轻松。他早该这么做了。郎大勇是他师傅,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一直面对着一座道义的高山难以逾越,那就是“尊师重道”。他一直很难走出这种传统的道德伦理观念,现在,那些流言蜚语反而把他这种顾虑打消了。 在离开山北之前,林嘉树又去食品公司看了看妹妹。他不放心妹妹和陈泽健处朋友的事。 大年初四,陈泽健拎着大包小包地跑到台子村,在街口徘徊了很久都没进家门。妈妈不让他进。 嘉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得打电话给去了邻村姑姑家的林嘉树。 接到嘉禾的电话,林嘉树连忙跑了回来。对于这件事,全家恐怕只有嘉树能说动妈妈了。 “妈,小陈那小伙子不错,我在县城都托人打听过了。你连儿子都不放心?” “我对那孩子没啥意见。”兆兰说。 “那不就得了!让人家进家门吧,好歹人家一片赤诚来看你。” 许久,兆兰才说:“那个小陈家庭条件也不算好,还没有妈。他们俩在一起,将来连个带孩子的人都没有。我担心嘉禾将来受苦。” 妈妈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得好一点?问题是嘉禾看中了,你能棒打鸳鸯散?许久,林嘉树说:“那孩子很上进,对嘉禾也很好,嘉禾也喜欢他。虽说家庭条件一般,但我相信他们将来的日子一定错不了。再说了,咱的家庭也一般啊,那岂不是将来我也找不上媳妇?”嘉树眨着眼睛,看着妈妈的脸。 兆兰内心里挣扎着、犹豫着。过了一会儿说:“嘉禾这死妮子,这么大的事也不事先和我说一声。这人家突然上门了,我才知道是男朋友来了。你说我能不生气?” “那你也不能不让人家进家门啊!嘉禾的事我知道,本来早就想告诉你和爸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人家就来了。” “你们兄妹俩就知道合起伙来欺负你妈!既然来了,就让他进家门吧!你还不去把人接进来,就知道瞪着眼看电视?”兆兰没好气地责怪一边看电视的广业。 广业连忙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嘟囔:“这不是都在等你的圣旨吗?” 全家人如释重负,陈泽健算是正式进了这个家门。 林嘉树不由得有些感慨,他觉得自己和这个陈泽健一样冒失。他去叶青青家这事越来越觉得不靠谱。唉——他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陈泽健这孩子心灵手巧,勤快懂事。可能知道自己获得兆兰的认可不容易,所以一进家门就不闲着。把家里能修的能补的电器家什统统收拾了一遍,那些不能修理的就找了张纸记下来,等下次来的时候把配件买齐了再修。 林嘉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腼腆却又不认生的小伙子,这家伙勤快得不像话,根本就没拿自己当外人。 连兆兰都对这个小伙子改变了看法,不停地招呼小陈坐下休息。还一个劲地责怪广业和嘉树爷俩笨。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嘉禾总算是放心了,笑着说:“我是咱家的功臣,给咱家找了会修理的技师回来,而且是免费的……” 在食品公司门口,林嘉树告诉林嘉禾和陈泽健:“你们俩抽时间去找个店面。嘉禾不是一直想开花店吗,总得盘算个地方。泽健你是本地人,对县城熟悉,你多费心。你俩要把计划做好了,钱我出。” 陈泽健满口答应,说:“大哥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分别时,林嘉树用手指点着陈泽健说:“小子,记住你说过的话,我要的是嘉禾要一生幸福,你可是答应过的。” “哎呀,真啰嗦。走吧!走吧!争取把嫂子的问题早日解决了。青青姐如果搞不定,从临淮领回一个来,老林和老尹一样会高兴的。” 和杜志邦告别时,老杜在他耳边低低的声音说:“最多上半年,我就会让郎大勇滚回来。林嘉树,你要做好独自负责江淮市场的准备。” 林嘉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为郎大勇准备的丧钟已经敲响。他没有兴奋也没有沮丧,只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师兄王大兴和林嘉树一同去菊城,大兴是去支援古城春工程的。张凯在电话中对杜志邦说,无论如何把大兴派给他。他那里有几个硬核项目,必须大兴这样的家伙去顶梁,不然他没法保证工期。 大兴的恋情进展神速,一个周的时间里,和冯晓静基本把关系确定了。这家伙一改往日的颓废,瞬间变成了恋爱专家,兴奋得一路上在林嘉树耳边叽叽喳喳。大兴聒噪着教他如何对付女人,告诉他恋爱是多么幸福。 “知道吗嘉树,当你手里攥着一个女人的手,那感觉是如何美妙……哎呀我去,我死了算了……” “亲过嘴吗?”林嘉树白了他一眼,冷漠地说。 “没!就是牵手了。不过再给我一个周,生孩子都没问题。你亲过哪一个,乔杨还是叶青青,还是都亲了?哎呀,比不了,比不了啊!” “瞧你那点出息!你一个连嘴都没亲过的人,在这里给我上课,你不觉得可笑?”林嘉树鄙视他。 “哥不能跟你比啊!今年我奋斗一年,争取年底也把晓静娶回家,明年生个孩子,这就齐活了。我操,想想都激动啊!”大兴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说着,不久,鼾声大作。 手机里蹦出叶青青一条信息: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吧! 显然,公司内关于林嘉树的流言蜚语,叶青青也听到了。 林嘉树想了一会儿,回复:流言蜚语,都是流量。我就是启泰的流量大咖。然后缀上一串哈哈的表情。 叶青青同样回复了一串哈哈的表情,说:还有一种走法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就是不知道你这位流量明星是否走得。 林嘉树回复:这真是个糟糕的世界。但除了满怀希望地爱上它,你别无选择。满怀希望,才会有希望,无论走自己的路,还是走别人的路。 叶青青:好喜欢这句话。默默地为你泡上一杯咖啡,我替你喝了…… 第59章 闫弘毅 林嘉树陪着孟玲到工地上走了一圈。张凯、冯国恒、林鹏都撂下手中的活过来陪着。 让林嘉树感到意外的是,菊城环保局的那个党委委员、总工程师闫弘毅也在这里。 这事他不用来吧?林嘉树很是奇怪。 孟玲现在最关心的是工期。她只希望五一前全部竣工投入使用。目前,环保的形势越来越紧,作为临淮市的大企业,菊城排名首位的企业,又是污水生产大户,古城春绝对是上面关注的重点。孟玲不希望出现任何问题。 "都让梁斌给耽搁了,按照我的想法,两年前就完工了。"孟玲说。 "看来我误会梁总了,我该感谢他。如果两年前你就完工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林嘉树调侃道。 孟玲笑了,说:“师弟,别忘了你可立了军令状的,我手里可是还有两千多万的工程款没付给你,到时候别怪师姐不讲情面。”孟玲伸手一劈,做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林嘉树大急,心说这女人做了总裁立马不一样了,杀伐果断,比男人还凶。嘴上却说:“孟总放心,现在古城春项目是启泰公司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董事长坐镇公司亲自调度,保证在五一前后顺利完工投入使用。” “最好是这样,到时候我好你好大家好。不然,你的麻烦可就大了。”孟玲说完,甩下他们一大帮人,聘婷地走了。走出很远,回过头来问林嘉树:“你不跟着我来吗?” 林嘉树忙颠颠地跟上,和孟玲一起穿过厂区,向南边的办公楼走去。 “你觉得闫弘毅这人怎么样?”孟玲问林嘉树。 “死板,较真。作为一个工程技术人员是不错的,作为一个政府官员有点另类。”林嘉树说。 “嗯,中肯!我们看法一致,我决定聘用他了。”孟玲头也不回地说。 “聘用他?他可是政府官员!你挖墙脚的本事可真高,挖到政府去了,佩服!”林嘉树恭维道。 “现在不是了,就一个平头百姓,连你都不如。”孟玲说。 “发生了什么事?”林嘉树非常惊讶。 “犯错误了呗!被苍蝇拍拍了。年前被一撸到底,从体制内净身出户。”孟玲说。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犯错?” “哼哼!错误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还很严重。年前纪委查出一个违规审批项目,环评这块可是他签字的,而且还收取另一家企业送的超市购物卡一万多元。尽管都明白那个违规审批他是为上面的领导背锅,但既然背了,那就背到底。不处理他处理谁?孟玲轻描淡写地说。” “就这些?再也没有其他问题了?” “没有了,就这些问题!”孟玲干脆地说。 “可惜了!是个好干部啊!”林嘉树叫到。 “可惜什么?他是活该,为这点事弄得晚节不保,他能怨谁?首先你自己是有问题的。” “对!重典之下,难免冤死鬼,但只有长此以往,才能真正风清气正。况且他的确伸手了。”林嘉树连说。 走进办公室,孟玲坐定后说:“晚上一块吃饭吧,叫上那个闫弘毅。你多和他聊聊,这个人是个人才,对你将来的工作也许会有帮助。” 林嘉树说:“你可真是捡到宝了,这个人对你们集团太重要了。以后你们集团的环保工作那就等于有一尊大神坐镇,一准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打算让罗海平抽出更多的精力来抓企业智能化改造,让这个闫弘毅来任环保部门的经理,兼污水处理厂的厂长。集团有这么一个人,下面大大小小十几个分公司的环保工作如何开展,那就不会杂乱无章漫无目的了。” “唉——生活总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忧啊!闫弘毅的不幸成就了你的幸运。”林嘉树不由得感叹起来。 “是谁的幸运还不一定呢!反正他现在没处可去,我给他的工资比他在环保局的时候高两倍。他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继续在环保局待下去,这辈子正科就是他的天花板!” 晚上吃饭的时候,闫弘毅正经八百地从兜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嘉树,说:“林总,请多关照。” 林嘉树接过名片一看,名片上的职务已经由菊城县环保局党委委员、总工程师的名头换成了古城春酒业集团环保部经理、污水处理厂厂长。遂端起酒杯,对闫弘毅一笑,说:“我得改口了闫经理。得之东隅,失之桑榆,在古城春,你未必不会得到你失去的东西。祝你在新的岗位上发挥更大作用。” 老闫眼圈红了,几度哽咽,说了几个谢谢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他把一杯酒灌进肚子里,平静了一下说:“谢谢孟总的认可,给我这次机会。这是我的再生,我会好好为古城春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以前都忙着当官了,结果当了半辈子芝麻官也没当明白,晚节不保,一生的名节都毁于一旦。我不是个贪财的人,但有时候真的也心存侥幸,心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就是多少拿点有谁能知道?这正应了那句话了,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我辜负了组织对我这么多年的培养,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一桌人都唏嘘不已,不停地安慰老闫。 老闫说:“林总如果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话。就凭你和孟总裁的关系,老闫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林嘉树非常高兴,说:“就凭闫经理这句话,你这人可交。嘉树认定你这个朋友了。不过,闫经理说的话我可记在心里了,说不定哪天真有事情求你帮忙呢。” 老闫喝多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瘫痪在桌子底下。 林嘉树第一站来到菊城,只是礼节性的拜访,古城春现在没有什么他能插上手的。在从菊城乘车去临淮市的路上,他陷入了沉思。古城春的项目上半年就要结束了,他的目标和方向却迷茫起来。下一步该如何走?走向哪里?他现在还不知道。 在临淮市一个周,林嘉树跑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企业,一无所获。现在想再碰上古城春那样的大项目,简直是难于登天啊! 林嘉树转来转去,又转到了市南区沧浪河边的漂石科技园区。 多美的地方啊!他站在河边的公园里,看着那几栋漂亮的大楼,充满了无限的遐想。能在这样的地方有一间办公室那真是幸福死了。大大的落地窗子,对着一望无际的河边森林公园,和静静的沧浪河,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映照进整个房间,一杯冒着热气的白茶静静地摆在办公桌上…… 唉——走吧!下一步的业务如何开展还没个头绪呢,一切又要从零开始。虽然古城春的业务至少确保他两年内没有业务也不会有啥问题,但那不是林嘉树,他不会躺在过去的成绩上睡大觉。他必须尽快打开新的局面,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和郎大勇的斗争中占据主动。 郎大勇早就从山北返回临淮市了,两人在办事处见过几次面。郎大勇脸色不好,林嘉树猜测,可能离婚不顺利。 林嘉树说:“师傅,婚离得咋样了?看你这脸色好像不太顺啊!” 郎大勇翻了翻白眼圈,说:“你小子很关心我啊?我一切顺利,顺得不能再顺了。哎!小子,杜志邦都和你谈了什么?” 林嘉树同样翻了翻白眼,说:“师傅,杜志邦告诉我说,董事长想提拔我,想让我回去做副总经理。你信不信?” “你……你小子学坏了。” “你是我师傅。” “你和天净环保的人有联系吗?” “我干嘛要跟他们联系,如果说有联系,那就是竞争,在不同场合上的竞争。古城春是,化工园区也是。他们家的人对我恨之入骨,不像你那么受欢迎。”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郎大勇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瞪着牛眼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暗暗好笑,这家伙惊着了这是。他慢条斯理地说:“师傅,你害什么怕?我是说他们对你好像没有对我那么痛恨。咱俩相比起来,你仿佛比我人缘好。” 郎大勇转了转眼球,又埋头玩起了手机。 郎大勇的确没离成婚。李春天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最近仿佛也得到了高人的指点,坚持认为,郎大勇在临淮市有大量财产未公开。要求郎大勇公布在临淮市的财产情况,不然就请律师介入调查。 郎大勇有些傻眼,这娘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了呢?在他印象中,李春天就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教书和育女的单纯女人,没想到突然开窍了。这明显是有人指点啊!想到这里,郎大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所以,婚没离便急匆匆地跑回了临淮。现在的郎大勇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稍有响动,便紧张地竖起耳朵四处张望。 可现在是人家李春天反而在山北不依不饶,非要离婚不可。而且一天一个电话地打给他,催促他回去离婚。心虚的郎大勇连电话都不敢接。 李春天仿佛捏住了郎大勇的睾丸,让这个阴险贪婪的家伙现在如点穴般全身动弹不得。 现在形势逆转,郎大勇丢盔弃甲,处处被动挨打。这个家伙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短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由完全主动变为全面被动的?李春天又是怎么知道他在临淮的资产情况的呢? 第60章 期望 回到临淮的第一天,林嘉树不出意外地接到了花明的电话。 事实上,这个女孩阴魂不散,在林嘉树离开临淮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就从来没停止过联系。 林嘉树不愿意和花明走得太近,更不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花明给他一种感觉,像个邪恶的女巫,充满了危险和不可预测性。对于这种人,他只有一个原则,敬鬼神而远之。 但今天这次见面,林嘉树觉得无法推掉。他也想见见花明,他想从花明那里打探点消息,看看她下一步的目标和方向,以便给自己目前的困惑寻找点灵感。 有时候,冒点险也是值得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这是去见一个美女。林嘉树努力说服自己。 还是上次那家星巴克,还是二楼那个老位置。花明还是那个花明,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林嘉树的到来。 坐在花明对面,林嘉树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他恍惚觉得,此花明非彼花明。一个多月不见,这个女孩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一样在哪里呢?一时又说不出来。 花明把一杯咖啡推到林嘉树的面前,说:“我先给你点了,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今晚你大可放开了肚皮吃,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说话声音温婉甜糯,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这说话声音不太对啊!以前那种刁蛮、高傲、霸道的作风哪里去了?怎么变成了邻家女孩一样?林嘉树豁然明了,对,花明的妆容变了,脸上的浓妆没有了,薄施粉黛,淡扫蛾眉,连口红都浅浅得若有似无。着装变了,不再那么大胆暴露,今天穿着一件高领的毛衫,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下身是一条毛料长裙。可惜了,林嘉树原来还以为自己不仅能蹭一顿饱饭,还能一饱眼福呢,现在看来眼睛的福利是享受不到了,遂在心里暗暗一叹。 “怎么了林总,好像不适应我现在这个样子。”花明说。 “前辈,画风不对啊!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套路?”林嘉树笑道。 “我有那么狡猾吗?” “太有了!像个妖艳的女巫。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危险的邪气。” “动物世界不陌生吧?有些动物总会用华丽的颜色来保护自己。但凡五颜六色的,都是有毒的,不能吃的。”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危险的,有毒的?” “那只是我出于自我保护的必要伪装。只有对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来说,才是危险的有毒的。” “这是不是又源自你的‘黑暗森林’理论?” “你开窍了!在一个充满危险的森林里,你必须善于伪装自己,不能把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给这个危险的世界。如果那样,你就只有等死的份!” “黑暗森林续?” “好啊!今晚我们俩就在这里接着‘黑暗森林’的话题谈下去,来个‘黑暗森林续’。”花明笑了。 “我们会不会像那个《乡村爱情》一样,一部一部地续个没完没了啊?” ‘“哈哈,林总,你会不会喜欢上我了吧!要和我来一部《都市爱情》,然后一部一部地续下去?”花明扑闪着一对大眼睛,看着林嘉树。 “花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花名远播江淮,岂是我等屌丝能望其项背的。” “没关系,喜欢我就说出来吧!能入林总的法眼,说不定我会感到很高兴!” “我现在只觉得后背发凉,头皮发炸。” “看来你对我还是有误会,不了解我。” “是后遗症。” “哈哈哈……能让你这么刻骨铭心地记着,我的目的达到了。”花明笑得开心极了。 林嘉树觉得这气氛怪怪的,这是干什么,是谈情说爱吗?他总是被花明牵着鼻子走。是花明画风改变,危险等级降低了吗?还是他已经进了花明的套路? “花总,我们是不是可以言归正传了。不知道花总今晚约我出来有什么高见。”林嘉树努力地从这种暧昧的气氛中挣扎出来,直奔主题。 “我们早已经言归正传了。今晚的主题就是没有主题,随便谈,可以谈理想、谈生活、谈工作,当然了,也可以谈爱情。”花明搅动着咖啡,双眼斜睨着林嘉树。 “花总,我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你想谈什么就谈什么?凭什么每一次都被你牵着鼻子走?” “好啊!我给你机会,你可以随时约我出来,想谈什么就谈什么。谈恋爱也可以,我都接着。只是不知道林总有没有胆量。” 林嘉树眨了眨眼睛,看着花明,无言以对。这个女人太刁钻了。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一个大老爷们,跟女孩子谈公平?”花明哼了一声。 “我决定以静制动,看透你的思想。”林嘉树道。 “不用那么费力,现在就是我平日里本色的样子。以前你看到的那都是假的,我说过那都是保护色。作为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女,我别无选择。如果别人想打我的注意,我就得更大胆点更阴狠一点,让他们知道我是个惹不起的女人。”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花明。这个女人真是朵奇葩。 “我觉得你算是个正人君子,是不是伪君子还有待时间的考验。既然是个真人,在真人面前我也就要露出真容吧!” “谢谢花总这么看得起我,有点浪费你的真容了。” “林总的这个新年过得一定不错哦。看样子春风得意,一定是爱情事业都丰收了吧!” “没你说得那么好,添堵的事情倒是不少。”林嘉树哼了一声。 “你应该对郎大勇下手了吧!如果还没有,那你就是个傻子。郎大勇可不会给你太多的时间。” 林嘉树没有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对我还用保密?不要忘了,在这件事上我们可是联盟,我可是你的底牌。”花明说。 林嘉树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在离开公司前,我和杜志邦谈了。既然郎大勇把我逼上了绝路。我就不必顾忌师徒情分了。” 花明撇撇嘴,说:“你们是师徒吗?有情分吗?和郎大勇谈情分,是多么滑稽的事。如果我判断得不错,郎大勇的事上半年就会有结果,谁都救不了他。他做的事情太过丑陋,杨宇杰知道了,估计杀他的心都有。” “他是咎由自取,活该!” “你不能闲着,不要以为告诉了杜志邦就万事大吉,你要想方设法再给山北那边添把火,加速事态的进度。” “怎么添火?” “无非两点,发现郎大勇更多的劣迹,或者自己做得更加出色一点。让杨宇杰对郎大勇彻底死心,对你更加有信心,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你。所以,你要有下一步的打算,对公司业务未来发展方向应该有个清醒的认识。” “不好做了!其实想想半年多来的业绩,运气的成分更多一些。花总没有更好的想法吗?” “你试探我?”花明狡黠地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一笑,说:“花总何尝不是在试探我呢?” “嗯!你学狡猾了。不过还不让人讨厌。” “我得谢谢你对我的言传身教。” “言传过,至于身教嘛,林总,我对你有过身教吗?这是你的希望,还是你自己的凭空想象?”花明不无揶揄地看着林嘉树,满脸的得意。 “这个……前辈,今晚我们探讨的好像不是语言文字的问题。坦诚相告吧,我对下一步的方向是迷茫的。一旦古城春的工程结束,再从哪里下手我真的没有方向。前辈如果有什么高见,请不吝赐教。”林嘉树说。 “何必顾虑那么多!你刚到临淮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的成就吗?那时候的迷茫是真迷茫,现在只是间歇性脑供血不足,很快就会好的。说不定一年之后,你又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连我这个前辈都望尘莫及。我现在也迷茫,业务做到今天的份上,很难有大的提高了。大企业的污染治理工程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那些小微企业。这些企业,让他们治理污染,比从他们身上割肉都难。还是先盯着那些大企业吧,他们每年的设备更新换代、售后服务也是不小的市场,如果再偶尔碰上一两个大一点的工程,那就相当可观了。” 林嘉树不说话,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开拓创新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守成就行了。如果林总到时候有什么好的思路,可不要忘了告诉姐姐一声,姐可是你的恩人。”花明看着林嘉树,脸笑成一朵花。 林嘉树说:“不是前辈吗?怎么又成了姐姐。” “以后不许叫前辈,显得我多大年龄似的。我就比你大三岁,以后叫姐姐。” “花大姐?” “还臭虫呢!讨厌!就叫姐。” “我还是叫你花总吧,安全些。你是个危险分子。” “不愿叫啊,我还不稀罕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正情场得意着吧!” “没有!” “哼哼!没有?听说大年初二还喝多了,睡在叶家了。真够丢人的!这事你都能做得出来!” 林嘉树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事都传到临淮来了,不是郎大勇还有谁?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咬牙启齿地说:“这个鸟人,我非办了他不可!” “你大可不必这么恼羞成怒,谁让你做了呢?这件事郎大勇没有造谣吧?” 林嘉树张口结舌,花明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肯定,你俩成不了,因为你们不合适。姐姐眼睛可毒着呢。” “你错了,我俩本来就是好朋友。我是有女朋友的人。” “你那个大学同学乔杨?你俩要是能成,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大学里能成的有几对?无论是乔杨还是叶青青,都不适合你。我可以给你下这个结论。” “花总,这超出了我们今晚讨论的话题了吧?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林嘉树有些生气。 “可我很感兴趣。”花明两眼灼灼发光地盯着林嘉树。 这哪里是花明,分明是一个八卦的邻家女孩,他今晚算是看到了花明真实的一面。看来这个黑寡妇得换一个名字了。 “信不信由你,这是姐的忠告,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怨我没告诉你。”花明喋喋不休地执着地为他分析着。 两人离开咖啡店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林嘉树原来只是想和花明坐一坐,顺便打探一下她下一步的打算,没想到和她喋喋不休地八卦了一晚上。越是不想和她走得太近,偏偏不能摆脱。 “这么晚了要不要我送你?”花明问。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怕让郎大勇遇见吧?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不是!是不习惯让一个女人送。” “切!好像你被叶青青送过好几次吧!” “不一样。你是对手,那是朋友。” “朋友和对手不是这么定义的。等下次吃饭,我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没有下次了。” “没良心!如果郎大勇滚蛋,你必须请我吃饭。” “嗯——成!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请你。临淮的酒店随你挑。” “大气!林总越来越像个总了。不要忘了,如果有什么新思路,告诉你的盟友一声。更不要忘记,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都是受益的一方。我的投资可是还没看到红利呢!” “我也是最受伤的一方好不好?你给我造成的心灵阴影到现在还没消失。不过,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打算去捡芝麻,去收拢那些你们都看不上的小微企业。” “不诚实!那些企业我也动过心思,没法弄。他们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不说了。再见,前辈!” “不许叫前辈!” “好的,前辈……”林嘉树转身走进了灯火和车流中。 春节过后,马祥杰带着临淮市工业企业的企业家们去欧洲学习考察去了。这次主要是去德国学习工业40。工信部牵头,各省经信委具体组织,临淮市单独组织了一个二十几个人的团,全是排名前二十位企业的董事长或总经理。 本来林嘉树打算节后马上就去拜访马市长,结果一直等到四月上旬。 这一次,林嘉树只是简单地用一个纸袋提着几罐台湾高山茶,这茶是从孟玲的办公室里蹭来的。 马祥杰端详着林嘉树带来的茶叶,很高兴地说:“小林,这个茶很不错!它和铁观音虽说同属于乌龙茶系,但口感上还是有不小的区别。这个茶有股淡淡的脂粉香,喝起来别有一番情趣。” 林嘉树不好意思地说:“是朋友送的,也不贵,我也身无长物,就捎来给您尝尝。” “呵呵呵,好个身无长物!小林,我可听说你去年干得不错。听说还得了个外号林百万?” “马市长真是事无巨细,连这么小的事情都知道?” “这可不是小事情。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到半年,来我们临淮市卷走了几千万,自己还赚了一百多万,你说我这个当副市长的应该骄傲还是应该反思?临淮的钱有这么好赚?” 林嘉树有些脸红,忙说:“马市长,我只是运气好。我怀疑,我的好运气已经用完了,对于将来的目标和方向,现在完全是迷茫的。” “不是运气,是能力,当然也有命运的垂青。能在半年的时间里,谈成了这么大的业务,你就一定能创造更大的业绩。小林,我希望你在临淮这个地方,创造更多的奇迹。当初我也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伙子,能在临淮干到副市长,我感激这片土地,也希望自己能在这个地方做出点成绩。同样,我也希望你不要一门心思地只为赚钱,而是在赚钱的同时,在临淮开创一番事业,成就自己,也回报临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就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想到马市长竟然这么看重。”林嘉树受宠若惊地说。 “我们就是看重大学生,这是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临淮市为了吸引优秀的大学生,去年就出台了一系列吸引大学生临淮创业的政策,这是临淮市在全国率先打响的‘抢才’大战。这个"一揽子"计划,包括零门槛落户,最低年薪标准,提供安居房和租赁房,大学生创业优惠等一系列政策措施。我们计划用三年的时间,吸引百万大学生留在临淮工作或创业。要知道,这一百万人可是一股相当可怕的力量,会对临淮的未来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一百万人即使都是普通的劳动者,对制造业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况且这是高素质的人才。你能想象,未来有多少企业家、科学家从这帮年轻人中产生吗?呵呵呵……小林,这个政策你了解吗?” “我听说了,也知道一些。只是觉得和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就没有仔细研究。” “不!不!不!你错了小林,你不仅要关注,更要仔细地研究利用。我相信,你会从中发现灵感和机会!” “马市长,我一定会好好研究。”林嘉树郑重地答应下。他已经意识到,马市长刚刚那一番话,信息量超大。 “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应该要树立自己的远大理想。赚钱当然重要,但在你最开始的阶段,一定不要把赚钱当做自己最高追求,如果那样,那你就把自己局限死了,格局也没有了。我们的老祖宗曾说,‘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又说,‘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说得多好啊!小林,这一直是我的座右铭,今天我也把这两句话送给你。" "谢谢马市长,我也喜欢‘先器识而后文艺’。”林嘉心里真的很感动,一个一千多万人口城市的常务副市长,能和他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谈这些,他感到承受不起。 “我还可以给你一点启发,市南区的沧浪河边上,那里正在建设一个漂石科技创业园区,你知道吗?” 林嘉树点头,说:“从那里走过好几次。很喜欢那几栋建筑,也几次在那里驻足观望过。” “呵呵呵!那地方本来是市南区建的区委区政府的办公大楼,让市委市政府给否了。我们早就被市委市政府这栋办公大楼弄怕了,这栋办公大楼的建成,闹得全国都沸沸扬扬,几任领导栽了进去。临淮市绝不能再出现类似的问题。最后,市委市政府一致认为,既然要三年留下百万大学生,那就要给人家打造一个创业的平台。那里是临淮市栽下的梧桐树,筑下的黄金巢。下一步,漂石科技园将要建成大学生创业园、高科技创业孵化园区。你可以到那里看看有没有机会。” “临淮去年被列入全国十八个服务业重点发展的试点城市,是唯一一个地级市列入试点的城市。既然列入试点城市,就要有相应的激励配套政策。政策文件去年年底也都公布了,待会让小陈找一份给你带回去,好好看看。哦!网上就有,你也可以自己到网上去找。这些政策都是对外大力宣传的。” 这个政策林嘉树也知道,临淮市电视台一直大力地宣传。只是林嘉树觉得这是服务业的事情,和他们制造业还是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也没放在心上。 马祥杰看出了林嘉树的心思,说:“不要以为不相干。制造业也要发展服务业,好的制造企业同样应该是好的服务企业。国家现在大力提倡建设服务型制造业,不是让你们改行,而是制造与服务相融合的新产业形态,是一种新的制造模式。提高企业软性服务在自己业务中的比重,通过服务增加自己的利润水平和盈利能力,向服务要利润要效益。懂吗?” 林嘉树点头,他懂这个。只是不知道与他有多大关系。 “今天谈话的内容信息量有点大,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希望你能有所收获。”马祥杰笑着说。 林嘉树起身告辞,他也没想到今天在马祥杰这里能谈这么久,更没想到马祥杰会和他谈这么多。 告辞时,马祥杰送给林嘉树一只笔,笑着说:“这是我在德国学习时买的,送给你一支!” 林嘉树满怀感激地收下了。 “漂石创业园在我的分管范围内,主持工作的是管委会副主任陈方正,原来市科技局的副局长。你如果有事情,可以直接去找他。这不算走后门,科技创业园虽然马上投入使用了,但由于是中间改变用途,对外宣传和招商的力度也不够,现在还没有引起关注,我这算是给科技创业园打广告拉客户。”马祥杰哈哈笑着把林嘉树送出了办公室。 在门口,马祥杰又意味深长地说:“一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在这个充满激情的大时代里,要做到‘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那就要坚持自己的初心,同时也做到顺时应势而为。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的价值最大化。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嘛!现在有好风,也有好的时代和平台,就看你自己啦!小林,如果你能搞出点名堂,我是不吝啬给你发个奖状的!” 林嘉树说:“哪敢奢望奖状,能得到马市长一句肯定的话也足矣。” 走出临淮市政府的办公大楼,林嘉树只觉得脑子里塞满了东西,理不清头绪。走了一会儿,他索性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区西南方向的漂石科技创业园而去。 林嘉树站在沧浪河桥上,远远地看着那几栋漂亮的大楼。他喜欢这个地方,但他不知道这里对他有什么意义。在这里租个房间作为宿舍?显然是行不通的;把启泰公司临淮办事处搬到这里来?如果可能他倒是真想这么做,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况且现在他也说了不算。 大楼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些工人进进出出搬运东西,并没有几个人在里面。 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他彬彬有礼地向林嘉树鞠了一躬,引导林嘉树来到一个沙盘面前,详细介绍园区建筑规模和功能。介绍完沙盘,又殷勤地领着林嘉树四处看。他说,主楼的一楼和二楼是功能服务区,是政府各职能部门派驻机构办公用的。五一前,税务、工商、科技、工信、发改、商务、环保等各大部门以及各大银行都会有窗口在这里开通。凡是进驻园区的企业,一应事务都在一楼一站式全部办理完成。 “先生,您是要在这里创建自己的企业吗?您放心,您只需要提供您的身份证和企业名称,一切手续都由园区来帮您办理。到时候您就拎包入住即可。先生您可以到三楼看看,三楼以上全是办公区,里面宽带、桌椅一应办公设施齐备,免费供您使用。” 三楼是用玻璃隔断隔成的一个个的办公区域,每个办公区域内又被隔成大大小小的房间。宽敞明亮,采光充足。 “真好!”林嘉树忍不住赞叹。这才是理想的办公的地方,而不是郎大勇那个狗窝一样的办事处。 “到时候您可以根据您的需要向园区申请办公面积。”年轻人向林嘉树介绍。 “全部是免费使用?” “当然!是三年内全部免费使用。但凡在园区注册的企业,三年内享受高新技术企业减免税收的政策。而且,对于发展好的企业还有奖励。市里会专门出台政策……” 林嘉树良久无语,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他被深深地震撼了。 但是,这一切与他林嘉树又有何关系呢! 对啊!又有啥关系呢?林嘉树怅然若失地离开了漂石科技园。 第61章 新天地 这是一份两万多字的可行性报告。林嘉树在报告中,系统地阐述了成立临淮公司的可行性,甚至连公司在哪里成立、成立后的业务范围、目标市场、如何开展工作都论证得非常详细。 几天来,杨宇杰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份可行性报告。林嘉树这份可行性报告真的打动了他。 在这份长达二十页的报告中,有几个核心观点。 观点一:环保行业发展到今天,正在向更深层次的纵深发展。目前,绝大多数大中型企业,在国家环保的高压态势下,都已经在面上进行了环保治理。但面上的问题解决了,深层的问题依然很多,比如有的环保验收存在问题,有的环评报告存在问题。这些都是深层面的问题,不是环保设备能解决的问题。 观点二:企业市场开拓不能再盲目地一味追求大。必须要下沉、深入、细致。开拓面向大中型企业和小微型企业的个性化定制服务。企业不能仅仅依靠向用户卖环保设备来赢得市场,更重要的是向市场推广自己的技术和服务。即发展服务型制造。从服务中提升企业的竞争力和增加企业的利润水平。 观点三:启泰环保公司从事环保行业近二十年,有着自己的底蕴和积累,在临淮市场经营多年,如果发展环保服务有先天优势。 观点四:立刻在临淮市注册成立“环保服务公司”,专门从事环保咨询业务服务。以服务业务带动设备和工程方面市场的开拓。临淮市被列为国家十五个服务业试点城市之一,为刺激本市服务业发展,临淮市出台政策,凡是购买本地服务业企业服务的,每笔订单补贴30(每个企业补贴上限是不超过50万)。这是个可以好好利用的优惠政策。 观点五:新公司就注册成立在临淮市漂石科技创业园。漂石科技园区三年免房租,三年内所得税按照高新技术企业标准执行。 报告最后总结,成立临淮公司,没有什么风险,而且充分利用本地政策,开辟新的市场,为企业发展带来新的机遇。目前,企业在临淮市场正常年份也就三千万左右的业务量,如果成立临淮公司,有把握把业务总量提升到六千万以上。 真敢想啊!林嘉树愣是把几个看似没有多大关联的事情,给整合成一个大机遇,连杨宇杰都不得不服气。这个计划深深地打动了他。 杨宇杰就一直雄心勃勃地要把公司开到省城去,当他的计划还只是一个梦想的时候,没想到,林嘉树云淡风轻地提出,要在临淮市成立公司。临淮市可是省内第一经济强市,论在国内的影响力,省城也没法跟它比。现在看来,成立临淮公司,比在省城成立公司更具可行性。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杨宇杰在兴奋之余,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下班的时候,杨宇杰把那个可行性报告转发给杜志邦,说:“好好研究一下。明天上午把意见给我。” 第二天杨宇杰一上班,杜志邦便等候在楼梯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杨宇杰的办公室。 “直说吧,什么意见!”杨宇杰大刺刺地往沙发上一坐,不错眼珠地盯着杜志邦。 “我举双手赞成!我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杜志邦的确有些激动。 “这么说你觉得可行?” “太可行了!很有创意,也非常有说服力。你说这小子是怎么想的?”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不就是把办事处换成临淮公司的牌子嘛!” “大不一样,这可是成立临淮公司的建议!” “这个建议还有很多细节要完善。我们首先就要讨论,如果成立临淮公司,那么临淮公司交给谁来管理,临淮办事处怎么办?”杨宇杰轻描淡写地说。 “办事处毫无疑问要撤销,没有什么可犹豫的!那个办事处已经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了,那不是我们的办事处!”杜志邦斩钉截铁地说。他很少在董事长面前用这种态度说话。 杨宇杰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就郎大勇的问题,杜志邦在前些日子和杨宇杰正经八百地谈过了,那时应该是林嘉树刚刚返回临淮市不久。 杨宇杰被气得浑身发抖,好几天饭都吃不下。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果是别人,他可能早就斩立决了,但这个人是他的表弟,是他最信任的人。当年他把风头正劲的杜志邦从临淮市场“调”回来,想方设法扶郎大勇上位,把公司最重要的市场交给了他认为最可靠的人。现在,这个最可靠的人打了他的脸。 杜志邦拿出来的证据是确凿的,这些证据中,有郎大勇注册公司的详细信息,有郎大勇陪同胡永道见客户的照片,还有郎大勇和竞争对手谈判出卖公司业务的录音……杨宇杰很明白,这些信息应该是真实的。但他一直在犹豫着,或者说,他对郎大勇还怀有那么一点点包庇之心。 杜志邦把杨宇杰的心态摸得透透的,他知道杨宇杰在想什么,更知道,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在杨宇杰左右摇摆的天平上,需要再加点砝码。但他手里已经无牌可打,毕竟,在杨宇杰的眼里,一个背叛的表弟也比他们这帮外人可靠。杜志邦只能摇头苦笑。 林嘉树的这个报告来得太是时候了。看完了这个可行性报告,杜志邦在家里兴奋得把大腿都拍肿了。这个构思太高端了,反正他老杜这辈子是想不出来的。当然,更让他兴奋的是,这个计划如果实施了,那么郎大勇这头贪狼也该滚回山北了。与在临淮成立分公司的重大意义相比,杜志邦更在乎的是能否把郎大勇这个浑蛋从临淮拽回来,握在自己的手里,一雪当年的耻辱。 “郎大勇对不起公司的培养,该杀!”良久,杨宇杰从牙缝里蹦出这么几个字。 杜志邦说:“刮了他都不解恨。” “让他回来吧,给你干助手!”杨宇杰向后一躺,有些疲惫地说。 “董事长仁慈,让他好好改造。”杜志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也就是郎大勇,换做别人估计早就移送司法机关了。 “如果真要成立临淮公司,谁来当这个总经理?”杨宇杰问。 “这还用问,肯定是林嘉树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杜志邦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杨宇杰沉吟良久,说:“对小林而言,会不会太年轻,太顺利了?这对他并不是好事。” 杜志邦眨了眨眼睛,说:“二十四岁的年龄当总经理的确有些年轻。但能把这些政策吃透,拿出这么一个方案来,本身就不简单。他脑子里考虑的问题,是我们想不出来的。既然小林能拿出这么一个方案,那他对公司的发展和运行肯定有成熟的规划和设计。如果让别人来干总经理,这是公司对他的不信任。你说呢?” 杨宇杰又陷入了沉默。 “这半年多来的历练,小林已经成长起来了。他能吃苦,有激情,有知识,又善于动脑子。他对临淮市场的了解,对宏观政策的把握,远超常人的认知。古城春的业务能够拿下来,并不是靠运气,而是完全靠着小林的软磨硬泡和灵活的嗅觉拿下来的。”杜志邦在一边不停地说着。 杨宇杰还是不说话,他用手指轻轻地敲着大班台,眼睛看着某一个方向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杜志邦连忙把嘴闭上,沉默了。他看不透杨宇杰的心事,但却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太多了。 “怎么不说了?说下去!”杨宇杰说。 “嘿嘿。”杜志邦笑了。他挠挠头说:“董事长,有一句话我可能说得不好,你可别生气。” “有屁不放,事后乱说可不行!”杨宇杰狠狠地瞪了杜志邦一眼。 “你干一把手的时候只有二十八岁吧!你不是一步一步把公司做到了今天吗?年轻人有想法,就得让他们放手去干。再说,那个园区是大学生创业孵化基地,毕业五年以内的大学生创业才会有资格进入这个园区。公司这帮年轻人中能拿得出手的,孙明毕业时间已经超过五年,张凯、冯国恒倒是正好在五年的头上,问题是他们能挑起这副重担吗?相比起来,还是林嘉树更让人放心……” “总经理人选的问题先不着急!立刻打电话让小林回来,还有许多细节性的问题我们要敲定。让郎大勇也回来。”杨宇杰突然打断了杜志邦的话。 杜志邦应声而去。刚走到门口,杨宇杰又说:“你给郎大勇打电话就行了!小林的电话我来打!” 已经进入四月的下旬。江淮地区的天气早已开启了夏天的模式。 古城春污水处理厂的工地上热火朝天,没日没夜地加班赶工期。张凯、冯国恒都靠在工地上,一天到晚,汗流浃背,两人都黑了瘦了。即使这么干,要在五一前完工,依然很渺茫。 林嘉树买了不少猪头肉和凉菜,又买了不少啤酒和西瓜,雇了一辆小货车拉到工地上。他想请大家吃顿饭,算是慰问一下。工人们太累了,他觉得他这个江淮大区副总经理有责任为大家做点什么。 西瓜还没到烂大街的时候,两块多钱一斤呢;啤酒也是青岛啤酒。为此他花了三千多块钱。他觉得这点钱不算什么,他在外面像样的酒店里请人家吃顿饭,有时候一瓶酒的价格也不止这个钱。但这点钱却可以让这几十号工人能吃得心满意足,而且对他感恩戴德。 张凯吩咐人把酒肉和西瓜按班组分下去了,剩下的酒和西瓜都统一管理起来,要等到晚上或者明天再吃。 工人们兴高采烈地一堆一堆地聚在树荫下,喝酒吃肉去了。这没由来的忽然改善生活,让每个人都感到兴奋不已。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你每天都在具体而繁重的劳动之中,你会为每一点的改善和收获感到幸福和满足的。 林嘉树、张凯、冯国恒还有林鹏在一棵国槐树下,摊开几个盛菜的方便袋,每人开了一瓶啤酒。 林嘉树四处望着,问:“我师兄呢?” 冯国恒说:“还在大罐里呢?来这里没两天,整个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有媳妇了,叫什么静静?说是要赚钱把静静娶回家呢。嗯,除了吃饭睡觉拉屎撒尿,还有给那个静静打电话之外,其余的时间他都在拼命地干活。我去叫他。”冯国恒说完,跑向远处一个没有封口的厌氧罐,冲着罐体砰砰砰地猛踹几脚,大声喊道:“大喇叭,再不出来吃饭你就饿死吧!把你家静静让给我好了!” 不一会儿,大兴从大罐里爬了出来。他浑身湿透,坦胸露乳,一边用手使劲地搓着胸前的灰垢,一边松松垮垮地朝着林嘉树这边走来。他黑了,更瘦了。脸上是一层一层的死皮,活像个花棒槌,这都是电焊刺激的。 “不疼吗?别太拼命了,注意身体!”林嘉树关切地问。 张凯说:“大喇叭,我可告诉你,病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你最好给我悠着点干,别真把自己撂倒了。” “行!我死也死在工地上行了吧?”大兴接过林嘉树递过来的啤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猛灌了起来。 “呸呸呸,可不能死!咱这媳妇还没过门呢!”张凯笑着说。 “我这两个月在这里,赚了三万多,照这样下去,今年攒十几万块钱真不是事。静静啊,为了你,我拼了啊!” 几个人都笑喷了。 这段时间林嘉树一直在菊城。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这次是专程来找孟玲和闫弘毅的。 林嘉树离开临淮市来到菊城,是想和孟玲谈谈漂石科技创业园,聊聊服务试点城市以及相关政策的。他来到古城春之后,孟玲却让他去找闫弘毅聊聊。 孟玲说:“闫弘毅这家伙满脑子都是政策。国家的大政方针,企业的大小问题,都在他的脑袋里,那个脑袋就是一个数据库。你找他聊聊看能不能找出点灵感,完了以后咱俩再聊。” “师弟,如果你真想在临淮干出点事来,闫弘毅说不定是你的贵人。不信你就找他聊聊试试,可能要比我高明得多。”孟玲不由分说,让闫弘毅把林嘉树领走了。 “老闫,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有任何保留。林总可是你的贵人和伯乐,把握好了说不定你就要飞黄腾达了。”孟玲在身后调侃。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忽悠了?刚刚还说老闫是我的贵人呢,这一眨眼,我又成了老闫的贵人。林嘉树不觉腹诽起来。 在闫弘毅的办公室里,两个人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闷葫芦一样的闫弘毅一谈起环保就口若悬河,又是一杆大烟枪,整个办公室里弄得乌烟瘴气。林嘉树不喜欢抽烟,但他仿佛对满屋子里的烟尘毫不介意。他被闫弘毅深深地吸引了。 闫弘毅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那白色的烟雾从嘴里和鼻孔里喷薄而出,萦绕在他满是胡子茬的脸上和向后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上,就像雨后山峦的雾霭。 “今天,我就和你谈一个东西,环评。嘉树老弟,你知道什么是环评吗?” 林嘉树被问住了,他不知道什么是环评,也不知道环评是干什么用的。他茫然地看着闫弘毅,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环评是什么。在公司培训的时候,学的都是环保设备和工程方面的知识,而且都是一知半解,跑业务尚且不够用。” 闫弘毅说:“环评是政府部门关注的焦点,也就是我原来工作的环保局管控建设项目环境影响的关键。环评就是环境影响评估的意思,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环评就是环境影响评价,是从环境影响方面论证工程或项目的可行性的。政府通过环评来掌控一个工程对环境的影响程度对不对?那么这个环评是所有建设工程都必须要有的吗?”林嘉树问。 “对头!所有的项目和工程,建设前必须要做环境影响评价,也就是环评。无论是哪个企业都有环评,有的企业甚至有好多。因为企业在不断发展,就要不停地建设。环评也是对企业整个生产过程的总透视,工艺流程、用料、设备,哪个环节会产生废水废气废渣,能产生多少等等,都在环评上体现得一清二楚。建设前有环评手续,竣工后有环评验收。这是一个闭环的管理,是很严格的。” “可不可以理解为,环评这个东西是一个企业所有环保问题的总根源。”林嘉树问。 “也可以这么理解,说总依据更准确些。”闫弘毅纠正道。 “如果企业隐瞒自己污废生产源,这个环评岂不是形同废纸?” “聪明!我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问题就在这里,我们马上就要谈到这个核心的问题。”闫弘毅拍案而起。 “由于种种原因,很少有企业的环评报告和企业实际建设情况是完全一致的。每个企业,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这样的问题。有的企业是刻意为之,有的企业是无意为之。无论刻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都存在一个共同的盲区,那就是对环评的重视程度和认识不够。没有意识到环评这个东西的重要意义。” “你真敢确定企业有那么多的环保问题?”林嘉树有些满腹狐疑地问。 “我是菊城县环保局的总工,负责菊城县环保局的业务二十年,没有比我更清楚企业的情况的了。中国这些所谓的企业家,都抠门。你让他上生产设备,他舍得投入;你让他们为环保投点钱,一分钱都舍不得!他们要么在环保问题上装糊涂,要么是真的一窍不通。哎!兄弟,真的有人是一窍不通,他们在厂区里面自己随便建厂房,都不知道去环保局做个环评。环保局找上门,他们还振振有词,说我在自己厂子里建个车间怎么了?严格来说,别说建一个厂房,你就是新添一台设备,甚至一台设备从南墙移到北墙,都要进行环境影响评估!“ “有人就抬杠了,那岂不是老百姓修个鸡舍、支个锅灶都要进行环境评估?严格来说,是!但是,有些行为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这些老百姓的生活上的琐事,就不算在内。难道一个人放屁拉屎就对环境没影响了?政府难道对这些也要管?但是企业作为一个独立的法人,就要为自己的生产经营对环境造成的影响负责。” “对待这种实际建设和环评报告不一致的企业该怎么办?”林嘉树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加接近问题的核心。闫弘毅都不由得连连点头。 “对于不一致的企业,专业上叫做“批建不一”或“未批先建”,这是违规行为,严重的甚至违法,要入刑的。现在,许多企业迫于国家环保的高压态势,匆忙的上了环保设备,进行了环保治理,但企业内部依然存在诸多问题。比如批建不一的问题,比如环评验收的问题。如果批建不一,那么就不能进行环评验收,那么这个工程从环境管理的角度来看,他就是违法的。既然违法,国家就要制裁。问题是,国内大多数企业都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怎么制裁?法不责众,一刀切的制裁是不现实的。我们环保部门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头痛的问题。” “那怎么办呢?听之任之?或者装作看不见?还是处罚了之?”林嘉树问。 “以前国家环保政策宽松的时候,或许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地方财政税收需要这些企业做贡献。但现在不一样了,国家把环境保护当作一项基本国策来抓。环保督察组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抽查到你的头上,一旦查出问题,企业停业整顿,各级主管部门都要追究责任,所以,现在谁都马虎不得。但环保主管部门毕竟精力有限、人手有限,他们无暇顾及这么多企业。现在环境保护部门也精明了,他们把权力下放,把原来属于自己的许多职能都下放到一些服务咨询机构,把环评的验收权直接交给了企业自己。企业进行了环保治理后,可以自主组织环评验收。但绝大多数企业是没有这个能力的,无论对政策的理解、自身问题的认识、污染问题的治理、环评的验收,他们缺乏这方面的知识,迫切需要权威的指导。或者说,他们需要有人帮助他们解决这些问题,接手这些工作。” “这方面的咨询服务机构多吗?”林嘉树的眼睛亮了。 “有,但不是很多,与目前的实际需要相比,差得很远。而且,企业对这种服务的需求是长期的。所以,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也是一个很有发展前景的市场。不过要想有所作为,必须立刻下手,看好这市场的人可不在少数。好日子还有几年,想瓜分蛋糕要趁早啊!依我看,像你们这样单纯地推销你们环保设备和污水治理工程的企业,将来的路会越走路越窄。你们不仅要为企业解决污染源的治理问题,更要为企业理顺解决他们存在的深层次的环保问题。这样你们的路就越走越宽了。” …… 林嘉树心里豁然开朗,这些天来一直困惑他的几个问题,现在终于被渐渐地连贯在了一起。一个初步的想法就像闪电一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被那一闪而过的灵感激动得浑身颤抖。 林嘉树一直都认为,和闫弘毅的一番谈话,是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最重要的一次谈话,意义不亚于刘备诸葛亮的隆中对。也正是通过这次谈话,让他彻底认识了闫弘毅的价值。他觉得,老闫真是个宝贝,如果他真要“举事”,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宝贝弄到手。 第62章 选择 林嘉树久久地注视着老闫,他突然站起来,一拍桌子,说:“老闫,敢不敢和我一块干?!” 老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烟头掉在两腿之间,他忙不迭地起身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过了一会儿,才眨巴着眼睛看着林嘉树说:“林总,我老闫现在一无所有,有啥不敢的?不过我现在是孟总的人,知恩图报,我会为孟总努力工作,也会对孟总言听计从。” 林嘉树看着窗外已经华灯初上的城市笑了,说:“一块去吃晚饭吧!边吃边聊。” 老闫倒是没拒绝,他爱喝两口,虽然酒量不是很大。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餐馆,要了几个菜,一瓶酒,边吃边聊。 林嘉树需要消化巩固一下下午谈话的内容,老闫今天下午和他谈的信息量巨大,他们需要接着下午的话题继续谈下去。当然,最重要的,是林嘉树被老闫吸引了,他忽然觉得老闫就是个宝。这个宝贝放在古城春这里的作用并不大,应该让他发挥更大的价值。 分手时,老闫大着舌头拍着林嘉树的肩膀说:“林总,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一句话!不过士为知己者死,我得报答孟玲总裁的知遇之恩,他在我人生的低谷时帮了我。” 林嘉树揽着老闫的肩膀,把他送到出租车里,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你报答孟玲总裁,或许有更好的方式,说不定换一种方式她会更喜欢。我会找她好好谈谈。” 第二天一大早,林嘉树出现在梁爽的办公室里,静静地等待孟玲总裁的到来。 梁爽为林嘉树泡上一杯茶,歪着脑袋看着林嘉树说:“明明知道孟总九点准时到办公室,你却早早地跑来等着,你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在酒店里坐不住。” 林嘉树哈哈一笑,说:“梁主任,你现在学会分析人的心理了。不过我认为,今天孟总会在八点半之前到办公室。” 梁爽说:“从没有例外过。孟总可是喝洋墨水的人,一直是欧美人的办事做派,朝九晚五,很有规律……”梁爽的话突然打住,惊讶地看着办公室门口。 嗒!嗒!嗒……走廊里传来铿锵而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裹在灰色职业装里的凹凸玲珑的身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面容如白瓷一样细腻精致,高挽着发髻,浑身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 梁爽急急地上前问:“孟总,您怎么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 孟玲说:“有人学周扒皮,半夜鸡叫呢。凌晨一两点钟给我发了三四条短信,说今天有急事要和我谈。我不敢得罪人家啊,现在人家掌握着污水处理厂的工期进度,我要求五一前完工,人家非要向后拖。我能有什么办法?”孟玲鼻子哼了一声,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梁爽看了林嘉树一眼,捂着嘴笑起来。 林嘉树嘿嘿一笑,抓起自己的包向外跑去。不一会儿,林嘉树的脑袋又从门外伸进来说:“梁主任,我和孟总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谈,你尽量不要让外人打扰。” 不待梁爽回应,林嘉树又倏忽不见了。 林嘉树在孟玲的对面坐下,他看着孟玲,带着三分打趣七分由衷地说:“师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孟玲时从来没有过压力,不像在杨宇杰面前那么拘谨。也许的确是因为他和孟玲算起来算是校友,也许更因为两个人曾经有过那几次的“密谋”。孟玲在他面前再怎么端架子,他都觉得这是一个姐姐。 孟玲瞪了他一眼是,说:“你大清早地把我叫来,不会只是为了拍马屁吧?” “我拍了吗?我倒是真想拍。”林嘉树忍不住笑起来。 “你小子是越学越坏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林嘉树早就不见了。” “把我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有师姐的一份功劳。不过师姐放心,嘉树永远是嘉树,你最初看到的那棵树。” 孟玲撇撇嘴说:“我倒忘记了,林嘉树的嘴皮子功夫一流。谅你也坏不到哪里去。” “直说吧,你半夜给我发微信,想和我谈什么?” 林嘉树双手抱着杯子,眼睛注视着杯子里清澈的茶水,他看到杯子里的茶叶变成嫩芽,又一根根地竖着向上飘起,看到缥缈的蒸汽在杯子里萦绕。他的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 “师姐,我发现有一扇门正在我面前打开。我昨晚激动得几乎没睡觉,写了一晚上的东西,但我还要和你好好谈谈。” 孟玲呷了一口茶水,并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把自己想到漂石科技园成立一个企业的想法告诉了孟玲,并和孟玲详细地谈了自己的谋划。 孟玲看着林嘉树,许久才说:“确切地说,应该是你发现了这扇门。你很动脑子,也是个有心人。想法很好!” “但我需要你的支持,师姐。”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说吧!” “闫弘毅。” “哈哈哈,我还没把你弄来,你反而来挖我的人了。”孟玲笑起来。 “老闫是个宝,他在你这里的作用有限,在我这里却是个关键。而且,即使老闫离开了,将来无论是他还是新成立的公司依然会给古城春服务。不会对古城春造成任何影响。” “我又没说不放人,你紧张什么?” “这么说你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我没有理由拒绝。我还可以告诉你,你的这个方案打动我了,我不仅给你人,也给你钱。你要多少我投多少。” “不是……” “新成立的公司,我给你百分之三十的股权,百分之四十甚至平分都可以。你是股东,也是总经理,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怎么样?” “师姐,打住!打住!”林嘉树连忙打断孟玲的话,说:“师姐,我这又被你绕进去了。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投入资金。你只要同意把老闫给我就行了。这个,这个……新成立的公司嘛,还是以我们启泰为主,你可以作为一个股东。怎么样?” “哦——这样啊!这么说,你是来算计师姐的?”孟玲向后一躺,她眯着眼睛看着林嘉树,眼神变得冷峻起来。总裁的威严慢慢地涌上眉梢。 她要翻脸。林嘉树暗叫不好,连忙解释说:“你听我说师姐。闫弘毅所掌握的知识和资源在你这里的作用并不大,林鹏已被他培养得差不多了,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你根本不用花高薪养着这么一个人。现在,只要你把他拿出来,就可以在一个新成立的公司里占有股份,为你创造利润。启泰公司本身就是搞环保的,这个新公司背靠他们,有技术和人力资源的保障;他们在临淮市场经营多年,有着不小的市场影响力。你说呢?” 孟玲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她端着杯子,头也不抬地说:“你以为我会在乎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公司?在我看来,那就是你一腔青春热血。未来,它是好是坏我都不在乎,古城春就够我忙的了。但这个新成立的公司对你可不一样。弄好了,你可以借这个机会一飞冲天。我们两个合伙,你有充分的自由,我会把公司全部交给你来打理,我不会过问公司的日常经营管理。而且你也会成为股东,我们两个平分股权,甚至让你占主导都可以。如果你以启泰公司为主,杨宇杰会给你多少自由?他会给你多少股份?最多百分之十就不错了。你再好好想想,我全是为你考虑。我希望一个有理想有思想的青年能够实现他的抱负,我希望看着他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孟玲说的这些,林嘉树根本没考虑过。他万万没料到孟玲想和他单独搞这个公司。孟玲说的是实话,也是真心为他考虑,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他辨得清好坏。一股发自内心里的感动让他有点说不出话了,他低着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内心的激动。 “我给你时间考虑,你先去那里平静一下,过一会儿我们再谈。该说的我都说了,你需要慎重思考然后再做出选择,做一个一生都不会后悔的选择。”孟玲指了指远处的沙发。 林嘉树没有说话,起身走到接待区的沙发上坐下来。他的确需要冷静一下,慎重地做出自己的选择。孟玲刚才说的,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太有诱惑力了。他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不是没做过一夜暴富的梦。他也是一个有追求有野心的青年,但他总也无法抛弃自己的传统思维。他像在参禅修佛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孟玲低头看着电脑里发送过来的内部请示,不时抬头看看远处的林嘉树。十分钟后,林嘉树又重新坐回孟玲的面前。 “这么快就考虑好了?我说过你不用着急,我有时间。”孟玲说。 “我还是选择让启泰公司主导这件事。”林嘉树平静的说。 “你是认真的?”孟玲问。 “是认真的。我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不能背叛,背叛是可耻的?况且杨宇杰现在对你还算不错。” “也许吧!” “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我也不勉强你。我并没有打算为难你,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些支持,或者说,成全你。你记住今天的选择,永远不会后悔!” “永远不会后悔!”林嘉树笃定地说。 “那好,老闫给你了。我知道他就等我这句话呢。他需要重新定位自己,也需要机会重新证明自己。我这里并不是他最好的归宿。至于你们那个公司,我可以不加入,你知道,我并不在乎。” “你必须加入,我会和杨董事长汇报,我估计他也会邀请你加入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们想在临淮拉一个大企业进入这个新成立的公司,也算是本地化了;而且,古城春集团本身就是一个大客户。你的算盘子打得很精,稳赚不赔啊!实在要加入也不是不可以,我占多少股也不重要,但我要为老闫说句公道话,你们需要考虑给他一点股。这是对他的肯定和认可,也有利于调动他的积极性。” 林嘉树点点头,说:“这些都在我的考虑之中。” “这件事将是一块试金石。杨宇杰是个什么格局,他对你到底怎么样,你会通过这件事能看出来。” “什么意思?”林嘉树不明白孟玲的话。 “如果杨宇杰不同意你的方案,那你就来古城春,按照我刚才说的方案,我们两个成立这个公司。怎么样?” 林嘉树点点头,说:“那我也算对启泰公司和杨董事长仁至义尽了。我答应你!” “让梁爽把老闫叫过来吧,我要和他谈谈!你俩聊过是不是?” 林嘉树点头,说:“我对他发出邀请了,他动心了。但你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忍背叛。” “假惺惺!但愿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孟玲笑了。 闫弘毅看到林嘉树也在,心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他还是一板一眼地问孟玲:“孟总,有什么吩咐?” “林总想在临淮成立一个环保咨询公司,他觉得你是个宝,来我这里挖你。直说吧,你什么态度?”孟玲直截了当地说。 闫弘毅憨憨地笑了笑,说:“我听孟总的。孟总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滚!你们两个现在可以滚蛋了,快点!我要干别的事了。”孟玲说。 老闫脸红到了脖子,显然,他还不善于和孟玲开这种玩笑。不过他看到林嘉树掩饰不住的一脸阳光,大体明白了事情的进展。林嘉树拉着老闫的手,笑着跑出了孟玲的办公室。 林嘉树下午就把那份报告提交给了杨宇杰,时间是珍贵的,越早下手便越早抢得先机,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然后,他就在古城春的工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林嘉树很煎熬地等了四天。这四天,他和闫弘毅天天在一起商量着公司细节的事情,不停地向闫弘毅请教这样那样的问题。 今天,董事长的电话终于来了,要他立刻回去一趟。 立刻,就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孟玲派了一辆车,把林嘉树送到临淮高铁站。林嘉树直接从临淮市坐高铁到坊州市,启泰公司的车就在坊州市高铁站等着他。 从中午接到电话,到返回山北县城,林嘉树只用了三个半小时。回到公司的时候,下班时间还没到。这是以目前的交通工具,回山北最快的速度了。 第63章 面授机宜 高铁钻山穿洞呼啸着穿过坊州市的丘陵地貌,一头扎进一望无垠平坦得如用碾子压过一样的江淮平原。这是两重天,坊州市算是标准的北方风貌,而临淮市则靠近淮河,河汊纵横,颇有点江南的意味了。 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无边的油菜花像金色的海洋,偶有村庄出现在视野中,那白色的墙壁、青瓦屋顶点缀在花海中,恍若油画一样美丽,又如童话一样梦幻。 林嘉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出神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他坐在返回临淮市的车上。一天前他乘车返回山北,一天后他又乘车回归临淮。油菜花还是那片油菜花,却完全是不一样的心境。返回山北时,他心里忐忑不安,脑子里全是思考着董事长的各种质疑和提问。而今返回临淮,却又让他激动得难以自持。他的心情就像这无边的金黄色的油菜花的海洋,浩荡而充满了神秘的激情。 返回山北县城的当天下午,林嘉树直奔董事长的办公室,杨宇杰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在返回山北县的高铁上,林嘉树接到了杜志邦的电话。他告诉林嘉树,董事长也在为这个方案激动着呢。可以肯定的是,郎大勇要滚回山北县城了。说到这一点时,杜志邦激动得语无伦次。 林嘉树在内心里不由得长长一叹,他觉得杜志邦的兴奋和他不在一个点上。 杜志邦的电话其实对林嘉树很重要,首先,他知道了董事长赞同自己的方案;其次,郎大勇要调回山北县城了。有了这两个基本前提,他觉得放心了许多。 在杨宇杰的办公室里,面对连珠炮般的提问,林嘉树应对得相当流畅。杨宇杰也打消了各种顾虑。最后,问题集中在了孟玲和闫弘毅的身上。 “这个闫弘毅有那么重要?公司缺了他就不行吗?”杨宇杰不明白。 “新公司的性质决定了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闫弘毅作为菊城县环保局总工多年,环评这块没有比他更为熟悉的了。企业环保方面存在的问题,他闭着眼睛也能说得一清二楚。这个人是新公司成立的关键。”林嘉树说。 杨宇杰不是在质疑闫弘毅的作用,而是不希望闫弘毅持股。在这一点上,林嘉树不能妥协,如果想把闫弘毅牢牢地拴在你的战车上,必须让他持股。在林嘉树心里,百分之十的持股已是不能再少了。 杨宇杰点点头。相比于闫弘毅,杨宇杰反倒对孟玲的持股并没有多少意见。他很清楚古城春的能量,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客户。孟玲持股新公司,那么就等于绑架了古城春,古城春集团在临淮市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分公司的业务,一个也跑不了。而且背靠古城春这个本地有影响力的大企业,新公司将来有的是好处可捞。这步棋连林嘉树都看得透透的,杨宇杰岂能看不明白? “百分之三十的持股是不是合适呢?”杨宇杰像是问林嘉树,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觉得多呢还是少呢?林嘉树摸不准杨宇杰的心思,干脆三缄其口。 一直沉默的杜志邦说:“既然她自己提出了不会超过百分之三十,就按照这个比例好了。这个比例不能再少了。” 杨宇杰点头,表示默认。 “临淮公司成立,原来的临淮办事处就没有保留的必要了。办事处如果撤销的话,江淮大区的业务如何进行?如果交给你的话如何能够兼顾?”杨宇杰目光灼灼,直视林嘉树。 “临淮办事处是留是撤,我想董事长会通盘考虑,不是我该考虑的。另外,我虽然是方案的策划者,但不一定我就是负责人的最佳人选。”林嘉树强抑内心的波澜,平静地说。 “嘉树,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放心把这个责任担起来!撤销临淮办事处的决定我和杜副总私下里商量过,他事先没有和你通通气?” 杨宇杰看似不经意地一问,把杜志邦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当然提前告诉林嘉树了,但这是杨宇杰非常反感的。有时候,宁可比老板慢半拍,也不要事事走在他的前头,太过聪明,或者手下人早就联通一气,那其实是对老板的威胁。如果让杨宇杰知道他事先给林嘉树通信的话,那真是没有问题也有问题了。按照杨宇杰的敏感,他不怀疑才怪! 杨宇杰看着林嘉树。杜志邦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也眼巴巴地瞅着林嘉树,他真怕林嘉树说漏了嘴。 “撤销临淮办事处这么重大的决定,根本就不是我这个层面该考虑的问题,杜副总没有必要事先和我通气。”林嘉树面如平湖。 杜志邦松了一口气,暗暗地为林嘉树点了个赞。他连忙接过话说:“我想这是大事,董事长也没有让我对外说,我也不敢乱说。” “哦——志邦你也太谨慎了。你应该让小林有所思考和准备。” 杜志邦连忙说:“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一点。” “新公司成立后,临淮办事处就没有保留的必要了。郎大勇也要调回山北,协助老杜做好销售队伍的管理。江淮大区的业务我觉得就由你来打理。但新公司的成立,你主要精力是新公司的运营管理,工作千头万绪,我担心你忙不过来。你有没有想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林嘉树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我没有思考过,因为我没想到公司会撤销临淮办事处,也没想到师傅会调回山北。” “这个问题留给你今晚上考虑考虑,暂且就到这里吧!本来我打算请你吃饭,可以边吃边谈。不过还有人等着你吃饭呢,我就不管你了。明天接着谈。”杨宇杰笑着站起来。 其实林嘉树早就想好了对策,但他不能董事长一问就说出来,因为刚才他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不是他该考虑的。 叶青青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林嘉树下午在高铁上的时候,他就收到叶青青的微信留言:山北县城新开了一家很好的海鲜店,今晚带你去吃海鲜,补脑。 估计叶青青早就饿坏了吧?林嘉树满脸歉意。 叶青青笑笑说:“走吧!位置我早就定好了,边吃边聊。” 两人下楼,一起开车来到山城人家海鲜大酒店。坐定之后,叶青青拿着菜单,笑眯眯地问林嘉树:“你点还是我点?” 林嘉树有自知之明,便说:“你点,我什么都能行!” 叶青青撇撇嘴,一口气点了六七个菜还意犹未尽。林嘉树见状,赶紧叫停。 菜很快就上来了,满桌子海鲜,很多林嘉树还是第一次见。 叶青青说:“老规矩,放开肚皮使劲吃。海鲜补脑,你最近用脑太多,得补补。先把海参吃了,把我的这份也吃了。”叶青青把自己身边那只盛海参的碗推到林嘉树眼前。 “一只就够了,这东西不能吃太多。这只海参,在临淮市的大酒店里得卖好几百块呢!” “哎呀,真啰嗦,又不是让你每天都吃。” “好,我吃!”林嘉树无奈地笑笑。 “在外面那么辛苦,该多吃点。”叶青青深情款款地看着林嘉树,继续说:“我常常担心你在外面吃饭的问题,自己要多注意,不要仗着年轻不在乎,把胃糟蹋坏了。杨宇杰就是个例子,年轻时在外面跑业务,饥一顿饱一顿的。现在好了,整天被胃病折磨得痛苦不堪,有钱也捞不着享受。” 叶青青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说:“我是不是特别烦啊!像个老妈子?” 林嘉树说:“我多么希望有这么个漂亮的老妈子,还能每天请我吃海鲜。” “你使劲吃,吃不穷咱。这叫皮皮虾,很鲜的,比对虾好吃,你尝尝!”叶青青把扒好的虾放到林嘉树眼前的盘子里,十指纤纤,圆润如玉。她很开心。 林嘉树低着头,看着自己餐碟里扒好的虾,觉得心里湿漉漉的,眼眶也有些潮湿。他恍惚又觉得眼前的女孩变成了乔杨,也只有乔杨曾经给他扒过这种虾。这种虾内地很少,在大学时乔杨带他吃过。乔杨是海边人,知道怎么扒这种爬虾。现在,倏忽间乔杨变成了叶青青,他心里是复杂的,但无论如何复杂,又是幸福的。他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无论多么累多么苦他都不在乎,但却害怕这片刻的温柔,不!或许更是内心里的渴望。 林嘉树抬起头来,泪水涌出眼眶。他笑笑说:“不好意思,有东西进眼睛里了。” 叶青青不说话,抽出纸巾,身体前倾,为林嘉树拭去脸上的泪水。她温柔地说:“男人的泪水不能自己擦,得有人为他擦。因为你是男人。” “知道吗?为了知道这种虾怎么扒,我特意在网上查了视频,还特地来这个馆子吃了两次呢。那时候我就想,再和你出来吃饭的时候,我就给你扒虾。当然了,如果你不会,我还可以取笑你。现在我还没取笑你呢,你却哭鼻子了。真是个男子汉大豆腐。” 林嘉树任凭叶青青手里的纸巾轻柔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他有一种冲动,一种想抓住那双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的冲动;一种想亲吻这双手的冲动。但他极力地忍住了。 “刘老师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叶青青转移了话题。 “打了。阿姨邀请我去你家吃饭,还问我怎么不去你家玩呢。” “我答应过刘老师,等你回来了一定带你去我家吃饭。今晚如果你和杨宇杰谈话结束得早,我就带你去家里吃,可是太晚了。” “刘阿姨做饭是一绝,能常吃她做的饭,是我的福气。”林嘉树笑着说。 “以后会有你受的。”叶青青幸灾乐祸地坏笑着。 吃完饭,两人走出酒店。叶青青问:“你还要回家看望兆兰阿姨吗?我送你回去!” 林嘉树摇摇头,说:“我打过电话了,妈妈很好,我不担心。妹妹也刚从家里回来,明天一早还要和董事长面谈,我就不回去了。” “嗯!你这下可是在启泰公司投下了一块巨石,把那些老家伙都振晕了。你可真行,为你高兴!” “其实也没啥。只是一些信息的积累,加上因缘际会,就促成了这些想法。我觉得对公司是一个很大的机会。” “对你也是一个很大的机会。杨宇杰对你说了吗,这个总经理必须你来当。他问过老叶,也问过我。我说设想和方案都出自林嘉树,他肯定有能力把这个公司搞好。” “谢谢你,也代我谢谢叶伯伯。” “谢什么?这都是你为自己争取来的机会。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毕业不到一年,就取得这样的成就,可不许骄傲哦!” “现在只是个想法,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万里长征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呢。”林嘉树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郎大勇在临淮是待不下去了。你知道他的事吗?仗着手里有了点臭钱,乱搞女人,弄得好好的家庭支离破碎还不算,还出卖公司的业务给竞争对手。杨宇杰气疯了,如果不是他表弟,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杨宇杰最痛恨的就是背叛,郎大勇是他最信任的人,在公司业务上也是他最倚重的人,现在却弄出了这么多的肮脏事,谁都救不了他!” “下午在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才知道一点。我刚到临淮不久,对他的底细并不了解。” “在外面一个人一定要小心,说不定哪天我就会去看你,发现你做坏事我可不饶你,不许你变成第二个郎大勇!”叶青青用一种调侃的口吻对林嘉树说。 “成为郎大勇太难了!至少我没他那么多鼻涕。”林嘉树笑道。 “哈哈哈……” 回到公司,林嘉树把酒店打包的剩菜送给老王。老王像见到亲儿子一样,兴奋地拉着林嘉树在保卫室里聊了十多分钟。 今晚上招待所没有客人,“网红”李乐不知道哪里去了;振羽这段时间和大兴一样,也是天天在外面泡在工程上。 林嘉树实在是累了,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林嘉树在想叶青青。 和叶青青的关系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如果说春节期间那次“误入”叶家是一场误会的话,那么今晚上,两个人的表现都有点暧昧。 今晚上叶青青的话信息量很大,也许说者无心,但林嘉树却是留心了。青青说,就临淮公司总经理人选问题,杨宇杰是在征求叶家的意见之后才定下来的。显然,没有叶家的支持,自己不一定能成为总经理。林嘉树既为此感到高兴,心里却又有些别扭。唉——他睁大了眼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毫无疑问,林嘉树和叶青青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他们之间已经由朦胧到……更朦胧了,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林嘉树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就像从一个斜坡上滑向深渊,速度越来越快。对于这种下滑,他是从最初就不想挣扎,还是慢慢地沉醉于这种甜蜜的陷入呢?他说不清楚。 叶青青在他心里,那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当然,这种喜欢并不意味着爱情,也不意味着对乔杨感情的背叛。不管他和乔杨的感情将来发展到哪一步,他都不会忘记乔杨。那是他最纯真的恋情。乔杨的可爱,乔杨的感情,不是任何一个女孩能比的。 就在春节期间,乔杨给他发微信说,他被爸爸妈妈安排着去相亲了。她很痛苦。可如果不去,妈妈就要去跳海。 林嘉树觉得粉身碎骨都不能缓解内心的痛苦,但他无可奈何。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乔杨,都迟早会迈出这一步。 无论从哪方面看,叶青青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孩。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孩可能也可以和乔杨一样,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他。他是幸运的,祖坟上是冒浓烟了。 只是,在和叶青青的交往中,他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亦或说,是一种自卑。他就在这种对叶青青的自卑和对乔杨的愧疚之中挣扎。 第64章 漂石园区 对于临淮办事处撤销后业务归属的问题,林嘉树提议,在新公司设立一个设备工程部。设备工程部除了担起临淮办事处原来的职能,还要随着新公司一起行动,承接新公司揽来的设备工程业务,转给启泰公司。 杨宇杰说:“目前看来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办事处撤销了,还省下了一笔不菲的费用。合并到新公司,还能加强新公司的力量。” “我看办事处还是由小林负责,到时候公司派一个助手协助小林就可以了。”杜志邦说。 “办事处变成了新公司下的一个部门,当然要归小林领导。只是,人选很重要,去了就要成为小林的得力助手。小林,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个人比较倾向孙明和张凯选其一。两人都有工作经验,能力方面也没问题。当然了,这两个人去了应该至少是副总经理,直接负责设备工程部门的工作。只是有些委屈他们了。” “委屈?他们不高兴得做梦都笑醒算我输。”杜志邦大咧咧地说。 其实,在林嘉树的心里更喜欢冯国恒。国恒性格随和、沉稳干练,不像孙明张凯那么精明强势,处处彰显自己的意志和存在,而且业务能力也很出色。如果自己作为总经理,冯国恒应该更好领导。但他强压住自己的愿望,提出了孙明和张凯。因为凭直觉,杨宇杰肯定不会把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给他。往往你越倾向谁,便得不到谁。 杨宇杰也不急着表态,说:“这个问题让我们都好好考虑下,先不急着下决定。” 既然各个问题都谈妥了,林嘉树就要立刻返回临淮进行公司注册,一刻也不能耽搁。 “年轻人正是干事创业的时候,你就辛苦一下吧!回去后去孟总那边好好地汇报下,让她以后多多支持。”杨宇杰揽着林嘉树的肩膀把他送出办公室。 林嘉树点头。 “那个……跟着闫弘毅好好学业务,留心观察,用心学习。你估计会用多长时间把老师傅的看家本事学到手?” “最多一年,我有把握把他那一套全部掌握。”林嘉树很自信。 “那就好!待你掌握了全套业务之后,就把老闫的业务接过来,包括他手里的持股。这是我对你的期望。” 林嘉树愣了,他没想到董事长是这么想的,心里觉得怪怪的。但嘴上还是说:“我会努力的。老闫是个可以长期的合作伙伴,他对您和我们公司有很高评价,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痛快和我们合作。” “不,小林,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不喜欢公司把宝压到一个人的身上,这不是一个健康的公司。知道吗?” 林嘉树说:“董事长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不过心里却想,这是两个概念吧?! 叶青青站在楼梯口,说:“我去送你。” “让公司的车送吧!董事长安排了。” “那就让青青送你吧!估计你俩还有话要说。”杨宇杰笑着走了。 林嘉树回到自己的宿舍,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李。 身后一阵香风袭来,一个香喷喷的身影飘进了屋子。林嘉树回过头来,身后一个明眸皓齿、齿白唇红的漂亮姑娘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他。她眉毛如画,双耳上打着耳钉,额前还束着一条黑色发带。洁白的皮肤就像刚剥了壳的蛋白一样白嫩细腻,精致到吹弹可破。 看面相有点熟悉,却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林嘉树一阵迷茫,只好问:“你找谁?” 女孩噗嗤一乐:“老大,成了林百万也不至于把小弟忘了吧?” 林嘉树呆了呆,然后上去就是一脚,骂道:“好好的模样,非要整出一副人妖的样子,你要死啊!” 是李乐。 李乐正在学着某网红明星,每天化妆保养皮肤呢。同样的套路,反正人家毁也罢誉也罢已经火遍全国,而他却连在小小的山北县城也火不起来。你说气不气人? 林嘉树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要走了,没工夫和你斗嘴。再见!” “老大,听说你要在临淮成立公司,这两天公司都传遍了,你太牛了!整个山北县城就数你最牛。你说我当初怎么那么英明呢,竟然认你做老大。带我也去临淮呗?”李乐大眼眨巴着,充满了渴望。 “你若是个爷们,去学点正经的东西,我就在临淮等着你。”林嘉树不由分说,把李乐推出房间,锁上门就要走。 “学啥啊!那么好学吗?” “你以为靠一张精致的脸蛋就能火?那你也太天真了!你最好学学你振羽大哥,那才是正路。” “我不学!又脏又累!还不如端盘子呢!” “那你也应该是个掌勺的,而不是端盘子的。那多没技术含量!”林嘉树没时间和李乐胡扯,匆匆上了叶青青的车走了。 车子还未驶出公司的大门,林嘉树看到郎大勇那辆奔驰开进了院子。郎大勇从车里钻出来,他接到了杜志邦让他回来的电话,不过比林嘉树晚了一天。 应该是公司要和他摊牌了吧?林嘉树想。 坊州高铁站离山北县城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叶青青的车子开得四平八稳,不疾不徐。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仿佛又有许多话要说。 林嘉树打破沉默,说:“忘了对你说声谢谢啦。” “谢什么?” “要谢的事情可多了,就先谢谢我二哥林嘉桐的事吧!” “举手之劳。再说公司现在也在招人。” “他学的可是加工中心。那是技术活,挣钱多,也干净,学好了到哪里都能用得上,抢手着呢!” “其实我更想让二哥去老叶的公司,那里赚钱更多。怕你不同意,就没有自作主张。” “等学会了技术再去也不迟啊!叶伯伯的公司需要那种技术精熟的蓝领工人。二哥上学时成绩一般,但动手能力很强,对这种技术活特别感兴趣。跟振羽差不多。” “放心,他在车间干得不错,学得很快。车间主任还对我夸他呢……嘉树,独自一人承担一个公司,可不像跑业务那么简单。如果干不好也没啥,回来有的是工作供你选择,千万不要有任何负担,更不要做违法的事情。”叶青青满腹心事地叮嘱林嘉树。 林嘉树笑了,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说:“放心,我胆小。宁可不赚钱,也不干违法的事。” 分手时,叶青青忽然问:“嘉树,你会不会以后就待在临淮市,从此不回山北县了吧?” “怎么可能,我家还在山北县呢。再说,临淮哪有像你这样的朋友啊!到时候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乖乖地回来。” 叶青青笑了。 临淮高铁站也有古城春的车在等着林嘉树。孟玲知道林嘉树急着见自己,所以也派了一辆车来接他。 林嘉树端着孟玲递过来的一杯茶水,躺坐在沙发里,说:“一切ok。我明天就立刻回到临淮市去注册公司。现在注册公司很快,手续也很简单。” 孟玲说:“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杨宇杰再怎么说也是个聪明人,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那他就是个傻子。” “股份你占百分之三十,老闫百分之十。新公司的名字叫启航环保科技服务公司,你没有意见吧!” 孟玲看着林嘉树,过了一会儿才说:“就这些?” “就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林嘉树问。 “我想知道杨宇杰给了你多少股?” “这个……”林嘉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还是高看杨宇杰了。我原想他无论如何也会给你点股份,至少是老闫那个数,没想到他一分也没给你。如果我没猜错,他给老闫这百分之十也是极不情愿吧?” “绝对没有!董事长很看重老闫。” “一个人占那么多股份有意义吗?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吗?稀释股份!我的公司,必须要让所有的生产、技术和业务骨干都持有股份。绝不能像老孟时代那样,几个人就把公司的命运掌握了。我承认,我还做不了任正非,但是,做一个和大多数员工共同进退的老板,我还是能做到的。想让人家白白地给你拉车干活,凭什么?企业赚不赚钱,未来发展好坏,和员工有关系吗?换一个地方,他们照样拿工资,甚至更多。所以,只有让他们持有股份,让他们身份和意识发生改变。个人命运和企业命运一致,那么你需要的忠诚度、执行力、效率、质量都有了!”孟玲说着说着有点激动。 林嘉树由衷地对孟玲伸出了大拇指,但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她对杨宇杰印象不好,一个劲地向梦玲解释着。 “你不用解释!哼哼!又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杨宇杰这算盘打得够精明的。精明是精明了,不过也露底了。我不计较,我本来想连这百分之三十也不要了,这下看来,我还非留下不可了。为了你我也要留着。” 林嘉树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孟玲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反正公司也没注册。你现在两个选择,第一,选择杨宇杰,你继续做一个憋屈的打工仔。第二,选择和我合作,我俩合伙成立这个公司。我投资,你经营,对半分。怎么样?” 林嘉树说:“师姐,我都选择过了。不会再选择第二次。杨宇杰已经任命我为总经理了。我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证明自己,然后才能获得我想要的东西。” “傻瓜!等撞个头破血流的时候,哭你都找不到坟头。当然,我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任命你为总经理是理所应当的,他不选择你选择谁?” 其实,和孟玲的一番对话,林嘉树心里也有点不痛快。他又想起分手时杨宇杰要他将来甩掉闫弘毅的叮嘱。他觉得这事不厚道,他做不来。当然,这些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 “师姐,你不够意思啊,当着我的面说我老板的坏话。呵呵……” “既然你主意已定,明天就抓紧去注册公司吧!需要我什么帮助一个电话就成。” 林嘉树和老闫详细说了此次回山北县的具体情况。 老闫双手握住林嘉树的手,几度言语,又几度哽咽至不能言。最后,他拍着林嘉树的后背,说:“你就看老哥的行动吧!其实,我不管孟总,也不管什么杨总,我就唯你林总马首是瞻,把我们共同的事业做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平台是你林总给我的。” 现在注册一个新公司相当简单,但林嘉树没弄过,为了保险起见,他特意先去拜访了园区的管委会副主任陈方正。直到拜访过陈主任之后,林嘉树才觉得这次拜访纯粹多余。 陈主任对林嘉树的到来客气到让人无所适从,添茶倒水,递烟让座,殷勤备至。当明白了林嘉树来意之后,他高兴得就差给林嘉树鞠躬了。 “林总,园区三栋大楼,各有用途。中间主楼是高层次人才、归国人才的创业孵化器;东边这栋副楼是给大学生创业孵化的;西边那栋楼是用来搞众创空间用的,是创客基地。这是目前的初步规划,至于将来怎么样,那要看发展情况。你要注册公司入驻园区只能在东边那栋楼。三栋楼条件都是一样的,只是做了功能划分,不存在什么差距。”陈主任怕林嘉树有什么误会,一个劲地解释。 “在哪栋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进来,怎么进来?。林嘉树笑着说, “当然能,也很简单。不用你出面,你只需一些必要的材料就可以了。一楼大厅你看到了么?在那里,你注册公司的所有手续都可以在那里一站式办理。从工商税务甚至到刻章,一切都妥妥地给你办好。我们有人专门给你办理,一切免费。你就等着拎包入住就行了。” 林嘉树震惊到无以复加。他没想到园区的服务功能如此强大。更没想到在他心里神圣无比的公司注册,在这里竟然会这么简单。 陈主任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西服笔挺的精明干练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陈主任说:“林总,这是小于,让他全程负责你的公司的注册。什么事情都交给他来办理就行。” “需要多长时间?” “两三个小时,正常情况下,今天下午下班前你就可以拿到公司的营业执照。” “这么快?!”林嘉树再次被震惊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不是可以到东边的那栋楼去看看?” 陈主任殷切地说:“当然!我陪林总去。顺便帮林总选择一下你们公司的位置。” 林嘉树显得不好意思。说:“我自己去就行了,或者找个工作人员陪同就可以。” 陈主任说:“林总,你们都是我的上帝。我的责任就是要全心全意为你们这帮创业者做好服务。”不由分说,领着林嘉树走出办公室。 那个小于则拿着相关的资料走了。临走时说:“林总,过一会儿有些文件资料需要您签字。” 陈主任说:“把所有的资料准备好,等林总回来一并签了。” 整个东楼都是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林嘉树站在大厅里,呆呆地看着这空荡荡的大楼。 陈主任说:“这里什么都有,就是缺人。公司注册完成,你拎着包,带着你的人马入驻就可以了。你可以在这里尽情地发挥你天才的构想,天马行空般地创造你的奇迹。” “我可以申请多大平方的办公面积?”林嘉树迟疑地问。 “你想用多少都可以。如果你有魄力,你可以把整个一层楼都可以占用。” “这一层有多大?” “八千平米左右吧!” “八千平米!用不了那么多。我现在有三四百平米左右就足够了。”林嘉树说。这个办公面积是他和闫弘毅共同商量过的。 “一到十八楼,你尽管挑。” “就选九楼吧!我喜欢这个数字,而且居中,暗合中庸之意。”林嘉树说。 “那我们就到九楼去看看。” 陈方正和林嘉树乘电梯到了九楼。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回东头。林嘉树看中了东头的办公区域。这里视野更为开阔,阳光照射更为充足,林嘉树相当满意。 “一切看林总的意思,只要你满意。三四百平米我觉得不够,趁着现在入驻的公司不多,我看你可以多租一些,反正不需要你们花钱。将来入驻的企业多了,到时候你们办公面积不够,想要也没有了。你看怎么样?” 林嘉树犹豫了一下,心想陈主任说得也有道理。反正不需要租金,多一点就多一点,现在三四百平米看似足够,但随着企业的发展,将来肯定不够。 林嘉树说:“那就五百平米吧!” 陈主任哈哈哈地笑起来,说:“林总要大气些嘛!我看就一千吧!干嘛五百啊!” “一千就一千!就这么定了!” “这就对了!年轻人做事要大气,我可是非常看好林总!连马副市长都看好你哦!在我这里你会得到所有的支持。”陈主任得意地笑着。 林嘉树忽然觉得,这个陈方正怎么像甩卖卖不出去的货物一样,好不容易遇到个不懂行的菜鸟,便一股脑地往他兜里硬塞的感觉。他恨不得把整栋楼都送给自己。也难怪,漂石创业园是半路改了用途的,这中间宣传推广力度不够。所以导致现在入驻的企业并不是很多,老陈着急上火牙肿得老高。 下午三四点钟,随着打印机的嗡鸣声,一张崭新的营业执照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林嘉树双手颤巍巍地捧着散发着油墨味的营业执照,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临淮启航环保科技有限公司”,这就是新公司的名字。启航,意味着新的开始和新的希望,也意味着启泰公司在临淮新的理想和抱负。 营业执照是两份,一个正本,一个副本。陈方正拿过那张更大的正本营业执照看了看,然后十分庄重地递给林嘉树说:“恭喜你林总,你成为第一个入驻漂石科技园的大学生创业企业。” “第一个?此前一个也没有吗?”林嘉树惊讶地问。 “大学生创业你是第一个,也就是东楼第一个注册企业。其实中间这个高层次人才的也没几个,西边那个创客中心的更是一个也没有,现在好多人连创客是个啥都不知道呢!” 林嘉树瞬间有了一种被坑了的感觉。老陈早不说晚不说,这营业执照拿到手了才说他是第一个注册企业,这是怕说早了,把自己也吓跑了吗? 林嘉树顿时无语。 第65章 启航 5月4日,也就是青年节那天,临淮启航环保公司正式对外挂牌营业。本来公司在五一前就注册好了,林嘉树也没有想搞什么仪式。弄那些虚头巴脑的干啥!但园区的陈主任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和市里的领导沟通后,把揭牌仪式定在5月4日青年节这一天。 陈主任说:“启航公司是第一个进驻园区的大学生创业企业,仪式定在青年节这天,意义重大。市里高层领导和园区都想利用这个节日和启航公司做一做文章。这也是园区对第一个进驻企业的特殊福利。” 林嘉树心里很明白,园区是想借这个机会大肆宣传一下,扩大影响力。这个第一个进驻的大学生创业企业就是个很好的噱头。林嘉树没有理由不答应,反正一切都在园区的策划下,自己只需要好好配合就行了。 启航公司的成立,在临淮市造成了不大不小的轰动。这一点,无论是林嘉树还是陈方正,都万万没有想到。 园区管委为启航公司的进驻和开业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市科技局、人社局、经信委、发改委、团市委的一把手悉数到场。省卫视台、临淮市电视台、《临淮日报》、《临淮晚报》等等大小媒体也蜂拥而至,搞得挺隆重。 杨宇杰到了,孟玲也到了,台下也站满了人。这些人有的是园区的工作人员,也有张凯和冯国恒从古城春工地上精心挑选的八九个人,他们一律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被古城春酒业派了一辆中巴车拉过来的。 仪式就在主楼前的小广场上。陈方正主持,副市长马祥杰讲话,前后也不过半个多小时。 马祥杰讲话的最后,他深情地说:”我要借国家领导人的一句话赠送给我们年轻的创业者们……奋斗是青春最亮丽的底色。新时代中国青年要勇做走在时代前列的奋进者、开拓者、奉献者,毫不畏惧面对一切艰难险阻,在劈波斩浪中开拓前进,在披荆斩棘中开辟天地,在攻坚克难中创造业绩,用青春和汗水创造出让世界刮目相看的新奇迹!” 马市长的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也把林嘉树说得热血沸腾,那一刻,他有一种庄严而神圣的感觉。 林嘉树代表启航公司上台讲话。他的发言只有短短的三分钟。为了这个发言,他把事先准备好的稿子背诵得滚瓜烂熟,私下里演练了无数遍。谢天谢地,开业仪式上,他没有掉链子。他讲话的灵感来源于上次和马副市长在他办公室的那番谈话,主要是围绕“青春——时代——创业”这一主线展开的。 没想到两天后,《临淮日报》拿出了很大一个版面宣传青春创业的主题,其中把启航公司和林嘉树作为典型来介绍。林嘉树在开幕式上的讲话,被原封不动地刊载在了《临淮日报》上。仪式结束后临淮电视台还对林嘉树做了一个访谈。 公司成立伊始,什么都没做,林嘉树先成名了。 仪式结束后,孟玲、杨宇杰、林嘉树、闫弘毅等人,在启航公司那个会议室里,开了个简单的碰头会。 杨宇杰红光满面,笑着对孟玲说:“孟总,启航公司在您的地盘上,您又是股东,以后少不了您要多操心啦!” “这个我责无旁贷。不过杨董事长尽管放心好了,你有千里驹,还怕不能致千里?以杨董事长的驾驭能力,我想这根本不在话下吧?”孟玲话里有话,恐怕只有林嘉树能听得出来。 杨宇杰哈哈一笑,说:“启泰是小公司,这次能和古城春合作,能把孟总这样的才俊拉到启航公司这条小船上,这是我的荣幸,也是启航的荣幸。我们有信心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孟玲说:“杨董事长,我们都应该感谢启航公司成立的策划人。说不定将来你我都要跟着这个年轻人混也未可知,你说呢?” 满屋子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嘉树连忙岔开话题,向杨宇杰介绍闫弘毅。他怕孟玲说着说着就把方向带偏了。大好的日子,大家要高兴不是?闫弘毅此前见过杨宇杰几面,但那时候他是菊城环保局的领导,身份不一样;这次,杨宇杰是他的老板了。 林嘉树笑着说:“现在,闫总就是我们启航公司的底气。天时地利人和,闫总加入我们的团队更是东风劲吹。闫总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杨宇杰和闫弘毅郑重地握了握手,说:“小林把你视为珍宝,启航公司就靠你了。你也多带带小林,不要把他当作总经管理,就当你学生看待。” 闫弘毅忙不迭地说:“林总是我的老板,还是我的伯乐。我们在一起没有几天,他早就把我的那点墨水榨得差不多了!他太用心了,这样的人做事一定错不了,我对公司有信心!” 中午孟玲在临淮大酒店请客,并特意邀请马副市长和市经信委、发改委的几个重要部门的一把手参加。 马副市长没二话,说:“参加!今天我们播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一条希望的小船要启航,不参加说过不过去。”其他几个部门的一把手一看是孟玲邀请,加上马副市长参加,也都没二话,痛快地出席了。 下午两点宴会结束,林嘉树特意邀请张凯、冯国恒重新回到漂石园区,大兴也跟着来了。他有意试探一下这几个家伙对新公司成立是个什么态度。他俩也是一天前才知道启航公司成立的消息,两人的第一反应也挺有意思。 张凯睁大了眼睛,说:“我操!这事你可闹大了,哥哥倒是可以过来辅佐你,只是不知道你的态度。”张凯眨着眼睛看着他。 冯国恒则头头是道地分析:“嘉树,这件事弄好了你的人生会直接迈上一个台阶;弄不好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你继续跑你的业务,赚你的钱。总之我觉得你双赢。我佩服你的眼光和魄力,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话。” 四人站在园区树荫下的草坪上,看着偌大的空荡荡的园区。冯国恒感慨道:“这真是个风水宝地啊!嘉树你可真会选地方,在这种那地方工作,不赚钱我都愿意。” 张凯则有些凝重地说:“嘉树,这地方能弄起来吗?我觉得太荒凉了!”与此前信誓旦旦地要与林嘉树一起创业的态度相比,他现在有些动摇了。 “两位哥哥,还有孙明,你三个谁来我都欢迎,没有你们我成不了事。走!到办公室里去坐坐。”林嘉树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林嘉树现在单独一间办公室,老闫也是。现在地盘足够,人也不多,每人一间办公室都有剩余。大兴说:“嘉树,给我留个办公室,到时候我来陪你。” 林嘉树说:“你先把你的静静娶回家再说吧!到时候你搂着静静,就不会想到兄弟了。” “就你和老闫吗?”国恒问。 “过几天杜副总会给我带个财务经理过来,财务经理是从启泰公司那边派来的。对了,你们几个也会有人过来陪我。不管你们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至少公司会给我一个人,这个要看董事长的意思。” 林嘉树明白张凯的心思,他担心这地方弄不起来;担心自己离开了启泰,如果这个地方再搞不好,那就会被孙明彻底甩开。他和林嘉树不同,林嘉树本来就是在外面跑业务的,而且刚刚进公司,什么都不怕。冯国恒倒是很愿意来和林嘉树搭伙,这一点从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就能看出来。林嘉树很欣慰,觉得自己看中的人果然没让他失望。 杨宇杰在离开临淮前,来到启航公司,正式告诉林嘉树,冯国恒将过来担任他的助手,任副总经理兼设备工程部经理。朱玲将来临淮,任启航公司的财务经理。 林嘉树有点懵。冯国恒在他的意料之中,朱玲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晚上林嘉树和叶青青聊天。 叶青青发了个笑脸,说:你那位“老丈人”早就替你打算好了,财务经理的职位给他的宝贝闺女留着。 “老丈人?” “朱丞相!” “我去!这鸳鸯谱够乱的!什么时候他成了我老丈人?” “在老朱的心里你早就是他内定的女婿了!咱俩还打过赌,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这下好了,现在都送女上门了,启航公司还不成了你们的夫妻店?杨宇杰也真够糊涂的,这么点事都看不懂。”叶青青气哼哼地说。 叶青青这无名之醋吃得莫名其妙,这算哪跟哪啊! 林嘉树哭笑不得,遂岔开话题说:“五一节前接到刘阿姨的电话,邀请我去你家吃饭呢!我激动得差点就从临淮跑回去。你跟阿姨好好解释下,下次回家一定去吃她包的三鲜饺子。” 叶青青笑了,说:“刘老师的三鲜饺子那可是一绝,你损失不小。不过这才刚刚开始,你等着吧!以后她会经常给你打电话,她会让你来看她养的兰花开了,我们家的猫咪怀孕了,淬剑湖里的锦鲤长大了……” 林嘉树哈哈哈地笑起来。 “不许你打朱玲的主意!”叶青青发狠地说。 “天地良心!”林嘉树就差对天发誓了。他觉得叶青青有时候真像个小女孩。 几天后,杜志邦开着公司那辆老款帕萨特来临淮市了,车上拉着启航公司的财务经理朱玲。林嘉树高兴地跑下楼来接杜志邦。 杜志邦把林嘉树拉到一边说:“你小子福气不小啊!朱书记这又送闺女又送车的,你小子如果不干出点成绩来,对得起谁?对得起人家朱玲小姐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吗?” 林嘉树尴尬到无语凝噎。他看着杜志邦那黑脸盘子,还有那张喋喋不休的生怕事小的大嘴,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这辆帕萨特就是银山上行政办公的那辆,这辆车平日里就是老朱的专车。现在老朱把车和闺女都送到临淮的公司来了,别说,仔细想想,林嘉树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林嘉树瞄了一眼站在远处正四处打量的朱玲。朱玲像他爸爸一样,高高的,胖胖的,一张大脸跟白面馒头似的,上围较大,目测比杜鹃的还大,丰满得有点比例失调。虽然说不上是美女,但也算耐看。因为徐瑞珏的关系,林嘉树对朱玲印象不错。虽然朱书记人比较奇葩,但徐瑞珏说过朱玲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几次接触,让林嘉树对朱玲也颇有好感。没成想现在成了自己的财务经理了。 林嘉树上前和朱玲打了招呼,表示欢迎,也表示共事的荣幸。 朱玲则一脸懵懂地说:“林总,来给你当下属,我爸爸说要好好配合你工作。你放心好了!” 林嘉树差点没笑出来,心想,你爸爸不说,看来你就不配合了? “替我谢谢你爸爸!”林嘉树笑着说。 “不用!应该的……” 来到办公室里,杜志邦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哎呀嘉树,年轻就是好啊!有思想,关键是敢干!你的这一套,无论是郎大勇还是我,甚至连董事长,都不会有的。现在你却把它干成了。祝贺你,更希望你将来把事情做好。” “没有杜总就没有嘉树的今天。为了杜总,我也要尽力。”林嘉树说。 “别说尽力,而是必须。你不要觉得你还有退路,你现在搞得动静这么大,如果干不出个名堂来,怎么对得起马副市长的期望?怎么对得起杨董事长和孟玲总裁的信任?听说开业那天很隆重,电视、报社、各种媒体都有报道。我是没赶上,但我既为你高兴,也为你担心。” 老闫带着朱玲去看她的办公室去了。杜志邦示意林嘉树把玻璃门关上。 杜志邦说:“我这次过来,主要是督促郎大勇和你交接工作。嘉树,我小人一会儿哈,我就是觉得高兴。看到郎大勇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我就是觉得心里爽。憋在心里好几年的恶气算是出来了。谢谢你!” 这次郎大勇回去,被杨宇杰关上门来一通破口大骂。杨宇杰狮子吼一样对着郎大勇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骂得郎大勇声泪俱下、嚎啕大哭,声音像牛叫一样传遍整个办公楼。这一骂也把郎大勇这些年建立起来的膨胀感彻底骂没了,郎大勇就像打断了脊椎的蛇一样瘫痪了。他已经彻底放弃了离婚的打算,也打算彻底地听从杨宇杰的安排,从临淮市撤回山北县城了。这些,叶青青已经偷偷地和林嘉树说过了。 “嘉树,也就是你,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把郎大勇弄回去。就是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董事长都还在犹豫。如果不是你这个启航公司的方案,董事长对郎大勇的处理还会继续拖下去。”杜志邦说。 林嘉树脸一红,他不希望自己抢这个功劳,不希望再有人提及这件事。他讪讪地说:“其实,如果不是郎大勇把我逼上绝路,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太欺负人了。” “郎大勇对你做了什么,我当然一清二楚。这件事到此结束,就烂在你我的心里吧!以后谁也不许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杜志邦拍拍林嘉树的肩膀。 冯国恒一周之后就到位了。古城春的工程最迟会在五月下旬交付使用。现在他的事情也少了,便和张凯交代了一下工作,到启航公司正式上班了。 闫弘毅在这两天正忙着在临淮买房子。他把自己在菊城的房子卖了,要搬到临淮住。他的妻子正好今年从教师岗位上退休,儿子也早就在临淮参加工作了。这次和林嘉树一起创业对闫弘毅来说是个机会,他早就想离开菊城那个伤心地了。 闫弘毅的家庭条件不错,卖掉菊城的房子再添一些钱,在临淮买个房子不成问题。但也不敢在市南区买,市南区的房价高得离谱,都三四万一平米了。最后,闫弘毅在靠近市南区的偏西北位置买了房子,最大限度地照顾了自己上班的方便。闫弘毅此举,让林嘉树很是感动,这至少证明了他和自己一起创业的决心。 四个人,一个总经理、两个副总经理、一个财务经理,守着一千多平米的办公室。就这样,启航公司起航了。 第66章 创业之始 阳光下的沧浪河如一条白练,河边是无边的绿树和草坪,河两岸是林立的高档住宅楼和写字楼,再远处,则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和集镇,在平原和集镇中间,是一片一片的油菜花。 这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站在偌大的窗前,林嘉树感到满意极了。一个多月前,他还在望着这栋大楼充满了幻想,现在他已经是这栋大楼的主人之一。人生就是这么充满了戏剧性。时代就像一台巨大的造物机器,不停地制造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奇迹。也造出了他现在的林嘉树。 启航公司已经营业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以来,公司的业务开展得不错,比林嘉树和闫弘毅预料的还要乐观。 新公司成立,林嘉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古城春集团孟玲的办公室里,把古城春在整个临淮市大大小小十几家分公司的业务统统揽了过来,并和他们签署了协议。启航公司要做整个古城春集团的环保管家。从企业内部的环评理顺、到污染治理的方案设计、到设备提供,再到协助完成环评验收等等,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打包交由启航公司来做。 古城春集团的业务实际上就是一个样板。启航公司再到其他企业去的时候,拿古城春来说事,那就简单直接多了。许多公司,尤其是在菊城,一听到启航公司给古城春服务,基本上都无二话,签约。加上老闫和孟玲在菊城的影响力,菊城的企业基本都被启航拿下来了。 这换了一种服务方式,不是单纯的推广环保设备和工程,立刻就不一样了。启航公司上门推广的服务是绝大多数企业的痛点和难点。 现在国家把环评验收下放到企业,由企业自主验收,企业的压力反而有增无减。这不仅考验着企业治理污染的决心,还考验着企业的诚信和信誉。你自己的污染,你要自己治理,要自己验收,当然结果要自己负责,而且要在网上公示,接受社会和政府的监督。 但企业如何验收,如何从验收环节逆推找出企业的环保问题,那些历史遗留的环保问题如何解决?这不是靠企业自己的智慧能解决的。 启航公司应时应需而生,正是迎合了企业的痛点和堵点,抓住了市场需求。从菊城开始,启航公司逐个企业找上门去,倾听企业的问题和烦恼,然后平心静气地帮企业分析问题,理顺头绪,找出解决方案,大受企业欢迎。 启航公司没有环评资质,在老闫的指引下,林嘉树和老闫去对接了几家环评公司和环境监测公司,和他们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启航公司接到的环评业务和环境监测业务以较低的价格转让给他们,启航公司收取一定的佣金即可。启航公司和这些公司既存在竞争关系,也存在相互合作和利用的关系。 临淮市推出的一系列发展服务业的鼓励政策,为启航公司的业务推广恰到好处地起到了助推作用。在众多支持服务业发展的政策中,有一项是,凡是购买本地服务业企业服务的,按照每个合同金额给予百分之三十的补贴,但每个企业获得的最高补贴不超过五十万。这项政策,直接打消了一些企业犹豫观望的态度。这等于是拿政府的钱,为自己办事,有的还能小赚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启航公司目前的业务推广特别顺利,顺利到连林嘉树和闫弘毅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人手很快就严重不足了,四个人就是再拼命地干,把黑夜当白天用,也忙不过来。林嘉树打算增加五个人。 杨宇杰很快同意了林嘉树的增人计划。启航公司的业务开展得这么顺风顺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没有理由不同意。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通过启航公司的带动作用,启泰公司在临淮市场的环保设备新增五六百万的销售额。杨宇杰都兴奋得坐不住,他恨不得再给林嘉树加几个人。 新增人员很快就到位了。启泰公司从山北县总部派来了一个叫曾子贤的工程师,林嘉树让他给国恒做助手。这个曾子贤就职于启泰公司技术开发部,也是比较受杨宇杰器重的一个新秀。闫弘毅从一家环评公司挖过来的一个成手的人,叫段志飞。老闫此前和他有些交集,算是知根知底。林嘉树对老闫自然是放心的。 林嘉树亲自负责招聘了一个,是个毕业不久的临淮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毕业生,叫王晓婷。临淮大学算得上是个二本大学,知名度不是很高,但在省内还可以。林嘉树觉得找这么一个二本大学的刚刚好。这样的大学生一般待遇要求不会太高,知道自己的低,而且也比较努力上进。 王晓婷长得不错,皮肤白净,看上去干净麻利。农村孩子,嗯,符合林嘉树的心意。 林嘉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对王晓婷说:“小王,你可以来上班了。试用期一个月,试用期工资每月四千元。试用期结束后月薪五千元。如果你工作足够出色,一年之后你的年收入就会达到十万。你觉得怎么样?” “十万?你说的是真的吗?”王晓婷睁大了眼睛。 林嘉树笑了,说:“其实我也是刚刚毕业的,到现在有一年了吧!一年挣十万你觉得高吗?你知道我过去的一年赚了多少吗?” “多少?” “一百五十多万!” “一百五十多万?”王晓婷张大了嘴。 “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肯努力,肯动脑子,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一定会努力的老板!”王晓婷连连点头。 “公司初创,每个人都是一岗多用。你的工作主要是作为朱玲经理的助手。你还有一个职责,就是兼职我的秘书。公司来客人了,你要帮忙接待一下。平日里也要多学习一些业务知识,将来如果朱玲经理的工作不忙了,你将随着我一起出去跑市场。” “嗯嗯,我一定好好学习!”王晓婷连连应着,她有点激动。 王晓婷走了,林嘉树低下头来仔细地回味着刚才和王晓婷的对话,忍不住笑了。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满意,像个总经理的样子。他举起拳头向空中挥舞了一下,腰上使劲,在转椅上转了一圈。最艰难的几步都踢开了,现在公司业务发展顺利,他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 下午两点,林嘉树离开了公司。在电梯门将要关闭的时候,一个青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林嘉树,他热情地打招呼:“嘿,兄弟,要出去?” 这人高高瘦瘦,一张帅气的脸上带着一股机灵劲。这是刚成立的蓝星科技信息公司的总经理韩雨。蓝星公司是一家以知识产权服务为主营业务的公司。韩雨的公司也在九楼,但他占据的是西半部分。 蓝星公司进驻的第一天,韩雨就到启航公司来拜访了林嘉树。他想搞一下横向合作,希望启航公司把那些有知识产权需求的客户介绍给他;同样,他的知识产权客户如果有环保方面需求,他也会介绍给林嘉树。 林嘉树对韩雨的印象不错,又是同在一个楼层的邻居,两人一拍即合。不过,这最初的合作,还是林嘉树给韩雨介绍的客户多,因为启航公司的业务已经很具规模了,给韩雨介绍了好几个有价值的客户。韩雨为此很是感激,私下里曾和林嘉树说,想给他一些佣金作为报酬,被林嘉树拒绝了。林嘉树说,我也是举手之劳,别想那么多了。如果愿意,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多个朋友多条路。 韩雨大为感动,感叹林嘉树大气,从此也把林嘉树当作好朋友。 林嘉树看着韩雨梳得精致而细腻的发型,笑着和韩雨打招呼,不忘调侃道:“韩兄这发型,在临淮大街上绝对能晃倒一片。” 韩雨一边对着电梯轿厢用手小心地梳理着发型,一边笑着说:“发型再亮也没兄弟亮啊!” 林嘉树说:“请韩兄帮忙注册一个商标。” “没问题。回头我让人去你那里找你们的人对接一下。” “logo还没设计好呢,你也代劳一下吧!我们付费。” “看你说哪里去了,提钱伤感情。”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电梯。一道亮丽的身影正从办公大楼外面走进来。林嘉树远远地看到,连忙对韩雨说:“你先走一步,我要打个电话。”说完,闪身躲在了一个大柱子后面。 “logo的事我马上安排,兄弟放心好了。” “好……” 外面进来的那个人是花明。 如果不是看到这个人,林嘉树会恍惚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整个临淮市的人都在冲他微笑呢。谁会想到这个女人阴魂不散,也如影随身地跟着跑来了漂石创业园。 花明也在漂石科技园注册了公司。 启航公司开业十天之后,花明也在漂石园区注册成立了一个环保咨询公司。花明注册的公司叫捷航。捷航,截航……这不是诚心要跟我过不去吗?林嘉树在心里嘀咕着。更可气的是花明的公司在十楼,正好在启航公司的正上方。而且花明的办公室也正好在林嘉树的头顶上,显然这是花明有意为之。有时候,林嘉树还能听到穿着高跟鞋的花明在办公室里嗒嗒嗒地走着。林嘉树想想头顶上有这么一个巫婆一样的女人存在,顿时就会觉得人生充满了艰难和危险。 在启航公司开业仪式后不久,林嘉树就接到了花明打来的电话。花明责怪他不该向她隐瞒,应该提前和她说一声。 林嘉树心想,你又不是我老板也不是我媳妇,我凭什么告诉你!再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提前量,什么都让你知道了,那我还赚个啥? 捷航进驻之后,花明还特意从十楼跑到九楼来看林嘉树。她很得意,至少,现在她的楼层要比林嘉树高,死死压他一头。 “林嘉树,记住了,我就在你楼上,我的办公室就在你头顶上。本姑娘坐在你头顶上,你是不是很不爽?”花明说完,哈哈地笑起来。皓齿红唇,明眸善睐,风情万种。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真的是开心到骨子里了。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不已。 真是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临淮一枝花名不虚传!林嘉树暗暗地赞叹。花明甚至比叶青青更加性感迷人,如果说叶青青是月亮,那花明就是太阳。她们是两种画风的女人。 “花总,你在办公室里穿裙子吗?”林嘉树笑着问。 “穿什么管你什么事!和你有关系吗?”花明没好气地说。 林嘉树说:“我只是担心,你若穿着裙子,我一抬头,岂不正好看到你的裙底。你最好穿长裤!不过穿长裤也没用,反正抬头就能看到你丰满的屁股。”林嘉树说完,忍不住一口水喷出,哈哈哈地笑起来。 花明脸一红,咬牙切齿地说:“林嘉树,你果然如我所料,变成了一个渣男。太令我失望了!” 花明气哼哼地转身而去。 林嘉树在身后说:“错!应该说果然如你所望,变成了你心中的样子。” “甭得意!如果我不让你输得满地找牙,我花明就不是临淮一枝花!” “你是临淮一枝花,我就是临淮一棵树,花是开在树上的。” “放屁……” 花明的公司成立以来,天净公司为捷航配备了精干的力量。花明铆足了劲开足了马力带着她的队伍猛冲,就想把林嘉树的启航甩下一大截。不过,一个多月下来,捷航的业务远远没有启航的好。 这头一个回合就输给了启航公司,让花明非常郁闷。她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但林嘉树却一清二楚。 花明的捷航对自己的定位不明确。捷航的成立,只是花明凭直觉追着林嘉树的脚步依样画葫芦而已,并不像启航的成立那样,林嘉树深思熟虑许久,对政策法规稔熟于胸,吃得透透的。对公司的业务和发展早就做好了清晰的规划和定位。更重要的是,林嘉树手里握着两个法宝,一个是老闫,花明手里没有老闫这样的人。老闫对启航公司的价值,只有林嘉树才心知肚明。另一个法宝就是临淮市出台的那个扶持服务业发展的政策。林嘉树断定,花明一准不知道这个政策。花明对政策远没有林嘉树那么敏感,更没有林嘉树那么上心地去咀嚼研究。这是花明失算的地方。 林嘉树很想找个机会提醒一下花明。不是他心眼有多好,而是觉得,欠花明一个人情。在郎大勇的问题上,如果没有花明的帮助,他搞不定郎大勇,说不定早就被郎大勇搞死了。这个政策花明迟早会知道,既然早晚知道,不如自己送个人情给花明。其实,林嘉树的心里还有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很模糊,但它一直存在于林嘉树的内心深处。尽管他忌惮花明,甚至是有些恐惧,但接触得多了,他觉得这个女孩不坏,甚至还有点可爱。他正在慢慢地改变对她的看法。 林嘉树在柱子后面等了一会儿,没看到花明进来,便走出了大厅。 六月的阳光那么明媚,到处都是葱葱翠翠,晃得人眼睛都疼。远远近近各种不知名的名贵树木如一簇簇绿伞撑在绿色的草坪上,不远处沧浪河河水荡漾,波光潋滟。 林嘉树喜欢这幅立体的画卷,他给它取名为《绿》。绿色象征着生命和希望,象征着碧水蓝天,而这正是他的事业。 大楼前的停车场上已经停了不少车辆了,自启航公司入驻一个月来,大楼入驻的企业超过四十家了。园区的陈主任很是兴奋,有一次碰到林嘉树还打趣地说:“林总,你就是我们园区的吉祥物,回头我让人把你的头像挂在大厅里。” 林嘉树说:“头像挂大厅里就不必了,给吉祥物一点奖励就行。” 陈主任说:“你就好好干吧!年底市里肯定会对发展好的企业有奖励。” “这奖励落到我头上那就像芝麻掉进针缝里那么渺茫吧!” “事在人为嘛!林总,你能想到你会成为园区第一个注册的企业吗?你会想到一个月后我们的园区会有这么热闹吗?” “领导就是领导,几句话就让我热血沸腾。” “但行前路,无问西东!年轻人就是需要疯狂地奔跑,不惜体力,有时候甚至是不辨方向。因为,被大时代的潮流裹挟着,你根本不需要选择方向!”陈主任拍拍林嘉树的肩膀,笑眯眯地走了。 好有哲理啊!林嘉树看着陈方正的背影,回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林嘉树向停车场走去,却被人在身后拍了一下。回过头来,正是花明。看来,这个瘟神躲是躲不过的。真不知道她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面,真不像个好人。要去哪里?” “花总,你看上去真像个好人!” “少贫嘴!说实话!” “我要去和园区的陈主任商量了一件事。你猜什么事?”林嘉树神秘地说。 “什么事?花明好奇地凑上前来。” “我想让陈主任把我头顶的楼板换成玻璃的……” “滚!” “好!” “回来!晚上我请你吃饭,不许爽约!” “花总,不好吧?我可不是个随便的人。而且我有女朋友了,比你还漂亮。” “放屁!” “这么漂亮的女孩净说脏话,这样不好,嫁不出去的!” “甭废话,去不去?” “去!” 林嘉树大概知道花明找自己干什么。去就去吧,这个人情迟早要还。 “把你的老爷车卖给收废品的得了,还整天拿着当个宝!” “那可不行!我还指望它和你赛跑呢!” “龟兔赛跑?” “龟兔赛跑最后的赢家可是乌龟。” “林嘉树,就你这张嘴可以说临淮无敌了!” “谢花总夸奖,总算有一样超过你了……” 车子闷响几声,又熄火了,林嘉树额头上冒了汗。多亏了花明已经走向远处,不然还不得被她笑死。 这车跑了十多年了,别看外表还说得过去,其实就是一个十足的老爷车。杜志邦来送车的路上就犯了毛病,勉强开到临淮。杜志邦一再叮嘱林嘉树,赚了钱赶紧换个新的。 几次尝试之后,车子总算启动了。林嘉树要到启泰公司临淮办事处去,郎大勇在那里等他,他已经约了林嘉树好几次了。 林嘉树的车技在这一个月也练出来了。为了练车,他凌晨一两点钟开着车在临淮市的大街上跑来跑去,现在已经成手了。 郎大勇在临淮的告别仪式足足弄了一个月还意犹未尽。杜志邦来催了两三次,郎大勇都说还在善后。其实他哪里有那么多善后,他是在擦自己的屁股,免得走了之后,有那么多脏兮兮的沉渣会浮出水面,杨宇杰岂不真要把他大卸八块? 林嘉树岂能不知郎大勇那点心思,所以他根本不着急找郎大勇交接工作,上赶着他反而会端起来。临淮的资源并不是完全掌握在郎大勇的手里,至少明面上的东西,杜志邦手里也有一份。这些东西,杜志邦早就全给他了。郎大勇手里,并没有多少林嘉树感兴趣的东西。 现在,老郎终于按捺不住了,打电话催促他过来交接一下,估计他的屁股也擦得差不多了。花明几天前告诉他,郎大勇在开发区那个简易厂房和地皮也卖了出去。那个铸造厂被环保局查封了,厂房不值钱,地皮估计能卖三百多万,郎大勇还是赚了。 两人长时间无声地坐在办事处一楼那个长条沙发上,谁也不说一句话。有什么可以说的呢?至少,林嘉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祝师傅一路平安?祝师傅前程远大?祝师傅回归快乐?祝……仿佛都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只想尽快结束和郎大勇这种尴尬的沉默,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留给他的回忆并不美好。 “这个给你,所有的东西都在上面。”郎大勇扔给林嘉树一个小本子,冷冷地说。 林嘉树拿起小本子看了看,显然,这上面的信息全是郎大勇深思熟虑精挑细选过的,是郎大勇想留给他的客户信息。郎大勇不太会用电脑,所有的东西都靠手写。郎大勇的字比他的人还要榔槺,豆腐渣一样,好多字都辨不出来。不过林嘉树并不计较,这只是一个仪式,一种象征。 有时候,仪式比内容更重要。这代表着,郎大勇临淮时代的终结,也正是他林嘉树时代的开始。 “都说我郎大勇阴,可我比你差远了。咬人的狗不呲牙,你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狼。我好歹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把杜志邦弄回山北,你这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我干掉了。”郎大勇恨恨地说。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傅,你应该感到欣慰才对。被自己的徒弟超越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你说呢?” “甭得意,你也不会有好结果。说不定哪一天,你比我更惨。” “我靠自己的本事吃饭,问心无愧地做人,不怕鬼敲门。师傅,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告辞了。不用我送你吧?那徒弟祝你一路走好。”林嘉树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情的?” “你防我甚于防贼,我不可能知道你任何事情。再说,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 “小子!祝你好运!我在山北等你。哈哈哈……” “欢迎师傅莅临启航公司检查指导工作。” 走在大街上,林嘉树心情愉快,他觉得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从今天开始,他才觉得他彻底地摆脱了郎大勇的阴影。从此他将和这个人真正地分道扬镳了,他好也罢坏也罢,和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林嘉树只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长腿疾走如风。他身上穿着一件乌兰色t恤,下身是浅色的夏凉裤,身材挺拔,英俊帅气,人群中是那么引人注目。 他突然想起和花明的约定。那就赴约去吧!他对这次见面是有思想准备的,他知道花明最近比较郁闷。捷航公司被启航公司甩开了太多,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孩,不吐血才怪。 第67章 灼灼其花 和花明约定的地点是市南区万达广场的俏江淮。 林嘉树赶到时,花明早就到了,菜也点好了。 花明一脸鄙视地说:“你就不能绅士点,和女孩约会不会早到几分钟?每次都让我等你!” “等等!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一个问题,我们可不是约会,只是见面谈事情;而且是花总在邀请我吃饭。”林嘉树说。 “我们公司楼上楼下,谈事情不会在公司谈吗?非要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还花钱?约会就约会,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点都不敢承认?” “约会就是相约会面的意思,只是个中性词,其实也没啥。” “那你还搞得那么神经?真不爷们,姐都不在乎你在乎啥!” “花总,我们不再争论这个问题。搁置争议,怎么样?” “好,搁置争议,共同吃饭!不过,我不叫花总,我叫花明,叫明明也可以。” “叫花花行吗?” “不行!别人还以为叫猫呢。” “好吧,猫总!” 花明照林嘉树头上敲了一下,气氛有些暧昧。 林嘉树连忙说:“先说好了,这顿饭谁请!” “我请!” “那我就放心了!作为回报,花总今晚问什么我答什么。” “态度不错,干一个!”花明举起酒杯,是干红。 “我开车,不喝酒!” “找代驾!我也开着呢!” 林嘉树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少喝点也行。”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花明说:“先谢谢林总刚才的表态。” 林嘉树说:“谢谢花总的盛情款待。” “林总,启航的业务开展得那么好,有什么绝招?请不吝赐教!”放下酒杯,花明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林嘉树。 “既然是绝招,那就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吧?花总,你会把绝招教给别人吗?” “这要看谁了。如果是你,我教!” “教过吗?” “没良心!从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你就在不停地占我便宜,都是我在教你。” “好吧!今天你眼里曾经的菜鸟来给你上一课。” “你这只菜鸟成长速度有点恐怖,而且脑子里东西挺多。” “这算是对我的夸奖和肯定了?既然花总这么高看我,那我就直说了。花总,你很漂亮,也很聪明,而且特别灵活。这个我不如你。” “这个全世界都知道!你不用拍我马屁。” “我想拍你让拍吗?”林嘉树扑哧一声笑了。 花明想起林嘉树说她穿长裤显屁股大的话,脸一红,恼羞成怒地抬手又要打。 林嘉树身体后仰,躲开了。说:“下面我就开始说你的缺点,你岂不是要吃了我?还让不让我说实话啦?” 花明手举在空中,又收了回去。 “你脑子够聪明够机灵,处理人际关系,搞社会公关,投机钻营比我强一大截。这我没说错吧?这方面你还是我老师。” 花明笑了,说:“没错!现在也是你老师。” “但有一点你不如我,我特别关注政策信息。因为这个不用投机钻营就能得到的。只要你留心电视新闻、网站乃至政府的各种会议,每天都有大量的政策信息流出来。你承认不承认?” “你说对了,我不太关心这些。” “你肯定是看到我去漂石园区注册公司,这才也跑了去的是不是?” 花明撇撇嘴,说:“算是吧!” “你知道我的打算吗?” “你说过一些,不就是搞环保咨询服务吗?不想单纯地卖设备和搞工程。而且这个园区三年免费使用期,缴税还少。那么好的条件,傻瓜才不去呢!” “园区的那些好处都是众所周知的,你也是冲着这些条件去的。我就问你一句,你们捷航现在是不是还在卖设备揽工程?” “不干这些干什么?也搞一些环保咨询业务,不过都是为卖设备服务的。” “好了,现在就说到核心问题了。首先,启航公司就是以深层次的环保咨询服务为主要业务,我们帮客户梳理企业的环保问题,给他们拿出解决方案,帮他们进行环评验收。设备和工程只是搂草打兔子,捎带着的。还有一条信息,临淮市去年底被列为全国十五个服务业发展试点城市之一,这个你知道吗?” “在电视上看到过。不过这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国家正在大力提倡服务型制造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百度一下。不过我的公司已经和临淮市扶持服务业发展的政策挂上钩了,享受服务业的政策扶持。这就是我的业务开展比你好的原因。” “政策扶持多少?” “按照合同额的百分之三十补贴企业,一个企业最多不超过五十万元。” 花明本就是那种绝顶聪明的人,林嘉树说的她很快就理解其中的内在关联。她一拍桌子,指着林嘉树说:“怎么不早告诉我?不够哥们!”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你说怎么办?” 花明噗嗤一笑,说:“我会记着你这个天大的人情。捷航的业务也要马上转型,明天我马上让人把公司的经营范围变更一下。” “告诉你实话就是给自己树一个劲敌。” “那你为什么还告诉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说实话,撒谎可耻!” 林嘉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说:“我说过,花总乃临淮一枝花,不是我等屌丝所能企及的。其实你更像是我的噩梦,饶了我吧!” “我有那么讨厌?不就是开始的时候和你开了几次玩笑吗,男子汉大丈夫也太小心眼了。不过,这次真要谢谢你,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虽然就是一层窗户纸,但总得有人帮忙捅破。” “不谢!从此以后咱俩就两不相欠了。” “不如这样,你到我们捷航公司来吧!你还做总经理,怎么样?我可以给你股份,至少百分之二十。你在启航好像没有股份吧!” “我做总经理你做什么?” “我做总经理夫人兼财务总监,怎么样?哈哈哈……” 林嘉树一脸无奈,这个女人什么都敢说。 “你还别说,我觉得我俩真是绝配。相貌嘛——我花明花容月貌,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配你虽然委屈了点,那我就吃点亏吧!男人嘛,关键要看内涵,看发展。性格上,你看你不动如山,我灵动如水,我们俩性格和智商上都形成了互补。我们俩在一起,那肯定是所向无敌,通杀一切。你还别说,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靠谱……” “美女,我觉得你应该矜持一点,怎么像嫁不出去似的。” “我可告诉你林嘉树,我花明可是号称临淮一枝花,多少高富帅、富二代跟在后面追你知道吗?我连眼皮都不见眨的!能被我花明看中的人,那得多么优秀,那得多么自豪!” “这么说我该自豪啦?” “现在你有资本,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 “谢谢花姑娘的好意,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更合适当对手。说实话,有你这么一个对手真是不错,我觉得很有压力,进步也神速。” “我警告你,不许叫我花姑娘!怎么听着那么恶心呢!” 哈哈哈……林嘉树忍不住笑起来,花明也笑起来。 “咱俩虽然是对手,但彼此还是非常认可对方的,你说是不是?”花明说。 “好像有那么一点。不过,你的话我从来都是听三成,过滤掉七成。”林嘉树说。 “不是打击你,我不看好你和叶青青的未来,你们不合适!乔杨也不合适!” “得!那我这些年来岂不是白忙活?” “没有白忙活,那些都是铺垫。你看电影就知道,主角出场之前总要有些前奏和铺垫,无论乔杨还是叶青青,都是做铺垫的,真正的主角马上就要登场了。” “谁?!” “笨得够可以的,你面前的一枝花你没看到?就是我——花明!” “哈……花总,这个玩笑开不得。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对你一点恋爱的感觉也没有。我也配不上你啊!” “乔杨是个好女孩,是你心中的天使。但天使可不是做妻子的,是代表上帝来给你送温暖的,她只能在你的心中高高地供起来。公道地说,叶青青也是个相当优秀的女孩,你把她当做心中的女神了吧?女神也不适合做爱人,女神不食人间烟火,也是要供起来的。你敢说你和叶青青在一起的时候,你内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自卑?没有一点压力?不是我看衰你,你们之间注定无果。” 林嘉树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触动,他有些失神。 “在山北县,叶家就算是名门望族,你们门不当户不对。当然,这不是理由,以你林嘉树的优秀,什么样的女孩配不上?要不叶青青也不会看上你。我是说,你们之间注定不会那么简单地一走到底。如果能经得起个各种考验,说不定能修成正果,但我不看好,毕竟这个社会太复杂了。” “这算来算去,看来真的只有你最合适啦!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女巫似的,算天算地,一切尽在你的掌握。”林嘉树讥笑道。 “对头!”花明一拍桌子。“我就是一个女巫,用你的话说,一个邪恶的女巫。你想过没有,女巫只是一种职业,是一种生存方式,可比天使和女神接地气多了。女巫并非就代表着邪恶,它本是指智慧的聪明的女人,你要搞清楚了,不要先入为主!” 林嘉树看着花明,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别笑!记住我今晚说过的话,娶天使不如娶个女神,娶女神不如娶个女巫。嘿嘿,慢慢消化,估计今晚我讲的你又得消化一阵子了。不过你给我传授了你的秘密,我这也算是对你投桃报李了。今晚我们两个互不相欠,以前你欠我的还照欠不误。” “绕来绕去,还是我吃亏。”林嘉树不满地说。 “得了便宜还卖乖,只要你愿意,眼前的大美女就是你的了。我家没有叶家那么富有,就是临淮市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虽然比你家的条件好,但说到底,知识分子家庭和农民家庭差距不大,咱俩才是门当户对。而且,我花明自带豪门属性,自己事业有成,赚钱不少,还在临淮市最贵的地段买了房子。就像某位明星说的那样,我就是豪门。娶了我你就等于娶了一个伟大的事业回家,恐怕做梦你都会笑醒吧?美得你!” “我们……是不是扯远了。”林嘉树问。 花明笑起来,说:“不远,这不是为了报答你传授绝招嘛!我这掏心掏肺地帮你一番分析,费了这么多口舌,足见我的诚意。哼!整个临淮市有谁在我这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何其荣幸之至!来,谢谢你!”林嘉树举起酒杯。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聊到晚上九点多了。花明的酒量好像并不是多么厉害,两三杯干红下去,两颊绯红,眉目含情,看得林嘉树心里乱七八糟。 走吧!赶紧离开,要不然不好收场。林嘉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说:“花总,我们走吧!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回家不安全。” “老土,你比我妈还烦。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关心这么low的问题。” “你经常喝这么多酒吗?” “怎么了?” “一个女孩在外面,尽量少喝酒,要有自我保护意识。我觉得现在社会,人人变得功利了,有些事情不用喝酒也能解决。解决不了的事,喝酒也解决不了。所以你不必拼着自己喝醉去陪人家喝酒。” “咦?!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真喜欢上我了?”花明顺杆溜。 林嘉树脸一红,说:“我是觉得一个女孩子这样不安全,给你点建议,听不听在你。” “哈哈哈……我明白了,你喜欢上我了,而且吃醋了。你担心我在外面喝醉了,被别的男人占了便宜,是不是?”花明有点微微的醉意了。 林嘉树站起身来,说:“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花明也站起身来,身体有点摇晃,林嘉树连忙用手扶了一下。几乎同时,两个人都是触电般的迅速地分开。花明的手臂柔软而有弹性,身上还有种特殊的香味。林嘉树的指尖在碰触到花明柔软细腻的皮肤的刹那,只觉得全身一阵颤栗,心脏一阵痉挛。 花明也是一哆嗦,她愕然地看着林嘉树有那么一会儿,然后又恢复了嬉笑,说:“放心,我心里有数,会保护好自己。任何时候管他是谁,想让我碰一下酒杯子都难,想占我的便宜门都没有,除非我愿意。我愿意的男人这不是刚刚出现吗?”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林嘉树尴尬地说:“你没喝多吧?小心别摔倒了。” “太小瞧我了。我喝酒就是有点上脸,干红两三瓶的量。没有这点量,敢出来混?”花明得意地仰起脸。 在前台,林嘉树请服务员帮忙找代驾。他和花明则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你现在住在哪里?”花明问。 “有时候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有时候去冯国恒的住处两人凑合。我还没正式在外面租房子呢。”林嘉树说。 “睡沙发上多遭罪啊!你跟别人睡在一起也不方便,你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不怕妨碍人家的好事?你可要注意了,你这个副总正在和你的财务经理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瞎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再说他两个人都是单身,就是在一起也不能叫不正当关系。” “你除了业务上精明,其他方面跟个大傻子没啥区别。你没看到他们在餐厅吃饭时的那种亲热劲?我可早就看出来了,不信咱俩再打一赌?” “算了,我不关心他俩是否在一起。那和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你现在是公司的一把手,这点租房的钱还不能解决?干嘛不出来自己租个房子,离公司近点的,上下班也方便。” 其实林嘉树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现在公司走上正轨了,他的确想在离公司近点的地方租个房子住。老是和国恒凑合在一起也不是个事,是自己舍不得花钱还是怎么着?冯国恒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有没有意见就不知道了。毕竟,他们这个年龄,正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国恒也要谈恋爱。 我对临淮不熟,回头找个房屋中介问问。 “不要忘了,你可是守着一个地道的临淮人。这件事我能帮你,说说你的要求。” “离公司近点,步行三四十分钟之内的,当然,价格最好不要超过三千元。” “你怎么不在临淮买个房子?市南区一般地段的房价也就两万左右一平米,一百平左右的也就二百多万。你现在可是林百万,买个房子三年足够了!” “我打算先在山北县城给爸爸妈妈买个房子,还想帮妹妹开个店呢。” “可以让他们都来临淮啊!临淮不比山北县强百倍?死心眼!租房的事,我倒可以帮上你……” 送走了花明,林嘉树犹豫起来,他在想是回办公室睡呢还是到国恒的住处睡。虽然国恒从来没说什么,但今晚花明一提醒,他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那就从明天晚上开始吧!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去国恒那里凑合一晚。 十点钟,林嘉树回到国恒租住的鑫苑小区。这在临淮市是个相对老旧的小区,房子建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不过价格也便宜,冯国恒租住的这个地方,每月才一千五百左右,他的租房补贴刚好够用。 林嘉树开门进去,愣在了那里。朱玲和冯国恒两人衣衫不整地坐在沙发里,国恒的脸上还有淡淡的唇印。 林嘉树突然进来,让两个人一阵手忙脚乱。 “靠,你怎么回来了?”国恒慌乱地说。 林嘉树不好意思地说:“嗨,打扰了!我不知道你俩在……那个,我回避。” 朱玲红着脸说:“不用了林总,我马上就走。国恒说挺喜欢吃我的红烧肉,我来给他做了一些,如果你没吃饭也可以吃点。”朱玲说完,慌慌张张地向门外走去。 冯国恒呆了一会儿,说:“我送你回去。” 林嘉树把车钥匙递给国恒,说:“车就在楼下。” 国恒接过车钥匙匆忙向楼下跑去。朱玲租住的地方离这个小区不太远,步行十几分钟。房子还是国恒帮忙找的。 林嘉树站在客厅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起花明来,她竟然早就看出冯国恒和朱玲关系“不正常”了。 看着茶几子上的红烧肉,想起朱玲刚才说,国恒喜欢吃她的红烧肉,显然是紧张心虚漏掉了关键字,再想起胖乎乎的朱玲,林嘉树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他笑朱玲那句话,更笑国恒的狼狈。 朱玲刚来临淮时,目标显然是林嘉树。那时候朱玲每天把林嘉树的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早上还给他泡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自己的零食什么的天天往林嘉树的案头送。朱玲明白他老爹努力把她送来临淮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她和林嘉树创造机会。可是,一段时间之后,朱玲发现,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林嘉树对她很好,热情、客气、有度,还有一个总经理对下属该有的关心。但也仅此而已,貌似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 朱玲很快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入不了林嘉树的法眼,她没法和叶青青比。既然连徐瑞珏都放弃了,她不可能继续在林嘉树身上浪费时间了。因为这时候,冯国恒出现了。 冯国恒的内心绝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木讷寡言,他是一个心思细腻,很有心计的人。冯国恒同样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一般。参加工作后,父母天天为他的婚事着急上火。他自己不是不着急,但这种事情着急也没用,他明白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农村孩子,要在县城买个房子有多么难。 在启泰公司的时候,冯国恒和朱玲也偶有接触,但交往都不深。朱玲长得高高大大,白白胖胖,很符合他心中对女朋友的要求。但朱玲身后是朱书记那尊大神,冯国恒就是有想法也不敢乱动,谁敢招惹老朱那个奇葩?现在,两人在漂石园区朝夕相处,国恒终于逮住了机会。从朱玲到启航公司那天开始,冯国恒便惦记上她了,平日里更是对她殷勤备至。 冯国恒在公司也是很有前途的新秀。就目前来看,在工程技术方面,他也只是比孙明和张凯略微少点担当,假以时日,一定也是挑大梁的。 面对冯国恒的猛烈攻势,朱玲综合各方面考量,觉得冯国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两人很快就谈起了恋爱。 今晚林嘉树在外面吃饭,冯国恒本来以为这个家伙又要在公司的办公室对付一宿了,谁曾想他又突然跑回来了。把正在沙发上亲热的两个人堵在了家里。 林嘉树倒没啥,反而为两人高兴。这样朱玲的临淮之旅也算没白来,国恒的问题也解决了,两全其美。 第二天早上,三个人开着同一辆去公司,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可以看得出,坐在副驾驶的国恒有些浑身不自在。到公司后,国恒直接来到林嘉树的办公室,吞吞吐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就是谈个恋爱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先表明我的态度,我双手赞成!我们终于有一个兄弟打入了朱书记的阵营内部,进入了他的后院。我祝贺你!朱玲不错,你俩可以!”林嘉树开心地笑起来。 冯国恒也笑了。 “要加快进度,争取年底回家过年的时候,让朱玲挺着大肚子回去,让朱书记喜当姥爷,那你就厉害了!”林嘉树拿国恒开起了玩笑。 国恒脸一红,说:“才一个多月。哪能那么快呢?” “都一个月了还快?你得学学人家大兴。大兴一周之内就亲嘴了,两周就要生孩子呢!昨天晚上如果我不回去,你是不是就把朱玲的红烧肉吃了?这事怨我。我今天就开始找房子,我要搬出去住。” “别呀!这像我赶你走似的。”国恒连忙摆手。 “我早就想和你分开住了。你也不想想,咱俩在一起耽搁你多少大事。我搬走后你俩干脆住一起得了,既互相照应,还能省下一个人的房租。” “那你住朱玲租的那个房子吧!” “不,我打算到市南区租房子。离公司近,每天上下班走着就可以,这样车子也让给你。” “市南区的房子估计每月三千元起步。” “看看吧,实在不行和别人合租也成。就这么定了!哎呀!以后岂不是我要给你两口子打工?启航供公司成了你们的夫妻店了!”林嘉树惊叫道。 “瞧你说的,我就是想,也没那个本事。” “哈哈哈……去吧!别忘了我的嘱咐,尽早把朱玲拿下!” 第68章 亦敌亦友 闫弘毅像往常一样,走出办公大楼步入园区的林荫道。他每天上下班都要乘公交车。他在临淮新买的房子离公司不算远,七八站的距离。他的习惯要么是先走几站,走累了再上车;要么提前几站下车,然后步行一段路回家。老闫是很注意养生的一个人。 让老闫万万没想到的是,花明突然从一簇天目琼花后闪了出来。 花明最近忙着把公司的经营范围改了,也按照启航公司的路子开展起了业务,但依旧是不顺利。她去跑市场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对环评这个东西的了解并不比客户多多少。 直到此时花明才恍然大悟,林嘉树的套路可不是一般的深啊!这个家伙竟然早早地把闫弘毅划拉到自己的盘子里了。显然,在林嘉树的计划中,闫弘毅是很重要的一个人物。林嘉树现在的业务比自己开展得好,除了他早早地知悉了临淮市服务业发展的政策之外,还在于闫弘毅的存在。 这个狡猾的家伙!哼!如果早知道他的套路,闫弘毅现在归谁还不一定呢。这一步错,步步错,林嘉树学得精明了。花明心想。 按照花明的秉性,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首先盯上了闫弘毅。她已经留心观察老闫好几天了,老闫每次下班都从这条小路上经过,她今天在这里守株待兔来了。 闫弘毅狐疑地说:“花总,你是不是搞错了,林总还在办公室呢!你可看清楚了,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半老头子,打劫一个老头也不是花总的作风啊!” “你猜对了闫总,今天我就是要打劫你这个半老头子。走吧!请闫总吃顿饭,赏不赏光?”花明笑嘻嘻地说。 “如果我没有时间赏光呢?” “那我就跟着去你家吃。听说嫂子可是菊城第一醋坛子!” “别,别……我还是跟着你走吧!” 老闫上了花明的车。花明问:“闫总,想吃什么,尽管说!” 老闫想了一下,说:“我们林总上周就和我说,如果花总请你吃饭千万别客气,花总有的是钱,想吃什么尽管说。” “那家伙有时候也挺聪明的,这话他说对了。”花明鄙夷地说。 “听说市内刚开了一个牛排店,他们的牛排是从日本进口来的什么和牛神户,很想去尝尝。那个法国的干红也不错,叫什么拉菲……”老闫慢条斯理地说。 你个腐败的官僚,什么贵吃什么,你不倒霉谁倒霉?花明心里暗骂老闫口味刁钻,嘴上却说:“行!只要闫总想吃,那我们就去。那地方我常去,的确不错。你刚才说林嘉树上周就对你说,我要请你吃饭?” “对啊,是上周。” “周几?” “好像是上周五吧?对!是周五!”老闫肯定地说。 上周五?也就是她和林嘉树会面后的第二天。这么说,他早就猜到了她会打老闫的主意?还叮嘱老闫到时候要宰她一顿。这个死鬼,行啊你,现在还套路起我来了,看我不把你的城墙挖倒!花明边开着车边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 老闫看着抿着嘴笑得莫名其妙的花明,一头雾水。他总觉得林嘉树和这个花明是夹缠不清,两个人天天像个死对头似的,有时候却又莫名的默契,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花明和老闫也算是老相识了,那时候老闫是领导,花明得敬着捧着。但自打老闫出事之后,花明和老闫的交集也就基本没有了。经此一事,老闫也基本看破了红尘,对任何事情都看得淡了,所以也不会计较。 花明真要了一瓶拉菲干红,不过不是八二年的那种,是副牌拉菲,估计也不便宜,得几千块吧? 花明举起杯子,对闫弘毅说:“闫总一直是我花明的老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敬你!” 老闫忙说:“不敢!不敢!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也罢。” “往事不可忆,来者犹可追。在我看来,你的那些问题,应该发一枚奖章而不是处分,像你这样清廉的官员真的不多见。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使你依然在位,这辈子正科就到顶了。现在,闫总的未来却是要创造一个崭新的活法,你才刚刚开始。” “谢谢花总。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些话的人,非常感谢!” “第二个?” “当然,第一个是林总。正是他的话打动了我,我才跑出来跟着他创业。” “呵呵呵,这个家伙,呆头呆脑的,心思倒是挺缜密。你吃啊!这牛排的确好吃,你尝尝!” “呃——这个……” “怎么了,不合口味?” “我是想打包,拿回去给我老婆吃。这个牛排这么贵,我老婆也没吃过呢。” “不是……这也是林嘉树的主意?”花明一时无语。 “嗯。”老闫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这个讨厌的家伙,看我不把他吃了。花明心里恨恨地想着。又问:“他是不是还想让你给他带一份?” “嗯。”老闫又老实地点点头。 “好吧,服务员,这个牛排给我们打包一份,走的时候给这位先生带上。”花明觉得自己肚子都快气炸了。 “那林总的呢?” “他是你儿子啊,这么关心他?我把吃剩下的啐点唾沫,亲自给他送去。”花明气哼哼地说。 “我估计林总很喜欢你的唾沫。你俩的事可别扯上我,要不他炒我鱿鱼。” 这老闫说话也是酸得紧,花明哭笑不得,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便借着老闫的话说:“炒你鱿鱼好啊,来捷航干吧!闫总来捷航,还是副总经理,工资翻倍,持股翻倍。你看怎么样?” “谢谢花总青眼相加。你开的条件再好我也不能去,我不能对不起林总。”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又不欠他什么,哪里来的对不起他呢?” “说实话,林总在一定程度上是我的伯乐,是我的再生父母。那个时候我在菊城,狗见了都绕道走。去古城春集团,是孟玲总裁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了我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她并不是多么了解我的价值。但林嘉树觉得我有价值,并把我的价值最大化。就是你刚才说的全新的活法。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发誓,只要他不嫌弃,我愿意用余生陪伴他,甘愿做他的垫脚石,助他成功。” “应该说,是你给林嘉树带来了机遇。没有你,他脑子再灵光,要把政策看得这么透也得需要一段时间吧?”花明不服气地问。 “这点真错了。我是对林总是有过提醒,但仅限于环保和环评方面,其他的我也不甚了解。但林总要成立启航公司,整个规划的形成其实含有好多因素。那个服务业发展试点城市是一个,漂石科技园区是一个,大学生创业政策是一个,国家环保大环境的高压态势算一个,国家环评验收下放企业的政策也算一个……这么多政策,都被他贯通融合了,才有了第一个进驻漂石科技园的大学生创业企业,才有今天的启航公司。花总,你还是小瞧林总了。” “这个死鬼,脑子里有这么多东西呢” “怎么,你们也死鬼了?”老闫笑着问。 “什么意思?”花明不解地看着老闫。 “我老婆天天骂我死鬼。我怎么听你骂林总的口气这么熟悉呢?” 花明脸红了,说:“他就是个渣男。哼!让他先得意着,我迟早把你们一锅端了,你和他迟早一起到我的捷航来。” “行!只要林总被你挖过去了,那我也举手投降跟着走。不过,林总让我提醒你,你想找个合适的合作伙伴,可以到临淮那些搞环评的公司合作,或者干脆去挖人,那问题就解决了。” 花明眼睛一亮,这个提醒好。她的确在发愁去哪里找老闫这么一个人呢。总不可能再等着一个环保局的总工违反纪律被双开吧? 老闫酒足饭饱,提着打包的牛排心满意足地打车走了。一瓶酒几乎全被他喝光了。花明只喝了那么一点点,和老闫喝酒怎么能提起她的兴致呢? 第二天早上,闫弘毅一上班就来到了林嘉树的办公室。他想告诉林嘉树,昨天晚上花明请他吃饭的事。 林嘉树正在吃早餐。满屋子都是牛排的香味。 闫弘毅睁大了眼睛,林嘉树吃的,和昨天晚上他打包带走的那一份一模一样。这是…… 林嘉树示意老闫坐下。用手指了指头顶,说:“楼上那位魔女也不知道发什么善心,在电梯里遇到,说给我送一份早餐。就这个,你不吃点?” “我都吃过了。我是说,昨天晚上我就吃过了,花总请我的。” “我早就嘱咐过你了,你没狠狠地宰她一顿?”林嘉树一点都不意外。 “宰了。就吃的这种牛排,可惜人家根本不在乎。” “行啊你,不过你值得她这么折腾。只是便宜她了,就吃了个牛排。” “可不便宜呢,这牛排一千多块钱一份,喝的拉菲。估计昨天晚上花总得花七八千。” “你说这牛排多少钱一份?一千多?” “嗯!千真万确。” “这么贵?”林嘉树把扔掉的饭盒又从垃圾桶里捡起来,把里面的残渣舔得干干净净。 老闫在一边直咧嘴,说:“好歹咱也是个总,不能那么掉价。” “没事,又没外人。这败家娘们,花钱可真大方。谁娶了够倒霉的。” “你俩可真有意思,一个骂死鬼,一个骂败家娘们,怎么听上去那么暧昧呢?”老闫笑起来。 “她骂我?” “骂!咬牙切齿呢!说你是死鬼,恨不得把你吃了。你是不是欺辱人家了?” “女巫一样的女人,谁敢跟她夹缠不清,我避之唯恐不及呢!” “这牛排的味道怎么样?” “挺好!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牛排!我的天,一千多啊!就这么点肉。这够买一头牛了吧?” “我是说,这牛排的味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老闫忍不住笑了。 “特殊的地方嘛!说不上来,反正好吃着呢。不过以后咱不要跟她掺和了,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你说是不是?老闫,你笑眯眯地干啥?难不成真被她拉过去了?” “瞧你说的,怎么可能?我当时就表态了,除非把我们林总挖过去,我们都乖乖地跟着投降。否则,没门!” “那你笑起来怎么那么古怪?” “古怪吗?可能牛排的味道太好了。”老闫嗤嗤笑着走了,边走边想,花明不会真的往那牛排上啐点唾沫吧? 园区的餐厅已经正式营业了,就在西副楼一楼的大厅里。餐厅的伙食和环境是相当不错的,快赶上四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了。不得不说,临淮市在园区建设上也真舍得投入。只要不是出差在外或者有其他应酬,林嘉树还是非常喜欢到餐厅来就餐,一来伙食不错,还不贵,二来环境也够舒适。吃完饭后沿着河边公园的草坪上溜达溜达,沐浴在阳光下,温热的风拂过全身,脚踩着软绵绵的草坪,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林嘉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他已经吃完了,低头拿着手机看。老闫坐在他对面,王晓婷用纸杯接了两杯温水送过来,国恒和朱玲头对头地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俨然一对恋人,这是已经不打算保密了。 这个可供几百人就餐的大厅,现在开放了三分之一。餐厅的就餐高峰期已经过去了,花明端着餐盘从远处走了过来。她来得有点晚。 老闫看到花明过来,站起来要走,被林嘉树按在了座位上。 花明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林嘉树身边。老闫和她打招呼。 花明说:“闫总,你不是吃饱了吗,怎么还不走?” 老闫说:“花总,不带这样的!前两天还请我吃饭呢,现在不用我了,就赶我走啊?” 花明白了老闫一眼,说:“我俩要谈恋爱,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觉得当灯泡挺好玩吗?” 老闫瞪大了眼睛,说:“不好玩!他看了林嘉树一眼,挤眉弄眼地起身走了。” 林嘉树瞥了花明一眼,颇感无语。这个女孩,你不能跟她来正常的套路。 “花总春风得意,看来业务开展得不错。” “是不错,心情很爽!不过要谢谢你林总。最近又在研究什么?说来听听!” 林嘉树说:“又想剽窃我的研究成果,无可奉告!” 花明二话不说,劈手从林嘉树手里夺过了手机。“想瞒我,哼哼,没那么容易。” 林嘉树无奈地说:“花总,这样不好吧?基本的礼节都没有了?” “我是怕你干坏事,在手机上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叫突击检查,替你爸爸妈妈,也替你的女朋友们。”花明拿过林嘉树的手机看着。 “碳交易?你关注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想当煤老板?” “怎么,不可以吗?”林嘉树这段时间的确一直在关注这个东西。 “骗鬼呢!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往哪里飞。”花明把手机还给林嘉树,兴味索然。显然她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吃完饭,两人沿着河边的公园散步。林嘉树浑身不自在,他不停地四处张望着,希望看到老闫或者晓婷他们,结果一个也没发现。 “你很紧张?” “我叫不紧张。” “你怕我吃了你?” “我怕我吃了你!” “你吃啊!我不会反抗!” “我……”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把企业做强,做大!” “然后呢?” “然后上市。” “你这厮野心不小。”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就像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停不下来了,只能走下去,而且要走好!” “霸气!” “说不定哪一天我会杀回山北县城,把启泰公司收购了呢?还有你们天净。” “哎呀!我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好激动!”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哪里有那么大野心。启航的生存和发展才是我最大的任务。你呢花总?不能老是来套我的话吧,打开一下你的心扉吧!” “我一个小女人,能有什么雄心壮志!女人关键是什么,嫁得好!我啊,就想找个靠谱的人嫁了。回家当个家庭主妇,然后生几个孩子,每天厨房、学校、娃娃、老公、上街购物、全家旅游……” “言不由衷。你若是这样一个女人,还用这么拼?你想嫁人恐怕早就嫁了好几次了吧,什么样的男人你嫁不得?” “还不是你们男人都那么不靠谱!还不是缺少安全感!你以为好男人是大白菜,这年头好男人比熊猫都珍贵吧!” “听花总这话的意思,你受过伤害?” “哼!在这个世界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反正我就相信这一点。” “花总今年的目标是什么。” “我警告你,不要叫我花总!哼!捷航的业务想过千万今年是不大可能了,已经落后你们一大截了。” “凭你花明的手段,到年底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我可从来不敢大意。” “临淮市场的蛋糕就这么大,原来那些环评公司都有固定的份额。人家是这个行业的坐地户,我们是横插进来的,要从人家碗里抢饭吃。最近像我们这样的公司也注册了不少,要不是我们眼疾手快,恐怕我们也分不了多少。这么说吧,无论是你的启航还是我的捷航,在今年,一千万是一个大关;未来的发展,三千万是我们的上限。” 林嘉树沉默了,花明说的这些他都清楚。临淮的蛋糕就这么大,而来瓜分这块蛋糕的人越来越多。花明说三千万是上限,其实他觉得两千万都是一个很难企及的数字。好在他们都是希望通过服务的开展,拉动身后母公司工程和设备的推广。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都实现了自己的目的,而且效果不错。 “哎!到时候有了新思路别忘了告诉我。你这人脑子一根筋,我才是你的高参。” “你是我的对手好不好,我们是敌人。” “你见过哪个敌人在一起吃饭还在一起散步?还互相帮衬的?” “个别事情除外。” “启航和捷航是竞争关系,这并不意味着咱俩就是敌人。其实我们俩更是朋友,你说是不是?”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就是!从我们认识以来,有竞争,但更多的是合作,不是吗?如果我们两个在同一个公司,将会是一对很好的搭档,我们之间有很强的互补性。” 林嘉树没说话,但心里默认了。 微风轻轻地拂过草地和树林,吹皱了沧浪河水,也吹起了花明柔顺的头发,纷乱地覆盖在她那如细瓷般细腻洁白的脸上。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清澈,举手投足、一笑一颦都美得让人窒息。林嘉树承认,花明比之叶青青还要耐看。她和叶青青一样,也不是那种骨感的女孩,凹凸丰腴的身材裹在得体的职业装里面,林嘉树觉得,这就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仕女图。 林嘉树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狡黠、风情万种的女孩。的确,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多少你死我活的竞争。除了相识伊始,花明“扮鬼”,把自己闹得心惊肉跳之外,这个女孩给过他的帮助,让他这个初入职场的菜鸟受益无穷。林嘉树发现,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讨厌过这个女孩。他心里对花明甚至是赞赏的,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骗不了自己。 林嘉树说:“我可以否认吗?” “心里承认就行。瞧我俩站在这里,我们身后的大楼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注意着我们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一对恋人呢?”花明得意地笑起来。 林嘉树立刻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浑身难受,说:“花总,我下午还有个会,得赶紧走了。”林嘉树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瞧你胆小如鼠的样子,是不是担心有人把我们俩的照片传回山北,被你那个红颜知己看到……”花明在身后哈哈地笑起来。 第69章 沧浪河 有一件事林嘉树一直隐藏在心里,他大学时宿舍的老二高强已经去了滨海市。 高强家就是省城的,父亲是省发改委的一个处长,算是干部子弟。他毕业后考入了省城河东区政府工作。林嘉树春节前陪着杨宇杰去省城走访的时候,两人碰巧在省发改委的大门口相遇了。他们在学校时的关系就不错,便相约晚上一起吃饭。 晚上,林嘉树陪杨宇杰应酬完之后,便向杨宇杰请了假,出来单独和高强见面。两人在一家小酒馆点了几个菜,两瓶白酒,对酌无言。 高强问:“为什么没去滨海?” 林嘉树沉默许久,说出了两人分手的原因。 高强同样沉默了良久,问:“这么说,你们俩注定不能在一起了?” 林嘉树艰难地点点头,说:“我不能做到不顾一切,我是个懦夫!” 那天晚上,两人喝得酩酊大醉,在午夜省城的大街上携手揽肩大喊大叫,笑完了哭,哭完了笑。 林嘉树回到山北县一个周后,就接到高强的电话,他已经辞去了省城河东区政府的工作,要到滨海市去找工作了。他去滨海的唯一目的就是乔杨。在学校时喜欢乔杨的男生不少,高强只是其中一个。 “我要照顾好我们的杨杨,我会让她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比和你在一起还要幸福。”高强笃定地说。 林嘉树在刹那间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了。为什么就不能和高强一样,不顾一切地去滨海市和乔杨在一起呢?要知道,高强这么做也是顶着家庭的巨大压力。他的那个干部家庭早就为他谋划好了一切,但他说放弃就放弃了,为了爱情。而他林嘉树却不能,不能放弃病重的母亲,不能放弃负重前行的爸爸和妹妹,不能放弃破烂的家庭。 在上周的时候,林嘉树在微信圈里看到了高强发的信息。高强发的是蓝天大海沙滩的照片,下面还有一段话: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想有一栋房子,里面只有你的温柔…… 愿他们幸福吧!既然他无法和乔杨在一起,也不愿看到乔杨嫁给一个陌生人。高强无论家庭,还是对待感情的态度上,都是一个难得的好小伙子,有他照顾着乔杨,也许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乔杨会慢慢地忘记自己,忘记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而就在昨天,乔杨在她的朋友圈也发了一个信息,整条信息就是陆游的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大概只有词里的人才明白,乔杨的痛苦与无奈。 其时林嘉树正在下班的路上。现在他已经和国恒分开住了,国恒现在和朱玲在一起过上了同居生活。嘉树的房子就在市南区的沧浪河边上,全程公园漫步,上下班只需要沿着沧浪河步行三十多分钟就可以。 林嘉树看到这首词当场泪崩,泣不成声。他觉得自己太无用、太懦弱了,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把一个好好的女孩伤成这样。他站在沧浪河边上,看着粼粼的河水,纵身跳进河里。 他在河里疯狂地游着,他多么想变成一条鱼,顺着这条河一直游下去,游到东海边上,游到乔杨的身边。如果他现在就去滨海市,乔杨依然是他的乔杨。可是,如果能去得了,又何必等到今天?他现在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光环里,牵绊羁縻得更深了,他觉得自己或生或死,都由不得自己,都是为了别人。 林嘉树就这么顺着河流游着,直至精疲力竭,才爬上河岸。 正值下班的高峰,河两岸站满围观的人群,都在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河中心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早就有人打电话报警了,林嘉树爬上河岸的时候,等待他的是派出所的人。 警察远远地看着,以他们的经验判断,应该不是自杀,如果自杀早就沉底了。而且这家伙看上去会游泳,只是技术太low了,就会个狗刨。既然不是自杀,那么肯定是那些想当网红想疯了的家伙,又在博取别人的眼球和关注了。所以,两个警察在河岸上守株待兔,就等他上岸了。 林嘉树像个落汤鸡一样跟在警察身后,他要到市南区派出所做个笔录。身边围满了人,都在拿着手机拍摄。还有人认出了他,说这好像是那个漂石园区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在电视上看到过。林嘉树的启航公司现在是漂石园区的明星企业,一有什么采访和露脸的事,陈主任都把林嘉树推到前面。临淮电视台就大学生创业的话题,曾邀请林嘉树做过好几期访谈节目。林嘉树在临淮市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人了。 林嘉树钻进警车里,一个女孩也跟着进了警车。警察问:“你上来干什么?” 女孩说:“这是我男朋友,刚才就因为我俩吵架他才跳进河里的。不信你看啊!他的手提包和外套都在我这里呢!” 林嘉树这才注意到,花明提着他的手提包,胳膊上搭着他的西服外套,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哦,女朋友啊,那就上来吧!”一个警察说。 “好好地吵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啊,一言不合就吵架,一吵架就跳楼跳河。看你一表人才,也像个有文化的人,怎么这么冲动?”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警察说。 “其实也没啥事,就是他急着要结婚,我妈非要他在市南区买个房子。加上刚才下班后我和别的男同事一块走,他可能气不过,一时想不开,扑通一声就跳进河里了。其实他不想死,他还有个公司呢,特能赚钱,就是太着急结婚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天衣无缝!林嘉树无语之至。 在派出所,警察教育了林嘉树几句,看看也没啥就让他们走了。临走时那个年纪大点的警察在林嘉树耳边说:“多好的女孩啊!对你死心塌地的。小伙子你脑子不灵光啊!生米做成了熟饭,你丈母娘就会上门求着你结婚……” 林嘉树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今晚试试。” 走出派出所,花明说:“我也从河边走,凑巧看到你在前边。本来想追上去和你一起走,结果追上了你却跳进了河里。我就拿着你的包包和外套在后面跟着。能让林总跳进河里,这得受多大的刺激啊!不过你游泳的姿势太难看了,我可以当你教练。” 林嘉树不想说话,只是说了一句谢谢。 市南区派出所离林嘉租房的小区不远。两个人步行走回住处,林嘉树犹豫了一下,让花明进了家。 这是一套四室两厅两卫的房子,正南面就是沧浪河的滨河公园,坐在阳台上可以俯瞰沧浪河和滨河公园的景致。这样的房子在临淮市出租的话,一个月至少得六千元,但林嘉树只花了两千元。 房子是王晓婷帮忙找的,王晓婷告诉林嘉树,房主是花总一个朋友的朋友,搬到上海去了。房主不差钱,不想乱七八糟的人来把房子糟蹋了,宁可价格便宜点,也要找个靠谱的租户。所以,这个价位能租到这个房子还得谢谢人家花明。 林嘉树对这个房子特别满意,看完房子之后当即决定租下来。不是谁都这么幸运以这个价位租到这么好的房子。他甚至想,过些日子可以把爸爸妈妈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花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说:“本姑娘也没吃饭,厨房里有菜,我就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也算照顾一下你这个心灵受伤的男人。” 林嘉树看着花明张罗着炒菜做饭去了。她仿佛这里的主妇,手脚麻利,一会儿的功夫,饭菜做好了。 真是个能干的女人,花明不仅业务上是个好手,没想到生活中也这么干净麻利。林嘉树不觉感叹。 酒柜里有干红,那都是房主的,林嘉树从来没动过。花明毫不客气地打开一瓶干红说:“喝点吧!去去寒,小心感冒。到时候你再买一瓶给人家补上不就得了!” 林嘉树端起酒杯,对花明说:“谢谢了!” “一个男人得受多大刺激,才跳进河里。我不想八卦,我就想知道。”花明看着林嘉树,不错眼珠地问。 林嘉树向后一仰,叹息一声说:“不说也罢。” “叶青青不会,你们现在还到不了这种程度。能让你这样的,大概只有乔杨了,我没猜错吧?”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说:“你真是个妖精。” “如果我没猜错,乔杨是不是有新欢了?” 林嘉树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我是说,乔杨应该鼓起勇气面对新的生活。”花明说。 “二哥过去了。二哥也是真心喜欢她,我希望他们幸福。”林嘉树没头没脑地说。 “唉——你错了,不管是谁出现在乔杨身边,谁都不可能替代你。你们彼此深爱着对方,那就彼此为对方祝福吧!你是个男人,既然你不能给她幸福,就该趁早放手,婆婆妈妈的害人害己。你那个二哥去滨海市,是不是和你有默契?” 林嘉树点点头。 “这才是一个男人的胸怀。你做得对!” 那天晚上两人在林嘉树租住的房子里喝得酩酊大醉。林嘉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他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沙发上睡了。 花明也喝了很多。她说上大学时有一个男生追求她,当她准备接受他的时候,却偶然发现,那个渣男一直背着她去追另一个富二代女孩。她感到伤心和羞耻。以她的聪明和美丽,本来众里寻他千百度,拣尽寒枝不肯栖,却没想到成了别人的背景,成为渣男的备胎。这让高傲的花明情何以堪?从那以后,她就对男人充满了不信任。她发誓要好好努力,成为像董明珠那样富有的女强人…… 花明青春靓丽的外表下,其实内心里像个刺猬似的蜷缩成一团。她对所有的男人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她不会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林嘉树醒来时花明已经走了,他呆了一会儿,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竟然喝多了,而且和花明,还让她留在这里过夜。这要是传出去,怎么能说得清楚?他站起来,把南北的窗户都打开,想把房间里女人留下的气味都吹出去。他和花明之间没什么,就是单纯的喝酒了,喝多了他睡在了沙发上,花明也蜷缩在一个沙发上睡了。他们之间没发生过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林嘉树匆匆吃了点早饭,就去公司上班了。他沿着沧浪河公园慢跑,公园里到处是晨练的人。林嘉树看着那些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白发老人,又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新的充满激情的一天又开始了。生活,我又要开着我的破车出发了。 林嘉树今天的确要开着他那辆破帕萨特,和老闫去一趟云山镇。 上班后林嘉树立刻吩咐曾子贤,把已经准备好的云山集团的材料送过来,我们要去云山产业园。 曾子贤很兴奋,问:“老大,要我去吗?” 林嘉树笑着说:“你和你师父另有任务,我和闫总去。” 曾子贤略显失望地走了。林嘉树看着走出办公室的曾子贤,笑了笑,这家伙太着急了。曾子贤刚来没多久,就想取代冯国恒,他想成为第二个林嘉树。但林嘉树看得清楚,无论从业务历练上,还是专业水平上,他都比冯国恒差得远。对于这样的人,林嘉树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也不想鼓励他的妄自尊大,慢慢地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吧! 云山机械集团是临淮市排名前二十位的老牌骨干企业之一,就在临淮市最西南的云苍县的云山镇,离临淮较远,和菊城差不多。 云山集团要在今天上午十点半召开一个环保需求发布会,邀请临淮的各大环保咨询机构参加。大概现在临淮市的各个环保咨询公司,都在开足了马力往云山而去。 林嘉树刚走出办公室,却愣在了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向着段志飞和曾子贤他们所在的办公室张望。那人眉毛如画、齿白唇红,一头乌黑的头发中分式梳着,远远看上去却分不出是男是女。 “李乐!”林嘉树喊了一声。 那人看到林嘉树,大叫一声,欢快地跑了过来。人未到,那一身的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启航公司。不是山北县的“网红”李乐是谁。 “你怎么来了?”林嘉树吃惊不小。 “老大,我投奔你来了,你可要收下我。”李乐立刻一脸愁容。 “你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林嘉树问。 “我怕打电话你不让我来。我在山北县城待不下去了,只能来投奔你。”李乐的满脸愁容里,却掩不住没心没肺的笑意。 林嘉树把李乐让进了办公室里,然后对站在一边的老闫说:“闫总,十分钟后我们再出发。”老闫答应一声走了。 李乐一脸羡慕地在林嘉树的办公室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然后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夸张地说:“嘉树老大,我觉得你比杨宇杰都牛啊!” “少废话,我要马上去见一个客户,没时间陪你。长话短说,你来找我干什么?”林嘉树不客气地打断李乐的话。 “我真是来投奔你来的。我在山北待不下去了。那个小县城里,没人理解我。你说像我这么优秀的人……” “你能不能脚踏实地地干点事?不作死就不会死,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会改邪归正,跟着你好好干!我要像你一样成为老板!”李乐憧憬道。 “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回来后再和你谈。你就在我办公室里呆着!” “我跟你一起去。”李乐说。 “很远,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 “我正好去看看。我不碍你事,就在车里呆着。”李乐迫不及待地自己先跑出了办公室。 李乐总算在山北县臭名昭著了一把。他去步云山前的烈士陵园拍视频,站在烈士的墓碑和坟茔上搞怪,还损坏了几块墓碑。如果不是因为他还差一个月不到十八周岁的话,他现在还在拘留所里。公安局把他的父母叫来,罚了一笔款子,对李乐也是一番说服教育后就让他回家了。但这件事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在“山北吧”甚至“坊州吧”里面又掀起了一股讨伐李乐的浪潮。李乐不敢在启泰公司呆下去了,就跑到临淮来找林嘉树。 李乐的事情林嘉树早就知道了。他对这个在启泰公司最早的“老”朋友也是毫无办法。 林嘉树无奈,说:“去了后你只能在车里呆着,一切听我指挥。将来你在临淮何去何从要听我安排,不然你马上滚蛋!” “好吧,谁让你是我老大呢!只要你让我留在临淮,我一切听你的。”李乐说。 林嘉树对云山集团的业务很有信心。现在,在他眼里几乎没有攻不下的山头。这种自信,来自过去几个月来业务开展得顺风顺水,也来自自己能力的提升。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车子在离云山镇四五公里的地方,却抛锚了。引擎盖子毫无征兆地冒起了白烟,而且越冒越大,连路都看不清了。 林嘉树郁闷得要死。不止一次了,这车子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要不花明总是讥笑说:“林嘉树,你公司最慢的就是那辆老爷车了,这等于是复兴号外壳配了一台柴油发动机哦。” “我靠!这不是猪丞相的座驾吗?他把一辆破车处理给你,又新买了一辆帕萨特,天天坐着去兜风。老实告诉你,这辆车抵给供应商都没人要,没想到让老朱处理给你了,而且还给了你好大的面子。”李乐幸灾乐祸地说。 “闭嘴!你就是个扫把星,你不来的时候,这车还能对付着开,这下好了,彻底完蛋。”林嘉树没好气地说。 李乐一点也不生气,哈哈地笑起来,说:“这是不是预示着我要火啊!你等着,等我火了给你买一辆宝马。” 当时自己想买辆新车,杨宇杰偏要说从启泰给他腾出一辆来,结果就弄来了这么一辆老爷车。林嘉树心里其实相当不乐意,但那时候他对公司的发展前景也不自信,自然也没底气向杨宇杰要好车。可这车是真误事。杜志邦就一再叮嘱他,这车在市区内跑还行,千万别跑长途。 怎么办?云山镇就在前方四五公里处,已经可以看到镇上的建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修车的地方都没有。打电话找保险公司,也得半个多小时才能赶到。本来时间算计得足足的,这下好了,能不能赶上人家云山集团的会议还是个问题。 林嘉树试着在路边拦了几次车,他想让老闫先搭个便车赶到云山集团。但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林嘉树看着老闫苦笑,说:“没办法,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先推着车向前走吧!” 老闫在车内掌握着方向,林嘉树和李乐在后面推着车子。 正是秋老虎最凶的时候,八月的骄阳毒辣辣地罩在脑门上,就像头上顶着个巨大的火炉。没走几百米,林嘉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李乐则干脆坐在路边的树荫里不走了。 “老大,如果我知道来临淮是这种待遇,打死我也不会来的。我宁可呆在山北县城让人骂死。” “好像我多么欢迎你似的,你可以立刻返回山北县城!你以为我在临淮有多么潇洒?” 李乐说:“反正启泰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林嘉树可是在临淮威风得很呐!你把自己说得这么苦,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要把我赶回去呢?” “你能这么理解还算有点脑子。如果你不听我安排,我会立刻让你滚回山北县城!” 李乐上来把林嘉树抱住,说:“我来临淮的第一天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我要在临淮打天下。乐帅要在临淮火起来!就像你林嘉树一样。” “你可以留在临淮,但你想要留在启航公司不可能。我养不起你,董事长也不允许。回去后我会想办法安排好你的出路。” “谢谢老大。”李乐高兴地把林嘉树抱起来轮了一个圈。 吱——一辆高大的黑色奔驰suv在林嘉树身边停下。车窗落下,露出一张倾城的面容,歪着头冷冷地看了过来。 “快看,美女哎!”李乐立刻兴奋地挺直了身子,把头发使劲一甩,酷酷地看向奔驰车。 花明?林嘉树既感到狼狈,又感到高兴。让花明把老闫捎去云山集团,只要不耽搁参加云山集团的发布会议,自己和李乐在路上慢慢折腾吧! 花明冷漠地看着林嘉树,一句话没说,一踩油门,车子瞬间消失了。 林嘉树满怀期望的笑脸顿时僵在了那里,花明的冷漠,让他在这八月的骄阳下都感到了丝丝凉气。这个女人,又抽什么疯?他呆了一会儿。立刻拿出手机,给花明打了过去。 “什么事?”花明冷冷地问。 “你怎么回事,回来!帮我把老闫捎到云山集团去!” “哼哼!你以为你是谁?我恨不得拿棒子把所有来云山集团的人打回去。你说我会不会把老闫给你捎去?” ……林嘉树顿时无语。花明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林总兴致与众不同,大热天推着车在马路上玩,佩服,佩服。你玩吧!拜拜……” 林嘉树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大,这个女人是谁?”李乐“性”致勃勃地问。 “临淮一枝花!怎么了?” “我靠,够漂亮的!看上去比叶总还好看,你怎么净交美女朋友。没天理啊!” “你眼瞎啊!是朋友她还不帮我们?她不仅不是朋友,还是最大的对手。” “妥了老大,交给我了!用美男计攻克她,怎么样?” “谢谢!你赶紧把她攻克了,杨宇杰都会感谢你八辈祖宗。” 李乐不再言语,掏出手机,对着林嘉树拱起的屁股拍了起来。他的直播瘾又上来了。 “老铁们!想不想感受一下在八月的太阳底下,在七八十度高温的柏油路面上,推着一辆帕萨特爬坡是什么感受。看着没,这位帅哥,启航公司老板,身上已经冒烟了。哈哈哈……” 林嘉树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十几分钟之后,一辆拖车赶到,把帕萨特拖走了。拖车司机说,他们是云山镇上的一个汽车修理厂。有个开奔驰的美女告诉他们,说这边有个傻子,推着车在路上玩,让他们过来问问要不要帮忙。司机说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老闫说:“她是我们这位帅哥的女朋友,两人吵嘴斗气呢!” 司机恍然大悟。 林嘉树狠狠地瞪了老闫一眼,他半躺在那里,浑身湿透,一个字都懒得说,只有喘气的份。 这前前后后耽搁了近一个小时,林嘉树到云山集团的时候,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了。 云山集团的会议主持人对这个浑身湿漉漉的还迟到的家伙显然没有多少好感。他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林嘉树和闫弘毅,一脸的厌恶和不耐烦,说了声:“散会!” 第70章 田晓亮 田晓亮的车在启泰公司的大门口被老王拦下了,他是来找林嘉树的。 老王对这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青年很有印象,知道他在县政府工作,是嘉树同学。便笑着对田晓亮说:“嘉树好久不回来了,在临淮越搞越大,都成老板了。这小子,自打进公司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与众不同。我总算没看错人。”老王很得意,仿佛林嘉树有今天是他栽培的一样。 田晓亮有些失落地走了。他有心事,亦或说是秘密,想找好朋友聊聊。在眼下的山北县城,也只有林嘉树才有可能对他有点帮助。他又把车开到步云中学门口,跟门卫说要找何小舟。 门卫给何小舟的物理组打了电话,然后对晓亮说:“何助理正在上课。” 何助理?田晓亮听保安对他说何助理,才猛然想起,何小舟现在兼任校长助理。校长对这个年轻人非常喜欢,让他兼任校长助理,帮他处理一些事务。步云中学的校长助理没有具体级别,不设专职,就是根据校长的需要设立个兼职。 现在的何小舟身兼数职,他不仅是高二年级的物理老师,校长的兼职助理,现在还代理着高二年级的级部主任。高二年级的级部主任两个月前检查出了胃癌,动了手术,一直在家养病,级部主任就由何小舟暂代。许多人认为,以校长对何小舟的赏识,这个级部主任十有八九就由这个年轻肯干、冲劲十足的小伙子来干了。 本来,何小舟、田晓亮和林嘉树三个人,最轻松的就是何小舟了。现在,他倒成了最忙的一个。何小舟现在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连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有,平日里都是徐冬冬来找他。 田晓亮把车停在滨河公园的树下,一个人长时间地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发呆。他内心里彷徨迷茫,看不清方向。 在别人眼里,田晓亮是幸运的,也是骄傲的,他有让人羡慕的一切资本。 作为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优秀毕业生,他直接以事业编的身份进了政府部门工作,两年后,便直接转为国家公务员,连考试都不用。和他一起来到县里的那些优选大学生,有的在企业实习,有的也进入了政府部门,但直接进入县政府秘书科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开始跟随主管工业的副县长李晋,没想到几个月之后被县长马青云看中,成了马青云的秘书。马青云看中田晓亮的,正是他身上的那种传统文化底蕴。田晓亮写材料爱用典,一份干巴巴的材料往往让他写得很有文化的味道;而且田晓亮的毛笔字不错,一手米南宫的字已经颇具神韵。这些都非常符合马青云的胃口。 中国人的传统,历来对在领导身边的人格外的高看,一个秘书,一个司机,这些都是领导的贴身小棉袄。现在,田晓亮已经是县府大院的第一大秘,出出进进跟在马青云的身前身后,备受瞩目,没人因为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小瞧他。所以,田晓亮那温良恭俭让的外表下,内心里也有一份难掩的骄傲与自豪。 不出意外,田晓亮仕途已经非常平坦了。他的基本轨迹是,两年后就会解决副科,四五年后正科也不成问题。然后外放到县政府某个局机关任一把手。再然后就是努力向着副处、正处、副厅、正厅努力。他是个有追求和信念的人,也是一个愿意为理想和信念奋斗的人。他野心勃勃地在内心里描绘着自己灿烂的未来。 晓亮现在谈恋爱了,他的女朋友叫李霖,在县人社局工作。这个女朋友也是晓亮经过慎重考虑后选择的。李霖是常务副县长李晋的女儿。李晋是晓亮参加工作后伺候的第一个领导。李晋很喜欢田晓亮,事实上,田晓亮能够去给马青云干秘书,李晋的大力推荐也是很关键的。 田晓亮能和李霖谈恋爱,介绍人正是李晋。田晓亮跟随李晋的时候,李晋有意无意地让两个人接触。两个人彼此都有好感,慢慢地就成了恋人。在某种程度上,李晋才是田晓亮的伯乐。 田晓亮有过权衡,在他看来,这段恋情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相当完美的。李晋是个非常正派的人,名牌大学毕业,年龄在山北县的副县级领导中是最小的,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坊间传闻,现在的县委书记一旦到点,继任者就是马青云,而马青云的继任者就是李晋。毫无疑问,如果有这么一位老丈人,对自己的前途是非常有帮助的。更重要的是,他的确喜欢李霖。这个女孩漂亮温柔,一点干部子女的做派都没有,而且,李霖也是真心喜欢他。 事业的顺利,爱情的美满,田晓亮没有理由不意气风发。但不知为啥,他内心里逐渐升起了一种不安。 这种不安,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有的。 马青云是著名的“文化”县长,满腹经纶,腹有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他自费刊印了好几本诗集,诗集就叫《青云辞》。马青云也处处以文化人自居,山北县的大街小巷,到处可见马青云的题字。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下边的人虽然不能人人都像马青云那样拿起毛笔来到处题字写诗,但不管有事没事,都爱向马县长求字;许多干部的案头,也会有意无意地摆一本《青云辞》。有人评论,马县长的诗词有李太白的潇洒飘逸,融合杜子美之沉郁雄浑,兼具稼轩东坡之遒劲豪放。书法也是相当了得,自成一体,世人称之为“青云体”,可肩比二王、怀素、张芝、张旭、孙过庭、宋四家、赵孟頫云云。 连马青云有时候也感叹,自己是一个被当官耽搁了的书法家和诗人。 马青云在山北县主政三年多来,政绩斐然,有目共睹。山北县的工业和农业发展虽然依然是市里最落后的,但城市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别的不说,单就沿着米水河两岸一直修到白塔镇的滨河公园,足以给山北县带来气质性的改变,山北县城的城市面貌有了一个质的飞跃。都知道马青云一直在致力于山北县的撤县设市,山北县要设市,必须要把白塔镇纳入县城的发展规划。所以,马青云此举是颇有战略眼光的一步好棋。不仅绿化了环境,改变了城市面貌,还为撤县设市增加了砝码。 马青云另一个惊世骇俗之举,是把全省有名的淡水水库下马水库改名为青云湖。那个叫了几百年的下马水库,改头换面,成为高大上的青云湖。现在,滨河湿地公园、青云湖加上淬剑湖,已经成为山北县发展旅游产业的三驾马车,在省内很有些名气。 不过坊间对下马水库改名为青云湖议论纷纷,认为这是马青云给自己修碑立传、歌功颂德。他要把自己的名字牢牢地镌刻在山北县的发展历史上。将来不管他在不在台上,只要这个青云湖在,那么他就永远不会退出山北县的历史舞台。 只有少数明白人对这种论调嗤之以鼻。懂个啥?什么青云湖歌功颂德,狗屁!“下马”只不过是犯了马青云的大忌!“下马”即落马,加上马青云姓马,这不是暗示马青云要落马吗?古来大官大将都犯地名,很忌讳这个,所以下马水库的名字必须要改。青云湖同样一语双关,既有平步青云之意,也嵌入了马青云的名字,预示着马青云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下马水库和青云湖两个名字,一个在九地之下,一个在九天之上。所以,这个名字改得意义重大。 这一点,启泰公司大门口的刘半仙就看得清清楚楚。可能谁也不会想到,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刘半仙也经常成为马青云的座上客了。当然,刘半仙去马青云那里,不是算命的,而是去探讨研究周易八卦的科学的。现在,刘半仙也不是刘半仙了,他通过他的客户朱书记,在启泰公司门口租了一个小门市房,一边开店销售一些佛像、念珠之类的仙家佛家用品,一边给人算卦起名看风水。 田晓亮自打跟随马青云以来,他经常要干的一项工作,就是替马青云送各种字画。都知道县长是个大家,所以求字的人不少。有时候,马青云就安排田晓亮去送。 领导身边的人做事,公私的界限一般都不是那么分明,公事也是私事,私事也是公事。所以,田晓亮没有觉得替马青云送字有什么不妥。他已经为马青云送了许多次了,驾轻就熟,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也不可能发生意外。直到有一次,送完一幅字离开的时候,对方把一盒茶递给他,要他捎给马青云。 那是一盒云南普洱茶,包装精美,看上去价格不菲。田晓亮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觉得完全超过了一般茶叶的重量。在返回的路上,实在忍不住好奇,遂在路边停下车,把那盒茶打开了。里面不仅仅有个普洱茶饼,还有整整齐齐的十沓崭新的人民币,那是整整十万块。 田晓亮惊呆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那静静地躺在茶盒里的十万块钱,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冒汗,仿佛那不是十万块钱,而是一个正在咔咔倒计时的定时炸弹。 田晓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把那盒茶叶递给了马青云。马青云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把茶叶放到书柜边,然后继续看文件,头也不抬。 田晓亮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多么希望马青云拿过那盒茶打开看看,发现里面的东西,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让他把东西还回去。但马青云就是那么专注地批阅着文件,自始至终没抬头。 就是从那时起,田晓亮就害下了一种心病,总是坐卧不安,内心里充满了恐惧。每次,马青云再让他去送字,他都有一种犯罪感,内心的骄傲慢慢地消失了。 山北县的民间关于马青云的流言可不是一点半点,只要留心,就会听到不少。田晓亮自打心里警觉之后,便很留心这种坊间的传言。关于马青云的流言主要集中在两方面:马青云的老婆曲素丽和小舅子曲飞有个皮包公司,承接了大量的山北县的城市基建工程,像滨河公园建设、青云湖景区建设,从山北县攫取了大量的利益。毫无疑问,曲素丽和曲飞依仗的,就是马青云手中的权力,要不凭什么他们能够把山北县的城市建设都一股脑的吞了去?再有就是马青云卖字,他的字可不是白送人。字从马青云的手里送出去,钱则送到他老婆曲素丽手里,两口子各有分工。 田晓亮不觉得这只是流言,事实证明,民间这种舆论导向很多时候都是应验的。底层老百姓虽然无权无势,但眼睛是雪亮的。这个世界上,除非你没有做什么,一旦做了,就不可能会捂得严严实实,就不可能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田晓亮内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恐惧。他是一个来自社会底层的普通青年,他有着远大的理想,灿烂的人生和美好的前程;更承载着家庭的美好希望。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会随着马青云这条船沉没。 问题是,这种事情还不能和别人说,也无人可以分担他的痛苦。他不能和他的女朋友李霖说,更不能和李晋副县长说。捕风捉影的事情,关系到一县主政者的声誉与前途,如何能随便对人说呢?田晓亮就这么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有时候整宿整宿地失眠。 也许,唯一能给他点帮助的,只有林嘉树了。林嘉树、田晓亮还有何小舟三个人,性格各有不同。小舟单纯,是个理科男,标准的学霸;晓亮文理均衡,也有点小文艺,性格上稳健持重,心思细腻;而林嘉树则是个历史通,性格稳重中不乏灵活,又颇有谋略和见解,向来是三个人的主心骨,也是三个人中的大哥。对于林嘉树,田晓亮向来是信服的,所以,一想起林嘉树,田晓亮便火急火燎地跑到启泰公司来了。但林嘉树在临淮。 田晓亮失落地在坐在米水河边的休闲椅子上,满腹的心事。要不,跑一趟临淮市也行,反正马青云这几天在北京开会,过几天才能回来,他现在比较自由。 想到这里,田晓亮拨通了林嘉树的手机号码。 第71章 联手 云山集团的业务竞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拼到最后,变成了启航、捷航和临淮老牌的环保公司润昌公司的三国演义。 像云山集团这样的大企业,无论放在哪个县,都会被当做财神供着,何况在云山镇这个小地方?在云山镇,最怕云山集团出问题的,是云山镇政府,而不是云山集团。所以,一般的环保问题,没有人去追究云山集团的责任,即使有点事,地方政府还帮忙掩盖。 而云山集团对环保方面可以说无知到令人惊讶的程度。从集团的高层到中层,他们的共识是,云山集团没有什么污染工序,相对其他企业,云山集团算是比较“清洁”的企业。 也许他们真不是有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而是真不懂。 事实上,云山集团的油漆使用量和有机废气的排放量在云苍县占据了第一位,在整个临淮市也是数得着的。喷漆产生的污水就那么随意挖个池子排放在地下,有机废气的排放管道竟然是通到下水管道中。他们认为这就是有效的处理手段,不会对环境造成影响。 云山集团自建厂以来,只是在工厂建设之初搞了一个环评表,到现在十几多年过去了,企业工艺设备、建筑规模和厂区布局早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企业却再也没有搞过一次环评。 即便是最初的那个环评表也是问题多多,当时企业为了尽快拿到环评手续,当然了,也肯定是为了省钱,在生产工艺流程的描述上,避重就轻,将喷漆工序改成静电涂层。不要小看这一修改,只是这一小小的改动,云山集团当初就不用做环评报告书,而只要做一个环评报告表就可以了。一个环评报告表的花费是两万元左右,一周的时间就可以完成。而一个环评报告书,则需要二十万以上,时间是两个月。这就存在严重的批建不一的问题了。 云山集团的问题,不是个案,林嘉树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接触了几百个企业,或多或少地都存在着这些问题,只是程度不同罢了。看来,国家的这次环保风暴,首先是对企业老板们环保常识的扫盲风暴。 云山集团目前的问题有些复杂,也相当棘手。 如果重新做环评报告,那以前的批建不一、漏做环评、违规排放是否要处罚?如果要处罚,那么像云山集团这样的上市公司,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如果既不处罚,也不重新补做环评报告,就这么治理之后进行验收倒是可行。但是,那么多企业因为这个原因受了处罚,而且比云山集团情节轻得多,凭什么不处罚云山集团?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一旦被人举报,恐怕从临淮市到云山镇要有一大批人受处分。谁也不敢拍这个板做这个决定。 云山集团的问题,已经不是单纯的技术层面的问题,更牵扯到企业深层次的人脉关系、社会背景,和企业家的政治智慧的问题。就看谁有能量来帮助他们把上面的问题一一摆平,在多方利害中找出平衡点,拿出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 花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她眼里,就没有她摆不平的事,没有她不敢接手的业务。她自始至终都对云山集团的业务抱有极大的热情。 而林嘉树的底气主要来自闫弘毅。他们对云山集团的情况有着比较透彻的了解,而且也早就有了应对方案。像闫弘毅这样的老油条,他什么情况没见过?他以前在菊城环保局就没少应对这样的问题。 林嘉树觉得,真要和云山集团的高层坐下来慢慢谈的话,他有较大的把握解决云山集团的问题。 与启航和捷航相比,润昌公司无疑是最具实力的。他们甚至无视启航和捷航的存在,早就把云山集团的业务视为自己囊中之物了。 润昌环保的前身就是临淮市环科所(环境保护科学研究所),是临淮市环保局下属的事业单位。后来机构改革,市环科所从临淮市环保局中剥离,成为独立的企业法人。原来的环科所所长李润昌辞去公职,带领一帮人成立了润昌环保公司。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临淮市环科所一直垄断着整个临淮市的环评业务,在人们心中也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官方印象。润昌环保公司的人脉关系,真不是一般得雄厚。别人干不了的他们能干,别人解决不了的他们能解决。这就是底气,也难怪他们不把启航和捷航放在眼里。 进入相持阶段,拼的就是人脉和社会资源。林嘉树也急不得,只能采取“靠上去,盯紧了”的策略,静观其变。 中午吃完饭,李乐跟在屁股后面走出餐厅,来到河边公园的绿地。 李乐说:“老大,你得给我安排个活,我都闷死了!” “你能干什么?跑业务?你能说出什么是厌氧反应、什么是好氧反应吗?你知道什么是气浮机、压滤机吗?你知道什么是环评报告吗……” “不知道!”李乐连连摇头。 “什么也不知道你拿什么在公司立足?公司现在正需要人,我刚刚又新增了六七个人,这些人来了就能工作,每个人手里的业务都一大堆。你说你能在公司干什么?我不需要做饭的,你都看到了,园区的餐厅很好。我也不需要直播。” 李乐说:“那你说怎么办?我什么也不会!” “不会就学!你想听我安排吗?” “想!” “你要么学吴海涛,要么学孙振羽。有了手艺和技术,到哪里你都会有立足之地。我这里总公司派过来搞售后服务的电工根本不够用,像振羽这样的到我这里坐镇一段时间我都高兴得要命。如果你有这个本事,我给你副总的待遇。” “那我想学厨师,还是干老本行,这方面我还有点基础。电工我学不来,我物理不好,一看线路图就犯迷糊。” “那好,就这么定了!等我消息!” “老大,不管我学了什么,回来你还要我吗?” “只要你拿到专业等级证书,我都要。在公司不适合我就在外面给你联系工作。但你必须好好学,不要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直播。要搞就要搞正能量的,三观正的!” “好嘞,老大!我就知道跟着你没错。乐帅一定在临淮闯出名堂!” 林嘉树的手机响起来了,电话是田晓亮打来的。林嘉树觉得意外,这个县长的大秘书可不是随便能想起你来的,他太忙了。从临淮几次回山北,何小舟想组织三个人小聚,都因为晓亮不能成行而不了了之。林嘉树明白,不是晓亮有身份,架子大了,而是在领导身边的人,都身不由己。 晓亮的情绪有点低落,上来就问林嘉树什么时候回去。 林嘉树觉察到了晓亮情绪不高,笑道:“田县长情场官场双双得意,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难道你那位李大小姐有喜了?那就赶紧把事办了吧!” 田晓亮没理会林嘉树的调侃,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最近打算回来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面谈。如果没有回来的打算,我马上去临淮市找你。”田晓亮说得郑重而严肃。 林嘉树终于感到事态的严重,当即说:“我原来打算国庆中秋期间回去几天,你的事情如果着急,我明天就回去!” “不着急。我等你国庆节回来。” 挂断晓亮的电话,林嘉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猜不透晓亮到底遇到了什么。他打内心里渴望,小舟和晓亮二人能在山北县城混得更好。只有他俩好了,他才会觉得自己在那个县城不会感到孤单无助,心里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他们有着最为纯洁的友谊,他们都还是那个从前的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他们现在都很好,晓亮就不必说了,小舟现在是校长助理,还代理着级部主任,两人都有远大的前程。当然了,自己也不差,好歹也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了。论挣钱,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没有自己多。他们兄弟三个初入职场都是出奇地顺利,都处在人生的得意时刻。 “他是个男的?”花明突然从身后闪出来,惊讶地看着林嘉树问道。 林嘉树吓了一跳,不满地说:“你怎么像个幽灵似的,哪儿都少不了你!” 花明狡黠地一笑,又问:“他真是个男的?” “当然了!一个县长的秘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跑到临淮来见我?” “县长秘书,就他?整天描眉画目,跟个人妖似的?你们县长是不是变态?”花明看着走向远处的李乐,不解地问。 “说什么呢?我是说刚刚给我打电话的那个,我中学同学,我们县长的秘书。” “哦——你说的不是他啊!”花明指着李乐消失的方向。 “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那他到底是不是个男的,就刚从这里走的那个?” “你说李乐?当然是个男的。” “太恶心人了,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女的呢!”花明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别这么说,他就是不化妆也很俊俏的。只是年龄太小,迷失了自己。知道吗?在山北县他也算个网红了,只是名声不太好,处处招人骂。所以才跑到这里来找我避难。” “你怎么净交些不靠谱的朋友?我还以为你渣男本质暴露,刚搞出点名堂就犯了男人病呢!”花明一脸的开心,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男人病是什么病?”林嘉树故意问。 “哼!你自己心里清楚。在我眼皮子底下犯错误,是对我的侮辱。” “我犯错误与你何干?干嘛成了对你的侮辱?” “你面前是临淮第一美女,临淮一枝花。你却去喜欢别的女孩子,你说是不是对我的侮辱?” 林嘉树哭笑不得,敢情这段时间花明对自己横眉冷对,多次骂自己渣男,是因为这个性别不明的李乐的原因。仔细想来,花明第一次骂自己渣男应该是前些日子去云山集团,车子坏在路上的时候。估计那次见李乐在路上亲昵地搂着自己,把她气得够呛。若没有李乐在,那天花明至少会把老闫带上,也不会赌气似的一骑绝尘而去。 “好吧,一枝花,帮我联系一个职业学校,把我那个不靠谱的兄弟李乐送去学点技术。你是本地人,估计有这方面的人脉。这段时间我都让他烦死了。”林嘉树央求道。 “你算找对人了。我妈是临淮市职业技师学院的副校长,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心情大好的花明痛快无比。 林嘉树连连道谢,他正为李乐的事情发愁呢,这可解决他大问题了。 “你的事情解决了,该说说我们的事情了。” “我们能有什么事?”林嘉树问。 “想不想再合作一把?” “什么意思?明说吧!” “你想不想把润昌公司挤掉,让他们退出云山集团的业务竞争?” “做梦都想。不过润昌是个大家伙,不好对付啊!如果他们想挤掉我们反而更容易些。” “我就是看他们不爽,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入行早点,根子深点,人脉广点吗?我有办法让他们退出云山集团的竞争,就问你想不想合作!”花明霸道无比地问林嘉树。 林嘉树沉思了一下,说:“既然你有办法让他们退出棋局,干嘛还让我加入进来?你自己直接上手单干不就行了?” “有福同享嘛!你说我什么好事没想着你?不像某些人,就知道自己闷声吃独食。” “花总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算计起来比起超级计算机都不逊色。明说嘛,都是明白人。” “嘿嘿……有长进。如果润昌退出了,那就剩下我们两家了。如果我不告诉你润昌是让我给弄走的,你岂不是还要和我争个你死我活?那我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林嘉树觉得花明的担心有道理。如果是他,也许也会这么想。 “如果你真让润昌退出了,我们两家无论谁最终胜出,另一家都可以分成云山集团的业务。在设备采购上给对方留下补偿的余地。你觉得如何?”林嘉树说。 “果然没让我失望,就这么定了!”花明很高兴,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和林嘉树的竞争中并不占优势。从林嘉树这里得到承诺,就等于她无论如何也能从云山集团的业务中分一杯羹。 “我很想知道,你用什么样的手段让润昌公司退出竞争?他们可是牛得很呐!”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还是不说吧,少儿不宜。”花明嬉皮笑脸地说。 林嘉树提醒道:“润昌根子太深了,无人能撼动他们在临淮的行业地位。” “哼!我就不信这个邪!根越深,人脉越广,那么屁股上就越不干净。明告诉你吧,润昌公司和云苍县环保局有不正当交易。虽然我没有确凿证据,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想揭发他们?” “不!我没有铁证,但吓退他们不需要铁证,他们根本经不起纪检部门的检查。自以为高明,但云苍县的业务百分之八九十都落入了润昌公司手中,他们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 “我们还拿了菊城百分之八十的业务呢!” “你们不一样,你们有老闫,老闫在菊城很有影响力;还有古城春和孟玲,你们能拿下菊城百分之八十的业务是正常的。” “谢谢!要不然你一个匿名信,我就是再清白也有麻烦了。”林嘉树打趣地说。 花明心情大好,没过几天,李乐去临淮职业技师学院的事情就定下来了。李乐回了一趟山北,办好了入学手续。正经八百地去学厨师去了。 林嘉树早就想好了,既然李乐想当厨师,那就让他好好学,出来后就去汤沐道。林嘉树找过孟玲,孟玲很痛快地答应了。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电话的事。 在云苍县环保稽查大队的王大队长的办公室里,花明说:“王大队长,我们公司想给咱们局提供一些赞助,您看该怎么操作?” 王大队长给花明倒了一杯水,笑容可掬地说:“花总,我们是政府机关,不能随便接受赞助的。不过花总有诚意,我们可以想办法操作一下。” “有那么难吗?差不多全临淮市的人都知道,润昌公司给咱局里赞助了几台办公用车,还有节日福利。他们能我们怎么就不能?” 王大队长脸都变了,矢口否认不迭。他这才知道今天来的是瘟神而不是财神。 花明冷哼一声,啪的一声甩出几份环境检测报告的复印件,说:“王大队长,这是润昌监测公司给云苍县几个企业出具的检测报告,您是行家,看看这些报告是否有问题?” 花明走后不久,云苍县环保局的一个领导就给润昌的老总打电话,让他们见好就收,给别人留碗饭,不要把事情做绝了。还警告说,你们润昌的环境检测报告有漏项,如果让人检举了,你们的资质能不能保得住,你心里有数。 润昌公司从云山集团的业务竞争中不声不响地退出来了。他们悄悄地走了,不像他们气势汹汹地来。 在短短二十天左右的时间里,云山集团分管环保的高层竟然换了三次。企业没有懂环保的人,也没人愿意负责这块工作,环保问题就像个烫手山芋,在高层中推来推去,谁也不愿捧在自己手里。 林嘉树和老闫有点蒙圈,在办公楼转来转去不知道找谁。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总裁马鸣。还不错,马总给了林嘉树半个小时的时间,说到底他现在也是毫无办法,急火攻心。林嘉树和老闫在马鸣办公室里把启航的方案向他做了详细的说明。 启航公司的方案是,让云山集团首先接受云苍县环保局的处罚,然后重新补做环评报告,存在的环保问题立刻治理,然后做环评整体打包验收。但云苍县环保局的处罚不能在网上公示,只能是内部处罚,这才是方案的核心。这样做既顾及了法律法规的尊严,又顾及了云山集团的社会形象。即使上面查下来,也有个交代,不会对云山集团的社会形象、股市等方方面面造成不良影响。 这种做法,在许多地方都存在,对那些效益好贡献大的企业,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网开一面了。毕竟,政府环保风暴的初衷,并不是要所有的企业关停,而是要环保问题得到根本的治理。这个方案对方方面面都有所交代,这也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方案。 林嘉树和老闫多次跑到云苍县环保局,商讨处罚的问题。一听大名鼎鼎的闫弘毅来了,云苍县环保局倒也很痛快,省了不少麻烦。处罚金额最后定在三十万,不多也不少。按照云山集团存在的问题来说,三十万的处罚不多,但按照对其他企业的处罚先例,这个金额确实不少。谁让云山集团家大业大,问题也严重得多呢? 没想到马鸣对启航的方案根本无法接受。马鸣认为,云山集团是云苍县的利税大户,为全县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承认企业存在污染问题,但企业也在积极整改,罚款这么多让他无法接受。 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若不是看在云山集团对云苍县县经济和社会贡献的份上,就目前云山集团存在的问题,绝不会这么内部处罚了之,罚款金额也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林嘉树耐心地对马鸣解释。 马鸣将信将疑,问林嘉树,其他企业也是这么操作的吗? 林嘉树摇摇头,说:“内部处罚不公示,这是政府对你们这些贡献大、效益好的骨干企业的破例,他们也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若再出现问题,就不可能有这么宽容的待遇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现在环保的风声越来越紧,再拖延,内部处罚的回旋余地也没有了,到时候必须拿到桌面上来,丁是丁卯是卯的来处理你。” 马鸣内心里渐渐地认可了启航公司的方案。三十万对他们来说是小钱,只是面子上挂不住。 花明在临淮市上蹿下跳地忙活了好一阵子,她发现,她原来估计得过于乐观了。她想让云山集团补个环评,然后尽快解决存在的污染问题,再采取一揽子验收的方案。她原以为可以轻松搞定云山集团的问题,但是从临淮市到云苍县,没人敢给她这个承诺。她甚至去了某位市领导那里拜访,想让他出面帮忙沟通一下。没想到市领导反而反过来劝她打消这个念头,让云山集团按照流程来。这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不过另一件事花明是明白了,那就是云山集团的业务竞争她要落后于林嘉树了。 花明的可爱在于处处算无遗策,先给自己找好了退路。用林嘉树的话说,她就像一台超级计算机,精明得吓人。在做掉润昌之前,花明早就算计到了,她和林嘉树之间的竞争可能占不到便宜,所以,她早就和林嘉树达成了口头协议。不管他和林嘉树之间谁输谁赢,她都会分羹云山集团的业务 闫弘毅曾说,花明和林嘉树之间只是风格不同,一个灵动如流水,一个沉稳如高山。花明也曾说,她和林嘉树之间就差个闫弘毅。 接下来,花明只需要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看着林嘉树的表演了。 第72章 衣锦还乡 国庆中秋小长假,启航公司放假三天,林嘉树给自己放了五天假。从公司成立到现在的五个月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休过假,一次也没能回家。现在公司走上了正轨,业务抢滩的高峰时段也渐渐趋于平稳。公司现在人员齐整,员工队伍增加到二十人,新老搭配合理,队伍建设也让人满意,他可以放心地休个假了。 唯一让他闹心的,是国恒和老闫两人有点合不来,常常争吵。其实也没啥,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争论。林嘉树在,他俩吵不起来,林嘉树不在,难免会分歧加剧。在两人的争吵中,林嘉树是作为一个评判者的身份出现的,只要他一表态,两人立刻闭嘴。林嘉树往往站在老闫这边的时候居多。 放假之前,林嘉树完成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一是把李乐送进了临淮市职业技师学院,这多亏花明帮忙。另一件事就是云山集团的业务最终花落启航。当然了,捷航公司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们承揽了云山集团所有有机废气治理业务。启航公司在接手云山集团环保咨询服务的同时,也接手了云山集团的工业废水治理业务。天净公司和启泰公司在核心竞争力上各有擅场,天净公司的废气治理技术更好一些,启泰公司的废水治理技术更成熟。启航和捷航根据两家母公司的业务侧重点分配了整个云山集团的环保治理工程。还有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节前的重要客户和人脉关系的走访。林嘉树挑重点走访了一遍,其余的让老闫和国恒去了。中国就是这么个人情社会,几千年都这么过来了,谁也不能免俗。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林嘉树这次要开车回山北县,但不是那辆帕萨特老爷车,他刚刚买了一辆崭新的宝马五系。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的启航公司赚了八九百万,买辆新车只是为了公司更好地开展业务。用花明的话说,启航最慢的就是那辆老帕萨特了。 那次从云山镇回来后,林嘉树就给杨宇杰打了电话,请示要买辆新车,杨宇杰同意了。给孟玲打电话,孟玲毫不客气地说,你早该买新车了!杨宇杰不同意我送你一辆! 这样,林嘉树买了一辆黑色宝马五系。好歹也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了,没有一辆上得了台面的车子用,有时候出去也真是太难为情了。有了这辆新车,那辆帕萨特就专门在市里跑,就不怕坏在半道上了。 “路上一定小心驾驶,毕竟你没跑过这么远的路。”老闫在林嘉树身后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他有个意外。林嘉树都一一答应下,他已经习惯了老闫的唠叨,就像他爸爸林广业一样。 在电梯里遇到了花明。花明不无调侃地说:“林总这是秋风得意宝马疾,衣锦还乡乖宝宝啊!” “有这么一句诗吗?不顺口不押韵,别别扭扭,乱七八糟。”林嘉树翻了个白眼。 “嘿!这是我花明的诗,你不用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想到回去是不是特别激动?” “好久没回去了,特别想回家看看妈妈。” “虚伪!看哪个妈?丈母娘还差不多!”花明有些阴阳怪气。 林嘉树说:“我还没有丈母娘呢,就是看自己的妈妈,你发哪门子神经?” “想妈了可以把妈接过来住啊!你现在有地方住,挣钱也不少,临淮市的条件还不比山北县好?把爸爸妈妈放在农村是啥意思!”花明说完,气呼呼地甩手走了。 “嗨!你啥意思?莫名其妙……”林嘉树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嘉树一个人开车离开了临淮市,车里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临淮的土特产,有给姥爷的、舅舅的、爷爷奶奶的……当然,还有去叶青青家的。 这次回山北,林嘉树是打算花钱的。他要在城里给爸爸妈妈买个房子,二手房,也不是高档小区,所以花不了多少钱,估计有四五十万就差不多了。房子早就委托振羽和瑞珏看好了,就等他回去后拍板定下来。嘉禾的花店也开起来了,他给了嘉禾十万块钱,在陈泽健帮助下,现在小店经营得很好,他得去看看。当然了,林嘉树不会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和晓亮的约定。 连接临淮市和山北县的就是启泰公司门口那条国道。大部分路段都有限速,林嘉树开着导航,不紧不慢地走着。 花明说得对,他从来没有这种志得意满的感觉,真有点衣锦还乡的感觉了。他时而百感交集、时而意气风发、时而又头脑冷静告诫自己保持谨慎低调。他把车载音乐打开,里面都是王晓婷给他下载的各种钢琴曲,在铿锵而优美的钢琴声中,他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中午十一点半左右,车子进入山北县地界。进入山北县不久就是关峪镇,穿过关峪镇没两公里就是姥爷家的长沟村。林嘉树拐下国道,去了姥爷家。他该来看看年迈的姥爷,和“官场失意”的舅舅。他从小就跟着姥爷长大,现在他长大了,而姥爷更老了。在临淮的时候,想起姥爷来心里就火辣辣的,觉得欠他好多。本地人有句俗话说,外甥狗,外甥狗,长大了就走。意思是这外甥不感恩姥姥门的恩情。但林嘉树不是,这些年姥爷跟着他们家没少遭罪。自己有能力了,应该好好孝敬老人家。 当然了,林嘉树还有一点小心思,他故意开着崭新的宝马车来姥爷家,就是有意让大家知道,兆兰家的孩子出息了!这是给妈妈长脸。 还有舅舅,你就看舅舅老远咧着嘴向自己跑来就知道他有多么开心。舅舅直接无视林嘉树手里的花花绿绿的各种礼品盒,跑到车前一通摩挲,啧啧称赞,不停地说着,这就是宝马……他看自己这个外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去年冬天林嘉树来看舅舅时,舅舅就说,下次来的时候要开车来。林嘉树做到了,他这是来向舅舅兑现诺言来的。 离开长沟村时,林嘉树把姥爷拉着一块回到了台子村。这是爸爸妈妈叮嘱他的,要把姥爷接到自己家里过中秋节。 林嘉树下午便匆匆回到了山北县城,他要向杨宇杰汇报工作。 杨宇杰现在对林嘉树的重视程度已经超过了任何人。启泰公司前三个季度营销额比去年同期增长百分之三十,临淮市场贡献了三分之二。保守估计,今年临淮市场因为启航公司的带动,至少会有四五千万的业务增长。这是个让杨宇杰感到兴奋的数字。 整整一下午,杨宇杰摒弃了一切会客和应酬,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静听林嘉树关于未来企业发展的设想。 启航公司明年的营业额目标是两千万。本年度,由于公司成立得较晚,如果销售收入超过千万,那就是重大胜利。对于这一点,杨宇杰是非常认可的。 关于启航公司未来发展的方向,林嘉树有三个重要的规划。 首先,明年着手建立启航公司的环境监测实验室。现在公司的环境监测业务基本都是和专门的监测机构合作,费用高不说,还要受制于人。目前启航公司预留的办公面积足够,一千多平米的地方用了还不到一半,有地方进行实验室建设。一个像样的功能齐全的实验室建起来,估计花费在一千万左右。林嘉树计划,每年投入三百万元,三年的时间完成实验室建设。当然了,通过各种政策扶持和补贴,至少能解决三分之一左右的投资。实验室建成后,企业的业务面和盈利能力将极大提升,三年内收回投资没问题。 作为和环境监测实验室相辅相成的另一个思路,林嘉树打算弄一个环评资质。甲级资质比较难,可以弄个乙级资质。目前企业的环评业务,同样需要和有资质的环评机构合作。林嘉树想拿到一个环评资质,把环评业务作为启航公司一个长期的业务。通过这半年业务的开展,林嘉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必要,会对企业长远发展将带来重要影响。当然,即使维持一个乙级资质,一年的费用大约也在二百万左右。 林嘉树最后谈到了企业的长远规划,他认为企业未来肯定要走向资本市场,可以先考虑在新三板挂牌。 对于林嘉树的规划,杨宇杰陷入了沉思。所图甚远,信息量也够大,他需要好好地消化吸收。但他赞赏林嘉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他说,无论是启泰还是启航,都需要这种勇敢的创造精神。 两人从启航谈到启泰,对于启泰,林嘉树建议,可以借鉴启航的模式,把白塔镇的厂区和县城的厂区分开。县城的公司注册成立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主要进行环保新技术研发和技术推广服务;白塔镇的工厂则变成环保科技公司控股的生产基地,主要是环保设备生产和环保工程施工。利用三年左右的时间,新成立的环保科技发展公司实现上市的目标。 这个建议让杨宇杰眼睛发亮,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连说好。整整一个下午,杨宇杰都波澜不惊,谈话谈到这里才真正让他兴奋起来。两人就这个话题一直谈到下班。 晚上杨宇杰本来打算和林嘉树一起吃饭。林嘉树说:“我要和董事长请个假,今晚有特殊情况。” 杨宇杰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你们许久不见,这个时候占用你们年轻人的时间,那叫不长眼眉。好在你这次回来的时间较长,我可说好了,你有一个晚上留给我。” 林嘉树知道杨宇杰误以为他要和叶青青约会,只是笑笑,也不解释,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 见林嘉树进来,叶青青头也不抬地说:“有什么好谈的,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杨宇杰也真是的,抓着你就不松手。” 林嘉树笑笑,说:“好久没有和董事长这么深入地谈话了。有好多事情汇报,也有好多事情商量。” “都谈了什么?不方便说就算了。”叶青青好奇地问。 “对你有啥隐瞒的?主要是启航公司未来发展的规划,这是我半年来思考的成果。公司现在发展势头不错,我对它有信心,不能辜负董事长的期望不是?” 叶青青撇撇嘴,说:“你完全进入角色了。照这个势头,不用几年,启航公司岂不是要超过启泰?我们都要给你打工了!” “别瞎说!是给董事长打工,你还是第二大股东呢!” 叶青青抿着嘴笑起来,说:“瞧你紧张的。你打算几点出去?” 林嘉树看了看手机,说:“六点。和小舟晓亮都约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必须去和他们见个面。林嘉树在临淮时就把自己的行程告诉叶青青了,叶青青知道他今晚上和晓亮他们有约。 他们就那么面对面静静地坐着,相视而笑,办公室里充盈着一种甜蜜的缱绻的暧昧的气氛。 叶青青说:“给你个小礼物,你别嫌。”说着,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是一款精美的腕表。林嘉树对表没有研究,不认得是什么牌子,但他知道,这表应该不便宜。他有些迟疑,觉得不该接受青青这么贵重的礼物。 “傻子!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也是给你的奖赏。男人身上该有一两件像样的饰品。你不喜欢戴首饰,带手表彰显品味。”叶青青眨着眼睛笑了。 “离我生日还早着呢。” 提前给了!到时候你也不可能专程回来啊! “回不回来还不是你一句话?” “这还差不多。说不定那天我会去临淮。”叶青青脸颊绯红,既高兴又有些得意。 “我期待着!那将是我最珍贵的礼物。” 两隔着桌子彼此相望着,羞涩着,含情脉脉着,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柔旖旎。林嘉树陶醉在这甜蜜的温柔中。对面那个如诗如画的女孩,让他忘记了一切烦恼,让他再一次沉浸在爱情的美妙之中。 “戴上再走!” 林嘉树顺从地伸出右手。 叶青青打了一下,说:“那一只!” 林嘉树又把左手伸出去。 叶青青动作很慢,很认真。她紧咬着嘴唇,脸颊红润,手微微地颤抖。 林嘉树手腕一翻,紧紧地握住叶青青柔软细腻的双手,不错眼珠地看着叶青青。他觉得此刻自己已经融化了。 叶青青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两个人就那么四手相握,四目相对。 许久,叶青青才幽幽地说:“嘉树,你变坏了。我真后悔让你出去跑业务,当时我应该坚持让你待在公司,结果没经住杨宇杰的忽悠。” 林嘉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那双温软的手。他在享受着那种触动心灵的温软,那种来自对方的体温和温柔。 “砰!”一个冒冒失失的家伙闯进办公室,一头撞在门上,然后一手捂着脸叫起来:“哎呀!哎呀!不带这样的,连门也不关。这就是传说中的撒狗粮吗?” 是杜志邦。 两人像烫着了一样迅速把手抽回来。叶青青逃也似的跑了。 林嘉树犹豫了一下,也跑了。只剩下一脸蒙圈的杜志邦。 杜志邦说:“哎!别走啊!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第73章 晓亮的迷茫 这是山北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餐馆,普通到即使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若非刻意,也不会留意到它的存在。它就在南郊的城乡结合部,再往南,就出了城区直奔白塔镇了。 小餐馆是田晓亮选的,拐弯抹角真不好找,弄得像地下党人接头似的。 他们三人有自己的一个群,群名就叫“曾经的少年”。林嘉树从临淮动身之时,就在群里说了。今晚三个人都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来到晓亮安排的这个小酒馆。 一桌子菜,没有动多少;杯子里的酒谁也没动。气氛有些压抑。 尽管林嘉树对田晓亮的问题做了种种猜测,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田晓亮面对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问题。事情远比他想象得复杂,是啊,如果他面临这样的问题,也会束手无策。 何小舟说:“不能调离吗?” “哪有那么简单?这是在县长身边,你能调到哪里去?这是别人挤破头都捞不到的好差事,是一个光鲜无比有远大前程的身份,你却要求调离,什么意思?除非有更高的领导看中你,比如市长要你,但这怎么可能呢?”林嘉树叹了一口气。 “那就等着马青云完蛋,到时候跟着他一起完蛋?”田晓亮喃喃自语,一脸的愁苦。 “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吗?你只是猜测和感觉,或者只是一些坊间的传闻。那一次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马县长根本就没发现茶盒里有钱,也许马县长发现了,早就通过他老婆退回去了呢!你说呢?”小舟看着林嘉树。 晓亮痛苦地低着头,现在对他来说,继续守着马青云,是一种煎熬。人的内心一旦对一个人失去了信任,就很难再恢复到以前了。马青云的形象在他心里已经坍塌了,无法复原了。 “你没有和李副县长说说?”小舟不断地启发着大家的思路。 晓亮苦笑,说:“这种事怎么能让他知道?没法说。” 三兄弟就这么长久地沉默着。 田晓亮看向林嘉树,说:“我们是从一个山沟里走出来的,是背靠背的兄弟。你一直是我们当中的智囊,我就等你的话。要知道,没人能帮我。”晓亮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论怎么选择,离开是必须的,而且是你唯一的选择。”林嘉树说。 “这我知道,问题是怎么离开。” “能运作一下去市里工作吗?比如调动一下李霖家里的关系?” “我和李霖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而且这也会让人们会怀疑我和李霖在一起的目的。”晓亮摇摇头。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林嘉树很明白晓亮家的关系网,虽然比他家好,但也是普通的农村家庭。家里的亲戚没有谁能帮得上他。 “晓亮,重耳在外而生,沈生在内而亡。只要离开马青云的身边,你的棋就活了。我在想,你不一定非要上调,实在不得已,也可以下调。”林嘉树这句话字斟句酌,说得异常郑重。 “下调?” “上调我们没有门路,平调最不可选,那样会引起马青云的猜疑,你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下调倒不失一个选择。申请调到基层去,越基层越好,越艰苦越好!” 田晓亮盯着林嘉树,何小舟看着林嘉树,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话说。 “找个合适的机会,冠冕堂皇地去找马青云谈谈,说希望去基层锻炼锻炼,回来给他好好服务。你们同时期分配来的这批优选大学生大多数都进入了工厂、街道锻炼去了,只有你直接进了县政府。所以,到艰苦的基层去磨炼一下,积累基层工作经验,更有利于将来的发展。对于这样的要求,马青云没有理由怀疑。说不定他会赞赏你,支持你。你说呢?” “去基层什么时候才能上来啊?”小舟有些泄气。 “小舟,基层工作经验对晓亮将来的发展将是一笔财富。如果真有一天,晓亮面临提拔的时候,这会是重要的参考,组织部门也会优先考虑。晓亮,你是体制内的,这个你应该比我俩清楚!” 晓亮点头说:“这个我清楚。” “县里有没有下派干部到基层挂职的计划?” “有,很快就会有一批。组织部门正要选拔一批大学生村官呢。”晓亮说。 林嘉树一拍大腿,说:“好!这就是机会。你尽快找机会和马青云谈谈。无论去什么样的地方挂职锻炼都行。你觉得呢?” “可行吗?”小舟转脸看向晓亮。 “晓亮,如果去基层挂职,你不仅离开了马青云,更是补上了基层工作的履历。对你将来的发展一定会有好处的。”林嘉树说。 晓亮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他向小舟点头道:“可行!" 第二天上午,林嘉树和叶青青去了嘉禾的花店。花店在嘉禾和泽健的努力下,已经开业一个月了。“嘉禾花店”坐落在新华路中段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门市房里,离嘉禾原来上班的食品公司很近,离启泰公司也不远。来往的人流不少,位置不错。 叶青青对嘉禾的花店感到很惊讶,责怪林嘉树没有提前告诉她。嘉禾在一边乖巧地说:“嫂子,主要是这个店面太小,也没费什么力气,钱我哥早就打给我了,力气活都让小陈干了。你能来看看我就知足了。” 嘉禾一声嫂子把叶青青叫得怪不好意思,她的脸红彤彤的,不过并没有生气。 叶青青说:“我得送小妹一个红包,表达我的心意。” “不用!不用!”嘉禾连连摇头。 林嘉树也说:“算了吧!你来就算是对妹妹的支持。” 叶青青执拗地给嘉禾转了一万块钱。 嘉禾当然不会收。 叶青青笑道:“小妹,你若不收我就不会再来你的店了。你若收了,我可有很多客户介绍给你。” 林嘉树冲嘉禾点点头,说:“收了吧!你青青姐的一片心意。” 嘉禾这才把钱收下。笑嘻嘻地说:“那以后我哥送你的花小妹全包了,不收钱哈!”四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嘉禾把店门关了,和陈泽健上了林嘉树的车,几个人开车来到了天福小区。这个小区在车站南边大约一千多米,离公司不远,离滨河公园也不远。这是振羽给林嘉树看中的二手房的位置。 振羽和瑞珏早就等在小区门口了。 小区是开放式的,建于二零零零年前后。房子也是那种预制板的板房,不是钢筋混凝土的浇筑房,所以价格不是很高。房子是三楼西户,一百一十平左右,三室一厅。房主因为工作原因,举家搬迁到了坊州市,这个房子留着没用,打算处理掉。房主是个仔细人,室内家具和装修都挺好,如果买下来,基本不用装修。 林嘉树对房子非常满意,小区虽然老点,但小区内绿化不错,停车位也足够多。更让林嘉树满意的是,小区离滨河公园也不过七八百米的距离。将来爸爸妈妈来了,早晚可以去河边公园散步。价格四十五万,这是友情价,房主和徐瑞珏那个当环保局长的姐夫关系非常不错,振羽和瑞珏正是通过姐夫的关系才得到这个房源的。 林嘉树二话没说,爽快地同意了这笔交易。在他看来,他是赚了。若不是振羽和瑞珏的尽心尽力,他很难找到这么合适的房子。过户手续很简单,主要牵扯到缴税,不到中午,交易完成,三个工作日后即可拿到房产证。林嘉树终于在山北县城有了自己的房子。 中午六个人找了一家酒店,林嘉树请客,众人好好地庆贺了一番。 下午林嘉树去了趟银山看师傅冯春旭,他给师傅准备的烟酒茶,没办法,他就好这个。在见过了吴海涛和杜鹃之后,犹豫再三,他还是去了一趟朱书记的办公室,手里也提着几盒临淮的土特产。 朱成祥对林嘉树的到来特别高兴,热情到让林嘉树无所适从。老朱拿出了最好的茶,还给林嘉树准备了一盒,要他带着给爸爸喝。显然,林嘉树现在身份有点特殊,虽然在启泰公司的地位未定,但在外面也是一个总经理,而且是他女儿和女婿的顶头上司。 别看老朱平时与这个斗与那个争,其实他心里透亮着呢,要不他怎么不跟杨宇杰斗?不跟叶青青争? 显然老朱早就知道朱玲和国恒谈恋爱的事情了,他也知道了叶青青和林嘉树之间的特殊关系。如果现在还看不出点名堂,他岂不白活了这五十多岁?虽然有点遗憾,但他也很高兴。国恒那个小伙子不错,在公司年轻一代中,也算是站在一线的新秀,很受杨宇杰的器重,比孙明张凯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当朱玲告诉他和冯国恒好上了之后,他虽然有过郁闷,但很快就想通并接受了。老朱阅人无数,国恒将来在启泰公司也不会太差,再加上他的帮衬,没准能超过孙明和张凯。 朱成祥对林嘉树半年来的业绩赞不绝口,说自己没看错人,当年就想留下他给他当助手。幸亏董事长不同意,要不然就没有现在的临淮启航公司了。 林嘉树真诚地说:“书记,我该感谢您。没有您的培养,就没有我的今天。嘉树在外面栉风沐雨的时候,时常想起朱书记当年给我的鞭策和磨砺。在外面越是艰难,便越想着您的好。” 老朱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神经质般地不停地敲击着红木沙发的扶手,他有些激动。他在公司没有什么朋友,但很以年轻人的伯乐自居,尽管他真没看中几匹千里马,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敲打那些他看着不顺眼的年轻人,歪打正着地充当伯乐。林嘉树就是他足可以吹到进棺材的一个。 “嘉树,还是那句话,年轻人不要怕犯错误,大胆地干!我们这些老家伙,迟早要为你们让路。” “朱玲和国恒估计明天回来。他俩要在临淮逛逛,买点东西。这半年我压榨他们太厉害了,您可别怪我。” “哎——说到哪里去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朱玲经常和我通电话,连她都不敢相信你们会经营得那么好。董事长上周开会都说了,保守估计,今年临淮市场会有至少四五千万的增长,贡献了公司增长的六七成还多。你们自己还要实现超过一千万的销售收入,利润水平高得吓人。不简单啊!你们才多少人,不到二十个人吧……” 林嘉树提着一盒茶走出老朱的办公室,好多人都惊讶到掉下巴。 企管部的余经理在楼道里冲林嘉树竖起大拇指,说:“林总果然与众不同啊!能从朱书记的手里弄到一盒茶,启泰公司你是蝎子拉屎,独一份。要知道,董事长也只有送茶的份!” “说什么呢?”老朱嘟噜着黑脸蛋子走出来。余经理呲溜一下跑得没影了。 老朱把林嘉树送到楼下,直到林嘉树开车离开。 第74章 栖云山上 三点半,林嘉树的车子准时到达淬剑湖边叶家的别墅。 叶青青下午没上班,早就回家等着了。说好的三点半,但不到三点,她就在家门口湖边的法桐树下等待着了。 来叶青青家,林嘉树还是很注意形象的。他在杜鹃家冲了个澡,用个吹风机好好地吹了头发,换上了一身干净修身的西服。 杜鹃在一边则不屑地说:“不就是去叶青青家吗,像见国家领导人似的。至于吗?” “错!比见国家领导人还要重要。不信你问张凯,他第一次去你家是不是也像我这样?” 张凯没理他俩的话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他后悔当初没有答应林嘉树的邀请留在启航。他想再争取机会去临淮,希望林嘉树能帮自己。 “如果明年的业务量还像今年这样突飞猛进的话,我肯定还要加不少人。肯定要再设一个副总岗。到时候我就向董事长要你。”林嘉树和张凯边走边说。 “说好了,不许儿戏!” “一言为定!” 林嘉树说的是真心话。明年的业务如果仍然像今年这么迅速发展,再加上要进行环境检测实验室的建设,那么,公司发展到四五十个人根本不是问题,增加一个副总岗位也正常。 张凯松了一口气,喜滋滋地送林嘉树下楼,直到他的车子远去。 半年多没见,林嘉树更加成熟、稳重了。那双眼睛里有了一种成熟男人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大气和沉稳。隐隐地还透着一种上位者的自信和从容。 刘颖惊讶地看着林嘉树,喜欢得不得了。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每个月都给林嘉树打电话。林嘉树在临淮也买了不少东西,通过快递发给她。在她的心里,早就认可这个女婿了。 “嘉树瘦了,也有点黑了,不过看上去更结实了。是不是很累?”刘颖心疼地说。 “不累!阿姨,我都习惯了。”林嘉树连连说。 “如果实在不想干了,那就让杨宇杰把你调回来。如果他不同意,我去找他。” “哎呀,你瞎掺和什么?人家嘉树有主意。”叶青青不满地说。 “什么叫瞎掺和!两个人分开久了就生分了。而且一个人在外面容易犯错误,外面诱惑太多。你说是不是嘉树?” 林嘉树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正尴尬,叶青青说:“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趴在家里得了!嘉树,我们去淬剑湖公园看看秋色。” 林嘉树被叶青青拽着跑出了叶家院子。刘颖在身后大声叮嘱:“早点回来吃饭!” 淬剑湖公园里并没有多少游人。静静的斜阳洒在湖面上,翠竹林里;鸟鸣啁啾婉转,为公园平添几分宁静。两个人就那么沿着曲径通幽的小路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叶青青依然穿着裁剪得体的职业装,扎着一个大马尾辫,这是她的标配。她领先林嘉树一个身位,聘婷地走在前面。 林嘉树怔怔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丰满窈窕的女孩,呼吸着她身上那种独有的淡淡的清香,迷离地跟在身后。这个高傲的女神一样的女孩,让他内心里充满了激情与渴望,又充满了莫名的不安和不真实感。她太优秀了,优秀到要他仰视。 “在想什么?”叶青青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地站着,相距不过一米。空气中充满了不安的躁动。林嘉树觉得口干舌燥,他想起昨天下午在叶青青办公室里,他们四手相握的场景。他们第一次有了肌肤的接触,如果不是杜志邦的冒失,谁能想到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林嘉树脸红了,他觉得有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睛从叶青青火辣辣的眼神中挣扎出来看向远处的枫树。 “林总,你在临淮身边美女不少吧!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叶青青调侃道。那张如玉雕琢的完美无瑕的脸上,有揶揄,也有调皮,如秋湖般深沉的眸子里,更有些许期待。 林嘉树没有说话,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把叶青青的手握在手里。 叶青青低下头,任由林嘉树握着她的手,向竹林深处走去。 “我们去栖云寺,看看我们年初留下的许愿结好吗?”叶青青提议。 林嘉树也渴望起来,他也很想知道他们的许愿结还在不在,想知道叶青青写了什么。 他们走下青石路,钻进了树林里,熟练地绕过一丛丛花树,向着栖云山迤逦而去。树林里有几条野径,都是附近的居民平日里爬山的小路。那些青石路是给循规蹈矩的游人们用的,这些林间小路多是本地住户的专享。 快到山顶的时候,有一道突兀的小陡坡。 叶青青松开林嘉树的手,说:“看我的!”她一溜小跑,想冲上去。 也许她平日里能上去,但那是穿着运动装和运动鞋。今天她穿的是很收身的职业装,脚上是一双皮鞋,跟虽然不是很高,但也不矮。叶青青冲到一半,便上不去了。她停在陡坡上,身体前倾,双手撑住,上不去,也下不来。 “嘉树!嘉树!快来帮我!” 林嘉树跑过来,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此时的叶青青正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撑在上面。丰满圆润的臀部高高地撅着,薄薄的西裤甚至能把内裤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 林嘉树咕咚咽了一口水,看着叶青青滑稽的姿势竟然无从下手。原来女神狼狈起来也是这么搞笑。 “嘉树,你个笨蛋,你倒是推我一把啊!”叶青青的叫声却一声紧似一声。 林嘉树没办法,他闭上眼睛,双手放到叶青青的屁股上,使劲一推。 “啊——”一声尖叫,叶青青从斜坡上滑了下来。 林嘉树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叶青青抱住。 在双手触及叶青青屁股的刹那,林嘉树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感受,那么柔软,又那么富有弹性,他身体触电般地一下子绷紧了。他也明显地感到了叶青青的身体在刹那间的战栗。 叶青青俏脸通红,呼吸急促,在林嘉树的怀里一动不动。许久才嘤嘤地说:“嘉树,你个坏蛋,你欺负我。” 林嘉树呼吸急促,脸颊通红,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痴痴地看着怀里这个如玉一样的女孩。如此沉默了一会儿,他双手使劲,一下子把叶青青搂在怀里。 叶青青没有反抗,反抱住林嘉树,一双红唇吐着芬芳的气息,印向林嘉树的嘴唇。 林嘉树一声呻吟,一个身影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是乔杨,然后便深深地陷在眼前这无边的柔情里了。他眼里噙满泪水。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是激动,是幸福,亦或是爱情的滋润带来的满足,又或是在外面漂泊终于回到他梦中的港湾。 叶青青温柔地吻干他的泪水,说:“我爱你嘉树。你是我的,谁也休想夺去!” 林嘉树吻着叶青青的眼睛,鼻子,耳朵,他:“我也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 “我等了这么多年,原以为谁也无法与表哥相比,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等的人是你。” “我是个平凡的穷小子。我努力奔跑,只为与你相配。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娶了你。” “你是一棵挺拔的树,在人群里是那么与众不同,你注定不会平凡。老叶同志当年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照样娶了校花刘颖老师。杨宇杰穷得饭都吃不上,一样娶了县长的千金,你比他们可强多了。我常常怀疑,是不是我配不上你。那次乔杨来公司,我一夜没睡,整个夜晚我都在看着你。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那感觉就像我的爱人跟别的女人出轨一样。” 林嘉树心里一颤,不仅仅是因为乔杨这个名字触动了他心底的敏感地带,也因为叶青青的痴心。他何德何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孩的爱情。 “我要在这旁边的石头上刻上一行字,就写青青嘉树相爱处。”林嘉树说。 叶青青伏在林嘉树的怀里,说:“同意。我出钱。” 林嘉树忍不住笑了,两人认识以来,不管干什么事情,他们就一直是这个模式——叶青青花钱。 “不过我们真的是在这里才开始相爱的吗?这里只是我们正式表白的地方。”叶青青纠正道。 “那要追溯到什么时候?去年春节的时候,还是在医院里的时候?” “傻瓜,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叶青青幽幽地说。 人生许多美好的爱情故事,都是始于第一眼。林嘉树对叶青青,何尝不是第一眼呢?! 白塔寺依然在,银杏树依然在。树叶有些泛黄,秋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来了。一年的时间又快要过去了。 两人仰着头,围着那棵巨大的银杏树寻找年初他们曾经系下的许愿带。密密麻麻的许愿带缠满了树的全身,哪里找去? “找不到就算了,反正它们就在这棵树上!”林嘉树说。 “我有点迷信,如果我们找不到,我怕对咱俩不吉利。”叶青青急得不行。 林嘉树蹲下身子,说:“上来!” “怎么啦?”叶青青不解。 “骑在我脖子上,你上去找。” 叶青青犹豫了一下,说:“我可真骑了?” “上来吧!还等什么,我也着急。” 叶青青真的骑在林嘉树的脖子上,边骑边嬉笑着说:“你说这算不算我欺负你。” “我愿意被你一辈子欺负。” “你可想好了,不许后悔!” “不后悔,只要你不后悔。” 过了一会儿,只听叶青青在上边欢呼:“找到了!找到了!我们两个的都找到了。” “青青,你写的是什么?” 叶青青从林嘉树的脖子上滑下来,说:“不告诉你,反正我知道你写的什么了。郁郁碧湖,默默栖云,青青嘉树,永不相负。”叶青青轻声吟道。 林嘉树踮起脚,在叶青青刚才找到的地方,找到了叶青青系的带子,带子上写的是:青青嘉树,悠悠我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嘉树,我们都写了‘青青嘉树’,我们的名字暗示了我俩今生注定要在一起!谢谢大慈大悲的菩萨,您的恩情青青永世不忘。”叶青青双手合十,冲着大殿深深一躬。 走出栖云寺没多远,叶青青哎呀一声坐在地上,脚扭了。应该是刚才在陡坡那里扭的,开始并不明显,没想到现在却有点严重。 林嘉树俯下身,握着青青的脚踝仔细看着。有点红肿,最好不要再走路了。他脱下外套交到叶青青的手里,蹲下身说:“上来吧!今天我背女神回家。” 叶青青站起来,高兴地跳到林嘉树背上,像贴膏药似的紧紧地搂住林嘉树。柔柔的身子,呼吸若兰,让林嘉树心猿意马,体内荷尔蒙飙升,他觉得自己浑身是劲。 从山顶到山下,再穿过淬剑湖公园到叶青青家里,差不多有三四里路。饶是林嘉树身体倍棒,还是在路上休息了好多次。叶青青分量可不轻。 “嘉树,如果有一天杨宇杰要把你调回山北县,你会怎么想?”叶青青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只要你在山北县,我肯定会顺从地回来的。别人看我在外面风光无限,其实其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无论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奋斗,最后都要回归为安逸。如果不是为了创造更美好的生活,那么努力干什么?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把自己逼得满身才华?” “好深奥啊!不过我不喜欢和你相隔太远。” “距离产生美嘛!” “还会产生第三者。你现在是成功人士,又是单身,有多少女孩会对你动心?”叶青青不无担心地说。 林嘉树一时无语,不过这也说明叶青青是很在乎他的。他没有说谎,如果有一天杨宇杰真要他回来,他会痛快地回到山北县城的。 吃饭时,林嘉树陪着叶柏龄喝了几杯酒。这半年多来,林嘉树的酒量又有不少长进。而且这次不像春节那次,和叶青青关系明确了,林嘉树也没有以前的拘谨和羞涩。喝了酒就没法开车,林嘉树又在叶家留宿。这次林嘉树同样没有像春节那次那么恐慌和纠结,很自然地答应了。 吃完饭,叶柏龄照例把林嘉树叫到自己的书房里,两个人谈了很久。叶柏龄对林嘉树在临淮的工作非常好奇,他有太多的疑问。叶青青不止一次告诉他,林嘉树的启航公司现在经营得很好。他无论如何也很难相信,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是如何能做到这一步的。 对于准丈人的提问,林嘉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叶柏龄大赞林嘉树后生可畏,自己也只能一个劲地感叹青春不再了。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说实话,青青和他处朋友,他一开始不反对,仅仅是因为尊重女儿、相信女儿。现在,他更多了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和认可。 还是上次那个房间,叶青青照例过来又把被褥和床单换了一次。不同的是,两个刚刚捅破感情的窗户纸的年轻人,腻在一起久久地不愿分开。两人在房间里缠绵悱恻,喁喁私语到深夜,叶青青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们还是相当克制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林嘉树回到了银山上,找到二哥嘉桐,两人相约着下午放假后一起回家。公司的福利不少,林嘉桐正好让嘉树一车拉回去。 嘉桐现在已经出徒,一个人看着三台数控车床。林嘉树去看过,三台车床摆成一个“凹”形,嘉桐站在中间,技术动作,熟练程度都要求很高,劳动强度不小。但林嘉桐俨然已经是个高手了。他心灵手巧,学东西非常快,加上有叶青青的关照,便很快脱离师傅,独自上岗了。 虽然累点,但挣钱也多。自从独自上岗三个月以来,林嘉桐的工资从来没有低于八千的时候,最多的一次拿到一万两千多。这让林嘉桐兴奋得很,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工作了。 “农村孩子,只要赚钱,吃苦受累算什么?这是一门技术,将来我无论去哪里,都会受到重视的。还是爷爷说得好,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傍身。嗯,我也想考技师,将来还要成为高级技师、首席技师。” 林嘉树不由得对二哥嘉桐另眼相看了。 第二天,林嘉树开车拉着爸爸、妈妈、妹妹还有姥爷来了趟县城,来看他们的“新”房子。买房子的事,他只和妹妹商量过,并没有和爸爸妈妈说,怕他们有压力。 广业和兆兰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这房子是让林嘉树买下来了。广业把嘉树姥爷搀到沙发上坐下,他也坐在软绵绵的沙发里四处摸着,百感交集。这半年他没再去打工,嘉树不让他出去,让他在家里好好照看妈妈。也是,儿子都当总经理了,他还去打什么工? 兆兰做梦也想不到,孩子真的在城里买了房子。年初的时候嘉树就对她和广业提过一嘴,说今年要给他俩在城里买个房子。她当时就当孩子安慰他们的话,也没当真。谁成想,这房子真的买了。这么大一个房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像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攒几十年都不见得能攒够。她站在客厅中央,惊讶到无法接受。 “嘉树,这房子就用来给你结婚。”兆兰良久才说。 “我结婚再买,这房子给你和爸爸住,你们也把姥爷接来。姥爷,你不要再种地了,这家里有您的一个房间。”嘉树对姥爷说。 姥爷的眼里亮晶晶的,他张着嘴,四处看着,就是说不出话来。他有些激动。过了一会儿姥爷才摇着头说了俩字,连子!姥爷是放不下连子舅舅,只要连子舅舅还在,他就不可能离开长沟村。 兆兰小声地问:“这个房子的事,青青姑娘知道吗?” 林嘉树笑了,说:“知道!买房和办手续,她都陪着。” 兆兰放心了。至少在她眼里,有了这个房子,儿子娶媳妇就不用再发愁了。 一个人对来自金钱的幸福感有时候不在占有多少,而在于给身边的亲人带来多少幸福感上。而自己的幸福感就来自亲人们的快乐。 林嘉树觉得这个钱花得超值。就像嘉棠哥,他不是已经给大伯和大妈在城里买了房子吗?不过嘉棠买的房子是新建的小区,是一个全国著名的开发商开发的楼盘。大妈柳迎春已经把这事嚷嚷得全村都知道了。 不管嘉棠哥是干什么的,也不管嘉棠哥的钱是怎么来的,至少现在在台子村方圆十几里,都得对林嘉棠竖起大拇指,出息了! 林嘉树知道,用不了多久,人们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对他的。也许他的心里也有这种渴望。 第75章 抢占先手 经营公司就像开一辆新车,初上手时你会手忙脚乱,提心吊胆,开着开着就逐渐得心应手,应对自如,越开越大胆。林嘉树在很短的时间里适应了一切,启航公司在漂石园区的众多企业中,也总是处处成为表率,很是给园区争光。陈主任也对林嘉树格外地照顾,有什么政策,总是偷偷地事先给启航公司内透一下。 这让花明很不爽,总觉得自己处处比林嘉树慢一步。不过,这打头的慢一步可就处处慢一步了,不好追。何况,林嘉树那小子也是个人精。所以,花明觉得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处处盯紧了林嘉树,不能让这个家伙太得意。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份的中旬,冬天要来了,又要到了岁尾年末的热闹阶段。林嘉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正在古城春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要那个二百万的欠款呢。唉——生活是何其精彩,又何其奇妙。 今年市财政要拿出一块资金,对园区发展好的企业进行重奖。业绩超过千万的企业奖励一百万。林嘉树的目标就是拿到这一百万的奖励。这么好的政策,傻瓜才不去争取呢。还有一个月多的时间,启航公司要超过一千万应该不成问题。 启航公司最近的业务动向,就是在几个乡镇和县里,帮助地方政府规划了养殖产业园、铸造产业园、化工产业园,把那些零散的小工厂集中起来,采取园区化集中管理。在环保设施投资上,采取了集资共建共享的策略。启航公司甚至给一些地方政府出主意,环保设施干脆由政府出面投入,有偿对一些小微型企业使用,政府只是收取成本费用就可以。这既解决了个体小企业的污染问题,也解决了政府一直头疼的环保难题,各界反响都不错。 由于在一个乡镇打开了局面树立了样板,此后启航公司便收到源源不断的邀请电话,都是各乡镇、园区、甚至是县政府的邀请,去共同商讨县乡级小型园区建设的。 收到邀请虽然不一定就是要你来做,至少是你有机会了,更说明了人家对你的认可。这些事情,林嘉树都交给了国恒带着段志飞和曾子贤去做。给了段志飞和曾子贤足够的锻炼机会。两个人表现还真不错,这让林嘉树颇感欣慰。越来越多的人成长起来了,启航公司才有更好的未来。 现在,林嘉树带着老闫,去跑另一件关系到公司未来发展的大事情。对!绝对的大事情。 林嘉树想为启航公司打造几个长久的稳定的业务板块,环评就是其中一项。这一年来,在老闫的悉心培养下,他越来越觉得环评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在他眼里,环评就是一个企业环保问题的总抓手。启航公司没有环评资质,他们揽来的业务再转手交给其他环评公司做。目前和启航公司有合作协议的环评公司共有三四家,这些企业因为对环评的了解和话语权,在业务竞争中往往处于优势地位。所以,林嘉树一直梦想着启航公司有一个环评资质。 国庆期间回山北县的时候,林嘉树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向杨宇杰汇报过了。虽然杨宇杰没有明确的支持,但也没反对,只是说先考虑一下。林嘉树不会事事等到杨宇杰想通了才动手,那不是他的性格。 闫弘毅对林嘉树的决定举双手赞成。他就是搞环评出身的,还是高级工程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事实上,正是老闫一个劲的怂恿,才使林嘉树最终下定决心去搞这个资质。 那么问题来了,国家有关部门已经停止了新环评资质的发放,要维持现有的环评资质总量不变。对一些违法违规的企业甚至要采取处罚吊销的措施,再申请新的环评资质是不可能的。 “我们干嘛要去申请新的,那多麻烦,去买一个就可以。”闫弘毅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成竹在胸。 “你早有打算是吗?”看着沉稳的老闫,林嘉树恍然大悟。 老闫稳稳地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往椅子后面一趟,说:“我们争取把菊城县环科所的资质拿过来。” “菊城县环科所?他们能给我们吗?”林嘉树根本不相信。 “不是拿,是买过来,你得准备二百万。我想在二百万之内把这个资质弄到手,你看行吗?”老闫问林嘉树。 “这么多!”林嘉树大吃一惊。 “不多。如果是多家企业竞争这个资质的话,二百万根本拿不下来。四五百万也是它。我们争取用一百万多一点就把它拿回来。” “菊城县环保局凭什么要把这个资质给我们,他们有这个资质不是很好吗?” “国家现在不允许体制内的人再兼第二份工作,也不允许政府机关从事营利性经营,菊城环科所早已经和菊城环保局剥离。菊城县环科所原来的环评工程师都是菊城县环保局的人,现在国家政策一下来,没有人愿意为保留环评工程师的资格失去国家公务员的身份。菊城县环科所现在就是个空壳,随着我的离开,菊城环科所更是名存实亡。现在,菊城县环保局为了维持这个资质每年的花费一百多万,环评资质已经成为一个负担,而不是营利的工具了。你明白了?” “原来如此。菊城环科所的资质是不是早就在你的算计之中了?”林嘉树心里豁然开朗,笑着问老闫。 闫弘毅憨憨地一笑,说:“我这也算是为老东家做点贡献吧!菊城环科所曾是菊城唯一有资质的环评机构,当年也曾为菊城财政做出过不少贡献。但现在,这个东西既然成了他们的负担,我们应该雪中送炭。国庆期间,菊城环保局的黄旭东局长来临淮时曾给我打过电话,我们一起吃的饭。虽然我离开了,但我们关系一直不错。” 林嘉树兴奋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然后说:“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找黄局长谈谈!” “我马上跟黄局长联系一下,明天就去菊城一趟。” 第二天上午,两人驱车直奔菊城。 路上,林嘉树顾虑重重地问老闫:”把握有多大?“ “就个人交情而言,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黄局长欠我人情,我倒霉和他有一定关系。我扛下了所有的错误,算是把他保住了。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的确与这件事关系不大。他刚从县委办公室副主任调到环保局来不久,对那件事根本不了解。黄局长是个很有理想也很有前途的人,我不想看他毁了。那件事我既然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就全部接下了。他对我一直很感激。当然,与这件事有关的还有县政府一个主管工业的副县长,他在那事件中的情况和黄局长差不多,所以,从菊城环保局到菊城县政府,都有人对我心存感激。我们把环评资质买过来,既帮助了他们,也帮助了我们。是多方受益。” 老闫的话让林嘉树越来越兴奋,他有预感,此行一定会非常顺利。 和林嘉树预料得差不多,黄旭东局长对林嘉树和老闫的到来异常热情。林嘉树明白,这都是老闫的面子。在谈及环评资质问题的时候,黄局长也很痛快,他笑着说:“老闫对我们的情况比我还熟悉,我也不用客气,一百二十万你们可以把资质拿走。老闫是我的老师,也有恩于我,我不会漫天要价。” 林嘉树对这个价格没有丝毫的犹豫,立马同意。两家就环评资质的转让先达成了口头协议。 不过,黄局长还附带着一个条件。菊城县环科所的环评资质出让之后,菊城县就再也没有一家具有环评资质的机构了。所以,启航公司必须在菊城县设立办事处,以方便菊城县环评业务的开展。 林嘉树笑着说:“黄局长,我会正经八百地在菊城设立个分公司,派人常驻这里。这是对我们两家都有益的事情。” 从菊城县环保局出来,林嘉树开车直奔古城春集团。孟玲的办公室。林嘉树也不啰嗦,把想拿下菊城环科所环评资质的打算和孟玲说了。 孟玲听了,眉开眼笑,说:“我就两个字,支持!” 林嘉树顺便把企业未来发展规划向孟玲做了汇报,这些发展规划前些日子已经和杨宇杰谈过了。 孟玲听得饶有兴致,对林嘉树这半年多来的工作也是赞赏不已。她说:“我说过,说不定过几年我们都要跟着你混。照这个速度下去,有戏!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棵林中嘉树可要当心无妄之风的摧残。” 林嘉树笑笑说:“可别吓我师姐。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美好,处处阳光明媚吗?” 孟玲一脸无奈,说“原以为你长进了,怎么还这么傻白甜?照这样下去,死无葬身之地!” 林嘉树笑笑说,“师姐放心,你觉得我还会像初来古城春那样,懵懂而单纯?” “你那些想法有没有对杨宇杰谈过?”孟玲问。 “谈过了。他需要考虑。”林嘉树有些郁闷。 “有什么可考虑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企业要更好地发展,必须有稳定而可靠的业务依托。你们只依靠目前的能力和资源是不够的,环评、环境检测都是你们这个行业的看家本事。说好了,我坚决支持,需要投多少钱给我吱一声。” “我会立刻向杨董事长请示,会说服他的。”林嘉树的话里缺少硬气。 回到临淮,林嘉树关上办公室的门,给杨宇杰打了个电话。把菊城环科所资质转让一事详详细细地向杨宇杰作了汇报。最后他说,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把这个资质拿到。 杨宇杰沉吟良久,问:“你确定这个资质对企业未来发展有重要意义?” 林嘉树的回答干脆而肯定。 杨宇杰沉默了,许久才说:“小林,这个价格是不是太贵了?那么一张纸就值一百二十万,这也太离谱了吧!” “如果不是因为老闫,如果不是因为政策变化让菊城环科所无法运营,我们二百万也拿不到。” “拿到资质后,我们每年单单维持这个资质的费用就不下二百万。启航刚刚成立不久,企业的负担那得多大?这些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这个费用主要是环评工程师的人力资源费用。在临淮这样的城市,每个环评工程师少说也得十五万年薪,维持资质需要十二个环评工程师。以企业目前的盈利能力,维持这个资质并不是难事。这十二个人本身就是企业的职工,他们都是一岗多能,作用不仅仅是搞环评。新增环评业务,这本身就是企业一个长期而稳定的业务增长点,自身的盈利能力可以养活这些人。这块业务一旦开展起来,对企业未来发展和业务规划意义重大!” 林嘉树觉得,自己已经把问题全方位无死角地向杨宇杰汇报清楚了。 “小林,再给我几天的时间考虑,我很快会给你答复。”杨宇杰依然有许多顾虑。 听董事长的意思,是对这个资质不感兴趣,不愿意花一百二十万。也对,花一百二十万买个设备,或者买辆车,也许杨宇杰不会有那么多的犹豫。但是,一百二十万买这么一张薄薄的纸,他心里就得好好衡量了,哪怕林嘉树说得已经很透彻了。 林嘉树心里很郁闷,如若不趁着别人不注意赶紧把资质拿下,一旦消息走漏出去,再想拿到这个资质,就不会这么容易了。他知道,需要这个资质的人不在少数,他的老对手花明比他还迫切。花明很容易和他想到一块去。自从她了解了环评的价值之后,也一直想给捷航弄个资质,她的野心更大,想弄个甲级资质。不过,乙级资质她也不会嫌。 林嘉树心里一股邪火上顶,最近几天,吃睡不香,消瘦了不少,嘴唇上还起了水泡。他在焦急地等待杨宇杰的消息。 一个周过去了,杨宇杰没有片言只字的回复。 第76章 僵局 不想遇到谁,偏偏就遇到谁。林嘉树还是在电梯里遇到了花明。 花明最近斗志昂扬,像打了鸡血似的。她最近跟润昌公司怼上了,是润昌公司招惹了她。 润昌公司退出了云山集团的业务竞争,自然心里很是不甘,他们很容易就从云苍县环保局打听到了是谁在背后搞鬼。所以,捷航公司最近的业务,受到了润昌公司的全面打压。 面对润昌公司的挑衅,花明很乐意接招。与人斗,其乐无穷,这是她的信仰。其实和花明斗法的,并不是润昌公司的老板李润昌,而是润昌公司的少东家,李润昌的儿子李凡。李润昌在业内号称老狐狸,老奸巨猾,见人三分笑,是个八面玲珑的老江湖。李凡则正好相反,在国外留过学,目前是润昌集团的总经理。仗着润昌实力强大,人脉雄厚,根本不把其他公司放在眼里。李凡在业内有个外号,叫李不凡。 捷航公司?没听说过。不过经人提醒,李凡知道,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叫花明,背后是天净环保公司。花明的花名可是响亮得很,号称临淮一枝花。李凡公子早有耳闻,而且也在一些场合上见过。 所以,李凡打压捷航公司,可不是单纯的报复,更是动了花明的心思。他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至今单身,但几次见到花明,惊为天人,对这个女孩很是倾心。 拼硬实力,捷航真不是润昌的对手。不过花明可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她手里有两张牌,一个是润昌公司和云苍县环保局的不正当关系;一个是润昌旗下的环境检测公司出具的不合格的检测报告。对于第一张牌,因为打击面太广,树敌太多,这张牌只可以起到战略威吓作用,华明轻易不用。所以花明抛出了那几份不合格的环境检测报告,让有关部门出面调查润昌旗下的环境检测公司的资质问题。这个问题说严重也很严重,一旦认真起来,甚至可以吊销润昌环境检测公司的营业执照。 李不凡这才发现自己一脚踢到钢板上了,连忙改变策略。除了让给捷航几笔不错的业务,更是对花明大献殷勤,隔三岔五鲜花不断。既缓和了关系,也追求了美女,一举两得。 花明看到林嘉树时,不免有些得意。她得意的并不是李凡的殷勤,追求花明的人中比李凡优秀的多了去了。让她得意的是把润昌公司这个大块头打趴下服软,这让她在林嘉树面前觉得很有面子。 “林总好像憔悴了不少啊!上火了吗?”花明的语气里有调侃,有玩笑,也有真的关心。 “没啥?业务繁忙,好事不断,受点累也正常。”在这个女人面前,林嘉树可不想露怯。 “哼哼!好事来自菊城吧?最近林总跑菊城可是挺频繁的。” 最近花明少了对林嘉树的纠缠,但她并没有放松对林嘉树的跟踪。她的小助理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盯紧了林嘉树每天的行踪。这是花明特意安排的。 林嘉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故作平静地说:“菊城的企业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我们启航公司的客户,去得勤不正常吗?” “你每次去都跑到黄旭东局长的办公室里也正常?” 花明一步一步逼近,林嘉树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电梯的一角不能动弹。两人鼻尖对着鼻尖,花明丰满的胸部就要触到林嘉树的胸部了。 “老实交代,你又搞什么阴谋?” 林嘉树口干舌燥,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说:“花总,男女授受不亲哈。” “我想做个试验,我在这里喊抓流氓,说你非礼我,你说人家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花、花、花……”林嘉树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放!放!放开我兄弟,有本事冲我来。”韩雨睁大了眼睛站在电梯门口,拿着手机咔咔地拍个不停。他边拍边嬉皮笑脸痞里痞气地调侃:“真精彩!人家都车震,你俩这是别出心裁,电梯震?林总,你好厉害啊!从九楼到一楼需要几秒钟你算没算过?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快枪手?哈哈哈……” 花明斜了一眼韩雨,哼了一声,对林嘉树说:“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说完转身走了。经过韩雨身边时撂下一句:“美得你!你也配?” 韩雨急赤白脸地说:“韩总难道比林总差很多?” 林嘉树看着远去的花明,莫名担忧起来。什么事只要这个女人一插手,准不会善了。他叹了一口气,对韩雨说:“多谢解围。你赶紧把照片删了。” “那我得和你讨论下知识产权的问题了,这个版权归我。”韩雨开玩笑地说。 林嘉树说:“你侵犯人权!” 韩雨说:“哎!别生气,有事找你呢!照片我发给你看看,很精彩。你俩是不是有一腿。” 林嘉树说:“你以为我像你?” 韩雨无语。两个人一起来到一楼大厅的咖啡厅,找了个卡座坐下。 韩雨其实也没啥大事,他就想找个人聊聊。他最近麻烦缠身,苦恼不断。不过,他的苦恼纯粹是自己找的。 蓝星的业务开展得同样很快,韩雨人头脑灵活,又肯吃苦,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发展成为临淮市很具竞争力的知识产权公司。 公司发展快,韩雨也有点膨胀,管不住自己的下身。他最近谈的一个客户,是个上市公司。公司一个高管叫陈琳琳,是个美女,三十多岁,已婚,而且有个孩子。陈琳琳对韩雨的生意非常照顾,韩雨的公司最近有较大幅度的增长,和这个客户不无关系。陈琳琳夫妻感情有点问题,和韩雨从谈判桌上一直聊到床上。韩雨发现自己喜欢上人家了,女高管也离不开他了,两人都打算和现任分手重组家庭。 韩雨身边原来那个管财务的女孩其实并不是他女朋友,而是老婆,两个人都领证了,只是没有举行仪式。女孩从大学里就跟着他,对他忠心耿耿,毫无保留。 人啊!痛苦往往就来自欲望的不得满足。韩雨刚刚进驻漂石科技园的时候,有上顿没下顿的。那时候天天捧着自己的小女友把她宠成公主,生怕有一天这个女孩嫌他穷拍拍翅膀飞了。现在,企业总算有了起色,自己却上了别的女人的床。 韩雨的事情林嘉树早已经知道。他故意问:“好久不见你的财务总监了,哪去了?多好的姑娘啊!” “别装了,被我气跑了。说实话,你遇到过这种事吗?” “我哪有那个福分?我长这么大唯一的一次恋爱还分手了。如果她能过来或者我能过去,我们就不会分手。我是个一根筋的人,我总怕伤害到别人,我宁可自己伤害自己。”林嘉树想到乔杨,满心的苦涩。 “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 林嘉树想了一会儿才说:“你爱她吗?” 韩雨说:“爱!怎么能不爱呢!可陈琳琳对我帮助太大了,离开她,我公司的业务就没有目前的局面。而且,我也喜欢上她了。” 林嘉树说:“你妻子在爱上你献身你的时候,你正是你人生的最低谷。那时候她把自己的生活费拿出来给你,给你洗衣服、买衣服、买饭,陪伴你走过人生最艰难的时刻。那个时候你说她图你什么?珍惜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选择你陪伴你的人,那是最可贵最纯粹的情感。事业可以慢慢地来,总有发展起来的那一天,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一生也追不回来了。” 林嘉树情绪有点低落,他想起了乔杨。 韩雨叹了一口气,说:“我们都是身在江湖的人,身不由己。你的话我记下了。提前和你打个招呼哈,年底我们两家的年会放在一起搞!你那里男士多,我这里女士多,也为这些大龄男女们想想。” 林嘉树点点头,起身离去。 杨宇杰对环评资质的答复只有两个字,同意。 林嘉树从这个简单的回复里,嗅到了杨宇杰太多的犹豫和不情愿。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才不管杨宇杰到底是如何想的,只要你答应了就行。 当林嘉树带着老闫兴冲冲地再一次来到菊城环保局的时候,黄旭东却双手一摊,说:“对不起,资质我不能给你们。” “为什么?”林嘉树大惊。 “因为有人出价更高。现在我手里有好几个报价,最高的已经达五百多万,而且还在上涨,你说我该卖给谁?如果一周前你毫不犹豫地一百二十万直接拿走,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林嘉树一下子全身冰凉,他知道,事情麻烦了。问题就出在这段时间的犹豫上。如果当时当机立断直接买走,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林嘉树生不得气,发不得火,怨不得人,只是觉得无比郁闷。 “别上火,事情还没死掉,我们静观其变。”老闫不住地安慰着。 回到办公室,花明来访。她最近有些得意,业务上顺风顺水,重要的是,林嘉树的瞒天过海,最终也没瞒得住她。她不仅知道林嘉树在干什么,而且成功地挤进了菊城环科所资质的竞争行列。 林嘉树看着有些得意的花明,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无论干什么这个女人都想插一腿,这次又没能把她甩开。 “林总,实不相瞒,我给菊城环保局的报价是三百万。为了拿到这个资质,我的预算是五百万,而且我还有总公司的全力支持。你没有吧?如果有,恐怕你早就把资质拿到手了。”花明得意地走了。 林嘉树气得干瞪眼。花明对他的处境了若指掌,这次,这个女人是吃定他了。 竞价菊城环科所资质的共有五家企业。除了启航、捷航和临淮市的清流环保公司,还有来自南方的两个公司。论实力,临淮本地的三个企业都比不上南方那两个公司。南方人有钱,两个公司资金都很雄厚,花钱更是大方,他们都对菊城环科所的资质志在必得。 杨宇杰嘴里的那薄薄的一张纸,价格打着滚地往上涨,很快就突破了八百万,直奔着千万去了。 市场经济价格就是王道,贱买贵卖是永恒不变的真理。这可不像云山集团业务的竞争,使点套路就能让人家退避三舍。 连续好几天,林嘉树和花明一筹莫展,谁也没了办法,花明的聪明刁钻仿佛也不好使了。两人合作曾经无往而不利,放眼整个临淮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但今天事情到了这一步,仿佛已经进入了死胡同,两人均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失败感。 林嘉树基本退出竞争了,他能接受的价格就是一百二十万。他之所以没死心,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和不服输的性格支撑着。就像一个已经掉队的运动员,仅凭着顽强的毅力和不服输的精神远远地跟在后面。即使明知输了,他也要咬牙跑到最后。 花明对林嘉树说她为这张薄薄的纸片准备了五百万,其实她没说实话。七百万,这是天净集团老板胡永道能够承受的上限。 “从这一方面来看,胡永道仿佛比杨宇杰更有战略眼光啊!”花明很是得意。 “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出发点不同。也不能说胡永道就是比杨宇杰强。要知道,超过五百万,我也无法接受。谁知道国家未来的政策会有什么变化呢,说不定有一天,国家突然宣布取消环评资质呢。”林嘉树辩解道。 “谁也看不到以后几年的事情。我就知道,如果我们拿到这个资质,一两年就能把投入的赚回来。我们现有的业务就有一个很好的整合,是企业长远发展的一个压舱石。我们还可以借着大好的政策环境,进行未来市场的布局。”花明不服气地说。 林嘉树无语,他的想法和花明一样。环评资质既可以解决公司目前的燃眉之急,也可以让他为启航公司的未来布局很多事情,不是几百万的价值可以比的。在这件事上,他就像一个被束缚了手脚的人,被推上了擂台赛的中央,这比赛怎么打?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本来他是站在最前面的,有必胜的把握。没想到一把好牌打得稀烂,自己现在成了最垫底的一个。怨谁?林嘉树心里莫名地涌上了一股悲哀。 林嘉树泡了一包方便面,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突然想起给孟玲打个电话,倾诉一下也好,讨点对策也好,总之,现在能说句心里话的,也只有她了。 孟玲就在市里。她这两天在市里开人大会,今天刚刚开完。她是市人大代表。 “你要请我吃饭!”孟玲毫不客气。 “行!我请!”林嘉树看了看自己刚泡好的方便面,觉得可惜,端起来吃了两口,便扔下方便面转身出门。 相约见面的地点是一家重庆火锅店。大冷天的,吃个火锅,这是孟玲的意思,饭店也是她定的。 人后的孟玲撕掉高冷的女总裁面纱,一副调皮可爱的小女人形象。 林嘉树调侃道:“师姐这是开会憋坏了。这两天的两会我可是没少关注,你坐在前面几排,那电视台记者也是好色之徒,给你的镜头快赶上书记和市长了。我在电视机前看着,那叫一个骄傲啊!” 孟玲用筷子敲着餐碟,得意地说:“没办法,天生丽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也想低调,可实力不允许啊!” 林嘉树大笑。 “看你面带愁容,这顿饭你是不打算白请啊!林总套路深,别又挖坑让我跳。先说事,别吃完了再说,我却办不到,你岂不是吃大亏了!”孟玲也调侃起了林嘉树。 “还是因为菊城环科所资质的事情。我这里进入死地了。”林嘉树叹了口气。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以为你早就搞定了呢!你怎么搞的?”孟玲毫不客气地批评。 林嘉树无奈地说:“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一开始杨董事长不想为一张纸花一百二十万。等他想通了,价格现在奔着千万去了。” 孟玲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杨宇杰格局还是不够大。这也简单,要多少钱我给你补上。我支持你!” 林嘉树苦笑,说:“如果这么简单我早就去找你了。你出钱,能白出吗?你出了钱股权结构是不是要改变?再说,你出了钱杨董事长的思想也改变不了,到时候他对我没意见才怪!” 孟玲两手一摊,说:“这就没辙了。” 林嘉树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退出竞争了。弄来弄去,临淮的这三个企业可能都成为陪衬了。” “凭什么啊!临淮的资质岂能让它流到省外!市里有关部门难道就不会出面干预一下?”孟玲也有些急了。 “市场经济,贱买贵卖天经地义。谁出的价高给谁。” “要对有关部门陈述利害,不能随便让有限的资源流到外省了。这不是打压外地企业,而是保护本地资源。” 林嘉树听到孟玲的话,心里就一动,一个模糊的想法刹那间一闪而过。他心情顿时大好,对孟玲说:“你提醒了我。不管成不成,我都会成为搅局者。我要把这件事重新搅乱!” 第二天一上班,林嘉树给陈秘书打了个电话,想去见见马副市长。 陈秘书说,马市长上午有时间,可以来。 林嘉树二话没说,驱车直奔临淮市政府而去。 昨天晚上,孟玲的话提醒了林嘉树。同样一件事,出发点不一样,可能收到完全不一样的效果。今天林嘉树来找马副市长,是要为临淮市环保咨询业发展谏言的。 林嘉树对马祥杰说:“菊城环科所的那个资质,是菊城县唯一的环评资质,它可以不再属于菊城县,但应该继续在临淮市发挥作用。一旦流出临淮市,那是临淮的损失。为临淮市的服务业发展计,为临淮市的环保咨询业发展计,这张资质都应该留在临淮市。这是临淮企业界的普遍看法,毕竟这样的资质在临淮市也不多。最近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小林觉得有必要让领导知道下面的民意民声。” 马祥杰良久才说:“小林,你的信息很重要,我很赞同。这件事我可以和有关部门打招呼,谈一谈我的意见,但也仅此而已。说句心里话,我也不同意这个资质被外省的企业买走。” 林嘉树又和马祥杰汇报了半年来的业务发展情况,以及对企业未来发展的规划。马祥杰颇感欣慰,对林嘉树慰勉有加,直到陈秘书来提醒他,开会时间快到了,林嘉树这才匆匆告别。 林嘉树前脚刚刚离开,马祥杰立刻给菊城县王县长打了电话。他分析了那个环评资质的意义,并委婉表达了希望菊城环科所资质还是留在临淮市的建议。 菊城县的王县长并不知道这个资质要卖的事情,但他立刻领悟了领导高屋建瓴的思想,并表示会关注此事。 返回公司,林嘉树突然觉得有必要跟花明沟通一下。这件事自己不能单干,毕竟舆论的制造,越热闹越好,这可是花明的强项。他拿起话筒犹豫了一下,干脆撂下电话,直接跑到十楼花明的办公室。 花明会时不时地跑到九楼去找他,但林嘉树却是第一次来十楼花明的办公室。 花明正在办公室里发呆,对于菊城环科所资质的争夺,饶是她玲珑剔透心机百变,现在也没啥好办法。林嘉树突然闯进来倒是让她很惊讶。 林嘉树说:“花总,我刚刚去见了一个市领导,为资质的事情。” 花明一边给林嘉树倒水,一边冷哼一声,说:“你去见书记也没有用,这个资质谁出钱多归谁。” 林嘉树没理会花明的讥讽,说:“这是我们共同的利益,我希望和花总能再合作一次。我们先合作,把南方那两家企业挤出竞争行列再说!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两家的利益是一致的。” 花明笑靥如花,说:“林总有什么高招能把南方那两个企业弄走?不过,林总也别忘了,在这件事上,我们也是竞争对手,我凭什么和你合作!” 林嘉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说:“好吧!花总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自己去活动了。我做好事不留姓名,如果将来花总最终受益了,记住,林嘉树可是帮过你的。”林嘉树转身就走。 花明挡住林嘉树的去路,说:“放屁也得听到响声,你到底什么意思,就这么走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来勾引我?” 这在林嘉树的预料之中,花明可以去主动联系别人搞合作,对主动送上门的生意却要欲擒故纵,老手法了。 林嘉树也不隐瞒,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对花明和盘托出。总之一句话,制造舆论,把资质留在临淮,并去找领导反映这个问题。 以花明的聪明根本不需要林嘉树解释太多。此前她也和林嘉树一样,有点思维固化,把问题的焦点放在纯粹的市场竞争上了,没从地方资源保护的角度考虑问题。 林嘉树一离开,花明呆了片刻,立刻闻风而动,打了几个电话后甩门而去。她要去拜访天净环保集团关系网中的几个关键人物。 第77章 失落 这的确是个很正当的理由,菊城环科所的环评资质,是菊城县的唯一一个资质。而现在,这个资质马上就会被南方的企业买走了,将永远不再属于菊城县,也不再属于临淮市。这就不知不觉地激起了一些人的地方情结。尽管这段时间,这薄薄一张纸的价格现在已经飙升到八百多万了,甚至还要往上涨。南方那两家环保公司对这个资质依然是志在必得。 但坊间舆论也很强大,舆论的风向是,这个资质真的不该这么白白地流到临淮外面去,尤其是在临淮市成为服务业试点城市之一,大力发展服务业的背景下。据说市里的一些领导也都持有这种看法。 到最后,这种声音几乎成为临淮市上下一致的呼声。菊城县政府和环保局迫于压力,把南方那两家环保公司从竞价行列中拿掉了,只允许本地企业来竞价。于是,菊城环科所环评资质的价格,就像滚开的沸水中浇了一瓢凉水,瞬间冷了下去。竞价的土豪退出了,价格又瞬间回落到了理性。 花明为这个资质准备了五百万,现在,两个南方土豪退出了,她成为这个资质最有力的竞争者。启航和捷航之外的另一家本地公司就无足轻重了,他们无论实力还是背景都差得远,早已经退出竞争了。 问题是,再想一百二十万拿下已经是不可能了,至少,还有一个捷航公司虎视眈眈地盯着。现在,菊城环保局的底价是一百八十万,这还是因为老闫的特殊存在,是黄局长和菊城县那位副县长对老闫的感恩和回报。如果不是老闫,林嘉树不可能以这个价格拿到。当然,这个价格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捷航不掺和,只要花明的捷航一参与竞价,低价是四百万。 一百八十万?杨宇杰直接否决,一百二十万他都不愿意出。如果不是林嘉树坚持,杜志邦和叶青青极力劝说,他根本不会考虑。现在价格高出了六十万,那就没得说了,不可能! 捷航和天净是什么态度我不管,我们也没必要看他们的意思。我的态度是一百万,多出一分钱都不行!杨宇杰又降价二十万。 林嘉树无奈,他知道自己已经退出了,白忙活了,最终为他人作嫁衣裳,花明将最终受益。好几天,他都懒得动弹,工作起来无精打采,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像丢了魂似的坐在办公室里呆呆地发愣。 一阵熟悉的香风扑面而来,林嘉树惊讶地抬起头来,一个女人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花明。 林嘉树苦笑一下,说:“祝贺你花总,这次你赢了。” 花明翻翻眼皮看了林嘉树一眼,说:“别那么颓废,多大点事!我赢和你赢不都一样吗,应该说我们赢了。” “区别大了。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而你却拿到了资质。”林嘉树说。 “我还没有赢,需要你的帮助。你帮我,我们真的可以实现双赢。你也不会白忙活。” “说来听听!” 花明欲言又止,她向门外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了。 “哎!哎!哎!什么事这么神秘啊!赶紧把门开了!林嘉树着急,孤男寡女的关上门来算什么事?传扬出去说都说不清。” “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怕叶青青来捉奸?好啊,来吧,反正我不怕!”花明一下子把外套脱下来,扔在沙发上,只穿着薄薄的毛衫,像个模特似的故意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步,傲人的身材全方位立体化地在林嘉树面前一览无余。 “至少,我不比叶青青差吧!哎!你说我俩谁更胜一筹?” 林嘉树像被点穴了一样呆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他紧张地看着花明,只希望这个女人赶紧说完事离开。这时候如果有人来敲门,或者有人闯进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说啊!” “临淮一枝花,岂是青青树叶能比得了的。”林嘉树咽了一口唾沫,还没忘记贫嘴。 花明重新在林嘉树面前坐下,翘着二郎腿说:“算你有良心。” “请姑奶奶说事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尽力。”林嘉树殷勤地把一杯茶递过去。 “你当然能做到,我要你帮我拿到菊城环科所的那个资质。” “你已经胜券在握了。你知道,我能接受的最高限价就是一百二十万,多一分都不行。所以,没人能竞争过你。” “可我不想花四百万,我也想一百八十万拿到,所以你必须帮我。” “你要我以启航的名义花钱买下资质,然后你再从我的手里买走?”林嘉树是个聪明人,花明一开口,他就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花明点头。 “我凭什么帮你?你也曾说,我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林嘉树说。 “可我们更是朋友。自打你到临淮以来,我们有竞争,也有合作。而且,我们的合作无往而不利,每次都赢得很漂亮!这次我让你帮我,不会让你白帮忙,我会给你一笔钱。” “多少?” “一百万!” “一百万?”林嘉树倒吸了一口气。这个花明够大方的。 “我知道菊城环保局给你的价格是一百八十万。你不用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不觉得这个价格有什么问题,因为有老闫。老闫拼着乌纱帽丢掉保住了黄旭东等人,说实话,这个资质他们送给老闫都应该。你拿下资质,转给我。我给你一百万作为酬谢。” “就这么简单?” “当然!我会先给你们公司打四百万,你付给菊城环保局一百八十万后,把剩余的二百二十万打到我指定的账户上,到时候我再把属于你的给你。怎么样?” 林嘉树只是静静地看着花明,不说话。 “你是信不过我?”花明问。 林嘉树摇摇头,说:“我是对你另眼相看。你怎么连胡永道也不放过,他们可是你的老板!” 花明愣了一下,说:“怪哉啊林嘉树!你总是不断地刷新你智商的下限。你是不是天生就有一种奴性?我告诉你,我已经在给胡永道省钱了。为菊城环科所的资质,我们最终打算是拿出七百万来陪他们玩。如果我能四百万拿下,胡永道感谢我还来不及呢。另外,你知道我为天净公司做了多大的贡献吗?我这么做只是拿回我应该拿的那一部分。你太善良了!太善良就是无用!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黑暗森林定律吗?你该更成熟些了!” 林嘉树被花明几句话抢白得无话可说,许久才说:“花总,我可以帮你,算是对你的报答吧!因为这一年多来,你对我的帮助远远多于我对你的。这一次我们扯平了。至于你给我的那一百万,我不要。” 花明说:“你不要说得太早,说不定到时候你还得回过头来求我。” “哎!你和胡永道是什么关系?他怎么那么信任你,把整个江淮都交给你,而且几乎对你言听计从。” 花明眨眨眼睛,说:“好吧,我实话实说,我们是情人关系。” 林嘉树心里一阵翻腾,一种极度失望的情绪像阴云一样刹那间笼罩在了心头。也许他早已猜到了,但还是觉得难过。在他眼里,花明不该是那样的女孩子。虽然对这个女孩一开始印象不好,但随着后来的交往,他觉得花明很优秀,很聪明,更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现在花明承认自己和胡永道的关系,让他觉得很失望,就像一件完美的瓷器发现了裂痕一样,无比遗憾,无比失落…… 花明没有理会林嘉树黯淡下去的眼神,说:“我们的事情立刻办,夜长梦多,不要拖延!最好今天就行动!” 林嘉树意兴阑珊地说:“好的,我说到做到。我希望这事过后,我们永不来往。” “哼!别自作多情,好像我很喜欢和你来往一样!” 闫弘毅和林嘉树一样,对于放弃菊城环科所资质的决定非常不理解。这件事对他打击挺大,但也只能接受。现在,林嘉树找他商量拿下资质转给花明,他很痛快地说:“既然我们得不到,那就成全花明吧!这个女孩虽然有些刁钻古怪,但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也愿意帮她。其实,你也应该珍惜……”老闫说到这里突然闭嘴,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乱点鸳鸯谱了,因为他知道林嘉树有叶青青了。他咂了一下嘴,连连摇头,心里颇觉遗憾。 林嘉树说:“我会向她要二十万,这个钱是给你的。” 老闫连连摇头,说:“不!这个钱你如果不要,我也不会要!” “收下吧!这二十万是你应得的。她要给我一百万,但我不能要。不是我不喜欢钱,而是我必须和她撇清关系,不然无法说清楚。来临淮一年多,她对我帮助不少,这次我帮她,以后我们就算扯平了,以后再面对她,我也不会总觉得心里有亏欠。” “你俩啊……”老闫欲言又止,摇摇头走了。 和老闫统一了思想,事情就简单多了。启航公司出面,买下了菊城环科所的环评资质,然后转给捷航公司。花明事先一次性给启航公司打过来四百万,林嘉树又让财务把其中的二百二十万打到花明指定的一个公司账户上。 事后没几天,花明再度来访,甩给林嘉树两张银行卡。 “一张二十万,是给老闫的,一张一百万,是给你的。收下吧,我们有责任让身边的亲人生活得更好。”花明看着林嘉树,平静地说。 林嘉树只留下了那张二十万的,这个是给老闫的。老闫应该得到这个钱,没有他,就不会以这么低的价格拿到资质。 “你真不要?”花明气恼地问林嘉树。 “真不要!”林嘉树态度很坚决。 花明无奈,只好把卡收起来走了。临走时气愤地留下两个字:傻x! 林嘉树看着花明娉婷的远去,听着她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无奈地笑了。 热热闹闹的菊城环科所环评资质之争就这么落下了帷幕。花明和她的捷航最终成为最大赢家。尤其是花明,她不仅得到了资质,还从胡永道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二百万。这个精明的女人,估计做梦都会笑醒。 最落寞的莫过于林嘉树了。他本来可以轻松拿到这个资质,最终却鸡飞蛋打,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白忙活一场。这在他短短的职业生涯中算是第一次重大挫折。 第78章 乔杨的婚礼 元旦正一天天临近,眼见着一年又要过去了。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偷走年华增加你的年轮。 园区的年终奖励政策早就下发给每个企业,营业额过千万的企业会有一百万的奖励。凭空里多出这么一百万的利润,对园区这些规模都不大的企业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所有的企业都在开足了马力做最后的冲刺。园区目前入驻的企业差不多有一百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最终能享受这个奖励政策的,估计十分之一都不到。 元旦前两天,启航公司、蓝星公司还有捷航公司三家联合举办的年会热热闹闹地在汤沐道温泉大酒店举行。捷航公司是中间加入的。既然有这么好的热闹,岂能少了花明?她听说了启航和蓝星公司联合搞年会之后,便横插一脚,非要加入,说人多了热闹。 林嘉树没办法,只得给韩雨打电话征求意见。 韩雨坏笑着说:“老弟,其实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是我在你们之间横插了一杠子,打搅了你们的好事。” “没意见就说没意见,哪来那么多废话!”林嘉树没好气地说。 “说到你痒处了吧?”韩雨得意地笑起来。 三个公司的人马都提前两天入住了汤沐道,所有费用都是公司出,算是公司给自己员工的福利。酒店是孟玲帮着安排的,她也很够意思,所有的消费都打了对折。 三个公司都邀请了自己的重点客户,还有一些特邀嘉宾,有园区管委的陈主任、孟玲、马鸣等人。加起来有二三百人,济济一堂,热闹非常。年会内容以节目、颁奖、互动为主题,大多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整个年会搞得青春靓丽,激情澎湃,荷尔蒙爆棚。 从头到尾,林嘉树都情绪不高,他兴奋不起来。任凭韩雨怎么挑衅,任凭花明怎么挑逗,他都安静地坐着,话都懒得说。 “怎么了师弟,一人向隅,举座为之不欢。你这请客的主人好像兴致不高啊!”孟玲看出了端倪,小声地问林嘉树。 林嘉树笑笑,说:“师姐放心,我就是有点累。” 孟玲撇撇嘴,她才不信林嘉树的鬼话呢!这是个精力充沛、充满激情的家伙,干什么事从来都是冲在前头。不过,既然林嘉树不说,她也不方便细究。 林嘉树最终还是上台了,三个企业的总经理上台共唱一首《真心英雄》,下面全场和唱,这是年会的高潮部分。事先早就设计好了的,他不上会让这个年会很扫兴。 唱完这首歌,没等年会结束,林嘉树便悄然离开了酒店,驱车赶往临淮高铁站。他坐上了去滨海市的最后一班高铁,他要去参加乔杨的婚礼。一周前,他收到了高强的通知。尽管后天才是婚期,但他的心早就飞到了滨海市。他的魂丢了,他要去找回自己的魂魄。 他丢失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女孩,再也寻不回来了,她就要和别人结婚了。原以为,一切都会渐渐地淡去,但收到邀请的那一刻,林嘉树痛苦到几乎要窒息,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摘去了似的。他站在临淮的大街上,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终究是谁也无法替代乔杨。 这段时间,林嘉树就那么麻木地机械地工作着。他尽量地往好处想,往自己虚拟的美好而灿烂的未来想。只有疯狂地工作,才能给他内心带来暂时的宁静。 从临淮乘高铁,一个半小时到达岛城市,再用一个小时到达滨海市,全程两个半小时。林嘉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和一闪而过的城镇的灯火。他在内心里再一次审视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毫无头绪。 晚上十点多,林嘉树走出滨海市高铁站。 滨海市不大,城乡人口加起来不过三百万。这是一个很精致的城市,城市的历代主政者都把环境当做这个小城名片来精心呵护。这也不是一个繁华的商业城市,晚上十点多钟,城市大街上行人并不多。 林嘉树没有打车,就那么一个人走在海风鼓荡的大街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那家叫做蓝海绿洲的大酒店。 这是一家四星级的酒店,就在大海的边上。空气中有大海的味道,风把阵阵的浪涛声和松涛声送过来。借着朦胧的月色和璀璨的灯火,林嘉树可以看到远处白色的沙滩和翻滚着的浪花。 这是乔杨和高强举行婚礼的酒店。 林嘉树早就在网上订好了房间。他在大堂办理了入住手续,领了房卡,进了房间倒头便睡。这段时间他太累了,挖空心思地想拿到菊城环科所的资质,年终回款,明年的计划,年会……一件接着一件,他从来没有片刻的休息。他不知道这么拼的意义何在,他也想偷点懒,但是又总觉得不能,因为心里不踏实。 其实他那么努力不是为了追上谁,虽然他曾对叶青青这么说过,非要说要追上谁的话,就是那个心中的自己。 睡吧!婴儿一样沉睡,忘记一切烦恼,忘记所有的牵挂,即使亲人和恋人。 这一觉,林嘉树睡到第二天上午八点。他睁开眼睛,走出落地窗子,来到露天的阳台上。瓦蓝瓦蓝的天空下,远处海天一色,隐隐可以看到零星的船只;白色的海鸥上下翻飞着,在纯蓝的背景下像一道道白色影子,在他眼前鸣叫着一闪而过。海水涌动着喧哗着前赴后继地奔向足有十几里长的银色沙滩,然后在沙滩上变成一层层绵绵不断的白色浪花,又瞬间破灭无声地回到大海。那一波一波的海浪声,像是大海的叹息又像是爱人的倾诉。 林嘉树双眼潮湿,他曾和乔杨无数次地设想,将来他们就在这海边上买个房子。每个夏天的傍晚,两个人赤着脚丫走在海边的沙滩上,他们的孩子就在他们身前身后淘气地蹦跳着玩闹着。乔杨说,他们会生好多孩子,至少两个,一个姓林,一个姓乔。而今,乔杨要结婚了,但不是和他。将来乔杨也许会和高强领着孩子走在这细软的沙滩上,也许他们身边也会有两三个孩子…… 林嘉树匆匆吃了早餐,离开了酒店。他依然是步行,从幸福门到环翠楼,从炮台到仙姑顶……一步一步一路走了下来。 大三的那个暑假,他曾跟着乔杨来过滨海市。那次来滨海,对他和乔杨来说,意义重大,那是新女婿上门来面试来了。乔杨要把自己的爱人正式介绍给爸爸妈妈。 那次来滨海市,乔杨的爸爸妈妈是把林嘉树当做准女婿来接待的。毫无疑问,他们对林嘉树非常满意。当然,最满意的是看到了两个孩子的融洽和恩爱。他们就等着两个孩子毕业后来滨海,为他们热热闹闹地操办婚礼。 那次来滨海市,林嘉树和乔杨两个人逛遍了滨海市的角角落落。因为这就是将来自己要生活工作的城市,林嘉树对这个城市观察得很是仔细。为了省钱,在乔杨的带领下,他们用了一个周的时间,走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林嘉树今天来滨海,也是步行走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沿着当初他和乔杨的足迹依次走来。 下午五点钟,林嘉树回到了酒店。他走了一天的路,不停地走,几乎把他和乔杨以前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他向服务员打听,举行婚礼的天福宴会厅在哪里。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他很容易地找到了天福厅。这是个可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宴会厅。婚庆公司早已在为明天的婚礼紧张地准备着了,在t台的前端用鲜花搭起的拱门上,赫然写着高强乔杨的名字。 林嘉树在大厅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即使有人注意,西服风衣的他,比酒店的工作人员还正式,别人还以为是酒店的领导呢。 吃过晚饭,林嘉树再次来到宴会厅。大厅已经一切就绪,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婚庆公司的人都走了,里面空无一人。 宴会厅的门口张贴了一张很大的宾客座次名单。每个宾客明天坐几号桌的几号席位上面列得清清楚楚。所有的宾客只需要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对号入座即可。 林嘉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九号桌的首席位。他走进空荡荡的宴会厅,走得缓慢而庄重,就像挽着乔杨的胳膊走在红地毯上。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到整个舞台的一切。这差不多是整个宴会现场的最佳位置了。 杨杨,我来了,来参加你的婚礼。我是祝福你来了,也是忏悔来了。我爱你,从未想过会失去你。我原以为我们是只是暂时的分开,就像假期各回各家一样。我食言了,我是个浑蛋,不值得你爱。你会更幸福的……林嘉树静静地坐在那里,泪水涌出眼眶。 他走上了t台,一步一步走向尽头的舞台;他闭上眼睛,仿佛感受众人的欢呼和尖叫;他跪下,然后又缓缓地把胸口、手心和脸颊都虔诚地贴在舞台上。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杨杨,我提前来到这里,我用我的最纯粹的心灵来陪伴你,陪着你走进婚礼的殿堂。 那天晚上,林嘉树躺在那个舞台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身边是一帧乔杨和高强的喷绘婚纱照,乔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惊讶地看着他的到来,他就在乔杨的注视下酣畅地睡去。 高强的父亲是是体制内的,按照有关规定,他的宾客不能超过十桌。对于儿子要在滨海市结婚的打算,他很开明地答应了,这样两家亲戚可以放在一起宴请。又正好是元旦,省城的那些亲戚朋友来滨海市权当旅游了。两家亲戚合在一起,高家的亲戚朋友即使再多点也没问题。再说,儿子从省城跑到滨海市他们都没拦住,婚礼设在哪里仿佛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婚礼时间定在上午十一点三十八分。十点以后,各路嘉宾便陆续而至。林嘉树远远地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他们的同班同学能来的都来了。不过他们都懵着,收到的是高强和乔杨的邀请,不是林嘉树和乔杨的。他们以为搞错了,纷纷给林嘉树打电话发微信询问。林嘉树一概没有回复,估计他们会从高强那里得到答案吧。林嘉树不想看到任何人,他躲在一棵松树后面,远远地看着堆积在大厅门口的热闹人群。 十一点二十分左右,一拉溜黑色奔驰婚车开进了酒店。酒店占地颇广,婚车进了酒店的院子就减速缓慢地行驶。锣鼓声中,一支舞狮队生龙活虎地迎上前来,在车队前边舞边引导着,到酒店大堂门口的时候,正好是十一点三十八分。主婚车正好停在大厅门口的正中。刹那间鞭炮齐鸣,彩带飞舞。 一个西装笔挺、英俊帅气的青年率先走出主婚车,那是高强。他今天特别帅气,神采飞扬,志得意满。他打开车门,那个身穿洁白婚纱的新娘千呼万唤地出来了。朱颜如玉,眉目似水的乔杨,就那么在众人的目光中,像一朵雪莲盛开在冬日的暖阳下,在众人赞叹的目光里卓然而立。她一下车就在人群中寻找,是在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吗? 林嘉树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地看。他的心像被一双手反复地揉搓着,呼吸仿佛停滞了。他浑身颤抖着,几乎不能站立,胃部猛地一阵收缩,他抱着那棵松树狂呕起来。眼泪鼻涕滂沱而下。 酒店门口热闹了足足有十五分钟,人群才慢慢涌进宴会大厅。大厅里传出婚礼主持高亢而热情洋溢的致辞。 人差不多都进入大厅里了,门口里没有几个人。林嘉树朝着婚宴大厅的门口走去。礼金的盒子上写着男方、女方以示区分,男方的宾朋要把礼金要放进男方的箱子,女方的宾朋要把礼金放进女方的箱子,然后要在签名簿上签到。林嘉树把自己准备好的两个大红包分别投进两个箱子,转身离开,他怕有熟悉的人看到自己。每个礼金箱子都有两个女孩守着,估计都是双方最直系的亲属。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要求林嘉树在签名簿上签字。林嘉树头也没回,剩下四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女孩。 他想立刻离去,但内心的不舍让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他来到一个大门,推开一道缝,向里面张望。主持人正煽情地背诵着文采斐然的主持词。乔杨和高强并肩而立,身后是双方的父母。 主持人:“新郎,你愿意娶新娘为妻,不管生老病死,贫穷富贵,你都愿意一生一世守护她、爱着她吗?” 高强:“我愿意!我会用生命爱着她守护她。你放心吧!我知道,你能听到的!” 高强的声音很大,像是呐喊。 主持人愣了一下,然后继续问。 “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为妻,不管生老病死,贫穷富贵,你都愿意一生一世守护他、爱着他吗?” 乔杨:“我愿意。顿了一下,她大声地说,我会幸福的,你也要幸福!我不恨你,我们都爱你!”说完泣不成声。 高强上前揽着乔杨的肩头,两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一个地方,那是九号桌的方向。 所有在座的嘉宾,大概除了他们的同学,还有双方的家长,没有几个明白两个人话里的意思。 林嘉树知道,那是说给他听的,他们希望他能听到。 我都听到了,亲爱的人。我愿你们幸福,愿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高强,你比我勇敢、果决,比我更配拥有乔杨的爱,相信你会给乔杨幸福的。杨杨,忘记我吧!是我懦弱无用,不配得到你的爱情。林嘉树虚脱似的倚在墙上,泪雨滂沱。 走吧!走吧!这里不属于你,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能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了。彼此安好,唯有祝福。走吧!走吧!这里的热闹不属于你……林嘉树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自己。 他顺着酒店通向海边的甬路,走下沙滩。 再见了杨杨,祝你幸福!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的喧嚣越来越远,直到没有。 再见了!再见了!我的爱人…… 第79章 花明的陪伴 漫长的海滩,绵软的细沙,冰冷的海风,翻滚的浪花……林嘉树希望自己这么永远地走下去。他不想回到临淮,更不想回到山北,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是啊,还有什么意义?爱人都结婚了,离去了,你的奋斗有什么意义? 你说你要留在家人的身边陪伴他们共度困厄,可是你到底去了临淮,也没有陪伴妈妈多少,还把自己的爱人丢了。你都奋斗了什么?你为谁而奋斗?你每天忙忙碌碌,有意思吗…… 林嘉树心里万念俱灰,他舒展开四肢,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上。 好累,就这么永远地躺在这里吧!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让理想随着这海风飘去,让雄心随着这翻滚的浪花破灭在沙滩上。我是这沙滩上的一粒沙子,是这海里的一棵海草。他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汩汩滔滔汹涌而出。 “你到现在也没明白乔杨的一番苦心,真是笨得够可以的。” 这是个熟悉的声音,林嘉树睁开眼睛,蔚蓝的天幕下,凭空多出一张绝美的脸。一阵熟悉的香水味袭来,把林嘉树从遥远的天际硬生生地拉回到现实中来。 “花明?你怎么在这里?”林嘉树呆了一会儿,猛然坐起来,差点碰到花明的脑袋。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你又怎么在这里?”花明反问道。 “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明白乔杨的苦心。你真是和她白谈了三四年的恋爱。” “什么意思?” “乔杨真是个好女孩。以前我还不太相信,总觉得天底下的女人我最优秀。可看到乔杨的瞬间我就明白了,你们是真爱,不然乔杨也不可能做出如此果决迅速的选择。你知道乔杨为什么选择高强,为什么这么快就结婚吗?” “为什么?” “有一种爱叫放弃,你那么聪明不明白这个道理?乔杨不想让你为难。你们两个如果这么拖下去,一没有结果,二彼此痛苦。乔杨不想让你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所以,她明知道你俩不可能在一起,便迅速做出选择,斩断你们的痛苦,好让你全心地投入到你的事业中去。你明白吗?” 林嘉树怎么会不明白,他只是深陷在痛苦中,不愿想这方面的事情而已。 “我还有什么事业,所谓的事业还有什么意义?到头来家人没有陪伴多少,爱人也丢了,难道这就是我的奋斗?越奋斗越迷茫!” “难道你没有收获?没有给家人带来幸福和安全感?你为家里还清了多年的欠债,给妹妹开了花店,为父母买了房子;你年纪轻轻便成为林百万,成为临淮市的青年企业家;你给整个家庭带来了希望、荣耀和自豪……不奋斗你凭什么能得到这些?自始至终,你都是一个有着清晰目标和旺盛斗志的人,你迷茫什么?” “乔杨正是看到了这些,才不想让你因为你们的感情而继续痛苦下去。她希望你飞得更高,更加耀眼,你也是她的骄傲。记住,人这一生,‘假如没有你所照耀的,你的幸福何在’!”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洪波涌起的大海,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多少天来积压的情感如同海水般宣泄而出。他的头埋进花明的怀里,就像在妈妈的怀里一样。他委屈,他憋闷,他就是想大哭一场。 花明像个母亲一样温柔地把林嘉树揽在自己丰满柔软的怀抱里。她看着自己怀中这个平时像赤兔马一样龙精虎猛永不疲倦的大男孩,此刻,就像一只生病的猫一样弱小,乖顺。她很高兴在这个时刻,能够在他的身边,而且,把他揽在怀里。她之所以不远千里地跟在他身后来到滨海市,就是因为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花明低下头,柔顺的长发瀑布一样洒落下来,洒在林嘉树的脖领上,头发上。她向林嘉树的头发上轻轻地吻了下去,又红着脸迅速地抬起头。 林嘉树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着。花明伸出手,给他揩净脸的上泪痕和鼻涕。她温柔地说:“最能让一个人成长的,就是感情上的经历。一个男孩,不经历点挫折,不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怎么能成为一个男人呢?经历了这件事,你会更成熟地看待生活,而不是颓废。” 林嘉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舒服多了,他必须大哭一场,不然总觉得胸中一大团东西淤积在那里,快把他堵死了。他不好意思地看着花明,说:“弄脏你的衣服了。” “乔杨是幸运的,你也是幸运的。你们是那种最纯净的超越庸俗的爱,彼此都为对方着想。我不劝你忘记,因为根本忘不了。乔杨也一样,她这一生都会把你放在一种神圣的位置上。这样的爱应该是你生活和事业的推进器。为爱,为她好好地去奋斗,去活着!”花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庄重和认真。 “谢谢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林嘉树由衷地感谢花明,也对这个女孩另眼相看了。今天的花明,说出来的话是那么富有哲理,是那么让人感到温暖。 “走吧!返回另一个城市,去开创属于你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呆在这里,你会觉得自己多余。”花明说。 两个人站起身来,走出沙滩,来到海边的公路上,打车直奔滨海高铁站而去。 “就这么走了?”花明问。 “不走还能怎么样?我最好的选择就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我是来找回自己丢失的魂灵的,不然我无法呼吸,无法生活。” “找到了?” “不知道!但是得到了心灵的宁静。现在我可以坦然接受乔杨离开我的现实,我祝福她和高强。我爱他们每个人。” “这么浪漫的城市,不打算留下点什么?” “已经留下了,是遗憾!” “我是说我们两个之间。为了安慰你受伤的心灵,我们去开房吧!” “嗨!你这人,刚刚觉得你正经了一下午,现在马上原形毕露了。” “哈哈哈……” 两人当天下午就坐上了回临淮的高铁。 林嘉树满脸疑惑地问花明:“你是怎么来到滨海市的?怎么就这么巧,我们在滨海市还相遇了?” “傻子,这世上芝麻掉进针缝里的事情多着呢!”花明脸红了一下,白了一眼一脸困惑的林嘉树。其实林嘉树这一问正好问到花明的痒处了,她是跟在林嘉树身后来的。 林嘉树最近几天神不守舍,颓废萎靡,岂能逃过花明的眼睛。她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不方便问。年会还没结束他就提前离开了。花明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了汤沐道。她看到林嘉树来到高铁站进了候车大厅,立刻就猜到了林嘉树要去哪里。别问为什么,她和林嘉树之间就是这么默契,她就是这么了解这个男孩。所以她也买了来滨海市的高铁票。 林嘉树从滨海高铁站步行到银海绿洲大酒店,他在滨海市满城的逛游,他独自在宴会厅的舞台上睡了一宿,他在宴会大厅的门口向婚宴现场偷看,他独自一个人沿着海边的沙滩蹒跚而行……花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她既感动,又担心,她像个守护神一样跟在林嘉树身后。只是,浑浑噩噩的林嘉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身后跟着一个花明。 别问她为什么这样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喜欢上林嘉树了,无可药救地爱上了。在她和林嘉树斗智斗勇既竞争又合作的一年多里,这个大男孩已经深深根植在她内心深处了。 对于和花明的此次滨海之行,林嘉树从内心里是感激的。他对这个女孩有了更新的认识,原来,端正起来的花明也是如此靠谱。其实仔细想想,这个女孩从来都很靠谱,就是有些刁钻古怪。 林嘉树心里略感遗憾的是,他没能和青青一块来滨海市。 回去的路上,林嘉树打开手机,我的天,上百个未接电话,微信留言都爆炸了,都在问他哪里去了。林嘉树苦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花明,花明头枕着他的肩头,正在沉沉睡去。这两天她也累得够呛,跟在林嘉树身后走了这辈子最多的路。 林嘉树索性又把手机关了,他怕惊醒花明。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临淮了,反正已经晚了,到时候再回复吧! 下午五点半,两人下了高铁。在停车场,花明看着林嘉树,说:“我饿了,你不请我吃饭?好歹像个老妈子一样,跟了你两天两夜,你可不能太没良心啦!” 林嘉树真的很感谢花明这两天的陪伴。没有花明,自己不可能这么快就在滨海市的沙滩上站起来。 “是应该好好请你。地方你随意挑,我要在临淮最好的酒店请花总吃饭。”林嘉树道。 “你可说好了,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花明说。 “头前带路吧!”林嘉树一挥手。 花明开车在前,林嘉树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高铁站的停车场。半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了一个叫翡翠名郡的高档小区内,停在了一栋高层住宅楼下。 林嘉树满腹疑惑地看向花明:“私人会所?要吃私房菜?” 花明嫣然一笑,也不说话,径直走进楼里。 林嘉树跟在后面,觉得花明好像对这里轻车熟路,如回自己的家一样。 电梯停在了七楼,两人走出电梯。林嘉树狐疑地问:“这会不会是你家?” “哪儿那么多废话!有免费的晚餐不香吗?让你省顿饭钱好回家娶媳妇不好吗?”说完,花明自己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看上去,她心情超好。 林嘉树现在才明白,自己被花明套路了,这分明就是花明自己家。现在,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一脸苦相地站在花明的身后。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林嘉树还没看清楚,镜片便被扑面而来的温馨热气蒙上了一层雾。 客厅的中年妇女看到他们,一声惊呼走了过来,边走边骂:“死丫头,这两天跑哪去了?电话也不接,也不说一声……” “打住!打住!没看到有客人吗?”男人在一边劝道。 女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两人站在那里,紧张地看向花明身后那个低头换鞋的陌生男子。 花明把自己脚上的鞋甩出老远,光着脚丫蹦跳着来到中年女人面前。她在女人的脸上亲了下,揽住女人的脖子,无比亲昵地说:“郭老师,想闺女不是?这两天累得我够呛,饿死啦——” 女人没说话,只是和身边的男人愣愣地看着门口换鞋的林嘉树。 林嘉树换好鞋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向呆愣的两人微微一躬,说:“叔叔阿姨好!打扰你们了。” “花文翰老师,我爸;郭蔚老师,我妈。”花明揽着郭蔚的肩膀,眨着一双大眼睛,调皮地看着林嘉树。 自打林嘉树一进门,郭蔚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林嘉树。她用一双老师的眼睛挑剔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由僵硬变柔和,又由柔和变成了满脸的笑意。 “欢迎!欢迎!”郭蔚缓过神来,连忙热情地向里让。 “吃饭!吃饭!饿死了都,要不菜凉了。”花明嚷道。 林嘉树直接被让进了餐厅。 下午三点左右,郭蔚在微信上收到宝贝闺女发来的信息,说晚饭要多一个人吃饭,多做点。就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没说领一个什么人回来,也没说是否要好好准备。郭蔚给花明打过电话去,电话关机,微信上问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也不回复。犹豫再三,便问花文翰。花文翰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闺女可从来没有带人来家吃饭,不能太随意,多做几个菜。 就这样,郭蔚做了六个菜。虽然没有刻意准备啥山珍海味,但也做得相当精致用心。郭蔚的厨艺,那可是在临淮技师学院都很出名的。 满满一桌子飘散着诱人的香味的饭菜,折磨着林嘉树的胃。他有三四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林嘉树承认,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也是吃得最痛快的一顿饭。不知为什么,他在花家没有丝毫的拘谨和难为情,守着花文翰和郭蔚,觉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然。 郭蔚和花明不停地向林嘉树碗里夹菜,花文翰在一边只是笑。 风卷残云,酣畅淋漓,林嘉树直到吃完,才隐隐意识到不妥。他难为情地笑笑说:“阿姨做的饭太好吃了。我想装一下,但实在装不来。” “年轻人该这个样子。以后想吃阿姨做的饭,尽管来好了!”郭蔚很高兴。 杯子里还有半杯酒,这是花文翰一开始的时候倒上的。林嘉树端起酒杯,诚恳地说:“谢谢叔叔和阿姨热情款待,也谢谢阿姨此前对李乐的帮助。” 花文翰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语重心长地说:“小林,我们有缘。谢谢你走进我们的生活中。” 吃完饭在客厅里稍坐,林嘉树也不想吃完就抹抹嘴走人,那样不合适。他回答着郭蔚的问长问短,又被花文翰拖去看他的藏书。花家很大,足有二百多平米,家里的装修也充满了文化内涵。花文翰有一间很大的书房,书房里的几个书柜摆满了各类书籍。 花文翰不无自豪地对林嘉树说:“这里的藏书我不对外开放,不过对你例外。你想看什么随时来拿,随便挑!” 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触动了林嘉树内心读书的愿望。他本身就是一个书虫,只是参加工作后,就再也没时间读书了。但每当晚上没事的时候,他还是想静下心来,读本书。手机和电脑是永远无法代替书籍的。 林嘉树挑了一本《尼采全集》第四卷。之所以挑选第四卷,是因为这一卷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全本。林嘉树想从这个哲学狂人那里汲取点力量。 花文翰笑道,你要研究超人哲学?也对,年轻人创业,看看这本书是可以获得一些力量,不过不可偏执。再看看阿诺德汤恩比的《历史研究》吧,也很好。从你的言谈中,我觉得你喜欢历史。 林嘉树是在花文翰和郭蔚充满真挚和不舍的目光中离开花家的,离开时,腋下夹着三本书,一本是《尼采全集》第四卷,另两本是《历史研究》上下卷。 花明把林嘉树送到楼下,代驾司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林嘉树透过车窗看着站在楼前的花明,看着第七层从花家透出温馨灯光的窗户,他满心的温暖和感激。 回到住处,林嘉树首先给叶青青回了电话。 叶青青急得就差打电话报警了。她恼怒地说:“嘉树!你再不回话,我就要开车去临淮了。” 林嘉树无限的歉意,连说对不起。 “你到底去哪了?” 林嘉树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滨海。” 叶青青也突然沉默了。显然,她知道这个地方对林嘉树意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叶青青才小心地问:“乔杨怎么了?” “她结婚了,我去参加婚礼。我知道,她希望那时我在她身边。”林嘉树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声音里满是难掩的疲惫和伤感。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该陪你一起去。”叶青青不无自责地说。 “不要这么说,我就是去看着她走进婚礼的殿堂。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从此,我可以不必再牵挂了。” 叶青青好久才说:“嘉树,你有我。我爱你!” 林嘉树心头一热,说:“我也爱你。” 第80章 我爱你 人生有太多的悲喜,给平凡的生活带来起伏和波澜。感谢生活,赐予我们泪水和欢笑。 林嘉树回复了平静。他要忘记内心的伤痛,生活还在继续。花明说得好,在生活中,他是有所照耀的。启航公司的二十多个下属,他的亲人和朋友们。他没有理由颓废,没有资格消沉。 沧浪河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像个沉默的哲人。 花明说,情感的痛苦经历可以让一个男孩快速成长为一个男人。这个疯丫头,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富有哲理。生活已经在林嘉树心灵上刻了一圈年轮的印记,这轮印记,是初恋的甜蜜、酸涩和痛苦的别离。林嘉树感觉自己内心里沉淀了一层岁月感和沧桑感,这种感觉很真实地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就如这刚刚结了冰的沧浪河。 走出电梯,房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一身深色的西服套裙,外罩一袭深蓝色风衣,肩上挎着一个褐色的包包,白皙的脖颈上系着一块丝帕。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满眼温柔地看着林嘉树。 是叶青青! 林嘉树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叶青青会出现在他租住房子的门口。两个人彼此无声地看着对方,足足有半分钟,谁也不说话,只是彼此深情地注视着。 叶青青眼神越来越热辣,最后,她张开双臂向林嘉树扑过来。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 林嘉树的眼泪流出来了,他现在迫切需要这种情感的慰藉,需要这温柔的怀抱。 许久,叶青青从林嘉树的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来,说:“林总,你不会金屋藏娇,不敢让我进你的房间吧?” 林嘉树笑道:“藏娇也是从今晚上开始,只要你愿意。” “美得你!我可要住酒店,我都订了。” “浪费,一点也不会过日子!” 进了房间,叶青青四处审视着,不住地点头。“嘉树,这房间主人可是个很讲究生活品味的人,房子装修得很好,位置也好。房东是个女的吧?这房间里有种特殊的女人味道。” “应该是吧!房子是我的助理租的。” “知道我来做什么吗?”叶青青坐在沙发上,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看着叶青青发愣。 “生日快乐!傻瓜!”叶青青幽幽地说。 生日快乐?这么说,今天是他生日?林嘉树赶紧拿出手机,翻看日子。他从来不给自己过生日,一个人在外面也不需要过什么生日,家里人也没有给他过生日的习惯。上大学的时候,有乔杨在,他们也只是出去喝碗拉面或者吃个水饺罢了。 “不用看了,我很早就数着这个日子呢!”叶青青说。 “哦——我从来没庆祝过生日。不过,今晚我要请青青去临淮最好的酒店吃饭。”林嘉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去!我买了菜。我要亲自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叶青青有些小得意。 林嘉树这才看到,叶青青带来的塑料袋里,里面是各种蔬菜和食材。 “下车后我直接去超市买的。我千里迢迢,就是要让林总尝尝,我最近练习的厨艺。我还订了蛋糕,一会儿就送来了。” 林嘉树很惊讶,他知道,这个女孩在家里从来没下过厨房。 看到林嘉树的表情,叶青青很是得意。她站起身,搓搓手,踌躇满志,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样子。 “嘉树,你给我干助手。” “何其荣幸!” “头一次哈!多多包涵,不许取笑!”叶青青尴尬地笑笑。 “不!我对你的佩服如滔滔淮河之水!” “去你的!” 叶青青从包里拿出几张a4纸,上面是各种菜的烹制工艺。糖醋鲤鱼、四喜丸子、红烧肘子、西红柿牛腩汤……乱七八糟的十几种。敢情这是到临淮来练手来了。 两人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足有五分钟,叶青青萌萌地问:“嘉树,先干什么?” 林嘉树强忍住笑,说:“依我看,我们应该先确定做什么菜,再根据要做的菜准备好食材,最后再下锅做菜。” 两个人又重新回到客厅,叶青青在自己的菜单上圈圈点点,最后决定了四菜一汤。 “我们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林大老板过生日,不能不讲究,你说是不是?” 整整两个小时,到晚上八点,两个人才好不容易把这顿“大餐”准备好。最后一个汤菜做好之后,其余的四个菜都凉了。最搞笑的是,两个人准备要做糖醋鲤鱼,觉得难度有点大,改成清蒸鲈鱼,到最后才发现,家里竟然没有一条鱼。既没有鲤鱼,也没有鲈鱼,甚至连条小干鱼都没有。两个人面面相觑,笑得直淌眼泪。最后只得拿出一根火腿肠切了充数。 叶青青举起酒杯,说:“嘉树,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叶青青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而深情。 林嘉树也举起酒杯,说:“这是我最快乐的一个生日。谢谢你,青青。”他已经融化在这柔情里了。 “言不由衷!我知道,你并不快乐,最近你没有一件快乐的事情!” “没有啊!” “你情绪有点低落。下班往回走的时候走得很慢,低着头一直在想心事。在回家前,你在滨河公园里还坐了十几分钟。你还在为乔杨的结婚难过对不对?还在为那个环评资质的事情郁闷是不是?" "你来,我就忘记了一切烦恼。都过去了。" "那我走了,你岂不是一样烦恼?环评资质的事情,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在杨宇杰眼里,他就是一个搞环保设备和环保工程的,其他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不正当行业。启航公司的成立,归根到底要服务于启泰公司业务更好的发展,这是他唯一的目的。他并不在乎启航将来会怎样。" "这并不矛盾啊!启航越强大,就会更好地反哺启泰公司。启航同样是董事长的公司,赚的钱也是他的。" "可他还是把启泰作为主业。也许将来他会改变,但不是现在。别纠结这个问题了,好吗?” 林嘉树点头,说:“不纠结了,都过去了。” 美好的晚餐,美好的夜晚,还有一对美好的恋人。他们长时间彼此凝视,忘记了他们辛苦一晚上炮制出来的饭菜,忘记了人间的烦恼,满屋子里都是浓浓的爱情的甜蜜。 两人熄灭了房间的灯,依偎着坐在阳台的沙发上,俯视着夜晚灯火璀璨的沧浪河。 “你来这里家里人知道吗?”林嘉树问。 “腿长在我身上,干嘛非要让他们知道?”叶青青不屑地说。 “公司里找不到财务总监怎么办?” “我这个财务总监没有多少自主权,都是在执行杨宇杰的命令。家里还有主管会计呢。”叶青青毫不在意地说。 林嘉树无声地笑了,青青就是这么任性,她在公司就是一个超然的存在。 “嘉树,忘记乔杨吧!乔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还有我!” “我知道。我只是无法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叶青青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紧了林嘉树。他们就那么长时间地相拥着沉默着。 夜已经深了,月亮像个上班迟到的家伙悄悄地从东边的楼层中闪了出来,透过落地窗子照进房间。两人还是那么静静地坐着。叶青青柔软而丰腴的身子紧紧地贴在林嘉树的躯体上,幽幽的体香和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向他传递着她的爱意。月光下,她的脸如白玉雕琢般完美无瑕,眼睛如星辰一样闪烁着神秘而诱人的光芒。 林嘉树觉得全身的血液在飞速地流淌,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热度和亢奋。 “睡吧!”林嘉树温柔地吻着叶青青的眼睛。 叶青青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来自林嘉树的爱抚,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睡哪儿?”她问,声音细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你睡我的房间,我睡北面那个房间。” 两人默默地分开,走向各自的房间,又在各自房间门口停下,在月光辉映的客厅里互相凝视着。 “嘉树,我们永远不分开。”叶青青站在模糊的暗影中,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爱你,青青。我愿永远和你在一起。”林嘉树向叶青青走去,两个人又拥抱在一起,拥抱着走进了卧室。 没有了语言,只有紧紧的拥抱,两个火热的身体恨不得要揉合在一起。整个世界都被他们抛除在外了,他们眼里只有彼此。融化了,醉倒了,分不开了。他们彼此颤栗着亲吻着抚摸着对方,彼此进入到对方灵魂的深处。 他们都是第一次,第一次难免手忙脚乱,第一次总是激动多于体验,第一次总是有些许遗憾。但他们精力旺盛,几次之后,慢慢地进入佳境,达到灵与肉的完美融合。 爱原来如此美好,如此销魂。他们相拥着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林嘉树的手机响个不停。 林嘉树醒来,静静地看着青青丰腴细腻的优美身躯。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这个完美的女孩是自己的了。 叶青青羞涩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体上。她扳过林嘉树的胳膊,发狠似的咬了一口,说:“坏蛋!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些丢了江山的帝王,有几个不是因为老婆太多太漂亮造成的?‘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连我都不愿意上班了。我还想起了张凯,他被我偷看了之后,曾说,我的第一次他必须要偷看。看来他是捞不着了。” 叶青青笑起来。笑够了,说:“嘉树,我就是要选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把自己全部交给你。我只有把自己彻底地交给你,才能帮你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这是一个仪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说过,我努力奔跑,只为能配得上你。我现在有能力养活一个家庭,可以给自己的爱人想要的生活。我要和你在一起,我爱你!”林嘉树抱紧了叶青青。两人忘情地相拥。 许久,叶青青把林嘉树推开,说:“我可不背锅,你的企业不好了可别嫌老婆太漂亮。赶紧上班去,都快十点了。我陪你一起去,不反对吧?” “高兴还来不及呢!让他们都看看总经理夫人是啥样。”林嘉树快速地穿上衣服,叶青青也收拾停当,两人草草吃了点东西,手挽着手沿着沧浪河公园向漂石科技园而去。 十点半多,林嘉树和叶青青走进了漂石科技园区东副楼的一楼大厅。好巧不巧的是,进入电梯后,正赶上花明从外面赶回来。 “林嘉树,你死哪去了,打了n个电话都不接?!”花明一看到林嘉树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电梯里就他们三个。花明还想说什么,这时她看到了挽着林嘉树胳膊的叶青青,顿时愣在了那里。两个女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彼此凝视着对方。在目光碰触的刹那,一片刀光火影电闪雷鸣,却又掩盖在彼此的矜持与高傲中。 她们谁也没击败谁,这是一场只有女人才懂得的战争。 林嘉树咳嗽了一下,对花明说:“呃——我女朋友,叶青青。又对叶青青说,我们的同行,捷航公司的花总。” 花明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她呵呵一笑说:“林总的女朋友好漂亮,是叶总吧!久闻大名,欢迎来临淮!” 叶青青礼貌地伸出手和花明一握,同样笑着说:“久仰久仰!临淮一枝花,果然不凡!” 两人简单的碰触中有浓浓的火药味。林嘉树从中品出了点什么,连忙插话说:“我的手机在静音上,不知道花总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约林总喝咖啡了吗?就想和你聊聊。”花明笑得很灿烂。 林嘉树恨不得给自己的嘴巴来一巴掌,明知道花明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反而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个给自己挖坑的问题。其实他知道,花明打电话,还是担心他最近的情绪。从滨海回来后,花明会隔三差五地过来问候一下。林嘉树想说句感谢的话,但叶青青在场,又把所有的话都咽下去了。虽然他是坦荡的,但也不想让叶青青误会。 九楼到了,叶青青和林嘉树笑着向花明打了招呼,走出电梯。看到两人手挽手亲昵地离去,花明的笑容僵在脸上。电梯关闭,从九楼到了十楼,又从十楼回到了一楼,她依然呆呆地站立在电梯里。 林嘉树带着叶青青走过公司走廊,他意气风发地向叶青青描绘着自己的宏伟蓝图。这仿佛是男人的通病,都想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强大。此刻,叶青青觉得,林嘉树真的不再是一年前那个略带羞涩的清纯的大学生了。 公司的人都惊讶地探出头来一看究竟。冯国恒和朱玲看到两人手挽着手亲昵地走来的时候,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和叶青青都是熟人,朱玲更是高兴地跑上来抱住了叶青青。叶青青是她的上司,也算是姐妹。 林嘉树特意把公司的人召集到会议室,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总公司的叶总,来临淮有事,顺便到公司来看看。” 叶青青不满地白了林嘉树一眼,说:“不要听他胡说,我是专程来陪你们林总过生日的。” 众人一阵哄笑。 叶青青这么说,等于在向大家宣布他和林嘉树的特殊关系。她的心思,就是想通过这里的人,要让整个园区的人都知道,尤其是十楼的那个女孩子。她就像一头母狮一样,是来自己的领地留下气味宣示主权的。 这一点,老闫就看得非常明白。他偷瞄着林嘉树,心想,这个女孩也不简单啊! 叶青青在临淮市待了两天。第二天中午,林嘉树把她送到临淮高铁站,两个人恋恋不舍地分手了。青青这次来临淮,两人的关系最终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彼此把自己最珍贵东西给了对方。当两个人在临淮站分手的时候,难舍难分,叶青青久久不愿离去。 “去吧傻丫头,我们很快就会在山北县城见面了。只要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回去,我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林嘉树对怀里的叶青青说。 “不要太过执着,你已经足够优秀。将来无论启泰还是爸爸的公司,都会有你施展才华的舞台,你只管放心好了。你在外面只是接受锻炼的,不要忘了,你可是我叶青青的人。” 林嘉树知道,青青在告诉他,未来他有很多选择,因为他是叶青青的男人,是叶家的女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林嘉树很感动,他感激叶青青对他的爱和付出。 事实上,也的确像老闫戏言的那样,叶青青这次来的确是像一只宣示其领地的母兽,她要在林嘉树的身边留下她的气味和标识,宣示其神圣不可侵犯的爱的主权。 林嘉树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而且现在小有成就,人也长得帅,身边肯定会有形形色色的女人。有人就告诉过叶青青,有个叫花明的女孩子经常找林嘉树,还曾有人发过两人在一起的照片。尽管她相信林嘉树不是个随便的人,但还是有一种危机感扑面而来,让她在山北县城坐卧不安。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林嘉树。既然爱上了,那就不能错过,毕竟自己也二十七岁了,到了结婚的年龄。这次来临淮和林嘉树最终冲破了最后一层关系,也是她早就想好了的。 这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乔杨结婚,林嘉树生日,而且他正处在情绪的低谷……现在好了,他们已经走到了一起,成为这个熙熙攘攘俗世的灵魂伴侣。 叶青青临走时趴在林嘉树的耳朵上,说:“不许你和你那个花明来往!她是个狐狸精,你斗不过她,会上当的!” 林嘉树一愣的功夫,叶青青已经笑着走远。不是她不自信,是那个女孩太漂亮。叶青青有种发在内心的危机感。 林嘉树笑着挥手说:“我抱朴守拙,八风吹不动,稳坐紫金莲,放心好了!这个世界上,有你已经足够了!” 叶青青来了又走了,就像一阵温柔和煦的风,让林嘉树迷醉。短短的时间内,她的温柔把林嘉树周围填得满满的;但她却又像一阵风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去,什么也没留下,只有甜蜜的回忆。 林嘉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怀疑他是否真的曾经和这个女孩有过肌肤之亲。一切恍若梦幻,那么不真实,那么缥缈不定。 第81章 欢迎仪式 一月中旬,也就是在启航公司全体员工回山北县参加启泰公司年会的前夕,临淮政府对漂石科技园区企业的奖励文件下达了。园区内当年销售收入超过一千万元的企业,奖励壹佰万元。这个奖励文件是市科技局、经信委、和财政局联合下达的,而且只是针对漂石科技园区的三个板块,即大学生创业企业、高层次人才创业企业、众创空间。三个板块享受到奖励的企业不多,加起来总共五家。 启航公司是园区五家过千万的企业之一,被园区授予了明星企业称号,并受到了最高奖励。第二天,林嘉树就让朱玲就带着收款收据,去市南区财政局把一百万的奖励资金领了回来。 一月十八日,启航公司大门紧锁,全体休假。公司玻璃大门上贴了一张a4纸,上面写道:1月18日—21日期间,公司参加总公司年会。有事请电话联系。 一月十八日下午两点钟,启航公司全体员工乘坐一辆中巴车到达启泰公司县城厂区的院内。林嘉树开着自己的车子走在前边,中巴车紧随其后。 无论如何,这是启泰公司发展史上历史性的大事件。他们在大城市临淮成立了自己的分公司(姑且这么说吧),而且在过去的一年里发展得风生水起,后劲十足。 江淮市场今年的营业额达到了八千多万,比郎大勇时的三千万翻了一倍多。启泰公司今年的销售收入创纪录地达到了四点三亿,比去年同期增长百分之三十四,其中贡献最大的就是江淮市场。 仿佛为了弥补环评资质之争给林嘉树造成的负面情绪,杨宇杰率领公司部分高层和县城厂区行政人员在公司大院里迎接。杨宇杰身后,叶青青、杜志邦、李念、老马、郎大勇、孙明、张凯、徐晓芹等三四十号人列队等候在办公楼下。连老朱都巴巴地从山上跑了下来,加入了欢迎的队伍。他好像比其他任何人都有资格站在欢迎队伍的前列,他可是为启航公司贡献了自己的女儿,还捎带着贡献了一个女婿;不要忘了,连牛逼哄哄的林嘉树都是他培养的团委书记。 现在,老朱紧跟在杨宇杰旁边,眯缝着眼睛满人堆里找他的宝贝闺女。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闺女有喜了,一个月了,前天国恒才悄悄地告诉了林嘉树。国恒圆满地完成了年底让朱书记喜当姥爷的任务。 林嘉树向国恒竖起了大拇指,说:“年底赶紧利用春节假期把婚事办了吧!我给你发个超级大红包。” 国恒很犹豫,说:“家里一点准备也没有。再说,这事要回去和朱书记商量,看看他的意思。” 林嘉树暗乐,他想象着老朱听了朱玲的话之后,那张大圆盘子脸上万紫千红的表情。老朱干了一辈子政工工作,在企业又号称铁面宰相,党性极强,原则问题上是毫不含糊。虽然自己偶尔会摸摸女同志的手,甚至和邢美丽弄出了那门子桃色事件,但对于未婚先孕那是向来痛加批判的。不知道这次他如何面对自己的宝贝闺女。 林嘉树没有想到杨宇杰会摆出这么一个夸张的阵容,顿时感到受宠若惊。 杨宇杰眉开眼笑地拍着林嘉树的肩膀,大声说,欢迎我们的千里驹回归。然后和老闫等人一一握手。老马和徐晓芹把众人引进会议室。坐定之后,林嘉树把公司中层以上的干部一一向大家作了介绍,然后请董事长给大家作指示。 杨宇杰很高兴地作了即兴发言,他说,启航公司成立以来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在座的各位都是功臣。你们都还年轻,是公司的未来和希望。这等于是公司在临淮培养了一只生力军,将来无论是启泰还是启航,都将成为大家尽情发挥才能的舞台。最后,杨宇杰对公司明年发展寄予了厚望,并提出了要求。 会见结束后,在老马的安排下,徐晓芹领着启航公司的中巴车去了枫叶大酒店办理入住。今年的年会还在枫叶酒店的鸿鹄堂举行。 林嘉树则被杨宇杰留下了,他们还有单独的工作进行交流,林嘉树也有许多问题汇报请示。 杨宇杰还是提到了环评资质的事情,他为自己的立场做了解释说明,亦或者说是辩解。 林嘉树笑笑,说:“董事长不必解释,我对您的决定会不折不扣地执行。我心中没有任何芥蒂。” “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担心你会为这事不高兴,认为我不支持你的工作。其实不是这样的。” “没有董事长的支持,哪有启航的今天?”林嘉树说得诚挚而富有感情。杨宇杰也就放心了。其实,自打叶青青临淮之行,林嘉树就想开了,释怀了,放下了。说到底,他是给杨宇杰打工的。杨宇杰难道不想启航好吗? 林嘉树重点汇报了启航公司明年的发展计划,这个计划,从销售规模、业务拓展、人员招聘、部门设置都有详细的规划,其中,突出的重点是环境监测实验室的建设。这个计划其实在一月初就发给杨宇杰了。林嘉树把它重新拿出来,就是想知道杨宇杰是个什么态度。 “我没有意见,你大胆地做就是了。” 林嘉树的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年终奖金分配方案。这个方案也已经于十天前发给杨宇杰了。杨宇杰没有给他答复,估计也是想等年会的时候两人再仔细面谈。 “这个方案是你经过深思熟虑的吗?”杨宇杰问。 林嘉树点头,说:“是的。这个方案我做过一些调研,奖金额度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会不会有点高?” “不高!与他们付出的相比,这个额度一点也不高。另外,这个奖励额度与临淮的消费水平和工资水平相比,只能是一般。” 你那儿今年赚了多少? “春节前我会让朱玲把财务报表发给您,营业收入一千七百多万,利润一千多万。这还不算两天前临淮政府奖励的一百万。” “二十来个人,能创造这么多的价值,这还不算你们为总公司带来的业务增长。你们真的让我吃惊啊!” “我们没有折旧,没有固定资产投入,最大成本就是这帮人的工资。当然了,最大的财富也是这帮员工的头脑。董事长,我们启航是漂石园区最好的企业之一,创造的价值也是最可观的,我们没有理由让员工拿着很少的工资和奖金。” “奖金分配方案我没意见,按照你的方案执行就是了。其实你对公司有自己的话语权,毕竟你是总经理。我看你的方案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借鉴之处,要知道,每年启泰的奖金分配也很让人伤脑筋。” 林嘉树走出杨宇杰的办公室,这次谈话是愉快的。两人没有实质性的分歧。当然了,即使有,林嘉树也不会说什么,杨宇杰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他不会有任何异议。 本来想晚上回家陪爸爸妈妈,但杨宇杰和公司领导班子今晚宴请启航全体员工,他这个总经理不在像什么话?还有一大圈人要去拜访,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他只得放弃回家的打算。 在老马办公室坐了一会儿,送给老马一套临淮产的毛笔和一方梁公砚,还有一个临淮书法名家的一幅字。这个书法名家在全国都有些名气,老马是知道这个人的。老马高兴得爱不释手,又不好意思收下,一个劲地推让。 林嘉树说:“我可一直把你当师傅看,是你把我招进公司的。我也不请你吃饭,你也不喜欢喝酒,这些东西也不值钱,你就不用推辞了。” 老马高兴地收下了。几天后,在林嘉树返回临淮的时候,老马送林嘉树一幅字,内容是: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 林嘉树回临淮后,让王晓婷拿去装裱了一下,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杜志邦那里也要去坐坐。他和杜志邦是真正的盟友,是比张凯更靠谱的盟友。杜志邦对于林嘉树,那也是亦师亦友,林嘉树能有今天,也得益于杜志邦的提携。 和杜志邦不用客气,两个人各种默契心照不宣,不一会儿,杜志邦就向外轰他了:“滚吧!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心恐怕早就飞走了。” 林嘉树嘿嘿一笑,也不辩解,抬屁股就走了。杜志邦这一年来是跑临淮最勤快的一个,差不多每个月都要跑两次。他和林嘉树之间真的无需多言,两个人之间的友谊已经有些超乎寻常了。 林嘉树闪进叶青青的办公室。叶青青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反锁了房门,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长吻不止。 “你可真为我长脸,还有谁回来,能让公司这么大的动静来列队相迎?县委书记也没有。”许久,叶青青挣脱了林嘉树的怀抱,喘息着看着林嘉树的眼睛说。 “我也没想到。就是回来参加个年会而已,这场面让我受宠若惊。”林嘉树笑了。 “你可是杨宇杰心中的吉祥物,招财童子。你来的第一年,把银山上的厕所拆了,企业突破三个亿;今年又在临淮成立了分公司,临淮的业绩达到近八千万。这两年企业增长迅速,你不知道杨宇杰在县里开会有多拽。” “哈哈哈,我在漂石创业园已经是吉祥物了。”林嘉树笑道。 “嗯,嫁给个吉祥物也不错。”叶青青喜滋滋地亲吻着林嘉树。女孩都是这样,自己的男朋友比别人家优秀,这便是最大的骄傲和资本。 “少喝酒,多吃菜,不要逞能,喝多了我不依!要保护自己的身体。”临出门时,叶青青一再叮嘱。 林嘉树连连答应下,他突然觉得叶青青像极了妈妈。每次爸爸出门应酬,她总是在后面这么叮嘱。可是老林同志一次也没记住,照醉不误。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欢迎宴会定在一个房间内,两张大桌,每桌大约二十人。一号桌杨宇杰亲自作陪,杜志邦副陪,一众启泰高层均出席作陪。林嘉树坐在首席位,老闫在次席位,冯国恒坐在第三席位。二号桌则是朱书记自告奋勇做主陪,老马副陪。在启泰公司迎来又一年大幅增长、启航公司发展良好的背景下,宴会气氛显得无比热烈,也无比愉快。 闫弘毅祝酒的时候,老闫感谢完启泰,感谢杨宇杰,感谢完杨宇杰感谢林嘉树。他说:“没有林总,就没有我老闫。我闫弘毅能和启航结缘,能有今天,得感谢林总的抬爱。” 林嘉树相信老闫说的是心里话,他在不同场合上都说过类似的话。林嘉树同样也说过感谢老闫的话。但今天,老闫的感谢话让他如坐针毡。 林嘉树坐在首席位,叶青青有意坐在末席位,两人正好紧挨着。叶青青曾偷偷地把林嘉树的一杯白酒换成了白水。林嘉树少喝了一杯,他今晚一直很清醒。他连忙纠正道:“闫总,我和你都得感谢杨董事长的知遇之恩,没有董事长,就没有咱俩的今天。” 老闫说:“感谢董事长,感谢林总。同时我也祝贺林总。董事长还有在座的各位领导可能还不知道,林总已经被评为临淮市年度十佳青年企业家,今晚借这个机会我们祝贺他!” 林嘉树觉得脑袋有点大,没想到老闫会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他真的不想让在座的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林嘉树被评为“临淮市十佳青年企业家”的事是在昨天才知道的,园区管委陈主任亲自拿着通知来公司祝贺。林嘉树是园区唯一获此殊荣的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获得这么个殊荣,是不是一些不正规的渠道胡乱评的?虽然自己这一年在临淮曝光度挺高,但如果被评为“十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一个千万级别的公司,在临淮众多企业中和蝼蚁差不多,怎么可能呢? 但当他看到红头文件的时候,才觉得这个荣誉的分量。除了他之外,很多都是富二代企业家,公司规模都不小。好多人好多企业都是他所熟悉的,连孟玲和马鸣都在里面。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后面,应该是最小的一个企业了。 “是不是弄错了?”林嘉树问陈主任。 “你觉得可能吗?看看上面的大红印!”老陈用手指敲着文件。“你可要记得请我吃饭,漂石科技创业园区就你一个,我老陈可有推荐之功。” “能不能给别人?你知道,我恐怕不够资格啊!”林嘉树觉得受之有愧。 “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说给谁就给谁?上面不知道考虑了多久,权衡各方面因素。你的入围不仅仅代表你个人,至少,你代表了漂石创业园,明白?” 林嘉树这才慢慢接受。评上就评上吧,反正又不是自己偷来的。这应该真是上面平衡各种因素得来的,正好落到自己脑袋上了。只是,花明知道了会不会把鼻子气歪了? 启航公司所有的员工都知道这件事,通知的电子版本在朋友圈里各种转发点赞。但林嘉树没当回事,虽然有些暗暗的高兴,但他不会太认真,毕竟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林嘉树没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凭直觉,自己在临淮越是拉风,恐怕在山北县就越会让一些人不安。却没想到老闫在这里说出来了。老闫只是感到高兴,他也没有别的意思。老闫的话为整个宴会投下了一块石头,引起不小的震动。 众人都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脸红了起来,事到如今,不解释两句是不行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说:“董事长,各位领导,这是漂石科技创业园的意思,是他们到市里去争取的,就是为振奋和鼓励园区的企业。我算是代表了整个园区获得这个荣誉。至于为什么是我,我觉得主要是启航公司是第一个入驻园区的企业,园区管委的领导对我们公司一直很照顾。” 杨宇杰哈哈地笑起来:“嘉树,你这就不对了,这么好的消息还捂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老闫,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来,祝贺你!” 众人纷纷七嘴八舌的祝贺,林嘉树到底喝多了,叶青青给他偷换了两杯水也不行。显然,今晚上众人就是要他喝醉。 酒席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众人纷纷离去,林嘉树好想回房间睡一觉。可是,当他看到在一边的叶青青时,才猛然醒悟,这是在山北县城。他在山北县城有宿舍,还买了房子,更重要的是,还有叶青青。他有许多地方去,就是不能睡酒店。 林嘉树傻傻一笑,在叶青青耳边低低的声音说:“好了,曲终人散,就剩咱俩了。跟我回房间?” 叶青青脸一红,说:“让你的房间空着吧!我可不愿意和你开房。” “开房?怎么听上去心里跳得厉害。”林嘉树坏笑起来。 “小坏蛋,跟我回家,在山北县城还想住酒店?” “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林嘉树带着浓浓的醉意依偎在叶青青的胳膊上,任由叶青青把他架上了车,返回了白塔镇叶家。 “明天上午你的人来银山参观工厂,你在这里等着就行了。吃了早饭,我们直接去银山。”叶青青叮嘱说。 林嘉树只是胡乱答应着,不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第82章 师傅有约 第二天上午九点,启航公司全体员工在杜志邦的带领下到银山厂区参观。林嘉树和叶青青在叶家吃过早饭后,早早地来到银山上等着。 银山上没有什么可参观的,设备并不先进,管理并不科学,厂区也不漂亮,并不像个现代化工厂。但无论是杨宇杰还是林嘉树,都想让员工加深一下对企业的认识,增强点归属感。林嘉树更想让他的员工了解一下,平时方案里经常出现的气浮机、压滤机、固液分离机等设备是个什么样子,是怎样生产出来的。让员工现场看一看,摸一摸,增加一些感性的认识。也体验一下车间工人的辛苦。 朱成祥、迟庆祝和杜志邦等一众人陪同参观并负责解说。杨宇杰没来,他昨天就和林嘉树说了,今天上午他有重要的客人。 参观结束后,中巴车直接把众人拉到了淬剑湖畔的四星级酒店翠湖公馆。叶青青要在这里请启航公司全体员工吃饭,这是她去临淮的时候,在启航公司对大家的承诺。叶青青请客,可不是以公司高层的名义,而是以林嘉树女友的名义,这是给林嘉树撑面子。 直到吃饭安排座位的时候,林嘉树才发现少了冯国恒。 “国恒呢?”林嘉树惊讶地问? 众人说,上午就没看到冯副总。他好像没来。 “朱经理,你把冯副总给卖了吗?”林嘉树大声地问。 “林总,国恒可能家里有点事,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朱玲说。 林嘉树笑着说:“没跟我请假不要紧,如果没跟你朱经理请假,那可不行!" 众人哄堂大笑。 吃过饭,一行人步行游览了淬剑湖、栖云山和白塔寺。下午三点半左右,才回到枫叶大酒店。 其实,林嘉树更想让大家到汉河酒业的二期工程现场去看看。“sw新型酒精废液污水处理技术”是未来启泰公司推广的重点,启航公司自然也会积极配合总公司的市场推广战略。让员工们去现场学习一下,加深一下对各个工艺环节的了解和认识,将来会更有助于市场的推广。 杨宇杰说:”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目前遇到了点问题,等工程全部竣工的时候,再来学习也不迟。“ 汉河酒业二期工程开工比古城春酒业二期工程还早半年多,到现在还没完工,看来真是有问题。不过这个工程本身就带有试验性质,新的酒精废液及污水处理技术要在这个工程上试验并完善成熟,所以工程进度慢点也正常。林嘉树只好作罢。 晚上,孙明、张凯、振羽、吴海涛、王大兴等人都在等他吃饭,林嘉树再次放弃了回家的计划。他不能让他的哥们感到他现在不一样了,兄弟感情还是要顾及的。林嘉树和冯国恒两个人都参加了这场兄弟聚会。 都知道林嘉树最近喝酒多,所以,大家都没怎么喝酒。 孙明说:“我们兄弟们凑在一起,不要以喝酒为目的。大家凑在一起,谈谈我们的未来和打算,交流交流经验,有什么问题,大家互相帮着出出主意,这样不好吗?我们这帮人中不能只出一个林嘉树,我们都处在人生最好的年龄,都应该在各自的领域干出成绩来。说不定,将来我们这帮兄弟可以在一起共同干一番事业。到时候大家各有擅场,各显神通,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多么让人期待……” 孙明在这帮人中年龄最大,也算是他们中的大哥。他说的话,向来是让人信服的。 这次年会,林嘉树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公司高层领导的行列,在叶青青的下手。林嘉树也没太在意,但内心里还是感到高兴,这意味着,在总公司这边他的地位不一样了。 王晓婷把在临淮和捷航公司以及蓝星公司pk的节目全部拿了出来。启航公司基本以年轻的大学生为主,服装统一,训练有素,编排的节目生龙活虎,满满的青春气息和荷尔蒙的激情,不断把年会推向高潮。 年会下午两点半左右结束,启航公司的人直接乘中巴车回临淮了。林嘉树和老闫交代了一番,他要延迟两天回去。国恒和朱玲也推迟了行程,他们要与家人协商婚期。 林嘉树回到了自己买的那个房子。有了这个房子,他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觉得心里既踏实又满足;这个房子也让他觉得对山北县城有了一种归属感。 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嘉禾把一些卖剩下的鲜花都用在了房间的装饰上,角角落落被鲜花装饰着点缀着。房间里有地暖,家里温度二十六七度呢。嘉禾说,爸妈只来住过一次,是爸爸陪着妈妈去县医院复查时来住了一晚上。 嘉禾的花店生意很好。林嘉树注意到,叶青青经常在朋友圈发关于嘉禾花店的消息,这个“嫂子”当得是实实在在、尽心尽力。 林嘉树回台子村陪爸爸妈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返回了县城。 他首先去了步云中学见小舟。昨天在年会现场在看到李晋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哥们晓亮。晓亮最近在朋友圈里沉寂了下去,在三个人的微信群里也不说一句话,电话也打不通。 小舟告诉林嘉树,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太清楚。他只是从县政府一个朋友那里听说,晓亮已经离开了县政府,去村里任书记去了。那个村叫沙河村,全县最穷的一个村。 “估计晓亮心情很不好,我打电话他都没接。”小舟沮丧地说。 从县府第一大秘到全县最穷村的支书,这中间云泥之别,管谁面对这种落差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晓亮这个命运的宠儿一下子跌落在尘埃中,短时间内如何能接受得了?林嘉树能理解晓亮此刻的心情。 “好想去看看他,可我明天一早就要回临淮。公司给我打电话,要我立刻回去,有个重要的会议。”林嘉树说。 “那就等春节吧!春节我们去看看他。如果我们能帮得上他,就尽力帮他!”小舟说。 “看来只能这样了!你还好吗?”林嘉树问小舟。 “我很好,放心好了!”小舟灿烂地笑着。 小舟现在的确没什么让人担心的。他是校长助理,还代理着级部主任,一个刚毕业不到两年的大学生,能走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小舟做事向来一步一个脚印,滴水不漏,比他和晓亮都稳妥。 林嘉树回到天福小区的家里。这段时间够累的,他现在哪里也不想去,只等嘉禾回来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返回临淮。他已经告诉叶青青了。他坐在沙发上,用遥控随意地翻着电视,也不知道该看什么。 手机响了,竟然是郎大勇打来的。 林嘉树看着手机发愣,他真不想接,也不想再和这个人产生任何瓜葛。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师傅好……” “出来坐坐吧!我给你发个位置……” 电话里两个人惜字如金,沉默的时间更是多于谈话的时间。林嘉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郎大勇的邀请。他不知道这个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过现在他也不比以前了,出什么招他都接着。 郎大勇返回山北县后混得并不差。这是杨宇杰的表弟,是杨宇杰最信任的人。所以,郎大勇回来后尽管是销售部经理,是杜志邦的助手,但不到半年,杨宇杰就把县城公司的采购权全部给了郎大勇。他现在既是销售部经理,也是采购部经理,活得依旧很滋润,在启泰公司依然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林嘉树这次回来,在关键的场合中,郎大勇都在现场。在欢迎的人群中,在宴请启航公司全体员工的宴会上,在启航公司员工参观银山厂区的陪同人员中……杨宇杰有意这么安排,在他看来林嘉树无论如何都是郎大勇的徒弟,况且,郎大勇也是从临淮出来的老人。但总是站得远远的,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像个旁观者。 酒店是个不大的四合院,在一个偏僻的胡同里,但里面相当干净,环境也相当不错。郎大勇早就等候在这里了。和以前一样,不管你爱不爱吃,他早就把菜点好了。他向来是这个风格。 林嘉树在他对面坐下,两个人长时间相对无言。 “陪我喝一杯。就这些,不耽搁你明天一早赶路。”郎大勇把一瓶五粮液向前一推,努了努嘴说。 “不知道师傅找我有什么事?”林嘉树心里依然保持着一份警惕。 “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在一起喝杯酒?没事就不能聊聊天?”郎大勇说。 “这不是你的风格,至少对我不是!”林嘉树说。 “不要用一成不变的眼光看人。我知道我曾给你造成过伤害,但那也是没办法。我必须把你弄走,不把你弄走我就得走,我说的没错吧?” “师傅,直到现在我依然想让你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弄走。”林嘉树说。 “那你告诉我,我是怎么从临淮回到山北县的?不要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这么说恐怕你自己都不信。” 林嘉树一时无语。 “所以说,我当时那么对你,也是有道理的。呵呵呵……不过,我们的帐早就过去了。我以前对你不住,也自食其果,从临淮回到了山北。自打从临淮回来的那一天,我就从擂台上被打下来了,就已经输了,我认了。但这不是我们之间的结束,而是个开始。我们要有新的开始。” “我愿意倾听师傅的新开始是指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争斗了。这一年来你用行动向我证明了,你比我强,而且强得不是一点半点。我心服口服。嘉树,你不妨仔细想想,这一年来,我对你的工作有没有使过绊子打过埋伏?有没有推三阻四扯皮推诿?” 林嘉树愣了,仔细想想,自打郎大勇回到山北县城担任销售部经理以来,他真没有给自己使过任何绊子。相反,凡是临淮市场的事情,启泰公司这边都是很支持的。虽说这是董事长和杜志邦的态度,但作为销售公司经理的郎大勇,想从中做点手脚太容易了。比如派售后服务人员,从来都是最精锐的,振羽很长时间几乎在临淮长住了。知道振羽不仅业务精而且和自己关系好,还把振羽派了去,这不是“仇人”能做的。还有临淮市场的发货,从来都是优先保证的。 “我若想给你使点坏,是不是时时处处都可以让你难受?” “是!” “我做了吗?” “没有!” “这两天你风光无限地回来,我也是跑前忙后地忙活啊!我是真心的。虽然你可能不承认,但我对别人说林嘉树是我徒弟,是我带出来的。我其实是很自豪的。” “我注意到了。其实我一直视你为师傅,永远都是。只是你这个师傅教人的方式——有点特殊罢了。” “嘿嘿嘿,那就好!陪我喝一杯!”郎大勇笑起来,那笑容还是那么猥琐无耻,鼻涕还那么汹涌澎湃。 林嘉树看着眼前这个不靠谱的师傅,仿佛又不怎么让人讨厌,也不像以前那样让人感到恶心了。 “嘉树,我们之间只能和解,必须和解,没有别的路,知道吗?”郎大勇喝了一大口酒,吧嗒吧嗒嘴对林嘉树说。 林嘉树放下酒杯,一脸不解地看着郎大勇。 “即使我不是你师父,我还是你哥。你敢说我不是青青的哥?你不认我这个哥哥?现在看来,你得到了家族的普遍认可,最后一个绊脚石就是你师傅我。现在我也被你征服了。虽然我在这个家族里微不足道,但也是一分子对不对?如果你得不到我的认可,这就像鞋里的砂子,不大,但总是不舒服的。现在,砂子没有了!” “也是哈!不是师傅还是大哥,怎么绕都绕不过去!”林嘉树摇摇头,无奈地笑着说。 哈哈哈,郎大勇得意地笑起来,仿佛终于赢回了一局。 “你总不能和我这个大哥苦着脸一辈子不说话吧?所以,为你,为青青,也为我自己,咱俩今天晚上就算和了,也是大哥我的赔罪。现在想想,以前我真他娘的不是玩意,也难怪你生气。不过我那也是为了生存,只是没有高明的手段而已。我就是个无赖,你理解万岁吧!干!” 林嘉树哭笑不得,说:“理解万岁。小弟也有许多不是,也请你原谅。” “都是一家人了,还那么客气干嘛?哎!小子,你是不是早就把我那高傲的妹妹睡了?” “师傅,这样说得太难听了。我们是恋爱。”林嘉树红着脸说。 “靠!有区别吗,反正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我去年就觉得你小子有戏。是不是前一段时间青青去临淮的时候你俩睡在一起了?” “师傅……大哥……喝酒!” “嘉树,你要融入这个家族。你有大好的前途,将来你要为自己的前程奋斗,更要为这个家族的荣耀奋斗。”郎大勇今晚心情不错,也特别兴奋。 “为什么这么说?我是个外人,只是个打工的。” “青青把你带入到这个家族中,你就是这个家族的成员。家族的成员,就要为整个家族利益奋斗。” “家族?叶家?” “不!是叶家还有杨家,郎家也在这个圈子中,不过我们的分量就轻得多了。” “叶、杨是两家,不是一家吧?” “分不开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叶家持有启泰的股份,是启泰第二大股东。杨宇杰持有叶家企业的股份,也是叶家企业的第二大股东。你说能分得开吗?所以,青青选择你,除了青青对你的喜欢,更是两个家族对你的认可。你小子有点本事。” 林嘉树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压力好大。他就是和叶青青谈个恋爱,哪来那么多家族,还有那么多牵扯。 “小子,别说没看中叶家的背景。青青的大哥不愿回国继承家业,女婿将来要挑大梁的。你小子好好奋斗吧!” 郎大勇喝得有点多了,那瓶自带的五粮液喝完,他又要了一瓶汉河陈酿自斟自饮。眼见着那瓶汉河陈酿下去了一大半,他就有点原形毕露了。 林嘉树暗暗好笑,几杯猫尿灌下去,郎大勇的一本正经就全丢到爪哇去了。 “我只是纯粹地喜欢青青而已。青青如果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我也一样喜欢。” “我不和你讨论这个话题,浪费时间!青青有多么喜欢你我是知道的。不过,你真的很帅吗?呸!林嘉树,你难道比我还帅。”郎大勇耍起混来。 “没有,师傅,我没有你鼻涕多。”林嘉树忍住笑说。 “就是!师傅我是什么人,号称江淮独狼。哈哈哈……” 林嘉树搀着郎大勇走出酒馆,两个人站在街口等出租。 郎大勇揽着林嘉树的脖子,酒气熏人的大嘴凑到林嘉树的耳边,说:“师傅今晚再给你上一课,算是给你的补偿。记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认为的最亲近的朋友和哥们。嘿嘿嘿……你明白?” 林嘉树咧着嘴一个劲躲闪,他真担心郎大勇的鼻涕会抹到自己身上。他一边闪避着一边调侃说:“完了师傅!那岂不是连你也不能信任?那咱俩这场酒算是白喝了!” 郎大勇伸腿向林嘉树踢去,没踢到人,自己差点闪倒在路边的花坛里。 “笨!我是要你当心身边的人。那个杜志邦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现在杨宇杰器重你,青青喜欢你,他能利用你。将来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一样会抛弃你。你以为当年他在临淮的时候就是干净的?姥姥!比我郎大勇好不到哪里去!他从临淮滚回山北县,有我的功劳,更多的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也是他……那样的人,懂不?这个人还是要提防着点。” 林嘉树默认了郎大勇的话。在临淮这一年多,他发现,一个业务人员在利益的诱惑面前有时候真的太脆弱了。杜志邦当年的确也不怎么干净,花明曾告诉过他许多杜志邦当年在临淮的一些传闻。正因为杜志邦自身有问题,这才被郎大勇抓住要害给办了,要不然他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让郎大勇得手呢?郎大勇也不干净,所以让自己给ko了。这些,恐怕杨宇杰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即使郎大勇有问题,他也迟迟不肯把郎大勇换回来。如果不是自己突发奇想成立了启航公司,郎大勇恐怕到现在也未必能回来。 那么,自己有没有问题呢?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是问心无愧、经得住考验的。 “有些人看似忠厚老实,其实也不可靠,最可靠的只有自己。”郎大勇依然喋喋不休。 一辆出租车在两人身边停下。郎大勇半个身子已经进入出租车了,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只手搭在林嘉树的肩膀上,说:“我们俩是兄弟了,以我后也不会看你的笑话,不愿看到你出问题。哥哥提醒你,要提防冯国恒。在名利面前,没有老实人!昨天上午,他在杨宇杰的办公室待了一上午。” 郎大勇上车走了。 也许,林嘉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和郎大勇如此亲密地在一起喝酒;更没想到两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解。无论如何,和郎大勇的和解让他感到轻松愉快,化开了他心里淤积已久的一个疙瘩。 正如郎大勇所说,和叶青青的恋爱,很难绕过他这个不是玩意的表哥。 第83章 隐忧 林嘉树匆匆地从山北县赶回来,就是要参加临淮市政府的年度工作总结表彰大会。园区的陈主任亲自打电话给他,要他必须回来参会,因为他要上台领那个“临淮市十佳青年企业家”的奖项。 表彰大会在临淮宾馆召开。临淮宾馆是临淮市政府的官方招待机构,是临淮市政府专门进行各种会议和重要活动的地方。酒店五星级的,青松翠柏,名花异草,环境相当不错。 林嘉树泊好车,便迅速地朝大会礼堂走去。 “师弟,大老远的,我还以为是胡歌来了呢?”一身深色职业装的孟玲在礼堂门口,笑嘻嘻地看着林嘉树。 “没想到师姐亲自来了。”林嘉树笑道。 “开始真没打算来,不过最终又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看到名单中有你林嘉树,所以也来跟着热闹热闹,沾沾年轻人的活力。”孟玲咯咯地笑了。 林嘉树说:“师姐不来,这个奖项的分量会轻很多。师姐若来,我这心里的压力又会大很多。纠结啊!” “呵呵呵……我有这么重要?” “至少在我心里比谁都重要。” “你这张嘴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礼堂门口有大会服务人员。参会者要签到,并领取座次表,按照表上的标识入座。林嘉树和孟玲两个人在同一排,但中间隔着几个人。 表彰大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首先进行的是各奖项的颁奖仪式,然后听取政府工作报告。与枯燥的政府工作报告相比,还是那个热闹的颁奖仪式更抓人眼球。表彰的名目也是五花八门,纳税先进企业、上市先进企业、人才先进企业、招商引资先进部门、品牌战略企业、科技进步奖……与这些奖项比起来,“十佳青年企业家”好像挺吸睛的,因为这是个人奖项。 这是林嘉树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他要在全市企业家的众目睽睽之下,登台领“十佳青年企业家”的奖牌。他感到压力山大,紧张得口干舌燥,当然了,心里也有那么点自豪和期待。 在众多媒体镜头的聚焦下,十佳青年企业家们器宇轩昂地走上主席台。林嘉树走在队伍中,尽量克制自己内心的激动,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平和自然,稳重大方,不惊不喜。 好巧不巧的是,给他颁发奖牌的,正是常务副市长马祥杰。 马祥杰热情地握着林嘉树的手,在他耳边低低的声音说:“小林,我也兑现了我的诺言,你干得好,我说过会给你发个奖状的。”说完拍着林嘉树的肩膀笑了。 林嘉树握着马祥杰的手很是感动,他记得有一次去拜访马市长,临别时马市长这么说过。他当时只是觉得这是领导对自己的鼓励和玩笑话,没想到是真的。他现在才明白,自己这个“十佳青年企业家”的荣誉原来是这么来的。 政府工作报告又长又枯燥,让许多人昏昏欲睡,但林嘉树听得认真,看得也仔细。参会的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政府工作报告》。他相信,在这字里行间,有他的机遇和财富,更有企业未来的工作重点。他就是这方面的受益者。 会还没开完,林嘉树就被临淮电视台的记者拉着去录节目了,现场采访他对大会的感想和明年的打算。同时被拉去的还有孟玲。他现在是媒体的宠儿,几个电视台的记者都认识他,他早就被盯上了。 年底的工作总是千头万绪,进入一月份以来,林嘉树便早早地着手年底客户和重要关系的走访工作。今年的春节在阳历二月初,客户以及重要关系的走访必须要在一月底完成。 大大小小几百家客户,不能都依仗他去面面俱到地走访,不然累也累死了。他把客户分成了三个级别。自己圈定了三十多家重要的客户,这些是他必须要亲自去走访的;次要一点的客户,就让老闫和国恒去;一些小客户,就让具体负责的业务人员去。这样就大大减轻了几个高层管理人员的负担。 礼品早就准备好了。至于送什么怎么送,林嘉树也是颇费了一番脑筋。他按照客户等级准备了礼品单,让王晓婷在网上定制好,然后随着企业的感谢信直接快递给客户。这样,再去走访的时候空着手去就行了,省得大包小包地提着礼品盒四处走动,让人看着也不好。毕竟有些社会关系是体制内的,中央现在的“反腐风暴”可是雷声大,雨也疾,对社会各阶层造成的影响比之“环保风暴”有过之而无不及。环保风暴是治理国家肌体上的污染和垃圾,而反腐风暴,是作风和思想上的。相比而言,作风和思想上的东西,才是和每个人都密切相关的。下面的小官员现在都知道收敛,生怕被当做苍蝇给拍死。老闫不就是被拍了吗?结果一辈子的奋斗到头来两手空空,需要从头再来。 一段时间以后,人们慢慢发现,生活中的许多东西正在改变,现在就是不一样了。以前一些政府部门是脸难看事难办门难进,现在至少笑脸相迎,还给你倒杯茶水端上,能不能办怎么办交代得一清二楚。以前有些政策文件你想了解都找不到,现在一旦有什么新的政策,无论是园区还是政府的各个部门,都是上门服务,就怕你不知道不了解…… 林嘉树经常游走在各大政府机关之间,他非常惊讶地感受到了这种改变。别看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老百姓可不会有什么大事来麻烦政府,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赢得人心还是从小事做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小事却又是大事,是事关人心的大事。 林嘉树有意把走访的最后一站给了古城春,他想和孟玲系统地谈谈一年来的工作,也想谈谈明年的打算。亦或说,是汇报。毕竟,她是公司第二大股东。孟玲的支持,对他而言可能比杨宇杰都重要。 “师弟,你应该感到骄傲。荣誉、事业都有了,没有几个人能在你这个年龄获得这么大的成功。”孟玲由衷地说。 两个人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整个古城春酒业的厂区,几个大烟囱冒着白色的蒸汽,那都是达标排放的,是启泰公司给搞的。远处,冬雪笼罩的江淮大地宛如沉默的哲人,正陷入静静的思考中。 林嘉树手里端着一杯清茶,丝丝热气吸进他的鼻孔,漫过他的双眼。他把杯子举到眼前,看着碧绿的茶叶根根竖在澄澈的水中。透过杯子,他注视着孟玲。 “师姐,其实我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孩子,自己真没多少可以炫耀的资本。但我是幸运的,幸运地在山北遇到杨宇杰,到临淮来遇到你,遇到马祥杰副市长,更幸运的是遇到这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大时代,你想停都停不下来,想庸碌都不能。被时代驾驭着,或者幸运地触到了时代的一丝脉动,不知不觉就腾飞起来。马祥杰副市长曾经说过,‘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莫若待时’,一个人只有投入到大时代,顺应潮流,才能有所作为。还有个名人说,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我就是‘乘其势、拥其时’吧!我到现在也很难相信,过去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像在梦里一样。” “那都是外因,你自己,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孟玲说。 “也许吧!但我今天来就是感谢您的。说实话,与杨宇杰和马祥杰相比,你才是我的贵人,真正的贵人。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包括现在的启航。你改变了我的一切。” “当我在古城春第一次看到你时,我有一种内心被刺痛的感觉。那时你清澈的眼睛里充满纯洁与善良,让我至今难忘。我不忍心看着一个涉世未深的怀着美好希望的大学生破灭了自己的梦想,便顺手帮了你一把。可是后来证明,你是个王者。” “我们之间的共鸣,远超杨宇杰。我能有今天,你对我的帮助更大。” “杨宇杰对你好吗?说心里话!” “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呵呵呵呵……你现在是他的摇钱树,招财童子,他如果对你还不好,那就是脑子有问题。告诉我点实际的,你的待遇是多少?” 林嘉树陷入沉默,他的待遇到现在还是个糊涂账。按理说,他的待遇应该分三部分。基本工资是一部分,启航公司的奖励或者说分红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启泰公司在江淮地区的业务提成。今年业务发展迅猛,启泰公司在江淮地区的销售额达到八千多万元,正常情况下,仅仅这一块,也有一百多万。这乱七八糟的加起来,他今年的收入应该轻松拿到二三百万。但这次回去,他和杨宇杰谈了好几次话,方方面面都谈了,杨宇杰就是没谈他的待遇和奖励问题。这让林嘉树心里很是郁闷。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林嘉树才说:“基本年薪三十万。其他尚不明确。” 孟玲嗤的一声笑了,说:“我的小弟还是那么的单纯。你从来没有和杨宇杰面对面地谈过这个?” “没有!我觉得我的工作和贡献都在那里摆着呢,他心知肚明,还用谈吗?启航公司的财务报表我已经发给他了,启泰公司今年在江淮大区的业务量他比我还清楚。” “没有经济基础,其他的都是假的!小弟,牵扯到自身利益的问题,就没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难不成你为了理想?为了造福全人类?好吧!我承认你有这个远大理想,但这和他杨宇杰有什么关系?你创造的财富和利润大多都进了他的腰包,无论是启航还是启泰,他必须给你与你贡献相匹配的报酬!” “我相信他会的。”林嘉树想起郎大勇对他说过的话,和叶青青好了,他自己也是这个家族中的一员了,不是外人。他相信杨宇杰对自己的待遇问题应该有考虑。 “但愿如你所愿,别到头来竹篮打水。”孟玲话里不无讽刺。 林嘉树苦笑,他不在乎孟玲的语气,孟玲是为他好。 晚饭在汤沐道,就他和孟玲两个人。孟玲吃完就走了。林嘉树没走,他今晚打算住在汤沐道。反正有孟玲签单,他也不用花钱;即使花钱,现在他也花得起。他就想在这郊外的酒店里安静地住上一晚,有些事情他要考虑考虑,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公司的,自己的…… 他关闭了卫生间的灯光,躺在浴缸里,透过朦胧的月色看向远处的黑夜。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和移动的车辆,那月光下的树林、山丘和村庄。 这次回山北县开年会,他看上去风光无限,但他并不快乐。是的,杨宇杰并没有明确他待遇的问题,都一年了,他到底怎么想的?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想这个问题,叶青青也曾让他不用担心,杨宇杰肯定会有考虑。 郎大勇对他说过的话,让他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感到别扭。 那天上午,当他带领全公司的人在银山上参观学习的时候,杨宇杰竟然和冯国恒两个人密谈了一个上午。什么事情让杨宇杰瞒着他要和他的下属谈一上午呢?不是不可以谈,而是他想不通,有什么事是要隔着他这个总经理,和他的副手谈的?他可以无所谓,但又不能无所谓。他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这件事想起来就让他心里不舒服。 林嘉树觉得,也许他和杨宇杰之间有了某种隔阂,那种看不到摸不着存在于思想深处的隔阂。至少他能感觉到。 从山北县返回临淮的时候,冯国恒是跟着他的车子一起回来的。路上,林嘉树曾故作不知地问国恒那天上午干什么去了。国恒没说实话,他说回家商量结婚的事情,和朱玲一个口径。显然两人是沟通过的。 林嘉树也没说什么,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笑置之。 唉——真想找个人好好地倾诉一番,把自己的苦闷就像倒垃圾一样倒出来。孟玲不行,她是总裁,富二代,满脑子西方人的思维。她一直崇尚率性而为,有什么说什么,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事,一切都简单化。她不明白林嘉树为什么那么委屈自己。叶青青也不行,虽然这个女孩能给林嘉树足够的帮助,但林嘉树依然觉得,这些事情不适合和叶青青说。这等于对她说杨宇杰的不是。 不知为什么,林嘉树竟然想到了花明。他变化着不同的思维,沿着不同的方向找下去,最后总能找到花明身上。这是个聪明通达玲珑剔透的女孩;这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社会权变的女孩;这是个懂得人心人性的女孩。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和自己之间竟然是那么默契,她能看透林嘉树看不透的东西,能看到林嘉树的心灵深处。他们之间只要碰一下眼神,就彼此知道对方的意图。他们之间真的好像是前世的冤家,在这一世要纠缠不休。 林嘉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花明的电话,直到话筒那边传来花明的声音,他才遽然惊醒。他暗骂自己,靠!这是作死,找这个女人干嘛?但后悔已经晚了。 “喂——有屁就放!不放憋着!”花明的声音就是骂人都让人听了那么悦耳悦心。 林嘉树真想把花明约出来。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打错电话了美女,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儿,花明通过微信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林嘉树连忙挂断了,自己躺在浴缸里光着身子呢。 你是不是赤身裸体?然后想到了我。花明在微信上问。 林嘉树无语。其实,他很喜欢花明,但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或者说心里无法接受的是,花明竟然和胡永道关系不清不楚。这件事一直如鲠在喉,让他一想起来就感到不舒服,仿佛一个完美的艺术品被打碎了。那个明艳无双散发着美貌与智慧光芒的女孩子,怎么就这么如此不自爱呢?不过,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生活从来都不会按照你计划的那样,也从来不会按照你希望的那样。你所能够做的,只有无所畏惧地去面对一切,做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林嘉树最后安慰自己。 离春节还有三天的时候,公司就提前放假了。其实那些离家远的,两天前就走了。都辛辛苦苦一年了,工作尽心尽力,各人把手中的工作安排好,提前几天离开很正常。林嘉树对下属一贯充满了人情味。 走吧!不扣工资。而且带着丰厚的收获高高兴兴地回家。谁在家里还不是个宝贝呢?谁的爸爸妈妈不在家里翘首而待呢?林嘉树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也在数着指头盼他回家呢。 腊月二十九上午十点,林嘉树最后一个离开公司,他锁上大门,信步向电梯走去。整个大楼都彻底冷清了下来,绝大多数人都离开了,每个公司只有极少数人留守。启航公司也有人留守,老闫没什么事,在整个春节假期里他都会呆在公司里,还有几个家是临淮的,也会偶尔过来看看。林嘉树也不会担心有什么事。 九楼电梯口,花明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走来的林嘉树。两人无声地走进电梯,又无声地走出电梯,来到停车场。 林嘉树说:“提前给你拜个早年,祝你春节快乐,越来越美丽。也替我问候花叔和郭姨。” 花明撇撇嘴,说:“要不拥抱一下,来个吻别?” “那首《吻别》可有点伤感啊,还是免了吧!”林嘉树笑道。 “你是不是特别想,可又不敢?我成全你!”花明不由分说,上来抱住林嘉树,在他耳边说:“祝你情场失意,其他都好。” 林嘉树正不知所措,花明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开心笑着扬长而去。 两辆车子驶出漂石创业园区,向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84章 沙河村 谁也没有想到,田小亮会真的离开县府大院。更没有人想到,田晓亮在履新后会进入角色这么快,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加宽了通村公路,硬化绿化了村子街道,整修了大队的院子。现在,他又兴致勃勃地带着沙河村的村民,满县城卖起了西红柿。不!确切地说是半送半卖。而且,专门向各大政府机关卖,向县委县政府的大院里送。 有人笑称说,这个田晓亮现在是穷疯了,一门心思地想从政府扣钱。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了,把烂大街的西红柿都搬出来了。 这话传到马青云耳朵里,马青云很不高兴。他说:“这说明田晓亮真的进入到角色里面去了,一心想带领村民们致富。我们各个部门,对这样的年轻人不仅不能嘲讽,而且要大力地宣传和支持。” 对于田晓亮的事情,马青云无论是在县长办公会上还是在县政府的常务会议上,均不止一次地提到过。 田晓亮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县府大院,没人理解他的疯狂举动。明明是前程似锦的县府大院的第一秘书,非要到下面的村里去干书记。而且,他要去的地方是县里最穷的一个村。 田晓亮向马青云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马青云同样不理解。不是说田晓亮这个请求不好,而是太不合乎逻辑了,一种官场上的逻辑。他不理解田晓亮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选择。其实他对田晓亮很是满意,用得顺手,才华够高,做事谦逊低调,懂得进退,县府大院对他好评如潮。在他看来,面对着这么一个人人羡慕的岗位,田晓亮没有任何理由不满意。 一般情况下,这种下到基层的挂职或者任职,都是有“步”的,这种“步”,是官场的一种生态。下去挂职或者任职,都会在组织部门备案挂号,挂职或任职几年,回来后会解决什么职务或者什么级别,都是有讲究的,不是谁想下去就能下去。一般情况下,下去挂职或任职的人,一般都不是组织机构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大多是那些在单位中存在感不强,但仍有希望上升的人居多。这些人需要前进一步,在组织内部没有机会,所以下去镀镀金,回来后升半格。用本地官场的一种术语来说,叫“步”。这个步,你可以理解为步骤,亦或是计划或者套路。毫无疑问,在县府大院,田晓亮就是那种炙手可热的人物,是被县长青睐的第一秘书。未来前程远大,步步生莲,他没有理由主动要求下去任职。 田晓亮要求的是下去任职,而不是挂职,这两个是有很大区别的。挂职,是临时的,工作关系还在原单位,只是为了锻炼的一种交流方式。锻炼期满仍回原来的工作单位,留用或者提拔。而任职,则意味着工作关系要调离原工作单位,要到新的工作单位去,占据新工作单位的编制。所以,很多人都认为,田晓亮如果不是为了搏名声出风头,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县长,中国人有句老话说得好,‘宰辅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您当年不就是从最基层干起来的吗?现在的国家领导人还是插队的知青呢!我必须趁着年轻,把这一课赶紧补上。”面对马青云如炬一样的注视,田晓亮慷慨激昂。这些话早就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到基层去的困难,可远比你想象的大得多,你可有思想准备?” “我本身就是农村出来的,我了解农村。其实很多地方资源不缺,缺的是人才和知识。给我一个最穷的村子,我用两三年的时间,给县长一个小康村。我要像您当年一样,从最基层干出来!县长,材料写得好的人比比皆是,但百炼成钢的优秀干部却是难能可贵。我愿意选择后者。” 田晓亮的话对马青云颇有触动。他想的是,扶贫现在也是头等大事,县长的秘书到基层去任职扶贫,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抓人眼球的轰动事件,会带动县里一大批有知识的青年干部投身扶贫工作。不管田晓亮能否干出成绩来,新闻效应和社会轰动效应是不可低估的。如果将来田晓亮真干出点成绩,那也将是县政府树立的典型。 马青云说:“小田,想法很好,我支持你进步。扶贫现在是国家的大事,也是我们山北县的重点工作,但一直打不开局面。我希望你到基层干出点名堂来,在全县树立个标杆。要去你就去最穷的村子,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在您身边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在下边干出点名堂来之后,我希望有一天还会回到县长的身边来。” “我身边会一直有你的位置。不过前提是你得不要让我失望。” “我不会辜负县长。” 临别时,田晓亮说:“县长,将来我在基层有什么困难,是不是可以来找您?” “当然!你是我的人嘛!你是顶着县长秘书的身份下去任职的,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 田晓亮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扶贫肯定是需要花钱的,需要政策和资金。到时候如果无路可走,就得来找马青云。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在离开县政府的那一天,田晓亮还是充满了失落和挫败感,他觉得自己是灰溜溜地离开的,是在别人不解和讥讽的目光中离开的。外界都传言,是马青云对他不满意,把他一脚踢开了。田晓亮心里苦涩难言。 田晓亮就这样离开了县府大院。他去的是全县有名的穷村子沙河村。沙河村位于青云湖的上游,就在青云湖和沙河的交汇处。 尽管他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尽管他早就对沙河村的情况有思想准备,但他第一次去沙河村的时候,残酷的现实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的情绪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田晓亮的车子从县道拐入了一条又窄又长的通村路。导航显示,这条路是直接通往沙河村的路,有三四里长。路面倒是硬化了,但窄得只能通过一辆机动车。 车子在没走多远,就被迎头驶来的一辆车给顶了回来。如此三次,他才慌不迭地如运动员抢跑一样,憋着一口气加速向村子驶去。但在离村子二三百米的地方又与一辆车驶了个迎碰头。对方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田晓亮心想自己也不能再退三里多路啊,便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两车相错。对方驶过去了,他的右侧两个轮胎却陷在路边泥坑里了。 田晓亮努力了几次,车轮却越陷越深。没办法,他只得步行走进村里。 这是怎样的一个村子啊!街道基本没有硬化,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柴草和石堆、粪堆。村委会一排房子,断壁残垣,像刚刚被鬼子扫荡过一样。破破烂烂的村委会院子里,杂草丛生,不知什么年代留下来的一台破小麦脱粒机烂在那里。 让田晓亮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的上一任,镇人大的范副主任给他留下了一间不漏风不透雨的办公室。在村委那排破烂的房屋西头,有一间相对完整的办公室,那就是范副主任经常办公的地方。田晓亮在来沙河村之前,先去镇上的范副主任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范副主任本来要陪他一起来,但因为临时有事而没成行。 田晓亮用范副主任给他的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没生炉子,屋里阴冷。其他的倒还凑合,一张床还算干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是一套音响设备,那是村支书对村民发号施令用的大喇叭,一个取暖做饭的烧煤炉子。 田晓亮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便出来了。他想找人帮忙把车子从泥坑里拖出来。他在大街上遇到几个无所事事的人,便上去递上烟,说,大叔,我是咱村新来的书记,能找几个人帮我把车子拖出来吗? 那人接过烟,眼皮翻了翻:“啥?新书记?新书记是啥书记?” “咱村的新书记,刚来的!” “大叔鸡还没喂呢,没工夫!”那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晓亮呆在那里。心想,这人行,不怵干部。 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是这个态度。田晓亮傻眼了。早就听说沙河村的村民刁顽,也没想到这么目空一切。 有问题去找妇女主任梁丽。田晓亮想起范副主任曾叮嘱过的话,便打听着去找村里的妇女主任梁丽。 梁丽家在村子南头,四间敞亮的大瓦房,家庭条件不错。梁丽看上去三十多岁,衣着打扮倒像个城里人,浑身上下透着精明干练。 梁丽惊讶地上下打量着田晓亮,说:“哎呀妈!你就是新来的书记?这么年轻!范书记今天打电话告诉过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梁丽说着赶紧把田晓亮往屋里让,要他在家里吃午饭。 田晓亮无奈地说:“梁主任,我的车陷在沟里了,你得先找人帮我把车子弄出来。” “那条路专陷陌生人的车,老范第一次来的时候也陷进去了。那都不算事,交给我了!别叫主任,叫姐吧!我看你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呢!”看梁丽说得轻松,一脸的不在乎,田晓亮也放心了。 “老宋!老宋!出来开着车,去帮晓亮兄弟把车子拖出来!” 屋里走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一脸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很是壮实。 “你宋哥,我家里的。老宋,这是我们村新来的田书记,车陷在村头的沟里了,开上车,去帮着拖出来!” 老宋冲田晓亮点点头,也不说话,找了根绳子,到大门口发动起那辆白色大头小货车,拉着田晓亮和梁丽两人向村口而去。 好在车子陷得不深,梁丽两口子没费多大劲就把晓亮的车子拖了出来。 “兄弟,告诉你两个窍门,再在这条路上会车的时候,你就在路边停下别动,让对方过;再就是把左侧的后视镜收回去,两辆车是可以错过的。” 田晓亮郁闷得要死,心里一个劲地诅咒这条路,这是人干的事吗? 中午,晓亮也没客气,就在梁丽家吃了午饭。他也想多了解一下沙河村。 沙河村不算大,不过二百户人家,却是远近闻名的刺头村。村里一度有二十多年村官空缺的历史,这在当今社会,不得不说是个比较奇葩的现象。不是没人干,也不是没人尝试,而是干不了多久,就都灰头土脸地放弃了。 范副主任对田晓亮说过,工作不好干。说到底,村里没啥副业,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没钱,就不能为村里办事,就不能让村民拥护。时代变了,大家都变得务实了。 村干部不能长期空缺,镇上不得不派人来到村里兼职村官。镇人大的范副主任已经是第六任了。几任下派的村官并没给村里带来实质性的变化,所以,沙河村人对上面派来的干部并不感冒。 沙河村人在习惯了没人管的同时,其实心里也挺失落的,尤其是在看到邻近的村子一年一个样变化的时候,就会有人不住地摇头叹息,村里缺个好带头人啊!沙河村人现在就是这么矛盾。 这就是田晓亮要面对的工作环境。他要打开局面,首先要收拾人心,要不然一切都是空的。田晓亮对此心知肚明。 田晓亮第二天就把铺盖被褥搬进了那个破旧的村委会,那间唯一能够住人的办公室里。陪他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女友李霖。晓亮本来不想让她来,但李霖不放心他要来的地方,非要来看看,请了假早早收拾好了东西等着他。看到沙河村的现状之后,李霖心里才明白,晓亮选择了一条多么艰难的路。她很不是滋味,临走时她告诉晓亮,每个周末她都会来陪他。事实上,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田晓亮唯一的精神慰藉和依靠,正是来自女友李霖不离不弃的陪伴。 田晓亮就此在沙河村住了下来,周末也不回家。他一心想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个村子的面貌,为这个村子找条出路。从此以后,他就要与沙河村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了。他要么埋葬在这里,要么从这里拼出一条路冲出去,没有别的选择。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底调研,他对沙河村的未来发展大体有了一个规划。田晓亮的规划大体分三步走。 第一步,村容村貌的整治。包括村子街道硬化和绿化,也包括那条三四里长的通村公路和村委大院的修缮。田晓亮对这条路痛恨得要死,如果村子想富起来,这条路必须在现有的基础上加宽一倍。要不然这条路还是死路,村子还是闭塞的。 第二步,整理村子西边沙河口的那片湿地。这片湿地原来是沙河村的耕地,但随着青云湖年复一年的淤积,这里逐渐成了沙河和青云湖的漫滩。那片湿地有近千亩,一半的湿地,一半的地方还可以当作旱作耕地。但这旱作耕地,收不收却要看老天爷的脸色。一到夏秋季,沙河汛期来临,河水漫灌或者青云湖水位上升,这些被开垦出来的旱作土地全部会被淹掉,基本上颗粒无收。 曾有人异想天开地提议,要在这片湿地和青云湖连接的葫芦口处,修一条挡水的堤坝,把沙河水和青云湖水阻挡在坝外,保护这片良田。这个方案之所以没实施,主要是因为钱。那条坝要修五六百米长,得投入好几百万,单靠沙河村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但田晓亮对这个方案很动心。如果筹到钱,这将是个造福沙河村子孙后代的工程。 第三,就是为沙河村的发展找准一个产业,给村子建设造血功能。只有这样,村子才能彻底摆脱贫困,走向富裕。 不过,他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要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先把村里的街道硬化一下,村委会整饬一下,顺便把那条通村公路加宽。这是他在沙河村的施政之始,这当头炮,必须打响。 第85章 西红柿书记 对于修路和街道硬化的问题,村民是普遍持欢迎态度的。问题的关键在于,钱从哪里来。 范副主任没办法,他的前几任也是挖空心思地想办法筹钱,但都没有解决。要不是村村通工程,那条通村公路都不可能硬化。这就体现出了晓亮的资源优势。他跟了马青云一年多,跟县上各个部门的一把手都熟悉,临走时又从马青云那里讨得了尚方宝剑,有问题可以直接去找他。 但田晓亮并没有打算找马青云,他想把马青云留在关键的地方使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尽量不用这层关系。最后,在田晓亮自己的努力下,加上他的准岳父、副县长李晋的帮助,县交通局和沙河村结成了帮扶对子,这样通村路加宽和街道硬化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在晓亮上任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县交通局派出的工程队就来到了沙河村。沙河村的村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这个造福自己的工程中。沙河村的通村路拓宽了一倍,村里的大街小巷都得到了硬化。通过街道的硬化,田晓亮借机整顿了村容村貌,村委会也修葺一新,沙河村一改蓬头垢面的落魄形象。现在,穷是穷了点,但至少给人一种干净整洁的印象。 沙河村的这项建设,收拢了民心,也让田晓亮在村民中初步树立起了威信。田晓亮借此机会,也把两委班子重新建立了起来。他一个很重要的举措,就是通过村民代表大会选举了梁丽为村委会主任。梁丽这个人,家庭条件好,热心公益,而且在村子口碑极好,又是多年的妇女主任。田晓亮需要这么一个帮手开展工作。 只是,田晓亮想破头也想不出,沙河村到底该发展什么产业。根据他的考察,沙河村并没有什么特产优势,但凡沙河村有的,附近的村子都有,沙河村没有的,附近的村子也有。 这就麻烦了,田晓亮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梁丽姐,你家是靠什么发家的?”田晓亮好奇地问梁丽。梁丽一家的生活在整个沙河村是最好的,家里有两辆车,存款也有上百万。 梁丽惭愧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跟你宋哥也没啥大本事,就是鼓捣蔬菜大棚。村里差不多家家有大棚,但我们家最多,有八个。我们不仅卖自己家的菜,还把村里其他人家的菜收过来,集中出去卖,中间赚个差价。” “大棚里都种啥?有没有特色的东西?” “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黄瓜、西红柿、茄子、芹菜……也没啥有特色的。我们村有的,附近村都有。不过咱们村的西红柿比较好吃,家家户户都种来当水果吃,不信你尝尝。”梁丽指着茶几子上的一盘西红柿让田晓亮尝尝。 田晓亮自打第一次来梁丽家就看到茶几子上有一盘西红柿,去别的村民家里的时候,也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都摆放着西红柿。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还认为村里穷,吃不起水果呢。今天听梁丽这么说,便拿起一个慢慢地吃了起来。 真的很好吃。酸酸的、甜甜的、沙沙的,入口还有一种很特别的草莓味,吃完后让人回味无穷,还想再吃。田晓亮不知不觉地就把那一盘西红柿吃了个精光。 梁丽在一旁嗤嗤地笑起来,说:“我没骗你吧,好吃着呢!” 田晓亮连连点头,问:“附近村里有没有种西红柿的?” “都种!这东西在农村是家家户户菜园子里的必备品。但,无论是哪个村,都没有沙河村的西红柿好吃。”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啊!田晓亮觉得很有趣,陷入了沉思之中。 临走时,梁丽给田晓亮用方便袋装了一袋子,让他回办公室当水果吃。田晓亮也没客气,他的确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红柿。 第二天,田晓亮开车拉着梁丽,去附近十几个村转了一整天,还买了一百多斤西红柿回来。 晚上回来,梁丽再次邀请田晓亮到她家里吃饭,但他无论如何也吃不动了,他的肚子里装满了西红柿。他一天都在品尝各村的各个品种的西红柿。他发现,无论哪个村的西红柿,都没有沙河村的口感好。其他村的西红柿,都是炒着吃的,生吃起来口感与沙河村的差远了。唯有沙河村的西红柿,生吃好吃,炒熟了也好吃。 “为什么不大面积种植?为什么前任村支书不推广?”田晓亮问梁丽。 “嗨!说到底,西红柿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家家户户都种,产量也不高,价格根本卖不上去。我们家的西红柿大棚,年产接近一万斤,好的时候,一斤两元也卖过,不好的时候,一斤五毛甚至两三毛也卖过。它就是家家户户都有的西红柿,你还能把它包装成金蛋子卖?前几任书记也曾想过西红柿的问题,但都不了了之。” 周末,田晓亮回了趟县城,他特意带了许多西红柿去了李霖家。没想到一盘西红柿没有多久就吃光了,吃了还想吃,收不住嘴。连李晋两口子都说好吃。 周一的时候,李霖特意带了一包西红柿到单位去。开始大家并没有在意,但吃了几个后,便被办公室的人一抢而空。李霖没办法,只得打电话问田晓亮要。 田晓亮挂断电话,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他有点兴奋,脑子里有种念头像闪电一样一闪而过,让他激动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立刻找来了梁丽,让梁丽帮忙统计一下,今年冬天,村里西红柿的种植数量和大体产量。 梁丽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把沙河村今年冬天西红柿种植数量做了个大体的统计,总面积大约十八个大棚,产量估计有二十万斤左右。按目前的市场价格,估计能毛收入三十万左右。这些西红柿,成规模种植的,不到十个大棚。很多都村民在自家大棚里种了一小块,留给自己吃的。 “你去做做工作,让大家暂时不要随意地卖自己家的西红柿,我有用处。” 梁丽狐疑地看着田晓亮,但她还是说:“我去跟大家说说,就说田书记说的。” “田书记说的”,在沙河村现在已经很有分量了,不像田晓亮刚来的时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田晓亮拓宽通村路,硬化街道,整修村委,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向沙河村的村民们证明了,他是有能力带领这个村子走向富裕的。田晓亮正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沙河村村民们的信任。 田晓亮立刻给林嘉树打了电话,他要林嘉树帮忙找人设计个商标和包装,他把自己的想法毫不保留地告诉了林嘉树。他要包装沙河村的西红柿。 林嘉树接到晓亮的求助电话,既感到欣慰又感到高兴,他从晓亮说话的口气中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好朋友并没有沉沦,相反,他现在好像斗志昂扬,充满了干劲。 晓亮说:“要义务劳动,没钱给你!” 林嘉树笑道:“我是商人,投资要讲究回报。这笔帐先给你记着,等你当了市长再去讨要!” 林嘉树亲自跑到蓝星知识产权公司,委托韩雨设计注册了个商标,并设计二点五公斤和五公斤两个手提包装纸盒。林嘉树留下一句话,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设计,钱不是问题。 只用三天的时间,韩雨就把设计方案拿出来了。韩雨说,他找了临淮市最好的设计师设计的,至于价格嘛,一切好说。 林嘉树很满意,尤其满意的是纸箱上的一句话,醒目的“沙河西红柿”下面,是一句“一种比水果更好吃的西红柿”,特别抓人眼球。 林嘉树把设计方案发给了田晓亮。田晓亮相当满意,立刻到县城一家彩印厂订制了一千多个箱子。这些箱子没用几天就全部送到沙河村来了。 田晓亮把精挑细选的西红柿装进箱子里,开着车去县城送礼去了。他先从县委和县政府送起,给马青云和县委书记许中华每人两箱。当然,他没有送给本人,都是送给办公室了。他一再叮嘱,一定洗一盘放在领导的茶几子上,让领导尝尝,这是沙河村村民一片心意。县委书记许中华那里他不敢保证,但他敢肯定,马青云的办公室里是肯定会看到的。 然后,田晓亮就逐个部门开始送,财政局、发改局、经信局、商务局、科技局、税务局、市场监管局、建设局、文旅局……大大小小三四十多个局办,他差不多都去送了。 这都是田晓亮给马青云干秘书时积攒下的人脉,那个时候各局办头头没有一个他不认识的。现在,谁都知道他下到村子任职,也是县政府要树立的典型。所以,田晓亮去各大局,很容易地敲开了一把手办公室的门。送上两箱西红柿,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谢领导对沙河村的支持,尝尝沙河村的特产。不过也不能白尝,请领导在朋友圈里帮忙转发一下,算是对沙河村的支持了。 田晓亮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撕下斯文的面孔,变得这么市侩。他就这么一副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架势,在三四十个局办单位播下了沙河西红柿的种子。说实话,也只有像他这种特殊经历的人,才有底气仅提着两盒西红柿,去那些平时让人望而生畏的局长主任那里送礼。 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他了解网络的力量,更知道这种人传人的口碑的效应。效果可想而知,关系好的,好说话的当着田晓亮的面就在朋友圈转发了;有的是吃过西红柿之后转发的;也有的是不得不转发,因为,他们看到,县长马青云都转发了。县长发了,局长们肯定也会跟着发,局长们发了,副局长、科长们也跟着发,科员们就更不用说了。 马青云曾经在一次会上动情地说:“沙河村没有依靠,田晓亮要靠这个小小的西红柿为沙河村摘掉贫穷的帽子。我们如果没有钱和政策给他,那就祝福和声援一下。不就是转发一条关于沙河村西红柿的宣传文字嘛!如果有必要,我愿意陪着田晓亮书记到大街上去卖。说好了,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就收沙河村的西红柿!” 马县长的话引得哄堂大笑。县长都这么说了,属下自然也要有个态度。 沙河西红柿没用多长时间就名声大噪了。先是在朋友圈中,然后就在超市和市场中。人们认可了这种“可以当水果吃的西红柿”。朋友圈里卖,超市卖,菜市场也卖。沙河村的西红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装进精美的包装盒里,乌鸡变凤凰般一下子变得高大上起来。 随着被认可和接受,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购买潮。山北县不知不觉中掀起来一股“西红柿热”,而且很多人直接开着车子来沙河村买,因为在市场上买的都是鱼龙混杂,很多都是假冒的。沙河村西红柿一下价格高涨了起来。以前这种西红柿最高的时候也就两三块钱一斤,现在已经卖到八块、甚至是十二块钱一斤,直逼一些超市里的热带水果。 沙河村的人内心狂跳,天哪!太不可思议了,这哪是西红柿,这就是个疙瘩啊! 现在,让田晓亮发愁的是,西红柿不够卖。今年沙河村的西红柿种植面积不大,累计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大棚,二十万斤左右。沙河村的村民知道这东西发不了家,所以种得并不多。 有机灵的村民就到外村去收了一些西红柿回来,准备把这些西红柿当作沙河村的西红柿卖。 田晓亮知道后大吃一惊,连忙开会严令禁止。他在大会上个声色俱厉地宣布,谁若砸了沙河西红柿的招牌,就是沙河村的历史罪人。这块招牌来之不易,有沙河村人多少年来的积累,更有这段时间他苦心孤诣地宣传造势。所以,不能为了一时的利益而丢掉长远的发展。 现在名声有了,市场有了。当然得立即扩大种植面积。田晓亮想把西红柿的种植增加到三百亩。这个数量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了他估不准市场的需求,太少了不够卖。先发展三百亩大棚。他的目标不仅是山北县,他更想让整个坊州市都要来买沙河的西红柿。 这次种植,可不能由着沙河村的村民自己乱来。田晓亮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专门跑了一趟省农科院,请来了农业专家,结合沙河村村民自己多年种植西红柿的经验,形成了一套沙河村西红柿的栽培种植标准。并要求村民都要按照标准种植。沙河村的西红柿产业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 那二十万斤的西红柿,实现了比原来高五六倍的收入,据统计,毛收入差不多有二百多万。沙河村的村民都红了眼珠子,他们看到了希望,那红彤彤的如西红柿般红火的希望。 西红柿卖得差不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人都乘兴而来,失望而归。田晓亮灵机一动,西红柿没有了,他卖起了西红柿盆栽。沙河的西红柿苗,要用沙河村的土才行,不然没有沙河西红柿独特的口感。土还不有的是吗?买回家里,放在阳台上,既是美丽的盆景,也是水果蔬菜,既实用又美观。一盆盆栽卖到五到十元,还畅销得很。 西红柿当水果卖,还能当花卖,真是让人开了眼界。田晓亮不仅在朋友圈里卖,在超市里卖,更在网上卖。他发展了沙河村的电商,把西红柿和盆栽卖成了网红。他的新一茬西红柿还没出来,网上的订货量就达到五六十万斤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有头脑的人总是要开创属于自己的舞台,聚焦并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和流量。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舞台,就看你有多大本事,翻起多大的浪花了。 田晓亮发展特色农业,搞得有声有色,他成了县电视台的常客。为了推广沙河村的西红柿,他并不拒绝上电视。坊州市电视台也来了,他们专门做了一期节目,就叫做《西红柿书记》。这个节目还上了省台。 田晓亮一时名声鹊起,成为坊州市有名的“西红柿书记”。 第86章 乘势待时 林嘉树大年三十上午才回到家里。他腊月二十九日中午从临淮回来,在山北县城转了一天,把从临淮带回来的土特产一家一家地送了去。杨宇杰的、杜志邦的、郎大勇的、冯春旭的、振羽的、孙明的、张凯的……甚至还有门卫老王的。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算是“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尤其不能在老朋友面前显得高傲,不然会让人觉得他忘本。曾几何时,他在启泰公司还是靠借钱度日呢,出去吃饭都是别人付钱。现在,与那时的自己相比,他真的算是个有钱人了。林嘉树知道,自己的这圈走访,会让一些人铭记的,尽管带的东西不多。 二十九日晚上,林嘉树去了叶青青家,把自己在临淮精心挑选的礼物送去。晚上陪着叶柏龄喝了几杯,又留宿在叶家,第二天上午才返回台子村。大年三十,林嘉树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享受着家里为过年准备的美食,享受着来自爸爸妈妈的碎碎叨叨。此刻,他从人前人五人六的林总,彻底变成了林家的大小子。 广业家在这一年多来,是村里变化最大的一家。一年多前,这个家庭还是负债累累,穷家破业,几乎难以为继。兆兰拖着个病身子,广业和嘉禾两个人挣钱也填不完医院的窟窿。那时候,兆兰走在大街上,脸上都是愁云密布,一点笑意都没有。这一年半刚过去,林家差不多成了村里最好的人家了。谁都知道,林嘉树参加工作头一年就挣了一百五十多万,在山北县城都有名气。现在村里人都知道,林嘉树在临淮有了自己的公司,还开上了宝马。 广业自打去年底从北海市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出去。尽管北海那家老板和老板娘一再打电话邀请他回去,他考虑再三,还是听从了儿女的意见,在家里照顾兆兰。既然孩子们都出息了,他就没必要再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了。他的责任就是守好这个家,为儿女们守护好他们的妈妈。广业现在走在村里的大街上很是扬眉吐气,他不是个眼皮上翻的势利眼,但儿女们的出息,让他卸下了身上的千斤重担。如果兆兰的病身子再好了,那他真是一点遗憾也没了。 兆兰在今年没出什么大问题,虽然身体还是比较虚弱,偶尔还来一次晕厥或者跌倒,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眼见着日子如刚冒头的竹子一天天节节见高,她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愉悦,身体也就跟着好了许多。兆兰的脸上开始泛起了红晕,人前人后满面春风,在街上见人说话声音也洪亮了。平日里孩子们带回来的稀罕东西,她吃不用不了,就左邻右舍地送人。她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快意。这日子,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没事的时候,两口子就合计着把家里收拾一番。眼见着准女婿经常上门,偶尔那个青青也开着车来看他们。兆兰知道,小陈好说,那毕竟是个女婿,他不会挑剔家里怎么样。但青青就不一样了,这是个城里女孩,还是个富家女,所以,这个家不能太凑合,不然嘉树脸上挂不住。不管青青将来在不在家里住,家里都要收拾得像模像样才行。 兆兰和广业制有条不紊地改变着家里的一切。墙壁重新上了涂料还贴了壁纸,地面铺了防滑地砖;家具也换了,买了新沙发,连那个烟熏火燎的做饭的偏房,也都定制了整体橱柜和灶具;门窗也全部换成了那种隔热断桥铝的,房檐下还接了一截铝合金框架的玻璃厦子,冬天阳光照进来,既暖和又亮堂,就像温室大棚一样。厦子和堂屋里摆满了花花草草,那都是嘉禾带回来的……总之里里外外能换的全部换成了新的,就差房子没翻盖了。这都是花钱的,当然,嘉树给他们的钱足够了。家里现在不缺钱。 左邻右舍来串门看到家里的变化,既惊讶又羡慕。 林嘉树看到家里的变化也觉得高兴,其实他更知道,这些都是爸爸妈妈为叶青青准备的。自从叶青青走进这个家门,让他们倍感压力。爸爸曾私下里对他说,今年无论如何青青姑娘再来的时候,家里不能那么灰头土脸的。房子新旧不说,一定要干净整洁,看上去舒服顺眼。 坊州电视台正播《人物》节目,这一期播的是《西红柿书记》。视频中一个帅气的年轻人面对记者的提问侃侃而谈,从他大学毕业进县政府,到县长秘书,到沙河村书记,从沙河村的现状到沙河村的未来。他口齿清晰,思路敏捷,说起来头头是道,让人印象深刻。 正在院子里的林嘉树被爸爸叫回屋子里,问:“这不是晓亮吗?几天前还来过呢,给家里送了两箱西红柿和一些酒。你妈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红柿。” 林嘉树惊讶地看着电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这真是晓亮,天啊,他终于搞出了名堂!林嘉树站在那里百感交集。对好哥们田晓亮最近在坊州市的拉风表现,他知之甚少,但他知道,晓亮有今天的局面,有多么不容易。 广业从偏房里提着一箱子西红柿过来,对儿子说:“尝尝!好吃着呢!” 林嘉树注意到,那纸箱正是他找人设计的。他洗了几个西红柿,吃得兴致勃勃,看着电视边吃边感叹,晓亮这家伙脑子就是好,你说这小小的西红柿就让他闹腾得这么红火。不待节目结束,他便提着几盒礼品走了。他对爸爸妈妈说,去看看晓亮和小舟。 林嘉树先到了刘庄小舟家里,他要顺便看看小舟的父母,然后和小舟一起去看晓亮。林嘉树帮小舟把家里的对联贴完,便开车拉着小舟向田晓亮家的罗村而去。 让两人感到意外的是,田晓亮没在家。 晓亮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本来回来了,但今天听说一个什么测量队去村里,他必须得回去。” 两人只得告别晓亮的爸爸妈妈。看得出来,两位老人还在为儿子的选择感到遗憾,无法理解。 分别时,晓亮妈妈说:“看你俩多好啊!我家晓亮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念完大学,好不容易进了县政府,自己却又回到村里去了。早知道这样,念大学还有什么意义?你叔叔到现在也不能原谅他。有机会,你们也好好劝劝你叔叔。” 林嘉树和何小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林嘉树说:“婶,我们理解晓亮,他这是为将来打基础呢!像他这样的人才,怎么可能永远留在村里呢?” 没见到晓亮,林嘉树和何小舟都有些失望。两人在路上一商量,干脆去一趟沙河村,看看现在的田晓亮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田晓亮也是没有办法,大年三十,他本来打算呆在家里的,但今天县水利局的勘测队要来。县上勘测队难得有时间,他们是上门免费为沙河村勘测那条防水坝的。田晓亮打算在沙河村和青云湖之间的那片滩涂上修一条防水坝。这样,就能确保村西头滩涂上那近千亩的耕地不被水淹,他要扩大西红柿种植的规划也不会占用那些受保护的基本农田。 他已经跑了好几次县水利局了,结果人家一直没时间。好不容易今天有时间,他再忙,也得来陪着啊! 田晓亮带着勘察队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测出了准确的数据。与他的猜想差不多,这条坝子不用修太高,三四米就差不多。三四米就超过青云湖大坝的高度了,水不可能高过这个高度。 这样,春节一过,田晓亮就要准备修坝了。他已经按照要求做了环评,也向有关部门打了申请,并得到了批复立项,同时也获得了市里财政资金的扶持。他还通过县科技局申报了省科技厅的绿色农业(西红柿)标准化生产基地,现在也已经批复了。不出意外,还能获得二百多万的省财政资金扶持。所以,目前技术问题解决了,资金问题也解决得差不多了,就等春节一过马上开工。这个事情一了,田晓亮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回家过年了。 勘测队的人连口水都没喝,每人提着两箱西红柿直接跑了,都急着回家过年呢。今天天气比较暖和,田地里冰雪融化,田晓亮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巴。他边走边低着头在水泥地面上清理着鞋子上的泥巴,快到村委院子时,他才猛然看到站在村委大门口的林嘉树和何小舟。霎时,惊喜、尴尬、惭愧、释然……各种感觉错综复杂地交织在心头,他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嘉树和何小舟从来没有觉得,有一天再见田晓亮时会是这样一种尴尬的局面,因为田晓亮的形象在他们心里早就固定成型了。永远都是干净整洁的衣衫,锃亮的皮鞋,笔挺的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走路带风,说话干脆利落。文质彬彬的外表下难掩少年得志的激情与干练。可今天,那个从街角走来的青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发显然好几天没洗了,有些油腻和凌乱,胡子也有一两天没刮了。从他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就一直埋着头专注地清理着自己皮鞋上的泥巴,仿佛他就是一个刚从田间回来的农民。 三个兄弟的目光碰在一起的刹那,都有些眼圈发红,谁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彼此看着。看着看着,田晓亮笑起来,林嘉树、何小舟也笑起来。三个人在沙河村的街头放肆地大笑,笑得涕泗横流,腰都直不起来。 笑够了,田晓亮才擦着眼泪说:“欢迎林总、何校长莅临沙河村指导工作。” 林嘉树一句话也没说,上前紧紧地抱住田晓亮,此刻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在这拥抱之中了。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他建议田晓亮到基层来任职锻炼的,借以摆脱他政治生涯的困局。现在,他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建议了。 田晓亮说:“干嘛!干嘛!让我女朋友知道,你惨了!” “我喜欢现在的晓亮,一位脚踏大地,头顶蓝天的理想主义者。”何小舟动情地说。 “又来忽悠我,当初我就是被你俩忽悠来的。” 三个人说笑着进了沙河村的村委。他们在田晓亮的办公室里,一直聊到下午两三点钟后才离开。他们必须要回家了,回家过年去。 此次见面,让林嘉树很欣慰。现在的晓亮已经彻底摆脱了那种失落的情绪,完全融入到自己的角色里面了。他憧憬着带领沙河村人走向富裕,并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了一条可以行得通的路。林嘉树看到,晓亮已经获得了村民们的信任,在他们在村委会聊天的这两三个小时里,不知道有多少村民来到村委,找田书记到家里去吃饭。还有的端着一些干果、点心送过来。他们不叫田书记,而是叫他亮子。就像对待自家的孩子,亮子长亮子短的,让人心里热乎乎地倍感亲切。 过完春节我就修坝,初步定在大年初五动工。那时候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都没有出去,我再联系好机器支援,不用一个月,把坝修好。然后大面积种植西红柿。明年,我要卖一千万!未来,我们沙河村要成立自己的农业科技发展公司…… 田晓亮信心满满地说着自己的计划。 林嘉树何小舟二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不得不为自己的哥们击节叫好。 别为我担心,我们本来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现在只不过又重新回归自己熟悉的环境,为了改变它做出自己的努力,并在这个过程中,实现自我的蜕变。我要深深地扎根这片土地,根扎得越深,将来就会长得越高。我记得我们的林总经常念叨一个词,乘势待时。我庆幸自己的选择。现在我前所未有的充实,心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彷徨,只有一种充满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希望推动着我,让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分手时,田晓亮说:“你们两人每人分配一个任务,小舟,你负责去开导我爸爸妈妈,他们有心结,一时打不开。你是老师,会做思想工作。” 小舟挠挠头说:“我试试吧!” “必须完成!”林嘉树和田晓亮几乎同时说。 “好吧……” “嘉树,你现在也是老板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到时候你得支持我的沙河村计划。从资金和知识上,全面支持!” “这个……你知道,我也是个打工的。” “不许推脱!”小舟和晓亮几乎同时说。 “好吧,我尽力。” 回去的路上,林嘉树和何小舟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思考着晓亮的变化。 晓亮离开了马青云,又没有让马青云感到不舒服,反而得到了马青云的理解与支持,在基层把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晓亮这步棋走得很高明,他们该为自己的好朋友祝福。 第87章 订婚 这是一个安静祥和的春节。生活从来没有被这么舒服的日子拉得这么长过,尤其过惯了在城市快节奏的生活,一下子回到农村,时间仿佛静止了。人在这种缓慢而慵懒的日子里,是很容易忘记奋斗的意义的。 但对林嘉树而言,这又是一个无比重要的春节假期。按照叶家的意思,要在春节假期里把他和青青的关系确定下来。他要和青青订婚了。 大年初二,林嘉树去了叶家。和去年稀里糊涂懵懵懂懂不同的是,今年,他就是奔着这个时间去的。这次,他的身份是叶家的新女婿。这在叶青青去临淮时,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这也是叶柏龄和刘颖的意思。 林嘉树这次来叶家,还有一个人陪同,是杜志邦。 杜志邦的任务是来为林嘉树提亲的。按照山北县的规矩,订亲之前,男方要先托媒人到女方家里提亲,女方同意后再订亲。按照叶青青的意思,这些俗套完全可以弃置不要。但刘颖老师认真,她说,传统一项也不能少,这会关系到两个人将来的幸福,马虎不得。 林嘉树倒是很认同刘颖的观点,只是这个媒人找谁呢?老朱和老杜都要抢着当这个媒人,林嘉树都不好意思拒绝,不知道该选谁了。 最后杨宇杰说:“志邦做过林嘉树的顶头上司,而且一直热心两人的事情,这个媒人还是志邦合适。”这样,杜志邦抢到了这个便宜媒人。 林嘉树这次大年初二上门,就顺带着提亲了。老杜喜滋滋地跑来喝酒来了,他很明白他也没啥事。 今年的初二,叶家的客人格外多,许多要好的亲戚朋友既来走亲戚又是来看新女婿。除了杨宇杰两口子,郎大勇两口子(郎大勇回来后就和老婆重归于好了),还有叶青青两个姨家,两个舅舅家。男女老少有三四十号人。 林嘉树已经没有以往的慌乱和不安,他应对这种场合已经没有任何问题。稳重得体的表现加上英俊帅气的外形,他不出意外地获得了高度赞扬和普遍认可。 饭桌上,刘颖突然不无担忧地说:“嘉树,你和青青一个在山北,一个在临淮,我怎么不大放心呢!两个年轻人,正是谈恋爱的好时光,这等于是两地分居了呀!宇杰,能不能把嘉树给调回来?” 刘颖说得有些突兀,但这个说法也合情合理。作为妈妈,她自然不希望女儿和女婿两地分居。 杨宇杰爽快地说:“这还不是舅妈一句话的事。您说让嘉树回来,我就让他回来,您说让嘉树在外面,我就让他在外面。您说了算!” 众人哈哈大笑。 叶青青则不满意地说:“妈——嘉树在临淮刚刚打开局面,你可别添乱!公司也不希望他回来。去年公司的增长,大部分都来自江淮市场。” “你们公司增不增长我不关心,我就只关心我家闺女和女婿。再说,嘉树年纪轻轻就成了总经理,现在的女孩又都那么开放,我还是不太放心。”刘颖反而就是认准了这个话题。 叶柏龄说:“你这是对自己的女儿不自信还是对自己的女婿不放心?人家青青和嘉树心里有数,年轻人的事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叶家把宴席安排在淬剑湖畔的翠湖公馆,这也是山北县为数不多的四星酒店之一,离叶青青家不过五六百米。吃完饭,众人步行走回叶家。 “小林,陪我到湖边走走!”杨宇杰对林嘉树说。 虽然有点冷,但天气不错。大年初二,因为庙会公园里人不少。杨宇杰和林嘉树并肩走在湖边的甬路上。 “我从来没想到过你会成长得这么快。一年半以前,你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还在为自己干什么迷茫。现在,你已经是一个独任一方的大将了。嘉树,我为你高兴,也为我们启泰感到高兴!”杨宇杰声音舒缓低沉,说得林嘉树心里很是感动。 “董事长,没有您的信任与栽培就没有我的今天,那点成绩都是您无条件信任和支持的结果。”林嘉树真诚地说。 “无论别人怎么支持,关键因素还是你自己。嘉树,你觉得我们公司现在发展得怎么样?”杨宇杰话锋一转。 “公司现在发展势头很好啊!环保产业处在有史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这两年每年都实现了两位数以上的增长,对企业未来的前景,我们没有理由悲观。”林嘉树说。 “你看到了积极的一面,但我们正面临着和古城春一样的情况。一方面高层管理人员老化,不思进取,只知道勾心斗角;另一方面,年轻的有能力的新生代却无法上来,有些事情,我也很无奈啊!”杨宇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仰头对着天空,眯着眼睛,似在沉思。 林嘉树看着杨宇杰,没有说话。万言万当不如沉默。 “嘉树,我身边需要人帮我!如果我把你调回山北县,你会不会接受?”杨宇杰说完这句话,转头看着林嘉树,目光灼灼。 林嘉树目光平静,淡然地说:“董事长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如果让我回来,我不会犹豫!” “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林嘉树回答得很干脆。 “好!”杨宇杰哈哈地笑起来。又说:“嘉树,你必须明白,如果把你调回山北县,也是有人渴望的。青青是打心里盼望着你回来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没有哪对恋人希望两地分居。整个叶家人也都希望你回来。我们启泰也需要开创新局面,于公于私,你回来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觉得董事长对我的期望过大,我怕承受不了。”林嘉树不无担忧地说。 “你已经用行动向公司证明了自己,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你回来后直接做我的助手,担任董事长助理,待遇等同于副总。我们曾谈到过县城公司独立出来的设想,你回来后协助我设计公司的顶层管理架构。” “我听您的。”林嘉树说。 “我不会亏待你的!记住,你是自己人。你回来后有好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来做,我会充分发挥你的长处,给你搭建一个展示你才华的舞台。”杨宇杰亲昵地揽着林嘉树的肩膀。 “谈什么,这么神秘?”叶青青从后面追上来。 “哎呀——你不能多给我俩一点时间?男朋友不能看得这么紧,小心看飞了!”杨宇杰心情大好,拿叶青青开涮。 “老叶要你去喝茶呢,快去吧!”叶青青推着杨宇杰走了。 杨宇杰无奈,只得对林嘉树说:“嘉树,好好想想我跟你说的话,过两天咱俩继续谈。” 两个人挽着手走向竹林深处,在没人的地方热烈地拥吻在了一起。青春的冲动和热恋的激情让两个人忘记了一切,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仿佛要把对方的身体融进自己的身体中。 “你有心事,杨宇杰对你说了什么?”叶青青两颊绯红,深情款款地看着林嘉树问。 “没啥,我高兴着呢!” “你骗不了我!你的喜怒都在一张脸上,我了解你。”叶青青狡黠地看着林嘉树。 “董事长刚才对我说,打算把我调回来。”林嘉树说。 “你不愿意?” “只是觉得太突然,我得好好消化消化。是我干得不够好,还是犯了什么错误?” 叶青青就那么痴痴地看着林嘉树,好一会儿才说:“傻子!你没有犯错误,也干得足够好!要说为什么让你回来,我看是因为你太优秀了,优秀到让杨宇杰怕失去你。或者说,优秀到让杨宇杰感到离不开你。他打算让你回来帮他。” “他的想法事先和你说过?” “他曾对我说,让你回到山北县可好。我说,我巴不得他回来呢,要不你让我去临淮也成。没想到他真想让你回来,我以为他随便说说。” “哦——” “你若不想回来,我去找他说。他会答应的。” “不!回来也很好啊,回来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你真这么想的?真愿意放弃临淮的一切回到山北?” “青青在哪里,嘉树便在哪里。” 叶青青没有说话,只是上前搂住林嘉树的腰,把头倚在林嘉树的肩头。两个人就那么长时间地静静地拥抱着。 林嘉树无暇再仔细地考虑这个问题,因为眼下,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叶青青要来他家了。 叶家决定让青青正月初四来台子村。叶青青这次来和以往不一样,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这次陪她一同来的有杨宇杰的爱人宁珂,林嘉树的师傅郎大勇,还有青青的小姨。一行总共六个人。 叶青青这次来林家有特殊的意义,她是来订婚的。 在山北县的城乡,订亲一直是婚恋男女的一个重要程序。如果说登记是法定程序的最重要一环,那么订亲仪式和结婚仪式,才是山北县约定俗成的最重要的环节。订了亲,算是正式确定了两个人未婚夫妻的关系。 提亲是男方带着媒人到女方家,订亲是女方带着重要的亲戚朋友到男方家。 林嘉树和叶青青的关系终于走到了订亲这一步。 关于两人订亲,广业和兆兰曾催促过林嘉树,希望两人尽快把关系确定下来。当时林嘉树含糊其辞,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叶青青不提出来,他觉得自己很难开口。说到底,他到现在也没有十足的信心面对叶家,如何张口问订亲的事呢? 年前,林嘉树去叶家送东西时,叶柏龄和刘颖就郑重地向林嘉树提到过,利用春节假期,把两个人的亲事定下来。年初二,林嘉树和杜志邦到叶家,那天大家饭后谈论的一个重要话题,就是叶青青什么时候去林家,谁陪同一块去。 陪同叶青青去林家的人选,叶家颇费了一番脑筋,因为这陪同订亲的人,是很有讲究的。既是自家近亲,还要生辰八字、属相不能犯冲相克;近亲之间还要平衡各家的关系,你让这个去了,不让那个去,会显得厚此薄彼;还要能拿得出牌面,能压得住阵脚。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杨宇杰的爱人宁珂算一个,青青的小姨算一个。按理,青青的哥哥如果在家的话,哥哥和嫂子应该陪同前去。但这个哥哥远在国外,所以,郎大勇毛遂自荐,要陪着叶青青来林家。 郎大勇的理由是,青青是他妹妹,嘉树是他徒弟,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自从和林嘉树冰释前嫌后,他很有大哥的气概。所以,郎大勇的自告奋勇,并没有引起反对。再加上媒人杜志邦,总共六个人。 说实话,这在本地的风俗中,算不得一只庞大的队伍。叶家为了减少林家的麻烦,已经尽量把人员压缩到最少了。按照叶家的家族规模,来十几个人都是正常的。 初四订婚,这让广业和兆兰既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紧张的是,就一天的准备时间,一切都那么仓促。两个人坐在家里发了半个小时的呆,这才火急火燎地行动起来。 庆幸的是,在去年,就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又正好是过年,置办酒席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也不用费多大劲。广业跑到大哥广富家里去了,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是亲兄弟能替代的。广富迎春两口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两家人凑在一起,商量分工,敲定细节。 晚上,叶青青特意打电话过来,叮嘱林嘉树说,不要让家里人为难,就是吃顿饭,走个过场,没必要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刘颖在电话那头也再三叮嘱说,叶家这边不挑理,你叶伯伯对你满意着呢,不要有压力。 林嘉树挂断电话,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是青青担心他们家里感到有压力,打电话来给他们减压的。 尽管叶家不挑理,但广业和兆兰还是憋足了劲要给儿子的订亲大礼闹得场面些。该来的亲戚都来了,嘉树姥姥门的(姥爷、舅舅还有舅母),本家几个姑姑,堂叔、堂伯等都来了,也有三十多号人。 上午十点左右,两辆奔驰s级轿车停在了林家门口。第一个从车里钻出来的是郎大勇。他穿着一套崭新的西服,乱糟糟的发型难得地上了点定型发胶,只是那鼻子下偶尔冒出来的亮晶晶的鼻涕大煞风景。他神气活现地第一个下了车,向四周看热闹的和迎接的人群抬手致意,那样子像是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 郎大勇在上来迎接的林嘉树胸前擂了一拳,说:“今天如果不陪我喝个够,我就把我妹妹带走。” 林嘉树笑着说:“大哥放心,会有人陪你喝够的!” 宁珂在后面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说:“都夸你这个大哥学好了,怎么又浑起来了?” 郎大勇笑着说:“我今天是大哥,是贵宾。我得让这小子知道我的重要。” 周围人都笑了。大哥嘉棠上前迎住郎大勇和杜志邦,众人在互相的推让中,往家里走去。 叶青青今天穿得很喜庆,平日里她的衣服颜色偏冷,就像她的人一样。但今天,她穿的是一件暗红色的毛绒大衣,更显得身材出众、气质不凡。看得出来,她今天是特意浅浅地修饰了一下。尽管只是薄施粉黛,淡扫蛾眉,但她一下车,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一样,让那些围在嘉树家门口的人们为之一振。 众目睽睽之下,叶青青走到林嘉树的身边,她看着林嘉树,眼睛里含着女孩的羞涩。她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亲爱的,我来了,我把自己送来了。 林嘉树笑得像天上的日头一样灿烂。他看着叶青青,两个人就那么互相注视着,用目光交流此刻内心的激动和幸福。他们都在等待着这一天。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待着。 叶青青挽住林嘉树的胳膊,双颊微红,小声说:“人好多啊!” 林嘉树忍不住笑了,他在叶青青耳边低低的声音说:“来看丑媳妇的。紧张吗?” “让你笑我!”叶青青使劲掐了一下林嘉树。 客人不少,在农村,订亲和结婚都是一样的大事情。五桌客人,主客两桌在林嘉树家,其他几桌都安排在了广富家。 订亲只是走个程序。在农村其实也没啥正经八百的仪式。双方亲戚凑在一起,把双方的关系明确了,女方把要求和条件提出来,男方没异议就算定下了。但一些必要的程序还是有的,比如男方要给女方彩礼,这是订亲最重要的内容。女方要在订亲这天提条件,比如房子、车子之类,彩礼要多少?三金钱,衣服钱,见面礼钱等等。许多订亲的喜事因为这些条件而闹得不欢而散。 今天显然就没有这些担忧了。叶家什么也不要,什么要求也没有,就是要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但广业和兆兰却要坚持按照本地的风俗走,见面礼要送,三金的钱要给,买衣服的钱也要给。 见面礼有很多讲究,有的给一万零一,叫万里挑一;有的给三万一千八,叫三家一起发……总之,在吉利吉祥的原则下,多多益善吧!当然,这也要看男方的条件和女方的意愿。 广业和兆兰给叶青青的是三万一千八,加上衣服钱和三金钱,两人给叶青青准备了九万九千八,谓之久久发。但好说歹说,叶青青就是不收。 最后,宁珂发话了,她今天在女方的客人中可是最有分量的一个。 “阿姨,说实话,青青家不差钱,青青看上嘉树,是他俩的缘分,是冲着嘉树这个孩子。阿姨实在想给的话,就给个一万零一吧!咱们青青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你们林家找了个万里挑一的好媳妇。怎么样?” 叶青青也在宁珂和大家的劝说下,勉强收下那一万零一。因为大家说,只有她收下了这个钱,才算是林嘉树的媳妇了,这是有象征意义的。既然这样,她就没有理由不收了。 两天后林嘉树去叶青青家回礼,叶家在翠湖公馆搞了一个隆重的订婚仪式。叶柏龄和刘颖还给林嘉树准备了一个大红包,同样被他拒绝了。叶柏龄和刘颖又想送他一辆车,林嘉树也没要,因为他有车开。刘颖同样很执拗,说,长者赐,不敢辞。林嘉树只好勉强收了“一点”。 轰轰烈烈的订亲仪式过去了,在台子村,人们的话题围绕着叶青青、林嘉树津津乐道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台子村私下里有句话,叫做生男当如林嘉树,娶妻当娶叶青青。 订亲仪式过去之后,林嘉树才有时间仔细考虑杨宇杰和他的谈话。他这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要离开临淮市,回到山北县了。 当林嘉树猛然醒悟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躺在家里自己的房间里,整整一宿没睡着。 他没有沮丧,也没有失落,他只是在想,为什么让他回来。 启航公司这一年来的发展非常好,他对公司未来的发展有清晰的规划,也有十足的信心。而且,杨宇杰也知道他的想法,也表明了要支持他。再给他两年的时间,他真的可以让启航公司在新三板挂牌。 企业现在的状态,很忌讳临阵换帅。不是林嘉树自夸,无论是启泰还是启航,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他更合适。这一点,杨宇杰也是心知肚明。 可为什么要把他换回来呢?那天杨宇杰对自己谈的那些理由,仿佛还是缺少说服力。 不是他不可以回来,他是想知道为什么要他回来。 回来就回来吧,回来就能和青青朝夕在一起了,回来之后就可以经常看到妈妈了。他没有忘记,当初正是因为妈妈,他才和乔杨分手。现在自己在临淮拼命,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这不是违背了当初的意愿吗?早知如此,就不会和乔杨分手了。 可如果不和乔杨分手,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吗?能这么快就让家庭摆脱窘境吗?当然,也不会认识叶青青了……如果时光再退回当初,他会怎么选择?还会和乔杨分手吗?如果现在乔杨和叶青青站在他身边让他选择,他会选择谁呢? 林嘉树就那么躺在床上,入定了一样痴痴地想着。他的思绪很乱,理不出个头绪,他就在这团乱麻中挣扎。 第88章 挽留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离别,总是伤感的。 林嘉树曾经体会过离别的伤感,是在和乔杨分手的时候,还有在乔杨婚礼的那天。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碰触那种滋味了,太折磨人。 可现在,他又不得不陷入这种情绪之中了。 连日来,林嘉树走遍了临淮市的大街小巷。他没开车,就那么走在大街上,就像他刚来临淮时一样。那时候他是茫然的,走着走着就越来越自信了。而现在他又有些茫然了,从自信又走回了茫然,茫然中又带有许许多多的不甘。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原以为走出很远,其实还是在原点打转。 是这个城市成就了他,他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而且也得到了认可。可现在,他不得不再一次说再见了。 直到现在,林嘉树才发现,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城市像对临淮这样产生这种归属感。在省城读了四年书没有,在山北县城也没有,只有在这工作了一年多的临淮,让他产生了这种发自内心的不舍。他觉得自己有点愧对临淮,他在这里的收获远远多于付出。他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城市多做点什么,就要匆匆离去了。对于临淮市,他只是数不尽的过客中的一员;而临淮之于他,却是梦中的理想之城,是梦想扬帆的起航的地方。 就这样离去吗?一种沉甸甸的离别的情怀萦绕在林嘉树的心间。 杨宇杰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和国恒交接一下工作。他离开后,继任者是冯国恒。 林嘉树一直不动声色有条不紊地和冯国恒交代着工作。说实话,林嘉树不认为冯国恒是个合适的继任者。冯国恒可以成为一个好助手,但要他独当一面,尚欠缺很多东西。他不明白,为什么杨宇杰不把孙明或者张凯调过来。但这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杨宇杰有自己的打算,他就是要重用冯国恒,况且,国恒还是他最忠实的部下朱成祥的闺女女婿。 冯国恒有些兴奋,尽管他一直十分努力地克制着,但这逃不过林嘉树的眼睛。林嘉树也许早该想到这个结果。这个结果在去年底和郎大勇的那次吃饭之后就隐隐约约感到了。启航公司全体员工参观银山工厂的时候,冯国恒没去,杨宇杰也没露面。冯国恒说家里有事,杨宇杰说有重要客人。结果是杨宇杰和冯国恒密谈了一上午。这个消息后来多方面证实了。 他们两个当然可以在一起谈论任何问题任何事情,这都不是问题。但有什么必要撒谎呢?难道就是要瞒着他林嘉树?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瞒着他呢?是他林嘉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尽管林嘉树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但他还是心有块垒,不舒服!瞒着公司的总经理和副总密谈,管谁作为总经理都会觉得不舒服。 现在,至少证明了那天杨宇杰和冯国恒的谈话,是和他返回山北县城有些关系的。让他回来,可能早就在杨宇杰计划之中了。 林嘉树真不知道杨宇杰是怎么想的,启航公司初创,应该至少再给他两三年的时间。难道是杨宇杰看着启航公司发展形势一片大好,认为谁来都一样?自己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林嘉树看不透杨宇杰的套路。 几天后,林嘉树把闫弘毅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必须要和老闫面对面地好好谈谈了。 闫弘毅坐在林嘉树面前,足足有十分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地狠命抽着烟,一支接着一支。他的脑袋笼罩在烟雾里,剧烈地咳嗽着。他早就听到一些传言了,可他认为那都是无稽之谈,林嘉树不可能离开。 “少抽点烟,烟抽多了不好!你可是搞环保的。”林嘉树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老闫还是不说话,良久,他说:“启航长久不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转身说:“你走了,我也不会待下去了!整个临淮的环保公司都在等我呢,我凭什么还留在这里,还不是因为有你林嘉树在吗?你走吧!你走了我的枷锁也没有了!杨宇杰是猪脑子吗?公司有今天的局面,他真的认为是天上掉下来的?!”老闫越说越激动,眼圈红了。 林嘉树呆坐在椅子里,他的眼窝有些润湿。他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辜负了老闫。这个家伙,当初是自己把他忽悠出来的。当时他就和老闫说,共进共退,此生永不相负。他还对老闫说,他们成为临淮环保界最响亮的名字。可现在……林嘉树不知不觉中眼泪流出来了。 “林总,你和闫总吵架了?”王晓婷怯怯地走了进来。 林嘉树低着头说:“没事小王,我们俩不是经常这样吗?老闫就是个驴脾气!” “可大家都在说,你要离开,要回到总公司去了!真的吗?” “这个——还没确定,你不要胡思乱想。不管谁来干总经理,都不妨碍你好好工作。记住,干好工作才是根本。” “我知道。但我舍不得你!” “谁说我要走了?放心好了,我不会轻易离开。” “骗人!”王晓婷嘴一咧,有点想哭,她努力克制住,转身跑了。 林嘉树摇摇头,起身走了出去,他要去赴花明之约。显然,以她八面玲珑的信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离开临淮市了。 两人相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林嘉树看到咖啡馆内临窗的卡座上,花明正坐在一个矮胖男人的对面。还有一个人?林嘉树感到惊讶。 花明向他远远地招手,显然,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林嘉树可能出现的方位。 林嘉树在外面犹豫了一下,走进了咖啡馆。 花明在门口等着他。 林嘉树看着眼前这个五短身材的肥胖男人似乎有点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又记不起来了。这是谁?林嘉树狐疑地看着花明。 肥胖男人站起身来,把手伸向林嘉树,林嘉树迟疑了一下,也把手伸过去,问:“先生有些面熟,却记不起来了。不知怎么称呼。” “呵呵呵,你不知道我,但杨宇杰知道,我俩是老朋友了,也是老冤家。我叫胡永道。”矮胖男人握着林嘉树的手,很有风度地说。 胡永道?林嘉树被握着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回一抽,却没有抽回来。 胡永道咧嘴一笑,手上使劲,说:“你就是林嘉树?名不虚传啊!我喜欢!” 林嘉树看向花明,他不知道胡永道在这里,如果知道,他是不会来的。 花明妩媚地撩了一下头发,说:“我老板想和你谈谈,让我把你约出来。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和你交个朋友。坐吧!喝杯咖啡而已!” 林嘉树无奈地坐下。他不想和胡永道纠缠太多,便直截了当地说:“胡董事长找我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说。” 胡永道呵呵一笑,说:“林总真是个痛快人,单刀直入。那我也痛快点,我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天净环保需要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一句话,乐不乐意加入我们。无论是天净还是捷航,随你挑。” “如果你加入捷航,你会有不低于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是总经理。你对公司经营有充分的自由,我不横加干涉。如果你想加入天净,那我给你副总的位置,天净环保同样分给你干股。如何?”胡永道说完,两眼期待地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缓缓地摇摇头,说:“胡总,谢谢你的好意,可惜你不了解我,我不会选择天净和捷航的。我现在干得很好,为什么选择离开呢?” “我们都知道了,杨宇杰要把你调回山北县。在我眼里,你是千里马,是良驹,怎么可能回到山北县城呢?在那里你没有多少发挥的空间。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脱离启泰,你会获得更广阔的发展天地。” 林嘉树笑了笑,说:“我现在很好,不会离开的。再次谢谢你的好意。” “年轻人,先不要回答得这么决绝。我相信,你会改变主意的。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不用!” “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吗?” “没有!”林嘉树平静地说。 胡永道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放下,说:“我对杨宇杰的了解远远超过你。在像你这么大的年龄,我们两个就在临淮这片市场混饭吃。那时候我俩也像你和花明一样,很长时间一直是朋友,也是对手。让我们分道扬镳成为敌人的,是因为那套环保设备图纸。” “我们弄的第一套环保设备图纸是板框压滤机。图纸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想办法弄到的,说好了共同拥有,共同使用。但杨宇杰握在手里就是不给我,他问我要五万块钱。那时候企业处在艰难的境地,五万块钱不是小数,差点要了我的命。从那以后我俩就不死不休了,直到现在。” “我无意在你面前说杨宇杰的坏话,但这是事实。我想告诉你的是,你那个董事长,道貌岸然的尊荣下,掩藏着一副小肚鸡肠。我敢肯定,他并不怎么信任你。” 林嘉树怔怔地看着胡永道。 胡永道把一杯咖啡喝完,站起来,又和林嘉树握了握手,说:“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剩下的时间交给你们年轻人吧,我不打扰你们了。再见!”他转身扭着肥胖身体缓缓地离去。 林嘉树目送着胡永道离去,直到他上了店外一辆黑色奔驰,直到奔驰车缓缓地驶入了城市的车流。他说不清对这个人是什么感受。如果不是花明和他那种龌龊的关系的话,自己说不定对这个人印象还不错。 “你的意思?”林嘉树看着花明。 “不是。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就想见见你。这次巴巴地大老远跑来临淮,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和你喝这杯咖啡,对你发出他的邀请。他一直很看重你。” “你是得到了他的授意,才一直想让我加入你们的?真是不遗余力啊!”林嘉树不无讥刺地挖苦着花明。 “傻子!他胡永道有什么值得我誓死效命的?我邀请你,不是加入捷航,也不是加入天净,而是加入我。只需要你我二人联手,我们就在江淮这片大地上所向无敌。我们不需要给任何人打工,我们给自己做老板。嘉树,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你不能回山北,临淮才是你的舞台,回去你将一无是处。你想想,你在这里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你干得多么出色!如果回到山北,你能干什么?杨宇杰不是个大度的人,他把你调回山北,只是因为你太优秀了!他担心失去对你的控制,懂吗?” 林嘉树端起咖啡一口气喝完,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两张钞票压在杯子下面,说:“我们aa。再见,花总,找你的葫芦娃去吧!以后,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说完,林嘉树起身走了。他想起花明和胡永道的关系就感到愤懑,多好的一个女孩,怎么那么不自重?这社会怎么了? 葫芦娃?花明愣愣地看着林嘉树远去的身影,笑了起来。许久才咬牙切齿地说:“说你是个傻子还不信!你就是二百五!木头!猪……” 孟玲这里是绕不开的,林嘉树必须要当面告别。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考虑,该如何面对孟玲。他知道,孟玲大概早就得到消息了,正等着他上门呢! 孟玲,是他一生的贵人,他的第一桶金来自古城春,来自孟玲的帮助。他有今天,事实上,孟玲起了很大作用。他和孟玲之间是真正的朋友,那种交心的朋友。 现在,林嘉树就坐在孟玲办公室的沙发里。两人就那么长时间地面对面地坐着,都没有说一句话。 “改变不了吗?我不是说杨宇杰,我是说你。”孟玲打破沉默。 林嘉树摇摇头。 “杨宇杰格局不够。他把你调回山北,是对你不放心。这一年多来,你在临淮表现得太过惊艳,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对此感到不安。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小农意识作祟。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你的态度。你如果不想回去,想离开启泰,他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现在已经有能力独立出来了。师弟,有时候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一粒沙子,你说呢?”孟玲看向林嘉树,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想回去。”林嘉树沉闷地回应道。 “想清楚了,你现在的选择很多。你可以选择我,可以选择和老闫单飞,也可以选择天净或者捷航——我指的是那个叫花明的小姑娘。她喜欢你,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 林嘉树苦笑着摇摇头说:“师姐,不可能的,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为什么?那女孩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优秀。说实话,我挺看好你俩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智商情商都足够高,在某些方面还互补。你俩的组合将来肯定会爆发出大能量。” “她是胡永道的情人。我鄙视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你说我能和这样的人共事或者生活吗?” “不可能!你听谁说的?太优秀的人总会遭人妒,一定是有人故意造谣陷害。依我有限的几次接触和观察,她不是那样的人。”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她亲口说的?哈哈哈,那一定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她是不是故意说话气你?”孟玲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嘉树。 “不!是真的!” “她前天来过我这里,为你来的。她说整个临淮市唯有我能对你施加一些影响。她认为你回去会一无是处,希望我能把你留下。她在我这里流下了眼泪,我看得出,她对你是一片真心。” 林嘉树沉默了,这倒是出乎他的预料,花明为他哭了? “是不是在山北县有你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你必须回去?”孟玲问。 “师姐,别问了!我主意已定。”林嘉树叹了一口气。 孟玲没话说了。 林嘉树起身告辞。 “不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不用了,徒留伤感。还是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吧!师姐,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永远忘不了你对我的帮助。你是我一生的贵人。” “你的贵人只有你自己。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再见,师姐。让我们拥抱一下吧,很纯洁的!”林嘉树调皮地一笑。 孟玲上前,抱住林嘉树。 “再见师弟!我祝你前程似锦。希望若干年后再见到你时,你依然让我充满骄傲和自豪。” “会的!”林嘉树鼻腔一酸,他强忍住泪水,转身走了。 在工作交接得差不多了之后,林嘉树特意带着冯国恒去拜访了马祥杰副市长。作为启泰公司和启航公司在临淮的重要社会资源,新任总经理去拜访马祥杰,仿佛是一个标志性的仪式。杨宇杰曾经特别叮嘱林嘉树,要他专程拜访马副市长,解释清楚。 马祥杰对林嘉树的离去非常惊讶,他沉吟半晌,问:“小林,是不是你和杨宇杰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你犯了什么错误?” 林嘉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冯国恒连忙插话说:“董事长调林总回山北县,是重用。启泰公司那边更需要林总。” 马祥杰没接冯国恒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摇摇头,说:“不合常规啊!小林,你在年轻人中也算是佼佼者,已经引起了市里的关注。你知道临淮市正在大力引进人才,留住人才。你的创业故事市里还打算当作典型来讲给广大年轻人听。市里正在实施‘英才计划’,今年上半年要组织青年企业家在清华北大设立专班培训,下半年还要组织去欧洲学习工业40,我都给你预留了名额。现在看来,用不着了。你是企业的人,对你的任用,杨宇杰有绝对的发言权。我无法干涉企业的用人。”马祥杰嘴里啧啧有声,连连摇头叹息。 分别时,马祥杰问林嘉树:“要不要我给老杨打个电话,让你留下来?不一定有用,但我的话他会认真考虑的。” 林嘉树摇摇头,说:“马市长,我感激您对我的栽培和看重。调我回去是杨董事长深思熟虑的。他希望我回去能够给企业内部带来一些改变。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正确与否,但我必须执行。您放心好了,我的继任者冯总比我优秀多了!” 马祥杰点点头,说:“既然你是这个态度,我就不坚持了。只是有很多遗憾啊!临别送你一句话小林,你还年轻,这个社会充满了诱惑,有时候也充满了欺诈,我希望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忘记初心,做一个不违背良心与道德的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不管未来怎么改变,我都希望看到一棵俯仰无愧地立于天地之间的嘉树。单纯而不失机灵,厚重而不失睿智,永远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激情。只要你这么做了,那么无论你将来做到什么程度,我都视你为我的朋友。” 像马副市长这种纯粹的国家干部,林嘉树心里充满了敬意和热爱。他一直以没有辜负马副市长的栽培为荣,现在,即使他离开临淮回到坊州市,他也不会忘记自己和马副市长亦师亦友亦领导的特殊交往。 林嘉树深深一躬,说:“马市长,小林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教诲。无论在临淮还是在坊州,小林都会努力地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乘着这大好的时代,做一个站在时代浪尖上的优秀青年,不辜负您对我的厚望。” “坊州市委市政府也有我的一些朋友,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只要不违背原则,我都会乐意全力帮你。我们两个也算是忘年交了。”马祥杰伸出手,和林嘉树紧紧地握了握。 第89章 伤离别 这条沧浪河曾见证过他的成长,在这河边他成立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公司;这条沧浪河也曾见证过他的悲伤,他曾想在这条河里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是为了乔杨;这条河也曾见证过的他彷徨,他每天在这河边走过,苦恼彷徨时就坐在河边的长椅上,一坐就是半天……他喜欢这条河,喜欢这条河的名字。这让他想起屈原的《楚辞渔夫》。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它也为漂石创业园那帮年轻的创业者赋予了诗意的未来。他们都爱在这河边漫步,他们的很多创意和成果都是在这河边得到的灵感。 林嘉树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走在沧浪河边。他比以往走得都慢,他今天才发现,沧浪河竟然这么美,比他平时任何一次看到的都美。他就是那个每天最匆忙的过客,一手提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包,一手拿着早餐;他就是那个曾经垂头丧气地坐在河边的青年,两耳不闻身边事,一脸迷茫地看着天空……今天才真正感受到了沧浪河的美丽,它的慢节奏的美,它的慵懒的美,它的生活的美。 杨宇杰要他四月份之前必须完成所有的交接工作回到山北。他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周末他就可以离开临淮。 叶青青担心他心里郁闷,几次打过电话来安慰他。林嘉树也想通了,他虽然失去了临淮和启航,但得到了叶青青。知足吧,上天对你已经足够好,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回到租住处,林嘉树拿出那只刚买的大行李箱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以前觉得自己的东西很少,一个背包加一个大纸兜就差不多了。可是这两天一收拾起来才发现,这一年来攒下的东西也不少,这才去买了个行李箱子。 门铃响了。 林嘉树愣了一下,在这里租住的这段时间里,这个门铃从来没被人按响过。这突兀的门铃声让他感到意外。 打开门,花明站在门口。 林嘉树发愣的功夫,花明已经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里面是乱七八糟的各种食材。 “花总,你这是……”林嘉树一头雾水。 花明轻车熟路地把食材送进了厨房,然后返回客厅。她看着林嘉树,脸色阴沉地说:“给你送行!不好吗?” 林嘉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不好呢?他无法回答,纠结!也许,他打内心里也想和花明有一个单独而特别的告别仪式,但一想到花明身后的一些事情,他又感到像吃了一只苍蝇,让他无法再如先前那样看待她。也许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悄悄地离去,连声招呼都不打?” “你早就知道了。” “这不一样。我知道,那是我消息灵通;你和我说,那是因为你心里有我——这个朋友。看来,我在你眼里,连朋友都不算。”花明那张灿若桃花的脸上写满了浓浓的悲伤。 林嘉树有点慌,自打他们认识以来,这个号称打不倒捶不扁不怕输不服输的花明,从来没有这么感性过。 “花总……” “叫明明!” “……明明,其实,我想在临行时和你说一声的。我想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在临淮你对我的陪伴。我的成长离不开你的陪练,你是我生命中的精灵,是我的魔,也是我的佛。” “嘿嘿……不对!难道不是你眼里的女巫?” “至少,是个可爱的女巫。” “今晚我来给你送行,我下厨给你做饭。我要让你吃一顿一生都忘不了的饭。”花明的脸色变得温柔,她挽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臂,做饭去了。 林嘉树不知道怎么拒绝,就那么心情复杂地看着花明去厨房做饭,自己则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感到有些难过。他对花明产生了一种不舍,这种感受,他以前从未有过,或者说,两人天天见面,天天纠缠在一起,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分手。而现在,的确就要分手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既是对手又是朋友,既要竞争又要合作,天天剪不断理还乱地纠缠在一起,像一对冤家。 他这才发现,他对花明的感情是复杂的。这种复杂的感情,不是今天才有的,大概从两人刚认识时就开始了。哪怕他们是对手,哪怕花明和胡永道的关系不明不白……他还是对花明产生了一种无法割舍的喜爱和依恋。 怎么会这样?他原以为心里一直满满当当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乔杨,一个是叶青青。乔杨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占据他内心的是叶青青。可现在,他竟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明竟然和叶青青并肩坐在那里。林嘉树省视着自己的内心深处,他无法欺骗自己,他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震惊。 满满的一桌子菜。花明看着林嘉树,温柔得像一汪水,像盛在白瓷盘里的刚从蛋壳里倒出来的蛋清,澄亮透明温润。她柔声说:“做得不好,你凑合着吃。这是我第二次正式下厨房,第一次也是在这个房子里,同样是为你,就是你跳进沧浪河的那一次。” “谢谢你,明明。”林嘉树从来没有发现,花明还有如此女人的一面。 “今晚我们大醉一场好不好?喝到不省人事,醉死!你敢吗?”花明说。 “我有什么不敢?你不怕?” “我怕,怕你离开!可是你都要走了,我还怕什么!” 花明打开一瓶干红,倒在两个高脚杯里。她一只手捏着高脚杯,轻轻地摇晃着,摇着摇着,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瞥见阳台上你的笑容,我开始唱歌,忘记了人来人往。我在古城春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知道,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你了。” 林嘉树欲言又止,拿起酒杯,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他何尝不是。那次见面,他被花明惊艳到了,她倾城的容貌,火辣的身材,大胆的着装,还有高傲的姿态,对他的视觉和心灵造成了太大太多的冲击。再到后来,这个女孩虽然智计百出,亦正亦邪,但对他不但没有伤害,反而有许多帮助。花名身上有刺,心里有刀,但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他。到现在,他也闹不清楚,自己和花明之间到底是对手还是朋友,是对手多于朋友,还是朋友多于对手。他们两个之间恐怕谁都无法说清楚。 两人既不碰杯,也不敬酒,就那么各自喝着。四瓶多干红下去了,花明两颊绯红,娇艳得如同盛开的牡丹。两个人都有些醉意了。 “嘉树,你怎样才能不离开临淮?你要我说什么,才能让你明白,你离开临淮回到山北就是你事业的坟墓!你回去不会有好的发展。留下吧!我们两人在一起创业,我们不给杨宇杰打工,也不给胡永道打工,我们自己做老板。依我们两个人的智慧,用不了几年就会超越他们,我们一定会开创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我必须回去明明,你不用再劝我了。我没有回头路。”林嘉树看着花明,叹了一口气。 “撒谎!你回去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忠诚和道义,你就是因为叶青青!你骗不了我!” 林嘉树无语,花明是对的。 “我比叶青青差在哪里?我告诉过你,你娶天使不如娶女神,娶女神不如娶女巫。我就是那个女巫,最适合你的那个女巫!我们两个在一起才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明明,尽管我也很喜欢你,但我们不合适。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你还没告诉我,我比叶青青差在哪里?你必须说,不然我过不去这个坎。” “时间。我和青青认识得更早,来临淮之前我们就熟悉了。她先走进了我的心里。” “也就是说,你如果先和我相识,你也不会背叛我而选择叶青青对不对?” 林嘉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他并没有欺骗花明。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把花明和叶青青放在一起比较,叶青青是月亮,高冷沉静,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花明是太阳,明艳灿烂,处处争强好胜,泼辣中带点男孩的性格,却又智计百出,玲珑剔透。两个女孩都是非常优秀的女孩,恐怕让任何一个男人来选择都是个难题。 但他在和叶青青交往的时候,内心里是有压力的,尤其是去叶家的时候,他有一种无法遏制的自卑感。他在启泰公司的一切,包括现在的启航公司,虽然是靠他自己的努力拼来的,但他并不否认,一切都存在着叶青青和叶家的影响力。没有叶青青对他的爱和支持,他不可能有现在的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在按照叶青青和叶家希望的样子来奋斗打拼、塑造自己。而和花明在一起的时候,林嘉树是一种如沐春风的快意。无论和花明竞争、合作、还是被她欺负的时候,他内心里都是感到快乐的,有趣的,甚至是充满渴望的。 他和花明有一种心灵上的默契,配合起来天衣无缝行云流水,他们俩合作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势如破竹,无往而不利。他对花明,同样有爱,他不能否认这一点。但花明和胡永道的关系,让林嘉树觉得如鲠在喉,难受无比。每每想起就感到无比的失望和难过。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说到底,还是因为在意这个女孩。哪怕他们不能在一起,他也希望这个女孩好好的。 花明笑了起来,说:“那我就知足了,这好歹对我是个安慰。我只是败给了时间,谁让我们认识得晚呢!你说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好不容易遇到个自己喜欢的,偏偏早就是别人的了。” “明明,以你的条件,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是啊,你有什么好,我也不知道。可就是爱上了,爱到骨子里了,忘不掉了。”花明喃喃自语,不理林嘉树,只是自顾自一口一口地喝酒。 林嘉树按住酒杯,说:“别喝坏了身体!早点回家!”他此时还算清醒,想尽快结束这场痛苦的对饮,不然,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这里就是我家,我干嘛要走?不信?花明从包里拿出一个房产证,啪的一声,拍在林嘉树面前。她乜斜了林嘉树一眼,得意地笑了, “嘉树,你就是聪明绝顶,也没想到这一年来,你住的是我花明的房子,睡的是我花明的床……”花明哈哈地笑起来,脸上兀自挂着泪珠。 “真是你的房子!王晓婷怎么没说?”林嘉树打开那个房产证,目瞪口呆。 “虽然租房信息是我提供给她的,但房子是我委托别人租出去的。她是个刚毕业的傻白甜,租房的时候连房权证都没看。” “房子租给我,那你住哪里?” “我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从这里向东三个红绿灯,就是你去过的翡翠名郡。” 林嘉树觉得很沮丧,欠花明这么大一个人情,他却一直蒙在鼓里。他不想欠人家的,尤其是花明,这份情谊不好还。 “我的房子让你来住,我高兴!我想象着你住在我的房子里,睡在我的床上,我觉得你是我的。至少在这一点上,叶青青比不了我,恐怕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吧!” 林嘉树苦笑。 “可我也没想到,你俩在我的房子里睡在了一起,而且就在我的床上。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想象过你爱的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和别人上床的感觉吗?你个浑蛋!”花明突然抓过林嘉树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花明痛苦得要疯掉了,她辛辛苦苦地爱着,为这份爱默默地付出,却没想到让叶青青捷足先登。林嘉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任凭花明咬着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留下一圈紫红的牙印,像戴上了一块腕表。 林嘉树愧疚地看着花明,说:“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这房子是你的,我不会……” “你会!你不在我的房子里,也会在别的地方,反正你已经认定了叶青青!我没想到,我用心地守着你,最后却还是败给了叶青青。不,是败给了’时间‘。” “明明,我们之间注定只能成为朋友。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其实我很渣,我辜负了乔杨。”林嘉树把杯子里的干红喝掉,两行热泪从眼眶里奔流而下。他哭了,不知道是为被他辜负了的乔杨,还是为眼前痴情的花明,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我爱的人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他不顾我的劝阻和挽留,执意要回到家乡,和另一个姑娘结婚生子。我却要为他送上我的祝福……”花明已经醉了。 林嘉树也醉了,但他的意识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来,扶起花明,想把她送到房间里去休息。 花明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柔若无骨。 林嘉树把花明一只胳膊放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半抱半架地向卧室走去。 把花明放在床上,林嘉树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转身蹒跚而去。没走几步,花明又从床上滑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又把躺在地板上的花明抱到床上。那具丰满的散发着逼人热度的躯体却贴了上来,双臂圈在他的脖子上,一下子把他死死地箍住。还没待林嘉树反应过来,一双湿润热烈柔软甜蜜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没有语言,只有紧紧的拥抱和热烈的亲吻。 林嘉树从最初的抗拒到顺从,从顺从到被点燃。那是一场瞬间燃遍宇宙的大火,顷刻间把他的意识和理智烧了个精光。热血和激情摧毁了他的防线,就像潮水冲刷沙滩一样扫荡了一切。他内心里一声叹息。 花明亲吻着他,呢喃着,眼里含着热泪。 这是一个青春的滚烫的身躯,饱满柔软富有弹性。林嘉树也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女孩,而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像一团烈火,和他一同燃烧着;像一池春水,让他在里面沉沦挣扎着;像一匹野马,带着他疯狂地奔跑着……他们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减少,随手扔在地板上。 花明的身体高挑丰满,灯光下,更显得光洁柔润,完美无瑕。她就那么赤裸裸地躺在床上,躺在林嘉树面前,像洁白的玉雕。她双颊绯红,呼吸急促,酒精在身体里与青春的激情和热血一起燃烧着。她抱着林嘉树,呢喃呓语:姑奶奶什么也不要了,我就要眼下,就要现在。你就是我的…… 林嘉树觉得自己的身体要炸裂了,他失去了理智,但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错,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会拥抱亲吻自己不爱的人。和叶青青是水到渠成,和花明却是情不自禁。既然情不能自禁,那就由它尽情释放吧!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压抑憋屈,处处委曲求全,只有在花明面前的时候,才如花一样自由自在地率性绽放。 在一声痛苦短促的惊呼中,林嘉树进入花明的身体。他本能地怔了一下,然后放缓了节奏。一段时间之后两人便疯狂起来,一次又一次,他们从床上到床下,又从床下到床上,一直折腾到深夜,才精疲力竭,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林嘉树睁开眼睛。他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房间里一片狼藉,枕头、被子都在地上,昨晚两个人都疯了。床单上有几朵刺目的殷红,如腊梅一样娇艳怒放。 那是什么?林嘉树一下子呆住了,觉得自己瞬间坠入了冰窟窿。他狠狠地抽了自己几记耳光,清脆而响亮。 他冲到客厅,又从客厅进了厨房,厕所,花明早已经离去。 林嘉树颓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拨打花明的手机,手机处于关闭状态。微信上有花明的留言: 我不后悔。我爱你。不能得到你的人,我就得到你的身体;不能得到你的一生,我就得到你一时。这对我们的爱,也是一种结果。我不需要你负责,放心地回你的山北。祝你幸福。 林嘉树匆忙穿好衣服,向漂石园区奔去……但花明并不在公司。 整整一个上午,林嘉树找遍了临淮所有可能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是他和花明经常去的地方,但没有找到花明。手机关闭,音讯皆无,林嘉树有些慌了。尽管他知道花明不会出什么事情,但他还是慌得手都有些颤抖。 世界这么大,一个人如果想躲避另一个人的寻找,是很容易的。他心里慌慌的,失魂落魄地走在临淮市的街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一种六神无主的感觉,即使那次去参加乔杨的婚礼时,在滨海市的街头,他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林嘉树鼓足了勇气来到花明家居住的小区,他曾来花明家吃过一次饭,知道花明家。按了一会门铃,没人开门。这是上班时间,估计花明的爸妈都在班上。 不知不觉,林嘉树的车子开到了临淮大学的校门口,他想去临淮大学找花明的爸爸。他怀着渺茫的希望,一路打听着,找到临淮大学文学院。 高高瘦瘦面皮白净的花教授,一副深度近视镜,一件干净的灰色休闲西服,脖子上很随意地围着一条围脖,看上去文艺范十足,又不失亲和力。林嘉树对这个人充满了好感。 花文翰对林嘉树的到来略感惊讶,他说:“小林,你怎么来了?有什么需要叔叔帮忙吗?”他丝毫没有把林嘉树当外人,言语中仿佛对自己的儿女一样自然。 林嘉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怎么说? “怎么,还不好意思?和明明闹别扭了吗?” “是的,叔叔,我俩闹了点误会。我找不到她,电话也不接。我担心她有事,想到您这里打听一下。” “哦——这样啊!明明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虽然不知道你俩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但我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不会做荒唐事的,放心好了。” “嗯嗯,明明如果回家,请您告诉她,我需要和她谈谈。” “你们正在处朋友吧!我能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她最近一直生我的气,可能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需要当面和她解释。”林嘉树只好撒谎。 “那孩子从小娇惯坏了,脾气也不太好上学和工作又太顺利。你是男孩子,要大度,多多包容她。” 林嘉树告辞了花文翰。分别时,花文翰说:“感情上的事情不可能只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爱情,是要经过风雨的洗礼和生活的淬炼的;爱人,都是走过这些风雨终成正果的人。” 林嘉树红着脸一一应下,他和花明之间算是什么呢?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唉,人啊,真他妈的复杂!林嘉树痛苦得无以复加,比乔杨和高强的婚礼都让他痛苦。 接下来几天,林嘉树并没有见到花明。他真找到她,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或者对她说,自己是爱她的。可仔细想想,这都是混账话,只会加深彼此的痛苦。花明不见他,就是为了减轻这种痛苦。他内心里也渐渐释然了,既然花明不想见他,那一定是怕两个人再这么下去,因果会更深。既然不能在一起,既然只在乎彼此是否拥有过,那就把它深深地埋在彼此的心底吧!成为他们人生的秘密,也成为他们恋情的见证。他们彼此相爱,只是不能在一起。 一个淫雨霏霏的早晨,林嘉树怀着复杂的心情开车离开了临淮。他的眼睛有些潮湿,内心里五味杂陈。车子在四月江淮大地上特有的春天的雨丝中穿行,在无边的油菜花海中穿行。车上播放着他喜爱的马克西姆的钢琴曲《出埃及记》,他被一种眷恋和亢奋的复杂情绪包裹着。 为什么我的眼睛里满含眼泪,那是因为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再见了,临淮! 再见了,沧浪河! 再见了,漂石创业园! 再见了,明明。我将永远记着你,就像记住乔杨一样。你们都不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而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同样是我的真爱。我将把你藏在我的心底,把你埋藏在我心灵最深处,那块永远纯洁的墓地里。 第90章 启泰的江湖 总有一些人的变化,让人惊掉下巴。 也许林嘉树算一个。但与另一个草根人物比起来,他还算不上“神奇”。 两年前还在启泰公司门口摆摊算命的刘半仙,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刘大师。 刘半仙在启泰公司门口弄了个门市房,店里面经营各种佛像、转运珠、吊坠、项链、貔貅、琉璃摆件、吉祥饰品等等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反正都是和运势命运有关的东西。门市房门口的正上方还挂了一块黑底红字的匾额,“尚德阁”。最神奇的是,这尚德阁三个字,竟然是出自县长马青云之手,这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时不时门口还会停一辆豪车,一些个肥头大耳衣冠楚楚的人物,从车里低着头走出来,走进刘半仙的尚德阁里,神神秘秘地在里面鼓捣大半天才出来。刘半仙有时也会身穿一身黑色唐装,登上在店门口等待的一辆车子,一出去就是大半天,有时甚至好几天。 刘半仙现在成了刘大师。不管他是不是有大师之能,总之,他现在就是刘大师,而且在外面的名头越来越响。据说,连县长马青云都对他佩服得很。 服不服气?气不气人?人生就是如此无厘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谁该兴,谁不该兴?谁知道命运女神青睐谁呢?门卫老王为此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现在老王在面对刘大师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前的冷嘲热讽了。毕竟,人家刘大师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身份不一样的后面,是收入不一样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收入决定说话的硬度。刘大师现在硬气得很,时不时施舍给老王几盒好烟,偶尔还会提着半瓶从酒桌上顺来的好酒,给老王打打牙祭。 两年前,刘大师还是刘半仙的时候,在启泰公司门口摆摊,想喝一口热水要向老王要,想吃一口热饭得靠老王帮;阴天雨雪,要到老王的保卫室里躲避。那时候刘半仙在老王面前跟个孙子似的。现在风头反转,老王虽然对刘大师的能力尚存怀疑,但对他现在一直看涨的行情和收入,那真是眼热又心热。他除了感叹这社会的神奇,也只有诅咒命运的不公了。 刘大师富了,据说现在一年也能弄个几十万,他现在等于焕发了第二春。他是个老光棍,老伴死得早,有个儿子在县城某企业工作,基本不用他管。 人得温饱便思淫欲。刘大师身体里虽然已经没有了那种原始的欲望,但也时常有想找个伴的冲动,老来伴嘛!他现在有钱了,平日里再有个女人说说话聊聊天,岂不是赛过神仙? 动了这个心思之后,刘大师就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真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邢美丽。 也许,许多人都没有忘记,邢美丽在这个故事中的第一次登场是何等剽悍。 那时候启泰公司的坊间就盛传,朱丞相和邢美丽之间有一腿。这一腿到底伸得有多长?有没有伸到床上?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邢美丽的这个门店的确是通过老朱租的,当时价格低到等于白送了。那时候老朱一有空就往县城的公司跑,一来到公司就一头扎进邢美丽的小超市里。小超市不大,一层卖货,二层住人。门口外面人来人往,小店生意很是不错,门通常都开着,估计两人在里面也干不了什么大事。老朱顶多在这里过过手瘾,解解眼馋,打打嘴炮。 不过突然之间,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打得血头血脸,着实让人大跌眼镜。邢美丽那次突然发飙,也抓去了老朱身上一层道貌岸然的外皮。 那次事件,老朱却把矛头最终对准了迟庆祝。老朱认为是迟庆祝在后面搞他。老朱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数次听人说迟庆祝和邢美丽私下里有接触,而且,两人好像还是什么远房亲戚。 老朱没办法,只得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寻找破解之法,让刘半仙去鬼画符一样画了几道符,又摆了几件镇邪的物件。以后真就没再出什么大事。 老朱对刘半仙比对自己爹妈都信任。现在这个社会,科技是越来越发达了,但人们思想上的困惑却也一点也没减少。所以,这种来自上天的暗示和安慰就显得尤为重要。刘半仙其实真没怎么研究周易八卦之类的学问,他就是跟着村里的瞎子二叔学了那么一阵子,就出来混饭吃了。不过,真有那么几次被他蒙对了。这玩意都是人传人,说好的人越来越多,名气也就大了。干这种活的人一般都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身边的人没觉得他有多么了不起,往往是越远的人便越觉得神奇。 刘半仙的门店,也是老朱帮忙弄的。老朱除了想照顾刘半仙之外,更想让他监视邢美丽的一举一动,尤其注意她和迟庆祝之间到底有些什么龌龊。老朱也想抓住迟庆祝的把柄,狠狠地搞迟庆祝一下,以报一箭之仇。所以,在老朱的安排下,刘半仙的门店和邢美丽小超市紧挨着,那边一有什么动静,半仙都能知道。 可是,已经膨胀起来的刘大师早就忘记了老朱的叮嘱,也忘记了老朱的惨痛教训。他看上了邢美丽。 刘大师时常把从客户那里顺来的好吃的好喝的往邢美丽那里送,有时候还把自己店里一些漂亮的坠饰送给她,说这都是大师开过光的。邢美丽来之不拒,刘大师送多少她收多少,这让刘大师觉得有门。经过充分的准备酝酿之后,终于在一个下午,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刘大师被客户用车送回来之后,他得意扬扬地提着客户送他的一盒滇红茶,一盒稻香村的糕点,直接进了邢美丽的小超市。 邢美丽笑脸相迎,确切地说,是笑脸相迎那两盒礼品。刘大师在酒精的作用下,猛地一把抱住丰满得有点过火的邢美丽。颇有大将风度的邢美丽处惊不变,嬉笑着把刘大师推开了。刘大师见她没有生气,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再次上前抱住邢美丽,张开喷着酒气的臭烘烘的大嘴向邢美丽的脸上凑去,一只手伸向了邢美丽那有些下垂的胸部。 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得邢美丽嗷的一嗓子,就像一只母狼在召唤狼群一样,随着这一嗓子,邢美丽伸出九阴白骨爪向刘大师的脸抓去。刘大师躲闪不及,邢美丽如钢钩一样长指甲从他的秃脑门一直划到下巴颏。瞬时,刘大师那张老脸上就像被大型拖拉机拖着铧犁犁过一样,出现了五道均匀而深刻的血槽。 刘大师一声哀嚎,撒腿就跑。还是慢了点,邢美丽另一只钢叉一样的手正好挠到他脖子上。嗤啦一下,脖子上又留下了深深的抓痕。刘大师狼狈逃出邢美丽的超市,跑进启泰公司的院子。邢美丽在后面甩着一身肥肉追去,两个人在院子里一前一后,围着院子里的花坛、车辆玩起了捉猫猫。 刘大师则边跑边求饶,求饶不成便出言威胁:“你个泼妇,再不住手,我就施展大法让你超市黄了,让你恶鬼缠身!” 邢美丽边追边骂:“呸!你个老骗子,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来占老娘的便宜。我看你是黄鼠狼喝了二两酒,还真把自己当个仙了。行啊!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出来,我邢美丽眨一下眼都不算人养的!” 启泰公司的人又难得地看了一出真人秀好戏。最后还得亏了老王,连哄带劝地把邢美丽劝回了超市。老王干这种事都干出经验来了。 刘大师吓得几天没去自己的尚德阁。邢美丽放出话,要和他不死不休。刘大师没办法,央求老王从中调停,答应给邢美丽两千块钱补偿。邢美丽要五千,刘大师咬牙答应了。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事后刘大师后悔不已,肉没吃上,搭上五千块钱,还惹了一身骚。这本可折大了。 邢美丽这两挠也彻底让自己出了名,第一挠,把启泰公司的党委副书记体面的外皮挠掉了;第二挠,把刘大师这个假神仙的仙衣给挠掉了。 老朱听说后气得够呛,一个劲地骂刘大师没出息,上头老母猪也比上邢美丽那女人强。他倒是忘了自己当年好像比刘大师更没出息,刘大师好歹还能满院子里跑,没让人家像牵绵羊一样薅住衣服领子。当年他可是被人家捏住睾丸一样动弹不得。 刘大师自此后和邢美丽也是不死不休,明争暗斗。可惜,大师那一套对邢美丽根本不好使,这个女人鬼神不怵,时常把刘大师逼得几天都不敢露面。 倒是邢美丽在刘大师脸上留下的那五道血痕,很是为他做了一回招牌。刘大师出去接活的时候,有人就问大师脸上怎么了。大师庄重地说,他与一只狐狸精斗法,这是被狐狸精施法伤的。众人更加佩服。 有人笑言,启泰公司门口那两个小门店之间的斗争,就是银山上朱成祥和迟庆祝斗争的缩影。 朱成祥是银山上除了杨宇杰之外,地位最高的人。这么多年来,杨宇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确实有把老朱培养成银山上的大管家的意思。没别的,就为老朱的忠诚。老朱虽然没有别的本事,但也没太大的野心,就一个忠诚。这一点让杨宇杰很满意,他用朱成祥来监督其他副总,所以,朱成祥在银山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很是威风。 而迟庆祝主管生产和采购多年,在这方面根深蒂固。对一个生产企业来说,最大的好处莫过于生产和采购了。所以在众多副总当中,迟庆祝车子要比别人的好,房子比别人的多,当然了,存款也高得惊人。 老朱用纪检书记的眼光看迟庆祝,怎么看都觉得他满身都是问题。他们副总的待遇差不多,为什么迟庆祝就那么富裕?他早就听说迟庆祝入股供应商工厂的事情;而且,但凡给启泰公司供货的供应商,没有不给迟庆祝好处的。朱成祥没少找迟庆祝的麻烦,只是苦于找不到把柄。 杨宇杰自然也知道迟庆祝管生产和采购时间太长了,这方面有没有问题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他没动迟庆祝,是因为觉得这个人还有用,管生产和采购的确有一套。所以他就任由朱成祥和迟庆祝斗。 迟庆祝特别讨厌朱成祥那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动辄拿出组织纪律、党员党性来说事,仿佛他就代表了党,代表了正义。所以,他处心积虑地说服邢美丽,给老朱下了个套,让他当众出丑。他就是要扒下老朱那副道貌岸然的面具,让人们看看这个代表着企业党性和组织纪律的副书记是个什么玩意。 邢美丽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她没有正当职业,就靠这个超市过生活,她还供养着一个大学生儿子。所以,她的现实就是谁给她好处多,她就帮谁做事。老朱对她好时,常常到她这里揩油,她也就忍了,甚至,好处足够多的时候,陪他上床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这把岁数了,都看开了。 迟庆祝找到她,让她给朱成祥难堪,还送来了三万块钱,说是给孩子上学买点学习用品。他们两个是远房亲戚,论起来迟庆祝应该叫邢美丽一声表姐。三万块钱,对邢美丽来说可不是小数。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下了。她知道迟庆祝有钱,和他走得近些,将来对她说不定还有更大的用处。 这就是老朱当年那事的前因后果。其实老朱猜得真没错,这事就是迟庆祝在背后捣鼓的。 自那以后,在公司的大小会议上,迟庆祝说话的嗓门高了,底气足了,再和朱成祥叫板的时候,也是理直气壮。而反观朱成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老实了很多。 现在,老朱也在暗中布子,要抓迟庆祝的把柄,要把失去的阵地收复回来。 杜志邦也和迟庆祝明争暗斗。两个人斗争的焦点在外包工程的主导权上。 工程在启泰公司是比较特殊的存在,迟庆祝想抓在手里,因为外包工程需要生产系统抽调人手,如果自己不抓,将来整个生产系统都会陷入被动;更主要的是外包工程油水不少。但工程队一旦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客户协调、物料采购等等方面都离不开销售的人。而且,销售的人直接和客户沟通,更能代表客户的意见和需求。所以,杜志邦以此为借口,也想把外包工程的主导权放在销售系统,抓在自己手里。 杨宇杰以迟庆祝任务重、责任大,无法分身外包工程为由,把外包工程的主导权给了杜志邦,但迟庆祝也有话语权。每次外包工程队伍的组建,都少不了杜志邦和迟庆祝的争吵,吵来吵去,还得杨宇杰出面调停。杨宇杰并不讨厌下属的这种争吵。都不争吵铁板一块,他杨宇杰岂不要成了傀儡? 在启泰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石奎东。他是分管技术工艺的副总。老石和谁都有争吵,和迟庆祝吵,迟庆祝埋怨新产品的工艺有问题,而且工艺文件不到位,质量计划不及时;和杜志邦吵,杜志邦埋怨产品和工程设计不合理。而且杜志邦原来也在设备部门干过,当年他得不到提拔,都是因为老石这个人看不上他,所以,杜志邦和老石的关系很差。 这四个副总加上财务的胡树立,共五个人。启泰的员工私下里戏称:猪虎都吃屎(朱胡杜迟石)。这五个人中,年龄最小的是杜志邦,那也马上五十的年纪了,其余四个副总石奎东年龄最大,再有两年就退休了。老朱、老迟和胡树立都是五十五岁。 启泰公司一两年不会提拔一名中层干部,一旦提拔了,也就基本上进入了保险箱一样,除非犯了严重错误,基本不会进行大的变动。每个副总下边,压着一大堆无欲无求的中层干部,这个副总不走,下边的人没有一点机会。启泰公司高层老龄化的严重程度,比古城春酒业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这帮人的思想和格局,远比古城春那帮人差得远。就知道每天在一湾脸盆大的水里,斗得你死我活。 林嘉树对启泰公司内部的情况早就有所了解,只是他入职没有几个月,就被派往临淮市场去跑业务了,远离了公司内部争斗的核心战场。一些事情虽然有耳闻,但也波及不到自己这种在一线奋力拼杀的小喽啰。 可是,如今他回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第91章 年轻的高管 林嘉树回山北县一个月了,但他的思绪还在临淮飘飘荡荡。他的节奏还是在临淮时的快节奏,早上起床还是一个鲤鱼打挺,手脚麻利地穿上衣服,胡乱地吃点东西就往楼下跑去。往往都是下楼以后才忽然想起,自己回到了山北县。在山北县城,不用像在临淮时那么紧张了。 他现在住在自己买的那个二手房里。妹妹嘉禾也住这里,有时候陈泽健也过来。林嘉树猜想,嘉禾和小陈估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陈泽健已经板上钉钉是他们林家的女婿了。 只要一想起临淮,林嘉树的心仿佛被人抓在手里反复揉搓般的难受,内心的痛苦和挣扎无以言表,整个人也会感到萎靡不振。他怕想起临淮,更怕想起花明。 他直到离开临淮也没见到花明。花明把他直接拉黑了,无论电话、微信还是qq,他们已经没了任何联系。 临行前,老闫来到他的办公室,关上门,坐在他的对面。老闫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是留不住你了。祝你前程似锦,相信你无论去了哪里,都是最优秀的人。” 林嘉树看着老闫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知道老闫不是来说这些的。 沉默了一会儿,老闫说:“我听到不少关于花总的事情,想和你说说,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如果不想听就算了。” 林嘉树一把抓住老闫,急切地问:“你见到花明了?她在哪里?” 老闫摇头说:“以前就听说了,我没见到过花总。” 林嘉树满眼里失望。 “胡永道是花明爸爸的中学同学,关系不错的那种。胡永道在临淮跑业务的时候,华文翰对胡永道的帮助很大,胡永道没钱花没饭吃的时候,花文翰没少帮助他。甚至,有一次胡永道和……和杨宇杰两个人去找小姐,被公安局抓住了,还是花文翰去把他们捞出来的。” “花明大学毕业后,不愿按部就班地上班拿工资,就想有个挑战性的工作。这让胡永道知道了,干脆就让花明当了天净环保公司江淮大区的总经理。至于你听到的那些传闻,那都是不真实的。花明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子,她把爱情当做一种信仰来追求,她是真心爱你……” 老闫走了。这哪里是老闫听说的,分明是花明让他来告诉自己的。有些事情她根本不屑解释,但她不能让林嘉树在离开临淮时心里还有个解不开的疙瘩。 林嘉树颓然地坐在椅子里,他辜负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可他也没有办法,选择叶青青,可能早在来临淮之前,就已经有某种注定了。 自打离开临淮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林嘉树知道,这是花明对他的惩罚,让他在痛苦中记着她。痛苦,会使一个人头脑更清醒;痛苦,也会让一个人的记忆更深刻。这也是姑娘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个聪明绝顶的女孩子大概第一次感到,人生有时候是多么无奈。 林嘉树有时候会挽起袖子,看看花明给他留下的那个牙印。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牙印也渐渐地变淡了,再有一段时间,估计穿短袖衫也看不出痕迹了。就像他们彼此心灵上的创伤,终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变得了无痕迹。 在面对叶青青时,林嘉树内心又是愧疚的。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对叶青青的背叛和伤害。心高气傲的叶青青如果知道他和花明有了那层关系,会不会和他分手?他不知道,总之,这种负罪感一直折磨着他。他只有在心里祈祷,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 林嘉树回到启泰公司,杨宇杰给他的职务是董事长助理。在目前公司的组织架构中,有总经理助理一职,这是介于副总和中层之间的一个级别。公司也只有技术开发部经理李念和银山的技术部长吕超群挂着这个头衔。现在又出来了个董事长助理,算是什么?在调林嘉树回来之前,杨宇杰曾告诉他,董事长助理相当于副总,是公司专门为他量身设置的职务。杨宇杰还说,企业现在还没上市,一旦上市,他就是董秘。总之,林嘉树现在也算进入公司高管行列了。 按照职责划分,公司办公室要划归林嘉树直接负责,这让他很不舒服。办公室这块工作一直是老马负责。现在,难道让老马成为他的下属?但新的任命下来了,老马要调回银山厂区,担任银山厂区的办公室主任,协助朱成祥工作。老马把办公室腾出来给林嘉树用。 这个结果同样让林嘉树感到难堪,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马了,仿佛是自己把老马的位置挤掉了。 老马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林嘉树在门口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老马头也没抬,说:“这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不少。这几年没干啥工作,破烂倒是攒下了一大堆。嘉树你坐,我就不管你了,我要尽快给你腾地方!” 林嘉树站在那里,满脸愧疚地看着忙忙碌碌神情专注的老马。 “你怎么不坐?站着干啥?”老马抬头看向林嘉树。 林嘉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师傅,对不起。” “你怎么跟哭似的,哈哈哈……不用想那么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是我招进来的,也帮我干过好多工作。平时你叫我一声师傅。现在徒弟出息了,我能不高兴?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我不生气,记住嘉树,我希望看到你成长。” 林嘉树红着眼圈点点头,觉得自己小瞧了老马的格局。他是个心胸豁达的人,有种“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的情怀。他的家在城里,而且不会开车,他从心里是不愿去银山的,但他还是乐呵呵地走了。 工作交接完成后,林嘉树开车,把老马的东西拉了一车,连带老马一同送到银山上。路上,老马动情地对林嘉树说:“嘉树,你在外面这两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替你自豪。回来是有点可惜,但这也是董事长对你的看重。好好干!切记要低调,不要把自己当个领导。” “师傅放心,嘉树不会让你失望。我还是那个刚进公司时的嘉树,不是什么领导。”林嘉树同样动情地说。 对于公司内部的复杂,叶青青早就对林嘉树说过,并叮嘱他处处小心。连叶青青都忌惮那些狗撕猫咬的内部斗争,林嘉树更是小心翼翼。他现在处在权力的核心,必须以更圆滑的策略周游在大佬们中间,否则,寸步难行。不过,他现在好像暂时不用为这个问题发愁,他现在是众人拉拢的对象。 上午的月度经营分析例会,是林嘉树在他的职务和身份确定之后,第一次亮相公司的高层会议。叶青青和林嘉树两人同乘一辆车,并肩走进会议室,引来在座的诸大佬们啧啧称赞。都说好一对才子佳人,这是启泰公司自创建以来最靓的招牌了吧! 林嘉树知道有的人是真心赞美,有的人只是逢场作戏地奉承而已。他也不会在意,只是微笑着礼貌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在杨宇杰到达会议室之前,气氛很是热烈。大家的焦点自然离不开叶青青和林嘉树。有人向叶青青打听两人的婚期;有人向林嘉树询问临淮的风土人情,某某地的某某风味小吃,他哪一年去过,哪里有个同学等等,好不热闹。直到杨宇杰走进会议室,会议室里顿时静得能听到人的呼吸。 杨宇杰今天心情不错,他笑着和众人打招呼,然后看着林嘉树说:“我们的班子喜添新成员,林嘉树,最年轻的一位高层领导,比青青还年轻。大家是不是该表示一下欢迎啊!” 会议室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 “小林在临淮本来有更宏伟的蓝图,让我给生生地拽回来了。公司需要新鲜的血液,尤其我们高层,需要一个充满激情勇往直前的先锋。小林回来,就是为启泰公司这湾死水中投下一块石头,要让这湾水荡起波澜。年轻人嘛,我希望大家能多点宽容和爱护,让他能够健康地成长。嘉树,起来说几句嘛!” 林嘉树无奈,他站起来,先鞠了一圈躬,然后诚恳地说:“小子林嘉树,是来向各位前辈学习的,也愿意为各位领导做好服务。”说完又是一躬。 “嗯,这个‘小子’二字可是用得很有学问啊,小林,好好干,不要怕什么,你们是启泰公司的未来。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石奎东敢保证,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工作,绝无二话!”石奎东率先表态。在座的副总级别的领导中也只有他是正经八百的本科毕业,他对林嘉树的姿态很是满意。 众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态,气氛异常融洽。但一到会议的实质内容,便立马回到了唇枪舌剑。那不是讨论问题解决问题,而是彼此在为自己辩护,专挑对方的毛病攻讦。 杨宇杰托着腮仔细地听着,时不时问一句。他对这种争吵根本不在乎,任他们吵翻了天,他们每个人的是是非非,都在他的圣明烛照之中,明断掌控之下,他知道谁对谁错。他是圣明之主。 林嘉树很知趣,一声不吭,只是认真地听着,仔细地记录着。偶尔抬头看看高深莫测的杨宇杰。 直到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杨宇杰突然抬起头来问林嘉树:“小林没有什么话说吗?” 林嘉树摇头。其实林嘉树真想问问,这种争吵的意义何在,吵完了就吵完了,连个结果和措施都没有,那还开这个会干嘛?就是单纯来吵架的?但他还是忍住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他知道自己不能随便说话。 杨宇杰却说:“小林,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非你莫属。我们的sw新型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还在完善阶段。这个项目前期投入巨大,后期完善也要一些资金,你了解政策,想办法为这个项目从政府层面争取些资金回来。这个会后我会仔细和你聊聊。” 林嘉树点头答应。这件事他责无旁贷,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开完会正值午饭时间,迟庆祝出人意料地要拉着林嘉树去吃羊肉,朱成祥邀请林嘉树到家里吃饭。 林嘉树正不知所措,叶青青解围说:“我们回家也不过几分钟,我妈都做好饭了。过两天我和嘉树请各位老大吃饭。” 大家纷纷说,都急着喝你俩的喜酒呢。 叶青青和林嘉树走出办公楼,杜鹃在门口等着,邀请他俩去家里吃饭。杜鹃说:“饭早就做好了,张凯在家里等你们呢!” 林嘉树看了看叶青青,叶青青笑道:“听你的!我知道你想去。” 林嘉树回到山北,他的朋友圈也跟着热闹起来。回来这段日子,孙明不止一次张罗给他接风,但他都借故推脱了。都知道林嘉树在临淮干得好好的,突然回来肯定有些别扭,大家也就没有勉强。 开了两瓶啤酒,林嘉树和张凯象征性地喝了点。林嘉树知道张凯想去启航公司,如果他不回来,今年他真打算把张凯要去。但现在,张凯的愿望要落空了。 “需要我向国恒说一下吗?我怕适得其反。”林嘉树看着张凯。 张凯摇摇头,说:“如果你从临淮回来了,那我就不着急去了。冯国恒我也比较熟悉,我和他做一般朋友可以,其他的就算了……”张凯看看不远处的叶青青,欲言又止。他心里有话。 “县城厂区独立成环保科技发展公司的事情,你知道吗?”张凯问。 林嘉树点头。 “我——会怎么安排?”张凯迟疑着问。 林嘉树沉思了一下,心想,新公司的人事安排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几个关键岗位的人事任命基本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告诉一下张凯也无妨。 “李念会成为副总经理。孙明接替李念任技术开发部总监,是总监,不是经理;公司还会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客户服务部,就是整合了原来的售后服务和部分工程上的职能,专门配合销售部门对客户进行服务的一个部门,你会出任总监。心里有数就行,先不要声张。董事长会找你谈话。” 张凯连连点头,他显得有些兴奋。 第92章 不能免俗 启泰公司县城的厂区正式注册为“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 新公司主要组织架构是董事长总经理以下设四个副总,即杜志邦、叶青青、李念,再加一个相当于副总级别的董事长助理林嘉树。 杜志邦下辖销售部和客户服务部,销售总监郎大勇,客户服务部总监张凯。客户服务部设一部和二部;一部主要是抽调部分销售和技术精英,主要为客户进行方案设计,协助销售部开拓市场。一部经理由张凯兼任。二部负责工程完工调试、设备安装及设备调试,客户日常工程设备运行问题的解决。一部经理孙振羽。李念下辖技术开发部,技术开发部总监孙明;叶青青下辖财务部,并直接兼任财务总监。林嘉树下辖公司行政部。行政部人不多,一个行政专员徐晓芹,一个人力资源专员谭淑芳是从银山上调来的;此外公司招待所、出租房源、保卫都在林嘉树的职权之内。 这就是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临时组织架构。杨宇杰说,是暂时的,将来会根据公司发展需求随时新设部门。 银山厂区名称不变,还叫启泰环保设备有限公司,它的股权结构,除了杜志邦、郎大勇和李念退了出来,基本保持不变。杜志邦、郎大勇和李念退出的股份被杨宇杰收购。 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主要负责环保技术的开发、推广、服务等业务,并不负责生产。生产和施工都交给银山厂区的启泰环保设备有限公司。启泰环保设备有限公司等于是启泰环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生产基地。 应该说,新公司的成立很鼓舞人心,一批骨干青年中层得到重用或者提拔,像李念,吕超群(升为启泰环保设备公司的副总经理),孙明、张凯、孙振羽,还有林嘉树。一下子让整个干部队伍显得年轻而富有活力。启泰环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成立,也理顺了两个厂区之间的关系,使得两个公司责任明确,各司其职,也加速了企业的发展。 孙明、张凯和孙振羽也都高兴,毕竟,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职位。大兴也在银山上成为车间副主任。银山上扩大生产规模,师傅冯春旭领着一帮人出来单独成立了新产品装配车间,冯春旭成为车间主任,大兴顺理成章地成了车间副主任,而且是主持工作的副主任。 大兴去年年底终于把冯晓静娶回了家。媳妇过门时肚子挺得老大,眼看着就要生了,结果林嘉树这帮人洞房都没敢闹。他也在银山的家属楼里安了家,娶妻生子升职安家,这家伙算是四喜临门了,好事都让他赶上了。 要说没动的,只有吴海涛这个御厨了。吴海涛曾经私下里找到林嘉树,说想到县城里的公司来上班。他说再呆在银山上,这辈子恐怕都说不上媳妇了。吴海涛的请求倒是把林嘉树说得颇为心动。 县城公司招待所的大厨老梁,是个十足的势利眼。平日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傲气得很,除了杨宇杰和叶青青,他对谁都不理不睬的。而且,看人下菜,对他有用的人,吃饭的标准即使再低,他也大盘子大碗地上,让你吃到腻;对他没用的人,即使标准再高,他上菜也是浅盘子小碗,让客人吃得不够不爽的。 这些事情,林嘉树早就听说过了,曾经找他谈了几次,可他根本不把林嘉树放在眼里。 老梁不仅对林嘉树的谈话不理不睬,还几次不声不响地自己擅自离岗,耽搁了销售部门招待客人,让林嘉树难堪得很。杜志邦和郎大勇没办法,只得带着人到外面吃。两人恨得牙根痒痒,频频在林嘉树面前告老梁的状。 林嘉树早就动了换掉老梁的心思,但这个老梁是杨宇杰的司机许志平的战友。许志平对林嘉树还算不错,林嘉树为此颇伤脑筋。但是,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海涛,这个老梁必须弄走,林嘉树也是个不能免俗的人。 吴海涛御厨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受过专门的培训不说,真有几手祖传的好功夫。老梁就是在部队里做过大锅饭,后来又去一些酒店打过工,虽说厨艺也说得过去,但比起吴海涛来那就差多了。吴海涛早就盯着老梁的位置了,在县城的招待所伺候的人少,工作清闲舒服,而且来的都是高客,他那厨艺有发挥的地方。在银山上就是做个大锅饭,而且也不显自己的水平啊! 林嘉树暗中做了周密的准备,在老梁来报销的招待所采购费用上,他很是留心了采购食材的价格。这价格比市面上卖得贵很多。同样,在招待所材料消耗上,也是问题多多,好多材料不明不白地就没有了。这一留心,老梁不仅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就是一蛀虫。这还不算,他还经常酗酒,耽搁事。林嘉树收集了许多人对老梁不满意的证据,在一个适当的时间,他把招待所存在的问题向杨宇杰作了汇报。 因为许志平的原因,杨宇杰并不打算轻易动老梁,但没想到老梁存在这么多问题。加上杜志邦和郎大勇帮腔,老梁的命运很快就定下来了,他被调往银山工厂食堂。银山食堂的大厨吴海涛调到县城的招待所。在林嘉树的主张下,招待所大厨不能叫大厨,叫招待部经理。这样,吴海涛成了招待部经理。 吴海涛一下子成了经理,这让他兴奋得不行,工作起来干劲十足。加上水平本来就比梁大厨好很多,很快赢得了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评。 更绝的是,吴海涛有几样拿手的好菜,让来过启泰公司的客户赞不绝口,也让偶尔来启泰公司的县各大局办的一些领导们吃上了瘾。慢慢的,启泰公司招待所也就在县城里出了名,许多人都想方设法来启泰公司的招待所吃个饭。 不过这也成了个麻烦。启泰公司的招待所不对外营业,人手也有限。这样吃下去谁受得了?当然了,政府一些科局领导们来吃饭杨宇杰是很高兴的,毕竟借此机会融洽了和各大部门的关系,企业出去办事都顺畅了。 林嘉树拿出了一个方案,招待所在自己接待任务能够保证的前提下,有条件的对外开放。但只接受网上预约,每晚最多不超过三桌客人。所得的利润吴海涛可以独得百分之三十,其余上缴企业。这种没办法的办法反而被有些人视为饥饿营销,生意更加红火。 因为有自己的好处,吴海涛对这件事的积极性非常高。他现在也算成了一个网红大厨了。 受到启发的吴海涛,想在启泰公司大门口开个快餐店。正好门口有一个摩托车修理店,杨宇杰很讨厌那遍地油污和刺耳的噪音,认为这有损一个环保公司的形象。林嘉树借机收回,把这个门店交给了吴海涛打理。 吴海涛自己又招了一个女服务员,替他打理那个快餐店。他的快餐店只卖早餐和午餐,是定量销售的。从最初的每天早上和中午各五十份,到各一百份,到后来早上中午各二百份,就再也不往上加了,二百份是吴海涛的极限。早餐和午餐也都是他亲手精心准备的,他从来都是认真对待每一份快餐,决不马虎,就像对待他的大席一样认真。吴海涛的快餐做得认真,口味独特,加上这个店位置好,上下班大人流量特别大,海涛的快餐一般都是供不应求。每天排队的人络绎不绝,来晚了就买不到。 御厨终于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他现在出名了,赚钱了,也志得意满地谈起了恋爱。吴海涛的恋人叫陈静蕾,开了一个发型工作室。工作室离启泰公司也不远,从车站向西大约两个红绿灯的距离,就在山北宾馆(县招待所)门口附近。吴海涛和陈静蕾认识,是因为陈静蕾多次来吴海涛的快餐店买早餐和午餐。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谈起了恋爱。 陈静蕾长得挺漂亮的,高挑身材,白白净净,比吴海涛要高半头。有一次陈静蕾来,吴海涛不无得意地让林嘉树认识了一下这个“嫂子”。林嘉树觉得这个女孩穿衣有些暴露,妆容过于浓艳,眼神有些轻佻。但他不好说什么,就说嫂子好漂亮。孙明也见过这个陈静蕾,作为过来人和大哥,他曾对吴海涛说,看人要谨慎,不要只看漂亮不漂亮。将来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才是第一位的。 可是吴海涛明显找到恋爱的感觉了,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他现在二十八岁了,需要尽快找个对象,给家里人一个交代,也给自己弄个家。现在陈静蕾不用再来买早餐了,每天早上和中午,无论多忙,吴海涛都会亲自单独做一份快餐,骑着电动车给她送过去。他对陈静蕾那是真爱,他要让他的蕾蕾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海涛现在要多幸福便有多幸福,事业有了,赚钱很多,也有了一些名气,而且有了漂亮女朋友。人生得意,莫过于此了。 第93章 流言 时间是一剂良药,可以让内心深处的痛苦,慢慢变得麻木乃至消失。 下班后,林嘉树便和振羽两人步行去孙明家吃饭。这是自他从临淮回来后,第一次出来吃饭。 振羽现在又成了孤家寡人。冯国恒代替林嘉树,朱玲就不能再在启航公司财务待着了。代替朱玲的就是徐瑞珏。 孙明的爱人郭志是山北县一家服装公司的财务经理,孙明笑称这是他的果汁。郭志虽说不上十分漂亮,但却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孙明更是百依百顺。 林嘉树对郭志赞不绝口。 孙明笑道:“你也不用眼馋,叶青青那是何等心高气傲的女人,看看现在变成啥样了!连董事长都感叹说,爱情的魔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我估计叶青青结婚后也会是个温柔的好女人。” 郭志的烹饪水平相当不错,孙明把一个家宴搞得很是有水平,既随意,又在随意中让人感受到主人的用心和这次饭局的与众不同。 吃完饭,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喝茶。话题自然离不开最近发生的热点。酒略有点多,但不至于大醉,正是聊天能聊出内容的程度。 “嘉树,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在临淮干得好好的,突然被调回来,管谁都会想不通。你既然回来了,就要想得开。”孙明说。 林嘉树笑了,说:“我回来了,就是接受了一切。” “当初我猜想你一定不会回来了。你在临淮已经闯出了自己的天地,无论是自己继续创业还是跳槽,都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临淮是更广阔的天地,在那里你会飞得更高。我们的朋友几乎都认为,你不会返回山北了。不信你可以问问振羽。” 振羽点头。 “但是我到底还是回来了。”林嘉树平静地说。 “所以,所有关于你的那些传言都不攻自破。我们还是低估了叶青青的力量。” “传言?关于我的?”林嘉树很惊讶。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流言不需要太多,有时只需要几张照片,就可以有无数的故事可以编。嘉树,看来你还是太单纯了。”孙明说。 照片?林嘉树越来越迷糊了。 “去年公司就有传言说,你在临淮和天净公司一个女的暧昧不清。还有照片发到董事长的手机上。”孙明说。 “照片上那女的就是你楼上那个花总。”振羽补充说。他多次在启航公司长住,不止一次见过花明。 林嘉树顿时如坠冰窟。杨宇杰收到了他和花明在一起的照片,那么叶青青也肯定能看到。杨宇杰会怎么想?叶青青会怎么想? 这照片是谁拍的?又是谁发给杨宇杰的呢?林嘉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谁受益最大,谁就是偷拍照片和发照片的人。现在看来,国恒嫌疑最大,朱玲也有可能。今晚的谈话就止于我们三兄弟,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孙明对林嘉树说。 “我也觉得冯国恒的可能性最大。他每次从临淮回来,都会单独和董事长见面。至少我就遇到过好几次。”振羽说。 是啊,还有比冯国恒可能性更大的人吗?林嘉树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在想,青青会怎么想这件事。现在想起来,去年青青给他打电话特别频,甚至在年底直接跑去了临淮。这都是有原因的。 “还有一张你和天净环保胡永道在一起的照片。董事长很生气,让你四月份必须完成交接回来。这是我听李念说的,当时李念和董事长在一起。”孙明说。 这些,无论是杨宇杰,还是叶青青,在他面前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这正是让人感到担忧的地方。就这么谁也不说,算怎么回事呢?原谅他了,理解他了,还是时候未到? 林嘉树心里感到莫名的烦躁和不安,也许,真的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找杨宇杰谈谈。至于青青,他觉得,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也许就是他们太过爱着彼此了。 “不要记恨冯国恒,不管谁处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对你的成就眼红心热,包括我和张凯。一个人如果太过优秀,又不能被老板驾驭,那就是一种潜在威胁。以杨宇杰的尿性,他只会对他看得见摸得着想得到可掌控的事情放心,如果跑出了他的视线,跳出了他的掌控,有些事情他宁可没有,宁可毁掉。这一点,我比你更了解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孙明语重心长。 “明白,也不明白。”林嘉树斜躺在沙发里,恹恹地说。 “这么说吧,在他的手心里,你闹腾得越欢,他越高兴。这证明你是他发现的人才,是个可以被他利用掌控的人才。一旦跳出了他的掌控范围,你再折腾,那就是危险了,就意味着你是不安定因素。但凡当老板的,只对可掌控的东西放心,差不多都这样;不这样的,要么死掉,要么封神。显然,杨宇杰不在封神行列。嘉树,但你太优秀了,成立了启航,成了临淮十佳青年企业家,还要成立环境监测公司,听说还要上新三板。你越折腾,杨宇杰越害怕,在他眼里你已经是一个孙悟空了。” 从来没有人地对林嘉树如此透彻地分析过这个问题,照此说来,他心里反而透亮了,不再有任何心结。至于那些照片,都是外因,是引子,孙明说的,才是决定性的因素。所以,只要他回来了,那些照片就不会被人提及了。 “其实你也不亏,且不说叶青青女神般的气质,多少人心中的梦中情人,还有她的身份和家族的影响力,无论哪一点,都让多少人羡慕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把你掐死。老弟,以后你可以不必那么拼命了。”孙明调侃着。 “我宁愿青青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不稀罕她的财富,只是喜欢她的人。” 孙明翻了翻白眼,忽然把脸凑上来,神秘地问:“老实交代,你在临淮和那个花明发有没有睡在一起?” 林嘉树从沙发上跳起来,掐住孙明的脖子,双手用力。孙明两眼翻白,连忙求饶。 晚上十点多,林嘉树和振羽离开孙明家。孙明一直送出小区。振羽和嘉树让孙明回去,孙明却不理他们,说:“嘉树,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经常说的一句话?” “我们说过好多话,你指哪一句?” “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兄弟共同干一点事情,趁着我们年轻,热血未凉。” “永远忘不了!我们还说过,这满大街都是财富,都是为我们兄弟准备的,就看我们的野心有多大,看我们的能力配得上多少。” “说过的话永远算数!将来我们兄弟创造机会,也要干一次!”孙明豪气干云。 孙明今晚是喝得有点多。他只有在喝得多了的时候,才吐露真言。要不以他的精明,是不会说这么多话的。 初夏的夜晚,不凉不热,正是舒服的时候。这时临淮的街头一定是车水马龙,而山北县城却只能看到寥寥几个人。 林嘉树和振羽两人走得很慢。他没由来地又想起了临淮,想起了花明。这个时候,花明正在临淮干什么呢?是否已经搬回沧浪河边的房子?是否还在咬牙切齿地恨着他? “其实那个女孩很好,比叶总一点也不逊色。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对你也是真的。嘉树你好福气,叶总和那个花总,你能抓住一个就行。”振羽瓮声瓮气地说。 林嘉树对着无垠的星空笑了,说:“我回来就是要和叶青青在一起,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以我的条件,能得到叶青青的爱,就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她在我心里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女神下嫁穷小子,这只有在电影中才有的桥段。”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突然接到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说马青云要下午三点左右来企业调研。林嘉树不敢怠慢,立刻向杨宇杰作了汇报。 杨宇杰也高度重视,自然要以最高规格接待这位马县长。只是,县长下午来是啥意思?要不要留下吃晚饭?难不成他也听说了启泰公司招待所不错,要来尝尝?杨宇杰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林嘉树说:“不管留不留下吃饭,都要做好他留下来的准备。即使他不留下来,食材也浪费不了,用来招待其他客人就是了。” 杨宇杰点头同意。 林嘉树安排完了,总有些不踏实。他突然想起该给田晓亮打个电话。晓亮给马青云干了一年秘书,最了解这位县太爷的秉性了。 电话里,晓亮沉吟半晌,问:“你们公司有没有马县长的字?”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去找找看。” “如果有,立刻挂起来,一定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林嘉树有些懵,这是什么操作? “听我的,立刻去做!”晓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林嘉树。 林嘉树放下电话,立刻跑着去问杨宇杰。 “马县长的书法?还真有!嗯,好像还不止一幅。”杨宇杰努力回忆着。 杨宇杰起身,在后面的书柜里翻箱倒柜地找起来。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杨宇杰把它压在书柜最底层的一个角落里,他根本没想到有一天还要把他挂起来。 “挂起来,而且要挂到最显眼的位置。”林嘉树说。 “用得着这样吗?” “我的好朋友曾是马县长的秘书,是他告诉我的。”林嘉树认真地说。 “那好,你立刻找人装裱起来,马上挂起来!” 林嘉树拿着两幅字出了杨宇杰的办公室。太仓促了,这东西最快恐怕也要两天的功夫,找谁去?他突然想起了老马,老马可是个行家,对装裱也很在行。 林嘉树立刻给老马打电话,他带着哭腔说:“师傅,董事长让你用半天时间把两幅字装裱起来。如果完不成任务,要扣你这个月的工资。” “这东西哪能这么快呢!什么情况?” “县长下午来企业调研,必须要把县长的字挂起来。董事长说,县长的字送了一年多了,你也没给装裱挂起来,这事要怨你。” 董事长收了县长的字,恐怕人家老马还不一定知道呢。林嘉树这是故意和老马胡搅蛮缠,让他帮忙帮到底。 老马也来不及细想,说:“你马上到银山上来找我。” 林嘉树开车以最快的速度向银山上跑去。他现在还开着在临淮买的那辆宝马,这算是杨宇杰对他的安慰和奖励吧!银山厂区办公楼下的时候,老马已经等在那里了。 老马上了车,两人开车到了白塔镇一家“翰墨斋”的书画社。老马介绍,翰墨斋的老板是市书协会员,是老马的好朋友。在翰墨斋,老马和那个老板再加上林嘉树,三个人在屋子里叮叮当当一上午,连烤带烘,到下午一点半,总算把那两幅字给弄好了。这期间,杨宇杰至少打了两次电话询问进度。 林嘉树拉着老马和两幅字画迅速回到了公司。 一幅《沁园春雪》大草横幅挂在了杨宇杰办公室边的会议室里,一幅“天道酬勤”竖匾挂在了杨宇杰办公室里。来不及量尺寸砸钉子,林嘉树把杨宇杰办公室原来挂的一幅“积健为雄”取了下来,把“天道酬勤”挂了上去。那幅“积健为雄”是老马给杨宇杰弄回来的,出自一位名家之手,字写得相当漂亮,林嘉树很是喜欢。不过现在没办法了,只得把这幅字暂时先收起来,给马县长的字腾地方。 两幅字刚刚挂好,气还没喘匀,就见杨宇杰迈着小碎步向楼下疾跑,边跑边喊杜志邦和林嘉树下楼迎接县长。 这才刚刚两点多,不是说好了三点半来吗?好险!林嘉树不由得暗暗庆幸。 马青云在走进杨宇杰办公室之前,先看到了会议室里悬挂的那幅《沁园春雪》。他特意走进会议室看了看,连说公司很有文化气息,卫生也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杨董事长一门心思赴在企业经营上。启泰公司这两年的快速发展不是偶然。 在杨宇杰的办公室里,马青云直夸杨宇杰办公室格调高雅,又不失一个企业家的风范。 那天下午马青云兴致很高,也特别健谈,从目前企业发展存在的问题,到企业远景规划,从当前国际国内经济形势到省内乃至坊州市的发展机遇,从当前国家全方位推进环保风暴,到未来经济转型升级……他从下午两点多一直谈到四点半,还没有走的意思。 这时候,杨宇杰适时插话,说:“县长,我们启泰公司内部有一个招待所,就是为了招待客户方便,若县长不嫌弃,赏光在这里吃个便饭?” 没想到马青云答应得很痛快。他说:“我们就随意吃点家常便饭就行了,最好清淡点。不过不要铺张浪费,中央也三令五申不要铺张浪费。” 杨宇杰连连答应,并示意林嘉树去安排。 林嘉树出来,给吴海涛打了电话,说县长留下吃晚饭,今晚不要安排网上预约,饭菜要做好精心准备。 吴海涛个人来疯,宾客的档次越高越兴奋,越兴奋便越能超常发挥。这是他长这么大招待的最大的官了。当然,和他祖上伺候慈禧太后还是没法比的。 那天晚上马青云吃得特别高兴,他说,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了,县政府招待所也没有启泰招待所做得好。他非要见厨师一面,握着吴海涛的手赞不绝口。 林嘉树心想,估计够吴海涛对王大兴吹一辈子的了。 酒是少不了的。一直以文人墨客自居的马青云好酒量,而且,酒后兴致勃发,当时就挥毫泼墨,为启泰招待所题字一幅:民以食为天。 多亏林嘉树和老马离开翰墨斋时有所准备。翰墨斋的老板有意要结识他,临走时给他车上放了一套正宗的湖州“王一品”湖笔,几桶一得阁的墨汁,还放了不少宣纸。 那幅字被林嘉树第二天就送去翰墨斋装裱了,就悬挂在启泰公司招待所的主厅里面。 只是,马青云送给启泰公司的字,杨宇杰有没有去送钱,送了多少?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字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在林嘉树和老马看来,也就那样。两人评价就三个字,江湖体。 马青云为什么提前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启泰公司,而且事先也没通知,这件事过去没两天杨宇杰就知道什么原因了。在来启泰公司之前,马青云按照原计划先去了县里的茂源家纺。在茂源家纺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里,马青云屁股还没坐下,便一言不发,转身走了。闹得茂源家纺的老板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事后多方托人打探才知道,马青云拂袖而去是因为他送茂源家纺老板的一幅字,挂在了他办公室里最不起眼的位置。 茂源家纺的老板也是个实在人,觉得办公室里那么多名家的墨宝,能把马青云的字挂出来就不错了。没想到马青云非但不买账,而且很伤自尊。据说几天后,马青云就派人去茂源家纺把自己的那幅字要了回来。 茂源家纺的老板直接石化在办公室里。 可恶吗?可爱吗?马青云就是一个这么自信的人;亦或说,马青云这人就是这么真性情,充满了艺术家的范。 这让杨宇杰庆幸不已,直夸林嘉树机灵。林嘉树也大呼侥幸,没有晓亮的提醒,他也得抓瞎。不过,马青云的到来,倒是提醒了他,该去看看田晓亮了。 第94章 年轻的副镇长 在一个周末,林嘉树和何小舟两人又来到了沙河村。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沙河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条防波堤春节过后不久就修完了。防波堤建成后,沙河村就立刻在堤内建起了专门种植西红柿的大棚。晓亮坚持精品路线,在省农科院的帮助下,建成了省级西红柿标准化示范基地。沙河村的西红柿种植初具规模,并逐渐形成了产业。初步估算,今年全年,沙河村的西红柿产值可能接近千万。 那条防波堤修得颇为用心,没有修直线,而是修了一条“s”型的弯堤。防波堤修好之后,晓亮把妨碍村里规划的几十棵银杏树和国槐移栽到了防波堤两侧场,又栽上了不少合欢树。他以一个当代大学生村官的浪漫主义情怀,存心要把这个坝打造成沙河村的一道风景。他想,随着沙河村发展生态农业和旅游农业,这个地方也许能给村子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田晓亮得意地带着林嘉树和何小舟来到防波堤上。 小舟说:“晓亮,防波堤的两侧光秃秃的,如果覆盖上草坪或者种上花的话,那就太美了。” 一句话说得田晓亮颇为心动。他说:“草坪就不必了,成本太高,而且没法管理。撒上花种倒是不错。” 小舟说:“你也不用栽种什么名贵的花,去多买一些千头菊、波斯菊的种子,撒在堤坝两侧,一旦花开起来,这个地方就成为花堤了。再衬上这芦苇和青云湖,绝对吸引眼球!” “你怎么看?”晓亮问嘉树。 “想法不错!不过这坝顶怎么还是黄泥路,最好弄成彩色沥青跑道,那就漂亮了。”林嘉树说。 “我还不知道那样好看?小舟的主意不错,因为那个花钱不多。你这彩色跑道的主意,就是‘何不食肉糜’!今天林大老板来,何不送我一条彩色跑道?我替沙河村的父老先感谢你了。”晓亮嬉笑着抱拳说。 何小舟在一边嘿嘿地笑起来。 林嘉树觉得自己纯属多嘴,便说:“如果我还在临淮,说不定真能帮上你,现在不一样了。跑道的事我回去找机会和老板汇报一下,尽量支持你点。” “如果你给我捐一条彩色跑道,我就给这条跑道命名‘嘉树繁花路’。你的跑道加上小舟的繁花,正好应了你俩的馊主意,怎么样?”晓亮努力地煽动林嘉树的热情。 “行,为了这路名我也拼了。”林嘉树笑道。 回去的路上,小舟沉静如水,不怎么说话。 “和东东吵架了?”林嘉树问。 “我俩感情很好,她对我百依百顺。” “那是为什么?” “嘉树,人要干点事业好难!” “你才发现?我可早就知道了。工作不顺?”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最难处理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那些整天面对你笑嘻嘻的,不一定是对你好的,说不定是背后捅你刀子的人。你说呢?” 显然,小舟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林嘉树也有同样的感慨,这半年来感触尤其深刻。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小舟的脑袋。 “我担任校长助理和代理级部主任,有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风言风语。说我后台有多硬,还说我给校长送了多少礼。我们上数几代都是农民,能有什么后台?送礼,我倒是想送,去送什么,送爸妈地里种出来的花生地瓜……”小舟说着,眼圈红了。 “何必在意人家说什么,做好自己就行了。生活中有白有黑,有阴有明,有悲欢和喜怒,也有泪水和欢笑,这才是我们真实的生活。我们的开局都很顺,但这不是生活本来面目。小舟,感谢生活赐予我们泪和笑吧!” 何小舟沉默着。他才刚刚开始体味生活和职场的残酷,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林嘉树走出山北县政府大门,他今天代表企业来参加一个县里的扶贫工作会。县里要求,骨干企业必须要联系帮扶一个贫困村。林嘉树忽然觉得,对于晓亮求他的事,不是没有可能。 老马告诉林嘉树,往年启泰公司也会联系一个村子。其实就是给点钱。给了村子也没见什么效果,村里的支书把这个钱怎么花了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响应政府的号召吧! 这样一来,林嘉树就有数了。他对杨宇杰说:“今年的包村联户,我们就选择沙河村。” “这个村名好熟悉啊!”杨宇杰努力地回忆着。 “就是种植西红柿的那个村,还出了个西红柿书记,电视上经常报道。” “对,就是这个村!西红柿好吃,你嫂子都爱吃!为什么选择这个村?” “那个西红柿书记是我同学,原来是马县长的秘书,现在是沙河村支部书记。”林嘉树老实说道。 “哦——还有这一层关系。我没意见,你打算给多少?” “董事长,我也不瞒你,前两天我刚刚去过他们村。他们村现在修了一条防波堤,想在堤坝顶修一条彩色沥青跑道,供村民休闲娱乐,但是没钱。如果可以,我建议帮他们把这条路硬化一下。我算过,大概需要八九万。” 林嘉树忐忑不安地看着杨宇杰。这个数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他担心杨宇杰不同意。 杨宇杰沉默了一会儿,说:“有点多啊!老马在的时候,记得最多给五万。” “我都想好了,这个款我们不能白给。要搞个捐助仪式,请电视台去报道;那条跑道修好了,我们可以要求命名为‘启泰路’。这等于是企业花钱宣传,还赢得了好名声,树立了企业的社会形象。我们看似花了点钱,其实稳赚不赔。别忘了,沙河村和那个西红柿书记都是网红,我们这算是蹭了热度呢!” 杨宇杰站了起来,说:“可行!这件事由你全权去办。既全了你们同学的情谊,也为公司赢得了声誉。那就捐十万吧,凑个整数。既然要闹出点动静,太少了也不好看。” 林嘉树高兴地答应了。他知道,虽然自己说得好听,但杨宇杰确实是给他面子了。 田晓亮也高兴坏了。这两天他跑了好多地方,都没有结果,正发愁没钱修这条路呢。 “关键时刻还得看老同学啊!十万块钱差不多了,不够我再想办法。”田晓亮感慨不已。 “先别急,我是有条件的。那条路必须命名为启泰路,我们还要搞个捐助仪式,到时候邀请电视台出面。这无论对我们企业还是对沙河村都是一个宣传不是?” “这个交给我好了。沙河村和我现在都是媒体关注的焦点,扶贫工作也是上面的重点。我们只要把这条消息一散播出去,媒体立刻闻风而至。他们还生怕抓不住这样的典型呢!” 林嘉树鼓动杨宇杰亲自出席捐助仪式,杨宇杰对此也兴致盎然。既然花了十万元,在媒体面前露露脸也未尝不可。但后来他又改变了主意,觉得捐助金额还是太少了,捐多了又舍不得。所以,干脆让林嘉树出席捐助仪式。 “嘉树,你年轻帅气,应对媒体也轻车熟路,你代表公司去就行了。以后这种事都由你来办,你就是公司的代言人!这也是董秘的职责嘛!” 捐助仪式也是跑道的开工仪式,场面很是隆重。县里和市里的电视台以及市日报社的记者都来了。田晓亮这家伙从政府出来的,搞这一套很在行。 县上和镇上的领导讲完话之后,林嘉树和田晓亮在镜头前把一个用kt板做成的超大支票做了交接。两人神采飞扬,在镜头前握着手久久不肯放松。 第二天,《坊州日报》上登出的一则新闻,题目是“启泰环保慷慨捐助,沙河村喜迎小康路”。上面还配了林嘉树和田晓亮双手握在一起笑容灿烂的照片。 路修好了后,桥头立了一块石碑,碑上面详细介绍了防波堤的修建,塑胶跑道捐助的过程。防波堤的一头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启泰路。另一头也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嘉树繁花路”。田晓亮心里还是忘不掉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更富有诗意。 我们的生活需要诗意,我们内心里都是有诗和远方的人。晓亮说。 待到防波堤两边的千头菊、波斯菊全部盛开的时候,这条路就真的成了嘉树繁花路了。 中间是红绿两色的彩色跑道,干净得像水洗过一样泛着脆生生的光泽;路两边是铺天盖地的各色的菊花,婆娑的合欢树,绰约的银杏树,端庄的国槐树,神态各异亭亭玉立地站在花丛中间。向远处看,浩渺的青云湖在夕阳的映照下波光潋滟,近处还有许多天鹅在湖里游泳。哦,不对,那是家鹅。晓亮在湖里放了上百只家鹅烘托气氛,长大后就剩下二十多只了,让附近偷嘴的村民偷吃了不少。剩下的这二十几只一动不动地把脖子埋在翅膀里,远远看去,你分不清是天鹅还是家鹅。 受田晓亮的邀请,何小舟带着徐东东,林嘉树带着叶青青,田晓亮也带上李霖,六个人在一个周末来到了这条嘉树繁花路。他们在初秋明丽的阳光下,在合欢树下的树荫下,在千头菊和波斯菊的花海里,进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室外野餐。晓亮说,这是嘉树繁花路修成后第一次迎接外人进行野餐。 徐东东尖叫着指着远处的湖面说:“快看!有天鹅!哇,真有天鹅啊!” 何小舟叹了一口气,说:“东东,别激动,那是家鹅,就是锅里炖的那种。你没看那鹅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进烤箱,就是进大锅的。那是人家晓亮书记狗尾续貂罢了,这家伙从小就爱干这种事。” 大家哄堂大笑。 晓亮急了,说:“老人说早前这里真有天鹅。现在环境越来越好,将来肯定还会飞回来的。我先放几只家鹅在里面,说不定能把真天鹅引来。” 小舟不依不饶地说:“到时候家鹅天鹅混养,你不怕串种?不被村民吃了才怪?” “小舟,这是人家田书记的美好愿望。田书记有一颗天鹅心和一个天鹅梦,如果他坚持这么做下去,在这碧水蓝天之间,说不定天鹅真会飞回来呢!”林嘉树也让两人的斗嘴笑得不行,但还是对田晓亮表示了声援。 李霖和晓亮拿着相机,对着这条充满鲜花和诗意的堤坝咔咔地拍个不停。 几天后,晓亮和李霖制作的图文并茂的美文发在了一个平台上,又在微信圈和贴吧里转发。当然,县长马青云也转发了。美轮美奂的照片,配上晓亮大师级富有才华的文字,这篇名为“嘉树繁花,诗和远方”、副标题为“沙河村的幸福路”的美文迅速被大量地转发传播,在山北县吧里蹿红后,又在坊州市吧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嘉树繁花路的视频也出现在一些直播平台上,点击率还颇高,点赞人数过万。县、市电视台也跟着来做跟踪报道。借着沙河村的热度,这条路也迅速蹿红了。 嘉树繁花路又火了,成了网红打卡地。许多城里人驾车开着导航来到这个叫沙河村的地方,就为了到这条路上拍照留念,也有人在这里直播。嘉树繁花路,长时间地停留在山北县人民的口耳之中。 田晓亮抓住机会,发展了十几家旅游民宿和农家乐小院,来村里游玩的游客,就在民宿住宿,在农家乐吃饭。走的时候,每个人的车里装满了他们亲手采摘的那价格不菲的西红柿。沙河村真正热闹起来。 不过,真正属于晓亮的好运才刚刚开始。据可靠消息,晓亮很快就会成为沙河村所在的河口镇的副镇长了,是破格提拔。 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找扶贫的典型,晓亮的成功,充分说明了知识扶贫的成功,知识是可以改变贫穷的。当初那么穷的沙河村,多少人都拿它毫无办法,但田晓亮的到来,依靠自己的头脑和知识,巧妙地运用网络和媒体的曝光度,把名不见经传的西红柿卖成了网红水果。修一条防波堤还成了旅游景点。田晓亮正是知识加新业态成功的典型。这样的人不鼓励鼓励谁?这样的人不提拔提拔谁? 不出意外,不用到年底晓亮就会成为全市最年轻的副镇长了。二十五岁的副镇长。 第95章 婚期 林嘉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汉河酒业污水处理厂二期工程到现在也没有投入使用。要知道,汉河酒业二期工程要比古城春的二期工程还早半年,林嘉树进入启泰公司的时候,这个工程就已经开工两三个月了。 而现在,古城春二期工程已经投入使用一年多了,汉河酒业二期工程依然在烂尾中。 当然了,而汉河酒业的二期工程采用的是“sw新型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这项技术本身也带有试验性质。当初杨宇杰亲自出面游说汉河酒业,就是想通过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实施,把这项技术硬推到实际应用的阶段,同时为新技术推广打造一个样板工程。 林嘉树曾经私下里问过孙明。 孙明沉吟半晌,说:“所有技术创新无非一个目的,那就是减少工程设备投入和运营成本,以最廉价的方式,收到最理想的处理效果。行业内所有的技术创新都在向这方面努力,我们在做,天净环保在做,其他的企业也都在做。我们的新技术就是想简化整体处理工艺。污水处理成本越高,企业、社会的负担就越重,那么环境治理的推广难度就越大,环保就是一句空话。 “我们的新技术是不是遇到了瓶颈?”林嘉树问。 “我们的瓶颈在药剂选择上。絮凝工序要加 pac和pa两种絮凝药剂,传统技术药剂量pac只占3-5,pa占1左右。可现在新技术的两种絮凝药剂的用量增加很多,尤其pa的用量,超过了pac的用量,pa价格是pac的十倍。如果这样,污水处理的成本就居高不下。药剂量不够,污水就达不到排放标准。我们一直在寻找新絮凝药剂,效果都不理想。如果污水处理成本降不下来,那整个方案就没有推广价值。目前公司还在和许多科研院所合作,希望能找到最佳解决方案。听李念说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 关于孙明说的那些技术细节,林嘉树并没有做过多的细究。那个太专业,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 杨宇杰让林嘉树争取政府资金的扶持,以补贴研发之用,这才是他该考虑的。他把各种政策列了一个表,产业技术创新联盟,关键共性技术,省重大科技专项,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等等,这些都是省级大项目,每个项目成功,都可以争取到超过千万的财政资金。 “sw新型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目前正接近尾声,这项技术主要用于酒厂污水处理;而作为升级版本的“sw新型城市污水生物处理技术”是面向市场更广的城市污水处理的,这个项目尚在研发中。 林嘉树做的项目申报规划是,即将结束的“sw新型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拿来申报省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正在研发中的“sw新型城市污水生物处理技术”,可以申报省重大科技专项。这两个项目如果成功了,都是千万级以上的资金扶持。而且两个项目一个是工信厅管,一个是科技厅管,可以同时申报。 杨宇杰非常兴奋,说:“放心去干!需要花钱的地方尽管花,需要我出面的,那我就陪着你去省里活动。” 有杨宇杰的态度,林嘉树满怀激情地投入到了这项极富挑战性的工作之中。他多次到山北县、坊州市两级主管部门沟通,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无论是哪个系统,环保方面的重大技术创新都重点扶持,就怕你没有好项目好技术。 林嘉树把情况向杨宇杰作了汇报,杨宇杰连连点头,一个劲地夸林嘉树做事效率高。在林嘉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杨宇杰又把他叫住,欲言又止。 林嘉树静静地站在那里,其实,他基本猜到杨宇杰要说什么了。 “老闫辞职了,你知道吗?”杨宇杰问。 知道,又不知道。说知道是因为林嘉树知道,自己离开启航公司,老闫一准会辞职。说不知道,是因为他不知道老闫会在哪一天辞职。 “不知道。”林嘉树摇摇头,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走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我告诉国恒,走就走了吧,不用慌!套路你们都熟悉了,没有了老闫,我就不信启航公司能倒闭!” 林嘉树心里有些悲哀,离开临淮时他曾再三告诫冯国恒,老闫是个宝贝,不要弄丢了,必须好好看紧了。结果还是丢了。 杨宇杰是这个态度,他还能说什么?说到底老闫只是他林嘉树眼里的宝贝。林嘉树拿老闫当盘菜,在他们眼里是因为林嘉树对污水处理技术和环评验收这些东西是个外行,是想跟老闫学本事。而冯国恒本来就是技术出身,在启泰公司是和孙明张凯并列的工程技术方面的新秀。冯国恒能比老闫差? 林嘉树在启航公司的时候,冯国恒和老闫之间摩擦不断,经常闹得不愉快,也在明里暗里地较劲。林嘉树离开的这段时间,冯国恒和闫弘毅之间矛盾已经公开化,给公司的工作造成了很大阻碍。老闫早就萌生去意。 老闫的下一站很明确,要么单飞,要么加入捷航公司。捷航公司早就在等着他了,花明给他开出了远比启航公司更优厚的待遇。老闫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儿子也不用他太操心,他不想一把年纪了再辛辛苦苦地去创业。所以,很干脆地加入了捷航。 这些林嘉树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老闫辞职了。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嘉树,没事的时候多指点指点国恒,他也是你带起来的,你的话他爱听。”杨宇杰说。 “我会尽力的。国恒是个很有思想的人,不可能完全按照我的思路来。业绩暂时出现波动也是正常的,这是人员变动和经营思路变化带来的正常起伏,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一定会比我强。”林嘉树笑着说。 “嗯,暂时有点困难也不算什么,年轻人总是要成长起来的。”杨宇杰连连点头。 林嘉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长时间沉默着。杨宇杰说的暂时的困难,是指启航公司最近几个月来的业绩下滑明显。自他离开临淮,这种下滑就没有停止过。冯国恒看上去老实巴交,其实思想很复杂。但是他小聪明太多,上不了台面。启航公司的总经理,孙明比冯国恒合适。 很明显,花明是有能力给临淮的环保咨询行业造成震荡的。自己还在临淮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鼓动他要联手一统江湖,只是他对这个不感兴趣。照这么说来,自己在临淮的时候,能和花明和平相处,甚至彼此之间有合作有默契,那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花明对自己从来没有下过狠手,总是留一面,好多事情还牵手合作。而自己对花明同样是没有赶尽杀绝过,许多地方还会提醒她,生怕她吃亏。用老闫的话说,他们是一对冤家,让人看不懂也捉摸不透。 叶青青无声地走进办公室里,这让低头沉思的林嘉树吓了一跳。 “这么专注,想谁家姑娘啊!” “嗯!想叶家的。” “贫嘴!妈说晚上回家吃饭。” “好!”看看四周没人,林嘉树猛然把叶青青一把抱在怀里,霸道地吻了上去。叶青青挣扎了几下,一只眼睛斜瞟着门口,哼哼唧唧地接受了。 徐晓芹跑了进来,看到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说:“哎呀,门都不关,你们太那个了!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继续!” 叶青青把林嘉树推在一边,抻了抻衣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自打林嘉树从临淮回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然长了,但让林嘉树郁闷的是,叶青青从来不让他过界。牵手拥抱亲吻都可以,就是不能做那事。叶青青骨子里其实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孩。 “为什么?咱俩在临淮都有过了。”有一次林嘉树一脸郁闷地问。 “那时候你是什么状态?失去了乔杨,死的心都有。我把自己给你,是让你知道,没了乔杨,还有青青。我那是去办理交接手续,不允许别的女人染指。哼!不结婚,你就不用再想了!”叶青青得意地说。 林嘉树哭笑不得。 “你和乔杨在一起四年都没有越过那条线,我也一样,结婚前只有那一次。要不然你会认为我是个随便的女孩子,稀罕够了,会去找别的女人。” “青青啊青青,原来像个女神,没想到心思这么多!”林嘉树笑着说。 “我必须时刻保持对自己男人的吸引力,你说是不是?” 林嘉树心想,其实这样也挺好,两个人保持婚前的神秘感,不然结了婚就没意思了。 可是这种事情食髓知味,突破了界限有时候就容易冲动。只是每到关键时刻,都是叶青青率先降温,连哄带骗地让林嘉树冷静下来。那情景就像哄一个不懂事的贪嘴的孩子。 刘颖今晚让叶青青和林嘉树回家吃饭自然是有原因的。吃饭时,刘颖说:“让你们两个回来,就是想知道你们想什么时候结婚,给个痛快话!”她对这件事最上心,毕竟,青青今年都二十七了,再不结婚,女人最好的时间都过去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比刘颖更急,那就是林嘉树的妈妈。兆兰拖着个病身子,能坚持到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要看着嘉树结婚,甚至盼望着儿媳妇能给她生个孙子。 林嘉树和叶青青订婚让兆兰心里踏实了不少,但不久就私下里催促嘉树快点结婚。林嘉树对妈妈那种心情是不了解的。不亲身体验的人永远不可能知道,一个随时可能被病魔带走的人,对子女成婚的期盼有多么热切。 刘颖看着林嘉树问:“嘉树,告诉阿姨,你是什么想法。” 林嘉树想了一下说:“阿姨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刘颖笑了,看向叶青青。 叶青青对林嘉树说:“好人都让你当了。我没意见,刘老师说了算。” 刘颖一拍桌子说:“好!嘉树,回去给你妈说一声,年底咱就把你俩的婚事办了。我退休了在家里闲得慌,正好给你们看孩子。先说好了,你俩生孩子不能少于两个,我看一个,你们兆兰妈看一个,省得我俩争。嘉树,告诉你爸妈,你们家不用准备,这边准备就行了。” 林嘉树和叶青青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叶青青脸一红,用脚踢了一下林嘉树,转身跑了。 “跑也没用,我明天就找人看日子!”刘颖兴奋地说。 两人没有在白塔镇留宿,连夜返回了县城。林嘉树明天要起早去省工信厅,沟通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的申报事宜。 林嘉树把叶青青送到她常住的滨河花园小区,一进家门,叶青青便不顾一切地扑进林嘉树怀里,两人忘情地拥吻在一起。虽说两个人关系早就确定了,但结婚毕竟是人生最重大的事情。叶青青平时矜持不说,但内心里是期盼的。 叶青青热烈地亲吻着林嘉树,不知不觉,两人从客厅到了卧室,从床下到了床上,今晚她特别主动热烈。林嘉树一开始还担心又要半途而废,还好,两个人都忘情地全身心投入,仿佛忘记了此前叶青青定下的禁忌。 这是两人自临淮那一次之后的第一次激情,没有更多的语言,只有彼此热烈的拥吻和深情的凝视。 这是一具完美无瑕的胴体,苗条而丰腴、细腻而光滑。林嘉树痴迷地看着怀里的爱人。 不许看!叶青青呢喃着,她抱住林嘉树,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 那是一汪温热的泉水,是一泓不安的动荡的深潭。林嘉树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孩子,又像一个兴奋的弄潮儿。两具青春的火热的躯体就像两块灼热燃烧的铁块,密丝合缝地黏连在一起。他们战栗着呻吟着嘶吼着尖叫着,尽情释放着他们的爱和激情。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折腾到半夜。 叶青青柔软得像是没了骨头,有气无力地说:“傻子,你明天还要开车出差呢。再这样明天我可不放心让你走了。”林嘉树这才作罢。 “今晚为什么放我一马。”林嘉树问。 “奖励你的。奖励你在妈妈面前表现不错。”叶青青依偎在林嘉树的怀里。 “你也着急结婚?干嘛不明说,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其实我也想,只是怕你不同意。” “傻子!一个女人把一切都给了你,不结婚难道要把你让给别人?”叶青青嗔怪道。 “放心!这一辈子非你不娶,除非你不想嫁给我。” “我总有一种担心,担心眼前的幸福像浮云,或者就是一场梦。我怕有一天我突然醒来,醒来时我们已成陌路。” 林嘉树在叶青青丰满的臀部上使劲拧了一下。叶青青一声惊呼:“干嘛!” “醒来了吧?你就在我怀里,是我的女人,这就是现实。”林嘉树笑着说。 “你在临淮的时候,我真担心有一天你会和别的女人好了,担心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所以你回来,尽管不是我的主意,可是我心里依然好高兴。嘉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林嘉树吻着叶青青的眼睛,说:“没有你我不可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可以失去整个世界,只要有你,我就心满意足了。一个穷小子,怀抱着女神,夫复何求?” “我从来没觉得你穷。在我眼里,你是高傲的王者,是我叶青青的王。” …… 第96章 花明的报复 那天花明离开林嘉树,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在沧浪河边。她没有向公司的方向走,而是顺着沧浪河向下游走去。到底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饶是她聪明绝顶,洞明世事,现在却心乱如麻,一筹莫展。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动过。 走着走着,眼泪顺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流了下来。人世间最无奈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跟着别人离去,成为他人怀中爱,枕边人,而你却毫无办法。这就是花明此刻的心情。 花明也曾谈过恋爱。大三的时候,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疯狂地追求她。她架不住那种疯狂的追求,加上身边的同学和好友一个个都有了男朋友,她也未能免俗地想谈恋爱。她答应了那个男生交往一下试试。 两人若即若离地谈了有两个月的时间。可是,她最终发现了问题,那个男生脚踩两只船,在追求她的同时,还在追求着另一个富二代女孩。那个富二代女孩可以带着那个男生一同出国留学。 花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那个男生,连愤怒都没有。她只是有点难过,以她的绝顶聪明,竟然相处了两个月才发觉自己成为了别人的背景。 大学毕业后,她发誓要努力创造自己不一样的人生。她做得不错,开局她就取得了别人难以企及的成功。她是引人瞩目的大美女,是职场上成功的女强人,像她这样的女孩,无论到哪里都不缺乏追求者。但她已经汲取了教训,对爱情始终保持着清醒和审慎。她相信缘分这个东西,她要等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人。直到林嘉树出现。 她没有忘记,自己和林嘉树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在古城春设备部那个小接待室里,林嘉树面对性感迷人的她坐卧不安,目光努力地不在她身上停留,样子狼狈极了。最让她难忘的是,那家伙竟然为了要几个钱,在古城春财务部义愤填膺慷慨陈词地把韩超给骂了。 那时的她就在人群外围远远地看着,他看着林嘉树面孔通红,情绪激动,慷慨陈词,就像学生发表演讲。那口标准的普通话,那张认真而纯洁的面孔,那发自内心的愤怒的表情,那文绉绉的如同作文一样的演讲词……她只觉得好心疼,当时她真想提醒他,傻瓜,要账不是这么要的。她把当时的情景用手机录了下来。那个视频到现在还保存在她的手机里,她时不时会打开那个视频看看。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林嘉树的,也许就是从他那次可笑的“演讲”开始,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在以后的竞争与合作中,她不可遏抑地爱上了这个男孩。在他们的对弈中,她充满了乐趣,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她都享受着和林嘉树交锋的过程。 一见钟情吗?不,她更相信,她和林嘉树之间,是几生几世至死不渝的缠绵纠葛,在这一生的遇见,不过是久别重逢。爱情啊!你这个不讲道理的东西,没有征兆地来,径自矗立在那里。你和他撞了个满怀,晕头转向,脸红心跳,至死不渝。 爱情就这么来了。可悲催的是,他是人家的。叶青青领先她一个身位——只是一个身位。 也许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嘉树到底还是承认了,他也喜欢她。她只是在时间上输给了叶青青。也就是说,如果林嘉树认识她比叶青青早,也会同样选择她的。她到底该为自己难过还是高兴? 她蹲在路边,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地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很真实。现在,她扯掉了自己的一切面具,回归到一个爱情中的女孩本来的样子。 她不后悔昨天晚上和嘉树做了那种事。就像她在微信上对他说的那样,既然不能拥有一世,那一时也可以;既然不能长久地得到他的人,暂时地得到他的身体也可以。她总得让这段刻骨铭心的恋情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或者符号。 可笑的是那个傻子还怀疑她和胡永道有什么暧昧。那天她之所以在林嘉树面前承认自己和胡永道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就是因为林嘉树那晚和叶青青睡在了一起。她凭直觉就能感觉到,这是她特有的敏感,对林嘉树的。她气愤不过,就只能这样撒谎刺激林嘉树。没想到他真的相信了,那个家伙有时候脑子也是短路。 花明在大街上转了半天,然后开车去了菊城,两天后就回来了。为什么要去菊城?她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她和林嘉树是在菊城认识的吧!在菊城她曾给老闫打了个电话,希望老闫把自己和胡永道的关系告诉林嘉树一声。她不希望林嘉树心里有这么一个疙瘩离开临淮。 花明两天后才从菊城回到临淮市。林嘉树开车离去时,她就远远地站在一丛蔷薇后面看着。她不想让林嘉树见到自己,她就是要给林嘉树留下一点遗憾,或者愧疚,让他一生都忘不了自己。 花明回来后,就全面启动了对启航公司的打压计划。林嘉树在的时候,她不想动也动不了启航,既然林嘉树走了,那她就没必要再对启航公司客气了。她的首要目标,就是要把闫弘毅挖过来。 闫弘毅辞职没告诉林嘉树。反正他现在也不是启航的总经理了,自己去留和他无关,告诉他了说不定会给他惹麻烦。在林嘉树确定要离开临淮的那一刻,老闫就知道这一天是迟早的事。他和冯国恒之间八字不合,两个人在林嘉树领导下的时候,就争吵不断。那时候林嘉树帮理不帮人,多数是站在闫弘毅这边的。那时候冯国恒心里有气,但也毫无办法。 上位总经理以来,冯国恒一改以前那种温吞水的尿性,不仅脾气大得吓人,而且什么事都比着林嘉树,想要处处压林嘉树一头,以证明他比林嘉树优秀。可偏偏事与愿违。他没有林嘉树的智商和情商,更没有林嘉树的格局和大气。林嘉树虽然在工程技术上是半吊子水平,但他尊重技术人才,虚心好学,能让每个人发挥最大的潜能。林嘉树每天都是在学习中,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个总经理来摆架子。 对于老闫的辞职,冯国恒的态度是,走好不送!没有你闫大厨,还歇业闭店不成?不要忘了,他冯国恒可是技术出身,也是林嘉树的师傅之一。 老闫的去处只有一个,花明的捷航,捷航早就对老闫虚席以待很久了。待遇是启航的双倍还多。 冯国恒不知道的是,花明现在摩拳擦掌,憋足了劲要对启航动手。 接下来的几个月,启航公司节节失守。首先是骨干人员的流失,老闫离开后,老闫带来的那个段志飞、林嘉树原来那个助理王晓婷等五六个人,没多久也辞职了,去投靠捷航去了。 冯国恒现在想重整启航公司的员工队伍,他提拔了曾子贤作为他的助理,还想把孙明和张凯其中的一人调过去,以协助他工作。问题是,现在孙明和张凯都是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的总监,还持股份;而且两个人对冯国恒的了解,远比林嘉树透。现在就是任命两人去干总经理,他们都得好好考虑考虑,何况还是去干副总经理呢?要知道,林嘉树先前打下的底子太好了,如果他们去搞不好,丢人不说,也没法对杨宇杰交代。所以,当杨宇杰征求两人的意见的时候,他们都拒绝了。 杨宇杰也不好勉强。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成立以来,发展势头也很好,各项工作都走向了正轨,他也不希望骨干人员有大的变动。面对冯国恒的请求,他只是从银山厂区和县城的公司各抽调了一名有经验的工程师,派到了启航公司。他告诉冯国恒,人员要本地化。启航公司作为临淮的企业,不可能事事依靠启泰公司的抽调。 现在,启航公司和捷航公司之间,优劣形势正好做了个对调。林嘉树在时,启航公司处处领先捷航一步,花明虽然奋力直追,但启航公司的优势已经慢慢建立起来了。而现在,捷航公司处处领先启航,而且优势越来越大。 在林嘉树看来,冯国恒无论智商还是手段,与花明相比都差得远,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曾经给冯国恒忠告,做好防守,不要激进,保持好队伍和市场的稳定。毕竟临淮的市场进入一个相对的稳定期,再有过激的行为也不可能有大的收获,相反会引起整个行业的反感,成为公敌。现在要的是深挖市场潜力,提升服务质量和创新服务模式。 冯国恒显然不会把林嘉树的话当一回事。现在公司已经走了七八个骨干了,连最不能丢掉的老闫都走了。冯国恒治下的启航公司,差不多是推倒了重建。在林嘉树看来,冯国恒这是在作死。 林嘉树不愿也不能对冯国恒的启航说三道四。他对杨宇杰说是人员变动和经营思路变化的阵痛,那只是应景的话。他现在只想离“启航”这个话题远远的,要不然,会有人认为他还有什么想法呢。 第97章 筹划 省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是省工信厅节能办综合处主管的项目。综合处吴处长对启泰公司的项目很感兴趣,他认为这项技术很有推广价值,一旦在全省推广开来,那对全省酒厂酒精废液处理将带来一场革命性的变化。现在各个部门都在找好的节能环保项目扶持,就怕没有好项目。 既然是重大节能环保科技成果,那就得有科技成果。成果不成果,不是你一个人一个企业说了算的,要有成果鉴定。也就是说,启泰环保公司有一项工作必须要做,那就是对项目的先进性和实用性要做个科技成果鉴定。科技成果鉴定原来归省科技厅管,但目前科技厅早就把这项工作放开了,现在的科技成果鉴定一般在各个行业协会那里。 林嘉树离开工信厅后,特意跑了趟省环保行业协会,去联系科技成果鉴定的事情。这事倒是没什么难度,唯一的问题就是钱。 在中国,行业协会对企业的约束力很小,身份有些尴尬。尽管现在政府把部分职能下放到行业协会,但他们的作用在企业眼里依然是可有可无的。用得着你的时候便笑脸上门,好话说尽;用不着你的时候,平时连会费都不愿缴。 成果鉴定对协会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专家的召集。协会秘书长蒋永祥委婉地对林嘉树说:“林总,实不相瞒,贵公司有三年的会费没缴纳了。你知道协会现在也很困难……” “蒋秘书长,会员单位每年会费多少?” “三千元。” “理事单位呢?” “八千元。” “我们可以成为理事单位吗?” “以启泰公司在省内环保行业的影响力,成为副会长单位都可以。” “我们先申请成为理事单位,以后再向副会长单位努力,请蒋秘书长成全。” “没问题!” “我马上让公司财务把会费打过来,以后我们就是协会理事单位了。成果鉴定的事情,还请蒋秘书长多多费心。” “林总放心,这种事对协会来说小事一桩。”蒋秘书长大包大揽,满口应承下。 只是,林嘉树对专家的要求有点高。林嘉树要求专家必须是行业最顶尖的专家,最好能找个两院院士。在和吴处长的交谈中,吴处长告诉林嘉树,专家级别越高,科技成果鉴定便越权威,他建议启泰找个院士来主持鉴定。 蒋秘书长面有难色,说:“行业的院士也就那几个,平日里想见面都难,请人家来当成果鉴定专家有难度啊!” “那就拜托秘书长了。”林嘉树千叮咛万嘱托。 从省城回来后,林嘉树立刻向杨宇杰作了汇报,并建议尽快组织科技成果鉴定。 要召开科技成果鉴定会,首先是大量鉴定材料的准备,这个太专业,需要技术开发部协同。在林嘉树建议下,企业成立了科技成果鉴定筹备小组。李念任组长,林嘉树任副组长,成员有孙明、张凯、徐晓芹等人。林嘉树的职责主要是筹划好整个鉴定会的各项工作,并对接好协会和各级政府部门,联系好专家的事情。通盘的工作还是他在做。 如果不出意外,成果鉴定会将在国庆节前后举行。一切安排和部署,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太晚了就会耽搁项目的申报。按照项目以往的申报时间,一般都是在十月中下旬开始申报。 林嘉树现在的压力和工作量,和在临淮时相比轻松多了。没事的时候,他从技术部借来一本一本的技术标准和资料翻看。那东西枯燥无味,但他强迫着自己看下去。他对自己要求很高,他渴望能成为像老闫和孙明这种级别的人。 从技术开发部出来,一个鲜衣怒马的青年正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是刘俊贤。刘俊贤看了一眼怀里抱着一摞技术资料的林嘉树,调侃道:“林总这是要转行做技术吗?” 这个叶青青的狂热追求者,林嘉树的最大情敌,明知道叶青青和林嘉树已经订婚,依然对叶青青不死心。 刘俊贤在不同场合都曾叫嚣说,只要没结婚,任何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结婚还能离婚呢,何况只是订婚。毫无疑问,在刘俊贤看来,他还是有机会的。 刘俊贤依然时不时地到叶青青的办公室去献殷勤。在林嘉树常驻临淮的那段时间,不管叶青青对他如何横眉冷对,他不为所动,照样厚着脸皮来送花。叶青青拿他没办法,你再怎么讨厌,也不能报警让人把他抓起来吧?也不能让杨宇杰把他给开了吧?说到底,这是人家刘俊贤的自由。她只是担心引起林嘉树的误会。 现在,林嘉树从临淮回来了,和叶青青每天出双入对,卿卿我我。刘俊贤妒火中烧,恨得牙根痒痒,但他现在也拿林嘉树没办法。林嘉树不成气候的时候他都不能怎么着,何况人家现在已经是董事长助理,是杨宇杰面前的第一红人。 但他还是不服气,你林嘉树说到底还不是个穷屌丝?你真的以为你有多么了不起?如果不是因为叶家的帮助,你能有今天? 现在,刘俊贤看着林嘉树的眼神中,就满含着这种不屑和蔑视。 林嘉树静静地看着刘俊贤,刘俊贤没有让路的意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面对面站着。 沉默了一会儿,林嘉树绕过刘俊贤向楼上走去。 “别走啊林总,想和你聊聊,赏不赏脸啊!” “你的脸是很大,有驴脸那么大。可惜我时间宝贵,我为什么对着一头驴弹琴呢!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林嘉树笑了。 “怕了吧!你就是个吃软饭的懦夫,还自以为了不起!”刘俊贤在身后说。 “回家照照镜子,看看吃软饭是个什么鸟样。你就是天生吃软饭的坯子,不信问问你爹,还有你姐,没有他们你算什么?守着个聚宝盆,楞让你弄成了讨饭钵子,你还好意思说我?”林嘉树说话也尖刻起来。既然你都打上门了,我还客气那就是个傻子。 “林嘉树,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在吃软饭,神气什么?”刘俊贤气急败坏。 “这碗软饭就在这里,你如果能接得住尽管过来接!另外,谢谢你给青青送花!为了给你省点钱,我们年底就要结婚了,到时候可以去喝喜酒。不过,像你这样的富二代随份子少了可有失身份。食品公司对面有一家嘉禾花店,那是我妹妹的店。你去提我和青青的名字,她会给你打八折。如果知道你的花是送给她嫂子的,她会免费。” 刘俊贤脸涨得通红。 “记住,别再挡我的道,也别对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很忙!我们的确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你不在我的视野之中。虽然这话让你很受伤,但这是事实。一个男人的魅力,不在他脑袋上有多少发胶,不在皮鞋有多晃眼,不在他身上的香水有多么熏人。男人就要看他的潜力和创造财富的能力,看给女人带来的安全感。” 刘俊贤瞪着两只大眼睛,胸膛一鼓一鼓的,就像一只濒死的鱼一样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林嘉树转身上楼,他不想跟这个家伙有什么纠缠,浪费时间。不过,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也是有必要的。哼!若论斗嘴,林嘉树还没输过谁;打架他也不是个,这个公子哥连郎大勇都打不过。 三楼楼梯口,叶青青正站在那里,含情脉脉地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一愣,问:“你都听到了?” 叶青青点头,上前在林嘉树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说:“第一次听林总跟别人斗嘴,帅!奖励!” “我不想惹麻烦,但并不是说我怕麻烦。见过狗咬人,没见过人咬狗,但不是说人就怕了狗。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有非分之想。” “我若想嫁人早就嫁了,还用等到现在?你才是那个真命天子。”叶青青眉开眼笑,歪着脑袋看着还在气鼓鼓的林嘉树。 林嘉树笑了。 “环保产业协会的会费你没有和董事长汇报?”叶青青突然问。 林嘉树一拍脑袋说:“回来后许多事情,把这事忘记了。怎么了,董事长责怪了吗?” “倒是没有,不过问了,你最好跟他说一声。”叶青青提醒。 “我现在就去。”林嘉树向杨宇杰的办公室走去。 林嘉树向杨宇杰解释,以启泰公司现在的实力,应该适当增加在行业的影响力和话语权。虽然缴点会费,但从行业协会那里得到的好处,远远不是这点会费能衡量的。尤其政府有意加强行业协会的话语权,把许多职能都交由行业协会…… 杨宇杰说:“这点小事情你做主就行了,怎么还用向我汇报?行业协会的作用会越来越突出,将来如有机会,我们可以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杨宇杰是被彻底说服了,但这件事他是不高兴的,因为林嘉树自作主张没有请示。林嘉树隐隐感觉到了。多亏了青青提醒,要不然不明不白地惹得董事长不高兴了。 下午在杨宇杰办公室里开了个一个短会,调度科技成果鉴定筹备进度。会上杨宇杰突然提出,鉴于此次鉴定的重大意义,他决定亲自担任组长。这样,成果鉴定的牵头人又由李念换成了杨宇杰。可见杨宇杰对此次鉴定的重视。 鉴定材料的准备基本结束,专家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七个专家中,有两个是国内知名专家,其余五个也不弱,在行业内也很有影响力。唯一遗憾的是,七个专家中一个院士也没有。想要找院士来主持鉴定的难度很大,看来只能放弃了。媒体方面,省协会也帮忙联系了《环境报》、省电视台公共频道,还有几家网络媒体;另外坊州电视台和山北电视台也会来现场报道。媒体报道阵容也是杨宇杰比较关注的,他要借这次成果鉴定会为新成果未来抢占市场造势,也为企业未来上市计划造势。 杨宇杰对方方面面的工作都很满意,唯独对没有院士参与,感觉有些遗憾。 看来,这次成果鉴定会承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它是杨宇杰的希望。未来五年甚至十年,他要凭借这个领先国内同行业,在全国打响启泰的品牌。这些也是启泰公司上市的资本,是启泰公司未来战略的重中之重。 第98章 婚礼的准备 对于林嘉树和叶青青年底结婚的决定,林家人满怀的高兴甚至是激动。 对兆兰来说,没有什么比嘉树结婚更让她兴奋的了。她能支撑到现在,靠的不是药物,更不是医院,而是一个信念。这个信念就是,她一定要看着儿子女儿结婚,甚至能看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林嘉树,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他早点完婚。 青青无疑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女孩,嘉树能有今天,青青起了大作用。每次来到林家,青青表现得大方得体,从来没有一个富家女孩的矫情和架子,只要看到自己在做饭,她都会凑上来帮忙。虽然也帮不上什么,但你知道,让个如同公主般的姑娘在你身边小心翼翼地端盘子递碗,而且作为你未来的儿媳,那种感觉是让人满足的。 尽管她知道姑娘是做给儿子看的,但这至少也说明,姑娘是真心喜欢嘉树,是希望融入这个家。 所以,尽管兆兰对叶家充满了敬畏和压力,但对青青这个未来的儿媳妇,那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这可是他们林家的儿媳妇,是要陪伴嘉树一生,而且是要给他们林家生儿育女的人。 嘉树婚事悬而未定的时候,兆兰心心念念地想着赶紧找个媳妇,她担心自己连儿媳妇长什么样的都看不到。现在婚事定下来了,她又满心欢喜地盼望着儿子结婚。她希望越早越好,最好马上就结婚,她甚至在憧憬着儿媳妇给她生个孙子的那一天。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更没有人了解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对儿女成家立业的期盼有多么热切。 嘉树有一种矛盾心理,一方面觉得自己的事业并不稳固,还想着趁着年轻,再向前猛冲几个台阶;另一方面,结婚这事当然要和叶家商量,这不是小事。自己太急切了,让人觉得好像他急于进入叶家似的。 现在,叶家的态度,倒也让林嘉树彻底没了负担。 尽管刘颖说婚事不用林家操心,但这毕竟是林家娶媳妇,哪能不操心呢。在兆兰和广业看来,他们不仅要办,而且要热热闹闹,风光体面地让嘉树把青青娶进家门。叶家有影响的大户人家,到哪里都讲究个脸面。 刘颖找人看的日子是元旦那一天,还有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时间看上去还很充足。林家人在得到叶家确切的答复后便开始忙起来。 婚房暂时用林嘉树在山北县城买的那个二手房。至于结婚之后两个人住在哪里,那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叶家在县城好几套房子,青青更倾向于她现在住的地方,嘉树也基本同意。那地方环境好,空气也好,四周有县城最好的学校和商场,是县城最好的地方。平日里那就是两个人约会和亲密的固定地点,那个房子里也处处留下了林嘉树的痕迹。 林嘉树现在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新房了,虽然将来不在这里住,但他还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房子好好整理一下。每天他除了工作之外,就是要按照自己的计划收拾新房。他不想太委屈了青青,哪怕她只是来暂住,家里也要弄得好好的。 叶青青对家里弄成个什么样子并不关心,但她很乐意和林嘉树掺和意见,这成了她的一大乐趣。不过,她的意见总是那么无厘头。这个女孩对这些一窍不通,林嘉树很多时候就自作主张了。他在这方面见识也有限,他脑海里能调出的最高大上的室内装修,就是在临淮时,花明那套房子的装修。那套房子的装修无论品味档次还是舒适程度,都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所以,不知不觉中,林嘉树在潜意识里就按照花明那个房子的样子,改造起自己的房子来。 除了工作,林嘉树几乎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在了收拾那个“新”家上。 叶青青有时候担心他的钱不够,叮嘱他如果需要钱尽管说。林嘉树莞尔一笑,他不缺钱。现在,他手里的钱可以在县城较好的地段买一套房子都有余。这两年,他赚着钱了,除了第一年赚的那一百五十多万,在启航公司创业的一年时间里,杨宇杰后来给他的基本工资加奖金,也有一百万(这个钱其实林嘉树亏大了,但他不在乎了)。林百万可不是白叫的。 下午,朱成祥来到县城的启泰环保科技公司,在杨宇杰的办公室里嘀嘀咕咕一个多小时。期间林嘉树进去时,他立刻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林嘉树走出办公室才又压低了声音,在杨宇杰对面的椅子上说着什么,很是神秘。 林嘉树暗暗好笑,他对老朱和杨宇杰谈什么根本就不感兴趣。老朱从杨宇杰的办公室里出来后,却来到了林嘉树的办公室。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东拉西扯不知所云。 自打县城的公司独立成环保科技发展公司以来,银山上的那帮高层领导来得明显少了。但朱成祥是个例外,来的频次依然不减,他有数不完的事情要向杨宇杰汇报。别人来了都要在林嘉树的办公室里坐坐,但老朱却很少这样。林嘉树猜测,这和冯国恒替代自己有一定的关系,老朱觉得尴尬。 今天老朱来坐着神侃,肯定是有事。 林嘉树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耐着性子聆听着老朱的谆谆教导。林嘉树听出了老朱话里的几个意思,对于冯国恒取代林嘉树出任启航公司总经理一事,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希望林嘉树不要因此对他产生误会,他自始至终非常欣赏林嘉树。 林嘉树说:“我和国恒是兄弟。我们两个在临淮不是他帮我,也不是我帮他,而是携手共同成长。启航公司能有今天,国恒是出了大力的。他是技术出身,对公司和临淮市场也熟悉,是一个很优秀的技术型的管理者,这更容易出成绩。董事长任命国恒为总经理,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书记放心,我只为他高兴。” 朱成祥很高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连夸茶叶不错。 “这是临淮菊城产的雨前茶。香味悠长,茶色清澈,而且经久耐泡,有着与南方茶系不同的口感。我这里还有两包,走的时候给您一包尝尝。” 老朱的眼睛笑成一条缝,连说:“哪好意思。” “嘉树不能忘记书记的栽培和提携,对您一直感念在心。”林嘉树倒也没说谎。 “你这孩子不错,不忘本。我就喜欢你这点,不过……我这里有点小事情,你能不能帮个忙?” “书记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 “邢美丽那个门市房,你能不能给她收回来?” 这个……林嘉树出乎预料,他没想到老朱来说这事。自从县城的厂区独立之后,县城这些门市房就在林嘉树的管辖范围内。在老朱分管的时候,自己都收不回来,现在却让他来帮忙,林嘉树才不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呢。邢美丽又没有挠过他,对他还相当尊重。每次去买东西的时候,一口一个小林总,恨不得有个闺女嫁给他,买东西还总要给他打折扣。林嘉树对邢美丽并没有多少恶感,生活不易,何必难为人家? 林嘉树笑着说:“书记,你的话我当然要听了。问题是迟副总也来找过董事长,董事长也曾叮嘱过我,现在我也不好说话。” “哦……这样啊!”老朱有些失望。不过董事长做出的任何决定,他都不会有异议。 老朱失望地走了。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挺精,一旦林嘉树把邢美丽的房子收回来,不仅报复了邢美丽和老迟,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林嘉树将会绑在自己的阵营中,成为自己的人。再和老迟斗,他会主动很多。 林嘉树岂能不明白个中的道理?所以,他才不会听老朱的忽悠呢。 对于银山上几个巨头的龌龊,林嘉树现在耳闻目睹多了,只有暗自庆幸自己离他们斗争的战场有点远,一般不会波及自己。如果有,也会被叶青青化解了。 现在银山的高层中流行一种悲观的情绪,他们认为自己被杨宇杰抛弃了。 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的成立,这帮老人大多数没有成为新公司的股东,而是仍然维持在启泰环保设备公司的持股。而进入环保科技发展公司董事会的,基本都是年轻一点的骨干力量,他们有这种情绪也算正常。杨宇杰要通过环保科技发展公司拉拢更多的人,就不可能让这帮老人继续在新公司持有大量的股份。 目前,杨宇杰通过吃掉杜志邦、郎大勇和李念在设备公司的持股,以及回收部分工人的零散持股,对启泰环保设备公司的控制是加强了。所以,银山这帮人的边缘感也越来越强烈。既然年龄到了一个尴尬的阶段,在杨宇杰那里也看不到太大的希望,剩下的便只有利用手中的那点权力,为自己可劲地捞好处了。越是这样,利益冲突便越激烈,内卷便越厉害。 杨宇杰本着老原则,只要不出大问题,只要不影响生产和市场,他乐见几个副总之间互相撕咬。 在林嘉树的眼里,杨宇杰的思想是比较奇葩的。他看不出这老套的驭人方式有什么高明之处,相反内卷严重,已经造成了企业内部管理的混乱。但,这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他只是一个观众。 第99章 师者小舟 何小舟从滨河花园步行路上跑出来,向步云中学的方向跑去。他一身白色运动服,脚上蹬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看上去是那么神清气爽,翩翩如玉。他现在住在县医院的家属楼里,徐东东已经在去年底分了房子,虽然也是要花钱买,但比市面上的价格便宜不少。两人贷了点款,没用家里花一分钱。无论医生还是教师,都是眼下让人羡慕的职业。何小舟和徐东东两人的日子过得很小资。 县医院的家属楼是县医院自己开发的,主要卖给医院职工。县医院才是整个山北县效益最好的企业,不差钱,家属楼的位置和小区的规划都相当不错。房子早就装修好了,在小舟和徐东东的计划中,两人也打算在今年底或者明年初结婚,就看东东的时间了。徐冬冬报名参加了援非医疗队,时间是一年,两人正纠结着是在东东出国前结婚还是等她回来再结婚呢。 小舟每天从县医院的家属区跑步到步云中学,经过滨河公园的时候,他会在公园里跑上几圈,这里环境好,跑起来身心舒畅。何小舟喜欢这种轻松愉快的节奏,他在充分享受生活赐予他的爱情的甜蜜和工作的乐趣。 过了米水河大桥,就是步云山前的英雄广场。步云山南麓有一个烈士陵园,埋葬着百战雄师华东野战军的一些阵亡的烈士。马青云主政山北以来,下了大力气精心打造市容市貌,步云山下烈士陵园前的空地也修成了英雄广场。穿过英雄广场,就到步云中学的门口。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何小舟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孩在广场一角踽踽而行,看样子,她是打算往山上去。那个女孩叫卢雪聪。 卢雪聪是高二二班的学生。人如其名,冰雪聪明,长得也漂亮。可惜一个好好的学生,被家庭的破碎毁了。卢雪聪的爸爸妈妈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原本无忧无虑的卢雪聪一下子陷入了父母离婚的恐惧中。她判给了爸爸。爸爸是个业务员,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她平日里只能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 上了高中后的卢雪聪开始逃避学习,沉迷网络,再后来就和社会上的一些人交往,还学会了抽烟喝酒。卢雪聪现在是高二二班的大麻烦。 何小舟不动声色,他远远地绕了个圈子,绕到卢雪聪的前面,然后若无其事地向着卢雪聪走去。 “雪聪,这么巧啊!马上要上课了,你要去哪里?”何小舟故作惊讶地和迎面走来的卢雪聪打招呼。 卢雪聪手指夹着香烟,她看着何小舟,既不惊慌也不惭愧,笑了笑说:“何老师,我出来走走。在教室里闷得慌,没意思!” 卢雪聪对小舟印象不错,她觉得这个新来的老师不仅年轻帅气,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板起面孔来训斥她。他还是代理级部主任呢,却总是试图与她对话,想知道她内心里想什么? 小舟看着卢雪聪,说:“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老师可以帮你解决。” “就是他妈的没意思!你说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何老师,如果现在我死了,可能就像地上死了一只蚂蚁,连个人知道都没有,也没人心疼。”卢雪聪边说边走着,她看了一眼何小舟,傻傻地笑了。 尽管卢雪聪平时比较叛逆,但也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何小舟吓了一跳,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他说:“雪聪,维特根斯坦说,最奇妙的不是这个世界为什么存在,而是这个世界竟然存在。这个精彩的世界里竟然还有你。你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都是上天对你的厚赐。多少人羡慕你喜欢你,怎么会没意思呢?” “我不知道维特根斯坦是谁,他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我就是个多余的人,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分手的时候谁都不愿意要我,把我看作累赘。我那个爸爸一年到头也回家不了几次,现在,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要彻底抛弃我了。” “你不仅不是多余的,而且曾经是个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你现在也是个大人了,应该知道自己对未来的选择。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靠自己,谁也不用依赖。” “我考不上的。谢谢你安慰我,何老师,你回去吧!我不会有事!” “雪聪,别忘了,你还有爷爷奶奶。是他们把你养大成人,你一直是他们的精神依托。上周你奶奶还来过学校,我告诉她,你很听话,也很聪明。学习成绩也不错……其实接下来如果你好好学习,211、985院校并不是问题。” 卢雪聪的脚步慢慢地慢了下来。她转过身来,问:“何老师,你说我还有希望?” 何小舟笑了,说:“你自己说说看,你凭什么绝望!即使你现这么松懈,你在班上依然算是中游的学生。你如果努力,前五名的你会服气谁?” “何老师,我信任你!”卢雪聪踌躇再三,扔掉手中的烟头,跟着何小舟向学校走去。 何小舟很清楚,并不是他把卢雪聪说动了,是卢雪聪给他一个面子而已。他是少有几个能和卢雪聪说上话的人。他一直把卢雪聪送到教室门口,这才转身离去。他要去找学校的心理老师,希望心理老师能够对卢雪聪多些特别的疏导。这孩子的思想钻进了牛角尖,如果不好好疏导,会出问题的。 晚自习课第一节,何小舟照例在高二级部巡查。在高二二班的教室里,卢雪聪的位置上没有人。 “卢雪聪去哪了?为什么没来上课?”何小舟小声问卢雪聪的同桌。 “不知道。” “下午也没在吗?” “下午在。还因为玩手机被李老师打了一耳光,让她在教室后面罚站。”那位同学说。 何小舟吓了一跳。他走出教室,连忙给李老师打电话。李老师是高二二班的班主任。 “气死我了。她上课在那里打游戏,还闹出了动静。我让她把手机拿出来,她不听,还和我顶嘴。我气坏了,轻轻地打了她一下,让她在教室后面站着。结果今晚她又没来上课。” “你没去找找她?” “打手机她不接。她经常这样,我也没办法!” 何小舟站在教室门口半晌无语。他理解李老师的苦衷,如果每个班都有像卢雪聪这样的学生,那这个班主任也够累的了。李老师性格急躁,倒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一般人面对卢雪聪这样的学生,可能早就放任不管了。 何小舟没再说什么,只是隐隐地觉得不安。他走出教学楼,和李老师走了个迎碰面。 李老师说:“何主任,当时我也是有点情绪激动,只是轻轻打了她一下,没有用力。班上的同学都看到了,有的孩子还笑了。罚站一节课其实也不到,也就二十几分钟。这个孩子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何小舟反而安慰了李老师一番,说:“我去宿舍楼看看,有点不放心。” 李老师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何小舟身后向宿舍楼走去。 413宿舍里没有亮灯,门是锁着的。敲门也没人应。 李老师要去问宿管阿姨,还说要去看宿舍楼的监控。 何小舟想到今天遇到卢雪聪时她说过的话,猛然头皮一紧。他一脚踹开413宿舍的门,打开房间内的灯。 卢雪聪就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一样。在她身边有一个药瓶子,空的。不知道是什么药。 何小舟抱起卢雪聪,疯了一样往楼下跑去…… 卢雪聪吃的是安眠药,而且剂量还不少,幸亏发现得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她安全了,她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何小舟。她说:“何老师,对不起,我不想给您添麻烦。我想悄悄地走了,不想打扰谁。” 何小舟拭去卢雪聪脸上的泪水,说:“死过一回的人,还觉得自己多余吗?你看看这个精彩的世界,有多少美好的事情等待着你,大学、恋爱、浪漫的婚礼……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噩梦醒来,便一切重归美好。好好养身体,好了后立刻回到学校,好好学习,明年考上985。怎么样?” 卢雪聪的泪水夺眶而出。 直到卢雪聪的爷爷奶奶来到医院,何小舟才离开。两个老人千恩万谢,几乎要给小舟下跪了。 卢雪聪没事,都说死过一回的人,才更懂得生命的珍贵。经历过这件事情,卢雪聪反而像迈过了人生一道坎一样,变得懂事多了。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让所有人都没想不到的是,卢雪聪那离了婚的从来没有露过面的爸爸妈妈突然来到学校,又哭又闹。他们要学校赔偿五十万的损失,否则,这事没完。 学校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于是,家长来学校闹事的视频被发到了多个直播平台上。但网络传播的主流却与事实完全相反,都在说老师虐待学生,学生不堪受辱自杀。一时众说纷纭,各种猜测各种版本在各大平台上不负责任地乱发。有律师、有老师、有心理医生……每个人都想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以蹭热点博眼球。 步云中学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为了给家长一个交代,学校不得不对李老师做了记过调离岗位的处理。代理级部主任何小舟也受到牵连,给予记过处分,同时也不再担任校长助理和代理级部主任。 事情最终的妥善解决还要归功于卢雪聪。她站在医院四楼的阳台外面,对自己的父母说,如果他们还认这个女儿,那就离得远远的,让她重新回到学校,回到自己的教室。否则,她就从楼上跳下去。 卢雪聪的父母最终悻悻地离去了,闹腾得挺欢,最终什么也没捞着。 网上的风向开始变了,纷纷开始为学校和老师开脱,又出现了一波分析蹭热度的高潮,一段时间后曲终人散。这件事沸腾于网络,也消弭于网络。 卢雪聪回到了教室,她发誓要考上清华北大。只是,她再见到自己的李老师和何主任的时候,两人都不是原来的老师和主任了。卢雪聪早就和李老师和解了,她并不怨李老师,她的自杀准备了很长时间,那么多安眠药都是从爷爷奶奶那里积攒下来的。两个老人睡眠不好,平时都靠安眠药维持。 老师们没有恨她,他们都真诚地渴望卢雪聪能够回到正常的样子。与卢雪聪的回归相比,这点处分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这件事对何小舟的打击挺大,并不是因为他不再任校长助理和代理级部主任,也不是因为受到处分后,他两年内不能晋升职称参与评优。而是他那么热爱自己的工作,那么全心全意地对待每个学生,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热情和心血都用在了工作上,到头来却无缘无故地背上这么一个处分。 据说学校不打算让小舟背上这个处分,只是有人坚决反对。小舟受到处分,有不少人幸灾乐祸,高兴得睡不着觉。 小舟觉得委屈,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有些情绪低落。他也需要时间来抚平自己内心的创伤。 对于何小舟的遭遇,林嘉树和田晓亮都知道。但他们无论是谁,都显得无能为力。网络舆论滔滔如洪水猛兽,他们都弱小如蝼蚁。 小舟瘦了,憔悴了,双眼深陷,看上去让人心痛。林嘉树开车拉着何小舟来到了沙河村,来看看晓亮,也来散散心。 他们坐在“嘉树繁花”路上,看着远处波光浩渺的青云湖长时间地不说话。 诗与远方,在生活的一记闷棍面前变得索然无味。 深秋的嘉树繁花路别有一番景致,深远的蓝天,洁白的芦花,碧蓝的湖水,坝体上的菊花也依然热热闹闹。访客依然络绎不绝,沙河村的老百姓做梦也没想到,修这么一条防波堤竟然招来了这么多游客。 “嘉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让这个地方变得这么热闹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有些后悔打破这里的宁静了。硬生生地造出了这么一条网红路,仿佛一个农民穿着西服打着领带,脚上却穿着带泥土的鞋子那么别扭。但不这么做,又不能改变这个村的落后的面貌,好矛盾啊!两年前的沙河村,没有没这么热闹,但也没有这么多垃圾。”晓亮看着防波堤两侧的塑料袋、方便兜、塑料瓶、方便面桶不无感慨地说。 “你面前的这些垃圾,与整个沙河村的发展相比,微不足道;就像整个中国社会的发展,环境污染固然是个问题,但依然不能否认我们的进步一样。从明天开始,你组织村民每天到这里清理垃圾不就解决了?小舟,你应该抬起头来,你的事未必是坏事,这件事让你看清了人心,也得到了磨练。我们的开局都太顺利了,而生活会时常露出狰狞的一面。”林嘉树说。 “我当初脸着地跌落泥潭,所有人都把我当笑话看,连家人都不理解。那时候想死的心都有。小舟,想开些!”田晓亮凑过来,拍了拍小舟的头。 何小舟苦笑了一下,说:“其实我给自己的定位错了,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这本来就是我最高理想。现在回归自己,我想得开,你俩放心好了。从此之后,我会努力做山北县最好的老师。一个人遇到好老师是人生的幸运,一个学校拥有好老师是学校的底蕴和光荣,一个民族源源不断地涌出一批又一批好老师才是民族的希望。” “我们三个,我就适合当老师,晓亮适合当官,嘉树适合闯荡商海。晓亮,我和嘉树祝贺你高升。”小舟斜躺在防波堤的花丛中。 田晓亮河口镇副镇长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比预想的还要早,而且是镇党委委员、副镇长。原来预计年底,现在没进入十月份任命就下来了。对田晓亮的破格提拔,正是当前精准扶贫大气候下树立典型的需要。晓亮在带领沙河村脱贫致富的同时,也为自己开创了一片职业生涯的新天地。 晓亮刚刚被任命为河口镇副镇长不久,山北县又在传言,市里正在规划以青云湖为中心,划出河口镇、下马镇、上马镇三个毗邻青云湖的乡镇,成立青云湖生态经济开发区。级别是和山北县一样的正县级单位,归坊州市直管。 青云湖生态经济开发区的建立具有重要意义。 青云湖是全省三大淡水湖之一,水质优良,是坊州市的命脉。青云湖虽然在山北县,但湖水却全部供给坊州市饮用。为了保护好这片水域,设立生态经济开发区是非常有必要的。这个动议据说已经在好几任市领导的讨论中了。 青云湖生态经济开发区的成立,并不是谣言,而是马上就要落地实施了。晓亮的提拔隐隐地嵌入了这个背景,很是耐人琢磨。生态经济开发区,需要一大批学历高,有生态经济开发经验的管理干部和人才,晓亮做出的成绩无疑很耀眼,引起了上面重视。所以,晓亮被迅速提拔,意味着对他的使用,肯定还有后手,八成还有更重要的任命。这是山北县一些土鳖政治观察家们的分析。 不管怎么说,林嘉树和何小舟为自己的哥们高兴。当初田晓亮无奈的选择,没想到让他走出了阳光大道。这也证明了,只要你在这片土地上踏踏实实地做出了事情,总不会被埋没进历史的泥沙中。 离开沙河村时,小舟的精神好了很多,他本来就是一个乐观豁达素位随缘的人。他要潜心教书,还要继续完成这两年被行政工作耽搁的好几篇论文。他只要一扎进去,就不会记得还有什么得失和悲伤了。 第100章 嘉棠之死 整个林家都沉浸在浓浓的悲伤之中,林嘉棠死了。 嘉树和嘉禾两个人闻讯赶回家时,大伯、大妈还有二哥嘉桐三人已经去了嘉棠闯荡的南方某市好几天了。 说实话,林嘉树对这个消息持怀疑态度,嘉棠大哥怎么能死呢?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错不了的!你大伯已经打电话回来了。”广业不容置疑地对儿子说。 “怎么死的?”林嘉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唉——这件事不能让你爷爷奶奶知道,听到没?”广业叹息一声,严厉地警告儿子。 没过几天,同样是网络,曝出了一段离奇的杀人案,案中的死者正是林嘉棠。由于案子发生在南方的嘉湖市,网上的说法就叫“嘉湖棠哥案“。 视频中一辆黑色宝马x5车停在一个路口,四五个纹身穿黑色t恤的男子从车上走下来,打头的一个手里提着一个大砍刀,气势汹汹地走向一个穿白色上衣的骑电动车的人。他们对白衣人拳打脚踢,直至白衣男人跪下。打头的黑衣人嚣张地把刀架在白衣人的脖子上,他用刀拍着白衣人的脸,几次举刀要砍人的样子。白衣人猛地跃起,抢过黑衣人手中的砍刀,轮刀向几个黑衣人拼命砍去。几个黑衣人抱头鼠窜,其中一个跑向宝马轿车的后备箱,白衣人随后追来,抡起刀向正在开后备箱的黑衣人砍了几刀,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 视频是无声的,应该是十字路口的监控拍下的。 那个拿刀领头的、最后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就是林嘉棠。林嘉棠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这不是黑道火拼,也不是有预谋的仇杀,起因就是一起十分偶然的交通事件,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事件。随后有人扒出了在中间路段监控的视频,视频中骑电动车的白衣人因为人行道的人流太大而向机动车道偏离了一点,影响了黑色宝马车的车速。显然宝马车司机恼怒了,几次在路上别电动车。白衣人显然也不敢惹事,只是一味地避让,想尽快地脱离宝马车纠缠。然后在事发路口被宝马车拦住,宝马车上的人下车要揍他,被他夺刀反杀了。 事件的影响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网络各大平台上像爆炸一样传递着“嘉湖棠哥案”的前前后后。警察机关没说什么,法院没说什么,网络上已经沸沸扬扬地争论起白衣哥杀人的性质。有人说正当防卫,有人说防卫过当,也有人说是故意杀人,有人说棠哥死有余辜…… 从舆情来看,没有几个人站在棠哥这一边。显然,无论从事件的起因,还是当事者的身份,人们很容易都会站在骑电动车的白衣人一边。 林嘉树为嘉棠哥感到难过,为嫂子和小树担忧。他们将来该怎么过生活?他私下里给二哥嘉桐打过一个电话。嘉桐电话里憋了半天才蹦出三个字:自作孽!过了一会儿又说,他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可惜了嫂嫂和小树。事件的性质很简单,嘉棠喝了酒还嗑了药,对方生命受到威胁,是正当防卫。你知道,他的后备箱里还有双管猎枪呢。你不用担心,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很快就回去了。 林嘉树突然觉得,二哥嘉桐才是个智者。 当大哥嘉棠如日中天的时候,大家都希望跟着嘉棠混;嘉桐却来了启泰公司上班。他没有大哥的野心,也没有嘉树的文化和头脑,但为人踏实肯干,动手能力特别强。他只要认真地干一件事,就没有干不好的。现在,在林嘉树的建议下,嘉桐在振羽的帮助下,也在准备着考技师了。 没过多久,大伯一家人就从南方回来了。随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嘉棠的骨灰。 嫂子罗丽和小树没有回来。 嘉桐私下里告诉嘉树,嫂子变卖了嘉棠哥的一切财产,拿着钱回了老家江西的一个县城。也没有多少钱,就一套房子还有些存款,加起来有七八百万吧。尽管你大妈舍不得,我和你大伯都没打算要。小树还要培养成人,嫂子一个人带个孩子也不容易。我们没有那些钱一样活得很好,她就不一样了。嫂子走的时候说,小树不会改名也不会改姓,十八岁之后,她会让小树回来认祖归宗。嘉湖市她是待不下去了,大哥有许多仇家,她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至于嘉棠那些酒店的股份,都是虚的,人走茶凉,随着嘉棠的死,那些股份也不复存在。大妈柳迎春还怀着希望带着他们去那些娱乐场所找人要,可是连门都进不去。 其实,嘉桐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嘉树,估计是羞于启齿。迎春大妈曾打算说服嫂子罗丽嫁给嘉桐。罗丽嫁给嘉桐,嘉桐的媳妇问题解决了,小树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罗丽也不用回老家。更重要的是,嘉棠哥留下的那几百万财产也会留下来。这才是大妈的如意算盘。 罗丽虽然不是风月场上的人,但也耳染目濡,眼皮子高得很。嘉桐虽然也不错,但她瞧不上眼。这事广富只是在私下里告诉过弟弟广业,广业又告诉了兆兰和嘉树。 嘉棠的死,对广富一家打击很大,尤其是柳迎春。 自从嘉棠高调地以成功商人的身份回归之后,迎春便成了这一带的名人。她戴的是万足金的首饰,穿的是南方大都市最时髦的衣服,俨然是附近十几个村子的潮流人物。嘉棠还在山北县城给她买了房子。迎春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硬气的,是受人瞩目的。而现在,她的精神支柱倒塌了。 她呆呆地坐在家里,头发蓬乱,眼神呆滞,不洗脸也不吃饭,偶尔叫一声:嘉棠啊!小树哎!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那声音悲悲切切,让人闻之心酸。 兆兰没事就过去给大哥和大嫂做饭,陪着迎春一块流眼泪。 其实全家人都很悲伤。无论嘉棠在外面再怎么为非作歹,但在这个家里,他还是家庭的一员。尤其这两年回来,有钱了,对家里人也作了一些补偿。他到底是林家的孩子。 一个秋雨绵绵的早上,林嘉棠的骨灰埋进了西山脚下林家的祖林。家族的人除了爷爷奶奶都来送行了。在萧瑟的秋风里,在凄凉的秋雨里,一个不大的方方正正的木头盒里,装着高达一米八五,体重二百多斤的林嘉棠的骨灰。 原来一个那么魁梧壮硕的人,死后就这么一点点啊!林嘉树不禁感叹。 山脚下多了一个不大的新坟,林家少了一位后生,江湖上少了一个恶人。从此台子村上空再也看不到林嘉棠带来的不一样的焰火,台子村的六畜兴旺,它们再也不受那美丽的惊吓。 沉闷寂静的旷野里,偶尔传出迎春拉长了音调的悲切的哭声:“我那苦命的棠啊——你可让你妈怎么活啊——我那可怜的小树啊——奶奶再也见不到你啦……” 柳迎春的哭声,勾起了人们的伤心。嘉禾也哭了起来。在人们七嘴八舌的劝说中,众人陆续离开了。 嘉桐和嘉树落在最后边,他们俩打算多陪陪大哥。这是他们的大哥,从小他俩就吃尽了大哥的苦头,也受到了他的庇护。那个时候,谁若敢动他们仨一手指头,嘉棠能跟他们拼命。尤其是嘉禾,作为兄妹四个唯一的女孩,嘉棠更是宝贝得厉害。这个恶人,被乡里人所痛恨,但对他们几个,还是非常不错的。 林嘉树掏出一根烟点上,放在坟前,然后把那包烟也放在坟前。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的哥哥,愿大哥一路走好;愿那边没有江湖,没有黑社会,没有仇杀;愿大哥在那边找个好工作,本本分分地开始新的生活。我们会帮你看护好小树……”林嘉树默默念叨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那晚林嘉棠请他的兄弟们吃饭,是要和大家告别的。吃完这顿饭,他将带着从几个娱乐场所大老板那里筹来的两千万投资,回坊州发展。他将在自己的老家坊州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从此成为完全独立的一方老板和霸主。他志得意满,所以喝得有点高了。没想到开车回去的路上遇到这么一个不开眼的家伙,一个臭骑电动车的你神气什么,愣是跑到车前压了他的车速。林嘉棠只是想下去教训他一下,身后那几个兄弟不嫌事大地叫嚣着要揍那小子。林嘉棠兴致颇高,他想在离开嘉湖之前让人们永远地记住嘉湖一哥,棠哥。他耀武扬威地乘着酒劲拿着砍刀下了车。他相信,只要他在那里一站,冰凉的刀背往那家伙脖子上一架,他就会立刻尿了裤子。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窝窝囊囊地死在了这么一个平庸之辈手里。 林嘉棠选择的这种死法很江湖,也许这才是最适合他的死法。也许他也曾以这种方式送走一些生命,现在再以这种方式了结自己。可悲的是,那些被他天天在嘴里念叨的兄弟,那些在他活着的时候胸脯拍得山响要和他同生死共命运的兄弟,那些整天跟在他身后威风八面的兄弟,在他挨刀的时候抱头鼠窜,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血泊里,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帮他一下。哪怕脱下鞋扔过来也好。看来,黑社会也怕不要命的,兔子急了还蹬鹰呢。这一幕真是极具讽刺意味。 “二哥,你得赶紧找个对象。找个对象,生个孩子,能分散一下大妈的注意力,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下山的时候,嘉树对嘉桐说。 “嗯,只是没有合适的。”嘉桐点头。 回到公司后,林嘉树立刻行动起来,他想尽快帮嘉桐找个对象。但他身边真没合适的人。 最后解决问题的是嘉禾。嘉禾原来在食品公司上班,食品公司女工很多,而且有许多长得不错。 嘉桐人高马大,长相英俊,赚钱又不少。找白领和大学生不太容易,但找普通女工人,那得挑着找。 嘉禾把自己的一个好姐妹介绍给嘉桐。女孩叫薛清蓉,长得眉清目秀,高挑身材,很漂亮。林嘉树记得自己去食品公司找嘉禾的时候经常遇到她,也记得,她曾嚷嚷着要给嘉禾当嫂子。 薛清蓉倒是大方得体,见面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把林嘉桐看了个遍,那张脸笑得如同盛开的桃花。嘉桐羞得满面通红,紧张得满头大汗,说话都不利索。吃饭时筷子勺子一个劲往桌子下面掉。林嘉树看得出,二哥对这个女孩子相当中意。 分手时两个人都留下了联系方式,以后就要看他们自己的交往了。 嘉禾打趣地说:“清蓉姐,你不是一直想当我嫂子吗?我二哥可是传说中的极品好男人,你可要抓住机会。” 薛清蓉说:“我可不上你小妮子的当,先考察一下再说。”两人嬉笑着走了。 “怎么样,看中没?”车上,林嘉树问嘉桐。 “咱们看没看上有什么用?关键看人家态度。不过那女孩真的很好。”嘉桐目光游离,有些神往地说。 “我看那女孩对你印象挺好,估计差不多。你得加把劲。” 手机有微信提示,林嘉树用眼睛扫了一下,是嘉禾发来的,就俩字:有门。 林嘉树兴奋地对嘉桐说,二哥,嘉禾说了,有门。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嘉桐瞬间在车上兴奋得浑身燥热,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跳下车回头去追那姑娘。 “哎哎哎!你急什么,要沉住气!下次去约人家,一定要收拾好,心里做好预案,要穿什么衣服,去哪里玩,去哪里吃饭,给人准备什么礼物……”林嘉树不厌其烦地叮嘱着。 林嘉桐和薛清蓉的关系发展得非常迅速。两人彼此认可,而且性格还互补。嘉桐老实持重,清蓉机灵活泼,这就为两人的交往奠定了基础。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薛清蓉的到来极大地缓解了家里悲伤沉闷的气氛。迎春和广富两人都对薛清蓉这个女孩非常满意。迎春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没错,她还有嘉桐啊!她两个儿子呢。虽然嘉桐没有他大哥那么能折腾,但这孩子从小听话,从来都是最省心的。 迎春和广富帮助嘉桐买了一辆十多万的轿车,以方便嘉桐和清荣从城里回家。清蓉的家是相邻镇子上的,两人上下班基本顺道。 嘉桐贷款在城里买了房子。本来按照迎春和广富的意思,要他住在嘉棠买的那个房子里,但嘉桐坚决不同意。他是个有原则的人。那个房子是大哥买给爸爸妈妈的。如果大哥还在,大哥让他住他就住;但现在大哥走了,还有小树呢! “这房子是小树的,和我没关系,我住进去算什么!将来小树回来了,人家还认为他叔叔想占他的房子呢!即使他不这么想,我也觉得别扭。我有能力买房,自己的房子住得舒心。”嘉桐对嘉树说。 林嘉树大为感动,不由得对二哥刮目相看。一个人可以过得不那么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但他有一颗纯净善良温暖的心灵,那他就是这平凡生活中的英雄。 在林嘉树眼里,二哥远比大哥值得他尊重。 第101章 县长落马 进入十月份,整个山北县从机关大院到街头巷尾,从党政高层到平头百姓都在议论两件事,青云生态经济开发区成立了,县长马青云被双规了。 马青云被双规,就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让整个山北县的舆情沸腾起来。这是山北县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双规的在任县长。 马青云在山北县是个充满了矛盾的人物。他对山北县这两年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他上任以来,山北县发生了气质性的改变,米水河的治理,沿米水河两岸因地制宜地修建了滨河公园;下马水库改成青云湖和湖区的改造,并以青云湖大坝为中心,规划了青云风景区,为湖区的绿色发展奠定了基础…… 成绩有,问题同样也很多。许多人都知道,马青云的老婆和小舅子有一个公司,专门承接各种市政建设的工程项目。这个公司没什么资质,却总能拿到山北县的一些重要工程,然后转手卖掉,从中牟利。据说,米水河治理、沿河公园建设、青云湖风景区建设都有他们的背后操作。有人估计,他老婆和他小舅子从山北县的城市建设中赚了好几个亿。 所以,山北的坊间关于马青云的议论很多,有人说他是巨贪,有人说他是好官,也有人说他是文化人,更有人对他满大街的题字不屑一顾……也不知道这位县太爷有没有听到这些传闻,反正他自己倒是很淡定,很清高。 在马青云出事前两天,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启泰环保科技公司的大门口。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男子从轿车里走出来,一头扎进了刘大师那个能帮人解困纾难的尚德阁里,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开。那人在车上把脸上的墨镜摘下,把高高的衣领翻下来的时候,却被大门口的老王看得清清楚楚。那神秘男人正是马青云。 老王一贯不改其八卦的本性,你想一个人天天守着一个大门,不为自己找点乐子岂不无聊死了?所以,他对进出刘大师那间小屋子里的人怀着浓厚兴趣。 老王对刘大师接待这么大的客户感到无比震惊。大师曾对他吹嘘过认识马县长,而且交情匪浅,老王还讥笑他吹牛。这下得到验证了不是?他激动地跑进刘大师的屋里,语无伦次地说:“马、马、马县长?刚才我看到马县长了……老刘你可真牛,这回我信了。” 刘大师被老王吓了一跳,矢口否认那是马县长。 老王满腹狐疑地走了。不过他确信他没看错人,那人就是马县长。 没过几天,马青云便出事了,老王恍然大悟。直到那时,刘大师才吐口承认,那天就是马青云。 马青云病急乱投医,不信马列信鬼神,但鬼神和周易八卦都没能救得了他。当然,也可能是马青云认识了一个假大师。不过,这也证明了马青云对自己的问题还是清楚的,他心里有鬼。 马青云的问题主要有二,一是老婆和小舅子开皮包公司,利用马青云的权力掌控山北县的城建工程,然后转包赚钱。涉案金额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多,但七八千万还是有的。二是自身收受贿赂,多达七八百万。 据说在交代问题的时候,马青云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他不清楚自己的老婆和小舅子的所做所为,他们干的事情和他无关。至于收受贿赂的问题,他更是拒不承认,他认为那都是自己出售书法作品的合法收入。 马青云的话自然站不住脚,让人听了徒增笑耳。检查机关特意聘请了书画专家来评估马青云的字,结论是,那书法不值钱。内行人一看就知道,那就是江湖体,这种书法,白送都不见得有人要。当然了,值钱的是马青云的身份。 据说许多企业都牵扯进去了,都是因为买了马县长的字。由于企业众多,而且是因为迫于马青云的权势,除非权钱交易数额太大,检查机关也不会对这些企业怎么样。像启泰公司、汉河酒业这几个排在前几位的大企业都没有受到牵连。至于这些企业有没有送钱,送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马青云身边的不少人都接受了审查,包括他的几任秘书。有问题的人不少,唯独曾经给他干过秘书的田晓亮没事。调查人员也曾找过田晓亮谈话,但他在本职工作之外,只是为马青云送过几次字,仅此而已。种种证据表明,田晓亮诸事不沾身,干净得如同他本人那清秀的气质一样,让人无话可说。 马青云出事,非但没有给晓亮的前程带来负面影响,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加分项。一个人只有内心有坚持,有原则,才能做到不忘初心,出污泥而不染。 相比于马青云被双规,山北县的人对于青云生态经济开发区的成立同样热情不减。中国的老百姓关心政治,往往更关心人事的任免。青云生态经济开发区作为一个新成立的正县级单位,肯定要解决一大批人的级别问题。人们发现,在公布的一大批青云区的干部任职名单中,主要负责人绝大多数都是市里下来的,全是陌生的名字和面孔。 让人惊讶的是,田晓亮出人意料地成为了青云区组织部副部长。这任命让无数人惊呼不可思议。昔日的网红书记不过刚刚被任命为河口镇副镇长两个月,现在新区成立,又被放到了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上。 组织部那是管官的部门。看看山北县的组织部长就知道,那是正经八百的副县级,而且是要进班子的。县区级的组织部副部长一般也是正科级的干部。田晓亮一个刚刚提拔两个月的副科,就被任命为组织部副部长? 有人说,现在国家需要这样的干部,田晓亮进入了仕途的快车道;更有消息灵通的人士说,上边一个大领导特别欣赏田晓亮。田晓亮恰恰在青云区成立之前解决了副科的问题,也正是这位领导有意为之,以便新区成立之后给他安排一个重要的岗位。田晓亮的格外重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照这个形势和速度,田晓亮在三十岁左右就有可能进入副县级的行列。在地市以下的干部队伍中,绝对够惊艳的了。 人们慨叹,上边有人赏识你是多么重要。立刻有人不服,说你首先得有两把刷子,干出点成绩来。当年田晓亮离开县政府大院时,那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和多少人的白眼?今天也算修成正果了。 马青云倒下了,从此伴随他的将是牢狱的铁窗。青云区起来了。青云区是根据青云湖命名的,青云湖的名字是马青云苦心孤诣地上应天时、下应地利人和而取的,无论他怎样,青云湖不会再把名字改回去了。说实话,青云湖这个名字就是比下马水库高大上多了。但是青云湖没有给马青云带来好运,他依旧下马了。而且一部分问题就出在青云湖景区的建设上。 有人说,马青云总算留下了两样东西,除了青云湖的名字,再就是无心插柳,培养过田晓亮这么一个人才(那满大街的题字和诗集就不说了,随着马青云的下马,有些人早就将它们扔进了垃圾堆里了)。不管他当初是出于什么心态,但他对田晓亮在沙河村的一切工作是非常支持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他的支持,沙河村不会这么快就脱贫,田晓亮也不会这么快就脱颖而出。 后来,田晓亮曾经去看过蹲监的马青云。那时候人们对马青云避之如瘟疫,所有的人都离这个倒霉蛋远远的,生怕沾上晦气。但田晓亮就那么堂堂正正地去了。 在所有的人都趋之若鹜如蝇逐臭地奔向他、奉承他的时候,田晓亮却孤独地离开了;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他、嘲笑他、唾弃他、就像瘟疫一样躲避他的时候,田晓亮却如一道霞光一样,照进了他牢狱的铁窗。 此时的马青云已经没有了那自信、儒雅的上位者的派头,他头发花白,一副颓唐衰老的模样。当他看到来人是田晓亮时,非常惊讶。当他在位的时候,掠美市恩的事情没少干,就是防止有朝一日自己跌落尘埃,为自己留个后手。进来的这些日子,他曾猜测过会有许多人来这里看望他,但田晓亮不在这些人之中。结果他想象的那些人都没有来,他没想到的田晓亮却来了。说实话,在他的仕途中,田晓亮这样的小白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的,虽然在他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虽然他也算帮过他,但那些对他而言不过是顺手为之,微不足道。 “你不怕受到牵连?你可是刚刚受到提拔。”马青云说。 “我们党讲究原则和纪律,并不是去天理灭人情。前些日子就想来,但那时候你的问题没有交代清楚,案子也没定下来,所以等到现在。我在您身边工作过,从您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您也帮助过我。我应该来看你,就像看我的老师。” “你是个聪明人,在所有的人都巴结我的时候,你却悄然离去。不得不说,你身上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你当时离开是对的。” “你知道我的意图?” “如果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仕途岂不是白混了?” “您没有生气?你若想为难我,一句话的事。” “既然你想走,自然是留不住的。生气自然是生气,其实把你弄到沙河村,就是对你的惩罚。沙河村是个泥潭,去的人没有出来的。我就是想让你后悔。” “但您还是帮了我。在沙河村脱贫致富的过程中,我得到了您不少帮助。” “我在观察你,如果你有能力帮沙河村脱贫致富,我何乐而不为呢?沙河村本来就是我们县的老大难。我虽然犯了错误,但我一直很想干出成绩来。如果你足够优秀,我是很乐意把你扶起来的。结果你证明了自己。” “谢谢您。在您身边的那段日子,我学了很多东西。” “好好干!你前途无量。我唯一欣慰的是,在你成长的路上,曾经对你施以援手。那将是我今后的骄傲。” “您有关节炎,我特意给您买了保暖的内衣裤,还有一些保健品。您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您要好好改造,生活还要继续,保重身体。” 马青云默默无语,在泪眼婆娑中看着晓亮离去。 田晓亮离开了,他是那么坦荡。他来看马青云,包括他的岳父李晋在内许多人劝过他,要他在敏感时期尽量避嫌,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上身。也许他对官场的一些忌讳还是不够了解,或者说他还是很稚嫩,但他就是在别人复杂的目光中乱七八糟的评论中坦坦荡荡地来了。他曾是马青云的秘书,不管他来不来,他都是。马青云也曾是个有理想和抱负的人,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因为迷失了自己;在权力和私欲的膨胀中,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迷途。他要以马青云为镜子,时时刻刻警示着自己。 人性是复杂的,有时候,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好和坏所能概括的。但只要心中信念不丢,初心不忘,就不会被物欲所诱惑,就不会轻易迷失自己的方向。 田晓亮走出监狱的大门,秋日明媚的阳光泼辣辣地洒在金黄的田野。他对着蔚蓝的苍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完成了一个心愿。车子在平坦的柏油路上行驶着,他的思绪飞扬,充满激情。他现在是整个坊州市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有作为有前途的青年干部。 坊间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有的说他是某个大人物的女婿,有的说他是市里某个大人物的亲戚,更有甚者,说他去上面走动了关系……对于这些传言,他只能付之一笑。谣言止于智者,很多对他知根知底的人听到了,也只是一笑了之。 他知道,在一个组织中,你干了什么,绝不会被埋没。他更知道,正是因为在沙河村两年的任职让他的人生实现了蜕变,他真正的改变正是从沙河村开始。那将是他一生的宝贵财富。 第102章 一笑泯恩仇 启泰公司今年的预期目标是销售收入达到五亿元,但就前三季度的实际情况来看,比去年有不小的差距。这让杨宇杰很是恼火,尤其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们的死对头天净环保在前三个季度实现了百分之二十的增长。 销售会议开始前,杨宇杰还没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 刘吉祥打趣地对林嘉树说:“林总,今年公司销售目标不能实现,你可是要负责任的。你若不从临淮调回来,临淮市场今年恐怕还要大幅增长。结果你一回来,临淮市场就疲软了,你说我们这些小市场还能折腾起大的水花吗?” 好多人纷纷附和,说,哎!还真是啊!小林总如果不从临淮回来,说不定我们就不会这么被动…… 正说得热烈的时候,杨宇杰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会议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坐定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刚才有点兴奋过头的刘吉祥。显然,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老刘,年初信誓旦旦今年要拿到两千万的是谁?公司所有的优势资源都往你的西南片区倾斜,要什么给什么,你给公司回报了什么?半年前你让天净环保抢去了几十台压滤机的订单,一个月前你又让江南环保公司打了个措手不及,丢失了精诚化工的业务。这两家公司有没有给你发个奖状?” 刘吉祥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心里祈祷杨宇杰暴风雨般的愤怒尽快刮过去。他今年的业绩比去年还好一些,在整个销售部门也是排在前列的。杨宇杰对他一直不错,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杨宇杰。 杨宇杰敲打了刘吉祥后,又开始慢慢地回收。他说:“今年是启泰的大调整年,银山和县城的工厂正式分离,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刚刚成立,我们的新技术还没有在市场全面推广,一些重要的市场也出现了人事调整,比如临淮市场……整个公司还在适应期,出现一些波动也是正常。在第四季度打翻身仗,一举超过天净环保,也不是不可能。我们的很多业务人员,潜力还是有的,还是没逼到份上!” 为了实现年度目标,会上,重新对各大市场的任务进行了调整。当然,这个新的指标比原计划要高出很多。 会议结束后,林嘉树回到办公室,一个让人意外的访客走了进来,刘俊贤。 如果林嘉树没记错,这应该是刘俊贤第一次来到他的办公室。更让他惊讶的是,刘俊贤手里还提着一盒茶。 林嘉树抬起头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猜测,刘俊贤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俊贤把那盒茶放下,说:“茶是有人送给老爹的,滇红紫鹃茶,很好喝。请林总尝尝。” 林嘉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刘经理有话直说,我无功不受禄,也担待不起。” “看来林总对我还是有成见。以前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真诚地向林总道歉来了。林总的能力和业绩其实我是心服口服的,以前只是觉得脸上挂不住,煮熟的鸭子,嘴硬罢了。我也不傻,难道看不出林总眼下是董事长的第一红人?我和你关系闹僵对我有什么好处?请林总原谅我以前的幼稚与冒昧。” 其实,对于刘俊贤和林嘉树的交恶,很多人也都是这么说刘俊贤的。那等于是和杨宇杰作对,不自量力。哪怕你再怎么喜欢叶青青,在叶青青和林嘉树关系确定了的情况下,也不能这么没脑子。 林嘉树讨厌刘俊贤的正是这一点,在林嘉树不在山北县的这段时间,刘俊贤对叶青青极尽殷勤,甚至公开叫嚣,即使叶青青结婚生孩子,他都不放弃。刘俊贤绝不甘心败给一个穷屌丝。 现在,刘俊贤这番话说得也算诚恳,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 林嘉树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刘俊贤。他是一个有大格局的人,但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一直对他极度仇视的人。 林嘉树给刘俊贤泡了一杯茶,说:“请刘经理尝尝我的茶。临淮菊城土生土长的茶,我临淮的朋友托人给我捎来的。这茶不贵,但口感很好。”任何人来林嘉树的办公室,他都会端上一杯茶。 “其实我们之间好像没有深仇大恨。如果有,那也是刘经理的一些执念过深罢了,你说呢?” “想开了,就没啥了。现在都烟消云散了。我很想以后好好和林总交朋友,不知道林总可否折节下交。”刘俊贤文绉绉地说。 林嘉树笑了,话中带刺地说:“我一个穷屌丝,能和刘经理成为朋友,那是我的荣幸。” 刘俊贤说:“以前都是胡说八道,望林总大人大量,不再计较。” “我很高兴和刘经理成为朋友。我们本身就是同事,都是董事长的员工,应该成为朋友。” “就是,就是……以后在业务方面,还请林总多指教。这方面,我需要向你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其实也没啥。有时候人都需要那么点狗屎运。刘经理也需要。” 刘俊贤讪笑道:“林总取笑了。没有实力,有运气也白搭。”他知道,林嘉树内心里并没有放松戒备。不过他也不计较,既然是来求和的,那就摆低姿态,拿出诚意。 在林嘉树的办公室里,刘俊贤东拉西扯足足有一个小时,竭力地示好林嘉树。 离开时他竭力邀请林嘉树出去吃顿饭,林嘉树借故推辞了。但刘俊贤不依不饶,还拉扯上郎大勇,说,到时候让郎总约你,我们三个加上杜副总,不见不散。 刘俊贤这次示好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了。公子哥刘俊贤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没有脑子,这次销售会议上,杨宇杰点名批评了刘俊贤,就差破口大骂了。在坊州市的家门口,刘俊贤让天净环保抢去了不少业务,这是一直把坊州看作自己后花园的杨宇杰最无法忍受的,简直比去他家里偷东西更让他感到耻辱。刘俊贤第四季度面临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杨宇杰说,如果他完不成任务,明年本地市场要换人。 尽管杨宇杰曾经无数次批评谩骂过刘俊贤,但明确表态要换人,这是头一遭。刘俊贤压力山大。 中午,林嘉树和叶青青一块吃午饭时,说:“猜猜谁在我办公室喝了一小时的茶?” “谁?” “刘俊贤。还送了一盒茶。” 叶青青睁大了眼睛,表示难以相信。许久才说:“看来这次是有压力了,再不出成绩,明年就换人。” “还要请我吃饭,大勇哥作陪。” “不去!我不太相信也不喜欢这人。”叶青青的态度倒是很干脆。 两天后,刘俊贤真的拉上了郎大勇,并把杜志邦也请了出来,来约林嘉树吃饭。 林嘉树不想去,但杜志邦和郎大勇出面说和,又不好意思拒绝,毕竟自己现在是公司的高管,这点肚量和自信都没有?遂答应下了。 下班后林嘉树便和郎大勇步行赴约去了。临行前,叶青青还不放心,三令五申叮嘱郎大勇:“不能让嘉树喝多,喝多了跟你没完。” 现在的郎大勇,已经完全是大哥的角色了。他拍着胸脯向叶青青保证,就是他拼着醉死,也不会让林嘉树喝多。 路上,林嘉树问:“大哥,你说刘俊贤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不用担心,一来他有了压力,二来董事长也再三地命令他,让他从你这里多取取经。” “我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他?他都是老业务了。” “老业务员有几个能赶上你的?这东西关键不在新老,关键在能力,在脑子!别说刘俊贤,你身上的东西,连我都学不来。刘俊贤这人,有少爷脾气,也有少爷的傲气,也有些小心思。不过,以你的智商和情商,碾压他!何况还有老大我在一边看着,谅他也翻不起大浪。”郎大勇拍拍林嘉树的肩膀。 饭吃得很是融洽,四个人喝了一瓶茅台,一瓶五粮液,便再也没多喝。酒是刘俊贤带的,估计要么是搜刮了他老爹的箱底,要么是去他姐夫家顺的。这也足见他的诚意。 在杜志邦和郎大勇的见证下,林嘉树和刘俊贤算是正式和好。 吃完饭,刘俊贤还要拉着大伙去ktv,杜志邦和林嘉树不想去。郎大勇一看两人反对,也不愿意去。杜志邦、郎大勇和林嘉树三人居住的地方大致在同一方向,便相约着一起步行回去。刘俊贤见状,独自打车走了。 不到九点,秋天的山北县城,大街上车流稀少,行人更少。 郎大勇突然叫起来,说:“有趣!太有趣了!” 杜志邦瞥了他一眼,说:“大勇,你发什么神经,稳重点!” “你有没有发现,就我们三个,竟然是师徒三代!” 还真是!三个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 杜志邦是郎大勇的师傅,郎大勇是林嘉树的师傅。在临淮市场上,杜志邦被郎大勇取代了,郎大勇被林嘉树取代了。三人之间曾经各种恩怨情仇夹缠不清,现在,在山北县的街头,被命运如此巧妙地安排在了一起。 杜志邦和郎大勇现在也基本和好了。郎大勇回来后,是销售公司负责内勤的经理,协助杜志邦工作,现在更是公司的销售总监。刚回来那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别扭了一阵子。后来,彼此发现,他们谁都奈何不了对方。杜志邦奈何不了郎大勇这个董事长的表弟,郎大勇奈何不了杜志邦这个公司正牌的股东和副总经理。所以两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较劲后,握手言和了。虽然明里暗里还有些龌龊,但两人都不再把当年的恩怨在心里高高地供着了,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 至于林嘉树和郎大勇,早就在林嘉树和叶青青订婚之前就高调和解了。郎大勇现在处处以青青和嘉树的大哥自居,而且这个大哥当得有滋有味,像模像样。 在利害面前,任何文明的人都可以挣得血头血脸,你死我活。但当这种共同的竞争不复存在的时候,如果还要保持那种敌对状态,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该放下就放下。毫无疑问,无论杜志邦、郎大勇,还是林嘉树都是懂得放下的人。今晚,在此时此刻的山北街头,真有那么一点“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这个发现让三个人兴奋不已,于是又找了一个烤串店,一直喝到凌晨,才大醉而归。 第二天,郎大勇少不得被叶青青一通骂,林嘉树跑去好一番解释,这才算解围。两人从叶青青的办公室里出来,郎大勇低低的声音说:“兄弟,这么厉害的女人,结婚后有你好受的。” “你说青青是个母夜叉?林嘉树故意大声说。 郎大勇吓得头皮发麻,赶紧跑了。 刘俊贤成了林嘉树办公室的常客。对于第四季度的目标计划,刘俊贤充满了悲观。不过林嘉树却不这么看。 “其实你的业务存在一个很大的变数。十月份就要进行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鉴定验收,如果顺利通过验收,汉河酒业就得把全部工程款付款给我们。到时候,你只要把工程款拿回来,完成年度目标绰绰有余。”林嘉树提醒刘俊贤。 汉河酒业属于本地市场,本地市场的业务都是刘俊贤的。刘俊贤听得两眼放光,一个劲地催促林嘉树尽快鉴定验收。 林嘉树笑着说:“这个事情本来就拖不得,公司高度重视,董事长亲自挂帅。不过,汉河酒业是董事长亲自跑下来的客户,属于公司直属,能不能算到你的头上,还要看董事长的意思。你可以去找杜副总做做工作。” 刘俊贤屁颠屁颠地走了。 经过杜志邦和杨宇杰商量,汉河酒业的业务,有二分之一算在了刘俊贤的头上。毕竟,工程款回收需要有人盯着,杨宇杰和杜志邦不可能去干这种事。 刘俊贤也终于碰上了一次让他曾经很不屑的狗屎运。他高兴坏了,天天地往汉河酒业跑,并打点好了汉河酒业方方面面的关系,就等坐地收钱了。 第103章 紧锣密鼓 林嘉树现在忙得团团转。眼见十月中旬的成果鉴定会越来越近了。各项准备工作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有时候,林嘉树和叶青青好几天也不能见个面,见了面,连说句悄悄话的机会也没有。 成果鉴定会虽然是杨宇杰亲自挂帅,但具体执行操作都在林嘉树这里。随着杨宇杰亲自主持这件事,鉴定会策划的规模和规格也越来越高大上了。现在,这个会已经超出了普通成果鉴定会的范围了。 在鉴定专家的选择上,林嘉树陪着杨宇杰跑了三趟省城,并和省科技厅的一个处长去了北方一所著名的大学,拜访了这所大学的副校长、行业内凤毛麟角的院士韩慕杰。 杨宇杰和韩慕杰院士一番亲密的接触和密谈后,韩院士最后答复,既然你们的成果这么好,届时如无特殊情况,我一定带着自己的团队到山北县去看看。但国庆节前是不行的,必须在十月中旬以后才可以。 韩院士同意出面,那么原来确定的时间要后延,原来的专家团队就要重新组建了。韩院士这边共四个人,这样再找三个专家就可以了。 既然能来个院士,那么整个成果鉴定会的级别和规格就不一样了。省工信厅和环保厅都希望,启泰公司不仅仅要召开一个科技成果鉴定验收会,而是提升会议规格,扩大会议内容,在举行成果鉴定验收会的同时,开一个全省环保行业的现场观摩会和成果发布会。 这正中杨宇杰的下怀。在他的心里,事情搞得越大越好,他本来就想借此机会,扩大新技术的影响力,最好能引起全国行业的瞩目。所以,杨宇杰对省工信厅和环保厅的建议积极响应,很乐意开一个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有影响力的成果发布会。 没过多久,省工信厅和环保厅就联合下发了“关于组织参加全省酒厂酒精废液新型生物处理技术成果发布会”的通知。通知明确要求,除了各市的工信局、环保局的有关领导和相关科室负责人参会外,各市也要多多组织相关行业协会和企业参加会议。 出席鉴定会的领导也随之提高规格。院士的待遇都是副部级的。杨宇杰向山北县代理县长李晋作了汇报。李晋自然不敢怠慢,在决定亲自出面接待的同时,又向市里作了汇报。这样,届时坊州市的副市长徐剑也将亲临参加这个发布会。 启泰公司的成果鉴定验收会,已经不再是启泰公司自己的事情了,而是山北县和坊州市的事情,乃至是全省污水处理行业的事情。以韩慕杰院士的影响力,这个活动恐怕到时候在全国的行业内也会产生相当的影响力。 离开会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林嘉树手里报上来的名单已经多达三百人。这三百人中,有各县市工信和环保系统的有关领导和科室负责人,有行业协会负责人,有各县市一些重点企业的负责人,省市县电视媒体、平面媒体、新媒体等等。 林嘉树把参会人员情况告诉了杨宇杰。杨宇杰很高兴,三百人可以了,毕竟来的都是精英。尤其各市县来的那些领导,经过这次成果发布会后,启泰公司的人再出去跑市场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这些人一定要接待好。杨宇杰再三叮嘱。 整个大会分为三部分。成果鉴定验收会,这是韩慕杰院士带领的专家团队的工作;现场观摩会,由启泰公司租好大巴车,到时候统一把参会人员拉到汉河酒业酒精废醪处理二期工程的现场观摩;在鉴定会和观摩会结束之后,召开成果发布会。 会议地点是枫叶大酒店。 虽然说好了参会人员一律自行到酒店报到,主办方不负责接送,但按照杨宇杰的意思,启泰公司还是决定把各地工信和环保系统的官员们接一接,就当结个善缘嘛! 启泰公司只能凑三辆别克商务车,汉河酒业家大业大,也不过五辆,叶青青爸爸的公司也有三辆。这样总共凑了十一辆商务车,全归林嘉树安排,随时调动到机场、高铁站接送重要客人。 双节过后,启泰公司的业务人员大多没返回市场,都在忙着邀请客户,等着发布会召开。这段时间,销售队伍基本上是人员齐整地在家里待命。 会议的规模越来越大,规格越来越高,现在成了全省乃至全国行业都瞩目的大事件。 这是关系到启泰公司未来发展战略的盛会,全公司上下高度紧张,连杨宇杰都弄得紧张兮兮的。他一天一个会,事无巨细反复强调,大到院士和领导接待,参观路线,会议流程,汇报内容,小到纪念品的准备、房间安排,甚至自助餐安排、接待用茶等都一一过问。 接连好几天,李念扎在杨宇杰的办公室里,每天晚上待到十点多两个人才熄灯离开。林嘉树知道,两人一般在商量汇报的事情。初步确定鉴定会的主汇报人是李念,成果发布会的汇报人是杨宇杰亲自出马。两人这两天都在商量汇报的重点,在预备专家和媒体可能提到的各种问题。杨宇杰连这种事情都亲自抓,对这个成果鉴定会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林嘉树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不叫上杜志邦、孙明、张凯还有自己一起商量呢?集众人智慧总比两个人闭门造车好。 不得不说,杨宇杰所图甚大。除了当前鉴定的这个sw酒精废液全新生物处理技术,还有一个新型城市污水生物处理技术。毫无疑问,城市污水处理技术是一项应用范围更广、市场价值更大的技术。如果这个成果发布会成功了,那么两年之后,他还要开另一个全新城市污水生物处理技术的发布会。那个会他会搞得更大更隆重。可以说,眼前的这个会只是一个预演。 这不仅仅是一个成果发布会了,它更是一个向全省乃至全国同行业的展示会,展示的直接目的在于,为新技术造势,以便新技术更好更快地占领市场。深层次的用意在于,为企业未来的上市计划造势。新技术是关系到企业未来十年发展战略的,凭借这两个技术,企业将来上市就有值得包装和炒作的热点。 所以,这个会越搞越大,越搞越隆重,但一切都在杨宇杰的算计之中,或者说,是如愿开成了他希望的样子。 启泰公司上上下下都绷紧了一根弦。朱成祥、迟庆祝、石奎东、吕超群还有老马也都尽数从银山厂区下来,协助县城公司的工作。 杜志邦特意从枫叶大酒店请了一个接待部经理,专门对启泰公司的业务人员进行礼仪和仪表的培训。在着装上,凡是当天出现在会场的启泰公司员工,一律深色西服,浅色衬衣,打上领带。启泰公司要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公众媒体的视线中,要给全省乃至全国人民留下美好的印象。几天下来,连一贯邋里邋遢的郎大勇,看上去也像全身用螺丝紧了一遍一样,愣是有点像模像样了。 启泰公司这次是拿出了吃奶的劲,仅纪念品一项,就花去了二十万。 会议为每个人准备了一个精致的深蓝色商务包包,包包是用高革做的,很时尚也很实用。包里放着会议资料,资料包括会议议程安排、启泰环保设备公司的产品样本、科技成果的资料介绍、启泰环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简介等等。除了会议资料,每个包里还准备了一个精美的笔记本和一支碳素笔,无论是笔记本还是碳素笔,都不是随便糊弄人的样子货,而是都经过杨宇杰挑选后确定下来的。包里最贵重的是一个价值三百多元的恒温杯。这个杯子开水倒进去后,可以立刻饮用,长时间保持在五十度左右的水温。每份纪念品的价值,差不多有七八百元。这在一般的会议上也算少见了。 杨宇杰说,我们的纪念品就是要每个人随手携带在身边,无时无刻不用。让他拿起来就想到我们启泰环保。 在报上来的参会人员名单里,天净环保集团董事长胡永道赫然名列其中。这个老冤家,他来干什么呢?一般的企业都来个副总经理就不错了,偏偏这个家伙亲自来了。 杨宇杰盯着胡永道的名字,沉默良久。连他都摸不透这家伙的目的。 多年来,杨宇杰和胡永道的恩恩怨怨一直是这个圈内的话题。 在临淮时,花明就曾告诉过林嘉树,当年胡永道和杨宇杰两人一块去找小姐,结果被公安局抓了,还是她爸爸花文翰去交钱赎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一起扛过枪的,一起同过窗的,一起嫖过娼的,谓之三铁。两个人好到一同去找小姐了,还有什么能拆散这种好基友的?不过两个人最终分道扬镳,据说是因为在打算进入环保行业之初,两人合伙从南方一家公司弄来了一份板框压滤机的图纸。结果杨宇杰拿到图纸后不想白给胡永道,最后是胡永道又花了五万块钱从杨宇杰手里买回来的。不要小瞧那五万块钱,九十年代这个钱也不算少,况且那时候胡永道的工厂面临倒闭,资金紧张。两人从此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林嘉树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但他相信这不是凭空捏造的,尤其是胡永道和杨宇杰一起找小姐被抓的事,那是人家花明的爸爸花钱捞出来的。不过不管真假,林嘉树都把它烂在心里了,谁年轻的时候没荒唐过?只是,从此以后再看到杨宇杰,林嘉树觉得杨宇杰的形象不再那么伟光正了。 这个会,胡永道来干什么?肯定不怀什么好意。最不希望看到启泰好的,就是天净环保了。小心为上,谨防来偷技术。一次会议结束后,朱成祥自作聪明地叮嘱。 第104章 胡永道 10月14日,各地参会人员陆续抵达枫叶大酒店。截至下午三点,报到率达到百分之七十。那些未到的,要么还在路上,要么是本地的企业和政府部门,他们一般会在明天开会前直接到达会场。 林嘉树提前两天进驻了枫叶大酒店。他在酒店一楼有个单独的房间,作为会议的接待处,协调会议接待、会场安排等各方面的工作。他是主办方在会议现场的最高代表,一切会议安排均由他最终决定。林嘉树知道这个会对杨宇杰和启泰公司的重大意义,他不敢大意,事必躬亲,唯恐出一点纰漏。 按照计划,今晚启泰公司单独宴请专家、协会、工信系统以及环保系统的参会人员。宴会地点放在了淬剑湖边上的翠湖公馆。 下午四点,单独宴请的这部分人在楼下集合,八十多人分乘两辆大巴,去了翠湖公馆。 林嘉树看看没啥事,便和老马打了个招呼,偷偷地跑到了叶青青家里。 青青没参加今晚在翠湖公馆的接待,她不愿参加这种场合。 看到林嘉树,青青得意地说:“我说得没错吧!他一准会来。”叶青青一家显然已等了很久了。 刘颖埋怨道:“嘉树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刚才青青说你在翠湖公馆有客人,让我给你留点饭。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他忙!比杨宇杰还忙。”叶青青调侃说。 林嘉树也不客气,边吃边说:“还是阿姨做的饭好吃,我现在闻到饭店的菜味就恶心。”林嘉树说的是真心话,他跑过来就是因为不想吃饭店的饭了。 “饭店的菜哪有家里的好,那都是地沟油做的。”刘颖高兴得不得了。 叶柏龄嘲笑道:“你的油也是买的,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地沟油?” 刘颖怒道:“你少跟我作对!你吃的是地沟油,青青和嘉树吃的不是。我单独买的。” 叶柏龄说:“看这架势,等嘉树和青青结了婚,你就把我扔下不管了,去跟着闺女和女婿了?” “老叶你变聪明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到时候我去看孩子,留下你一个人在家里,你养个小的也行。”刘颖调侃道。 大家都笑起来。 林嘉树吃完饭,看时间估计宴会还没结束,便在客厅里陪着叶柏龄刘颖聊天。刘颖又埋怨两人不把结婚当回事,不着急,不上心。两家人就她和嘉树妈着急。 叶柏龄更关心林嘉树工作上的事情,不停地询问着成果发布会的准备情况。林嘉树详细地介绍着。 叶柏龄憧憬道:“如果这一炮打响,一两年后,另一项城市污水处理技术再打响,你们公司的未来可期啊,到时候想不上市都难。好好干吧嘉树,你们董事长也算得上个有追求的人。其实无论他那里还是我这里,都需要像你这样聪明机敏的年轻人,我们都老了。”他感叹着。 叶青青看看表,问:“今晚你还回县城吗?没有什么事的话就留在家里吧!” “临淮那边的熟人来了不少,罗海平也来了。本来今晚我该请他们吃饭,现在让大勇哥陪他们,我必回去看看。” 叶青青撇撇嘴,说:“那就赶紧走吧,不要耽搁!我送你。” 林嘉树起身告辞,两个人携手走出叶家。酒店到叶家不到五百米,两个人走到半路,便在湖边的一棵树下热烈地拥吻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叶青青才喘息着说:“七十六!” 什么意思?林嘉树不明就里。 “我就看看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哼,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叶青青娇嗔道。 “哦——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是说离我们的婚礼还有七十六天!” “算你聪明!你如果忘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能忘呢?”林嘉树说完,两个人又拥抱在一起。 手机响了,是老马打来的。 林嘉树说:“估计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得赶紧过去。” “赶紧走吧!大会结束后我们先去拍婚纱照,再忙也要先把这个完成。”叶青青叮嘱。 林嘉树答应下,转身向酒店跑去。 八点半左右,宴会结束,众人乘车返回酒店。没有人在这种场合上喝得太过分,都会为自己留点量。所以,整个宴会显得轻松而愉快。 临淮来的那帮客人,都被郎大勇陪着喝大了,打电话都没人接。打郎大勇的电话打了好几遍,最后接电话的是郎大勇的老婆李春天。 “嫂子,大哥喝多了吗?” “一塌糊涂,被公司的业务员送回来的。嘉树,你陪你哥喝的吗?”李春天在电话里埋怨道。 “没有!不过大哥是替我陪客人喝醉的,嫂子别怪他。”林嘉树笑道。 “他就是不替你陪客人,照样是个醉。没事!”李春天笑起来。 李春天对林嘉树印象不错,何况,她也知道林嘉树现在是舅舅家的乘龙快婿,还是杨宇杰面前的红人。郎大勇自打从临淮回来后基本上老实了,要死心塌地和她过日子。作为一个女人,自然希望家庭的和谐美满,她也原谅了郎大勇。听说郎大勇这次回山北,林嘉树“出力”最大,她对这个表妹夫更是感激得很。恐怕林嘉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和师傅的一番争斗,反而成就了他的家庭。 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半,一天的忙碌基本结束。林嘉树仿佛卸下千斤重担,顿觉得浑身乏累。他不想住在酒店,更想回到自己的家里。那个家现在装修得很不错,他百看不厌,十分留恋。 酒店大堂里还有陆续的客人。反正徐晓芹在这里,无须他操心。林嘉树走出酒店的旋转玻璃门,迎头正碰上一个矮冬瓜般的大胖子,胡永道! “这不是林总吗?我们又见面了!”没待林嘉树说话,胡永道那张弥勒佛般的胖脸上堆起浓浓的笑意,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启泰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胡永道要来,但林嘉树整整一天都没看到这个家伙。现在,他却像幽灵一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了出来。 林嘉树吓了一跳,他迅速调整好自己,也热情地上前握手打招呼:“欢迎胡总大驾光临!知道您要来,杨董事长这两天天天念叨你呢。” “我说这两天眼皮跳得厉害,他没少说我坏话吧?”胡永道笑呵呵地说。 “胡总和杨董事长是老朋友,你能亲自来参加这个会,杨董事长惊喜万分。他还说要请你吃饭呢!”林嘉树笑道。 “惊喜万分还是惊吓万分?” “胡总真会开玩笑。今晚杨董事长有客人,要不然他肯定请您吃饭。” “杨董事长请我是不敢奢望了,如果林总请客我倒是很乐意前往。”胡永道老奸巨猾,目标直指林嘉树。 林嘉树暗骂一声老狐狸,笑着说:“如果能请胡总吃饭,那将是小林三生之幸。只是这两天事情繁多,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胡总大老远来一定需要好好休息。改天怎么样?或者会后您多待几天,让杨董事长尽尽地主之谊。” “你瞧我这体格,是差一顿饭的人吗?如果林总赏光,我请你喝杯茶怎么样?”胡永道死缠烂打,指着酒店大堂一侧的一个茶社。看来他是不想放过林嘉树了。 林嘉树犹豫了,他不想和老胡走得太近,这会让杨宇杰不舒服。上次和胡永道在临淮那次见面,竟然让人拍了照发给了杨宇杰。这事到现在还让他如坐针毡,不知道该怎么向杨宇杰解释。他迟疑着。 “难道林总不想知道你的好朋友花明的消息?”胡永道笑着问林嘉树。 老胡这句话很致命,林嘉树听到花明的名字,心里莫名地一阵抽搐。他不再犹豫,干脆地说:“胡总,您是客人,理应我请您。”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就谢谢啦!说实话,和杨宇杰相比,我更喜欢林总的茶。” 这是八马茶业的一个专营店,茶馆陈设古色古香,环境相当幽雅。茶馆的一头是茶叶专柜,摆放的全是琳琅满目的茶叶。已是晚上九点多,茶馆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林嘉树和胡永道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过来。林嘉树问:“红茶怎么样?再来些干果和点心?” 胡永道点头。服务员转身离去,一会儿就把东西端了上来。 胡永道是来参会的客人,我请他喝杯茶出于待客之道,杨董事长应该不至于怪罪吧?林嘉树心想。 胡永道端起茶水呷了一口,笑着说:“我是个俗人,林总别见笑。” “不敢。胡总更是个高人,是和杨董事长一样的高人。”由于已经知道他和花明的关系,再加上在他返回山北县的时候,胡永道曾经真诚地邀请过他,这让林嘉树对胡永道的印象好了很多。就天净环保最近几年的发展和一些举措来看,胡永道的格局和眼界仿佛比杨宇杰要高出半筹。林嘉树对胡永道心存敬意。 胡永道呵呵一笑,说:“我有一个遗憾,那就是在临淮的时候,没有和林总牵手成功。” “谢谢胡总抬爱,其实我不值得你关注。真加入你的团队,说不定我会让你失望。也就是杨董事长不嫌弃罢了。花总最近好吗?”林嘉树是有意把话题往花明身上扯。他真的很想知道,花明最近怎么样了。 胡永道咂了一下嘴,不无遗憾地说:“我原来一直认为,你和明明是珠联璧合的一双玉人,没想到你会突然离开。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得到林总这样的青年才俊。”胡永道说得很真诚。 林嘉树笑笑,他只能笑笑,端起茶盏,说:“胡总喝茶。” “花明很好,她应该谈恋爱了吧!我也是听说。她那个追求者你应该也认识,就是那个润昌公司的总经理李凡。我觉得这次和这个李凡差不多。” 林嘉树只觉得心脏抽搐着疼痛着,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坦然地面对花明的一切,没想到哪怕听到丁点关于这个女孩的消息,他内心里依然翻腾不已。是那一夜的后遗症吗?好像不是。说到底,是他内心里一直有花明的位置。他不敢面对这个问题,因为一旦把这个问题折腾出来,他将愧对两个女孩。无论是对花明,还是对叶青青,都在事实上造成了伤害。只不过,叶青青到现在也不知道在临淮曾经发生过什么。如果她一旦知道,以她高傲的性格,恐怕连死的心都有。 现在,他内心深处的自己像个罪犯似的。他并不怪花明,他对花明只有愧疚。那晚是酒精作用下的情不自禁,也可以说是真情的流露。 “祝福花明。她就是闭着眼睛随便挑,也会找个比我强百倍的。我们俩并不合适。”林嘉树说。 胡永道不置可否,嘿嘿地笑了。然后问:“听说你快要结婚了?” “元旦。”林嘉树并没有隐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回到山北县城,就是为了叶青青,这全世界都知道。 “提前祝贺林总。听说女方也是山北县一等一的大美女,还是杨宇杰的表妹?林总可是富贵加身前程远大啊!” 林嘉树觉得胡永道的话里并没有多少祝福的成分。 “胡总还是说说你此行的目的吧!我一直困惑胡总亲自出马参加和这个会的动力来自哪里?”林嘉树并不想让胡永道把话题和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他得为杨宇杰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才是。 “学习!来学习你们的先进技术,看看你们是如何把别人走不通的走通了。”胡永道笑嘻嘻地看着林嘉树说。 “胡总走不通的,并不等于别人也走不通,你说是吗?”林嘉树听出了胡永道话语中的挑衅意味。 “你们现在走的路子,天净环保也走过。我们最终放弃了,因为我发现,这条路好比一个平衡的天平,你若想保持平衡,要么两边重量相等,要么改变力矩,没有偷工减料的办法。就好比有人叫嚣着要发明永动机一样,其实是迈不过能量守恒定律的。好多时候我们也看似成功了,但都倒在‘成本’这个门槛前。启泰公司的新技术如果能减掉三分之一的流程环节,成本只是原来的二分之一的话,这将是轰动国内行业的技术革命。从此以后你们将一统江湖唯我独尊。所以,此行我一是来学习,二是来拜拜我大哥杨宇杰的码头。呵呵呵……” “人类历史走到今天,就是在跨过了一个个不可能的门槛之后发展而来的。胡总,我觉得您还是淡定点好,坦然面对,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你说,你们到底如何解决问题的?” “您明天可以好好听听发布会上的信息,也可以单独拜访杨董事长。”林嘉树说。 “谜一样的存在。我就不明白了,韩院士怎么会跑到山北县来掺和这事呢?” “韩院士能来参加这个成果鉴定会并担任主任委员,本身就是对这个成果的最大肯定。你说是吗?” 胡永道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把这些专家看得太过高大上。无利不起早,只要钱到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胡总的世界里,有钱可以摆平一切。可惜这个世界不全是你想象的那样。” “哈哈哈,老弟还是嫩啊!”胡永道笑起来。 一辆轿车停在大堂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携手揽肩走进了酒店的大堂。两人在大堂小声地说着什么,然后转身向茶社走来。 当两人走进茶馆时,林嘉树才发现,是杨宇杰和韩慕杰院士。 第105章 韩院士 翠湖公馆的宴会结束后,林嘉树带着专家和客人们返回枫叶大酒店,但韩慕杰却被杨宇杰单独留下,两人在翠湖宾馆有事要谈。至于两人要谈什么,没人知道。这是在杨宇杰的个人计划之中,但不是在会议议程之内的安排。显然,两个人谈兴正浓,意犹未尽,从翠湖宾馆返回枫叶大酒店,又跑到这大堂的茶社里来了。 茶社之中没有几个人,杨宇杰目光扫过之处,很轻易地看到了林嘉树。 林嘉树也起身迎了过去。 “嘉树?”杨宇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嘉树。 “在门口遇到了胡总,我替董事长招待一下你的老朋友。”尽管林嘉树不想让杨宇杰看到他和胡永道单独在一起,显然这已经不可能了,便干脆主动把胡永道推到杨宇杰跟前。 背对着杨宇杰的胡永道转过身来。 杨宇杰很是惊讶。 “杨董事长,杨大哥,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胡永道伸开双臂,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向杨宇杰走去!就像一只大螃蟹去拥抱长颈鹿。 杨宇杰好像并没有拥抱胡永道的打算,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迎了上去,两个人最终只是握手了事。 “嘉树,带韩院士先去找个地方坐下。”杨宇杰示意林嘉树。 林嘉树带着韩院士在一个面向花园的茶座坐下,他一边殷切招待着韩院士,一双耳朵却给了正在皮笑肉不笑的杨宇杰和胡永道。 “韩院士喝点什么茶?”林嘉树问。 韩慕杰冲林嘉树微微一笑,说:“晚上不喝茶了,影响睡眠。来杯清水吧!” 林嘉树冲服务员说:“上壶保健茶,再来杯清水和点心之类,都要最好的。” “什么风把胡董事长吹来了?”杨宇杰问。 “大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举国震惊啊!如果我还无动于衷地稳坐钓鱼台,岂不是个傻瓜?至少我得来学习一下吧?大哥不会不欢迎吧?” “当然欢迎,早知道你要来的话,我今晚应该请你吃饭。” “大哥言不由衷啊!参会人员的名单估计你早就拿到了。难道你没看到?” “这次参会的好几百人,我不可能关注的。都是小林在一手操办,我也就跟着他跑跑龙套。” “呵呵呵,那我也不算亏了!刚才在大厅刚好遇到他,我厚着脸皮混了杯茶喝。” “你是老江湖了,可不许欺负小孩!” “嘿!那小子贼精,就像油缸里捞出来的鸡蛋,又圆又滑。在临淮市的时候,我的人够优秀了,可这小子攻守有度,处处领先一步。我得承认,大哥很会发现人才!” “人才不人才的倒在其次,不过能领先胡总一步,这让我很是高兴。我代嘉树谢谢你在临淮时的手下留情。”杨宇杰有些得意。 胡永道笑起来,说:“谢谢就不必了,他们只不过是步咱们俩当年的后尘。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我们当年的影子,江山自有后人来啊!希望大哥不吝赐教!” “你什么意思?” “我是来取经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觉得我会把我们的技术秘密告诉你?不过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排污不达标,加清水稀释啊!哈哈哈……” “老哥真会开玩笑,如果那样的话还需要我们环保公司干嘛。” “不要纠结那么多,来了就是我的客人。走,一起喝杯茶吧!” “不了!你有客人,我不打扰了,谢谢你的茶,也谢谢林总。”胡永道远远地向林嘉树招了招手,扬长而去。像一个冬瓜在托盘上移动。 杨宇杰目送胡永道离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堂的拐角处,才转身向韩院士和林嘉树走去。 韩慕杰和林嘉树聊得正欢。几句话之后,他便知道,眼前的这个机敏练达英俊帅气的年轻人,应该和杨宇杰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一个老朋友,也是个老对手。”杨宇杰向韩慕杰解释。 “你的小伙子很不错,是个人才!”韩慕杰没理杨宇杰的话茬,却夸起了林嘉树。 “这是我的助理,也是我的妹夫。原来在临淮成立的那个公司,就是他一手搞起来的。眼下的这个大会,也是他一手导演的。呵呵呵……”杨宇杰的笑声里有些许得意。 “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啊!”韩慕杰对林嘉树不吝赞美之词。 林嘉树笑笑,说:“董事长和韩院士有事要谈,那我就先离开了。” “你也不是外人,将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办理。”杨宇杰很大气地一摆手,让林嘉树坐在一边。 “刚才说到在你们环境学院共建实验室的问题。韩院士,投入一千万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我建议,分两期投入。我们前期先投入五百万。你看可行吗?” 韩慕杰说:”我理解杨董事长的选择,分两期投入我可以接受。不过我在这里给杨董事长交个底,实验室建成后,在满足我们学院研发需求的同时,可以独立对外营业,也就是说是可以盈利的。以我们大学的影响力和研发实力,业务量不成问题。而且肯定会受到国家政策的重点扶持。你那一千万,不用几年就全部回本了。这个你放心好了。” 杨宇杰一拍大腿说:“那就这么定了!”他看向林嘉树,仿佛希望从林嘉树那里得到支持和肯定。 林嘉树也听明白了,他高兴地说:“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极力鼓励扶持产学研的联合。我们跟韩院士合作,正迎合了这个潮流。背靠韩院士这棵大树,将来我们有很多文章可做。启泰环保科技公司会受益无穷。这太让人兴奋了!” 韩慕杰笑着冲林嘉树竖起了大拇指,转脸对杨宇杰说:“我说过杨董事长手下有人才。这个小伙子很棒,懂政策!” 林嘉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刚才他的话有所保留,他还想说,如果拉上韩院士这尊大神,那么他们打算申报的省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和省重大科技专项,那几乎就不是什么问题了。这两个项目加起来,企业差不多就能获得三千万的资金。 杨宇杰的这笔账算得很精明,他知道只要傍上了韩院士,企业会受益无穷。一千万的投资真算不了什么,启泰环保虽然没有大钱,但这些年企业效益不错,家底厚实,一个亿之内的资金动用根本不成问题。而且,通过这种联姻,启泰公司的事情就是韩院士的事情,将来一旦有事求着他,他也责无旁贷吧? 分别时,杨宇杰又几步追上韩慕杰,小声说:“韩院士,你再考虑下持股启泰环保科技公司的事。如果你不方便,可以以你夫人或者孩子的名义来持股。” 韩慕杰略一沉吟,说:“好说,好说……” 林嘉树站在不远处,隐约听到了杨宇杰和韩慕杰的谈话。他觉得杨宇杰的几步棋走得很高明,无论是给韩院士的研发团队投资建实验室,还是让韩慕杰持股启泰环保科技公司,这都为启泰公司未来的发展插上了翅膀。 送走了韩院士,杨宇杰和林嘉树两人一起走出了酒店的大堂。 许志平把车开了过来。杨宇杰摆摆手,说:“你走吧!这里离家不远,嘉树陪我走回去。” “您不累?”林嘉树不无担忧地问。 “真以为我老了?没到那种程度。陪我走走,也好放松放松,明天可就是大考啦。” 的确,对整个启泰公司和杨宇杰而言,明天是不折不扣的大考。 他们第一次被推到全国同行业的面前,要燃放自己手中的烟花,要让这璀璨的焰火惊艳整个全国同行。启泰公司也终将走出这个小县城,成为全国知名的环保企业。而这辉煌的背后,他们都是见证者、参与者,也是缔造者。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 “嘉树,胡永道都问你什么了?你俩熟吗?”杨宇杰问。 “在临淮时倒是见过,但不熟悉。我在大堂遇到了他。他说你不够意思,不请他吃饭,非要让我请他喝茶。" “他好像挺欣赏你,有没有打过你的主意?” 林嘉树一愣,忙说:“有过。在我要离开临淮调回山北期间,他曾让人约我见面。但我觉得那是竞争对手之间的竞争手段罢了,我从来没当真过。” “我就是随便一问,难道我还不信任你?我的人优秀别人眼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任他老胡眼红心热,得不到!”杨宇杰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林嘉树也嘿嘿笑了,顿觉除去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心病。他曾听孙明和振羽说过,有人给杨宇杰发过他和胡永道在一起的照片。他一直想跟杨宇杰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事有越描越黑之嫌,不如在一个合适的机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嘴。 “二十多年前,我和老胡都在江淮市场上共同闯荡,那时候我们都是各自企业的销售科长,也都背负着各自工厂的希望。不过这个人精明过了头,他曾坑过我的压滤机图纸。自那以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有这回事?”林嘉树故作惊讶,心里却说,到底谁坑谁! “算了,不提以前了。你怎么看韩院士的事情?” “太值得了!这样的人就像国宝一样,我们平时想亲近都难。抓住这个机会,争取把他绑到我们企业发展的战车上。如果有韩院士,我们申请的那个省重大科技专项和重点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就没有什么难度了。这可是三千万的资金。而且,我们可以利用韩院士,建设一个院士工作站,再建个省级研发中心,既解决企业一些研发中的难题,还可以拿到政府的奖励。总之,好处太多。” “是吗?!那两个项目韩院士也能帮上?” “对!有院士参与或者主持的项目,可以轻松通过省级专家的评审。” “太好了!我们必须把韩院士‘留’下。” “董事长的思路很高明,今晚我听了感到非常兴奋。” “嗯,到时候还得靠你去实施。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有事情尽管说话,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差不多了,没啥可准备的,婚庆公司包办一切,就是花点钱。”林嘉树对杨宇杰的话感到感动。 “这段时间你受累了,叶青青可没少埋怨我。忙完了眼下的大会,你俩赶紧去忙婚礼的事。不然,我那个舅妈可就要打电话骂我了。” “不急!只要结婚前登记就行了。我们得先把婚纱照拍了,拖到冬天太冷了。青青也着急,她急着穿婚纱。” “我发现只要是女人,都喜欢穿婚纱。”杨宇杰说。 两个人哈哈地笑起来。 第106章 成果鉴定会 上午八点半,在杨宇杰、杜志邦、李念、林嘉树、孙明、张凯等人的陪同下,一行专家先去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现场参观了一番。这是鉴定会之前的例行程序。 中巴车还没动,一个一头短发的漂亮女孩跳上即将关闭的车门。她手持相机,斜夸肩包,上车就笑嘻嘻地环视一圈,连说,抱歉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仿佛一车人都是在等她。 林嘉树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他的名单中没有这女孩,是哪个专家的家属或者朋友吗?他抬头看了看车里的人,见大家都反应冷淡,不像有熟人的样子。便狐疑地问道:“你好,你是……” “哈!林总,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自我介绍一下,省《环境报》记者慕真子。我们在临淮时可是打过交道的,只是林总那时春风得意,眼高于顶,走到哪里都受瞩目,怎能注意到我这个小记者!” “我说看到你有些面熟呢。慕真子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林嘉树歉意地说, “正常。临淮环保圈的人我都认得,但不一定人家都记得我。林总一直是我重点关注的对象,我原以为你也认得我,看来是我想当然了。” “慕记者也要随我们去汉河酒业二期工程吗?”林嘉树问。 “对!我也想跟着去看看。这是全国环保行业的大事,连韩院士都来了,我跟踪报道一下。方便吗?” 林嘉树回头看了一下坐在身后不远的杨宇杰。杨宇杰说:“热烈欢迎慕记者,到时候还请慕记者多写几篇正面的报道。” “杨董事长和启泰为全国环保行业做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的!”慕真子爽快地说。 林嘉树向一边靠了靠,让出一个位置让慕真子坐下。 从枫叶大酒店到汉河酒业并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车内众人聊得很愉快,杨宇杰指着路边的景物给韩慕杰介绍着山北县的风土人情。杜志邦和李念也在为身边的专家介绍着什么。 慕真子斜着眼睛看着林嘉树,突然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地说:“我和花明可是好朋友,你不想知道什么?” 林嘉树像屁股上猛然被人捅了一锥子一样,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慕真子。 “她很好,放心吧!”慕真子轻轻一笑,向后一躺,不再说话。 慕真子是个出了名的胆大包天的家伙,省内许多重大的环保违法问题,都是她曝出来的。别人不敢写的她敢写,别人深入不到的她能深入到,她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斗士。她的文章和新闻通讯可以时常在《中国环境报》上看到,她在省内环保圈是很有名气的。在没有见到她之前,林嘉树早就闻其大名,现在她就坐在自己身边,林嘉树心里不免对身边的这个女人多了一丝敬畏和好感。 在工程现场,林嘉树跟在参观队伍的最后。这种太过专业的解说他不是主角,远远跟着就是了。孙明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和林嘉树并肩而行。 “你怎么不上前去为大家解说?”林嘉树看着在人群中活跃的张凯,问孙明。 “有董事长、李念和张凯足够了。来的都是专家,人家都是内行人,不必多说什么。”孙明说。 慕真子抓拍了韩院士和杨宇杰的几个镜头,也和林嘉树并肩走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说:“临淮环保圈的双璧,我原来以为你俩会走到一起,没想到你突然撤走,留下人家一个人多伤心?” “你不是说她挺好吗?”林嘉树问。 “我从来没看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对一个人如此在乎,那真是爱到骨子里了。不管怎么说,你都算是个渣男了吧!” “这么说不合适吧!我们之间不是恋人,工作上是竞争关系,尽管偶尔会有合作,那也是为了各自公司的利益。”林嘉树谨慎地反击着。 “哼哼!我不跟你争论。但你离开临淮之后,我知道她有多么痛苦。她是个要强的人,人前还要装成一个女强人的样子。女人啊,不要轻易付出自己的爱情!”慕真子感叹道。 “他和李凡怎么样了?” “看来你都知道啊!李凡倒是实心实意地追花明,花明看样子也不讨厌他,估计差不多吧!其实我也很长时间不见她了,近况也不了解。你不会打电话问问吗?”慕真子说着,便拿着相机咔咔地拍了起来。 林嘉树心里一阵苦涩,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工程现场原计划参观半个小时左右,实际上只用了十几分钟。十分钟之后,韩院士就上车了,一群人也就跟着上车走了。 慕真子没有上车。她在等待参观的大部队,想再拍几张壮观一点的照片。按照计划,来参加发布会的各地与会者,上午先来参观工程现场,下午参加成果发布会。他们九点从枫叶大酒店分乘六辆大巴车过来了。 林嘉树不必留在这里,那一批人由朱书记、杜志邦带着老马和徐晓芹等人负责组织。林嘉树和慕真子打了个招呼,也上车走了。 这是林嘉树第一次参加成果鉴定会,他感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让他感到新奇的不是鉴定会的前半部分,而是最后鉴定意见的出具。 成果鉴定委员会由七位专家组成。这七位专家最差的也是教授、博导,都是行业知名专家。当然,谁也没有韩慕杰牛。在学术圈,资历名望就是个天,谁见了都得仰望。韩慕杰往正中的位置一坐,他不坐那里没人敢坐,当仁不让地做起了主任委员。 按照鉴定会的议程,杨宇杰做了简短的欢迎致辞。主任委员也作了简短的发言,并对其余六位委员作了分工安排,然后就进入鉴定会的正题。李念进行项目研发情况的ppt汇报介绍,专家们边看材料边提问。 很明显,有的专家就是来打酱油的。草草看过了材料,就等着在鉴定意见上签字后拿着专家费走人,全程一个问题也不问。当然,这也是鉴定会的主办方希望的。话太多问题太尖刻遭人嫌,以后再有鉴定会就不会再找他了。在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专家。 倒是韩慕杰颇为认真地提问了几个问题,杨宇杰和李念的回答让他很满意。韩慕杰和他团队成员的提问占据了提问环节的大部分时间。 这些流程差不多用去了一个多小时,然后进入最后出具鉴定意见的环节。主办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这个鉴定意见。 一帮专家瞬间变成了语言文字大师。对着简短几行字反复地推敲,字斟句酌,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苛刻到让人难以置信。 “至于吗?这比语言文字学家还讲究啊!”林嘉树悄声问坐在一边的孙明和张凯。 孙明说:“都是这个套路。他们鉴定的结果,是要向社会公布的。一旦公布出去,那就是他们的脸面,容不得有半点差错。不然打脸事小,弄不好会砸饭碗!” 在鉴定结论出来之前,启泰公司的人全部走出会议室暂避,只留七位专家在里面反复地推敲结论文字,这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会议室里气氛很是热烈,在反复地推敲那个鉴定结论。杨宇杰和启泰公司的一众人焦虑不安地等待在会议室之外。大约一个小时后,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位专家微笑着对杨宇杰说:“杨董事长,你们可以进来了。” 鉴定会形成了最终的结论: 鉴定委员会一致认为,该技术主要工艺和性能指标达到国际领先水平,部分工艺技术填补了国内空白。具有广阔的市场应用前景。建议进一步完善工艺技术水平,以满足市场需求。 国际领先,填补国内空白,这是很厉害的了吧?林嘉树看到屏幕上最终给出的鉴定结论,他既感到兴奋又感到震惊,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明和张凯。 “你知道科技成果鉴定结论的层次吗?”孙明问。 “不知道。”林嘉树摇头。 “最高一级是国际领先,然后是国际先进,再低一级是国内领先,最后是国内先进。填补空白一般作补充说明使用,介于国际先进和国内领先之间的。所以这个鉴定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原来如此。林嘉树恍然大悟。 显然,杨宇杰和李念对这个结果是非常满意,杨宇杰起身鞠了一躬,连连道谢。 结论的形成过程中,尽管有几个专家持不同意见,但有韩慕杰一言九鼎,其他人也就说不出什么了。七个人他们占四个,其他人也无法左右结论。况且,主办方对他们够意思了。鉴定结论一出来,该签的字全都签完之后,杨宇杰冲林嘉树示意,林嘉树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拿出来,给每个专家分发。那是早就准备好的专家费。 专家费也是有标准的,像启泰公司组织的这种级别的专家费应该每人不低于两千元。但具体的费用还要看专家的层级和主办方的财力。专家层次高,主办方不差钱,人家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有钱任性。 林嘉树准备的那几个信封里,每个信封里装着一万元。但没有给韩院士准备,因为给韩院士的费用由杨宇杰亲自给。具体多少,林嘉树也不知道。 杨宇杰对身边启泰公司的一众人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对七位专家的辛勤劳动和悉心指导表示衷心的感谢!”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杨宇杰紧紧地握着韩慕杰的手久久不放。 整个成果发布会的重中之重算是完成了。只有这个鉴定成果出来了,才能召开下午的成果发布会。也只有这个鉴定成果足够先进,这个成果发布会才有意义。 十一点半,鉴定会圆满结束。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坊州市副市长徐剑、山北县代县长李晋走了进来。徐剑副市长抢上前来,和韩院士紧紧地握手,一番问候、一番寒暄之后,众人相互谦让着呼呼啦啦地走出会议室,去二楼的怡和厅就餐。 怡和厅是一个足以满足二十多人就餐的大房间,徐副市长和李县长在这个节点过来,这也是原来就计划好的。鉴定会圆满结束,正好两位县市领导过来陪着韩院士吃饭,也有些庆功的意思;送别韩院士之后再参加下午的发布会。 由于下午要参加发布会,中午就没有喝酒的压力。做主陪的徐副市长更是妙语连珠,把宴会的气氛搞得轻松而愉快。韩慕杰院士不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 吃完饭后,徐副市长、李县长以及一帮县市主管部门的领导,陪着韩院士去贵宾室稍事休息。韩院士的航班是下午三点半,在坊州机场。 发布会现场还没有人来,下午两点半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 林嘉树、孙明和张凯提前来到发布会现场。林嘉树拿出专家鉴定结论,用手机扫描之后传到发布会用的电脑上。下午发布会的一个重要的环节,是在电子屏幕上展示这个成果鉴定结论。林嘉树打开那个扫描文件,在会议大厅的各个方位看效果。 “怎么样?能看清吗?”他满意地坐在孙明身边。 “看不清。”孙明懒洋洋地说。 “你眼神不好,这么清晰还看不清?张凯能看清吗?” “很清楚,不要听他胡说!”张凯说。 “我是说,这个鉴定结论深奥得很啊!”孙明看着电子屏上的鉴定结论说。 “很难懂吗?哪里难懂了?”林嘉树问。 “一群老狐狸,滴水不漏。你俩看这个鉴定结论,这个国际领先、填补国内空白都好理解。可是为什么后面缀上一句‘建议进一步完善工艺技术水平,以满足市场需求’呢?这岂不是说我们的工艺技术还不够完善,还不能满足市场需求?” 林嘉树脑袋有点大,其实他看到最后这一句话时也感到画蛇添足,纯粹多余,但当时没想那么多。既然董事长和李念没有什么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呢?可是,孙明这话一下子点醒了他。 “对啊!这岂不是说我们的技术不成熟?” “你看清楚了,是‘进一步完善’,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很完善了,再进一步完善,不断改进升级。”张凯不满地说。 “即使有这层意思,也不用出现在鉴定结论上是不是?为什么非要出现在鉴定结论上呢?”孙明反驳。 难怪一个院士和六个国内顶级专家关上门在那里商量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出这么一个百八十字的鉴定结论。林嘉树忽然觉得这个鉴定结论不那么简单了,而是满含着玄机。它让启泰公司和杨宇杰高兴,因为结论里面肯定了工艺技术世界领先,填补了国内空白;但它又给这帮专家说的话留了余地,如果启泰公司的工艺技术不是那么先进,或者在应用过程中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那么“建议进一步完善”那句话就起了救专家命的作用了,因为人家建议要进一步完善嘛。弦外之音就是还不完善呗! 所以,这个鉴定结论就是一个各取所需的结果。满足了启泰,也对专家们形成了保护。有人看重“世界领先、填补国内空白”,有人看重“建议进一步完善工艺技术”。 “果真一群老狐狸啊!”林嘉树叹到。“你也是个小狐狸,这个都能看出来。”林嘉树摸了一下孙明的头。 “你以为董事长和李念看不出来?不过有那个世界领先、填补国内空白的字眼,他们已经是很满足了,企业需要这几个关键词。”孙明撇撇嘴说。 第107章 会上交锋 下午两点半,成果发布会正式开始。 启泰公司全体业务人员一律深色西服,浅色衬衣,打着领带,在郎大勇的带领下,黑社会一样黑压压的一片来到会议现场。启泰公司主要领导悉数到齐,也是一律西服领带。 一袭深色职业套装的叶青青一走进来,整个会场就像打了一道闪电,让所有的人眼前为之一亮。无论气质还是美貌,碾压全场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门口顾盼生姿的叶青青。 叶青青站在门口,目光掠过熙熙攘攘人群,就像雷达捕捉电波,她没费多大劲就看到了站在最前排的林嘉树。仿佛心有灵犀,林嘉树本能地把目光投向入口处,遥遥地向她挥了挥手。 众目睽睽之下,叶青青聘婷地来到林嘉树身边。她没有去自己的位子,而是把林嘉树拉在一边,一边替他整理衬衣领带和发型,一边有些责备地说:“这么不注意,上镜多难看?” 这是刚才张凯揽着林嘉树的脖子给弄乱的。林嘉树任由叶青青把自己拽来拽去,左看右看,直至她满意为止。 孙明和张凯拿着手机冲他俩咔咔地拍个不停。孙明说:“你俩这狗粮撒得也太招摇了,建议这个发布会改名为嘉树青青恩爱秀!你俩最好到台上去。” 叶青青莞尔一笑,说:“去就去!还怕不成?你们要是不急,就等到元旦那一天吧!” 张凯说:“叶总,我和嘉树有个约定,他有没有告诉你?” “什么约定?”叶青青问。 “你问嘉树啊!他知道。”张凯坏笑着。 “你……”叶青青突然红了脸,举手要打。她忽然想起,她和林嘉树第一次的时候,林嘉树曾告诉她,张凯要看他俩的第一次。这个家伙,竟然还是念念不忘。 张凯躲在了孙明身后,不依不饶地说:“完了!完了!第一次看来是捞不着了。嘉树你可要赔偿我的损失!” 叶青青羞赧地跑去了自己的位置。启泰的几个高层坐在第一排的最左侧位置,这里方便与台上互动。 “什么第一次,哎!什么第一次?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孙明不明就里,逮着张凯兀自问个不休。 嘉宾们提前五分钟进入会场,市领导、省工信厅、环保厅的领导、省协会领导在李晋和杨宇杰的陪同下步入会场。 会议主持人是省环保协会秘书长蒋永翔。这个人个头不高,伶牙俐齿,八面玲珑,方方面面人头熟,是个老江湖,但人很不错。林嘉树非常认可这个人,这个鉴定会和成果发布会,他是帮了大忙的。协会本来就是沟通企业和政府,为企业和政府两方排忧解难的嘛,所以,他来做会议主持再合适不过了。 成果发布会的议程是: 坊州市副市长徐剑致辞; 山北县代县长李晋致欢迎词; 全国行业协会副秘书长致辞; 省经信委和环保厅领导致辞(各来了一位处长); sw新型酒精废醪液一体化生物处理技术研发情况介绍和应用价值介绍; 新型酒精废醪液一体化生物处理技术应用企业发言(汉河酒业); 现场签订合作协议。 记者提问; 大会结束。 几个讲话的领导,对启泰公司这些年来在城市污水治理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取得的成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赞扬。全国行业协会副秘书长更是把启泰公司誉为国内污水治理的新标杆。这个赞誉不可谓不高。 领导致辞环节一过,杨宇杰亲自上台介绍sw新型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的研发情况和应用价值。发言的最后,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上午鉴定会专家的鉴定结论。杨宇杰用洪亮无比的声音大声宣读着鉴定的结论意见。现场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大会顺利进入记者提问环节,林嘉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环节。因为你不知道这些被称为“无冕之王”的大爷们会忽然心血来潮,提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记者们想要提问的问题已经提前收集了上来,杨宇杰还开了个会,对每个问题做了研究,明确了如何答复。 一切还算顺利,所有记者都是按照早已提交上来的问题提问。杨宇杰和李念应对自如,对答如流。唯独到了慕真子这里,却出了问题。 慕真子原来提交上来的问题是,目前的新型酒精废液处理技术和将来要推出的新型城市污水处理技术有什么区别和关联。这个问题很受启泰公司欢迎,借机对这两个技术科普一下,也对未来的新型城市污水生物处理技术做个宣传和铺垫,免得好多人对这两种技术傻傻地分不清。 慕真子接过话筒,却抛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话题,她说:“据我所知,启泰公司目前走的技术路线很多企业都曾走过,却没能走通。到目前为止,仍有许多人认为,这条路很难。不知道启泰公司如何能走通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可行的路。” 慕真子的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含极大的杀伤力。这个问题其实代表了许多人的疑问和怀疑,尤其是在场的业内人士。 这是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在杨宇杰看来,这是个充满挑衅和侮辱的问题。下午,杨宇杰一进入会场就发现,这女人和胡永道扎在一起,谈得很是热烈。所以,他认定了这个女人和她提的问题都不简单。 下午慕真子和胡永道坐在一起,林嘉树也注意到了。显然两人早就认识,这也没什么不正常。但慕真子的提问让林嘉树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怀疑胡永道要借慕真子之手使什么坏。 回答慕真子问题的是李念,他显然缺少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问题一变,便不知所措。他看着慕真子,问:“你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啊!” 慕真子看着李念,微笑着说:“我现在对我刚刚提问的问题更感兴趣,不行吗李总?” 台下有人哄笑起来。李念这幼稚的一问无疑显得智商不在线。 杨宇杰上前,接过李念的话筒,说:“慕记者,别人走不通的,不等于我们启泰走不通。我们就是要走别人不能走的路。启泰公司有今天的局面,正是我们坚持并信仰这个理念。古往今来的所谓的成功者,不都是如此吗?至于我们是如何走通的,这是我们的技术秘密,不便对外公布。” 杨宇杰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很精彩。启泰公司的人在郎大勇的带领下鼓起掌来,在场的也有不少人跟着鼓掌。 “你们的技术真有那么先进,真能够大面积推广应用?”慕真子不急不恼,继续心平气和绵里藏针地问。 “鉴定意见你也看到了。此次鉴定的专家,都是国内一流的,韩院士更是超一流的专家。你不会怀疑韩慕杰院士的水平吧?”杨宇杰自信地笑起来。 “我自然不敢怀疑韩院士和众位专家的水平。但我对这个鉴定结论有许多不理解之处。请问,既然鉴定结论是‘世界领先、填补国内空白’,为什么后边还缀了一句‘建议进一步完善工艺技术,以满足市场需求’?这岂不是说,你们目前的工艺技术并不完善,并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 这个问题明显带有火药味,而且相当尖锐,直刺本次成果鉴定的真伪。杨宇杰有些恼羞成怒,无言应答,他面沉似水,几欲爆发。显然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提问这种尖锐的问题。 台上三个人,杨宇杰、李念和林嘉树。一个人在前面回答时,两个人站在身后。林嘉树并没有分到任何问题,因为,技术层面的问题有李念,非技术层面的有董事长。他站在台上纯粹是为了陪衬,当然杨宇杰让他上台还多了一层意思,以防万一。因为林嘉树在启泰的高层中,算是应对媒体最有经验的人。 林嘉树觉得不妙,便抢前一步,接过话筒,说:“董事长,我来回答这个问题。” 杨宇杰看了林嘉树一眼,点点头,退到后面。 “慕记者,我是启泰公司的董事长助理林嘉树,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林总请。” “鉴定结论是‘进一步完善’,这并不是对我们现有工艺技术的否定。专家们是希望我们的技术不断地升级完善,以最完美的状态服务于我们的社会。任何一项新技术的问世,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长期的实践和使用过程中不断完善臻于完美的。慕记者,你看满大街跑的轿车,还有你手中的手机,每年都要推出新版和改进版本,难道新版本就是对原来版本的否定吗?” “鉴定会我全程在场,韩院士确实希望我们在现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工艺技术。他的本意是要我们精益求精,不要满足现状,给我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期望。鉴于慕记者的疑问,董事长,我建议我们的推广宣传材料中,把目前的sw新型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后面加个10版。以后每年有工艺技术的升级,再推出20,30,怎么样?” “不知道我的回答慕记者满不满意?”林嘉树看向台下的慕真子。 慕真子沉吟了一下,说:“我觉得,这样的建议完全可以在私下里和你们说说即可,不必作为结论这么正经八百地写在书面上。这让这纸鉴定意见显得不严谨。” “恰恰相反,成果鉴定会最核心的部分就是这纸鉴定意见。既然是鉴定意见,专家们把对成果的意见和建议写进来,恰恰体现了这个鉴定意见的严肃和专家们的严谨。据我所知,许多鉴定成果的后面,都有这么一句话,这并不是我们鉴定成果独创的。如果慕记者还要有疑问,我可以把专家们的联系方式给你,你直接电话咨询他们,可否?” 慕真子再没话可说,微笑着说:“谢谢林总为我答疑解惑。我也是本着对工作负责的态度,向启泰公司的专家们求教。请不要误会。” 台下响起了掌声。这场有些火药味的提问总算过去了。 林嘉树松了一口气。启泰公司所有人包括杨宇杰在内都放下心来。 一场盛会的大幕终于缓缓落下。启泰公司精心准备的sw全新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成果发布会圆满结束。 这个盛会,从三年前汉河酒业污水处理二期工程开始建设就在酝酿,从年初林嘉树自临淮调回来开始策划筹备,它倾注了启泰公司所有研发人员的心血,承载着启泰公司战略转型和上市计划的雄心壮志,也承载着启泰公司在环保行业的更高追求……总之,要多重要就有多重要,今天总算功德圆满了。 众人纷纷离开会场,林嘉树在人群中找到罗海平和几个从临淮来的熟人。 罗海平揽着林嘉树的肩膀说:“你师姐对你意见很大,说你小子离开临淮就把她这个师姐忘了,早知如此就不该那么帮你。” 林嘉树无奈地说:“你都瞧见了,实在忙得不行。回去告诉她,我结婚时她必须要来,你也要来!” 罗海平笑道:“我肯定要来,话我也带到!估计你是要她出结婚的酒吧!你小子可精明着呢,娶这么漂亮的媳妇,还得让别人搭上酒。哎呀弟妹,你可不知道嘉树在临淮的时候追他的女孩有多少,反正光我知道的就有一个加强连。结果这家伙拍拍屁股就走了,今天看到你,我总算明白为啥了。” 跟在林嘉树身后的叶青青说:“罗总,告诉我他在临淮都干了啥?看我不挠他!” 罗海平说:“虽然有一个加强连,但谁又能和叶总比呢,要不然我兄弟也不会这么果断地回来不是?” 罗海平也就是拿林嘉树开涮,信口胡说而已。不过这些话叶青青可听进去了,估计事后林嘉树要费一番口舌解释。我们的青青姑娘也不免俗,现在也像个八卦的小女人爱打听事,把林嘉树看得死死的。 张凯跑过来对林嘉树说:“董事长在大厅里等你呢,说电视台专访。” 林嘉树连忙和罗海平告辞,的确有这么个专访,杨宇杰要林嘉树跟在身边陪着。罗海平马上就要办理退房连夜赶回菊城,两人不无遗憾地告辞了。 专访录了半个小时,无非就是新技术的重大意义、市场前景、企业未来打算等等。专访结束之后,没想到旁边又杀出了慕真子。 林嘉树早就注意到慕真子在不远处等着了。这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她还想找杨宇杰聊聊。 慕真子在发布会上的提问彻底激怒了杨宇杰,所以,当慕真子走过来拦住他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拒绝道:“对不起,我没时间!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林总。嘉树,你来解答慕记者的问题。”杨宇杰向林嘉树使了个眼神,转身离去了。 林嘉树笑着说:“慕记者,董事长太忙,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问我。如果没有,对不起,我也很忙,我可要走了。”林嘉树倒是没对慕真子产生多大的反感,因为他对这个人有所了解。就是一个死较真的人。要不行业中许多人都对她有些发怵,叫她慕疯子。 慕真子看着气呼呼远去的杨宇杰,说:“你们董事长可不够君子啊!一个男人,至于为几个问题恼羞成怒?” “你不觉得有些过分?是胡永道怂恿你的吧!” “怂恿?这话说得有点难听啊!我只是向他请教过,他也迷惑,很想知道答案而已。难道我不该问!难道我的问题触及了你们什么敏感的东西?” “我想会上已经给你解释得很清楚了!”林嘉树不软不硬地把问题顶了回去。 “行!林总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个问题我不再问了。刚才我可没有过于刁难你,我是看了某人的面子而已,你得记着这个人情!” “你慕真子也讲情面?稀罕!” “那得看谁了!那个女孩就是你未婚妻?” “其实你不用给我面子。” “眼光不赖嘛!难怪你从临淮急吼吼地跑回来,就是为她?” “我说过我可以把专家的电话给你,你可以亲自打电话问专家们!” “她有些高冷,不过我觉得还是比不上花明。可能家世比花明好吧,更有钱?呵呵,林总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啊!” “你不该把自己的主观臆想带到发布会上,你是记者,只需要客观地记录报道新闻事实即可。你不是上帝,不要用上帝的眼光居高临下地审判别人。” “说到你的痛处了吧!在我面前你不愿提及这个叶青青,也不愿提及花明?我看你就是内心怯懦,不敢面对!” “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我想我可以离开了。” “我可以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她吗?” “不可以!” …… “看!你还是露馅了。” “你真是个难缠的女人。” “我只是了解你的内心而已。” “再见!” “我想知道真相,关于你们这项成果的!” “你已经得到了真相!还想怎样?” “你不敢面对?” “我坦诚面对一切。我就是整个活动的策划人,我做的一切都为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个人的,企业的,还有我们的时代!”林嘉树说完,转身离去。 “好高大上啊!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了,给我打电话。在我眼里林嘉树永远是个诚实的人,是一个有崇高理想的人。”慕真子在身后说。 林嘉树置若罔闻,走出酒店大堂。 胡永道颤颤悠悠地晃着一身肥肉走过来,说:“林总。今天我很欣赏你的表现,真的!”说完伸出大拇指。 “胡总,让您见笑了!您不多住一些日子吗,让董事长单独请您吃顿饭!” “到杨董事长圣教主文成武德,千秋大业,一统江湖之时,我再来祝贺!”胡永道转身向自己的奔驰车走去,边走边朗声道:“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第108章 冯国恒 冯国恒是专程回山北县参加成果发布会的。这次回来,他有点落寞,杨宇杰对他有没以前热情,其他人也没时间顾得上他。 开会前他来找过林嘉树,但那时候办公室门是锁着的,林嘉树这些天根本没在公司。叶青青说,全公司就属林嘉树最忙,在酒店里呢!叶青青仿佛对他很不客气,并没有把他这个启航公司总经理当回事。他知道叶青青对他有气。 他突然有些嫉妒林嘉树了。这小子在临淮时闹腾得波澜壮阔,回到山北县,依然搞得红红火火。就这个鉴定会和发布会,他是不敢想也搞不出来的。千头万绪的事情不说,能镇定自若地面对全国同行和媒体尖锐地提问,非大心脏、大勇气是不行的。 现在,他又站在林嘉树的办公室门口,犹豫着是否进去。 他和林嘉树的友谊,已经是名存实亡了。虽然林嘉树从临淮回来,人前人后对他们没有片言只字的微词,但谁都明白,这种事情没人能轻易地忘记。这一点,他从林嘉树对他的态度上就能感觉到。虽然还是那么热情友善,但心的距离远了,这种距离是很让人痛苦无奈的,是永远都无法再弥补回来的。曾几何时,他俩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林嘉树对他甚至比对孙明和张凯还要好。当初他能去临淮,那都是因为林嘉树。 冯国恒知道,他现在也背上了小人的名声。启泰公司的人背地里对他多有议论,都说他眼热启航公司的总经理,背后阴了林嘉树,他取而代之。 他无法对这种议论做出辩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和杨宇杰之间有约定,每月都要单独向他汇报启航公司的一切,就像古代臣子对皇上的密折奏事一样。启航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向杨宇杰汇报,他发现,杨宇杰对这个非常感兴趣。他一开始很不安,觉得对不起朋友,毕竟林嘉树对他真的非常好,他也一直视林嘉树为好兄弟。可是时间久了,他竟然乐此不疲,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积极主动地去发现林嘉树的问题,然后随时随地向杨宇杰报告。 冯国恒发现自己做这种事情竟然上瘾了。他悄无声息地跟在毫无觉察的林嘉树身后,就像潜伏的猎人跟踪自己的猎物。他承认,都是贪欲惹的祸,他也对总经理那个位置产生了无限向往。凭什么你林嘉树可以,我冯国恒就不可以呢?论能力,他自觉不比林嘉树差;论专业,他也算是污水治理方面的专家。而林嘉树只是个学外贸的,对这个行业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那种。林嘉树所依仗的,不就是因为叶青青喜欢他吗?不就是因为有个闫弘毅吗? 在和杨宇杰的几次秘密谈话中,他感觉到了来自杨宇杰的鼓励和某种暗示,这让他非常兴奋。如果说,打林嘉树的小报告,一开始只是为了完成杨宇杰交给他的任务的话,那么到了后来,那就是纯粹出于他个人的野心和贪欲了。他也很想把林嘉树弄走。 人是战胜不了自私和贪欲的,他也不能。这就是冯国恒在临淮启航公司的心路历程。 只是,接任启航公司总经理半年多以来,冯国恒才发现,这个位置并不好坐。 闫弘毅被他弄走了。林嘉树在的时候,他和闫弘毅就合不来。他甚至对林嘉树特别有意见,因为他处处向着闫弘毅这个外人,而对自己这个好哥们毫不客气,要求他无条件地服从闫弘毅。那个时候他忍了。现在,他做了总经理,还能任由闫弘毅那个高傲自大的家伙胡来吗?一个被从公务员队伍里清除的腐败官僚而已,你有什么可以高傲的资本?他处处打压闫弘毅,没多久,闫弘毅就甩手不干了。他这才发现,这家伙早就做好了辞职的打算。这还不算,老闫辞职没走远,直接上了一层楼,到了捷航公司的花明那里,被捷航直接任命为副总经理。 更可气的是,那个花明简直成了他的灾星,在和捷航的竞争中,时时处处被花明抢先手,处处压他一头。他不是花明的对手,而且,启航公司现有的业务板块,他也守不住,正在一点点地被捷航蚕食。 冯国恒的自尊心受到巨大的打击,傻瓜也看得出来,这说明他比林嘉树差远了。这个时候他惊异地发现,林嘉树主持启航的时候,这家伙和花明之间彼此都是留有余地的。两个人像两只翩翩的蝴蝶一样,自由而缱绻地飞舞,一边眉来眼去,一边还把业务搞得红红火火。那个时候,花明动不动就到楼下来,看林嘉树的眼神比叶青青都过分。启航的业务日渐减少,这个女人不动声色地向启航宣战了,她想把启航挤垮。这让冯国恒想想就来气,他发誓要把花明和捷航置于死地,但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发布会结束后,冯国恒并没着急回临淮,他还要单独向杨宇杰汇报工作。只有忙过发布会之后,杨宇杰才有时间听他的汇报。不出预料的是,杨宇杰对他上任以来的表现很是不满,批评是免不了的,还让他到林嘉树这里来多多请教。杨宇杰还告诉他,给他一年的时间,如果不行,他要考虑换人。这让冯国恒很是郁闷。 他并不想来见林嘉树,但他迫不得已。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都要来拜访一下,至少要做做样子给杨宇杰看。 门猛然开了,林嘉树走出办公室。看到站在门口的冯国恒,他愣了一下,说:“冯总,有事?” “哎呀,叫什么冯总,还是国恒吧!”冯国恒打着哈哈进了林嘉树的办公室。 林嘉树把手中的文件递给外间的徐晓芹说:“把这个送给董事长,他着急要。”然后把冯国恒让进自己的办公室。 “你在哪儿都是焦点,你瞧这场面弄的,我看了都眼热。”冯国恒由衷地说。 “那就回来吧!我这里依然缺个人。”林嘉树话中有话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他现在对冯国恒没有了原来的亲密,也没有了以往的情义。纵使他真想和以前一样,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隔阂骗不了自己。现在国恒的每一句话在他听来,都是那么虚假。这世界上不管是谁,如果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伤了,可能都是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痛。 “我哪有你那福气?回来就成了高管,还能和爱人朝朝暮暮地厮守。这不,刚从董事长办公室里出来,被他臭骂了一顿。今年指标完成得不理想。他让我过来向你取真经呢!” “我有没有真经你还不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对你毫无保留,我那两下子你门儿清。不就是靠着你和老闫吗?你本身就是个专家,可比我强多了。”林嘉树笑笑,依然话中有话。 “厉害不厉害,有一条铁的衡量标准,看业务发展就行。”冯国恒苦笑一下。 “暂时的不顺并不代表将来不顺。你现在只是人员变动带来的阵痛。”林嘉树说。 “你和花明还有联系吗?我现在最大的麻烦都来自这个女人。”冯国恒目光闪烁,看着林嘉树。 “从我离开临淮那天起,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们只是彼此人生中匆匆的过客,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至于吗,至少还是朋友嘛!我觉得那时你俩关系很不一般啊!是不是爱之切恨之也切啊!”冯国恒惊讶地嬉笑道。 “国恒,这个玩笑可不能乱开。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临淮回来,也知道我和青青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现在说这种话可让我怀疑你的动机哦。”林嘉树给了冯国恒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知道冯国恒只是想缓解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却没想到他并不打算领这个情。因为花明也是林嘉树心中的痛,他不喜欢有人拿花明来开他的玩笑。 冯国恒很感无趣,他也知道不会从林嘉树这里取到什么“真经”,便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毫无营养的废话,便起身告辞。 林嘉树送到门口,分手时说:“和花明竞争,最好不要顺着她的思路走。她如果和你在哪方面展开竞争,你最好另辟蹊径,别出心裁地和她周旋。如果她打价格战你也打价格战,她拼资源你也拼资源,你注定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她是个永远都掌握主动权的人” 冯国恒呵呵一笑,说:“放心兄弟,我还真有点不服她!” 林嘉树看着远去的冯国恒,摇摇头自嘲地笑了。 第109章 院士出事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叶青青和林嘉树两人来到市里最好的梦巴黎婚纱摄影公司。 是不是所有的女孩都对婚纱有一种梦一样的追求?青青也不例外,她对婚纱照的渴盼已经很久了。 林嘉树觉得,婚纱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对女人。 这家婚纱摄影公司,林嘉树陪着叶青青来试穿过多次了,她自己私下里也来了好多次,就等林嘉树的时间了。但婚纱摄影不是个简单的事,按照青青选定的那些套餐,两天的时间都有些紧张。所以,成果发布会之后,一拖再拖,直到省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完成申报。 两天来,各种化妆、各种换服装,各种摆姿势……林嘉树觉得比搞个鉴定会还累。不过,看到认真而兴奋的叶青青,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结婚是人生大事,都说女人要比男人更在乎。单就婚纱照来说,叶青青的确比林嘉树重视多了。在林嘉树眼里,青青天生丽质,任何化妆都是化丑了。可她静静地坐在镜子前,一丝不苟地让化妆师给她化妆,任何细节都不放过,认真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林嘉树看着一身婚纱,圣洁得如同仙子般的叶青青,内心里涌出无数的感动和骄傲。这么好的女孩子就要成为他的女人,从此以后朝夕相伴,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厮守相爱一辈子。他觉得自己太幸运了!与青青相比,什么总经理、董事长助理、未来董秘……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都不如青青一根发丝的芬芳更让他着迷。 只有青青是真的。这么说来,当初他内心无比愤懑纠结地从临淮回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临淮,临淮……想起临淮就想起花明。他心里一声痛苦的呻吟,这是心底的痛,是他最不愿触摸的伤痕。可是看着穿着婚纱的青青,他竟然想到了花明。如果花明穿上婚纱,肯定也是美艳不可方物,和青青比起来也不差分毫吧? 再见了明明!我就要结婚了,也祝你和李凡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子孙成群。我并不想伤害你,不想给你的生活带来一丝的阴翳。林嘉树心里默念着,怀里紧紧地搂着叶青青,生怕她飞走了一般。 谁也没想到,韩慕杰出事了!震惊国内学术界的大事! 国内最年轻的两院院士之一,污水处理专家,“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科技部“973”项目首席科学家,被誉为“国际工业废水生物处理研究领军人物”,多项国家科技重大专项课题负责人,城市污水生物处理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长期从事污水处理的教学、科研与工程应用工作,国家科技进步奖多项,论文三百多篇,出版学术专著10部;发明专利二百多项,美国和欧盟发明专利50多项…… 林嘉树在百度上搜索着韩慕杰院士的信息,长长的头衔和荣誉足有一页纸之多,任何一个荣誉和头衔都足以让一些普通的学者奋斗终生而不可得。这样的人为什么也犯罪了呢?而且是贪污罪。 网络上披露出来的信息量很大,只要输入“韩慕杰”的名字一搜索,信息量多达几十万条。林嘉树迅速浏览着一条条新闻,韩院士的问题在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如果没猜错的话,韩院士自那次鉴定会回去后不久就被相关部门调查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林嘉树曾经联系过韩院士团队的一个教授(韩院士留给启泰的联系人),问什么时候可以打款过去。对方要求启泰公司这边再等等,说韩院士这里有特殊的事情需要暂缓。当时也没多想,因为韩院士说过,共建实验室需要他和校方协商场地问题。现在看来,对方要求暂缓打款,显然不是因为场地的问题,而是韩院士出了问题。 直至今天,“韩慕杰院士因涉嫌虚假套取科技专项资金被批捕”的新闻在各大门户网站和直播平台上甚嚣尘上,而且上了热搜头条,林嘉树才豁然明了。 从目前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韩慕杰的问题主要是利用职务便利,以虚假发票和事项套取科研经费转入他本人控制的公司,涉嫌贪污经费三千余万元。韩慕杰将来面对的,不仅仅是院士资格被停止的问题,恐怕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韩幕杰本人并不认罪,他的几份声明内容大概如下: 他从未亲自管理过科研经费;也没有贪污和私用过一分钱的科研经费。 科研经费(出问题的部分)是在全面超额完成了国家科技重大专项任务前提下的结余,是高效使用科研经费的结果;成果的知识产权则属于所在的大学,并且还将集体劳动所得用于了国家科技重大专项中。 其先后八次获得国家科技大奖,为国家创造的直接和间接经济效益千亿元之巨,为什么连最起码的公正对待也得不到呢? 其本人渴望国家科技创新事业的发展和国家司法的文明进步,希望法庭能尽快地还其清白…… 韩慕杰的身份特殊,在国际国内学术界也名头响亮,同时他也是建国以来极少数几个被逮捕的工程院院士。所以韩慕杰的案子又被称为“院士案”。随着案情的明了,网络空间议论纷纷,有人喊好,认为这是反腐已经深入到学术领域,反应了中央反腐的决心;有人则矛头直指阴谋论,说韩院士是得罪人了,有人想收拾他;更有人则对贪腐三千万的说法嗤之以鼻,别说韩院士不承认,就是承认了,按照韩院士这些年的科研成果和对国家做出的贡献,那也是九牛一毛……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说实话,他对韩院士的印象不错,水平自不必说,能入选院士,那都是国际国内顶尖的科学家了。那么大的院士,一点架子都没有,对林嘉树也像对自己的晚辈那样和蔼客气,让人如沐春风。而今的遭遇,真是让人感到无比沮丧,唏嘘不已。 他忽然想到,韩院士出了问题,那么他刚刚为启泰鉴定的那个科技成果会不会成为一张废纸?如果这样,那麻烦就大了。启泰公司的项目申报计划,上市计划,以及这些年辛辛苦苦的付出,岂不都要付诸东流?包括那个红红火火的成果发布会,岂不是一场笑话?林嘉树惊出一身冷汗,他立刻向杨宇杰办公室走去。 杜志邦正坐在杨宇杰对面,两人正在商量着什么。林嘉树匆匆而入。 杨宇杰和杜志邦同时看着脸色极为严肃的林嘉树,不明所以。 “韩院士出事了!”林嘉树对杨宇杰说。 杨宇杰和杜志邦都愣愣地看着林嘉树,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林嘉树走到杨宇杰身边,拿过键盘,噼里啪啦敲击了几下,搜出关于韩慕杰院士的新闻,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杨宇杰和杜志邦,让他们自己看。 长久地沉默。办公室里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韩院士出事对启泰公司意味着什么?这影响有多大?他们谁都说不清楚。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问题,那个鉴定成果。 许久,杨宇杰苦笑了一下,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在我们找他之后出了问题?我们的鉴定成果怎么办?还算不算数?我们的成果推广怎么办?我们的上市计划怎么办?不可能再找个院士来,再搞这么一套吧!” 办公室又陷入沉默。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李念闪了进来。他显然也是知道了韩院士的事情才过来的。他没想到林嘉树和杜志邦也在,更没想到他们早就知道了韩慕杰的事情。李念本来满肚子的话只好憋着,四个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只是经济问题,不是对他学术水平的否定,不能因为这个就推翻他在学术界的权威和成就吧?”林嘉树小心翼翼地说,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说的是否正确。 “嘉树说得对。”李念小声说。 林嘉树的话提醒了杨宇杰。他立刻对林嘉树说:“嘉树,你立刻和省协会沟通一下,看看他们怎么说。现在就打电话!” 林嘉树拿出手机,用免提拨通了省协会蒋秘书长的电话。 蒋永翔也知道了韩慕杰的事情,他认为,韩慕杰的事情是经济问题,说到底是科研经费的使用问题。 “据我所知,大学里很多专家教授都面临着这种问题,所以这次韩院士的事件,在学术界影响很大,很多大学教授联名声援韩院士。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对他学术水平的否定,也不是对他已经做出的成就的否定。他的水平和贡献是客观摆在那里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将来,都会是一座让人仰视的高山。所以,你们的鉴定成果依然是有效的,不会作废。况且,鉴定成果是七个专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不是韩慕杰一个人的。至于影响力嘛……肯定不如他没有出问题的时候。你想,他主持鉴定的成果,一定会随着他地位的攀升而越发有影响力。现在,他出了问题,这个成果的价值和社会影响力肯定打折扣……” 林嘉树挂断电话。杨宇杰脸上阴晴不定,内心里无比失落。本来以为傍上韩院士这棵大树,是为企业找到了一个实力雄厚的技术靠山,可现在白欢喜一场了。 “我们的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已经报到省里去了。上周刚通过了专家的评审,而且得分较高,估计这事不会受太大影响。”林嘉树安慰道。 杨宇杰点点头,说:“很多事情的影响需要慢慢地显现出来。嘉树,你平时多留意,如果有补救措施,及时告诉我。” 林嘉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却坐着三个人,孙明、张凯和孙振羽。他们也是在看到了韩慕杰院士的新闻后过来的。这件事注定会让启泰公司的人惶恐一段时间。 “这件事对我们有影响是肯定的,但不至于致命,董事长自有应对之策。”林嘉树安慰他们。 张凯和振羽走了。孙明坐着没动,他情绪不高。 林嘉树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天塌不下来!” “你说像韩院士这样的人,地位、荣誉、成就都达到了人生的巅峰,金钱也不是问题,为什么还犯这样的错误?”孙明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林嘉树。 “人是战胜不了自私和贪欲的。你信不信孙明,你我兄弟眼下最大的理想,就是这启泰公司的总经理了。但真到了韩院士那个层次呢?动辄几千万几个亿的科研资金,真的会做到无动于衷吗?唉——在我们眼里那都是神仙般的人物,谁知道神仙在想什么呢!”林嘉树长长一叹。 “我有点怀疑自己奋斗的意义了!有啥意义呢?蝼蚁一样。”孙明说。 “我们就是蝼蚁,在这大地上每天忙忙碌碌,就为一口饭,就为上有老,下……即将有小。呵呵呵,不是吗?嫂子的肚子可有点大得出奇啊,没去医院看看,是不是双胞胎?” 孙明站起来说:“如果生两个带把的,那可要了我老命了。我至少得再准备两套房。现在的房价这么贵,山北县城的房价眼看直追坊州市。” “好说,到时候你送一个给我和青青,我们俩不差房。”林嘉树打趣道。 “青青这两天吃酸吃得厉害啊,我看她办公室的桌上摆着好多西红柿呢!你俩不会奉子成婚吧?”孙明边走边说。 “那有什么不好,就像去年国恒和朱玲。那西红柿是沙河村的,是我同学送的,别瞎猜!”林嘉树开心地笑起来。 孙明走到门口,突然转回身来,认真地看着林嘉树说:“嘉树,如果有一天天真的塌了呢?你会怎样?” “有你孙大圣在,我怕啥!” “我是认真的!”孙明依然看着林嘉树。 “不逃避,不躲避,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大不了把天捅个窟窿而已。”林嘉树说。 孙明拍了一下林嘉树的肩膀,转身走了。 林嘉树站在那里良久,颇费思量。孙明大概想多了,韩院士出事,对启泰公司有影响,但不至于天塌下来! 第110章 楚门的世界 刘俊贤这段时间一直比较兴奋。启泰公司的成果鉴定会,等于是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验收会。会议顺利结束之后,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工程款就可以回收了。刘俊贤只要把钱要回来,这笔工程款的二分之一就算入他的业绩。这不是个小数目,汉河酒业二期工程总投入两千多万,二分之一也够他一年忙活的了。 现在,刘俊贤频频地和汉河酒业的中高层们接触,喝酒、洗脚、ktv各种手段用尽,很快就和一些人混得烂熟。他想在年前尽快把工程款收回来,这也是杨宇杰给他的任务。 对于刘俊贤,林嘉树的态度一直是敬鬼神而远之。他不会因为这个人主动示好,就会放松警惕。刘俊贤从骨子里瞧不起像他这样草根阶层的人,更何况,两人矛盾的焦点是叶青青。所以,林嘉树从来都是表面上客客气气,内心里充满了戒备。他不可能和这种人交心。 当刘俊贤垂头丧气地坐在林嘉树面前的时候,林嘉树只是平静地看着。刘俊贤现在造访林嘉树办公室的次数比较频繁,甚至有时候带着一些情绪过来,林嘉树也见怪不怪了。 “这事没那么简单,钱不好要!我说董事长怎么会那么痛快地答应,只要我把钱要回来,算我二分之一的业绩呢!”刘俊贤长吁短叹。 “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那么简单,董事长何苦派一个业务经理去?直接给唐振声打个电话,对方财务把钱打过来算了!你说呢?”林嘉树心平气和地说。 刘俊贤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林嘉树,魔怔了一般。 “刘经理不会怀疑董事长给你下套吧?林嘉树笑问。 “你说,我们的技术会不会真有问题?”刘俊贤没头没脑地问。 “为什么这么想?一大堆国内一流的专家学者已经给出了结论,难道这都是谎言?”林嘉树道。 刘俊贤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再次回到林嘉树对面坐下。他神秘地说:“可是韩院士已经出事了,现在很多人对我们这个鉴定成果议论纷纷,说这个成果不可信!” “韩院士虽然出事,但这个鉴定成果依然有效,你大可不必担心!” “可汉河酒业的人说,我们的技术就是不过关。汉河酒业污水处理厂的刘厂长——就是唐振声的小舅子——偷偷地对我说,二期工程污水排放不达标。”刘俊贤压低了声音说。 “这种事也敢乱说!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们自己人切不可胡乱传播!”林嘉树沉下脸来训斥道。 “可这是汉河的人说的。我既然听到了,就有责任向公司反馈。” “不达标怎么能排放?怎么能验收过关?那检测报告可是省内权威部门出具的。这种谎言你不觉得好笑?”林嘉树有些生气。 刘俊贤沉默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们的污水处理技术不过关。污水排放之所以能够达标,是因为在排污口有个清水龙头。这个水龙头平时不开,一有检查的时候就打开。排污口的水经过自来水一稀释,就达标了。这是刘厂长亲口告诉我的。” “刘俊贤,这个玩笑并不好笑。这个工程是经过国内一流专家鉴定验收过的,你觉得这帮专家哪个好糊弄?排污口安装自来水龙头,难道别人看不见?”林嘉树生气了。 “专家来看的是什么?是鉴定材料,是监测报告,那纸面上的东西自然都是合格的。到现场走一圈,估计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专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他们拿了主办方的钱,当然要按照主办方的意思来下结论。现在不是连院士都出问题了吗?排污口那个水龙头安装得很有学问,不是在排污口外面,而是向里两三米深。一般人根本看不到,也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想。” 林嘉树僵住了,他感到震惊。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嘉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你是老板身边的人,告诉你等于告诉老板。” “这事不管真假,都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林嘉树艰难地对刘俊贤说。 “放心!我绝不告诉第三个人。”刘俊贤说完,无声地闪身而去。 林嘉树长时间地坐在自己的椅子里,一动也不动,他有点相信刘俊贤说的话了。如果刘俊贤说的是真的,那太可怕了。他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冰冷向他涌来,将他周身禁锢,他不能呼吸,不能动弹,浑身颤抖不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拿起一沓文件,向杨宇杰的办公室走去。 汇报完工作之后,林嘉树想了一会儿说:“董事长,现在外面有好多关于我们不好的传言,您是否听说过什么?” “还有这事!都说了些什么?” “说我们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技术有问题,污水处理根本不达标。”林嘉树说。 杨宇杰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林嘉树,许久才说:“你听谁说的?” “这两天接了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都是问这个事情的。电话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有些还说是我们的客户。”林嘉树撒谎道。 “有些人见不得我们好,我们越好,对他们的威胁也就越大。所以,不要自乱阵脚。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杨宇杰轻描淡写地说。 “那——我们要不要做一些反击?或者做一些公关活动?” “这些流言蜚语不必太在意,你没法堵住悠悠众口,让他们去说吧!我们的鉴定成果就是最好的证明!” 杨宇杰显然把矛头指向了和启泰公司有竞争关系的对手,尤其是天净环保。可是这些传言来自汉河酒业内部,明显不是竞争对手散布的。林嘉树到杨宇杰这里来,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和反应。但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林嘉树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二楼技术开发部。 孙明安静地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林嘉树的到来也没能惊动他。两个人是楼上楼下,都是彼此办公室的常客。 林嘉树坐在孙明的对面,没有说话。 孙明这才猛然惊醒般地站起来,忙着去泡茶。 “几句话而已,不用麻烦!”林嘉树抬手拦住了。 孙明也不客气,重又坐回去,静静地看着林嘉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嘉树说:“告诉我实话,汉河酒业二期工程有没有问题?” 孙明没有说话,同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一定是听到什么了,能告诉我是听谁说的吗?” “刘俊贤!”林嘉树没有告诉杨宇杰实话,但面对孙明,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种信任感。 “他从哪里听到的?为什么告诉你?” “是汉河酒业污水处理厂的刘厂长告诉他的。他说我是董事长身边的人,告诉我就等于告诉了董事长。”林嘉树说。 过了许久,孙明才说:“我知道你和刘俊贤的矛盾,也知道你俩已经和解。你俩的矛盾根子在青青身上,我不觉得这种和解是刘俊贤发自内心的低头。你还得小心他,这个人不可信!” “我知道!” “你和青青马上就要结婚了!作为好朋友,我不希望你俩在结婚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林嘉树沉默了。他知道孙明是为他好。 “我们的技术没有问题,汉河酒业二期工程也没有问题。那些专家都是国内一流的专家,我们的技术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他们一眼就看到家了。如果有问题,他们不会冒着风险来给我们做鉴定,更不可能出具那么好的鉴定结论。不要纠结这些问题,好好准备做你的新郎官!”孙明拍拍林嘉树的肩膀。 离开孙明的办公室,林嘉树觉得轻松了许多。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再漂亮的谎言也难圆其说,只能引来更具毁灭性的后果。孙明的话在一定程度上给他卸下了千斤重担。 可是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林嘉树的意识总是不由自主地流向汉河酒业二期工程,满脑子都是汉河酒业那个黑洞洞的排水口。睁着眼睛是,闭着眼睛还是,挥之不去,忘之不却。他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无法专注地干任何事情。 心里惦记着一件事情,就必须去弄个明白,这是他的性格。至于为什么要去弄明白,弄明白了又能怎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连好几天,林嘉树把车子停在汉河酒业的大门外,在门口犹豫徘徊,内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勇士,有时候生活需要勇士,真相也需要勇士,可他不是。他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满足于眼下的小成就小幸福的人。尽管他疯狂地热爱着生活,热爱着他的事业,热爱着这个热闹的时代,但他同样战胜不了内心深处的那丁点的自私与贪欲。 他穷怕了,他很担心一不小心,他执着地守着的热爱的这一切会突然飞走。他从梦中醒来,还是那个衣食无着的恓惶少年。 车的后备箱里放着一台管道探测仪,是他让振羽帮忙借的。他想用这个东西,去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排污口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真如刘俊贤说的那样,有一个自来水喷头。 但当他真带着这个东西来到汉河酒业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他已经三次把车开到汉河酒业的门口,却最终又调转车头回去了。他想知道真相,更怕知道真相,他心乱如麻。 天阴沉着。天气预报说,入冬以来第一股寒流就要来了,不出意外,今明天将会有一场雨雪降临。林嘉树下了车,本能地打了一个寒噤。他最终还是把车开进了那个大门,开到了污水处理厂这里。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醇醇的酒糟味,空荡荡的厂区几乎看不到人,只有设备运转的轰鸣。这种大冷天,在这种露天的工作环境里,所有人都不知道猫到哪里去了。 林嘉树从后备箱里把那台仪器拿出来,一步一步向那个黑洞洞的排污口走去。他的心跳得厉害,口干舌燥,两腿也有些绵软。几十米的距离在他看来是那么漫长,那么遥不可及。这是他长这么大走得最长最累的一段路。 排污口的水略微有点黄,但还算清亮。从目测来看,这水质应该是不错的。林嘉树心里得到了一点安慰。他盯着那个洞口呆了一会儿,然后把探测仪的探头放了进去。 那探头上安装着ny d高清摄像头,带8颗白光灯,可探测深度至少二十米。探头在一点一点向里延伸,林嘉树的心仿佛被人紧紧地攥住了,他紧张地盯着手里的彩色屏幕,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管道内的一切。他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牙齿不停地打战,手也抖个不停,握在手里的那个探测器几欲掉在地上。 探头向里延伸了大约四五米,林嘉树便像被点穴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良久,他艰难地发出一声呻吟,瘫坐在了地上…… 无边的冬雨细细密密地飘洒在冰冷的城市上空,从下午两三点钟一直到黄昏时分,黄昏后又变成了硬硬的米粒般的颗粒。雨雪冲洗着大街小巷,冲洗着路边的花草,冲洗着过往的车辆,滋润着干旱的土地。天地间的万物仿佛洗了一把脸,一改灰头土脸的形象,变得精神十足。 华灯初上,积水的街道变得明晃晃的。行人被雨雪催得行色匆匆,下班的高峰一过,大街上的行人便变得寥若晨星。 林嘉树坐在步云山顶上的一个凉亭子里,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汉河酒业的。那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软绵绵的,虚脱了一样。他逃跑似的从汉河酒业跑出来,然后茫然无所适从地来到了这里。 他看着脚下的止月湖,看着华灯初上的山北县城,在灿烂的灯火中甚至可以看到启泰公司霓虹闪烁的大门。他就那么超脱淡定地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坐禅入定,如同冬日公园里的一尊雕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关心他在想什么。 他打破了自己生活的宁静,他本可以保持这种宁静的。现在,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生活骤然激起了滔天巨浪,他希望的小舟被颠覆了,也把自己的从容淡定毁了。他现在就像个溺水的人,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着。 林嘉树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去探究那个结果的真假,这纯粹是往麻烦里钻。可是,以他的性格,或者,以他的理想,他又不得不去较这个真。 他心中的事业是光明的,甚至是伟大的;它不仅仅给自己带来了生活的富裕,事业上的满足,甚至还隐隐有一种使命在身的神圣。他很自豪也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他觉得他每天忙忙碌碌的是很有意义的,虽然很多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希望头顶的天空更蓝,希望大大小小的工厂里流出来的水是清澈地汇入进河流里。没错!他就在干着这种温暖有光的事业。因为这种温度和光亮,他可以不去羡慕小舟职业的神圣,不羡慕晓亮工作的光鲜。他心中充满了激情,眼睛里孕育着希望,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两脚生风地走着。 他刚刚完成了一桩伟大的创举,那就是启泰公司的成果鉴定会和成果现场发布会。大会的一切策划几乎都出自他的手笔,会议大大小小的细节都倾注了他的心血,他是真正的幕后英雄。几个小时前,每当想起这件事,他依然热血沸腾,胸中充满了自豪和骄傲。他是启泰公司辉煌历史的见证者,也是重要参与者。 启泰公司的这个会名利双收。从山北县一直到省里,官方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也得到了国内同行业的高度认可。更重要的是,这为启泰公司的上市做了很好的铺垫,做了充分的造势。 成果发布会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杨宇杰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样,走路带风,腰杆子笔挺,连说话的调门都提高了几十分贝。他对公司的未来充满了自信和憧憬。尽管后来韩慕杰院士出事了,让整个策划出现了瑕疵,也打乱了他对未来的规划,但整个发布会的影响还是客观存在的。 杨宇杰曾拍着他的肩膀,不无动情地说:“嘉树,好好干。五年内,希望我们会把启泰运作上市,上市后你就是董秘,未来,企业的总经理都是你的。” 林嘉树也感动得不行。董事长这是对他掏心掏肺,把他当做接班人培养。虽然他不敢有这方面的奢望(杨宇杰有个儿子呢,正在读大三),但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副总,他还是有自信的。如果说杨宇杰是启泰公司的船长,那么他至少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大副吧? 可现在,他曾为之骄傲过的,为之奋斗过的,为之鼓吹过的那个神话,都因为一个水龙头,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话。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因为就在一个多月前,在全省人民面前,乃至在全国的同行业面前,它刚刚被确认为神话。更可笑的是,他就是那一场神话的执行导演。现在想想,他当时多么像个小丑。 这个世界有沉沦的快乐,也有苏醒的痛苦。 手机响了十几遍,是青青打来的。微信也有几十条留言,几乎全是青青发来的。林嘉树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此刻,他把整个世界都屏蔽了,世界都与他无关了。他陷入痛苦的泥潭中不能自拔,越陷越深。 林嘉树忽然觉得,自己像那个一步一步接近真相的楚门一样,他在桃源岛上左冲右突,希望回归真实的世界。只是,现实生活中的他,到底该不该去推开那扇通向现实世界的大门? 他不想失去眼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那都是他凭着自己的努力打拼来的。为此,他饱尝生活的艰辛和职场的折磨,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 怎么办?是做羊群中的一员,还是做孤独的行者?林嘉树内心里反复地问着自己,几乎要疯狂了。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他真想歇斯底里地怒吼,把胸中的郁闷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这该死的人生啊,这只有一次的人生,选择理想还是选择现实? 第111章 山雨欲来 汉河酒业二期工程排污口埋伏的那个水龙头,应该是启泰公司的最高机密。在启泰公司内部,大概只有杨宇杰和李念是知情者,或者说,正是出自他们两个人的一手策划。 这事恐怕连杜志邦都不知道。至于孙明和张凯,他俩是技术方面的参与者,研发过程中遇到的瓶颈他们也非常清楚。但项目进行到后期,李念亲自出面找院校联合解决了问题,并出于技术保密的目的,解决方案没有公开。以他俩的精明,既不会去打探,更不会说什么。有时候糊涂着比清醒着更容易生存下去,他俩都深谙此道。 林嘉树在办公室里,头昏脑涨,额头烫得像火炭,他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滚烫的。应该是昨天被雨雪淋了,感冒了。 刘俊贤走了进来。他看着瑟缩在座位上的林嘉树,笑了笑,说:“林总这是带病上班啊!昨天被雨雪淋了?我建议你去医院看看,不要老这么扛着,对身体不好。” 林嘉树看了一眼刘俊贤,他今天有些轻狂,没有往日的谦恭。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感冒而已。刘经理有事吗?” “没事!就是看到林总精神不振,过来看看领导。有没有需要我跑腿的,比如买药?没事我就走了哈!”刘俊贤看了林嘉树一眼,转身走了。从他进办公室到离开,不过两分钟。 林嘉树看着刘俊贤的背影沉思。这个家伙有时候殷勤得过火,但他永远都不值得自己信赖。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往来,有的只是刘俊贤主动而热情地示好和巴结。现在,他不惧刘俊贤在自己面前有什么小动作,无论哪一方面,他早已不是对等的对手。 叶青青发誓今天要给林嘉树一点颜色看看的,胆肥了,电话都不接。她还没动呢,徐晓芹来到她的办公室,告诉她说林总病了,感冒发烧,都烧冒烟了,快去看看吧! 叶青青便慌忙从抽屉里拿了一盒退烧药,跑了过来。 看着手忙脚乱的叶青青,林嘉树咧嘴一笑,说:“没那么娇气,抗一抗就好了。” “闭嘴!赶紧把药吃了,还没跟你算账呢!”叶青青把手从林嘉树的额头上移开,没好气地说。 林嘉树乖乖地把叶青青手中的药吃了,又任凭叶青青端着水杯子,把水喂进自己的嘴里。 “有媳妇就是好啊!”林嘉树笑道。 少贫!老实交代,昨天去干什么了?叶青青抽出纸巾替林嘉树擦拭嘴边。 林嘉树看着叶青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有气无力地说:“头痛。”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感冒头痛还是因为叶青青的问题头痛。 “是不是去做什么坏事?和谁约会去了?”叶青青狡黠地凑上脸来问。 “我虽然发烧,可脑袋没烧坏。你觉得我会放着山北县城最好的姑娘不去陪伴,去约别人?”林嘉树笑道。 “哼!我还好说,你想办法给妈妈道歉吧!她可是等着你去当高参呢!结果衣服也没买成,对你可有意见了!”叶青青口气软下来,她是不想看着林嘉树难受的样子,而不是不关心昨天下午他去了哪里。 林嘉树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拍着脑门说:“完了!得罪丈母娘的后果太严重了!那怎么办?”说好了昨天下午要陪刘颖去买衣服的。 “今晚跟我回家赔罪!你知道妈看中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吗?大红色旗袍!我劝她买暗红或者紫红的,可人家非要穿大红的。说就这么一个闺女,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完了,你去说服她吧,她可是比较信任你。其实你懂啥啊,就是会拍马屁。”叶青青叽叽呱呱地在林嘉树耳边说着。 隔了一天,待林嘉树好得差不多了,又和叶青青陪着刘颖去把那件大红的旗袍买了。叶青青不放心,又把暗红和紫红的各挑了一件,这才算完。 周末,林嘉树和叶青青返回台子村。算起来,他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这段时间他太忙了。 嘉树和青青回来,让家里热闹非凡。广业和兆兰两个人杀鸡宰鹅,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林嘉树怪妈妈太客气。 兆兰说:“老话说得好,儿女大了三分客。再说,这可是给儿媳妇吃的!” 叶青青最爱吃兆兰做的鸡。兆兰做饭时,她不错眼珠地站在一边盯着看。兆兰让她去休息,她也不去。 林嘉树凑过来取笑道:“你不用学,一天两天也学不会。反正你做的就是猪食,我也爱吃。” 青青被撞破了心事,脸一红,气恼地追着林嘉树跑开了。 兆兰看着两个打打闹闹的孩子,一脸的满足和欣慰。原来对这个富家女的顾虑和距离感,随着和青青的深入接触,都烟消云散了。嘉树能找到这么一个对他全心全意付出的女孩,真的是林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这女孩是真心地爱嘉树,她看嘉树的眼神,那眼睛里只有嘉树一个人。 兆兰带着青青去看给他们布置的新房。这段时间,她和广业把以前林嘉树住的那间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了木地板、贴了墙纸、买了席梦思、安装了空调,墙上还挂上了平板电视……小房间里收拾得像城里宾馆一样。儿子好说,自己家的,关键是儿媳,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虽然不嫌家里穷,但总得给人家营造一个说得过去的地方落脚不是?逢年过节回家,也不至于在家里呆得不情不愿的。平时这间屋子总是上锁的,管谁也不让进来,这是给儿子儿媳的专用房间。 叶青青站在屋子里,既惊讶于林家的用心,更感动于两位老人对自己的爱护。她拉着兆兰的手,感动地说:“妈,你们不用这么做,我真的爱我们家,不会嫌家里不好。” 兆兰拉着青青的手说:“也没啥。这两年家里宽裕了,也花不了多少钱,就是干净点。你俩在外面闯事业,回到家里也该有个干净舒适的地方休息。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等嘉禾出嫁的时候,家里也给他们俩准备一个房间。” 兆兰看着揽着自己肩膀的叶青青,感到无比的骄傲。这十里八村的,他们林家的儿媳妇算是头一份了。 青青有骨子里的骄傲,但也有一个女孩的玲珑剔透,她很懂得取悦兆兰。自打和嘉树谈恋爱以来,兆兰所有的衣服、鞋子、化妆品几乎都是青青给买的,而且都价值不菲。把兆兰打扮得像个城里人似的。 年轻时的兆兰那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她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即使生了嘉树和嘉禾之后也是如此。只是这两年病了,家里负债累累,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这才放弃了对美的追求。 而今,儿女大了,也都出息了,兆兰又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病痛的折磨暂时被生活的希望压下去了,她的脸庞显得有些红润,身体也开始发福,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不一样了。她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兆兰被自己的儿媳妇和女儿打扮得俨然像一个有涵养的城里女性了。连广业也酸溜溜地打趣说:“你这样子,在城里的广场舞队伍里,要引起不少老头的瞩目。” 嘉树小两口这次回家,是有些大事要告诉爸爸妈妈的。 婚礼的酒店就定在枫叶大酒店,这是山北县最好的一家四星级酒店。林、叶家两家的客人在一起,这样也热闹。林嘉树已经租下了两辆大巴和一辆中巴。到时候一辆中巴车去长沟村接姥爷、舅舅、舅妈、一众表哥表姐等人;两辆大巴就直接来到台子村,所有的亲朋好友一起坐大巴到城里。在台子村乘车的客人,全权交给二哥嘉桐负责。到时候广业和兆兰提前到城里去,住进城里的那个家里。 这次回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带着兆兰去城里买衣服。青青很懂事,在给自己的妈妈买完衣服之后,就说要给婆婆买。男人的衣服好说,叶柏龄和林广业的衣服,无非就是西服,但女人的衣服就复杂多了。 兆兰在几个孩子的陪同下,用了大半天的时间,逛遍了山北县城几个最好的商场。按照青青的意思,自己的妈妈买了五套,婆婆也要照着这个数准备。但兆兰死活不肯,她就要一套。最后买了两套作罢。兆兰穿着那件紫红色的旗袍,站在穿衣镜前,她简直不敢相信那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在县城最好的商场,几千块钱一套的衣服眼也不眨地说买就买了。她看孩子们花钱花到手软,自己的心脏都有点受不了。但看着青青、嘉树、嘉禾他们谈笑风生,毫不在意,只得在心里感叹,年轻真好啊! 下午两点左右,连广业的西服也买完了。按照青青和嘉树的安排,晚上一家人去海鲜坊吃海鲜,吃完海鲜让兆兰到城里的家里住下,第二天再回家。就在这时候,林嘉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杨宇杰的电话。 电话里杨宇杰就简单的四个字,马上回来! 林嘉树拿着手机,呆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了杨宇杰短短四个字的凝重和分量,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把车留给青青,让她和嘉禾陪着妈妈,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到了公司。 第112章 我有迷魂 杨宇杰的办公室里坐满了人。林嘉树悄悄地闪身进来,站在孙明和张凯身边。他没有问什么事,也不用问,一会儿就会明白了。山上山下,两个企业的高层差不多都到齐了,要说没来的,只剩下叶青青了。所有人都低着头,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样,令人窒息。 杜志邦从茶几子上拿过一份报纸,递给林嘉树。这是一份《环境报》。 林嘉树扫了一眼,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环境报》头版头条赫然一条触目惊心的标题:汉河酒业二期工程排污不达标,sw新型酒精废液生物处理技术存在严重缺陷。标题下面署名:慕真子。 林嘉树只觉得就像从万丈悬崖上一脚踩空,呼啸着坠向无边无际的深渊。他心底一声叹息,天塌了! 沉默了许久,李念说:“我们的新技术存在缺陷。按照目前的工艺,污水处理想达标排放,成本太高,不具备推广价值。我们研究了好几年,都离成功咫尺之遥。但我们等不得,拖不起。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事是我一手策划的,为了保密,这事大家都不知道。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 李念大包大揽,他承认了汉河酒业二期工程存在的问题,而且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你他妈脑子里是屎吗?这种事也能造假?你要毁了我们!”吕超群跳起来指着李念的鼻子破口大骂。 砰!杨宇杰手掌重重地拍在大班台上。吕超群的愤怒被生生地打断了。 “李念,这事虽然是你的主意,但你也是为了企业利益。我也是点头同意和支持的。” 沉默了一会儿,杨宇杰接着说:“这事一直瞒着大家,也是我的决定。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密的危险。我们的确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韩院士。他答应帮忙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先出了问题。” 屋子里又陷入沉默,没人说话。所有的人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杨宇杰双手拄着大班台,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把那个浑蛋查出来,抽筋扒皮,大卸八块!”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拿不出什么良策。其实不仅仅吕超群,石奎东、迟庆祝、杜志邦心中的愤怒更甚,这么大的事情,事关企业的命运,竟然事先毫不知情。这东窗事发了,却又拿出来和大家商量,你把众人当成傻子吗?他们心中有气,却敢怒不敢言,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沉默,一种旁观者的沉默。 杨宇杰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众人无声地离开,无不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只有李念坐在那里没动。 走出办公室,石奎东一声呻吟:“几十年的奋斗毁于一个水龙头,要了老命喽——” 迟庆祝阴沉着脸,说:“这就是杨宇杰给大家的交代?老杜,难道你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杜志邦同样脸色阴沉,发狠地说:“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娘的!” 朱成祥少有的没和迟庆祝吵嘴,一声不吭地下楼离去。 杨宇杰在屋内喊:“老杜和小林留一下!” 林嘉树和杜志邦又重新返回杨宇杰的办公室。在一阵沉默中,杨宇杰看着杜志邦和林嘉树说:“查!一查到底!你们三个人成立调查小组。我倒要看看是谁和我杨宇杰过不去!看看是谁在背后捅刀子!就是死我也要拉上他垫背……” 林嘉树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里呆呆地发愣。这一次,启泰公司的天真的坍塌了。那个轰轰烈烈、高端大气,曾经轰动了全国同行业的成果发布会,原来是一场闹剧。可以说,那个大会当时有多么风光,现在就有多么狼狈。韩院士危机只是疥癣之疾,这次却是病入膏肓的致命之症,无药可解。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也会接踵而至。首先,刚刚申报的省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项目算是完了。启泰公司想借助新技术布局全国污水处理市场的伟大理想也只能成为一个笑柄。那个上市计划也成了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杨宇杰夙兴夜寐苦心孤诣擘画的企业发展蓝图,也成了天边的一抹晚霞,闪耀着理想的光辉却带着沉沦的无奈迅速沉没在远山之中了。取而代之的是将是无尽的黑暗……启泰公司亲手葬送了自己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创立的品牌和社会形象,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发展局面。 杨宇杰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高明。他原想搭上韩慕杰这艘大船,然后用韩慕杰解决问题。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解决了,一切都不耽搁。眼看着这个气球越吹越大,却不曾想,让慕真子一篇报道给捅破了。 第二天上班后,孙明和张凯一前一后走进了林嘉树的办公室。两人无声地坐在林嘉树对面,三个人就此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谁干的?”张凯最先打破沉默。 “董事长和李念呗,还能有谁!他们不是都承认了吗?”孙明说。 “我是说,是谁把这事捅出去的?” “你怎么本末倒置呢!这弥天大谎你不关心吗?他们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荒诞不经的事,脑袋让驴踢了吗?”孙明气愤地说。 “我也很气愤,可现在大家都关心谁是告密者。这人可够大胆的!” “不反省自己的错误,不考虑如何挽回社会影响,却追究什么告密者!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把天下人玩弄于掌股之中,最终也会被天下人所唾弃。你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想到它带来的后果,并为此承担责任。”孙明愤怒地说。 “董事长怀疑是天净环保的胡永道,这次成果发布会他来就不怀什么好意!出了这种事他难脱嫌疑。”林嘉树说。 “我们出事,天净是最大受益者。估计他现在笑得都背过气去了吧?”孙明肯定地说。 张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问题是这么秘密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老胡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职业的敏感和对行业的了解,他还可以如收买汉河酒业的人。大家都比较倾向是天净环保背后使坏。”林嘉树说。 “李念说得也对,加水稀释本身也是一种方法嘛,算不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排污口的水达标就行了呗。”张凯颇为无厘头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照你这么说,还治理什么!不管什么污染都用水稀释就行了。靠大自然的自我调节也能恢复。”孙明没好气地说。 张凯尴尬地笑笑,说:“就是开一个玩笑嘛!这么说,就是胡永道了?” “董事长要查,怎么查?又不能报警。估计有关部门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所谓的调查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看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孙明说。 三人都无话可说了,孙明张凯两个人干坐了一阵子,便起身离去。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也无法保持淡定,事情本身的确太丑恶了。 林嘉树看着孙明张凯离去,陷入一种颓唐的情绪中。 手机有微信提示,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慕真子发来的:不要怪我!我不想和谁为难。我是怀着对你们的敬意和期望去参加发布会的,也想为你们摇旗呐喊。但是,对不起,我的职业、我的良知都不允许。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把信息删掉了。他走出办公室,对徐晓芹说,我要出去办事,有事电话联系我。 林嘉树开着车子出了大门,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车子不知不觉来到步云中学门口,林嘉树在车里发了一会呆,又开车离开了。他突然想起,徐冬冬去了援非医疗队,小舟也申请去西南山区支教一年,几天前刚刚走。 晓亮就更忙了,这个年轻的组织部副部长正投入到热火朝天的新区建设中。小舟临走前,他陪小舟去了一趟青云区。晓亮在一个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他满脸歉意地说,没办法,现在条件就这样。嘉树和小舟两人连饭都没吃就回来了。可以看得出,晓亮现在充实着呢。他正值人生最好的年纪,春风得意,前途一片大好,是整个坊州市数得着的政治新星。他已经步入了仕途的快车道。 林嘉树把车停在步云山下的广场,独自向山顶拾阶而上。气温很低,料峭寒风很有硬度地划过脸颊,穿透厚厚的衣服。前几天刚刚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不大也不小,如面粉般堆积在山阴和坑凹处,被风一吹,如尘土般横飞。山上山下没有几个人,都被这冬季的寒冷封在家里了。 天气很好,经过初雪的洗涤,天空显得格外湛蓝,阳光也分外明媚。林嘉树站在那个凉亭子里,俯瞰着脚下的山北县城。 远远近近的几个大烟筒冒着蒸汽一样的轻烟,白云一样飘向天空,又像雾气一样消散。山北县城已经没有冒黑烟的烟囱了,这都是启泰公司努力的结果。而现在,启泰公司却面临灭顶之灾了,要为自己的一次脑残行为买单。 也许对普通人而言,启泰公司的事还不如一场交通事故带来的谈资那么有吸引力。但在山北县的政界和企业界却早已炸开锅了。山北县的领导们恐怕和杨宇杰一样被整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几天前,启泰公司还是省内行业的标杆,他们放了一个卫星,弄得全国同行业侧目,山北县引以为豪,坊州市跟着骄傲。可现在,都被弄得灰头土脸。 企业界则是捂着嘴窃笑的居多,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像杨宇杰那么聪明的人也干出这么没智商的事?有人说老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太聪明了和智商不够没太大区别…… 林嘉树痛苦到无以复加。从知道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问题开始,他就在矛盾和痛苦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他熟悉这个凉亭子。他曾在这里和他的恋人乔杨难舍难分地告别;曾在这里和叶青青相拥相吻,共赏晚霞和城市的灯火,憧憬未来生活的美好。几天前,他从汉河酒业逃跑一样逃到这里,在这里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最后,他用冻僵手给慕真子打了一个电话。他喃喃地对慕真子说:“你是对的,技术不过关,工程有问题。问题在排污口那里……” “你没让我失望,我一直希望等到你的电话。社会的良知存在于每个有良知的人的心中……”电话那边慕真子并没有兴奋,反而像早就知道了一切一样,不停地安慰着林嘉树。 林嘉树没有听到慕真子在说什么,他挂断电话,热泪盈眶,失声痛哭,整个人都瘫痪在了冰冷的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他只是凭着本能伸手抓住冥冥中的那线希望的光明。 而眼下,启泰公司陷入了千夫所指的境地,并被永久地钉在了耻辱柱上。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从毕业就进入这家公司,在这里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并因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给家庭带来了幸福和希望。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到现在公司的高管,拥有了百万财产,大好的前程,还得到了梦中的爱情。他相当知足,相当感恩,没有谁比他更希望启泰公司一天比一天壮大。他也为这个目标努力工作着。 可是,鬼使神差,他非要去探个究竟,又鬼使神差地打了那个电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启泰公司现在的局面,说到底是因为他的一个电话,是因为他的背叛。 是背叛吗?是!杨宇杰就是这么说的。他现在恨透了这个背叛者,发誓要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林嘉树在办公室里犹豫徘徊,几次想过去对他坦白,但他没有勇气面对咆哮的杨宇杰。他内心里有恐惧,在知道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问题后,他就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大恐惧,这种恐惧,是一种人生应该有所敬畏的恐惧。在慕真子把问题大白于天下之后,他依然恐惧,一种如锥刺般的恐惧,是恐惧人生的得失。 林嘉树再次来到这里,俯瞰着这座熟悉的小城,他就是想知道,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否依然有勇气拨通慕真子的电话。他脑子很乱,请原谅,他并没有多少涉世的经验,虽然,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达到了许多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但那也许都是幸运和贵人的加持,还有时代的推波助澜。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个普通的农民的儿子。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他去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这只有一次的人生,是选择理想还是选择现实?你是做羊群中的一员还是孤独的自由者?林嘉树在心里千百遍地质问着自己。 林嘉树再一次流下了眼泪,不是悔恨的,不是迷茫的,只是觉得茫茫天地间一个人太无助了。他多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说说心里的痛苦与迷茫;多么希望有人会给他指点迷津,让他醍醐灌顶。他又想到了花明,那个美丽可爱刁钻古怪的、事事都能为他分析利弊得失的女巫。 林嘉树拿出手机,翻到花明的电话,犹豫了很久,又长叹一声放弃了。他早已经被花明拉黑,即使没有拉黑,这个时候给花明打电话合适吗?眼看一年没联系了,何必在自己痛苦彷徨的时候再去打扰人家呢? 他们已经成为过去。 第113章 青青的态度 叶青青对整个事件有一种奇怪的态度。作为公司的高层,她既不关心杨宇杰冒天下之大不韪,炮制了让人不齿的成果造假事件,更不关心那个让杨宇杰雷霆震怒的告密者是谁。 说实话,她不明白表哥为什么干出那种贻笑大方的事情,以表哥的智商不至于做这么low的事情吧?她同样不明白,那个告密者为什么要出卖公司的利益,把公司的事情捅出天大的窟窿?忠诚从来都是相对的,有时候人之所以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而已。 不过再说了,你可以造假,人家凭什么要对你忠诚?凭什么不可以告发? 叶青青的内心就这么矛盾重重,一会儿站在杨宇杰这边,一会儿体谅那个存在于大家猜测中的告密者。 叶青青从来不把自己当作一个职业女性,至少,不是一个很纯粹的职业女性。不过她既然生在叶家,对整个家族的事业就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尤其是在哥哥不愿回国的情况下,她在家里的地位就凸显得尤其重要了。但她内心总希望自己更能回归到生活中,扮演一个女人应该扮演的角色。这就是她的思想,在她高冷职业女性的气质之下,是一个小女人的芯。 现在,叶青青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婚礼上。她一心一意,十分认真地对待婚礼的每一件事。尽管一切都有她妈妈刘颖,但她还是时不时像个添乱的孩子一样去“关心关心”,然后被刘颖一通骂,她便乐不可支地跑来告诉林嘉树。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 叶青青把林嘉树的办公室门反锁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林嘉树的大腿上,两人深情地吻着。婚期越是临近,他们也越兴奋,以后可能就没有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兴奋了。 “你怎么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公司最近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我们是不是该收敛些?”林嘉树怀里抱着叶青青,嘴里含着那温软的唇,努力地挣扎着。 “那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有你和杨宇杰足够了。我就是个小女人,我就关心自己的那点小事情就行了,将来就是老公孩子和家庭。你以为我会有什么远大的追求?我警告你,这件事不许你傻乎乎跑到前头去!杨宇杰精明得像个猴子似的,你可别在抢在前头为他顶缸。他是自作自受!如今弄出了这么一出,我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说他愚蠢。知道吗?老叶在家里气得浑身哆嗦,打电话骂他浑蛋。” “你也不支持他那么做?”林嘉树边说着边吻向青青秀美的脖颈。 “但凡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支持他。杨宇杰也是一时利令智昏,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青青喘息着,双手紧紧抱着林嘉树。 “青青,我的好青青……”林嘉树有些动情,他眼眶润湿,动情地亲吻着。 “傻瓜,不要太用力!别留下什么痕迹,又让杜志邦看了笑话!”青青嗔怪着道。 怀抱着叶青青丰腴柔软的身体,林嘉树心里踏实了许多。看来,青青不仅不支持杨宇杰那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神操作,而且同样充满了厌恶。 “青青,我愧对董事长对我的信任……”林嘉树鼓足勇气,对着怀里的青青说。 “嘘——别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在一起,多好!”叶青青说。 林嘉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管你对不起谁呢!只要你不是对不起青青,我才不关心呢!老实交代,有没有对不起我?”青青仰起脸来,盯着林嘉树。 “我的脑子还算正常,你说呢?”林嘉树笑了。 “嗯!我看你最近有点不正常,你瞒不了我。是不是因为公司造假的事情?”叶青青说。 “你看出来了?” “如果这点事都看不出来,我们还算是爱人吗?”叶青青趴在林嘉树的胸口,听着他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尽管她还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林嘉树有些不正常。 林嘉树的内心最近经历了太多煎熬,任他怎么掩饰,岂能瞒过心细如发的叶青青的眼睛?但她并不知道林嘉树心里想的什么,只是猜测肯定和造假有关系。 “以你的性格,最见不得这种阴暗的事情,我了解你。”青青柔声地说。 林嘉树眼睛一热,眼泪差点流下来。 “爸爸和我谈过,我们结婚后,无论如何得有一个回到自家公司,毕竟他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如果你看不惯杨宇杰的做法,可以到老叶那里帮他。如果你还想呆在启泰,那我就回到爸爸那里。老叶更希望你去,他说你是个人才,说我就是个混饭吃的,将来我的角色就是刘颖老师。嘻嘻……”叶青青趴在林嘉树的怀里,轻轻地私语着。 “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如何?”林嘉树迟疑着说。 “我知道你喜欢环保这个行业,舍不得自己打拼的局面。不过老叶的公司也不差,过几年你在他那里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还想从事环保行业,一样可以弄个环保公司。如果开发环保设备,老叶公司的加工制造能力远比启泰公司强。”叶青青看透了林嘉树的心思。 林嘉树只是紧紧抱着叶青青,仿佛一松手,她就飞了似的。这段时间让他煎熬的,除了内心的迷茫和对启泰公司的愧疚,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是担心有一天叶青青会离他而去。现在,叶青青的态度,至少会让他感到心里安慰。 对告密者的秘密调查没有任何头绪。私下里,三人小组多次碰头,分析排查可能性。但均一筹莫展,毫无头绪,这就是一个无头案。 “怎么查?报警?这不是搞笑吗?依我看,这事连查都不用查,就是胡永道干的!”杜志邦恨恨地说。他一直在为这事情瞒着他而生气,私下里也没少骂李念,也没少表达对杨宇杰的不满。 三人想杨宇杰汇报后,杨宇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老杜说得对,不能报警,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忍下这口冤枉气。联想胡永道和慕真子在成果发布会期间的密切交往,以及慕真子在发布会上咄咄逼人的表现,我们找不出第二个怀疑的对象。” 杨宇杰也在心里接受了是胡永道在背后使坏的可能。其实,自打慕真子那篇报道出来之后,他就有这方面的怀疑了。 杨宇杰的话把杜志邦吓了一跳。那些话都是他背着杨宇杰说的,而且很多都是牢骚话。他也是只在三人小组的碰头会上说过,杨宇杰是怎么知道的?杜志邦把目光看向了李念,又看向了林嘉树。 “还是想想企业未来如何摆脱困境吧!”杨宇杰说。这的确是一个比调查告密者更为重要更为迫切的问题。 办公室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许久,杨宇杰才说,大家都好好想想,这不是一个马上就可以回答的问题。过段时间后,高层领导开个会好好讨论一下,到时候每个人都要拿出自己的方案或建议。 离开杨宇杰办公室的时候,杨宇杰笑眯眯地对杜志邦说:“老杜,不要有那么多牢骚和怨气,有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不是吗?” “董事长说的是!志邦对您和公司绝无二心!”杜志邦的黑脸蛋变成了猪肝色。 走出杨宇杰的办公室,杜志邦和林嘉树并肩走着,他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有意无意地说:“嘉树,我们兄弟之间私下里说的话,不要什么都告诉老板!” 林嘉树很惊讶,他扭头看着杜志邦,猜测可能是刚才杨宇杰的话惊着他了。他认真地说:“杜总放心,我不是个多嘴的人。” “哎——这是哪里话!你是董事长的助理,在董事长面前说什么都不为过,别多心。我是说我们兄弟有时候私下里的小牢骚小脾气,你得多担待点。”杜志邦揽着林嘉树的肩膀,呵呵一笑,然后下楼去了。 林嘉树看着杜志邦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来杜志邦是怀疑他了。他从没在杨宇杰面前说过任何人的坏话,包括刘俊贤那样一直和他过不去的人。老杜最近也是有些敏感,要不以他俩的关系怎么也不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为什么不是李念呢?林嘉树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孙明和张凯二人前后脚地跟了进来。林嘉树把杨宇杰对“泄密”事件的态度和定性告诉了他们。就是胡永道和天净的人干的!以后我们不用胡乱猜测了,安心工作就是。林嘉树觉得,应该让他俩心里有个底,不必再为这事劳心费神了。 “真是胡永道?我靠!我就看这个家伙不太对劲!”张凯说。 “不管是谁,都和我们兄弟三个没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做好本职工作。让企业迅速摆脱困境,走出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孙明说。 “好好思考一下企业未来如何发展,董事长可能要开会研究。你们要有个思想准备。”林嘉树说。 两人如释重负般走了。 第114章 摊牌 几天后的上午,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和启泰环保设备公司的一众高层在银山上召开闭门会议。本次会议的核心主题是讨论启泰公司的未来发展,说到底,就是讨论如何应对当前的危机。 两个公司的高层悉数到齐。会议刚刚开始,有人就问,怎么没看到林总呢?于是大家都纷纷地问,对啊!嘉树哪里去了? 杨宇杰说:“他临时有别的事情,这次会议不参加了。” 下午,孙明来到林嘉树的办公室。 林嘉树已知道上午开会的事,叶青青曾在微信上问过他。当时他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整整一上午,林嘉树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一种不详的预感阴云般压在心头。 “怎么回事?”孙明满腹狐疑。 林嘉树没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嘉树,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孙明真诚地说。 林嘉树还是摇摇头,半晌,艰难地说:“谢谢你孙明,你走吧!我想安静一下。” 孙明郑重地看了林嘉树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了。 叶青青聘婷地走进林嘉树的办公室。她看着坐在椅子里的林嘉树,上前轻轻地抚摸着林嘉树的头,说:“不用灰心丧气,天塌不下来。该说的话我都和你说了。”她从身后抱住林嘉树的肩膀,轻轻咬住林嘉树的耳朵。 林嘉树只是紧紧地握住叶青青的手。 叶青青走后,林嘉树犹豫再三,还是通过oa给杨宇杰发了一封内部邮件。邮件的主题是“关于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未来发展的建议”。邮件附了一个word文档,里面有详细的内容。在这个建议里,林嘉树提出了企业下一步的发展规划和思路。本来这个建议是为这次会议准备的,既然没能参加会议,那就发给杨宇杰看看吧!其实他还想通过这个邮件,试探一下杨宇杰对他的态度。 整整一个下午,林嘉树没有离开办公室一步,他生怕自己一离开,杨宇杰的电话就会打过来。但他没有接到杨宇杰的电话。林嘉树的心随着一点一点坠落的夕阳,沉入远山的暮色之中去了。 第二天,林嘉树同样在煎熬中度过了一个上午,他依然没有接到杨宇杰的电话。他的办公室和杨宇杰的办公室相距不过几米的距离,现在,却又仿佛那么遥不可及。 下午,林嘉树去了孙明的办公室。他来找孙明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想来这里坐坐,他有些烦躁。孙明给他泡上一杯茶,他沉闷地喝了两杯水后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徐晓芹站起来,向他使了个眼色。林嘉树没明白怎么回事,但当他推开自己办公室门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杨宇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杨宇杰头也没抬,看着电脑屏幕,用鼠标不停地点击着什么。 林嘉树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杨宇杰会在这个时候来到他的办公室。其实杨宇杰经常来他的办公室。兴致高了会到这里慷慨激昂地发表一通关于企业发展蓝图的演说,迷茫困惑的时候也会来寻找一点心灵上的安慰和支持。 林嘉树站在杨宇杰对面,两人就那么奇怪地沉默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许久,林嘉树说:“董事长,我昨天给您发了一封邮件,是关于企业未来发展建议的。” 杨宇杰依然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才自顾自地说:“有一位一贫如洗的孤寡老妪,靠卖自家甜井水给过往的行人为生。有一天一位神仙路过讨水喝,看到老妪孤苦伶仃,便动了恻隐之心,问老妪需要点什么。老妪说,只求卖水钱够买米买菜,吃得饱就好。于是神仙将腰间酒壶的美酒往井中倒了几滴扬长而去。从此水井变酒井,老妇人的日子也越来越红火。那位神仙再次路过,问老妪现在生活满意吗。老妪说:日子可是好多了,全仗这口井。但是这口井只能出酒,要是再能出酒糟喂我的猪就更好了。神仙闻言默然,临行之际留诗:山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井水当酒卖,还嫌猪无糟。” “你听得懂这个故事吗?我希望听听你对这个故事的理解。想好了之后去我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是有点小啊!”杨宇杰说着,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他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嘉树听。 一只脚跨出门外的时候,他又回头说:“你的邮件我看过了,很有见地。说实话,昨天那么多人开会都没有说到我心里去,只有你那封邮件让我眼前一亮。不过,昨天那个会没让你参加,是因为那是讨论公司的未来,是公司的顶级机密,要保密的。启泰公司承受不起第二次被出卖。” 杨宇杰看似平静,实际上他早已出离了愤怒。林嘉树知道,他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看来,他都知道了。林嘉树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内心的狂飙掠过之后,林嘉树渐渐变得平静了,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与他不能直面杨宇杰造假一样,杨宇杰同样不能直面自己“背叛公司”的行为。 其实他早就想和杨宇杰坦白,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这个时机应该是在他和青青的婚礼之后。之所以选择在婚礼后,是不想这件事给婚礼带来丝毫的不愉快。结婚是人生的大事,青青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来打扰他们的幸福。 可是,现在一切都提前了。杨宇杰知道了他就是那个被他恨之入骨的尤大。短暂的激动和惶恐之后,林嘉树平静下来了。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杨宇杰怎会知道他是告密者? 林嘉树那天给慕真子的电话是在步云山上打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多,正下着入冬以来第一场雪。除了步云山顶的石头和树木,四周别说人,连个老鼠也没有。那个电话真的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慕真子的职业操守,她断不会出卖自己。那么,杨宇杰是怎么知道的呢?猜测,亦或者是推断?青青仅凭他这段时间来的情绪就能猜得透他心里想什么,那么,以杨宇杰的老辣也不难猜出来吧? 推开那扇熟悉的厚重的红木门,林嘉树走进杨宇杰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安静。杨宇杰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林嘉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两个人如此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杨宇杰才缓缓地说:“说吧!我一直在等你。”他两腿交叠,斜靠在沙发后背上。 林嘉树坐下,平静地看着杨宇杰,说:“我曾给慕真子打过一个电话,告诉她成果有问题,就在排污口那里。” 杨宇杰的目光看向房间的吊灯,短暂的沉默后,问:“为什么?” “我一进公司您就对我说过,我们做的是利国利民利子孙后代的大功德事业。这话我到现在依然铭记在心。我为自己从事的事业感到自豪。说句心里话,这种自豪感带给我的满足,远高于经济收入带给我的满足。嘉树一直把您看作是人生的贵人和导师,您在我心目中和我们的事业一样,是神圣的、完美的。我不能看着您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您这么做……是在毁掉我们的事业!如果早知道这事,拼了命我也会阻止您。” “所以你就要把我送上审判台,要把公司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就是你对人生贵人和导师的报答?”杨宇杰双肩耸动,嘿嘿地笑起来。 “是您和启泰给了我现在的一切!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启泰一天天壮大起来,我愿意为此奉献自己的一切。但是,诚实,是自由精神难以摆脱的美德!”林嘉树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激动。 “可你依然出卖了我们。我从这件事上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嗅出了胡永道和天净环保的味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和胡永道有什么勾结或者交易,你们想联合起来把启泰给毁了!”杨宇杰直视林嘉树,目光里满是怨恨和愤怒。 林嘉树呆住了,他不得不承认,杨宇杰的脑洞开得够大。这思路,应该去写小说或者做编剧。他苦笑笑,说:“董事长,您该相信。你看中的人没那么不堪。如果背叛,我在临淮就有更多的机会。” “成果发布会之前,你仿佛和胡永道很密切啊!当时我还不在意,现在想想,明白了……” “不要忘记,是您让我坐镇酒店,接待四面八方的来客。不管怎么样,那天胡永道是我们的客人,是应邀来参加我们的发布会的。我对胡永道的热情接待,是彰显的启泰公司的胸怀,并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 “你还值得我相信吗?我今天才豁然开朗,你心里到底有多阴暗!从你被调回山北那天开始,你就怀恨在心了吧?你处心积虑地要等待时机报复,就等一个对我一击致命的机会。现在,恭喜你,你做到了!” “不,绝不是这样的!您多心了,离题千里……”林嘉树目瞪口呆,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颊流了下来。杨宇杰给他扣的帽子太大,超出他的想象了。 “你毁了启泰公司的未来,却成了胡永道的功臣。我想他会给你一笔数额巨大的奖励,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你们本来就关系密切,在临淮经常一起出入酒店和夜场,好得像哥们一样。他那个驻临淮的总经理花明,还整天和你不清不楚的。在我的手机里,就有你们的许多照片,有你和胡永道的,和那个花明的,还有你去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现场的……最近的一张照片,就是你拿着什么仪器,在汉河酒业排污口探测的照片。”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杨宇杰,只觉得浑身是口也无法辩解。他嘴唇哆嗦着,大脑里一片空白,两行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他觉得难受,杨宇杰为什么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你走吧!从我的办公室里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不过,在你的问题调查清楚之前,你不能离开!” 林嘉树失魂落魄地走出杨宇杰的办公室。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如果没有猜错,杨宇杰应该是把他身前的那个茶几子掀翻了。 林嘉树站在走廊里,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绝望。他想到了各种后果,也准备承担一切,但却没想到杨宇杰把这么一大顶帽子扣在他头上,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此刻,他心如死灰,真想奋身一跃,从这窗户上跳下去。 第115章 取代者 在启泰公司,林嘉树就是传奇。 有人对林嘉树嗤之以鼻,说他所有的成就,都来自于叶家的帮助和关照;有人则说,正是因为他自身优秀,才被高傲的叶青青和挑剔的叶家看中……总之,人红是非多,林嘉树在启泰就是一个话题人物。年纪大的人说起他,充满了无奈和岁月蹉跎的慨叹;年轻人说起他,更被许多人视为人生要超越的目标。 可是,现在公司上上下下却都知道,勾结天净环保、出卖公司利益、把启泰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正是那个红得发紫的林嘉树。 林嘉树是脑子进水了吗?他现在在启泰公司呼风唤雨,八面威风,他凭什么要出卖公司的利益?胡永道给他的难道比杨宇杰还多?即使比杨宇杰还多,难道胡永道那里还有一个叶青青不成…… 毫无疑问,林嘉树不是一个简单的叛徒,他是老板身边最信任的人,在公司受到了最高的礼遇,公司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他。而且,他还是这个公司的公主叶青青的爱人。正因为如此,这样的人才更可恨,更无耻,更应该得到大家的谴责和挞伐。 可以说,林嘉树以前有多么风光,现在就有多么让人痛恨。 人性最大的恶,是见不得别人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生活中看似跟你亲密的人,会在背后对你抱有多大的恶意。 很多时候,咒骂和憎恶并不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而是来自人云亦云的愤怒,随波逐流的快乐。尤其是这个网络时代。林嘉树就是那个理所当然的叛徒,没有人想过他为什么会成为可耻的“叛徒”。反正,那个曾经无比风光得意的家伙就应该承担起平息人们怒火的责任。 处在风口浪尖的林嘉树,像个暴风雨中躲在树叶下瑟瑟发抖的鸟儿,睁大了惊恐的双眼,看着这个让他无法理解的世界。尽管他早有思想准备,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也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现在舆论的风向完全变了,人们讨论的不是他给慕记者打的那个电话,以及为什么打那个电话,而是他成了勾结竞争对手,来搞垮启泰公司的叛徒。这个竞争对手就是让启泰公司每个员工都印象深刻的天净环保。在启泰内部,每一位员工都视天净环保为最大的敌人,挤垮天净环保已经成为启泰文化的一部分。而林嘉树却是这个敌人派来的潜伏者。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林嘉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林嘉树已经不再是公司年轻有为的高层了,不再是董事长的助理。他就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一旦审判完毕,他就要收拾收拾滚蛋。他现在的活动范围就被固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他的继任者来接替他的工作。 派谁来接替他呢?据说老马已经接到了命令。这可真有意思,这师徒俩,先是徒弟代替了师傅,现在师傅又来接替徒弟。不过老马来接替林嘉树不是董事长助理,而是办公室主任。 林嘉树的宝马车钥匙也被收走了,收走钥匙的是郎大勇。他拍了拍林嘉树的肩膀,冲林嘉树挑起了大拇指,说:“有种!我真没看出来,你小子文质彬彬,脑后倒是天生的反骨。我是没这个胆量!” 林嘉树难过地摇摇头,说:“小弟对不起董事长,也对不起大哥。” “屁!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我不评价什么,毕竟你是我表妹夫,他是我表哥。但我要说的是,这把钥匙,不是我要来找你要的,你明白?”郎大勇把钥匙抛起来,又精准地落在手里。 “好好抓住青青吧!这是你唯一的希望。”郎大勇走了。 这辆宝马车的钥匙,是从林嘉树身边收走的第一件实实在在的东西。这是他在启泰公司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就像法老的权杖一样。他从临淮开到山北,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那是杨宇杰对林嘉树格外的奖励。而且,公司拿这辆宝马车做足了文章,大肆宣扬这是公司对人才的奖励,完全没人在意车是林嘉树在临淮自己赚钱买的。而且,他得到的远远少于他应得的。 现在,除了叶青青像依然无所顾忌地来他的办公室之外,几乎没人会踏足这里。人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林嘉树在微信上告诉振羽、孙明和张凯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他不想连累自己的朋友,他们有到今天的地位不容易,还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每天吃饭的时候,林嘉树都是自己打完饭带回办公室吃,当然叶青青会陪着他。他不愿坐在公司那个小餐厅里,他坐在那里,仿佛整个餐厅的人都显得尴尬。唯一还可以肯定的是,吴海涛往他的饭盒里盛的那几勺菜,依然是那盆菜的精华所在,是公司所有人里面最好的,比杨宇杰的还好。 吴海涛头也不抬地说:“好好吃,好好睡,大不了跟我学炒菜。我一身本事还没传人呢!将来我们两个出去开个饭店,省得受这些鸟气!” 林嘉树低着头,眼圈红了。 下班后林嘉树会步行回到自己家里。青青要送他一辆车用,但他拒绝了,家离公司不远,走走路也觉得心里好受些。但振羽会经常在公司门口等他,然后陪他一起走回去。 一次走在路上,振羽对他说:“胡树立去了临淮启航公司。” “哦,去就去呗!”林嘉树说。 “他是去查账的。查你在临淮启航任总经理期间的账目问题。瑞珏打电话给我,让我告诉你一声。” “真的?”林嘉树吃惊地看着振羽。 “千真万确!” 林嘉树呆立在街头,他没想到杨宇杰做事会这么绝。不过想想也理解。既然自己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电话给慕真子,那么在临淮的所作所为就更值得怀疑了。 “查就查吧!我在临淮的一切都清清白白,不怕!”林嘉树觉得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了,这是屈辱的泪水。他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在临淮时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一切都以公司的利益为重。恐怕要让杨宇杰失望了。 有人在敲办公室的门,林嘉树说:“请进!” 门开了,刘俊贤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林嘉树一愣,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来他的办公室。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凡是能够踏进他办公室的人,都需要勇气。没想到连杜志邦都不肯来的地方,刘俊贤来了。 “刘经理,我现在已经完全脱离工作状态,你的任何事情,我都爱莫能助。”林嘉树淡淡地说。 刘俊贤微微一笑,他掸了掸自己的衣服,拿出一盒中华烟,从中弹出一根点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脖子向后一仰,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吐出一串串烟圈,就像一条在吐泡泡的鱼。 “有一件事需要林总帮忙,而且非你不可。”刘俊贤慢悠悠地说。 “什么事?” “交接工作。” 林嘉树混混沌沌的大脑里像一道闪电划过,瞬时所有的困惑和疑问烟消云散,心底透亮。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刘俊贤,刘俊贤则以同样的目光回敬着林嘉树。两人就这么彼此对视着,足足有两三分钟没有说话。 “我在汉河酒业排污口的照片是你拍的?”林嘉树问。 “嘿嘿……我没学过摄影,纯属业余爱好。有点浪费林总英俊儒雅的形象了。”刘俊贤言语和表情充满了挑衅和得意。 “我的形象不需要你的摄影技术来证明。你需要的是我的丑恶,而不是帅。”林嘉树笑着说。 “其实我们应该成为朋友,你没发现我们彼此很了解?”刘俊贤说。 “哈哈哈,你认为很了解我?” “不是吗?你看,我知道你需要真相,我知道真相之后第一时间告诉你。你知道我需要拍照,你就去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排污口摆姿势。我们俩真是好兄弟。”刘俊贤低声笑起来。 “我得谢谢你,没有你我不知道真相,还在为一个不存在的技术鼓吹呐喊,上蹿下跳地去争取各级政府部门的支持。想想这些,让人既感到悲哀,又感到可怕。我不想活在欺骗里,这是个越来越讲究诚信的社会。”林嘉树平静地看着刘俊贤。 “你能这么想让我很感动,我是不是你的摩西?” “你知道摩西是谁吗?说来我听听!”林嘉树说。 “别难为我,我就是个混子,装回逼都不行啊!刚刚在短视频上看到一个人说他是另一个人的摩西。”我临时抱佛脚。 “临时抱佛脚你接不了我的工作,不过我依然可以和你交接。”林嘉树说。 “我接不接得了,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你看,我来了,接替你!这事以前我顶多在梦里想想,现在却是现实生活中正在上演的一幕。” “你用心了。既然用心了,那就应该有所收获。祝贺你!” “也祝贺你,活回你的原形!你本来就是个屌丝,回归本色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装成一副励志的模样?装成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那样多累?你说是不是?” “我跌倒的地方,是你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你在鄙视我的同时,我也在可怜你。不要在我眼前卖弄你那点你父辈带带给你的可怜的优越感,你没有多少自豪的资本。看看我眼前这几摞文件,你哪个能看懂?这是可行性报告,每份二百多页,都是我自己编写的,你可以先从他入手。如果连这个你都搞不了,这个位置你坐不长久。” 林嘉树砰的一声把一本省重大节能环保技术产业化的可行性报告甩给刘俊贤。刘俊贤看着那厚厚的大部头,傻了眼。 “你知道,我的目的可不是这个。”刘俊贤把那本厚厚的材料推向一边。 “还有什么?” “你知道!" “青青?你也配?也对,你脸上有脂粉,头上有发胶,皮鞋比我亮,香水味比女人重;你爹比我爹有钱,这些我比不过你。但你以为凭这些就可以打动青青,也未免太天真了。” “人总得有梦想不是,万一实现了呢?几年前我刘俊贤还是这小县城的一公子哥,谁能想到我会变得如此靠谱呢?我可以告诉你,是叶青青让我变了,自打我见到这个女人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改变。为了她,我可以付出一切,我没有理由不恨你。” “你算准了我一定会去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看个究竟,所以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然后就一直跟着我?” “没错!你在汉河酒业门口徘徊犹豫,那时我可真为你着急啊!我真想把你推进去。好在你没让我失望,最终还是进去了。” “我和青青之间的感情很深,你没有任何机会,不用枉费心机了。” “那可不一定,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没结婚就意味着还有机会。结了婚离婚的多了去了,你说是不是?”刘俊贤正在兴头上,他乐见林嘉树倒霉,他有无数要林嘉树难堪的话要说,他有无数失去的尊严要拿回来。 林嘉树懒得再跟他费口舌,遂把一张a4纸向前一推,说:“要交接的工作都在这张纸上,你慢慢熟悉吧!我就在外面,有不明白的问我。” 林嘉树起身走到办公室外间,在徐晓芹对面坐下。 刘俊贤愣了一会儿,然后坐到林嘉树的椅子上,那张a4纸他看都没看。他坐在椅子里向后一趟,哈哈地笑起来。 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自责、恐惧和狼狈中的林嘉树,一直没有仔细地考虑过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是叛逆者的重要证据,就是他在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排污口拿着探测仪的照片。他一直在猜测是谁拍摄的那些照片。直到今天刘俊贤的出现,他才恍然大悟。 当初刘俊贤来告诉他汉河酒业二期工程问题的时候,就没怀什么好意。他知道林嘉树对这个很关心,以林嘉树的秉性也不可能不闻不问,必定会穷根究底地去弄个明白。他给林嘉树做了一个套。 对于刘俊贤的意图,林嘉树没有丝毫察觉。他没想到刘俊贤图谋得这么深。这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现在会有套路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林嘉树也依然会去探个究竟。 刘俊贤来接替自己,林嘉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做到这个位置上,除了自己的努力,还有叶家的因素。启泰公司上上下下差不多都认为,这个位置是启泰公主叶青青未婚夫婿的专属位置。而现在,林嘉树在启泰公司是完蛋了,继任者竟然是刘俊贤,而这家伙对叶青青的追求可是比林嘉树还早。难道……这不由得人们不多想。 恐怕这也是杨宇杰处心积虑的吧?整个公司,没有谁比刘俊贤更恨林嘉树了。从这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杨宇杰对林嘉树的恨意有多深,连接替他的人都这么刻意。 叶青青对杨宇杰非常不满。她认为现在整个公司沸沸扬扬地谈论林嘉树是不公平的,事情不应该由林嘉树来背锅,更不该这么无限制地把他的罪名扩大化。什么勾结胡永道和天净集团,纯粹扯淡!稍有点头脑的人就会明白,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林嘉树如果和天净勾结,那在临淮的时候他早就勾结了,非得回到山北县城?在叶青青心里,杨宇杰即使不念着林嘉树对企业的贡献,也该念着他是叶家女婿的身份,尽量平息事端。即使分道扬镳,也该心平气和地分开吧! 可现在,局面已经完全失控,完全超出了叶青青的想象。她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她会始终和林嘉树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 这对林嘉树而言已经足够了,他可以失去一切,只要青青还在,那么他就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叶青青是他唯一的希望。 第116章 三堂会审 胡树立这次去临淮启航公司查账收获不大,但还是发现了点问题。其中有一笔资金是捷航打给启航的,四百万。然后启航又将二百二十万打到一个花果信息科技公司的账户上。那个公司的所有人是郭蔚。郭蔚的身份不难查,她是临淮技师学院的副校长,她有一个女儿,叫花明。 冯国恒知道花明的妈妈叫郭蔚,也知道她在临淮技师学院工作。当初林嘉树解决李乐上学问题的时候,找的就是这个郭蔚。 那么问题来了。林嘉树为什么要把二百二十万打给花果信息科技公司呢? 和竞争对手搞得这么不清不楚,还有这么大额的资金往来。林嘉树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杨宇杰对那两笔资金的往来高度重视,这足以说明林嘉树狼子野心,早就对公司离心离德了。 有人对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资金往来的理由并不清楚,找到当事人了解一下并不困难,为什么这么武断地定义为背叛的证据?可为这事定性的人是杨宇杰,在这个公司,没人会在明面上怀疑他的正确与权威。况且,人们看热闹的心态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被满足的。 林嘉树在临淮和竞争对手有不正当交易,并转移公司大量资金的传言在公司甚嚣尘上。这还不算,人们似乎更加关心的是另一个话题,据说这家伙和天净环保在临淮的那个美女总经理关系暧昧…… 内幕越来越劲爆了。 如果说林嘉树只是出卖公司利益,或者利用职务之便占公司便宜的话,也许人们还能够理解,毕竟公司现在这帮当官的,哪个不在为自己捞好处?迟庆祝和朱成祥天天斗得跟杀父夺妻之仇似的为啥?不就是为了那点利益吗!真当这些普通员工是傻子?但是,乱搞男女关系就不对了。别的不说,想想那人见人爱的叶青青,立刻就让人愤怒得喘不过气来。一边和叶青青谈着恋爱,另一边却在临淮市乱搞男女关系,这不仅仅是人品有问题了,而是纯粹的耍流氓,不要脸!简直就是渣男界的后起之秀,渣出了新高度。 人们把同情的可怜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平时高傲得跟公主似的叶青青,便越是觉得林嘉树是自作孽不可活。 每一个人都对这种事充满了八卦的热情,各种版本的传言和离奇的传说疯传,在启泰公司内外部广为流传。有人说,林嘉树和那个叫花明的女人早就好上了,只是叶青青不知道而已;有人说林嘉树在临淮不是一个人生活,而是和花明同居;有人说花明为林嘉树打过好几次胎;更有人说,林嘉树当初之所以被调回山北县,就因为杨宇杰发现了林嘉树的问题,在征得叶青青同意后,把他给硬生生地拉了回来,林嘉树因此怀恨在心,便有了后来的背叛…… 到最后,各种传闻的逻辑关系巧妙地吻合在了一起,林嘉树的种种行为也就顺理成章不难理解了。人们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真的背叛了公司,而且隐藏得如此之深。 林嘉树这两天心情有点好转。虽然处在舆论的漩涡中,但他渐渐地消除了开始时的慌乱和无助,内心逐渐平和起来,把眼前的一切看得很淡。 然而,平和的心态没保持几天,胡树立代表公司找上门来,要他交代启泰公司和花果科技之间那笔二百二十万资金往来是怎么回事。 林嘉树长时间注视着胡树立,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内心里更是乱七八糟纷乱如麻。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事有知情人,林嘉树、花明、闫弘毅,冯国恒也知道。但毫无疑问,无论是林嘉树、花明还是闫弘毅,他们的话都缺乏说服力。冯国恒不想因为这件事引火烧身,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瞧热闹了;其实他从内心里巴不得这棵树有一天会拦腰折断呢。这笔钱林嘉树很难解释得清楚。 林嘉树当初帮助花明的时候,做了充分的风险评估。他认定他不会在启航干一年就会回到山北县,只要他在启航,这件事就不会有啥问题,也不会有人追查。即使他调回山北县,公司的账目干干净净,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他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万万没有料到,有一天启泰公司和杨宇杰会把这件事翻出来说事。 问题是谁又会想到,有一天他和启泰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谁会想到杨宇杰有一天对自己如此愤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胡总,有些话我希望能和董事长当面谈谈。”林嘉树沉思良久,对胡树立说。 “董事长之所以让我来了解情况,主要是他太忙,这个你明白。”胡树立说。 “那请你转告董事长,嘉树在临淮做的任何事情都问心无愧,无愧于启航,无愧于启泰。”林嘉树当然明白,杨宇杰不是太忙,而是不愿意见他。 胡树立只得起身离去。过了一会儿又返回来说:“下午吧!下午董事长会和你见一面。” 并不是还有什么期待,和杨宇杰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林嘉树只是想当面和杨宇杰把这件事谈清楚。 下午两点,林嘉树再次被通知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杨宇杰居中而坐,两边分别是朱成祥、迟庆祝、石奎东、杜志邦、李念和胡树立几个人,有点三堂会审的意思。 林嘉树一走进会议室便明白了,上午的时候并不是杨宇杰没时间,而是要凑齐这几个人。人越多便越显得堂堂正正,处理起来师出有名。 林嘉树在几个人的对面坐下,心里感到无比的难过。曾几何时,他也是这帮人中的一员,作为公司的高层,决策公司的未来。但现在,他却成了公司的罪人。 “我听胡树立说你要和我谈谈,我给你这个机会。今天我们在座的每个人将见证你如何为自己辩解,免得事后有人不服,说我杨宇杰随便给你扣帽子。”杨宇杰冷冷地说。 林嘉树笑了一下,说:“董事长用心良苦。其实没必要,嘉树也没什么隐瞒的。也好,借这个机会,我愿意回答大家的任何疑问。” “林总,接着上午的问题,请你回答那四百万的收入和二百二十万的支出是怎么回事。”胡树立说。 “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目前没有。这是我在临淮发现的最大问题。”胡树立说。 “其实无论那四百万的收入,还是那二百二十万的支出,你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收入明细和支出明细中都有注明,为什么还要我回答呢?” “大家知道归大家知道,你的解释是你的解释,这不是一回事。”胡树立说。 “四百万的收入来自捷航公司,他们请启航公司出面,帮忙收购菊城环科所的环评资质。你应该看到,收到四百万之后,我们向菊城环保局支付了一百八十万。剩下的二百二十万,应捷航公司的要求,打到了花果信息科技公司的账户上。就这么简单。” “我不明白,捷航公司要买菊城环科所的环评资质,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和菊城环保局谈,而和启航公司来谈呢?”杜志邦问。 “因为除了我们启航公司,其他任何公司想得到这张环评资质,都需要付出不低于四百万的代价。” “为什么?” “因为我们启航公司有闫弘毅。闫弘毅本来是菊城环保局的总工、兼菊城环科所的所长。他在菊城环保局总工的位置上犯了错误,其实是为环保局的局长和县里的某个领导背锅。菊城环保局觉得对老闫有愧,所以给我们启航的价格极低。只要我们愿意要这个资质,我们可以一百八十万拿到。” “你为什么帮助捷航公司。捷航母公司是天净环保,无论是捷航还是天净环保,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你这是在帮助竞争对手,这种帮助会给我们公司以及启航公司带来极大的影响!”杜志邦愤慨地说。 “我不这么看。现在是个双赢的时代,任何一家企业都很难在某个领域一家独大。事实上,我们和捷航公司在临淮市场上既有竞争,也有合作。这一点,我相信我师父郎大勇和杜副总是深有体会的,他们都在不同程度地跟对手之间有过合作。甚至董事长当年在临淮市场,不是同样和胡永道有竞争更有合作吗?环评资质的主要作用是进行建设工程环境影响评估。董事长亲口对我说,我们的主营业务是环保工程和技术服务,不需要开展这方面的业务。这个业务赚不了大钱,而且保持这个资质,每年的费用都需要两三百万之多。” “帮助捷航公司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我和闫弘毅还有冯国恒商量过的。我们既然不打算开展环评业务,这个资质对我们业务的影响不大,所以才同意了帮助他们。你们可以打电话问问冯国恒和闫弘毅。当然,国恒是否会有选择性地忘记,我就不得而知了。”林嘉树淡淡地说。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难道你没有从捷航公司那里收取好处?”杜志邦问。 “没有!我一分钱的好处也没有得到!”林嘉树斩钉截铁地说。 杨宇杰摇头,许多人都笑着摇头,没人相信林嘉树的话。 “那你到底图什么?” “我说过是互相帮助。我不认为对手之间就是你死我活的。好多时候可以选择更加温和的双赢的方式。在我到临淮之初,曾或多或少地得到来自天净环保驻临淮人员的善意的提醒,或者说帮助。” “我是说,你在帮助捷航获得环评资质的时候,有没有得到过对方的承诺?比如给你什么好处!”杜志邦问。 “有过。” “是什么?” “对方说那剩余的二百二十万全归我支配,但我没要,只留下了二十万给闫弘毅。因为没有老闫,就不会以这么低的价格拿到资质,他应该得到相应的感谢。启航和捷航还签署协议,将来启航公司的环评业务介绍给他们,他们只收取市场价一半的费用,另一半给我们。这个两家有协议,你可以查到。” “二百二十百万你都不要?为什么?”迟庆祝问。 “那二百二十万不是给我个人的。这个钱捷航想让我出面感谢菊城环保局的有关领导。我不会干这种违法的事,闫弘毅也不同意,因为他就是在经济方面出了问题才丢官罢职的。我本人更不希望和捷航有过多的接触,有经济往来更说不清楚。所以我把钱退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林嘉树在这里撒谎了。除了那二十万,剩余的那二百万花明是要和他平分,并不需要他去菊城环保局酬谢人家。林嘉树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给花明一些保护。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胡永道知道了花明坑了他二百多万,他肯定会去找花明问个究竟。那么花明拿了这二百多万到底是送出去了还是自己留下了,随她怎么说都行。他不想让花明陷入被动。 “呵呵呵,已经无法说清楚了!林嘉树,不要钱,那你一定觊觎花明的美貌了?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杨宇杰放开了嗓门,仿佛终于抓住了林嘉树的破绽。 “至于我是不是觊觎花明的美貌,我想不是这个会议讨论的范畴。但我可以说明一点,我的未婚妻叶青青,在我遇到的女孩子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她更美丽。我如果对她有任何动摇,就不会从临淮回到山北县。” 林嘉树说着站起身来,最后的逼问,显然有些惹恼了他。他向对面的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对公司现在的局面很难过。我曾说过,如果我事前知道成果造假,就是豁出性命,我也会阻止。我并不后悔给记者打电话,也不打算逃避自己的责任。如果公司还给我机会,我会和大家一起直面困难,摆脱窘境。” 说完,林嘉树头也不回,走出会议室。 第117章 背叛 林嘉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接到了慕真子的电话。 慕真子的电话算是表达了一些歉意,她说,她只是本着职业操守,去追寻事情的真相而已。报道事实真相,是她的职业。纵容造假,无异于犯罪。 林嘉树平静地听完慕真子的话,说:“我并不恨你。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然会给你打电话。” 慕真子最后说:“林总,其实在你之前,已经有人给我打过电话,同样说的是汉河酒业二期工程的问题。我不该向你透露这个信息,我只是想让你不必为给我打过电话而感到罪孽深重……” 竟然有人在他之前给慕真子打过电话,这让林嘉树震惊不已。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可以肯定慕真子没有撒谎,因为毫无必要。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内心深处那像大山一样沉重的负罪感的确减轻了不少,同时心里热辣辣地升起一种感动。 晚上,孙明和振羽登门造访。林嘉树知道,他们两人来必定有事对他说。他不想在家里让妹妹听到,嘉禾对自己的情况并不了解。他还特意叮嘱过二哥嘉桐也不要回家乱说,他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他目前的困境。 晚上八九点钟的山北县城,大街上冷冷清清。三人走出家门,来到滨河花园。天气有点冷,河边没有几个人。 孙明和振羽带来了这段时间公司那些满天飞的传闻,这些传闻,有的是关于启航和捷航的资金往来的,有的是关于他和天津环保的,有的是关于他和花明的……但作为当事人的林嘉树却一无所知,他现在已经被各种信息屏蔽了。 林嘉树没有说话,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如坠冰窟。 “我一直担心你和青青的关系。既担心有人对你们不利,也担心你会被某些人算计。你要有思想准备,尤其要考虑好如何面对叶青青。”孙明拍拍林嘉树的肩膀,和振羽离开了。 在感情上,林嘉树的目标始终是清晰的,哪怕中间杀出了一个花明,哪怕他内心深处有对花明的不舍和爱恋,但他从来没想过舍弃青青而去追求别人。他对得起青青,当然,除了那一晚上。 这些绯闻太有杀伤力了,尤其是对青青这样的女孩子。如果青青问起那些关于他和花明的传闻,他该如何回答?他不能欺骗青青,可又没有勇气告诉她真相。以青青的高傲,怎能忍受他的出轨? 林嘉树却越想越怕,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深深的恐惧。他猛然想起,好像已经有两天没见到青青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叶青青的号码。但语音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青青的手机从来没关过,哪怕去趟银山,她都会告诉他一声。现在,两天没见面,也不说一声,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大概听到了关于他和花明的那些传闻。 林嘉树呆呆地站在那里,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顺着耳后和鼻洼不断地流下来。 第二天一上班,林嘉树就去了叶青青的办公室。叶青青依然没有来。他再次拨通了叶青青的手机。电话通了,但叶青青没有接。他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看着公司的大门口。十一点左右,叶青青那白色保时捷驶入院子,叶青青从车里出来。 林嘉树放心了,青青可能家里有什么事情,也许是在为他们的婚事忙碌呢。他回到位子上,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过一会儿再去青青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了,叶青青走了进来。 徐晓芹愉快地说:“叶总回来啦!这两天哪儿去了,让林总好个牵挂!” 叶青青笑着冲徐晓芹摆摆手,又冲林嘉树点点头,示意他出来。 出了办公室,叶青青说:“我们去吃饭吧!” 林嘉树无声地跟在身后,上了叶青青的车子,出了启泰公司的大门。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车子来到山城故事酒店,两人进去后要了一个临窗的位置。从落座到菜上齐,两人就那么相对无言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 “这两天干什么去了?电话也不接?你应该和我说一声。”林嘉树打破沉默。 叶青青直直地看着林嘉树,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许久,她幽幽地一叹,说:“嘉树,我以为你应该有话对我说,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林嘉树同样盯着叶青青看了一会儿,才说:“我原以为任何解释都是对我们感情的亵渎。我们之间应该有心灵的感应,有纯粹的无条件的信任。” 叶青青没有说话,她低下头,泪眼盈盈。这个高傲的女孩子,第一次表现出如此脆弱感性的一面。 林嘉树抽出纸巾,伸手给叶青青擦拭着。叶青青一动也不动,任凭林嘉树为自己擦拭眼角的泪水。 “我说过,我不会出卖公司的利益。清者自清,那些传闻根本不值得反驳,也不需要辩驳,我在临淮对得起公司和杨董事长的信任。我相信,青青能辨别是非!”林嘉树的语气异常坚定。 “你知道,我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些。我才不关心你是否给那个慕记者打过电话,更不关心你在临淮是否出卖公司的利益。我根本不在乎这些。青青只关心你是否真心爱我,你是否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和那个叫花明的女孩,是否真像他们传言的那样,在临淮……同居了?她还……为你打过胎?” 林嘉树呆住了,他想大声说,不!可是又说不出来。他就那么心乱如麻、大脑一片空白地僵在那里。 “你说话啊!我说过我不在乎你干任何事,我只在乎你是否对得起我。” 林嘉树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青青,怎么可能!我们是竞争对手,那个女孩一开始她根本瞧不起我,只是后来有些业务上的合作,但也是仅此而已。我心中始终只有一个人,就是你叶青青。” 叶青青摇了摇头,说:“嘉树,你没有说实话。那个女孩绝对喜欢你,我能感觉得到。那次我们在电梯里相遇,我能感受到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我看你时一样。她看我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仿佛要把我吃掉。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是很准的。从那次我们见面之后,我就一直在心里把她视作我的敌人。” “或许……大概她对我有些好感吧!可那又能怎样呢?别人对我怎样是别人的事,我喜欢的人是青青。我对你的爱从来就没有丝毫的改变。乔杨之后,我就认定了你是我的爱人,是要和我厮守终生的人。” “那天在电梯里,花明身上有种特殊的香水味,和你租住的房子里是一样的。当时我没有多想,这个世界上用同一款香水的人比比皆是,没必要大惊小怪。后来我查到,那款香水是法国品牌,国内没有销售。即使有,也是朋友从法国带货回来的,只在朋友圈里卖,真正使用的少之又少。除了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购买渠道少。我知道这款香水是因为刘俊贤曾经给我送过一瓶,我丢给了徐晓芹。你应该知道,你的下属徐晓芹身上的香水味和花明是一样的。” 这一点林嘉树留意到了,徐晓芹身上的那股香水味的确和花明一样。他还以为这就是一款普通的大众化的香水。 “我租住的那个房子就是花明的。那个房子是我的助理王晓婷帮我租的,当时我们都不知道那房子是花明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真是够巧的!那么嘉树你告诉我,花明凭什么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以那么低的价格租给你?你还说你们之间是简单的关系吗?” 是啊!花明凭什么,因为花明爱他。林嘉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次从临淮回来,我就感到特别不安,总担心失去你。所以在是否同意把你调回来的问题上,表哥征求我的意见时,我同意了。我担心你在临淮呆久了,就不属于我的了。尽管我知道你在临淮开创的局面不容易,尽管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回来,甚至会因此在心里恨我,但我还是同意了。” “我高高兴兴地从临淮回来了,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点怨言。从临淮回来,就代表我所有的选择和态度。” “可有人说你是带着怨恨回来的,这也正是你要报复杨宇杰和启泰公司的深层次原因。你真的和那个花明还有胡永道有什么交易?” “我不想为自己辩驳了,我累了青青。我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得到的却是怀疑。没错,我是给慕记者打过一个电话,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并付出代价……” “嘉树,我说过,只要你没有背叛我们的爱情,没有对不起青青,我会始终与你站在你一起。全天下人不待见你又如何?我不在乎!那么你该告诉我,你和花明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突破朋友的界限。这是我最关心的,也是这些日子一直折磨我的……” 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在倾听林嘉树的回答。 “嘉树,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这个人不会说谎,一说谎就会脸红,而且眼神游移,充满了愧疚。”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对青青也太残忍了。可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仿佛又无可避免。无论多么残忍,都到了把它赤裸裸拿出来,摆在两人之间的地步了。林嘉树艰难地挣扎着,他被逼上了绝路,他几乎要哭了。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是什么时候?在我们之前还是之后?”叶青青死死地盯着林嘉树,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林嘉树羞愧地低下头。 “什么时候?”叶青青重复了一遍。 “就在我即将离开临淮的时候。花明和我告别,我们都喝高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稀里糊涂的就……就那一次……”说完这话,林嘉树虚脱了一样瘫软在椅子上。 “你还是喜欢她。你骗不了我,更骗不了自己。”叶青青幽幽地说。 “我从来没打算和她谈恋爱,更不想和她发展超越友情半步的关系。只是那天真的喝多了,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我后悔死了!” “我都知道了嘉树,谢谢你告诉我真相。其实你可以骗我,你们两人之间的事,你不说她不说有谁会知道?你为什么不骗我!你装修的房子,和临淮租住过的那个房子几乎一模一样。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是你对花明的思念或者纪念,你心里一直装着她。将来在我们的生活中,你怀里抱着我,心里却想念着她,是不是?” 叶青青平静地站了起来,她满脸复杂地看着林嘉树,机械地向门外走去。 “嘉树,我们俩第一次相约着吃饭,也是在这个酒店里。那时候你是多么清澈,清澈到让人心疼。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叶青青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消失在林嘉树的视线之中。 林嘉树呆呆地看着远去的叶青青,他嘴唇抽动着,却说不出话来,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能欺骗青青吗?他不希望欺骗青青,更希望获得她的谅解。他一直认为,他和青青之间,是没有什么不可以拿出来给对方看的。 而现在,他隐隐地觉得,也许他太天真了! 第118章 决裂 林嘉树知道,青青是真的伤心了。她那么高傲的一个女孩子,怎能容忍爱人的背叛?她在他身上倾注无数的心血,他是她关于爱情的柏拉图式的幻想和憧憬。 而现在,给她美丽爱情捅上致命一刀的,正是她至爱的人。 短暂的恐慌之后,林嘉树反而平静了。长期以来,和花明的那层关系一直是他内心深处不可碰触的秘密,也是他不可治愈的伤痛。和花明的关系,就是他和青青爱情的一次天花,如果挺过去了,未来会一片坦途;挺不过去,那么就死掉了。现在,他和青青都在咬牙挺着,忍受着真相带来的那种撕裂般的疼痛。 林嘉树觉得,他应该和青青做一次深度的长谈,那种触及到灵魂的沟通,他相信青青会原谅他。他们的爱是那么纯粹,那么清澈,那么浓烈……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是青青曾对他说的。 第二天一大早,林嘉树乘公司的班车去了白塔镇。他在白塔镇中心街口下了车,向东走一千米,就到了淬剑湖。沿着环湖公路再走五六百米,就到了叶家所在别墅区。 这段距离,林嘉树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的心情阴郁,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该如何面对叶青青,如何面对刘颖和叶柏龄。 他是这个山北县最高端住宅区的常客。从临淮调回山北后,他几乎每周都和叶青青成双成对地回来几次。他对这里的一切,比对台子村还熟悉。那在零下十几度还是翠绿的草坪,那些形状各异的说不出名字来的绿化树……一切的一切,今天在林嘉树看来是那么陌生。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与它们之间的距离。 出事后,林嘉树就再也没来过叶家。叶青青曾开导过他,要他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这个家他该怎么来还怎么来。但他怎能没有思想上的包袱呢?毕竟杨宇杰和叶家的关系根深蒂固,打断骨头连着筋,两家的企业还互相持股。说到底,他们才是自己人。自己这个还没有登堂入室的毛脚女婿终究只是个外人,永远不可能从根本上动摇人家的关系。 门开了,是刘颖。 林嘉树迟疑了一下,说:“妈……”林嘉树对刘颖的称呼,早在半年前已经改称为妈了。为此,刘颖还给了他十万元的红包,戏称改口费。不过,待叶青青叫兆兰妈妈的时候,这十万元林家又给回来了。 刘颖的笑有点不自然,但她还是保留了对林嘉树的热情和亲切。她嗔怪林嘉树这么长时间没来,心痛他黑了瘦了。她对这个女婿是满意的,人前人后都充满了骄傲。 “最近事情有些棘手。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没麻烦!有啥?许他杨宇杰造假欺骗,难道就不允许别人看不惯?嘉树你做得没错,妈不怪你。只是你和青青怎么了?这丫头最近情绪不正常。我不许你俩因为这事闹什么别扭,不值得!” 林嘉树觉得自己的眼泪快掉下来了。没想到这么多天以来,最暖人的话竟然是从刘颖嘴里说出来的。 “嘉树,我们出去走走吧!”叶青青悄无声息地从楼上走下来。她头发有点凌乱,身上随意地穿着一件长款大衣,慵懒地站在林嘉树面前。整个人显得憔悴而疲惫。 两人走出家门,走进淬剑湖公园。身后,刘颖大声说:“嘉树,中午回来吃饭哈……” 刘颖做了一桌子菜,她一直在向外张望着。她没有等到那双让人骄傲的儿女。临近中午的时候,叶青青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家里。她脸色苍白,情绪低落,脸上有泪痕。 “嘉树走了?干嘛不留下他吃饭?”刘颖有点埋怨地问叶青青。 “他不可能来了!他没脸见你!”叶青青冷漠地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走去。 “青青,你该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一下,不要冲动,不要急着下结论!等一两个月后或者半年后再做决定,好吗?”刘颖苦口婆心地劝着叶青青。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在临淮干了什么!” “呵呵呵,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没有一两个女人?你以为叶柏龄就干干净净?他老叶的红颜知己可不止一两个,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是一样把他攥得结结实实的?” 这个退了休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的贵妇人,每天把启泰公司还有她老公的公司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就像听新闻联播一样。所以,林嘉树那些事情,不管是真的假的,不管是在山北的还是在临淮的,刘颖都一清二楚。 说实话,关于林嘉树那些绯闻,早在去年就有人传过来了。甚至她还看到过林嘉树在临淮和一个女孩在一起的照片。那女孩长得可真好,比青青都强一截。那时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青青遇到劲敌了。 所以,她极力撺掇杨宇杰把林嘉树从临淮调回来,这正中杨宇杰的下怀。风头正劲的林嘉树毫不犹豫地就从临淮回来了,这就是一个态度,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林嘉树在乎青青,把青青看得比谁都重。这让刘颖非常高兴。 最近发生在林嘉树身上的事情,刘颖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为什么以前没人去翻旧账?直到林嘉树和杨宇杰闹掰了之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如沉渣一样泛起来了?明摆着,有人要借机整倒林嘉树。这孩子这两年也太顺了,不遭人妒才怪!另外,启泰公司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总得有人出来背锅才对。有人要嘉树背这个黑锅。 可怜她那个宝贝闺女,一开始还淡定得像没事似的,可是一旦有人把临淮那个花明翻出来,她就坐不住了。她太了解自己的闺女了,从小被宠到大,自信、高傲、任性,就不知道什么叫委屈,内心实际上脆弱得像一张纸似的。在她的心里,她爱上的人必须对她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背叛,否则,她是无法忍受的。 “男人成功了,身边会有很多女孩子,何况嘉树那么年轻。你爸爸也不是省油的灯,难道我还说什么了吗?” “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能忍受背叛!” “你不懂得珍惜!不要等到将来后悔!” “是他林嘉树不懂得珍惜!” “快要结婚了,你还要怎样呢?” “大不了不结!我叶青青眼里揉不得沙子!” “胡说什么呢?亲戚朋友都通知了,万事俱备,就等你们结婚的那一天呢!” “结婚就结婚呗,那还不好说?我再给你们找一个。”叶青青冷冷一笑。 刘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说话。 公交车里空荡荡的没有多少人,林嘉树坐在最后一排,目光阴郁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他的心情糟糕到极点。和青青的谈话并不愉快。 两人鬼使神差,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白塔寺。站在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叶青青抬头看那树上密密麻麻的许愿带。 “你还记得吗?这上面有我们两个人的愿望。”叶青青仰头看着,她在寻找两人当初系丝带的树杈。 “青青嘉树,悠悠我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林嘉树轻轻地沉吟道。这是当时青青写在许愿带上的。 “郁郁碧湖,默默栖云,青青嘉树,永不相负。”青青也轻轻地吟道。那也是林嘉树当时写在许愿带上的。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失去你。从看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认定了你是我今生的伴侣。”林嘉树痛苦而愧疚地看着叶青青。 “嘉树,你为什么不骗我?你不告诉我实话也没人知道。你一辈子不说,又有谁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残酷,把真相告诉我?” “正因为爱你,我才不允许自己对你有任何欺骗。那次只是个意外。”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人出现,等待一个像表哥那样让我仰视的人。直到你来到启泰我才发现,在表哥之外,还有一种更让我着迷的魅力,那就是林嘉树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把你塑造成我希望的样子。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更出色。” “我说过,我一直在努力奔跑,就希望能配得上你。”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贫穷,我只觉得你是高高在上的王者,需要我仰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怕失去你,可是,我还是没能守得住你。” “那是我的错。我知道祈求你原谅太无耻了。但我还是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弥补我的过错。”林嘉树看向叶青青,他满眼的无助和乞求。 “你是我的一个梦,一个关于爱情的梦。它就像一个完美无瑕的赤子一样存在于我内心深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林嘉树点头。 “如果你不给那个慕记者打电话,你能做得到吗?我是说,你可以对杨宇杰的造假行为无视吗?你必须由着你的本心回答!” 林嘉树摇摇头,说:“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坦然面对这个丑恶的东西。我觉得我不能和它共存。” “我再问你,你在临淮期间,如果我和刘俊贤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林嘉树痛苦地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他长叹一声,摇摇头说:“不能。”说完这两个字,一股悲凉袭上心头。如果叶青青在山北和刘俊贤好上了,他死的心都有。同样,青青也不能接受在临淮期间,他和花明好过。他明白,他们之间完了,回不去了,回不到当初相爱的那份甜蜜而又纯情岁月了。 “嘉树,我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到我们相爱的最初。我们之间有了隔阂,有了鸿沟,那就是花明。我无法忘记你们曾经在一起。” “可是在你之前,我已经有了乔杨,你不是也能接受吗?” “那不一样。乔杨是你在大学时的女友,那时候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不在乎,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我们相遇相爱之后,我无法接受我们之间还有会有别人插进来。爱情是自私的,哪怕最善良的女人,也不能接受第三者的介入。” “我理解你的痛苦。我是自作自受、不可原谅。” 林嘉树离开了叶青青,独自一个人机械地走下山来。叶青青不能接受他在临淮出轨花明;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叶青青和刘俊贤不清不楚,他该有多么痛苦,同样无法接受。他今天反而更加理解了青青的痛苦。 几天后,怀着渺茫的希望,林嘉树再次来到叶家的别墅。他希望叶青青能回心转意,毕竟,他们曾经那么地相爱。他希望这只是做了一个梦,有一天会一觉醒来,醒来后他和青青依然是这个县城让人羡慕的一对。 刘俊贤的车子就停在叶家门口。林嘉树看到这辆车子的刹那,他的呼吸都困难了。客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一束鲜花,那种魔性的芳香毫不留情面地钻进林嘉树的鼻孔,折磨着他的神经。 刘俊贤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到林嘉树的到来,他讪笑一声,说:“哎呀,林总,好久不见了,快请坐!”刘俊贤俨然是这里的主人。这几天刘俊贤几乎天天早上跑出来,在出来之前,还在门口神气地来回踱几步。仿佛故意要引起林嘉树的注意。 这么说,这段时间刘俊贤是天天跑来叶家了? “小刘,你没事的话可以走了。我有话要和小林说。”刘颖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送客的意思。 刘俊贤起身,恭恭敬敬地冲刘颖微微鞠躬,说:“阿姨,我改天再来。青青需要我,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我必须守在她身边!” 刘俊贤看了一眼林嘉树,转身走了。 林嘉树在刘颖的示意下上了二楼,轻轻地敲响了叶青青紧关的门。 叶青青脸色憔悴,她看着林嘉树,说:“嘉树,我就想静静。我死不了,你回去吧!不用再等了,我过不去那个坎!”青青守在门口,像一尊冰雕,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林嘉树叹了一口气,只得下楼而去。临走时刘颖叮嘱他说:“嘉树,你不能听之任之,要隔三岔五地过来,时间久了,青青终究会想通的。” 林嘉树点头。他是得常来,不能听任青青这么消沉下去。这样既不利于她的健康,还会让人乘虚而入。 可是,感情的裂痕一旦产生,恐怕费尽天下灵药,也难以修补回来。这种裂痕只能会越来越大。林嘉树无奈地发现,他和叶青青之间已经渐行渐远了。而且,一个人不可避免地横在了他和叶青青之间,那就是刘俊贤。 刘俊贤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守得林嘉树丢掉了自己在启泰的位子,守得林嘉树和叶青青之间出现了裂痕。他的执着也算感天动地了,当然,也有些感动叶青青的迹象了。 有一天叶青青突然下楼来见他,这让刘俊贤激动得抓耳挠腮,内心狂跳不止。 “辛苦了!谢谢你每天送花过来。”叶青青淡淡地说。 “这算什么,只要你喜欢,我以后每天来。”刘俊贤发誓。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叶青青抛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离去。 刘俊贤看着离去的叶青青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才兴奋地转身离去。叶青青这块千年寒冰终于有融化的迹象了。 今天,刘俊贤送完花之后,在客厅里和刘颖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讪说话的时候,叶青青又从楼上走了下来。叶青青对他说:“上来说吧!”然后又如仙人般飘然而去。 就这简短的四个字,却令刘俊贤欣喜若狂,几乎晕厥过去。他的双腿颤抖着不听使唤地爬上了二楼,在叶青青的允许下进入了她的闺房。 刘颖目瞪口呆地看着去了二楼的刘俊贤,在楼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倒不是怕女儿胡来,而是来自对林嘉树的担心。要知道,青青的闺房,除了林嘉树,还没有任何一个外面的男子进入过。现在,青青竟然主动让刘俊贤上楼去,难道她真的打算接受这个公子哥了? 刘颖焦急地给林嘉树打了个电话。她没说什么,只是要林嘉树快点过来。 林嘉树刚刚在白塔镇公交站点下车,听到刘颖焦急的声音,他猜测一定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情,便迈开大步向叶家走去。当他离叶家别墅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叶青青和刘俊贤亲昵地从叶家的门口走出来。两人肩并着肩,言笑晏晏地向淬剑湖公园走去。 林嘉树像木头一样被钉在了那里,他看着两人的背影,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他捂着胸口无力地瘫软在一棵法桐树下。 他抬起朦胧的双眼,最后看了一眼叶家的别墅,看了一眼消失在淬剑湖公园的叶青青,转身离去。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代表公司和林嘉树谈话的是杜志邦。林嘉树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他知道会有这么一个流程。一旦公司高层出面和他谈话完毕,那就意味着他可以滚蛋了。 按照林嘉树的级别,应该杨宇杰亲自和他谈话才对。显然,现在杨宇杰根本不打算跟他见面。其实后来林嘉树才知道,本来杨宇杰是让朱成祥来找他谈话的,但不知为什么,朱成祥忽然病了,据说是血压飙升到二百五,他需要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里。有人说,老朱生病是假,是不想面对林嘉树。老朱从一开始就是非常欣赏林嘉树,而且林嘉树在临淮的时候,对他的闺女和女婿都是有恩的,最后却是在他女婿冯国恒的鼓捣下回来了。这次调查林嘉树在临淮期间的一些事情,冯国恒上蹿下跳,仿佛也有落井下石之嫌,在道义上也是站不住脚的。 所以,老朱选择托病不出。毕竟,这种谈话话无好话,谈无可谈。徒增尴尬。 自打出事后,林嘉树明显觉得,自己和杜志邦之间的距离疏远了。那种远是一种心理上的远。杜志邦再也没有以前对自己的热情,没有了那种大哥一样的关怀。曾几何时,杜志邦是那么热心地撮合他和叶青青的事情,是那么关心他在业务上的成长,那么关心他在公司地位的上升……不过,那都是基于叶青青对自己的青眼相加,基于杨宇杰对自己的赏识栽培。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在小会议室里,杜志邦坐在林嘉树对面。他面前摊着一本卡其色封皮的笔记本,黑脸蛋子面沉似水,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写着什么。就像一个纪委的办案人员。 林嘉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杜志邦,他为杜志邦那装模作样的架势感到好笑。他想起自己刚进入公司时曾偷偷地给他起过“杜二虎”的外号,现在这个外号已经被广泛地认可并在私下里叫着。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了。 “林嘉树,今天我受董事长委托,代表公司和你谈话。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离开公司了,不再是启泰公司的人。你离开后,公司要求你不得从事和环保相关的职业,不许再回到临淮工作,不得到是启泰公司的竞争对手和客户去工作……请你在这张纸上签字。” 林嘉树拿过那张纸,连看都没看,迅速地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向前一推,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林嘉树一步一步走出公司的大门,他没有回头,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他曾在这里憧憬过,辉煌过,迷茫过,直至现在跌落尘埃,最后连爱人也没能守得住。理想如镜子破碎在残酷的现实中。 走吧!离开这里,这里不属于你。走吧!回到家里,回到父母的身边。他相信,身后的这栋大楼里,此刻有无数人的眼睛正透过窗玻璃看着他。那些目光有幸灾乐祸的、有讥讽嘲弄的、也有叹息惋惜的…… 再见了,我的梦想,我的爱情,我的朋友们。 林嘉树在迈出大门的那一刻,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嘉树……” 老王站在保卫室门口,他眼圈有些红,扬起手臂,欲言又止。 林嘉树冲老王站立的地方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老王呆呆地看着远去的林嘉树,忍不住热泪盈眶。 “未经清贫难成人,不经挫折永天真;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呐……”不知什么时候,刘大师站在了老王身边。他看着远去的林嘉树,显得高深莫测。 “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老王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刘大师。 “咳咳咳,这算什么呢?那韩信钻过裤裆,朱元璋当过乞丐……就连我老刘,不是也摆了多年的地摊嘛!”刘大师说到这里,一脸肃穆,顿时觉得天将降大任于自己了。 第119章 破灭 整个林家当前最大的事情就是嘉树的婚礼。尽管嘉树一再强调,不用家里准备什么,要他们不要太过紧张。可这婚礼毕竟是人生的大事,一生就这么一次,嘉树现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老丈人家又是县里有名望的人家,这怎能不让人压力倍增呢? 自打婚期定了之后,围绕嘉树的婚礼,就形成了一个婚礼筹备小组。在这个小组中,兆兰和广业自不必说,广富和迎春也积极地参与进来了。自打嘉棠出事之后,柳迎春一改往日的作风,对嘉树爷爷奶奶变得孝顺了,对妯娌兄弟变得和气了,她完全变了一个人。现在的柳迎春,真正的变成了嘉树的大妈,也真正变成兆兰和广业的嫂子了。 乡里历来把子女的成就看得比什么都重。谁家儿子在外面当老板了,谁家女婿当了大官了,谁家孩子没出息在外面犯事了……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这十里八村。作为西山脚下的好青年,林嘉树从来都是一个话题人物,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与议论。现在,他的婚事经过一些好事者的宣扬,差不多十里八村都传遍了。 兆兰和广业也很无奈,没办法,想低调也低调不了。嘉树在外面混出了名堂,叶家又是县里的名门望族。从叶青青走进家门的那天开始,人们便对这桩婚事充满了八卦的热情。人们在感叹叶家富有与叶青青的美貌同时,也在感叹林嘉树这小子的命怎么这么好。一时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祝福者有之,讥讽者有之…… 但是,叶家有钱又怎么样呢?我们有儿子,一个优秀的儿子!这就是林家的底气。国庆节前,两家家长在一起吃过一次饭,这次吃饭是刘颖提出来的。毕竟两家儿女马上就要结婚了,两家亲家却一直没有凑在一起彼此熟悉一下。一个周末林嘉树开车拉着广业和兆兰到了叶家。叶柏龄和刘颖就在翠湖公馆设宴款待。 席间,叶柏龄给林广业敬酒,他笑着对广业说,广业老弟和兆兰大妹子,你们不用有什么顾虑,就看看我们眼前这一双儿女般配不般配,登对不登对!我敢说,整个山北县城,也找不出这么让人骄傲的一双儿女了吧!不错!叶家有点家底,但你们林家有个好儿子,这可是千金不换的。将来嘉树要胜过我十倍…… 那次吃饭也打消了广业和兆兰的许多顾虑。 兆兰在为结婚那天要穿的旗袍发愁。旗袍是绛红色,穿在身上非常得体,也非常显气质。青青告诉她,这旗袍和她妈妈刘颖的衣服正好搭配,姐妹装。没想到回家后在姐妹们面前一试,才发现这旗袍的开气有点高啊!都要到大腿了,在商场怎么就没有注意呢?兆兰站在那里腿都不敢迈,众姐妹笑作一团。作为一个保守的农村女性,她一辈子没穿过这么高级、又这么不正经的衣服。 不能不穿,毕竟这是儿媳妇的一片心意;穿上去又别扭。最后大家出主意,在开气的地方,增加了一个暗扣。虽然效果会打折扣,但毕竟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婚礼仪式上,男方父母要发言的,这个当然由广业出来说话。广业显然把这个发言当做提升林家档次的重要举措了,他不想给儿子丢脸,更不想在这个环节输给叶柏龄太多。至少,他要让叶家的亲戚朋友们觉得,叶柏龄这个亲家虽然是个农民,但却是一个有知识有水平的农民。广业自己准备了好几个晚上还不放心,就去找村支书邵松友帮忙。两人弄完了之后,又把村里的教师王德兴请来,直至三个人再也挑不出一点毛病。然后广业用了几天的时间把这篇稿子背得滚瓜烂熟。没事的时候,广业就穿上西服打上领带,站在镜子前练习那篇发言稿。 只是,随着婚期的日益临近,仿佛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两人一合计,才发现嘉树和青青两人大概有两个多周没回来了,也没给家里打过电话。 嘉树以前也经常个把月不回家,但至少会给家里打个电话。尤其在婚期临近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每周都回来一两趟,有时候会和青青一起回来。电话更是打得频。 “能有什么事?你儿子现在是公司高管,应酬多。”广业调侃道。在他心里嘉树能有什么事,作为叶家的女婿,和杨宇杰的特殊关系,即使在整个山北县城,那都是让人尊敬的角色。 周末嘉禾回家了,嘉禾说哥哥最近很忙,各种忙!兆兰看到嘉桐的车也回来了,便去问嘉桐。嘉桐也说,嘉树最近可忙了,都几乎看不到人。 没两天,嘉树竟然回来了。 广业和兆兰看到回来的嘉树,大吃一惊。嘉树比以前瘦了也黑了,头发也凌乱了,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不是以前的阳光和快乐,而是忧郁和疲惫。对了,嘉树是坐公共汽车回来的,没有开车。她没有听到熟悉的关车门的声音,当然,也没看到青青如春藤缠树般地跟在嘉树身边。 兆兰是非常聪慧的人,她比广业敏感细腻得多。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咯噔一下,一股不安的情绪笼罩了心头。这种情绪一下子把她打入了冰窟窿一样,浑身透凉。 嘉树说车子有个零部件坏了,在4s店维修,得需要几天。但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车子坏了那不还有青青的车吗?即使青青也没工夫,那公司还有车呢!公司的车也没工夫,那不是还有那么多朋友吗?什么振羽、孙明、张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争着抢着到自己家里来?嘉树不会撒谎,偶尔一次撒谎,总是漏洞百出。 尽管嘉树表现得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爷俩还轻松地喝光了一瓶高度白酒。但嘉树是强颜欢笑的,儿子身上的变化如何能逃过一个敏感妈妈的眼睛? 吃完午饭,嘉树破天荒地没有急着赶回公司,他要在家里住一宿,明天早上回去。 晚上,林嘉树躺在自己的屋里,睁大了眼睛看着无际无涯的黑夜,一点睡意也没有。睡不着,他便索性披衣坐起来,拿过爸爸的烟抽了起来。他在想如何跟爸爸妈妈解释,如何让他们接受他现在的处境,甚至是最终和叶青青分手的可能。 难啊!自己的婚事闹得村里村外沸沸扬扬,该如何向爸妈开口呢?林嘉树愁肠百结,痛苦不堪。 第二天,林嘉树就乘车返回县城了。林嘉树在离开家前告诉爸爸妈妈,他有可能要换一家公司工作,他不想在启泰公司了。他和青青之间有些误会,需要好好解释。林嘉树留下目瞪口呆的爸爸妈妈,转身走了,连解释都没有。 林嘉树这次回来,就是想给爸爸妈妈打个预防针的,为将来发生的任何可能做个铺垫。不然,当所有的事情忽然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担心两个人受不了。 林嘉树没头没脑地抛下那几句极具震撼的话,就像两记闷棍砸在广业和兆兰的脑袋上。怎么干得好好的要离开启泰?在启泰都干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能随便离开呢?最重要的是,和青青之间有误会?他们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误会呢? 敏感的兆兰能看出,儿子正经受着身心折磨,要不然不会半个月不见就会瘦了那么多,不会临走时会扔下那么一句话,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们家刚刚过上两年好日子,她实在害怕再看到有什么动荡,更害怕看到儿子的事业会出现什么意外。要知道,嘉树是这个家庭的全部希望。广业和兆兰在家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这期间,他们给儿子打过电话,但儿子总是简单的两个字,没事! 但今天,嘉树却主动打电话回来了。电话是打给广业的,他只说了简短的几句话:“爸,我和青青分手了,婚礼也不用准备了,告诉妈妈一声。对不起!” 嘉树的话听上去很坦然而平静,但仿佛又压抑到极致。广业握着手机,良久没有说出话来。兆兰痴痴地看着广业,她什么都听到了。两人僵坐在屋子里,整整一天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这热热闹闹的婚礼,看来要成为热热闹闹的笑话了。 兆兰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两个孩子感情那么好,怎么就误会了呢?能有什么误会是说不开的?她看得出来,青青对嘉树是掏心掏肺的,嘉树对青青也是全心全意的。她决定走一趟叶家,去为两个孩子之间的误会做些什么。哪怕毫无作用,她也要去一趟,至少让叶家看到他们林家的诚意。 想法一旦有了,便立刻付诸行动。广业一手提着一篮子鸡蛋,那鸡蛋都是兆兰养的鸡下的,一手提着家里养的两只大公鸡。两人一大早便在村东头的国道上坐上了去县城的车。关峪镇到白塔镇没有直达的客车,要先到县里,然后换车到白塔镇。 两人在白塔镇下了车,迤逦向叶家而去。他们知道,在这里下了车就离叶家不远了。上次来过,虽然是坐嘉树的车来的,但轿车也是走的这段路。广业跟在兆兰身后,看着她有些疲惫的身躯满是担心。自生病以来,兆兰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虽然是做客车,但也挺折腾人。关峪镇到县城,县城到白塔镇,这一来二去得两三个小时。 刘颖正在家愁肠百结,青青和嘉树之间的事情看来没那么简单。目前看来,青青是不打算原谅嘉树了。这还不算,她竟然接受了刘俊贤那小子,这段时间刘俊贤几乎每天都来,来了之后便陪着青青去淬剑湖公园。而嘉树却有很长时间不露面了。她给嘉树打过几次电话,最后这次,嘉树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对她说:“阿姨,我以后再也不能叫您妈妈了。谢谢您对我的认可,也谢谢您对我的照顾。”到最后,林嘉树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那一刻,刘颖真正意识到,她家的乘龙快婿可能真的要换人了。 刘颖显然没有想到林嘉树的父母会在这个时候登门。看到尹兆兰那疲惫的神态,她感到歉意和不安。虽然嘉树和青青之间闹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因为嘉树的过错引起的,但作为过来人的刘颖,从来都没有觉得嘉树的错是不可原谅的,她自始至终都站在嘉树这一边。 嘉树的爸爸妈妈这次来是道歉的。他们显然还不知道在青青和嘉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千错万错都是嘉树的错。他们向刘颖表达了万分的歉意,同时希望两个孩子化解误会,重归于好。 广业和兆兰在叶家前后呆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再三地批评自己儿子的不是,极力地回忆赞扬青青的好。两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把这辈子能说的好话都说完了。 叶青青此时是在家的,她这段时间一直没上班。刘颖到叶青青的房间,想让她下楼和嘉树的父母见个面。但她拒绝了。 广业和兆兰怀着无比失望的心情离开叶家。在叶家的院子门口,兆兰转身对着二楼的窗户大声地说:“青青,是我们林家没福,是嘉树对不住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对嘉树的好,对阿姨的好……不管怎样,别恨我们……” 广业和兆兰提着鸡蛋和两只大公鸡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了。叶青青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两个人蹒跚的身影泪流满面。她不是不想见,也不是不想原谅嘉树,只是她做不到。正如她问嘉树的那样,如果她和刘俊贤好了,嘉树能不能原谅她。嘉树的回答是不能。她更不能。 他们都在追求爱情的完美,追求爱人的完美,追求自己内心的完美。就像一件完美的瓷器,如果一旦产生了裂痕,那么她宁可选择一个破碗。她无法面对在临淮和花明睡在一起的林嘉树,哪怕他们之间是因为一场误会。一想起这些她的心就在滴血,就痛得不能呼吸。 此刻,看着两位被自己称呼为爸爸妈妈的个人远去,她心里只有三江四海的恨意,都是对林嘉树的。 广业和兆兰麻木地离开了叶家,麻木地乘车到了县城。路上,他们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谁都没有一句话。其实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青青和嘉树分手,是因为嘉树在临淮的时候和另一个姑娘好上了。这怨不得人家青青,要怪只能怪嘉树不争气。可面对自己的儿子,他们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没有经过什么世面,他们的思维就是停留在青青和嘉树婚事的本身上。 在县城下了车,改乘到关峪镇公车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兆兰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广业的脑袋嗡的一声,自己也差点倒在地上。他把手中的鸡蛋和两只鸡一扔,一下子扑在兆兰身上。一通折腾之后,兆兰好不容易才悠悠地醒来。 林广业立刻拿出手机,要打120叫救护车,被兆兰坚决拒绝了。广业想了想,说:“我给嘉树打电话,他离这里不远,让他过来。我们在城里的家里住下,让孩子陪着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广业好说歹说,兆兰还是坚持着要回家。一向顺从的广业不由得冲着兆兰火了。 温柔的兆兰冲广业歇斯底里地哭道:“你要把嘉树逼死啊!你知道孩子现在遭的什么罪?我们不能添乱,回家!” 广业顿时无语,不再执拗。他把手里的鸡蛋和两只鸡硬塞给刚才帮着抢救兆兰的几个人,搀着兆兰,坐车返回了台子村。 一回到家里,兆兰便卧床不起。 第120章 被抛弃的人 那天刘俊贤进了叶青青二楼的闺房,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却让他激动无比,堪比获得了新生。 房间里铺着浅色实木地板,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子照进来,整个房间显得整洁温馨。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芬芳,那是让人着迷让人发狂的气息,与平时叶青青身上的气味差不多。落地窗前铺着一块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放着一把藤椅。叶青青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光光的脚丫,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发丝凌乱,神情落寞,面容憔悴。 “你进来吧!”叶青青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平静如门前的湖水。 刘俊贤在门口犹豫着。他怕踩脏了那光亮的木地板,便索性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坐!”叶青青指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小皮凳子。 叶青青逆光坐在亮灿灿的阳光里,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像个高贵的女王。刘俊贤不敢直视,他低下头,出神地看着叶青青那精致细腻、光洁如瓷一样的脚丫子。刘俊贤心里砰砰地跳着,他想抓起那双脚丫捧在手里,贴在脸上,抚摸它、亲吻它。不知道林嘉树是不是也这是样珍惜这双美丽无双的脚丫。想起林嘉树,他又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愤怒。凭什么这个屌丝就可以拥有这么好的女孩? 刘俊贤就那么心里波涛起伏着,脸上阴晴不定。 “你真的喜欢我?”叶青青问。 “喜欢!我发誓,此生非你不娶。”刘俊贤赌咒发誓。 “可我并不喜欢你,而且我已经和嘉树订婚了。我们元旦就要结婚。” “他配不上你,他就是一个穷屌丝,没有你他什么都不是!这个无耻的家伙还背叛了你。他就是一个吃软饭的浑蛋,就靠着一张脸蛋博得女人欢心……”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说他?”叶青青怒了。 “可他……背叛了你……” “所以,你觉得你机会来了?”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好吧!我给你机会,就看你怎么把握了。” “你说的是真的?”刘俊贤傻愣愣地看着叶青青,一双膝盖却像不听使唤了一样向地板滑去,他想跪倒在叶青青的脚下。 “你先去楼下等着,一会儿陪我去公园散步。” “哎!”刘俊贤答应一声,双腿软绵绵地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楼上滚下来。 不一会儿,叶青青换好衣服从楼上走下来。两人出了门,向淬剑湖公园而去。 叶青青早就看到了远远走来的林嘉树,她算准了林嘉树来叶家的时间。她就是要做给林嘉树看的。 林嘉树远远地看着叶青青的背影,也只能椎心泣血,徒唤奈何了。他知道,以前青青有多爱他,此刻就有多恨他。他不恨青青,只恨自己。自己一次酒后无心之失,却害了两个最好的姑娘。自己弄到眼下的境地,也是咎由自取,活该! 刘俊贤来过几次之后,有一天叶青青告诉他,她可以嫁给他,但必须在元旦那天结婚。而且,必须按照这个协议来。同意,我们就结婚,不同意就拉倒。叶青青把一纸协议递给刘俊贤。 刘俊贤心里一阵狂喜。但看完那个协议,他呆了好长时间,才咬咬牙,义无反顾地说:“同意。” 刘俊贤当天就回到家里,告诉爸爸妈妈,要在元旦那天结婚,要家里立刻做准备。 面对这个不靠谱的儿子的结婚要求,刘俊贤的父母再三确认,确定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不是在哪个夜店里欠下的风流债,而是县里的名门望族叶柏龄家的女儿、杨宇杰的表妹的时候,一家人都高兴疯了。全家人立刻全体动员起来,投入到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婚礼准备工作中了。 这样,婚礼照旧,只是换了一个女婿而已。 当刘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怒火冲天,坚决反对。叶柏龄也劝女儿不要一时冲动,被愤怒左右了自己的选择。但叶青青态度坚决,说,要么按照她的意思来,要么她这一辈子不结婚。 在叶青青的眼里,她要么嫁给爱情,要么嫁给现实。爱情是林嘉树,这是她一手培育起来的爱情之花,并辛勤地把它培养成参天大树,眼看要修成正果的时候,被人偷走了果实。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独一无二,是有我无他,是纯洁无瑕的……那么,既然不是了,那就不是爱情了。就像《天龙八部》里的刀白凤一样,她就是要和天龙寺外最丑陋肮脏的乞丐过上那么一夜,来报复自己梦中的爱情。只是这种报复类似于自残,最终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郎大勇也曾劝叶青青说:“嘉树即使背叛了启泰公司,那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青年。男人谁不在外面犯点小糊涂?只要他心里有你就足够了!他在临淮混得好好的,毅然回到山北县来,还不是因为你?” 可是叶青青根本听不进去。 郎大勇长叹一声,心想,女人太可怕了!这是一种爱情动物,一旦被爱情伤害了,报复起来整个世界都颤抖。 这么说,叶青青要嫁给刘俊贤了?也许如果自己不出现,叶青青真有嫁给刘俊贤的可能,也许刘俊贤真的比自己更合适。爱情啊,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它只存在于作家的笔下,存在于忽悠人的导演的镜头下……林嘉树的心痛到麻木了。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必须要另找一份工作了。有了工作,回去之后也好和爸爸妈妈交代,让他们少些恐慌和焦虑。不然自己丢了工作,丢了媳妇,再回到家里待业,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工作可以让一个人心里踏实,可以给一个人带来安全感,可以让他尽快地忘记痛苦。 林嘉树想在春节前把自己的工作问题解决了,这样回家的时候,也好让爸妈有个安慰,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也好有个交代。对于县城的几家企业,林嘉树心里是有数的。以他的能力,在任何一家企业找到一份中层以上的管理岗位并不是什么难事。 林嘉树给好几家企业发了求职简历,没想到,很快便收到了面试电话。他最先去的是德盛制衣公司。这家公司在山北县城也算是前几位的骨干企业,有自营进出口权,只是效益不太好。林嘉树想重操自己的专业,他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外贸。 面试林嘉树的是一个分管人力资源的副总和出口部经理。林嘉树很快发现,他们面试重点不是在专业上,也不是在对自己能力的了解上,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自己在启泰公司的经历。 林嘉树一下子警觉了。他忽然明白,自己在山北县的企业界也算是有点名气了,谁不知道毕业不到一年就挣了一百多万的林百万?谁不知道叶家的女婿林嘉树?何况最近发生的事情,在整个山北县城尽人皆知。他现在就是山北县城的话题人物。 林嘉树一下子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我毕业于省财经大学外贸专业,英语六级,口语流利,毕业前曾在省城一家外贸公司实习过。如果贵公司给我机会,我相信不会让你们失望。” 对话戛然而止。那位副总和出口部经理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过了一会儿,那位出口部经理说:“我们公司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那你们让我来面试什么?”林嘉树气愤地说。 “我们只想看看传说中的林嘉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说实话,我们认为杨宇杰和启泰公司对你够好了,你为什么还要选择背叛呢?据说你背叛的不只是公司吧,还有你的爱人……” 林嘉树站起身来,甩门而去。 面试的第二家企业是一家机械制造公司,在山北县也是很有名气的企业了。有了上次的经验,林嘉树对这次面试心里是戒备的。 让林嘉树没想到的是,对方两位面试官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你就是林嘉树?我首先告诉你的是无论你多么有才能,我们都不可能录用你,我们不可能用一个尤大。今天让你来,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林百万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呵呵呵……” 林嘉树愤而起身,扬长而去,眼泪在他眼睛里打转,他被一种耻辱的感觉包围着。他觉得,自己被整个县城抛弃了,这里没人喜欢他,没人信任他,他是整个县城的叛徒。也许,他真的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再有面试的通知,林嘉树一律拒绝了。那些知道你痛苦和伤痕的人,会吮吸你的眼泪,就像苍蝇吮吸一头受伤的鹿的血一样。他们以此为无聊的人生增添乐趣。 林嘉树天天憋在家里,偶尔去滨河公园散散心。他不由得庆幸两年前买了这个二手房,这让他在这个县城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天下午,家里来了两个客人,是晓亮和小舟。这段时间他的事情在县城传得沸沸扬扬,小舟和晓亮自然也听说了。何小舟特地赶回来,和晓亮一块来看他。 对林嘉树的处境,两个好朋友都无能为力,他的事太特殊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好朋友知道,无论他干了什么,他们都相信他;无论他有多难,他们都在他的身边。这种信任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从他们青涩的少年时代就开始了。 小舟说:“嘉树,离开山北吧!这里没人能理解你。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先去西南的大山里支教一段时间。在那里,远离那些职场的龌龊和斗争,看到那些孩子们清澈和纯洁的眼神,可以让你的心灵得到净化和慰藉。” 田晓亮摇摇头说:“去我们青云区吧!那里也有几家规模大点的企业,新区正在敞开大门招揽有能力有专长的人才。我们组织部门抓高层次人才,嘉树去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便利。” 林嘉树拒绝了两位兄弟的好意。他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在山北县城待不下去了,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回临淮。他只要回临淮,什么工作都不发愁。且不说师姐的古城春集团,即使自己再想独立创业,无论是企业界还是政府部门,他都轻车熟路。只是,杜志邦在和他谈话的时候已经挑明了,他不得回到临淮。最主要的,是他自己心里有障碍,他不能风风光光地离开临淮,然后灰头土脸地回去。既然不能回临淮,他想去坊州市或者省城发展。他不想给自己的朋友添麻烦了。 晚上在自己的家里,林嘉树在田晓亮和何小舟的陪伴下喝得酩酊大醉。他现在有些羡慕田晓亮和何小舟了。不过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依然为自己是一个“环保人”而感到自豪。如果有可能,将来他还要从事这个行业。 第121章 死生之间 离元旦越来越近,林嘉树却一直在踌躇是否回家过节。回家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众多亲朋好友和父老乡亲?在这人情如纸薄的社会,你得意的时候,大家蜂拥而至,众星捧月,甜言蜜语;你跌落的时候,人们不仅不会同情,反而会幸灾乐祸,各种冷嘲热讽足以伤人致命。舌虽无骨却伤人最深,林嘉树现在早已深刻体会到这无骨杀的滋味了。 直到元旦那天,林嘉树还一直躲在自己的房子里犹豫不决。 嘉禾和陈泽建早已经结伴回家了。林嘉树让他们捎话给爸妈,要他们不要担心,他会回去的。 嘉禾现在不开花店了,她又重新回到了食品公司上班。前一段日子,嘉禾的花店接连发生意外,先是花店的匾牌和钢化玻璃门被人砸了,后来花店门口又被人泼了粪水……所以,嘉禾干脆把花店关了,暂时回到了食品公司。 林嘉树既感到愤怒,又感到无奈。他知道有人这么做是在故意恶心他,打击他,但他却毫无办法。他现在不仅庇护不了妹妹,还连累了她。 嘉禾却很看得开,安慰他说:“哥,我现在既积累了经验,也攒够了资金,暂时开不了店也没啥。等过了风头,我再重新租个门头,照样开我的花店!” 今天本是他和青青结婚的日子,他永远忘不了这个日子。那将是惊动整个县城的婚礼,那是山北县城最漂亮的姑娘,手挽着她的如意郎君,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日子。青青对这个日子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期待,她说要全程都循环播放那支《梦中的婚礼》,她要在如梦似幻的《梦中的婚礼》中完成他们人生最重要的仪式。 天空飘起了雪花。天气预报说入冬以来最大一股寒流和降雪潮即将来临。林嘉树裹紧身上的大衣,向河边走去。他今天在家里烦躁得厉害,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他早就打算好了,下午乘最后一班到关峪镇的车返回村子,他必须回家陪爸爸妈妈过元旦。他要让爸爸妈妈看到,他没有倒下去,依然生龙活虎满怀希望地面对一切。最后一班车到村口的时候差不多七点了,那个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他走在路上别人也就认不出来。 正是元旦假期,尽管天气不好,许多车辆都从家里出来了,走在返乡或者度假途中。降温和雨雪也无法阻止人们出行的热情。九点多钟的滨河路,车水马龙,繁华异常。 林嘉树站在红绿灯路口,过了滨河路的这个红绿灯路口,就是滨河公园和米水河。一队婚车开着双闪由远及近,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婚车是一拉溜的s级黑色奔驰,打头的主婚车号牌是五个“8”。 林嘉树吃惊地看着这辆停在自己不远处的婚车,这是杨宇杰的座驾。那“88888”的号牌,是杨宇杰在山北县城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车窗玻璃缓缓地按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还算英俊的脸。那张脸上刻着胜利者的骄傲,刻着新婚时刻的喜悦,刻着复仇者的快意,刻着高高在上者的鄙视……他看向林嘉树,微微一笑。只是那么微微一笑,便又升起车窗,车子同时无声地滑了出去……那人是刘俊贤。 在车窗按下的那一刻,林嘉树看到了坐在刘俊贤身边的人,那个粉雕玉琢般的新娘。她坐在车里,目视前方,看不出喜怒。光洁温润的双肩裸露在婚纱之外,闪烁着莹润的光泽。是叶青青。 林嘉树呆呆地站在路口,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滞了,四周没了声音,他没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直至车队消失在视线之内。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口干得厉害。他双手抱住路边的灯柱,干呕了起来。万箭穿心般的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茫然而机械地迈开双腿,向对面的滨河公园走去。一阵尖锐的急刹车声之后,林嘉树只觉得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他滚出好几米远。他感觉不到疼痛,在地上奋力地爬了几次才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他是迷糊的,又是清醒的,他是痛苦的,又是麻木的。他好想这么暴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直到痛苦化于无形,化于这脚下的大地。不知不觉,他站在了米水河大桥的中间。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从茫茫苍穹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飘落了下来。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的眼镜片上有白色的雾气,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融化的雪水。他就那么出神地看着开阔而迷蒙的河面,雕塑一样站在那里。 残酷的现实如泰山压顶般把理想和信念压得粉碎。此刻他站在大桥中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觉得那迷茫的苍冥之上有一张脸在看着他,冥冥之中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他真想和他好好聊聊,如果可以,您老人家抬抬手,饶过小子这一次吧!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拿出手机,想给那张脸打个电话。手机是关着的。面试失败后,他把手机关了,把自己封闭在家里,不想和外界产生任何联系。 县城的上空传来了礼花的喧嚣。那空中爆炸的礼花,只看到火光一闪,然后腾起一团白烟,几秒钟之后才传来一阵爆炸声。那爆炸声沉闷而萧索,迅速消散在无垠的苍茫中,更让这糟糕的天气平添了几分让人难以忍受的苦闷。那是枫叶大酒店的方向。他和青青的婚礼原来就定在枫叶大酒店。看时间应该是婚礼的车队进入酒店的时间,那应该是青青的婚礼。 我并不恨你,也没资格恨你!我不乞求你原谅,愿你幸福……他看了看手中的手机,这部手机是两个月前青青刚刚给他换的。他奋力地把手机向河中心扔去,扑通一声,手机在河心没有结冰的地方沉入水中。 他想跳进这米水河里,让这沧浪之水涤尽他胸中的愤懑、屈辱和痛苦。双眼一闭,纵身一跃,便和这人世间的烦恼再无瓜葛。 “小伙子!来帮阿姨一个忙,推推车吧!这车实在太沉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妈妈还要大的妇女就站在身后。她骑着一辆破烂的三轮车,车斗里是垒起的高高的纸壳、泡沫,旁边还用蛇皮袋子挂满了酒瓶和易拉罐之类的东西。那女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油亮油亮的,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洗过!黑魆魆的脸上皱纹堆叠,满是沧桑之色,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清澈。此刻,她双手扶着车把,满脸热切地看着林嘉树。 林嘉树木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一个将死之人,哪来的闲心管你的车子沉不沉? “我在你身边很长时间了,打你站在这桥中间那刻起我就在你身后看着。小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林嘉树还是没有说话。有什么可说的呢,和一个陌生人,一个捡垃圾的人,她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 那女人赧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我就是一个捡破烂的。我在那个红绿灯路口就看到你了,你被一辆车撞倒了。老天爷,多亏那辆车刹得及时,你只是被蹭了出去。你爬起来就走了,然后我就跟着你,一直到这里。” 哦——原来如此。这大桥上车水马龙,没有谁在乎一个路人的痛苦,没人关心他站在这桥上干什么,更没人知道,他此刻正想从这桥上纵身而下。可这个捡破烂的女人,却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虽然自己出身并不高贵,可是也从来没在意这些骑着三轮车满大街捡破烂的人。他们匆匆地从一个垃圾桶奔向另一个垃圾桶,赶到别人赶来之前把垃圾桶翻一遍,从那些肮脏的垃圾中捡出有丁点利用价值的东西。林嘉树时常与这样的人在这个小城擦肩而过,他们从来没什么交集。 “我今天收获可大了,这一车东西要卖几十块呢!今天是阳历年,我收工早,下午不干了,回家给我儿子包饺子。他也是个大个子,刚上初三比他爸爸都高了。他可懂事了!”女人碎碎叨叨地说着。 “祝福你,你有个好儿子。”林嘉树喃喃地说。 “看你穿戴,也不像是一般人。你爸妈前世修了多大福啊,养了你这么优秀的儿子,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帅气呢!”女人灿烂地笑着。 “其实我对不起他们……” “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你爸妈的宝贝。回家吧!说不定他们正在等你回家过元旦呢!你是外地人吗?如果不嫌弃,就到我家去吃饺子好了。虽然我天天和垃圾打交道,但家里不脏。走吧,你看这雪越下越大,站在这风口里多冷!” “你儿子一定会比我强……” “能赶上你一半,就阿弥陀佛了!他心脏有点问题,先天的,要动个手术,花十几万呢!我们攒了好几万了。我一定会把他的病治好,等他读完大学,还要在这县城给他买个房子……想想这些,无论多累多脏,我都能坚持,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呵呵呵……” “你真幸福!” “难道你爸妈不幸福?你敢说你不是爸妈的希望?”女人问。 “当然是。我爸为了给我买房子,也曾到北海市打工。我也是农村的。” “就是嘛!走!跟着阿姨后面,推车!没有你的帮助这车货我真的很难运回去。我家就在前面,过了桥,爬上国道的这个慢坡,就是坡顶上的那个村子。今天阿姨运气真好,发了财,还遇到一个这么帅的小伙子帮忙推车,你说是不是!”女人说完便咯咯地笑起来。 林嘉树迟疑走到三轮车后面,用力推着车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人在风雪中艰难地前行。车子并没有多么沉,但是雪天路滑,车斗里的东西堆得很高,大风一吹,随时都有可能吹倒。林嘉树一边推,一边小心地照看着那堆得高高的纸壳,唯恐一阵风刮倒了。 两人边走边说,都是女人说得多,林嘉树听得多。二十分钟左右,车子爬上慢坡,车子在女人的村口停下。 女人邀请林嘉树到家里吃饭,林嘉树拒绝了。女人看着他说:“孩子,老百姓常说,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看开些!你是不是遇到感情问题了?像你这么优秀的青年,还愁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你要明白,不是你的,你就是手里捧着怀里揣着都不是你的;是你的,哪怕在天上挂着万人瞅着,也只属于你一个人!” 林嘉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嘴唇哆嗦着,良久才说:“谢谢。你是不是天上的菩萨,下凡来点化我?” “哎妈,你见过满大街捡破烂的菩萨吗?我从你被撞倒的那个红绿灯路口就一直跟着你。我就怕你想不开,就是想让你离开那条河。现在好了,你如果不去我家,就赶紧回家陪爸妈过元旦去吧!” 林嘉树向那女人深鞠一躬,他从手腕上把那块腕表摘下来,塞进那女人粗糙黧黑的大手中。这是他身上唯一的饰品,是青青在一年多前给他的生日礼物,叫什么百达翡丽。当时青青说不贵,后来他在京东上查过同款的,值十几万呢!他一直戴在身上,视若生命。现在他不需要了。 女人使劲向外推,说什么也不要。 “收下吧,这是让我伤心的那个人送给我的,我俩之间完了。你不收我也不想要了,刚才我就打算把它扔进河里,你都看到我把手机扔了。这块表也许能帮你解决你儿子的手术费。” 林嘉树转身跑了。女人手忙脚乱地追出去好远,直到看不到林嘉树的身影。 此刻,林嘉树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陪爸爸妈妈过元旦!手机扔了,他身上也没有现金,也不想再回到县城,他想这么走回去。对!就这么走回家里去!他需要一场漫长的旅程,需要一场重体力的付出,就像老黄牛负重前行,让自己累到死的跋涉,以减轻心中的痛苦。 他迈开大步,走进风雪交加的天地之间,沿着那条漫长的国道,向家的方向走去。他就这么机械而执着地在路上走着,不知疲倦,没有寒冷,没有思想,脑子就像这条路一样一根筋地走下去。 走吧!走吧!这生活的路啊,飘满了风雪,也飘满了红罂粟。 身后,县城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风雪中。他再也不愿回到这个让他痛苦与屈辱的地方。没有再见,也无须再见,他毅然地、逃跑似地在风雪里远去。 我是尘土,我本来就是尘土,我要回到尘土之中去,人生充满了屈辱和痛苦。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身上所有可计时的东西都没有了,他没有了时间概念。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林嘉树走回了那个熟悉的山村。 他走下了国道,远远地可以看到村子黑魆魆的轮廓了,还有几盏路灯在闪亮。 他浑身湿透,精疲力竭,软绵绵地走着。家门口停着一辆比亚迪,那是陈泽建的;大伯家门口也停着一辆车,那是二哥嘉桐的,看样子他们都回来了。院子里亮着灯,他吃力地举起手,本想拍打门环,门却意外地自己开了。 他走进院子,走出屋门的嘉禾一声惊呼:“爸——妈——哥哥回来了!” 全家人一直在等着他,锅里甚至还有热饭。没错!广业兆兰确定嘉树要回来,他们都没有睡,轮流到村口等他。大雪阻路,泽健和嘉桐的车都没法开。 林嘉树眼眶一热,软绵绵地坐在院子里的雪堆上。 爸!妈!我回来了,我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全身光光的,还有满身的伤痕、心中的不甘和刻骨的屈辱…… 第122章 葬礼 大年初二的早上,正当台子村的绝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自然醒的慵懒惬意中的时候,一声哀嚎突兀地在村子上空响起。这哀嚎与这大年初二早晨的宁静,与这欢乐祥和的春节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这哀嚎沉闷压抑,悲切高亢,声如滚雷,像地下岩浆左冲右突终于寻到了发泄口一样,尽情地在这大年初二的早晨,在这宁静的山村上空宣泄咆哮。 被惊醒的人们纷纷出门看个究竟,经过相互询问与印证之后,人们才知道,那哭声来自林广业家。林广业的妻子,林尹氏兆兰过世了。 哦——人们恍然大悟。 八点多钟,人们看到兆兰的儿子嘉树在大伯广富的带领下,身着重孝,走家串户去族里一些重要的近支长辈那里报丧。林嘉树跪倒在人家大门前的雪地里,三叩首之后嚎啕大哭。他说不出话,只有哭,哭现在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语言了。人们这才明白,那响彻村子上空的嚎哭来自林嘉树。 八点多钟,支书邵松友带领村子红白理事会迅速进驻林广业家,全面接管丧事的办理。红白理事会第一件事就是设立“礼柜”,负责丧事的一切具体事务。礼柜一旦成立,就基本不用主家干什么事了,全村的人都随时听候礼柜的调遣,去做丧礼该做的事情。比如设立灵堂,租赁家什,派人给外村的亲戚朋友报丧等等。一切都按照本地风俗套路来。 有人猜测,兆兰应该是在春节前去世的。但凡年除日那天兆兰还有一口气在,林家都会贴春联放鞭炮热热闹闹过年的,但广业家什么都没做。这种猜测很快就得到林家一些家族近支的证实,兆兰的确是在年除日上午去世的。 关于尹兆兰的去世,村里人是有思想准备的。小年之前后,村里就风闻说兆兰不行了,已经抬到了地上。(本地的风俗,人不能死在床上,在快要咽气的时候要抬到堂屋的地上。) 人们在各种场合谈论着她的生平,追悼她生前的种种美德,许多人叹惋不已,唏嘘不已。 她刚刚五十岁,苦日子总算熬过去了,好日子才开始,却又遭受儿子婚变的打击。她就凭一口气活着,就想看到儿子结婚。这两年家里日子好了,她也扬眉吐气,身体和精神也好了许多。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生的什么病了,还在期望着给嘉树带孩子呢。谁能想到,造化弄人,美好的愿望转眼成空,她生前饱受病痛的折磨,身后留下一双未成人的儿女……每每说到这些,人们都会为这个善良的女人潸然泪下。 人们自然也会想到,她儿子林嘉树那场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的婚事。那桩婚事最终成为南柯一梦,化为泡影。有人说,正是那场婚变,要了兆兰的命。 逝者已矣,兆兰在台子村成为历史。这个倔强的一把硬骨头的女人,最终没能扛过病魔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带着巨大的遗憾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林广业一家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尽管对于兆兰的离去,无论广业还是嘉树嘉禾兄妹,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悲痛还是摧枯拉朽般击垮了他们的防线。从大年三十晚上到现在,广业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堂屋里,静静地守着沉睡了的兆兰,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悲伤和眷恋。 在这个家里,广业最大的愿望是兆兰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和两个孩子以及将来孩子们的孩子围绕着兆兰,穷也罢富也罢,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这才是广业的精神追求。现在,兆兰两眼一闭,把他和孩子们抛下,什么也不管了。 陈泽建一个人无声地里里外外忙碌着,生火做饭,喂猪喂鸡,默默地照看着这个家。自打兆兰卧床不起,嘉禾请假回家,小陈也请假跟着回来了。也多亏了有他在,这段时间家里全靠他照看着。 兆兰在小年那天她已经从卧室的床上抬到堂屋的地上。广富、迎春、嘉桐以及一帮没出五服的近支妯娌们轮流过来守着。大年三十上午十一点半兆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咽气前,她两手一直紧紧地抓着嘉树和嘉禾的手不肯松开。她睁大了眼睛,张着嘴,想说什么。 广业轻声地对兆兰说:“你放心走吧!我会照看好孩子们!他们结婚生子,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兆兰这才头一歪,闭上了双眼。 在场的人无不泪目。兆兰这段时间在头脑清醒的时候,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不住孩子们,孩子们没成人,以后还要你们这些长辈们多操心。 鉴于兆兰去世的时间特殊,林家只得封锁消息,紧闭大门,待到年初二才办理丧事。新年的喜庆和他们没有关系,窗外热闹的鞭炮和灿烂的礼花和他们也没有关系,他们就那么守在沉睡的兆兰身边。也许多年之后他们会回忆起这段往事,这应该是这个家庭的至暗时刻。 兆兰那天和广业从叶家返回的时候,曾晕倒在县城的汽车站。返回家之后,兆兰便卧床不起,整个人的精气神坍塌了。从那之后一天不如一天,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咽下最后一口气。 林嘉树知道,妈妈病情加重肯定和自己的婚变有关。但他不知道爸妈去叶家的事情,更不知道妈妈曾经晕倒在县城的汽车站。这事直到母亲去世之后他才知道。 在最后的日子里,病痛把兆兰折磨得不成样子,连杜冷丁也不能缓解痛苦,床上的席子被她用手抓得稀烂。她看着嘉树和嘉禾,眼睛里充满着留恋和不甘!她常常透过窗户,看着院子大门口的方向。 兆兰没有看到她要等待的人,带着巨大的遗憾闭上了双眼。她斗不过命数的,斗不过! 林嘉树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嗓子也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沉浸在深深的悲伤之中,五脏六腑仿佛被摘走了一样。他什么也不能做,每天木头一样跪倒在灵堂前,痴痴地看着妈妈那张黑白照片。明明是近在眼前,却又天人永隔,成了两个完全不能融合的世界。此刻,他才痛彻骨髓地感受到,什么叫生离死别。他真的失去她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以把一切都无偿奉献给自己,却丝毫不会索取的人。 葬礼共三天。初四上午九点钟,在众人的哭嚎声中,随着一声碎碗的脆响,兆兰那纸扎的棺椁被人缓缓地抬出了屋门,向大街走去。棺椁后面是长长的送葬队伍。 林嘉树身着重孝,头顶老盆,弓腰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身边是两个表哥左右搀扶着他。兆兰的一帮子侄同样身着重孝跟随在林嘉树身后,再往后是嘉禾和一帮女眷。棺椁引导着长长的送葬队伍缓缓地走出林家所在的胡同,来到村头的乡间公路上。灵车停在这里,棺椁被抬上灵车。 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灵车缓缓启动。林嘉树看到几次哭晕过去的嘉禾正从别人的搀扶中挣扎出来,向灵车奋力地扑来。嘉禄嘉福两家嫂子上前紧紧地把嘉禾抱住。他理解妹妹,也心疼妹妹。从妈妈生病到现在七八年的时间里,都是她守在妈妈身边,陪同住院,照顾起居,端屎端尿。她用弱小的身躯撑起了整个家,让爸爸和哥哥能够安心地工作和学习。她小心地用心地守着自己的妈妈,这是她的信仰和精神支柱。可现在,信仰和支柱没有了。嘉禾的痛不是嘉树能比的。嘉禾是纯粹的悲痛,而嘉树是悲痛、愤懑和悔恨,各种痛交织在一起。 林嘉树的泪水又如雨注般流了下来,他不敢停留,奋力爬进灵车的驾驶室。他要随着灵车去火化厂,把妈妈的骨灰抱回来。 上午十一点钟,随着火化场那高高的烟囱里的一阵白烟。林尹氏兆兰,这个善良而又贤惠的女人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化作她儿子嘉树怀里的一抔还带有热度的骨灰。 兆兰安葬在西山脚下林家的祖林里。 正月初七圆坟。然后三十五天之后过完五七,差不多已经到三月中旬了。 兆兰的离去对整个家庭的影响是巨大的,但生活还要继续。 广业摇摇晃晃地从颓废中站起来。他必须站起来,他还有两个没有成人的孩子呢!兆兰临走时拉着他的手反复地叮嘱,要他看好两个孩子。他必须如山一样站立起来,为这两个孩子遮风挡雨。别看他们在外面能耐得很,其实他们还是孩子呢,都是没长大的孩子。他怎么能那么半死不活地生活下去呢? 一过完五七,广业就把嘉禾赶走了,逼她去上班。上班不仅可以让人充实,可以在繁重的劳动中缓解内心的痛苦。嘉禾走了,这让广业放心了些。可是最让他发愁的却是林嘉树。这个曾让他最放心的孩子,如今却成了他最担心的人。 现在这孩子完全变了。原来眼神清澈,一脸阳光,见人不笑不说话。那些嫂嫂和姑姑们见到嘉树都爱开玩笑,还给他取了许多外号叫阳光、口甜……而现在,他总是在沉默着,像在思考什么,眼睛里有一股忧郁,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广业知道,嘉树从去年出事以来就憋着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心里一直有股邪火。他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孩子,结果栽了大跟头,工作没了,媳妇也没了,连妈妈也没了。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在尘埃之中,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他是个情感丰富的孩子,重情重义。让他在短时间内忘记这些痛苦有多么不容易啊! 第123章 黑暗里潜行 进入三月份,西山脚下暖风和煦,春光骀荡,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春天融化了冰雪,催开了百花,也把生命的希望撒播在冰雪消融的大地。 但是,大自然的力量也有达不到的地方,它无法温暖融化一颗冰冷的心灵。至少,对目前的林嘉树来说,没有几年的时间,他们内心的坚冰不会有丝毫的融化。 兆兰出了“五七”之后,林广业几次试探儿子的态度,他想劝儿子出去工作。他知道,让儿子忘记痛苦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工作。工作中的忙碌和压力会有助于他忘记痛苦。当然了,职场上他还会遇到一个好女孩,去慢慢地抚平他内心的伤痛。 嘉树什么也不说,只是淡淡地一笑。他不想马上出去工作,他不放心爸爸。妈妈刚走,他一个人孤独地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怎么能让人放心呢?他想在家陪爸爸一段时间。 当然,也许连林嘉树自己都不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恐惧或者是怀疑。一种对职场和外面世界的恐惧;对自己不久前所做的一切的怀疑,对自己能力和所坚持信念的怀疑。其实就是信仰的危机。 在妈妈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嘉树一直有一种难以摆脱的愧疚和压抑。爸妈去白塔镇叶家的事本来家里人都瞒着他,但有一次迎春大妈说漏了嘴,他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他选择回县城工作,本来是要给妈妈带来幸福和希望。他一度认为自己做到了。他成了公司的高管,在城里买了房子,帮助妹妹开了花店,他们家走出了债务和贫困的泥潭,几乎成了台子村最好的人家。这还不算,他成为县里的望族叶家的乘龙快婿,在乡里更是远近闻名的青年才俊。 可是这些,除了加速妈妈的离去,还给她带来了什么?也就是说,妈妈的去世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自己害死了妈妈。林嘉树悲哀地想。 仔细想想,他并没有陪伴妈妈多少。参加工作不久就去了临淮,在临淮几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即使调回山北县城之后,他也往往是一个月才能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是在妈妈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和一遍又一遍的电话催促中回来的。有时候带着叶青青回来,妈妈更是像过节一样隆重。 工作真的忙到了那种一个月甚至几个月都不回家的地步吗?妈妈拖着一个病身子,一个人在家里,还担心着在外面的自己。自己在临淮的时候,她差不多每天晚上都给自己打电话,不厌其烦地千叮咛万嘱咐。有时候自己累了,或者不顺心的时候,对这种絮絮叨叨的叮嘱还心烦得厉害……人啊!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拥有时的珍贵。 家里少了一个人,可仿佛又不止少了一个人。兆兰在这个家里,就像无处不在的空气,无声无息地润泽这个家的每一处。而现在,爷俩像两根水泥柱子一般,坐在沙发上,遥控从一个人的手里换到另一个人的手里,电视从一个台换到另一个台,谁也不说一句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电视跳动的画面。 兆兰出了“五七”之后,广业拖着嘉树,让他帮着把猪圈里的猪粪运到了西山脚下的春地里。春地是春天播种的地,一般都在岭上,比较干旱,本地人都用来种植耐旱的作物。西山脚下的春地路比较难走,拖拉机上不去,只能用小推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爷俩就扛着头每天来刨地。繁重的劳动可以减轻人精神上的痛苦,牛马般的负重可以让人暂时忘记曾经的创伤。 林嘉树总是不知不觉地来到西山脚下的林家的祖林。漫山遍野的桃花、梨花、杏花都开了,妈妈的坟茔就在那漫山遍野的花海中。 林嘉树常常在母亲的坟茔边上一坐就是一天。他经常沿着祖林下边的羊肠小路爬向西山的山顶,在山顶一块巨石之上,俯瞰着山下的村落、河流、丘陵、远处的公路和车辆。他眼下的土地是块英雄的土地,他站立的大山当年就是一块英雄的抗日根据地。这片方圆千里的山脉,曾在民族解放事业中大放异彩。就连他们小小的台子村,都是当时八路军和日本鬼子反复争夺的游击区。 山北县一直对外宣称自己为革命老区,林嘉树陪同杨宇杰去省里乃至国家部委走动时,杨宇杰张口老区人民朴实,闭口老区人民厚道。当时林嘉树还觉得好笑,不理解杨宇杰为什么打着这么一个听上去土得掉渣的旗号。但后来细想,又觉得杨宇杰很高明。“老区人民”这几个字的分量不轻,在国家扶贫的大政策大环境下,打着老区人民的旗号的确为企业办事增加了不少便利。只是这一次,老区人民的脸也被杨宇杰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在村子东面的国道边上,是林嘉树曾读书的初级中学。也就是在那里读书的时候,他每天早晨五六点钟,在学校早自习之前,爬到这山顶的石头上。他在这里憧憬着自己朦胧的未来,幻想着要做伟大的事情,成为伟大的人物。他向着山峦纵声呐喊,抒发着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的壮志情怀。那时他的眼睛里孕育着渴望和梦幻,散发出灿烂的光彩。十年过去了,他又来到了这里。他的眼神是平静的,那是青春列车呼啸而过之后的平静。他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陷入了悲伤之中,看不清方向,失去了精神依靠和奋斗的勇气。 他内心的愧疚感越来越强烈,有对妈妈的,有对姥爷的。妈妈死后两个月,姥爷也去世了。妈妈是姥爷一手拉扯大的,是姥爷最疼爱的人,他经受不住失去女儿的沉重打击。姥爷去世之后,连子舅舅就失踪了。 在姥爷的葬礼上,人们最后看到了连子,他端着个破碗,站在姥爷的灵堂前,疯疯癫癫地笑骂着:“四叔,你个糟老头子,快起来吃饭了,再不起来,看我不把你的胡子拔光。” 大家弄来了一身孝服,七手八脚地按住连子要给他穿上。连子却大呼小叫地跑了,边跑边喊:“四叔,你上西天啊——连子陪你上西天啦——”自那以后,长沟村人再也没见到连子,他是死是活至今没人知道。 林嘉树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喜欢去一些没人的地方,喜欢长时间地一个人逗留在山顶和树林之中。平日里也不爱见人,不爱说话,总是沉默。也许,沉默是不幸的人的最后的快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嘉树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感觉,那是一种恐怖的末日降临的感觉。当那种感觉袭来的时候,他浑身颤抖,情绪低落,说不出的难受。周围热闹精彩的世界仿佛刹那间与他隔绝了,他感到绝望无助,万念俱灰,生不如死。一开始的时候这种感觉间隔时间长,一个月有那么几次而已;后来越来越频繁,甚至到了一两天一次的地步。他有一种濒死的感觉。 林嘉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来自身体的哪个部位,只是对这种感觉怀着深深的恐惧。同样糟糕的是他的失眠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的时候只是在后半夜的两三点钟醒来,再也无法入眠,到后来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有时候全身汗如雨下,就像洗了澡一样;身体也越来越消瘦了,体重仿佛每天都在下降,原来八十公斤的健壮匀称的体魄,现在瘦成了麻杆。 他的行为越来越诡异,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操控着他、折磨着他。他背负着一座大山,潜行在黑夜之中。 广业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他充满了担忧。嘉树这半年来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失去了事业和荣誉,失去了爱人,又失去了亲人,还有那么多屈辱加身。这桩桩件件对一般年轻人来说,任何一件都是不可承受之重,何况在短时间内,一股脑地全部强加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身上呢? 广业生拖硬拽地把嘉树弄到镇上的医院,各种检查也检查不出毛病,药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效。嘉树不愿去县里的医院,广业好说歹说,又陪着他在关峪镇坐上了去坊州市的车,在市立医院从头检查到脚,什么问题也没有。 眼见嘉树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方法用尽,却一点也不见好转。绝望中,广业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舅舅。他一拍脑袋,直骂自己糊涂,这不是守着神医乱求医嘛! 广业骑着电动车载着嘉树,去了下峪村的舅舅家。舅舅还是那副干瘦槁枯的模样,眼皮耷拉着,坐在石榴树下的躺椅上,守着一壶冒着蒸气的清茶,一副入定的样子。 舅姥爷槁枯的手指就像树枝般搭在林嘉树的手腕上。他就那么静静地沉思着,仿佛睡着了一般。广业和表哥史玉成在一边眼巴巴地瞅着。 “七情内伤、肝气郁结,孩子受了大委屈,也经历了大悲恸,出现这种情况也算正常。是不是觉得挺委屈,天大的委屈……”舅姥爷的声音听上去依然是病恹恹的,有气无力。他从来都是这么个样子。 林嘉树看着眼前的舅姥爷,他张了张嘴,眼泪滚滚而下,说:“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妈妈……”说完这句话,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看,看看,就是这个样子。没事的孩子,年轻不好吗?活着不好吗?看看你爸,头发白了多少?上天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妈妈命数该如此,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她都病了好几年了。吃姥爷几副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大伯领着嘉树去了药房,仔细地询问了他的病情,又为他诊断了一遍。他确定地拍拍林嘉树的肩膀,说:“放心孩子,吃了大伯的药,保证你很快康复。” 说是很快好起来,实际上,林嘉树吃了两个月的药才彻底好转。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上,林嘉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静谧的蔚蓝的天空,麻雀和燕子叽叽喳喳叫着从空中飞过,微微有点凉意的秋风,像母亲的呼吸一样拂过他的裸露的腿、胳膊、脖颈和脸颊。他觉得分外的畅快,只觉得心胸之中豁然开朗,像是有一块坚冰被融化了,像是一块巨石被移开了,像是一团迷雾被吹散了……他觉得自己浑身轻松,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在院子里蹦跳了几下,然后向着西山跑去。他在山顶那块大石头上纵声呼喊,山峦林树飒飒地回响,飞鸟大片大片地惊起,在空中徘徊盘旋然后飞向远方。金色的阳光泼辣辣地洒在初秋葱翠的大地上,远远近近一草一木每一缕阳光都显得那么祥和亲切。 林嘉树眼眶润湿了。直到他彻底走出阴霾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确病了,是精神上的疾病。回顾过去的几个月,他觉得自己如同背负沉重的大山在黑夜里跋涉,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舅姥爷说得好,活着不好吗?年轻不好吗?当然很好,很爽! 林嘉树张开双臂,仰望着无垠的天空,贪婪地吮吸着这带着果实香味的空气,沐浴着那温热的灿烂的阳光。 第124章 郎大勇来访 晓亮和小舟隔一段时间总要相伴着来一趟。自打林嘉树回到村里,陪伴他最多的除了爸爸,就是这两个在中学时代最好的哥们。他们知道,林嘉树现在一无所有,正是最渴望友谊和温暖的时候。 振羽是整个启泰公司唯一来看他的人。无论是在林嘉树位高权重春风得意的时候,还是现在灰溜溜地离开启泰公司,振羽始终都是那个不离不弃的振羽。每次来,振羽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关于启泰公司的话题,生怕引起林嘉树内心的不快。振羽还带来了孙明的问候。振羽说,孙明说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没能给你一点帮助,没脸见你。 孙明和张凯都算是公司的高管,是杨宇杰身边的得力助手。他俩不可能和振羽一样随便地就跑到自己家里来,然后在杨宇杰面前没事一样。林嘉树理解他们,也不希望自己连累朋友。 在这段如白开水般的日子里,林嘉树会经常想起他生命中的几个女孩。 他会想起乔杨,他刻骨铭心的初恋。乔杨啊乔杨,你现在怎么样了?二哥高强爱她爱得深情而执着,两人都有很好的工作,他们应该会幸福。去年冬天他去省工信厅办事的时候,曾顺便到省发改委拜访过高强的父亲高处长。那时候高处长说,乔杨怀孕了,预产期应该就在今年的三四月份。 花明,这个珍藏在他心底让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女孩,简直就是个晶莹剔透的精灵。这世间就没有她看不透的麻烦,也没有她搞不定的事情。他们彼此是相爱的,但有缘无份,缘尽于此。他希望花明有安稳幸福的生活。自临淮一别,两人便斩断了一切因果。花明该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两人的生活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记得去年成果发布会的时候,胡永道和慕真子都对他说过,李凡正在疯狂地追求她。李凡是临淮市第一大环保咨询服务公司的总经理,标准的富二代;两人郎才女貌,也算般配。他们现在应该结婚了吧! 林嘉树想得最多的还是叶青青。这个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地写下一笔的女人,他的一生都深深地刻下了她的烙印。这种记忆是苦涩的、痛苦的,他至今想起这个名字,内心都会如刀绞般疼痛。 二哥嘉桐从启泰公司辞职了。 “不想在那干了,他们太欺负人了!”嘉桐愤愤地说。 “你和我不一样。你干你的活,计件工资,凭技术吃饭,谁能欺负你?”林嘉树不解。 “既然你走了,那我也不想在那里呆下去了。他们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我现在看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虚伪,早不想呆了!” “唉——我连累了你。”林嘉树觉得对不起二哥。 “我们兄弟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根本不愁找工作,爷爷说得好,有技术就不愁没饭吃。我已经在县城找好工作了,待遇和在启泰公司差不多。而且我在城里安家了,离你二嫂清荣也近,更方便!”嘉桐毫不在乎地说。 这倒也是,二哥现在根本不愁找工作,他有技术,数控车床现在自己都能编程了,而且也要拿到技师证书了。像这样的人到哪个工厂都受欢迎。 “老三,我去办辞职的时候……遇到叶青青了。“嘉桐看了一眼林嘉树,欲言又止。 林嘉树的心本能地忽悠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二哥,希望他快点说。 嘉桐支支吾吾地说:“我没和她说话,烦她呢!” 林嘉树有些失望。 “不过她和我说话了。”嘉桐又说。 林嘉树狠狠地瞪了一眼二哥:“你倒是快说啊!” 嘉桐嘿嘿一笑,说:“她问我为什么辞职,是不是有人欺负我。还说如果没合适的地方她可以给我找个地方。我没理她就走了。对了,她还说,二婶去世是她没想到的,她要我对你说对不起。她说这话的时候哭了。”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说:“二哥,如果再遇到她的时候告诉她,你婶的死和她没有关系。你婶本来就沉疴多年,医院都让我们准备了好几次后事了,这些她都知道。你一定告诉她,是我对不起她,我们全家人都不恨她。” 林嘉树说的是真心话,他不想让叶青青因为妈妈的死而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他希望这个女孩幸福,因为他们的确真爱过,对她恨不起来。他曾反复地站在叶青青的角度思考,觉得自己是不可原谅的,因为他也无法接受叶青青背着自己和另一个人上床。每每这么想,他就越发地理解并原谅叶青青,这也正说明叶青青对自己太过在乎了。 唉——男女之间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让林嘉树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天郎大勇会再一次来到他的家里。 郎大勇来的时候,林嘉树刚刚从精神的阴霾里走出来不久。看着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的郎大勇,林嘉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知道郎大勇登门是为哪般。 “小子,我都不敢认你了,脱了层皮吧!”郎大勇看着林嘉树说。 林嘉树苦笑了一下,遂云淡风轻地说:“死过一回,又活过来了。” 郎大勇注视着林嘉树,说:“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什么让你宁可放弃高管职位,让人尊敬的社会地位,还有富家女孩的爱情?今天没别人,你就给哥交个底。” “我有我的底线,也有我的坚持。如果让我背叛自己的内心去迎合一些黑暗,那样我会很痛苦。如果我能摆脱,我就不会选择臣服。但我的确没想到会失去青青。” “嗯!杨宇杰做得不够爷们。他得为自己的谎言付出惨重的代价。告诉我实话,你恨青青吗?” “我干嘛要恨她?是我对不起她。我俩爱得很纯粹,彼此太在意对方了,所以任何一方的背叛都会给对方造成巨大的伤害。将心比心,青青不能接受我曾和别的女人有染,我同样也不能接受青青和别人有私情。如果青青那样,我会吐血,同样会选择离开。” “你们俩啊,真是冤家。我当初劝青青,让她不要冲动。可她不听。这事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几天都不出来,一句话也不说。最后选择和刘俊贤结婚,其实就想报复你。女人疯狂起来,当真可怕!无论多么聪明的女人,在爱情面前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都一样!” “见到青青时,代我说声对不起,虽然说过很多遍了,但我依然觉得欠她良多。我不是有意伤害她的。我妈妈的去世和她毫无关系。她是多年的病,是癌症,她无需感到愧疚。这话你一定带到!” “如果你愿意,我还是希望你叫我一声大哥。告诉我实话,你们之间还有可能复合吗?重新开始?” “怎么可能?镜是无法重圆的,覆水也无法收回来。感情的裂痕一旦出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枉然。即使我们重新开始,也没法回到原来的感情了。况且青青现在都结婚了。”林嘉树苦笑。 “你应该知道,青青根本不可能喜欢刘俊贤。她和刘俊贤结婚纯粹就是想报复你。青青和刘俊贤结婚前有个协议,那就是假结婚,不登记,不住在一起。他俩结完婚就分开居住了。除了那个婚礼仪式是真的,其余的都是假的。” “刘俊贤凭什么做这么’高尚‘的牺牲者?这不符合他的天性。”林嘉树很惊讶,心里也有疑问。 “刘俊贤当然有他的算计。他首先算计的就是你,只要能破坏你和青青的婚事,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协议还有个条款,那就是这个假结婚给刘俊贤一年的时间。如果一年内他能让叶青青认可的话,就可以转正了;否则,他们就自然分手。这让他看到了希望。所以他不顾一切地答应下了。” 原来如此!林嘉树恍然大悟。 “这个给你!”郎大勇把一张银行卡甩给林嘉树。 “什么意思?”林嘉树愣愣地看着郎大勇。 “这是你入股公司的钱。我也不瞒你,杨宇杰不可能把这个钱退给你。为此青青和他吵翻了,并愤然离开了启泰。这六十万是青青给你的,你那六十万的收款收据在她手里。她怕你需要钱,所以先把钱给你。” “大哥把卡给青青带回去,这笔钱我不会收!你告诉青青,那个钱如果能拿出来,就让她留着吧,我不需要;如果拿不出来,就算我补偿启泰了。我和那个六十万再也没有丝毫的关系了。”林嘉树把那张银行卡又推到郎大勇眼前。 “你现在没工作,天天在家里,手里没钱怎么行?” “大哥,你必须把钱带回去,不然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情分可言了!我不缺钱,工作也不是问题!”林嘉树斩钉截铁地说。 “好!好!好!我就是你们中间带话的。卡和话都会带到,反正我的任务是完成了。”郎大勇没办法,只得把卡收起来。 分别时,郎大勇说:“今天来两个任务,第一就是这张卡。我私下里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俩的事情,可以问你吗?” “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大哥,也是我师父,有话你尽管说。” “你说有一天我俩会不会走到一起?我是说我们俩会不会合作一把?” 林嘉树一愣,不明白郎大勇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成立个公司来拉你入伙,你会同意吗?” “大哥野心不小。不要忘了,你可是董事长的表弟。”林嘉树笑着说。 郎大勇摇摇头说:“人心散了,不好聚了。别以为让你背了锅别人就心服口服了,其实不然。那帮老家伙都是人精,谁也不比谁傻!把别人当成傻子玩,只能说明你的智商有问题。启泰科技目前可不乐观……罢了,和你说这些干嘛,再见!” 郎大勇的车子开出去十几米远,又停下,他探出头来说:“记住我说的话,将来有一天咱兄弟俩合作!”说完,扬长而去。 第125章 花明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生命消失,也有许多新的生命诞生。人世间的生生死死本来就是自然规律,就像日出月落一样平常。 就在兆兰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在苏州市人民医院里,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女婴哭声响亮,听上去中气十足。 护士抱着孩子,送到产妇跟前,笑着说:“像妈妈,一准是个美人胚子!” 产妇全身水洗过一样,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从早上六点进了产房,一直到中午十一点,整整五个小时,最终让那个鲜活的小生命脱离了母体。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她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向那个手脚乱动的粉红色的肉乎乎的小家伙,满眼的喜悦和母性的温柔。 “不骂了?一上午你可骂得好凶,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那个叫林嘉树的是孩子爸爸吧?可被你骂惨了。”护士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那产妇就是临淮捷航公司的总经理花明。她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个上午,终于把那个小家伙生了出来,这个时候,孩子的爸爸应该陪她共同面对这人生的重要时刻。可是,她却不知道孩子的爸爸在哪里。当疼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就骂那个该死的林嘉树。还别说,真有点用,骂着骂着,她仿佛看到林嘉树就一脸羞愧地站在她身边,她就不那么疼了。 产房外等候的是花明的爸爸妈妈,还有舅舅舅妈。 花文翰感到非常郁闷。他们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可也算是书香门第;花明也是万里挑一人见人爱的好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事业有事业,追求的人都排成队。谁想到竟然未婚先孕,莫名其妙地生下一个孩子,孩子的爸爸还不知道在哪里。这让他的脸往哪里放? 对于女儿花明的事情,花文翰一向管得很少。这个姑娘自小就表现出很强的独立性,而且聪明伶俐,晶莹剔透,从不吃亏。花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事业上有他的老乡和同学胡永道的扶持,也是顺风顺水。他很为自己的女儿自豪,从来没想到会出什么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明的性格好像忽然一下子变了。原来着装喜好奇装异服,活像个小太妹,现在穿得大方得体像个淑女;原来的性格刁钻古怪,嘴如毒蛇从不饶人,现在像个乖乖女了……他看到女儿眼里有了火花,有了热情,有了渴望;她常常一个人发呆,莫名其妙地傻笑。对了,她回到家里,经常有意无意地说到一个叫林嘉树的青年。 后来,花明回家住了,她在市南区沧浪河边的房子租给了别人。他们家不缺钱,他和郭蔚都有稳定而丰厚的收入,花明的收入比他俩加起来都高很多。花明是个爱干净的人,更不会为几个租金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在郭蔚的盘问下,他们知道,那个房子就是租给了那个叫林嘉树的人。 那个叫林嘉树小伙子来家吃过一次饭。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俊眉朗目,身材颀长而匀称。整个人让人感觉非常清爽洒脱。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黑边近视镜下,眼神清澈而坦然,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动。那一刻连华文翰都觉得自己沦陷了,他甚至在心里先认可了这个“女婿”。 花文翰彻底放心了。在女儿和林嘉树的交往中,他一直是很期待的。 这段被花文翰夫妇所看好的“恋情”随着林嘉树离开临淮戛然而止。他为此遗憾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是个国学底蕴深厚的人,孩子们的姻缘自有定数,有时候痛苦、彷徨都没有用。他特意给花明在微信上留言: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往往就求而不得,不求而得……花文翰希望自己的闺女能够放下包袱,以一种豁达的心胸看待自己的姻缘。 花明也许真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始接受身边的一个追求者。 花明身边从来不缺少追求者,花文翰夫妇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这个追求者相当执着,小伙子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开的车子也是豪车,一看就是个富二代。那小伙子叫李凡,是临淮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和花明从事的行业一样。后来花文翰和妻子看到,花明下班回家,有几次都是这个李凡开车送回来的。李凡的车子在小区里很是扎眼,邻里邻居们都能看到。再后来,花明和这个李凡也没了下文。问起她来,就简单的三个字,再说吧! 再后来,花明莫名其妙地怀孕了。花文翰和郭蔚想破头也想不通,那么聪明的花明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这么狗血的事情,竟然落在了他们家头上。更让他们郁闷的是,花明铁了心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她甚至说,这辈子就当个单亲妈妈。 花文翰碾灭手中的烟,返回病房。当他看着那团肉乎乎的稚嫩可爱的生命时,所有的烦恼一扫而空,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是花明的孩子,这也是他们花家的后代。 “孩子名字叫啥?”花文翰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郭蔚嗔怪地说:“什么事等你早就晚三秋了!叫花霖!《雨霖铃》的霖,明明起的。” 花霖,花霖……这么说孩子姓花了?花文翰念叨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花明是在两个月前来苏州的。 她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把公司托付给闫弘毅,就一个人来苏州投奔舅舅了。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安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挺着个大肚子在临淮,处处遇到熟人,处处被人指指点点,她虽然不在乎,但也十分不爽。至少爸爸妈妈脸面上就挂不住。 人生遇到的每个人,出场顺序很重要,很多人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就会有不同的结局。但什么时间认识谁,仿佛命中早有安排,所以每个偶然之中又总是透着必然和注定。 花明和林嘉树便是如此。但在花明心里,他们之间仿佛又注定不能这么平淡地结束,至少,要留下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记忆。 花明有了妊娠反应,是在林嘉树离开临淮两个月之后。开始只是觉得头晕乏力、食欲不振,还恶心呕吐。她并没有在意,觉得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太过劳累所致。可是一段时间之后才突然想起,月经也有段时间没来了。她这才慌忙地跑到医院里去做检查。检查结果却让她傻眼了,怀孕了。 花明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恐惧、无助、彷徨……饶是她机智多变,玲珑剔透,此刻也是没了半点主意。她真想给林嘉树打个电话,犹豫再三,最终放弃了。告诉林嘉树,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她是来要挟他,让他对自己负责? 花明几次去医院想打掉这个孩子,但最终都放弃了。她不忍心,也没那个勇气,而且,这个孩子仿佛又是自己内心的渴望,是她的念想,是她的一线希望。所以,她几次来医院,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万般无奈之下,花明去了菊城。菊城是她和林嘉树初次相遇的地方,菊城西面的山上有一座香火旺盛的慈恩寺,据说庙里有一位老和尚,未卜先知,神鬼莫测。花明去了慈恩寺,她在庙里遇佛便拜,布施不少,也见到了那位老和尚。 老和尚宝相庄严,仿佛入定了一般坐在庙堂之上敲着木鱼,很有一种高僧的味道。 花明肃然起敬,遂拜倒在佛堂前,虔诚地拜了三拜,又拿出几千元钱塞进了佛像边的箱子。这年头,神仙也得生活不是? 花明对老和尚讲述了自己的苦恼,她就想知道,这个孩子该不该生下来,她和林嘉树还有没有未来。 老和尚听完花明的话,沉默良久,然后拿过一张纸,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他把那张纸折起来递给花明,说:“施主,母子是大机缘,那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报。你如何能够放弃你作为人母的造化呢!我要给你的答案,都在这张纸上,拿去吧!阿弥陀佛!”说完,又垂下了眼皮,敲起了木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花明拿着那张纸走出大殿,她展开一看,纸上写着两个字:花明。 这不是自己的名字吗?花明很是失望,她看着那里两个字,发了一会呆,忽然眼前一亮,又跑回大殿,急切地问:“师傅,您是说,我们的未来会柳暗花明,是不是?” 老和尚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施主,天机不可泄,你自己慢慢参悟吧!” 花明离开慈恩寺时,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李凡追求花明并不是什么秘密,早在几家共同争夺云山集团项目的时候,花明和林嘉树联手,把润昌给排挤出去了,自那之后,李凡就对花明着了迷。平心而论,在花明众多的追求者中,李凡的条件只能算是中上,但却是最执着最认真的一个。人们时常会看到,他衣冠楚楚,手捧着鲜花在园区或者小区门口等着花明。 爱情这东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来不得半点勉强。花明对李凡不来电,对他总是爱理不理,有时候还停下来拿他开涮。 有一次花明看到李凡,心中怦然一动。她怀孕了,至少得有个“男朋友”吧? 就这样,李凡从此成了花明的“男朋友”,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李凡陪花明吃过几次饭,天天到花明的公司送花,也曾有几次接送花明上下班。他进入角色很快,他是真喜欢花明。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花明主动约李凡吃饭。李凡特别高兴,特意去定了一个钻戒,他想借此机会对花明表白。尽管花明一再告诉他,他们之间只能成为普通朋友和业务上的合作伙伴,请他不要再浪费时间。但李凡觉得那是花明对他的考验,她迟早会被自己打动。今晚就是个机会,花明竟然破天荒地主动约起他来了。 吃饭地点定在临淮市有名的老字号淮海一品居。花明竟然先到了,而且点好了菜,静静地等着李凡的到来。 李凡远远地看到坐在角落里的花明,宛若天人般宁静美丽,心跳得厉害。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李凡内心狂跳着坐在花明的对面,他一脸深情地看着花明,说:“明明……” “先吃饭李总,不然我担心一会儿你就吃不下了,这么多饭菜怪可惜的。”花明笑嘻嘻地示意李凡先吃饭。 李凡欲言又止,只得先低头吃饭。胡乱吃了几口,又吃不下去了,他急切地想对花明表白。他抬头看着花明,说:“明明……” “打住李总!别叫我明明,我俩可没那么亲密,叫花明或者花总!”花明不客气地打断李凡。她今晚上也打算对李凡摊牌,因为交往的时间已经够了,不需要再让李凡出来打掩护了。而且她发现这家伙入戏太深,不能耽误了人家。 “可我是真心的,给我一次机会。”李凡诚恳地说。 “李总,我在和你交往之初就曾告诫过你,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再进一步的话,可以成为业务上的合作伙伴,其他的没有任何可能。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李凡手里拿着准备好的钻戒,满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花明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李凡。 李凡看完那张单子,目瞪口呆,饭也没吃,垂头丧气地走了。那是她怀孕的化验单。 后来花明的肚子慢慢地大了,人们在跌碎眼镜一大片的同时,纷纷猜测那孩子的父亲是谁。绝大多数人想到了李凡,李凡成了背锅侠。 不过李凡倒也爷们,他再次找到花明,认真地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嫁给他,他愿意当那个孩子的爸爸,而且绝对会对花明和孩子好。 这令花明对这个高傲的富二代刮目相看,她有些感动。自从她怀孕之后,冷言冷语不少,惋惜者有之,讥讽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原来的那些追求者一个个都退避三舍,但李凡却让她惊讶。 花明伸出手和李凡握了握,说:“孩子有父亲,我在短时间内也接受不了别人。你不要在我身上耽搁时间了,但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从那以后,昌润倒是真的和捷航在许多方面有了合作。 花明挺着大肚子每天上班下班,顶着那么多复杂的眼光和议论,真的很不容易。有时候委屈袭来的时候,她在心里反复地把林嘉树各种骂。但她表面上还得若无其事地像个女强人似的出现在各种场合。人生就是这样,你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什么。 虽然斩断了和林嘉树的一切联系,但林嘉树在山北县的一些重要行动,花明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知道林嘉树现在正春风得意,也知道了林嘉树和叶青青元旦大婚的消息。这是一个让人无比崩溃的消息,尽管花明早有思想准备,但当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种被抛弃的悲凉。 花明想离开临淮了,她想找个地方地躲起来,安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太过操劳对孩子不好,也不能有大喜大悲的情绪。她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方方面面的工作安排妥当,便去了苏州舅舅家。在苏州,她除了偶尔过问一下公司的事情,什么也不想,一心一意地做个孕妇。 春节过后,花明又在苏州待了三四个月,直到七月中旬,花霖过了百岁之后才回到临淮。她本来可以早点回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孩子的花明突然对职场产生了一种倦怠和厌烦,她更留恋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 回临淮后花明忙得很,公司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处理,还要照看孩子。孩子虽然有妈妈郭蔚看着,但花明现在根本离不开孩子。自从有了孩子,花明的秉性大变,原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火爆脾气出现了阶梯性的下降,怀上孩子之后柔和许多,生了孩子之后更是柔情似水,满眼都是母性的温柔。她现在一天见不到孩子都不行,甚至中午都要回家。花明现在不想当女强人了,只想当好一个妈妈。回到临淮后,她基本不出差,有什么事都让老闫他们去做。顶多有时候在临淮市周边的县城转转,而且要当天返回。 中秋节前夕,花明去了一趟菊城。花明去菊城是为了见孟玲。自从林嘉树离开临淮后,古城春的业务就被花明蚕食了。 孟玲在和花明的交往中,对这个女孩的印象特别深刻,也很有好感,两人惺惺相惜,成为亲密的朋友。她们之间的交往,还因为有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林嘉树。花明知道,孟玲欣赏林嘉树,是林嘉树的贵人。孟玲虽然不知道林嘉树和花明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但她至少肯定,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她甚至曾极力地撮合两人的关系。 古城春旗下各公司的环保业务很自然地都交给了捷航来打理。至于孟玲在启航的那点股份,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持股启航,本来是想成全林嘉树,现在林嘉树都走了,那点关联也就更淡到不着痕迹了。 孟玲有些日子没见着花明了,她知道,花明怀孕生孩子去了。曾有一段时间,花明和李凡的恋情闹得沸沸扬扬,又莫名其妙地怀孕。孟玲觉得不可思议,以花明的聪明,不可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那个李凡真有这么大的魅力?但花明从来不解释什么,她也不是个八卦的人。 花明胖了,本来就丰腴高挑的身材,现在更显得丰满性感,而且神态中少了刁蛮霸道,多了一份坦然淡定,目光中少了精灵古怪,多了一份成熟稳重。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宛如一个女神,自信、随性、淡然。 孟玲惊呼一声,跑上前来,两个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花明此次来见孟玲并没有什么大事,返回临淮一个多月了,一直忙得走不开,而且因为孩子,她也不愿意跑得太远。这次来看孟玲,是因为古城春几个分公司的业务要敲定。 两人坐在沙发上,孟玲看着花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跟他还有联系吗?” 花明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她平静地说:“早就跟你说过了,自他离开临淮,我们就彻底断绝了一切联系了。我不想被人怜悯,不想被人看作是累赘,更不想破坏人家的幸福。” “不交男朋友也不结婚,还莫名其妙地生了孩子,不给姐姐个解释吗?”孟玲看着花明。 花明没想到孟玲会突然问这个,这一年多来她一直把林嘉树当做一块禁地。不去想、也不去打听任何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可是孟玲这个冒失鬼不管这个。 花明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说:“姐,你又何必说起他来。我们注定是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真没关系吗?没关系那你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你不会告诉我那真是李凡的吧?” “孩子名叫花霖。”花明说。 “林?林嘉树的林?我就知道你们有问题。你有他的消息吗?” “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人家现在是叶家的乘龙快婿,估计叶青青也该快生了吧!”花明幽怨地说。 “我也好久没和他联系了。我想,所有的友谊都会经不住时间的漂白和空间的冷却。你也知道,我很忙,也顾不上打探他的消息。”孟玲说。 花明没有说话。 “听说林嘉树被杨宇杰踢出了启泰,从此便失去了联系,叶青青和另一个人结婚了。启泰公司成果造假的事情,是嘉树捅出去的,他成了启泰公司千夫所指的叛徒……” 孟玲没有说完,花明忽地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孟玲在后面说:“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花明早已走远。 第126章 方舟 坊州市一夜之间冲上了热搜排行榜的头条。 有网友在微博爆料,坊州市许多企业发明了新的排污方法,将污水通过高压水井压到地下一千多米的水层,将地下水大面积的污染。 消息甫一爆料,便引发社会各界强烈关注,各路网络大v纷纷在微博上转发评论。网友纷纷吐槽,开始晾晒自家周边的水环境。人们发现,坊州水污染现象并不是特例,这样的场景在全国各地已经上演多年。坊州水污染现象更是引起了全国人民对饮用水安全的担忧。 坊州市环保部门也言之凿凿地回应,经过彻查并未发现帖子反映的内容,并悬赏一百万征集线索。 既然坊州环保局如此高调地否认向地下排污,人们关注的焦点便不再满足于深层地下水是否被污染问题,而是深扒坊州的实际污染状况。从地表水到大气污染,各种照片各种爆料,把坊州市揭了个底朝天。 坊州的事情引起了中央环保督察组的关注。环保督察组本来没把坊州列入本次巡查的计划,但顺道赶上了。面对热点问题和沸腾的舆情,他们不可能不关注。 督察组在坊州的调查不出意外地揭去了坊州脆弱的面纱,在坊州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 坊州市市长几天前被任命为省政协副秘书长,这个任命既让人大跌眼镜,又让人觉得情理之中。坊州市长的位置到现在还空缺,由常务副市长暂代。关于新市长的人选问题,一时间坊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不一而足。 坊州市的消息一曝出来,林嘉树便通过电脑网络弄清了前因后果。他在家里坐不住了,但爸爸死活不让他走。他的身体刚刚被舅姥爷调理好,还没完全恢复。他只好度日如年地呆在家里,内心里火烧火燎的。 直到两天前,他在坊州电视台看到,市领导去坊州市新建的“方舟科技创业园区”视察指导工作。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科技创业园将在国庆节前后正式交付使用,并对外开放招商。 方舟科技创业园,其实就是坊州市在模仿临淮漂石园区。创业园区建设,临淮市走在了全国前列,其他地市也纷纷效仿,现在全省没有搞这类园区的恐怕没有几个了。 临淮的漂石科技创业园无疑是成功的,林嘉树记得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园区的孵化企业多达两百多家,总营业额近二十个亿。那两百多家企业里,其中有好多成长前景非常好的,你很难说他们将来不会成为华为、阿里巴巴、苹果……可以说,漂石科技创业园区就是一个金疙瘩。 也难怪各地市一窝蜂地建设什么创业园、孵化器了。 林嘉树再也按捺不住,他的血液里依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内心里依然渴望着一种桀骜不驯的旅程。他决定提前动身去坊州市。他的身体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面色红润,身体倍棒,吃得饱睡得香。 这段时间,广业也是蛮拼的,想方设法地给儿子增加营养,爷俩把兆兰喂的鸡全都吃光了。广业也有他的打算,他知道嘉树身体好了肯定会离开。既然嘉树走了,他也不打算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家里处处都留着兆兰的痕迹,他心里难过。他打算把秋收忙完,就再一次到北海市找他以前打工的那个老板干活去。不为赚钱,那么多人在一起,至少他心里痛快敞亮些。所以家里养的这些活物必须解决掉。 林嘉树要去坊州了,明天一早就走。 广业站在嘉树房间门口,他挽着裤腿,衣服有些邋遢,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胡须大概有一个周没刮了。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温和的灯光下,看着儿子不紧不慢地往行李箱里放东西,深邃的大眼睛里是浓浓的不舍与担心。 行李箱内除了笔记本电脑,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显得有些空。也实在没什么可带的了,林嘉树四处找着。 “天气凉了,多带点衣服。”广业在门外叮嘱。他想进来帮忙,但仿佛又帮不上。 “嗯。”林嘉树随口答应着。他抬起头来,在看到父亲的刹那,鼻子一酸。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旦离开,这偌大的家里,就剩下父亲自己了,到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该有多么孤单。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互相安慰着,互相搀扶着,一起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光。在林嘉树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在那种恐怖的感觉袭来的时刻,在他彷徨迷茫脆弱如婴儿的日子,总有一堵宽厚如山的肩膀让他依靠着没有倒下。他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生怕有什么不测;他用电动车载着自己去镇医院看医生,载着自己去下峪村找舅姥爷看病…… 林嘉树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轻轻地抱住爸爸。 广业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就让它都过去吧………去坊州有谱吗?” “找个工作还是很容易的,但我想自己干。我都打算好了。” 在秋日的晨曦里,林嘉树拖着行李箱,和父亲并肩走在村头的大路上。大路两边是包衣已经发黄的玉米,浓重的露水把路边的玉米和草丛打得湿漉漉的,就像昨晚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草丛里传来秋虫唧唧的鸣叫。时不时有熟人迎面走来,和他俩热情地打着招呼。 早晨的阳光把父子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林广业侧脸看着儿子,嘉树的脸庞沐浴在晨曦中,仿佛镀上了一层金黄。他眼神是那么清澈,神态是那么平和。他昨晚一定睡得很好,他甚至听到了轻微的鼾声,他起床看了他好几次,他都不知道。嘉树的脸色红润了,体重也基本增上来了,他依然是那么挺拔、帅气。这是他林广业的儿子,是他的骄傲。他依然是这十里八村最优秀的青年。虽然,他在黑暗里苦苦挣扎了半年多,可是,瞧,现在他又生龙活虎地上路了。 去吧孩子!你所失去的骄傲、荣光、自信乃至自尊,还得靠你自己的拼搏赢回来。广业心里念叨着,他看着嘉树,眼睛潮湿了。 从山北县城方向开来的公共汽车正远远地驶来。 “爸,看来不能帮你收庄稼了。本来打算中秋节后再走,可是有些想法在心里让我憋得难受,我必须先到坊州走一趟。” “去吧!我不需要一个帮我种地的儿子。在外面一切注意安全,什么也没有安全重要。到坊州后立刻办个手机卡,给我打个电话。”广业咧嘴笑了,他很开心。 “放心!中秋节我会回来陪你过节!”林嘉树抱了抱爸爸,跳上了去坊州的大巴。 公共巴士走走停停,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坊州市。走出车站的大门,林嘉树贪婪地呼吸着城市的空气。虽然那天空并不是那么湛蓝,虽然那空气里透着一股邪味,但他喜欢,这是工业城市的味道,他熟悉的味道。 生活啊,我又划着我的断桨出发了,坊州,将是另一个。 方舟科技创业园就在横穿坊州市区的镜河河边。镜河河面很宽,水流平缓,最宽处两三百米。平日里河水波澜不惊,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故此得名。有人说,镜河就是坊州市的脸面,坊州市容的好坏,环境的好坏,全看镜河的治理效果。这些年,坊州市下大力气治理镜河,市区长达几十公里的镜河两岸建设了湿地公园、森林绿地、休闲广场等,把镜河两岸治理得非常漂亮。 林嘉树走在镜河公园的休闲路上,边走边欣赏沿河的风光。唯一遗憾的是镜河的水质不好,比临淮沧浪河的水可是差远了。河水的颜色是那种浅棕色的,还隐隐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尽管不是很浓烈,但足以大煞风景了。 远远望去,三栋设计独特的极具科幻色彩的建筑,掩映在镜河公园绿色的丛林中,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很美!那就是方舟科技创业园。很明显,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环境的打造,方舟园区都是抄袭了漂石科技园。林嘉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这是一种很棒的感觉。 从外面看上去,这几栋建筑和正在使用的写字楼没有什么两样,应该是可以投入使用了。 林嘉树在大厅里被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拦住了,他不是阻止林嘉树进来的,而是老远就主动迎上来,殷勤地向林嘉树介绍起了园区的情况。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所有的政府部门和配套工作人员都已经到位,万事俱备,只欠十月一日国庆节的东风了,就等这个节点呢!那人干脆而且热情地回答着林嘉树的所有问题,还滔滔不绝地宣传起了园区的优惠政策。 林嘉树感觉这个人像这里的领导,一打听才知道,这人姓王,是园区主持工作的副主任。 “小伙子,打算自主创业吗?方舟创业园是你的上上之选呐!你看这里的设施,看这环境,比临淮的漂石科技园都好!可以说,方舟园区是升级版的漂石园区。” 林嘉树四处看着,不住地点头。方舟园区的建设就是借鉴漂石园区,处处拿漂石园区做标杆,有后发优势。这后来者肯定要居上的,不然何谈超越? “我们这里同样分三个板块,高层次人才板块,大学生创业孵化以及创客和电商区。你若想注册公司,可以注册在大学生创业板块。”王主任热切地说。 “大学生创业板块现在注册了多少公司?毕业三年了,还符合条件吗?” “毕业五年之内都符合条件。大学生企业嘛……倒是还没有。打电话询问的不少,也有些来看的,但目前还没有公司注册,毕竟还没有开园嘛!虽然还没有到国庆节,但如果想注册企业,现在就可以开始。很简单,一切手续都由我们的人来帮你办理,只需要几个小时就给你轻松搞定。”王主任话里话外,对林嘉树满是鼓励。 林嘉树这次来坊州,就是要到方舟园区来了解政策的,如果合适,他不排除马上注册企业的可能。目前来看,各方面条件的确比临淮漂石园区还要好。坊州市和临淮市相比,人才储备不如人家,工业基础不如人家,可以说方方面面都赶不上临淮,他们的创业园区只有比临淮的更好更优惠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人才。 王主任在一边盯着林嘉树的脸,问道:“你可是姓林,叫林嘉树?” 林嘉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会知道自己?难道是自己在山北县糟糕的名声也传到坊州市来了? “王主任认识我?”林嘉树迟疑地问。 “看来我没认错!我带队去漂石园区学习了好几次,你的照片就挂在漂石园区的创业精英榜上,第一个就是你。我跟你们园区的陈方正主任也认识,他非常欣赏你。其实你一进大厅我感觉你面熟,只是没敢认。” 哦——原来如此。林嘉树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方舟创业园热烈欢迎林总来创业。放心吧,坊州不会让你失望!”王主任眼巴巴地看着林嘉树,心里充满了期待。 林嘉树笑了,说:“我本来就是坊州人,到临淮创业也是机缘巧合促成的。听说方舟园区条件不错,所以过来看看。” “林总是第一个走进漂石创业园创业的大学生,是临淮市十佳青年企业家,我们坊州出人才啊!你这是典型的墙里开花墙外香嘛!先在临淮闯出了名堂,带着成功的经验回乡创业,想不成功都难啊!”王主任高兴坏了,这个林嘉树太有价值了,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住。如果林嘉树能入住方舟园区,那么足以撬动方舟园区的社会推广。 “林总,留下吧!我们会给你提供最好的条件,给你提供最优惠的政策。”王主任声音都变了。 林嘉树笑了笑,他完全明白王主任想的什么。他也不想端着,来到这里就是打算入住的。不入住方舟园区难道还有更好的去处吗?他只是想让王主任给予更好的条件而已。 “王主任能给我多少地盘啊?”林嘉树笑着问。 “要多少有多少,看见这大楼了没?二十八层,就看林总的气魄了!”王主任眉开眼笑,拉着林嘉树的手,就像拉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热情到让人不好意思。 和在漂石园区一样,林嘉树仍然选择了九层,他喜欢这个数字。他从内心里也渴望复制或者超越在临淮的成功。他要了一千平米的地方,这个面积,目前来看是有点大了;但从长远来看,仿佛又有点不够。林嘉树心里有个宏大的计划,他要把在临淮没有实现的愿望一一实现。 整个整个九楼东区三千平米都预留给你了!作为第一个入驻的创业者,而且是个超优质的创业者,这点优惠还是有的嘛!反正整个九楼东区不管你用不用,我一两年之内不会给别人。 林嘉树满心欢喜地答应了,这正符合他的心意,他就等着王主任说这番话呢! 在大厅里等了两个多小时,方舟创业园区的第一个大学生创业企业的营业执照打印出来了,带着淡淡的墨香和温度,崭新而又鲜亮。营业执照上的企业名称是,坊州星空环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林嘉树。 王主任乐呵呵地捧着那一大一小两张纸,就像捧着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庄重小心。他制止了林嘉树伸过来的手,说:“先不能给你!东西先放在我这里,明天过来拿!” “为什么?” “不为什么!明天你过来就知道了。” 林嘉树笑笑,佯装不懂,其实他明白王主任要干什么。 林总,你这就算是方舟园区的人了。咱俩可丑话说在前头,你要为园区建设尽自己的义务。这算是老哥我求你,也算园区求你了。 林嘉树眨巴眨巴眼睛,问:“王主任要我干啥?如果是超出我能力的事情,或者是违背我底线的事情,我可不做哈!” “放心,一定是双赢的事!没别的,园区需要你好好配合媒体,做一些宣传和推介。说实话老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无论你的经历、你的身份、还是你这形象气质,都妥妥的是老天爷派来的天使。我现在都想把你当神供起来,天天给你烧香磕头。” 林嘉树哈哈一笑,说:“我有条件地答应下,但别妨碍我赚钱。” 第二天上午十点,在坊州市各大媒体的镜头下,方舟科技创业园的王副主任陪同常务副市长徐剑,向第一个在方舟园区注册的大学生创业企业颁发了营业执照。此后几天,《坊州日报》、坊州电视台等各大媒体、网络媒体纷纷报道: “徐剑副市长向第一家在方舟园区注册的大学生创业企业颁发执照”;“方舟科技创业园迎接第一家大学生创业企业入驻”;“方舟园区,星空熠熠”;“临淮市十佳青年企业家选择方舟”;“漂石精英,花落方舟……” 林嘉树也不以为意,这种事他经历得多了。他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一个人的成功,必须借助“势”。一个人在“势”面前,必须因势利导,最大限度地为我所用,才能乘势而起。 就是马祥杰副市长所说的“乘势待时”。 第127章 似曾相识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偶然和惊人的相似。 林嘉树也没有想到,仅仅一天的时间,他就摇身一变,从山北县西山脚下台子村的待业青年,成了方舟科技创业园星空环保科技发展公司的老板。虽然,目前这个老板还是个光杆司令,前途未卜,但这的确是一种魔术般的变化。当然,也许还有那么点刺激。 偶然吗?好像并没有多少偶然的因素。他来方舟园区就是为了了解政策注册公司的,有过成功经验的他来方舟园区是必然。也许碰巧遇到王主任算是偶然,但无论遇到谁,他们都会欢迎他来注册公司。也许他又成为第一个注册的大学生创业企业算是偶然,可人家方舟园区本来就还没有正式营业呢,他这是提前入驻,况且,整个坊州市,有着漂石园区那样创业经验的同龄人又有几何? 如果说是幸运,那也是因为当年他在临淮漂石园区打下的基础太好了。他在那里获得了成功,但并没有充分施展就被调回了山北,基础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好了。那么这种幸运仿佛又不是幸运,只是对他当年努力付出的一种延迟回报。人生的每一步,看似偶然,实则在偶然中都带着必然。要说幸运,那就是幸运地赶上了这个创业的时代,在创业浪潮的推动下,一不小心,又走在了前列。 林嘉树知道,他就是方舟园区的名片,方舟园区会利用他在临淮的成功大造声势,展开一系列的宣传推广。林嘉树何尝不想利用方舟园区对自己的兴趣,为星空环保造势呢?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机遇,当然,也许是上天可怜他,给他的补偿。他得抓住这大好的时机。 林嘉树恍惚觉得,他在另一个时间和空间里,遇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和临淮漂石创业园重叠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也让他很兴奋。要知道,临淮时的他是个打工者,在为杨宇杰打工,而现在,他却是为自己心中的梦想。 国庆节前,林嘉树收到了不少电视节目的邀请。坊州电视台想对他进行采访,要深挖他的创业故事,还想邀请他到电视台做一期访谈节目,但他都推掉了。他不想在节前浪费时间,他必须要把公司的框架先弄起来。 当前最迫切的,是人的问题。要应付目前的局面,至少有临淮启航公司成立时的班底。他连续在人人网、58同城网上发布了招聘信息,好歹先找几个人用着再说,哪怕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可以带着跑。谁是生而知之者?他们不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吗? 林嘉树的银行卡里还有钱,他在园区的自动取款机上查过,还有五十多万。如果公司真正运转起来的话,这点钱能够应付一段时间了。园区的王主任已经承诺,国庆节后可以帮助他协调办理大学生创业贷,优惠得很,上限是五十万。 陆续有人打电话来询问招聘的事,甚至有几个面试的。林嘉树就在星空公司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应聘者。且不说林嘉树对人家满意不满意,面试者一看这空荡荡的大楼,连个鬼影都没有,没说两句话,就借口跑了。这不是皮包公司是啥? 林嘉树摇头苦笑。看来,人的问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没办法,他自己先骑着共享单车,跑了市区的几家企业。不去不知道,一摸情况,让林嘉树吃惊不小。坊州企业的情况要比临淮企业的情况还要糟糕,因为临淮的企业起步早,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开始治理,都在不同程度地或主动或被动地做了不少工作。但坊州好多企业都是空白。 几家企业无一例外地对环评这个东西一无所知,对企业存在的问题一无所知,甚至有的企业还没有环评。再到车间去看看,更是惨不忍睹。有的企业因为怕麻烦,当初做环评的时候,直接隐瞒了好多污染环节和工艺工序;有的企业建厂好多年了,设备、厂房不知增加了多少,却只有建厂初期的一个环评……这已经不是上环保设备解决污染的问题,而是要理顺环评,进行深层次诊断和匡正的问题。 环保督察组的到来,让好多企业都惶惶不安。有些企业的老板和环保负责人更是愁眉苦脸,不知所措。面对一河滩的问题,老虎啃天无处下口。 林嘉树笑着对他们说,没关系,我就是来帮你们解决问题的。一切都交给我来做。 早在去年初从临淮返回山北县的时候,林嘉树就对坊州的环保市场做过详细的调研和分析。坊州本地有两家环保咨询公司,几个国内咨询机构也设立了办事处或分公司,但业务开展的并不好。星空公司成立,如果运营得当,人员配备合理,有能力超越他们。 林嘉树放下所有的事情,坐在办公室里,在网站上发布招聘信息。人是当前的大事,他想好了,再面试人的时候,要多多描绘企业未来的发展前景,描绘园区的发展前景,多说点临淮园区的成功经验。 办公室的门口有人敲门。林嘉树抬头一看,不觉呆住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是孙明和孙振羽。孙明走在前边,他四处看着,一脸的喜气。振羽微笑着跟在后面。 “林老板,还需要人吗?我们俩是来应聘的。”孙明嬉笑着调侃道。 林嘉树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来到这里。 孙明和林嘉树彼此看着对方,什么也不说,然后一下子拥抱在一起。 林嘉树和孙明彼此欣赏,却又从不是那种甘若醴的交情。但哪怕很长时间不见,他们也不会觉得生疏。 “受苦了,兄弟!我本来想这两天和振羽去你家,没想到,你先跑来了坊州。”孙明眼圈有点红。 “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林嘉树笑着摇摇头。 “对!凡是过往,皆为序曲。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孙明说。 “欢迎两位哥哥来看我。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嘉树奇怪。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这两天的坊州新闻,你算个不大不小的热点。我俩按照新闻的线索,直接跑过来了。”孙明说。 “谢谢你们!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在连给你们泡杯茶的热水也没有。”林嘉树笑着说。 “今天我俩过来,就是要和你一起喝凉水的,就看你欢不欢迎了!”孙明半开玩笑半是认真,专注地看着林嘉树说。 “当真?” “当真!启泰科技内部早就貌合神离、分崩离析了。许多人都失望透顶。有谁敢和撒下弥天大谎的人打交道?造假事件之后,好多客户都纷纷毁约,不再和我们合作,订单锐减。可以说企业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你可能没有料到,第一个离开的人竟然是杨宇杰的表弟你的师傅郎大勇。他离职后成立了一个专搞脱硫除尘设备的公司。现在,许多技术骨干和业务骨干都有离职的想法,包括我、振羽,还有张凯。连杨宇杰都在考虑自己的退路了,他打算在省城设立一个类似启航的公司,其实就是你走的时候留给他的那个方案。” 孙明滔滔不绝,对林嘉树说起了启泰公司的事情。 “是我的错,我也没有想到企业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林嘉树心里一阵难过。 “不对嘉树!应该说,正是因为你,启泰科技才没有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撒下弥天大谎,把全天下的人玩弄于掌股,这样的企业该存在吗?这样的企业家值得我们尊重吗?你只有功,没有过。你对得起企业,对得起杨宇杰,问心无愧。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我们私下里都这么说。” 林嘉树心里略感安慰,他本来认为,启泰的人大概都恨死他了。 “事发之后,看到你被杨宇杰摧残成那样,我们都胆怯了,竟然没有勇气站出来,和你一同承担那场暴风雨。我一直觉得有愧于你,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勇气到你家里去的原因。”孙明说。 那个时候,无论谁站出来,都不能冲淡自己在这个事件中的原罪,也不能冲淡杨宇杰对自己的怒火。这口锅自己是背定了。无论如何,孙明是个值得一生交往的人,也是一个可以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的人, 林嘉树对着孙明粲然一笑,说:“你不用觉得惭愧。你比我更注重做事的方式,小弟一直很佩服。我从来都把你当作和振羽一样的朋友,以前是,以后更是。” “我和振羽都已经辞职了。杨宇杰找我谈过话,挽留我,还说省城和临淮,让我任选一个地方,去干总经理。我拒绝了。省城如果再成立一个公司,总经理一准是李念。临淮的总经理还是冯国恒的,即使我去替代冯国恒,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个背锅的角色。我和振羽想把你拉出来大家一块干,没想到你先行一步了!我们俩跟着记者的脚步来找你了,怎么样,给个痛快话吧!” “就一个字,干!”林嘉树干脆地说。这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人,结果人家主动来了。 “张凯怎么样了?”林嘉树忽然想起了这个曾经和自己结过盟的哥们。 孙明说:“我俩来时给他打过电话,他说,杨宇杰要找他谈话。听那意思他还恋恋不舍。不出意外,杨宇杰的谈话套路都一样。按张凯的精明,他不难做出选择。我估计他也会很快闻着味跑到你这里来。他这人就这样。” 三人哈哈笑起来。 午饭时三个人就近找了一个小饭馆,边吃边聊。孙明向林嘉树推荐了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谭旭。孙明说这个人可用,聪明能干,肯吃苦。他曾表示过,如果师傅出来打天下,他愿意跟着。 林嘉树当即让孙明跟谭旭联系。结果出人意料地痛快,今天就辞职,明天来公司上班。 剩下的就是兄弟几个怎么合作的问题了。这几个骨干都要持股,他们必须也是老板,只有这样,才能齐心协力。林嘉树直接地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这的确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兄弟感情是一回事,梦想是一回事,金钱也是一回事。有时候梦想和金钱又是如此亲密的兄弟,所以,必须把这个问题敞开了谈。 “星空公司未来肯定还要不断地吸纳优秀人才,优秀人才怎么留下?只能把他们绑到我们的战车上,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持股。所以在对待股份上,我是很看得开的,绝不会一家独大。随着未来优秀人才的不断加入,那么我们手中的股权比例肯定会继续稀释。星空公司未来不是某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林嘉树说。 “这个问题现在不急着讨论,我有感觉,张凯肯定会来找你。等张凯和谭旭来了再说吧!”孙明道。 孙明所料不错,但他还是低估了张凯的迫切。下午三人刚刚返回方舟园区,张凯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要孙明给他发个位置,他马上就要过来。 孙明把位置发给张凯,并要他把谭旭一块拉过来。 林嘉树叮嘱孙明说:“让张凯也把吴海涛带过来吧!方舟园区的餐厅要对外承包,如果他有想法,可以过来谈谈。这是我听王主任说的。” 下午四点左右,张凯来到了方舟园区。从车上下来了吴海涛、谭旭。让人们没想到的是,李乐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李乐从临淮职业技师学院毕业后,在汤沐道老老实实地干了十个月,便再也干不下去了。汤沐道的位置在郊区,周边全是农村,没啥好玩的;再就是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全是临淮本地人,他倍感寂寞。跑回山北没事可做,天天和吴海涛扎在一起,两人寻思着要在山北合伙开个饭店。 吴海涛现在面临失恋与失业的双重打击。春节期间,吴海涛如愿和陈静蕾订了婚。这让吴海涛的工作和生活充满了激情,他每天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地工作赚钱,要给他的蕾蕾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要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生活的狗血远比浪漫的憧憬来得更猛烈更让人猝不及防。 陈静蕾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这一点,包括孙明在内的许多朋友都看得很透,他们觉得吴海涛和这个女人不合适。但已经坠入爱河的吴海涛不允许任何人说陈静蕾的坏话,谁说他就和谁急。直到有一天,陈静蕾和别人在发型工作室鬼混,被吴海涛堵了个正着。狂怒的吴海涛就要和那个男的拼命,但身材瘦小的他不仅没报得了仇,反而被人打了。 此事对吴海涛的打击是致命的,和陈静蕾分手后,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塌了。要不是李乐这个没心没肺闲出屁来的家伙突然跑回来,天天和他厮混在一起,他真的无法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这还不算,启泰科技面临散伙,招待所自然也不复存在。银山上他是回不去了,老梁同志又在银山上站住了脚跟,不允许他再杀个回马枪。所以,和李乐合伙开个饭店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接到张凯电话的时候,吴海涛正和李乐满大街到处寻找门面呢。 下午,吴海涛李乐二人直接去找了王主任,直到园区下班后两人才回来。林嘉树看吴海涛的脸色,感觉谈得不顺利。 “怎么样,不顺利?”林嘉树问。 “不是不顺利,是太顺利。王主任对我们非常满意,并希望我们现在马上就进入角色,给园区提供就餐服务,弄得我心里反而没底了。这个地方到底能不能行啊!怎么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呢?”吴海涛显得忧心忡忡。 林嘉树笑起来,说:“李乐,你见过临淮的漂石创业园,你对你海涛大哥说说,那里的生意怎么样?” 李乐说:“当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海涛,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就三个字,放心干!你这是下手早,如果方舟园区真正兴隆起来了,你再想揽这个生意,还轮不到你呢!” 吴海涛打消了疑虑。毫无疑问,林嘉树对园区的前景,应该比他看得更远,他信任林嘉树。 晚上,七个人找了个酒店,喝得酩酊大醉,众人都兴奋得不行。他们未来要面对的,是无数不可预知的挑战,同样,也有无数不可预知的机遇。他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是什么,是踮起脚来向远方眺望的年龄,是向着山顶奔跑而不觉得疲倦的年龄,是无知无畏披荆斩棘的年龄。况且他们还积累了一定的工作经验和创业经验。对前方的世界,他们充满了激情和渴望。 第二天上午,园区的王主任给林嘉树打电话,说新市长来了。国庆节既定的开园仪式要隆重召开。星空环保科技的揭牌仪式,是这个开园仪式的一部分。 “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当然,请林总准备一个五分钟左右的发言吧!” 林嘉树满口应承下。“新市长叫什么?哪里来的?”林嘉树忍不住问。 “新市长是临淮来的,是临淮市原来的常务副市长,叫马祥杰。” 林嘉树握着手机,一时石化在那里。 这兜兜转转,他和马市长又相遇在了坊州。世界好小啊! 第128章 林家来客 花明到台子村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她早上八点出发,驱车四小时,从临淮赶到了山北县西山脚下的台子村。她谁也没带,一个人开着导航来的。她也没想到这个地方这么好找,在导航上输入地址一查,发现台子村就在国道的边上,开车顺着国道直走即可。 那天花明浑身颤抖地离开孟玲的办公室,她在车里平复了一下情绪,便开车离开了古城春。路上,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汩汩滔滔,怎么也止不住。她干脆把车子停在路边,让自己哭了个够。林嘉树和叶青青没有结成婚,也许对林嘉树和叶青青两人是痛苦的、煎熬的,可对花明来说,却是天大的喜讯。她就是高兴,没必要藏着掖着,这是她的天性。 林嘉树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还是以前那个阳光智慧的大男孩吗?他会不会被天降的不幸击倒,从此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在家里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花明想想这些又紧张起来。 花明不知不觉来到了菊城西郊的慈恩寺。一年多以前,花明在这里求过佛,也曾让庙里的老和尚算过命,她得到一个哭笑不得的答案。她对这个结果有自己一厢情愿的理解,现在也许真的应验了。正好人在菊城,她怀着虔诚再次来到慈恩寺,来求菩萨他老人家好事做到底! 还是那个老和尚,还在敲着同样的木鱼。老和尚撩起自己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这个虔诚的女孩,他有印象。尽管这里每天来的善男信女不少,可是这个女孩他还记得,毕竟,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连佛祖都过目难忘。 花明把身上的所有现金都搜了出来,把那一沓厚厚的钞票统统投进了菩萨膝下慈善募捐的箱子。她跪在蒲团上无比虔诚地磕头,也不知道要磕多少个,反正越多越好。 “是你的,迟早还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去;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你等也等不来。阿弥陀佛……”老和尚说完,又垂下了他厚重的眼睑,诵经念佛去了,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又一次用他那模棱两可的智慧,化解了一段因果,也许这就是佛祖智慧的真谛。 在台子村的村口,花明停下车打听林嘉树家在哪里,正好遇到了嘉禄媳妇。嘉禄媳妇一听是去自己广业叔家,便自告奋勇地上了车,直接把花明送到了广业家门口。只是,林家铁将军把门,没人! 就在嘉禄媳妇四处打听广业叔去了哪里的时候,柳迎春走出了家门。 嘉禄媳妇一看,忙不迭地叫道:“哎呀我的大妈,家里来客人啦!嘉树兄弟的女朋友来了,找不到我广业叔呢!” 嘉禄媳妇是个长舌妇,刚刚在车上就好奇心大盛,想方设法地套问花明是干啥的,和嘉树是什么关系。 花明岂能不明白她那点小心思,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林嘉树的女朋友,来找嘉树的。 嘉禄媳妇不由地心里直跳,乖乖,这嘉树兄弟别看平时不吭不哈的,这女朋友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啊! 女朋友?嘉树除了那个叶青青,哪里又冒出个女朋友?柳迎春满腹狐疑,忙不迭地向广业门口跑去。当她看到花明的一瞬间,也不由地呆住了,太漂亮了!她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连电视上那些流量明星都不行。 嘉禄媳妇忙对花明介绍说,这是嘉树的大妈。 花明笑着上前,握住柳迎春的手说:“大妈好!我知道您,嘉树曾对我提起过。” 柳迎春从呆愣中恢复过来,她紧紧地握着花明柔嫩的双手,说:“我就是嘉树的大妈,亲亲的大妈!闺女,告诉大妈实话,你真是嘉树的女朋友?你是哪里人?” 花明有点不好意思,仿佛是冒牌货被人看穿了似的,但还是红着脸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是女朋友!我从临淮来的,叫花明。” 看来真是嘉树的女朋友。全家人后来都知道,叶青青之所以跟嘉树吹了,就是因为嘉树在临淮的时候,和一个叫花明的女孩不清不楚。这件事差不多全村人都知道,但外面风传的是,林嘉树在临淮乱搞男女关系,气走了叶青青。 柳迎春拉着花明的手,不知为什么,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她边哭边说:“我那可怜的兆兰哎!你个没福气的孩子,你倒是看看,这不是儿媳妇上门了吗?” 围观的人们也感慨唏嘘起来,人们又想到了去年底逝去的兆兰。 “哎呀大妈!别光顾着难过啊!嘉树兄弟女朋友来了,高兴才对!我广业叔呢?打手机也不接,问别人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嘉禄媳妇说。 柳迎春这才止住眼泪,说:“他一准没出远门。早上的时候嘉禾和她女婿回来了,估计到地里忙秋收去了,这不嘉禾女婿的车还在吗!只是到哪里去找啊?” 有人说,去大队部找松友叔,让他在喇叭里喊一喊。 这个注意好!立刻有半大不小的孩子跑着去村委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村里的高音喇叭哧啦哧啦地响了起来:“广业!广业!听到广播后速速回家!家里来客人了!家里来客人了……”如此反复地播放了好几遍。 广业正在西山脚下的春地里收花生。这是春天的时候广业和嘉树爷俩种下的。今天嘉禾和小陈回来了,爷仨想加把劲,拖个点,一头晌把花生收拾完,所以,临近中午了还没回家。 广业边干活边牵挂着去了坊州的嘉树。让他办好手机卡就给他打个电话,可这小子一去坊州,就如鱼游大海,把这当爹的嘱咐给忘了。直到前几天的晚上,坊州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里,他看到嘉树竟然上了电视,还一本正经地从那个徐副市长手里接过了什么证书。看那意思是好事,嘉树好像又成了总经理。第二天村里好多人对他说,在电视上看到嘉树了,和副市长在一起呢!这小子就是有本事!人们在林广业面前善意地恭维着。 他为儿子高兴,但高兴之余,却又担心起来。可千万别像在启泰那样,爬得高,摔得惨,到时候被人家算计得连个立身之地都没有。广业一直幻想着,在嘉树身边有一个像穆桂英樊梨花一样的女豪杰儿媳妇。他原来以为叶青青是,可事实证明,叶青青不仅不是,还差一点把嘉树毁掉。唉——世事难料啊!嘉树总归有自己的造化,自己又何必妄自惆怅呢? 村里的大喇叭一响,这四下里就没有听不到的地方。嘉禾说:“爸!你听,邵叔好像在叫你回家呢!” 三个人都支棱起耳朵来仔细听,没错!是让自己回家,说家里来客人了。老邵在喇叭里叫得还挺急。 广业把家伙什往地里一扔,对两个孩子说:“回家吃饭去!剩下的那点下午再干!” 还没到家,广业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口聚集了老多人,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一阵惊恐,两腿软软地往家里跑去。这两年,他被一些事吓怕了,生怕再有什么打击落在这个家的头上。 正值午饭的饭点。许多人正从地里回家吃饭,也有的人是吃完饭又走了出来。村支书邵松友在大喇叭里这么一通吆喝,人们的注意力就不自觉地投向了广业家门口。人们看到,广业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大轿车。有明白人说,那是奔驰。车边站着一个高高的女孩,那女孩漂亮得不像话。嘉禄媳妇和柳迎春正在那里说着什么。 农村人好热闹,你说也怪,家里的电视再精彩,也赶不上邻家两口子吵架来得更吸引人。何况这两年广业家的热闹就没断过。所以,广业家门口人越聚越多,都来瞧个新鲜,连嘉树的爷爷奶奶也闻声赶来了。 花明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怕人们对她评头论足,不怕人们看她的眼神。刚才在车上,她从那个自称是自己嫂子的女人嘴里知道了最重要的消息,嘉树并没有找对象,单身!她就越发地自信了。 花明就那么站在秋日的阳光下,如同圣洁的女神,又如同盛开的牡丹,显得神圣、美丽、大气。她的到来,再次刷新了台子村人对美女这个名词的认知。 柳迎春扬眉吐气地站在人群中间,她像开新闻发布会一样对着周围的人大声说着,没错!这是嘉树的媳妇,从临淮来找嘉树呢!人家还是个总经理呢,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林家这一年来受的窝囊气总算是吐出来了,笼罩在林家头上的阴霾,也随着花明的到来被一扫而空。在这忙碌的秋日里,花明如同太阳般照亮了整个台子村的天空,也照亮了林家的希望。 柳迎春现在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称职的大妈了,嘉棠的死让她懂得了许多,兆兰的死更是刺激了她。兆兰死前曾拉着她的手,让她帮忙照看好两个孩子,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她以前对兆兰并不好,说实话,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挺不是东西的。对兆兰是没得补偿了,但好在还有广业和两个孩子。自那以后,她是尽心尽力地当好这个大妈。虽然也帮不上什么,但事事跑前跑后地忙在第一线,平时也把广业的生活照料得不错。 广业来到家门口时,看到柳迎春正牵着一个漂亮的女孩的手,对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介绍,要女孩叫爷爷奶奶呢! 看到广业挤进来,迎春又抢上前来,对广业说:“嘉树女朋友来了,来找嘉树呢!”她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仿佛这个嘉树的女朋友是她偷回来的。 女朋友?广业一时想不明白,这哪里又冒出一个女朋友来? 柳迎春忙不迭地把花明拉到广业跟前,说:“闺女,这是嘉树的爸爸!快叫爸爸!” 花明脸红了。虽然她刚才承认自己是林嘉树女朋友,甚至默认是林嘉树媳妇,但饶是她落落大方,一百个愿意,也对一个陌生人叫不出爸爸来! 花明红着脸对广业说:“叔叔,我叫花明,临淮的。” 临淮,花明……广业瞬间明白了。 嘉树的感情纠纷其实并不复杂,除却一个滨海的乔杨不算,那就是叶青青和临淮那个花明而已。叶青青之所以临了没嫁,不就是因为这个花明吗?林嘉树痛苦到深处的时候,念念叨叨的依然是这个花明。他知道嘉树的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个叫花明的秘密。 “孩子,我知道你。”林广业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润湿。他想起了嘉树这半年多来在黑暗里潜行的日子,想起了兆兰临走前的不甘,那时候,这个女孩子要是在,该多好啊!什么乔杨青青花明,能最终走进这个院子的,能和嘉树贴心贴肉地相爱的,才是他们林家的人。 “你是小妹?我见过你的照片,你是你哥哥的骄傲。”花明看到站在广业一边的嘉禾,笑着跟嘉禾打招呼。 嘉禾上前来抱住花明的胳膊,说:“嫂子,我们回家!”嘉禾比谁都明白,但凡这个时候能来找哥哥的,那都是真爱。她比爸爸更了解花明和哥哥之间的关系,嘉禾才是最懂哥哥的人。 “哎呀,光顾说话了,也没让客人回家喝口水!回家!回家!都散了吧!”柳迎春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于是除了一些近支亲朋,其他人陆续散去。花明打开车门,满满的一车东西,众人七手八脚帮着把东西搬回家里去。 花明刚才已经知道林嘉树去了坊州,而且也知道他在坊州的方舟创业园注册了公司。此刻她恨不得立刻飞到坊州去,可又不好意思立刻离去,只得在众人的热情挽留中,喝了一杯水便匆匆告辞。 临别时,广业对花明说:“孩子,我希望你们俩能在一起,嘉树心里有你,这我知道。” 花明紧咬嘴唇,用力地点点头,说:“叔叔放心,这次我们不会分开了。”花明看着林广业,欲言又止。 车子缓缓地走出了十几米后,又停住了,花明探出头,招手让嘉禾上了车。也不知道和嘉禾说了什么,反正嘉禾咧着嘴笑着下了车,挥手看着花明的车子绝尘而去。 广业、广富、迎春等人站在门口,意犹未尽。人生总是这么大喜大悲,前几天他们还聚在一起,为嘉树的事发愁呢。这才几天,嘉树又开始创业了,女朋友也来了,而且,是这么优秀的女孩。 “我看靠谱!”广富高兴地说。 “还靠谱?人家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外人!一个姑娘家家的,大老远上赶着上门,那得多大的勇气?往另一方面说,那得多喜欢咱们嘉树。嘉树不就是因为这个女孩,才让那个叶青青甩了吗?我看一准跑不了!” 广业只是笑。不知为啥,看到这个女孩时,他没有看到叶青青时那种诚恐诚惶的感觉,反而特别踏实,特别信任。他觉得,这应该是就是嘉树的媳妇。 “哎!嘉禾,那花明姑娘给你说了什么,把你乐成那样?”迎春好奇地问嘉禾。 嘉禾没说话,只是笑。直到众人回到家里后,嘉禾才对广业说:“爸!恭喜你当爷爷了!” 广业一头雾水。 “刚才花明姐在车里告诉我,她和哥哥有个孩子,是女孩。就是在我妈去世那天生的,现在都八九个月了。刚才人家不好意思说,她让我告诉你。” 啊——众人惊呼起来。 第129章 花明嘉树 一切都轻车熟路,有了临淮的经验和套路,星空这辆新车,林嘉树上手就狠踩油门,加足马力飞驰。 坊州的环保市场整体来说比较乱,没有临淮那么有秩序,毕竟临淮自始至终处在环保风暴的风口浪尖。环保咨询公司也有那么几家,但实力均一般。 当初成立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的时候,林嘉树就向杨宇杰建议,启泰环保科技发展公司要做深层次的环保咨询服务。杨宇杰并没有把这个建议放在心上,他眼里全是几百万几千万的大工程,万把块的小芝麻根本入不了眼。 林嘉树时常想起离开临淮时花明对他说过的话,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她都说中了,那个女孩是多么的睿智。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人世间最难追回的,是过去;当时他仿佛被某种力量绑架了,别无选择。他内心深处从未停止过对花明的思念,这种思念,就像从地壳深处喷涌而出的岩浆,带着不可遏抑的力量,带着深情而灼热的温度,由心底自然而然地喷涌出来。 吴海涛的手艺一炮而响,几顿饭下来就得到了园区上下的高度肯定。吴海涛臭屁得很,又在王主任面前大肆吹嘘祖上曾是京城某个王爷家的厨师,曾给慈禧做过饭。王主任大呼捡到宝贝了。 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吴海涛又生机勃勃地站起来了,他看着眼前的三座美丽的大楼,意气风发,他要在这里重新开创自己的事业,成就御厨的威名。 谭旭和林嘉树几乎同时进入启泰公司。在启泰的时候,林嘉树进步太快,很快就进入了高层圈子,谭旭只有仰望的份,所以彼此并不了解。谭旭也是农村出来的,家庭条件并不好,林嘉树就是他心中的目标。所以这次一听说是和林嘉树共同创业,他兴奋得不得了。 几次接触下来,林嘉树觉得,这是个踏实肯干的小伙子,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难能可贵的是,他是目前五个人中唯一有环评师证书的人。 下午林嘉树没让大家出去,他在微信群里通知,下午开个碰头会,有些事情要达成共识。这也是几个人第一次开会。 会议重点讨论了分工的问题。目前的五个人,就是公司高层的基本架构。林嘉树打算,如果自己任董事长,就让孙明任总经理,张凯和孙振羽任副总。谭旭可先任一个部门的经理。 “公司创立之初,就要按照上市公司的要求来规范。我们的目标是未来三年内新三板挂牌,五年内实现创业板上市。大家可能觉得我是痴人说梦,就算是梦,那也得有一个,万一实现了呢?” 林嘉树的话赢得了大家的掌声。 振羽说:“给瑞珏打电话了,她说她相信嘉树能成气候,愿意来星空公司担任财务经理。” 这是一天前林嘉树提出来的,当时林嘉树只是跟振羽商量。毕竟现在公司还是个空壳,前途未卜,让瑞珏辞职来星空有些冒险。没想到徐瑞珏如此痛快地答应了。 下午三点半左右,会议结束,众人纷纷离去,千头万绪的工作在等着他们。 林嘉树下了楼,他想去市工信局和政策法规科肖科长见个面。肖科长是晓亮的师兄,人也是晓亮帮他联系的。 大厅里人来人往,有些热闹,都是来打探园区政策和看办公环境的。方舟园区的广告和营销手段做得不错,林嘉树这块招牌打得非常成功,已经陆续有十几家公司注册成功了。 林嘉树走出电梯,走进大厅,却突然如木雕一般站在了大厅的中央。 一个女孩静静地站在大厅的旋转门之内。她风姿绰约,风华绝代,仿佛费尽人间词话,也说不尽她的美丽。她像一颗太阳,不!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灿烂,灼灼其华地闪耀在那里。 她看着林嘉树,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走得缓慢而庄重。 那是花明。 林嘉树双腿不听使唤,他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地颤抖,双眼模糊了,泪水盈眶。她怎么在这里?是来考察园区拓展业务?还是来寻找自己?林嘉树胡乱地想着,直到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将他包裹。 那是一个世界,是他一直在寻找和期待的世界,散发着熟悉的幽香。在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温柔,有他誓死不忘的甜蜜,更有爱人的庇护和守卫,犹如在母亲怀抱中宁静安详…… 林嘉树的手机手提包一声掉在了地上,泪水就像决堤的江河一样无止无休地滂沱而下。他就站在那里,任凭那双温润的唇吻过他的眼睛,吻过他的鼻梁,吻过他的双唇。此刻他只想大哭一场。 “我靠,好想吟诗一首,爱情啊!你是多么伟大!此处应该有掌声啊!”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调皮的声音突兀地在大厅里响起。 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来,尖叫和口哨响彻大厅。 花明无视大厅里的任何人,她伸出手,温柔地为林嘉树擦着泪水,像安慰一个受委屈的孩子。可是林嘉树的泪水就是止不住。 “还没完没了了!是个男人吗?”花明嗔怪地说。 “是不是你知道!” “哼!嘴硬!一跟我斗你就来精神。”花明捏住林嘉树的两腮一用力,林嘉树吃痛,龇牙咧嘴地笑了。 “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 “上刀山下火海,随你说哪里,我都义无反顾!”林嘉树说。 “比上刀山下火海更可怕!你会万劫不复,终生禁锢!” “那我也不怕,永不反悔!” 花明转身,旁若无人地牵着林嘉树的手向大厅外面走去。就像姐姐牵着弟弟,又像妈妈寻回在外面淘气的孩子。 “不,不,别走!嗨!老大,刚才那一幕能不能再来一次!”李乐拿着手机,看着林嘉树和花明的背影顿足捶胸。毫无疑问,他刚刚错过了精彩的一幕。 孙明在李乐屁股上踢了一脚,说:“知道你为什么火不了吗?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你说他俩干啥去了?”李乐问。 “还能干啥?开房去了呗!” 众人恍然大悟。 “完了师傅!我们董事长就这么被人牵走了?你看他毫无反抗之力,像个温顺的绵羊。他还会回来吗?”谭旭不无担忧地说。 “我也好想被人这么牵走啊!”李乐说。 “谭旭,你最好修改一下你的人生目标,你的目标应该是有一天也被这么一个女孩子牵走。如果真那样,也算你小子有造化。不过你说对了,这家伙长还能回来吗?” 孙明一说这个问题,众人顿时陷入了一阵茫然。 林嘉树上了花明的车,花明打开导航,输入了一个地址,奔驰车忽地一下子窜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车子来到坊州市行政审批中心。 “你可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花明狡猾地看着林嘉树。 “这也正是我要对你说的。” 两人手挽着手走进了行政审批中心的大厅,找到了婚姻登记处的窗口。前后没用半个小时,全部手续完成。 走出大厅,林嘉树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身边的花明,说:“你还是什么事都那么着急,你可考虑好了,我现在可是除了帅一无所有!” “哼!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你以前很富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呵呵!也是哈。不过我是两条腿的蛤蟆,专吃天鹅肉的那种。同样是稀有品种!” “我发现你只要和我斗,从来都是智计百出,从不吃亏,无论是斗嘴还是斗智。”花明哼了一声。 “你若后悔,我们俩可以立马掉回头去,再进去领一个本本。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估计时间够了。”林嘉树说。 “别做梦了!谁也甭想让我再放手,我怕了,不想再出现任何变故。我曾发誓,如果有一天和你再次在一起,我一定第一时间把这个证拿到手。这样不管谁出场比我早,我都胜券在握!” “花总套路深,这是你的风格!”林嘉树笑道。 “我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打上门来!” “这下,启泰公司给我罗织的所有罪名都坐实了。如果以前还有人觉得公司对我不公平的话,那么现在,所有人都相信,我确实是中了胡永道的美人计,真的是天净公司的卧底。”林嘉树落寞地说。 “你很在乎这个吗?你那么忠诚于启泰,他们不是照样污蔑你,照样把你赶尽杀绝吗!你这人就是思想包袱太重了,洒脱一些不好吗?只要不违背初心,无愧于天地,何必在乎他们怎么看你?” “你对得起他们每一个人,对得起启泰公司更对得起杨宇杰。即使叶青青,你也无需愧疚。你在外面的时候洁身自好,也没有出轨的行为。即使和我,那也是在醉酒之后情不自禁,当然了,是个我这个女巫施了魔法,让你着了道。”花明振振有词,说得林嘉树理屈词穷。 是啊!辩解是无用的,人家根本不愿意相信。你本来就一无所有,何必背负太多的包袱。林嘉树想想也就释然了。 晚上,孙明召集大家给花明接风,酒桌上的气氛却有点沉闷。 张凯实在忍不住,说,花总:“你这次来是要把嘉树拉到临淮去吗?” 花明从包里拿出两个红本本,啪的一声拍到桌上,说:“使大家再怎么不欢迎我,总得恭喜我们吧!”那是两张结婚证。 众人惊呼,纷纷抢过那两个红本本,互相传递着,睁大了眼睛分辨真假。 看来不像是假的。 “我和嘉树的事情,在你们启泰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这好像也是他最大的罪名之一。也正是因为这个,叶青青才和他分道扬镳。其实,嘉树对得起她,我们都对得起她,她一定会后悔的。我们三个之间的是是非非、恩怨纠葛我不想说得太多,但我感谢叶青青给我留了机会,这个证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孙明举起酒杯,说:“什么也别说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我们的好兄弟和花总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应该祝贺!” 众人纷纷举杯祝贺,桌子上总算有了点气氛。 张凯还是惦记着自己刚刚的那个问题,花明并没有给他正面的答复。要知道,公司刚刚成立,这时候如果林嘉树去了临淮,无论对方舟园区还是对星空环保,影响实在太大了。 “这个问题由嘉树来回答,他想怎么着都行。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花明笑了。 “明明,我们不一定非要回临淮。启泰公司曾对我说,我不得回临淮工作。现在坊州的机会要比临淮多多了,在坊州,我们肯定有更好的发展。” “启泰公司不让你去临淮工作,有竞业禁止协议吗?他们对你有补偿吗?如果没有,就是无用的废话。你这人总是一时聪明一时糊涂。”花明白了林嘉树一眼。 看来花明还是要拖着林嘉树去临淮。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嘉树在离开临淮的时候,我就劝过他,我俩一起创业。我们既不给杨宇杰打工,也不给胡永道打工,我们要自己当老板。既然嘉树在这里已经开始,我也不拦着。但我也不能把他单独留在坊州,给他和叶青青旧情复燃的机会。我要加入你们,欢迎吗?这里面有三百万,算是我入股的钱。”花明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林嘉树。 短暂的沉默后,房间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孙明说:“这么说董事长要换人了。我投花总一票,嘉树还是干总经理吧!” 同意!众人热烈地响应。 “少点就行,太多了!”林嘉树对花明说。 “放心,奶粉钱不用你操心。这其中的二百万,还是咱俩合伙坑了胡永道的钱,当时你不要,用在这里,正得其所!”花明得意地笑起来。 林嘉树这才想起,菊城环科所环评资质之争,自己帮助花明从胡永道那里坑了二百二十万。二十万给了闫弘毅,花明要给他一百万,他没收。但这笔钱的往来,也成了他勾结天净环保的铁证。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二百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又落到了自己手里。 “董事长的事还是先算了吧!明天还要来一个人,如果这个人高兴,她很可能是你们的最大金主。到时候我们推选她来当董事长。”花明说。 还有更大金主?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花明。 “你师姐,我闺蜜。整个临淮,除我之外,最关心你的就是她了。她说明天中午到。你可要把这个超级富婆抓住了。”花明笑嘻嘻地说。 “得!我们的检测实验室建设计划有着落了。”林嘉树高兴地说。 花明住宿的镜河明珠大酒店,是坊州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和方舟园区隔河相望,从方舟园区向北走不到两百米,就有一个横跨河面的观光桥,从观光桥过去就是镜河明珠酒店。 饭局结束后,花明挽着林嘉树的胳膊,在身后众人的嬉笑中离去。他们都认为两人渡尽劫波,久别重逢,今晚上肯定干柴烈火,激情四射。 晚上八点钟,镜河两岸散步的人不少,虽然空气中有股怪怪的气味,但坊州市民早已习惯了,这镜河公园毕竟是坊州市民最好的休闲去处。 两人站在观光桥的中间,此时,纵然心中无数感慨,无数委屈,无数思念,都化作了沉默,化作长时间彼此深情的凝视。 林嘉树一下子把花明揽进怀里。在临淮的时候,从来都是花明主动,他总是被这个女孩逼得手足无措,今晚上,他决定主动进攻了。 花明反而矜持起来。她红着脸看着身边过往的人,小声说:“有人呢!” “我们有证呢!”林嘉树嘿嘿一笑。 花明把头埋进林嘉树的怀里,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羞涩到连头都抬不起来,完全没有了下午拖着林嘉树去领证时的剽悍。这也是花明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她曾无数次想象着和林嘉树花前月下浓情蜜意,而这一刻终于来临了,却又让她不敢相信是真的。 两人在这皓月当空的镜河水面上,深情地相拥在一起。他们懂得彼此的眼神和心跳,理解彼此发自内心深处的如火山般的叹息。那中天的明月正一轮一轮地接近中秋的圆满,挂在无穷无尽的苍穹,俯瞰着人间的悲欢离合。静静的镜河水面辉映着明月的光华,潋滟波光,粼粼水面,水天一色,洞天如昼。 “你要好好爱我。”花明说完这句话,已是泪流满面。 林嘉树把那张脸捧在手心里,就像捧着天上月亮,那双眼睛如星辰般璀璨。他亲吻着花明的泪水,说:“傻丫头,你就那么相信我?不怕把自己搭进去了?” “已经搭进去了,怎么办?和你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花明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不至于那么差。” “我愿把一切都给你,包括生命。” “才想起给我?我可是早就给你了。” “现在也不晚。度尽劫波,总算没把你弄丢!” “哼!你可不知道我度的什么劫。不过,现在想想,都值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是啊!有谁不是走在命运为我们设定的路上?林嘉树觉得,也许花明就是他的宿命,命运对他不薄,有了花明,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明媚的。他内心深处的那些阴暗的东西,这一年来在心中淤积的怨气、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都被灿烂的花明映照得无影无踪。 两人静静地相拥在桥上,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只有明月静静地注视他们。 第130章 解惑 那一晚并没有像孙明张凯他们猜测的那样,两人干柴烈火激情四射。虽然连林嘉树都有这样的想法,但花明不允许。 两人共同躺在一张床上。林嘉树搂着花明,有一种不真实感,如在梦里。他小心翼翼,生怕这种感觉会突然消失。他和花明自打临淮开始,便打打杀杀地在一起,但他从来没敢想过有一天会和花明结为夫妻、同床共枕。他出神地看着花明,那张脸是那么美丽,那双眼睛是那么灵动,她就像一颗太阳,把他温暖得热血沸腾。 “看什么看!告诉你今晚上没戏!我们就这么拥抱着睡。” “我们可是有证的。”林嘉树委屈道。 “有证也不行!这个证目前对我有利,是我的护身符,我可以用它打败任何对手。对你,只是一道枷锁,我用来锁住你的枷锁。”花明狡黠地说。 “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枷锁打开?” “你要过两道关,第一,你必须要给我一个婚礼,一个盛大的婚礼。你能做到吗?” “当然能!必须能!” “第二,你必须要忘掉叶青青。要从心理上彻底过掉叶青青这一关。” “她已经结婚了,我们已经结束,从此以后各奔东西,不可能再产生什么交集。”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天她想明白了,又来找你,要和你破镜重圆,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哭着喊着和我离婚,去找她复合?” “我们都把彼此伤害得鲜血淋漓。没有回头的可能,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林嘉树摇了摇头。 久别重逢,两人有说不完的离情别事,小花霖、叶青青、李凡、启泰造假事件、电话门事件、悔婚事件……虽然相拥而卧在一张床上,却也不急着干那种事了。 小花霖的出生竟然和妈妈的去世前后相差不到一个小时。也许妈妈是听到了孩子出生时的啼哭,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孙女降生了。冥冥之中仿佛都是天意。 “你怎么不问李凡是怎么回事?其实你心里特想知道是不是?”花明调侃着林嘉树。 “你一定是发现自己怀孕了,需要一个人来背锅。莫名其妙地怀孕了,孩子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向世人解释?”林嘉树对花明的套路太了解了。 “哼!你只猜对了一半。其实我还想通过李凡告诉你,没有你我依旧活得很好,你好好地追求你的叶姑娘,完成你心目中的美满婚姻就是了。没想到你这么不争气,被人家甩了。” 是啊!当胡永道和慕真子把花明的消息告诉林嘉树的时候,他的确认为,花明活得很好。 对于疑云重重的启泰公司电话门事件,花明肯定地说:“不用猜了,第一个打电话给慕真子的肯定是刘俊贤!” “怎么可能?这家伙不可能有这个胆量,更不可能有这种觉悟,他不可能打这个电话!”林嘉树根本不相信。 “因为刘俊贤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不仅代替了你在公司的位置,还成了叶青青的老公,不是他是谁?他偷偷地告诉你排污口有问题,是因为他知道,你肯定要去看个究竟。嘉树,你有没有想过,这第一个电话不管谁打的,不管你有没有给慕真子打电话,只要你出现在排污口那个地方,你注定就是那个告密者了。只要把你在排污口的照片往杨宇杰那里一发,这个锅你背定了,更何况你确实给慕真子打过电话。” 对于电话门事件,林嘉树一直有一个正向思维,他一直认为给慕真子打电话的人,一定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一定是看不惯杨宇杰欺世盗名做派的人。但今天花明的分析让他豁然开朗,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迷雾总算消散了。这么说来,的确是刘俊贤搞得鬼了! “刘俊贤的套路算不得多么高明,为什么你那么容易掉进去了?以你的智商不至于啊!”花明不解地问。 林嘉树沉思不语,不是刘俊贤有多高明,也不是他有多么傻,而是这对自己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无论是谁告诉他这个消息,他都会去探个究竟;一旦知道了真相,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剥下这层皇帝的新装。这么说,他在启泰公司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嘉树,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在造假事件中选择了自己立场的时候,便选择了你和叶青青的命运,你俩注定会分手。”花明说。 “青青应该猜到是我把消息透露出去的,但她始终很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她曾对我说,只要我不背叛她,即便与全世界为敌,她也不会离开我。我们最终分手,是因为她知道了我俩的事情。”林嘉树略带伤感地说。 “这只是表象。以叶家和杨家的关系,你们俩的婚事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杨宇杰是叶柏龄的外甥,两家的公司互相持股,互为唇齿。纵使叶青青不顾一切地爱你,但你让两家以后如何相处?你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们中间,无论哪一家都不会允许你的存在。叶青青对你的爱是脆弱的,脆弱到只剩下了她单纯的爱情;这单纯的爱情,在家族利益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所以,自从你被杨宇杰所不容,你和叶青青之间的结局早就注定了。在知道你和叶青青最终没能在一起时,我逆推出了这个道理。我高估了叶青青对你的爱。” 虽然林嘉树心里一时难以接受,但他不得不承认,花明的分析是对的。 “你被启泰公司扫地出门,你以为只是因为你曾给慕真子打过那个电话?不是的!造假事件曝光后,启泰公司内部暗流涌动,高层之间离心离德,有人甚至公开指责杨宇杰毁了公司。杨宇杰必须转移公司的矛盾,必须有人出来为整个事件背锅,而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在公司身居高位,在企业之外的影响力直追杨宇杰;还和我以及天净环保有各种的联系,要想拿你做文章,并不是难事。刘俊贤和杨宇杰之间明显有默契。刘俊贤拍照留证并告发你,等于给杨宇杰搭了梯子,他正不知道如何转移公司危机呢,结果你被情敌给推了出来。杨宇杰并非不知道你的事情可大可小,毕竟是叶家的乘龙快婿,只要你认错态度好,他至多不用你。但你却被掘地三尺地清算,甚至动用了法律程序。你成功地成为舆论焦点,却没人关注造假事件的本身。你背负了太多你不该背负的东西。” “不过热闹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天。冷静下来的人们才发现,问题的根本不在你林嘉树的背叛,是杨宇杰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如此严肃的问题上造假。才把公司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杨宇杰威信扫地,连郎大勇这样的亲戚都不再信任他,这就是最好的明证。” 杨宇杰下得一手好棋啊!林嘉树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此前他一直处在事件之中,浮云遮眼,虽然能看到一些事情的苗头,但却无法跳出来看清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而花明不同,她是旁观者,对整个事件有更清晰的认识,况且,她本来就善于此道。 林嘉树觉得心里凉凉的,人性的阴暗、社会的复杂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满腔热情地对待每个人,满怀希望地努力工作,到头来却得到了这样的结局。他内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悲哀。 花明温柔地把林嘉树揽进自己温软的怀里,她抚摸着他的脸,说:“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黑暗森林吗?我告诉过你,无论在职场还是商场,每个对手都是带枪的猎人,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我相信,从此以后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了。生活给你上了实实在在的一课。” 是啊!每个对手都是带枪的猎人,都是永恒的威胁。冯国恒是,刘俊贤是,杨宇杰是,为什么自己就徒手空空,任人宰割呢?是自己不够强大,还是自己太过愚蠢? “忘记过去吧!我们将自己创业,做自己的主人,管他谁谁!我们俩在一起,你不惧阳谋,我不惧阴谋,我们就是天选的夫妻。” 林嘉树睡了最香甜的一觉,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才醒来。睁开眼时,花明一双如星星般的眸子正忽闪忽闪地盯着他。 “那么看着我干啥?” “我看自己的男人,不让看?” 怕你看够了,不稀罕了! “我还怕从梦里醒来呢!醒来后你又无影无踪。” “永远不会了……” 十一点,一辆黑色迈巴赫驶入园区。车子缓缓地在大厅门口停下,风姿绰约的孟玲从车里走下来。 林嘉树和花明带着星空公司一众人等候在大厅外面。园区管委会王副主任也闻声赶来了,这么一位大老板光临,他可不愿错过表达热忱的机会。 孟玲在众人的陪同下参观了园区,也看了星空公司。分别时,王副主任诚恳地向孟玲发出邀请,热烈欢迎孟总裁来园区投资。 孟玲笑着看了看林嘉树,说:“王主任有很好的招牌,我不来都不行了。虽然不一定来创业,但我可以成为一个股东。” 午餐就安排在镜河明珠大酒店。孟玲请客,她要祝贺师弟林嘉树和好朋友花明有情人终成眷属,同时也宴请星空环保的精英们。 林嘉树和花明一左一右坐在孟玲身边。孟玲看着两人,说:“嘉树在临淮时,我就极力撮合你俩,尽管好事多磨,但最终度尽劫波,走到了一起。作为祝贺,我想我的贺礼必须特殊一点,不知道两位希望我送点什么?” 花明眨了眨眼睛,看着林嘉树说:“姐姐可是个超级富婆,嘉树你可抓住机会。我都听你的。” “师姐的心意领了,谢谢!”林嘉树说。 “你俩早就商量好了吧!嘉树忠厚,可架不住有个鬼精的内当家。”孟玲白了林嘉树一眼说。 众人都哈哈哈地笑起来。 “我记得嘉树在临淮的时候,就想建一个检测中心,星空公司预留的办公面积也足够了,我愿意帮你们把这个检测中心建起来!嘉树,检测中心完全建起来,而且要功能齐全比较先进那种,需要投入多少钱?” 林嘉树略一沉吟,说:“我计划要建成一个集大气、污水和土壤全功能的检测中心。少不了采样设备室、前处理室、易致毒危化品库、药品库、天平室、生化室、恶臭嗅觉室、质量保证室等等,粗略估算,各种仪器设备至少需要八百万左右。” “既然要建,那就要建成国内一流的!我投一千万,如果一千万不够,还可以追加投资!”孟玲掷地有声。 这是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短暂的沉寂之后,房间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孟总裁当我们的董事长!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所有人都叫起好来。 孟玲待房间里安静下来,说:“投资星空环保,并不是为了赚钱!我还是酿我的酒,也无暇他顾。花明是我的好姐妹,她的能力和人品我都非常欣赏,况且她现在又成了我师弟的媳妇,我推荐她当董事长!” 房间内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