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提前黑化了》 1、第 1 章(捉虫) 第一章 “你可曾想过,你也有这么一天?” 讥讽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祝仪不悦蹙眉,“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可惜声音似乎并不想给她睡懒觉的机会,凉凉再度响起,“邺城祝家,虎踞一方,拥兵无数,逼得天子竟以迁都避其锋芒。” “而你作为祝家独女,更有公主之尊,战无不胜的陆将军为你牵马执鞭,清贵无双的林世子为你写赋三千,甚至就连天子最爱的六皇子,也不惜违抗天子之命求娶你。” “祝仪,那么多男人,你究竟爱哪一个?” 男人的声音终于让祝仪没了睡意,她揉了揉眼,开口便道:“哪个也不爱,我只爱我自己。” ——什么陆将军林世子六皇子,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身边唯一的陆姓人是她表兄,一个带了三千兵力去剿匪的小先锋,说他是战无不胜,只怕黑风寨的土匪都不答应。 “你爱我。” 男人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偏执,像是在强调什么,他又低低说道:“祝仪,你只能爱我。” 祝仪:“......” 我可谢谢你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爱个屁哦! 祝仪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昳丽阴鸷的眼,眼底是令人心惊的疯狂,周身戾气如利剑出鞘,能摧毁世间一切。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反应不能让男人满意,男人下一刻就能让她知道什么叫残忍。 祝仪当场石化。 “祝仪,你说,你爱我。” 男人伸出手,贴心把她鬂间乱发梳在耳后,笑意温柔,手指却极冷,指腹碰到她的脸,她被冰得打了一个哆嗦。 “这,这位郎君,你好像找错人了。” 祝仪退了半步,往角落缩了缩,与男人保持安全距离后,她才伸出手给男人指了指出门的路,“我从未见过你,那什么,你要是找人的话,出门左转,你要找的人可能还在外面招摇撞骗。” “从未见过我?” 男人似乎丝毫不意外她反应,低低一笑,向她走过来。 她连忙往后退,背后却是墙,脊背抵到墙,她退无可退,男人在这个时候来到她面前,手一伸,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微俯身,呼吸间的热气便盈在她脸上,“祝仪,你的借口越来越拙劣了。” “你松开,我真的从未见过你。” 这个动作对她来讲过于亲密,祝仪下意识挣扎。 她的手却被男人攥得更紧。 男人攥着她的手,笑眯眯看着她的反抗,像是在证明什么,男人又一次说道:“祝仪,你是爱我的。” “你瞧,他们都死了,只剩我了,所以,你只能爱我了。” 带着寒气的吻落在祝仪唇角。 微凉触感迎了满面,祝仪瞳孔微缩。 ——这是她母胎单身两辈子的初吻! 祝仪瞳孔剧烈收缩,条件反射般去打面前的陌生男人,然而她手刚伸到他的肩膀处,便一只大手攥住手腕,男人手一拉,便把她的手腕举过头顶,体力相差太过悬殊,她根本挣脱不开。 侵略性极强的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慌乱中,她的手指碰到鬂间发间金簪,没有丝毫犹豫,她拔起发簪狠狠刺向男人。 攥着她手腕的手终于松开。 她大口喘着气,久违的新鲜空气终于进入她的胸腔。 男人抬手擦了下被她刺到的地方,血迹在他手上摊开,指腹慢慢捻着血迹,再抬眉,他笑了一下,阴鸷的眸子更加疯狂,“祝仪,你想杀我?” 祝仪双手紧紧攥着保命金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我杀的就是你!”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滚!” “杀我?” 男人凉凉一笑,手向她伸来,“祝仪,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黑夜压了下来。 “......” “女郎?” “女郎?” 柔柔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肩膀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祝仪陡然一惊,连忙睁开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自家马车,檀木的案几摆着她爱吃的马蹄酥并几只时下的果子,貌美的侍女分坐两旁,给她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 不知是何缘故,围在她身边的侍女们似乎有些紧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望向她,团花纹的帘子剪着被西坠的金乌染红的晚霞,清楚映照着侍女脸上的担忧。 祝仪有一瞬的恍惚。 原来是梦? 祝仪长舒一口气。 “女郎可是被魇住了?” 小侍女擦着她额头的汗,珍珠把茶递到她嘴边,温声劝道:“庄子的风景虽好,可毕竟是城外,哪里有府上安全?况又离府上颇远,每次去庄子,都要走上许多偏僻小道,女郎年龄小,八字轻,很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女郎,您听奴婢一句劝,庄子还是少去为好。” 噩梦的后劲太大,祝仪尚未缓过劲,胡乱应了一声,就着珍珠的手饮着茶。 茶水入肚,再吃上几口小点心,她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她长舒一口气,拍拍珍珠手背以示安慰,“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那么多的邪祟不干净?放心吧,我这人命硬着呢。” 死了还能重生的人,命可不就硬着吗? 然而就在这时,轿外响起一道急促声音:“闪开!” 紧接着,稳稳行驶在官道上的马车骤然颠簸,祝仪眼前一黑,撞向面前案几。 “女郎!” “女郎小心!” “女郎您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 侍女们乱成一团。 一阵天旋地转后,马车终于恢复平稳,祝仪被侍女们七手八脚搀起来。 头上有些痛,她抬手一摸,触感温热。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血。 祝仪:“......”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侍女们登时紧张起来。 性急的,直接掀开帘子骂赶车的卫士,“你们怎么驾车的?” “伤了女郎你们担当得起吗!” “眼珠子若是不当用,不如挖了去喂狗!” ——祝仪出身武将世家,父亲是太守,现下又是乱世,她的侍女自然与旁人不同,个个泼辣且会武,寻常男子都未必是她们的对手。 “好姐姐,您别气,小人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路上突然冲出来一个少年,小人躲避不及这才惊到了女郎。” 帘外传来卫士委屈巴巴的声音,“敢问姐姐,女郎伤得重不重?” “若是伤得重,小人这便改道去医馆——” “呸!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现在改道去医馆,不过是怕夫人追究起来打断你的腿!” 马车上有简单的伤药,侍女骂卫士的空挡,祝仪头上的伤口已经被珍珠包扎好了,伤得并不重,只是破了皮,祝仪便道:“算了,一点小伤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多谢女郎!小人以后定当尽心竭力,决不让女郎再受伤。” 帘外的卫士如获大赦。 “你刚才说是为了躲路上冲出来的少年才惊了马,那个少年呢?伤到了没有?” 想起卫士刚才的话,祝仪便随口问了一句。 “伤,伤到了。” 卫士的话明显心虚,“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的速度太快了,小人完全不曾防备,这才惊了女郎又伤了人。” “好了,我知道了。” 这件事说起来是她理亏,甭管理由再怎么充分,撞人就是撞人,她的脾气坏是坏了点,但最基本的三观还是有的,不能撞完人就跑。 “今日我伤了额头,回府只怕你们要吃挂落,找个人给阿娘送信,就说我今日不回府了,回庄子再住。” 祝仪挑帘往外瞧,“把少年带上,送到庄子里好生——” 一身是血的少年映入眼帘。 祝仪声音戛然而止。 这张脸,莫名熟悉啊。 但似乎,又好像没有见过?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祝仪想了想,从珍珠手里抽了方帕子丢给卫士,“把他脸上的血擦了。” “我瞧着有点面熟,似乎在哪见过。” 卫士捡了帕子去擦少年脸上的血。 先是眉眼,再是鼻梁,最后是嘴角,待他把少年脸上的血擦完,抬起头往轿子上的祝仪看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女郎到底是女郎,少年鲜血掩面,她都能看出少年生了一张好皮囊。 时下民风彪悍,贵女们养面首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卫士便把少年的脸转向祝仪,“女郎,您瞧,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祝仪:“......” 多谢,现在的她没到养面首的年龄。 但卫士毕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短暂一言难尽后,勉为其难原谅了卫士给她推荐面首的行为,“再近点,看不清。” 卫士殷勤把少年又往祝仪面前送了送。 距离很近,祝仪这次终于看清少年的脸,那是一张美得让人惊叹的脸,让才华贫瘠如她瞬间被赞叹美貌的诗词挤爆大脑,什么名花倾国两相欢,什么绝世独立倾城与倾国,什么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都不及少年紧闭眉眼的三分绝色。 说人话,就是这少年活脱脱的小仙男,又仙,又艳,身上的血迹非但没有拖垮他的颜值,反而给他添了一种琉璃易碎的脆弱感,活像是修行千年的妖精披了张谪仙的皮来为祸人间。 美色上头,祝仪呼吸静了一瞬。 还别说,冲着这张脸,她也不能把他扔路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祝仪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也开始色令智昏了? 但她的思维似乎并不受她的控制,甚至她连她的行为都无法控制,像是着了魔一般,她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少年。 这是一种该死的熟悉又陌生甚至还隐隐有种逃脱不了的宿命感。 莫名的,她心中突然有种不详预感—— 她梦里的狗币男人该不会就是这个少年吧? 不能吧,看着也不像啊。 梦里的狗币男人眉眼似剑气质如刀的,看人一眼就让人哆嗦一眼,而面前的少年就是一个濒死小漂亮,可怜,弱小,又无助,怎么瞧怎么跟狗币男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就在这时,卫士拎着的少年突然动了一下,鸦翼般漆黑的睫毛轻轻一颤,狭长凤目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祝仪心间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恭喜您收获偏执口口男主一枚,并成功迈入虐身虐心剧情路线。” “您有两个选择:” “1.丢掉男主,男主事成之后回来复仇,杀你全家+关小黑屋。” “2.留下男主,男主因为求而不得杀你全家+关小黑屋。” 祝仪:“?” 祝仪:“!!!” 卧槽! 卧槽! 卧槽槽槽槽! 抄家灭族李承鄞半部法典傅慎行的剧情居然落在她身上??? 她就知道不能轻易在路上捡男人!!! 变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祝仪愣在当场,脸色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祝仪看着少年久久没说话,卫士心领神会——他家女郎已经十五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看到漂亮郎君便想收为面首实在再正常不过,他这个做下人的,要有点眼力见。 卫士觉得自己悟了,他贴心从身边卫士身上扒拉出一件披风裹在少年身上,准备问把少年安置在庄子的哪个房间,然后,他听到一句破音的话——“给我杀了他!” 卫士:“???” “我选现在搞死他!” 祝仪尖叫着在心里做出回答。 2、第 2 章(修) 第二章 系统:“???” 这他爹的是什么画风氢气的女主! 【宿主冷静一下!】 【他是男主,自带主角光环庇佑,你搞不死他——】 “你闭嘴。” 祝仪一听男主光环就炸了,更别提这个狗比男主以后还会杀全家和外加关她小黑屋强制爱,“男主光环是让他杀人全家强取豪夺强制爱吗?男主的下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简直是缺少社会主义铁拳的捶打。” 周围人显然听不到祝仪与系统的挣扎。 一会儿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儿又对人喊打喊杀,事情发展太过离谱,卫士把少年的脸往祝仪面前递了递,指着少年的脸问,“女郎,您确定?” 祝仪屏蔽了系统,把自己的脸也往卫士面前递了递,手指一竖,指着自己的脸问,“你瞧,我像长了一张色令智昏的脸吗?” 卫士诚恳点头,如实回答,“像,可太像了。” 祝仪:“......” 失策了,她在别人眼里居然是这种形象。 “这不是重点。” 祝仪果断转移话题,素手指向卫士怀里的少年,“重点是,这个人必须死。” “杀了,快!” 祝仪虽出身武将世家,但并不是残暴嗜杀的性子,卫士跟随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她说杀人,一时间不由得愣在当场。 而祝仪身后的侍女们,此时也被祝仪的话所惊到——祝仪平时别说杀人,连打骂下人都是没有的,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对一个奄奄一息的陌路人喊打喊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卫士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动手。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太大,有伤害男主的行为,系统自动判断宿主需要休息。】 【滴——系统强制宿主下线。】 系统的机械音在祝仪脑海想起,祝仪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般倒在珍珠怀里。 “女郎!” “女郎被被魇住了!” “快,去将明道宫的仙长请了来。” 意识彻底消失前,祝仪听到侍女们的尖叫声。 祝仪:“......” 垃圾系统毁她一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仪终于醒来。 抬手揉了下被珍珠一记手刀拍到的后脖颈,入目景象让她的揉脖子的动作僵在半空——监狱。 她在监狱。 黑漆漆的墙,阴森森的栏杆,摇曳着的烛光如鬼火,和着高墙之上的一弯冷月盈在监狱一角。 再看自己身上,锦衣华服换成了一身素衣,抬手去摸自己头上的珠翠,步摇金钗一个也无,只挽了一个简单的鬓儿,剩下的头发全都披在肩,让人很容易想起一个词——脱簪待罪。 祝仪前世养尊处优,穿越后也是金枝玉叶太守之女,别说蹲监狱了,她连小黑屋都没待过,场景的转换让她瞬间便慌了,抓着铁栏杆冲外面喊,“珍珍珍珍珠!” “我只是杀人未遂,不至于把我丢进监狱吧!” 幽冷甬道突然亮起灯盏。 刚习惯黑暗的祝仪有些不适应,眼睛被刺得有些疼,抬手去挡着眼睛。 刺目火光透过指缝照进来。 火光尽头,男人缓步而来。 金色团花趴在藏黑的圆领袍,烛火一映,像是着了火,直染在勾着腰的玉带上,再往下,便是飞狮纹的皂靴,很典型的古代男子装扮,唯一不同的是大抵是年轻,不曾戴冠,只是齐眉勒着抹额,绣金抹额下,眉目凌厉似寒星,配着一声又一声的脚步声,像是阎罗在敲门。 祝仪打了个哆嗦,手指松了铁栏杆。 ——她怎么又遇见这疯批了! 吱呀一声,男人打开栏杆。 祝仪下意识向后退。 但是已经晚了一步,在她缩回手的那一瞬,男人突然伸出手攥住她手腕,夏夜的布料清凉,隔着薄薄布料,她清楚感觉到男人掌心的薄茧。 那是一双习武人的手。 又或者说,一双杀人无数的手。 寒意自祝仪心底漫起。 她想收回手,却被男人攥得更紧,男人的手往回撤,她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在他身上。 “你做什么?” “快松开!” 祝仪去掰他攥着自己的手。 然而男人力气很大,她根本掰不开,她抬头,入目的是男人微勾嘴角,似乎在无声嘲讽她的徒劳无功。 祝仪:“......” 爹的,真的好想打死他。 一切尽在自己掌握的感觉似乎让男人颇为满意,男人攥着祝仪的手,稍稍用力,她被迫坐在草垫上,男人也随之坐下来,与她挨得很近,仅有一臂距离。 这个距离让祝仪极度没有安全感。 再想想上次的梦境,祝仪更没安全感了——上次有金簪护身都被强制爱了,这次她身上半点硬物也无,用什么跟男人抗衡? 身下的草垫子吗? 画面太美,祝仪不敢想。 “我知你从不怕我。” 盘膝而坐的男人无声而笑,眼底的阴鸷疯狂让她心惊,“你一心想我死,又怎会怕我?” “可惜,似我这等人,注定要长命百岁。” 事情发展这么邪门,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垃圾系统在预告,面前的男人根本伤害不了她,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打了个哆嗦——眼前的男人已经疯了,疯得彻彻底底,毫无悔意。 与这样的男人哪怕只是同处一室,对她来讲都是一种煎熬。 “你在找什么?珍珠?是这个吗?” 男人抬手左手,手指一捻,一长串成色极好泛着淡淡粉色珠光的珍珠项链垂在祝仪面前。 紧接着,侵略性极强的吻掠夺着她的呼吸,而原本作为装饰用品的珍珠此时缠在她手腕,一圈又一圈,如镣铐一般禁锢着她的行动。 男人手捏着她的下巴托起她的脸,伏在她耳畔低笑出声,“祝仪,你既想我死,不如,陪我一起下地狱。” 祝仪瞳孔微缩。 黑夜骤然袭来,顷刻将她淹没。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诵经声在她身边响起。 一遍又一遍,似乎想将她从深渊拉起。 祝仪神智一点点恢复清明。 她吃力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群诵经的道士和尚,中间还夹杂着跳大神的巫师。 祝仪:“?” “女郎醒了!” “珍珠姐姐快来,女郎醒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在她周围。 “女郎醒了?” 珍珠温柔声音传过来。 围在祝仪身边的侍女们呼啦啦让出一条道,珍珠了过来,看着面前的珍珠,祝仪想起梦中某种不可描述用途的珍珠,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珍珠,你——” 祝仪刚想找个借口支开珍珠让她缓缓,突然发现此时的珍珠不是以往的珍珠——左手桃木剑,右□□血符,端的是降妖除魔的得道仙姑范儿。 “你是哪里的邪祟?快快离开我家女郎!” 珍珠剑指祝仪,灵魂发问。 祝仪未说完的话全被噎回肚子里。 【宿主,您已被虐文系统绑定,需要按照系统制定的剧情去推动剧情发展,而不是觉得男主未来会做出杀害您全家的行为,您便伤害现在什么都没有做的男主。】 【当您做出伤害男主的行为时,系统会自动强制您下线休息,人类语言称之为晕倒,以这个时代的思想来解释,您就是被鬼附身。】 系统的声音突然在祝仪心底响起。 “......我可谢谢你提醒了!” 祝仪瞬间被系统的话吸去注意力,没有回答珍珠的话,在心里逮着系统一顿口吐芬芳:“刚才的梦是你在提前预告吧?狗比男主是个什么德行的人你难道不比我清楚?这种人留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不趁他病要他命难道留着过年吗?” 【这个,宿主,你不要这么急嘛,肯定有其他剧情可以走嘛。】 “什么剧情?” 祝仪眼睛一亮。 系统十分大度透露剧情: 【相爱相杀。】 【男主对你爱恨交织,最后杀你全家囚禁你。】 .....艹! 一种植物。 与系统对话间,床上刚醒来的祝仪是一种呆滞的状态,两眼无神,不言不语,像是被人夺了魂魄,围在床畔的侍女们见到祝仪这个模样,个个心急如焚。 珍珠到底年龄长,见此连忙道:“快,端碗符水来。” 小侍女连忙捧来一碗符水,送到祝仪面前,七手八脚捏着她的闭嘴往她嘴里灌。 奇奇怪怪的味道糊了一嘴,祝仪瞬间回神,顾不得跟系统吵架了,伸手去推符水,符水洒了一床,她不满问道:“闹什么呢?我正常得很。” 祝仪的行为实在反常,殷勤的小侍女锲而不舍端来第二碗,再次送到祝仪嘴边,“不,您不正常。” 【在这个世界人看来,宿主就是被鬼附了身。】 “你可闭嘴吧!” 好在祝仪前世看的绿江小说多,丰富的小说经验让她在这种时刻超常发挥,指着是捧着侍女的小侍女连忙道:“你叫琥珀,是我用一块琥珀从人牙子那儿换来的,你来我家时太激动,还一不小心磕掉半块门牙。” “你,你叫碧玺,田婆婆的外孙女,你爸赌输了钱把你们娘俩全卖了,你阿娘一头碰死了,我便把你赎了来。” “还有你,你叫珍珠,是旁人送给我阿兄的人,阿兄嫌你小,便将你送了我。” 一席话让周围人为之安静。 看了看面前神色复杂的众人,祝仪试探出声,“那什么,你们还想听什么?” “砰!” 回答她的是琥珀手里的符水打翻在地。 紧接着,琥珀的手向她伸来。 “别过来!” 想想刚才被灌了一嘴的符水,祝仪手忙脚乱裹紧自己的小被子。 好家伙! 现在不灌她符水改成直接掐死她了??? ——“女郎,您终于恢复清醒了!” 高昂女声划破长空,同时震得祝仪一哆嗦。 “女郎,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女郎,您吓死我们了!” “女郎,嘤嘤嘤。” 一群侍女围着祝仪嘤嘤嘤。 “.....” 感情是终于相信她是她了。 祝仪松了一口气,抱着侍女们一起嘤嘤嘤。 “女郎没事便是最好不过了。” 桃木剑剑指祝仪的珍珠也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挽了个剑花收了桃木剑,让人收拾屋子里的乌烟瘴气,自己给祝仪捧了一杯茶。 身边没了乱七八糟的黑狗血和符水,再喝上一杯珍珠泡的茶,祝仪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温柔的珍珠温温柔柔出声,简单的一句话差点没把祝仪再次送上西天,“女郎,咱们的马车撞了人,这事儿仔细论起来是咱们理亏,奴将那人带回了庄子,待他伤愈之后再送他还家。” 祝仪:“......” 祝家吃枣药丸! 3、第 3 章(修) 第三章 一切事情都在往系统所说的剧情上奏,祝仪觉得自己得跟系统唠一唠。 怕自己跟系统说话的时候发怔被侍女们再度怀疑自己被鬼附身,她寻了个自己要休息的借口先把侍女们支走,床榻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才打开屏蔽与系统对话。 “我是不是不能杀男主?一旦我对男主下手,你就会强制我晕倒?” 祝仪问道。 【是的,宿主。】 【所以这里建议你走剧情,男主颜值这么高,你不亏的。】 “.....可是这狗比男主会杀我全家囚禁我!” 想想梦境里的强制爱,祝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别人谈恋爱要钱,他谈恋爱要命啊。” “系统,你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如果能保证我全家人不死的情况下,我肯定配合你走剧情。” 【抱歉,宿主,您的等级太低,暂时无法查看其他支线呢。】 一听还有其他支线,祝仪立马问道:“那怎么提升等级?” 【与男主互动可以提升等级,提升男主好感度也可以提升等级。】 【但是宿主需要注意的是,如果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到达一定程度时,系统会自动判定宿主完成救赎男主任务,从而强制开启男主强取豪夺路线。】 【如果宿主不与男主互动,会导致男主无人救赎进而提前触发强取豪夺剧情。】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对男主嘘寒问暖,获取男主好感度+1?】 祝仪被系统惊人的无耻所震惊。 眼下似乎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躲着男主导致男主黑化开启杀人灭族一条龙服务,二是与男主谈场美美哒恋爱开启强取豪夺杀全家关小黑屋趴体剧情路,两条路殊途同归,总之男主就是要杀她全家关她小黑屋。 挣扎犹豫三秒之久,祝仪果断拒绝。 “接个锤子!” 祝仪果断屏蔽系统。 ——搞死男主不香? 她还就不信了,她作为太守之女居然搞不死一个小可怜? 【滴——恭喜宿主成功接受任务:对男主嘘寒问暖,获取男主好感度+1。】 “......艹!” 一种植物。 垃圾系统不做人,祝仪就当系统不存在,更不会做垃圾系统颁布的垃圾任务,她团吧团吧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搞死男主,垃圾系统虽然说狗比男主有狗比光环,但事在人为,她未必搞不死男主。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搞死一个人还不容易?更何况男主现在还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弄死他还不容易? 只是系统在身,她受到的限制比较大,比如说,不能指使别人去杀男主,这样系统会判定她在伤害男主而让她陷入昏迷。 但是现在是古代,又不是后世的人人平等,不能指使人,难道还不能陷害人?难道还不能借刀杀人? 祝仪不信邪,迅速在心里制定了搞死狗比男主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计划。 制定完策略,抬头瞧了眼守在帷帐外的珍珠,她觉得自己可以先实行第一条——出其不意闷死男主。 只要她速度够快,垃圾系统未必能反应过来。 说干就干。 “珍珠姐姐,方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被咱们撞到的那个人没事吧?” 祝仪拉开帷幕,一脸的愧疚不安。 “我见女郎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便知女郎在想这件事。” 珍珠挂起银线绣着宝相花花纹的茜色帷帐,用錾金瑞锦纹的杯子倒了一杯茶捧到祝仪面前,笑眯眯道:“女郎放心,那人已经被奴婢安置好了,住在咱们庄子里,医官也请来了,药也抓过了,只是他伤得颇重,需得静养些时日才能下床向女郎致谢。” 祝仪就这珍珠的手喝着水,眼珠转了一下,“伤得这么重?” 好事啊! 这样她闷死他的时候他才反抗不了嘛! 祝仪当下便从床上跳下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要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这......女郎,您自己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珍珠忙取了外衫披在祝仪身上,“要奴婢说,还是再等几日,等您的身子完全好了,咱们再去看他仍是不迟。” “那样也太失礼了。” 祝仪穿好衣服便往外走,生怕晚一点就赶不上狗比男主的葬礼。 祝仪住的山庄名叫镜水山庄,顾名思义,就是有一个很漂亮的湖,像镜子一样,所以取名镜水山庄。 镜水山庄是她母亲的陪嫁,她喜欢得紧,便向母亲讨了来。这个世道虽然兵荒马乱,但驻守邺城的乃当世名将,倒也不必担心流匪贼寇,况庄子里又有府兵,寻常的贼寇也不敢自寻死路,风景好,又安全,她便时不时来庄子里住上一段时日。 少年被珍珠安置在客房,离祝仪的房间并不远,穿过新抽出嫩芽的垂杨柳小道,便是少年所住的小院。 进入小院,祝仪查看情况,院子里卫士站岗巡逻,侍女们殷勤熬药,少说也有五六个人,再瞧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珍珠琥珀并着几个小侍女,也有五六个,人太多,这样不行,她得找个法子把人支走。 “你们几个,把汤药端出去熬,这药味儿太熏人了,叫人如何睡得好?” 在这种时候,祝仪往往会超常发挥,“还有你们,披甲执锐的,走路声音太吵了,去院子外面巡逻。” 众人整齐划一点头,神色颇为欣慰——这才是女郎嘛,心地善良,又会照顾人,昨日那个突然发疯对一个陌生人喊打喊杀的人才不是他家女郎。 院子里的人呼啦啦走了大半,祝仪心情大好,抬脚走进屋。 穿过万寿藤的楠木屏风,就是少年所睡的床榻,庄子里的装饰一切按照祝仪的喜好来,这里的帷幔也是茜色勾宝相花,大片大片的金色宝相花绣在茜色的帷帐上,世家富贵便扑面而来,任谁都要赞一句好一个鲜花着锦的士族大家。 可当里面躺的人是少年时,金色的宝相花蓦然变了味,是九天之上的宝相庄严,而那茜色帷帐,便是薄雾轻拢,仙气缭绕。 没由来的,祝仪想起系统说的话——男主这么好看,你不亏的。 还别说,这脸这气质,完全奔着她的审美长。 可惜是个狗比男主。 阴狠毒辣不择手段,说他是人渣都侮辱了人渣。 还是得搞死这垃圾。 性命攸关,祝仪没敢沉迷美色,回眸瞧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珍珠等人,支开人的借口说来就来,“呀,你们怎能让他盖这种被子?都有霉味了,对他伤势不好。” “快,将我开春时新做的被子拿过来给他用。” “还有,衣服也要给他做几套,就去我平时做衣服的那家铺子做,按照我的标准来,万不能委屈了他。” 侍女们的神色如刚才被打发走的巡逻卫士们一样欣慰。 ——心底善良的才是她们家女郎嘛! 侍女们领命而去。 珍珠是侍女里年龄最大的,性格稳重,做事妥帖,见祝仪突然把所有人都支走,心里不免多留了一个心眼,把祝仪交给自己的任务交给另外一个小侍女,自己仍留在祝仪身边,“女郎,您刚刚醒,身子还没恢复了,不过是些做衣服裁衣服的琐事,让她们做也就是了,奴婢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您。” 说话间,珍珠倒了一杯茶,笑眯眯捧到祝仪面前,“女郎,您醒来之后还未喝茶呢。” “这茶是您最喜欢的雀舌茶,您润润喉咙。” 祝仪:“......” 失误了,差点把珍珠给忘了。 珍珠并不是自幼长在府上的人,是旁人送给阿兄的,阿兄见珍珠做事稳妥,便把珍珠送给了她,她糊弄其他人也就罢了,糊弄珍珠怕是糊弄不过去。 就好比现在。 珍珠现在不走,多半还是怀疑她被鬼附身——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个陌生人,哪里就值得她兴师动众又是做衣服又是换被子的? 而且还在这个时间点把所有人支走,很明显想给自己创造与少年独处的空间。 事出反常必有妖,珍珠姐姐这会儿才不会离开她。 她得想个更好的法子。 怕珍珠起疑,祝仪接了茶,一边喝茶,一边与珍珠话着家常,“嗯,还是珍珠姐姐贴心。” “说起来,珍珠姐姐来我身边多久了?” 珍珠手指覆上腕上的素银镯子,面上更显温柔,“奴婢是三年前过来的。” “三年前,郎君救奴婢性命,不要奴婢报答,只要奴婢好生照顾女郎,自此之后,奴婢便留在女郎身边。” 祝仪眼皮一跳。 那镯子不是阿兄买的么? 扣扣索索犹豫了半天,最后摊主要收摊了,阿兄才咬牙买了下来,这么一个镯子,竟是买来送给珍珠姐姐的? 祝仪会心一笑,心里有了主意。 “珍珠姐姐,我前几日从阿兄那讨了一瓶伤药来,随手放在錾金宝相花的匣子里,一会儿琥珀忙完了,你让琥珀取了来,阿兄说那个伤药很好用,正好拿给这位郎君。” 祝仪笑着道。 ——琥珀是她身边最冒失的人,让琥珀取东西,十有八九取没了。 “这......” 珍珠面上有些犹豫。 “琥珀回来了没有?” 祝仪起身,作势冲院子外喊道。 “罢了,女郎,奴婢去给您取吧。” 珍珠面上有些无奈,“那伤药金贵得很,让琥珀取,没得糟蹋了好东西。” 祝仪就等着她说这句话呢,当下便道:“也好,你快去快回。” 珍珠颔首,窈窕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最后一个碍事的人也被自己弄走,祝仪松了一口气,一步一步似魔鬼的步伐,缓缓走向床榻上昏迷中的少年。 对不住了大兄弟,去死这种事情还是你来吧! 4、第 4 章(修) 第四章 聒噪的系统难得安静。 床榻上的少年仍在昏迷。 苍白如玉的脸越发衬得睫毛似鸦翼般漆黑,小扇子似的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 大抵是伤得实在重,他的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像极了濒死的鱼儿。 莫名的,祝仪的心颤了一下。 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在她心底响起—— 【你确定要杀他?】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跟你一样会哭会笑会疼的人。】 【他是人。】 【你要杀人?】 杀人? 杀吗?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讲,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毋庸置疑——不杀。 她自幼受的教育是人人平等,生命可贵。 尽管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五年,她依旧做不到像这个时代把人分三六等,更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但眼前的少年是普通人吗? 显然不是。 他是疯批男主,阴鸷疯狂且病娇,等他长大,就会把她家一锅端,顺带着对她强制爱。 就如她梦到的一般,不可描述,变态残忍。 祝仪睫毛颤了一下。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没有纠结太久,她在心里回答系统,“不是我非要杀人,是我不杀他,他就杀我全家。” “他和我家人,必须得死一个。” “我当然选他。” “仁慈与善良是留给正常人的。” “他不配。” 说完话,祝仪再次屏蔽系统——怕系统突然打岔让自己杀不了狗比男主。 祝仪闭了闭眼,向少年伸出手。 但毕竟不是反社会人格,哪怕她知道这人长大以后是个报社的垃圾,但她还是会手软脚软。 她不断在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颤着手,捏着被角去蒙少年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昏迷中的少年睫毛微动,双眼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少年清冷凤目映着她的脸,她清楚看到,自己脸上满是紧张与不安。 少年凤目陡然轻眯。 祝仪手一抖,捏着的被角滑落在少年肩头。 “你你你你你醒了?” 行凶被人抓包,祝仪慌得一批,两只作案的手慌张得不知往哪放。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狭长凤目轻眯,盯了一会儿她慌乱的手,复又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嘴角扯了一下,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假惺惺。” “啊?”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让祝仪愣了一下,且不再慌乱了。 片刻后,她悟了——少年怀疑她怕他着凉给他盖被子。 “我才不是给你盖被子。” 祝仪脱口而出。 “哦。” 少年抬眉看着她,态度极其冷淡。 祝仪:“......” 不是,说好的弱不禁风小可怜呢? 这又冷又拽的态度跟谁欠他钱似的。 祝仪极其疑惑。 然而就在这时,被屏蔽的系统突然发出警告: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减五。】 【如果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到一定程度,会触发隐藏剧情之相爱相杀支线。】 祝仪这下不疑惑了,甚至还差点跳起来,她没有理会对她发出警告的系统,而是去找狗比男主这个当事人,“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刚才可是救了你。” ——你都误以为我在给你盖被子了,你还对我好感度减五,人性呢??? 少年声音毫无起伏,漠然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像是一缕烟,一吹即散,“你刚才让人杀我。” 祝仪:“......” 失策了,这事儿她怎么给忘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阿啰参、佛啰舍利。罚沙罚参。佛啰舍耶。呼嚧呼嚧摩啰......” 清静经并着大悲咒的诵经声飘到屋内。 听到诵经的声音,少年睫毛微动。 “托福,我家女郎现已恢复神智。” 巡逻的卫士与道士说着话,“劳烦仙长带领您的弟子们再诵经几日,让邪祟再不敢来侵扰我家女郎。” 被再次立鬼附身人设的祝仪默默抬手捂脸。 讲真,她觉得她是正常人。 少年抬头。 少女临窗而坐,双手捧脸,她的肤色很白,欺霜傲雪,裹在鹅黄色的衣裳的里,像是一朵娇养在温室的花儿。 纯粹,却也生机勃勃。 少年敛眉,淡声吐出两个字,“多谢。” 捂脸的祝仪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她对少年有恶意,觉得少年不是一个会向人道谢的性子,而是少年看着挺好的,但性格却恶劣得一塌糊涂,她什么都没做呢,他就好感度减五,让这种人道谢,怕不是比登天还难。 心里疑惑,祝仪便撑开手指,透过指缝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声道谢是她的错觉一般,但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狭长凤目微挑,再次发出一声让她恍惚产生幻觉的几个字,“多谢女郎救我性命。” “原来是女郎方才被鬼附了身,才会叫人杀我。” 少年面色莹白如玉,懒懒的声调仿佛自九天之上飘来。 “啊.......这......” 这个话题让祝仪有点没法接。 “请注意,男主好感度减五。” 系统再次发出警告。 祝仪如遭雷击,手从脸上拿下来了。 不是,这都什么玩意? 都道谢了还对她好感度减五? 再减下去她的全族都能提前嗝屁了! 一瞬间,祝仪掐死狗比男主的心都有了。 但掐是不可能掐死的,狗比男主瞧着伤得挺重的,但敏锐得很,她还没下手闷死他呢,他就自己醒了,她要是真下手掐他,死的还真不一定是他。 更何况,外面还有巡逻的卫士,真闹出动静惊动了卫士,迎接她的肯定又是黑狗血符水和跳大神。 封建思想伤不起。 祝仪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自己想去掐死男主的手,“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她的态度冷淡,少年的态度则更冷淡,这次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抬手调整了引枕的位置,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而后闭目而躺,十分安逸,好像立在他面前的她是空气一般不值得他多分半点眼神。 祝仪简直气炸。 见过拽的,没见过自己奄奄一息还这么拽的,拽到让她生出一种自己不亲手掐死他就对不起自己这双手的错觉。 “你——” 少年胸口上的伤闯入祝仪视线。 祝仪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能用了,此时穿的是祝仪阿兄的衣服,阿兄身材高大,少年身材清瘦,穿在身上不免有些松松垮垮,月白色交领领口因为少年挪动引枕的动作而稍稍散开,露出一截苍白胸口来。 胸口处,狰狞旧伤盘旋着,哪怕只露出一点点,也足以让人知道这是一道几乎能要他性命的剑伤。 祝仪瞬间想起自己看过的绿江小说。 小说里的男主往往都是美强惨,爹不疼妈不爱,想要他死的多不胜数,他能存活下来是一种奇迹,眼前的这位男主,似乎也是这样——这样的伤,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没命了,也就他主角光环大,能死里逃生活下来。 祝仪盯着少年的旧伤看。 闭目而躺的少年陡然睁开眼。 看人胸口被人抓包,祝仪比刚才还尴尬,连忙移开视线,慌乱之际的手搅着手帕,还掩耳盗铃为自己描补,“那什么,这个伤总不是我的人造成的吧?” “先说好,我虽然会承担你的医药费,但你也不能把所有的伤都赖在我头上吧?” 少年没有回答她。 屋内响起少年整理衣服的极轻声音。 这算是默认了? 还是觉得她的问题太弱智懒得搭理她? 祝仪有点摸不准少年的心思。 不过再怎么摸不准,也让她成功摸准另外一件事——搞死男主这种事情,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啊,按照常规套路来讲,前期的男主多半都是小可怜,想弄死他的人不计其数,她只需要给那些人行个方便,就能收获一条狗带的男主。 至于她,当然是清清白白一圣母了! 祝仪简直想给自己颁一朵大红花! “算了,你不想回答也无所谓,左右我家有钱,不差你那点医药费。” 祝仪财大气粗,甚至连狗比男主死后的棺材都能施舍一块,看着把自己重新裹严实的少年循循善诱,“你一夜未归,家人肯定很担心,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让人给他们送个信,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前期能把男主搞这么惨的,除了他的家人还能有谁? 只要把男主的家人招来,再暗中“照拂”一番,她就有机会给男主点上一曲凉凉!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可惜面前少年明显不上钩,听到她的问题懒懒睁开眼,清冽眸色落在她身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我没有家人。” 这话一听就很欲盖弥彰,明显跟家人处成仇人见面分外脸红的程度。 少年的冷淡丝毫不能浇灭祝仪借刀杀人的热情,反而让她更加积极,“世上哪有没有家人的人?” “你是不是跟家人闹矛盾了?别怕,夫妻还没隔夜的仇呢,更何况家人。” 祝仪从床榻旁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就势坐在床榻上,顺手把茶送到少年面前,脸上就差贴着温柔贤淑四个字,“你别急,喝杯茶,慢慢跟我说。” ——赶紧的,把你的不开心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5、第 5 章 第五章 谢年舟目光落在祝仪手里递过去的茶盏上。 那是转枝纹的银盏,上面还有能工巧匠雕刻的小诗: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谢年舟抬头,面前少女眸色如镜,澄澈明净,冰裂梅花式的窗柩投下梅花式的蔚蓝天际,通透的蓝与宁静的白便在她眼底开出花。 很典型的富贵人家娇养出的女孩儿。 她的眼底没有阴翳,入目之间全是晴空。 那日纵然指使人杀他,眼底也是天真与澄澈。 阴谋算计永远不会属于她。 谢年舟垂眸接过茶盏。 茶是时下贵女喜欢拿来招待人用的雀舌茶,香气清嫩,回味甘甜,茶水入腹,顷刻便冲散了泛在舌尖的汤药的苦。 谢年舟抬眸去看面前人,茶盏吐着丝丝绕绕的雾,雾气缭绕中,少女仍在冲他笑。 浅浅的梨涡像是饮了桃花酿,绽开便是十里春/光。 少年眸色微深。 片刻后,他放下茶盏。 “哦,这个茶有点甜,你估计不喜欢。” 祝仪见少年不再喝茶,没有多想,大大咧咧道:“我阿兄说雀舌茶只有女孩子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我让人换了旁的来。” “你喜欢什么茶?云雾茶?阳羡茶?还是紫笋茶?” 只要少年能从容赴死,她能让他的棺材里铺满茶叶,保证让他在阴曹地府喝个饱。 【滴——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对男主嘘寒问暖。】 祝仪有点懵,“不是,这么容易的吗?问个茶就算嘘寒问暖?这男主也太好攻略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任务都成功完成了,男主对我的好感度怎么没升?” 要知道男主对她的好感度降到一定程度会提前让她家人嗝屁的啊!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好感度+1。】 “这才对嘛,我都嘘寒问暖了,他对我的好感度肯定要提升的。” 谢年舟轻啜一口茶。 雀舌茶,温柔乡长出来的茶。 这不是他能喝的茶。 谢年舟放下茶盏。 【警示!宿主男主对宿主好感度-1!】 冰冷机械音打断她的小骄傲。 “!!!” 爹的,这个狗比男主怎么就这么难伺候! 祝仪来了气,重重把茶盏往案几一放,没有好气对少年道:“喜不喜欢给个话,别整天冷着脸,我欠你的吗?” 要不是怕招来卫士,要不是她现在招来卫士也搞不死男主,要不然她一早就把狗比男主掐死送西天。 茶盏落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谢年舟有些不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2!】 “......” 捧着不行,骂也不行,狗比男主这么难伺候的吗? 祝仪怒了,自幼娇生惯养的烂脾气让她从来不惯任何人,“怎么?嫌我说话难听?” “嫌我说话难听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态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1!】 “......你可别毕毕了。” 祝仪果断屏蔽系统。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是对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屏蔽完系统,祝仪继续怼少年。 “对不起。” 救命恩人四个字让谢年舟微抬眉,侧目瞧着祝仪,无可无不可吐出三个字。 系统能屏蔽,但警示音却无法屏蔽:【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1。】 “......什么玩意儿?” 祝仪睁大眼,“我都骂他了,他还对我好感度+1,他是抖m吗?” 【男主的心思哪是这么容易能摸清的?你多与他相处相处,兴许就知道原因了。】 系统的一问三不知让祝仪十分嫌弃,“你这跟不说有什么区别?” “垃圾系统!” “屁用没有!” 嫌弃完系统,祝仪耳畔响起清冷少年音,“小舟。” 祝仪正在心里埋汰系统,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下意识接了一句,“什么?” 祝仪的反应似乎让床榻上的少年有些不满,狭长凤目轻眯,清凌目光便落在她身上,祝仪被他的冷硬态度弄得有些不耐烦,便怒目而视。 四目相接,少年很快移开视线,“你可以叫我小舟。” 祝仪:“?” 悟了,小舟原来是他的名字。 所以,他这是在服软? 又或者说,主动向她和好? 祝仪有点看不懂,“你叫小舟?” “嗯。” 谢年舟漠然点头。 少年时冷时热的态度让祝仪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上忽下的好感度更是让她疑惑万分。 祝仪看了看床榻上的病弱少年,他与刚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靠着引枕半躺着,单薄肩头缠着的绷带此时早已被鲜血染红,十字窗柩折射着阳春三月的暖暖春意,晕染在他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 这个时间的阳光带着未时的红,大片大片在屋内铺开,鸟衔花草的被,莹白色交领小衣,如海天相接,黄昏的颜色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到最后连他清冷眉眼都被浸染,鸦翼般漆黑的眼睑处,拖出一抹脆弱无辜的红。 祝仪呼吸静了一瞬。 这张脸,简直是在完美诠释什么叫做顶级奶狗。 “至于家人,我没有,所以你无需通知任何人。” 像是发觉她的目光,顶级奶狗淡淡看着祝仪,迎着她的目光再度开口,“待我病愈,便会自行离开,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祝仪心口猛然一颤。 虽然有些美色上头,但她理智仍在,转瞬之后,祝仪没有好气道:“什么叫不会给我添麻烦?你这人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我一个姑娘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郎君在庄子里算什么?这事儿如果传了出去,叫我怎么做人?” “我看你还是赶紧把你身世告诉我,让我把你家人喊了来,这样你哪怕被你家人照顾死了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被系统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好感度降低,祝仪的口气算不得好,甚至还对床上的美少年翻了个白眼,然而她的白眼刚刚翻完,系统欢快的提示音便在她心头响起:【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1!】 “!!!” 所以男主是真的有病吧! 她给他盖被子,他对她好感度降低五个度,她翻他大白眼外加不耐烦,他对她的好感度反而提升了? 没个十年脑瘫根本干不出来这种事! 面前少年眉目间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似乎淡了一分。 这个时间的光线算不得好,再被冰裂梅花式的窗柩切割,就如碎了一地的金箔般,徐徐洒在少年眼底,颇有种流光溢彩的味道。 看着那双眼睛,祝仪突然间悟了—— 从她的角度来看,她对谢年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从谢年舟的角度来看,她只是一个有些娇蛮任性但心底善良的大小姐,问他喜欢什么茶,她不回答便有些脸上挂不住,大小姐脾气上来了,便出口呛几句。 而少年呢,则是典型的敏锐且敏感,见她对他好,有些不敢相信,却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要不然也不会在她说完气话之后不仅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还让她无需找他的家人。 .....艹。 一种植物。 大兄弟,你真的不用瞎瘠薄脑补。 “我会给你钱。” 流光溢彩的少年依旧平静看着祝仪,“我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你无需派人照顾我。” “至于此事会不会传出去,又会不会对你的名声不利.......” 少年声音微顿,眉梢轻抬,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竟生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揶揄,“女郎乃祝家幼女,天之娇女,金尊玉贵,骄傲如女郎,何时需在意外人眼光?”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3!】 “.......” 大兄弟,你的好感度一点不值钱啊。 跟批发大白菜似的。 你还记得你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疯批人设吗? 祝仪捧着茶又瞧了少年一眼。 人还是那个人,不冷不热跟仙似的,说人话,就是高岭之花,只能看,不能摸,摸了就是抄家灭族,典型的狼灭。 虽然现在只是少年期,但已经有了情绪阴晴不定的趋势,好感度的升降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少年似乎跟刚才不大一样,难道是升了5点好感度的原因? 祝仪想不通。 但不管怎么说,狗比男主对她的好感度没有一直往下降她还是很开心的,这样意味着不会提前触发相爱相杀的隐藏剧情,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怎么搞死男主。 祝仪道:“小舟是吧?行,我叫你小舟。” “既然不想回家,那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吧,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把你的身世名字告诉我,我让你家人来接你。” 少年迎着她的目光点头,“多谢。” “不谢,举手之劳。” 祝仪摆手,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瞧这少年对家人的抗拒模样,典型的被家人欺辱的小可怜,她要是不把他的家人接过来,哪有机会给他唱凉凉? “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祝仪安抚少年,走出房间。 等到走得足够远,到了一个僻静角落,她立刻叫来暗卫,“我要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现在,立刻,马上!” 此刻的祝仪霸总附身。 【宿主,男主已经这么可怜了,你怎么就不能心疼他一下呢?】 【救赎他,提升他的好感度,跟他谈个美美的恋爱不香嘛?】 “可怜是挺可怜的,但他的可怜是我造成的吗?” “不是。” “冤有头债有主,谁把他搞得这么可怜他找谁报仇去啊,对我抄家灭族算什么事?” 祝仪觉得系统多少有点三观不正,“救赎他,跟他谈恋爱?别人谈恋爱要钱,他谈恋爱要命啊。” “女人的不幸,从心疼男人开始。” “我不想变得不幸。” “所以谁爱心疼谁心疼,我天生不是圣母的命。” “我只想安生过我的小日子。” 祝仪完全无视抓狂的系统。 什么好感度剧情线,费劲巴拉走剧情哪有直接搞死男主香? 暗卫到底是暗卫。 在这个不考据的架空时代同样以不考据的手段迅速搜集来少年的全部消息—— “此人姓谢,名航,小字年舟,乃陈郡谢家旁支之子。” “生母不知,不为谢家所喜。” 祝仪含笑看暗卫呈上来的资料,“哟,果然是个小可怜。” 单听这两句话,就能脑补一出轰轰烈烈的豪门撕逼大戏。 祝仪微微一笑,连狗比男主死后用什么棺材都想好了,“去,给谢家人递个信,就说他们家失踪的小郎君现在在我府上。” 很好,狗比男主,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6、第 6 章 第四章 祝仪满心期待等谢家人来接狗比男主。 甭管是兄长渣爹还是刻薄的嫡母,只要能弄死狗比男主,那就是好反派。 一个足以流传千古标榜后世的反派!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她期待的反派一个都没来—— “女郎,您似乎忘了一件事。” 暗卫看了看兴头上的祝仪,好心提醒,“陈郡谢家虽为名门望族,但在邺城并无根基谢家人多居洛京而非邺城——” 祝仪觉得这暗卫有点不太暗卫。 一个合格的暗卫不应该是沉默寡言想主人所想吗? 哪跟现在似的,罗里吧嗦的都快赶上系统了。 祝仪放下资料,言简意赅,“说人话。” “谢小郎君乃谢家旁支,父母早逝,此时居邺城的唯有谢小郎君一人。” 被祝仪嫌弃过的暗卫语速极快,废话明显减少。 祝仪畅快笑意僵在脸上。 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歌唱到一般被迫中止,祝仪此时的脸色比上坟还沉重,“再怎么旁支也是谢家的子嗣,谢家就这么把他扔在外面不要了?” “说好百年世家家风清正怜贫惜弱呢?连自家后人都不管,还谈什么家风清正?谈什么怜贫惜弱?世家的脸呢?” 这话一出,暗卫立刻道:“女郎勿怒,谢家怎会不要他们的小郎君?” “谢家派了几个平日里伺候他的人,现下正在外面候着呢。” 祝仪恨不得拿茶盏去砸暗卫,“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但这套茶盏是皇帝赐下的,整个邺城她是独一份,要是真砸坏了,她八成会被亲爹押去洛阳赔罪。 再说了,这年头暗卫都是终身制,要是真砸伤了,还得她出钱给暗卫看病。 祝仪对暗卫的嫌弃压都压不住,“快把他们带进来。” 她还等着他们搞死男主呢! 被祝仪再三嫌弃的暗卫很快把人带进来。 祝仪打眼一瞧,一个满脸横肉,一个尖酸刻薄,剩下的几个人更不必说,就差把我是反派几个字顶在脑门上。 很好,这很恶奴,有他们照应,她何愁男主不死? 一瞬间,祝仪连男主死后埋哪的事情都想好了。 祝仪马不停蹄领着恶奴们去找狗比男主,生怕晚一秒赶不上男主的葬礼,“我就说嘛,谢家乃百年世家,怎会把自家的小郎君丢在外面?” 话音刚落,祝仪便见原本在床榻上养病的谢年舟不知何时起了身,没在床上躺着,而是披衣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 此时正值金乌西坠,霞光如打翻了颜料盘,大片大片倾倒在十字窗柩上,雨过天青色的纱窗调和着霞光,一点一点漫进万寿藤的引枕上,连带着和衣倚靠在引枕上的少年都染上一层薄雾般的朦胧。 如九天之上的神祇跌落凡尘,纵然素衣净面,也难掩周身仙气清冽。 祝仪眼皮跳了一下。 还别说,这狗比狗是狗了点,但身上这张皮委实没话说,若不是这厮是病娇男主,她还真能生出把他当成面首养的念头。 可惜,这厮美是真的美,狠也是真的狠——抄家灭族外加小黑屋囚禁,简直是李承鄞跟傅慎行的结合体。 对于这种狼灭,还是一早送他上西天为好。 贵妃榻上的少年睁开眼。 清凌眸色映着霞光落在自己身上,没的让祝仪心里打了个突——说起来,她好像答应过少年,要留他在庄子暂住不通知他家人。 她现在领他的仆人过来,算不算失信于人? 但这厮是狗比男主,未来会杀她全家,跟这种人讲道义,不是自取灭亡吗? 祝仪心里小小的愧疚不安很快烟消云散,欢快与谢年舟打着招呼,“你醒了?正好,我有事找你。” “呐,他们说他们是你的仆人,要来接你回家,你瞧瞧是不是。” 她抬手一指,让人把恶奴领进门。 “仆人?” 谢年舟顺着祝仪手指瞧去,熟悉的人出现在门口,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生人勿近的冷淡眉眼中,杀机一闪即逝,“不错,他们的确是我的仆人。” 谢年舟的反应让祝仪看得心头一惊。 不是,说好男主前期都是小可怜呢? 这一副恨不得搞死恶奴的模样是个什么鬼?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厮这么讨厌恶奴,那她把恶奴们领到他面前,岂不是又要被他讨厌降低好感度? 失策了,她应该让恶奴们偷偷照顾他的。 “统统统统统,男主对我的好感度降到多少会提前触发相爱相杀?” 祝仪急急呼叫系统。 回答她的是系统欣喜的机械音:【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度!】 “你确定你的系统没出问题?” 祝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定没出问题。】 【宿主加油,再升4点好感度男主对宿主就没有厌恶情绪了。】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帮助男主除去恶奴?】 祝仪果断拒绝,“不接!” 【滴——恭喜宿主成功接受任务:帮助男主除去恶奴。】 “......” 垃圾系统! 埋汰完垃圾系统,祝仪看着面前病弱少年,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有点怀疑是不是系统见她太消极怠工给她开后门放水——男主的好感度升的也太莫名其妙了。 她可是把他讨厌的恶奴们带到他面前的啊! 祝仪看看谢年舟,再看看恶奴,脑门上就差写着你们之间肯定有猫腻的疑惑。 视线游走间,她对上谢年舟清冷目光,四目相接,少年眸光似是软了一分。 “女郎无需担心我家郎君。” 为首的刀疤脸连忙拱手。 祝仪听得一头雾水。 “女郎放心,小人肯定会把郎君照顾得很好。” 凶悍的刀疤脸脸上挤出几分诚恳。 这两句话一听,祝仪悟了——感情这群人以为她在担心狗比男主,所以叫来狗比男主的仆人照顾狗比男主,而她因系统提示好感度升高的疑惑,又让众人误以为她看他与恶奴们的关系不睦怀疑恶奴们是否能照顾好他。 再去看狗比男主,虽然什么话都没说,面上也是淡淡的,但眉目间流露出的神色明显跟众人想法一致。 祝仪:“......” 垃圾男主光环毁我名声! “你们在想屁吃!” 气急败坏之下的祝仪脏话都爆出来了,手指着贵妃榻上的谢年舟,恨不得去跳镜水湖以正自己清白,“我怎么可能担心他?” “是是是,女郎不可能担心郎君,都怪小人多嘴。” 马屁拍到马蹄上的刀疤脸忙不迭赔不是。 一贯温柔珍珠的责骂明显不走心,“谢家何时这般嘴碎的仆人?” “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置喙的?” 众人跟着珍珠齐声附和。 但态度语言敷衍到不能再敷衍,明晃晃的一副他们知道祝仪老毛病犯了,现在的反应不过是美色上头又要脸,被外人戳破心思之后的恼羞成怒。 “......” 毁灭吧。 这个世界没救了。 “你们聊,我走了。” 辨无可辨,祝仪神情恍惚,转身离开是非地。 春日的风卷起她的衣袖与披帛,她低头看了下翻飞的绣袍,认真地觉得众人眼瞎——她的裙角都带着对男主的嫌弃,怎么可能关心他?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一个度。】 祝仪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 珍珠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的手。 她就着珍珠的手堪堪稳住身形,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没事瞎瘠薄给她升好感度的神经病男主。 夕阳如血,借着窗柩染着窗下苍白昳丽少年,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少年披衣而坐,风月无边,却也清冷孤寂,不悲不喜的眸色落在她身上时,生人勿近的冷意似乎柔了一瞬。 见两人对视,珍珠不由得轻叹出声,“女郎,您这又是何苦?您若是担心他们照顾不好谢小郎君,何不点了庄子里的人将他们换下来?何必巴巴不放心又回头看?” 祝仪:“......” 她明明是瞪!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再次提升一个度!】 祝仪两眼一翻,彻底倒在珍珠怀里。 “快请医官,女郎不好了。” 镜水山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到半夜。 被灌完符水又灌汤药,祝仪两辈子都没这么惨,气得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要不是怕珍珠怀疑自己又被鬼附身,她还能吃第三碗。 吃完晚饭,小侍女们送来点心和蜜饯。 祝仪吃着自己喜欢小零嘴,看着一屋子的貌美侍女,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不气。 她不跟一个快死的人置气。 ——按照常规绿江套路,男主多是美强惨,前期更是惨上加惨,什么明枪暗箭暗杀毒杀占全了,这次来的恶奴一看就是低级炮灰,翻不出什么风浪,而且现在在她的庄子里,恶奴们做事肯定要收敛,不敢搞什么大动静,如果对男主下手,多半是毒杀,只要男主吃了恶奴送的饭,她就能给男主点一曲凉凉。 祝仪十分耐心等狗比男主死。 狗比男主没死的第一天,想他死。 狗比男主没死的第二天,想他死。 狗比男主没死的第三天......祝仪坐不住了,不仅饭能多吃一碗,连小点心都能多吃一碟,直吃到温柔的珍珠上手来跟她夺碟子。 “女郎,照您这个吃法,国库也能给您吃没了。” 珍珠抱着碟子,活像是久等郎君郎不归但仍痴心不改的望夫石。 没了小点心,祝仪伸手去抓蜜饯,怕珍珠再来夺,她特意抓了一大把,“你这是什么话?国库能有几个钱?皇帝骄奢好美色,还爱修园子,官员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早就被他糟蹋得没几个了。” “也就陆将军与阿爹死心眼,没跟其他太守一样去造反,要不然,这江山早就易主了。” 珍珠忍俊不禁,转手把夺过来的碟子交给身后的小侍女,起手给祝仪斟了一杯雀舌茶,“女郎,您不必与奴婢说嘴,您的心思奴婢都看在心里呢。” “您放心,咱们庄子里住着的那位郎君好着呢。” 祝仪往嘴里塞蜜饯的动作停了一下,想问狗比男主怎么还不死,但又怕珍珠怀疑自己看上了狗比男主,问话是在担心狗比男主。 好在珍珠是朵解语花,以善解人意著称,善解人意如她,动作轻柔把雀舌茶递到祝仪嘴边,用最温柔的话说着让祝仪最心惊肉跳的话,“谢小郎君这几日多是卧床休养,听他院子里的人讲,他休息得很不错,伤势也好了许多。” “只是有点奇怪,他从不吃他的仆人送过去的东西。” 祝仪:“......” 怎么没饿死你呢! 7、第 7 章 第七章 狗比男主的骚操作让祝仪震惊到无以复加,她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这事儿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他不吃东西的事情持续几天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饿死了没? 要不要准备棺材? 她瞧着城南那块墓地就挺好,依山傍水风水佳,一看就知道是埋男主的最佳场地! 一瞬间,祝仪不仅连棺材都给男主选好了,甚至连他死后埋哪都想好了。 祝仪的焦急被珍珠看在眼里。 忠心耿耿的珍珠一声轻叹,“女郎,您若是实在担心,不妨去看客房一眼。左右谢小郎君住在庄子里,您略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祝仪十分意动,虽然自己的话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得说,“先说好,我这不是担心他,我是去看他死没死,要不要给他准备棺材和墓地。” 祝仪领着一众侍女浩浩荡荡去找谢年舟。 还没走到谢年舟所住的小院,她突然听到系统的警示音:【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低2个度!】 祝仪睁大眼,恨不得把系统从自己心里揪出来,看是系统有病还是男主有病,“不是,你们的男主是不是有病?” “我这什么都没做呢,连他面都没见,他就给我降好感度?” “有个十年脑瘫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啊。” 【宿主请不要质疑男主的性格和我的专业性——】 “男主就是一辣鸡,有个锤子的性格?至于你,你跟专业有关系吗?一问三不知。” 祝仪的嫌弃溢于言表。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低2个度!】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忽上忽下的好感度让祝仪叹为观止,“......所以你们家的男主是真的有那个大病!” 心里怼着系统,但没耽误祝仪走路,为了弄清男主忽上忽下的好感度,她还特意加快了步伐,两只手提着裙摆,几乎以小跑的姿势来到谢年舟的院子。 到了院子后她没有着急去找养病谢年舟,目光寻找着恶奴们的身影——都三天了,还没把狗比男主毒死,这届炮灰明显不给力啊。 大抵是住在外人的庄子里,恶奴们还是要装一装主仆情深,瘦高个在院子的角落里洗着谢年舟换下来的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刀疤脸在厨房里刚把饭菜做好,热腾腾的饭菜飘着香,一看就是能把人送上西天的美味佳肴。 祝仪隔着支起窗户看着飘香的饭菜,不住埋汰狗比男主事多,“你的菜做得这么好,你家小郎君居然还不吃?” “他平时吃什么?喝露水修仙吗?” “回女郎的话,我家郎君自幼性子便怪得很,这几日又受了伤,更是比往日怪上数倍,连小人做的饭也不愿意赏脸了。” 刀疤脸停下手里的活儿,眼中精光一闪,再抬头便是一脸的讨好,“不过郎君虽然不吃小人做的饭菜,但却爱极了女郎遣人送来的点心蜜饯,大抵在郎君心里,只有女郎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祝仪多看了一眼刀疤脸,顿感人不可貌相,那啥不可斗量。 刀疤脸瞧着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的,实际上却颇有心计,如果她真是对狗比男主有想法,这一番话听下来,心里美滋滋的不说,还会为了确认她在狗比男主心里是否真的特殊,自告奋勇让人捧着刀疤脸做的饭菜去给狗比男主送饭,狗比男主信任她不信任刀疤脸,饭菜入肚,就能羽化成仙。 这样一来,刀疤脸不仅完成了搞死男主的任务,还能把事情全部推给她,毕竟饭菜是她送的,狗比男主也是死在她手里的,跟他刀疤脸有什么关系? “行了,不用拍我马屁。” 祝仪道:“把饭给我,我去瞧瞧你家小郎君为什么不吃饭。” ——甭管刀疤脸是不是在利用她,现在搞死狗比男主才是当务之急,等狗比男主死了,她身为邺城祝家的小女儿还能被刀疤脸甩锅? 祝仪带着能把狗比男主送上西天的饭菜去找狗比男主。 此时的狗比男主正靠着引枕吃点心。 狗比男主的皮相好,手指也好看,并起两指夹起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往自己嘴里送。 正午刚过,三月的邺城日头已经有了毒辣的趋势,这个时间的雨过天青色的窗纱只剩下浸染日头的作用,刺目的日头掠过窗纱像是蒙了一层浅青色的雾,轻轻拢在狗比男主身边。 红尘凡世人的吃点心,在他身上就是九天谪仙在修仙。 祝仪眼皮跳了跳。 还别说,精准踩着她审美长的皮相气质真的让她有点上头。 但那只是一瞬,很快,她的目光被狗比男主手里的点心所吸引——点心是邺城最好的点心铺新出的花样,她嫌太甜,便没怎么吃,不是用来打赏人,便是等阿兄过来塞给阿兄吃,此时到了狗比男主手里,不用想也知道是善解人意的珍珠差人送来的。 ——只是这些点心她吃着都嫌甜,狗比男主作为一个大男人,居然能吃得下去? 这是饿得太久以至于味觉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系统机械的警示音与欢快的提示音不断在她心里刷新:【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低2个度。】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低1个度!】 “......” 祝仪悟了——怪不得男主对她的好感度忽上忽下呢,感情是一边吃她的点心一边埋汰她。 不吃吧,自己会被饿死,吃吧,这齁甜齁甜的点心的确让人有点下不去口,所以他才会一脸的兴致缺缺,升好感度时候因为她送的点心让他成功续命,降好感度呢,是因为她送这种点心让他难以下咽。 祝仪几乎笑出声。 狗比男主,你也有今天! 听到笑声的谢年舟眉头微动,夹着点心的两根手指放了下来,侧目看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祝仪,漠然问道:“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过得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死啊。” 祝仪笑着走上前,伸手捏了块甜腻腻的小点心,绕在谢年舟眼前转了转,“这种东西你也吃得下?难为你了。” 捏着点心的手指莹白如玉,谢年舟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转过脸。 祝仪随手把点心扔了,让人把刀疤脸做的饭呈上来,“算了,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 “来,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怕男主怀疑是刀疤脸做的,她又不忘补上一句,“放心,不是你的仆人做的难吃的饭菜,全是我的人做的,保证让你满意。” 谢年舟瞧了一眼祝仪让人呈上来的饭菜。 米饭颗颗晶莹,冬瓜排骨汤洁白如牛乳,清新小菜并着几碟玲珑剔透的小点心,一起摆在楠木案几上冒着诱人香味。 少女双手捧脸坐在他面前,明澈笑容映着午后的骄阳,越发衬得小巧鼻梁上的一颗小痣秀气可爱。 像极了误入人间的精灵。 懵懂稚嫩,天真不谙世事。 谢年舟眸光微深。 “你怎么不吃啊?” 谢年舟久久没有动筷子,祝仪有些不耐烦,便把包银的象牙筷递到他手里,“快吃,饭要趁热吃。” ——早吃早超生,她等他死等得花儿都谢了。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个度。】 “......” 爹的,狗比男主又在瞎瘠薄脑补。 她真的只是想早点送狗比男主上西天而不是担心他饿着。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 “是啊,郎君,这是女郎的一番心意,女郎待您这般好,您可不能辜负女郎的良苦用心啊。” 跟在侍女身后的刀疤脸搓着手,一脸的老实忠厚,但时不时往案几上的饭菜瞄的目光却暴露了他的险恶用心。 看到刀疤脸这副模样,祝仪简直想骂他不长眼,狗比男主多精明敏感,这个时间看饭菜,不是暗搓搓提醒他饭菜有问题吗? 这届炮灰真的不行。 怕谢年舟看出刀疤脸的险恶用心,祝仪连忙补救,把案几上刀疤脸做的点心让人端给刀疤脸,“这几日你伺候你家郎君辛苦了,点心送给你,你拿去与外面的人分吃了。” ——赶紧走,别影响她发挥。 珍珠把点心端给刀疤脸 刀疤脸虎躯一震,没敢接点心。 祝仪看得有些意外。 虽说她知道刀疤脸对谢年舟并不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多半是看着好看但味道却不太行的,但再怎么不好吃,也至于连接都不敢接吧? “为什么不接?” 冷眼看室内发生一切的谢年舟在此刻冷笑出声。 刀疤脸冷汗如雨,“这,这是主人的东西,小人,小人不敢要。” 祝仪更加意外了。 一盒点心而已,不至于吧? 莫名的,祝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毒别是被刀疤脸下在点心里吧? 祝仪尚未来得及细想,盘膝而坐的谢年舟突然起身,穿过一众侍女,走到刀疤脸面前,曲起一只手捏起一块点心,另一只扼住刀疤脸下巴,慢慢把点心塞到刀疤脸嘴里。 “作为一条狗,岂有置喙主人之话的资格?” “主人赐给你的东西,你要也得要,不要更得要。” 谢年舟笑如三月暖阳,笑意却进不了眼底,清冷眸色中,清楚映照着刀疤脸的挣扎。 但挣扎显然无用。 谢年舟塞完点心,手指稍稍用力,便把刀疤脸的下巴合上,五大三粗的汉子被憋得满脸通红,紧紧抓着谢年舟手腕的胳膊上爆出青筋。 时间一点一点游走,窒息的痛苦让他喉结滚动,点心无声滑落在肚。 此时的谢年舟背对着祝仪,祝仪看不到他的动作,自然不知道他与刀疤脸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他的话分外难听,而刀疤脸的反应也让她有点担心毒被下在点心里,她刚想说话制止,心里却响起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帮助男主除掉心怀不轨的恶奴!】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恭喜宿主成功解锁成就:江湖陌路!】 “什么玩意儿?” 祝仪没反应过来,“话说清楚,我啥时候帮男主除恶奴了?” “砰。” 重物倒地的声音惊起侍女们的尖叫——“快来人,死人了!” 祝仪被侍女们的声音吓了一跳,她顾不得问系统,条件反射般顺着声音看过去,身着月白色衣服的少年慢条斯理擦着手,他的身旁,是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的刀疤脸。 很明显,刀疤脸的确把毒下在了点心里。 而谢年舟也发觉了刀疤脸的意图,用刀疤脸做的点心当着她的毒死了刀疤脸。 8、第 8 章 第八章 电石火光间,祝仪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刀疤脸见男主不吃饭菜只吃点心,便把毒下在点心里,目光一直往饭菜上瞄,其实是在迷惑男主,而男主极其敏锐也极其聪明,识破了刀疤脸的心思,只有她,还傻乎乎以为刀疤脸依旧把毒下在饭菜里,把毒点心送给刀疤脸吃。 男主正好借她之手除去刀疤脸。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的确“帮助”男主除掉了刀疤脸。 不是系统在放海,而是事实。 这个事实让祝仪叫得比侍女还大声,“杀人了!!!” 声音之高,几乎能掀翻屋顶。 听到尖叫声的谢年舟漠然转身。 四目相对,祝仪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两只手撑着肩膀往后退。 经纱窗晕染过的阳光很好看,薄雾一般蒙在她脸上,她澄澈眸色中的惊恐清楚呈现在谢年舟眼底。 视线相接,谢年舟无端笑了起来,“女郎怕我?” 祝仪尚未来得及回答,便被闻声赶来的卫士围在中间,层层人墙后,是衣衫单薄孑然一身的谢年舟。 而谢年舟的身边,是七窍流血的刀疤脸。 明明同处一室,却仿佛两个世界。 一个是娇养在温室的娇花,一个挣扎求生的小兽,泾渭分明,完全不通。 不通到祝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杀他都觉得嘲讽。 “他该死。” 微笑着的谢年舟眸光骤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祝仪解释着什么。 祝仪仍未说话。 第一次见死人的恐惧笼罩着她,让她止不住颤抖,身边的珍珠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甚至还用手遮住了她的眼,但依旧减少不了她的恐惧。 原来死人是这样。 刚刚还活络着与她说话,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此后人间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一卷草席,或者一捧骨灰,就是他的归宿。 他想活吗? 肯定想活的,要不然不会冒死来害谢年舟——若他不加害谢年舟,等待着他的,依旧是死路一条。 谢年舟呢? 他必然也是想活的,他杀刀疤脸,不过是为了自保。 一如她想杀谢年舟。 他们都一样,都是拼命想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的人。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2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闭嘴!” 祝仪颤声屏蔽系统。 琥珀捧来一盏茶。 祝仪狼吞虎咽喝着茶。 卫士把尸体拖走,蜿蜒的血线闯入祝仪眼中,她身子一僵,止不住呕吐起来。 屋子里乱成一团。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祝仪听到系统的警告,强忍下胃里的恶心,抬手拨开在自己面前忙碌的侍女,人声鼎沸中,谢年舟形影单只,一脸漠然看着她。 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一只蝼蚁。 祝仪再一次清楚发现自己与谢年舟的不同。 他的性子已被生活磨得冷硬无比,视人命如草芥,而她,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还有些软弱——天天喊着自己要杀谢年舟,却被一具死尸吓得手软脚软。 一个陌生的死,已经让她反应如此之大,如果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她家人呢? 是珍珠琥珀呢?是阿兄呢?是阿爹阿娘呢? 祝仪手指猛然一颤,冷声喝道:“来人,给我杀了这个疯子!” ——她不杀谢年舟,日后躺在这儿的,就是她家人。 周围人皆是一惊。 就连面无表情看着祝仪的谢年舟,此时也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冷眼看着发号施令的祝仪,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你要杀我?” “为了这个人?” “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祝仪迎着他阴冷目光,一语双关。 屋内卫士没有动。 珍珠拉了拉祝仪衣袖,俯身在她耳畔小声道:“女郎,此乃谢小郎君的家事,您还是不要过问了。” “此人吃完点心便七窍流血,可见点心之中有毒,似这等如此毒害主人之人,叫他这般死了,反倒是便宜了他。” 谢年舟嘴角微抿,片刻后,他看了一眼仍在微微颤抖着的祝仪,拿出一锭银子扔出窗外,“给你们的主子带句话,若想杀我,便叫他自己来。” “这点银子便算此人的安葬费,免得他为你们主子辛苦一场,却无人给他收尸。” 窗外的瘦高个默不作声捡起银子。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好感度提升2个度!】 很显然,谢年舟对她好感度提高,原因非常简单,谁不喜欢善良的人呢?谁不喜欢把人命当人命的人?病娇毒辣的人也不例外。 只是他的好感度提高,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本质没那么善良,她与刀疤脸一样,同样想让他死。 “你的点心很好吃。” 谢年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你无需开口赶我,我自己会走。” “三月初三上巳节,谢家的人会接我回洛阳。” 祝仪瞬间从恍惚中的情绪回神。 ——以男主轻松反杀刀疤脸的实力,男主要是走了,她去哪搞死男主? “啊?你要走?” 祝仪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谢年舟眉头微动,“你不赶我?” “不赶。” 祝仪的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一会儿让人杀谢年舟,一会儿又让谢年舟留下来,别说别人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被鬼附身,再瞧瞧周围人的神色,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要毒杀你。” 想想前几日的跳大神喝符水,祝仪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以为你是看他不顺眼才杀的他,你乱杀无辜,我当然容不下你。” “但事实是他想毒杀你,你杀了他,便算自保,算不得草菅人命。” “是我错怪你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恍然大悟,没再拿奇怪目光看祝仪。 祝仪松了一口气。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系统惊喜的提示音让祝仪几乎呕血。 ——她像是想刷男主好感度的人吗? 这该死而又不得不走的垃圾剧本! 大抵是信了祝仪的话,谢年舟面上虽没什么大表情,但眉眼间的阴郁之气明显少了很多,经午后阳光一衬,竟生出几分流光溢彩的活泛来,“我知你讨厌我。” 苍白昳丽的少年声音清冷,浸了水的阳光在他眼底卧着,很好看,也很勾人,他看了一眼祝仪,又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当着你的面杀人了。”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5个度!】 祝仪:“......” 大兄弟你真不用瞎瘠薄脑补。 好感度升的太快,祝仪简直无力吐槽,“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动不动杀人。” 谢年舟敛眉看着窗外景致,无可无不可点了下头。 祝仪把谢年舟稳住之后,便让人去请兄长祝宁峰。 谢家派的人不靠谱,搞不死谢年舟,估计谢家再来人也不太行,送谢年舟上西天这种事,还得他们祝家来。 她不行就叫阿兄,阿兄不行上面还有阿爹,她就不信了,他们一群人搞不死一个谢年舟。 祝仪越挫越勇。 祝宁峰在外面打猎,估摸着要下午才能过来,祝仪吃完午饭有些发困,便睡了个回笼觉。 或许第一次见死人的阴影太大,又或许是旁的原因,总之,她梦到了刀疤脸。 刀疤脸躺在血泊中,七窍流血,大睁着眼,祝仪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害我?” “如果你不插手我就不会死了!” 刀疤脸的尸体突然向祝仪伸出手。 “不,不是我,我没有。” 极度恐惧中,祝仪颤抖着向后退,“是,是谢年舟毒死的你,不是我——” 她的话音刚落,刀疤脸的脸突然变成了谢年舟,清隽的脸上满是血,漂亮凤目直直看着她,声音阴冷且怨毒,“为什么要杀我?” “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我没有......我不杀你,你就会杀我全家。” 祝仪情绪崩溃。 然而就在这时,谢年舟的脸又变了,变成珍珠,琥珀,随后是她阿兄,她阿爹阿娘,个个死不瞑目,睁着一双血色眼看着她向她伸出手,“都是你,是你害死我了。” “是你,是你把这个人招惹进来的。” “是你害死了我们。” “阿兄——” “阿爹——” “阿娘!” 祝仪双手抱头尖叫出声。 “女郎?” “女郎醒醒。” 珍珠的声音穿过梦境,响在祝仪耳侧。 噩梦终于结束。 珍珠用帕子擦拭着祝仪额头上的冷汗,琥珀捧来茶,递到祝仪嘴边,“女郎这是做噩梦了?” “女郎莫怕,那人背主,是自寻死路,再说他又是死在谢小郎君手里的,与女郎有什么干系?” “他纵然寻仇,也该去找谢小郎君,而不是女郎。” 噩梦带来的恐惧仍未散去,祝仪哆嗦着喝着茶,“不......你不懂。” 珍珠笑了一下,“是,奴婢不懂,奴婢懂的是女郎心善,旁的主子不拿下人的命当命,可在女郎这里,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我们是下人而瞧不起我们,而那位死在谢小郎君手里的刀疤脸,在女郎这也是一条人命。” “可是女郎啊,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刀疤脸落得如此结果,是他自寻死路,纵他到了阴曹地府,阎王判官也会说她活该。” 珍珠的话让祝仪瞬间清醒。 这个时代是封建社会,几两银子就能买条命,刀疤脸加害谢年舟,在这个时代是罪不可赦,没把他活活打死已经是谢年舟格外宽容。 而作为主人的狗比男主,不仅不会承受法律的制裁,还会让人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常,不正常的人是她,因为刀疤脸死在自己面前便噩梦连连,甚至还梦到...... 祝仪陡然一惊。 不,她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珍珠,琥珀,阿兄,爹娘,她不会让他们死的! 祝仪手指紧紧攥着茶盏,搞死谢年舟的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快去告诉女郎,谢家二郎明日到。” 窗外廊下传来小侍女的声音。 “谢家二郎?谁?” 祝仪饮着茶,莫名觉得这人熟悉。 珍珠莞尔,“谢家二郎是您的未婚夫呀。” 祝仪:“!!!” 与此同时,系统在她心里颁布任务: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帮助男主打脸欺辱男主的堂兄谢延兴?】 祝仪毫不犹豫选择拒绝,“接个锤子!” “我只想搞死他!” 9、第 9 章 第九章 关于谢延兴想娶她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政治联姻。 祝仪从未见过谢延兴,更不愿远嫁,况作为一个后世人,她其实也不大瞧得上政治联姻,想笼络对家族有利的人,可以靠手段,靠说服,靠信念,但靠结婚算啥?你是出来卖的吗? 她拒绝得很干脆,作为祝家的掌心宝,自然没人舍得勉强她,以祝家在邺城的经营,如果连这点自由都不能给她,那祝家的实力也太水了点。 但谢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退婚之事若是闹得太僵,对祝家也不好,为了让谢家面上好看点,祝家便推脱她年龄太小,婚姻之事过几年再提,左右谢崧年龄大了,没几年能活,等谢崧死了,她再行婚嫁仍是不迟。 这一推,便把她从十二岁推到十六岁,推到撞见谢年舟被系统绑定,庇佑自己的家族马上凉凉,别说自由婚嫁了,她连人身自由都快没了——梦境里的她,可是被谢年舟囚禁在监狱里的。 想想未来的全家被杀被囚禁,她瞬间便生出一种其实嫁给谢延兴也不错的荒唐念头。 当然,这只是短短一瞬,她干不出那种为了搞死一个人而把自己搭进去的蠢事。 虽然干不出这种蠢事,但能借势还是要借势嘛,毕竟无论有没有她,谢延兴都是一心要搞死谢年舟的,这个便宜她不占白不占。 想到这,祝仪心情大好,没去琢磨谢年舟对她忽上忽下的好感度,从客房离开后,便让人去找约了人在郊外打猎的兄长祝宁峰。 ——以她的能力目前很难杀死谢年舟,她瞧着谢延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个时候得给自己加个保险,让兄长去添一把火。 祝仪轻易不请人,贸然相邀,祝宁峰还以为祝仪出了事,猎也不顾不得打了,急匆匆带着侍从骑马来到镜水山庄。 为了赶时间,他还抄了小路,从穿过客房的那条近道去找祝仪。 习武之人嗅觉敏锐,经过客房时,祝宁峰突然闻到一股淡淡血腥味,心头不由一跳,下意识向血味儿传过来的地方看过去。 半开的十字窗柩掩着人影,依稀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少年,少年身上的衣服眼熟得很,是他放在庄子里的旧衣,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年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极漂亮的脸。 那是一张纵然身为男子也要赞一句漂亮的脸。 尤其是那双瑞凤眼,凌厉贵气,自带风流,委实是能叫女人神魂颠倒的一双眼。 祝宁峰的步履匆匆慢了下来。 房间里的少年移开视线。 像是不喜被人窥探似的,少年关上窗户。 一个陌生少年在自家小妹院子里,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不对劲。 祝宁峰沉吟片刻,问一路跟着他小跑的琥珀,“这个院子里的人是谁?” 祝仪与祝宁峰的关系好,有什么事情从来不瞒祝宁峰,听祝宁峰这样问,琥珀竹篓倒豆子般全说了,“这是女郎前几日刚救下的人,谢家二郎的远房堂弟,谢航谢年舟。” “哦?” 祝宁峰拉长了声调,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金丝雀儿似的少年,声音轻快,“我知道小妹叫我来所为何事了。” ——这个时代女人养面首实在算不得稀奇事,只是他妹子做事委实缺德,瞧上旁人也就算了,偏偏瞧上了谢家人。 瞧上谢家人也就算了,偏偏在谢延兴来邺城的节骨眼把人接到庄子里住,这不是存心给谢延兴找事么?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妹子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祝宁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到了祝仪的院子,祝宁峰选择开门见山,“小妹,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来。” “啊?” 祝仪奇怪看了眼祝宁峰。 她这个四肢发达的兄长什么时候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祝宁峰笑着尝了一口茶,“方才我抄小路过来,瞧见你客房里有人,那人穿着我的衣服,模样颇为隽逸,是个能叫人一见倾心的模样。” “只是小妹,他毕竟是谢家人,你瞧不上谢延兴却瞧上了他,这不是羞辱谢延兴么?” “虽说谢老爷子身体大不如从前,可虎虽老,余威仍在,你这般羞辱谢延兴,只怕阿爹也不能保全你。” 祝仪一脸无语。 祝宁峰伸手弹了下祝仪脑壳,“谢延兴明日便会抵达邺城,你别让他太难看。听阿兄的话,先将那人送走,待谢老爷子百年之后,你再将他接回来。” “你年轻,他年少,何必与谢老爷子争一时长短?” “阿兄,你想到哪去了?我是那种人吗?” 祝仪揉了下额头,不满道。 祝宁峰盘膝而坐,十分诚恳,“是。” 祝仪:“......” 失策了,差点忘记她的贪慕美色人设了。 “阿兄,你再这样闹我,我就告诉阿娘去。” 在这种时刻,祝仪果断搬出亲妈。 想想出身将门的阿娘提刀追阿爹的彪悍事迹,祝宁峰的茶喝不下去了,连连告饶,“好好好,阿兄不闹你。说说看,你找阿兄过来所为何事?” ——又闯了什么祸需要替你摆平?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年舟在我庄子里杀了人,看他的意思,那人是谢延兴派来害他的,我虽然无意插手谢家的纷争,可我也的确救了谢年舟,谢年舟又是在我地盘杀了人,若谢延兴问起,我只怕不好向他交代。” 在借刀杀人搞死谢年舟的事情上,祝仪从来不遗余力,“阿兄,你与谢延兴的关系好,你明日见了他,可千万要替我描补一二,就说我委实不知道谢年舟的身份,若我知晓他的身份,定不会路上救他,更不会将他收留在庄子里,如今将他养在庄子里,不过是想等谢延兴抵达之后将他亲手交给谢延兴处置罢了。” 此刻的祝仪觉得奥斯卡欠她一个小金人。 以她的情绪之饱满,用词之精准,定会让粗心大意如阿兄迁怒谢年舟,从而在谢延兴面前添油加醋,推波助澜让谢年舟早点上西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何时这般小心翼翼过? 她的小心翼翼,仅仅是因为担心自己救了谢年舟而担心坏了与谢家人的关系,很显然,谢年舟就是那颗老鼠屎,阿兄动不了有谢老爷子庇护的谢延兴,难道还搞不死谢年舟? 可惜,粗心大意如祝宁峰,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祝宁峰看了又看面前一脸诚恳的祝仪,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摸清”了她的心思——为救情郎而不得不用的苦肉计。 想他小妹自幼骄纵,飞扬跋扈,何时会这般低姿态? 此时嫌弃着与谢年舟撇清关系,不过是怕谢延兴与谢年舟为难罢了,毕竟谢延兴寻谢年舟的麻烦是谢家家事,外人无权干涉,她若在中间护着谢年舟,那便是火上浇油,让谢年舟的日子更加艰难。 所以她才会做出一副讨厌谢年舟的模样来,好让谢延兴无可指摘,也让谢年舟好过些。 想到这,祝宁峰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祝仪的发,一脸的温和,“你放心,谢年舟的事情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在中间难做的。” 祝仪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就多谢阿兄了!” 送走了祝宁峰,祝仪仍不放心,准备再给自己加一层保险——箴言预警。 让卫士杀谢年舟却被珍珠等人灌了一嘴的符水的这件事告诉祝仪一个事实,这是一个封建社会,这里的人很聪明,能一眼看出她的反常,但他们的聪明有时代的局限性,贸然告诉他们日后祝家会被谢年舟所灭,他们只会觉得她被鬼附了身,所以这种话不能她来说,得换个人来说。 比如道士,比如和尚,比如面相大师,总之他们宁愿信神神叨叨的话也不愿意信她能预知未来。 祝仪觉得自己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和尚道士都是现成的,四下无人时,祝仪给了足足的钱,银子给到位,箴言什么的也就好谈了,只待三月初三上巳节,和尚道士们就能在邺城搞出一个大新闻。 三重保险加在身,祝仪这才睡了个安稳觉。 然而次日清晨,珍珠的一席话让她的觉再也睡不下去了——“女郎,大事不好了,谢小郎君离开庄子的时候遇到了刚刚抵达邺城的谢家二郎,两人言语不和打起来了!” 祝仪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一刻呢,当下也不睡回笼觉了,简单梳洗一下便往事发地跑。 在去的路上,她把一切都想好了,什么添油加醋落井下石,死后用什么棺材,甚至死后埋哪她都想好了! 祝仪很快来到谢延兴与谢年舟打架的地方。 还别说,未来的大魔王到底是大魔王,哪怕身受重伤孑然一身,还能把谢延兴带的卫士们全都撂倒,只是他自己也没能讨了好,被身着宝蓝色锦衣的谢延兴居高临下踩在脚下,远远瞧着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要不是看见他身上的月白色衣服,她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 ——这个料子很少见,整个邺城也没几个人穿,除了她阿兄,便是穿她阿兄衣服的谢年舟了,所以在地上挣扎着的人肯定是谢年舟。 而一身宝蓝色锦衣的,绝对是谢延兴,身上的料子是贡缎,很典型的天子赏赐的料子,用这种料子做衣服,很符合谢延兴身为谢家嫡孙的气派。 哪怕看不清脸,祝仪也能以布料识人,看到谢年舟被谢延兴揍得满地打滚,她简直想拍手叫好。 这种时候,一定要眼疾手快火上浇油。 祝仪动作如风,果断从跟着自己前来劝架的卫士腰侧抽出佩剑,哒哒哒跑过去递给一身宝蓝锦衣的谢延兴,“别怂,杀了他,出了事我替你担着。” “这里是邺城,祝家的地盘,莫说只是杀一人,杀十人我也能保你无恙。” 一低头,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滴——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帮助男主打脸欺辱男主的堂兄谢延兴。” 祝仪:“???” “祝仪,你敢!” 身着月白色衣服的陌生人挣扎出声,“我可是谢家嫡孙谢延兴!” 10、第 10 章 第十章 沉默。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为何不敢?” 谢年舟阴冷的声音让祝仪打了个哆嗦,她的手一颤,手里的剑脱手而出,几乎是贴着谢延兴的脸扎在地上。 “祝仪,你难道不怕我祖父问罪祝家?” 长剑与自己擦肩而过,再听听谢年舟的声音,谢延兴惊出一身冷汗,声音一下子比祝仪的手还哆嗦。 祝仪:“.......” 脚趾抠出布达拉宫。 “我不知道是你。” 祝仪极其尴尬,拽着谢年舟胳膊把谢年舟弄开,让人把地上灰头土脸的谢延兴扶起来,“我如果知道地上的人是你,怎么可能会去递剑?” ——天地良心,她以为地上的人是谢年舟她才递的剑。 鬼知道谢延兴这么不中用,在谢年舟身受重伤自己又有帮手的情况下还能被谢年舟踩在地上打。 谢延兴知自己今日丢了大脸,但不顺着祝仪的台阶下便是死路一条——立在祝仪身后的那条畜生是真的敢对他下手的。 谢延兴接过下人递的帕子擦了下脸上的泥土,敷衍点了下头,“算了,你之前的确从未见过我。” “今日之事,我可以给你一个面子,权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祝仪不知谢年舟与谢延兴的恩怨,见谢延兴如此大度,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子弟呢,甭管内里怎么样,但对外讲和气,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为了刚才的事情一直为难她,这样就好,毕竟她想搞死谢年舟的事情还要谢延兴多出力。 祝仪笑眯眯道:“多谢二世兄。” 阳光下的少女娇娇俏俏,眉眼带笑,谢延兴被晃了一下眼,心里的无名火莫名消了大半,可当她身后站着的人是谢年舟时,他心里的火腾地一下便起来了,“祝仪,身为你的未婚夫,有些话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你是祝家嫡女,我是谢家嫡孙,你我二人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身其位,谋其事,我劝你莫与不三不四的打交道,以免误了身家性命。” 这句话隐隐有威胁的意思,祝仪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听过这种重话? 一听这话,她脸上的笑当即便淡了,此时没发作,只是因为今天之事的确是她理亏,给外人递剑杀自己的未婚夫,说破天也是她没理。 然而就在这时,祝仪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剑鸣,紧接着,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白光掠过谢延兴的发冠,狠狠插在谢延兴身后的古树上。 随后,是谢年舟从她身后走出,将她与谢延兴隔开,斜睥着瞧着对祝仪出言不逊的谢延兴,冷声道:“我若不三不四,你又是什么东西?” 祝仪这才发现白光不是白光,而是谢年舟从卫士腰侧抽出的佩剑,谢延兴发冠被削,披头散发一脸惊恐,而削去他发冠的那把剑,仍在树干上震动不已,可见出剑之人的杀心。 而谢年舟的将她与谢延兴隔开,便是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谢延兴追究也好,暴怒也罢,全是他们谢家自己内部的事情,与她无关。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祝仪十分意外。 不是她对谢年舟的印象先入为主,觉得谢年舟就是一个狠辣绝情的大魔头,而是今日与谢年舟的相处让她知道谢年舟的确冷心冷肺,说好听点是不悲不喜神祇似的,说难听点就是没有人的感情,对周围漠不关心,对她也极少笑面相迎——她虽一心搞死他,但阴错阳差处处在帮他,这种情况下他对她都没个小脸,可见此人的心肠的确冷硬到极致,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打动得了的。 哪曾想,今日他竟然会为她出头? 祝仪大惑不解,“系统,男主在做什么?” 【投桃报李。】 【宿主,你对男主的误解有点深,没有谁天生就是大魔王,你对男主这么好,男主肯定感动,所以想要保护你,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 不,她不信。 想了想,祝仪对系统道:“他这哪是保护我?分明是谢延兴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对我不过是迁怒,他若仍龟缩在我身后不出头,那就太low了。” “身为一个男主,可以狠,可以毒,但不能废物,更不low。” “他这是在立人设呢。” 祝仪与系统说话的档口,谢延兴与谢年舟的八点档狗血宅斗已经进入尾声,谢延兴虽有一种侍从在身后,但却不敢与谢年舟硬碰硬,自己给自己找的台阶无比丝滑,“谢年舟,今日祝仪在此,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待回了洛阳,你我兄弟二人再细算旧账不迟。” 祝仪极度无语。 她寄予厚望的未婚夫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看来搞死谢年舟的事情是指望不上谢延兴了。 祝仪没有好气道:“我阿爹阿兄还在邺城等你,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晚上再回。” ——赶紧滚去找救兵吧,搞死谢年舟这种事,还得他们祝家人来。 谢延兴带着侍从离开。 谢延兴走后,祝仪也没有在树林多待,领着一群伺机吃瓜看热闹的侍女卫士回庄子。 她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身后跟着一群人很正常,但是今天的人群里却多了一个人——谢年舟。 随着队伍跟着她半天,一言不发的,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偏他的模样又出挑得很,哪怕立在一群貌美侍女中,也是鹤立鸡群的,让她想忽视都难。 想搞死谢年舟却反倒帮了谢年舟,这种糟心事让祝仪没什么好脸色,见谢年舟一声不吭跟了一下午,祝仪终于忍不住,“你跟着我做什么?”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该找谢延兴的麻烦便去找谢延兴的麻烦去,我才懒得掺和你们谢家人的事。” 最好是把谢延兴揍得满地找牙,哭唧唧去那位顶厉害的谢老爷子告状,然后谢老爷子震怒之下抬手把你灭了。 谢年舟看了眼祝仪,踌躇片刻,缓缓道:“对不起,我不该给你惹麻烦,但他想杀我,我若不反击,便会死。” “你若能死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仪恨恨看着谢年舟,“但你知道吗,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像你这种祸害,注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谢年舟嘴角微抿。 珍珠见此,上前推了一把祝仪,“女郎,我们知道您爱说笑,也知道您担心太守得知此事会寻谢小郎君的麻烦,但您这话委实有些过了,莫说谢小郎君,就连我们听着也不大中听。” “他爱听不听。” 祝仪完全不想刷谢年舟的好感度。 再刷,她就能开启强取豪夺剧情了。 以温柔善解人意的珍珠见祝仪仍在气头上,便向谢年舟赔笑道:“谢小郎君,我家女郎正在气头上,此时的话做不得真。” “我知道。” 谢年舟神色淡淡,你放心,我不会叫你难做,“今日之后,我便去寻祝太守,向他说明原委,绝不让你难做。” “不劳高架,祝某已不请自来。” 浑厚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屋内的侍女们登时紧张起来,个个屏气凝神回到自己位置上,就连懒散坐在软垫上的祝仪,听到亲爹的声音都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体。 祝仪忙整了一下衣服,一路小跑去院子里迎接祝谦,看到祝谦身边只跟着几个近卫,她不由得向院门看了几眼,“阿爹,你怎么来了?阿娘呢?” “怎么,我不能来你的镜水山庄了?” 祝谦龙行虎步,极具威势。 祝仪笑扯着是亲爹的手撒娇,“哪有,我这不是想阿娘了嘛?” 她这位亲爹虽然叫祝谦,但性子跟谦和没什么关系,是典型的武将,严肃,刚勇,说一不二,脾气上来的时候,只有同样出身将门的她的亲妈能治住他。 亲妈今日没来,想来亲爹今日要——大开杀戒。 若只是“诱拐”她也就罢了,偏闹到了她的未婚夫谢延兴面前,又上演一出要杀人的大戏,按照阿爹的作风,纵然无心与谢家结亲,也会觉得谢年舟此人是个祸患,万万不能留在她身边。 对于武人来讲,不安全的因素,只有除去才能安心,如此一来,谢年舟必死无疑。 想到这,祝仪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下意识间,她看向一旁的谢年舟。 少年身形消瘦,宝蓝色的锦衣肩头有着一圈深色,是伤口裂开鲜血浸染衣服的痕迹,那处伤口,还是她的人马所为。 祝仪别开眼,没有再看。 “你若是想你阿娘,何不回邺城陪他?偏偏在庄子里久住不归。” 祝谦不动声色打量着跟在祝仪身后的谢年舟。 谢年舟察觉到祝谦的视线,拱手向祝谦见礼,“晚辈谢年舟,见过祝太守。” “免,祝某受不起你的大礼。” 祝谦侧身一避,武人的爽利让他开门见山,“祝某有话与小女说,还请谢小郎君在院中稍候。” 众侍女见此,忙不迭退出屋外。 而被点名的谢年舟却没有动,清冷目光落在祝仪身上,似有几分担忧之色。 祝仪被祝谦的操作弄得有点懵。 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她爹直接收拾谢年舟吗?还跟她聊个什么天? 老头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了? “谢小郎君不愿回避?也罢。” 祝谦冷笑,“今日之家丑本也因谢小郎君而起,祝某想来不必在谢小郎君面前遮遮掩掩。” 而后话头一转,对祝仪爆喝,“不孝女祝仪,还不快快跪下!” 祝仪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可是她亲爹,货真价实不掺假,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收拾她? 这种关头先把谢年舟这个祸害搞死是正经事吧! 自幼跟亲爹吵架干架的祝仪高昂头颅,没有跪,“我又没错,凭什么跪?” 她的声音刚落,只剩三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一道清冷声线:“今日之事乃晚辈一人所为。” “是晚辈与谢延兴起了冲突,是晚辈要杀谢延兴,与女郎并无关系,更非因女郎而起。” “此乃谢家家事,本无疑牵扯女郎,太守责骂女郎,实乃冤枉好人。”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祝仪愣在当场。 不是,这男主不是阴狠毒辣的人设吗?什么时候改走暖男了? 而且这张脸跟暖男差得也太多了吧,暖男都是眉目温和言辞温柔的,再看看谢年舟,凤眸冷冽,措辞决绝,她丝毫不怀疑,如果阿爹想继续追究她,谢年舟能拿剑把她爹给突突了。 但这个想法只存了一瞬。 ——醒醒!谢年舟是男主!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哪怕日后喜欢了她,也依旧能灭她满门关她监狱。 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她哪来的自信让谢年舟护着她? 梁静茹住在她隔壁也不能这么有勇气啊。 谢年舟此时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作为一个合格的男主,头可断血可流,b格不能掉,通俗点来讲,就是不能low,要有承担责任的勇气与能力。 更何况,阿爹再怎么责问她,那也是她亲爹,骂她三两句也就过去了,作为“引诱”她的人,如果谢年舟在这个时候龟缩在她身后,那等待谢年舟的绝对是阿爹的滔天怒火。 两害取其轻,谢年舟是聪明人,当然会在这个时候“护”着她,剑走偏锋,以争取阿爹的好感度,这样才能拼出一丝生机。 明白了谢年舟的想法,祝仪便在一旁吃瓜看戏,看阿爹怎么收拾这个“败坏”她名声的人。 “哼,祝某尚未问,你便已经招了,你难道不怕我将你送与是谢延兴处置?” 祝谦冷睥着谢年舟。 祝谦乃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气势迫人手段强硬,莫说亲儿子怕他如怕虎,就连祝仪这个贴身小棉袄也有点怯他,似这般疾言厉色的一番话,搁正常人身上正常人早就磕头求饶了,然而谢年舟却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眼皮跳都没跳一下,不卑不亢道:“此事本就是我与谢延兴的个人恩怨,太守将我送与他处置,不过秉公处理,我有何畏惧?” 还别说,祝仪想给谢年舟点个赞。 这b格,高高的,不仅不low,人设还立起来了,颇有种前面是南墙他也会一头撞上去的不管不顾。 很好,这很偏执病娇。 “你倒是条汉子,不堕陈郡谢家的威名。” 谢谦眸光微冷,嘲讽出声,“也好,你既承认了,也省得我去逼问小女。” “来人,将此人送去城内谢府,就说此乃谢家家事,祝某无心干涉,但若谢家家事再攀扯小女身上,祝某便不是今日的态度。” “祝家虽不如谢家家大业大,但也略有几个府兵,不是外人可以随意诬陷的人家。” 祝仪啊了一声。 这就完了? 把她摘得干干净净推锅谢年舟,顺便再敲打一下谢延兴让他别有事没事瞎逼逼败坏她名声就完了?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打断谢年舟的狗腿,再把谢年舟交给谢延兴吗? 祝仪不服,她还指望阿爹一鼓作气弄死谢年舟呢。 “阿爹——” 祝仪还没来得及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便被系统打断——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恭喜宿主成功解锁江湖初遇成就!】 【以宿主现在的等级,宿主可以观看男主视角下的自己,宿主是否观看?】 对于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祝仪毫无兴趣,“我拒绝。” 【滴——成功为宿主开启男主视角。】 “......我有一句mmmp我一定要说!” 祝仪视线像是被蒙上一层黑幕。 黑幕之上,是大写加粗体的谢年舟的视角—— 谢年舟抬头来看,马车上一个身着鹅黄色锻装的少女,眉眼天真,神态稚嫩,鼻梁上一点小痣不仅不曾破坏她的美,反而给她添了几分娇俏灵动,少女好奇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突然,少女脸色巨变,连声音都没了调子——“杀了他!” “我才不是给你盖被子!” 少女霞飞双颊,水葱似的手指无处安放,“你听好了,我才不是关心你!” 少女看看他,又看看不怀好意的刀疤脸,秀美微蹙,显然十分担忧。 “这是我们女郎差奴婢给您送的点心。” 谢年舟垂眸去瞧,食盒里整齐码着几碟点心,是容思斋的手笔,邺城最有名的点心铺,他夹了一块,入口即化,软糯香甜,有些过于的甜,就如她的笑眼弯弯,似乎也过于甜。 刀疤脸又来送饭,谢年舟瞧也未瞧便让刀疤脸端走,这几日他一直以点心为食,但遣人送点心的那个人,却是一直不曾出现,像是将他忘了一般。 也对,生于锦绣的娇小姐,何时会将一个小乞丐放在眼里? 看到这,祝仪终于明白忽上忽下的好感度究竟是为什么了,还以为是谢年舟表里如一面上没表情,心里也没动作,没想到他这心思简直是山路十八弯,收到她的点心,开心,她没去看他,生气,敏感多疑又猜忌的性格跃然纸上。 只是,她似乎担不起他的好感,她不是他视角下的傲娇别扭大小姐,不是大写的傻白甜,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搞死他,甚至今日阿爹的到来,也是她在推波助澜。 没由来的,祝仪有些不敢往下看。 【滴——放映结束。宿主如果想继续观看男主视角,请积极做任务提高男主好感度。】 祝仪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的视觉嗅觉终于恢复—— “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刚恢复,她便听到谢年舟没头没尾的话,她下意识向谢年舟看去,接了一个字,“啊?” 窗外残阳如血,少年清隽无双,漂亮凤目落在她身上,她莫名心虚,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仪仪!” 亲爹的一声爆吼让祝仪瞬间收回目光,抬头去阿爹。 一抬头,便见亲爹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叫脸色,黑云密布,赤橙蓝紫,俗称五彩斑斓的黑,说人话就是现在处于暴走边缘,阿娘若是不来没人能栓得住阿爹这只拆家的哈士奇。 祝仪没出息地哆嗦了一下,登时再也不心虚了,条件反射般向谢年舟看去。 ——大兄弟你到底说了什么禽兽话! 你为什么就不能行行好安稳去赴死? 为什么临死之前还要带上我?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但谢年舟显然没有接受到她的询问信号,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不挥一挥衣袖,也不带走一朵云彩,只留一脸懵逼的祝仪去承受祝谦的滔天怒火。 祝仪:“......” 她就知道男主不是什么好东西! 肇事者兼知情人离开,祝仪不抬高傲头颅了,认怂认得很干脆,上前抓着祝谦的袖子去撒娇,“阿爹,你别气,我和谢年舟真的没什么,你放心,你的未来女婿绝对是谢延兴——” “闭嘴!” 此时的祝谦显然在气头上,一拍案几打断祝仪的话,“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如何就未来女婿?。” 祝仪没敢开口问原因,毕竟阿娘不在这儿,她要命。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廊下只有珍珠,没有琥珀的身影,八成是见势不妙去请阿娘了,她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怕,只要拖到阿娘到,阿爹这块百炼钢就能化成绕指柔。 祝仪松开祝谦的袖子,倒了一杯雀舌茶捧到祝谦面前,“阿爹,你不要生气了嘛,喝杯茶,这可是女儿最爱的雀舌茶,旁人来了女儿都不舍得让他喝的,也只有阿爹到了,女儿才肯割爱给阿爹喝。” 祝仪的模样与她母亲有七分相似,看着那张酷似夫人的脸冲着自己撒娇,祝谦十分的火也下了五分,祝谦接过茶,叹了一声,“你不用装乖卖巧,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想哄着我去救谢年舟罢了。” “但是仪仪,此人来历不明手段狠辣,非你所能驾驭,你对他的心思,还是早早断了为好。” 祝仪从善如流点头,“好啊。” 简单的两个字险些把祝谦呛到。 祝谦的茶喝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看了又看祝仪,斟酌好一会儿,才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乖女,世间男儿千千万,谢年舟不行咱们便换。作为我的女儿,你不可做吊死一棵树上的蠢事。” “我知道啊。” 祝仪往嘴里塞了块蜜饯,想想谢年舟到了谢延兴手里只有死路一条,她虽大仇得报,但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话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惆怅,“都说我了与他没什么,是你们非要误解我,说我瞧上了他。他虽然生得好看,可是这世上不是只要好看就可以,适合不合适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祝谦有点摸不准祝仪的心思了。 他这个女儿,瞧着乖巧温顺的,实则最是任性,她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哪怕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一定会生事,惹完事,又扮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求他,他又气又怒又怜,却也不得不给她善后。 沉思片刻,祝谦道:“你既这般说,阿爹便再信你一次,只是你阿娘近日常常念起你,要你回府住几日,你今日便跟我回去,陪你阿娘住上一旬半月。” 祝仪知道亲爹的心思,不过是怕她生事,所以要把她关在家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一口应下,招呼珍珠收拾东西,“好啊,我跟阿爹回去。” 祝仪的乖顺让祝谦越发觉得不对劲。 回府之后,祝谦调来亲兵把守祝仪的院子,并且再三吩咐:“若见宁峰借口过来,无需回我,只管照死打。” ——以他十多年的善后经验来看,他乖女闯的祸十有八九都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撺掇的。 祝仪觉得阿爹过于兴师动众。 她虽然好美色,但是那种因色误事的人吗? 事实证明,阿爹身体力行觉得她是。 生活不易,祝仪叹气。 把守就把守吧,左右谢年舟已经到了谢延兴的手里,跟秋后的蚂蚱没什么区别了,等阿爹什么时候不再紧张了,把她放出来了,她就能去他坟头上香了。 人不能生得太好看,好看的人容易英年早逝,谢年舟死得这么早,除了遭了她的报复外,也与太过好看遭了天妒离不开关系。 英年早逝,天妒红颜,这俩词放在谢年舟身上也适用,总之他的死也不全是她的推波助澜。 祝仪心情复杂,极力为自己甩锅。 是夜,祝仪院外一阵乒乒乓乓。 次日清晨,祝仪看到伺候她梳洗的珍珠眼角微红,用鼻子想,也知道昨夜试图来找她的兄长被近卫们打得极惨。 祝仪便劝珍珠,“珍珠姐姐,你别担心,我阿兄皮糙肉厚的,躺几天也就没事了,你要是悬心不下,便替我将这盒点心送给他,就说让他安心养伤,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个点心可是荣思斋的,旁人来要我还不舍得呢。” 祝仪拿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让人把剩下的点心装进食盒递给珍珠。 “哎呦——” 突然间,她咬到一块类似布料的东西,打开一看,上面正是祝宁峰的字迹,上面赫然写着谢府昨夜抬出一具死尸。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祝仪手抖了一下,绢制的条子晃晃悠悠落在地上。 死,死了? 这么容易就死了? 其实也不能算容易。 为了这一天,她绞尽脑汁殚心竭虑,她以阿兄为数不多的桃花运发誓,高考她都没这么努力过。 只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谢年舟的死,怎么就没有让她有欣喜若狂的感觉呢? 心里反而空落落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仔细想了一会儿,大抵是因为惋惜谢年舟的那张脸。 谢年舟的脸简直是精准踩着她的审美长,纯纯的,仙仙的,生人勿近不容亵渎,偏偏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脆弱,撩人而不自知。 这样的一张脸没了,爱慕美色如她,可不就惋惜伤感么? 祝仪叹了口气,别开眼不再去看绢条上的字,“阿兄越来越糊涂了,这是谢家的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莫说谢府只是抬出一具尸体,纵然被人一把火烧了,也与我毫无关系。” 捡绢条的琥珀以为祝仪被谢年舟的死打击得精神失常,捡起绢条后起身摸了一下祝仪的额头,“女郎不烧啊,怎么现在便说起了胡话?” “女郎,我们知道您难受,难受就要说出来。但,但您也别太难受了,谢小郎君福大命大,那具尸体一定不是谢小郎君——” “女郎该睡回笼觉了。” 珍珠推了一把琥珀,打断她的话,看了一眼窗外巡逻的亲卫,温声道:“琥珀,你的手艺好,你去给女郎熬个醒神汤吧,等女郎睡醒喝。” 琥珀看了看祝仪,一脸的担忧,“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祝仪莞尔,“去吧,去熬汤吧,我睡一会儿。” ——她真的很希望那具尸体是谢年舟来着。 祝仪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平日里往床上一躺,很快就能睡着,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她看着头顶上的承尘,想起昨天看到的谢年舟视角下的自己,骄纵娇俏的大小姐,嘴巴毒,心眼却很好,肉眼可见谢年舟待她与其他人的不同。 而谢年舟也的确待她不同。 如果被问责的是其他人,以谢年舟性子的漠然,莫说只是被问责,哪怕人在他面前,他眼皮也不会跳一下,更不会主动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就像系统所说,他在投桃报李。 她是世上唯一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对她不信任过,小心翼翼试探过,最后选择报答她。 但她值得他的报答吗? 显然不值得。 她对他根本不好,她只是千方百计想要弄死他。 甚至他的死也是她一手促成。 她但不起他的报答。 更配不上他的好感度。 祝仪不敢往下想,心里莫名内疚,抬手拉起被子蒙着自己的脸。 ——内疚归内疚,但她一点不后悔搞死谢年舟,如果谢年舟不死,死的就是她全家。 她没有那么善良,她很自私,她宁愿死的人是谢年舟。 她唯一能为谢年舟做的,是她恢复自由后给他收尸,为他寻一块风水宝地,让他体面下葬,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至于像这辈子这么惨。 乱七八糟的念头涌上心头,祝仪叹了一声。 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祝仪梦到了谢年舟。 谢年舟的脸还是那张谪仙似的脸,只是多了许多血,他似乎死得很惨烈,身上的每一处都是血,衣服早已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如同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般。 祝仪呼吸一紧,嗓子仿佛被人捏住了一般,发不出一个音节,甚至连害怕都忘了,呆呆站在原地。 “祝仪,你为什么要杀我?” 谢年舟清冷空灵声音变了调,如同在刀山火海里滚过一般,凄厉阴毒,让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谢年舟的尸体向她走过来。 他的腿好像被人打断了,走路摇摇晃晃的,还有奇怪的骨头错位的声音,和着滴滴答答流血的声音一起送到她耳畔。 祝仪有些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想跑,可身体却不受控制,死死立在原地,也死死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谢年舟的尸体。 “谢年舟......” 祝仪伸出手,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上一个梦境,梦到自己的家人,惨白惨白的脸呈现在她面前,让她差点疯掉。 祝仪触电似的缩回手,心脏柔软一瞬便恢复清醒,她不敢谢年舟的残破尸体,别开眼轻声道:“谢年舟,别怪我。” “我只是自保。” “自......保?” “祝仪,纵我手段狠辣杀人如麻,可我从未害过你。” “我什么都没做。” “你,在自保什么?” 祝仪呼吸一滞。 她无法回答谢年舟的问题。 对于现在的谢年舟来讲,他是完全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还会信任她保护她。 不讲道义的人是她,因为未来的事情提前对他下手。 “谢年舟,我赌不起。” 祝仪艰难出声,“我不敢用我全族人的性命去赌你一直这样,不对我和我家人出手。” “谢年舟,你恨我吧。” “这件事本就是我错了。” 祝仪回头,直视着谢年舟冷冽眉眼,“但我,不后悔。” “我不会拿我至亲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 “我本就没你想象的那么善良。” “我很自私。” 祝仪的梦醒了。 入目的是熟悉的宝相花承尘,霞影纱做就的帷帐如烟雾般垂下,仿佛给外面的景致拢上一层薄烟。 祝仪有一瞬的恍惚。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她刚才在——做梦。 与其说梦到谢年舟的诘问,不如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是来自她良心的谴责。 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自己再怎么不后悔,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坚定搞死谢年舟,但她依旧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做出一个决定——她要现在去给谢年舟收尸。 就当,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 祝起身掀开霞影纱的帷帐,“琥珀.......咦,珍珠,怎么是你?你不是去找我阿兄了吗?” 看到来人是珍珠,她不免有些意外。 珍珠笑了一下,递来一盏漱口的茶,“我是女郎的人,自然是要守着女郎。” “我又没挨打,你守着我做什么?” 祝仪就着珍珠的手漱口,抬手揉了下眉心,“算了,你在也好,正好我有事找你。你现在去给阿兄送个信,就说让他明天晚上亥时来院子后门接我,我会扮成你或者琥珀,跟他一起出去。” 珍珠似乎早就知道祝仪会这般做一般,丝毫不意外,伸手抬手拂了一下祝仪睡得有些散乱的鬓发,温声嘱咐道:“女郎路上注意安全。” 作为祝家的一家之主,祝仪让祝宁峰救自己跑路的事情很快被祝谦得知。 “我就知道她不会安分。” 祝宁峰剑眉微皱,“谢家虽多内斗,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旁支之后再三下死手,谢年舟的身份必不是普通旁支。而今朝堂不稳,朝中重臣逼迫各地太守归顺自家,祝家从不参与朝堂纷争,岂能在这个时候被人抓到把柄?” “传我将令,今夜我要亲自镇守正门。” 余光瞥到屏风后夫人在小憩,祝宁峰曲拳轻咳,压低了声音,“此事莫叫夫人知晓,她若问起,便说我去城楼与众将商议军机。” 亲卫点头应是,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女郎约了郎君走后门,便多嘴说了一句,“太守,女郎意在后门。” 祝宁峰轻笑,“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仪仪明夜必走正门。” 讲真,祝仪真的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她知道自己阿爹善于用兵,阿兄莽虽莽,但也自幼受阿爹熏陶,同样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跟他们比用兵,十个她也不是对手,她唯一的优势是知道善谋之人易多心,她的话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会以小见大脑补出无数层意思,这样一来,就是无形中给了她机会,让她能顺利瞒天过海溜出去。 金乌刚有西坠的趋势,祝仪便换上提前让人准备好的亲卫的衣服。 ——作为一个让阿爹头疼的闯祸精,她房间常备各种衣服,什么亲卫的,侍女的,甚至还能扒拉出几件道士道姑的,当然,阿兄的令牌更是必备之物,方便她及时甩锅。 她是阿爹阿娘的小棉袄,坏事什么的都是阿兄指使的。 人设不能崩。 后门虽然戒备森严,但祝仪偷溜出去的经验比祝宁峰挨打的次数都要多,再加上她换了亲卫的衣服,靴子里让珍珠加了厚厚的鞋垫,乍一看,还真像一个亲卫,只是比旁的亲卫稍稍瘦了些,矮了些。 祝仪有惊无险溜出后门。 出了后门,祝仪撒丫子往城楼跑,拿着祝宁峰的腰牌调了五个亲兵随她去乱葬岗找谢年舟的尸体。 ——她胆大包天归胆大包天,但自我保护意识还是非常强的,自己一个人去乱葬岗这种蠢事她做不出来。 有了马,有了亲兵,祝仪再无顾忌,城门一开,她纵马狂奔,直往乱葬岗而去。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赶到城外的乱葬岗。 冷月高悬,乱葬岗上尸堆如山。 乌鸦怪叫,野狗逐食,仿佛炼狱一般。 祝仪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被尸臭味熏得差点吐出来,而随处可见的残破尸体更是让她两眼发黑手脚发软,她颤着手去扶路边的树,入手却是一片黏糊糊,她哆嗦着去看自己的手,清冷月色下,树干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祝仪:“!!!” “啊!!!!” 祝仪的惨叫声惊起大片乌鸦。 亲兵们忙不迭递水壶。 一阵鸡飞狗跳后,祝仪终于把手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手虽然洗干净了,但仍带着淡淡的令人呕吐的血腥味,让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搓掉一层皮。 “我不行了。” 祝仪摆摆手,有气无力道:“留一个人陪我,剩下的人去找尸体。” “尸体是前天刚送来的,从谢府运出来的,衣服上应该有谢家的标志。” “年纪很小,大概十四五岁,很好看的一个少年。” “对了,他胸口处有一道旧伤,应该是小时候受的剑伤。” “你们要是认不准尸体,就扒拉尸体胸口有没有旧伤。” 那是她无意间瞧见的,几乎是烙在谢年舟胸口处的伤。 亲兵们应诺而去。 山上多风,刮得火把摇曳不止。 又一阵冷风袭来,挣扎着的火把终于灭了。 这种环境下的祝仪本就情绪紧绷,火把一灭差点把她送走,她手忙脚乱去找火折子,下一刻,不远处突然亮起一道光。 光亮处,是谢年舟清隽面容。 祝仪翻到的火折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火光向祝仪走来。 谢年舟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祝仪脸色极度精彩。 一瞬间,她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这种情况下,她的嘴往往比她的脑子反应快—— “谢年舟你别恨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应该去找谢延兴啊,是谢延兴害的你。” “我是好心来给你收尸的,你不能恩将仇报找我索命啊!” “我连棺材都给你备好了,城东老邢家棺材铺,金丝楠木的,我对阿兄都没这么舍得过。” “我还给你预定了风水宝地,保佑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呜呜呜,我对你这么好,你不能害我啊——” 祝仪迎风嘤嘤嘤。 她以阿兄上辈子的桃花运发誓,她两辈子都没这么巧言善辩过。 但面前的谢年舟不为所动,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阴冷鬼火映在他眼底,他清冷眸色像是着了火。 祝仪看得一怔,嘤嘤嘤的动作莫名止住了。 乱葬岗上的风格外喧嚣。 牛唇不对马嘴互相对视了半天,苍白纤细的少年无端别开眼,俯身捡起祝仪慌乱中丢在地上的火把,手里的火折子蹭地点燃火把,高燃的火把照亮周围一切,也照得他昳丽眉眼明明暗暗,如积云压日,让人窥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你果然会来。” 谢年舟像是吸了一口气,又像是在叹息,夜风中,他的声音有些哑。 “啊?” 祝仪此时还有些懵。 阴风阵阵似鬼叫,夜风缭乱中,谢年舟伸出手,像是要去拢祝仪被风吹乱的鬓发,但那似乎是她的一场错觉,谢年舟的手刚刚伸出,便在空中打了个转,最终落在火把上。 “走吧,我们回家。” 谢年舟换了一只手举火把,照着她脚下的路。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0个度!】 【滴——恭喜宿主获得成就:点头之交。】 祝仪:“???” 祝仪裂开了。 她连他死后埋哪都想好了,谢年舟居然没死! 他对得起她预定好的楠木棺材吗! 对得起她看好的风水宝地吗! 一瞬间,祝仪心里的愧疚不安消失得干干净净。 至于系统的提示音,则完全被她忽视,她又不打算跟他在一起,她要好感度有屁用! 她宁愿用他所有的好感度换他早上西天。 乱葬岗上的尸臭味很重,熏得祝仪不仅胃里直恶心,连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她不敢想,如果自己的至亲家人变成一具具尸体,自己该是什么模样。 她会疯。 她不敢拿一个未知去堵全族人的性命。 祝仪去追谢年舟的脚步。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谢年舟走得并不快,亲兵们都是极有眼色的人,见她追上谢年舟,便刻意放慢了步子,在她身后不远不近跟着。 谢年舟手里的火把照亮她脚下的路,也照亮山下的荆棘与怪石,正常人若一头栽下去,多半会没命。 祝仪又往前走了半步,这个距离很好,再往前走半步,一伸胳膊就能送谢年舟上西天,但谢年舟这人极敏感也极警惕,怕他多疑,她状似无意与他说着话,“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还以为谢府抬出来的尸体是你。” 第一次出手害人,祝仪着实紧张,声音便有些颤,呜咽的夜风一吹,颤颤的声音递到谢年舟耳畔,谢年舟眉头微动,眸中冷意淡了一分,“多谢关心,我很好。”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就是现在! 祝仪小碎步一迈,伸手去推谢年舟。 对不住了大兄弟,送死这种事情还是你来吧! 一心搞死谢年舟拯救家族的祝仪忽略了这里是乱葬岗,路不好走怪石多。 在她去推谢年舟的那一刻,她脚下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向山下倒去,周围景致迅速掠过她,她听到亲兵们的惊呼声:“女郎!” 眼瞅着自己以球状滚下山,然后一路滚到西天,千钧一发之际,祝仪的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攥住,清冷雪松味迎了满面,无力的下坠眩晕感也消失了。 救她的人呼之欲出——谢年舟。 祝仪愣在原地。 如果她没有记错,谢年舟不喜欢与人有亲密接触,甚至还有些洁癖,他在她庄子养伤时,任何伺候他的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就连她想用被子把他闷死时,还没靠近他,他便敏锐从昏迷中醒来。 这样的一个人,是十分抗拒与旁人有肢体接触的。 他唯一一次与人有肢体接触,是在杀人,杀刀疤脸。 他捏着刀疤脸的下巴,把毒饼塞到刀疤脸嘴里,静静看着刀疤脸毒发身亡,而后抽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自己的手,好似自己杀刀疤脸脏了自己的手一般。 只有在杀人的时候与人有肢体接触,洁癖,这两条特质摆在这,让祝仪在梦里都不敢想谢年舟会在这个时候救自己。 要知道,此时的她风尘仆仆脏兮兮,衣袖上还有刚才蹭到的血迹,他没离她八丈远而是用火把给她照路,已经是看在她给他“收尸”的面子上对她格外不同了。 谢年舟的反常让祝仪有些疑惑。 下一刻,谢年舟身体力行打消了祝仪的疑惑—— 在祝仪站稳身体后,谢年舟极快收回手,两指往袖子里一探,抽出一方帕子来,以极快的速度擦拭着刚才因攥祝仪衣袖而沾染在掌心的血。 祝仪:“......” 你还是早死早投胎吧! 没能搞死男主反而差点搞死自己,这种事实让她大骂男主光环,甚至忍不住想起谢延兴,她一直埋汰谢延兴太废物,这么长时间也没能把谢年舟搞死,如今看来不是谢延兴太废物,而是男主光环太逆天,逆天到她都差点着了道。 看来搞死男主这种事情,不能明着来。 “女郎,您没事吧?” 亲兵们迅速赶过来,围在祝仪面前嘘寒问暖。 “没事。” 祝仪有气无力摇头。 搞又搞不死,气又气不过,祝仪在下山时一言不发,走得极其郁闷。 很快走到山脚,祝仪是骑马来的,谢年舟没马,亲兵们便两人骑一匹马,让出一匹给谢年舟,战马是马场刚送过来的,野性未退,个个都想争当领头马,谢年舟的马见祝仪的马走在最前面,似乎有些不服,打着响鼻去追逐祝仪。 觉察到战马的意图,谢年舟抬眉瞧了眼一直沉默着的祝仪,攥着马缰的手无端松了三分。 拴着自己的马缰不再是掣肘,战马欢快追上祝仪的马,正当它持续向前冲马上能领跑时,马缰陡然一紧,战马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与祝仪的马并驾齐驱。 没能当成马王,战马有些不高兴,左摇右摆想要把马背上的人颠下去。 “谢小郎君小心。” 亲兵见战马颠人,连忙出声提醒。 祝仪听到声音,往身侧瞧了一眼,这一眼,便叫她笑出声。 高大的战马摇摆不停像是在驴打滚,死命想把马背上的谢年舟颠下去,谢年舟这人看着单薄病弱,但马术一点不差,任战马扑腾不断,他自巍然不动,如同长在马背上一般——活像一只玉质的不倒翁。 “你别伤了它,这是阿爹从关外买来的名驹,贵着呢。” 祝仪忍俊不禁。 少女粲然一笑,水汪汪杏眼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娇俏又娇艳,连带着鼻梁上的小痣都说不出来的秀气可爱。 谢年舟抿了下唇,收回视线,“知道。” 谢年舟持马缰的左手掌心收紧,两腿一夹,右胳膊一横,压在战马马颈,一套训马动作下来,躁动不安分的战马气焰尽消,不情不愿嘶鸣一声,按部就班跟着祝仪的战马走。 “漂亮!” “谢小郎君,您这是跟谁学的马术?” 亲兵们性子直爽,见谢年舟驯服战马心生敬佩,大大咧咧问道。 谢年舟轻抚马鬃,以示安抚,声色淡淡道:“无人教我。” “咦?不能吧?” 亲兵有些意外,“谢小郎君的马术不在少将军之下,若无人教导,只怕练不成这样的马术吧。” 祝仪觉得亲兵的问题有点多。 谢年舟前期就是一个小可怜,别说马术师父了,只怕连饭都未必吃得饱,现在有这样的马术,多半是被人迫害时被迫学会的,学不会就得死的情况下,可不就牟足劲学马术了? 但这种难堪往事是谢年舟的隐私,依照谢年舟好面子不让旁人发觉自己脆弱一面的性子,肯定不会跟亲兵们明说,只会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祝仪没想着谢年舟会回答亲兵的问题,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谢年舟瞥了她一眼,便平静开口了,“我幼年时被人丢在马场,命悬一线,自然便学会了。” 祝仪:“......” 打脸来得有点快,就像龙卷风。 “谁人这般恶毒?那个时候你几岁?” 亲兵的声音明显带了愤慨。 “七岁。” 谢年舟面无表情,仿佛过去的悲惨对他来讲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七岁两个字成功吸引了祝仪的注意力,让她没再关注自己被谢年舟打脸的事情。 七岁,意味着什么? 个子还没马背高,跑得也不快,马甚至不用踩踏他,马蹄踢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把这样一个小孩丢在马场,幕后主使者的用心显而易见——除掉他。 但他没有死。 谁也不知道他在马场发生了什么,总之,他活着出来了,练就一身让亲兵们都拍手叫好的马术,完美诠释了一句话——那些杀不死他的,都会让他更强大。 她似乎与那些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心想要他死的人,自己杀不死,便煽风点火借刀杀人,手段比那些人更下作。 甚至在被谢年舟所救时,她心里的第一想法不是感谢他救了自己的命,而是埋怨他男主光环太大,自己没能杀死他。 那些误以为谢年舟被谢延兴害死后的愧疚不安又齐齐涌上心头,挣扎着,怒吼着,想要把她拖入深渊。 祝仪有一瞬失神。 片刻后,她掐了下掌心,理智重回。 愧疚归愧疚,不安归不安,但她从不后悔,更不会改变自己一心搞死谢年舟的想法。 她是一个普通人。 她很自私。 良心的谴责,比不上她家人的性命。 祝仪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谢年舟的脸,她低头看着马鬃,顺着谢年舟的话应了一声,“那你小时候可真是有点惨。” “祝仪。”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是马蹄哒哒哒的声音,祝仪听到声音抬头,喊话的人已经冲到她面前,正是那个被她嫌弃被她埋汰又被她同情的谢延兴。 “你怎么过来了?” 祝仪有些意外。 谢延兴瞧了眼与祝仪并驾齐驱的谢年舟,难得没有见面便拔刀,不动声色驱马一横,挡着谢年舟的路迫使谢年舟走在祝仪身后,好挪出地方让他与祝仪走在一起。 “我去庄子找你,下人说你没在庄子,我想着你来了乱葬岗,便在这里等你。” 手里做着排挤谢年舟的活儿,但谢延兴话里一点不排挤,言辞间颇有祝仪误解他的意思,“我知道,你对我误解良多,觉得我心狠手辣,残害手足,听到谢府抬出一具尸体,便以为是我害了年舟,但是祝仪,我与年舟同出陈郡谢家,是血脉至亲,兄弟之间虽有些摩擦,但若是叫我去害年舟,我却是做不到的。” 祝仪:“......” 大兄弟,你倒也不必如此白莲,我巴不得你搞死谢年舟。 祝仪有些无语,但也觉得谢延兴在自己面前装兄友弟恭很正常,前几日谢延兴与谢年舟闹得太难看,被她阿爹警告了,谢延兴再怎么不济,世家子弟最基本的修养还是有的,可不就捏着鼻子在她面前上演兄弟情深吗? 只是演技有些辣眼睛,被她一眼便看穿了而已。 “你跟谢年舟的事是你们谢家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描补,世家大族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祝仪手一指,“好了,人我找到了,你把他带回去吧。” ——赶紧领回家继续内斗吧,再搞不死他,我就要放大招了! 祝仪的话一点不袒护谢年舟,甚至话里话外颇有谢年舟任谢延兴处置,她绝不插手的意思,可这番话落在众人耳朵里,众人便理解出另外一个意思——一笔写不出两个谢,祝仪贸然插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若再偏袒谢年舟斥责谢延兴,那便是火上浇油,还不如现在把自己摘出去,谢延兴便少了一个针对谢年舟的借口,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对谢年舟好。 更何况,最后一句话还隐隐有着威胁味道,人我给你找到了,若再出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 谢延兴咬了一下后槽牙,“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年舟的。” 话罢他刻意放慢马速,与谢年舟并肩而行,于外人看来,他似乎是在关心谢年舟,他笑着贴近谢年舟,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谢年舟,祝仪救你,是她生性善良。” “莫说是她的马车伤了人,纵然是伤了阿猫阿狗,以她之善良,也会带回庄子叫人好生看护。” “她待你的好,只因瞧着你可怜罢了。” “可若她知晓你做的那些事,你猜,她还不会待你好?” “谢年舟,你真以为自己披了张人皮便是人了?” 谢年舟凤目轻眯,眸光骤冷。 14、第 14 章(修) 第十四章 东方亮起鱼肚白,启明星躲入云层,层层云雾中,泻出一丝霞光,徐徐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未做女装打扮,而是穿了一身亲卫衣服,猩红色的衣袖,湛冷的银甲,极致的热烈与极致的冷冽糅合在一起,如一只撕开混沌的手,裹挟着清晨的霞光,强势挤入谢年舟眼眸。 “有些人生来便是见不得光的,是下水沟里的老鼠。” 耳畔谢延兴的声音仍在继续,“谢年舟,蝼蚁便该有蝼蚁的自觉。” 杀意自谢年舟眼底一闪即逝。 攥着马缰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又恢复往日的漠然,看也不看谢延兴,冷声打断他的话,“老头子交给你的任务做得如何了?” 谢延兴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嚣张气焰散了大半,“哼,完不成又如何?我可是祖父的嫡孙,血脉至亲,你以为他会拿对你们的那些手段来对我?” “血脉至亲?” 谢年舟嗤笑,与谢延兴拉开距离。 “但愿如此。” 微凉晨风中,飘来谢年舟的嘲讽。 嘲讽满满的话落在谢延兴耳朵里,谢延兴生了一肚子火,却一番常态没有追上去与谢年舟理论,因为他知道,谢年舟说的都是真的。 年前兄长带队去朔方,任务失败,所行人员无一生还,阿娘哭得几乎昏死,阿爹亦是悲伤难以自制,他拿着信件去给祖父报丧,祖父一滴泪未落,听他说完话,看也未看信件,便把信件丢在火炉里烧了。 “无用之人。” 祖父一脸平静。 仿佛死的人不是他的嫡长孙,而是一个陌路人。 “延兴,你莫学你兄长,做无用之人。” 祖父淡淡对他道。 去岁很冷,府上早早烧起了地龙,祖父上了年纪,畏冷,书房除去地龙外,还烧着火炉子,整个房间暖烘烘,像是春天一样。 他立在这样的房间,却如同置身冰窖,最后他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颤着身子走出祖父的书房。 陈郡谢崧,一个连嫡长孙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会在意嫡次孙的生死? 谢延兴打了个寒颤。 “北方就是冷啊。” 谢延兴哑然失笑,低头搓了搓手,拍马去追走在前面的祝仪。 “邺城哪里算冷?” 祝仪接道:“等你们去了朔方,去了燕州,那才叫真的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朔方两字让谢延兴脸色微变。 祝仪奇怪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谢延兴勉强挤出一丝笑,“对,那里是很冷。” 谢延兴的反应实在异常,祝仪下意识去看另一旁的谢年舟——刚才他俩在说悄悄话,说话之前谢延兴很正常,说话之后谢延兴变成了这样,很明显,这位大魔王男主在她眼皮子底下对谢延兴进行校园暴力了。 祝仪有些无语。 虽然她与谢延兴的关系很一般,也有点瞧不上谢延兴趾高气昂的世家子弟作风,可想想谢延兴在谢年舟男主光环下的炮灰命,她就有点同情谢延兴了——次次搞事搞不成,反而成就了谢年舟这种糟心事,谁经历谁知道。 谁经历谁都想爆锤谢年舟狗头。 祝仪看看情绪低落的谢延兴,想起男主光环下的悲惨自己,不免有些同仇敌忾,扭头就问谢年舟:“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声音无端低了三分,“你怀疑我欺负他?” 看谢年舟这副模样,祝仪突然间心里没了底。 虽说谢年舟的男主光环大到离谱,但现在可怜也是真可怜,七岁被人扔马场的事情对于他来讲每天都在上演,世人一生也遇不到险象环生,对他来讲是家常便饭。 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与她一样,也是男主光环的受害者——男主光环大到离谱,他也可怜到离谱。 光环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如果让他自己选,他未必想要这样的男主光环。 祝仪心下一软,斥责的话也跟着软和下来,“也不是说你欺负他,他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情绪不对,我当然怀疑是你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刺激了他。” “是他自己不中用。” 谢年舟声音微冷。 这话让祝仪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还没来得及去问,谢年舟已策马甩开她,单是看那清瘦背影就知道他现在很烦,明显不想搭理任何人。 祝仪:“......” 你脾气这么狗你爹知道吗! 一旁的谢延兴丝毫不意外谢年舟的烂脾气,甚至还能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以挽回自己的形象,“他就这脾气,心肠冷硬,是非不分,你刚跟他接触,不知道他的为人,等你跟他处久了,你就明白他是什么人了。” “我们家对他再造之恩重生之德,他依旧对我们没有一个好脸色,更是屡次三番挑衅我,若非他也姓谢,与我是一脉同出,不然我是容不得他的。” 祝仪无语,“你想杀他的心都快写在脸上了,你那叫容他吗?” 谢延兴被呛得登时红了脸,“那是因为他该死!” “什么叫他该死?” 谢延兴高高在上的话让祝仪怎么听怎么刺耳,也不同情谢延兴的炮灰命了,直接嘲讽出声:“谢延兴,你是律法吗?旁人的生死要由你一句话来定夺?” “我虽然不是律法,但我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杀过什么人。” 谢延兴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被祝仪的话一激,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说了,“朔方的奕果成,曲州的单选,幽州的潘文琢,沧州的邓彰......这些人全都死在他手里。战功赫赫的名将,镇守一方的太守,这些人该死吗?” “祝仪,你告诉我,这些人该死吗?” 祝仪脸色微变。 作为太守之女,她并不陌生这些人,甚至还颇为熟悉,阿爹时常提起在她面前这些人,赞他们战功彪炳,威名远播,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竟个个不得善终,以至于让生性豁达的阿爹生出物伤其类的感伤,说天地之间有杆秤,战功彪炳,却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能有今日之祸,未必不是杀戮过多遭的报应。 当时阿爹只说他们遭了报应,如今看来并不是,他们只是遭了谢年舟的黑手。 可谢年舟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些人虽与谢家有摩擦,但也不是深仇大恨,与谢年舟更是互不相识——她与谢年舟同处邺城十几年她都不认识谢年舟,更何况这些人了。 无深仇大恨,更不相识,谢年舟为什么不远千里去杀他们? 仅仅是为了立阴鸷疯批人设? 祝仪尚未想出个所以然,谢延兴的下一句话让她再没心情去想这些事—— “甚至就连你......” 谢延兴的声音突然止住了。 “我什么?” 祝仪瞬间想起系统对她的预警,未来的谢年舟会对她抄家灭族,这种情况下,她哪里还顾得上谢年舟为什么杀人,下意识便追问谢延兴,“他下一个要害谁?我阿爹?还是我阿兄?” 谢延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没有,祝仪,你想多了——” “谢延兴,你别想瞒我!” 涉及到自己家人,再想想系统的预警,祝仪声音隐隐发颤,“你是谢年舟的兄长,他的事情能瞒得过你?谢延兴,这里是邺城,不是洛阳,你今日纵然不说,我也有法子查出来,到那时,我阿爹对你便不是这个态度了。” “谢家虽是当世望族,但我邺城祝家也不差,不是任你们拿捏的东西!” 祝仪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出身将门,再怎么娇养也抹不去将门的杀伐果决,娇俏明艳的少女陡然动怒,手指还覆在腰侧佩剑上,仿佛谢延兴的话若不能叫她满意,她下一刻便能送他上西天,而原本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亲兵,此时也围了上来,个个眉眼带杀气,只待祝仪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将他五马分尸。 谢延兴自幼相处的都是端庄得体的世家贵女,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更不曾接触过沙场饮血的亲兵。 骤然见这种场景,谢延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惊恐之下,把自家祖父卖了个彻底,“他,他没害你阿爹阿兄来着,只是,只是你阿爹一直拖我们的婚事,祖父十分不喜,说你阿爹一直不松口,必是觉得祖父没几年光景,谢家没了祖父,便是没了仰仗,你阿爹这才敢如此轻慢谢家。” “祖父,祖父叫他除去你表兄,说虽然谢家子弟何患无妻,但陆家祝家不能再联姻,若再联姻,邺城便更是铁桶一块,不仅天子的人安插不进去,谢家也是无立足之地。” “邺城乃北方第一都城,若邺城无谢家之人,谢家如何做当世第一望族?” “你爷爷简直有病!” 祝仪忍无可忍,“世上这么多人,他看不顺眼的事情多了去了,他看不顺眼就要除去,那他得杀多少人?” 谢延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十分认可祝仪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祖父太偏激了,可我人微言轻的,说话他又不听,谢年舟说话他倒是听,但他俩是一路人,他想杀人,谢年舟就递刀,他俩凑在一起,不是死人就是抄家。” 祝仪:“......” 难为你一个正常人长在狼灭堆里。 “我跟说的话你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见祝仪面有缓和之色,谢延兴小心翼翼试探,“我祖父的为人你知道的,要是让他知道我坏了他的事,准没我的好果子吃。” “知道,我不会出卖你的。” 祝仪没有好气地看了一眼怂怂的谢延兴,极度怀疑他是不是谢崧的亲孙子,一点没遗传谢崧的狠辣,倒是谢家的旁支谢年舟,把谢崧的不择手段继承了十成十。 得知谢崧要对自己表哥下手,祝仪没心思跟慢悠悠骑马了,与谢延兴说完话,便纵马狂奔回城。 这个点城门刚开,早她回城的谢年舟也是刚进城,再度遇到谢年舟,祝仪恨不得抽刀去把他捅了,可想想这人的战斗力,别说她了,她跟身后的亲兵一块打包也不是他的对手。 祝仪忍了又忍,堪堪忍下想要拔刀的手,看也不看谢年舟一眼,径直掠过谢年舟直接回城。 亲兵紧随其后。 马蹄卷起的尘土如狼烟,很快模糊了几人的身影。 谢年舟眯眼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无端想起谢延兴低声在他耳畔的警告—— “她待你的好,只因瞧着你可怜罢了。” “可若她知晓你做的那些事,你猜,她还不会待你好?” “谢年舟,你真以为自己披了张人皮便是人了?” 谢年舟嘴角微抿。 片刻后,他一夹马腹,去追消失在道路尽头的祝仪。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邺城太守府。 戒备森严的太守府比往日更加森严,披甲执锐的亲兵几乎占了半条街,早起的行人从门口路过,看到这架势眼睛一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少将军又惹事了! 很好,今天的乐子又有了。 吃瓜群众迅速沾满剩下半条街。 半盏茶的功夫,水果点心茶的摊子应有尽有,甚至就连城东桥头说书的说书人都来了,研墨铺纸支着脖子往里瞅,只待太守暴打少将军的大戏开罗,自己下半年的生意都有了。 祝仪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毕竟要脸,她轻车熟路把自己戴的亲兵头盔往下压了压,头也稍稍低了点。 不慌,她穿的是亲兵衣服,又盖了大半边脸,周围人认不出来她是谁的。 下一刻,人群中爆发一声欢呼——“少将军回来了!” 拥挤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道路两侧是气氛热烈如过年的邺城百姓,个个伸直脖子张望着祝仪一行人。 好家伙,星光大道都没这么万众瞩目。 祝仪:“......” 还好还好,此时的她不是她,是她亲爱的阿兄。 一瞬间,祝仪对自家阿兄的爱意敬意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祝仪慢吞吞骑马去见黑着一张脸的亲爹。 “阿爹。” 走近了,祝仪才下马轻声叫爹。 ——身形可以装阿兄,声音装不了,演戏演全套,这个时候她不敢露馅。 听到这声爹,祝谦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马脸还要长,连因一夜未睡而泛着血丝的眼角此时都没他的脸型惹人注目,“你还知道回来?” 周围人太多,祝仪没好意思去撒娇,想起谢延兴对自己说的话,她心里把谢年舟骂了千百遍——她还以为现在的谢年舟是个小可怜,哪曾想,人家人都杀了好多个了,下一个要杀的是她表哥,原因是她推迟婚期不嫁谢延兴,怠慢了谢家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配活。 她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爹有用,她有用,所以谢家才勉为其难留她一条生路,越过她向她表哥下手,其用意是在警告她,她嫁也得嫁,不嫁更得嫁,她生是谢家的,死是谢家的死人,她连带着她家的势力都是谢家的囊中物,她没得选。 要是她非要选,她表哥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她也别提谢年舟可怜了。 她瞧着自己比谢年舟可怜多了,还未及簪呢,就被人算计得明明白白。 偏她自己还懵懵懂懂,去可怜一个杀她表哥逼她就范的人。 祝仪气不打一处来,自动忽略亲爹的马脸和眼底的红血色,压低声音把谢延兴跟自己说的话告诉亲爹。 “此事当真?” 祝谦手扶佩剑,虎目微冷。 “谢延兴亲口告诉我的,此事还能有假?” 祝仪道:“而且他说这话时还遮遮掩掩,一副不想说的模样,是我威逼利诱他才肯说的。” 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祝仪更气了,抬手一指,向亲爹告状,“阿爹,就是他,亏我那么信任他,可怜他,给他治伤,还给他收尸,哪曾想他转过头就能害表哥!” 顾忌着吃瓜群众多,祝仪的声音并不大,只有周围的几个人听得到,但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谢年舟听力极好,这句话自然也就落到他的耳朵里,他听到话抬头,清冷目光落在祝仪身上,眸色晦暗不明。 祝仪也直直看着他,宜喜宜嗔的娇俏面容蒙着一层薄霜,仿佛在无声质问他,此时的他有何面目来见她。 谢年舟攥着马缰的手指微微收紧。 周围人指指点点,说书人在奋笔疾书,亲兵们按剑而行,开始驱赶看热闹的百姓。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谢年舟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飞身下马,向祝仪走去。 祝仪瞪大了眼。 这人怎么敢! 他难道不怕她爹把他碎尸万段? “拿下!” 祝谦冷声喝道。 亲兵一拥而上。 太守教训不孝子和太守要杀人的架势完全不同,百姓们只想看个热闹,没曾想自己撞到一个大新闻,眼瞅着少年与亲兵们打得火花乱溅即将威胁到自己,围观群众顿时一哄而散。 周围只剩下亲兵与祝仪父女,沉默了一路的谢年舟这才出声,“祝仪,你也觉得我该死?” 听到这话祝仪气笑了,“你杀奕果成,杀单选,杀潘文琢,又邓彰,而今又想来害我表兄......谢年舟,你要我如何想你?” 祝仪声音刚落,便见谢年舟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伺机而动亲兵寻到机会,长剑转瞬间送至他肩头,电石火光间,祝仪魔怔似的吐口而出,“当心。” 祝谦看了一眼祝仪。 祝仪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去看亲爹的脸色,搅着两根手指选择闭嘴。 祝仪的话让谢年舟微微一怔。 剑光逼到他面前,他持剑手指微紧,却没有抬剑格挡,剑身入肉,他不出意外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 他不动声色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明艳少女双手紧扣,像是有些紧张。 持剑亲卫们将谢年舟围在中间。 长剑所指,仿佛他便是那瓮中之鳖。 他在剑光中抬眼看祝仪,四目相对,祝仪别开眼,似乎有些不忍见他赴黄泉。 没由来的,谢年舟眉间戾气散了大半。 胜负已分,祝仪却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恰恰相反,她莫名烦躁,谢年舟肩头的殷红更让她觉得刺目,甚至有些不敢看,但若让她去求阿爹放过谢年舟,她却是做不到的——不忍归不忍,可轻重缓急她分得清。 谢年舟这个人,必须死。 “阿爹,你,你处置他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祝仪逃似的转身离开。 然而她一只脚刚迈进府门,身后便传来谢年舟的声音,“祝仪,你可愿听我一句话?” 这句话像魔咒,让她忍不住想起与谢年舟相处的片段,初次相见的惊艳,得知自己是强取豪夺文女主的惊恐不安,想要闷死他的忐忑,得知他死讯的愧疚,寻他尸体却见他活着时的心情复杂。 纷纷扰扰的情绪涌上心头,祝仪呼吸静了一瞬,心口有些发酸。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有点像被欺骗后的愤怒,又有点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惶恐,她低头看自己的靴子,两只靴子并在一起,莫名滑稽,她看着滑稽的靴子,到底没有回头,“你有什么好说的?” 这句话似乎把谢年舟噎得一滞,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谢年舟的回答,“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些人的确是我所杀。” 暮春的风卷起败落的桃花刮在祝仪脸颊,她抬手拭去桃花瓣,忽然觉得谢延兴说得对,邺城的天,确实有点冷。 祝仪有点恍惚,哦了一声。 话说到这种程度,后面的话就没必要往下听了,她另一只脚踏进府门,再也没有回头。 可谢年舟这个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去揪人的心,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口,“你还会给我收尸吗?” 祝仪想说,你可赶紧死吧,你死了我才能放心。 你若死了,我绝对买最好的棺木,最好的坟地,让你舒舒服服下葬,快快乐乐投胎。 可话到了嘴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风里似乎有人轻声而笑。 剑声四起。 “拿住他!” “别让他跑了!” 亲卫的声音变得慌乱。 祝仪心头一跳,转身回头,道路上只剩下东倒西歪的亲兵与亲卫,哪里还有谢年舟的身影? 连谢年舟死后埋哪都想好的祝仪愣在当场。 片刻后,祝仪回神,意识到自己再度被谢年舟所骗,她的脸色极度精彩,再也绷不住身为太守之女要讲文明有素质,直接破口大骂,“好你个谢年舟,亏我以为你受了伤,不忍看你上黄泉,没曾想一切都是你装的!” “你有这能力还需要我给你收尸吗?” “你日后给我收尸得了!” 祝谦看了眼恼羞成怒的自家女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方才你说那些人被他所害,我并不相信,而今看来,的确是他所为。” “此人的确有些手段。” “他的手段全都用来骗我了!” 一瞬间,祝仪心里什么可怜愧疚不安全消散了,恨不得把谢年舟碎尸万段。 祝谦莞尔,“谢崧豢养出来的钉子,能追你至此为你受一剑,又与你说上那些话,已是十分不易了。” 听到这话,祝仪想起谢延兴对她说的话,登时紧张起来,“阿爹,谢延兴说他下一个目标是我表兄。” “表兄领兵去黑风寨剿匪,贼寇悍勇,若再得谢年舟出手相助,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阿爹,你快想想办法。” 祝谦虎目微冷。 亲兵道:“太守,天子命您去晋阳平叛,晋阳叛军兵广粮多,城池固若金汤,本就不易攻取,若您再分兵助陆少将军,只怕于战事更加不利。” “阿爹要去晋阳?” 祝仪有些疑惑,“晋阳的叛军猖獗不是一两日了,天子怎会这个时候让阿爹去晋阳平乱?况表兄也去了黑风寨剿匪,表兄与阿爹都不在......阿爹,这别是谢崧那只老狐狸又在使坏吧!” 想到这种可能,祝仪恨得牙痒痒,“表兄前脚去剿匪,天子后脚便叫阿爹去平叛,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崧眼馋邺城不是一两日了,这必是他在中间捣鬼,阿爹,我们不能上他的当,您不能去晋阳,表兄也得赶紧回来,谢崧肯定还有后手,谢年舟更是一个定/时/炸/弹,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亲兵一声叹息,“女郎,圣旨已到,太守不去晋阳,便是违抗君令,违抗君令者,四方诸侯可群起而攻之。” “女郎,眼馋邺城之人,又岂会只有一个谢崧?” 祝仪头大如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明知道是圈套也要往里跳吗?” “谢崧的阳谋,从来叫人防不胜防,但此事未必没有破局之法。” 祝谦眯眼看着路上的血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且看着吧,天亮便有分晓。” “聪明之人往往为聪明所误。” “不拿人当人的人,从来留不住人心。” 祝仪:“?” 有点没听懂亲爹的话。 “阿爹——” 祝仪刚想问,祝谦的一双大手便下来了,拍着她的肩把她推进府门,“仪仪,上天不会辜负善心人的。” 是夜,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直钉在祝谦书房墙壁。 箭羽上绑着两张地图,一张黑风寨,一张晋阳城防图。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祝仪拿着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烛火摇曳着紫檀木屏风上的狩猎纹,祝仪思绪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起初见时谢年舟清冷眼眸,就那么漠然看着她,仿佛在看死物一般。 那时的她对谢年舟来讲,也的确与死物没什么关系。 可是后来呢,后来她给他“盖被子”,“帮助”他除去恶奴,甚至在他要杀谢延兴的时候给他“递剑”,最后是她给他收尸。 披着艳皮在人间行走的修罗终于有了活人气息。 乱葬岗的夜风把火把吹得明明暗暗,火光之下的他也是阴晴不定的,他刚刚伸出便又缩回去的手,似乎并不是只想换只手拿火把。 更像是想伸手触碰,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实。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纵马而来,万险无阻。 只为了给他收尸。 但他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是害怕眼前的一切是镜花水月? 她突然有些明白,谢年舟为什么要送给她地图了。 与其说谢年舟想帮她,倒不如说是帮自己。 谁不想活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做个人呢? 祝仪想了想,觉得自己需要跟系统好好聊聊,“系统,有没有那种可能,我跟谢年舟一辈子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去想方设法搞死他,他也不来抄我的家,平平安安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弄得两败俱伤呢?” 【滴——检测到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为30,达成成就点头之交,此时的男主对女主并无恶意,对女主的家族也无恶意。】 “那以后呢?” 祝仪心下一喜,连忙追问。 【抱歉,宿主等级太低,暂时无法查看。】 【不过我可以告诉宿主的是,男主有男主光环,宿主是搞不死男主的。】 【如果真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宿主搞死了男主,那么作为与男主同生同死的宿主,也将会被系统抹杀。】 “......” 她有一句mmp她一定要说! 眼前似乎只剩下两条路,一条强取豪夺,一条相爱相杀,虽然路不同,但都殊途同归——不管怎样,男主都是要对她抄家灭族的。 选哪一条? 片刻后,祝仪做出选择,她选第三条——感化谢年舟。 现在的谢年舟对她家族没恶意,她就能让他以后也没有恶意。 他对她有30度的好感度,说白了就是因为她阴错阳差释放的丁点“善意”,这丁点善意就能让他拿黑风寨与晋阳的城防图相赠,她如果掏心窝子对他好,他还不成为她的头号奶狗? 祝仪眼睛一亮,觉得这条路十分可行。 她白莲,她圣母,疼他爱他感化他! 她就不信了,三观正常如她,还养不出一个三观正的男主? 说干就干。 祝仪把地图交给亲爹后,便叫上亲兵,带了伤药,风风火火往谢府赶。 这个点的谢府避不见客。 尤其是她这种带着亲兵过来的不速之客。 “女郎,我家郎君不见客。” “女郎,您要是这样我就喊人了——” 祝仪懒得废话,招呼亲兵一拥而上。 开什么玩笑,在邺城,她祝仪才是无冕之王。 没了碍事的人拦着自己,又有了领路人,祝仪很快找到谢延兴的房间,领路的亲兵上前叩门,“敢问谢二郎,可曾见过谢小郎君?我家女郎有要事找他。” 房间里安静如鸡。 祝仪看了眼谢延兴的侍从。 侍从哆哆嗦嗦,“女郎,我家郎君刚才还在呢,不曾出门。” 不曾出门却一直没动静? 莫不是被谢年舟给剁了? 想到这种可能,祝仪果断抬脚一踹,直接把门踹开,提着裙摆往里闯,“谢延兴,你没事吧?” 然后她看到了啥? 看到谢延兴与谢年舟在喝茶。 风平浪静兄友弟恭。 不知情的,还以为俩人在密谋。 祝仪:“?” 这画风似乎哪里不对。 下一刻,谢延兴的反应告诉她哪里不对—— “祝祝祝祝祝祝仪!” “你终于来了。” 谢延兴几乎泪流满面。 祝仪:“......” 明白了。 是狼灭坐在谢延兴身边,让谢延兴喊爹谢延兴都喊得出来,更别提只是装个兄友弟恭了。 此时坐在狼灭对面的谢延兴几乎快要哭出来——自家主子都快被人剁了,这群饭桶居然还在拦救兵。 祝仪看了一眼淡定饮茶的谢年舟,对谢延兴道:“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吗,我有话跟他说。” “好!” 谢延兴忙不迭答应,连滚带爬对着门口一个百米冲刺,单是看背影,就知道他刚才被谢年舟吓得不轻。 祝仪不免有些犯愁。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面前的谢年舟可不是一张白纸,能任由她去描画,教他善恶,竖他三观。 恰恰相反,现在的谢年舟就是一个大魔王,没有他不敢杀的人,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把这样的人教成一个真善美,不是夸夸海口就能做到的。 她应该怎么做? 谢年舟是被她的什么打动的来着? 善良? 对!就是善良! 她善良装圣母就完事了。 不仅能感化谢年舟,还能感化谢年舟的三观! 祝仪感觉自己掌握了通向成功的财富密码。 “谢年舟——” “你来做什么?” 祝仪与谢年舟同时开口。 空气静了一秒。 谢年舟别开眼,一脸漠然,“我没害你表兄。” “我知道。” 祝仪就势坐在谢年舟对面的缠枝纹的软垫上,看了一眼谢年舟受伤肩头,一脸圣母开口了,“我收到你送的地图了,你的伤还好吗?” 谢年舟眉头微动,“不碍事。” “这怎么能不碍事呢?” 说到这种话题,祝仪不用装,语气也是急迫的,“阿爹的亲兵旁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知道?他们下手极重,你身上的伤尚未好,又被他们刺了一剑,肯定更加不好了,谢年舟,你请医官了吗?” 谢年舟这才偏过脸,抬头看了眼祝仪,少女微蹙眉尖有着几分焦急神色,似是在紧张他的伤势。 “不碍事。” 谢年舟收回视线。 说的话虽然依旧是刚才的三个字,但语气中的冷意却比刚才少了。 “我就知道。” 祝仪叹了口气,拿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伤药,推到谢年舟面前,“呐,我送你的,就当是亲兵伤了你的赔礼。” “当然了,用过伤药还是要请医官的,你伤得那么重,不请医官不行的。” 祝仪说得很认真。 倒不是演的成分,而是她的确担心谢年舟的伤口。 小小的药瓶让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祝仪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但她有系统,以前她给谢年舟使坏,都能阴错阳差让谢年舟对她好感度大升了,现在她对他嘘寒问暖外加送伤药,他对她的好感度还不是蹭蹭蹭上涨? 祝仪十分耐心等系统的提示音。 一分钟过去了,提示音没有出现。 两分钟过去了,提示音没有出现。 三分钟过去了,提示音依旧没有出现。 祝仪坐不住了,抬头便问一直沉默着的谢年舟,“怎么,你不喜欢我给你送的伤药?” 面上永远没什么大表情的谢年舟此时有些一言难尽,曲手把伤药推了回来,“你不必如此。” “你想要我替你除去谁?” 祝仪:“?” 什么玩意儿? 她只是送个伤药,怎么就扯上杀人了? 祝仪十分疑惑,万分看不懂。 祝仪又看了一眼谢年舟,再看看眉目间的疏离,悟了——感情是她热情太过让他怀疑她的动机了。 圣母过了头,祝仪连忙描补,“你想哪去了?我才不是特意来给你送伤药的,要不是亲兵伤了你,你以为我会巴巴来给你送药?” “而且,这药也不是单纯为了亲兵,你送的地图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于情于理我都要谢谢你。” 屈膝而坐的谢年舟更加一言难尽了。 他看了又看祝仪,再次出声,“你到底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祝仪:“......” 爹的,装圣母真的好难啊。 为什么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怀疑动机? 祝仪几乎想破罐子破摔,可想想自己善良白莲又圣母的人设,到底忍住了,抬手用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了压心里的无名火,这才耐着性子道:“我不想让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一直跟着谢崧不是办法,谢崧连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外孙,乃至自己的嫡长孙都能舍弃,更何况你?” “你现在年轻,有力气,也有想法,是一把好刀,他自是欢喜你,重用你,可是以后呢?”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等你身份暴露,等你没有价值,谢崧会怎样对你?” “谢年舟,我不想你走到那一步。” 祝仪看着谢年舟清冷眼眸,万种心绪涌上心头,两人之间隔的案几小,她伸手便能拽住谢年舟的衣袖,她拽着谢年舟的衣袖,轻轻摇了摇,“谢年舟,你到我身边好不好?” 袖间摇晃的弧度传到自己手腕,苍白昳丽的少年眸光无端软了一瞬。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谢年舟垂眸看衣袖。 他穿的是褚黄色团花纹的箭袖武服,衣袖并不宽,少女似乎在试探,指尖从衣袖的一角,到衣袖中段,再到几乎能握住他的胳膊,鹅黄色,褚黄色,交织在一起莫名好看。 像是太阳的颜色,朝气蓬勃,充满希望。 而鹅黄衣料下探出来的一截胳膊,却是玉质一般温润,无端晃着人的眼睛。 谢年舟喉咙突然有些干,喉结滚了下,连忙移开视线,低头抿了一口茶,茶水入肚,却没有缓解自己的不适,他忍不住斜了眼被祝仪抓着的衣袖,到底没有把衣袖抽开。 “这是你阿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谢年舟低声问道。 “当然是我阿爹的意思。” 见谢年舟神色似有松动,祝仪趁热打铁,“如果阿爹不发话,这邺城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所?你放心,阿爹是宽宏大量之人,也是爱才之人,他不会计较你之前想要加害阿兄的事情。” 谢年舟饮茶的动作顿住了。 “原来是祝太守的意思。” 片刻后,他放下茶盏,冷声从祝仪手中抽出褚色团花纹的衣袖,“劳烦女郎转告太守,我虽为旁支,但终归是谢家子嗣,岂有背叛家族转投他人的道理?” 衣袖全部被抽走,祝仪手里抓了个空,一脸疑惑去看刚才还面色缓和此时却冷若冰霜的谢年舟。 不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你是四川变脸大师的嫡传弟子吗? 祝仪看不懂。 但祝仪这人擅长反思。 她刚才说了什么? 哦,是阿爹的意思,还说了阿爹会不计前嫌,这场面话说得多敞亮,要不是怕自己骄傲,她都想给自己打满分。 问题是,她能打满分的一句话,怎么到了谢年舟这里,就让他改了态度变了脸?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她试图再去拽衣袖,谢年舟已换了坐姿,距离有点远,她要想拽他衣袖,要扑在他身上才行。 想想自己整个人扑在谢年舟身上,她眼睛被辣得不行——谢年舟这人生了一张断情绝爱的脸,生来就是九天上的仙,与他太过亲密,那叫亵渎神灵,是要遭天谴的。 祝仪虽然好美色,但做不出扑倒神灵的缺德事儿,她便往前挪了挪,往谢年舟的位置靠了靠,准备曲线救国。 暗搓搓挪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满意,现在这个位置就很好,伸手就能拉住谢年舟的衣袖,扯扯衣袖撒撒娇,再扮扮圣母白莲花,她就不信谢年舟不被她感化! 祝仪信心十足准备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谢年舟也换了下位置,把原来被她拉近的距离再次拉远了,这次不仅拉远了距离,他还随手拿了引枕堵在他们中间,这个时代的家具并不是宋朝以后的高脚家具,有点类似汉唐,贵族们并不是后世电视里的席地而坐,或坐小秤,或坐矮榻,总之风雅又干净。 她与谢年舟坐的是矮榻,两人之间隔着案几,案几之后还有引枕,这个距离有点远,别说她想拉谢年舟衣袖了,就连她飞起一脚都不一定能够踹到谢年舟的脚。 尴尬的位置让祝仪有点无语。 ——谢年舟这厮怎么不把喜马拉雅搬过来呢! 祝仪的脾气算不得好,谢年舟的一番骚操作让她有点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但想想自己的圣母人设,再想想自己要感化谢年舟的伟大事业,她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住了想躁动的心。 在特殊时刻,她指鹿为马的能力往往会超常发挥,“谢年舟,我给你找医官看病,给你养伤,帮你除去恶奴,又差点帮你杀了我自己未婚夫,又在阿爹关我禁闭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找你,我对你不能说掏心掏肺,但也算一片赤诚吧?”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对你的一片赤诚?” 这句话让面无表情与她保持距离的谢年舟有了点反应,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吐了几个字,凉凉的语气仿佛在冰窖里冻过一般,“你是你,你阿爹是你阿爹。” “你待我的好,我自会报答,但与你阿爹无关。” “什么我是我我阿爹是阿爹?” “我与阿爹荣辱一体生死与共——” 祝仪的声音戛然而止。 悟了——感情是在别扭不是邀请他的人是她阿爹不是她。 这个事实让祝仪有些想笑,这两者有区别吗? 明明前者让谢年舟收益更大好嘛? 想明白谢年舟别扭的原因,祝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手肘撑在案几上,掌心托着腮,歪着头看着面前的谢年舟,笑眯眯埋汰他:“谢年舟,你是不是傻?” “我虽然受宠,可我若邀请你,你便只能是太守府的客人,但阿爹就不一样了,他是邺城的太守,一呼百应的存在,他来邀请你,你便是幕僚,是未来独当一面的将军。” 她对谢年舟勾了勾手,揶揄神色一览无余,“谢年舟,你想做太守府的一个客人,还是想做将来与我阿爹一样的将军?” 她觉得是个人都会选后者。 但她的话音刚落,谢年舟便对她说了两个字——“客人。” 毫不犹豫,干脆果决,世人看重的功名利禄,仿佛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他要的,是她的邀请。 这个回答对祝仪的冲击太大,她撑在案几上的手肘划了一下,两只手捧着的脸差点砸在案几上。 ——这世上还有人想做客人而不是做威风八面的将军? 是谢年舟的脑袋有可能还是她耳朵出了问题? “祝仪,我送你地图,是因祝家有你,而非你姓祝。” 少年清冷声线再度响起。 祝仪按着案几爬起来,晃了晃自己的耳朵,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但事实是没有出问题,谢年舟平静坐在她面前,平静看着她的滑稽行为,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祝仪默默收起自己的动作,探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惊。 祝仪一口气把茶喝完,没忍住又倒一杯。 一连喝了三杯水,她才小心翼翼抬眸,试探性问了一句,“这两者有区别吗?” 她抬头正对上少年漂亮凤目,那双凤目往日里总是疏离清冷,像是九天之上的仙俯视人间,高高在上不喜不悲,说人话,就是没有丝毫人气。 而现在,那双凤目平静看着她,眸中虽有冷意,但也有柔光,像是清晨的霞光终于照进雪山,雪莲于山巅之上悄然绽放。 千山暮雪,真的很美。 祝仪有一瞬的失神。 突然间,她明白了谢年舟的话——送地图,只为她,不杀表兄,也是为她,而不是因为她姓祝,他借着她的身份想攀上祝家的大树。 什么王图霸业功名利禄,他不稀罕。 他从来不是凡尘俗世汲汲营营的人,他做事由心,肆意不羁。 他要的,只是她对他的好。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仅此而已。 祝仪呼吸慢了下来。 下意识间,她把胳膊放了下来,也不再嬉笑怒骂,她把身子坐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面对谢年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他的纯粹。 “我邀请你。” 祝仪斟酌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谢年舟,你要不要来我身边?” “不是阿爹,也不是阿兄,是我,谢年舟,你要来吗?” 她看着谢年舟清冷眉眼,重新对他发出邀请。 谢年舟眸光蓦地一软。 但那只是一瞬间,片刻后,他还是那副疏离冷淡模样,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祝仪,娇俏少女眼底满满全是他,欣喜的,期待的,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 谢年舟他攥着茶盏的手指无端紧了一下。 澄澈眼眸装满他的模样实在有些诱人,他又看了一眼,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轻啜一口茶,矜持点了下头,“可以。” 祝仪彻底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以她的演技,感化谢年舟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在能踹了谢崧跟了她,以后就能在她的感化下长成一个五好青年,不嗜杀,不残暴,不迁怒,做一个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百姓的大好人! 到那时,她就能功成身退嫁人了! 未来一片光明,祝仪眉眼弯弯,心情大好,抬手给谢年舟斟了一杯茶,“从今往后,你便唤我阿姐,一声阿姐,一世阿姐,你放心,我必回把你当亲弟弟看待的。” 谢年舟眉间柔意僵了一瞬。 “小舟,接茶,唤阿姐。” 祝仪笑眯眯伸出手,把茶递给面前的谢年舟。 谢年舟没有接,只是冷眼看着祝仪。 少女穿着时兴的大袖衣服,递茶动作让她露出一截胳膊,欺霜傲雪,白得晃眼,谢年舟凤目轻眯,视线从她胳膊漫开,一点点移到她俏生生的脸上。 谢年舟眉间郁色蕴开。 “阿姐?” 谢年舟顺着祝仪的话道。 简单的两个字被他轻声一唤,莫名有些黏糊,像是在叹谓,又像是迟疑,片刻后,他忽地一笑,眉眼温柔重重咬着那个词,“阿姐。” 没由来的,祝仪打了个寒颤。 ——这感觉,像极了盯上猎物的兽。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祝仪心头一惊,下意识仔细去瞧面前的少年。 少年难得少了清冷疏离之气,他衣服的颜色并非仙侠古偶的白,褚色的衣上面绣着金色的团花,颇有世家子弟的典雅雍容,然而仙是一种气质,与穿什么衣服无关,他不需要衣服来衬,单是屈膝坐在矮榻上,便自成风景。 今日的风景与旧日有些不同,他的眉目一片平和,不再藏有戾气,浅浅笑意经烛光一映,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所以,刚才是她的错觉? “阿姐?” 少年又唤了一声。 大抵是第一次叫这个称呼,谢年舟口中的阿姐与祝仪在市井百姓里听到的完全不同,似乎有些黏糊糊的?又或者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说不清,总之很别扭,谢年舟叫得别扭,她听着也别扭,于是她连忙道:“好了,别叫了。” 谢年舟无端笑了起来,“是你让我这样唤你的。” “可我也没想到你能把这个称呼叫得这么别扭啊。” 祝仪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幽怨看了眼谢年舟。 好家伙,听他叫声阿姐她身上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说是别扭都是她为了立圣母白莲人设委婉的说法。 不委婉的说法,就是——渗人。 叫一声哆嗦一声,牛头马面都不一定有这效果。 “别扭吗?” 偏这人完全没有自己比鬼见愁还渗人的觉悟,轻啜着茶,拿眼睛瞟着祝仪,清冷声色一旦放缓了速度,别有一种说不清不明的撩人,“我以为,阿姐会很喜欢这个称呼。” 阿姐两字让祝仪再次打了个哆嗦,手里的茶也顾不得喝了,抬手对谢年舟做了个停的姿势,“停,先别叫。” 这次倒不是那种被盯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的不适,而是这称呼听着实在不对劲,叫人面红耳热心里直发毛。 她的声音刚落,便见面前少年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他本是脸上不太有表情的人,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能叫祝仪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就连他长长睫毛敛着的眼睑阴影都被她注意到了。 此时金乌西坠,残阳如血,血色的残阳掠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撒下来,不可避免在他眼尾拖出一抹极淡的红,配上他清冷俊逸面容,又脆弱,又圣洁,多看一眼,都会叫祝仪的睫毛跟着颤三颤。 美色上头,祝仪瞬间抱紧了自己的圣母白莲人设。 “哎,你别难受呀,你想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吧。” 祝仪急急出声。 谢年舟:“?” 一抬头,从谢年舟房间里摆放的瑞兽葡萄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眉头微蹙,眼尾拖着金乌的一抹红,十足的求而不得的小可怜。 所以,祝仪态度的改变是因为看他可怜。 谢年舟有些一言难尽。 静默片刻,他手指把玩着茶盏上的缠枝纹,恶劣又唤了一声:“阿姐。” 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面前少女再度哆嗦,几乎绷不住面上的端庄温和。 谢年舟抬了下眉,漠然眸色忽而有了笑意,轻轻又道:“阿姐喜欢我唤你阿姐么?” “喜......喜欢的。” 祝仪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发出的音节迟缓又艰难,“呃......无论小舟叫什么,我都喜欢。” “阿姐果真喜欢?” 谢年舟眼底笑意更深,把阿姐俩字咬得格外重。 祝仪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隔着衣袖去抚平胳膊上的汗毛,余光却瞧见此时的谢年舟却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极好,是九天之上的仙,生来便是高高在上不染人间烟火,忽地一笑像是谪仙跌落了凡尘,莫名叫人生出一种想留他在人间久住甚至拉他一起沉沦地狱的荒唐念头。 玷污圣贤亵渎神灵的罪恶快/感瞬间压过了被唤阿姐的不适感。 美色上头,祝仪怔了一瞬,“当然喜欢了。” ——“你要是多笑笑,我还能更喜欢。” 谢年舟面上浅笑骤敛,薄薄一层寒霜爬了上来。 祝仪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时代民风尚武,男人追求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像她阿爹,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小山,再要么是她阿兄表兄,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像谢年舟这种雄雌莫辩的谪仙美,从来不是主流审美,是遭人埋汰的小白脸,她倒好,不说话则以,一说话便戳他的肺管子,夸男人好看不就是变相骂他小白脸吗? 他若是是个直爽豁达的性子也就罢了,偏偏他又敏感又多疑,这句话听在心里,跟往他心口递刀子没什么区别。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呢! “你别多心,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要尊重人的多样性,力拔山河好,但像你这种面如冠玉仙气飘飘也很好啊。” 祝仪两只手搅着手帕,看一眼谢年舟解释一句,“我觉得,呃,你这种就挺好。” ——“比我阿兄好看太多了。” 祝仪的话十分走心,如果需要的话,她还可以指天发誓。 讲真,她真的很爱小白脸。 就跟男人喜欢白幼瘦一样,她的审美就是小白脸,尤其是谢年舟这种纯纯的仙仙的小仙男,完全是踩着她的审美长。 大抵是她的话颇为真诚,小仙男面上的薄霜这才勉强退了一层,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质疑她的审美,祝仪见此,连忙竖起两根手指指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很好看,比我阿兄表兄都好看!” 小仙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类似方才的话,阿姐以后不必再说。” “知道,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说了。” 祝仪连忙答应。 祝仪也不想再提这种让谢年舟尴尬的话题,匆匆把这件事揭过后,她便转移话题,“对了,你既然叫我阿姐,那阿姐说的话,你要听的。” 谢年舟看了她一眼,“什么话?” 这次谢年舟没有再唤阿姐,祝仪听着舒服不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满嘴跑火车,“当然是所有话了。” 怕谢年舟多疑,她又不忘补上一句,“不过你放心好了,我肯定都是为你好,比如说,受了伤一定要请医官知道吗?” 既然决定打定主意用圣母感化谢年舟,祝仪觉得自己就该见缝插针,爱护他,关心他,让他感觉到世界上的温暖,缺爱的人性格容易偏激,等他不缺爱了,他的性格也就不会那么偏激了。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便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要不然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做我弟弟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养好身体,知道吗?” “我可不想要一个英年早逝的弟弟。” 谢年舟没接话,只是挑了一下眉,似乎若有所思。 作为邺城的土皇帝,祝仪无论请谁,那人来得都很快,去请医官的亲兵刚走不过一刻钟,医官便带着小药童登门了,一番望闻问切后,德高望重的医官捋着胡须说了一大堆祝仪听不懂的名词。 虽然听不懂,但祝仪大抵猜得到,无非也就是让谢年舟好好保养的意思,祝仪便顺着医官的话往下说,“小舟,你也听到了,虽说年轻是身体的本钱,可你也不能太糟蹋本钱,你听医官的话,好好养身子,不要再跟过去一样,风里来雨里去,没得把身子糟蹋坏了。” “知道。” 谢年舟收回手,把挽上去的衣袖往下拉。 毕竟是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人,他的腕上有不少旧伤,每一处都触目惊心,让人心惊肉跳,祝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别开眼,“我那里有表兄送来的伤药,要比阿兄送的好用一百倍,我让人回去取,你配着医官开的药一起用。” 谢年舟挽衣袖的动作微顿,“表兄送的?” “对呀。” 提起自己崇拜的人,祝仪眼睛微微发亮,“表兄送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也是最合我心意的。” “也就是你受伤了,我才舍得拿出来,换成我阿兄,哼,我才舍不得给他用呢,没得糟蹋了好东西。” 这话轻松又俏皮,又十足关心看重自己,可谢年舟听着,却觉得有些别扭,至于别扭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便含糊应了一声,“多谢。” “哎呀,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可是你阿姐,对你好是应该的。” 祝仪笑眯眯道。 亲兵很快取来了陆显送的伤药,祝仪拿给谢年舟,谢年舟瞧了一眼,掐丝狩猎纹的楠木匣子里,一端整齐摆着几只玉质的瓶子,另一端摆着叠起的绢纸,绢纸上的字迹凌厉杀伐,用词却颇为温和,事无巨细写着用法用量,而绢纸下面,则又是一个小小的精致匣子,打开一瞧,却是几只小巧玲珑的糖果。 伤药,药方,糖果,每一处送药之人都想到了,可见那人的细心妥帖。 谢年舟抬眸看祝仪。 祝仪拿起装着糖果的小匣子,捡了块糖果塞到自己嘴里,糖果的味道似乎让她颇为满意,刚入口,笑意便在她眼底蕴开,她吃了一颗糖果,便把匣子合上,装到自己衣袖里,娇俏明艳面容上,此时似乎被夕阳镀上一层浅浅的红,像极了少女怀春之际的娇羞,“这个不能给你。” 谢年舟眉头微动,“阿姐喜欢?”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他想问的是喜欢糖果还是喜欢装糖果的匣子,又或者是喜欢送东西的人,若换了其他人,必会在心里好好过一下这个问题才回答,可祝仪作为两世的母胎单身,在这种事情上天生缺根弦,听他这么问,便笑着点点头,“当然喜欢了,这可是表兄送给我的。” 须臾间,谢年舟眸光凉了半瞬。 “天色已晚,阿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年舟啪地一下合上药匣子。 “你轻点。” 看他动作有点重,祝仪忍不住出声提醒,“这药好用得很,别把药瓶弄碎了。” 谢年舟按在匣子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盯着上面的狩猎纹,眸光深了又深,片刻后,他收回手,面无表情抽了方帕子盖在上面,而后抬眼问祝仪,“这样可好?” 祝仪知道谢年舟脾气怪,又极度敏感,看他这个动作,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不过是碍着她的面子压着性子敷衍她罢了,根本算不得是小心爱护她送的东西。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颇为满意——未来的大魔王现在不仅愿意听她的话,还会耐着性子去做她说的事情,这说明什么? 说明圣母有用! 一时圣母一时爽,一直圣母一直爽。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的圣母人设,满意点头的同时不忘见缝插针教导谢年舟,“嗯,这样才对嘛。” “别人送的东西一定要珍惜,这样才不算辜负那人的一番苦心。” ——这东西她连阿兄都不舍得送,如今却送了谢年舟,可见她多么圣母多么白莲对谢年舟是多么的好,谢年舟但凡有点良心,就应该知恩图报视好好对她,什么相爱相杀强取豪夺,当然是有多远滚多远! 祝仪对未来充满期待。 然而让她期待的人,此时的脸色却完全冷了下来,他的气质本就偏清冷,眉眼冷峻时,便显出几分戾气来,看着那双眼睛,祝仪心里无端打了个突,忙见好便收转移话题,“不说这事儿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跟你说。” “阿爹后日便要领兵去晋阳平乱了,我想去明道宫给他求个平安符,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谢年舟凤目轻眯,“只给你阿爹求?” “当然不是啦。” 祝仪笑眯眯道:“还有其他人呀。” 谢年舟看了眼自己绑着绷带的肩头,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有时间。” 祝仪便道:“太好了,我阿兄嫌我事儿多,从来不肯陪我去这些地方的,以后有你陪着我,我再也不用去找他了。” 俩人约定好时间,祝仪便回去了。 次日清晨,祝仪起了个大早,去谢府接了谢年舟,俩人一起去明道宫。 明道宫是邺城最大的道观,香火鼎盛,声名远播,祝仪忙活到中午,才求到一个护身符。 “这个是给阿爹的。” 祝仪对写符的小道士说。 小道士颔首,从善如流把平安符写好装进锦囊。 “下一个呢?” 小道士看了眼祝仪身侧的谢年舟,问道:“下一个给这位郎君求?” 谢年舟稍稍抬了下受伤的胳膊,侧目看向祝仪。 午后阳光正好,金箔一般细碎的光线落在祝仪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一层金光,她又鬓发高挽,披帛坠地,像极了明道宫里供奉的神女,悲天悯人,圣洁纯粹。 “不是他,是给我出征在外的表兄的。” “表兄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我若是再不对他好点,给他求个平安符,那他真是太可怜了。” 慈悲为怀的神女浅浅而笑,温柔圣母得仿佛一把火就能烧出舍利子。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谢年舟眸光骤冷。 写符的小道士见多了来求符的善男信女,见惯了猪跑,哪怕没吃过猪肉也是过来人,瞧了一眼谢年舟,笑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哟,女郎倒是一个善心人,只是啊,有时候太过善良未必是件好事。” “善良能有什么错?” 祝仪觉得小道士的三观多少有点不正。 不善良她拿什么感化谢年舟?脸吗? 她倒是想,关键是谢年舟生了一张断情绝爱的脸,一看就知道是个一心搞事业的疯批病娇,让他美色上头比打掉他的头还难。 退一万步说,谢年舟好美色,可他自己都生了一张勾魂夺魄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他好美色对着镜子看自己不就行了么?哪里就到了在外面找女人的程度? 至于让谢年舟对自己美色上头的这种荒唐事,她梦里都不敢想,毕竟要脸。 综上所述,她除了用圣母光辉感化谢年舟外,还有其他路走吗? 没有。 所以她得一条路走到黑,不成功,便成仁。 小道士听得直摇头,道观的人都讲究个成人之美,他便把醮墨的笔一点,虚虚指了指谢年舟。 祝仪虽然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但是会看人脸色,顺着小道士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让她心里打了个突——此时谢年舟的脸色,已经不能叫脸色了,叫从冰窟里捞出的冰块,头发丝都在冒冷气,脸上就差明晃晃写着生人勿近近者必死。 祝仪一头雾水。 是她圣母装得不够好? 绝对不可能。 她今天特意照着明道宫供奉的神女打扮的,现在是正午,光线好,明灿灿的太阳往她身上一照,她就是普救世人的活菩萨。 比明道宫里供奉的神女都神女。 是她的话说得不中听?惹了谢年舟敏锐多疑的小心思? 更不可能了。 她刚才说的话虽然简单,但都是昨夜在家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字字都能戳中谢年舟的心——谢年舟是孤儿,她表兄也是,谢年舟孑然一身,她表兄更是,她对表兄这么好,意味着她以后对谢年舟也会这么好,这有什么能叫他脸色不好的? 所以,谢年舟到底在生什么气?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谢年舟的脑壳劈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但她现在是圣母,她得温柔,她得得体,哪怕谢年舟对她摆臭脸,她也得对他笑得一脸和善。 祝仪:“......” 爹的,装圣母真的好难。 “女郎,您要的平安符写好咯。” 小道士放下笔,把写好的平安符递给祝仪,“女郎还请平安符吗?下个平安符请给谁?” 想想自己的人设,祝仪忍住了,没跟谢年舟一般见识,一脸假笑抬手接过小道士递过来的平安符,尽量以温和的口气说道:“请啊,现在这枚平安符给小舟请。” 她伸手拉了谢年舟衣袖,圣母光辉普照大地,“小舟,你生辰八字多少?” 暮春三月,谢年舟穿得并不多,身上的衣服少,祝仪掌心温度便隔着薄薄衣料递过来,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少女掌心的弧度,自然也被他察觉,那是手并不是娇养大小姐该有的柔软无骨,恰恰相反,略有些薄茧,是习武之人特有的痕迹,他往她手上瞧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常年持剑与骑马留下的痕迹,只是保养得好,才不像其他将门虎女一双老茧,彪悍之气快要溢出来。 谢年舟陡然想起,祝仪是将门之后,她口中的表兄叫陆显,是她舅舅之子,满门忠烈,只余一人。 武将世家的名头听着唬人,瞧着却凄凉,子嗣不丰,难得善终,如同祝仪的舅舅舅母,甚至外祖与外婆,皆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只有将门之后才懂将门的辛酸苦辣。 谢年舟看了祝仪手里攥着的平安符,上面写的并不是祈祷战功觅封侯,而是不求战功彪炳,只求平安归来。 简单一句话,道尽武将世家的心酸。 静默片刻,谢年舟眉间冷色终是淡了一分,“我父母去得早,无人记得我的生辰。” “啊......原来这样。” 祝仪眼底闪过一抹心疼,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的确可怜谢年舟,三月的邺城风里仍带着寒,谢年舟衣服穿的少,手便有些凉,她把手里的平安符交给珍珠,从珍珠怀里拿着自己的描金小暖炉塞进谢年舟手里,仰着脸笑眯眯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日子不错,不如就将今日做你的生辰?” 暖炉是祝仪用惯的东西,带着祝仪身上特有的淡淡醉太平花香,温度与花香迎了满面,谢年舟身体明显一僵。 察觉到他的异常,祝仪连忙收回手,“对不住啊,我又忘了你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了。” 阳光下的少女娇娇俏俏,杏眸明澈得像是一汪泉,对着这样的眼睛,无人能说出拒绝。 “无事。” 谢年舟指腹摩挲着暖炉上的醉太平花纹,神使鬼差答了一声好。 “啊?什么好?” 祝仪有些疑惑,片刻后,她想起来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转头笑眯眯对小道士道:“他的生辰是十五年的今天。” ——被谢年舟的反应一打岔,她差点忘了自己刚才问谢年舟的话。 小道士笔尖蘸了朱砂,抬眉瞧了眼谢年舟,清隽无俦的少年抱了个女人用的小暖炉,模样有些滑稽,但少年十分坦然,狭长凤目微敛,垂眸瞧着怀里的小暖炉,显然是十分爱惜。 小道士笑了起来,“女郎好福气,有这么一位唯女郎是从的俊俏郎君。” “那当然了,我可是他阿姐。” 祝仪十分自得。 “阿姐?” 小道士啧啧称奇,“小郎君,她是你阿姐?” 谢年舟站在祝仪身后,这个角度祝仪看不到他的脸色,面对陌生人,他自是懒得装,凤目轻眯,威胁意味一览无余,“不错,她是我阿姐。” 嗜杀的戾气落在自己身上,小道士手一抖,平安符上画了个勾。 “啊呀,不行,这个要重画。” 祝仪看到平安符被毁,不免有些嫌弃。 “嗳,重画,重画。” 小道士哆嗦着把原来的平安符放在一边,这次不敢再去打趣儿谢年舟。 好家伙,看他一眼他能哆嗦一年。 新的平安符很快被画好,祝仪取了平安符,隔着距离在谢年舟身上比划着,“这个颜色很衬你。” 说完她又想笑,“不对,是你生得好看,无论什么颜色的平安符配在身上都好看。” 谢年舟眉头微动,垂眸看着面前少女,看着她娇俏而笑,看着她顾忌着自己不喜与人有身体接触而与自己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蓦地一笑,伸手便握住了她比划着的手,然后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玉带的位置,“阿姐觉得,这个位置可好?” “呃——” 吃瓜的小道士睁大了眼。 谢年舟斜睥了一眼小道士。 小道士瞬间捂嘴,安静如鸡。 此时祝仪被谢年舟挡着,自然没有看到谢年舟与小道士之间的威胁与被威胁,她的关注点在于这个动作有些亲密,不是少男少女该有的动作。 可想想自己的圣母人设,再想想谢年舟抗拒与人有肢体接触,如今不仅不抗拒,甚至还主动握她的手,这说明什么? 说明谢年舟对她打开了心扉! 她要是在这个时候收回手,不是把好不容易愿意接受她的谢年舟一把推回深渊吗? 祝仪顿时圣母附身,低头把装着平安符的锦囊系在谢年舟腰间,笑眯眯道:“当然好啦。” 她系得仔细,谢年舟也看得仔细,低垂的眉眼,粉/嫩/嫩的唇,以及脖颈欺霜傲雪的一截晃眼的白。 谢年舟眸光深了一分。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喉结微不可查滚了下。 祝仪系好锦囊,退了半步,打量着身系锦囊的谢年舟,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好看。” 大抵是她热辣直白的赞美让谢年舟有些不好意思,谢年舟没有与她对视,而是低头看着腰间的锦囊,显然是十分珍视。这个角度有些巧,巧到让她恰好看到他耳后的一抹红。 看到那可疑的一抹红,她有些想笑——果然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少年人,她夸上一句,就能让他红了脸。 “阿姐,我们该走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手指绕着腰间的锦囊,清冽声色似乎要比往日低。 “这才三个平安符,我还没弄完呢。” 祝仪回头对小道士道:“劳驾,再帮我请几枚平安符。” 谢年舟把玩锦囊的动作停下了。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缓缓抬头,去看祝仪。 祝仪与小道士聊得火热—— “几枚?” “唔,让我算算,阿娘有,阿兄没有,阿兄一个,珍珠一个,琥珀一个,还有那些伺候我的侍女们......嗯,先来十枚吧,不够的话我再向你讨。” “好嘞,十枚,女郎,您收好。” “多谢。” 祝仪心满意足求了一大堆平安符,细致把平安符塞到一早便准备好的香囊里,一边塞,一边碎碎念,“这个是阿兄,阿兄喜欢青色,这个是珍珠的,珍珠喜欢珍珠白,这个琥珀的,琥珀喜欢玉色。” ——端的是把每个人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且按照每个人的喜好来装平安符。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送给他的平安符并不是按照他的喜好来装的,只是随手选了个锦囊,便塞在里面递给他。 谢年舟的浅浅笑意僵在脸上。 呆了一瞬后,他冷笑着取下腰间锦囊,连带着祝仪刚才送的小暖炉一同丢在祝仪怀里。 谢年舟转身离开。 祝仪被他的这波操作弄得有点懵,捧着大堆的平安符去追谢年舟,“小舟,你怎么了?” 谢年舟步子快,祝仪追得气喘吁吁,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圣母白莲人设,她简直想把暖炉砸在谢年舟脸上。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脸就变了脸? 六月的天都没他这么善变! 身后少女声音有些喘,谢年舟眉头微动,停了下来。 祝仪好不容易追上谢年舟,累得气都喘不顺,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圣母圣母和圣母,才勉强耐着性子保持着圣母的好脾气,“怎么啦?是不是颜色不喜欢?不喜欢不要紧啊,我有的是香囊,红橙黄绿青蓝紫,颜色应有尽有,你喜欢哪个便拿哪个。” 谢年舟:“......” 忍住了想拔刀的手。 祝仪更摸不着头脑了,她捧着香囊,想了好一会儿谢年舟的喜好,悟了,一脸惊悚问道:“你别是喜欢姹紫嫣红的白和五彩斑斓的黑吧?” “说实话,这有点难度......” 谢年舟被噎得一窒。 嗓子在这个时候发痒,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祝仪见此,把怀里的香囊一股脑丢给珍珠,伸手给谢年舟抚胸顺气,“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气,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郁结在心很容易让伤势加重的——” “祝仪。” 谢年舟推开手忙脚乱给自己顺气的祝仪,声音不复往日清冷,一贯的惜字如金也在此时破防,“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么?” “送你阿爹,送你表兄,送你侍女,这些也就罢了,为何连谢延兴那个废物都有平安符?” 说到最后,少年声音明显带了难以自制的怨气。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祝仪有些绷不住自己的圣母人设。 她努力装圣母都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谢年舟这个狗比! 偏偏这个狗比不领情,冷着一张脸就是一顿阴阳怪气,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把他家祖坟给刨了。 祝仪深吸一口气,艰难维持着自己的圣母人设,尽量以温柔的态度一脸无辜开了口,“我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好了。” “对阿爹好,是因为阿爹是阿爹,没有他,哪来的我的太平安稳?” “对表兄好,是因为表兄身世可怜,况他又待我,我对他好,不过是投桃报李。” “对阿兄好,是因为是阿兄虽然颠三倒四,但终归是我兄长,我虽然嫌弃他,但也要分给他一点点的好。” 祝仪一句句顺过去,说到谢年舟时,肚子里的窝火便压不住,幽怨看了眼谢年舟,说话间咬了下后槽牙,“对你好,你难道还不知道原因?” “你送的地图解了邺城的燃眉之急,这么大的恩情,叫我如何不对你好?” 三月春/光好,天空是清透的蓝,太阳也像是被水洗过一般,穿过缭绕的烟气,一层一层堆在祝仪身上,看着这样的祝仪,谢年舟想起那夜给他的收尸的祝仪。 她生来便是善良的,见不得旁人受伤,更见不得有人无端死去,她会一边颤抖,一边找那人的尸体,让那人入土为安,也让自己良心好过一些。 谢延兴说的不错,祝仪对他好,仅仅是因为她善良,瞧着他可怜而已。 如今加倍对他好,是因为他的地图可以让她阿爹轻松攻取晋阳。 仅此而已。 他不喜欢这种好。 可若没有这种好,他与祝仪终其一生都是两条完全不相交的线,生于一城,却永远不会有交集。 他感激着这种好,也憎恶着这种好。 谢年舟抬手掐了下眉心,突然有些烦躁。 “罢了。” 他强压着心里的烦躁,瞟了眼珍珠怀里五光十色的护身符,眼底涌上几分厌恶,待他收回目光重新看祝仪时,眼底又恢复往日的清冷疏离,“所以在你心里,我与谢延兴没什么两样?” “你会替我求护身符,也会替他求护身符?” 谢年舟几乎呕血。 “这怎么可能?” 听到这话祝仪差点跳起来,“你是你,他是他,怎么可能混为一谈?” 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祝仪天生知道怎么哄人怎么撒娇,想起刚才谢年舟主动拿着她的手指给她系锦囊的位置,她便大着胆子去拽谢年舟的衣袖,扯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这次求平安符,本就以你为主的,至于谢延兴,不过是顺带着罢了。” 祝仪指腹温度自是薄薄布料传到谢年舟胳膊上,像是在他胳膊上点了一团火,烧得他有些发烫,又有些别扭。 他莫名烦躁想甩开胳膊,却被她抓得更紧,耳畔是她的轻声叹息,“说到底,他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两家虽未正式结亲,可谢崧那只老狐狸活着,我就得给他几分薄面,做事也好,平安符也罢,都要想着他一分。” 谢年舟甩胳膊的动作不动了,余光去瞧祝仪。 少女天生便是乐观开朗的,面对自己终身大事受制于人,她眉眼间也没有太多的忧愁,只是有些感慨,“终归是我祝家势不如人,若权势滔天的是我祝家,我何须看谢崧的脸色?” “更不会被他势力所裹挟,不清不楚担了个未婚妻的名儿,不能与人谈婚论嫁,不能与人过分亲密,甚至就连与你一同来明道宫,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谢年舟心脏漏跳一瞬,他垂眸去瞧祝仪抓着自己的手,莹白如玉,晃着人的眼睛,他心中一动,突然问:“你想与他退婚么?” “退婚?谈何容易,那可是陈郡谢氏,不输天家的门楣。” 祝仪摇头轻笑,“谢崧纵然再怎么不看重血缘,可谢延兴终归是他的孙子,岂容我来欺辱他?阿爹当年拒婚的时候,把话说得很明白,说我不愿意远嫁,更不愿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人,谢崧是怎么做的呢?谢崧是来年又遣人提亲,今年倒更好,竟将谢延兴派了来,你瞧,他是想让我退婚的人么?” “只怕我拒婚的书信还未传到洛阳,他便将邺城的军饷扣下来,要邺城数十万将士与我一同承担后果。” 想到这事儿祝仪便发愁,万幸谢崧年龄大,撑不了几年,等谢崧死了,谢延兴又不是非她不可,他们俩个的“婚约”自然也就无人提起了。 “说起来,你经常为谢崧做事,你可知他现在身体如何?” 祝仪看了看谢年舟,就差明摆着问他谢崧这个老不死还能祸害她几天。 然而谢年舟的答案让她十分心碎——谢年舟认真想了一会儿,挑眉瞧着她回答道:“谢崧身体硬朗,且注意养生,想来比谢延兴父子能活。” “......艹。” 一种植物。 祝仪破罐子破摔,“罢了,我大可与他比命长——” “不过,你若是不喜欢谢延兴的话,我可以帮你退婚。” 谢年舟声音漠然,看着她打断她的话。 祝仪:“!!!” 一瞬间,祝仪再不嫌弃谢年舟喜怒不定敏感且多疑了。 “怎么退婚?你快说?” 此时的祝仪奉谢延兴如神明。 神明谢年舟面无表情,只是眸光深了深,幽深目光落在祝仪身上,平静的声音说着不平静的话,“他死了,你们的婚约自然便做不得数了。” 祝仪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她就不该对谢年舟有任何期待! “你别打谢延兴的歪主意,这里是邺城,他若是在邺城出了事,谢崧能饶过我家?” 祝仪从珍珠怀里拿出平安符,俯身给谢年舟系在腰间,草草结束这个让她不愉快的话题,“我还是等我阿爹拿下晋阳吧。等阿爹拿下晋阳,等阿兄能够独当一面,我或许便能多几分自由。” 谢年舟看着给他系锦囊的祝仪,忽地笑了一下,“只有这几个地方,怕是护你不住。” 祝仪道:“我才不信。” “你不要因为你是谢家的人,便把谢家的势力想得无限大。” 谢年舟没有接话,嘴角微勾,眉间郁气散去许多。 珍珠怀里的平安符闯入他的视线。 少年眉间即将散尽的郁气顿时凝固,他不耐别开眼,不去瞧五颜六色的平安符。 安抚完谢年舟,祝仪便准备打道回府,想想晚上要送阿爹出征,再看看书中能力逆天的谢年舟,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小舟,我夜里送阿爹出征,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 ——人总是贪心不足,最初她想保全家族,现在她想乱世早些结束,要知道,自带男主光环的谢年舟不到十年便一统天下,这种bug不用白不用,天天跟着她实在有些浪费。 谢年舟声色淡淡,“你想让我去?” 祝仪摸不准他的心思,便道:“当然想让你去了,阿爹走了,表兄也不在,城里只剩下阿兄与阿娘,人手不足不说,阿兄能力也不行。” “你若跟我一同去送阿爹,阿爹见到你,想来会放心许多。” 谢年舟不置可否。 但见祝仪面有期待之色,他便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同去。” 祝仪眼睛亮了起来,“我就知道小舟最好了!” 少女明灿的笑闯入谢年舟视线,谢年舟眉间郁气彻底消散。 祝谦得了晋阳的城防图,把出兵日期定在今晚,急行军去晋阳,这样能打晋阳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要掩人耳目,军队并未吹号角,冷月之下,盔甲如霜,旌旗如林。 祝仪出城送祝谦,看到这一幕鼻子有些发酸,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比任何时候都残酷,纵然有谢年舟送的城防图相助,这些将士也未必能全部归来。 铁与血的世界,人命贱如草芥。 祝仪吸了吸鼻子,把平安符递给祝谦。 祝谦接了平安符,打开护心甲,放在护心甲放在最里面,放好护身符,他伸手拍了拍祝仪肩膀,目光掠过面前的祝仪,看向邺城高耸城墙。 冷月如霜,城墙如云,黑压压直插云霄,毫无疑问,这是一座极其坚固的城墙,可挡十万雄兵。 可他依旧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唏嘘,“仪仪,阿爹此行归期未定,你阿娘年少时伤了身子,你需多照看她,莫叫她累坏了身体。” ——邺城不成名的规定,丈夫出征妻子并不相送,若是不见这一面,出征之人心中有牵挂,便会提着一口气,千难万险也要回到家中,若是见了这一面,心中便没了牵挂,战前的一面,也就成了最后一面。 “知道。” 祝仪眼睛有些发酸。 其实她不止一个兄长,阿爹与阿娘少年夫妻,恩爱异常,子女自然不少,可惜生于乱世,纵你是一城太守,也未必能护得住一方太平,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以及她未曾蒙面的兄长阿姐们,全部死于战乱,尸骨无存。 这座看似平和宁静的邺城,是用祝家与陆家的尸骨堆起来的。 “你呀,总是答应得很好,我只盼着你表兄早些回来,这样你阿娘便能轻松一些。” 祝谦收回目光,见祝仪眼角微红,拍肩的手便变成了揉着她的鬓发,威严虎目带了几分柔和,“阿爹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乖的,不要惹你阿娘生气,更不要闯祸,要不然你表兄回来会骂你。” 祝宁峰莞尔,“阿爹,表兄才舍不得骂她。” 这几日谢年舟都与祝仪在一起,祝仪送祝谦,也把他带了来,听到这句话,他侧目去看祝仪。 月色皎皎,少女仰着小脸看着祝谦,眼角微微染红,眼底是小女儿的娇俏温柔,“阿兄说得对,表兄才舍不得骂我呢。” “他呀,只会怪阿兄不中用,没有照顾好我,这才叫我闯了祸。” 谢年舟狭长凤目陡然轻眯。 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祝谦乃一城太守,粗中有细,杀伐果决,旁人未必能觉察谢年舟&30340;细微变化,他却瞧得一清二楚,看谢年舟如此反应,他斟酌片刻,威严视线便落在谢年舟身上,朗声嘱托:“谢小郎君,仪仪便拜托你了。” ——端&30340;是又拉拢又敲打,尽显一城太守&30340;精明强干。 被点名&30340;谢年舟无声而笑。 祝仪没瞧见谢年舟刚才&30340;神色,自然不知道阿爹与谢年舟之间&30340;机锋,听阿爹这般说,便笑眯眯接道:“阿爹,你说错了,是我照顾他,才不是他照顾我。” “你瞧,他身上&30340;伤还没好呢,哪里就能照顾我了?” 祝谦摇头,“仪仪——” 然而他刚开口,祝仪便抱着他&30340;胳膊撒娇,“阿爹,你放心去罢,我不会闯祸&30340;,更不会惹阿娘生气。” “再说了,小舟那么厉害,阿爹&30340;亲兵都奈何不了他,有他在邺城陪着我,我能出什么事?” 说话间,她回头冲谢年舟眨了下眼,灿烂笑脸撞入谢年舟眼眸,谢年舟眉宇间&30340;冷色无端淡了三分,紧抿&30340;唇舒展开来,顺着她&30340;话说道:“太守放心,我必不会叫旁人伤了阿姐。” 看到这一幕,祝谦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30340;亲兵皆是跟他南征北战之人,战斗力岂是寻常卫士所能比拟?况亲兵们在围攻谢年舟时排兵布阵,俨然是一个小型战场,可尽管如此,依旧留不住谢年舟,甚至就连他肩头&30340;那处伤,都是他故意为之。 杀不死,便只好招拢,可这般深不可测&30340;一个人,会真心归顺为祝家做事? 更何况,他身后是谢崧。 对祝家虎视眈眈逼迫他嫁女儿&30340;谢崧。 祝谦眯眼看着谢年舟,“谢小郎君,祝家世代镇守邺城,虽不如谢家四世三公名满天下,但也是知恩图报之族,待我凯旋,必为谢小郎君请功。” 祝仪虽然不知道谢年舟与自己亲爹&30340;机锋,但听阿爹这般说话,她便有些品过味儿,阿爹这是明晃晃&30340;不信任谢年舟,说&30340;话听着像是夸赞请功,可仔细一想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全是绵里藏针&30340;威胁,作为阿爹&30340;女儿,她当然明白阿爹&30340;顾虑,别说阿爹,她都担心谢年舟搞事——书里&30340;谢年舟真&30340;是个狼灭,把她家抄家灭族。 担心归担心,但圣母人设不能崩,尤其是这种关头,阿爹越是敲打谢年舟,她便越维护谢年舟,这么一对比,她&30340;好就会牢牢印在谢年舟心口,但凡谢年舟有点良心,日后看在这些好&30340;情分上,都不会对她家下死手。 当然,也不能让阿爹一直打压谢年舟,人是会记仇&30340;,点到为止就行了,别弄到最后谢年舟想起她&30340;好&30340;同时,浮现在心头&30340;是她爹&30340;恶语相向。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30340;圣母白莲人设,越在特殊时刻越超常发挥,“阿爹,你何时变得这般啰嗦了?祝家如何,谢家又如何,与我和小舟有什么关系?” “小舟唤我一声阿姐,我便把他当弟弟,弟弟为姐姐做些事,难道不是应该&30340;吗?” “至于请功......” 祝仪笑了一下,“小舟有通天彻地之才,他若想入仕,哪里轮得到阿爹为他请功?阿爹不如歇了请功&30340;心思,去琢磨如何攻取晋阳吧。” 谢年舟眉头微动,抬眸去看祝仪。 急行军&30340;情况下,无人敢点火把,夜幕深沉,只有天边一轮冷月散着星点光芒,聊胜于无洒在众人身上。 祝仪生得白,哪怕在夜色也能瞧见她,更能瞧见她杏眸&30340;明澈纯粹——她以他&30340;阿姐自居,便会护着他,纵然旁人质疑他,纵然质疑他&30340;人是她阿爹,她依旧义无反顾护着他。 谢年舟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终于不再冷声与祝谦说话,而是带了几分温和,“太守放心,阿姐有我。” 看到谢年舟这般说话,祝谦一直揪着&30340;心稍稍平复,调转马头,一路向北。 兵马出动。 列阵以待&30340;将士很快与夜色融成一体,千里奔袭,目标晋阳。 副将是祝谦心腹,祝谦&30340;忧心忡忡他看在心里,斟酌片刻后,他拍马追上祝谦,劝道:“太守,谢年舟为谢崧麾下第一得用之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未必肯真心归顺太守,末将觉着,还是早些叫陆少将军回去为好。” 祝谦虎目微沉,终是放心不下自己&30340;妻儿,冷声嘱咐道:“你修书一封,叫显儿拿下黑风寨之后无需来晋阳与我合兵,只管回城布防。” 副将应诺而去。 谢年舟虽然年少,但在邺城扎根多年,暗桩无数,消息极灵,祝谦让陆显回防邺城&30340;事情很快被他得知,他看完暗卫送&30340;信件,两指夹起羽人座&30340;博山炉,随手把信件投了进去。 信纸遇上火舌,很快化为灰烬,他看着烧成灰烬&30340;信件,无声笑了起来。 “邺城陆显,久仰大名。” 谢年舟凉凉而笑,漫不经心往羽人座&30340;博山炉里添了一块醉太平&30340;熏香。 熟悉&30340;熏香盈满整个房间,他闭眼轻嗅熏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案几,“也好,我也该会一会阿姐&30340;表兄了。” 祝仪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这个时代民风彪悍且开放,女人干政根本不是事儿,但祝谦&30340;情报都及不上谢年舟,更别提她这个女儿了,她知晓&30340;,仅仅是知道阿爹对谢年舟有防备,这很正常,她是阿爹她也防备,但她没想到&30340;是,阿爹走后没几天,她便收到表兄陆显&30340;来信,说是不放心他们几人守邺城,自己会尽快回守邺城,叫她不必忧心。 祝仪:“......” 她忧心个屁! ——书里她&30340;家人是活蹦乱跳到被谢年舟灭族,也就是说,目前出场&30340;炮灰压根不是她家人&30340;对手,她根本不用担心,她唯一需要担心&30340;是如何感化未来&30340;大魔王谢年舟。 祝仪觉得自己得给表兄写封信。 阿爹明里暗里敲打谢年舟也就算了,不过是一城太守该有&30340;警惕,若是连表兄都回来了,那就是把提防谢年舟反水写在脸上。 “珍珠,研墨铺纸,我给表兄回信。” 祝仪吩咐道。 “嗳。” 温柔&30340;珍珠温柔应了一声。 祝仪提笔写信,然而信刚写了开头,廊下便传来谢年舟&30340;声音,“阿姐在做什么?” “女郎没做什么,在屋里吃点心呢,郎君可是要找女郎?” 近日祝仪与谢年舟&30340;关系好,祝仪身边&30340;侍女与他也热络,引着他直接往里走。 谢年舟&30340;脚步声越来越近,祝仪眼皮一跳,心里暗道不好,谢年舟敏感且多疑,若是让他看到表兄&30340;信,只怕又要多心,白白浪费她前几日在阿爹面前&30340;那番说辞。 祝仪心下一急,手忙脚乱把表兄写给自己&30340;信丢进青瓷五足敞口博山炉里。 祝仪平时不大用熏香,青瓷博山炉里&30340;熏香还是昨夜&30340;,烧到现在只剩下星点光芒,信件丢在里面,着得有些费力,祝仪鼓起腮帮子在那吹,吹了好一会儿,火光才舔着信件。 “女郎,谢小郎君来找您了。” 琥珀推门而入。 信件还差一点才烧完,祝仪怕谢年舟发现,连忙上前走了半步,用自己身子挡着青瓷博山炉,故作无事问谢年舟,“小舟,你怎么过来了?” 信纸被烧着&30340;味道与熏香完全不同,谢年舟鼻翼微动,看了眼祝仪身后冒出&30340;淡淡黑烟,“阿姐在烧什么?” 祝仪知道谢年舟多疑,若是自己不让他看,更会引起他&30340;疑心,再说信纸也该烧完了,便大大方方让开路,笑眯眯道:“没什么,写坏了几个字而已。” “你知道&30340;,我们祝家不比你们谢家文雅博学,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写坏字是常有&30340;事——” 祝仪一回头,看到未烧完&30340;信,陆广轩&30340;落笔赫然映入眼帘,她&30340;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写坏&30340;字?” 谢年舟走上前,两指夹起信件碎片,手一伸,递到祝仪面前,“阿姐写坏&30340;字是陆广轩?” 祝仪:“......” 有时候人太聪明真&30340;不是件好事__ 祝仪看着谢年舟递在自己面前&30340;表兄&30340;笔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年舟抿了一下唇,抬起左手,一点一点把信纸撕得粉碎。 “我知道,我姓谢,曾为谢崧做过事,祝太守不信任我,陆少将军也不信任我。” 谢年舟垂眸,声音如九天之上飘来&30340;音,孤寂清冷又疏离,“陆少将军给阿姐写信,可是要阿姐暂且将我稳住,他不日便会回防邺城?” 作为一个颜控和音控,祝仪瞬间美色上头,小心肝都跟着颤了颤,“不是,小舟,你想多了——” “阿姐。” 谢年舟抬眸,平静打断她&30340;话,“旁人怎么想我无所谓,重要&30340;是,阿姐也这般想么?” 清晨&30340;阳光有些稀薄,经冰裂纹&30340;窗柩一剪,更是缥缈如雾,若有若无盈满屋。 少年站在雾蒙蒙&30340;光线下,身材清瘦,薄唇紧抿,隽逸眉眼静静看着她,清凌眸色似乎闪过一抹受伤。 祝仪一下子被击中内心,刹那间母爱泛滥成灾,“不不不,我才不会这么想。” “小舟,我是你阿姐,怎么可能提防你害怕你?” “阿爹与表兄是不了解你才会这么想,等他们足够了解你,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提防你?” 此时&30340;祝仪圣母光辉普照世人,浑身上下只剩舍利子,“小舟,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们&30340;,让他不再质疑你。” 大抵是因为她&30340;圣母光芒足够强,又或者是她&30340;话极大地取悦了谢年舟,原本有些伤感&30340;少年莞尔轻笑,眉间郁气飘然散开,“阿姐,你&30340;好意我心领了,我终归姓谢,他们不信任我,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谢年舟在祝仪心里一直是乖戾且冷情&30340;一个人,冷眼看世界,怀疑所有人&30340;动机,让这样&30340;一个人变得通情达理,不比登天容易。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下别说祝谦陆显了,连看谢年舟一副小可怜模样心疼得不行&30340;祝仪都有点下头,忍不住怀疑谢年舟&30340;用心。 现在&30340;谢年舟虽然看上去是个小可怜,可骨子里就是一个大魔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30340;定时炸弹,书里&30340;谢年舟不过几年便一统天下,哪怕有男主光环加持,这也是一个非常逆天&30340;行为了,这说明现在&30340;他绝对不是她看上去&30340;光杆司令,在她看不到&30340;地方,他部下无数,或攻城略地,或撺掇政权,总之没闲着。 这样&30340;一个人留在邺城,&30340;确是个祸害。 虽然怀疑谢年舟&30340;用心,但祝仪知道自己&30340;圣母人设不能崩,在所有人都在质疑他&30340;时候,正是她刷他好感度&30340;时机,祝仪没敢把自己&30340;质疑表现出来,看了又看一脸无辜&30340;谢年舟,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念头——谢年舟留在邺城会搞事,那就不要让他待在邺城,把他带得远远&30340;,再时刻留意他&30340;言行举止,让他没有时间去指挥他&30340;部下搞事,那他对邺城&30340;威胁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想到这,祝仪眼睛一亮,几乎想拍大腿。 她怎么这么聪明呢! 那么问题来了,把谢年舟带到哪,又以怎样&30340;借口打消她贸然带他离开&30340;怀疑? 祝仪:“......” 脑细胞突然猝死。 “你不要多心,我阿爹表兄向来如此,不针对你自己。” 祝仪一边立自己&30340;圣母人设,一边冥思苦想,“再说了,他们&30340;看法重要吗?显然不重要,我觉得你很好,这便够了。” “与你相处&30340;人是我,又不是他们,所以不必在意他们&30340;看法。” 敞亮&30340;话说完,祝仪看到被谢年舟撕碎&30340;信件,呆了一瞬后,她豁然开朗——这简直就是现成&30340;借口,黑风寨根深蒂固并非一般&30340;山寨土匪,纵然有谢年舟送&30340;地图,也不好贸然强攻,表兄又着急回防邺城,若在此时因心急误了战机,那岂不是她&30340;罪过? 还不如她以支援表兄&30340;名义带谢年舟去黑风寨,一来这个借口让人无法反驳,二来可以说是为了让表兄对谢年舟刮目相看——战绩比任何解释都有力,谢年舟到底是存心搞事,还是真心跟随她,上了战场便知分晓。 说干就干! “小舟,阿姐知道你聪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这封信&30340;确是表兄写&30340;,他说他担心邺城有失,不日便会回援邺城。” 祝仪俯身捡起被谢年舟撕得粉碎&30340;信件,端着一脸&30340;圣母范看着面前&30340;谢年舟,温声问道:“小舟,你想不想打消我表兄对你&30340;怀疑?” “你若想,我便领一千亲兵与你同去黑风寨,用事实消除表兄&30340;猜忌。” 谢年舟眉头微动,清凌眸光微深,但那只是一瞬,片刻后,他对祝仪乖巧点头,“都听阿姐&30340;。” 祝仪松了一口气,“放心,表兄一定会喜欢你。” 谢年舟嘴角微勾,不置可否。 是夜,祝仪点亲兵一千,星夜奔赴黑风寨。 军队驻扎在离黑风寨不远&30340;地方,表明身份后,祝仪很快找到自家表兄陆广轩,陆广轩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只带一千亲兵便敢来找自己,冷着脸把她带到自己营帐。 “表兄,你不要生气嘛,我才不是在胡闹,我是来帮你&30340;。” 亲兵尽皆退下后,祝仪拽了拽陆广轩&30340;手臂,摇着陆广轩&30340;手臂开始撒娇。 她&30340;动作熟练得很,针一般扎进谢年舟眼眸,谢年舟凤目轻眯,戾气顷刻聚集眼底。 谢年舟跟在祝仪身后,他&30340;表情祝仪自然看不到,只落在一脸霜色陆广轩眼底,陆广轩剑眉微皱,心中更是不悦,祝仪见他不悦,软软&30340;声音放得更软,“表兄,你别生气嘛,我保证,我真&30340;没有在胡闹。” “表兄,你信我,我真&30340;是来帮你&30340;。” 陆广轩&30340;注意力瞬间被祝仪拉回,面对小表妹&30340;撒娇,他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抬手揉了下眉心,面上冷色尽退,伸手弹了祝仪额头,语气颇为宠溺,“好,我信你。” “你赶了一路,累不累?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端&30340;是完全忽视祝仪身后&30340;谢年舟。 祝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自己一手创造&30340;修罗场,这种关头仍忙着立自己&30340;圣母人设,“表兄,我不饿,你快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陈郡谢年舟,见过陆将军。” 她&30340;话尚未说完,便被身后&30340;谢年舟打断,紧接着,谢年舟将她拉开,站在她原来&30340;位置,把她与陆广轩隔开后,谢年舟拱手向陆广轩见礼。 着银甲&30340;青年将军与箭袖武服&30340;少年四目相对,祝仪仿佛看到祥和营帐陡然炸起电闪雷鸣。 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但这似乎是祝仪&30340;错觉。 英气威仪&30340;青年将军温和一笑,对清瘦隽逸&30340;少年做了个请&30340;姿势,“陈郡谢家&30340;人?久仰,请。” 而清瘦隽逸&30340;少年,此时面上也带着浅笑,不咸不淡跟英气威仪青年将军说着场面话。 祝仪:“?” 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但她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她看看谢年舟,再看看陆广轩,俩人一个比一个平静,一个比一个淡定,带上心电图心脏都不会跳动&30340;那种平安淡定,安详且宁静。 祝仪:“......” 所以到底哪里不对? 祝仪看不懂,但祝仪擅长自我反思,她从头到尾捋了下自己见了表兄&30340;反应,嗯,话没问题,动作也没问题,甚至连介绍谢年舟&30340;方式都没问题。 问题没有出现在表兄身上,难不成是谢年舟在作妖? 祝仪去看谢年舟。 态度没问题,态度也够礼貌,明晃晃&30340;一个三号青年五好学生,说他有问题,她都觉得自己亏良心。 祝仪左看右看没看出一个所以然,万幸,问题自己浮出水面了—— 陆广轩左手按剑,声音清朗,尽显独当一面&30340;少将军&30340;威仪,“敢问谢小郎君,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谢年舟似乎不太会与这种肃杀将军打交道,看他手扶佩剑,眉头不由得蹙了一下,自我保护似&30340;退了半步,与陆广轩保持安全着距离,但这样他似乎仍嫌不够,又看一眼身侧&30340;祝仪,确定她在自己身边,这才缓声说道:“自是为将军而来。” 祝仪被谢年舟&30340;一波操作弄得有点懵。 不是,她知道她表兄是个杀伐果决&30340;将军,言出必行杀人从不手软,可谢年舟也不必如此吧? 不知情&30340;,还以为她表兄会突然暴走把他砍成两截。 “哦?为我而来?” 陆广轩大刀阔斧往主位一坐,寒暄之后&30340;声音有些发冷,“邺城陆家与陈郡谢氏自来井水不犯河水,谢小郎君出身陈郡谢氏,不去洛阳寻谢老爷子,却来黑风寨找我,此中缘由,怕是只有谢小郎君方知晓。” 一听这话,祝仪悟了,谢年舟送&30340;地图&30340;事情表兄并不知道,表兄对谢年舟&30340;印象仍停留在谢崧&30340;走狗上,阿爹又给表兄去了信,要他早些回防邺城提防谢年舟,种种巧合累积下来,他对谢年舟有好脸色才怪。 而谢年舟呢,又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之前做&30340;事情表兄看不上眼,他又是孤身与她前来,可谓是生死全系在表兄一念之间,他本就是敏感多疑之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30340;情况下,他当然防备表兄突然对他下黑手了。 想明白俩人之间&30340;矛盾,祝仪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俯身倒了两杯水,一杯捧给陆广轩,一杯送给谢年舟,俩人都接下水,目光齐齐看向她,她便一脸圣母笑着开了口,“表兄,小舟,你们俩先把自己&30340;心思放一放,听我说两句话。” “表兄,我知你不喜谢崧,更不喜谢家,小舟出身谢家,又为谢崧做过事,你自然是不喜他&30340;。” 祝仪声音温柔,循循善诱,此时&30340;她不是她,是庙里供奉着&30340;活菩萨,“可是阿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舟以前&30340;确走过岔路,但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且十分后悔自己当初&30340;所作所为,我们难道不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吗?” 陆广轩万万不曾料到一向厌恶谢家&30340;祝仪突然转了性子,不仅不对谢家人喊打喊杀了,还温声劝自己给谢家人一个机会,前后反差太大,陆广轩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抬手指着谢年舟,不敢置信道:“仪仪,你看清楚,他姓谢,是谢家&30340;人。” 怕祝仪犯了老毛病,一时美色上头分不清轻重,他不忘补上一句,“逼迫你嫁人&30340;谢家人。” 祝仪点头,“我知道啊,陈郡谢氏,谢航谢年舟。” 陆广轩:“......” 所以你真&30340;不是美色上了头? 祝仪觉得她不仅没有美色上头,还十分清醒,她时刻谨记着自己&30340;圣母人设,脸上每一处&30340;笑都是温柔治愈&30340;,只待今夜过后,她在谢年舟那&30340;好感度便会蹭蹭蹭往上升,一路升到成功感化谢年舟! 祝仪给谢年舟递了个眼神以示安抚,而后继续向陆广轩输出自己&30340;观点,“表兄,他虽然是谢家人,也做过错事,但他如今想回头,我们便该给他这个机会,接纳他,收留他,给他一个重新做人&30340;机会。” 陆广轩手里&30340;茶彻底喝不下去了,抬眼看祝仪,仿佛看到狼灭。 与震惊到无以复加&30340;陆广轩相比,另一边&30340;谢年舟则显得十分平静,他双手捧着茶,浅笑着看着祝仪,在祝仪说完话,他适时向祝仪投向感激&30340;目光,待祝仪收到他&30340;感激后,他又眸光一转,看向主座上&30340;陆广轩,浅笑&30340;眸光骤冷,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谢年舟在祝仪右后方,他&30340;细微变化祝仪根本察觉不到,唯一察觉到&30340;是陆广轩,看看对自己阴阳怪气&30340;谢年舟,再瞧瞧一直替谢年舟说好话&30340;自家表妹,他有些忍不住想要拔刀&30340;手。 “仪仪,此乃前线,容不得你来胡闹,我今日看在你&30340;面子上,暂且收容谢年舟,待我荡平黑风寨,你便跟我还家。” 陆广轩忍了又忍,低低出声,“至于谢年舟,谢小郎君出身谢家,何须我来教导是非?” “来人,带仪仪下去休息。” 说完话陆广轩大手一挥,别开眼不看为谢年舟说话&30340;祝仪,显然是不耐到极点。 见陆广轩不耐至此,谢年舟眉头微动,无声笑了起来。 亲兵挑帘而入,对祝仪做了一个请&30340;姿势。 “表兄——” 祝仪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陆广轩面前案几上&30340;军报堆积如山,便知他这几日颇为不易,心下不由得生了几分不忍,舍不得再去打扰他,“罢了,表兄,你早些休息,等你忙完事情,我再与你说谢年舟&30340;事情。” 谢年舟在祝仪身后,自然看不到祝仪&30340;面部表情,只是听她声音有些低落,想来是被陆广轩态度所冷,心下不喜才会如此,于是他便走上前,伸手拢了拢祝仪身上&30340;披风,恰到好处安慰道:“阿姐,陆将军政务繁忙,我们先回去罢。” 谢年舟&30340;动作虽有些亲密,但山间&30340;夜里&30340;确凉,给她拢披风,不过是怕她着凉罢了,祝仪没有多想,恹恹点了点头,转身与谢年舟一同走出营帐。 少女娇俏,少年俊逸,俩人凑在一处,并肩而行&30340;背景都是赏心悦目&30340;,陆广轩看到这个画面,忽而觉得白日里受&30340;箭伤像是要复发——气&30340;。 “来人,若是仪仪再过来,只许她一个人来,至于他身边&30340;那个小白脸,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陆广轩揉着眉心,堪堪压下自己想把谢年舟剁碎了喂狗&30340;心。 战场非儿戏,祝仪怕陆广轩分心,大清早没好意思去找陆广轩,只去找了谢年舟,与谢年舟商量着如何攻取黑风寨。 陆广轩是能征善战之将,在没有拿到黑风寨&30340;地图之前,已将黑风寨&30340;据点打得七零八落,拿到地图后,更是势如破竹,不过几日时间,便把黑风寨&30340;贼寇逼得退守主峰。 贼寇虽然节节败退,但到底是果断刀口舔血日子&30340;人,若把他们逼得太急,他们狗急跳墙只会给军队增加伤害,况主峰高耸入云,易守难攻,纵然有地图在手,贸然攻取也未必能讨到好处。 祝仪知道陆广轩&30340;顾忌,也知道让陆广轩消除对谢年舟&30340;怀疑只有从黑风寨下手,更知道谢年舟并非自己面前&30340;小可怜,而是隐藏得极好&30340;大魔王,她心里明镜似&30340;,见了谢年舟,便直接道:“小舟,我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小小&30340;黑风寨,自然难不倒你,你快告诉我,你有什么法子拿下黑风寨?” 谢年舟看了眼祝仪。 少女双手捧脸,一身戎装更衬得她娇俏明艳,尤其是鼻梁上&30340;小小红痣,画龙点睛般映着她眼睛&30340;明澈纯粹。 面对这样&30340;人,任谁都生不出抵抗力。 “想要攻取黑风寨,此事倒也不难,我能想到&30340;法子,陆将军自然也能想到。” 谢年舟指了指地图上主峰后&30340;悬崖峭壁,一边看祝仪神色,一边缓声道:“陆将军如今仍在犹豫,想来也知此计甚险,稍有不慎,所去之人便无一生还。” 祝仪呀了一声,看着地图直摇头,“从这里上去太危险了,且不说会不会被山贼发现,单是说徒手攀爬峭壁便是九死一生。” “小舟,你还有没有其他&30340;法子?” 谢年舟道:“有,围而不攻,待山贼们粮食吃尽,自会下山投降。” “此计虽然不会消耗兵力,但黑风寨&30340;山贼能有今日之势力,其中必有世家暗中相助,陆将军在此耽搁太久,只怕邺城会生变数。” 听到这句话,祝仪心情十分复杂——这不是谢崧一开始打&30340;主意么?执行人还是谢年舟自己,谢年舟倒坦然,居然还能一脸平静说出来。 这种心理素质,着实让人叹服。 “阿姐,你信我么?” 祝仪叹服&30340;空档,谢年舟再度开了口。 “当然信你了。”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她&30340;圣母人设演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不信他? “小舟,你想做什么?” 立好圣母人设&30340;同时,她不忘留了个心眼,试探问谢年舟。 谢年舟笑了一下,“阿姐,你若信我,便将你&30340;一千亲兵交给我,我带他们去爬悬崖。” 清隽无俦&30340;人哪怕只是浅笑,所能带来&30340;震撼也足以让好美色&30340;祝仪有片刻&30340;失神,但听到谢年舟后面说&30340;话,祝仪瞬间回神,“给你?你带他们爬峭壁?” 谢年舟颔首,手指按着地图,用指腹在地图上给祝仪描绘主峰,“主峰看着险峻,却远不及我之前爬过&30340;悬崖,带人爬峭壁虽然不是一件易事,但对于熟悉地形&30340;人来讲,未必不能从这里去爬到主峰,以此打山贼一个措手不及。” 祝仪呆住了,“不行,小舟,这太危险。” “阿姐,你说过信我&30340;。” 谢年舟莞尔。 祝仪陷入沉默。 祝仪有些不敢看面前&30340;谢年舟。 与谢年舟&30340;真心实意想帮她相比,她&30340;心思脏得多,带他出来,不过是怕他在邺城搞事,对他好,也不过是在哄骗他,伪装自己感化他,借此改变自己被抄家灭族&30340;命运。 可偏偏他这人又敏感又纯粹,她不过对他半分好,他便能不惜涉险来报答。 这样&30340;他,委实叫人心疼。 “我自是信你&30340;。” 祝仪轻声道:“可是小舟,太危险了——” “没有可是,阿姐,无人能伤得了我。” 谢年舟笑笑打断她&30340;话,“阿姐,你也想早些回邺城,对吧?” 祝仪&30340;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谢年舟又笑,垂眸饮了一口茶,碧色茶水间清楚映照他眸中讥讽一闪而过,但等他饮完茶抬头,他还是祝仪熟悉&30340;清冷疏离少年,“阿姐,你与其替我担心,倒不如先去问一问陆将军,只怕陆将军那里未必肯同意我&30340;做法。” “这倒是。” 想想陆广轩对谢年舟&30340;态度,祝仪觉得这条法子未必行得通,便也不劝谢年舟了,“你先歇着,我去找表兄商量一下,若他不同意,这件事便不可再提。” 谢年舟颔首,目送祝仪而去。 祝仪身影消失在营帐外,他面上&30340;平和一扫而光,眼底&30340;戾气与杀意遮拦不住,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 祝仪对此依旧一无所知,她在亲卫&30340;带领下找陆广轩,把谢年舟&30340;计划说给他听。 陆广轩听到谢年舟&30340;名字便头大,听到这个计划更觉得荒谬,“他若想死,便自去寻东南枝,何苦带着你&30340;亲兵一同上路?” 听到这话,祝仪便知陆广轩仍在气头上,便笑着戳了戳陆广轩&30340;臂甲,“表兄还在生气呢?表兄我知道我这次太过胆大妄为,可我都是为了你啊。” 没有谢年舟在身边,祝仪更加肆无忌惮,然而不等她有下一步&30340;动作,便听到一声闷哼。 家里皆是出生入死&30340;人,祝仪太清楚这声闷哼意味着什么,当下也顾不得撒娇了,连忙起身问陆广轩,“表兄,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怎么伤&30340;?” 陆广轩知道自己受伤&30340;事情瞒不过祝仪,见她一脸紧张,便笑笑点了点她&30340;鼻尖,“小伤,不碍事&30340;。 祝仪太清楚自己表兄是个什么性子,他说&30340;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听他不肯说实话,她懒得跟他废话,扭头便吩咐账外亲卫,“取伤药来。 亲卫很快把伤药取来,祝仪放在伸手就能拿到&30340;地方,扭头给陆广轩卸甲。 她自幼与盔甲打交道,太知道如何卸甲最快,陆广轩又顾忌着她是女孩子,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不过片刻功夫,陆广轩身上&30340;甲衣便被她卸下来,战甲之后,是苍色&30340;贴身中衣,胸口&30340;位置早已被鲜血染红,纵然隔着一层中衣,她也能想到伤势&30340;惨烈。 祝仪颤着手去拆陆广轩身上&30340;绷带,又生气,又心疼,“表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若我知道你受伤了,必不会气你,更不会拉你&30340;胳膊。” 陆广轩手指扶额,有些无奈,“小伤罢了。” 而另一端&30340;营帐里,谢年舟时不时向营帐外看去,手里&30340;一盏茶喝到茶水变凉,也没等到祝仪回来。 谢年舟&30340;茶喝不下去了。 想起祝仪与陆广轩&30340;亲密举动,他凤目轻眯,放下茶盏,起身去陆广轩营帐找祝仪。 但谢年舟还没走到陆广轩营帐,便被亲兵们拦了下来,习武之人眼睛好,隔着众多亲兵,他看到陆广轩光着上半身坐在主位上,而他要找&30340;祝仪,则伏在陆广轩&30340;肩头,俩人挨得极近,动作也极其亲密,他只瞧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眼睛被刺得生疼。 “谢小郎君,我家将军不见客。” 亲兵们列队而站,手中长/枪交叉,直接把谢年舟堵在营帐之外。 谢年舟死死盯着营帐里&30340;祝仪,看她拂了拂陆广轩&30340;额头,看她眉眼温柔与陆广轩说着话,宛若亲密&30340;恋人一般。 “不见客?” 谢年舟无端笑了起来,眸光却无半点笑意,“好一个不见客。” “谢小郎君,请回吧。” 亲兵面无表情。 “我若不回呢?” 谢年舟抬手打散挡着自己&30340;长/枪,不顾秦兵阻挡大步走向营帐,阴冷&30340;声音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30340;一般,“阿姐,你在做什么?” 第23章 第 23 章(捉虫) 第二十三章 谢年舟来得快,祝仪完全没有察觉,只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谢年舟便已走到自己面前,声音阴翳又凌厉,她吓了一跳,手上&30340;动作不由得重了一下,本就惨不忍睹&30340;伤口哪里经得住这样&30340;动作? 她&30340;手刚落在陆广轩伤口处,鲜血便溢了出来,这下别说陆广轩&30340;中衣了,连带着她&30340;护腕都染红了。 祝仪对谢年舟是三分真心装圣母,对自幼一同长大&30340;表兄却是十分&30340;真心,她根本不用装,心疼便从她&30340;眼角眉梢露出来,人为造成表兄&30340;伤势加重,她对肇事者谢年舟没了好脾气,不耐瞪了谢年舟一眼,俯身拿起擦拭鲜血&30340;棉帕,小心翼翼擦去伤口崩裂流出&30340;鲜血。 “你吓死我了,喊什么呢?” 祝仪不悦道。 祝仪&30340;嫌弃明晃晃,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谢年舟本就敏感,这样&30340;话听在心里,他眉间戾气更重,只是此时&30340;祝仪关注力全在陆广轩&30340;伤口上,这才没有察觉他&30340;变化。 亲兵紧随而来,腰侧佩剑出鞘,“谢小郎君,请您出去,不要打扰将军养伤。” 周围全是剑光,谢年舟慢慢笑开,“原来是陆将军受伤了。” “不错。” 陆广轩看见谢年舟便心生不喜,见他贸然闯入自己营帐,对他又多了几分厌恶,看也不看他便道:“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此时祝仪正在低头给陆广轩擦拭鲜血,并未看到亲兵们持剑将谢年舟围了起来,便顺着陆广轩&30340;话说道,“是啊,小舟,你若没事&30340;话便先回去休息吧,等我给表兄上完药,再回去找你。” 谢年舟目光随着祝仪&30340;动作而动,看她细白手指染了血迹,殷红一片却动作轻柔,仿佛生怕自己下手太重而伤了手下&30340;人,因为太过关注眼前&30340;伤势,她甚至都没发现他被剑光所围。 谢年舟笑了一下,抬脚往前走了半步,“阿姐,我怎么会没事呢?” “陆将军乃三军主将,他受伤了,我岂能袖手旁观?” 围在谢年舟身边&30340;亲兵皆是自幼跟随陆广轩&30340;心腹,陆广轩不喜谢年舟,他们更是不喜谢家克扣邺城军饷,手里&30340;长剑明晃晃,丝毫不曾因谢年舟&30340;前进而退半步。 祝仪因谢年舟&30340;话而回头,“你又不是医官,你留下也没用。” 一回头,看到亲兵手里&30340;长剑抵在谢年舟&30340;胸口处,削铁如泥&30340;剑刃刺在软甲上,发出一声轻响。 身着软甲&30340;少年身形清瘦,似月色皎皎&30340;眸静静看着她,像是察觉亲兵对自己&30340;杀意,他眉眼一弯,有些无奈,“阿姐说得对,我不是医官,什么也做不了,陆将军更是不喜欢我,我&30340;确不适合留在这儿。” 祝仪擦拭鲜血&30340;动作停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祝仪一下子急了,放下伤药上前去拉剑指谢年舟&30340;亲兵,“小舟是我带来&30340;人,你们这样对他,眼里还有没有我?” 谢年舟侧眉看了眼一脸紧张&30340;祝仪,待她看向自己时,他又很快敛去眉间戾气,漂亮凤目闪过一抹病态依赖,“我知道我不该闯陆将军营帐,但我只是想跟阿姐在一起。” 祝仪被谢年舟看得有些心虚。 她对谢年舟&30340;好目&30340;性很强,白莲圣母也是装出来&30340;,她压根想象中&30340;那种人,作为太守&30340;女儿,她会武,会杀人,虽然也会怕死尸,但在必要&30340;时候她绝不会优柔寡断。 就像最初她想搞死谢年舟一样,她虽然会良心不安,但她&30340;一心搞死谢年舟&30340;想法从未动摇过,直到被现实打脸,被系统直白告诉她搞不死谢年舟,她这才彻底死心,开始走装圣母感化谢年舟&30340;不归路。 这样&30340;她,配不上谢年舟&30340;信任依赖。 尽管他&30340;依赖似乎有些病态。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祝仪低头把亲兵拉开,让谢年舟坐在自己身边&30340;位置,回头向陆广轩道:“表兄,我知道你不喜欢谢家人,更不喜欢谢年舟,但是表兄你知道吗,阿爹遣人送过来&30340;黑风寨地图,是小舟弄来&30340;。” 哪怕知道谢年舟表面小可怜内心大魔王,可面对如此依赖自己&30340;人,祝仪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再瞧瞧他胸甲上被亲兵剑刃刺出来&30340;白痕,她更加难受了,俯身给谢年舟倒了一杯茶以示安抚,又向陆广轩道:“我昨天之所以没来得及跟说你,是因为看你政务繁忙,不想让你分心。” “可是,你&30340;亲兵真&30340;太过分了,居然这样对小舟。” 此时&30340;祝仪不用装,也是圣母光辉普照大地能烧出舍利子&30340;那一种。 见祝仪有些不悦,陆广轩挥手遣退亲卫,看了又看对祝仪温风细雨却对自己疾风骤雨&30340;谢年舟,忍不住怀疑祝仪被美色迷了心窍,“仪仪,你说什么?黑风寨&30340;地图是他送&30340;?” ——这怎么可能? 谢家人虽然四世三公名满天下,但并不擅长攻城略地,所行&30340;手段也不过是以钱粮制约各地郡守,若谢家有能力拿到黑风寨&30340;地图,只怕早就自己驱兵而来平叛山贼了,又怎会将战功拱手让给他? 对待陆广轩,谢年舟明显没什么好脸色,不等祝仪答话,便纠正陆广轩&30340;话,“地图是我赠予阿姐&30340;,而阿姐又转赠你们。” 这话听着没毛病,祝仪点了点头,安抚完谢年舟,便重新拿起伤药给陆广轩上药,“不错,&30340;确是小舟送我&30340;。” 陆广轩骤然警惕。 ——谢家只是有钱有粮,便压制得各地郡守喘不过气,若谢家再将手伸到军队,那天下哪里还有他们&30340;立足之地? 莫说他们会被谢家清算,只怕就连这万里江山也要改了主人。 陆广轩脸色阴晴不定。 少年人&30340;清冷声音在营帐响起,“阿姐,我来吧,莫让血气熏了你。” 事关祝仪,陆广轩瞬间回神,侧目一瞧,祝仪秀眉微蹙,显然是不耐血气而极力在忍耐着,他心下一软,顾不得去想谢家&30340;图谋,“仪仪,你别碰。” 他抬手夺过祝仪手里&30340;伤药,准备冲账外唤亲兵来上药,然而就在这时,一双骨节分明&30340;手伸到他面前,“陆将军,我来给你上药。” 陆广轩抬头,入目&30340;是谢年舟冷冰冰&30340;脸,眉间戾气连藏也不藏,明目张胆昭示着对他&30340;恶意。 陆广轩剑眉微蹙。 “怎么?陆将军害怕我在阿姐眼皮子底下加害将军?” 锋芒毕露&30340;少年眉梢轻挑,眼底尽是讥讽之色。 赤/裸/裸&30340;挑衅话让陆广轩眉色微沉。 陆广轩他纵沉着稳重,此时也被谢年舟激出几分脾气来,大手一伸,把伤药放在谢年舟掌心,冷笑道:“那便辛苦谢小郎君了。” “不辛苦。” 谢年舟声音冰冷。 俩人间火/药/味十足,饶是在感□□情上缺根弦&30340;祝仪此时都品出来不对劲,她瞧瞧陆广轩,再看看谢年舟,觉得俩人一个比一个不对劲。 她想开口替谢年舟说几句好话,可看陆广轩&30340;态度只怕也听不进去——地图&30340;事情她都说了,陆广轩非但没给谢年舟好脸色,反而一脸&30340;警惕,这种情况下,无论她说什么话陆广轩对谢年舟&30340;态度都不会改变。 再看谢年舟,冷着一张脸,不想是在上药,倒像是在上坟。 上&30340;还是那种恨不得把埋在地下&30340;人刨出来挫骨扬灰&30340;那种坟。 祝仪:“......” 就很莫名其妙。 想了想,祝仪最后什么都没说,表兄与谢年舟&30340;关系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调和&30340;,倒不如让谢年舟在表兄面前表现一二,兴许能让表兄对谢年舟&30340;印象稍稍改观。 本着这种心态,祝仪在一旁指挥谢年舟,“小舟,下面&30340;血也要擦一下,要不然黏在身上很难受&30340;。” “对,就是这个位置。” “还有这里,这里也要擦一下。” “水凉了,我去换一下水,你先不要擦,凉水容易让伤口感染。” ——端&30340;是真&30340;把谢年舟当成给陆广轩上药&30340;好心人。 谢年舟捏着棉帕&30340;手指微微收紧。 他抬头去看祝仪,祝仪已哒哒哒端来一盆热水,放在他伸手便能碰到&30340;地方,双手托腮,一脸期许看着他,“小舟,用这里&30340;水。” 谢年舟&30340;动作止住了。 不仅止住了,手里&30340;棉帕几乎被他碾为粉末,他看了又看面前&30340;祝仪,最终确定她是真&30340;没有其他心思,只是想让他在陆广轩面前表现,一言蔽之——善良单纯无心机。 根本不曾发觉他与陆广轩之间&30340;波涛暗涌。 谢年舟余光再看陆广轩,陆广轩端正而坐,如老僧入定,等着他擦血上药包扎,将军派头十足。 谢年舟气笑了。 “好,都听阿姐&30340;。” 谢年舟眸中闪过一抹恶毒。 祝仪坐在侧面,不曾看到谢年舟眼底&30340;神色,听到他&30340;话,便毫不吝啬自己&30340;赞美,“小舟真乖。” 谢年舟笑了一下,拿着帕子蘸了热水,抬手便往陆广轩身上擦。 陆广轩&30340;伤口本就没有愈合,血肉模糊&30340;地方骤然被热帕子贴到,疼得他也不老僧入定了,睁开眼去看给他擦拭伤口&30340;谢年舟。 大抵是同样厌恶着他,面前&30340;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30340;低气压,见他看向他,清凌凤目便向他瞥过来,透亮瞳孔里慢是毫不掩饰&30340;恶意,“陆将军怕疼?” 陆广轩被噎得一窒,当下便道:“征战沙场之人岂会怕疼?” “不怕便好。” 谢年舟幽幽一笑,热腾腾&30340;帕子再次敷在陆广轩&30340;伤口处。 这一下&30340;动作比刚才更重,陆广轩咬了一下后槽牙,抬眸看谢年舟,谢年舟仍是刚才&30340;模样,似乎并未察觉自己下手太重而导致他伤口极疼。 陆广轩忍住了没吭声。 倒不是没有察觉谢年舟在针对他,也不是自讨苦吃,而是男人天生没有女人细心,他&30340;亲兵给他上药时,也是笨手笨脚&30340;,征战在外&30340;人,哪有那么多&30340;讲究? 急行军赶路时,烈酒往伤口处一浇,再随便找块布一裹,就算包扎伤处了,而今能坐在营帐里清洗伤口上上药,已是十分奢侈了,至于疼,忍忍就过去了。 陆广轩默不作声,眼一闭,继续让谢年舟给他包扎。 祝仪其实不太了解自家男人们&30340;疼痛阀,阿爹也好,表兄也好,甚至就连不着调&30340;阿兄,都是典型&30340;浑身上下都烂了嘴都不会烂&30340;人,从陆广轩&30340;表情上,她根本看不出究竟有多疼,她只看到陆广轩闭着眼一脸&30340;不耐烦,显然极度厌恶谢年舟,想让谢年舟早些结束。 而谢年舟呢,面上也不掩饰自己对陆广轩&30340;不喜,冷着脸上药,如同一个木得感情&30340;上药工具。 看到这,祝仪有点怀疑自己&30340;猜测是不是有点迷,药上得差不多了,也没见俩人关系和缓,反而是一个讨厌死一个,仿佛同呼吸一片空气对他们来讲都是一种煎熬。 祝仪:“......” 失策了,这俩人估计八字不合。 不能让彼此改观,上药也就没了意义,祝仪便道:“小舟,我来吧。” 谢年舟一直在低头上药,看不到祝仪与陆广轩&30340;互动,听到祝仪这般说,以己度人,他觉得是陆广轩趁自己上药&30340;功夫向祝仪挤眉弄眼抹黑他,让祝仪怀疑他弄疼了陆广轩,这么一想,他下手更重,没有把手里&30340;伤药递给祝仪,反而直接冷笑嘲讽陆广轩:“原来陆将军连这点疼都受不了。” 陆广轩:“?” 这人简直有病,他一直没说话好吗? 谢年舟&30340;阴阳怪气让陆广轩再度睁开眼,“仪仪,你不用管,让他来。” 祝仪极度无语。 ——你们两个明明那么厌恶对方了,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互相折磨! 祝仪想起后世一句烂大街&30340;话——你永远搞不懂男人&30340;小脑瓜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以前她只觉得这句话太绝对,一竿子打翻一群人,现在再想简直是至理名言。 因为她真&30340;看不懂这两个针锋相对互相折磨&30340;男人! 祝仪大受震撼。 好在震撼没有持续太久,两个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30340;男人们终于快要结束,上完药,下一步便是包扎,祝仪只盼着这场对她也是一种煎熬&30340;事情能够早点结束,便殷勤递过去一卷绷带。 可惜谢年舟丝毫不领情。 不仅不领情,还看也不看她手里&30340;绷带,自己多走两步路,去拿了另一卷,然后才慢腾腾给陆广轩包扎。 而当事人陆广轩呢,也听之任之,剑眉都快皱成南非大裂谷了,却硬生生扛了下来,让自己恨不得一刀劈死&30340;男人给自己包扎伤口。 祝仪:“......” 俩人都是狼灭。 全程围观&30340;祝仪安静如鸡。 绑好绷带,谢年舟把甲衣递给陆广轩。 陆广轩伤在肩膀处,穿脱甲衣都不方便,他虽出身武将世家,但并非娇生惯养需要别人照顾&30340;人,更没想过让一旁&30340;祝仪帮自己穿甲衣,他接过谢年舟递过来&30340;甲衣,僵着胳膊往里伸,伤口处很疼,他&30340;动作并不快,穿得有些吃力。 谢年舟日常在祝仪面前扮小可怜,太清楚什么会让祝仪软了心肠,陆广轩&30340;动作落在他眼里,那就是故意&30340;,居心不良想让祝仪帮他穿甲衣。 “陆将军&30340;甲衣&30340;确有些重。” 谢年舟凉凉一笑,撑着甲衣,直接把陆广轩&30340;胳膊拽进来。 啪地一声,甲衣套在陆广轩身上。 陆广轩:“......” 忍住了没骂人。 谢年舟做这个动作时刻意挡住了祝仪,从祝仪&30340;角度来看,是谢年舟见她表兄伤得太重,虽然很讨厌她表兄,但对人不对事帮她表兄穿了甲衣,看到这一幕,祝仪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装圣母肯定有用&30340;,眼下不就是现成&30340;例子? 只要圣母演得好,病娇男主绝对乖又巧! 祝仪信心大增,心情大好,之前她给谢年舟与表兄倒&30340;茶俩人都没喝,此时有些凉,她起身把两杯凉茶倒了,重新添了茶,先给忙前忙后&30340;谢年舟递过去一盏,笑眯眯对他道:“小舟,今日辛苦你了。” 一抬眼,看到陆广轩苍白如纸&30340;脸。 再往下看,是谢年舟面无表情松开陆广轩&30340;胳膊。 祝仪:“?” 穿甲衣就穿甲衣,拽胳膊干什么? 甲衣压到伤口,陆广轩闷哼一声。 “表兄,你没事吧?” 听到陆广轩&30340;闷哼,祝仪连忙把谢年舟推开,自己轻手轻脚重新给陆广轩穿甲衣,怕陆广轩误会谢年舟是故意下重手,她又忙不迭替谢年舟解释,“表兄,小舟平时不这样&30340;,他很乖&30340;,他平时没有照顾过人,难免笨手笨脚磕磕碰碰&30340;,你不要怪他。” 谢年舟&30340;冷笑僵在脸上。 ——陆广轩这厮绝对是故意&30340;。 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我知道,谢小郎君乃是养尊处优&30340;世家贵公子,哪里会做这些粗活?” 见祝仪有些紧张,陆广轩笑了一下,十分大度,“仪仪,你放心,我不会怪他&30340;。” 祝仪松了一口气,“表兄,你真好。” 谢年舟:“......” 谢年舟冷眼看陆广轩&30340;表演。 陆广轩并未觉察谢年舟&30340;细微表情变化,此时&30340;他被祝仪围着,被嘘寒问暖着,被小心翼翼照顾着,仿佛他是易碎&30340;琉璃,稍微一碰便会摔得粉碎。 但他自幼从军,身上大伤小伤不计其数,作为一个征战沙场之人,他早已习惯自己身上带伤,更不会将伤势放在心上,祝仪这般对他,他不免有些无奈,“仪仪,你不要紧张,我没事&30340;。” “什么没事,我都听到你&30340;声音了。” 祝仪太了解自家&30340;男人们,听陆广轩仍在嘴硬,给他卸甲之际瞪了他一眼,“表兄,你若再瞒我,我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了。” “好,仪仪,都依你。” 陆广轩哑然失笑。 自始至终,陆广轩并看未谢年舟,一双眼睛全部长在给他卸甲穿甲&30340;注意身上,目光随着她&30340;动作而动,先是无奈,再到哑然失笑,最后是宠溺,他与祝仪&30340;相处再自然不过,同时也昭示着,刚才那声闷哼&30340;确是他无意间发出&30340;。 他根本不曾像谢年舟那般去故意算计,他只需要做自己,就能吸引祝仪&30340;全部注意力。 谢年舟气笑了。 他看着面前在陆广轩身上忙活着&30340;祝仪,长眉微蹙,嘴角轻抿,小巧鼻梁上&30340;小痣都透出几分担忧之色,很显然,陆广轩对于她来讲,是很重要很重要&30340;人。 谢年舟阴鸷一笑。 片刻后,他不着痕迹拿起自己刚才放在案几上&30340;药瓶,塞在袖子里藏好,藏完药瓶后,他拉了拉祝仪&30340;臂甲,“阿姐,我瞧着陆将军伤得有些重,只怕晚上仍需再换一次药,最好是将伤药放在他营帐,这样下次换药&30340;时候便不用劳烦亲兵去取了。” “阿姐,我刚才放在这儿&30340;药瓶是你收起来了吗?” “我没拿啊。” 祝仪听到声音回头,往谢年舟刚才放药瓶&30340;案几看了一眼,“咦,刚才还在这儿,怎么转眼就没了?” 谢年舟眼底尽是阴霾,但当他面对祝仪时,便是一脸&30340;无辜,“我也不知道。” “阿姐,我们找找吧,你不是说那个伤药很好用吗?若是丢了,只怕对陆将军伤势不利。” 一听对陆广轩伤势不利,祝仪停下了手上&30340;动作,把甲衣暂且披在陆广轩身上,左看右看寻找着伤药&30340;踪迹。 “不会丢&30340;,肯定还在这。” 祝仪道。 陆广轩觉得俩人有点小题大做,“一瓶伤药而已,找不到便找不到了,明日再叫人配便是了。” “表兄,你说得轻巧,但那不是一般&30340;伤药,但是用来配药&30340;药草便有几十种。” 祝仪头也不抬,专心找药瓶。 谢年舟悄无声息走到陆广轩身后,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30340;声音凉凉说道:“陆将军乃当世名将,不会这点小伤便让将军不能自理需要旁人照顾吧?” 陆广轩本就没有存让祝仪照顾自己&30340;念头,更何况他大祝仪六岁,自来只有他照顾祝仪,哪有祝仪照顾他&30340;道理? 只是谢年舟&30340;话难听得很,挑衅意味一览无余,他不禁沉了脸,冷声答道:“怎么,谢小郎君嫉妒仪仪待我好?” “呵,我需要嫉妒你?” 谢年舟冷眼看着陆广轩,俯身在他耳畔讥讽出声,“陆将军有与我说话&30340;功夫,倒不如让亲兵取一面镜子来,看看镜子里自己&30340;模样,便知自己之言有多可笑了。” 陆广轩:“......” 爹&30340;,真&30340;好想打死这个人。 但谢年舟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话,他见好就收,迅速把甲衣穿在陆广轩身上。 他本就不是养尊处优&30340;世家贵公子,明里暗里打&30340;仗不比陆广轩少,太清楚甲衣如何穿又如何卸,而此时&30340;陆广轩不仅受了伤活动不方便,且顾忌着祝仪在营帐,根本不曾抗拒他&30340;动作,他很快把甲衣给陆广轩穿好,然后站回自己原来&30340;位置,与陆广轩拉开距离。 陆广轩:“?” 陆广轩被谢年舟&30340;一波操作弄得有点懵。 很快,陆广轩不懵了—— 对于受伤&30340;人来讲,穿盔甲很容易加重伤势,但将军无故不卸甲,陆广轩早已习惯带伤穿甲衣,甲衣穿好后,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然后便看到谢年舟从袖子里取出药瓶,手一抬,无声丢在营帐角落里,“阿姐,你瞧那个是不是刚才陆将军用过&30340;伤药?” 祝仪背对着他们,完全没有发现谢年舟&30340;动作,听到谢年舟&30340;声音,便转身回头向谢年舟指&30340;方向看去,白色&30340;瓷瓶赫然就在角落里。 “嗳,还真是。” 祝仪上前捡起瓷瓶,放在掌心吹了吹上面沾到&30340;尘土,吹完兴冲冲拿给陆广轩,献宝似&30340;道:“表兄,你看,我找到了。” 陆广轩:“......” 你开心就好。 “嗯,还是仪仪眼尖。” 陆广轩看了眼面无表情&30340;谢年舟,极度一言难尽。 不想让仪仪给他上药穿甲便直说,搞这么弯弯绕绕做什么? 陈郡谢家出来&30340;人,果然皆是心思深沉之辈。 一言蔽之——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陆广轩对谢年舟&30340;好感度跌到在地上刨坑。 谢年舟也不差,清凌眸色却是连看也不愿看陆广轩一眼,仿佛只要看他一眼,自己便能折寿十年。 俩人互相嫌弃互相厌恶&30340;气场太强烈,迟钝如祝仪都能感觉出来只要他们两个同时出现,万里晴空都会突然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像极了末日文&30340;开场。 祝仪觉得这样不太行。 一个是她表兄,一个是唤她阿姐,手心手背都是肉,俩人若是闹起来,她夹在中间很难受。 当然了,还有更重要一个原因——谢年舟这厮是男主,未来&30340;大魔王,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若表兄将他得罪得太狠,只怕表兄未来&30340;日子不好过。 她还是得想法子缓和他们两个&30340;关系。 想了想,祝仪决定从黑风寨入手,毕竟表兄是将军,只要拿下黑风寨,一切都好说。 若是能力不济拿不下,有帮忙&30340;心他也会领情,这种情况下,很适合说谢年舟&30340;法子。 爬悬崖峭壁&30340;确很危险,但依着表兄对谢年舟&30340;猜忌,肯定不会让他带亲兵去行这条险路,只会在她刚刚提起时,便一口否决,所以谢年舟根本不会有去冒险&30340;机会。 虽然没有这个机会,但谢年舟不惜冒险帮助表兄&30340;一番心意,表兄还是能够看得到&30340;,这样一来,俩人之间&30340;剑拔弩张就能稍稍缓解一二。 祝仪&30340;算盘打得很好,倒了一杯茶递给陆广轩,笑眯眯问道:“表兄,我与小舟是来帮你&30340;,才不是来胡闹&30340;,我刚才给你提&30340;法子你想得如何了?” “小舟说,只要一千亲兵,他就能一举攻下黑风寨主峰。” 陆广轩饮茶动作微顿,抬眸瞧了眼谢年舟,忽然笑了,平静着说出让祝仪不平静&30340;话,“你出身陈郡谢氏,又曾是谢崧&30340;鹰犬,你叫我如何信你?” “一千兵力我给不了你,但若十人,我还是能给&30340;。” “谢小郎君,带十人去主峰勘察地形,你敢么?” 祝仪愣在当场。 不是,这怎么跟她想&30340;完全不一样? 表兄不是极力反对从主峰后面&30340;悬崖峭壁出兵吗? 怎么突然又允许谢年舟兵行险着了呢? 若是兵行险着也就罢了,有一千亲兵护着,纵然被山贼发觉,虚张声势一番也能吓退山贼,可只带十人便完全不同了,别说勘察地形虚张声势了,看见山贼都要绕道走,稍微走慢一点,轻则被俘,重则死无葬身之地。 “表兄,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在逼小舟去送死。” 祝仪有些不悦。 陆广轩拍了拍祝仪&30340;手背以示安慰,一双星眸盯着谢年舟,“怎么,谢小郎君害怕了?” “方才谢小郎君对仪仪夸下海口时,可不是如今胆小怕事&30340;模样。” 谢年舟抬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多谢陆将军成全。” 陆广轩:“?” 陆广轩:“......” 等等,他只是敲打他没事不要乱吹牛,没想让他真&30340;去送死! 果然是年少气盛,经不起激。 陆广轩虽然厌恶谢年舟,但不是草菅人命公报私仇之人,没有犹豫太久,他给谢年舟递了个台阶,“这,谢小郎君,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祝仪:“......” 麻了,感情她表兄是在敲打谢年舟? “小舟,我表兄跟你开玩笑&30340;,你别当真,更别放在心上。” 祝仪瞪了陆广轩一眼,回头向谢年舟道:“小舟,咱们不去。” “阿姐,我要去。” 单薄&30340;少年眉眼昳丽,笑容极淡,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30340;孤寂决绝,“若这样能打消陆将军对我&30340;猜忌,那我去一趟也无妨。” 祝仪一下子急了,“你傻啊,这明摆着死路一条,你去就是送死。” “表兄你也是,好好&30340;你拿话激他做什么?” 陆广轩张了张嘴,哪怕此时祝仪没有埋汰他,他心里也是极为后悔&30340;——跟一个半大孩子置什么气? 现在倒好,闹死闹活要去爬悬崖,若是真去了,仪仪怕不是要与他大闹一场。 问就是十分后悔。 问就是悔不当初。 陆广轩曲拳轻咳,再次给谢年舟递台阶,“谢小郎君,方才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拿话堵你,怕主峰之事实在太险,纵然你谢家人,我也不会眼睁睁看你送死。” “此事你不必再提,我是不会同意&30340;。” 谢年舟凉凉一笑,“陆将军方才说了,我是陈郡谢家人,而非将军账下亲兵,我&30340;事,将军如何管得着?” “将军若舍不得亲兵陪我一同去,那也无妨,我一人独去,倒省得旁人做我&30340;累赘。” 陆广轩被噎得一窒。 祝仪彻底急了,“小舟——” “阿姐,你放心,我会平安归来&30340;。” 面对祝仪时,谢年舟格外有耐心,态度也格外好,余光察觉陆广轩正在看自己与祝仪,便笑笑对祝仪伸出手,虚虚拢了拢她&30340;披风。 这个动作对祝仪来讲有些亲密,她虽然时刻谨记自己&30340;圣母白莲人设,但该有&30340;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有&30340;,她下意识想避开,但一想谢年舟即将做&30340;事情,她到底没有避开,在谢年舟给她拢披风&30340;时候,蹙眉向谢年舟说道:“小舟,你不要跟表兄置气,不值当。” 陆广轩大祝仪六岁,几乎是看着祝仪长大&30340;,祝仪在他心里一直是骄纵任性&30340;,哪里有过这般温柔小意模样? 甚至还对谢年舟&30340;动作不闪不避,任由他拢衣服,而后还一脸担心劝诫? 陆广轩看直了眼。 谢年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没有漏掉陆广轩&30340;表情,见陆广轩如此,他眼中笑意更深,给祝仪拢完衣服,他矜持收回手,温声道:“阿姐,我不会有事&30340;。” 谢年舟执意要去,祝仪软磨硬泡皆是无用,圣母光环在这一刻失去作用,只能眼泪汪汪送他出行。 “小舟,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此刻&30340;祝仪不用装,也是圣母光辉普照世人&30340;,她拉了又拉谢年舟&30340;臂甲,一个眼神不曾分给一旁&30340;陆广轩。 谢年舟笑了一下,“阿姐放心,我一定会准时归来。” 看到祝仪身旁脸色微尬&30340;陆广轩,他又不忘补上一句,“只盼此行之后,陆将军能对我疑虑尽消。” 毕竟自己理亏,陆广轩摸了一下鼻子,没好意思跟谢年舟对视,“呃,谢小郎君,一路小心,早些回来。待你凯旋,我与仪仪再为你接风洗尘。” 谢年舟冷笑,“倒也不必,陆将军能不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已是我&30340;荣幸,我岂敢让将军为我接风洗尘?” 陆广轩:“......” 好好&30340;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谢年舟说话带刺,根根刺向陆广轩,若是正常情况下,祝仪早就摆出一脸圣母样开始安抚劝解两人了,但谢年舟&30340;出行&30340;确是陆广轩所激,事情摆在这,祝仪哪怕与陆广轩关系更亲近,此时也对陆广轩没有什么好脸色,听到谢年舟&30340;话,她恶狠狠瞪了一眼陆广轩。 陆广轩性子沉着稳重,本就不是油嘴滑舌之辈,张了张嘴想对祝仪解释,但仔细想想&30340;确是自己&30340;错,最后长叹一声选择闭嘴不语。 这一幕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眸中蕴开凉凉笑意。 送走谢年舟,祝仪与陆广轩骑马回营帐。 他知道谢年舟有男主光环,此行必不会有性命危险,但她依然很担心。 谢年舟是人,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哪怕不会死,他也会受伤,他&30340;伤是实打实&30340;,不会因为他有男主光环就不会疼,恰恰相反,他&30340;男主光环也从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他&30340;磨难。 比如这次&30340;主峰之行。 再想想这次主峰之行是自己表兄一手促成,祝仪更扎心了,怪不得书里&30340;谢年舟哪怕喜欢她,也对她家抄家灭族,感情都在这里面呢。 但书是书,她是她,她可不想走书&30340;老路。 祝仪叹了口气,如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劝着对陆广轩走正途,“表兄,我不管你有多讨厌谢家&30340;人,但谢家是谢家,小舟是小舟,我希望你能把他们分开来看。” “小舟他真&30340;很好。” ——一门心思往男主枪/口上撞,这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陆广轩知道这件事是因自己而起,更知道祝仪&30340;骄横脾气,能现在没跟他闹起来,已经是十分克制了。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无奈道:“仪仪,我知道了,若此行他能平安归来,我必不会拿之前&30340;态度待他。” 祝仪知道陆广轩乃方正之人,言必行,行必果,听到他这般保证,她这才松了口气,“表兄,你知道就好。” 黑风寨主峰又险又高,之前从未有人能从主峰后面&30340;悬崖峭壁爬上去,没人爬过,自然不知道一来一回需要多长时间,祝仪心里没谱,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 三天后,亲兵终于有了消息—— “女郎,谢小郎君回来了!” “他人现在在哪呢?” 祝仪大喜,向亲兵身后看去,亲兵身后并没有谢年舟&30340;身影,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念着,抓着亲兵胳膊道:“小舟呢?小舟人呢?” “呃,谢小郎君受伤了,而今正在外面&30340;担架上。” 亲兵遮遮掩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见亲兵如此,祝仪哆嗦了一下,都不敢回话了,这是伤得有多重? 断胳膊断腿还是瞎了眼? 一瞬间,祝仪脑补出一具被担架抬着&30340;木乃伊,浑身上下被包着,只剩眼睛还能动。 不,可能眼睛都动不了——要知道主峰下面全是瘴气,把人&30340;眼睛熏瞎实在太正常。 祝仪转身便向营帐外跑。 帐外围着一群人。 祝仪手指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敢拨开人群哆嗦着去唤谢年舟&30340;名字,“小舟,你不要吓我——” 然后她看到了啥? 她看到谢年舟安详躺在担架上,脸上白白净净,身上也未见泥污,只是膝盖处蹭破了皮,大抵是下山走得太急不小心摔得,要是在担架上继续躺一会儿,那点伤口估计就长好了。 祝仪:“???” 大抵是怕祝仪看不清伤口,担架上&30340;少年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好让膝盖处指甲盖大小&30340;伤更清楚展现在祝仪面前,换完动作他抬头,如血&30340;残阳在他眼尾拖出一抹可怜无辜&30340;红,他便就着天边残阳,看着祝仪轻轻出声,“阿姐,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害你担心了。” “我没有带伤药,也没有人帮我处理伤口,阿姐,你能帮我借一下陆将军&30340;伤药吗?” 祝仪差点绷不住自己圣母白莲人设。 ——尼玛之前受了那么重&30340;伤你都不哼一声你现在装啥呢! 第25章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祝仪&30340;手不抖了。 不仅不抖了,还特别想骂人。 但她是一个有素质&30340;圣母,一个立志要把三观不正大魔王引回正途&30340;白莲花,圣母白莲花&30340;她忍了又忍,忍住了,没骂人。 “受伤便受伤了,没什么,上药便好。” 祝仪艰难绷着自己&30340;圣母假面,对担架上&30340;谢年舟道:“你等着,我现在去找表兄帮你借伤药。” 说完话,她转身便走。 生怕自己多待一秒,就会把自己&30340;圣母白莲花人设崩到妈不认。 但谢年舟似乎并不想给她保持人设机会,她刚转过身,衣袖便被人拽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谢年舟空灵声音,“阿姐,让亲兵去吧。” “我想让阿姐陪着我。” 没有刻意卖惨,只是稍稍放轻了声音,像是羽毛拂过人&30340;心口,让人无端软了心肠。 若是没看到他膝盖上指甲盖大小&30340;伤口,冲着这个声音,还以为他在故作坚强,哪怕即将撒手人寰也不想让她得知自己&30340;痛苦,只让想她陪陪。 多么朴实无华&30340;心愿。 可问题是——她不瞎啊! 指甲盖大小&30340;伤口演这么弱气兮兮真&30340;合适吗? 祝仪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心头&30340;无语情绪,转身回头,想看看这位未来&30340;大魔王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孟夏四月,北方由冷转暖,只是此地乃山林处,仍带着几分肃春&30340;寒,风一吹,还是北方之地熟悉&30340;凉,万不能像其他地方一般,入了四月,便开始穿清凉衣服。 周围亲兵着甲,甲里是薄薄棉衣,谢年舟却完全不同,大抵是因为爬山&30340;缘故,需要轻装践行,他连甲衣都不曾穿,更别提薄棉衣了,只穿着鹤灰色团花纹&30340;箭袖武服,颜色不打眼,很容易与山林混为一体,是很适合隐藏踪迹&30340;颜色。 但颜色不提气色,穿在身上便显得人有些苍白,谢年舟又是少年人,身材偏清瘦,皮肤又很白,穿着这样&30340;衣服往担架上一趟,倒真有些病弱模样。 “病弱”&30340;谢年舟再次拽了拽祝仪&30340;衣袖,凤目因为仰视&30340;缘故,显得不那么狭长,有几分无辜小鹿眼&30340;味道,他用着这样&30340;眼看着祝仪,又轻轻唤了一声,“阿姐,你不要走。” 像是在撒娇。 又像是,病态&30340;依赖。 祝仪静静看他表演。 见她没有扯他手里&30340;衣袖,谢年舟似乎有些雀跃,眉目间&30340;清冷之色都淡去不少,浅浅笑意浮在他脸上,他仰着头看着祝仪,眼底是清澈&30340;欢喜,“阿姐,你陪我好不好?” “陆将军受伤了,阿姐给陆将军上药,我受伤了,阿姐也要给我上药。” 祝仪挑了一下眉,悟了——感情是想让自己照顾他。 也对,自小缺爱&30340;人,稍微遇到丁点温暖,可不就要紧紧攥在手里生怕别人夺去吗? 现在&30340;谢年舟,就像是一个从未吃过糖果&30340;小孩,尝了一下糖&30340;甜,便再也不愿放手了。 看到她给表兄上药,就像是手里&30340;糖果被别人夺去了,可不就换着法子把糖果夺回来么? 就很幼稚。 祝仪敬业装着圣母,“好,我陪你。” 但她心里无语着谢年舟&30340;幼稚行为,态度便不如从前端正,好在她这个人善于总结问题和描补,怕谢年舟看出端倪,她说完话便扭过去脸,转头吩咐身边&30340;亲兵,“你去找表兄借药。” “你们几个,把他抬到他营帐。” 她背过脸,自然瞧不上谢年舟面上&30340;表情,笑意在他面上蕴开,他&30340;眸色却深得很,如一眼望不到底&30340;深潭,陷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亲兵应诺颔首,抬着谢年舟回到营帐。 另外几个被祝仪点到&30340;亲兵去拿伤药。 因为是因公受伤,陆广轩还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祝仪瞧了一眼,不算名贵,但对于邺城这种常年被谢崧克扣军饷&30340;军队来讲已经是珍稀物品了,可对于谢年舟来讲,估计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虽说初次相见&30340;谢年舟是个濒死小可怜,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谢年舟出手阔绰衣料华贵,压根就不是缺钱&30340;人,这种东西送给,他根本瞧不上眼。 果不其然,亲兵把东西捧到谢年舟面前,谢年舟连看也不看便让亲兵拿走,脸上就差明晃晃写着嫌弃俩字。 祝仪:“......” 不好意思,他们真&30340;不富裕。 祝仪自幼与陆广轩一同长大,早已把陆广轩视作家人,陆广轩被嫌弃就是自己被嫌弃,要不是自己还立着圣母白莲花人设,她娇生惯养&30340;小暴脾气当场就会怼回去。 ——嫌邺城穷那就别克扣邺城&30340;军饷啊,你谢家不事生产却有泼天富贵,这里面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克扣了多少军饷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祝仪瞧着谢年舟挺没数。 可惜她现在&30340;人设是圣母。 祝仪忍住了,没骂人。 “表兄费心了,替我谢谢表兄。” 祝仪接过亲兵送来&30340;补品,想想自己&30340;圣母人设,咬着后槽牙替态度冷硬&30340;谢年舟描补,“小舟刚回来,身体乏,精神也不济,等他休息一会儿吃过晚饭,我再陪他一起向表兄汇报地形情况。” 亲兵是陆广轩&30340;心腹,不喜谢家人,更看不惯阴阳怪气&30340;谢年舟,但祝仪态度好,话里话外又维护谢年舟,他看了一眼态度疏离&30340;谢年舟,忍气吞声退下了。 帐帘被放下。 谢年舟架着一只胳膊半倚在榻上,伸手捡了块陆广轩遣亲兵送来&30340;补药,面上神色虽淡漠,但眼底&30340;瞧不上却是明晃晃&30340;,只是碍于祝仪在侧,才勉强收了三分,茶言茶语道:“陆将军不喜我,而今不仅借我伤药,又遣亲兵送补品,这份心意&30340;确值得阿姐一谢。” 祝仪:“......” 真&30340;好想骂人。 “你嫌表兄送&30340;东西差?” 祝仪忍了半天到底还是会没忍住,从谢年舟手里夺回补品,圣母人设出现一丝裂痕,“是了,表兄&30340;东西自然比不得谢家&30340;东西,你谢家是天子近臣名声赫赫,指头缝里漏出来&30340;东西都够寻常世家吃穿一生,哪里能瞧得上表兄送来&30340;东西?” 手里&30340;东西被夺,谢年舟微挑眉,似乎一点不意外祝仪&30340;反应,侧目看了一眼把东西摆回原来位置&30340;祝仪,眸光一转,眉色深了一分,“我说陆将军不好,阿姐生气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30340;?” 祝仪头也不抬,“表兄幼年之际父母便双双战死,我阿爹阿娘又没谢家&30340;敛财本事,给不了他锦衣玉食金奴玉婢,他生来便是遭罪&30340;,哪能跟你钟鸣鼎食养尊处优&30340;世家贵公子相比?你瞧不上他&30340;东西,原本便正常。” “腿伸直,我看看你&30340;伤。” 谢年舟被抬回来之后并没有换衣服,身上穿&30340;还是原来那件衣服,让他再去换衣服有点浪费时间,祝仪便两只手分别攥着膝盖处磨破&30340;两处布料,用力一撕,小洞破成了大洞,“莫说表兄,只怕我们全家绑一块,也及不上你——” 祝仪&30340;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谢年舟腿上满是伤痕。 长&30340;,短&30340;,刀砍&30340;,剑刺&30340;,火烧&30340;,重物砸&30340;,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每一处都触目惊心,每一处,都能要了他&30340;命。 祝仪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抓着谢年舟&30340;胳膊撸起他&30340;衣袖,他&30340;胳膊依旧布满伤痕,手腕处似乎都与正常人不太一样,稍稍往外翻,很明显是重伤之后留下&30340;后遗症。 祝仪呼吸有些发紧,伸手去扯他领口。 一只手落在她手腕,耳畔是少年轻笑声,“阿姐,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你扒/光了。” 祝仪手一抖,手里&30340;料子松开了。 少年理了一下衣襟,又把她拉在胳膊上面&30340;衣袖拉下来,面上温和依旧,“阿姐想看什么?” 祝仪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看什么呢? 看他身上&30340;伤? 看他如何挣扎求生,以至于伤痕累累只有一张脸能看? 祝仪慢慢收回手,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你&30340;伤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受这么多&30340;伤?你不是——” 后面&30340;话她没敢再说。 是什么? 是陈郡谢家&30340;人吗? 陈郡谢家威威赫赫好不威风,可那与他谢年舟有什么关系呢? 谢崧&30340;嫡孙见面便想杀死他,谢崧也只是把他当做一颗棋子,暗杀,构陷,谢崧派给他&30340;事情,永远见不得光。 这些伤,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30340;是她。 说他养尊处他是钟鸣鼎食&30340;贵公子。 “我&30340;伤吓到阿姐了?” 谢年舟笑了一下,伸手拢了下身上&30340;布料,把自己膝盖上&30340;旧伤都盖上,“都是些旧伤罢了,若是吓到阿姐了,我以后便不要阿姐给我上药了。” “没有吓到。” 祝仪抓着他盖膝盖&30340;手,“小舟,我给你上药。” 她陡然后悔自己刚才说&30340;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谢年舟比她表兄更艰难,表兄尚有她&30340;阿爹阿娘照拂,纵然被谢家克扣军饷,纵然冲杀敌阵时常面临性命威胁,可这些都是身为将军应该面临&30340;事情。 但谢年舟不一样,他没有父母,甚至连自己&30340;生日都不知道,他真&30340;姓谢吗? 只怕未必。 所谓&30340;出身陈郡谢氏,多半是谢崧看他好用,为了方便他行事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个谢氏旁支&30340;身份。 哪怕顶着谢氏旁支&30340;身份,哪怕他是谢崧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但谢延兴对他依旧是喊打喊杀,在谢家人眼里,他只是一把趁手&30340;兵器,一把锋利&30340;尖刀,他&30340;命根本不属于他。 世上无人待他好,以至于她待他&30340;一分好,都会被他视为驱散乌云照进他阴暗人生&30340;月光。 但她对他并没有那么好。 好多都是阴错阳差,嘘寒问暖也好,给他盖被子也罢,甚至给他收尸都是误会。 她对他并不纯粹,她一开始是想搞死他&30340;,是后来真&30340;搞不死他,她才不得不装圣母感化她。 她没有那么好。 更不值得他这般对待。 祝仪有些不敢看谢年舟&30340;眼睛,她低头拿棉帕子蘸了水,把谢年舟&30340;手拿开,轻轻擦拭着谢年舟膝盖上&30340;伤。 “以前你受伤&30340;时候是怎么处理&30340;?” 祝仪轻声问道。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营帐里掌了灯,陆广轩治军严,又加之不富裕,自然不舍得在烛火这种并非紧急必需品上花钱,劣质&30340;烛火斑驳,燃一会儿爆一下灯花,斑驳&30340;烛火摇曳着祝仪脸侧,谢年舟垂眸看着她&30340;脸,声音无端低了一分,“不处理。” “不处理?” 祝仪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很疼?” 这个角度&30340;祝仪很好看,明艳又莫名娇憨,而脸侧垂下&30340;碎发,更是让谢年舟有种想伸出手给她梳于耳后&30340;冲动,好让那张皎皎如月&30340;脸离自己更近一点。 美好且温暖&30340;东西,天生便有蛊惑人心&30340;力量。 谢年舟捻了下手指,放低&30340;声音此时带了一分恰到好处&30340;委屈,“阿姐,无人在意,疼又如何?” 祝仪擦拭伤口&30340;动作顿住了。 是了,无人在意,疼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自己忍着? 祝仪握着帕子&30340;手颤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看到&30340;一切都是谢年舟想让她看到&30340;,也知道谢年舟&30340;声音是在向她卖惨,可她依旧很难受,她不敢想谢年舟以前过&30340;是什么日子,更不敢问他是如何熬过来&30340;,她想开口安慰他,但是没必要。 对于谢年舟来讲,他已经习惯了,习惯生活对他&30340;恶意与不公,他习惯到麻木,甚至能拿他这些事情向她讨一分心软。 这个事实让祝仪无法呼吸。 到底经历多少无处可诉&30340;委屈,才会坦然到这种程度? “小舟,我会在意&30340;。” 祝仪吸了下鼻子,“以后,我给你处理伤口。” “疼&30340;话,要记得告诉我。” “你才不是没人在意&30340;人。” “我会在意&30340;。” 谢年舟眼底绽开烟花。 他看着垂眸给他包扎着指甲盖大小伤口&30340;少女,嘴角微不可查勾了下。 长于温室&30340;花儿,生来便比世人多了几分柔软天真。 “阿姐待我真好。” 须臾之间,谢年舟笑了起来,再次恢复在祝仪面前&30340;温和乖巧模样,与之前&30340;淡笑浅笑不同,这次&30340;笑明显真心实意得多,狭长凤目一弯,笑意似乎能从他&30340;眼尾溢出来。 祝仪动作轻柔绑着绷带,“你唤我阿姐,我自然待你好。” “只要你一直好好&30340;,不草菅人命,不伤害无辜,我便会一直待你好。” 这句话让谢年舟眉头微动。 片刻后,他浅浅一笑,依旧应了下来,“都听阿姐&30340;。” 听到这句话,祝仪才稍感安慰。 ——果然是圣母有用。 圣母让残暴嗜杀&30340;谢年舟愿意听她&30340;话,可见她走感化谢年舟这条路没有错。 就是圣母装起来有点难,稍不注意就会ooc。 不过为了让谢年舟改邪归正做个好人,一切都是值得&30340;。 祝仪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夜色渐深,祝仪给谢年舟包扎完伤口,便准备回自己营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有多早?” 谢年舟拉了下祝仪&30340;衣袖,似乎有些不舍。 祝拍了拍谢年舟&30340;手背,温声道:“我睡醒便过来。” “那,我是阿姐明日第一个见到&30340;人?阿姐明早不去找陆将军了?” 谢年舟清凌眸色被依赖所取代,若是仔细瞧,便能发觉他&30340;依赖似乎有些病态。 但此时烛火昏黄,祝仪没有察觉,只是道:“嗯,先来找你。找完你,我们再一起去找表兄。” 得到自己想要&30340;回答,谢年舟笑了起来,有些像餍足&30340;兽,“我等阿姐。” 同一时间,陆广轩正在主帐看谢年舟新绘制&30340;地图。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稍有差池便能断送一场战役,陆广轩丝毫不敢马虎,不断按照地图上&30340;小道推衍着行军之路。 但是大抵是世间仓促,地图上&30340;小路标&30340;不是特别精准,陆广轩斟酌片刻,问帐外亲兵,“谢小郎君此时如何了?” “我让你送&30340;东西可送到了?” 谢年舟轻蔑&30340;嫌弃让亲兵终身难忘,但祝仪与谢年舟关系好,而今谢年舟又冒死上山绘制了地图,亲兵再怎么看不惯他&30340;嫌弃,此时也不敢因公废私,“回将军&30340;话,已经送到了。” “女郎言谢小郎君受了伤,让他休整一夜再向将军回报山势地形情况。” “休整一夜?” 想想指甲盖大小&30340;伤,陆广轩微微蹙眉,顿觉世家公子就是娇气,“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将军中最好&30340;军医请了来,明日一大早去给他看伤,莫叫他劳累仪仪,仪仪身子弱,见不得血。” 亲兵应诺而去。 次日清晨。 谢年舟习惯了早起,天不亮,他便早早起来了,想起祝仪&30340;衣服不是温暖白橡色,便是薄香色或者琥珀色,他便换了身群青色&30340;箭袖武服,胸口与胳膊处是浅金色&30340;团花纹,正好与祝仪身上&30340;宝象花纹相互呼应。 谢年舟换好衣服,勒了深竹月联珠狩猎纹&30340;抹额,翘首以盼等待着&30340;祝仪&30340;到来。 他知祝仪并不是一个特别勤快&30340;人,所以他并不着急,喝着从祝仪庄子里带过来&30340;雀舌茶,有一搭没一搭往营帐外看一眼。 东方&30340;长庚星隐入云层,一轮红日缓缓而出。 金光自九天之上而来,逐渐将世间万物染成温暖&30340;黄。 帐外响起脚步声。 季夏晨风送来极淡极淡&30340;醉太平花香。 笑意爬上谢年舟眼底,谢年舟放下茶盏,浅笑着向声音传来&30340;方向看去。 “小舟,对不起,我起晚了。” 祝仪一路小跑而来,薄香色衣服拖出一抹好看&30340;浅黄,她急匆匆来到营帐,对着一看便知道等她许久&30340;谢年舟不住道歉,“你等久了吧?实在对不住,我睡过头了。” 晨光漫进营帐,一点一点渡在少女身上,她本就生得白,经晨光一衬,越发显得肌肤胜雪鬓发乌黑,如同画上走出来&30340;人一般。 但画里&30340;人终究是冰冷死物,而她却是活力满满一身阳光,就连精致鼻梁上&30340;小痣,似乎都在无声昭示着她治愈元气。 谢年舟&30340;眸色深了一身,好脾气笑着,“不急,阿姐,我也刚起。” “阿姐要给我换药吗?” 想起昨日祝仪给自己换药&30340;场景,谢年舟眼底笑意更深,俯身去卷裤腿。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道气喘吁吁&30340;声音,“女郎,您等等老夫。” “啊,差点忘了跟你介绍。” 祝仪笑眯眯向谢年舟引荐,“这是军中最好&30340;军医,表兄听说你受伤了,特意请他过来给你看伤。” “也顺便让他瞧瞧你&30340;旧伤。” 祝仪一脸&30340;善解人意贴心备至,“虽说你瞧着没什么大碍,可有些伤表面看不出来,能在你身体隐藏数年之久,待你身体虚弱之际,便蜂拥而至。” “小舟,我才不想你那样。” “小舟,快,让军医看看你&30340;伤。” 祝仪转过头,突然发现谢年舟面上笑意无端淡了几分。 “军中最好&30340;军医?” 谢年舟微挑眉,目光落在老军医上。 老军医脊背陡然一凉。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老军医随军多年,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但面前&30340;少年却还是让他心头一惊,那是一种比战乱厮杀更直观&30340;恐惧,活像是毒物缠上了自己&30340;脖子,吐着信子犹豫着从何处下口。 被阴鸷却又充满戾气&30340;目光看了一眼,老军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手里&30340;药箱有些提不稳。 “不,不敢当,老夫不过是略识些医术罢了。” 老军医不敢去看谢年舟&30340;脸,颤颤巍巍放下药箱,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30340;冷汗。 谢年舟斜睥着军医,懒懒一笑,“哦,原来陆将军给我派人&30340;人不过是只是略识些医术,至于那些医术高深&30340;军医,想来以我身份是不配看&30340;。” 这话一出,老军医吓得直冒汗,他自谦&30340;一句说辞,怎就成了谢小郎君攻击陆将军&30340;话了? 偏他还没办法反驳,毕竟是他自己说自己只是略识些医术。 老军医冷汗如雨。 祝仪知道谢年舟脾气怪,除了对她还算和颜悦色外,对别人全是又冷又毒舌,仿佛说句好话能要了他&30340;命似&30340;,见谢年舟为难老军医,祝仪推了他一下,“小舟,这不过是军医自谦&30340;话罢了,你还真当他只是略识医术?” “不瞒你,这位军医原本是阿爹麾下&30340;,医术极高,在军队颇有声望,表兄来黑风寨剿匪,阿娘放心不下,这才特意从阿爹那里讨了来。” “若是不然,只怕你连这位军医&30340;面都见不到呢,又哪来&30340;机会让他给你看旧伤?” 肩膀被祝仪轻轻推了一下,谢年舟侧目看了一眼拂过自己肩头&30340;手,眸光轻转,眉目间&30340;冷硬之气散去不少,他回眸看向老军医,清隽面容上是恰到好处&30340;笑容,“原来如此,是我怠慢军医了。” 谢年舟态度转好,祝仪颇为欢喜。 看,这就是圣母有用。 只要圣母装得好,病娇男主乖又巧。 祝仪开心着谢年舟&30340;乖顺,同一营帐下&30340;老军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谁喜欢带着煞气&30340;阎罗王呢? “不敢当,不敢当。” 老军医抬手擦了擦额头上&30340;冷汗,想想谢年舟刚才&30340;话,他多心留了个心眼,这次没再自谦,而是陪着小心道:“敢问谢小郎君,谢小郎君&30340;伤在何处?可否让老夫一观?” 祝仪&30340;开心落在谢年舟眼中。 很明显,祝仪更喜欢他态度温和。 谢年舟默了默,保持着刚才&30340;清浅笑意,“军医想看,自然是能看&30340;。只是我&30340;身子骨不比常人,生来便有些怪异之处。” 涉及到自己&30340;专业,老军医捋了胡须,“敢问郎君,怪在何处?” 听谢年舟说自己身体怪,祝仪也有些紧张,倒不是刻意装圣母白莲花,而是昨夜谢年舟身上&30340;伤给她留下了太大&30340;阴影,看完那样&30340;伤,她很难把谢年舟&30340;身体当成普通人&30340;身体。 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如何不怪? “小舟,你快跟军医说一下,你除了身体上&30340;伤,还有那些不舒服&30340;地方?” 祝仪蹙眉说道。 谢年舟笑了一下,抬手斟了两杯茶,一杯给祝仪,一杯给自己,他一边喝茶,一边缓缓说道:“我这人嘴巴刁,喝不得苦汤药,若是喝了库汤药,只是上吐下泻生不如死。” “身体呢,又略有些娇气,受不得银针扎,若被银针一扎,便是百爪挠心煎熬备至。” “至于药物熏香,则更是不必提,我闻不得药味,只怕还未熏上半刻钟,便头痛欲裂不能自己。” 祝仪:“???” 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30340;体质? 祝仪难以置信。 不通医理&30340;祝仪震惊,精通医理&30340;老军医更加震惊,只是到底多吃了几十年&30340;饭,又行了多年&30340;医,他能通过表象看本质——谢年舟就是在为难自己。 可是完全没道理啊。 他是来给谢年舟看病&30340;,是来帮助谢年舟&30340;,谢年舟没道理刁难一个给他治病&30340;人。 可若不是刁难,又能是什么? 不能喝药,不能用针,甚至不能用药物熏,世上治疗伤病&30340;方法无非这三种,三种都不能用,便与寻医问药无缘了。 谢小郎君分明就在刁难他。 冷汗再次从老军医身上冒出来。 他求助似&30340;看了一眼祝仪,没敢顺着谢年舟&30340;话往下说。 祝仪不懂医理,还以为谢年舟是体质特殊,毕竟这年头&30340;小说卷得厉害,没点特殊体质根本不配当男主,收到老军医&30340;求助,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根本不是什么体质特殊,是谢年舟不配合老军医找&30340;拙劣借口。 可这么做图什么呢? 祝仪看了眼谢年舟,没弄清他&30340;意图。 “敢问老军医,可有法子治我身上&30340;病?” 老军医久久没有开口,谢年舟含笑问道。 老军医:“......” 有法子,您还是去死吧。 当然,这种不要命&30340;话老军医是不敢说&30340;。 “呃,是老夫学艺不精。”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老军医决定不等祝仪替自己解围,他选择现在就跑路,“谢小郎君身上&30340;伤,还是另请高明吧。” “女郎,谢小郎君,老夫告退。” 说完话,老军医不等祝仪答话,便连忙背起药箱往外走,速度之快活像是身后有野兽在追一般。 祝仪:“.....” 很好,她知道谢年舟为难老军医&30340;目&30340;了——不想让军医看病,只想让她给他上药。 营帐里只剩下谢年舟与祝仪两个人,谢年舟半真半假叹了一声,拿眼睛瞧着祝仪,“阿姐,我&30340;伤似乎无人能治。” 祝仪有些无语,“小舟,我知道你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但是你身上&30340;旧伤太多,若不仔细调理,只怕对你身子不利。” 谢年舟抿了抿唇,没有接话,狭长&30340;凤目微勾着,经晨曦晕染后有些委屈味道。 看到这一幕,祝仪又好气又好笑,哄小孩似&30340;说道:“那,我给你上药,晚上你再让军医看你&30340;伤,好不好?” 清瘦少年眼睛亮了一下。 但似乎是怕祝仪知道自己&30340;小心思,他很快又恢复对待祝仪才有&30340;温和,矜持点了下头,仿佛对于他来讲,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祝仪&30340;强烈要求一般。 祝仪更加好笑了。 装。 继续装。 小孩似&30340;。 “来,把膝盖露出来,我可不想再弄坏你一条裤子了。” 祝仪转身拿伤药。 谢年舟躺回榻上,支起一条腿,把裤腿撸/上去,露出指甲盖大小却被祝仪缠了好几圈绷带&30340;膝盖。 祝仪把伤药放在自己伸手便能拿到&30340;位置,抬手拆昨夜缠上去&30340;绷带,一层又一层,她拆得很细心。 拆完绷带,她用棉布蘸了放凉&30340;开水去消毒,消毒之后,她才开始上药。 她&30340;每一个步骤都很轻柔,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膝盖上不是指甲盖大小伤口,而是能要人性命&30340;重伤一般。 孟夏四月,天气转暖,祝仪身上&30340;衣服并不厚,薄香色衣袖被臂甲竖着,竖领&30340;衣襟带软甲,越发衬得她&30340;身材玲珑有致,她低头上药,一抹纤细&30340;脖颈便自竖领里探出来,欺霜傲雪一段白,无端晃着人&30340;眼睛。 莫名&30340;,谢年舟喉咙有些发干,他别开眼移开视线,端起案几上&30340;雀舌茶一饮而尽。 “你渴啦?” 祝仪甚少见谢年舟喝茶喝得这般急,便圣母问了一句,“是了,你前几日一直在山上,吃不好,睡不好,体力消耗极大,而今休整回来,自然又累又渴&30340;。” 祝仪绑好了绷带,放下谢年舟&30340;裤腿,笑眯眯抬头道:“表兄这里没什么好茶,你喜欢什么茶?日后我攒钱买给你喝。” 谢年舟侧目回头,面前少女盈盈而笑,不施粉黛,颜色却如朝霞映雪,他攥了攥手里&30340;茶杯,喉结再次滚了一下,“雀舌茶。” “最喜欢阿姐&30340;雀舌茶。” 他看着祝仪&30340;眼睛答道。 “雀舌茶?” 祝仪有些意外,“这个茶天子每年都会赏赐很多,小舟,你若是喜欢这个茶,便是给阿姐省钱了。” 谢年舟看了眼祝仪,心中一动,“阿姐很缺钱?” “倒也不算缺钱,只是阿娘管我们极严,不让我们乱花钱罢了。” 祝仪随手把伤药收起来,随时不忘立圣母人设,见缝插针教导谢年舟走回正途,“先说好,我&30340;茶不是白喝&30340;,喝了我&30340;茶,便要听我&30340;话,像今日这般&30340;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了。” “还有,不止是对待军医,还有对待其他人,表兄,亲兵,以及许许多多&30340;人。” 祝仪苦口婆心,比表兄出征前&30340;阿娘都唠叨,“小舟,我知道你很厉害,也不怕旁人来害你,可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更何况你我?” “你若树敌太多,旁人便会在你落难时踩你一脚,何必呢?” “阿姐想让我做个与阿姐一样&30340;人?” 谢年舟微挑眉,不动声色问道。 祝仪反问谢年舟,“我这样&30340;人难道不好吗?” “阿姐自然是好&30340;。” 谢年舟手指攥了下茶盏。 自己圣母了半日,却没有得到一个准确&30340;回答,祝仪便又追问:“那你会成为我这样&30340;人吗?” “不残暴,不嗜杀,也不咄咄逼人。” “若是阿姐希望&30340;话,我自然无不应从。” 谢年舟笑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开茶盏。 圣母真&30340;有用! 祝仪眼睛一亮,顿时感觉自己走圣母白莲花这条路果然走对了,初相识&30340;谢年舟是拒人千里之外&30340;冷漠,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完全就是一个乖巧&30340;小奶狗嘛! 再配上他那张清隽无俦&30340;脸,简直是在完美诠释什么叫循规蹈矩&30340;仙。 祝仪心情大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祝仪道:“你不能骗我,你若骗了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但那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仍是祝仪心里温良纯善&30340;小仙男,“自然不会骗阿姐。” 清晨&30340;阳光由稀薄变得热烈。 祝仪抬头看了下时间,起身对谢年舟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找表兄吧。” “他从昨天就在等你,等到现在估计该着急了。” 谢年舟饮茶动作微顿,瞧了一眼祝仪。 辰时&30340;太阳带着霞光,落在祝仪脸上,精致&30340;鼻梁上&30340;小痣可爱又秀气,似乎还带着几分小雀跃。 谢年舟眸色微沉,眼底笑意散了大半,“也对,陆将军&30340;确等我等了许久。” “那我们走吧。” 战场上瞬息万变,祝仪不敢耽搁太久,着急向陆广轩回报地势情况,她挑帘往外走,自然没有留意到谢年舟&30340;脸色,更不曾注意到,在她转身&30340;那一刻,谢年舟脸上&30340;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仪兴冲冲去找陆广轩。 地形&30340;事情关系到战事&30340;顺利与否,众多将领早早在营帐内等候,祝仪到&30340;时候,众人在商议作战战术,见祝仪领着谢年舟过来了,便停下了推衍沙盘&30340;动作,齐齐向祝仪两人看过来。 祝仪长在太守府,与众将熟悉得很,热络与人打着招呼。 她一边打招呼,一边不忘把谢年舟引荐给众人。 谢年舟性子怪,别看他答应&30340;很好,说一切都听她&30340;,但到了外人面前,只怕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30340;冷漠模样,身份尴尬,性格又不合群,只怕没说三两句,便会与脾气火爆&30340;众将闹起来,这样不行,她得给谢年舟编——小舟虽然出身陈郡谢氏,但已经脱离谢家,如今投在我阿爹帐下做事。 只有这样,众将才会勉为其难忍受一下他&30340;烂脾气。 只是这个身份需要陆广轩&30340;点头,她便弯眼看了看陆广轩,偷偷扯了一下陆广轩&30340;臂甲。 众将&30340;关注都在沙盘上,况祝仪&30340;动作又小心,自然不曾被众将所察觉,只有一双眼睛长在祝仪身上&30340;谢年舟察觉了祝仪&30340;小动作。 谢年舟凤目轻眯,眸色深了一分。 陆广轩自幼与祝仪一起长大,祝仪不用说话,他也知道祝仪&30340;心思,多半是想借他之口把谢年舟划分到他们&30340;阵营,作为三军主帅,他自然不愿冒这个风险,犹豫片刻,他轻轻挣开臂甲。 见陆广轩挣开自己&30340;手指,祝仪看了他一眼,手指再次攀向他&30340;臂甲,且这次用了两只手,拽着他&30340;臂甲轻轻摇晃着。 陆广轩剑眉微蹙,犹豫着再次收回手,余光却看到祝仪歪头看着他,娇憨又明艳,让人无端软了心肠,他无奈一笑,到底没舍得松开。 谢年舟无声冷笑。 片刻后,他上前半步,挤进陆广轩与祝仪之间。 中间突然插/进来一个人,祝仪&30340;小动作立刻停止了,松开拉着陆广轩臂甲&30340;手。 哪怕祝仪说了谢年舟许多好话,但谢年舟&30340;身份摆在那,陆广轩很难全心信任他,此时对他也不过是碍于祝仪&30340;话不得不做一下面上&30340;情,但依旧不大喜欢谢年舟,见谢年舟将自己与祝仪隔开,他不免有些不悦,正欲开口说话,腰间却被谢年舟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抬眉,撞上谢年舟阴冷眸色。 像是毒蛇在吐着信子,又像是盯上猎物&30340;兽,更像是张满&30340;弓,蓄势待发,一击毙命。 陆广轩眼皮狠狠一跳。 视线相接一瞬后,谢年舟眸色恢复漠然,俯身拿起陆广轩手边&30340;推杆,顺手又推陆广轩一下,把陆广轩推到一步之外&30340;位置。 陆广轩自幼被祝谦视为接班人培养,更是剿灭黑风寨&30340;三军主将,主将被人推到外围,帐内众将自然看不下去,登时急了眼,“你做什么呢?” “做什么?” 谢年舟凉凉而笑,手里&30340;推杆点在黑风寨&30340;主峰上,“这里有一条小道,可直通主峰。” “所以,你们想不想知道?” 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六章 这话一出,想要寻谢年舟麻烦&30340;众将愣了一下,身为将士,自然以战场&30340;胜利为第一要务,可若能决定胜负&30340;人是日常克扣他们军饷&30340;谢家人时,战事&30340;胜利是否要打上一个问号?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是明晃晃&30340;不信任。 虽然不信任,但到底也没有再去寻谢年舟麻烦,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被谢年舟推在外面&30340;陆广轩。 众将&30340;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陆广轩沉吟片刻,问谢年舟,“此话当真?” “陆将军若是不信任我,又为何要我去寻通往主峰之路?需知此行凶多吉少九死一生,稍不留神,便是坠下山崖粉身碎骨。” 此时&30340;谢年舟站在祝仪前侧,自然不用担心自己&30340;表情被祝仪看到,他放下推杆,看着陆广轩冷笑,面上是毫不掩饰&30340;嘲讽,“还是说,陆将军任人唯亲排除异己,见我是谢家人,便想借主峰之行除去我?” 这话一出,众将齐齐变色,“谢年舟,陆将军若真想针对你,你哪有命活到现在?” “谢年舟,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年舟说话呛人,众将多是直脾气性子暴烈之人,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争执起来,祝仪连忙上前半步挡在谢年舟面前,她知道谢年舟性子冷硬,除了对她有三分好脸色外,对谁都是一副烂脾气,让他向众人道歉,只怕是比登天还难,还不如岔开话题指出路线,众将所求不过是战事顺利,剿灭黑风寨&30340;山贼,若此战大捷,他们自然不会追究谢年舟说话难听。 “诸位将军,你们不要急,小舟嘴笨,不太会说话,但他没有恶意&30340;。” 向众将说完话,她又把目光投向陆广轩,“表兄,你别生小舟&30340;气,他真&30340;没有恶意,只是脾气怪了些,你听他把话说完好不好?” “再说了,现在&30340;当务之急不是找到通往主峰&30340;路吗?” 祝仪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谢年舟,陆广轩不悦皱眉。 陆广轩&30340;表情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凤目里蕴了几分笑意。 下一刻,祝仪走上前,伸手摇了摇陆广轩&30340;臂甲,态度亲昵撒着娇,“表兄,你给小舟一个机会嘛。” 谢年舟面上笑意尽散,眸光骤冷。 被祝仪一打岔,陆广轩没再瞧谢年舟,祝仪虽然扯着他&30340;胳膊撒娇,但动作很小心,不曾扯到他伤口,这种体贴让陆广轩又无奈又好笑,但众将在侧,他不好与祝仪太过亲密,抬手掐了下眉心,故作严肃道:“只需一次,下不为例。” 陆广轩面上虽然严肃,但眼底&30340;笑意却是温和&30340;,对祝仪&30340;宠溺让人想忽视都难,祝仪也知陆广轩包容自己,她见好就收,明艳脸上灿烂笑容,“我就知道表兄最好了。” 众将大多是战场遗孤,被谢谦收养在太守府,与祝仪陆广轩一同长大&30340;,他们见惯了二人&30340;亲密互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个个哑然失笑,面上颇有揶揄之意。 无人注意&30340;角落,谢年舟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30340;圣母白莲花人设,得到陆广轩&30340;答复,便松开陆广轩&30340;臂甲,欢快去找谢年舟,一转脸,看到谢年舟目光凌厉蓄势待发,像是被激怒&30340;小兽。 祝仪:“?” 哦,懂了,谢年舟说话不中听,众将也半斤八两,谢年舟又是一个敏感&30340;性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祝仪觉得自己悟了,抬手拍了拍谢年舟&30340;肩膀,笑眯眯道:“小舟,你不要多心,表兄他们其实很好相处&30340;,你刚认识他们,可能不了解,等你与他们处熟了,自然就能明白他们&30340;好了。” “只怕我没那个命。” 谢年舟声音冷冰冰。 “不要说晦气话。” 这话不吉利,祝仪拍了一下谢年舟,蹙眉道:“你才不会短命,只要你跟在我身边,必会长命百岁&30340;。” 谢年舟:“......” 谢年舟侧目去看祝仪,祝仪一脸认真,像是寺庙里供奉&30340;神女,悲天悯人庇佑苍生,谢年舟被噎了一下,转过脸移开视线,声音无端低沉又郁闷,“罢了。” “通往主峰&30340;路在这里。” 谢年舟拿起推杆,指在主峰&30340;隐蔽小道上,“此路是我意外得知,若从此处行军,可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主峰。本以为似这等威胁,黑风寨&30340;山贼们必会下手除去,以免自己腹背受敌。” 说到这,谢年舟声音微顿,斜睥着目光随着他推杆而动&30340;陆广轩,讥讽之意一览无余,“不曾想,直至今日,这条小道仍安然无恙,可见黑风寨&30340;山贼不过尔尔,算不得心腹大患。” 阴阳怪气话让陆广轩剑眉微动。 刚刚松了一口气&30340;祝仪再度提了一口气——好好&30340;一个隽逸少年,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帮了别人却又处处得罪别人,图什么呢? “表兄,你别多心,小舟没有其他意思。” 圣母白莲花&30340;祝仪连忙替谢年舟描补,手指下意识去拽陆广轩&30340;臂甲,但她刚刚抬起手,自己&30340;臂甲便被人攥住了,她疑惑回头,拽着她臂甲&30340;人正是谢年舟。 对她一贯鲜有冷色&30340;谢年舟此时面色微冷,看了一眼陆广轩后,他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30340;声音向她道:“阿姐,此乃三军主帐,商议战机之用,你与陆将军这样不大好吧?” 祝仪这才发觉自己与陆广轩&30340;确有些亲密,只是众将与她一同长大,见惯了她与陆广轩&30340;互动,这才没有说什么,谢年舟便不同了,以一个旁观者&30340;角度来看,她在军机大帐里与陆广轩拉拉扯扯&30340;确不够稳重。 更何况,谢年舟是事业型疯批,聊战事便聊战事,在聊战事&30340;时候撒娇便是玷污了军机大帐。 “小舟,我没有,我就是看表兄&30340;臂甲有些脏了,我想给他擦擦。” 祝仪连忙收回手,被谢年舟点破心思后,她面色微尬,耳后微微泛着红。 谢年舟眸色幽深。 陆广轩原本在研究谢年舟指&30340;小道,余光瞥见谢年舟伏在祝仪耳侧说话,而祝仪面色微红,他眼皮狠狠一跳,下意识长臂一伸,把祝仪从谢年舟面前拉开,“谢年舟,你做什么?” “不过是与阿姐说几句话罢了。” 谢年舟懒懒抬眉,“怎么,陆将军要听么?” 这种尴尬话怎么能让表兄知道? 祝仪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向陆广轩道:“表兄,我与小舟不过是聊了几句家常话罢了,没什么好听&30340;。” “你&30340;行军路线制定好了吗?分给我什么任务?” 祝仪&30340;慌乱让陆广轩剑眉紧皱。 谢年舟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陆将军,还是分配任务吧。” “此时&30340;当务之急是如何攻取黑风寨,而非被儿女私情乱了心思。” 祝仪不慌乱了,不仅不慌了,还有些意外——儿女私情?她与谢年舟哪来&30340;儿女私情? 祝仪虽然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但谢年舟&30340;态度太明显,她若看不出谢年舟在故意激怒表兄,那她就是一个大傻子。 事实证明她只是有些迟钝,并不傻,她看了一眼谢年舟,有些顾不上自己&30340;圣母人设,“什么儿女私情?” “小舟,你不要乱说话,马上就要对黑风寨发起总攻了,你与表兄应当协力合作,而不是互相排挤。” 谢年舟:“......” “仪仪说得对。” 这一次,换陆广轩笑了起来,“谢小郎君,你我虽然彼此讨厌,但大战在即,还是听一下仪仪&30340;意见,如何?” 谢年舟眸光骤冷。 他看了一眼祝仪,祝仪一脸期待看着他,杏眼泛着光,又软又温暖,像初升之际太阳&30340;霞光,又像夜幕降临时&30340;皎皎月色。 “小舟。” 祝仪适时捡起自己&30340;圣母白莲花人设,目光温柔又期盼,“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30340;目&30340;吗?” “你说过,你什么都听我&30340;。” 四目相对,谢年舟手指紧握成拳,又慢慢舒展开来,他看了又看祝仪眼底&30340;期许,终究软了心肠,“罢了,我都听阿姐。” “这才对嘛。” 明灿光彩流入祝仪眼眸,祝仪笑得一脸明媚,“等拿下黑风寨,我让表兄给你记首功!” “首功?” 谢年舟不置可否。 “陆将军,此路虽可通往主峰,但道路狭小且隐蔽,不可遣大军通行。” 谢年舟移开视线,拿起推杆,指着山路道:“若是陆将军相信我,可派三百精兵随我出行,至于陆将军,则作佯攻吸引山贼&30340;注意力。” 事关胜负,陆广轩斟酌片刻,有些犹豫,“三百精兵?是否太险?” “谢小郎君,山贼有数万之众,你只带三百人只怕未必会是他们&30340;对手。” “山贼&30340;主力皆在防备将军,其内部必然空虚,三百精兵足以让他们乱成一团。” 谢年舟看了眼目光长在自己身上&30340;祝仪,忍住了,耐着性子道:“再者,山贼怎会知晓我只带了三百人?” “陆将军乃能征善战之将,不会不知道虚张声势&30340;道理吧?” 这话虽然有些阴阳怪气,但比起刚才&30340;咄咄逼人又刺人&30340;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倍,祝仪没有开口制止,而且她有上帝视角,知道谢年舟有主角光环,黑风寨这种山贼,连正规军都不算,只是背地里有人扶持才成了气候,对于谢年舟来讲,就是炮灰中&30340;炮灰,多分眼神都是拉低谢年舟&30340;逼格。 所以,她无条件支持谢年舟。 但她有上帝视角,知道后面&30340;发展,不代表表兄也有,这是表兄第一次独立指挥剿灭近十万&30340;山贼,自然万事小心,不敢行险,怕表兄太过谨慎,否了谢年舟&30340;建议,祝仪便道:“表兄,我相信小舟。” “表兄若觉得此举甚险,大可与小舟约定好时间,什么时间表兄佯攻,什么时候小舟上山,上山之后再让小舟给表兄发信号弹,表兄看到信号弹,便以主力牵扯山贼&30340;主力,让山贼无法回援,这样一来,小舟&30340;安全便多了一层保障。” “而小舟拿下主峰后,便放火烧山,以此打击山贼&30340;士气。” 家里全员战将,就连阿娘也是能拎刀上战场&30340;彪悍女将,耳濡目染下,祝仪自然不是娇养在温室&30340;花儿,知道不少战场战事,听完谢年舟&30340;建议,她略微思索便将谢年舟&30340;想法更加完善,“营地失守,表兄攻势又急,山贼哪还有应战之心?只怕不出两个时辰,便会丢盔弃甲投降表兄。” 娓娓道来&30340;声音让谢年舟微微侧目。 此时正值正午,营外光线极好,热烈&30340;阳光漫进营帐,给侃侃而谈&30340;祝仪镀上一层浅浅金光。 寺庙里供奉&30340;神女跌入了凡间,纵然慈悲圣洁,但也有雷霆之力。 谢年舟有一瞬&30340;恍惚。 陆广轩与祝仪自幼一同长大,自然知道祝仪并非不通世事&30340;娇娇女,略微思索后,便同意了她&30340;方案,“好,便听仪仪&30340;。” ——端&30340;是毫无保留&30340;信任。 祝仪笑道:“既然如此,表兄便来分配任务吧。” “先说好,表兄,我才不要与你一起,我想和小舟走一路。” “不行,太危险。” 谢年舟瞬间回神,与陆广轩异口同声拒绝祝仪。 俩人说了同样&30340;话,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对方,又很快转过头。 祝仪知道他们在担心自己,没有多想,而是道:“我阿爹是邺城太守,我阿娘是将门虎女,我身为他们&30340;女儿,岂能一辈子在他们&30340;羽翼下生活?” “当初表兄向阿爹据理力争独自带兵时,是我在旁边鼎力相助,我信表兄能独当一面,表兄难道不信我吗?” 阳光漫在祝仪脸上,越发显得她顾盼神飞,颇有出身将门&30340;英气果决,“表兄,你让我去吧。” 陆广轩陷入沉默。 虽然很讨厌陆广轩,但事关祝仪&30340;安危,谢年舟道:“阿姐,山路难走,你还是跟陆将军走一起吧。” “不,我要跟你一起走。” 说话间,祝仪眼睛看着陆广轩。 陆广轩抬手掐了下眉心,“罢了。” “谢小郎君,仪仪便拜托你照顾了。” 他松开手,目光如电,拱手向谢年舟道。 “陆将军,你在开玩笑么?” 谢年舟声音微冷,转过头,看到是陆广轩&30340;信任。 ——对于他保护祝仪&30340;信任,也是对祝仪个人能力&30340;信任。 谢年舟抿了下唇。 他突然想起祝仪虽身份尊贵,但并非养在深闺,行事作风与其他贵女完全不同,而祝谦夫妇似乎并不担忧她&30340;安危,让她一个人在镜水山庄常驻,让她能调动亲兵,甚至还会让她来战场支援陆广轩。 很明显,祝谦对她极为信任。 知道她行事大胆会闯祸,但相信她能够把闯出来&30340;祸摆平。 这,便是武将世家&30340;家风? 毫无保留&30340;信任,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30340;并肩而战? 谢年舟侧目看祝仪。 祝仪似乎并不以为陆广轩听取自己&30340;建议,已经在与陆广轩商议佯攻&30340;时辰,而陆广轩似乎也并非拿话哄她,声音温和与她商议时辰。 岁月静好,一片祥和。 将门虎女,青年将军,任谁都要说上一句登对。 谢年舟凤目轻眯。 谢年舟自嘲一笑。 片刻后,他依旧走到祝仪面前,插/到二人中间,不动声色把祝仪与陆广轩隔开,“阿姐,我也信你。” “陆将军放心,我不会让阿姐受任何伤害。” 陆广轩虽对谢年舟把自己隔开&30340;动作有些不悦,但听到谢年舟&30340;保证,他答了一声,“那便拜托谢小郎君了。” 祝仪眼睛一亮。 谢年舟不再阴阳怪气,表兄不再剑眉紧皱,这是多么难得&30340;进步啊! 很好,以后她就是圣母本母白莲花本花! 任务很快分配完毕。 众将领了任务,各自回营为战前做准备。 祝仪与谢年舟也出了营帐。 想想谢年舟刚才&30340;反应,由刺猬似&30340;扎人到最后流于表面&30340;温和,这简直是从量到质&30340;飞跃,以至于让祝仪想给自己颁上朵大红花。 ——圣母有用! 圣母连谢年舟都能感化。 祝仪心情大好,演起圣母自然更加卖力,“小舟,你做&30340;非常好。” “你别看表兄面上没表示,但心里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等拿下了黑风寨,表兄肯定会给你请功&30340;。” “你给谢崧做事多年,至今仍是白身,不过你不用怕,表兄不会这样&30340;。” 在这种时刻,祝仪永远不忘拉踩谢崧,“表兄会上书天子,让天子封你个一官半职&30340;。” “你长这么好看,穿官服肯定也好看。” 祝仪回头看谢年舟,“小舟,等你领了官服,你要第一个穿给我看。” “官服?这是自然。” 谢年舟轻轻一笑,阳光下,他目光莫名幽深,牢牢盯着祝仪眼睛,“陆将军若能视我为自己人,那便是再好不过。” “只是我今日&30340;表现如此令阿姐满意,不知我可否向阿姐讨个奖励?” 第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少年目光灼灼,落在自己身上,祝仪秀眉微蹙,有些不舒服。 ——那种熟悉&30340;感觉又来了,像极了盯上猎物&30340;兽。 但这似乎是她&30340;一种错觉,她眉头刚蹙,便见谢年舟眉目温和,仿佛刚才那种被毒物缠上&30340;窒息感是她眼花看错了一般。 祝仪虽然在某方面迟钝缺根弦,但不代表她傻,她看了又看面前&30340;谢年舟,心里不免留了个心眼,“你想要什么奖励?” ——眼前&30340;这位可是个心狠手辣&30340;主儿,她不能因为他暂时&30340;乖巧便把他划入好人&30340;阵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感化尚未成功,圣母&30340;她仍需努力。 觉察到祝仪态度&30340;改变,谢年舟笑了一下,“阿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阿姐。” 知道书中剧情&30340;祝仪:“......” 不,你真&30340;会,还是小黑屋强制爱&30340;那一种。 “哪有紧张?你看错了吧。” 祝仪道:“你想要什么奖励?先说好,不许为难我。” 谢年舟又笑,“阿姐想到哪去了?我怎舍得为难阿姐?” 这话说得黏黏糊糊,迟钝如祝仪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在思索间,面前&30340;谢年舟开了口,“阿姐可否再给我一些时日?我想要&30340;东西太多,一时不知该向阿姐讨哪一件为好。” “你想要&30340;东西很多吗?” 祝仪有些无语,奇怪看了眼谢年舟。 “很多。” 谢年舟闭眼点头,点完头又睁开眼,眼睛仍瞧着祝仪,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令人不适&30340;幽深,眼底尽是些温和神色,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因为多,所以才拿不定主意。” 隽逸&30340;少年浅笑着看着自己,&30340;确能让颜控&30340;祝仪放松警惕,但刚才被谢年舟盯到&30340;目光后劲有点大,想想仍有些心悸,又听谢年舟说想要&30340;东西太多,祝仪心里更加不敢答应了,但她&30340;人设是圣母白莲花,要慈悲,要温柔,要得体,哪有一口回绝别人&30340;圣母白莲花? 更何况,刚才谢年舟为了她&30340;确收敛许多,她若是贸然拒绝,便不免寒了谢年舟&30340;心。 祝仪斟酌片刻,尽量以和缓&30340;语气开了口,“你现在不说你&30340;要求,我如何能答复你?” “万一你说你想要天上&30340;月亮,我难道要爬到天上给你摘?” “这样吧,小舟,等你想好你要什么了,我便再答复你,可好?” 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阿姐怕我为难阿姐?” 谢年舟轻笑。 “这倒不是。” 祝仪一脸&30340;白莲花,“你自己刚刚说过,你不会为难我&30340;,所以我怎么会怕你为难我?” “现在不答应你,不过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罢了。” “小舟,你,是在怪我不答应吗?” 祝仪抿了下唇,试探出声,一身&30340;白莲花严重超标。 “我怎么会怪阿姐?” 谢年舟轻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罢了,左右我没想好问阿姐要什么东西,待我想好了,阿姐再说给不给吧。” 祝仪松了一口气。 ——圣母真&30340;有用! 白莲花更是克制谢年舟&30340;法宝! 很好,以后她就是千年&30340;白莲花修成&30340;圣母了。 不用火烧都是一身&30340;舍利子。 圣母白莲花&30340;祝仪笑眯眯得寸进尺,“那就这么说定了。” “先说好,不是没有答应你&30340;要求,而是你没有提要求。” “好,此事不怪阿姐,是我没有说要求。” 谢年舟莞尔。 祝仪忍俊不禁,“小舟最好了。” 简单&30340;夸奖话让谢年舟眸色轻转。 片刻后,他捏了一下掌心,走上前与祝仪并肩而行,不动声色看着自己右侧&30340;祝仪,笑着问道:“阿姐方才在主帐说,陆将军最好,而今又说我最好,那在阿姐心里,是陆将军最好,还是我最好?” 这是一个好问题,祝仪被问&30340;一怔。 她&30340;词汇已经匮乏到这种程度了吗? 连随口夸人&30340;话都用了一模一样&30340;。 但祝仪毕竟是个擅长应对各种复杂情况&30340;圣母,尤其是在面对突如其来&30340;刁钻问题时,她往往能超常发挥,今日也不例外,她略微思索,便有了答复谢年舟&30340;话,“表兄是表兄,你是你,怎能混为一谈?” “我与表兄自幼一同长大,在我心里,他是兄长,是家人。” “但你就不一样啦。” 谢年舟眉头微动,“如何不同?” 祝仪&30340;营帐离陆广轩&30340;主帐并不远,说话间,祝仪便回到了自己&30340;营帐,帐前&30340;亲兵挑帘,祝仪点头走进营帐,营帐里秦兵准备好&30340;雀舌茶,谢年舟说喜欢喝这个茶,她便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递给跟进来&30340;谢年舟,自己捧着另一杯,笑眯眯继续道:“不同&30340;点在我是你阿姐呀,我是保护你&30340;。” 谢年舟喝茶&30340;动作微微一顿,侧目看向祝仪。 面前&30340;少女笑盈盈&30340;,杏目温柔,鼻梁挺翘,莹白&30340;脸像耀耀日头,又像皎皎月色,懵懵懂懂探入他灰暗人生。 “小舟,我会保护你&30340;,虽然你可能不需要。” 少女&30340;声音仍在继续,“但是,我依旧想保护你,你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世上太惨了。” “所以我就想啊,我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你就不会孤单啦。” 谢年舟呼吸蓦地一轻。 “原来不同在这里。” 谢年舟笑了起来,他放下茶盏,眼睛看着祝仪,“那,阿姐不想保护陆将军?” “自古以来从不缺马革裹尸还&30340;将军,阿姐......不想保护陆将军?” 这更是一个好问题,让祝仪有些喝不下去茶,她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托着腮,唏嘘叹道:“小舟,这是表兄&30340;命。” “舅舅舅母战死沙场,外祖父外祖母更是尸骨无存,表兄生来便是要做战将&30340;,我很心疼他,却也没有办法。” “天下一日不太平,他便沙场饮血一日,谁也改变不了。” 说起自己战死&30340;亲人,祝仪情绪有些低落,谢年舟垂了一下眸,没有再追问,只是想起祝仪&30340;那句我很心疼他,指腹便无意识摩挲着茶盏上&30340;狩猎纹。 “这天下,终有太平&30340;一日。” 怕自己惹起祝仪&30340;伤心事,谢年舟松开茶盏,给祝仪续了半盏茶,“到那时,阿姐便不需要心疼陆将军了。” “但愿吧,这个世道乱了太久了。” 祝仪看了一眼谢年舟,有些奇怪他怎么谈起这个话题,想了想书里&30340;谢年舟不过十年时间便一统天下,她心中一动,探身抓住谢年舟&30340;臂甲,“小舟,你以后想做什么?” “你想不想做与我表兄一样&30340;战将?” 臂甲虽然轻便,但到底是甲衣,祝仪掌心&30340;温度自然传不过来,但那双莹白如玉&30340;手落在臂甲上,经幽冷臂甲一衬,更加显得欺霜傲雪一段白,而那手上不起眼&30340;薄茧,也不曾破坏手&30340;美感,反而给手添了一分活力,一种掌控人心牵动人&30340;情绪&30340;力量。 莫名&30340;,谢年舟眼皮一跳,眸色沉了一分。 他端起茶盏饮茶,茶盏刚刚送到嘴边,无端想起上次自己喝茶太急祝仪问他原因&30340;事情,凑在嘴边&30340;茶有些喝不下去了。 谢年舟放下茶盏。 在放下茶盏&30340;那一瞬,他&30340;喉结无端滚了下。 “阿姐想要我做什么?” 谢年舟抬眸看向祝仪。 “当然是战无不胜&30340;战将了。” 祝仪并未察觉谢年舟&30340;异样,不假思索道:“小舟这么厉害,若整日跟在我身后,那才是白白浪费&30340;小舟&30340;才华。” “小舟是天上&30340;鹰,而非我养在笼子里&30340;雀儿,我希望看到小舟振翅翱翔,更希望看到小舟功成名就,万人敬仰。” 万人敬仰这个词对谢年舟来讲太过陌生,他蹙了一下眉,思考着这种事情&30340;可能性。 心中&30340;异样悸动本就不强烈,一经分神,很快消失不见,再回神,他眼底已恢复了面对祝仪&30340;平和,“若是阿姐希望&30340;话,我会努力&30340;。” 这样&30340;回答似乎极大取悦了祝仪,少女期许星眸陡然璀璨起来,而大抵是因为情绪激动,她抓他臂甲&30340;手也用了力气,尾指还滑到了他&30340;手背上,温热&30340;触感随之而来,酥酥麻麻&30340;,再次点燃原本被压制&30340;莫名情绪。 “小舟,这是你说&30340;。” “你不能反悔。” 少女目光盈盈,瓷白&30340;脸也因开心而微微泛着红。 看着这样&30340;一张脸,谢年舟忽而感觉,自己似乎更加口渴了。 “自然。” 谢年舟别开眼,声音无端低了一分。 “那便一言为定!” 想想书中谢年舟摧枯拉朽&30340;战斗力,祝仪简直不要太开心,“等平定了黑风寨,表兄会为你请功,到那时,你便是官职在身,或去晋阳帮阿爹,或去其他地方剿匪,你这么厉害,很快就会名满天下成为天下人心中&30340;大英雄。” 英雄一词对谢年舟没有任何吸引力。 只是祝仪说&30340;热切,让他不免有些好奇,若真有那一日,祝仪又会如何看他? 思及此处,他又漫不经心转过眼,少女脸上&30340;浅红尚未褪去,温柔杏眸满满都是他,孺慕,又带着向往与期许,他心中一动,呼吸便轻了下来。 “我会成为阿姐所说之人。” 良久后,他轻轻一笑,端起茶盏,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得了谢年舟准确&30340;回答,祝仪更加开心——圣母真&30340;有用! 未来&30340;残暴嗜杀大魔王已经在她&30340;感化下开始走正道了! ....... 主峰高耸险峻,爬上去需要半日时间,若再休整一下,大半日&30340;时间便没了,怕误了战机,次日清晨,祝仪吃完早饭便与谢年舟出发去主峰。 祝仪并非养在深闺&30340;娇小姐,能骑马,能打架,虽然没有杀过人,但自保能力还是有&30340;。 当然,没能杀掉谢年舟是个意外,男主光环开得那么大,别说她了,连老天爷都不一定弄死谢年舟。 身体素质摆在这,祝仪没有拖谢年舟&30340;后腿,倒是谢年舟担心她太累,时不时提出休息,时间很充足,祝仪便听他&30340;话,休息一会儿再出发。 走走停停,祝仪终于抵达山峰,大抵是觉得主峰后面是悬崖峭壁,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爬上来,故而山贼们在这里并未设防,甚至连哨兵都没有几个,谢年舟轻车熟路解决打盹&30340;守卫后,一行人便找了个隐瞒地方开始休整。 想起山贼们掳了不少妇女进山,祝仪休息时不忘嘱咐亲兵,“山贼作恶多端,糟蹋了不少女人,一会儿若见了她们,莫要惊吓她们。” “一会儿寻个嗓门高&30340;,直接对她们喊话,就说她们若愿意回家,便给些银子让她们回家,若不想回家&30340;,便统计一下,让她们随我回府上做工。” 这倒不是刻意在谢年舟面前装圣母,而是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女人更是分外艰难,在自己力所能及&30340;情况下,自然是能帮一个是一个。 祝仪道:“荣芳斋&30340;点心铺子生意不错,她们若去了那里,也算得一份能养活自己&30340;差事。” 谢年舟微微侧目。 此时金乌西坠,霞光满天,少女浅浅而笑,温柔圣洁,仿佛有着治愈人心&30340;力量。 一如那夜去乱葬岗寻他尸体&30340;模样。 有些人生来见不得光。 可还有一些人,天生便是光。 谢年舟笑了一下。 很快到了发动总攻&30340;时间。 山贼&30340;主力被陆广轩&30340;兵力所牵扯,山上防守兵力并不多,大多是被掳来&30340;女人,亲兵一喊话,女人们便奋起反抗开了山门。 厚重&30340;山门自里面打开,有人从山头坠落,像极了断了线&30340;风筝。 谢年舟凤目轻眯,忽然想起些许旧事。 数年前,似乎也是这种场景,风筝摇摇晃晃向空中飞去,尚未飞过朱红高墙,喊杀声便已传来。 风筝断了线,被人踩在脚下,紧接着,锐利&30340;剑锋晃着日头,世界变成一片血色。 “投降不杀!” 祝仪清亮声音响在山峰。 谢年舟瞬间回神,腰间佩剑出鞘。 战局再无悬念。 战事结束,祝仪在山头上点火,宣告着自己已经占领山贼&30340;大本营。 半山腰上与陆广轩作战&30340;山贼见此,彻底没了负隅顽抗&30340;心,不过一个时辰,半山腰&30340;战事也结束了。 此战大捷。 安置女人们是个细致活,祝仪忙到深夜。 星河高悬,祝仪终于忙完,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一盏茶递到她面前。 祝仪接过茶,顺着那人&30340;手往上瞧,正是刚洗漱归来&30340;谢年舟,身上血腥味尽消,头发湿漉漉&30340;,半披在肩头,璀璨星河一映,越发衬得隽逸超脱,粲然若神。 “我想好问阿姐讨哪种东西了。” 谢年舟看着祝仪&30340;眼睛温和笑道。 祝仪一直闷头写字,脸上沾了些墨迹,谢年舟取了自己&30340;帕子递过去,指了指她&30340;脸。 祝仪与谢年舟相处许多时日,自然知道他有些洁癖,指自己&30340;脸,必然是自己&30340;脸脏了,便接了帕子,顺着他指&30340;位置擦着脸,一边擦脸,一边道:“这么快便想好了?” 少女侧目看过来,烛火与星光一映,越发显得杏眸顾盼生辉温柔动人,她不知自己脸上&30340;墨迹到底有多少,擦得有些大力,瓷白&30340;脸微微泛着红,谢年舟心中一动,手便伸了过去,“不是这儿。” 手指覆到祝仪手上,温暖柔软&30340;触感瞬间袭来,谢年舟&30340;手僵了一下,条件反射般缩回了手。 祝仪没有想太多,想着是谢年舟看不过去自己&30340;笨手笨脚才帮了忙,见他收回手,只以为是脸上&30340;东西已经擦干净,便把他&30340;帕子还给他。 谢年舟抬眼看了眼祝仪脸上&30340;墨迹,神使鬼差般收下了自己&30340;锦帕。 “你想好要什么东西了?” 祝仪问道。 谢年舟攥了攥帕子,帕子上&30340;温度仍在,他静了一瞬,看着手里&30340;帕子,忽然便笑了,“阿姐可会做风筝?我想向阿姐讨一只风筝。” “风筝?” 祝仪更加意外了,“这有何难?等我们回到邺城,我便给你做。” “什么风筝?” 陆广轩清理完战场便来找祝仪,听到祝仪与谢年舟说话,不免问了一句。 谢年舟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祝仪目光落在陆广轩&30340;身上,自然没有察觉谢年舟&30340;细微变化,笑着回答着陆广轩&30340;话:“小舟帮我们拿下黑风寨,我便许了他一个奖励,他说他想要风筝。” “风筝?” 陆广轩抬头看了眼星空,“哦,这几日皆是好天气,&30340;确适合放风筝。” “正好,还有一月便是我&30340;生辰,仪仪,你若得了闲,不妨也替我做一只,全当送我&30340;生辰礼了。” 谢年舟眸光骤冷,手里&30340;帕子无声裂成两半。 陆广轩陡然心惊。 武将&30340;警惕让他下意识转身回头,入目&30340;是谢年舟阴鸷疯狂眼眸。 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陆广轩眼皮狠狠一跳,“谢小郎君,一只风筝而已,你,不至于吧?” “一只风筝罢了,自然不至于。” 谢年舟冷笑,斜睥着陆广轩,一改往日的冷言少语,“只是有些奇怪,为何陆将军与我要一样的东西?” “我要风筝,陆将军也要风筝,我若不要风筝,要了其他东西,陆将军是否也要那样东西?” 这话说的火药味十足,身为武将的警惕性让陆广轩手指下意识间落在腰侧佩剑上,剑眉一挑,笑问道:“谢小郎君,你这话便说错了,我与仪仪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为何要不得一只风筝?” “又为何你要的,我却要不得?” 祝仪虽然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但不代表她智商有问题,迟钝如她,此时都品出来有些不对劲,陆广轩的声音刚落,她便上前拉了谢年舟一把,身子一挺,自己便横在谢年舟与陆广轩之间,“表兄,你误会小舟了,小舟没有那种意思。” 陆广轩虽然不喜谢年舟,但谢年舟毕竟是这次黑风寨大捷的功臣,况祝仪出来打圆场,陆广轩自然要给她这个面子,脸一侧,不再说话了。 安抚完陆广轩,祝仪又扭头向谢年舟道:“小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一只风筝吗?你放心,我绝对会给你做。” 听到这话的陆广轩微抬眉。 此时祝仪面对谢年舟而背对着陆广轩,自然不曾看到陆广轩的动作,倒是与祝仪面对而立的谢年舟发觉了陆广轩的不悦,谢年舟眸光微转,视线落在陆广轩身上,不动声色问祝仪,“可是陆将军也想要风筝,阿姐会给陆将军做吗?” “啊,这个——” 这个问题让祝仪犹豫了一瞬。 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蠢笨之人,谢年舟虽然不喜她表兄,总爱阴阳怪气针对表兄,但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能让谢年舟反应这么大,说明风筝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所以在听到表兄也想要风筝时,他才会那么尖锐,甚至就连在她面前的温和假象都懒得装了。 很显然,风筝是一定要给谢年舟做的,不仅要做,还要做的独一无二,这样才能在他灰暗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想起风筝便想起她,想起她便想起她待他的好,从而让他身上戾气渐消,去做回一个正常人。 表兄虽然也想要风筝作为一月后的生辰礼,但看表兄的模样,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未必真的想要这只风筝,而是怕她费心给他准备生辰礼,所以才随口一说要了风筝,没了风筝,她送他其他东西他也会欢喜。 表兄就是这样,包容她,宠着她,从不对她发脾气,更不舍得叫她为难。 可是她不能因为表兄的宽容而去厚此薄彼,这样对表兄不公平。 没有犹豫太久,祝仪做出决定,“小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是很重要的人,表兄也是。” 谢年舟的目光慢慢冷了下去。 祝仪看了一眼谢年舟,此刻她的圣母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本就这样觉得,“我与表兄一起长大,表兄对我来讲,是家人,我会给你做风筝,为何不能给我的家人做一只风... 第30章 第 30 章(修) 第三十章 无端放低的少年音莫名的诱人。 被酒精支配的祝仪愣了一下神。 似乎有哪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究竟是哪不对劲,她回头瞧了瞧谢年舟,少年面带浅笑,眉眼温和,怎么看怎么都是岁月静好的小奶狗模样。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祝仪竖起手指敲了一下额头。 一只手覆在她指上。 指腹微凉,略带薄茧,很明显,这是一双习武人的手。 祝仪回神了,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谢年舟作为主峰大捷的最大功臣,此时应该待在花厅受阿娘的推杯换盏与吹捧,而不是听到一声她说走了,便一路追她而来。 更何况这里是她家,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哪里就需要他送呢? 祝仪歪了一下头,理智暂时战胜了酒精,她从谢年舟手里抽回手指,指尖相错间,乌云遮住了月,她有些看不清谢年舟的表情,只看到他的长发散在风里,颇有些无根之萍的感觉。 “我不要你送,这里是我家。” 祝仪看了看谢年舟,道:“小舟,你该回去了。你是功臣,阿娘肯定特别喜欢你,会让表兄给你请功,还会对你委以重用,到那时,你就不是孤零零的了。” “你会有很多的朋友,很多的同僚,还有——” “那阿姐呢?” 衣裳单薄的少年抬起头,漂亮凤目被乌云遮了眼,无端有些深沉味道,“阿姐那时可是与人双宿双飞,再也不管我了?”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祝仪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不会啊,我才不会那么早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又要生孩子,又要相夫教子。” “我才不要嫁人。” 祝仪摇了摇头,究竟麻痹着她的大脑,她的话不免有些孩子气,“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如果能一直这样那就更好了。” 谢年舟眉目瞬间柔和下来,“此话当真?还是,阿姐此时醉了酒,说的是醉话?”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蛊惑人心似的,诱/骗祝仪点头,“阿姐,真的愿意不嫁人?” “当然愿意啦。” 祝仪奇怪看了谢年舟一眼。 谢年舟微蹙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夜风送来醉太平的花香,他轻轻出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长廊传来小侍女的交谈声:“再过十几日,便是陆将军二十三岁的生辰了。女郎好福气,旁的男人在陆将军这个年龄纵然没有成婚,屋里也是姬妾成群的,陆将军便不一样了,莫说侍妾了,身边连个伺候的女人也没有,女郎若嫁了陆将军,必会省了许多闲气。” “没有妖妖娆娆的女人来争宠,陆将军又是一个妥帖稳重之人,似这等郎君,莫说邺城了,只怕整个天下也寻不到第二个。” “以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女郎心心念念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怕是只有陆将军才能给。” “不错。” “女郎与陆将军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意自不比寻常,嫁了陆将军,也算遂了女郎的愿了。”... 第31章 第 31 章(重写) 第三十一章 谢年舟微微侧目。 面前的少女并非恼羞成怒,也并非愤怒陆广轩收下舞姬对她的不忠,而是带着近乎悲悯的愤怒,愤怒任你是手无寸铁的菟丝花也好,任你是赫赫战功的名将也罢,在上位者眼里,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全是被随意只配的棋子。 习得好武艺,货与帝王家。 可惜帝王家并不会因你的好武艺生出惜才之心,反而会因为你的允文允武生出忌惮之心,下作的手段说来便来,逼得你不得不就范妥协。 她的愤慨毫不掩饰,以至于让谢年舟生出一种错觉——若此时被逼迫的人是祝仪,她顷刻便会揭竿而起,不受天子恶气。 谢年舟眉头微动。 眼前的少女似乎并非他想象中的仁爱慈悲,恰恰相反,她的温柔面容下,生了一颗不畏强权勇于反叛之心。 没由来的,谢年舟眸光转了一下,“阿姐,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除非——” 他看着祝仪的眼睛,声音悠悠,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天命?” 祝仪冷笑,“天命便是让他如此对待邺城?如此对待我表兄?若天命如此,那他这个天也早该被推翻了!” “女郎慎言。” 亲兵脸色大变。 祝仪抬手揉了下眉心。 哪怕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几年,知道这里是封建社会,君权大于天,可知道归知道,接受不了归接受不了——但凡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哪个人能忍得下这种操蛋事儿? 垃圾赵构哪怕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且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岳飞,但人最起码不搞下作手段,也不来阴的,就是明晃晃着把我是昏君我就是要冤杀忠良写在脸上。 但这个狗币皇帝算个什么东西?克扣军粮不说,还挑拨表兄与冯海生相争,另外再送舞姬添堵——圣旨已下,兖州牧表兄不当也要当,当便是夺权冯海生之权,冯海生在兖州经营多年,岂会这么容易放权? 表兄若去了兖州,只怕没命回来。 至于舞姬,更不用提了,但凡皇帝听上几耳朵祝陆两家世代联姻,他都干不出赐舞姬给她添堵的事情,当然,也有可能知道祝陆两家联姻,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天子,赐你什么你就得收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得谢恩。 祝仪恶心到想吐。 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货比货得扔。 赵构都比这个狗币皇帝像个人。 祝仪无比怀念社会主义。 但眼下是封建社会,哪怕天下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但天子仍是名义上的天下的主人,作为万民之一,她还得敬着狗币天子。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厌恶与不耐烦,绕过妖妖娆娆的舞姬,去后院找陆广轩。 院子里伺候的人全被陆广轩打发出去,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陆广轩一人,苍色的石桌上放着一坛酒,酒坛处却无酒盏,甚至连酒坛都未开,孤独耸立在石桌上,仿佛是个摆设。 而此时楠竹亭的陆广轩,迎风而坐,群青色的衣摆摇曳在风中,微微抬着头,眯眼看... 第32章 第 32 章(重写) 第三十二章 祝仪一脸无语。 她知道谢年舟与她表兄素来不睦,也知道谢年舟只要寻到机会,便要刺一刺她表兄,可惜表兄是端方君子,行事稳重且妥帖,很难让谢年舟抓到机会,而今撞破舞姬向他求情的事情,自然要阴阳怪气一番。 但这种场合是说这种话的时机吗? ——她阿娘都快来了,要是让阿娘看到这一幕,按照阿娘的手段,像这种“狐媚惑主没得勾坏郎君的小蹄子”的舞姬绝对活不了。 别说是天子赐下的舞姬了,哪怕天子来的使节阿娘都能给剁了。 无他,无底线的护短。 “你少说两句,现在是说这种话的场合吗?” 祝仪推了一把谢年舟,圣母白莲花的人设时刻不崩。 谢年舟:“?” 谢年舟:“.....” “阿娘当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谢年舟凉凉一笑,侧脸看向一旁。 时间紧急,祝仪没心里安抚谢年舟别扭的小情绪,回头向珍珠琥珀道:“你们俩去路口守着,若是见了阿娘,便想法子拦着阿娘,别让阿娘来得太快。” 珍珠琥珀连忙点头。 祝仪向屋内走去。 陆广轩早就听到祝仪的声音,但一直并未起身相迎,见祝仪走过来,抬手揉了下眉心,面上更加无奈,“仪仪,你过来了。” “嗯。” 祝仪微颔首,找了个位置坐下,抬手指了指舞姬,问陆广轩,“表兄,这是怎么回事?” 陆广轩剑眉皱得更深,倒了一杯茶,伸手递给案几对面的祝仪,“她求我收了她,若不然,她没命活。” “哦,原来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祝仪丝毫不意外,喝着陆广轩递来的茶,不动声色打量着伏在地上轻轻抽泣的舞姬,“抬起头,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舞姬颤颤巍巍抬起头,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经霞光一映,越发显得娇弱无辜。 但这似乎是她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微红的眼,恰到好处的粉嫩的唇,与后世的心机素颜有异曲同工之妙,像是极力掩饰着自身气质里的狐媚诱人。 祝仪有些懂陆广轩的不耐来了。 ——若是一个相貌普通的、没那多心机的来求他留下,以他的仁厚端方,多半会做个人情留下,反正留下也是摆设,让亲兵防着些,不给他添乱就行。 但这个舞姬明显不同,一张祸水脸,用阿娘的话来讲,一看就是会勾坏郎君的小蹄子,纵然表兄冷静自持不会被她所惑,但帐下的亲兵呢? 温柔乡既是英雄冢,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是给邺城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更何况,这么一张不安分的脸,在阿娘那一关便过不了,必会被阿娘要走打发了,根本不会把她往陆广轩身边送。 祝仪不动声色放下茶盏,问道:“你说你想活命,便说明你是聪明人,知晓邺城与京师的关系,更知晓此地乃是邺城,我祝陆两家的地盘,若是出了事,你那远在京师的主子却是... 第33章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是我。” 谢年舟看着祝仪眼睛,平静出声。 陆广轩微讶。 祝仪睁大了眼。 “是我给天子出的主意。” “是我手段下作。” “阿姐想找的人,是我。” 空气静了一瞬。 片刻后,祝仪几乎拍案而起。 一只手攥住祝仪手腕,“仪仪,姑母快来了。” 陆广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让姑母担心。” 祝夫人虽然身材娇小,但从来都是彪悍的代名词,前朝皇帝昏聩无能,比现在的皇帝更不靠谱,曾派过内侍宦官来邺城作威作福,祝谦顾忌是天子使节,忍着怒气以礼相待,但祝夫人忍不了,抽刀砍了内侍,起兵造反响应现在这位天子。 邺城乃北方第一城,更是扼制北方郡守最有力的关卡,祝夫人大开邺城,现在的天子才有了入主中原之机,若是不然,只怕这天下主人未必是现在的天子。 自此之后,天下人不约而同形成一个共识——得罪祝谦可以,万万不能得罪祝夫人。 毕竟是连天子使节都能砍,连造反都敢造的人,谁碰上这种人谁心里都发虚。 天子也发虚。 所以再怎么敷衍祝谦,也没敢给祝谦送过舞姬。 典型的看菜下碟。 面对这样的亲妈,祝仪心里也发憷,更别提昨天她昨天刚被亲妈埋汰过,她忍了又忍,忍住了。 祝仪伸手一揪谢年舟衣襟,把他扯到自己面前,“你一会儿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回答。” 这个动作圣母白莲花根本不会做,像极了土匪,但暴躁中的祝仪管不了这么多,她放完狠话,松开谢年舟的衣襟,再也没有看谢年舟一眼。 谢年舟垂眸看着被她扯皱的衣襟,清冷眸色越发深沉。 长廊处传来珍珠刻意放高的声音:“夫人,您慢着点,前几日刚下了雨,路上长了苔藓,您当心滑。” 祝仪起身去迎祝夫人,“阿娘,你来了。” “姑母。”陆广轩俯身见礼。 “你们来得倒早。” 祝夫人杏眸扫了眼的陆广轩,重新又落在祝仪身上,“你让你的侍女拦着我,莫不是又闯了祸事怕我知道?” “没有,阿娘,我乖着呢。” 祝仪尴尬一笑,上前挽住祝夫人的胳膊。 “没有?” 祝夫人的目光在祝仪与谢年舟身上来回游走。 谢年舟一脸漠然,像是羽化成仙的仙。 再看祝仪,一脸的小性子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儿,活脱脱的在跟人闹别扭。 祝夫人眉梢轻挑,笑了起来。 闹脾气好,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祝夫人笑了一下,起身入座,吩咐侍女道:“把人叫过来吧。” 亲妈没有追究自己的异常,祝仪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舞姬们鱼贯而入。 想起自己答应舞姬的事情,祝仪打起精神,抬头看了一眼,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向她告密的舞姬,方才没有仔细看,只记得她哭哭啼啼≈... 第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祝仪哆嗦了一下,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怎么?我不喜欢的话,你便能弄死他?” “虽然有些难,但是如果阿姐需要的话,我会去做。” 昳丽少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给出她准确答复:“阿姐需要吗?” 祝仪:“!!!” 卧槽,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魔王吧!!! 皇帝说搞死就搞死! 谢崧都不敢在这儿夸海口吧! 祝仪震惊到无以复加,但弄死皇帝的疑惑太大,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你,你准备怎么做?” “再过一个月,便是岁旬朝贺。” 这似乎在谢年舟心中演练了千百遍,让一向少言寡语的他侃侃而谈,“天子会接受各地州牧与郡守的朝贺,谁知道各地州牧郡守之中有没有因军饷被克扣而对天子怀恨在心之人?” “京师虽驻军二十万,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倘若有人有心,血溅三尺,未必不能换天下素缟。” “若是无人有此胆心,倒也无妨。” 谢年舟轻轻一笑,继续道:“天子宠妾灭妻,屡有废太子而立淑妃所生六皇子之意,皇后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此终日惶恐,若有人为她出谋划策,想来她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祝仪从震惊中回神。 祝仪看向陆广轩,陆广轩微微向她点头,意思再明显不过——可以一试。 让一个忠君爱国的将军都觉得这种事情可以一试,那说明现在的皇帝是真的不行,而谢年舟的计划也是真的可以执行。 但问题是,谢年舟为什么要弄死皇帝? 皇帝虽然对州牧郡守们颇为苛刻,但谢崧是皇帝面前第一红人,而谢年舟又曾在谢崧手下做事,作为曾经的既得利益者,谢年舟难道不应该是拥护天子来维护自己的特权吗? 而不是现在这般,仅仅因为她不喜欢皇帝便去搞死皇帝。 这个理由她自己听了都想笑。 祝仪看了又看谢年舟,试探出声:“你为什么要杀他?” “天子待谢崧不薄,待谢家更是不薄。” “不薄?阿姐当真天真,天子薄凉至此,又岂会真心待谢崧,待谢家?至于待我的那些好,则更是无从谈起。” 谢年舟摇头轻笑,“阿姐,祝太守乃当世名将,又得了晋阳的城防图,攻取晋阳不过月余之事。一月之后,晋阳便是祝太守的囊中之物。陆将军荡平黑风寨,祝太守新得晋阳......天子无容人雅量,阿姐不妨想一想,一月后的天子会做什么?” 祝仪心头一寒,脱口而出,“他要对我阿爹下手?” “他敢!” 陆广轩星眸骤冷。 “天子若有如此魄力,我倒还敬他是条汉子,可惜,他的手段从来下作。” 谢年舟第一次见面有薄怒的陆广轩,不免多看了一眼,“天子会以岁旬朝贺的名义召祝太守进京,还会大度将阿姐一家留在洛京,以做牵制祝太守的质子,之后更会为了拉拢祝太守,让他某一个他自己都记不起名字的公主下嫁阿姐的兄长,再从他多不胜数的皇子里挑选出一位,来做阿姐的夫婿。” ... 第35章 第 35 章 十五章 祝仪几乎不敢去看谢年舟的眼。 她信面前的谢年舟是真的不会伤害她,也信未来的谢年舟会真的灭她全家。 提前预知未来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努力装圣母,努力装白莲花,希望能感化谢年舟,改变未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天子会死,天下会大乱,谢年舟会重新掌权,坐拥邺城的她家自然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他一边说着不会伤害她,一边依旧会灭她全家。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而她只是工具人,推动剧情走向be的大结局。 可惜她这个工具人是工具更是人,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不想要这样的大结局。 但她没有破局之法。 杀谢年舟吗? 之前无数次的失败经验告诉她,她根本杀不死他,反而阴错阳差只会帮了他。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祝家需要谢年舟的帮助,祝陆两家皆是战将,手指从不曾伸到京师,更不曾伸到宫廷乃至天下各州牧郡县,如果没有谢年舟的帮助,他们根本不可能弄死现在的狗比皇帝,狗比皇帝不死,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下场——阿爹拿下晋阳,天子对祝家出手。 把谢年舟一统天下再对他们抄家灭族的时间提前了十年。 可若不弄死谢年舟,十年后的谢年舟掌了权,等待他们的依旧是个死。 横也死,竖也死,横竖都是死。 唯一的区别是十年前死,现在今年就死。 祝仪心乱如麻。 但再怎么乱,眼下的她还勉强能分清轻重缓急——稳住谢年舟。 晚死十年总比现在就死强。 “没有,你多心了。” 祝仪抬手扶了下额,此时不用装,她的声音也是极度疲惫的,“小舟,我有点累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等我想通了,心不那么乱了,我再找你,好不好?” 谢年舟抿了下唇,神色似乎有些受伤,但祝仪眉眼间满是疲惫,他还是点了点头,“阿姐好好休息。” “明日我再来寻阿姐。” “阿姐的雀舌茶很好喝,能再给我一些茶叶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笑说道:“我那里的茶,总是不及阿姐这里的茶好喝。” “你若喜欢,我便让珍珠多给你拿些。” 祝仪没有察觉谢年舟的异样,向门口唤道:“珍珠姐姐,劳烦你给小舟多包些雀舌茶带回去。” “嗳。” 门外响起珍珠温柔应答声。 雀舌茶已经要到,谢年舟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托着腮神游天外的祝仪,脚步没有动。 祝仪的异样陆广轩看在眼里,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数十年养成的习惯让他无条件护着祝仪,他见谢年舟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对谢年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谢小郎君,仪仪身子不舒服。” 谢年舟手指微微收紧。 ... 第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谢小郎君,这是您要的雀舌茶。” 珍珠笑眯眯把包好的雀舌茶递过去,温柔问道:“您看您还需要什么东西?若是需要,只管告诉奴婢,奴婢再去准备。女郎身子不大舒服,这几日怕是不能见客,您多担待些,待女郎身子爽利了,再与您同游邺城。” 谢年舟不置可否。 谢年舟抬头,视线掠过珍珠,徐徐落在暮云轩的十字海棠式的窗柩上,窗柩半开着,依稀可见两个人的身影,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明艳娇俏,俩人对面而坐,少女伏在案几,似在低声抽泣,青年便俯身给她倒茶,耐心哄着她的小情绪。 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只可惜,对他来讲有些刺眼。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伸手接过雀舌茶,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出了太守府,侍从早已经牵马在路旁等候,见谢年舟出来,连忙牵马上前,“主人,谢公——” 谢年舟看也未看侍从牵过来的马,把雀舌茶丢给侍从,自己漫无目的走在长街上。 侍从的声音戛然而止。 侍从看了又看怀里的雀舌茶,牵着马走在谢年舟身后,到底没敢把自己刚才的话说完。 眼下虽然是乱世,但邺城却是一片平和,没有流民,也没有匪患,就连距离颇远的黑风寨都被拔除,边境之内没有威胁,老百姓自然安居乐业,长街上各个坊门大开着,热闹声音便从各个坊门透出来,有人在砍价还价,有人吃了几盏酒便诗兴大发,拉着同行人要他听自己的灵感一现,也要小曲儿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虽听不懂,却觉得缠绵悱恻。 谢年舟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邺城,乱世之中为数不多的净土,人间烟火气,山河锦绣乡,但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与他有关系的,是太守府。 谢年舟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太守府的方向。 “主人,谢公八百里加急给您送的信您还没看呢——” 侍从的声音遥遥传来。 “让他等着。” 谢年舟声音漠然。 祝谦夫妇治军严,太守府作为邺城最重要的地方,自然也是守卫森严,井然有序,寻常人根本混不进去,但谢年舟自幼与这些守卫森严的地方打交道,对别人是登天之难的地方,对他来讲却是手到擒来。 他躲过亲兵,骗过暗哨,轻手轻脚来到暮云轩。 暮云轩似乎与他刚走时没什么两样,珍珠与几个侍女守在门口,再远一点,便是巡逻的亲兵,谢年舟纵身一跃,悄无声息来到祝仪所在房间的后窗柩处。 这个位置很隐蔽,几乎没人能看得到他,此时的祝仪与陆广轩背对着他说话,自然也不曾发觉他的存在,他手指叩在窗柩处,一点一点起身,透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往里看。 “我以为......” 这是陆广轩的声音,刚刚说出三个字,他便止住了话,谢年舟眯眼瞧去,掐看到他摇头轻笑,伸手揉着祝仪的发,声音里似乎有些无奈,“罢了,不曾想你竟是怕他的。” 谢年舟眸光... 第37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心腹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瘫倒在地,“主主主主主人.......” “知道了。” 谢年舟自嘲一笑,收起书信。 心腹双手撑着青石板,哆嗦着重新跪好。 谢年舟拆开书信,“啧,果然还是要对祝家下手。” 心腹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接道:“邺城乃中原咽喉所在,邺城若不在我们手里,便等于我们被人扼住了咽喉。主人在邺城已有三月之久,却迟迟没有动手,谢公自然着急,故而才写信催促主人。” “邺城会是我的。” 谢年舟凉凉一笑,声音很低,“阿姐也是。”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幽深凤眸无声燃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偏执。 谢年舟的声音很低,心腹没有听到,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主人,您说什么?” 谢年舟转身走进房间。 房间的熏香换成了醉太平,很淡,也很清幽,若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谢年舟走近羽人座的博山炉,闭目轻嗅着醉太平的花香,“告诉老头子,邺城不劳他费心。” 邺城的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心腹有些犹豫,“这,主人,这怕不好吧?” 谢年舟睁开眼,手指虚握成扇,轻轻扇着醉太平的袅袅熏香。 熏香袅袅如云雾,轻轻拢在他脸侧,他垂眸看着博山炉,笑意在他眼底绽开。 “你只管告诉他便是。” 谢年舟轻轻笑着,两指打开熏香炉,往里面添了一块熏香,“还有,我要天子活不过今年朝贺。” 这件事情太突然,心腹吓了一跳,“主人,我们要提前动手?” “可是我们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关键位置上的人此时尚未投效我们,仓促行事只怕会凶多吉少。 “主人,您十年都等了,难道还等不了这一年?” 心腹顿时头大如斗,“主人,您为什么突然急在这一时?” 谢年舟调弄着醉太平的熏香,眼底笑意更深,“为什么?” “因为阿姐不喜欢啊。” 谢年舟转身,手里的勺匙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博山炉,目光幽幽看向心腹,“阿姐不喜欢的人,自然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心腹心下一寒,冷汗遍布全身。 ....... 祝谦晋阳大捷。 消息传到邺城,邺城顿时热闹起来,百姓们奔走相告,商户们竞相推出优惠,就连平时颇为节省的太守府,此时也奢靡了一把——彻夜点灯,大宴将士亲兵。 与上次的宴席不同,这次的宴席分了主次,主将们在一个房间,将士亲兵们多在院子里,院子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而房间的主将席,却颇为清冷,清冷到案几上的饭菜都没有动多少。 “陆将军,若天子果真召太守前去洛阳朝贺,便由末将代替太守前往。” 祝夫人虽然嫁给祝谦为妻,但在跟随她多年的将领眼里,她仍是支撑陆家门庭的陆将军,“此去洛阳凶多吉少,将军与太守万万不可前去。邺城可以没有末将,但不能没有将军。将军,便让末将去吧。” 祝仪听得有些不忍。 太守府大宴将士亲兵,其实是在迷惑天子,让天子以为整个邺城沉迷在晋阳大捷上,根本不曾想到天子召... 第38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掌 “这是哪来的马车?竟敢冲撞本王!” “把她抓下来!” “这......殿下,此马车乃军用马车,若贸然抓人,只怕会无端生了误会。” “误会?哼,这里面还能有什么误会?分明是有人向加害本王!” 怒气腾腾的话在耳际炸响,祝仪悠悠从昏迷中转醒。 什么马车? 什么本王? 哦,想起来了,马车的战马被羽箭射中马臀,发癫似的把她带到了这里,然后冲撞了外面的人,战马被杀,马车随之被摔在地上,她撞到了脑袋,陷入了昏迷。 祝仪抬手扶了下额。 果然洛阳来不得,地邪不说,还与她八字不合——别的里的女主遇到困难有贵人相助,她也是女主,遇到困难冲撞贵人,同是里的女主,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女郎,外面的人似乎是位皇子。” 珍珠拨了拨祝仪散乱的鬓发,温柔面上有着几分担忧,“此事怕是善终不了。” 祝仪拍了拍珍珠的手背,示意自己知道。 狗比皇帝牟足劲找他们的错儿,冲撞皇子这种现成事当然会拿来用一用了。 但她偏不让狗比皇帝如意。 祝仪把轿帘挑开一条小缝,顺着缝隙往外瞧了一眼,为首的少年轻裘宝马配雕弓,几乎把天之骄子写在脸上,再想想少年刚才的自称,显然是皇室中人,再看看他的年龄与张扬性格,多半是淑妃所生的六皇子,而今刚被封为韩王,是狗比天子眼下最宠爱的皇子,因为投其所好,朝中废太子而立韩王的呼声一直很高。 祝仪再去瞧被少年亲卫杀掉的战马。 大抵是因为战马是直面冲过来,亲卫们没有发挥自己马术的机会,一股脑把战马射成了刺猬,血流不止的战马身上,满是带着天家皇室标志的羽箭,而最早射中马臀的那支羽箭是一支极为普通的羽箭,丝毫不起眼,混迹在众多天家皇室标志打得羽箭中,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祝仪心中一动,拉了下身后的珍珠,指着马臀上的普通羽箭道:“一会儿我吸引这群人的注意力,你呢,就找个机会把那支羽箭清理了。” “他若不想被扣上猎杀来京朝贺的郡守的帽子,便只能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珍珠跟随祝仪多年,一听祝仪这般说,很快便知她的打算,微颔首,看了看马臀处的羽箭,“奴婢记下了。” “怎么?本王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去,把人给本王抓下来!” 马车外的少年暴跳如雷。 “......是。” 大抵怕惹怒少年,一直劝说少年的亲卫终于应下。 祝仪挑帘而出,“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走路。” “惊了本王还这么嚣张——” 韩王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金乌西坠,霞光染云,少女着玉子色衣裙,章丹色做衣缘,用色大胆又鲜艳,与京中贵女完全不同,再去瞧她≈3... 第39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祝仪抬眉瞧了眼对自己一脸的韩王,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韩王是个憨憨,但淑妃绝对不是,能把天子迷得七荤八素废太子而立韩王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傻白甜?拉拢祝家,为的就是在夺嫡路上多一处中原咽喉之地的兵力。 只是让她奇怪的是,天子对祝家下手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了,淑妃却在这个时候释放出与祝家结亲的信号,这不是与天子的想法完全相左吗? 淑妃难道不怕触怒天子? 很快,祝仪想通了——祝陆两家在邺城扎根多年,贸然对祝陆两家下手,只会让中原门户大开,天子虽然昏聩,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淑妃对祝家的示好,极有可能是来自天子的授意。 天下皆知,天子想废太子而立韩王,淑妃在这个抛出橄榄枝,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天子只是忌惮邺城的兵力,并非要对祝陆两家赶尽杀绝的错觉——你女儿都是下任太子妃了,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对祝陆两家手下留情,略削兵权,便将此事揭过。 而阿爹阿娘也会为了她的太子妃之位乃至未来的皇后之位忍气吞声,毕竟女儿是未来皇后,只待天子崩逝,成为太子的韩王登基,他们家顷刻便能起复。 既然有起复之机,既然未来一片光明,又何必在这个时候与天子撕破脸闹个鱼死网破呢? 想到这,祝仪恶心到无以复加。 狗比皇帝别的不行,下作的手段却是一套又一套的,但凡他把这些心思用来治国理政善意对待武将上,天下又怎会乱成现在的一锅粥? 心里厌恶天子到极致,面前的韩王又是对自己一脸的不耐烦,两种情绪加在一起,祝仪自然没有向韩王虚与委蛇的心,不咸不淡道:“多谢殿下盛情,臣女初来京师,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祝仪的声音并不高,此时又是韩王领着她往外走,在外人看来,是韩王受淑妃之托招待她,男的意气风发,女的娇俏明艳,一前一后而行,宛若璧人一般登对,可对于当事人,俩人都是十分不耐,祝仪的不咸不淡韩王看在眼里,眼底的嫌弃便再也藏不住,几乎能溢出来。 但周围人多,淑妃又千叮咛万嘱咐,面子上的活儿韩王还是要做一做,他只当没停道祝仪的话,仍领着她往外走,待出了宫宴的宫门,他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看着祝仪,冷声道:“祝四,你在外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到了洛阳依然不把本王放在眼里,祝四,你想死么?” 祝仪:“......” 您可真是天子的亲儿子。 天子有病您也有病。 个个病得不轻。 祝仪堪堪压下想翻白眼的心,“殿下这话便折煞臣女了,臣女哪里敢不把殿下放在眼里?是殿下厌恶臣女,臣女为了不惹殿下厌烦,这才不敢缠着殿下。”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韩王眉头微动,眼底的嫌弃似乎淡了一分。 祝仪奇怪看了眼韩王。 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 哪怕知道韩王烦她,她还死皮赖脸贴上去? ... 第40章 第 40 章(捉虫) 第四十章 祝仪:“???” 什么玩意儿? 私会? 她跟林景明? 好好&30340;一个王爷,怎么说瞎就瞎了呢? 祝仪极度一言难尽。 “韩王殿下,‘私会’一词实在太重,臣女担当不起,臣女不过是偶然撞见林世子罢了,何来私会一说?” 祝仪看傻子般看着韩王,把他眼瞎泼在自己身上&30340;脏水摘了个一干二净,“至于‘以拙劣&30340;借口甩开您’,更是无稽之谈,是您厌烦臣女,不要臣女跟着,还说臣女不在您面前,您反而会更自在。” “是您厌恶臣女,是您主动赶臣女离开,怎能是‘臣女以拙劣&30340;借口甩开您’呢?” 韩王自幼身受天子宠爱,莫说旁人反驳他&30340;话,就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骤然听祝仪连珠炮发似&30340;&30340;反问,不免被噎得一滞,待反应过来,连自称都忘了都不忘记反驳,“祝四,我知你牙尖嘴利巧言善辩,我说不过你,但事实胜于雄辩,你与林世子&30340;事情被我撞见,你还有什么好说&30340;?” “至于你甩开我,更是证据确凿,我明明叫你停下,你非但不停,反而加快了步子,幸而我熟识宫中路经,知你所行之路通向何处,若是不然,只怕我早已被你甩下。” 祝仪:“......” 所以这位韩王是真&30340;有病! 与天子是一脉相承&30340;病!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但私会一词&30340;帽子若是扣下来,哪怕这个时代民风开放她也会吃不少苦头,别&30340;不说,方才那位来寻林景明&30340;五公主便会寻她麻烦,更别提本就忌惮世家武将联姻&30340;天子会如何处置她与林景明。 祝仪道:“臣女知韩王殿下不喜臣女,看见臣女便厌烦,恨不得将臣女置之死地而后快。” “我哪有?” 韩王听得一愣,下意识便反驳。 祝仪眼皮一跳。 ——少年,你不对劲啊。 说好&30340;对她厌恶非常,看见她就很烦呢? 这一副看她着急比自己都着急&30340;模样很不对劲啊。 难不成这位王爷是傲娇属性? 嘴上说着讨厌她,其实心里并不这样想? 祝仪想了想初见韩王&30340;场景。 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绣金武服,意气风发与天之骄子几乎被写在脸上。 当然,他也&30340;确有骄傲跋扈&30340;资本,天子最宠爱&30340;皇子,能为他废太子而改立他&30340;那种,这样&30340;偏宠让他无论对上谁都是底气满满&30340;。 被人冲撞了,磕个头便能了事,这种事情在他&30340;世界里属于格外开恩,不识好歹&30340;是她,不仅没让自己阿爹阿娘来请罪,还“倒打一耙”诬赖他对郡守下手,饶是这样,他依旧没有让属下对他们下黑手,反而听从亲卫首领&30340;话,一路追过来帮她。 虽说是亲卫劝诫他才这般做,但作为一个天子最宠爱&30340;皇子,他若不想做&30340;事情,亲卫哪怕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做。 可见他对她&30340;确没有恶意。 就是被宠坏&30340;青春期&30340;少年郎,嘴巴又有点贱,心里想办好事,可惜长了一张嘴,好事也能给办成坏事。 就如今天。 一口一个厌恶她,可当她真&30340;走了,他又忍不住叫她,叫她她不理,便又追出来找她,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跟另外一个男人在说话,这种事情无论摊在谁头上,谁心里都会发堵,更何况这位还是连皇后与太子都要敬他三分&30340;韩王殿下。 以己度人,祝仪有点明白韩王&30340;心理了。 但明白归明白,韩王这张破嘴她是真&30340;烦,她选择——治治他。 “没有?” 祝仪转过脸,冷声一声,声音凉凉:“若是没有,殿下为何一见臣女与林世子便扣上一话都要靠喊&30340;局面?” “京中士子多风流,此事若是被人传了出去,林世子也不过被人打趣儿几句罢了,但臣女呢?臣女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人诬陷‘私会’,世人会骂臣女不知廉耻,毫无教养,不愧为出身武将之家&30340;莽夫之女。” 不知人心险恶&30340;韩王震惊之下睁大了眼,“这,这么严重&30340;吗?” 余光看到韩王&30340;模样,祝仪差点笑出声,指甲掐了下指腹,堪堪忍住了,故作严肃继续道:“不然呢?” “臣女&30340;名声,乃至阿爹阿娘&30340;名声全被此事带累,更有甚者,还会有御史借此参阿爹阿娘。” 祝仪气鼓鼓看着韩王,几乎把韩王就是故意针对她们家&30340;心思写在脸上,“都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连自己&30340;小家自己&30340;女儿都管教不好,又谈何做天子重臣掌邺城之兵呢?” “韩王殿下厌恶臣女便厌恶臣女,何必把此事夸大祸及臣女父母呢?” 韩王脸色一白,手指攥了下掌心,“祝四,我没有这层意思。” “殿下不必如此,殿下是君,臣女是臣,殿下&30340;一切都是对&30340;。” 祝仪阴阳怪气道。 “你,你别生气啊。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你与林景明在一起生气罢了。” 不知是终于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可能带来&30340;后果,还是见祝仪面色温怒所以改变了自己&30340;态度,韩王走上前,抬头看了眼祝仪,又很快收回视线,语气比刚才和缓很多,“祝四,我是为你好,林景明是我五姐看上&30340;人,你若与他走得太近,我五姐会寻你麻烦&30340;。” 极其直白&30340;话让祝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知道韩王心机远不及淑妃,也知道韩王是个憨憨,但憨憨到这种程度,傻白甜到这种程度&30340;人,是怎么被淑妃养出来&30340;? “殿下多虑了。” 林景明从竹林里走出,看了一眼一脸疑惑&30340;祝仪,忍不住笑了一下,“臣与祝家女郎并无旖旎情分,不过是偶然得见罢了,至于‘私会’,更是无稽之谈。” “殿下乃天潢贵胄,锦衣玉食呼奴唤俾,自然不知流言蜚语可以毁了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 韩王摸了一下鼻子,终于想起了自己&30340;自称,“我,本王&30340;确不知。” “似方才&30340;话,殿下以后万不可再说了。” 林景明余光瞧了眼祝仪,笑着嘱咐韩王。 “知道。” 韩王眼睛瞟着祝仪,干脆答道。 祝仪看得疑惑。 林景明不是不愿意尚公主么?怎会与韩王&30340;关系这般好?而且似乎不止与韩王&30340;关系好,韩王还愿意听他&30340;话,完全不觉得被说教,自然而然便应下他&30340;话,毫无天家皇室&30340;架子,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一般。 而林景明对韩王&30340;态度,也是颇为玩味&30340;,躲避着对自己热情&30340;五公主,却对五公主&30340;弟弟韩王这般温和,怎么瞧怎么有猫腻。 祝仪看看林景明,又看看韩王,很快,她明白了林景明对韩王&30340;特殊——与心机深沉不择手段&30340;天子淑妃相比,简单&30340;韩王是宫廷里&30340;清流,虽然有着天家皇室&30340;骄矜跋扈,但他听得进别人&30340;劝诫,更知道知错就改,再对比一下不是在搞骚操作,就是在搞骚操作路上&30340;皇帝,再想想喜怒不定不得人心&30340;太子,韩王&30340;这些缺点根本不算缺点,作为一个没少被天子太子折腾&30340;世家子,林景明简直不要太待见韩王。 哪怕韩王非嫡出,哪怕韩王&30340;生母是淑妃,哪怕韩王&30340;姐姐是整日里缠着他&30340;五公主,但与疯子组合&30340;天子太子相比较,这些都不叫事儿。 而那位骚操作不断&30340;天子,似乎也乐意见成这种事情&30340;发生。 天子&30340;心思不难猜,世家与州牧坐大&30340;事情在他这一代解决,下一代&30340;帝王不需要铁腕手段,甚至不需要太精明,那些世家与州牧被天子收拾得只剩下一口气,再不可能出现与天家分庭抗衡&30340;局面,韩王只需稍稍给他们一点好脸色,便能把他们感动得痛哭流涕誓死报效——无他,狗比天子真&30340;太狗了,活生生把一个小毛病很多&30340;韩王衬成了圣母白莲花。 天子对淑妃果然是真爱。 真到不能再真&30340;那一种——为儿子考虑到这种程度&30340;天子,中国上下五千年也扒拉不出几个。 祝仪看了看韩王,心情一时间极度复杂。 “希望韩王殿下说到做到,再不提及今日之事。” 祝仪道。 大抵是心虚,韩王有些不敢看祝仪&30340;眼睛,“你放心,本王才不是那种言而无信&30340;小人。” “倒是你,祝四,你也要把本王说&30340;话放在心里。” “本王知晓林景明模样生得俊俏,京中贵女最是喜欢他,但是祝四,你不行。” 紧接着,韩王话锋一转,丝毫不顾忌林景明此时就在自己面前,郑重其事向祝仪道:“你是母妃看上&30340;人,你不能与那些贵女一般肤浅。” 祝仪:“.......” 这种奇怪&30340;出轨未遂被丈夫警告不要朝三暮四摘野花&30340;错觉是个什么鬼? 被韩王点名,林景明曲拳轻咳,面色微尬,但世家出身养出&30340;好修养让他哪怕在尴尬时都是一脸&30340;温和,不窘迫,不着急,好脾气向韩王解释道:“殿下多心了,臣与祝女郎只是偶然得见,并非殿下想&30340;那般。” “本王知道。” 韩王摆手道:“本王不过是提前提醒你们两句罢了,毕竟京中局势复杂,你们若是交往过密,难免会引起父皇与母后&30340;忌惮。” “林世子与谁交往过密?” 一道清冷声音突然响起。 这声音熟悉得很,却又有些陌生,祝仪身体一震,慢慢转身向声音传来&30340;地方看去。 月余未见,谢年舟&30340;模样与一月前大不相同,他没有穿往日她所熟悉&30340;箭袖武服,而是一身禁卫打扮,亮银甲,红袖衣,仿佛是九天之上&30340;谪仙披上了战甲,英气与仙气糅合,直将身后金碧辉煌&30340;宫殿衬成九霄战宫。 祝仪呼吸静了一瞬。 还别说,谢年舟这个人,天生便踩着她&30340;审美长。 “没什么,不过是他与祝四多少了两句话罢了。” 韩王看到谢年舟领人过来,不免有些奇怪,“年舟,你不是在宫门当值么?怎么来这里了?” 觉察到祝仪&30340;视线,谢年舟清冷目光落在祝仪身上,但又很快移开,声色淡淡向韩王道:“淑妃娘娘找殿下。” “母妃找我?” 韩王更奇怪了,“母妃不是在跟命妇们说话么?怎么突然寻我?” 谢年舟摇头,“不知。” 祝仪听得眼皮一跳,下意识侧目看谢年舟。 谢年舟依旧是一如既往&30340;面无表情,对待韩王不过是稍显冷淡&30340;下级对上级&30340;态度,但韩王对谢年舟&30340;态度却比对待林景明要亲密得多,唤林景明是林世子或者林景明,唤谢年舟却是年舟,明晃晃&30340;亲密之人才会有&30340;称呼。 很奇怪。 但谢年舟不是常年在外面么?怎么会与自幼长在宫廷里&30340;韩王关系如此之好? 而且看这种情况,似乎不止是好,而是更像是淑妃&30340;心腹,要不然淑妃不会让他来找韩王。 祝仪不免有些疑惑。 “罢了,本王就知道你一问三不知。” 韩王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本王回去瞧瞧也就是了。” “对了,这是邺城祝太守之女,祝四,她初来京师,人生地不熟,你一会儿把她送回去,莫叫她在外迷了路。” 像是怕自己走后祝仪与林景明再次进行亲密友好交流,韩王不忘嘱咐道。 “祝家女郎?” 谢年舟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祝仪,面无表情应下。 祝仪心头一跳。 那种熟悉不适感又来了,像是被毒物盯上,吐着鲜红&30340;信子绕在她脖颈,似是在犹豫从何处下口。 但这似乎是她&30340;一种错觉,她抬头去看谢年舟,谢年舟一脸&30340;漠然,风平浪静得像是即将羽化成仙&30340;仙儿。 祝仪秀眉微蹙。 是她&30340;错觉吗? 仿佛不是。 那一瞬&30340;不适感是真实存在&30340;,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30340;战栗让人想忽视都难。 可,为什么呢? 扪心自问,她以前待谢年舟虽然是逢场作戏,在从谢年舟&30340;角度来看,她是&30340;&30340;确确待他好&30340;,他不该这样看她,让她生出这种恐惧。 难不成是因为他听到了她与表兄说&30340;话? 想到这,祝仪眼前一黑,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按照谢年舟睚眦必报&30340;残暴嗜血,在听到那些话后还能让她活这么长时间,且愿意看在旧情上帮她也帮自己提前搞死天子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局势如此,她还想啥自行车? 谢年舟没有一个照面便抽剑把她劈成两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祝仪面如土色。 谢年舟看了祝仪,凉凉对执扇立在祝仪身侧&30340;林景明道:“林世子,您若再不离开,五公主便该找来了。” 听到这话,祝仪打了个哆嗦。 ——来了来了,支走别人向她寻仇&30340;剧情来了! 很好,这很谢年舟。 祝仪想去拉林景明&30340;衣袖,让他别走。 但这里是皇宫,她没敢对林景明拉拉扯扯,更何况,五公主三个字对林景明来说似乎是催命符,一听五公主要寻过来,林景明折扇敲了下掌心,一脸无奈道:“多谢谢小郎君告知。” “祝家女郎,景明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完话,林景明转身离开,世家子弟&30340;风度虽在,但步子明显比刚才快了不少,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赶。 祝仪:“......” 果然南方士族都是投降派,遇到事情跑得比谁都快! 谢年舟向前半步。 想想自己与表兄吐槽谢年舟&30340;话,再想想谢年舟&30340;不告而别,再回忆回忆书中谢年舟&30340;人设,祝仪下意识想逃,脚步往后退,但身后是宫墙,肩膀抵在冰冷宫墙上,面前&30340;谢年舟陡然笑了起来。 “阿姐为什么一见我便躲?” 身着禁卫甲衣&30340;少年微俯身,头盔上&30340;羽穗落在她肩膀,她微微一颤,少年笑声又起,“阿姐到底是阿姐,才几日不见,便搅得韩王与林世子为阿姐争风吃醋针锋相对。” “阿姐这个模样,叫我如何能放心阿姐呢?” 第41章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谢年舟轻笑着,呼吸间&30340;热气洒在祝仪脖颈,有些痒,她微微转了身,想避开那种痒痒&30340;感觉,却被谢年舟按住肩膀,微凉指腹落在她肩头,她&30340;心跳一下子静了下来。 她有些分不清是因为谢年舟似是而非&30340;话,还是因为谢年舟&30340;羽穗又或者是微凉指腹弄得自己有些痒,总之,她觉得她与谢年舟&30340;关系不应该这样&30340;。 但现在她与谢年舟&30340;姿势,似乎过于亲密。 亲密到让她有些说不出来&30340;别扭。 “阿姐别走呀。” 面前&30340;谢年舟仍在轻笑,待她如旧日那般亲昵,垂眸看着她&30340;眼睛,悠悠笑道:“阿姐还没有回答我&30340;话呢。” 过于亲密&30340;动作让祝仪有些不舒服,她抬头看了眼谢年舟,这个角度&30340;谢年舟很好看,冷情&30340;凤目因蕴着几分笑意而显出几分多情来,再配上这个姿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30340;旖旎。 就,很别扭。 祝仪伸手去推谢年舟。 大抵是完全没有防备,又大抵是旁&30340;原因,她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却被谢年舟推得一个跄踉,羽穗垂在他脸上来回晃着,似乎在无声控诉她&30340;蛮不讲理。 祝仪突然莫名心虚。 “我才没有躲你。” 祝仪有些不敢看谢年舟&30340;眼睛,距离拉远之后,原本很静&30340;心跳此时恢复跳跃,一下一下响在她心头,像是在昭示着什么,让她不敢在这个问题上与谢年舟纠缠下去。 “是你不告而别,也是你突然出现。” 祝仪小声道。 谢年舟眉头微动,“我不告而别,阿姐生气了?” “倒也不是生气,而是......” 想想自己与表兄说过&30340;话,祝仪怎么都开不了口问谢年舟有没有听到,那些话太伤人,如今再问,便是把那些问题再拎回来让谢年舟从新面对,她不忍,不忍让谢年舟想起那些不开心。 以及,她亲口所说&30340;怕他。 “罢了。” 祝仪叹了一声,侧脸回看谢年舟,选择转移话题,“倒是你,你怎么突然成了禁卫?你不是在外面长大&30340;么?又怎么与韩王如此熟悉?”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谢年舟笑了笑,好脾气回答着祝仪&30340;话,“自然是因为阿姐所托之事。” “我所托之事?” 祝仪瞬间想起谢年舟答应过自己要天子提前崩天&30340;话。 苍白昳丽&30340;少年眉目清澈,漂亮凤目看着她,平静说出那些石破天惊&30340;话。 天子也好,天下也罢,对他来讲仿佛远远没有她&30340;开心不开心来得重要。 谢年舟待她真&30340;很好。 她对谢年舟&30340;好,却是带有目&30340;&30340;,功利&30340;,根本算不得好,充其量只是利用。 可是她也真&30340;很怕,怕未来&30340;某一天谢年舟掌了权,第一个便对她家人下手。 邺城&30340;位置太重要,作为中原腹地&30340;咽喉所在,天子这般&30340;人物都知道要把她阿爹阿娘搞下去,更何况谢年舟这般精明&30340;人? 祝仪越发纠结,后面&30340;话便有些问不出口。 谢年舟又笑了一下,像是丝毫不介意祝仪此时&30340;吞吞吐吐一般,他拢了拢祝仪滑在肩头&30340;披帛,嘱咐道:“韩王此人虽算不得敏锐之人,但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阿姐要记在心里。” “什么话?” 这句话让祝仪从纠结中回神,她看了眼谢年舟,疑惑问道。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阿姐不要与林世子走得太近。” “我没有与他走得近。” 与刚才在韩王面前&30340;分辩相比,祝仪此时&30340;话真心实意得多,“我方才与韩王分开,刚走到这儿,便听到他在笑,我便多嘴问了一句,他说他与我一样,皆是要陪天家贵胄赏花游园&30340;人。” “说话间,五公主到了,他便躲了起来,央我替他描补一二。” 想起五公主与韩王如出一辙&30340;跋扈,祝仪撇了下嘴,“五公主何等尊贵骄傲&30340;一个人,自然瞧不上我这种小小郡守之女,我见此,便说没有见过林世子,五公主着急寻林世子,便匆匆走了。” 谢年舟斜了一眼祝仪,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五公主么?” “她对阿姐不敬了?” “你这话便奇怪了,她是公主,只有我对她不敬&30340;份儿,哪有她对我不敬&30340;事情?” 祝仪忽而觉得自己&30340;话有点婊,像是在刻意向谢年舟告状一般,察觉到自己言语&30340;不当,她连忙改口道:“不说她了,她不过是来找林世子罢了,说起来还是我骗了她,明明瞧见了林世子,却说没有瞧见,害得她一番好找。” 说到这,祝仪看了眼林景明消失&30340;地方,“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找到林世子。” “她找到找不到与阿姐何干?” 谢年舟懒懒一笑,不置可否,“一个空有出身&30340;草包罢了,林家瞧不上她&30340;。” “倒是阿姐,无论林景明与五公主未来如何,阿姐都不可与林景明走得太近。” 这句话谢年舟重复了好几遍,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我知道,我若与林世子交往过密,会引起天子&30340;忌惮,此事不用你说我也知晓,我不会与他扯上关系&30340;。” “只是小舟,你平时不是多嘴之人,今日怎会在一件事情上说了两遍?” “两遍么?” 谢年舟摇头轻笑,“大抵是因为今日见到阿姐太过开心罢了。” “阿姐,我一切&30340;嘱托皆为阿姐好,阿姐切莫多心。”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谢年舟素来敏感又敏锐,祝仪怕他多心,连忙又补上一句,“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30340;心,更知道你不会害我。” 明明是一句安抚&30340;话,却让谢年舟眸色有一瞬&30340;幽深。 但那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还是祝仪所熟悉待祝仪颇为温和&30340;少年,“阿姐知道便好。” “我永远不会害阿姐。” 他看着祝仪&30340;眼睛,低低出声。 祝仪攥了下手帕,“我信你。” 她信此时&30340;谢年舟并无害她之心,也信未来&30340;谢年舟极有可能对她抄家灭族。 人总是会变&30340;,不是么? 就如她最初一心只想搞死谢年舟,到最后,却阴错阳差想装圣母感化谢年舟,这条路走得对吗? 未必是对,但也未必全错,最起码,现在&30340;谢年舟是信任她&30340;。 可现在&30340;信任不代表未来也信任,她不敢拿家人&30340;性命去赌谢年舟&30340;良心。 从邺城出发&30340;那一刻,她便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谢年舟果真在她&30340;影响下成为一个破,不死不休。 祝仪叹了口气。 “阿姐可是有心事?” 见祝仪叹气,谢年舟问道。 “没有。” 这种事情祝仪哪敢跟谢年舟说?她想也不想便敷衍过去,“只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罢了。京师不比邺城,到了这儿,我要处处守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拘束得很。” “阿姐很快便不必守规矩了。” 谢年舟笑了一下。 “啊?” 祝仪下意识出声,又很快反应过来——等谢年舟让天子提前崩了天,京师乱成一团,到那时,她&30340;确不用再守规矩了。” 只是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再想想天子多疑&30340;性子,祝仪忍不住道:“小舟,你要小心。” “其实,其实我们也不急在这一时&30340;,你,莫要为我而身犯险境。” 关切&30340;话让谢年舟眉眼柔和一瞬。 “阿姐放心,我不会有危险&30340;。” 谢年舟望着祝仪,眉眼一片温柔。 但有些人生来便是侵/略/性极强,纵然眉目温柔,可落在祝仪身上,便是灼灼&30340;,带有侵略性&30340;,那种熟悉&30340;感觉又回来了,像是被兽盯上&30340;猎物,让她浑身不自在。 温柔似乎只是假面,藏在暗处&30340;獠牙随时会突然出现。 祝仪极其别扭。 像是察觉到祝仪&30340;不自然,谢年舟很快收回视线,他抬手解开自己&30340;护心甲,从里面取出一个深竹月色&30340;锦囊递给祝仪,“阿姐,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祝仪捏了下锦囊,里面硬硬&30340;,像是一块玉,但这个形状似乎并不是一块整块&30340;玉,像是被人拦腰切断了一般,是块残次品。 谢年舟身价不菲,出手阔绰,却送她一块残次品&30340;半玉? 祝仪捏着半玉,看了又看谢年舟,很快明白他&30340;用意,“这是你&30340;信物?” “嗯。” 谢年舟颔首,“我平时在宫中当值,出入不便,阿姐若是想找我,便叫人拿了这个东西去谢府,待我知道后,自会去寻阿姐。” 祝仪微蹙眉,“谢府?你回去给谢......谢公做事了?” 想到这个地方是皇宫,她堪堪忍住了想骂谢崧&30340;嘴,硬生生把谢崧改成谢公。 “倒也不算给他做事,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谢年舟十分坦然。 祝仪心头一酸。 是她把谢年舟从谢家带出来,拍着胸脯保证,要他以后绝不对再受谢崧&30340;恶气,她&30340;话尤言在耳,可是现在谢年舟却为了帮她搞死皇帝而重新为谢崧做事。 虽说搞死皇帝对谢年舟也有好处,但提前搞死和以后搞死是完全不一样&30340;事情,这意味着谢年舟&30340;计划全部被打乱,甚至还会为她冒险,这份恩情,她拿什么来报? “对不起。” 祝仪声音一轻,“我没有做到我向你承诺&30340;事情。” “我,我把你从谢家带出来,现在你又为了我重回谢崧麾下......对不起,小舟。” 谢年舟莞尔。 “阿姐永远不需要向我说对不起。” 谢年舟伸出手,把祝仪脸侧碎发轻轻梳在耳后。 这个动作很亲密,突破了姐弟之间&30340;关系,祝仪有些想躲,但不知为什么,到最后她什么也没做,低头看着自己&30340;裙摆,任由谢年舟拨弄着她&30340;头发。 大概是内疚? 又大概是心虚? 她有些分不清。 但她清楚明白&30340;是,她跟谢年舟心里&30340;圣母白莲花没有任何关系,真实&30340;她心机又恶劣,逢场作戏骗取了谢年舟&30340;信任,又利用谢年舟对她&30340;信任让谢年舟为她做事,如果评比感情骗子,她绝对能拔得头筹。 但她不后悔。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依旧会做出这样&30340;选择。 在她心里,家人才是最重要&30340;,为了家人,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包括骗谢年舟,利用谢年舟&30340;感情。 如果让她在家人与谢年舟之间二选一,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家人。 可不后悔是一回事,内疚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知道自己&30340;手段不光彩,所以在面对谢年舟时,总是莫名&30340;心虚,以至于她甚至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祝仪叹了口气。 她掐了下掌心,慢慢抬起脸,强迫自己与谢年舟对视,“谢公待你好么?” 大抵是她&30340;话满含关切,又大抵是她没再逃避谢年舟&30340;目光,谢年舟眼角微弯,显然是颇为开心,“除了阿姐,世间无人待我好。” 祝仪睫毛狠狠一颤。 “阿姐待我好便好了,至于旁人,我不在乎。” 谢年舟又笑。 祝仪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说她没有那么好,她与谢崧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利用他,可是她不能说,她死死攥着掌心,轻轻唤了一声,“小舟......” “嗯,我在。” 谢年舟浅笑着看着她。 “对不起,我,我以后会对你更好&30340;。” 祝仪看着谢年舟&30340;眼睛,轻声道。 谢年舟忍俊不禁,“阿姐已经很好了。” “阿姐,是世界上最好&30340;人。” 喧闹&30340;夜风突然变得很轻。 夜风撩起谢年舟&30340;红色羽穗,一下一下扫过他&30340;脸侧与眉眼,像是画卷突然被摊开,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牢牢雕刻在祝仪心间。 祝仪攥着掌心&30340;手慢慢松开。 是啊,她虽然利用谢年舟,但不可否认&30340;是,从谢年舟&30340;角度来看,她依旧是世界上对他最好&30340;人,他愿意为她&30340;好去筹划,去冒险,他如此,她又有什么好矫情纠结&30340;? 大不了,以后再待他好一点就是了。 少点套路,真心待他好&30340;那一种。 祝仪迎风抬头,看着谢年舟笑了起来,“我会一直待你好&30340;,小舟。” 谢年舟眉头微微一动,眼底笑意更深,“我知道。” “阿姐,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年舟虚虚拢了下祝仪肩头&30340;披帛,微笑道。 “好。” 祝仪笑眯眯转身。 祝仪&30340;目光看着前方&30340;宫道,自然不曾注意到在她转身&30340;那一刻,少年面上笑意尽敛,阴鸷与疯狂爬上他昳丽凤目,像是藏在暗处&30340;兽终于露出了獠牙利爪,一步一步朝着自己&30340;猎物前进。 病态&30340;贪婪一览无余。 “阿姐,京师与邺城大不相同,待我明日交班不再当值,我带阿姐去逛一逛洛阳。” 少年盯着祝仪背影,声音依旧温柔,“阿姐这几日吃腻了宫廷菜,我们不妨换个口味,洛阳&30340;水席天下一绝,点心小吃更是名目繁多各不相同,阿姐想吃什么?我带阿姐去。” “唔,在宫里做事是不是很辛苦?” 祝仪有些迟疑,侧目去看谢年舟,“小舟不用休息&30340;吗?” 在她回眸那一刻,谢年舟眼底病态&30340;占有欲尽失,取而代之&30340;是浅浅笑意,他迎着皎皎月色温和而笑,声音宠溺又温柔:“我是淑妃&30340;人,无人敢为难我,自然是不辛苦&30340;。” “阿姐想吃什么?”他又问道。 “你又骗我。我不过来参加一会儿宫宴,便觉得心力耗尽疲惫不堪,更何况你在宫中待了一整天,要面对形形色色&30340;贵人,哪有不辛苦&30340;?” 祝仪摇了摇头,然而话刚出口,便见谢年舟眉头轻蹙,孩子气十足&30340;扫兴,她不禁有些好笑,声音顿时软和下来,“我又没说不要你陪。” “这样,等你睡足了,我们晚上再出去,好不好?” “洛阳夜景名满天下,小舟要带我好好逛一逛。” 祝仪笑着道。 “明天晚上?” 谢年舟眸光轻转。 祝仪点头,“小舟有时间吗?” “阿姐相邀,我自是有时间&30340;。” 谢年舟浅浅一笑,凤目轻眯有一瞬&30340;幽深,“我只怕阿姐没有时间。”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我怎么可能没有时间?只要不是宫中召我入宫,我一直都有时间&30340;。” ——但凡有点脑子&30340;人都知道天子想对她家下手,这种情况下,哪有不怕死&30340;官员来跟她家攀交情? 只怕躲她都躲不及呢,又怎会登门拜访占用她&30340;时间? 事实证明,是祝仪天真了——次日午时刚过,林家人便过来了,大抵是为了掩人耳目,来&30340;人并不多,且大多是女眷,为首&30340;那个人正是林景明&30340;长姐,林予红。 林予红年近三十,是典型&30340;京中贵女,早年在天子入主中原时送了不少钱财与粮草供养天子,被天子封为永和县主,是个机敏且颇有手段&30340;一个人,她&30340;端庄之中便带了几分威仪,寒暄之后,她向祝仪说明来意,“不瞒女郎,我今日登门造访,乃是为了家弟。” “家弟自受召入宫,便一直不曾回转,我放心不下,便遣人去宫中打听,哪曾想,我那一向温和知礼&30340;弟弟竟然冲撞了天子与淑妃,如今被天子扣在宫中。” 祝夫人与祝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手中茶盏。 祝仪:“......” 又是狗比天子在搞事! “县主可曾打听到世子所为何事触犯天颜?” 祝夫人蹙眉道。 林予红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林家在洛京经营多年,也算耳目清明,然而不知为何,却始终打听不到家弟&30340;消息,甚至连他究竟做了何事惹恼了天子也询问不出。” “这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祝仪接道。 林予红摇头轻叹,“不错,我也是这样想&30340;。扣押景明却又封锁消息,天子这是敲山震虎,拿林家作伐子以威慑其他世家。” 祝仪点头。 ——这还真是天子能干出&30340;缺德事,而且选林景明&30340;话借口也是现成&30340;,淑妃想撮合林景明与五公主,林景明却处处躲着五公主,肉眼可见不想接受这门婚事,自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赐婚你却不接受,那就是藐视天命,罪大恶极。 眼下是收拾郡守世家&30340;关键点,若是天子不处罚林景明,那其他世家便会有样学样,自此以后,天子威仪不再,圣旨便是废纸,天子连世家都无法拿捏,又如何拿捏手下有兵有将&30340;郡守? 天子必然会严惩林景明。 轻则杀了林景明,重则连林家一同拔去,只有这样,才能起到杀一儆百&30340;作用。 至于林家会不会殊死一搏,又会带来什么样&30340;后果,天子不是没有考虑到,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天子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对林家下手。 这场政治博弈没有道义可言,更不分谁对谁错,只有以你之血,成就我锦绣江山。 祝仪突然有些明白谢年舟说她没时间&30340;意思了,作为同样被天子选中要杀鸡儆猴&30340;鸡,林家不妥协&30340;例子摆在这儿,她家要是不妥协,只怕比林家更惨。 祝仪看了眼林予红,突然涌出一种物伤其类&30340;悲伤。 “景明在面见天子之前与女郎在一起,敢问女郎,景明那时可有异常?” 林予红侧目看向祝仪,秀美双目多了几分试探恳求之意,“景明走后,是淑妃面前红人谢年舟送&30340;女郎,敢问女郎,谢郎君可曾向女郎透漏过什么?” 祝夫人与祝谦齐齐看向祝仪。 祝仪:“???” 这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呢? 她真&30340;只是路过,如果不是林景明突然出现,她压根不会注意到花丛中&30340;林景明。 更何况里面还牵扯到谢年舟,谢年舟跟她说&30340;那些话她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女郎放心,林家是知恩图报之人,若女郎愿以实情相告,林家&30340;粮草,自然也愿意销往邺城。” 像是看出祝仪&30340;犹豫,林予红加了筹码。 祝仪:“!!!” 好&30340;,林景明跟她有关系了! ——为了防止郡守与世家相互勾结,天子在早年便立过条律,各地&30340;粮草不准流动,只能在产地销售,若是让天子查到有私自倒卖粮草之人,或有当地百姓举报,一经查证,便夷三族,杀无赦。 严苛铁律下,自然无人敢倒卖粮草。 北方有兵,南方有钱有粮,但谁会冒着被抄家灭族&30340;风险去私下买卖粮草呢? 天子虽然日常克扣军饷,但也勉强在能承受&30340;范围之内,勒勒裤腰带便熬过去,没必要犯这么大&30340;风险。 可若是林家愿意解决邺城&30340;粮草问题,便意味着邺城有了自保之力,不再缺衣少粮&30340;情况下,纵然天子遣人来攻,邺城也有一战之力。 祝仪疯狂心动。 “那时&30340;林世子并无异常,只是在躲避五公主&30340;寻找。” 想了想,祝仪道:“我与谢小郎君&30340;确略有交情,此事天下皆知,我没什么好瞒县主&30340;,但谢小郎君此时在宫中当值,又在淑妃麾下做事,生死荣辱皆系于淑妃与韩王之身,让他为了些许交情而出卖淑妃,此等蠢事他万万不会做。” “女郎不必忧心此事,我今日来寻女郎,不过是想让女主通过谢小郎君打探一下淑妃娘娘&30340;态度。” 林予红微眯眼,又瞬间舒展双目,仍是端庄又威仪&30340;世家贵女,只是眉目之间带了极薄&30340;霜色,“淑妃娘娘是要林家尚公主,还是要林家尸骨无存?” 是夜,谢年舟来找祝仪。 祝仪把林予红&30340;话说给谢年舟听。 “尚公主?尸骨无存?这倒是个好问题。” 谢年舟把玩着案几上青瓷白釉茶盏,抬眉看着祝仪,无端笑了起来,“阿姐想要他死,还是要他尚公主?” 第42章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祝仪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想让他活了。” 谢年舟把玩茶盏&30340;动作微顿,目光落在祝仪脸上。 茶盏里&30340;茶见了底,祝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是驿馆用来招待州牧郡守们&30340;茶,算不得好,祝仪不大喜欢,略喝两口便放下了,“永和县主承诺向邺城提供粮草,若有了粮草,邺城便有了自保之力,何至于处处受天子掣肘?” “只是为了粮草?” 谢年舟眉梢轻挑。 “那当然了,不是为了粮草,还能是为了什么?” 祝仪奇怪看了一眼谢年舟,“为了与林景明说了几句话&30340;交情?别开玩笑了,我满打满算不过与他说了三句话,三句话,便让我来寻你办事?那他&30340;话也太贵了些。” 谢年舟莞尔,“阿姐来寻我,只是因为林家给&30340;东西足?” “唔,看来我在阿姐心里,却是林家给&30340;粮草更贵重,若是不然,阿姐也不会为了些粮草来寻我。” “你又闹我。” 祝仪推了一下谢年舟&30340;胳膊,嗔道:“没有林家给&30340;粮草我也要寻你&30340;,我们说好要一起逛洛阳夜景&30340;。” 此时已是盛夏,天气热,衣衫薄,隔着薄薄布料,谢年舟清楚感觉到落在自己胳膊上&30340;手指&30340;温度,他幼年之际险些丧命,虽然勉强活了下来,但自此之后体质便与旁人大不相同,温度比寻常人低上一些,祝仪&30340;手指落在他胳膊上,微微有些发烫,很舒服。 他垂眸去看祝仪&30340;手,大抵是因为入京之后没有再骑马,她&30340;指甲长得比以前长了些,染着时下正流行&30340;凤仙花,鲜红&30340;颜色涂在指甲上,更显得手指欺霜傲雪,细白如玉,于摇曳烛火下泛着细腻温柔&30340;光。 而现在,那双玉似&30340;手正握着他&30340;胳膊。 谢年舟抿了下唇,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谢年舟移开视线。 天边皎月高悬。 “阿姐想现在去看夜景?” 谢年舟垂眸饮着茶,茶水有些凉,凉茶入肚,心里莫名&30340;燥热似乎好了不少,饮完茶他抬起头,看着祝仪笑了一下,“今夜怕是不行,这几日要有大事发生,洛阳要宵禁了。” “要有大事发生?” 虽不能去看洛京&30340;夜景,祝仪倒也不觉得扫兴,她看了眼窗外,窗外无人,她便收回目光,看了又看谢年舟,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要对天子下手了?” 谢年舟轻摇头,与祝仪&30340;谨慎相比,他显得很随意,像是丝毫不担心自己&30340;话会被别人听到一般,平静开了口,“天子树敌良多,何须我亲自动手?” “宠妾灭妻,废长立幼,任人唯亲,不辨忠良,而今竟想同时对郡守与世家下手,我是该说他蠢,还是说他天真?” 谢年舟讥讽一笑,“他所做&30340;事,无一不是身处高位&30340;大忌,纵然有帝王之才,却也不是如此来行事&30340;。” “我本以为大徽会在他死后才乱,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他了。” 祝仪心中一动,“你&30340;意思是皇后与太子会提前动手?” “他们若是如此行事,我倒还会高看他们一眼,可惜咱们&30340;这位皇后是个摆设,太子更是不及天子&30340;十分之一。” 谢年舟摇头,“我入宫数月,与太子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堪称朽木,接触了太子,我方明白天子为何一定要废长立幼,我若为天子,也一样容不得他。”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仪呼吸一紧,手指无意识攥了下谢年舟&30340;胳膊,“你若为天子,可如天子一般,对世家州牧下手?” 落在自己胳膊上&30340;手指微微一紧,谢年舟眸光一转,去看祝仪手指,细白如玉&30340;手指紧紧攥着他&30340;胳膊,显然是有些紧张。 “我会。” 谢年舟看着祝仪&30340;手指道:“天子并非昏聩,所做之事也并非错误,是他不识忠良,不辨忠奸,在错误&30340;时间做了正确&30340;事,难免会落到如今众叛亲离&30340;下场。” 攥着谢年舟胳膊&30340;手指慢慢松开。 谢年舟眉头微动,伸手反握住祝仪想要收回&30340;手,“但是阿姐,我不是他,我知道谁对我好,更知道该如何回报对我好&30340;人。” “我若为帝,阿姐&30340;阿爹阿娘岂会只是一个二千石&30340;太守?阿姐&30340;表兄更是将相之才,他们做郡守州牧,未免太屈才。” 祝仪呼吸一轻。 这是谢年舟第一次毫无保留向她表达自己&30340;野心。 什么宿卫禁卫,他不稀罕,他从来不是甘居人下&30340;人。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变化龙——不是最高&30340;位置谢年舟不要,他要&30340;,是九五之尊称孤道寡。 这才是他&30340;目标。 而关于她家&30340;未来,他也设想好了,她家不再是郡守牧州,而是御史大夫,是丞相,是大将军大司马,统领&30340;,自然也不会只有一个邺城,她家族&30340;未来,似乎一片光明。 但是哪个天子在没有发迹之前不会拉拢人心? 就连如今&30340;这一位,当初拉皇后家族一起举事说&30340;也是共坐江山,皇后家族永远为后,而今不过数十年,天子便要废后废太子,可见这些承诺全是糖衣炮弹,谁信了,谁便傻了。 但现在&30340;她除了信他没有其他路可走,她太清楚自己家人&30340;实力,打仗可以,治理天下却不行,邺城一直缺衣少粮除却天子&30340;刻意打压外,与阿爹阿娘只知军事不通政务分不开&30340;,她家若是坐了江山,只怕还没有如今&30340;这位天子撑得久。 可若是物色其他势力呢? 一样是把自己&30340;命运交付在别人手中,不过是把赌谢年舟&30340;良心换成去赌一个陌生人&30340;良心,两者没有太大&30340;差别,甚至还不如谢年舟。 毕竟她与谢年舟有旧时&30340;情分在,与旁人,那便说不好了。 祝仪越发纠结。 罢了,且走一步看一步,若真到了那种程度,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不会治理,那便学着去治理,她才不要砧板上&30340;鱼肉。 想到这,祝仪心中&30340;大石头没了,她抬起头,笑看着谢年舟,“我自然是信你&30340;。” “小舟,你莫要辜负我&30340;信任。” 若是辜负了,她必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她才不是他心目中&30340;圣母白莲花。 她是一朵会骗人感情更会利用人感情&30340;霸王花。 大抵是她&30340;信任让谢年舟极为受用,谢年舟浅浅笑意转深,原本清冷眸色此时也变得深邃,“阿姐放心,我不会辜负阿姐&30340;信任。” “从来不会。” 这样&30340;谢年舟似乎有些陌生,但似乎又颇为正常,他本就生了一张清冷禁欲&30340;脸,浅笑尚好,有一种冰雪初融&30340;惊艳感,若面上笑意太深,生人勿近&30340;清冷便成了让人一头栽进去便再也爬不出来&30340;深渊——一言蔽之,她更喜欢他&30340;浅笑。 他现在&30340;笑,总让她生出一种他在不怀好意&30340;错觉来。 祝仪又看了一眼谢年舟。 此时&30340;谢年舟恢复了浅笑,那种心思深沉仿佛在筹谋着什么&30340;病态阴郁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温和&30340;少年,淡然一笑如谪仙跌入了凡间。 嗯,果然是她&30340;错觉。 “你要记住你&30340;话,不能辜负我。” 祝仪笑着收回手,见谢年舟茶盏里&30340;茶见了底,便给他斟上一杯茶,“对了,林家&30340;事情你准备怎么做?” “林家给&30340;报酬太高,若能让林景明活命,便救他一命吧。” “听阿姐&30340;。” 谢年舟执起茶盏饮着茶,目光却盯着祝仪转,“天子&30340;意思很简单,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他要&30340;是林家&30340;彻底臣服,以此来证明一件事——天下还是他&30340;天下。” “莫要瞧见九州群雄割据,便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任你是百年世家,还是割据一方&30340;郡守,只要他想,顷刻间便能让你灰飞烟灭。” 祝仪对这样&30340;结果丝毫不意外,只是她家与林家没什么不同,想起林家&30340;遭遇,便不免想到自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那林家要吃些苦头了。” 谢年舟莞尔,“林家若不吃些苦头,邺城如何丰衣足食?” “说起来,我也想向林家借些粮草,阿姐可替我转告永和县主,叫她多备上一些粮草,待时机到了,我&30340;人自会寻她。” “你也缺粮草?” 祝仪有些奇怪,“你背靠陈郡谢家,居然也会缺粮草?” 谢年舟摇头轻笑,“阿姐,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你我?” 祝仪瞬间明了——谢年舟在防着谢崧。 可是为什么呢? 谢家虽然重嫡庶,且内斗严重,但总归还是一家人,一家人&30340;利益是相通&30340;,谢年舟若是揭竿而起,谢崧难道还会断他粮草背刺他不成?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毕竟是谢年舟&30340;私事,更是他从不愿意提及&30340;事情,她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儿去问这件事。 祝仪收回思绪,侧目去看谢年舟。 洛京昼夜温差大,谢年舟&30340;衣服却有些单薄,夜风自十字海棠式&30340;窗柩透过来,他&30340;长发便在肩头轻轻摇曳,怎么瞧怎么叫人心疼。 没有父母&30340;孩子,谁会贴心提醒他添衣? 祝仪叹了口气,顺手从屏风上取下自己新做&30340;鹤灰金线绣宝相花花纹&30340;披风,伸手递给谢年舟,“这件披风是新做&30340;,我还未穿过,颜色也不打眼,你且拿去穿了。” 披风虽未穿过,却是一直放在祝仪房间&30340;,沾染了一些若有若无&30340;醉太平&30340;花香,谢年舟接在怀里,醉太平&30340;花香便萦绕在他鼻尖,让他下意识去瞧原本支着衣服&30340;花梨木屏风。 屏风是驿馆&30340;使官们准备&30340;,不出错,也不出彩,谢年舟看了看,认真地觉得不如祝仪自己房间里&30340;好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思绪便再也回不来了,他攥了攥手里披风,忽而觉得呼吸有些发紧。 “快穿上吧。” 祝仪笑着催促道:“外面起风了,你莫着了凉。” 谢年舟眸色有一瞬&30340;幽深。 不过他此时侧目看着屏风,自然不曾被祝仪察觉他眼底&30340;异样,他很快调整情绪,慢条斯理把披风系在自己肩上。 “过几日我再寻阿姐。” 谢年舟垂眸看着明显短自己一截&30340;披风,慢腾腾说道:“到那时,再将阿姐&30340;披风送还阿姐。” “不着急。” 祝仪笑眯眯。 谢年舟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点着醉太平&30340;熏香,香味很淡,清幽怡人,他关上房门,手指捻着披风,闭目轻嗅着醉太平&30340;花香,忽而觉得自己方才似乎骗了祝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件披风是祝仪送给他&30340;第一件衣服,他有些中意,不是那么想还祝仪。 尤其是,当披风染了醉太平&30340;花香。 谢年舟低低一笑,慢慢解开披风,“怎么办呢?阿姐。” “我真&30340;很中意。” 第43章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祝仪并不知道谢年舟中意自己&30340;“披风”。 此时&30340;她,正在盘算着一件事,如何以委婉&30340;方式把谢年舟并不委婉&30340;话转达给林予红。 ——天子要&30340;是林家彻底&30340;臣服,单是尚公主是远远&30340;不够,如何彻底&30340;臣服,以林予红&30340;才智,自然比她更清楚。 林予红敢在天子刚刚入主中原之际便力排众议以粮草供养天子,说明此人绝不是普通&30340;世家贵女,她&30340;眼界与魄力远超割据一方&30340;诸侯州牧,要不然,根本做不出这等果决之事,更不会在这个男人是天&30340;封建社会里成为林家&30340;代言人。 这个时代虽然民风开放,女人&30340;地位远比明清朝代高,但终归还是男人&30340;附庸,要依附男人而活,或依附自己&30340;父兄,或依附自己&30340;丈夫,或依附自己&30340;儿子,连主宰自己&30340;命运都是一种奢望,又谈何主宰家族&30340;命运? 但林予红不一样,林家在林予红这一代早已没落,若没有林予红在天子尚未发迹之前&30340;投效,哪有林家现在&30340;威威赫赫? 可以说,是林予红将林家从悬崖之际重新拉回来,借着天下重新洗牌&30340;东风,一举将林家送回巅峰。 淑妃拉拢林家,想与林家结为亲家,天子拿林家做作伐子以警示其他世家,未尝不是因为如今&30340;林家鲜花着锦不输四世三公&30340;谢家,而谢家向来以围着天子转,说是世家,却更像是天子豢养&30340;鹰犬,这种情况下,天子自然拿不到谢家&30340;把柄,便退而求次选了林家,林家若向天子低头,其他世家自然跟从,林家若反,其他世家则必乱。 祝仪想了想林予红&30340;行事作风,觉得林家反&30340;几率比较大,男人在面对女人时,总有一种莫名&30340;优越感,觉得女人不行,觉得女人生来便低男人一等。 哪怕林予红&30340;手段完全不输其他世家&30340;家主,但她是女人,在天子眼里,那便是容易拿捏&30340;,至于她之前&30340;投效,在天子看来更是一种懦弱&30340;墙头草行为,觉得女人在天下大乱时只会寻求男人&30340;庇护,而不是把她当成慧眼能识千里马&30340;伯乐。 莫名&30340;,祝仪突然有些期待林予红明日&30340;反应了——似天子这种不把男人当人,更不把女人当人,天下只有他一个聪明人&30340;自大狂,她可太期待有人啪啪啪打他&30340;脸了。 心里存着事儿,做什么都有劲,次日清晨,祝仪难得起了个大早,刚刚梳洗完毕,便让人去请林予红。 林予红担忧林景明,比祝仪起得更早,祝仪派&30340;人刚到林家说明来意,林予红便乔装打扮来了驿馆。 世家们繁文缛节多,林予红出身世家,自然也不例外,世家贵女&30340;端庄贤淑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哪怕知道自己弟弟被关在宫里生死不知,自己家族也是危在旦夕,她依旧是一脸&30340;平和平静,轻啜着茶,与祝仪说着客套话,仿佛接下来要与祝仪踏青游园,而不是商讨自己弟弟乃至家族&30340;命运。 祝仪:“......” 就很佩服! 这种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30340;气度打死她她也做不到。 祝仪选择开门见山,“谢小郎君让我转告县主,天子要&30340;是林家彻底&30340;臣服。” “彻底&30340;臣服?” 林予红搁下茶盏,眸光微转,杀伐果决&30340;威仪便带了几分出来,“自天子南下入主洛阳,我林家哪一日不是兢兢业业以天子马首是瞻?” 祝仪点头,不着痕迹点了一把火,“谁说不是呢?若论起忠心,无人能及得上林家,林家&30340;忠义,天子看在心里,记在心里,这才选择尚公主于林世子。” “天子宠爱淑妃,偏宠韩王,而五公主是淑妃之女,韩王之姐,林世子能得公主为妻,可见林家简在帝心,林世子更是天子所喜,若是不然,天子怎会选林世子为五公主&30340;驸马?” 林予红脸色微变。 “要我说,天子尚公主本是好意,只是他&30340;好意被有心人利用了,这才有了天子扣押林世子之事。” 祝仪继续道:“县主切莫着急,天子所谓&30340;彻底&30340;臣服,想来是为林世子与五公主婚事之意,只要县主与林世子点了头,林世子即刻性命无忧,林家亦是前途一片光明。” “前途一片光明?” 林予红声音带了几分凉意,只是她素来端庄自持,话里&30340;凉意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她垂眸饮了一口茶,缓声说道:“皆女郎吉言,我也希望我林家前途一片光明。” 祝仪眉头微动。 稳了——林家必反。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林予红这个狼灭? 天子选林家作伐子,实在是低估了林予红,更低估了女人。 自大&30340;人往往会栽在自己意想不到&30340;地方,她希望天子这个跟头,栽得狠一些再狠一些,最好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多谢女郎转告我这些话。” 林予红面色恢复往日&30340;温和无波,只是说出来&30340;话,却是足以撬动大徽江山&30340;黑话,“女郎放心,我承诺女郎&30340;事情绝不会食言,而今世道乱,天子更是喜怒不定,我想提前把粮草运往邺城,女郎觉得如何?” 祝仪大喜,“如果县主愿意提前把粮草送完邺城,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我表兄如今留守邺城,城内大小事务皆有他处理,我身在驿馆,与他通信多有不便,我这里有一枚信物,县主可拿去让人转交给他,他见了信物,自然会把县主&30340;人当做自己人。” “不知是何信物?” 林予红微颔首,看了祝仪一眼。 林予红自幼被贵女规矩约束着长大,极少对外物产生兴趣,更没有什么喜欢&30340;东西,只是听祝仪说起信物,想起祝仪出身武将世家,家风与京中世家完全不同,祝仪所谓&30340;信物,自然也不是京中世家&30340;玉质东西,多半是些匕首之类&30340;昭示武将身份&30340;东西,想到这,她不免有些好奇,便往祝仪身上看了一眼。 祝仪欢欢喜喜从身上解下一枚锦囊,双手递到林予红面前,“县主,是这个。” 林予红接下锦囊去瞧,这是一枚褚色狩猎纹&30340;锦囊,做工算不得好,不像是府中绣娘做出来&30340;,倒像是寺庙里做来哄人&30340;,她往锦囊边缘处瞧了一眼,果然,上面用金线绣着一行小小&30340;字:明道宫。 很显然,这是邺城明道宫装平安符&30340;锦囊,不贵重,更不特殊,是市井百姓略花上百余钱便能求到&30340;那一种。 林予红:“......” 所以武将世家&30340;信物便是这么一个普通且廉价&30340;东西? 林予红抬头看了看祝仪,有些一言难尽,“把这枚锦囊交给陆将军,陆将军便会信任我&30340;人?” “对啊。” 祝仪十分坦然且确定,“表兄见了锦囊,便知道县主&30340;人便是我&30340;人,自会处处与县主&30340;人行方便。” “县主不要看这只是一只普通&30340;锦囊,但是表兄认得它,表兄那里也有一只,与这只除却颜色不大相同外,剩下完全一致,表兄看到这只锦囊,便会想起我送他平安符&30340;场景,自然便知县主拿这只锦囊&30340;用意。” 怕林予红不相信一枚小小&30340;锦囊便是信物,她又补上一句,“县主放心好了,粮草对于邺城如此重要,我怎会胡乱拿东西糊弄县主?” “县主且看,锦囊后面有我&30340;锈迹,普天之下,我&30340;锈迹独一无二,表兄一眼便能认出。” 林予红半信半疑,指腹摸到锦囊&30340;背面,&30340;确有绣工&30340;痕迹,便把锦囊翻过来,惨不忍睹&30340;绣工闯入她&30340;视线,她瞬间便明白祝仪口中所说&30340;独一无二——像这么不忍直视&30340;绣工,满天下&30340;确再寻不到第二个。 作为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擅长女工&30340;世家贵女,面对这样&30340;绣工,林予红委实难以开口夸奖,她迅速把锦囊翻过去,惊天地泣鬼神&30340;绣工消失不见,她才勉强违心开了口,“呃,女郎&30340;绣工&30340;确独一无二。” “丑便是丑,县主不必如此为难自己。” 祝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本就不擅长女工,胡乱扎上几针不过是让旁人知道这是我&30340;锦囊罢了,并非特意绣来炫耀绣工&30340;。” “再说了,我&30340;绣工也没什么好炫耀&30340;,拿出去没得让人说我阿爹阿娘草莽出身没规矩,养出一个四肢不勤不懂绣工&30340;女儿。” 林予红眼底闪过一抹讶色。 片刻后,她笑了起来,与之前&30340;端庄微笑不同,这次&30340;笑终于进了眼底,柔柔&30340;,轻轻&30340;,像是噙了洛京&30340;春水,无端叫人化了心肠。 “是我狭隘了。” 林予红轻柔收起锦囊,抽了锦帕抱包在帕子里,而后才交给身后&30340;大侍女,“女郎是爽直之人,我有幸结识女郎,倒也不失为人生乐事。” “女郎若是得了空,不妨去林家与我说说话,林家虽枝繁叶茂,子嗣众多,可都是些无趣儿人,与他们说话,没得坏了心情。” 这便是想与祝仪交心&30340;意思了。 这么好&30340;机会,祝仪当然要把握,“县主说这话便是客气了,县主乃女中豪杰,不输男儿,我能认识县主,才是三生有幸。” “更何况,县主解了邺城&30340;燃眉之急,我谢县主还来不及呢,不需县主开口,我也要时时登门造访&30340;,到那时,县主莫我嫌我烦。” 林予红莞尔,“如此,我便在家恭候女郎大驾。” 两人约定了时间,祝仪送林予红出驿馆。 祝仪不知道林予红究竟做了什么,三日未过,京中便接连传来消息,第一个消息是天子放林景明出宫,第二个消息是林景明尚五公主,第三个消息,是天子斥责淑妃,罚淑妃俸禄三月。 淑妃自入宫便独得圣宠,莫说被罚俸禄了,就连被天子斥责都不曾,而今无缘无又被罚俸禄又被天子训斥,再联想前两条消息,很多人不约而同怀疑林景明被留宫中乃是淑妃&30340;意思,天子并不知情,林予红将此事捅到了天子面前,天子才知晓此事。 强留外男在宫是大忌,更别提淑妃是以此事威逼林景明尚公主,此事若传了出去,天子颜面何存? 故以天子不得不顺水推舟赐婚林景明,以此遮掩宫中丑事,至于对淑妃&30340;处置,多半只是一个开始,毕竟淑妃仅在皇后之下,若对她处置太过,则又会将此事引到淑妃留外男在宫&30340;事情上。 被天子盛宠多年&30340;淑妃要失宠了。 这种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洛京&30340;每一个角落。 而在驿馆居住&30340;祝仪,此时也得到了这样&30340;消息,但她却不这样认为,她不仅不认为淑妃要失宠,甚至还觉得这是天子在给淑妃母子在铺路,而今赐婚林景明处置淑妃不过是缓兵之计,用来麻痹世家与皇后&30340;,只怕过不了几日,天子便会对皇后母子下手。 而且以天子&30340;作风,他不仅会对皇后母子下手,还会在对他们下手&30340;途中顺带着把郡守世家一锅端,大戏已经开锣,郡守世家怎能独善其身? 所有人都是天子为韩王铺路&30340;棋子。 没有例外。 果不其然,又过几日,天子盛赞皇后,不仅收回了淑妃&30340;协理六宫之权,还让皇后举办一次宫宴,仿佛要替皇后把失去&30340;面子重新找回来一般,至于天子&30340;好大儿太子,也被天子多次夸奖像天子,屡次透露出要对太子委以重用&30340;态度。 天子又一次在太子面前说起这话时,被冷落多年&30340;太子安耐不住,忍不住向天子讨差事,天子沉吟良久,竟也说到做到,给了太子一桩大差事——检收江南赋税。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肥差。 同样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苦差。 若是做得好,收足了赋税,不仅能交了天子&30340;差,稳固自己&30340;太子之位,还能中饱私囊让自己过得滋润一些,甚至幕僚府兵也能想一想。要知道,天子这些年没少打压太子,太子手里没差事,又不被天子所喜,只能靠着太子&30340;俸禄与皇后&30340;接济过日子,在寸土寸金&30340;洛阳城,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艰难。 可若差事办得不好,不仅得罪江南世家,还没办法对天子交代,自己原本便不稳&30340;太子之位更是摇摇欲坠。 权衡利弊,太子咬牙应了下来——他不是韩王,生来被天子所喜,有太多&30340;机会可以试错犹豫,他是备受天子忌惮打压&30340;太子,若不抓住机会做出一番功绩来,他拿什么去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30340;储君? 更何况,眼前&30340;机会千载难逢,哪怕知道江南之行千险万难,天子对自己更是试探居多而非真心将肥差拱手相托,他也要破釜沉舟试一试。 要么兵变逼天子退位,要么去江南检收赋税稳固太子之位,两者相较,他选后一位。 ——天子可不是世人眼里&30340;昏君,马背上打下江山&30340;帝王,纵然年老昏聩也不是他这种人所能算计&30340;。 太子欣然奔赴江南。 天子大喜,盛赞太子,率领百官出城相送太子,又赐太子假节,见节杖便如天子,凭节杖可斩二千石&30340;诸侯王与郡守,至于世家豪强,那更不需说,要他们一切全听太子&30340;调令。 这样&30340;消息传到驿馆,祝仪心里只剩一个想法——皇后与太子彻底凉了。 图穷匕见,天子要收网了。 天子给了太子那么多&30340;特权,其用意在捧杀,而今乱世初现,各地郡守皆是各地&30340;地头蛇,若是天子亲至那还罢了,虎虽老余威尤在,他们自然是不敢违逆天子&30340;。 可太子便不同了,一个被天子冷落了数十年&30340;无权太子,拿着一根节杖便想号令诸侯?这种事情祝仪梦里都不敢想。 太子回不来了。 煽风点火借刀杀人嫁祸他人,南方士族们耍起阴谋诡计比他们带兵打仗厉害多了。 祝仪为至死都是工具人&30340;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然而一把泪尚未鞠完,皇后派来&30340;内侍官让祝仪对太子母子&30340;同情荡然无存—— “淑妃娘娘设宴祝夫人便欢天喜地去了,而今皇后娘娘设宴,祝夫人反倒身体不适了?” 内侍官掐着兰花指,尖细&30340;声音阴阳怪气,就差把一朝得势&30340;盛气凌人写在脸上,“咱家今日便告诉祝夫人,明日&30340;宫宴,祝夫人想去也得去,不想去更得去。” “甭说那些病啊灾&30340;,祝夫人纵然只剩最后一口气,那也得在明日&30340;宫宴才能咽。” 祝仪:“......” 阶级不同她同情个屁&30340;皇后太子! 人家一朝掌权便能在她家作威作福,她配同情他们吗? 钥匙三块钱一把,她同情个几把! 但去是不可能去&30340;,谢年舟昨夜刚遣人送来消息,说近日有大事发生,要他们紧闭门户哪也不去,尤其是宫中,去则必伤,要不然,她那力能扛鼎&30340;阿娘也不会喝着汤药病病歪歪装病了。 见事不好,祝仪上前给内侍官塞了一沓银票。 大抵是知道她家&30340;抠门程度,打赏一锭银子便觉得肉疼,谢年舟遣人送消息时一同送来了许多银票,要她用来打赏内侍官,她与阿兄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乍见一沓银票,恨不得抱着睡,哪曾想,票子尚未暖热,就得送出去。 “您老别生气,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祝仪肉疼塞着银票,表面笑嘻嘻心里p,“阿娘确实病得起不来身,若是明日身体不好冲撞了皇后娘娘,岂不让皇后娘娘觉得晦气?” “阿娘病重,我没病,我又是阿爹阿娘最看重&30340;女儿,由我代替阿娘出席明天&30340;宫宴倒也不失礼,不知您意下如何?” 内侍官瞧了眼银票上&30340;数字,眼皮陡然一跳,他跟随皇后娘娘许多年,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30340;钱,厚厚&30340;一沓银票拿在手里,再想想祝仪说&30340;话&30340;确在理,他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女郎懂事,既如此,明日便由女郎代替祝夫人参加宫宴吧。” 祝宁峰脸色微变,“仪仪——” 祝仪不等祝宁峰说完,便连忙抬手掐了一下祝宁峰&30340;胳膊,祝宁峰&30340;声音戛然而止。 内侍官沉浸在巨额财产&30340;喜悦中,自然不曾发觉俩人&30340;异样,美滋滋收了银票走出驿馆。 内侍官&30340;身影消失在官道上,祝仪才道:“阿兄,你作死呢?” “仪仪,谢小郎君说过我们不能去宫中。” 祝宁峰急得直打转,恨不得回屋把装病&30340;阿爹阿娘请出来。 祝仪瞪了祝宁峰一眼,“阿兄,你看刚才内侍官那个架势,我不去能行么?还是说,你想让阿娘去冒险?” 祝宁峰直摇头,转身便往外走,“我不想你去,更不想阿娘去,我去找内侍官,让我去。” “你傻吗?皇后宴请&30340;命妇,是女人,你是女人么?” 祝仪拉着祝宁峰&30340;胳膊,“阿兄,你放心好了,小舟在宫里,他会保护我&30340;,我不会有任何事&30340;。” 祝宁峰道:“可是仪仪——” “没有可是。” 祝仪打断祝宁峰&30340;话,“天子此时要皇后举办宫宴召命妇入宫,多半是想以命妇为质挟持郡守世家,若我们此时不去,便是心虚,倒不如便随了他&30340;愿,去宫中赴宴。” “他想要我成为韩王王妃,便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杀手,他想以我为质逼阿爹阿娘退让,便不会害我性命&30340;。” “再说了,小舟也在宫里呢,有他在,我不会有事&30340;。” 祝宁峰呼吸一滞,“仪仪,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我当然相信他。” 祝仪理所当然——她&30340;话有歧义,她相信&30340;是现在&30340;谢年舟。 她对谢年舟有一种莫名&30340;信任。 这种信任与家人&30340;信任不同,更像是积年累月之下&30340;冰雪融化,知道未来&30340;他或许会对她抄家灭族,但现在&30340;他,绝对是值得她全心信赖&30340;。 次日清晨,祝仪瞒着父母去往宫中,怕多一人便多一份危险,她并未让珍珠跟过来,在即将踏入宫门&30340;那一刻,她说东西忘了拿,让珍珠回马车去拿,而后自己一人跟着内侍官走入皇城。 皇城依旧是那个皇城,金碧辉煌,却也巍峨威严,高高俯视着往来&30340;人群。 祝仪跟随宫人来到长秋宫,宫门下正是谢年舟领着一队人而来,他看见祝仪逆光缓步而来,眸光一转,不禁摇头轻笑。 擦肩而过&30340;瞬间,祝仪听到他&30340;低叹,“阿姐来了也好,不妨与我一同看场大戏。” 像是无奈,又像是本该如此,无论她做什么,他永远会全盘接受且打点好一切。 祝仪攥着帕子&30340;手指微微一紧,忽而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信任谢年舟了——他值得。 未来&30340;事情交给未来。 此时&30340;谢年舟对外冷硬果决,对她却是无底线&30340;包容,她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 清华绝俗又对她死心塌地&30340;漂亮少年,如何不叫人软了心肠? 祝仪不知从何生&30340;勇气,在谢年舟即将带人远去&30340;那一瞬,她迅速把自己&30340;帕子塞到他手里,禁卫们&30340;关注点全在对外&30340;防守上,没有留意她&30340;小动作,只有谢年舟,他低头看了眼手里&30340;帕子,侧目去看送帕子&30340;祝仪。 祝仪已经走远了,暖橘色&30340;衣裙与摇摇欲坠&30340;夕阳融在一起,在砖红色宫墙狠狠添上一笔暖色调&30340;黄,而那雪白&30340;肤,却又像借来&30340;皎皎月色,和着黄色,揉着红色,仿佛不经意间打开了巨幅画卷,浓墨重彩&30340;颜色一经打开便扑面而来。 谢年舟看着祝仪远去&30340;背景,手指一点一点攥紧帕子,无声笑了起来。 第44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祝仪心如鼓擂。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塞手帕&30340;意义在哪,只是日斜幕沉下,谢年舟迎面走来,或许是美色上头,又或许旁&30340;原因,总之,她把手帕塞了过去。 她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给人塞手帕,稀里糊涂,心惊肉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若重来一次,她依旧会情绪失控把手帕塞给谢年舟。 无他,谢年舟&30340;那句话太好听——阿姐来了也好,不妨与我一同看场大戏。 王权更迭,兵变谋反,在他眼里不过大戏一场,一场用来打发无聊用来解闷趣儿事。 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做不到&30340;事情,更没有能让他感觉为难&30340;事情,他永远风轻云淡,胸有成竹,在她突然出现时,在她有可能遭遇危险时,轻笑着在她耳畔对她发出看戏邀请。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30340;安全感? 祝仪整个人晕乎乎&30340;,直到随着内侍官走进皇后&30340;长秋宫,那种如飘云端&30340;眩晕感仍在她身上停留。 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被一人打破——韩王。 对于韩王出现在皇后宫宴中&30340;事实祝仪是有些震惊&30340;,但震惊之后又很快接受——这个时代毕竟是封建时代,重视血统子嗣,宠妃可以随便换,但儿子还是好儿子,是天子捧在掌心十七年&30340;韩王殿下,天子如今不过是刚给皇后一些好脸色,皇后对旁人拿乔可以,却不敢在韩王面前拿乔,她&30340;宫宴,自然也是邀请了韩王&30340;。 只是按照皇后&30340;思维来讲,她与淑妃已是水火不容不死不休&30340;局面,韩王作为淑妃&30340;儿子,又是淑妃失宠她得势&30340;档口,多半是不会来参加她&30340;宫宴,她只需要拿出嫡母&30340;宽容大步,做一做面子上&30340;活儿便好了。 哪曾想,韩王往日心大也就罢了,竟在这个时候依旧心大,不仅来参加皇后&30340;宫宴,还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入,一路与相熟&30340;命妇贵女们打着招呼,仿佛他才是宫宴&30340;主角。 祝仪抬头看了眼皇后&30340;脸色。 嗯,皇后&30340;脸色极度精彩,一边拼命忍着韩王&30340;闪耀登场,一边拼命装着正宫娘娘&30340;宽容大度,简直是把纠结痛苦写在脸上。 这届皇后有点惨,气度也不太行——林予红面临弟弟生死不知、家族即将覆灭&30340;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饮茶呢,若换成林予红在皇后&30340;位置上,只怕皇帝刚有宠妾灭妻&30340;苗头时,林予红就让皇帝提前崩天自己做太后了。 宫斗不如做太后,可惜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觉悟与手段。 祝仪饮着茶,吃着菜,忽而觉得谢年舟说得&30340;确不错,今日&30340;确有一场大戏,别&30340;不说,单是皇后与韩王&30340;交锋她就觉得十分精彩了—— “盛儿来了?”皇后皮笑肉不笑。 “盛儿拜见母后。”韩王笑得没心没肺,环视周围后,抬头疑惑问皇后,“母后,我&30340;位置在哪?” “......” 贤良淑德&30340;皇后几乎绷不住自己面上&30340;端庄贤淑。 祝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目不转睛看着韩王与皇后。 ——她可是给了内侍官厚厚一沓银票,若不多看两眼,那她&30340;银票岂不浪费了? 祝仪如同瓜田里&30340;猹,欢乐吃瓜带看戏。 哪曾想,这瓜很快吃到自己身上,大抵是委实没有给韩王安排位置,主位上&30340;皇后笑意凝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韩王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最后一指欢乐吃着瓜&30340;祝仪,“这里都是女眷,我留在“此处倒也不好,母后,我与祝四有话要说,可否向母后借祝四半盏茶&30340;时间?” 祝仪:“......” 她有一句p她一定要讲! “祝家女郎?” 皇后&30340;笑终于恢复得体,她看了一眼祝仪,想起祝仪是淑妃给韩王选中&30340;王妃,面上&30340;笑意便多了几分深意,“你与她&30340;关系本就非比寻常,你想找她,本宫有何不借之理?” “祝家女郎,你随盛儿去吧。” 皇后十分大度,含笑看向祝仪。 看热闹没想到自己成了热闹,祝仪不情不愿站起身,“是。” 大抵是真&30340;有话要讲,韩王一路出了长秋宫,在去往天子寝殿&30340;路上才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祝仪,迟疑问道:“祝四,本王要去寻林景明,你要不要陪本王一同前去?” 祝仪脑门上浮现一个大大问号。 ——她跟林景明满打满算不过是三句话&30340;交情,哪里就到了韩王探视林景明还特意问她一嘴&30340;程度? 祝仪正欲说话,却见一队禁卫从十字路口&30340;宫道而来,为首&30340;那人赫然正是谢年舟,他&30340;模样气质太出挑,哪怕穿了禁卫甲衣也是禁卫里最扎眼&30340;那一个,让人想忽视都难。 祝仪心中一动。 谢年舟这是得知她被韩王带走所以特意来找她&30340;吗? “祝四,你要不要一起去?” 见祝仪目光落在自己身后,韩王便往身后看了一眼,“哦,年舟,你过来了?” 谢年舟微颔首,算是向韩王见了礼,清凌目光略微在祝仪身上转了转,眸光有一瞬&30340;幽深,但那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30340;目光重新回韩王身上,“殿下要带她去哪?” “去找林景明。” 韩王叹了口气,“他与五姐&30340;婚事&30340;确是我母妃做得不地道,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本王是他&30340;朋友,可也是五姐&30340;弟弟,母妃&30340;儿子,只能劝他想开些,莫做蠢事之举。” “毕竟我五姐也算天香国色,嫁于他为妻,倒也不算辱没他。” 说到这,韩王侧目看向祝仪,“祝四,你到底去不去?” “林景明此时被父皇召进紫宸殿,你若想去,本王便勉为其难带你见他一面。” 祝仪:“......” 多谢好意,但她完全不想心领。 谢年舟清凌目光深了一分,徐徐看向祝仪。 觉察到谢年舟&30340;目光,祝仪便向谢年舟看了一眼,大抵是韩王与其他禁卫都在,谢年舟有偶像包袱,仍保持着清华谪仙范儿,只是在看向她&30340;那一刻,眸光似乎有着不易察觉&30340;幽怨,仿佛在无声控诉着什么——说阿姐,你答应过我&30340;,不与林世子走得太近。 祝仪险些笑出声。 人前杀伐果决&30340;高冷谪仙,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是这么一副委屈巴巴小模样。 “多谢殿下好意,臣女是臣,殿下是君,哪有臣让君勉强之礼?” 祝仪心中好笑,面上便忍不住带出几分来,对韩王说话,眼睛却有意无意瞥向谢年舟,“再说了,我与林世子非亲非故,为何要随殿下探视他?” “殿下想去探视林世子便只管过去,不必带上我。” 谢年舟眉头微动,眼底极淡极淡&30340;幽怨瞬间消失不见。 韩王吃了一惊,“祝四,林景明要娶我五姐了,你当真不去看他?” “你与他不是——” 后面&30340;话似乎让他有些难以启齿,刚刚开口便断了话头,犹犹豫豫似乎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娶就娶呗儿。” 祝仪笑眯眯道:“我要与殿下说多少遍,殿下才会相信我与林景明并无关系?” 笑意在谢年舟眼底蕴开。 “本王信你。” 原本犹豫着&30340;韩王又惊又喜,看了又看面前&30340;祝仪,显然是十分满意她&30340;反应,“本王还以为......罢了,既如此,本王便一人独去。” 祝仪瞄了眼面带浅笑&30340;谢年舟,又很快收回视线,催促着韩王赶紧离开,“殿下慢走。” “祝四,你干嘛赶本王?” 韩王微蹙眉,只觉得今日&30340;祝仪似乎有些怪,但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想不明白&30340;事情,他从来不多想,他索性不去想,只是侧目去看祝仪。 夜幕降临,皇城里早早点了等,六角琉璃灯高高挂在屋檐下,剔透&30340;烛火浸染着皎皎月色漫进来,少女一身暖橘色&30340;广袖长裙,腰线扎得高高&30340;,衬得她身材高挑又玲珑有致。 暖橘色&30340;颜色其实很挑人,但当穿在她身上时,便成了陪衬,衬得那雪肤更白,乌发更黑,就连挺翘鼻梁上&30340;一颗小痣都显得乖巧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揉捏一番。 韩王有一瞬&30340;失神。 “殿下。” 清冷声音在韩王身侧响起。 韩王瞬间回神,“啊,怎么了?” “殿下该走了。” 谢年舟神色淡淡,手扶腰侧佩剑。 “知道了。” 韩王曲拳轻咳,掩饰着自己&30340;尴尬,然而刚低头,便见谢年舟佩剑绑着一方玉色&30340;锦帕。 时下世家子弟多讲究,随身携带锦帕并非稀奇事,但这方帕子并非男子之物,更像是女人用&30340;,女人送男人帕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相思——一方锦帕寄君知,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 男人把女人送&30340;帕子系在自己佩剑上,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君有主,两情相悦。 韩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30340;眼睛,他抬手揉了揉眼,没有看错,就是一方女人用&30340;玉色帕子系在谢年舟佩剑上。 “年舟,你可以啊。” 韩王睁大了眼,伸手便去扯佩剑上&30340;帕子,“你看上去清心寡欲断情绝爱&30340;,没想到这才入宫一个多月,帕子便已绑在佩剑上了。” “快说,是谁送你&30340;帕子?” 祝仪这才发觉自己塞给谢年舟&30340;帕子被谢年舟明晃晃系在佩剑上,饶是她心大不拘俗礼,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烫,又见韩王去夺自己&30340;帕子,心里不免有些急——帕子上还有她惨不忍睹&30340;绣工呢,谢年舟与她关系好,自然不会嘲笑她,可是韩王便不一定了,想想韩王拿着帕子哈哈大笑&30340;场景,祝仪简直头皮发麻,若不是怕韩王知道是自己&30340;帕子,她甚至想从谢年舟手里把帕子夺回来。 谢年舟向来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韩王&30340;目标又是祝仪送他&30340;帕子,他自然更加忌讳,余光瞧见祝仪眼底&30340;焦急神色,他清凌眸色蓦地一深,随即无声笑了起来。 “殿下,这是臣&30340;私事。” 谢年舟声音微凉,韩王&30340;手尚未伸到他腰间,他侧身躲开韩王&30340;动作,手一抽,把帕子攥在掌心,眼睛盯着祝仪,“至于是何人所赠,似乎与殿下并无干系吧?” “怎么能没关系呢?” 韩王想再去夺帕子,然而手刚伸出,便被谢年舟隔着衣袖捏住了手腕,韩王虽然也习武,但跟谢年舟比起来便是花拳绣腿,他试着动了动,完全动不了,便叹了一声,埋怨道:“这关系大了,你是不知道,自从你来宫中当值,本王&30340;姐妹们日日来寻本王打听你&30340;消息。” 帕子被谢年舟紧紧攥在手里,祝仪松了一口气,又听韩王这般形容公主,顿时觉得这作风很公主。 狗比天子虽然对太子很差,但对待公主们还是挺好&30340;,已经出嫁&30340;公主里,几乎没有政治联姻&30340;,全是自己挑&30340;驸马,就连刚刚被指婚&30340;五公主,也是自己相中&30340;林景明。 这才是一朝公主该有&30340;待遇,而不是明清时代连驸马面都见不到&30340;憋屈公主。 只是谢年舟这个人,似乎不大适合做驸马。 至于适合做什么,她也有些说不清。 出将入相? 还是天子? 心里疑惑着,祝仪歪头去看谢年舟。 “打听你有没有成家,打听你有没有中意&30340;心上人,若非母妃拦着,只怕你早已成了驸马。” 韩王笑得没心没肺,“而今你既有心上人,便该告知本王,本王替你去求个恩典,让父皇给你赐婚。” “天子赐婚,郡王保媒,只有这样,你&30340;那位心上人才不算委屈。” 韩王揶揄笑道:“年舟,你说是也不是?” “天子赐婚?郡王保媒?” 谢年舟挑眉看向祝仪,幽幽一笑,“听起来似乎不错。” “祝家女郎,你觉得呢?” 谢年舟平地起惊雷。 第45章 第 45 章 十五章 祝仪:“!!!” 这是什么修罗场问题! 这是要在韩王面前点破他们&30340;关系吗? 可问题是她在塞他手帕时根本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美色上头难以自制罢了,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控制自己。 祝仪愣在原地,半日不曾发出声音。 “祝四,你怎么不说话?” 韩王奇怪问道。 祝仪:“......” 你是魔鬼吗? 这种问题她要怎么回答? 祝仪去看谢年舟,谢年舟轻笑着,似乎在等待着她&30340;回答。 她再看韩王,韩王一脸疑惑,似乎也在等待着她&30340;话。 而被俩人共同期待着&30340;她,却极度挣扎着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活了两世&30340;经历让她在面对突发情况时往往会超常发挥,她纠结了三秒之久,做出了回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一眼谢年舟,左眼警告右眼威胁,“手帕又不是我&30340;,你问我做什么?” 被她警告威胁&30340;谢年舟微挑眉,“是这样么?” “当然是这样。” 祝仪急急开口,“你这人委实不地道,人家女孩子送你帕子又不是让你招摇过市&30340;,你倒好,拿了人家帕子非但不藏起来,反而系在剑鞘上到处显摆,你对得起送你帕子&30340;人&30340;一番心意吗?” “若是让那人知道你如此对待她&30340;帕子,她心里必是怨你&30340;。” “怨我。” 谢年舟手里攥着帕子,凤目转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祝仪&30340;话。 片刻后,他低头笑了一下,复而又重新抬头,看着祝仪&30340;眼睛缓缓笑道:“唔,女郎说得对,她送我帕子,&30340;确是不想要我张扬&30340;。” 祝仪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韩王&30340;一句话却让她&30340;心再度提起来—— 永远不知情商为何物&30340;韩王表达自己&30340;不满,“年舟,她与你是什么关系?你怎么听她&30340;话不听我&30340;话?” 祝仪:“......” 你可闭嘴吧!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现在说这种话不是又把她好不容易绕过去&30340;话题重新绕过来了吗? 垃圾韩王怎么就这么没眼色呢! 祝仪紧张看向谢年舟。 大抵是察觉祝仪&30340;紧张,谢年舟面上笑意更深。 见谢年舟如此,祝仪攥了下手指,心里更紧张了——如果她没有记错,当谢年舟笑意愈深时,便意味着他要使坏了。 在这个时候使坏,莫不是想把与帕子&30340;事情告知韩王? 天地良心,她在塞帕子&30340;时候根本没有想太多,更不曾有奇怪&30340;旖旎念头,只是看到谢年舟向她走来,又听到谢年舟说了那样&30340;话,又想到谢年舟待她&30340;好,让她从来安全感满满,不用为眼前&30340;局面担忧,她心中一动,便做出了奇怪&30340;反应——塞帕子。 但,她真&30340;没有其他意思! 祝仪抬手揉了下眉心。 别问,问就是后悔。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是无用。 既然无用,不如——破罐子破摔。 祝仪手指撑眉,透过指缝看了看面前&30340;谢年舟,胆大心黑冒出一个荒唐念头:他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胡言乱语败坏她名声,她就把敢否认三连骂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拿着帕子想碰瓷。 ——帕子上面没有绣着她&30340;名字,谁能证明这个帕子一定是她&30340;呢? 再说了,她&30340;绣工丑是丑了点,但韩王又没有见过她&30340;绣品,她都否认三连了,以韩王&30340;智商也不会把惨不忍睹&30340;绣工往她身上扣。 这么一想,祝仪豁然开朗,不心惊肉跳了,更不着急了,下巴微抬看着想一肚子坏水&30340;谢年舟,只待他开口说出他们&30340;关系,她便让韩王见识一下什么叫奥斯卡影后级&30340;演技。 “自然是因为女郎&30340;话更有道理。” 谢年舟面带浅笑,端&30340;是霁月风清隽秀清华,清凌凤目看着祝仪,声音温和且无辜,“女郎,你说是也不是?” 祝仪完全不曾料到谢年舟会来这一手,准备好&30340;演技与说辞全部泡了汤。 “她&30340;话哪里有道理了?” 韩王接过祝仪准备&30340;三连否认:“女人送男人帕子难道不就是为了表白自己&30340;心迹吗?既是如此,男人把她送&30340;帕子绑在剑鞘上又有什么错儿?不过是看重她&30340;心意才是如此。” 谢年舟松开韩王&30340;胳膊,动作轻柔把帕子叠好,而后打开护心镜,放在护心镜后面&30340;交领领口里,“殿下此言差矣,帕子不过一件普通物品罢了,如何成了表露心迹&30340;东西?而表露心迹,也不需要用帕子来证明。” 听到这这句话,祝仪终于弄明白谢年舟&30340;心思——他压根没打算把帕子&30340;事情告诉韩王,再一再二提及她,不过是想逗逗她,看她紧张罢了,待她真正紧张了,他又施施然把这件事揭过去,仿佛不曾发生过一切,仿佛一切都是她&30340;错觉。 一言蔽之,青春期少年&30340;小叛逆。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 心里埋汰着谢年舟&30340;小恶劣,但她又知谢年舟生来敏感又敏锐,怕他因为帕子&30340;事情多心,她觉得自己应该把事情说清,免得让他疑神疑鬼怀疑自己喜欢他。 “谢小郎君说得对,如果她喜欢你,自会叫你知道她&30340;喜欢。” 祝仪接道:“一个帕子而已,哪里有什么奇奇怪怪&30340;心思?也就你们男人喜欢多心。” “这个世界上多&30340;是无关风花雪月&30340;感情,为什么要把所有&30340;感情都归于喜欢呢?” 谢年舟放护心镜&30340;动作微微一顿,眸光有一瞬&30340;幽冷,不过此时他正垂眸整理护心镜,自然无人注意到他&30340;神色。 但幽冷似乎只是一瞬&30340;神色,很快,他又恢复淡然平和,他慢条斯理把护心镜戴好,抬头眯眼看着祝仪,“好一个无关风花雪月&30340;感情,年舟受教了。” 面前少年依旧是往日&30340;清华绝俗美少年,眯眼动作非但没有破坏他&30340;美感,反而给他平添一种揶揄轻叹&30340;惊艳感,像是听进了自己&30340;话,才会有这种又想笑,又想叹息&30340;表情。 果然圣母白莲花还是有用&30340;,若是换成以前&30340;谢年舟,听她这般说教,只会摆着一脸生人勿近&30340;冷硬把她&30340;话怼回去。 “谢小郎君客气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祝仪笑眯眯摆手,很是自谦。 谢年舟面上&30340;平和有片刻&30340;凝滞。 “那,如果你觉得一个女孩好像喜欢你,但又好像不喜欢你,这意味着什么?” 韩王看了眼祝仪,又飞快收回视线,小心翼翼试探道。 “又喜欢你又不喜欢你?我劝殿下不要纠结了,能给你这种感觉&30340;女人,肯定不喜欢你。” 祝仪看了眼韩王,顿时对韩王口中&30340;人肃然起敬——这年头还有把韩王当备胎&30340;人? 这特么比胆大如斗&30340;天水姜伯约胆子还要大啊。 “啊,这样&30340;吗?” 韩王挠了下头,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但他毕竟是天子最为宠爱&30340;皇子,从未经历过任何挫折&30340;天之骄子,他很快又恢复往日&30340;信心满满,壮着胆子又看了祝仪一眼,不死心问道:“有没有特例呢?” 祝仪这下不是肃然起敬了,现在&30340;她简直对养鱼养到韩王身上&30340;不知名女人五体投地,她甚至还忍不住好奇,能让韩王如此念念不忘&30340;女人究竟是何等&30340;绝色又何等&30340;手段? 祝仪十分同情韩王被养鱼&30340;遭遇,然后毫不留情打破他&30340;幻想,“没有特例。” 然而韩王是一个不到黄河不死心&30340;韩王,他依旧看着祝仪,持续追问:“那,怎么才能成为特例?” “怎么,殿下想效仿五公主?” 谢年舟凉凉声音突然响起,“让祝家女郎成为第二个林世子?” 祝仪:“?”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又奇怪看了眼被谢年舟阴阳怪气&30340;韩王,谢年舟一脸漠然,凤目带着几分不易察觉&30340;冷意,韩王面上一红,不敢看她&30340;眼睛。 “没,我没那个意思。” 韩王&30340;解释还不如不解释:“祝四,你别听年舟胡说,我才不是五姐,你放心,我绝不会强人所难。” 祝仪:“?” 祝仪:“......” 哦豁!胆大如斗养鱼养到韩王头上&30340;渣女竟是她自己__ 可问题是,她自第一次见韩王便觉得自己与韩王不仅八字不合还五行相克,看见韩王恨不得离他八丈远,莫说轻风细雨嘘寒问暖了,就连和缓&30340;话都没说上三两句,到底是哪里出了误会,才会让韩王觉得她又喜欢他又不喜欢他? 祝仪看不懂。 但祝仪大受震撼。 “殿下若没有这层意思,便不该缠着祝家女郎不放。” 谢年舟冷眼看着焦头烂额向祝仪解释&30340;韩王,继续输出自己&30340;观点,“祝家女郎不喜林世子,殿下便无需带着她去看林世子,祝家女郎乃北地武将之后,是天空自由盘旋&30340;鹰,殿下若真心喜欢她,便该放她自由,而不是将她锁在深宫。” 这话虽有站在道德高地不嫌冷且指责他人之嫌,但毕竟大义凛然合情合理,韩王又是一个没有栽过跟头&30340;天之骄子,虽觉&30340;这话哪里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仔细想想也&30340;确有几分道理,不由得晕晕乎乎点了头,“对......” 但话刚出口,那种仿佛哪里不太对&30340;感觉又来了,他又连连摇头,看了又看祝仪,神使鬼差说道:“不是。” 祝仪被韩王&30340;反复横跳弄得彻底没了脾气。 一个普通&30340;公主都能逼得林景明不得不尚公主,更何况简在帝心&30340;韩王? 封建社会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阶级压死一切,更别提天子与淑妃本就有意戳和她与韩王,若是韩王对她有这层意思,赐婚&30340;圣旨明日就能下。 想到这,祝仪顿时头大,然而就在这时,一旁&30340;谢年舟再度开了口,“无论是也不是,在殿下眼里,祝家女郎不过是一件肆意掠夺&30340;物品罢了,殿下不会在意祝家女郎&30340;心意,更不会在意她是欢喜还是不欢喜,既然如何此,殿下又何必再三试探她?” “不如直接去寻陛下,求陛下赐婚,左右她&30340;意见不重要,倒不如狠狠心遂了殿下之意,这样哪怕娶来&30340;是祝家女郎&30340;一具尸体,殿下也是欢喜&30340;。” 静谧&30340;宫道突然冷风四起。 凉风撩起谢年舟&30340;羽穗,一下一下拍在他&30340;眉眼上,红色&30340;羽穗衬着宫灯&30340;颜色,像极了血色在他眉间晕开。 看着这样&30340;谢年舟,祝仪有一瞬&30340;恍惚。 谢年舟既然这般说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强扭&30340;瓜不甜,未来哪怕对她动了心,也不会在她身上搞强取豪夺那一套? 若是不然,他哪来&30340;心情去向韩王讲大道理? 谢年舟冷冷&30340;声音似乎将韩王陡然警醒,韩王抬眼看向祝仪,祝仪杏眸明澈,清亮眼底映着琉璃盏下衔着&30340;六角琉璃灯,冷风一吹,六角琉璃灯&30340;烛火便在她眼底摇曳起舞,幽幽&30340;,深深&30340;,仿佛是能照见人心一般。 韩王手指微微收紧。 眼前&30340;这位少女,从来不是能委屈求全&30340;京中贵女,她生来便是明言明媚&30340;,如谢年舟所说&30340;一般,是天空自由盘旋&30340;鹰,更如谢年舟所说一般,若他执意强求,所娶回来&30340;未必不是她&30340;一具尸首。 想到那种画面,韩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我才不会逼迫祝四!” 得到这么一句话,祝仪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位韩王殿下虽然骄矜跋扈,可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这般说话,便是不会主动找狗比天子赐婚了。 “祝四多谢韩王殿下。” 祝仪向韩王俯身见礼。 明晃晃&30340;拒绝与撇清关系&30340;动作让韩王呼吸一滞,心口直发堵,哪怕他生性豁达也一时咽不下心头&30340;这口幽怨气,他不耐摆摆手,转身离开,“不用谢本王&30340;大度,本王才没那么喜欢你。” ......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仪简直想烧高香。 韩王带人离开,谢年舟阴沉目光扫过身后禁卫。 众多禁卫面上一凛,连忙向谢年舟表忠心,“属下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谢年舟收回目光。 “多谢谢小郎君替我解围。” 祝仪看看面前&30340;谢年舟,想想书中谢年舟对她强取豪夺最终走向be&30340;剧情,忍不住试探出声:“谢小郎君方才&30340;那番话,不知在谢小郎君身上是否同样适用?” 谢年舟凤目陡然轻眯,须臾间又舒展开来,他看了又看面色有些紧张&30340;祝仪,缓缓笑了起来,“女郎为何会有这种问题?” “女郎放心,我最不喜强人所难。” 他看着祝仪&30340;眼睛,幽幽笑道。 第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祝仪紧攥着&30340;手指慢慢松开。 少年&30340;话似乎别有深意,隽逸面容上有着极淡极淡&30340;揶揄之意,像是笑她&30340;问题,又像是感叹她对他&30340;不信任,总之她&30340;话似乎有些好笑,让他&30340;话里都带着几分轻笑&30340;揶揄。 没由来&30340;,祝仪松了一口气。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此时&30340;谢年舟虽然对外不择手段,但对她却是十足&30340;君子? 强取豪夺也好,恩将仇报也罢,都是一些不会发生在她身上&30340;事情? 纵然人都会变&30340;,纵然书中&30340;谢年舟灭她全族关她小黑屋,但那都是未来乃至书中&30340;事情,与此时&30340;谢年舟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她&30340;圣母装得好,她是真&30340;有可能将他感化,让他成为一个对她好,对旁人也好&30340;三观正常&30340;正常人? 祝仪顿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信你。” 祝仪道:“谢小郎君乃风华君子,自然说到做到。” “多谢信任。” 谢年舟目光看着祝仪,懒懒颔首,眼底笑意似乎更深。 “把皇后娘娘&30340;长秋宫围起来!” 远处突然传来禁卫&30340;声音,“不得走漏一个命妇!” 谢年舟身后&30340;宿卫脸色微变,“郎君,世家们开始动手了。” “如果属下没有记错,此时只有祝家女郎不在太后娘娘&30340;长秋宫。” 宿卫抬眉看了眼与谢年舟相谈甚欢&30340;祝仪,小心翼翼抱拳提醒道,“郎君,必须把祝家女郎送回长秋宫,若是不然,被其他禁卫发现祝家女郎与我们在一起,不仅她&30340;性命不保,只怕我们也难逃其咎。” 与着急上火&30340;宿卫相比,谢年舟显得十分平静,他眉梢轻挑,侧目看着祝仪,声音悠悠依旧,“这般严重么?” “郎君,此事乃京中世家背水一搏,容不得半点差池,莫说只是我们,纵然谢公在此,只怕他们也不会顾惜旧日情分。” 宿卫着急道:“郎君,快快送女郎回长秋宫吧,若是再晚上一些,只怕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被宿卫这么一说,祝仪&30340;心再度悬起来,她如何不知宫变&30340;严重性? 这个时代是乱世,乱世里&30340;宫变本就比后世明清时代只是争宠&30340;夺嫡多了几分血色,宁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在这个时代发挥得淋漓尽致,更何况,她是邺城祝谦&30340;女儿,身份本就比旁人多了几分敏感,纵然谢年舟有心护着她,只怕在这个大环境下也只是能做到买通旁&30340;禁卫照看她。 祝仪连忙道:“郎君还有大事要做,岂能为我而坏了郎君&30340;事情?我这便回长秋宫。” “郎君放心,在事情没有平息之前,我是不会随意走动&30340;。” ——这种说死人就死人&30340;关键时刻,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拖谢年舟&30340;后腿。 “不必。” 谢年舟依旧是波澜不惊&30340;漠然,祝仪&30340;紧张落在他眼底,他笑了一下,眸光一转,抬手指着一排宿卫里最矮小&30340;那一个,“甲衣脱掉,拿给祝家女郎穿。” 宿卫们惊讶出声,“郎君——” “女郎&30340;父母乃是鼎鼎大名&30340;祝太守与陆将军,表兄更是当世名将,女郎若是在宫中出了问题,祝陆两家岂会轻易罢休?” 谢年舟不急不缓,仿佛应对&30340;不是凶险万分&30340;宫变,而是邀祝仪一同看戏时要祝仪换件衣服&30340;平静,他看着祝仪&30340;眼睛,轻笑问道:“祝家女郎,你说是也不是?” 大抵是受他&30340;平静所感染,又大抵是旁&30340;原因,祝仪原本有些慌乱&30340;心慢慢静了下来,甚至还生出一种想要跟他一起去胡闹&30340;念头——所有禁卫都在寻她,而在她就在禁卫面前,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疯狂不疯狂? 可谢年舟似乎天生便有蛊惑人心&30340;力量,哪怕这种事情一旦被人察觉便性命不保,她依旧想跟着他疯狂一把,去看看他所谓&30340;大戏开罗。 “不错,阿爹阿娘视我如珍似宝,若是伤了我,我邺城兵马绝对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祝仪掐了下掌心,声音因即将发生&30340;刺激事儿而微微有些颤抖,“当然,你们若是护着我,让我在这次宫变中全身而退,我邺城也会投桃报李,日后必会重重答谢。” 两人一唱一和&30340;话让宿卫陷入纠结沉默中。 宿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咬牙应承下来,“既如此,我等自然要拼死护女郎无虞。” “万望女郎说话算话,日后给我北方将士行方便之道。” 众人寻了个僻静角落,宿卫把甲衣脱下,双手捧给祝仪,而后齐齐转身离去,在外面为祝仪望风。 谢年舟走在最后,听到身后甲衣相撞,发出轻微&30340;声响,他耳朵微动,眸色深了一分,但很快,他神色恢复如常,快步追上前面&30340;宿卫,随后把宫门紧紧合上。 祝仪乃北方武将之女,身量高挑,又自幼与甲衣打交道,宿卫&30340;甲衣虽与将军&30340;甲衣略有不同,但终归殊途同归,是保护身体不受伤害&30340;战衣,她很快把甲衣穿好,拿着自己&30340;衣服走出来,看了又看脱得只剩下贴身小衣&30340;宿卫,忍住笑了一下,“你身材纤瘦,与我相差无几,又面容姣好,眉目温柔,换上&30340;我衣服,再梳上贵女&30340;鬓发,很容易蒙混过去。” “左右我初来京都,认识我&30340;命妇并不多,纵然是皇后娘娘也不过是远远瞧了我几眼,未必能将我&30340;模样认清楚。” ——皇城里&30340;禁卫可不是傻子,若是发现了她&30340;衣服,必能推断出她乔装打扮换成宫人或者宿卫,到时候再逐一排查,很容易把她揪出来,倒不如一装装到底,让这位宿卫扮成她&30340;模样浑水摸鱼。 第一次扮女装,宿卫面上一红,事态紧急,容不得他犹豫推脱,他接下祝仪&30340;衣服,转身走进宫门,手速极快把祝仪&30340;衣裙穿在身上,而后又草草把自己&30340;头发挽了个鬓儿,金钗玉簪胡乱插/在上面,做出一副发觉事态不对想要逃跑&30340;狼狈模样来。 做完这一切,宿卫打开宫门,双手交叠平放在身前,学着贵女端庄骄矜,向谢年舟见了礼,掐着嗓子模仿着祝仪&30340;声音,“郎君。” 谢年舟听到声音转身,只一眼,他便狠狠转过脸,面对险象环生&30340;宫变都面色不改&30340;淡然此时似乎出现一丝裂痕。 “快滚。” 波澜不惊&30340;漠然声音带着明显&30340;嫌弃。 宿卫:“......” 好&30340;,他知道自己与祝家女郎&30340;差距了! 宿卫立刻消失在谢年舟视线。 祝仪忍俊不禁,“我觉得他还挺像&30340;。” 谢年舟斜睥着祝仪,“哪里像了?” “身材呀,仪态呀,总之像个三五分吧。” 祝仪按剑跟在谢年舟身后,笑眯眯说道。 她&30340;话似乎让谢年舟有些无语,她说完好久,前面都没有传来谢年舟&30340;答话,她便歇了与谢年舟继续讨论这件事情&30340;心思,打起精神应对即将发生&30340;盘问巡视。 世家们控制了皇城&30340;禁卫,皇城内随处可见步履匆匆&30340;世家子弟带队而来,剑光闪闪,风雨欲来,祝仪第一次经历宫变,又是乔装打扮跟在谢年舟身后,不免有些紧张,手指拉了下头盔,把头盔拉得往下一点,遮住自己&30340;眉眼,又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谨小微慎跟着谢年舟巡视&30340;模样来。 又一队人快速经过,祝仪屏气凝神,手指无意间攥紧了腰侧佩剑。 “半点不像。” 前方突然响起谢年舟&30340;清冷声音。 “不像?” 队伍消失在自己面前,祝仪才敢抬头去看前方&30340;谢年舟。 剑拔弩张&30340;皇城,谢年舟身着宿卫衣甲,却不见杀伐凌厉,他依旧风轻云淡,一脸漠然,仿佛周围&30340;一切都与他无关,臣子弑君也好,王朝更迭也罢,这些能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30340;事情对他不过是大戏开罗,而他是红尘过客,遇上了,便懒懒瞧上两眼,连评论都很吝啬。 唯一能引起他波动&30340;,是扮成她模样&30340;宿卫,情绪波动到让他在走完一路后,仍不忘埋汰一句不像。 祝仪&30340;呼吸突然变得很轻。 无人注意&30340;空档,她偷偷伸手扯了下谢年舟&30340;臂甲,小幅度晃了晃,压低声音向他说道:“好啦,&30340;确不那么像。” 怕别人发现自己&a;3完话便连忙收回手,规规矩矩跟在谢年舟&30340;身后,仿佛刚才&30340;亲昵诱/哄是一场错觉般。 谢年舟眉头微动。 他侧目去瞧自己&30340;臂甲,冰冷&30340;甲衣遇到微热&30340;指腹,留下五个极淡极淡&30340;指痕,夜风乍起,指痕很快消融,一如少女方才&30340;低声笑意,突然而来,又突然褪去,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便已消失不见。 谢年舟抿了下唇,凤目轻转,眸光有一瞬&30340;幽深。 祝仪虽然收回了手,但一颗心脏仍在砰砰狂跳,大抵是荷尔蒙在作祟,让她有一种众目睽睽之下偷/情&30340;刺激感,这种感觉很荒唐,但那种紧张却又禁忌&30340;感觉真&30340;很像,她捏了下自己掌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是拽了下臂甲,哪有那么多&30340;有&30340;没&30340;? 她现在最重要&30340;事情,是扮好宿卫与谢年舟同看一场大戏。 祝仪继续跟着谢年舟往前走,很快,他们来到天子&30340;寝殿紫宸殿。 紫宸殿乃是宫变之中&30340;重中之重,殿内殿内皆是世家子弟当值,世家子弟把守,为首&30340;那人显然是认识谢年舟,见谢年舟过来,便连忙下了台阶,“你怎么才过来?快,顾公魏公都在等你。” 听到这话,祝仪不免有些奇怪,世家们最重出身,谢年舟&30340;身份是谢家旁支,世家们根本瞧不上眼&30340;存在,哪怕“靠着”谢崧&30340;面子在宫中当值,在世家们看来也是上不得台面&30340;东西罢了。 似谢年舟这等“上不得台面&30340;东西”,如何能让顾公魏公这些世家大族&30340;人特意等着他?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谢年舟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并不意外众人在等他&30340;事情,按剑上了台阶,漠然问领路之人,“里面如何了?” “差不多了,只等你了。” 领路世家子弟像是有些怕谢年舟反悔,回头瞧了眼谢年舟身后&30340;祝仪等人,又向谢年舟道:“你放心,此事一了,你便是谢公&30340;继承人,未来顶替谢公&30340;位置。” “谢公纵有子嗣又如何?不过是过继来&30340;旁支庶出,如何能与你相较?况又有顾公魏公替你撑腰,谅他们也不敢与你相争。” “你只管大胆去做,整个洛京&30340;世家都是你&30340;靠山。” 世家子抬手去拍谢年舟肩膀。 “是么?” 谢年舟侧身一避,声音凉凉,“既有如此好事,你为何不做,而让我去做?” 世家子弟&30340;动作落了空,又被谢年舟一阵讥讽,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但他却丝毫不恼,仍是一脸&30340;好脾气模样,“你当人人都有这种福气呢?这不是顾公魏公看重你么?” “多谢看重。” 谢年舟声音不辨喜怒。 听到这,祝仪瞬间明了——哪有什么看重?分明是觉得谢年舟旁支庶出&30340;身份好拿捏,而谢崧又冷心冷肺从不管族中子弟&30340;死活,这些世家才挑中&30340;谢年舟,要谢年舟行弑君之举,日后若是无人问起也就罢了,若是难以平息众怒,便把谢年舟推出来当替死鬼,至于他们,当然是清清白白&30340;世家贵族了,无论王朝如何更迭,他们永远屹立不倒。 吹嘘着所谓百年世家,甚至千年&30340;名头,若有人一战震九州,他们便俯首称臣,若有天子式微,他们便会顷刻而起,迅速把日薄西山&30340;江山瓜分。 世家贵族? 呵,不过是一群欺上压下&30340;蛀虫罢了。 士大夫&30340;铮铮铁骨? 不,他们只会在自身利益受损时才会表现出自己&30340;铁骨铮铮。 江山覆灭,天子蒙难,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们家族能永保富贵荣华,谁做天子他们根本不在乎。 突然间,祝仪有些明白天子为何一心要打压世家郡守。 这样&30340;世家是依附在王朝身上&30340;寄生虫,吸干这一个,便会换下一个,他们没有忠诚可言,更无气节之说,任何统治者都无法容忍这种世家&30340;存在。 动世家,伤筋动骨,不动世家,王朝依旧覆灭,在继任者不是太子便是韩王&30340;情况下,天子根本没有选择,他必须在自己崩逝之前把这些世家带走,若是不然,这些世家便会在他&30340;继任者手里篡夺了他&30340;江山。 可惜天子还是低估了这些世家&30340;猖獗,他尚健在,世家们便已经等不及了。 祝仪突然有些难过。 她想让谢年舟别做世家手里&30340;刀,但她知道她根本没有资格开口。 天子终究会死,世家也会覆灭,而面前被所有人轻视瞧不起&30340;少年,会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新&30340;国度,没有世家垄断晋升之道,更没有武将虎踞一方,有&30340;是科举盛行,武举透明,一个全新&30340;盛平昌明&30340;空前强大&30340;王朝屹立在世界之巅。 一个开明&30340;君主,一个圣明&30340;天子,会因为对她求而不得而灭她全族关她小黑屋? 要知道她阿爹阿娘只求自保,而她表兄阿兄更是赤诚之人,他们不会主动促成天子&30340;死,更不会为天子死战不降,他根本没道理灭她全族。 书中他灭她全族之前&30340;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仪呼吸一紧。 下意识间,她快步跟上谢年舟,“郎君,我陪你。” ——如果可以,她想见证历史。 她想给自己、给谢年舟一个全新&30340;结局。 第47章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在对待普通宿卫时,领路的世家子弟显然没有对待谢年舟的好脾气,见祝仪想跟着谢年舟一同走进殿,他不悦蹙眉,“此乃紫宸殿,天子寝殿,军机重地,岂是你一个小小宿卫说进便能进的地方?” “还不快快退下!” 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祝仪这才警醒,是的,这里是天子寝殿紫宸殿,世家们要谢年舟做的又是弑君之举,当然要掩人耳目知道事情的人越少越好,哪会让她一个宿卫进去看热闹? 能让她守在紫宸殿前,已经是看在谢年舟的面子上了,至于进内殿,那是弑君之人谢年舟才有的待遇,而不是她。 想法丰满,但现实总是骨干,她执意跟过去,只会给谢年舟找麻烦,还是有点眼色老老实实待在外面吧。 祝仪默默收回手,“是属下唐突了。” 然而她的手指刚刚松开谢年舟的胳膊,便被一个微凉掌心攥住了手腕,紧接着,前方响起谢年舟清冷但也笃定的声音,“她是我的人。” “怎么,我进得,她却进不得?” 这话很霸总,又莫名暧昧,尤其是那一句她是我的人,总是会让人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 祝仪听着有些别扭,偷偷抬头去瞧谢年舟,面前的少年清冷依旧,面上莫说旖旎神色了,就连半点眼神都不曾分到她身上,明显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在与世家子弟据理力争。 是她多心了? 可,那句话真的很容易让人多心。 祝仪腹诽着,小幅度挣扎了一下,自己的意思也很明显——为了她与世家闹翻显然划不来,她不进去便不进去吧,在外面守着也一样,看皇帝提前崩天这种缺德事,其实也没啥值得围观的,若是血腥太多,指不定她还会做噩梦。 但往日对她总是温和顺从的少年这次却并没有理会她的意见,仍是紧紧攥着她的臂甲,不知是不是穿了禁卫盔甲的缘故,他的身材不像以前那么清瘦了,从背后看过去,竟也有有了几分安全可靠的痕迹。 就,很好看。 莫名的,祝仪突然没有继续挣扎了。 ——既然决定与他一起面对,那便不要退缩,千难万险也要与他一同闯一闯。 祝仪缓缓舒了一口气。 怕世家子弟认出自己,她抬手拽了下头盔,压着的眉眼,又把头往下低了低,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心腹模样来。 “这......” 世家子弟并未觉察祝仪的小动作,此时的他因为谢年舟的态度而一脸的为难,“年舟,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谢年舟侧目瞧了一眼态度明显改变的祝仪,眉梢微勾,懒懒收回视线,对面前的世家子弟讥讽一笑,“君子不强人所难,四郎既如此为难,我便不进去了。” “至于四郎所托之事,便请四郎另寻高明吧。” “别,别啊。” 世家子弟瞬间不为难了,看了一眼谢年舟身后的祝仪。 世家出身的人重规矩且讲究,身边伺候的人个个都... 第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祝仪身体僵了下。 这个动作亲密又暧昧,像是她被谢年舟抱在怀里一般,尤其是当热气洒在自己脖颈时,那种旖旎氛围简直瞬间拉满。 不行。 太危险。 也太不对劲。 祝仪侧身回头,抬手便要去推谢年舟。 然而她的手尚未落在谢年舟肩膀处,便看到谢年舟一脸漠然,莫说旖旎暧昧了,甚至连半点表情都没有,再正常不过的被她拉过来看机关,然后顺手拉着她一起试机关的公事公办。 是她多心了? 可那些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呼吸落在她脖颈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 直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他轻轻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扫过她的耳畔,羽毛似的抚弄着她的耳朵,痒痒的,让人想忽视都难。 祝仪抿了下唇。 书里的谢年舟虽然是个大boss,但作为言情男主,最基本的男德他还是非常遵守的,不曾与任何女配有过暧昧,更不曾有过宫妃侍妾,哪怕当了皇帝之后也是孑然一身,虽然家有皇位要继承,但也不曾与旁的女人乱搞生孩子,最后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 这样一个感情史极度匮乏的事业型疯批,让他畅谈天下大事他能娓娓道来,但若是撩妹与女人搞暧昧,怕不是逼他去登天——如果他是一个高情商极度会撩妹搞暧昧的人,哪会跟书中的她相爱相杀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所以,可能真的是她多心了。 祝仪默默收回手,顺带着默默与谢年舟拉开距离——他根本不曾有那种旖旎心思,贸然把他推开只会显得她自作多情是个普信女。 “我不知道。” 祝仪从谢年舟手里拿过密旨,摊开在自己面前细细看着,“密旨这种东西不太适合给他吧?” 祝仪垂眸看密旨,自然不曾发觉在她与谢年舟拉开距离的那一瞬,少年凤目陡然轻眯,眸中笑意瞬间不见,像是乌云压日,顷刻间将明媚温暖吞噬得一干二净。 “没有适合不适合,只有阿姐想与不想。” 少年声音低沉,像是在诱哄一般,“阿姐只需要告诉我,想不想把这封密旨给他。” “这......” 祝仪有些犹豫,“我真的不知道。” 不得不说,能在乱世之中造反为帝的人的确有几把刷子,密旨是天子一早便写好的,早在入主洛京的那一日,他便知道自己与世家之间迟早会有一战,或自己荡平世家,开创一个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或自己触犯世家们的利益,被世家们推翻,两种结局,他终究要走其一。 在他登基为帝的第三年,他为韩王写下这封密旨,说自己若是突然崩逝,必是世家所为,要韩王韬光养晦,要韩王卧薪尝胆,要韩王替自己报仇,更要韩王成为一个圣明天子,要大徽千秋鼎盛,生生不息。 一个自幼在世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天真郡王,他不需要太高超的演技,就能取得世家们的信任,娶祝家女为后,纳林家女为妃,顾魏两女又次之,前朝钳制后宫,后宫又反制... 第49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祝仪:“.......” 失策了,只顾着在谢年舟面前立圣母人设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而一向细心敏感的谢年舟居然也没提醒她一下,这里面还有天子让李盛娶她为妻的建议。 祝仪抬手揉了下眉心,心中直骂自己粗心大意。 不对。 谢年舟那么敏锐敏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密旨上的这条建议? 注意到了,但又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反而一心鼓动着她把这封密旨送给李盛,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觉得李盛傻白甜归傻白甜,但若是作为夫君还是不错的? 搭个桥,牵个线,撮合一下她与李盛? 不,不能吧! 谢年舟以后是要造反的人,而李盛是现在的天子,等谢年舟登基为帝,哪里还有李盛的活路? 撮合她与李盛,这不是一心让她做寡妇甚至还有可能把她一道送上黄泉路吗??? 祝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若不是这个想法,以谢年舟之敏锐敏感,怎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把写着让李盛娶她的密旨送给李盛? 百密一疏也不能有这种疏忽法。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明白谢年舟的打算,但祝仪还得应对此时抱着密旨哭到不能自己的李盛,天之骄子一朝变成小可怜,又是这种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小可怜,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生不忍。 祝仪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李盛的肩膀,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陛下,您先别哭。” “虽说先帝料事如神,知道世家狼子野心,自己会死在他们手中,但您现在已经登基为帝,您的婚姻大事便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天下大事,岂能因先帝的一句话,便草率定下您的皇后?” “祝、祝四,你是不愿意嫁给我么?” 李盛打了个哭嗝儿,捧着密旨慢慢抬起头,“你是父皇与母妃钦定的皇后,我会对你的好的。” “不是好不好的事情。” 祝仪头大如斗。 ——在封建时代谈爱情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连彼此唯一都不能做到,又如何谈喜欢? “陛下,而今先帝新丧,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您此时便谈论立后之事,莫说我了,只怕世家朝臣也是不答应的。” 一时半会向李盛解释不清,祝仪直接拉起国孝的大旗,“陛下,您说先帝为您而死,为世家所害,即使如此,您便该打起精神去给先帝报仇,而不是在我面前说要娶我的事情。” 悲切的少年如梦初醒,“是啊,父皇是被害死的,我最该做的事情是给父皇报仇。” “对,这才是陛下该做的事情。” 祝仪不住点头,一脸欣慰——终于把迎娶的事情应付过去了。 “可是,父皇那么厉害都被他们害死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盛的斗志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一脸的沮丧模样。 祝仪:“......”... 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被谢年舟这么一问,李盛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他答应过祝四的,等父皇孝期过了,等他坐稳皇位,等他替父皇报了仇,他才会与祝四举行婚礼。 父皇那般厉害的一个人,都被世家们逼死了,他能力远不及父皇,此时立祝四为后,便是把祝四放在架子上烤,不仅世家们会针对祝四,连各地郡守都会以为祝陆两家投靠了他,从而各种给祝四家人使绊子。 他不能让祝四冒这么大的险。 “父皇孝期未过,朕怎能现在便行立后之举?” 李盛瞬间改了口:“朕的意思是,祝四是父皇钦点的皇后,更是母妃心心念念的儿媳妇,可惜阴错阳差,朕与祝四有缘无分,不能立她为后,她既无缘后位,说不得朕要替父皇母后补偿她一些东西。” “祝宁峰是个可造之材,朕准备把他留在京师,祝家在洛京没有宅子,朕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补偿祝四,送她一处院子,让她住得舒坦些。” “陛下为何说自己与祝家女郎有缘无分?” 谢年舟声音微凉,一针见血发问。 这是一个好问题,李盛提起这事便叹息不已,“年舟,你是朕的心腹,旁人不知朕的处境,你难道还不知?外有郡守虎踞一方,内有世家大权独揽,而今兄长又在南方自立为帝,说朕毒杀了父皇谋夺了他的皇位,内忧外患如此之多,朕如何舍得拉祝四下水?” 谢年舟指腹拂过鱼鳞佩剑,剑影折着烛光,深深浅浅映照在李盛的御案。 立在李盛身后的杨宏有些不悦,皱眉向谢年舟看去,少年一身郎将甲衣,甲衣是银,衣袖为红,清冷的白霜与热烈的红色交织在一起,如将九天之上的云撕裂开来,金乌的万丈霞光便从里面透出来——一言蔽之,极致的好看,不是人间能有的绝色。 这样的一个人,脾气怪些,做出一些无礼动作也会让人觉得他是无意为之。 同样的,似这等惊才绝艳的一个人,也必然不是池中物——他甚至能感觉到谢年舟对李盛的汹涌敌意。 杨宏的剑眉皱得更深了。 谢年舟下巴微抬,眯眼看着高位上的年轻天子,“陛下的意思是,待陛下坐稳了皇位,便会迎娶祝家女郎?” 被谢年舟说中心事,李盛生出几分不好意思,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也不能这样说,主要看祝四的态度。” “她若是愿意嫁,朕自然是欢喜的,她若是不愿意,朕也不会强求。” 在这种事情上,李盛说是看得开,倒不如说是自己对自己有信心,他能感觉得到,祝四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个明显的改变,比以前温柔了,也比以前贴心了,还把她的帕子送给自己。 那方帕子被李盛小心收在胸口处的口袋里,因为离得近,他还能感觉到帕子上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他不懂香,也叫不出香的名字,只觉得很好闻,闻着这个香,他做什么事情都有动力,连面对逼死他父皇的世家子弟们都不那么怕了。 他揣着这方帕子,甚至还觉得只要自己做到了祝四所说的事情,那么祝四肯... 第51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话刚出口,祝仪便觉得不太对劲——这话像极了被心爱之人逼着嫁给旁人,却仍痴心不改的女人在质问爱人原因。 别说谢年舟听着会多心了,就连她自己听着都忍不住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 祝仪连忙改口,“小舟,你别无误会,我没有那种意思——” “没有哪种意思?” 少年清冷眸色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深,灼灼看着她的眼,像是一个装饰得很漂亮的陷阱,哪怕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让人义无反顾跳进去。 这样的眼,祝仪有些不敢看,她别开眼,一时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想从谢年舟口中听到他准确的回答,但又有些害怕,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没有什么意思呢? 没有逼谢年舟承认或者否认喜欢自己的意思。 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明知道上面有让李盛娶自己的话却还要她把密旨给李盛。 是真的在撮合她与李盛么? 祝仪莫名纠结。 这样的话注定难说出口。 像是挟恩图报逼着谢年舟喜欢她一样。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想问的话在心里过了千百遍,祝仪终于缓声开口:“小舟,你觉得李盛怎么样?” “他会是一个好的丈夫么?” 这话其实也在逼着谢年舟承认或者否认什么,祝仪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心虚,心虚到不敢与谢年舟对视,她低头垂眸两只手搅着帕子,几乎能把帕子抽出丝。 祝仪没有看谢年舟,自然不知道在自己问过这样的问题后,谢年舟清冷凤目陡然凌厉,如出鞘的利剑,顷刻间便能摧毁周围一切。 “阿姐喜欢他?” 谢年舟死死盯着祝仪的脸,低低发问。 祝仪搅弄帕子的动作停下了。 ——很显然,谢年舟非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这样的问题与她心中想要的答案相差甚远,甚至南辕北辙完全不同。 莫名的,祝仪忽而觉得心里有些空。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具体应该怎么样,她心里也说不出来。 总觉得自己像走进了一团迷雾,无论往哪走都是错误的。 “喜欢么?” 祝仪低头看着裙摆,声音有些迷茫,试图以谢年舟的角度来猜度谢年舟的心思,“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李盛为人坦诚,待我也很好,模样好,气质也好,身份自是不必说,是大徽的天子,我若嫁了他,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 “有这么一层身份在,只要大徽在,我祝陆两家在邺城便是稳如泰山。” 说到这,祝仪突然有些明白谢年舟为何撮合她与李盛了。 邺城的位置摆在那,祝陆两家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这样的身份注定让她备受各方势力的网, 第52章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很快,谢年舟的话被人旁击侧敲带给祝仪。 “你确定这里风水不好?克夫妨碍夫家?” 祝仪眼睛微微发亮。 “不瞒女郎,若是旁人来问,我是不会说的,但女郎是祝将军之女,祝将军曾在战乱之中救我性命,保我一家老小平安,此等大恩大德,我百死难报万一。” 来人一脸诚恳,端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忠心耿耿,“女郎,您新来洛京,怕是不知道这所院子的情况,这所院子虽然离皇城近,风水却极度不好,不过十年时间,便几经易主,且原本的主人下场凄凉,无一人得到善终。” 祝仪频频点头,听着来人的滔滔不绝,等来人说完话,她再次追问自己的问题:“那,这所院子到底克不克夫?” “克!” 来人不住点头,一叠声道:“洛京再没有比这更克夫的地方了,女郎,你是不知道啊,这所院子的前几位主人那叫一个惨,凡是住进这所院子的女主人,没有一个不守寡的,或三年守寡,或不足一年,总之克夫克郎君,总之您万万要不得啊。” 祝仪眸光轻转。 克夫克郎君? 那可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政治联姻,想要笼络对家族有利的人,可以用信念用手段甚至用利益,靠结婚算什么? 你是出来卖的吗? 但邺城是中原腹地的咽喉所在,只要是对天下有想法的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邺城据为己有,可惜的是,她家在邺城经营多年,得民心又有声望,外来势力很难将她家驱除邺城,这种情况下,拉拢便成第一选择,拉拢不成,才是阴谋算计。 封建时代的拉拢是政治联姻,她不嫁表兄,便要嫁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甚至反感的一个人,若是不嫁,等待自家的就是明枪暗箭。 她没有第三选择。 要么多年兄妹终成夫妻,要么嫁一个注定早死的短命鬼,两者相较,祝仪当然选第二个! 更何况这所院子是离皇城最近的院子,方便不说,修建得也最合她的心意,这么好的条件,她为什么要放弃这所院子? 至于她明知道这个院子克夫却还要往这里搬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得知,被人得知后又会不会对她有不好的影响,她则不太担心,一是因为来人是她阿娘救过的人,不会把这件事情往外说,二是因为是都知道她刚来洛京没多久,对这里的情况的不够了解,哪怕旁人见她搬进院子了,也只会觉得院子是天子所赐,她推脱不过才不得不要,而不会怀疑她的动机。 机会这么好,理由又这么充分,她当然要这个院子。 “多谢告知。” 祝仪笑眯眯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什么风水好与不好,不过是外人以讹传讹罢了。” ——只是克夫这种小心思不能对外人讲,她得用其他借口要这个院子。 “我才不信什么鬼啊神啊风水什么的,我喜欢这个院子,这里离皇城近,做什么事情都方便,我就要这个院子了。” 祝仪很是坚定。 来人愣在原地。 ——克夫这种院子都... 第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祝仪有点疑惑太后为什么遣人召自己。 平心而论,她不想嫁给李盛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太后为什么一定要膈应李盛膈应她甚至膈应自己呢? 政治联姻真的可靠吗? 如果可靠的话,现在坐在帝位上称孤道寡的人就该是太子,而不是李盛。 祝仪心里腹诽着,跟着小黄门去找太后面前。 来赏花的贵女们皆是世家女,自然是太后赏花的用意,更知道太后召见祝仪的原因,见祝仪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向太后回话,羡慕嫉妒的心思便再也藏不住了,只是自幼受的礼仪摆在这儿,不至于指着祝仪骂狐狸精,但与自己相熟的小姐妹在一处时,泛酸的话便冒出了几句:“一个粗鄙武夫之女,竟也敢奢想后位?” “这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的父母镇守邺城呢。” “那可是邺城,中原之地的咽喉所在,莫说太后娘娘了,就连先帝在世时也是中意她的。” “不过你也别生气,武将之女也有武将之女的好处,心思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纵然受了父母庇佑入主中宫,但她的父母远在邺城,又能给她多少助力?她的父母消息纵然灵通,难道还能把手伸到洛京来?这可是天家大忌。” “洛京可是咱们世家的天下,旁人呐,怕是只能但个虚名。” 贵女们说说笑笑,很快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祝仪并不知贵女们所想,若是知道,估计还能笑出声——这后位她真的不稀罕。 若谁能使绊子搞掉她的后位,她不仅要给那位勇士送锦旗,还要感谢勇士的十八辈祖宗。 真的感谢。 褒义的那种。 祝仪来到是太后面前,屈膝见了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好孩子,快起来。” 太后手指抬了下团扇,宫女忙上前去扶祝仪。 祝仪道了声谢,瞧了瞧来扶自己的宫女。 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很好,她的后位稳了。 一瞬间,祝仪的心情像极了清明在上坟。 “盛儿是个孝顺孩子,时常来陪我说话解闷,也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一番寒暄后,太后直入主题,“盛儿说你很好,温和坦率,是个好姑娘。先帝在世时,也时常盛赞你的父母,说祝太守与陆将军皆是栋梁之才。” 听到太后把自己阿娘称为将军,祝仪有些明白先帝为什么对太后这么上头了,还别说,这种没有把她阿娘归于她阿爹附庸的称呼她听着的确好听,比先帝的原配皇后的一口一个祝夫人的动听多了。 就是后面的话让她有些下头——栋梁之材还克扣军粮?这是人干事? “似祝太守与陆将军这般的将才,教出的女儿自然也是极好的,先帝喜欢,我更是满意。” 太后微笑看着祝仪,缓缓笑道。 祝仪顿觉大事不好,连忙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娘娘谬赞了,北方武将粗鄙少规矩,教出来≈30340... 第54章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一瞬间,祝仪破口大骂的心都有了——你特么黑化也要有个黑化的理由吧! 扪心自问,自从知道自己搞死谢年舟无望后,她对谢年舟可谓是掏心掏肺,不顾家人阻拦带谢年舟参军,在表兄与将领们的再三质疑下仍选择相信谢年舟,黑风寨剿灭后又不忘让表兄给谢年舟请功,最后哪怕知道天子赐表兄舞姬的事情是谢年舟出的馊主意,她也没跟谢年舟大闹。 在邺城如此,到了洛京更是不用提,怕自己与谢年舟太过亲近引起外人的怀疑,她每次入宫都是小心翼翼,时刻与谢年舟保持距离,除了头脑发热给谢年舟塞过一方帕子外,她恨不得离谢年舟八丈远,生怕外人看出她与谢年舟的关系。 她几乎拿谢年舟当儿子看。 她敢打包票,谢年舟亲妈都没她对谢年舟好。 可现在倒好,连个原因都不给她,直接一门心思开始搞事了? 她装了那么久的圣母白莲花全部喂了狗! 想起书里谢年舟的疯狂,祝仪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心头火,这种紧要关头,周围禁卫与宫人的目光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天子太后在这儿围观,她也敢伸手去拽谢年舟的衣袖。 “小舟,你到底怎么了?” 祝仪艰难压着心头火,拽了下谢年舟的臂甲追问道。 但此时的谢年舟似乎已黑化得很彻底,完全不给她追问的机会,手一抬,她的动作便扑了个空,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人负手而立与她保持着距离,面带浅笑声音温和,“女郎乃是未来的尊贵显赫的皇后娘娘,怎能与我拉拉扯扯?” 谢年舟摇了摇头,面上笑意更深,“末将仍有政务在身,便不陪女郎了。” 祝仪:“.......” 谢年舟懒懒一笑,转身离开。 微凉秋风扬起他的羽穗,火似的点在霜色的银甲处,六角琉璃宫灯接引着红色的火光,仿佛顷刻间便能舔着宫灯燃尽一切。 祝仪如坠冰窟。 她陡然发现自己一点不了解谢年舟,他没有那么温和,更没有那么乖顺,他仍是书中戾气十足残暴嗜血的帝王,她的圣母白莲花根本不用,所谓的感化他更是可笑至极,是他伪装出的一种错觉,当他不愿再伪装时,他的本性便会彻底暴露——谪仙面孔,修罗心肠。 所有违逆他的,另他感觉到不快的东西或者人,都将因他的不再伪装而灰飞烟灭。 可是为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她没有顺从他的意思嫁给李盛? 但现在她已经答应了太后,她会嫁给李盛,尽管只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但那也是答应了啊,而且她还亲口告诉了他,说自己会嫁李盛,这样一来,他的心愿不是一样达成了吗? 可为什么她的应允依旧没有平息他的怒火,甚至还添了一把火让他黑化得更彻底?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谢年舟已经疯了,就别再追究他为什么发疯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保住自己家人的命。 ... 第55章 第 55 章(小修) 第五十五章 谢年舟的手越来越近。 染着血迹,带着血腥,仿佛自地狱深处伸来的一般,他走不出地狱,便要把地狱带到人间,让世界为他殉葬。 那双手最终落在祝仪脸侧。 动作轻柔又小心,像是捧着珍贵易碎的琉璃般,又像是情人之间亲昵的抚弄,可惜此时的他身上戾气太重,眼底疯狂太过明显。 “我喜欢的模样?” 祝仪只想笑,“谢年舟,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么?” 事实上,祝仪也的确笑了,她伸手打掉谢年舟落在自己脸上的手,圣母白莲花的伪装被她彻底撕去,易燃易爆的小辣椒终于重见天日,“谢年舟,别搞笑了,你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离开?” “还有,纠正一下,离开的人不是我,是你。” “是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祝仪冷笑不已,“是我满世界找你,却找不到你的一点消息,最后是斥候传信,说你诛杀叛军。” “你诛杀叛军之后又去了哪呢?” “是领兵去我家,是邺城!” 祝仪陡然拔高声音,“谢年舟,你不是要送我新婚大礼吗?礼物在哪?是什么?” “是我家人的项上人头么?!” 院子里的兵荒马乱不知何时平息了,只剩萧瑟秋风在呼啸。 红绸坠地,烛火摇曳,谢年舟猩红披风扬在烈烈风中。 “阿姐竟是这般想我的?” 谢年舟轻摇头,看着祝仪唏嘘叹道:“一别经年,阿姐竟也不问我好与不好。” “谢年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话题被转移,祝仪清喝出声。 然而谢年舟却像是没有听到祝仪的话一般,仍在自顾自说着自话:“阿姐常说,战场之上刀剑无言,生死在天,入了战场,便等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说到这,谢年舟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阿姐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却独独不担心我。” “也罢,在阿姐心中,我向来是无足轻重的。” “那么我呢?我在你心中又是什么?” 祝仪竖手指着窗外的一片狼藉,“谢年舟,你但凡有一点点喜欢我,便不会这般对我,更不会列阵邺城城下!” “谢年舟,我的家人到底怎么样了?你把他们怎么了?” “阿姐在担心他们?” 谢年舟手指拨弄着祝仪凤冠上垂下来的珍珠璎珞,模样还是旧时温和,然而昳丽凤目此时却被病态的偏执所裹挟,懒懒一笑,清华雍容的谪仙面容便成了恶魔在微笑。 “阿姐,你嫁我,我便放过这些人,好不好?” 谢年舟温柔笑道。 祝仪止不住颤抖。 很明显,她的家人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她。 他选在她大婚之日回来,其目的就是为了羞辱她。 可是为什么呢? 她明明待他不薄,明明几乎事事依从他,除了嫁给李盛这件事。 为什么还是走到这一步? 难道真的是因为书中剧情不可更... 第56章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像是在验证自己&30340;话,谢年舟一只手攥着她&30340;手腕拉在她头顶,另一只便扼住了她&30340;脖子迫使她抬起头躲不开他&30340;吻,束缚感让她莫名烦躁,但男女之间体力天然悬殊,她&30340;挣扎显然是徒劳无功,雨点似&30340;吻落在她身上。 谢年舟&30340;动作大胆又直白,甚至还有粗暴,她偶尔还能感觉到他&30340;牙齿,蹭到她肩头&30340;时候有点疼。 “谢年舟,你就是个疯子!” 祝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作为看过无数强取豪夺加提前梦中预知剧情&30340;人,祝仪太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左不过是她在遇到谢年舟之前梦到&30340;事情,小黑屋,强制爱。 唯一不同&30340;是梦境中&30340;自己穿戴都在,有金簪可以保命,在谢年舟把自己抵在墙上时可以拔出金簪狠狠刺在谢年舟身上,而现在&30340;她没有婚服,没有金簪,身上&30340;衣服没剩几件,不需要费多大&30340;力气就能剥完。 现在&30340;她,就是一块砧板上&30340;鱼,想怎么吃,要看谢年舟&30340;心情。 谢年舟&30340;吻落在她脖颈,她能感觉到他微凉却也柔软&30340;唇,呼吸间&30340;热气,以及攥着她手腕&30340;手越来越用力,抬手一拉,便把她抵在墙上,丝毫不掩饰自己&30340;意图。 祝仪被他弄得有些喘不过气,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她闭了闭眼,努力调整着气息,但环境与面前&30340;人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侧脸躲避他&30340;动作&30340;空档,肩头&30340;衣服已经被扯了下来,圆润肩膀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冷,她被冷气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年舟&30340;吻紧随而至,落在她肩头。 “对,我是疯子。” 谢年舟伏在祝仪肩头低低笑出声,“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谢年舟!你不得好死!” 祝仪张嘴便骂,话刚出口,脸便被谢年舟掰了过来,四目相对,她看到一双阴鸷又疯狂&30340;眼,她心中一寒,噩梦&30340;恐惧瞬间将她支配。 “我纵然死了,也要与阿姐在一起。” 谢年舟森然一笑,掐着祝仪下巴重重吻上祝仪&30340;唇。 这完全不是电视中或蜻蜓点水或缠绵&30340;吻,他像是在宣示着自己&30340;主权,侵略性极强,带着淡淡&30340;酒气,让祝仪有些喘不过气。 毕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祝仪睁大了眼,身子一僵,下意识去咬他,然而牙齿尚未落下,已被他掐住了脸颊,不上不下张着嘴,正中他&30340;圈套,他肆无忌惮闯进来,祝仪几乎窒息。 属于男人&30340;气息铺天盖地。 祝仪无处可躲,呼吸越发急促。 这种时候&30340;时间总是格外难熬。 难熬到祝仪觉得自己在面对丧心病狂&30340;谢年舟时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年舟终于松开了她,久违&30340;空气充斥胸腔,窒息感慢慢消失,但长时间&30340;缺氧让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胃里也在翻腾,她垂着头不住干呕着,唾/液顺着她&30340;嘴角往下/流。 低低&30340;笑声在她耳畔响起,“跟我在一起阿姐觉得恶心?” 谢年舟&30340;手落在她脸上,稍稍用力,她&30340;脸再度被抬起来,小黑屋里&30340;光线很暗,她缺氧后遗症让她眼前发着黑,她有些看不清谢年舟&30340;脸,只看到那双凤目里令人心惊&30340;疯狂,像是带着地狱&30340;鬼火而来,顷刻间便能将她焚为灰烬。 “很抱歉,我让阿姐不舒服了。” 谢年舟指腹在她脸上游走,最后滑到她嘴角,敲开她&30340;牙齿搅弄着她舌尖,“阿姐会习惯&30340;,不是么?” 祝仪只想咬断他手指。 但男女之间&30340;力气天然悬殊,更何况谢年舟还防备着她去咬她,掐着她&30340;脸,撑着她&30340;牙齿,她&30340;嘴无力张着,连一句话完整&30340;话都说不出来。 她&30340;反应似乎让谢年舟极为满意,男人眸色深了深,探进她嘴里&30340;手指终于收回,而后曲起手指,把手指上沾&30340;水一点一点在她脸上蹭着。 祝仪战栗不止,“谢年舟,我要杀了你——” “我知道。” 谢年舟点点头,刻意放缓&30340;动作极致&30340;轻浮。 最后一点水在她脸上蹭干净,谢年舟俯身亲了亲她&30340;唇,像是被取悦后&30340;奖赏一般,动作温柔又暧昧,“阿姐现在&30340;模样真好看。” “只能我一个人看。” “谢年舟!” 祝仪胸口剧烈起伏着。 缺氧后&30340;红晕尚未从她脸上褪去,她本就生得白,面颊泛红便如朝霞映雪,而现在,脸上因为涂了一层水&30340;缘故,于烛火月光之下微微泛着水光,莫名可怜又莫名勾人。 谢年舟比祝仪高,是把她抵在墙上也比她高很多,从低处往高出看,眼睛就要往上瞟,脸上泛着红,眼尾再拖出一抹红,颇有些婉转郎膝邀君采撷&30340;味道,谢年舟看了一会儿,有些情动。 可偏偏,那双眼睛却是森然带着杀意&30340;,像极了天山之上终年不化&30340;积雪。 没由来&30340;,谢年舟眸色沉了沉。 “谢年舟,你杀了我吧。” 祝仪不住咳嗽着,声音有些哑。 谢年舟瞳孔微缩。 祝仪抬头倔强看着谢年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30340;话,“你杀了我吧。” 谢年舟呼吸静了一瞬,仿佛大梦初醒,又像是再度陷入迷途。 他想象中&30340;绝望哀求没有出现,祝仪&30340;脸依旧娇艳明媚,哪怕遭遇了这种事,她&30340;眼睛也是晴空一片,只是看他&30340;目光不似旧时温柔,憎恶悔恨在她眼底蔓延着,像是在憎恶他,更像是在憎恶自己。 她宁愿死,也不想与他在一起。 这个事实让谢年舟有些喘不过气,他看又看面前一心求死&30340;祝仪,神情有一瞬&30340;恍惚,他眼底&30340;阴鸷疯狂褪得一干二净,攥着祝仪脖颈&30340;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谢年舟恍惚着,无声笑着,“原来阿姐这般讨厌我。” “宁愿死,也不想与我在一起。” 身体终于恢复自由,祝仪瞬间缩到墙角与谢年舟保持安全距离,此时左肩仍暴露在空气中,她扒拉了下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等谢年舟回神后,看到&30340;就是这一幕,祝仪紧紧抱着自己身上&30340;衣服,缩在墙角一脸警惕看着他,他心口一紧,下意识想伸手安抚祝仪,“阿姐——” “别过来!” 祝仪厉声尖叫。 谢年舟&30340;手僵在空中。 他想起自己刚才对祝仪做过&30340;事情,轻浮,羞辱,如同禽兽,他眼底&30340;光彩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最后没敢走向祝仪,只是默默收回手,轻轻叹了一声。 “阿姐,为什么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 谢年舟轻声问祝仪,“我对阿姐&30340;心,阿姐难道一点感觉不到吗?” 脸上谢年舟蹭&30340;水渍仍在,口腔里他&30340;气息也在,一遍一遍无声提醒着祝仪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险些被谢年舟这个疯子拖进地狱。 面对这样一个人,祝仪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祝仪怒目看向谢年舟,冷冷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仿佛多说一个字,便是脏了她&30340;嘴。 谢年舟身体明显一僵。 昏黄烛火无声而燃。 清冷月色探出一点点银色,与摇曳烛火融在一起,像是秋夜染&30340;霜。 谢年舟整个人沐浴在霜色中,浅金色圆领袍上&30340;团花纹遇到霜色微微泛着光,光影盈在他眼底,他落寞得像是终年不化&30340;积雪等暖阳。 “好,我滚。” 谢年舟平静道,“但是阿姐,我是真&30340;喜欢你......” 回答他&30340;是祝仪狠狠将枕头砸在他身上。 枕头砸在他脸上,并不算疼,只是在他脸上弹了弹便落在地上,他垂眸看着枕头,枕头是他亲自挑&30340;,要柔软,要好看,连上面&30340;花纹选&30340;都是祝仪最喜欢&30340;缠枝瑞锦纹,枕头是个好枕头,可惜被祝仪用来砸他。 谢年舟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谢年舟&30340;身影消失在走廊里,祝仪提着&30340;心这才落下,像是浑身没了力气般,她慢慢从墙角滑下来,贴着墙角瘫坐着。 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她也想问谢年舟。 但是谢年舟对她做&30340;那些事,叫她如何开得了口? 祝仪重重擦了擦自己&30340;脸,脸上&30340;水渍已经干了,但那种感觉还在,令人窒息&30340;挑逗,令人心惊&30340;控制感,方才&30340;谢年舟就是一个不可理喻&30340;疯子。 祝仪背靠着墙屈膝而坐,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双膝间。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30340;是因为书中结局不可更改? 时间悄然而走。 走廊处传来脚步声。 祝仪心头一惊,以为谢年舟又回来了,条件反射般抱紧自己抬头向声音传来&30340;地方看去。 幸好,来&30340;人并不是谢年舟,而是一个小宫人。 小宫人提着黑檀木&30340;食盒,低头垂眸把食盒提到她面前,一声不发把打开食盒,把里面装着&30340;饭菜端出来一一摆在案几上。 祝仪侧目瞧去,都是一些她所熟悉&30340;吃食,小点心,胭脂鸭,还有洛京&30340;特产燕菜,若不是此时她被谢年舟关在小黑屋,她简直怀疑这是自己府上&30340;厨子做出来&30340;饭菜。 宫人摆完饭菜,又把祝仪不曾动过&30340;清粥小菜收在食盒里,全程一言不发,像是在刻意避讳着什么。 祝仪真实&30340;性格与圣母白莲花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容易上头,也很情绪化,被谢年舟搞了这么一波,她心态完全崩了,根本没心情吃饭,但她&30340;&30340;确确很久没吃饭了,今日是她大婚&30340;日子,大徽朝&30340;婚礼在晚上,她一整天没怎么吃饭,只吃了一点点心垫肚子,能撑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一直在睡觉,刚睡醒&30340;人根本没有食欲。 可睡醒这么久了,又跟谢年舟消耗了一波体力,哪怕没胃口吃饭,她现在也能感觉到自己&30340;肚子是饿着&30340;。 祝仪伸手摸了摸空空如也&30340;肚子,看了看案几上&30340;饭菜。 很显然,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30340;东西,色香味俱全不说,又出现在她最饿&30340;时候,满满一桌摆在案几上,像是在无声勾引她。 祝仪是个没定性&30340;人,纠结没多久,她默默挪到案几前——人是铁,饭是钢,先填饱肚子再跟谢年舟闹。 祝仪捡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洛京以面食为主,宫人送来&30340;自然是馒头,虽然有些饿,但她胃口并不好,她没有拿起一个馒头直接啃着吃,而是从上面掰下来一小块往嘴里送。 然而刚吃一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对——馒头里好像有东西。 祝仪攥了攥馒头,看了看周围,四周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小黑屋里只有她自己,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小黑屋里肯定有藏在暗处&30340;暗卫在监视着她,她不敢大幅度去掰馒头,只是掰一点一点小口往嘴里塞,掰到一半时,她终于找到里藏在馒头里&30340;绢纸,她小心翼翼打开绢纸,上面是一行陌生&a;3她家人平安建在,要她保重身体以图来日,他们必会将她救出来。 看到绢纸上&30340;小字,祝仪&30340;眼泪几乎落下来——不幸中&30340;万幸,她&30340;家人没有被谢年舟一锅端,他们还活着。 这个事实让祝仪几乎喜极而涕,但怕暗卫发现自己&30340;异常,她连忙闭了闭眼止住泪,把绢纸团吧团吧藏在掌心,装作不经意去剪烛花,把绢纸丢在烛火上,火光瞬间把绢纸舔着,顷刻间便烧得一干二净,只余点点绢纸烧过&30340;灰烬堆在烛火旁。 迷信被销毁,祝仪松了一口气,她&30340;家人活着,活着便不会放弃她,她&30340;未来还有救,而不是被谢年舟关一辈子&30340;小黑屋。 只是不知道传密信&30340;人是谁。 想了想,祝仪觉得大抵是林家——她家在洛京&30340;势力基本为零,除了与林家有些交情外,与世家只能说是礼节性&30340;点头之交,而林家也&30340;确擅长见风使舵顺势而为,能在这种王朝更迭中存活下来,能在谢年舟肃清皇城之后把消息送给她,更有能力配合家人把她救出来。 想到这,祝仪轻轻松了一口气。 心情好,祝仪&30340;胃口也跟着好起来,一日没吃饭,她着实有些饿,吃了大半馒头,又吃了许多菜,吃饱喝足后,她满意打了个饱嗝儿,捧着肚子躺在床榻上睡觉。 谢年舟刚刚入主洛京,想来要忙&30340;事情一大堆,应该不会时不时过来逼她一把,她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免得以后谢年舟忙完了,折腾得她连觉都睡不好。 然而让祝仪没有想到&30340;是,在她被关进小黑屋&30340;第三天,谢年舟又过来。 祝仪:“......” 狗比事业批这么闲&30340;吗? 洛京&30340;世家太费了,为什么不多给谢年舟添点乱子? 祝仪心里嫌弃着洛京&30340;世家,提起精神应对谢年舟,只是得知家人平安后心境到底不同,对谢年舟没了刻骨&30340;恨意,现在面对他,就像面对一个被疯狗咬了&30340;疯狗。 “你来做什么?” 祝仪瞥了一眼谢年舟。 “来看阿姐。” 谢年舟面对祝仪屈膝而坐。 谢年舟本就是极其敏锐&30340;人,祝仪&30340;态度变化他看在眼里,有些缓和,但也不是最初&30340;温和,他眉头蹙了一下,锐利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小黑屋。 “怎么,想看看我有没有在你&30340;地方挖个地洞逃出去?” 祝仪怕他察觉出异样,讥讽出声。 谢年舟眉头微动,收回视线,看了又看试图吸引自己注意力&30340;祝仪,眉梢一挑,温和出声,“阿姐是我&30340;人,怎舍得弃我而去?” 宣告主权&30340;话让祝仪听得眼皮直跳。 大抵是看出祝仪眼底&30340;不耐,谢年舟换了个说辞,“阿姐早晚是我&30340;人,又何必如此呢?” “尽管阿姐再三拒绝我,拒绝我之后又去嫁李盛,可我心里依旧是喜欢阿姐&30340;。” 奇奇怪怪&30340;话让祝仪看了一眼谢年舟,心里莫名疑惑。 ——什么玩意儿? 她什么时候拒绝过谢年舟了? 谢年舟除了干那种事情&30340;时候对她表白过,剩下根本不曾向她表白过,她哪来&30340;机会去拒绝谢年舟? 果然发疯会影响智商。 智商爆表&30340;狗比男主也有智商掉线&30340;这一日,普天同庆,可喜可贺。 如果有机会,她简直想买个几百响&30340;鞭炮放一放。 祝仪看傻子似&30340;看着谢年舟。 祝仪&30340;目光再明显不过,谢年舟眸色沉了下,但很快,他又恢复温和,抬手给祝仪斟了一杯茶,不急不缓道:“不急,我能用一年&30340;时间平息南方士族,入主洛京颠覆大徽江山,我便能等到阿姐回心转意&30340;那一日,听阿姐亲口说后悔。” 祝仪:“?” 真&30340;有那个大病。 祝仪讥讽出声,“谢年舟,你什么时候对我表白过?” 第57章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祝仪声音虽然了明显&30340;嘲讽,但态度比之前缓和许多,不再是开口滚闭口杀了你,祝仪态度好,谢年舟&30340;态度则更加好,只是祝仪&30340;话让他意外,看了又看祝仪,还以为祝仪在说气话,便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好脾气笑道:“阿姐还在生我&30340;气呢?” “我知道,先前&30340;事情是我不对,但错归错,对归对,阿姐不能因为我做了错事,便把我之前&30340;事情全部抹杀了。” 谢年舟斟完茶,把青瓷白釉&30340;茶盏推到祝仪面前,“那日我带阿姐挑选院子,便将自己&30340;心意旁击侧敲告知阿姐,可惜,阿姐说我在逼阿姐。” 谢年舟&30340;手握着青瓷白釉茶盏,浅浅&30340;烛火盈在茶盏上,烛火釉光一映,越发那双骨节分明又修长,如玉如葱似&30340;,连掌心虎口处&30340;薄茧都不大明显。 祝仪目光一顿,莫名想起那只手撬开自己牙齿搅动自己舌尖&30340;事情,动作轻浮又色/情,单是回忆便让她浑身&30340;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她身体一僵,连忙移开视线,胡乱接了茶敷衍喝了一口。 “谢年舟,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把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 祝仪冷声道:“那日你只是带我去看院子,何时向我表露心迹了?” 祝仪面色不自然,耳尖也泛着微微&30340;红,谢年舟眼皮微抬,心中一动。 片刻后,谢年舟悠悠笑了起来,他眼睛看着祝仪,修长手指端着茶盏,慢腾腾饮着茶,“阿姐当真忘了?” “阿姐说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叫我不要逼迫阿姐。” 大抵是祝仪&30340;反应极大取悦了他,说起那些憋屈致郁往事时,谢年舟&30340;声音都不复原来&30340;低沉,甚至还有几分揶揄笑意在里面,“我怎舍得逼迫阿姐?便说好,要阿姐做自己喜欢&30340;事情。” “阿姐大抵是有些内疚,向我说抱歉,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 祝仪拧了下眉。 这&30340;确是她说&30340;话。 可问题是,这是她当时以为谢年舟在撮合她与李盛时&30340;回话,哪里是她拒绝谢年舟表白&30340;话? 心里疑惑,祝仪便往谢年舟&30340;方向瞧了一眼,男人盘膝端坐着,墨蓝色&30340;圆领袍带着霜色银饰,腰封也是薄银打造&30340;,束腰一勾,整个人显得凌厉又杀伐,侵略性极强,哪怕此时&30340;他刻意放缓了声音态度温和,但也不是最初跟在她身后&30340;苍白昳丽少年了,让人看到他&30340;那张脸,便忍不住想起他做过&30340;事情。 祝仪呼吸一滞,视线再次移开。 祝仪生得白,当脸上泛红时,不施粉黛颜色也如朝霞映雪,谢年舟瞧着她用自己&30340;手来回揉着自己&30340;脸,玉质似&30340;手捏了捏脸颊,又提了提眼角,像是要给自己提神一般。 莫名&30340;,谢年舟突然想起自己&30340;手落在她脸时&30340;场景,手感很好,尤其是曲着手一点一点把手上&30340;水渍蹭干净&30340;事情,那种感觉像是抓了一把云在手里。 谢年舟攥了下茶盏,忽而觉得指腹有些痒。 谢年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目光盯着面前双手捧脸&30340;祝仪,一口一口轻啜着茶。 “那日我被阿姐拒绝,心情不大好,对阿姐&30340;态度不免差了些,我想去找阿姐,又恐阿姐生气那日我&30340;态度恶劣不肯理会我,便趁着阿姐乔迁之喜,将南方士族送来&30340;琉璃屏风送与阿姐,想着那个屏风颇为雅致,摆在阿姐闺房最是合适。” 茶盏里&30340;茶见了底,谢年舟&30340;目光仍不曾离开祝仪&30340;脸,他轻飘飘把茶盏放下,手指往祝仪面前推了推,他&30340;手出现在祝仪视线,他看到祝仪肩膀明显一僵,面色有一瞬&30340;僵硬,耳尖&30340;微红也变成了陀红,像是在掩饰自己&30340;不自然,她捧着脸&30340;动作手摊开,指腹揉着自己&30340;眼。 典型&30340;欲盖弥彰。 “我不喝茶,你不必给我倒茶。” 祝仪闭目说道。 谢年舟轻轻挑了一下,“哦,原来阿姐不喝茶。” 谢年舟伸手探到祝仪面前,两指一夹,夹起祝仪&30340;茶盏,眼睛看着祝仪,慢悠悠喝着祝仪&30340;茶。 祝仪揉眼之后松开眼,睁眼看到&30340;就是这一幕,自己&30340;茶盏被谢年舟据为己有,男人细细品着茶,唇瓣含着&30340;位置恰是她刚才喝茶&30340;位置。 这种暗示再明显不过,祝仪&30340;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谢年舟,你做什么?” “阿姐不是不喝茶么?” 谢年舟放下茶盏,清隽面容上似是有些疑惑,“茶壶里面&30340;茶有些烫,阿姐&30340;却是正好,我有些渴,便喝了阿姐&30340;茶,阿姐生气了?” 这话似乎没毛病,祝仪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这个时代是封建时代,哪跟后世&30340;一样,还讲究个间接接吻? 多半是说了半日口渴了,才拿了她&30340;茶去喝。 祝仪莫名烦躁,“我生气又能怎样?” “喝了就喝了吧。” 祝仪摆摆手,有些不耐烦。 谢年舟笑了起来,“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话间,他一扬脖,把茶盏里&30340;茶喝了个干净。 十八九岁&30340;男人,正是血气方刚&30340;年龄,谢年舟又有些瘦,喉结便格外明显,喝水时喉结微动,让人想忽视都难。 祝仪眼皮跳了跳。 谢年舟喝完茶,两指握着茶盏放在案几,这个动作熟悉又陌生,像极了那个时候掐她脸&30340;动作,她看了一眼,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只要阿姐收下我送&30340;屏风,便是不再生我&30340;气了,如此一来,我也好登门拜访阿姐。” 像是没有察觉祝仪&30340;异样,谢年舟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哪曾想,阿姐收了所有人送&30340;礼物,却独独拒绝了我送&30340;屏风。” 谢年舟侧目向祝仪看过来,“阿姐&30340;意思再明白不过,我讨了阿姐&30340;嫌,阿姐便不想理我了。” “阿姐,不要我了。” 谢年舟看着祝仪眼睛,声音极轻。 祝仪呼吸一紧。 后面&30340;事情不用谢年舟说,她也能想通了,谢年舟得知她陪太后在长信宫赏菊,误以为她答应了太后&30340;赐婚,要做李盛&30340;皇后,便火急火燎赶到长信宫,恰好遇到被太后逼迫不得不虚与委蛇答应嫁给李盛&30340;她,两人相遇,矛盾再次激化,而她,一边与他撇清关系,一边也亲口承认自己答应了太后&30340;赐婚。 继而谢年舟黑化得彻彻底底,再没有回头路。 谢年舟给过她机会吗? 给过&30340;。 比如说在她大婚之日领兵而来,再次向她表白,再次想听她一句解释,但气头上&30340;她根本不肯给谢年舟一点好脸色,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年舟并非陡然发疯,他&30340;行为一切有迹可循,求而不得,再三被拒,甚至连朋友都没得做,他本就是一个偏激偏执&30340;性子,接二连三&30340;刺激下,不发疯才是怪事,再次争吵,然后小黑屋,然后小黑屋里&30340;...... 祝仪睫毛一颤,后面&30340;事情便不敢想了。 那些事情太疯狂也太暧昧太旖旎,像是彻底撕开她与谢年舟&30340;距离,逼迫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与谢年舟&30340;关系。 祝仪突然有些想笑。 原来自己与谢年舟&30340;事情源自于一场可笑误会,但凡他们两个人能静下心谈一谈,便绝不会落到现在&30340;下场,朋友没得做,见面都很尴尬。 “这些都是从你&30340;角度看到&30340;事情,我也说说我看到&30340;。” 祝仪自嘲一笑,抬头看向谢年舟,清隽却略显阴郁&30340;脸摆在她面前,很容易让她想起那些不适&30340;事情,她瞬间移开视线,自顾自道:“那日你领我去看宅院,我根本不曾察觉是你在向我坦白,我以为,你觉得李盛不错,在撮合我与李盛。” 谢年舟呼吸为之静止,饮茶动作顿住了,他抬眸去看祝仪,眸光如墨色摊开,“阿姐,你怎会有如此荒唐&30340;念头?” “明明是我先问你&30340;,问你你觉得李盛这个人如何。” 祝仪捂了下脸,堪称大型社死现场,“谁知道你在讲另外一件事?” 谢年舟瞬间失声。 大约彼此都觉得尴尬,无论是谢年舟还是祝仪,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捂脸坐着,另外一个阴沉着脸看着,微弱&30340;烛火小心翼翼燃在鸟衔花草纹&30340;灯罩里,小黑屋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30340;声音。 这种气氛实在尴尬,尤其是因为自己&30340;话而陷入尴尬,祝仪向来不喜欢应对这种难熬&30340;沉默,她揉了揉脸,想打破小黑屋&30340;寂静,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别扭,声音便明显比刚才低了不少,“至于后面&30340;事情,则更是错上加错,我以李盛&30340;珊瑚树回赠你,想表达&30340;意思其实是我不喜欢李盛,强扭&30340;瓜不甜,叫你不必费心思。” “而那日你来长信宫门,我之所以与你保持距离,是怕我们&30340;关系被外人得知对你不利。” “谢年舟,你掌皇城门户,身份敏感,我是邺城太守之女,身份更敏感,你我二人怎可往来过密?” 祝仪轻声道:“所以我才会在长信宫门下与你保持距离,偏你不依不饶,一声一声唤我阿姐,最后又逼问我莫名其妙&30340;问题。” 祝仪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如今一想,一切都豁然开朗,是她在感情上反应太过迟钝,也太过不敏感,才一点不曾觉察出谢年舟对她&30340;心思,因为不曾察觉,两人之间&30340;误会自然越来越深,以至于落到如今连朋友都没得做&30340;田地。 ——她看到谢年舟&30340;那张脸便会想起谢年舟对她做过&30340;那些事情,她豁达,但在这种事情上她豁达不了,她没办法自欺欺人,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当做只是被疯狗咬了一口,继续与亲亲热热与谢年舟做姐弟。 她做不到。 那些事情&30340;&30340;确确发生过,存在过,她甚至还能回忆起谢年舟&30340;动作,一旦想起便让她头皮发麻生理性不适。 “谢年舟,你我之间完全是误会。” 祝仪转过脸,看向谢年舟,熟悉陌生&30340;脸闯入她视线,她又不可自制想起那些旖旎事情,刚刚平复&30340;心情再度起伏,让她根本没办法去面对谢年舟&30340;这张脸,这双手。 “谢年舟,你放我走吧。” 祝仪轻闭眼。 谢年舟心跳陡然静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年舟一声轻叹,“原来阿姐根本不知我喜欢阿姐。” 谢年舟手撑额头,闭了闭眼。 案几上&30340;茶盏他刚续了茶,碧色&30340;茶盈在青瓷白釉茶盏里,雀舌香便泛了出来,轻盈含蓄,回味甘甜,是他第一次在祝仪那喝到&30340;茶。 他还记得祝仪那日&30340;模样,鹅黄色衣裙,娇俏明艳&30340;脸,甚至鼻梁上&30340;小痣他都记得,玉质似&30340;手给他捧来了茶,笑眯眯问他可是有什么不开心&30340;事情。 旧事仍在,旧音尤言在耳,可是人却不一样了,更不会拿之前&30340;态度对他了。 谢年舟慢慢睁开眼,无声笑了起来,“不知道便不知道,而今知道了也不晚。” “阿姐,我喜欢你,想与你在一起,你喜欢我么?” 谢年舟手撑着案几站起身,探身向祝仪压去,侵略性极强&30340;动作让祝仪生理性不适,下意识向后方退去,然而她刚刚挪动位置,肩膀已经被谢年舟按住了,男人一手捏着她&30340;肩膀,一手捧起她&30340;脸,微凉&30340;手指在她脸侧游走,很快便滑到她嘴角,指腹慢条斯理描绘着她&30340;唇,像是在端详工艺品一般。 “阿姐,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嫁我,我便什么都依你。” 谢年舟俯身向她压过来,惩罚似&30340;咬了一下她&30340;唇,“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比如说,林景明给你传信&30340;事情。” 第58章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祝仪浑身&30340;汗毛竖了起来,如同炸毛&30340;小刺猬。 然而在天敌面前,刺猬身上&30340;刺天然无用,甚至连中看不中用都算不上,那些刺只是自欺欺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对谢年舟而言,她就是摆在面前&30340;鱼肉,有刺儿,但并不影响他,甚至这些刺对男人来讲还是一些另类&30340;小情/趣儿,很能满足男人征服感&30340;那一种。 一切都糟糕透了。 “你说什么?” 祝仪抬手去推谢年舟,“你发疯就发疯,不要拿别人当借口。” 谢年舟反握祝仪&30340;手腕,祝仪本就贴着墙而坐,谢年舟往前一压,便便把她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捏着她&30340;下巴,指腹描绘着她唇角,“林世子林景明。” 大抵是心情不错,谢年舟声音轻快,“林景明&30340;长姐是个识趣儿人,可惜,他却不识趣儿,明知道阿姐是我&30340;人,却还来招惹阿姐。” “阿姐,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祝仪:“......” 好&30340;,破案了,给她传递绢纸&30340;人是林景明,告诉她家人平安,要她保重身体,而后找机会救她出来。 这种在谢年舟雷区上疯狂蹦跶&30340;事情,也&30340;确是林景明能做出来&30340;事情——当年拒婚五公主惹得前朝先帝把他留在宫中,而今想救小黑屋里&30340;她,林景明披了一张世家公子&30340;端方温润皮,干&30340;却都是惹天子勃然大怒&30340;肆意事,行事作风与克制守礼&30340;世家子完全不同,祝仪丝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林予红,十个林景明也被天子料理了。 谢年舟说林予红是个识趣儿人,说明他对林予红很满意,他之所以能这么快便入主洛京,其中少不了林予红&30340;帮忙,刚刚推翻前朝,而今正是收揽人心&30340;时机,谢年舟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林景明下手,除非他想重蹈前朝&30340;覆辙——林予红帮谢年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前朝皇帝不干人事,拿林家作伐子威胁洛京世家。 谢年舟是个聪明人,必会吸取这个教训,当然,也不排除谢年舟是个狠角色,过河拆桥鸟尽弓藏&30340;缺德事信手拈来,左右他比前朝皇帝有手段,能打能抗能搞政斗,根本不怕世家们把他推翻。 但祝仪不敢冒这个险。 虽说林景明没能把她救出去反而连累她被谢年舟发疯,但林景明&30340;出发点是好&30340;,且林家在粮草&30340;事情上帮了邺城很多忙,她不能让他跟着自己遭殃。 “你想杀就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思索太久,祝仪便冷笑着撇清关系,“你不必拿这些年人来威胁我,谢年舟,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善良博爱。” 祝仪与林景明&30340;确不熟,说话间自然便少了几分亲昵,这种疏冷装是装不出来&30340;,谢年舟挑眉看了她一会儿,她眉间一派坦然与冷意,不像是在说气话与隐瞒什么,而是&30340;确如此,实打实&30340;与林景明不熟。 谢年舟笑了起来,描绘着祝仪唇角&30340;指腹轻轻一按,眸色不由得深了半分,“看来是我误解阿姐了。“ “既然知道是误会,那你赶紧把我放了。” 这个动作太危险,饶是迟钝如祝仪,也觉察出不对劲,谢年舟&30340;刚落,她便想从他怀里挣脱。 但是已经晚了,谢年舟&30340;吻便落在她唇上,像是防备着她&30340;反抗,谢年舟捏着她下巴&30340;手转到她后脑勺,用力一按,加深了这个吻。 属于男人&30340;气息扑面而来,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抬手去推谢年舟,但男女之间&30340;力气天然悬殊,更别提谢年舟本身就提防着她,她推不动谢年舟,只能任他予求予所。 祝仪无比暴躁。 之前是她与谢年舟之间误会重重,谢年舟逐步黑化,才导致对她做了那些事,她信谢年舟并非有意,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谢年舟是不会对她那样&30340;。 她能理解谢年舟,但不能代表接受能接受这样&30340;事情,但谢年舟即将成为封建时代&30340;天子,让天子认错不异于天方夜谭,她不勉强自己也不勉强谢年舟,对于谢年舟这样&30340;一旦受刺激便会发疯&30340;疯批,她除了远离没有别&30340;念头。 但现在不一样,明明所有&30340;误会都已经解开,她“拒绝”谢年舟&30340;事情,包括她与林景明&30340;关系,林景明是林景明好心泛滥,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谢年舟再如此对她便是无理取闹。 她不理解更不接受。 祝仪试图从谢年舟怀里挣脱,然而手尚未施展开来,便被谢年舟摁得更紧,整个人被谢年舟抵在墙上,那只原本按在她脑后&30340;手,此时顺着她&30340;后脑勺慢慢往下滑,略显凉意&30340;手指落在她耳朵上,手&30340;主人突然起了坏心思,捏着她&30340;耳垂不轻不重揉捏着,甚至还用手掐了一下,不算很疼,但是很突然,祝仪身体一僵,眼里几乎能喷出火。 但手&30340;主人似乎不知收敛,欺负过耳垂后,那双手又在往下滑,手指探进衣领,掐着祝仪&30340;脖子抬起祝仪&30340;脸,脸被迫高高抬起,正好方便男人把吻加深。 如果刚才还只是喘不过气,现在&30340;祝仪便是近乎窒息,拳打脚踢全部登场,谢年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曲腿一提,横在他们之间&30340;案几被踢了下去,中间再无遮挡物,谢年舟欺身向她压来。 八月&30340;天气,空气里&30340;燥热仍在,俩人&30340;衣服并不厚,隔着薄薄布料,祝仪清楚感觉到谢年舟清瘦并不夸张&30340;肌肉,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再继续发展,她很快就能感觉到男人抵在她身上&30340;某种东西。 那种事情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祝仪&30340;血压直线往上飚,挣扎变得全无章法,可两人间&30340;力量太过悬殊,她&30340;挣扎像是过家家,攥着她&30340;人依旧纹丝不动,强制性&30340;深入吻让男人&30340;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祝仪几乎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压在她身上&30340;男人却突然松开她,久违&30340;空气终于回归,她大口喘着粗气,窒息感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生理性&30340;雾气在她眼底聚集,隔着水雾,她有些看不清谢年舟&30340;脸,只听到男人一声低笑,声音莫名发哑, “阿姐,别逼我。” 但凡在花市看过几本爱情动作&30340;人都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祝仪瞬间没了挣扎,连窒息后&30340;喘/息都压得很轻。 ——按照某种不可说&30340;定律,这种情况下她安静如鸡才是最佳选择。 谢年舟垂眸看着祝仪。 祝仪被他掐着脖子抬着脸,束缚感极强&30340;动作让她&30340;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如同一条被他捏在掌心&30340;鱼,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杏眸含着水雾半垂着,长长&30340;睫毛在眼下投着淡淡&30340;阴影,大抵是他&30340;动作有些粗暴,她眼尾还有着微微&30340;红。 视线继续往下瞧,花瓣似&30340;唇被他弄得有些红肿,浅浅&30340;粉红泛着水光,像极了一朵被采撷被蛮横对待&30340;花儿。 谢年舟呼吸重了一分。 谢年舟掐着祝仪脖子&30340;手松开了。 身上&30340;束缚消失,祝仪终于恢复自由,她扶着墙,止不住咳嗽着。 八月天气热,衣衫不免薄,隔着薄薄布料,谢年舟看到圆润如玉&30340;肩头缩在衣服里轻轻颤抖着,而眼尾与耳垂&30340;那抹红,更是像勾人入地狱&30340;绮丽彼岸花,极致&30340;美,极致&30340;绚烂。 莫名&30340;,谢年舟又不想做人了。 谢年舟懒懒抬手,指尖落在祝仪衣襟,轻轻一勾,月白色衣领滑落肩头。 肩膀暴露在冷气中,祝仪大惊失色,下意识护住肩膀缩在墙角,“谢年舟,你想做什么?!” “阿姐这么紧张做什么?” 谢年舟眸色如化不开&30340;墨,又黑又深邃,他挑眉看着祝仪,揶揄轻笑道:“阿姐早晚是我&30340;人,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 祝仪气得直哆嗦,“你闭嘴,我不是你&30340;人!你是不是有病!” “我不喜欢任何人,你在这儿发什么疯?” “阿姐&30340;不喜欢任何人,其中也包括我。” 谢年舟悠悠一笑,眸色更深。 与过去&30340;温和浅笑不一样,现在&30340;谢年舟&30340;笑更气定神闲,如天神俯视蝼蚁,任凭蝼蚁如何挣扎,也逃不脱他&30340;掌心——毫不掩饰&30340;势在必得。 这才是真正&30340;,而不是往日万事依从她&30340;温润温柔。 祝仪心中一寒,荒唐念头顿时而生——这才是谢年舟&30340;原本&30340;面目,残忍又胸有成竹,所谓&30340;乖巧听话,其实是他&30340;一种伪装,如同装圣母圣白莲花感化他一样,他也在装绿茶白莲花打动她。 唯一不同&30340;是,他这位绿茶明显比她段位高不出少,她实实在在觉得他可怜,哪怕知道他是未来大魔王&30340;情况下依旧对他起了恻隐之心。 就如刚才,她还在为他找借口,因为他们之间&30340;误解重重他才会黑化,才会对她做出那些事,她接受不了但也能理解。 可是现在呢?现在&30340;她被谢年舟光速打脸,真实&30340;他就是一个疯子,一个让她时刻在怀疑他是想弄死自己还是只是想强吻自己&30340;疯子。 这种事实让祝仪心惊肉跳不已。 跑吗? 跑不掉&30340;。 林景明给她传信传得都那么隐秘了,还是被他发现了,她根本跑不出他&30340;五指山。 哪怕侥幸逃出去了,按照他&30340;疯批程度,天涯海角也会把她抓回来,而且还会盛怒于她&30340;“背叛”,从而更加癫狂不可收拾。 甚至还会连累她&30340;族人,比如彻底走向书中被灭全族&30340;be大结局。 她根本无路可走,除非一死解脱。 但死是死不成&30340;——关着她&30340;小黑屋&30340;墙壁地板都是特质&30340;,根本撞不死人,硬物利器更没有,甚至就连能勒死自己&30340;东西都没有。 用衣服勒死自己? 别开玩笑了,她身上&30340;衣服是云锦,用力一扯就能碎成片&30340;那一种。 祝仪终于明白什么叫求死不能。 除非一死解脱——但是死是不可能死&30340;,她凭什么要死?错不在她,她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达咩。 她选择——升官发财死老公。 里总有你逃我追最后追妻火葬场&30340;剧情,简单点,走剧情&30340;方式简单点,直接省掉追妻火葬场升官发财死老公不香吗? 谢年舟模样好,属于精准踩着她审美长&30340;那一挂,身材她也见过,清瘦但也有料,跟这样&30340;人在一起,她不吃亏,这年头男人都比女人短命,她也看过谢年舟身上&30340;伤,深深浅浅各种不一,能活到现在属于医学奇迹,她熬死谢年舟自己当太后并不难,就当给自己点了一个权势滔天颜值身材又在线&30340;鸭子。 格局一旦打开,祝仪心头豁然开朗,看了又看面前&30340;谢年舟,越发觉得这条路可以走。 “阿姐怎么不说话?” 谢年舟抬手,手指抬着祝仪下巴,似在端详方才他狠狠欺负过&30340;她&30340;唇,粉红之中泛着水光,怎么瞧怎么诱人。 心里琢磨着事儿,祝仪无意识咬了下唇。 “啧。” 像是有些心疼,谢年舟手指撬开她&30340;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咬过&30340;唇角,“阿姐这是做什么?” 这个动作太轻挑也太危险,祝仪简直头皮发麻,像是置身花市爱情动作小长文,而女主就是她自己,唯一不同&30340;是她把不做人&30340;男主当了鸭子。 “谢年舟,你当真喜欢我?” 祝仪&30340;唇被揉捏着,声音不免有些含糊。 听到这句话,谢年舟笑了一下,手指探得更深。 那里&30340;小东西吻&30340;时候不配合,可现在却老实得很,无力张着嘴,连话都说不清,大抵是他方才太放肆,她&30340;眼角也是红红&30340;,被迫抬起脸眼睛往上看时,莫名&30340;勾人又撩人,像是寸缕寸金&30340;云锦被撕碎,又像是名贵&30340;琉璃被打碎,典型&30340;暴殄天物之后&30340;凌/虐美。 可事实也就该这样。 美好&30340;东西,天生便是用来被人打碎&30340;。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自是喜欢&30340;。” 谢年舟轻轻一笑,逼得祝仪脸色更红,眼角几乎溢出水色。 “好。” 手下&30340;人声音依旧含糊,吐出来&30340;音节谢年舟只能推度个大概。 这话说得很轻,谢年舟眉头微动,下一刻,面前女人&30340;动作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祝仪抬手攥着衣襟,双手往下一拉,干净利索把身上&30340;外衣脱了下来,贴身小衣包裹着&30340;身材玲珑有致,谢年舟眼皮狠狠一跳,手里&30340;动作停下了。 祝仪&30340;声音终于恢复清晰:“你要什么?” “我都给你。” 第59章 第 59 章 第五十八章 谢年舟呼吸静了一瞬。 一瞬后,他迅速做出反应——松开扼着祝仪脖颈&30340;手,拉起她&30340;衣襟裹在她肩头。 “你这是做什么?” 谢年舟咬牙道:“阿姐,我没你想象&30340;那么正人君子。” 祝仪:“?” 大兄弟,你对自己没有一个清楚&30340;认知。 ——你从头到脚跟正人君子没有一毛钱&30340;关系,脸上就差写着我是强取豪夺大boss。 祝仪有点疑惑谢年舟对自己“正人君子”&30340;神奇认知,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整个人被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如果她穿&30340;不是对襟齐胸衣裙,她丝毫不怀疑谢年舟还想把她&30340;脖子一块包裹着。 就很神奇。 祝仪试图挣扎了一下,谢年舟按住她肩头&30340;手很用力,她丝毫挣扎不开,她抬头去看谢年舟,目光彻底变了味。 ——就这? 就这? 我特么把衣服都脱了你搞什么呢? “我知道你不是正人君子,我也没把你当成正人君子。” 祝仪疑惑看着谢年舟,“现在&30340;结果难道不是你想要&30340;吗?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谢年舟被噎得一窒。 烛火无声燃在鸟衔花草纹&30340;灯罩里,深深浅浅&30340;烛光描绘着花草纹&30340;纹路映照在他脸上,衬得他脸色越发晦暗不明,叫人看不出其中喜怒。 谢年舟垂眸看着祝仪,祝仪杏眸澄澈,清清楚楚写着自己&30340;态度,你要&30340;都给你,你别发疯,她&30340;眼底依旧一片晴空,哪怕遭遇了对女人来讲最糟糕&30340;事情,她眼底也没有被凌/辱被欺负之后&30340;绝望,仍是通透豁达&30340;颜色。 琉璃易碎,但碎后&30340;琉璃依旧晶莹一片,不与泥土瓦砾为伍。 不该是这样&30340;。 但似乎,又&30340;确是这样,他所认识&30340;祝仪,&30340;&30340;确确是这样&30340;性子。 豁达,通透,眼底不曾被雾霾笼罩,永远晴空一片,高洁不染。 没有人能将她拖入地狱。 谢年舟眸色沉了沉,莫名&30340;烦躁。 “阿姐累了,早些休息吧。” 谢年舟微垂眸,慢慢松开按在祝仪肩头&30340;手。 祝仪:“???” 大兄弟你是不是真&30340;不行! 但不等祝仪说出这句话,面前方才还想对她强制爱&30340;男人已松开她&30340;肩膀转身离开,他走得太快,祝仪甚至连拽他衣袖&30340;机会都没捞到,等祝仪反应过来时,谢年舟已出了小黑屋,长长&30340;甬道烛火昏黄,将他墨蓝色&30340;身影拉得极长。 祝仪目瞪口呆。 她身材不好吗? 显然不是。 她是典型&30340;北方女人,身量高挑且玲珑有致,脱换衣服时对着一人高&30340;飞鸾瑞兽梳妆镜瞧上几眼,她自己都会爱上自己。 她&30340;脸长得不行吗? 也不是。 但凡她&30340;相貌平庸些,也不会有那么多&30340;烂桃花,更不会被前朝太后威逼利诱嫁给李盛——天家看家世但也看相貌&30340;好不好? 那么问题来了,有身材,有脸蛋,为什么还能在投怀送抱时让谢年舟调头就走? 除了谢年舟不行外,她根本想不出能说服自己&30340;理由。 祝仪忍不住口吐芬芳,“银样镴枪头!” 小黑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祝仪百无聊赖,与之前度日如年&30340;心情不同,家人平安,格局又打开了,她现在&30340;心情格外欢快——当然,如果谢年舟不是个银样镴枪头她会更欢快&30340;。 男人中看不中用,祝仪比一群太监上青楼还要愁,但她没有愁太久,甬道处&30340;房门再度被打开了,她以为是谢年舟去而复返,抬头向甬道处看去,只一眼,便让她打消谢年舟不行&30340;这种荒唐念头——鱼贯而入&30340;宫人们抬着浴桶与热水,还有新&30340;换洗衣物。 很显然,谢年舟不是不行,而是觉得她该洗澡了。 祝仪:“......” 就很气。 她还没嫌弃他酒醉而来身上带酒气呢,他居然有脸嫌弃她没洗澡? ——要知道这里虽然是小黑屋,但也是天家皇室&30340;小黑屋,宫人们隔一日便会抬浴桶过来伺候她沐浴,花瓣香薰样样都不缺,比她在府上&30340;日子都奢靡,现在&30340;她,身上跟脏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宫人们把浴桶摆好,往里面注入热水与花瓣。 祝仪木着一张脸进入浴桶。 行吧,洗就洗吧。 毕竟是彼此&30340;第一次,当然要把自己最美&30340;一面呈现给对方。 梳洗完毕,宫人们又捧来点心水果若干,祝仪&30340;长发披在肩头,趴在床榻上吃着&30340;小点心。 一边吃,一边盘算着谢年舟到底什么时候过来,然而让她没有想到&30340;是,她次日醒来谢年舟都没有过来。 祝仪后知后觉想起,昨日宫人伺候她梳洗&30340;时间似乎就是隔一日一梳洗&30340;时间,而不是她误以为&30340;谢年舟想要&30340;事前梳洗。 所以,还是谢年舟不行。 祝仪:“......” 怪不得这么变态呢,原来是因为不行。 事实证明,那玩意儿越不行&30340;男人越喜欢折腾女人,就跟谢年舟之前对她做&30340;那些事一样,但那些事儿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在她想不到&30340;地方,谢年舟有千奇百怪&30340;方式折腾她。 一瞬间,祝仪悲伤不能自己。 ...... 谢年舟冷着一张脸回到紫宸殿。 周围人早已习惯谢年舟&30340;冷硬态度,对谢年舟今日&30340;冷脸丝毫不意外,唯一让众人感到奇怪&30340;,是谢年舟今日&30340;冷脸中似乎带了一些暴躁——要知道,往日&30340;谢年舟永远胸有成竹气定神闲&30340;,千军万马列阵城下,也没有见过他暴躁,而今入主洛京了,怎地突然暴躁起来? 心腹们不敢想,也不敢多问,互相对视一眼后,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30340;念头——开溜。 甭管是什么原因导致&30340;暴躁,总之开溜绝对不会出错。 心腹们鱼贯而出退出紫宸殿,正好遇到来找谢年舟&30340;林予红,林予红为人活络且有手段,更是谢年舟入主洛京&30340;大功臣,心腹们自然待见她,见她这个时候去找谢年舟,便好意提醒了一句,“县主,主子心情不大好,您还是换个日子再过来。” 林予红:“?” 谢年舟哪日心情好过?哪日不是摆着一张死人脸?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30340;,林予红微微一笑,谢过心腹们&30340;好意提醒,而后话锋一转,试探问道:“敢问将军,贵人为何心情不好?” ——谢年舟尚未称帝,叫陛下不对,叫主人更不对,林予红便含糊着唤他贵人。 “嗨,别提了,还不是因为去看了那位贵女。” 谢年舟在前朝皇帝大婚之日抢婚&30340;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心腹们也不瞒林予红,微抬下巴向掖廷&30340;方向使了个眼色,一唱三叹道:“那位贵女是位性烈&30340;主儿,从不给主人好脸色,主人每次从她那回来,心情都不大好。” 林予红心中一动,团扇掩面轻轻笑了起来,“我曾与祝四打过交道,此女虽性烈,但也豪爽豁达,是个难得&30340;聪明人。” 心腹尴尬一笑。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主人把事做绝,在她大婚之日抢婚,又将她囚在掖廷,按照她与主人之前&30340;交情,怎么也走不到现在这步田地。 谢年舟心情不好,林予红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又与心腹说上几句话,便打道回府。 林予红是望门寡,尚未出嫁便死了未婚夫,后来父母接连去世,留下小她数岁&30340;弟弟,弟弟年幼,家族无人,她便一直没有再嫁,一人支撑起林家门庭,是林家真正&30340;家主。 林予红回到家,下人来向他回报林景明&30340;情况,她含笑听完,摇了下团扇,“既如此,便再饿他几顿,等他什么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向我说他&30340;消息。” 下人连忙应是。 林家产业很多,每日要林予红过目&30340;账目早早摆在案几上,林予红摇着团扇走过去,发现账目最上面放着一封书信,一封从邺城从邺城送过来&30340;信,字迹铿锵有力,是典型&30340;武将&30340;字迹,而非洛京世家子&30340;隽秀飘逸。 林予红摇团扇&30340;动作顿了一下。 片刻后,她放下团扇打开书信,写了一封回信——女郎一切安好,将军大可放心,至于救人一说,将军不必再提,林家从不行风险之事。 她把写好&30340;信装进信封,信使带着信鸽而来,她看信使把信件塞进信鸽上,手指捡起团扇慢慢摇着,信鸽飞向天空,划过一道白痕,她望着蔚蓝天际上&30340;一抹白痕,慢慢笑了起来,“以后陆将军若再写私信过来,不必转交给我,直接销毁便是。” 同一天空下,谢年舟并不知道林予红拒绝了陆广轩求她救祝仪&30340;事情,此时&30340;他,一边看着军报,一边听暗卫汇报祝仪&30340;情况。 暗卫前面&30340;话倒还有条有理,但说到后面时,声音便越来越低了,“女郎,女郎说,呃,银样镴枪头。” 谢年舟凤目轻眯,手里&30340;军报慢慢放下了,“你再说一遍,阿姐说我什么?” “银、银样镴枪头。” 暗卫声若蚊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年舟:“......” 谢年舟&30340;军报彻底看不下去了。 ...... 小黑屋里没有日生日落,只有长明灯无声而燃,祝仪分不清时间,只能从宫人们送饭&30340;规律来推断外面&30340;时辰,刚刚推翻前朝,事情比较多,谢年舟一连几日不曾来找她,她一个人在小黑屋里无所事事,便在宫人送饭时问宫人要了些禁书话本,自己用来打发无聊。 大抵是谢年舟有过吩咐,只要不出格,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宫人们很快送来她想要&30340;禁书话本,还贴心拿了有图版和纯话本版。 不得不说,古人&30340;脑洞真&30340;很大,且玩得很花,那些有图版她一打开便直呼好家伙,若不是上面&30340;脸不符合她&30340;审美,她还能捧着多看两眼。 有图版&30340;脸辣眼睛,她扫了两眼便把图版随手放在案几下,捧着无图版&30340;话本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阿姐好兴致。” 男人低沉声音突然响在祝仪头顶。 声音有些突然,祝仪吓了一跳,连忙合上话本抬头向上看,谢年舟换了一身凤尾蓝&30340;圆领袍,这个颜色很挑人,胖一些黑一些穿上便是一场灾难,但谢年舟皮肤状态好,身材又偏清瘦,穿在他身上便是鲜花着锦富贵逼人,偏他气质里又带了一丝清冷疏离,雍容贵气便是清华凤仪。 祝仪看了又看,认真地觉得若是图画版&30340;脸是谢年舟&30340;这张脸,那画册&30340;价格至少也要往上翻十倍。 唯一可惜&30340;是,此人是个银样镴枪头。 祝仪重重叹气。 “你来做什么?” 祝仪放下话本。 “来看阿姐。” 谢年舟瞧了瞧话本,不过是时下正流行&30340;本子,便没有放在心上,坐在祝仪面前准备给自己斟茶,案几底下仍有一本话本,正常人根本看不到,放得颇为隐秘,他不免有些疑惑,话本而已,何至于这般偷偷摸摸? 谢年舟向来眼尖,倒茶&30340;时候懒懒瞟上一眼,只一眼,便让他&30340;茶倒不下去了——春泥护花图。 后宫女子专供,用来学习如何勾住天子心&30340;东西。 谢年舟&30340;目光变了味,“阿姐喜欢这种东西?” “你又不让我出去,我可不就看些话本打发时间么?” 祝仪理直气壮。 她&30340;声音刚落,便看到谢年舟探手把她藏在案几下&30340;话本拿了出来。 “阿姐喜欢?” 谢年舟面无表情把图画拍在她面前&30340;案几上。 祝仪:“......” 大型社死现场。 祝仪安静如鸡。 小黑屋里陷入沉默。 祝仪虽然擅长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但现在&30340;情况太社死,跟看小视频被男友抓包没区别,更要命&30340;是这个男友还是个不行&30340;,这不就尴尬了这不就? 摆在案几上&30340;图画仿佛在无声嘲讽谢年舟&30340;不行。 祝仪抬眸看了眼谢年舟,此时谢年舟&30340;脸色已经不能叫脸色了,叫一团化不开&30340;墨,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30340;泼墨山河,她眼皮一跳,默默伸出手,默默想巴拉走图画。 “也,没那么喜欢。” 祝仪小声道。 “是么?” 一只手按在图画上,阻止了祝仪想隐藏图画&30340;意图,“我瞧着阿姐很喜欢。” 祝仪:“......” 谢邀,她真&30340;没那么喜欢——脸不是她&30340;菜。 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回答还不如回答,祝仪选择不回答,也不再试图藏起画——不行&30340;那个人又不是她,谢年舟都不尴尬,她尴尬个什么劲儿? 不就是看小黄画吗?谁还没点小爱好了? 她&30340;这点小爱好总比谢年舟是个死变态要强得多。 祝仪破罐子破摔,“哦,喜欢。” “怎么,你不喜欢?你没看过?” 祝仪挑眉看向谢年舟。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他要是没看过,他能瞧一眼便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谢年舟顿时无话。 静了片刻后,他面无表情把图画塞到祝仪枕头下面。 “阿姐喜欢看便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年舟漠然饮茶,“只是看这些东西时避着点男人,若是不然,很容易让男人误以为阿姐有其他念头。” 祝仪:“......” 在这个问题上祝仪不想纠缠太多,她更在意&30340;是另外一件事情——谢年舟到底行不行。 谢年舟很忙,来一趟不容易,她被关进来十几天了,谢年舟来到次数一只手数得完,她不想在不相干&30340;事情上浪费心思,便直接单刀直入,“我对你就是有念头啊。” 谢年舟饮茶动作一顿,凤目眯了起来。 祝仪撑着案几站起身,一只手勾起谢年舟&30340;下巴,径直问道:“谢年舟,你是不是不行啊?” ——“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谢年舟眼皮狠狠一跳,抬手攥住祝仪&30340;手腕,“阿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 祝仪一脸平和,说着天凉王破里&30340;霸总话,甚至还俯身啄了下谢年舟&30340;唇瓣。 谢年舟呼吸一短。 “我在玩火儿。” 祝仪一脸笑眯眯地看着谢年舟&30340;反应,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还往他脸上吹了一下热气,“谢年舟,你不想玩火儿么?” 接二连三&30340;挑逗动作终于让谢年舟有了反应,他捏着祝仪手腕把她逼进墙角,“阿姐,别逼我。” 回应他&30340;是祝仪探身吻了吻下他&30340;唇。 女人柔软温暖&30340;吻落在他唇角,小东西笨拙着往里探,离得太近,谢年舟还能感觉到她胸前&30340;一片柔软,大抵是&30340;确想开了,那只不曾被他捏住&30340;手不安分地揽着他脖颈,学着他&30340;样子捏了捏他&30340;耳垂。 一吻而终,祝仪把他松开。 “没逼你。” 祝仪在谢年舟耳侧低语,“就是想跟你做了。” “谢年舟,要来么?” 心中&30340;某根弦突然断了。 谢年舟捏着祝仪手腕把她手腕拉在她头顶,俯身咬上她&30340;唇。 这次&30340;吻与之前宣告主权&30340;吻完全不同,裹挟狂风骤雨而来,甚至还有些粗暴,祝仪有些喘不过气,像是潮汐退后留在沙滩上&30340;鱼,每一次&30340;呼吸都要看上天&30340;赏赐。 背后是墙,祝仪无处可躲,也没打算躲,她仰着脸回应着谢年舟,空气粘稠如奶油化开。 祝仪另一只手落在谢年舟脖颈上,摩挲着他圆领袍上&30340;衣扣试图解开。 毕竟只有一只手,又是男人&30340;衣服,她没经验,活动也放不开,手指扯着衣襟在谢年舟脖颈处来回磨蹭,半日也不曾将衣扣解开,只听到谢年舟&30340;呼吸似乎粗重了些,侵略性极强&30340;吻更加没了收敛。 解了半日不曾把谢年舟&30340;衣服解开,祝仪没了耐心,单手抓住他衣襟用力一撕,刺啦一声,衣襟从她掌心滑落,没了墨青色圆领袍&30340;束缚,里面&30340;月白色&30340;中衣只剩下装点作用,祝仪探进他中衣,指腹落在他肩头,手指稍稍一撑,便把中衣剥了下来。 男人清瘦但有料&30340;肩膀暴露在冷气中,祝仪&30340;手顺着他肩膀一路往下,作为一个母胎单身两世&30340;人,祝仪对这种事情并无经验,只是回忆着花市爱情动作&30340;内容情节下意识&30340;模仿,指腹蜻蜓点水似&30340;往下游走。 谢年舟&30340;吻彻底没了章法。 这种事情上男人比女人更容易上头,祝仪清楚感觉到谢年舟原本微凉&30340;体温现在逐渐热了起来,攥着她手腕&30340;手也用了几分力气,微微有些疼,让她有些不适,但想想男人都是被下/半/身所支配&30340;动物,她便没有理会。 谢年舟&30340;手一只捏着她手腕举过她头顶把她抵在墙上,另一只手覆在她肩头,大抵是&30340;确有了情动,那只落在她肩头&30340;手随之用了力气,像是要将她揉碎了一般,肩头&30340;疼明显比手腕重得多,祝仪忍不住轻呼出声,口齿交缠间,她&30340;声音溢了出来。 谢年舟身体猛然一僵。 祝仪尚未反应过来,原本牢牢禁锢着他&30340;男人陡然松了手,久违&30340;空气涌入胸腔,她微微喘息着,疑惑着谢年舟突然间&30340;停止,抬头去看谢年舟。 祝仪比谢年舟矮,贴墙而坐时谢年舟也比她高上许多,身高有差距,祝仪看谢年舟便是仰视,从她&30340;角度看,看到&30340;是谢年舟上半身&30340;衣服已经被她剥了,松松垮垮落在腰间,半遮半露&30340;模样比不穿还诱人,他并非那种五大三粗&30340;壮汉,肌肉也只有薄薄&30340;一层,不夸张,恰到好处长在祝仪&30340;审美,而数年来刀口舔血&30340;生活让他身上布满伤疤,长&30340;,短&30340;,还有一剑刺入心间&30340;,纵横交错在他身上,别有一种凌/虐美。 抬头再往上看,此时&30340;谢年舟凤目半眯着,长睫毛敛着晦暗不明&30340;神色,阴晴不定盯着她&30340;脸。 “怎么了?” 深吻之后&30340;祝仪声音有些哑,她看了又看面前不辩喜怒&30340;谢年舟,心里&30340;不好预感越发强烈,“谢年舟,你别是真&30340;不行吧?” 第60章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谢年舟凤目陡然轻眯。 那种目光太阴郁,哪怕祝仪与谢年舟不曾相识多年,也能看出他眼底&30340;危险味道,像是毒蛇在吐着信子,又像是藏于暗处&30340;兽闪着幽冷&30340;光,危险又锋利,让人不寒而栗。 祝仪抿了下唇。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30340;这张嘴呢! 这种问题是能直白问出来&30340;事情吗? 这不是在谢年舟心口上插刀吗? 按照谢年舟&30340;变态属性,被她戳破了这种隐秘事,必会恼羞成怒想着法子折腾她,之前对她做&30340;那些事儿都是开胃小菜,后面&30340;折腾才能暴露他&30340;本性。 想想谢年舟对外&30340;行事作风,祝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反派死于话多&30340;道理她怎么就不知道呢! 她虽然是个女主但这条定律对她依旧起作用啊! “阿姐为何会有这种问题?” 危险&30340;男人低低出声。 “呃,随口一问罢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祝仪试图描补,“也,也没有很好奇了。你冷么?我帮你把衣服穿上。” 祝仪伸手扒拉谢年舟&30340;衣服。 然而她&30340;手刚刚摸到衣角,手腕便被谢年舟攥住了,“不劳阿姐动手。” 谢年舟眯眼盯着祝仪&30340;眼,声音低得吓人。 自讨没趣儿,祝仪讪讪收回手,“那你自己穿吧。” 圆领袍不比交领或者对襟,一旦被撕破,便是废布一块,很难往身上穿,祝仪看了眼谢年舟,不免有点好奇他会怎么穿,然而让她没有想到&30340;是,谢年舟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穿好贴身&30340;月白色中衣后,他直接转身离开,被她撕坏&30340;圆领袍仍挂在他腰间,凤尾蓝&30340;衣服衬着月白色&30340;中衣,远去&30340;背景像极了藏族小伙伴。 当然,没有藏族小伙伴那么彪悍体壮也就是了。 祝仪:“......” 所以这算什么? 算被她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离开了? 还是算世家子弟&30340;顾惜颜面不愿意衣衫不整面对她,去外面换件合适&30340;衣服再跟她讨论他到底行还是不行? 祝仪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是前者——她足足等了好久,谢年舟却一直没有回来,别说换一件衣服了,换十件衣服&30340;时间也有了。 事实证明,谢年舟这个狗比男人就是不行。 天啦噜,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祝仪长叹一声,顿时没了看话本解闷&30340;心情。 倒也不是说非要睡一睡才行,她没那么饥渴,只是觉得这样一个脸好看身材气质都好看&30340;一个人,居然在这种事情上不行,就好比看上一套限量彩盘或者口红,钱都准备好了,柜姐却说时间到了,现在我们不卖,这种事情如何不叫人遗憾? 祝仪无比遗憾。 遗憾如她,仰面躺在床榻上,拿着话本盖着自己&30340;脸,单是看造型,就知道此时&30340;她郁闷非常。 祝仪&30340;一举一动被暗卫汇报给谢年舟。 自祝仪被关进掖廷后,监视她&30340;暗卫全部换成了女暗卫,女暗卫心细说话且委婉,但依旧会时不时踩谢年舟&30340;雷区,比如现在—— “女郎&30340;心情似乎不大好。” 暗卫道:“自主人走后,女郎便没有动,一直用话本盖着脸,似乎颇为不虞。” 谢年舟眸色微沉,外面递过来&30340;军报看不去了。 “她郁闷?” 谢年舟抬手扔了军报,冷声说道:“她是在恃宠生娇。” 暗卫:“......” 这还不是您惯&30340;? “主人,长秋宫已经按照您&30340;吩咐收拾好了,何时让女郎住进长秋宫?” 一个合格&30340;暗卫,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暗卫果断转了话题。 “长秋宫?” 谢年舟冷笑,“我看她更喜欢住掖廷。” 暗卫选择沉默不语。 “丙七若是没死,便叫丙七接她出来。” 谢年舟声音冷冷。 暗卫抬眸看了眼谢年舟,试探出声,“让女郎住长秋宫?” 御案后&30340;谢年舟面无表情。 不辨喜怒,更不见点头还是摇头。 暗卫心中一动,瞬间明了,“是,属下这就让丙七接女郎住长秋宫。” 长秋宫,皇后&30340;宫殿。 千秋万岁,盛世永昌。 此时被关在掖廷小黑屋&30340;祝仪并不知道自己在谢年舟心里是这么一个形象,此时&30340;她,仍在郁闷着谢年舟&30340;不行。 但她毕竟是一个豁达&30340;人,一个苦中作乐能把谢年舟当鸭子&30340;人,她没有郁闷太久,自己便想开了——不行就不行,没什么大不了&30340;,谢年舟硬不起来,她也就省得生娃了,要知道古代&30340;女人生娃真&30340;是道鬼门关,别她没有把谢年舟熬死,她自己便在生娃上翘了辫子,不值当。 她是一个想要升官发财死老公&30340;人。 格局打开,硬气不起来&30340;皇帝不会有后宫佳丽三千,更不会把脏病传给她,她不用受生育之苦,抱养个孩子就能当太后。 这么一想,祝仪豁然开朗,不再纠结谢年舟到底行不行了,再度欢快看起了话本。 祝仪&30340;话本没有看太久,甬道处&30340;房门便打开了,这个时间不是吃饭&30340;点,祝仪以为是谢年舟又回来了,便往外面瞧了一眼,只一眼,便叫她&30340;话本看不下去了——珍珠。 甬道处烛火昏黄,来人&30340;服饰也是宫人&30340;服侍,低头垂眸走过来,与往日送饭送浴桶洗澡&30340;宫人没有任何区别,但祝仪就是认得她,是旁人送给阿兄&30340;侍妾,阿娘眼底揉不得沙子,阿兄把她送给自己。 那日她梳着半垂鬓,鬂间戴一朵珠钗,小小&30340;珍珠耳饰在她耳垂下荡啊荡,整个人温柔又温润,活脱脱&30340;一颗泛着温和柔光&30340;珍珠。 祝仪便给她起名珍珠。 “珍珠姐姐!” 祝仪瞬间从床上爬了起来,隔着栏向甬道处走来&30340;珍珠伸出手,“珍珠姐姐是你吗?你还活着?” 听到祝仪&30340;声音,女子身体微微一僵,原本垂着&30340;头慢慢抬了起来,四目相对,祝仪彻底看清她&30340;脸,那人就是珍珠,被谢年舟一剑斩杀在她大婚之日&30340;珍珠。 “女郎......不怨我?” 珍珠声音微颤,从甬道走进小黑屋。 “我怎么会怨你?” 祝仪上下打量着珍珠,看她脸色虽然略显苍白,显然是大病初愈&30340;模样,但不管怎么样,珍珠能活下来她还是很开心&30340;,她拉着珍珠&30340;手,欢欢喜喜道:“珍珠姐姐,你没事太好了!阿兄好么?阿爹阿娘怎么样?” 珍珠肩膀微微一颤,拉着祝仪&30340;手跪了下来,“女郎......我......” “起来。” 祝仪用力把珍珠拉起来,笑了一下轻声安抚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是旁人派过来&30340;,可是你不曾害过我,更不曾害过我阿兄与我家人,不是么?” “那日谢年舟将你一剑斩杀,难道不是因为你违逆了他&30340;意思?” ——她一早就知道珍珠是别人派过来&30340;人,自阿兄把珍珠送给她之后,她便一直提防着珍珠,可封建社会哪有那么多&30340;自由?她是运气好,穿成太守之女,而不是太守之女&30340;那些女人,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件事,更别提人身自由,做什么,不做什么,根本由不得自己。 几次命悬一线,是她一直提防着&30340;珍珠救她性命,照顾她,把她安全送回太守府,见了她阿兄,面色还会不自然,偷偷瞧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哪里是冷血无情&30340;间/谍杀手,更像是少女情怀总是诗&30340;花季少女。 她那时恍惚想起,其实珍珠年龄并不大,只比她大几个月,若换算到后世,还是一个不知生活苦&30340;高中生,可惜她没有活在后世,她活在这个时代,这个人命贱如草芥&30340;乱世,生不自由,死不自由,更别提自己不敢宣出口&30340;感情了。 也就是那一日,祝仪开始接纳珍珠。 当然,这种接纳不代表会把邺城&30340;情报拱手相告,表兄已经能独当一面,是小有名气&30340;陆将军,阿兄处理内务是一把好手,其余杂事更有亲兵去做,不再需要她&30340;帮忙打下手,除了紧急事务外,她不再接触邺城&30340;军政,而其他人更是知道珍珠&30340;身份,自然提防着珍珠,珍珠摸不到邺城&30340;消息,安然无恙在她身边待到谢年舟&30340;出现。 谢年舟出现后,珍珠&30340;行为不可谓不反常,但毕竟没有侵害到自己&30340;利益,祝仪便也冷眼旁观,直到谢年舟在长信宫门说送她一份新婚大礼,她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珍珠也求了珍珠一件事——把阿兄送回邺城。 事实证明,珍珠&30340;确是一个值得托付&30340;人,把阿兄平安送回邺城后,又回洛京来找她,可惜正撞上谢年舟来寻她,被谢年舟一剑刺入胸口。 也就是这一剑,让她与谢年舟彻底决裂。 时隔多日再遇珍珠,祝仪又喜又惊,拉着珍珠左看右看。 ——珍珠为了她背叛了谢年舟,是谢年舟亲口认定&30340;背主之人。 珍珠是她&30340;人。 一行清泪自珍珠眼眶无声滑落,“女郎,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祝仪擦着珍珠&30340;眼泪,揽着她&30340;肩,拍了拍她&30340;手背,“以前&30340;事情不要提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就够了,而且,你还把我阿兄平安送到了邺城,谢年舟对你发火,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洛京只有我一人,他没有任何能威胁我&30340;把柄,所以才会那么生气要杀你?” 珍珠点点头,随后她又摇摇头,轻声说道:“是,也不是,主人杀我,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祝仪是一个很有分寸感很有距离感&30340;人,对于珍珠不想说&30340;事情,她从来不问,见珍珠面带愧色,她便再次安抚,“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会好好&30340;。” “你是我&30340;人,不是么?” 珍珠呼吸一紧,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像是在宣示着什么,她紧紧攥着祝仪&30340;手,轻声向祝仪道:“我是女郎&30340;人。” 好姐妹见面,祝仪心里欢喜得紧,拉着珍珠说了好一会儿&30340;话。 珍珠没有死,她对谢年舟&30340;印象不由得好了一丢丢——很显然,以谢年舟憎恨背叛且好杀&30340;性子,对于背主之人,他根本不会手软,之所以放过珍珠,完全是因为珍珠是她&30340;人。 这算不算爱屋及乌? 祝仪想了想,觉得大抵是&30340;。 他知道她&30340;在乎,努力克制着自己&30340;残暴,不让自己去伤害她身边&30340;人。 祝仪笑了笑,与珍珠一起住进长秋宫。 长秋宫是皇后&30340;宫殿,千秋万岁,盛世永昌,意头很好,装饰得更好,祝仪上次来长秋宫已是两年前&30340;事情,那时候&30340;皇后不得宠,辉煌&30340;宫殿远比现在朴素暗淡,但现在完全不同,金碧辉煌,却又精巧别致,让人仿佛置身九天之上&30340;神殿。 “谢年舟可真有钱。” 祝仪再次发出感慨。 嗯,不羡慕,这些东西很快都是她&30340;。 升官发财死老公,多香。 第一次住这么奢靡&30340;宫殿,祝仪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大抵是白日里感慨了好几次谢年舟&30340;有钱,祝仪日有所思,梦到了谢年舟。 长长&30340;纱幔自承尘上垂下,风一摇,便扭起腰肢如同舞女&30340;腰,茜红色&30340;纱幔遮着凤穿牡丹&30340;琉璃烛火,龙涎香顺着纱幔丝丝绕绕沁进来,盛世&30340;奢靡迷了人&30340;心智,谢年舟&30340;手指挑起了她&30340;下巴。 “阿姐&30340;眼睛这么漂亮,为什么不能只看我一人?” 谢年舟轻轻一叹,单手解了自己&30340;抹额覆在她眼上,抹额两端在她脑后打了个死结,他&30340;吻随之落了下来,蜻蜓点水似&30340;一路往下走。 眼睛被蒙上,她有些不适,伸手想把他推开,但刚抬起手,便被他捉住了手腕,她&30340;披帛成了锁链,层层缠在她手腕把她&30340;手拉过头顶。 男人托着她&30340;下巴,她被迫高高抬着头,这个姿势很方便男人&30340;闯入,男人咬着她脖颈,探身挤了进来。 祝仪&30340;梦醒了。 入目&30340;是长明不灭&30340;琉璃烛火把凤穿牡丹&30340;图案印在茜红色&30340;纱幔,袅袅&30340;醉太平&30340;花香混合着龙涎香,云雾似&30340;绕着纱幔,承尘&30340;宝象花纹描绘着金银线,明明暗暗似星辰。 祝仪抬头扶额,慢慢坐了起来。 ——当真是被谢年舟闹出了阴影,居然会做这种荒唐梦。 “珍珠姐姐,我要水。” 祝仪揉了下脸,对纱幔外守夜&30340;珍珠说道。 “阿姐渴了?” 回答她&30340;是男人低沉&30340;声音。 祝仪闻声抬头,男人指尖挑开纱幔,金茶色圆领团花纹衣服,玉质&30340;腰带悬着深竹月色&30340;平安符锦囊,乌金色绣十字海棠&30340;抹额,赫然正是她梦中&30340;模样。 祝仪愣了一下。 第61章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祝仪莫名诡异起来。 如果只是正常&30340;做梦,那倒也没什么,梦到了也就梦到了,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但她&30340;梦明显与正常人&30340;不同,是带有预警功能&30340;,就像她与谢年舟初相识之前&30340;梦,梦到小黑屋,梦到强制爱,然后谢年舟就出现了。 从某种层意上来说,她梦里关于谢年舟&30340;事情,都会在她身上真实发生。 这就很有意思了。 ——谢年舟行,还是不行? 祝仪&30340;目光变了味。 可惜这个年代&30340;衣服大多是宽松款,谢年舟穿&30340;又是圆领袍,哪怕有玉带勾着腰,腰下面&30340;位置一片宽敞,除非是个透视眼,否则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怎么过来了?” 祝仪披衣而起,长长叹了口气。 “想阿姐了,便过来瞧瞧阿姐。” 谢年舟答得轻松随意。 祝仪看了眼谢年舟,极度佩服他粉饰太平能力。 ——她只要看到谢年舟&30340;这张脸,脑海便不由自主出现他们之间发生过&30340;事情,根本无法拿过去&30340;态度去对谢年舟,谢年舟倒好,语笑晏晏,颇为惬意,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还是最初&30340;亲密姐弟关系。 影帝到底是影帝。 祝仪为之叹服。 “阿姐还在生我气呢?” 大抵是凤穿牡丹纹罩着&30340;烛火格外温柔&30340;缘故,谢年舟往日略显阴鸷&30340;眼此时像是星星淬了水,又清透,又好看,“阿姐,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 他抬手从案几上倒了一盏茶,送到祝仪嘴边,“阿姐,我是真&30340;喜欢你。” 祝仪眼皮跳了跳。 灯下观美人,三分姿色&30340;美也能衬出七分来,更别谢年舟本就生了一张清隽无俦&30340;脸,年少时隽秀隽逸,而今年岁渐长,我见犹怜&30340;昳丽苍白不免淡了些,属于男人凌厉&30340;压迫感越发强烈,哪怕有烛火柔和着,也是一张清华端丽却又凌厉威仪&30340;脸。 祝仪心跳静了一瞬。 别&30340;不说,谢年舟&30340;这张脸委实是踩着她&30340;审美长。 无论是年少时&30340;百转千回,还是现在不可逼视&30340;清华端丽。 “我没有跟你闹。” 祝仪就着谢年舟&30340;手饮着茶,“纵然苍天庇佑,我能逃出洛京皇城,可我躲得了你一时,却躲不了你一世,这天下终究是你&30340;天下,我逃不掉&30340;。” “既如此,我又何必折腾自己?” 祝仪是个心里不太能藏得住事儿&30340;人,也是一个懒人,不想折腾那些有&30340;没&30340;,书里谢年舟灭她全族&30340;事情没有发生,虽然有小黑屋囚禁,但也不是她想象中&30340;那种没吃没喝强制爱&30340;暗无天日,恰恰相反,小黑屋里&30340;日子比她在府上&30340;日子还奢靡,除了没自由外加谢年舟发疯时&30340;恶趣味外,剩下也没什么不可接受&30340;。 至于发疯时&30340;恶趣味,那么多&30340;机会都没能做到最后,其原因不是不行就是留了一丝理智在克制,这样&30340;谢年舟,勉强在她能接受&30340;范围之内,而今又低姿态来求和,她自然便顺着台阶走下来。 ——简单点,彼此&30340;套路少一点,略过追妻火葬场直接升官发财死老公不香吗? 祝仪一脸&30340;心平气和,抬眼看了看美人灯下&30340;谢年舟,心里不能更满意,“现在就很好,你模样好,身材也好,又是天下之主,我若嫁了你,便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我没有什么不满意&30340;,所以......要做么?” 她伸手,落在谢年舟&30340;脖颈,勾着他&30340;脖子捏了捏他&30340;耳垂。 大胆热烈&30340;挑/逗让谢年舟身体一僵,随即抬手拿掉她&30340;胳膊,身体往后退了半步,澄明透亮&30340;眸色顿时变得殷勤不定,“阿姐,不要闹了。” “我没有跟你闹。” 谢年舟退,祝仪便进,目光在他脸上游走一瞬后,饶有深意落在他腰间&30340;玉带上,而后懒懒伸出手,指腹勾在他玉带,想将他勾到自己身边,然而男人此时却像一尊佛儿,不动不如不说,甚至垂眸捏住了她手腕。 “阿姐。” 男人声音低沉,不辨喜怒,“别闹。” “都说了我没在闹。” 祝仪轻哼一声,抬眉看着谢年舟&30340;眼,“我喜欢我,我也想嫁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30340;?” “谢年舟,做人要懂得知足,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30340;人是阿姐。”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攥着祝仪手腕&30340;手不觉用了力,“阿姐以为这样很好玩吗?” 祝仪反问,“不好玩吗?”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30340;么?” 祝仪奇怪看了眼一脸冷色&30340;谢年舟,丝毫不曾察觉此时&30340;自己用魔法打败了魔法,“之前你嫌我反抗,总是攥着我&30340;手,不许我动弹,而今我主动了,不反抗了,你怎么还不满意?” “谢年舟,你&30340;事情是不是太多了些?” 谢年舟:“......” 谢年舟陷入沉默。 祝仪不是谢年舟肚子里&30340;蛔虫,自然不知道谢年舟心里在想什么,只看到谢年舟脸色阴晴不定,神色颇为复杂,她便更加奇怪了,甚至还隐隐怀疑他这人是不是抖,送上门&30340;不要,非要自己强取豪夺来&30340;才算香? 祝仪看不懂,但祝仪大受震撼。 “罢了。” 好一会儿,谢年舟终于找到自己&30340;声音,看着祝仪&30340;眸色暗了又暗,“我知道阿姐还在怪我,无妨,来日方长,阿姐终有一日会明白我对阿姐&30340;心思&30340;。” “我现在就知道啊。” 祝仪十分坦然。 ——古往今来,哪位开国皇帝不想给自己立一个贤明&30340;人设? 偏谢年舟剑走偏锋,别人振臂一呼是推翻旧朝换新天,他揭竿而起是为了抢前朝皇后,单是从口号上就跟明君没什么关系,若不是“爱”极了她,哪会给自己搞出这个一个昏君名头? 她信谢年舟喜欢她。 但封建帝王&30340;喜欢,不过是招猫逗狗似&30340;喜欢,再深又能深到哪去? 就像上限顶天下限到底&30340;李三郎一样。 李三郎喜欢原配吗?当然是喜欢&30340;,少年夫妻,相濡以沫,哪有不喜欢&30340;? 李三郎喜欢丽妃吗?自然是喜欢&30340;,舞姬之子做了太子,上下五千年也找不出几个。 李三郎喜欢武惠妃吗?那必然是真爱,为她一日杀三子,其中一子是太子,为她据理力争封皇后,群臣反对也要追封为后,妥妥&30340;真爱玛丽苏。 李三郎喜欢杨贵妃吗?也是喜欢&30340;,不顾伦理抢儿媳,封建王朝&30340;独一份了。 可是后来王皇后丽妃下场凄凉,杨贵妃也是赐自尽,武惠妃倒是生前盛宠死后哀荣还追封了皇后,但她&30340;儿媳妇却被李三郎抢走做了贵妃,若她泉下有知,估计也能膈应到不行。 封建帝王&30340;喜欢,听听就好了,谁当真谁傻。 祝仪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欢我。” “阿姐不知道。” 谢年舟垂眸拿开她&30340;手。 “祝太守遣人来信,言再过一月便是陆将军&30340;生辰,想接阿姐回邺城与陆将军庆生。” 大抵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谢年舟岔开话题,漫不经心问道:“阿姐想回邺城吗?” “你要放我走?” 这个话题成功转移了祝仪注意力,她看了又看谢年舟,有点摸不准他&30340;心思了。 谢年舟轻摇头。 祝仪眼底&30340;光没了,“那你跟我说这件事做什么?” “我随阿姐一道去。” 谢年舟。 祝仪眼皮一跳,“你确定?” “你不怕死?” ——邺城如今与洛京势同水火,若不是幽州与雍凉之地早已被谢年舟控制,邺城贸然对洛京出兵便是腹背受敌,只怕阿爹阿娘早就领兵而来逼谢年舟放她离开。 这种情况下,谢年舟去邺城跟她在洛京&30340;情况没区别,都是羊入虎穴,唯一不同&30340;是她知道谢年舟不会杀她伤害她,但邺城那边就不好说了,抢婚又囚禁,妥妥&30340;把她一个将门虎女弄成了红颜祸水,有这一层恩怨在,她&30340;家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谢年舟? “我更怕阿姐心里怨我。” 谢年舟轻轻一笑,伸手拂了下祝仪睡得有些散乱&30340;鬓发,“阿姐早些休息吧,待洛京&30340;事情了结之后,我便随阿姐一道回邺城。”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纱幔,从纱幔中退了出去,十足&30340;守礼,也十足&30340;君子,与之前疯狂阴郁完全判若两人,好似他今夜过来,真&30340;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个消息,而不是过来与她春风一度。 祝仪愣了一下神。 “女郎还要水吗?” 珍珠挑开纱幔坐在床畔。 “不要了,刚才喝过了。” 祝仪回神,抬手揉了下眉心,“他是什么时候过来&30340;?” 珍珠笑了一下,“女郎刚睡下&30340;时候便过来了,我本想叫醒女郎,他不让叫,说只是过来瞧瞧女郎,我便没有叫了,哪曾想,这一瞧,便瞧到了现在。” 祝仪撩开纱幔往外看了眼天色,东方已经亮起鱼肚白,再过一会儿,太阳便该出来了。 谢年舟这是在她床畔待了一夜? 祝仪叹了口气。 哪怕知道封建帝王&30340;喜欢不值钱,但这种小细节小苦肉计还真是——格外戳人。 “罢了。” 祝仪重新躺回床上,拉着被子盖着自己&30340;脸,“以后他爱站着就站着吧,不用管他。” ——看他能坚(装)持几天。 很快,祝仪发现自己低估了谢年舟。 九州尚未统一,谢年舟并未称帝,虽在紫宸殿理政,但并未歇在紫宸殿,长秋宫离紫宸殿并不远,变成了谢年舟&30340;休息之地,处理完一天&30340;政务,谢年舟便回长秋宫找祝仪,端&30340;是白日理政晚上与祝仪在一起&30340;态度。 二十出头&30340;年龄,正是血气方刚无处宣泄,两人夜夜在一起,在祝仪看来,总是免不了亲近和贴贴&30340;,但谢年舟堪称忍者神龟,愣是连她指头都不曾碰过,让她一度怀疑谢年舟这人就是不行。 可惜谢年舟连她手指都不曾碰,更不会给她机会让她去检验自己究竟行还是不行,等谢年舟把洛京&30340;事情处理完,俩人踏上回邺城&30340;归途时,祝仪依旧不知道谢年舟行还是不行。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30340;故事。 不过祝仪生性豁达,在这种事情上想得开,不行是好事,生得弄出佳丽三千来争宠,她厌恶雌竞,自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给自己添堵。 谢年舟如果真&30340;不行&30340;话,那她可真是太满意了。 准天子出行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是一件大事,谢年舟不想声张,且他&30340;仇家太多,若是大张旗鼓去邺城,总免不了仇家来寻仇,为了掩人耳目,他与祝仪回邺城&30340;事情仅有几个心腹知晓,俩人扮做普通人,混在林家&30340;商队里,林家与邺城有生意往来,有一队商队从洛京出发去邺城再正常不过。 保密工作做得好,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便走了一半路,算一算时间,再过上三五日日便能抵达邺城,哪曾想,一行人抵达邺城,变故便出在晚上—— “保护贵人!” 林予红一人支撑林家数年,自然是有些武功在身上&30340;,一听情况不对,便抽出了腰间佩剑冲众人大喊。 祝仪出身武将世家,风餐露宿之际更是佩剑不离身,听到林予红&30340;声音,下意识便抽了剑。 谢年舟凤目轻眯,持剑将祝仪护在身后。 来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在他们最容易放松警惕&30340;事情蜂拥而至,谢年舟与林予红带&30340;皆是精锐,贵精不在多,但来人也非泛泛之辈,且数量上极占优势,不过半盏茶&30340;功夫,祝仪便见自己这边&30340;人死伤过半,而抽剑与刺客们战成一团&30340;林予红,此时身上也挂了彩。 “快撤!” 虽然全家都是名将,但祝仪深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见事不好,便冲林予红大喊,“去邺城!” 谢年舟&30340;想法显然与祝仪一致,清理完围在祝仪身边&30340;人,便一跃上马对祝仪伸出手,“阿姐,走。” 祝仪握着谢年舟&30340;手,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马背上有弓箭,谢年舟拈弓搭箭,箭如流星解决纠缠着林予红&30340;刺客,抬脚一勾,从不曾受惊逃跑&30340;战马里勾到马缰,丢向林予红。 这种情况下林予红顾不上道谢,飞奔上马与两人迅速离开。 战马速度飞快,很快消失在茫茫官道,但刺客之中也有用箭好手,转身取箭,箭指谢年舟。 身旁另一人转了下他&30340;羽箭,目标换成祝仪,“杀祝仪。” 用箭之人微颔首,手指松开,羽箭呼啸而去。 祝仪&30340;马术并不差,与林予红谢年舟一同逃命时丝毫不拖两人&30340;后腿,三匹马并肩而行,一时间分不出谁更快,然而这时,她忽而听到身后风声呼啸,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是利箭划破长空而来,羽箭来得太快,她根本躲闪不及,只看到幽冷寒光直冲自己而来,越来越近,眨眼间便逼到自己面前。 “祝四,小心!” 身侧响起林予红&30340;惊呼声。 下一刻,有人将她揽在怀中,她眼前一花,听到一声闷哼。 喧闹冷风无声而止。 哒哒&30340;马蹄声仍在继续。 温热&30340;液体透过衣料浸在祝仪后背。 “贵人!” 林予红&30340;声音明显带了慌乱。 “走,别停。” 谢年舟&30340;声音很低。 祝仪心跳静了一瞬。 她不知道是谢年舟冒死救自己&30340;震惊,还是劫后余生&30340;惊喜,她攥着马缰&30340;手指微微颤抖着,大片&30340;雾气在她眼底聚集,她有些看不清前方&30340;路,只感觉到谢年舟趴在她肩头,粘稠&30340;血迹在她背后摊开,谢年舟&30340;呼吸一下比一下轻。 羽箭是淬了毒&30340;,闪着&30340;幽冷蓝光明显不同于正常&30340;箭头,目标是她而非是谢年舟,打&30340;是若目标是谢年舟,以谢年舟&30340;身手绝对躲得掉,可若目标是她,谢年舟只能二选一,自己死,或者她死。 谢年舟选了前者。 毫不犹豫。 几乎是下意识&30340;反应。 祝仪闭了闭眼。 她不知道谢年舟会不会死,更不知道谢年舟死后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她僵着手,拽着马缰,只想让战马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不想让谢年舟死。 或许是吊桥效应? 又或许是其他? 她分不清。 这条官道格外长。 长到她近乎绝望。 身后谢年舟&30340;呼吸轻到祝仪感觉不到,祝仪颤着手停下了马,“不行,红姐,箭上有毒,他撑不住。” “红姐,你拿着这个东西去邺城调兵,让我阿兄来接我。” 祝仪从谢年舟玉带上解下最初她送谢年舟&30340;那只锦囊,抬手递给林予红,“我留下照顾他。” 林予红看了眼陷入昏迷&30340;谢年舟,长眉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她攥了下锦囊,向祝仪道:“你自己小心。” 祝仪颔首。 为了掩人耳目,祝仪让战马跟着林予红一道走,自己半拖半拉把谢年舟藏身在官道旁&30340;树林中,走长途&30340;人随身带&30340;有应急包,里面装&30340;有伤药纱布烈酒与匕首,她打开应急包,把匕首放在自己随手就能拿到&30340;地方,抬手去拆谢年舟&30340;衣服。 羽箭上&30340;毒烈得很,谢年舟仍在昏迷,祝仪扒了他&30340;衣服,从背后射中&30340;羽箭在胸前探出一截小小&30340;羽箭头,祝仪出身武将世家,自然认得这种羽箭,这箭是特制&30340;六棱箭,箭头上有倒勾,能让中箭之人失血过多,且非常不好处理,硬拔是□□&30340;,还会牵动伤口让人直接毙命。 射箭之人&30340;目&30340;很明确——要谢年舟死。 祝仪眼皮跳了跳。 夜风微凉,星河灿烂。 祝仪静了一瞬。 片刻后,她打开酒壶,扬脖饮了一口酒,第二口她没咽,直接喷在匕首上,匕首用烈酒消了毒,她拿着匕首去削六棱箭&30340;箭头。 然而再怎么稳&30340;手,在削箭头时还是会牵动伤口,血流如注,染红大片&30340;衣服,而原本陷入昏迷&30340;谢年舟,此时也因剧痛醒了过来。 谢年舟垂眸看了眼自己伤势,轻轻笑了起来,“这些人......倒是明白人,知道我舍不得阿姐。” “谢年舟,你撑着点,我帮你把箭□□。” 祝仪心头一颤,手却很稳。 “是我大意了。” 谢年舟轻轻摇头,“阿姐,我大概要死了。” “别说话,你不会死。” 祝仪削去一道棱角,双手已被鲜血染红。 谢年舟抬手攥住祝仪手腕,“阿姐,我若死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祝仪呼吸一窒。 她侧目去看谢年舟,谢年舟&30340;瞳孔已经有些发散,那是弥留之际&30340;特征,谢年舟撑不过去了。 六棱箭配剧毒,没人扛得住&30340;。 祝仪心跳静了下来。 电石火光间,她想了很多,与谢年舟&30340;初次相见,谢年舟在她&30340;镜水山庄醒来,乱葬岗之上&30340;鬼火配着烛光,大婚之际&30340;盔甲染血,最后是梦境之中&30340;缠绵。 ——“阿姐&30340;眼睛这么漂亮,为什么不能只看我一人呢?” 她有很多人,阿爹阿娘,阿兄表兄,珍珠琥珀,甚至李盛林景明待她都不错,可是谢年舟只有她一个。 这是谢年舟病态偏执&30340;来源,她是谢年舟&30340;全部,谢年舟却只是她&30340;其中之一。 谢年舟想要&30340;,是她&30340;唯一,她一直都知道,但也一直不曾给。 祝仪轻轻一叹。 “谢年舟,我不会原谅一个死人。” 祝仪闭了闭眼,片刻后,她又睁开眼,轻笑着看着瞳仁涣散眼白微微有些发蓝&30340;谢年舟。 风声很轻。 面前&30340;男人已没了声音,只余长长&30340;睫毛随着夜风无声而颤。 祝仪俯身,吻上那抹因失血过多而过分苍白&30340;唇,铁锈味&30340;血色迅速在她口腔蔓延,她闭目抬手,摸到谢年舟&30340;后背,手指攥住羽箭,重重往外一扯。 发黑&30340;血液喷涌而出。 第62章 第 62 章(大结局) 第六十二章 一吻而终。 祝仪不知道谢年舟是死了还是活了,她把伤药洒在谢年舟伤口,迅速用绷带包扎,但伤口极深,又是六棱箭所伤,绷带刚裹上去,便被鲜血染红,她木然拆了绷带,轻手轻脚换上新&30340;绷带裹去上。 如此反复不知道裹了多少次,绷带终于不再是刚裹上去便被染红,她便没有再拆,把绷带绑好后,她小心翼翼给谢年舟穿好衣服,双手抱着谢年舟&30340;肩膀,垂眸蹭了蹭他&30340;脸。 “谢年舟,我也算出身显赫,所见美人不计其数,表兄丰神俊朗,阿兄意气风发,林世子温润端方,李盛英气逼人......可是他们呐,都没你让我中意。” 祝仪把谢年舟抱在怀里,抬头看着天边星辰,“大概是逃不开&30340;宿命吧,你为我而生,我为你而来,我们两个注定要遇见&30340;。” “也注定要纠缠不休,甚至不死不休。” “你信命么?” “我以前不信,可是我现在信了。” 怀里&30340;人一动不动,微凉&30340;体温越发低,肩膀也有发硬,祝仪被风迷了眼,水气便漫了起来,天边星辰如被秋水洗过,澄澈明亮,像极了那夜谢年舟挑开纱幔而来,那样欢欢喜喜看着她,说着真&30340;喜欢她。 谢年舟对她&30340;喜欢,人尽皆知。 大婚之日&30340;抢婚,哪怕关她小黑屋也要她过得奢靡,甚至自己尚未称帝,便已给了她皇后待遇。 千秋万岁,盛世永昌,他要世人提及他便会说起她,哪怕千百年后,后人谈及他&30340;事情,他与她&30340;名字仍在一起。 他若是暴君,她便是妖妃。 他若是明君,她便是他唯一&30340;昏聩。 她是他明目张胆&30340;喜欢,众所周知&30340;偏爱。 若是不然,来行刺他&30340;人也不会把目标换成她。 她一直都知道&30340;,知道谢年舟对她&30340;喜欢。 唯一不知道&30340;,是她以为那喜欢不过是封建帝王&30340;喜欢,长久不了了&30340;。 可谢年舟偏偏用事实来告诉她,他&30340;喜欢,可以拿命来换。 条件反射&30340;动作才更动人。 祝仪闭眼。 有湿气从她眼角划过,她觉得那是被风迷了眼。 祝仪闭眼又睁开,声音有些哑,“我信了,谢年舟,你是我逃不掉&30340;宿命,是我命中注定&30340;相遇。” “是我明白得太晚。” “谢年舟,如果有机会,我想带你回邺城,带你走过邺城&30340;每一个角落。” “你虽然在邺城长大,可你生来便是刀口舔血,肯定不知道邺城里哪里好玩,哪里又有好吃&30340;。” “我带你去,好不好?” “你可能不知道吧?城西&30340;棺材铺不仅卖棺材,他们还杀猪,还有包子铺。” “有一次我跟阿兄偷偷溜出府,看到棺材铺&30340;人在给包子铺送肉,而我与阿兄,正买了包子铺&30340;包子准备往嘴里送。” “阿兄便问,你们卖棺材&30340;人,怎会给包子铺&30340;人送肉?” “阿兄问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他自己。” “之后,阿兄好一段时间不敢吃包子,任由包子铺&30340;人如何解释,他也不敢尝包子。” “你说,阿兄是不是很胆小?” 夜风有些凉,祝仪裹了裹衣服,把怀里&30340;谢年舟抱得更紧。 男人&30340;身体已经僵了。 他身材清瘦,骨骼&30340;存在感便格外强,祝仪清楚感觉到,他&30340;骨头硌得她胸口发疼。 祝仪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30340;珠子掉个不停。 “不说阿兄了,阿兄不喜欢你。” 祝仪吸了吸鼻子,“我们还是说你吧。” “你说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我会知道你&30340;喜欢,可是谢年舟,你知不知道,我一直知道你&30340;喜欢&30340;。” “我什么都知道&30340;。” “你总说我别闹,其实我没有跟你闹,我是&30340;确想睡了你&30340;。” “为什么想睡你呢?” “因为喜欢啊。” “若是不喜欢,你对我做&30340;那些事,让我杀你十回百回&30340;心也有了。” “谢年舟,我就是那么一个肤浅&30340;颜控。” 祝仪&30340;声音有了哭腔,“谢年舟,我就是喜欢你&30340;脸,若来日有了机会,你一定要好好保养你&30340;脸,若是不然,你没了脸,便也没有了吸引我&30340;地方。” “你说你一个男人,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呢?” 祝仪抬手擦了下眼泪,“年少时百转千回&30340;我见犹怜,长大了,便是清华雍容,清贵威仪,你简直踩在我&30340;审美长,老天为我量身打造了你,我活该栽在你身上。” 祝仪&30340;声音很轻,“你&30340;脸如此合我心意,不曾伤害我家人,不曾杀珍珠,甚至哪怕囚我在小黑屋,也存了一丝理智,这样&30340;你,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呢?” “等你&30340;伤好了,我们便回邺城,阿爹阿兄好说话,阿娘却是不好说话&30340;,你若见了,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不过不要怕,哪有丈母娘不刁难女婿&30340;?丈母娘过来人,知道男人不是好东西,所以才不会不忍自己&30340;女儿趟男人这趟浑水。” 祝仪轻轻笑着,“你也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没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之说,不过是丈母娘心疼女儿,不得不违心待女婿好,好让女婿看在这些好&30340;面子上,待她&30340;女儿好一点。” “男人不曾十月怀胎,自然不知道女人&30340;这些小心思。” “不过没关系啊,我会说给你听。” “谢年舟,你听到了么?” 怀里&30340;人一动不动,半点反应也无。 夜风清凉依旧,撩开祝仪&30340;鬓发,冷意直直刮进祝仪心底。 “小舟,你不要死,我们一起回邺城好不好?” 祝仪终于失声。 夜风喧嚣,星河璀璨。 “......好。” 寂静夜色中,响起一声极轻微&30340;男子声音。 祝仪呼吸一窒,身体猛然一僵,像是不敢置信般,她一点一点低下头,向怀里&30340;谢年舟看去。 男人面上染血,唇色苍白,眉眼如故。 “阿姐。” 男人看着她&30340;眼睛,声音极轻,“我们.....一起回邺城。” 祝仪瞳孔骤然收缩,心里一直绷着&30340;弦终于断了。 “我们回邺城。” 祝仪紧紧抱住谢年舟,亲了亲他&30340;脸,“你不要死,你别死。” “阿兄马上就来了,他会接我们回邺城。” 祝仪守谢年舟守了一个昼夜。 在第二天清晨,她终于等了表兄与阿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 “谢年舟呢?他死了没?” 祝宁峰尚未下马已经拔了剑。 陆广轩抬手夺了他&30340;剑,剑眉微蹙看向祝仪&30340;方向,“仪仪,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也很想你们。” 祝仪喜极而涕,来不及与阿兄表兄叙旧,便连忙指着自己怀里&30340;谢年舟,“表兄,快弄一辆马车来,小舟他快不行了。” “来了。” 随着一声温柔女声,一辆马车闯入祝仪&30340;视线,“祝四,马车在这。” ——驾马之人赫然正是林予红。 有林予红在,祝仪成功把谢年舟弄到马车上,顺利带回邺城,中间虽有祝宁峰使绊子,但陆广轩在旁边,倒也有惊无险。 回到邺城,祝仪请了城内最好&30340;医官医治谢年舟。 “幸好女郎果决,将六棱箭硬拔了出来,若是不然......” 白发苍苍&30340;医官直摇头,“剩下&30340;,便看他&30340;造化吧。” 这句话等于判了谢年舟一半&30340;死刑。 祝仪&30340;心凉了大半。 与家人叙过旧,又安排完后事后,祝仪便日夜陪在谢年舟身边。 谢年舟以雷霆手段平定&30340;南方,洛京也是在他威压之下开城献降,世人敬他如神明,也畏惧他如鬼神,他昏迷消失&30340;这一段时间,根本无人把他往病重去世&30340;事情上想,倒是刺杀他&30340;人安耐不住,忍不住放出了消息,但谢年舟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30340;事,洛京准备&30340;有替身,在洛京露了几次面后,他遇刺身亡&30340;谣言便不攻自破。 谣言虽然不攻自破,幕后主使也被抓了出来,但祝仪知道,这只是表面&30340;平静罢了,若谢年舟再不出现,天下初平&30340;大好局势便逐渐土崩瓦解。 然而就在这时,让她格外嫌弃格外埋汰&30340;谢崧却站了出来,内安朝政,外抚众将,九州再次恢复表面&30340;平和。 只剩下邺城不曾归服。 冬十二月,谢崧上书“谢年舟”,待来年开春,便向邺城用兵,“谢年舟”应允,九州开始练兵。 “我知道,谢公这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 邺城太守府,祝仪在给谢年舟擦拭着脸,“天下皆已归服,只剩下邺城不曾纳入你&30340;版图,若是你迟迟不向邺城用兵,只怕你遇刺身亡&30340;消息便又会被世人提起,到那时,谢公纵有通天之能,却也无法为你收拾了。” “小舟,你该醒了。” “为我,也为这个天下。” “你辛辛苦苦打来&30340;天下,你筹谋了那么多年&30340;计划,你舍得拱手让给旁人么?” “千秋万岁,盛世永昌。” “小舟,你说过,你要我做你&30340;皇后&30340;。” 手里&30340;帕子擦到谢年舟&30340;唇角,祝仪眉头动了动,无端想起后世&30340;狗血八点档,当主角陷入昏迷时,最好&30340;唤醒他&30340;方式是让心爱之人亲吻他。 这条定律不止适用狗血八点档,连国外&30340;童话都很适用——睡美人就是被王子吻醒&30340;。 那么问题来了,她亲一下谢年舟,谢年舟会醒吗? 祝仪犹豫了一瞬。 片刻,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廊下&30340;亲兵侍女们各司其职,根本无人注意房间里&30340;事情。 那就......试一下? 祝仪心中一动,垂眸吻上谢年舟&30340;唇。 下一刻,微凉柔软&30340;舌探进她口腔,她睫毛狠狠一颤,眼睛已经睁开了,身下&30340;男人闭目而躺,面上带着浅浅&30340;笑意。 紧接着,一只手落在她脖颈,用力一压,便把她&30340;身体压了下来,但毕竟昏迷了多日,男人&30340;力气远不比从前,刚把她&30340;身体压下,他&30340;手便没了力气,男人无奈一笑,舌尖却探得更深。 祝仪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从谢年舟身上跳下来,“你醒了?小舟?你没事了?” 谢年舟缓缓睁开眼,狭长凤目含着笑意,“阿......姐。” 大抵是许久不曾说话,他&30340;声音有些僵硬,但很快,他&30340;话便连贯了起来,“本来还想再躺几日&30340;。” 他看着祝仪&30340;眼睛舔了下唇,声音悠悠,“可惜,阿姐太诱人。” 祝仪&30340;脸登时红了,手里&30340;帕子砸向谢年舟&30340;脸,“登徒子!” “登徒子?” 谢年舟抬手拿开帕子,挑眉看着祝仪揶揄一笑,“我是登徒子?” 祝仪&30340;脸更红了。 若是认真论起来,还是她是登徒子——趁人昏迷偷亲人这种事情,无论找谁说都是她没理。 “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祝仪果断转移话题,“头晕吗?身体痛吗?我让人把医官请过来。” 借着请医官&30340;理由,祝仪转身飞奔出房间。 ——无他,偷亲人被人抓包这种事情真&30340;太社死了! 还不如光明正大&30340;亲呢! 谢年舟&30340;身体恢复良好。 祝仪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磨墨铺纸让谢年舟给洛京&30340;谢崧写信——再不给谢崧写信,开春谢崧&30340;兵马就到邺城城下了,拖不起啊! 不止谢崧&30340;事情,还有其他事情,谢年舟刚醒来,便如陀螺一般忙了起来,暗卫进进出出,一道一道命令发出去,等谢年舟彻底忙完,已经是三天后了。 祝仪知道谢年舟在忙,便也没有打扰他,三日后,谢年舟&30340;暗卫急匆匆请她过去,她以为谢年舟&30340;身体又出了问题,便连忙跟着暗卫过去。 谢年舟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向暗卫发布命令也多是在床上,祝仪进来时,他仍在床榻上躺着,大抵是这几日忙得厉害,他&30340;脸色比刚醒&30340;那日还要白,虚弱无力躺在床上,看得祝仪下意识便想喊医官。 “我无碍,阿姐坐过来些。” 谢年舟扯了下她衣袖,指了指自己挨着自己&30340;位置,制止祝仪喊医官&30340;行为。 祝仪以为谢年舟要向自己交代不为外人所知&30340;重要事,便往前面坐了坐。 “我昏迷之际,听到阿姐说,阿姐不原谅死人。” 谢年舟伸手握住祝仪&30340;手,凤目亮亮看着祝仪,“而今我不是死人,阿姐可愿原谅我?” 祝仪眼皮一跳,“你让人火急火燎把我叫过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不然呢?” 谢年舟握着祝仪&30340;手,慢慢移到自己&30340;胸口,“我总以为,来日方长,阿姐终有一日会明白我&30340;心,而今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知世事无常,于是我便明白,不要说来日方长,我想现在便让阿姐明白我&30340;心。” 大病初愈,谢年舟&30340;声音有些飘忽,但他&30340;眼睛却是澄澈明净&30340;,像是一汪泉,里面能清楚照见祝仪&30340;模样,“阿姐,我喜欢你。” “以前打天下,是为了老头子一个交代,遇到之后,便只想要你开心,要你眼睛能看得到我。” “阿姐,我做了许多错事,本也不觉得你能原谅我。” “我总想着,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无论以哪种方式。” 谢年舟自嘲一笑,“阿姐,我是不是很坏?” “可是阿姐,我只有你。” 祝仪心脏一紧。 她如何不知道谢年舟发疯&30340;原因所在? 他只是想让她看见他罢了。 无论是谢延兴,还是陆广轩,又或者说是李盛,她&30340;择婚目标中,从来没有他。 从来没有。 “但是阿姐,若有机会重来,我依旧会做出同样&30340;选择。” 男人微微一笑,拉着她&30340;手腕把她拽进自己怀里,而后慢慢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30340;脸,“阿姐&30340;眼睛这么漂亮,就应该只看我一人。” 谢年舟&30340;手指陡然换了方向,从她脸上转到她脖颈,按着她&30340;脖颈把她按在自己怀中。 唇瓣相触,属于男人&30340;气息扑面而来,她微微颤栗着,男人&30340;手指挑开她&30340;衣襟,微凉指腹从她脖颈而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要把他推开,却被谢年舟按得更紧,像是不满她&30340;临阵而逃,谢年舟惩罚似&30340;咬了下她嘴唇,伏在她耳侧低低发问:“阿姐之前说过&30340;那些话,还当真么?” “哪些话?” 莫名&30340;,祝仪有些慌,她伸手推了推谢年舟,又怕自己碰到谢年舟&30340;伤口,不上不下这么尴尬着,突然发现某些情况不太对——谢年舟这个人,是行&30340;。 祝仪顿时头皮发麻,“你别这样,你身体刚好,还需要修养。” “阿姐,我休息够久了。” 谢年舟唇角在祝仪脖颈蹭了蹭,低笑着咬上那截玉质似&30340;脖颈。 祝仪呜咽一声,恍惚间,她听到男人一声叹谓:“阿姐说&30340;那些想睡我&30340;话,而今也该兑现了吧?” 第63章 番外一表白 番外一 祝仪:“......” 大型社死现场。 那会儿谢年舟不是快死了么? 身体僵得跟个冰块似&30340;,她抱着他跟抱一具尸体差不多,她&30340;话他怎么还能听到了? 祝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当真。” 被谢年舟咬着,祝仪&30340;声音有些含糊,“你别闹......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需要调养。” “虚弱么?” 谢年舟笑了一下,呼吸间&30340;热气洒在她脖颈,“阿姐说得对,我&30340;确有些虚弱,不如,阿姐在上面?” 男人掐了下祝仪&30340;腰。 腰上&30340;软肉被不轻不重掐了下,祝仪声音变了调,“你——” “阿姐,试试嘛。” 谢年舟声音低哑。 空气陡然变得粘稠。 寂静&30340;房间只剩下略显急促&30340;喘/息声。 然而就在这时,廊下突然传来亲兵&30340;声音,“敢问珍珠姐姐,贵人可好些了?将军着我请贵人商议要事。” “贵人瞧着气色不错,身体也大安了,军爷稍候,我这便去请贵人。” 廊下绣花&30340;珍珠声音温柔。 祝仪心中一惊,连忙拍掉谢年舟不安分&30340;手,从他身上跳下来,外衫被他剥了大半,她又忙不迭整自己&30340;衣服。 “女郎,将军着人请贵人商议军务。” 门外响起珍珠&30340;叩门声。 祝仪瞄了一眼床榻上&30340;谢年舟,男人本就在卧床修养,身上只穿着月白色&30340;中衣,哪怕被她弄乱了衣服,略微顺一下衣襟也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像她一样去整理,只是在即将行那种事情时被人打断,他面上&30340;温和笑意荡然无存,凤目轻眯着,显然有些不虞。 祝仪便有些想笑,向床上&30340;谢年舟办了个鬼脸——让她女上位? 他倒真敢想。 祝仪整理完自己&30340;衣服,对门外&30340;珍珠道:“进来吧。” 珍珠推门而入。 珍珠之前是谢年舟&30340;人,多少知道点谢年舟&30340;脾气,见床榻上&30340;谢年舟一脸&30340;不耐,再看祝仪微红&30340;脸与是耳朵,瞬间便明白自己打扰了二人&30340;好事,于是连忙低下头,也不看二人脸色了,小小声说道:“贵人,将军请您过去。” “知道了。” 谢年舟抬手拿了案几上隔夜&30340;凉茶,一饮而尽。 祝仪忍俊不禁,给谢年舟又续一杯茶,“你自己收拾一下,我与珍珠姐姐在外面等你。” 祝仪放下茶,便准备转身离开,哪曾想,她尚未转过身,就被谢年舟拽住了衣袖,她挑眉看向谢年舟,昏迷多日,男人清减不少,连带着五官带来&30340;凌厉感都少了许多,面对珍珠是不耐,面对她却是一脸&30340;病兮兮&30340;温和,“阿姐,我与你说&30340;那件事——” “你先起来吧。” 祝仪完全不曾想到谢年舟会这么大胆,当着珍珠&30340;面便敢提刚才&30340;事情,她一听谢年舟&30340;话,便不由得脸上一红,不等他说完,便连忙打断他&30340;话,“我阿娘找你,你别让她等久了,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谢年舟眸光一转,“那我当阿姐答应了?” 祝仪:“......” 不,她并不想答应。 “你先见我阿娘再说吧。” 祝仪扔下这句话,便连忙拉着珍珠往外走,生怕晚一步,就能听到谢年舟那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30340;垃圾话。 ——这人怎这般无耻呢? 以前还觉得他克制守礼,哪怕发疯也留了一分理智,现在不过昏迷了数日,怎么一醒来便变成了这副样子? ——毫不掩饰自己&30340;爱意.......与欲/望。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由来&30340;,祝仪有些犯愁。 祝夫人找谢年舟是为了弄清谢年舟对邺城以及对祝仪&30340;态度。 谢年舟在祝仪大婚之日抢婚&30340;事情早就传得人尽皆知,邺城时刻关注着祝仪在洛京&30340;动静,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更知道祝仪曾被谢年舟关过掖廷,因着这两件事,祝夫人乃至邺城众人对谢年舟&30340;态度都算不得好,尤其是祝夫人与祝宁峰,一个按剑而坐,一个一脸冷色,祝仪丝毫不怀疑,若是他们谈&30340;结果并不好,谢年舟今日根本走不出太守府。 “敢问谢郎将,准备何时兵发邺城,又准备何时将我陆祝两家一网打尽?” 祝夫人冷冷看着谢年舟,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对谢年舟&30340;称呼仍是前朝&30340;郎将。 祝仪听得眼皮一跳。 她知道阿娘正在气头上,这几日连她也不怎么理,她拜托了表兄去劝阿娘,但表兄与阿娘&30340;态度出奇一致,让她不要掺和其中,她明白阿娘与表兄&30340;心思,他们是为她好,想为她讨一个公道,她不是不知好歹&30340;人,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再多言,只能等谢年舟醒来再说。 可谢年舟醒来又如何呢? 谢年舟是狂拽炫酷吊炸天&30340;大boss型&30340;男主,甭管他&30340;人设合理不合理,但他面对上司面对皇帝都是一副爱答不理&30340;模样,面对其他人又能有什么好脸色? 纵然这两件事&30340;&30340;确确是他做错了,他也做不出伏低做小求她家人原谅&30340;事情。 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一个喜怒不定,阿娘与谢年舟凑在一起,不是针尖对麦芒也是拿刀砍电线&30340;程度了。 虽然知道这一切,但祝仪并没有开口打圆场,这本就是谢年舟应该面对&30340;,抢婚又关她小黑屋,哪个父母能接受这样&30340;女婿? 若谢年舟能应对下来那还罢了,若是嫌她阿娘态度不好掉头就走...... 祝仪面上一凛,抬眉看向谢年舟。 谢年舟左手拿着茶盏,右手拿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大抵是知道自己做事&30340;确缺德,他此时&30340;态度颇为和缓,“将军这话便是误会我了,阿姐是我心爱之人,邺城是阿姐&30340;故打尽?” “谢公上书攻打邺城&30340;事情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旁人不知,难道陆将军还不知?我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哪来&30340;时间去发号施令?” 谢年舟轻轻一笑,声音温和,“陆将军放心,我已修书一封,让谢公收回兵逼邺城之举。” 祝仪眉头蹙了起来。 只是这样是远远无法平息阿娘心头&30340;怒火&30340;。 果不其然,谢年舟&30340;声音刚落,祝夫人便冷笑出声:“谢崧想对邺城出兵便出兵,不想出兵便收兵,把我邺城当做什么了?” “谢郎将,我尊一声郎将,大开府门招待你,是因为你是天子亲封&30340;郎将,而非邺城怕了你。” 这话火药味十足,简直就是赤/裸/裸&30340;挑衅,祝仪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去看谢年舟。 “邺城怎会怕了我?” 谢年舟轻啜一口茶,声音不急不缓,“邺城乃中原之门户,北方第一城,陆祝两家在此地经营百年,威望甚高,若是陆将军有心,振臂一呼,顷刻间便能攻入洛京,此等情况下,我怎会觉得邺城怕我?” 茶盏里&30340;茶见了底,谢年舟抬手给自己续了一杯茶,雀舌茶&30340;清香萦绕在他周围,醉太平花香也是若有若无&30340;,他轻嗅着茶香与花香,眉目间&30340;锋利被柔和所取代,上挑&30340;凤目也少了些许攻击性。 “是我怕将军才是。” 谢年舟端起茶盏,遥遥敬着祝夫人。 祝仪一直悬着心&30340;终于放下。 谢年舟是典型&30340;浑身都烂了但嘴巴绝对不会烂&30340;人,死鸭子嘴硬,从来得理不让人,让他说一句怕,比杀了他还难。 邺城虽然地势重要,是扼守中原之地&30340;咽喉,但北方势力早已被谢年舟平定,邺城对洛京出兵便是腹背受敌,这种情况下,谢年舟依旧这般抬高邺城,说了自己怕邺城,其原因再明显不过——为了她。 这个对外人永远冷面以对&30340;残暴嗜杀大boos型&30340;男主,愿意为了她爱屋及乌,拿对她&30340;态度去对待她家人,这位大boss,终于有了人&30340;情感,世界不再与他无关,他试图融入人类&30340;世界,不再独自一人游离人群之外。 这种跨时代&30340;进步不亚于人类首次登上月球。 祝仪松了一口气。 大抵是没有想到谢年舟会如此抬高邺城,祝夫人微微一怔,手里并未捧起茶,眯眼看着谢年舟,似乎在思索谢年舟话里&30340;用意。 祝夫人完全不接受自己&30340;示好,谢年舟悠悠一笑,并未放在心上,“至于将军问我如何看待邺城,自然是一门两公,两门三侯。” 这年头早已没了异姓王,国公是人臣所能获得&30340;最高&30340;官职,前朝天子吝啬得很,打了天下也只追封了自己死于战乱&30340;岳丈为国公,至于其他臣子,能封个列侯便不错了,还想宵想国公? 祝夫人虽然剁了前前朝&30340;使臣迎接前朝天子入主中原,但并非最早战队前朝天子&30340;人,自然连个列侯都没捞到,而今陆祝两家最高&30340;官职,是陆广轩名头上&30340;兖州州牧,能世袭又简在帝心&30340;国公差得不要太远。 “你要封我阿爹阿娘为国公?” 祝仪吃了一惊。 祝夫人与祝谦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底&30340;讶异。 就连颇为沉稳谨慎&30340;陆广轩,此时也是剑眉微蹙,脸上略带疑惑——一门两公,两门三侯,这份封赏着实重了些。 “阿姐不满意?” 谢年舟悠悠喝着茶,似乎在斟酌,“虽说前朝没有异姓王,但若阿姐想,这个例子破一破也无妨。” “陆将军与祝将军皆是世间名将,两位少将军更是名镇一方——” “不必。” 祝夫人冷声打断谢年舟&30340;话,“谢年舟,你不必如此,邺城不曾为你&30340;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你也不必如此封赏邺城。” “将军生了阿姐,阿姐长在邺城,这便是功劳。” 谢年舟放下茶盏,抬眸看向祝夫人,“于我而言,这比天下更重要。” 祝仪呼吸静了一瞬。 谢年舟&30340;声音仍在继续,“或许在将军看来,我并非阿姐&30340;良配,我与阿姐不曾有青梅竹马之谊,又曾在阿姐大婚之日抢婚,甚至还将阿姐关在掖廷,这样&30340;我,只会给阿姐带来伤害,而非厮守终生&30340;伴侣。” “我知道我错了,更不会奢望将军能原谅我,可若重来一世,我依旧会做出同样&30340;选择。” “我无法容忍阿姐嫁给旁人。” 谢年舟低低一笑,眸光有一瞬&30340;幽深,他含笑看着祝夫人,凤目所带&30340;锋芒再也遮藏不住,“阿姐只能嫁我。” 如果刚才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那现在&30340;祝仪便是明显着了急——谢年舟&30340;话隐隐带了威胁之意,在阿爹阿娘听来,与不嫁给谢年舟便要踏平邺城没什么区别。 这话一出,刚才那些抬高邺城封阿爹阿娘为国公&30340;话便完全没了作用,甚至还起到火上浇油&30340;效果——你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不嫁女儿便要攻打邺城? 威胁谁呢? 北方武将最不吃&30340;就是这一套了。 祝仪几乎能够想象得到,阿娘拍案而起破口大骂谢年舟&30340;场景。 “谢年舟,你怎么说话呢?” 不等阿娘出口,祝仪便抢先开了口,“什么嫁不嫁娶不娶&30340;?现在在说邺城&30340;事情,不要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仪仪,坐下。” 身后传来祝夫人冰冷&30340;声音。 祝夫人&30340;声音明显带了怒气,祝仪哪怕想打圆场,此时也不敢再开口,只得拼命向谢年舟使眼色——你方才已经说了那么多&30340;软和话,现在就差临门这一脚了,脑袋哪怕进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硬话啊! 但祝仪&30340;暗示谢年舟仿佛并没有看到,目光仍是看着主位上&30340;祝夫人,像是在等着祝夫人&30340;回答。 “谢郎将,收起你&30340;国公侯爵封赏,我祝陆两家以军功立世,不是那等卖女求荣之家。” 祝夫人眯眼看着谢年舟,娇小玲珑&30340;她此时气场两米八,“至于仪仪只能嫁你之说?呵,那也要看我邺城十万儿郎答不答应。” “轩儿,送客。” 祝夫人直接下逐客令。 祝仪抬手扶额。 果然还是谈崩了,她就不该对谢年舟&30340;烂脾气有任何&30340;期待。 祝仪双手捂脸,没去瞧被阿娘哄走&30340;谢年舟。 阿娘是在替她讨回公道,她若这时候去找谢年舟,那才是养不熟&30340;白眼狼,没得伤了阿娘&30340;心。 然而就在这时,花厅里再度响起谢年舟清冷声音:“所谓一门两公两门三侯,是想让将军知道,我娶阿姐,并非看中了邺城。” “邺城乃北方第一城,又是中原腹地&30340;门户,地势极其重要,将军作为陆家独女,想来在年少之际,也曾遭遇不少&30340;拉拢求婚,他们看中&30340;是将军,还是邺城?将军心里比谁都清楚。” 祝仪呼吸一窒,捂着脸&30340;手慢慢松开,指缝中,谢年舟身材清瘦,却并不羸弱,他敛袖而坐,侃侃而谈,赫然正是乱世之中谋得江山&30340;杀伐果决天子。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但这位天子,却在温柔乡一醉不醒。 “我看中&30340;,是阿姐。” 谢年舟懒挑眉,凤目潋滟又凌厉,“今日在座诸位,皆以邺城荣,但我要邺城以阿姐荣。邺城是阿姐&30340;故土,是阿姐成长&30340;地方,我不仅要它做北方第一城,更要它做新朝&30340;陪都。” “邺城是阿姐&30340;娘家,它就该与洛京平分秋色,千秋鼎盛。” 谢年舟声音缓缓。 祝仪心跳静了一瞬,捂着脸&30340;懂谢年舟为何不惜得罪她家人也要这般直白说出为她而封陆祝两家&30340;事情。 谢年舟看着她&30340;眼睛,轻笑道:“邺城以阿姐兴。” “我娶阿姐,只因为喜欢,再无他意。” “邺城是北方第一城如何?是中原腹地咽喉又如何?” “它永远只是阿姐&30340;陪衬,因阿姐&30340;存在才成为新朝陪都,有机会与帝都洛京分庭抗礼,并驾齐驱。” 第64章 番外二大婚 番外二 在祝仪&30340;记忆里,谢年舟虽然对外人爱阴阳怪气,但自身并不是一个喜欢长篇大论&30340;人,更不是情绪外露张嘴闭嘴说喜欢&30340;人。 少年时期&30340;谢年舟敏感敏锐,从外貌来看就是一个昳丽苍白&30340;小可怜,所以在他与旁人发生争执时,单是看他一言不发&30340;小模样,祝仪便忍不住偏心他。 少年总会长大,长大后&30340;谢年舟五官里&30340;艳丽被凌厉所压,让人很难与少年时期&30340;小可怜联系到一起,单是看那张脸,便让人心生畏惧。 但无论是少年时期&30340;谢年舟,还是长大后&30340;谢年舟,都不是一个在意外人眼光&30340;人,更不会因外人&30340;眼光而做出一些荒唐决定&30340;人。 今日除外。 今日&30340;谢年舟,似乎与理智没什么关系,把邺城抬得无限高,又许陆祝两家一门两国公两门三君侯&30340;封赏,甚至还要立邺城为陪都,以此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娶她,只因喜欢,而非瞧上了她&30340;家世与兵力。 赤诚直白&30340;示爱让祝仪有一瞬&30340;失神。 祝仪是穿书,书里&30340;谢年舟就是一个疯狂搞事&30340;事业型疯批,对她喜欢是喜欢,可也没耽误他杀她全家,顺便把邺城收于麾下永除后患,一言蔽之,就是一个与恋爱脑没有任何关系&30340;事业批。 知道谢年舟&30340;人设,她想着谢年舟能爱屋及乌把她家当成一个普通&30340;娘家就已经是极限了,让谢年舟立邺城为陪都又大肆封赏陆祝两家&30340;事情她做梦都不敢想。 原因无他,这样&30340;谢年舟简直是ooc到妈不认。 可事实胜于雄辩,谢年舟就端正坐在那儿,一脸平静说着石破天惊&30340;话,仿佛对他来讲,这些事情再正常不过,她&30340;娘家她&30340;邺城就应该受到这样&30340;优待。 祝仪恍惚着,几乎以为自己&30340;耳朵出了问题。 她伸手掐了把自己&30340;胳膊,很疼,不是梦。 祝仪更加恍惚了。 封赏太重,不止祝仪失神,连主位上&30340;祝夫人与祝谦都有一瞬&30340;疑惑,但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30340;将军,见惯生死与荣辱,二人很快回神,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了讶异——这份偏爱,太重了。 不仅重,且明目张胆好不掩饰,恨不得向天下宣告他对祝仪&30340;喜欢。 祝夫人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面上&30340;冷色终于淡了几分,“立邺城为陪都,又大肆封赏陆祝两家,世人瞧着祝陆两家鲜花着锦,风头一时无两,可是未来呢?” “倘若某日谢郎将看仪仪看倦了,谢郎将又会如何做?” 谢年舟眉头微动。 这句话成功让神游天外&30340;祝仪回神了。 谢年舟年轻,而今也不过二十出头,年少&30340;喜欢是喜欢,可若年龄大了,未必能一直喜欢她这一款,男人喜欢&30340;,永远都是十七八岁&30340;小姑娘,像她阿爹这种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堪称万里无一。 但现在是古代,谢年舟又是皇帝,封建社会&a;3抢就能抢,权利一旦达到顶峰,任何约束对他来讲都不是约束了。 谢年舟今日能把她捧在掌心,明日见了更爱&30340;,也能将那人捧在掌心,帝王爱时是真爱,不爱了,也是真&30340;不爱了。 到那时,她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谢郎将不必着急回答我。” 祝夫人放下茶盏,不等谢年舟回答,便又道:“我不是向谢郎将求承诺&30340;,我只是想让郎将应允我一件事,倘若真有那一日,郎将看腻了仪仪,不妨给仪仪一封和离书,仪仪纵然不是新朝&30340;皇后,却也是陆祝两家&30340;掌上明珠。” 祝仪呼吸一轻。 阿娘到底是阿娘,连几十年后&30340;事情都想到了,古往今来,哪个废后不凄惨? 也就是阿娘能说出这句话,若是不爱,便放她离开。 “不会有那么一日&30340;。” 祝夫人&30340;声音刚落,谢年舟&30340;声音便在花厅响起,与之前&30340;平和声线不同,此时他&30340;声音带了不易察觉&30340;冷,自己&30340;一番真心被质疑,他眯眼看着祝夫人,声音缓缓,“我待阿姐之心,更甚于祝将军待将军。” “和离书?除非我死。” 谢年舟凤目轻眯,声音里明显有了冷意。 祝仪手指微紧,被阿娘勾起&30340;担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么?” 谢年舟带着冷意&30340;话非但不曾将祝夫人激怒,反而让她眼底有了揶揄笑意,她挑眉一笑,看着谢年舟悠悠问道:“既如此,我便想问谢郎将一句,古来天子三宫六院宫妃无数,而谦哥却只有我自己,莫说侍妾了,就连身边伺候&30340;女人也无一个,郎将如何与谦哥相较?” “帝王之爱,雨露均沾——” “我只有阿姐,也只会有阿姐。” 谢年舟冷冷打断祝夫人&30340;话,“庸脂俗粉如何与阿姐相较?” 祝夫人眼底笑意更深,“郎将这句话,是愿意为仪仪遣散后宫?”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一凛,寻常男人便还罢了,可谢年舟是未来&30340;天子,哪有天子没有宫妃姬妾&30340;? 对于天子来讲,盛宠已经十分难得,哪能得寸进尺哟独宠? 祝夫人&30340;这句话,委实僭越太过。 祝谦下意识想去打圆场,陆广轩低头饮了一口茶,就连祝宁峰此时也懒懒打开折扇,觉得祝夫人&30340;话是天方夜谭,众人只觉得祝夫人在得寸进尺,然而祝仪却攥紧了衣袖,男人天然会站在男人&30340;角度去想问题,只有女人才会知道女人究竟在意&30340;是什么。 人总会得陇望蜀,保住了自己全家,便想要一份美满&30340;爱情,爱情有了,又想要唯一,得寸进尺到让她都觉得自己很矫情。 可矫情也好,得寸进尺也罢,这&30340;确是她想要&30340;,比荣宠风光更重要千百倍&30340;东西。 与阿爹阿娘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爹,阿娘&30340;意思就是我&30340;意思。” 一直沉默着&30340;祝仪终于出声,她轻声打断祝谦&30340;话,抬眸看向谢年舟,“小舟,立邺城为陪都也好,封赏我家也罢,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这一个。” 谢年舟嘴角微抿,似在斟酌祝仪&30340;话。 莫名&30340;,祝仪&30340;心跳有些没了节奏。 其实她有些不敢想,如果谢年舟拒绝她会怎么样,天下都是谢年舟&30340;,她逃不出谢年舟&30340;掌心,地位不对等,她哪来&30340;勇气向谢年舟要求这么多&30340;? 仔细想想,大抵是喜欢,若是不喜欢,她待谢年舟便是打工人待老板,三宫六院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做好自己&30340;中宫皇后便够了,未来无论哪个皇子登基为帝,她都是太后。 可她偏偏喜欢了谢年舟。 爱情是盲目且唯一&30340;,她无法容忍自己与其他女人一起分享谢年舟,她讨厌雌竞,更讨厌成为雌竞&30340;自己。 如果非要雌竞,那不如升官发财死老公。 她这人其实也是有些偏执在身上&30340;。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了,喜欢了,若是得不到,那不如直接毁了,而不是在未来岁月里彼此折磨,白月光生生熬成米饭粒。 祝仪低头笑了一下,“小舟,这个问题有些难,你不必着急回答我。” “不难。” 谢年舟轻摇头,“我只要阿姐。” 祝仪心跳陡然静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咬了一下自己&30340;舌头,很疼,她抬眸看向谢年舟,男人背光而坐,眉眼温柔,像是知道她没有听清自己&30340;话,他看着她&30340;眼睛,又说一遍,“我说,我只要阿姐。” 祝仪瞳孔骤然收缩。 临近年关,邺城飘起鹅毛大雪,因着谢年舟重伤昏迷&30340;缘故,数年不曾用地龙&30340;太守府难得烧起了地龙,外面银装素裹,花厅却暖意融融,像是春季一般。 或许是地龙烧得太足,祝仪掌心不知何时沁满了汗,湿哒哒聚在掌心,黏糊糊&30340;让她有些不适,她拿着帕子擦着自己&30340;手,眼睛却不曾从谢年舟身上离开。 而相对而坐&30340;谢年舟,视线此时也落在她身上,看她抽出帕子,看她慢腾腾擦着自己&30340;掌心,仿佛就应该这样一般。 祝仪突然笑了,“我信你。” 她端起自己&30340;茶盏,遥遥敬着谢年舟,“谢年舟,我信你。” 为什么不信呢? 这个男人,本就是这般深爱着她&30340;。 浅浅笑意在谢年舟眼底蕴开,凌厉清冷&30340;男人大笑时有些孩子气,他给自己&30340;空茶盏续上茶,遥遥与祝仪回应。 所有&30340;事情议定,谢年舟便与暗卫们一同回了洛京,祝仪没有一同回去,在邺城家里住了下来。 又一个春节,谢年舟称帝了,紧接着,邺城为陪都&30340;消息传遍天下。 这个消息一出,迅速在九州掀起轩然大波——纵观前朝,立陪都&30340;朝代不是朝堂动荡天子搞平衡之道,便是原来&30340;都城大不如从前而不得不另立陪都,新朝则完全不同,虽天下初定,九州尚未完全太平,但谢年舟天纵奇才,朝野之中无人能与之相抗,四海升平不过是时间问题,不存在朝堂动荡搞平衡之道另立陪都。 而洛京又天下之中,自己便能自给自足,更不需要各地千里迢迢运输给予供养,两者都不是,立邺城为陪都&30340;决意便颇有深意了。 有人说,立邺城为陪都,是为了提防陆祝两家行谋逆之事,毕竟邺城乃中原之地&30340;门户,邺城若是有失,则中原之地完全暴露在铁骑之下。 这等情况下,谢年舟自然要对邺城严防死守,立邺城为陪都,名是荣耀,实是行监管之用。 也有人说,将门出虎女,陆祝两家&30340;将门却出了妖女,是前朝天子心心念着&30340;心上人,不顾朝堂阻拦也要迎娶&30340;皇后,至于新朝新帝,那就更不用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在此女大婚之日抢婚,这等行径,纵观历朝历代也找不出第二个。 当初兵临城下抢婚,而今做了天子,更是要将最好&30340;捧给她,立她&30340;故乡为陪都算什么?只怕更大&30340;荣耀还在后头呢。 果不其然,新帝登基&30340;那一日,除了大封六军外,对邺城&30340;封赏也跟着下来了,这个时代&30340;女人地位高,可以继承父母&30340;爵位,当然,因自己有功而被封为县主县君&30340;人也大有人在,比如林予红,比如祝夫人。 一门两国公,祝谦是国公,祝夫人也是国公,一个护国公,一个安国公,寓意再明显不过——拱卫河山,安定内乱。 而下一代&30340;少将军们,也被封了侯,陆广轩是定北侯,祝宁峰是镇北侯,就连祝仪也封了县主,位比陆广轩与祝宁峰&30340;侯爷。 两公三君侯,祝陆两家一时间风头无两,往日因天下全部归顺谢年舟而独独邺城不曾归顺导致&30340;门庭清冷,此时也变得车水马龙,既然选择做了外戚,便不能再拿之前武将态度对待攀附之人,祝宁峰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叫了祝仪一起去打点,说是让祝仪提前习惯一下,免得以后当家做主了没有管家经验而导致手忙脚乱。 “你哪里是想让我来帮你?分明是别有用心,当我不知道你打&30340;是什么主意呢?” 祝仪才不信祝宁峰&30340;说辞,趁四下无人,她拉了下祝宁峰&30340;衣袖,压低声音问祝宁峰:“阿兄,你与珍珠姐姐&30340;事情到底是怎么想&30340;?” 作为一个长在社会主义国家&30340;穿越者,祝仪不嫡庶神教,不搞阶级固化,“你若对她无意,便趁早与她说开,别耽误她&30340;大好年华。” “若你果真喜欢她,却又觉得她身份低,与你不配,我便找小舟给她一个身份。似你我这种生于锦绣之中&30340;人能有多少?多&30340;是像珍珠姐姐这样&30340;人,阿兄,你莫要因为她&30340;身份而看轻她。” 吊儿郎当&30340;祝宁峰顷刻间红了脸,“你想到哪去了?我之前不敢去找阿娘,是想着咱们武将之家多是刀口舔血不知生死&30340;,她若跟了我,那才叫蹉跎了大好年华。” “而今天下既定,我自然不会辜负她。” “仪仪,你放心,我与你一样,不是那等看重家世&30340;人。” 说到这,祝宁峰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门小户&30340;求富贵,似我们这种富贵已到极致&30340;人,自然是要求个舒心&30340;。” 祝仪这才松了一口气。 珍珠姐姐照顾她多年,又为她出生入死,她当然想给她找个好归宿。 武将并非世家,战场上刀剑无言,个人能力远比家世更重要,所以武将之家并不像世家那般注重门第,注重嫡庶,只要阿兄认定了珍珠,阿爹阿娘也不会过多阻拦。 心里少了一件事,祝仪做起事情更加轻松,正月十五,流水似&30340;赏赐抵达邺城。 又十日,太常卿抵达邺城,与祝夫人商议谢年舟与祝仪&30340;婚期。 日子定了之后,鬓发雪白&30340;谢崧居然也来到了邺城,作为谢年舟&30340;长辈来给祝仪下聘。 谢崧是几朝元老,朝代更迭他屹然独立&30340;那一种,他虽是世家出身,但为官颇为清廉,且待百姓极好,是世家里&30340;清流,更是百姓眼里&30340;好官。 他&30340;到来让邺城为之沸腾,也让祝仪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这般割裂极大&30340;人究竟是个什么样&30340;,她随父母出迎谢崧,突然发现谢年舟眉眼之间与谢崧颇为相似,甚至气质也很像,唯一不同&30340;谢年舟更加孤冷,而谢崧则是高山仰止粲然若神。 祝仪不免有些疑惑——一个谢家&30340;旁支庶出,怎会与谢崧这般相似? 这个问题在祝仪心里一闪而过,她&30340;注意力很快被婚礼琐事所占据,婚礼定在阳春三月,不热不冷,婚服穿起来也好看。 祝仪是从邺城出嫁&30340;,大婚那一日,当由太常卿与谢崧来迎亲,之后去往洛京完成婚礼入主皇城,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30340;是,来接亲&30340;竟然是谢年舟,而她也没有在是路上折腾半月,谢年舟是来邺城与她完成婚礼&30340;。 “我怎舍得阿姐在路上折腾?” 谢年舟如是说着,“阿姐哪也不需要去,我来找阿姐便好。” 无人敢灌天子,谢年舟回到婚房时脸色连红都不红,倒是祝仪被林予红闹着喝了不少酒,此时双颊红扑扑&30340;,眼神也有迷离,酒壮怂人胆,更何况祝仪本身就不是怂人,酒意上头之后,她歪着脸看谢年舟之觉得越看越好看,便勾着谢年舟腰间&30340;玉带把谢年舟勾到自己身边,“小舟真好看。” 她在谢年舟脸上啄了一下。 “阿姐也好看。” 谢年舟笑了笑,抬手拆了祝仪头上&30340;凤冠,宫人递来合卺酒,他把另一端递给祝仪,“喝了这杯酒,阿姐便是我&30340;人了。” “知道。” 不等谢年舟说完,祝仪便扬脖喝了酒。 不知道是她喝了太多酒&30340;原因,她总觉得合卺酒似乎没什么酒味,甜丝丝&30340;,像是红糖水。 宫人尽皆退下。 祝仪舔了下唇,“好喝。” 烛火下&30340;唇鲜艳泛着水光,谢年舟眸色一深,俯身吻上诱人&30340;唇。 一吻而终,男人清冷声线变得低哑,“果然很甜。” 谢年舟&30340;吻向来侵略性很强,祝仪整个人晕乎乎,“什么很甜?” 然而谢年舟并没有回答他,揽腰把她横抱到床上,像是永不知足般,谢年舟&30340;吻如雨点落下,她有些喘不过气,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龙凤红烛无声高燃。 酒后&30340;祝仪有些微醺,她抬手攀上谢年舟&30340;脖子,蹭了蹭他&30340;唇角,在这种事情上男人从来无师自通,她有些疼,呜咽尚未出声,已被谢年舟咬住了唇,含糊&30340;声音全部被堵了回去,她有些不满,掐了下谢年舟&30340;肩膀,男人眉梢轻挑,松开她把她翻了个面,背后&30340;位置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声音完全变了调,她张开手想抓什么,还未抓到便被谢年舟捉住了手腕。 十指相扣,谢年舟伏在她颈窝,声音又低又哑,“阿姐,我喜欢你。” 龙凤红烛爆出烛花,大滴大滴&30340;烛泪滚落下来。 烛火摇曳着&30340;芙蓉暖帐,此时春意正浓。 第65章 番外三—往事 番外三 邺城自从被谢年舟立为陪都后,经济明显比以前繁荣许多,又加之海晏河清天下生平,让这座北方第一城更加熙攘繁华,俨然直逼天下之中&30340;洛京。 又是一年元宵节,商贩们早早挂起花灯,猜灯谜,放河灯,灯火如昼,让邺城成了一座不夜城。 这一年祝仪与谢年舟在邺城过年,元宵节自然也在邺城过,谢年舟初登大宝,政务繁忙,本来说好元宵节俩人一起去逛花灯,但金乌西坠时谢年舟&30340;政务都不曾处理完,祝仪左等右等,见又有朝臣捧着折子而来,便知今天谢年舟脱不开身,便索性不再等,自己一个人去逛花灯。 当了皇帝就是有这点不好,忙,太忙,连与她一同逛街&30340;时间都没有。 祝仪长长叹气,无比怀念少年时期&30340;谢年舟。 那时候&30340;谢年舟虽然也会忙,但忙&30340;都是一些见不得光&30340;事情,只要她来寻他,他会立刻放下手里&30340;事情去陪她。 现在就不一样了,谢年舟忙&30340;是民生,是天下,个人情爱得往后放。 祝仪开始凡尔赛,莫名觉得当了皇帝也没多大&30340;意思——连吃喝玩乐&30340;时间都没有,这样&30340;生活也忒惨了些,后世是996,谢年舟这是007,她丝毫不怀疑,若是这样熬下去,她很快就能升官发财死老公。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减轻一下谢年舟&30340;负担。 祝仪一边走,一边想,跟着她&30340;暗卫藏在暗处,表面上只有她一个人在逛花灯,街上&30340;行人成双成对,她一人独逛,不免显得有些孤寂,二楼雅间上吃茶&30340;林予红看到祝仪只有一个人,手里摇着&30340;团扇停了一下,让侍女下去请祝仪。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因着在外面,林予红没有称呼祝仪为皇后娘娘,摇着团扇看了又看一身家常打扮&30340;祝仪,还以为她与谢年舟闹了矛盾,“贵人呢?怎地没陪你一起出来?” 侍女殷勤斟了一杯茶,祝仪接过茶轻啜一口茶,“别提了,说好一起来逛花灯&30340;,他有事出不来,我便一个人出来了。” “贵人事多,倒是苦了你了,本是有情人相聚&30340;日子,却一个人在外游荡。” 祝仪与谢年舟并非闹了矛盾,林予红不免松了一口气,面上浅笑更加和缓,“你若是不嫌弃,不妨与我一道过,左右我也是一个人,咱俩在一处,正好有个伴。” “我怎么会嫌弃呢?有人陪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祝仪笑道:“珍珠姐姐有了身孕,自是阿兄陪着她逛花灯&30340;,阿爹阿娘好不容易得了闲,我若回去没得搅了他俩&30340;独处时光,至于表兄,不提也罢,忙得与小舟差不离。” “还是红姐好,知道我没人陪,不忘请我上楼吃酒。” 林予红慢慢摇着团扇,声音不急不缓,“陆将军新升了大司马,执掌天下兵马,自然比旁人忙碌些。” “我瞧着表兄是七分忙,三分在搪塞。” 祝仪摇了摇头,她与林予红出生入死,关系非比寻常,在林予红面前说话自然没有遮拦,“你是不知道,我阿娘着急抱孙子,日日催促他早些成家,他自幼被我阿娘带大,从不曾违逆我阿娘&30340;意思,但这次不知怎地,说什么也不愿意成家,直把我阿娘气得要对他行家法。” “啊?行家法?” 林予红&30340;侍女惊呼出声,“这么严重&30340;吗?” 祝仪奇怪看了眼侍女,不知侍女为何反应这般大。 林予红嗔了一眼侍女,不着痕迹将侍女支走,“荣芳斋&30340;点心该出炉了,你去买些点心回来。” 侍女也知自己&30340;行为颇为不妥,连忙低头应是退出房间。 房间只剩下林予红与祝仪,林予红浅笑着说起刚才&30340;话题,“陆将军素来孝顺,见国公气急请出家法,想来必是低头认错,听从国公之命相看贵女迎娶正妻了。” “才不是。” 祝仪夹了块鹿舌,痛惜说道:“两指厚&30340;家法打在表兄身上,表兄吭也不吭一声,把我阿娘气得仰倒。” 林予红手里&30340;团扇晃了一下。 祝仪唏嘘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阿娘打表兄呢。” “表兄是陆家最后一点骨血,是我娘&30340;眼珠子,莫说打他了,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他一句,若不是阿娘气急了,断然舍不得打表兄&30340;。” 林予红垂眸饮了一口酒,“国公对陆将军&30340;偏爱,自是无人不知&30340;。” “再偏爱又如何?还不一样被他气得半死?阿娘就是管得太多,天生&30340;劳碌命。” 祝仪摇了摇头,“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管这么多干嘛?没得气坏了自己,还不如由着他去呢。” 林予红抬眸,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你不怪陆将军气坏了国公?” “这有什么可怪&30340;?” 祝仪坦然道:“而今天下升平,表兄又官至人臣极致,连推脱&30340;理由不成婚&30340;都不好找,他说不想成婚,那便是真&30340;不想成婚,何苦来,为了子嗣把他逼着与自己不喜欢&30340;人过一辈子?” “官至大司马都不能让自己自由,那他这个大司马,当得也挺累&30340;。” 莫名&30340;,祝仪有些好奇表兄不想成婚&30340;原因。 林予红莞尔,“你倒豁达。” “我还以为,你怪陆将军让国公伤心。” 林予红放下团扇,抬手给祝仪斟了一杯茶。 祝仪摇头,“我才不怪他,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不成婚,难不成心有所属,但那人不喜欢他?” “可是我表兄也不差,模样俊朗,气质出挑,家世官职更不必说,似这样&30340;人,怎就讨不来女人&30340;喜欢呢?”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那人有自己&30340;苦衷吧。” 林予红笑了笑,把斟满茶&30340;茶盏递给祝仪。 祝仪伸手接过,道了一声谢,“苦衷就要说出来嘛,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 林予红眸色暗了一瞬。 “郡主,点心我买回来了。” 林予红&30340;侍女轻叩门。 林予红面上瞬间转晴,笑着向门口道:“快进来吧,这个点心是仪仪最爱吃&30340;,你莫叫她等久了。” “嗳,来了。” 侍女推门而入,打开花梨木食盒,把里面&30340;点心拿出来摆在祝仪与林予红面前。 作为荣芳斋&30340;幕后大股东,祝仪其实不太爱吃自己家&30340;点心&30340;,但毕竟是林予红遣人买&30340;,她不大喜欢也会吃两口,便拿了一块放在嘴里。 “我记得你从小便爱吃荣芳斋&30340;点心。” 林予红笑眯眯道。 祝仪吃点心&30340;动作一顿,疑惑看了眼又给她递点心&30340;林予红。 不能吧? 她小时候前朝皇帝克扣邺城军用克扣得厉害,阿爹阿娘哪来&30340;钱给她买荣芳斋&30340;点心?她能实现荣芳斋点心自由,完全是靠自己成了荣芳斋幕后老板之一。 像是看出了她&30340;疑惑,林予红笑了一下,“瞧我这记性,你那时年龄小,怕是不记得了。” “年龄小?” 祝仪迟疑出声。 ——她是胎穿,不是不记事&30340;婴儿,她怎么不记得她小时候还跟林予红见过面呢? “不错。” 林予红微颔首,说起往事,她面上&30340;端庄贤淑有了几分活泛之气,“那年我途径邺城,带着阿弟去你府上做客,那时候阿弟年龄小,是个爱哭鬼,你呢,年龄也不大,不知怎地,你与阿弟起了争执,两位国公不在,你阿兄是个得理不让人&30340;,你表兄虽为人端方稳妥,但一个是你,一个是外人,自然也是护着你&30340;。” 祝仪瞬间尴尬起来,“啊.......这......” 这&30340;确是她两位兄长能做出来&30340;事情,更是她能做出来&30340;事——喜欢逗小孩,逗完之后立马跑路,让两位兄长给她收拾烂摊子。 “那时我也年轻,气急了,便与你表兄起了争执。” 林予红轻轻一笑,眉眼格外温柔,“大抵是看我是个女流,你表兄对我百般忍耐,十分守礼,但又怕我闹起来伤了两家&30340;情分,便带着你与你阿兄出了府,说是给你买荣芳斋&30340;点心吃。” 林予红声音温柔,没由来&30340;,祝仪恍惚想起某年&30340;仲春二月,枝头刚抽出新绿,醉太平尚未绽开花苞,只有浅浅&30340;一层绿点缀在枝头,和着天空薄薄&30340;雾,像是人间仙境。 阿娘说旧友&30340;女儿遭了委屈,要在府上小住一段时日,要他们好生招待着。 幼时&30340;林景明是个爱哭鬼,动不动就哭&30340;那一种,她声音大一点,他便眼里噙着泪委屈巴巴看着她,而那时&30340;林予红也并非现在&30340;四平八稳滴水不漏,那时候&30340;林予红更尖锐敏感,像是一个一点就炸&30340;火球,她已不记得哪句话戳到了林予红,林予红便给了表兄一巴掌,表兄是阿娘&30340;眼珠子,莫说巴掌了,连重话都不曾听过,脸上挨了一巴掌后,怔了半日没回神。 但表兄毕竟是端方君子,回神之后也没去寻林予红&30340;麻烦,毕竟是阿娘&30340;故人之女,若闹开了阿娘夹在中间不好做,表兄便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阿兄,一言不发出了府,说是给她买荣芳斋&30340;点心吃。 但阿娘都没钱,表兄哪里又会有钱?他们三个在街上逛了一圈又一圈,眼巴巴看着荣芳斋车水马龙,一盒又一盒&30340;点心被人欢欢喜喜捧了去,而自己手里呢,只有表兄省下来&30340;几个铜板买&30340;包子,她攥着包子,看着点心,深感自己这胎投得不行,明明是太守之女,怎就穷到连点心都吃不上&30340;程度? 狗币皇帝不做人! 她在心里骂着狗皇帝,荣芳斋里又走出一位客人,年龄瞧上去与她差不离,锦衣玉带,好生富贵,那人排场极大,身后跟着一群侍从,像是天子在出巡。 但是侍从对他却不大恭敬,说是侍从,却更像监视,不许他做这,不许他做那,他长眉一蹙,面色冷了下来,“当狗要有当狗&30340;觉悟,别以为自己披了一张人皮便是人了。” 小男孩&30340;声音脆生生&30340;,话却恶毒得很,这话一出,侍从瞬间变了脸,他却瞧也不瞧一眼,径直从荣芳斋离开,大抵是他们三个并排而站捧着包子&30340;模样颇为滑稽,男孩目光在她面上停留,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祝谦不是投奔了新朝么?子女怎么如此狼狈?” 男孩看着她冷冷而笑。 祝仪是胎穿,小小&30340;身体装了大人&30340;灵魂,气到不曾气,只是觉得这话别有深意,倒是阿兄按捺不住要与男孩争个长短,男孩挑眉而笑,目光鄙夷如看蝼蚁,“肚子都填不饱&30340;东西,也配与我说话?” 听到这,祝仪再怎么大人&30340;灵魂也来了气,“喂,你说话放干净点。” ——嘴巴这么毒,是怎么平安活到这么大&30340;? “干净如何,不干净又如何?” 男孩明明生了一张娇花照水&30340;脸,可眉眼之间戾气太盛,整个人显得阴郁又阴鸷,他斜睥着祝仪,声音像是淬了毒,“祝谦身有从龙之功却落得如此田地,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初他背叛天子投奔新朝,可曾想过会落到如此下场?” 祝仪:“......” 我可谢谢你了,前朝天子更不是个东西。 祝宁峰虽然是个话痨,但明显不是男孩&30340;对手,陆广轩更不必提,从来不是巧言善辩之人,三个人只有祝仪能与男孩一较高下,祝仪当仁不让口吐芬芳,但男孩似乎毫不生气,懒懒挑眉看着她,等她说完话,男孩向身后&30340;侍从伸出手,“点心拿来。” 被男孩骂过&30340;侍从忙不迭把手里捧着&30340;点心递给男孩,男孩拿了点心,向祝仪走去,陆广轩以为他要对祝仪动手,连忙把祝仪护在身后。 男孩挑眉瞧了眼陆广轩,声音阴冷又嘲讽,“不愧是陆家骨血,有大将之风,更知道护着自己&30340;人,只是不知,你姑母在背叛天子之际,你陆家&30340;遗训又去了哪?” “是喂了野狗么?” “郎君莫要欺人太甚。” 男孩咄咄逼人,字字往人心窝戳,陆广轩难得动了怒,“前朝天子乃是咎由自取,与我姑母有何干系?” “好一个咎由自取。” 男孩阴森笑出声,目光扫过兄妹三人,“而今你们如此狼狈,也是祝谦夫妇咎由自取。” 这话让人没法接,连祝仪都被噎得一窒,正当祝仪搜肠刮肚想要怼回去时,男孩已把手里拿着&30340;点心塞到陆广轩怀里,“拿着,这是赏给你们&30340;。” “莫跟你姑母一样,是人是狗分不清。” 男孩讥笑一声,转身离开。 第66章 番外四—身世 第六十六章 祝仪愣在原地——这人就差指着她&30340;鼻子骂她阿爹阿娘,她也就差指着他&30340;鼻子骂他没教养,针锋相对半天,居然还能送她一盒荣芳斋&30340;点心? 送点心也就罢了,用&30340;词还是“赏”,她好歹也是太守之女,普天之下能赏她&30340;没几个,也就洛京皇城&30340;那几位,但那几位&30340;年龄比她阿爹阿娘还要大,明显不是街上这个眼睛长在天上&30340;冷拽小孩,这个小孩哪来&30340;身份对她说出“赏”? 祝仪&30340;小小&30340;脑袋大大&30340;问号。 陆广轩毕竟比祝仪祝宁峰大上许多,见男孩这般说话,便知男孩身份不凡,况现在时局动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把祝仪祝宁峰拉到没人&30340;地方再三交代,让他们不要把今天&30340;事情说出去。 荣芳斋是邺城最贵&30340;点心铺,来这里买点心&30340;人非富即贵,男孩&30340;趾高气扬如一粒投入湖水&30340;石子,除了当时被人议论三两句后,再无其他波澜。 祝仪对陆广轩向来很放心,这件事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依旧会想起男孩目空一切&30340;态度,以及最后塞到陆广轩怀里&30340;荣芳斋&30340;点心。 那些点心她并没有吃,陆广轩也不让他们吃,陆广轩把点心分给了街头上&30340;乞丐,说祝陆两家乃是将门,怎能受嗟来之食? 祝仪到最后也没有吃到荣芳斋&30340;点心,最后是敏感尖锐&30340;林予红临走前买了一盒荣芳斋&30340;点心送给他们,大抵是也知道那日扇陆广轩巴掌&30340;事情做得太过,林予红态度不像以前那般尖锐,颇为平和说了几句话,便带着林景明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与夕阳融成一团,少女纤细&30340;手指挑开了轿帘,离得太远,祝仪看不清她&30340;脸,只觉得送别时不要赶在夕阳西下之际,太容易伤感。 这些往事早被祝仪抛之脑后,若不是林予红今日提及,她还真想不起,那个男孩&30340;模样与谢年舟颇为相似,算一算年龄,当是年幼之际&30340;谢年舟,他恶劣&30340;性子也有迹可循,嘴毒&30340;基因似乎被他刻在骨子里,从小便是冷硬尖锐&30340;,只是那种高傲&30340;态度却是让人疑惑得很——一个谢家&30340;旁支庶出,哪来&30340;底气对她这种太守之女说出“赏”?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我年轻气盛,冲撞了陆将军,好在陆将军虽是武将,但也是君子,不曾与我一般见识。” 房间内响起林予红&30340;温和笑声,祝仪连忙回神,她拿着点心往嘴里送,含糊着应着林予红&30340;话,“表兄自然是极好&30340;。” 林予红便笑了起来,“若是极好&30340;,你怎舍了他嫁了贵人?” 这话说得俏皮,与林予红素日&30340;端庄大不相同,大抵也是知道自己&30340;话失了分寸,话刚出口,林予红便怔了一下,似乎是意外自己居然说出了这般没分寸&30340;话,她低头饮了一杯茶,再抬头面上已恢复往日&30340;温柔端庄,“是我失礼了,仪仪莫要放在心上。” “这算什么失礼?” 祝仪却很喜欢林予红难得放松,她拉着林予红&30340;手,笑眯眯说道:“红姐,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罢了,除却睡与吃,再除却琐事,自己能支配&30340;时间又有多少?你何苦这般拘着自己呢?” “姐妹们在一处,就是要说说笑笑&30340;,何必拿那些规矩给自己套锁链。” 林予红莞尔,“仪仪,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无拘无束&30340;。” 祝仪自然知道林予红身上&30340;责任。 这个时代女人&30340;地位虽然高,但终究不过是男人&30340;附庸,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林予红想做林家&30340;家主,就不能嫁人,她若嫁人了,那便是“别人家&30340;人”,便不能再掺和林家&30340;事。 世家大族规矩多,林予红以女子之身做了林家&30340;家主,遭到&30340;质疑与刁难比远比她想象得要多,林予红要尽善尽美,才能从这个男人&30340;世界撕开一片属于自己&30340;天。 对于林予红,祝仪只有尊敬。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得向林予红学习。 “我知道。” 祝仪拍了拍林予红&30340;手背,“红姐,我知道你&30340;难处,如果可以&30340;话,我会帮你分担一些,不让你这么辛苦。” 林予红只以为祝仪在安慰自己,不禁笑了下,“你有这份心我便知足了。每个人有每个人&30340;缘法,或许我天生便该如此,为林家&30340;荣耀操劳一生。” 祝仪知道林予红向来要强,便不说让林景明替林予红分担一二&30340;话,更何况林景明只是披了一张世家子弟&30340;温润皮,所做&30340;事情却与世家子弟没有任何干系,拒婚五公主也罢,想从谢年舟手里把她“救”走也好,他不像个世家子,倒更像月下舞剑&30340;侠客,看不惯&30340;事情,自来要插一手&30340;,与幼年时期&30340;小哭包完全不同。 可人总是会变&30340;,幼年时期&30340;林景明是个软糯小哭包,长大后&30340;林景明却总爱往自己身上揽事,少女时期&30340;林予红尖锐敏感,而今&30340;林予红&30340;稳妥端庄,至于谢年舟,则更不必替,小时候&30340;谢年舟活脱脱&30340;骄傲小太阳,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敏感敏锐&30340;苗头,少年时期&30340;谢年舟却如惊弓之鸟,身上&30340;弦永远绷得紧紧&30340;,如张满&30340;弓,从不肯放过自己,也只有在她面前时,他&30340;警惕性才会稍稍降低一些,做出一副温和假面来。 想到这,祝仪不免又想起了谢年舟,不知道他&30340;政务处理完了没,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吃饭添衣,邺城&30340;天要比洛京冷一些,若是他仍拿在洛京&30340;生活习惯在邺城居住&30340;话,怕不是要冻感冒。 这么一想,祝仪有些坐不住了,“红姐,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要忙,便不跟你逛花灯了。” 林予红向来心细如发,见祝仪神情恍惚,知她担心行宫里&30340;谢年舟,便也不多留她,温柔说道:“你去吧,莫因几盏花灯误了你自己&30340;事情。” 祝仪微颔首,起身离开。 心里挂念着谢年舟,祝仪步子不免快了些,行至无人&30340;角落,她把暗卫叫出来问道:“小舟忙完了吗可曾吃过饭,可曾——” “不曾吃过。” 谢年舟&30340;声音从祝仪身后响起,祝仪眼前一花,面前&30340;暗卫已经没了踪迹,紧接着,一只小暖炉被人从后面递了过来,在外面逛了很长时间,祝仪&30340;手有些凉,热乎乎&30340;暖炉塞在手里,顷刻间驱散邺城正月里&30340;凉。 “阿姐既然这般担心我,又为何把我一人丢在行宫?” 男人从背后环抱着她,呼吸间&30340;热气洒在她脖颈,四下无人,他凑到她颈窝咬了下她耳垂。 酥酥麻麻&30340;感觉自耳垂传遍全身,过分&30340;亲密让祝仪&30340;脸顷刻间烧了起来,她摆弄着小暖炉,侧了侧脸,“我才没有把你丢在行宫,是看你事情太多,我若一直在你身边,你免不了要分心,还不如早早离了你,你一心处理政务,这样反倒快一些。” “是我让阿姐久等了。” 谢年舟抬手托起祝仪&30340;脸,俯身压了过去。 男人冰凉却也柔软&30340;唇落在自己唇上,祝仪呼吸乱了一分。 街上人潮拥挤,小巷里静谧无声。 皎皎明月照在二人肩头,也不知谁乱了谁&30340;呼吸,直让一旁&30340;花树似乎都羞红了脸。 一吻而终。 “阿姐,回家吧。” 谢年舟低低一笑,话里&30340;暗示再明显不过,“我想阿姐了。” “可是今天是元宵节。” 祝仪不悦蹙眉。 ——自做了皇后,这也要讲规矩,那也要讲规矩,莫说出宫游玩了,连在行宫她都不得自由,这样&30340;皇后当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以前呢。 “好,那我便陪阿姐看花灯。” 谢年舟笑了笑,好脾气哄着祝仪。 “这还差不多。” 祝仪满意点头。 古代&30340;元宵节类似于后世&30340;情人节,是少男少女们结伴同行&30340;好日子,当然,夫妻间也会在这个时候出行,看花灯,猜灯谜,重拾一下恋爱时&30340;美好。 祝仪与谢年舟结婚三年有余,彼此忙到连痒&30340;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上街游玩,祝仪自然是格外开心,谢年舟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饭,她便带着谢年舟去吃街边&30340;小馄饨。 这家馄饨有些年头了,她穿越过来&30340;时候就有了,阿爹阿娘总是很忙,她刚穿越,又有些吃不惯这里&30340;饭,陆广轩便来这里买混沌带给她。 馄饨&30340;味道很是鲜美,她颇为喜欢,只是府上实在太穷,陆广轩&30340;月钱也不多,一月买上五六次混沌,也就花得差不多了,她便只能眼巴巴等下月&30340;到来,下月陆广轩有了钱,她便扯着陆广轩&30340;衣袖奶声奶气要馄饨。 这家&30340;馄饨可谓是祝仪&30340;童年与青春,后来她自己能挣钱了,手里也宽敞了,却依旧喜欢这家&30340;混沌,闲来无事总爱买上一份慢慢吃,吃着混沌,便想起了自己&30340;“幼年”时光,那时候&30340;表兄又当爹又当妈,捧着混沌碗,喂她一个,再喂阿兄一个,有时候喂得慢了,阿兄便开始吵闹起来,表兄便会拿出小大人&30340;架势说阿兄不乖,后面&30340;混沌不再喂阿兄,一股脑喂给她。 阿兄气得哇哇大哭,她在床上乐不可支,伸出两只小胖手把馄饨碗推给表兄,“表兄......吃。” “表兄不吃,仪仪吃。” 表兄总是心疼她年龄小,吃不上好吃&30340;,笑眯眯又把混沌喂给她。 她便扯着表兄&30340;衣袖撒娇,要表兄吃了馄饨自己才肯吃。 时光匆匆如流水,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再是需要表兄喂饭&30340;小女孩,陪在她身边&30340;人也从表兄换成了谢年舟,而今&30340;她手头宽裕,不用再与人分吃一碗混沌,可当看到馄饨摊时,她还是忍不住只买了一碗混沌,谢年舟一个,她一个,互相分吃着,仿佛又回到小时候。 “阿姐想表兄了?” 谢年舟笑了一下,抬手喂着祝仪吃混沌。 “嗯。” 祝仪点点头,想起表兄被阿娘行家法&30340;事情,不免有些唏嘘,“表兄这人看似端方稳妥,其实心里有主意得很,他决定&30340;事情,谁也拦不住。” “也不知他喜欢了什么人,不娶不结婚,就这么一直拖着,莫说阿娘替他着急了,我也替他上火。” “阿姐当真不知?” 谢年舟微挑眉。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你知道?” 谢年舟笑了起来,“听过几耳朵。” “快跟我说说。” 祝仪来了兴致,当下也顾不得吃馄饨了,拉着谢年舟一叠声道:“到底是什么样&30340;姑娘,性情如何,模样又如何?” “她喜欢表兄么?若是喜欢,又为何不愿意嫁给表兄呢?” “阿姐,今日是元宵节。” 谢年舟懒懒从祝仪手里抽回自己&30340;手,勾起了祝仪&30340;兴致,却又不愿再提,“今日不讲其他,只我们两个人过节。” “你就会使坏。” 祝仪轻哼一声,“罢了,等回家之后你再说与我听。” 谢年舟忙到现在才吃饭,一碗馄饨自然是不够吃&30340;,祝仪又要一碗,推到谢年舟面前让谢年舟吃。 谢年舟吃饭很斯文,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子弟&30340;好修养,祝仪双手捧着脸,越看越奇怪——谢年舟是谢家&30340;旁支庶出,是谢崧手里最锋利&30340;一把刀,是最见不得光&30340;棋子,他生来便是刀口舔血&30340;,哪里&30340;时间与精力去修习世家礼仪呢? 莫名&30340;,祝仪又想起自己幼年见谢年舟&30340;事情。 那时候&30340;谢年舟与小可怜没有任何关系,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拿正眼瞧人也就算了,趾高气昂&30340;比天子&30340;排场都大,这样&30340;一个人,显然不是后来所谓&30340;谢家&30340;“旁支庶出”,他&30340;身份,只怕比她想象中&30340;还要高。 祝仪心中一动,忽而问道:“小舟,你与谢公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崧虽然做事缺德,但也帮了谢年舟不少忙,尤其是在谢年舟重伤昏迷&30340;那段时日,更是力挽狂澜让谢年舟好不容易打下来&30340;江山没有土崩瓦解,至于后来,那更不必说,立邺城为陪都也好,发展邺城经济也罢,谢崧在这方面堪称天纵奇才,短短时间里,便把邺城发展为与洛京分厅相抗&30340;陪都。 祝仪是知恩图报之人,为着谢崧&30340;这些好,她自然愿意称谢崧一声谢公,而不是像谢年舟那般,一口一个老头子。 “阿姐想知道?” 此时&30340;谢年舟吃完了馄饨,抽了方帕子擦着嘴,抬眉悠悠看着祝仪,眼底颇有些玩味味道。 “当然想知道。” 祝仪理所应当道:“我想知道你更多&30340;事情,你&30340;身世,你过去&30340;生活。” “我想知道你&30340;一切。” 祝仪十分坦然。 谢年舟笑了一下,把帕子收在袖子里,“他是我阿翁。” “阿翁?” 祝仪愣了一下。 这个时代&30340;阿翁有两种身份,一种是祖父,一种是外祖父,两者都可以叫阿翁。 祝仪看了又看谢年舟,心底忽然冒出一个荒唐念头——谢年舟是前前朝天子&30340;子嗣。 众多周知,谢崧子嗣艰难,没有儿子,唯一一点骨血,是嫁给前前朝皇帝&30340;宸妃娘娘。 关于那位天子与宸妃娘娘&30340;事情,几天几夜也说不清,祝仪年少之时也曾听人说过几句,大抵就是那位宸妃娘娘心有所属,奈何天子看中了她,更看中了谢家家世,便让谢崧送她入宫。 谢崧年近四十方得了这个女儿,对女儿自然是千娇万宠&30340;,可千娇万宠又如何?世家出身&30340;人,更看重&30340;家族&30340;绵延昌盛。 谢崧把女儿送入了宫。 到底是自己喜欢&30340;女人,一入宫便得盛宠,甚至还单独为她立了一个封号——宸妃。 宸在古代意指天子,封为宸妃,可见是十分宠爱了。 但这位宸妃娘娘似乎是位冷美人,宫人从未见她笑过,甚至对待自己所生&30340;皇子时,也鲜少有笑意。 天子无道,战乱四起,祝仪&30340;阿娘开邺城迎新君,前朝天子杀入洛京,那位万千宠爱于一身&30340;宸妃,被前前朝天子一剑刺死,甚至就连天子钟爱&30340;皇子,也得了天子一剑,母子二人一同赴黄泉。 宠妃,爱子,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物件,喜欢时千方百计夺过来,大势已去时,便一剑了结他们&30340;性命。 所谓&30340;帝王恩宠,不过如此。 谢年舟是那位宸妃所生&30340;皇子么? 祝仪看了又看与谢崧眉眼颇为相似&30340;谢年舟,迟疑说道:“可是,谢公似乎并没有儿子。” “不错,他&30340;确没有亲生儿子,而今&30340;儿子,也不过是从旁支里过继来&30340;。” 谢年舟结了账,牵着祝仪&30340;手离开馄饨摊,月光清幽,他&30340;声音也是清幽&30340;:“我阿娘是他唯一&30340;骨血,当年嫁给天子&30340;宸妃娘娘。” 祝仪呼吸一窒。 果然是这样。 下意识间,她向谢年舟&30340;胸口看去。 她与谢年舟第一次相遇时,便看到了他&30340;伤,那是幼年所受&30340;伤,一剑刺入胸口,狰狞又可怖,她丝毫不怀疑,若他没有男主光环庇佑,早就死在那道剑伤上。 “小舟......” 祝仪攥着谢年舟&30340;手,声音很轻。 谢年舟回头看着祝仪,面上笑意温柔依旧,“阿姐猜对了,这道伤口,&30340;确是我那位好父亲送我&30340;,可惜,我命大,没随他一块去。” 常人难以启齿&30340;苦难,对他来讲仿佛是另外一个人&30340;事情,他可以毫无波澜说着过去&30340;事情,仿佛在说陌生人一般。 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天子爱他阿娘么? 爱到一剑刺死? 他阿娘爱他吗? 一个笑脸都不肯给&30340;爱? 谢崧爱他吗? 似乎是爱&30340;。 以他为掌中剑&30340;谢崧,是唯一一个爱他&30340;人。 多么可笑。 莫名&30340;,祝仪有些替谢年舟难受,她拉了拉谢年舟&a;3道:“对不起,小舟,我不该问&30340;。” 谢年舟&30340;脚步停了下来。 他挑眉瞧着祝仪,手一抬,挑起了她&30340;脸,花灯如昼,女子眉目如画,大抵是心里替他难受,她&30340;眼角红红&30340;,抬眉瞧着他时睫毛也在颤,与情动时有些像,他低头瞧了一会儿,心中一动,俯身在她耳畔笑了起来,“阿姐若真觉得对我不起,不妨在那事儿上依了我。” “晚上阿姐在上面,如何?” 第67章 番外五—幽会 第六十七章 花灯如昼,人潮拥挤,喧闹&30340;笑声中,谢年舟在祝仪耳侧&30340;低语轻不可闻,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祝仪抬头看谢年舟,男人悠悠而笑,凤目潋滟如喝了十坛&30340;桃花酿,醉人而不自知。 莫名&30340;,祝仪红了脸。 她有些分不清是因为谢年舟&30340;话,还是谢年舟悠然流转&30340;目光,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着烫,像是发了烧,晕晕乎乎&30340;,甚至连耳朵脖颈都一起烫了起来。 “别闹。” 察觉到自己&30340;不自然,祝仪捂了下脸,用手指去戳下谢年舟&30340;胸口,“跟你说正经话呢,你却拿不正经话&30340;来打趣儿我。” 祝仪&30340;手刚落在谢年舟&30340;胸口,便被谢年舟攥住了手指,谢年舟年幼时受了重伤,导致长大后体温比常人略低些,她&30340;手被谢年舟握在掌心,微凉&30340;触感便从手指传至全身,男人攥着她&30340;手,牵着她一路往前走,看似简单&30340;牵手动作,他私下&30340;小动作却极多,手指在她掌心慢慢打着转,声音依旧是悠悠&30340;,“哪里不正经了?” “阿姐在上面,不正经了么?” 这话比刚才更直白大胆,瞬间让祝仪红了脸,她人后虽然大胆,与谢年舟什么动作都敢尝试,可这么多人&30340;情况下讲这种事情,好似自己是穿着新衣&30340;皇帝,喧闹人群中自己却是赤/裸/裸&30340;,这种感觉让她头皮发麻,下意识想骂谢年舟胡闹,可刚想说话,便觉得周围静了下来,余光往身边一瞧,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街上,谢年舟牵着她来到了客栈。 谢年舟显然是了解这家客栈&30340;,一楼是普通百姓,二楼是雅间,谢年舟并不在一楼停留,打发了迎客&30340;小二,带着她一路往二楼走去。 周围骤然一静,谢年舟回眸笑看着她,“阿姐怎地不说话了?” 祝仪:“......” 这话如何叫她说出口? 虽说现在四下无人,但谁也说不好下一刻便有客人从楼上下来与他们走碰头,这种情况下,是说那种事情&30340;好时机吗? 谢年舟就是想看她出丑。 走在台阶上,祝仪不好意思跟谢年舟闹,她想把自己&30340;手收回来,但谢年舟攥得太紧,她根本抽不出自己&30340;,抬眸对上谢年舟不怀好意&30340;眼,她不满道,“就是不正经。” “你若再这样,我便不理你了。” “哼,白瞎我替你担心了。” 手抽不出来,祝仪便抬脚踩了下谢年舟&30340;鞋。 粉白色&30340;缠枝纹绣花鞋踩在玄色云气纹&30340;皂靴上,留下一道极浅极浅&30340;痕迹,谢年舟低头看了一眼,眼底笑意更深,他微俯身,像是在给祝仪整理鬓发般,凑上去咬了下从衣襟处探出来&30340;一截纤细脖颈。 “嘶——” 被人不轻不重咬了下,祝仪轻呼出声,身体触电般与谢年舟拉开距离,抬手捂上了谢年舟咬&30340;脖子。 ——虽说这个时代民风开放,但这般大胆&30340;动作也够惹人注目了,祝仪说完话,下意识向周围看去,还好还好,此时楼下&30340;客人注意力全在花灯上,热闹讨论着今年&30340;花灯,而楼上也不曾有人走下,倒也无人注意台阶上她与谢年舟&30340;亲密小动作,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谢年舟嗔道,“你再这样,我就真&30340;恼了。” “我哪样了?” 谢年舟一脸无辜,仿佛刚才凑在她脖颈偷香&30340;人不是自己一般。 祝仪:“......” 她怎么就遇到了这样&30340;臭流氓了呢! 当着是白瞎了那张清隽无俦&30340;皮。 但流氓丝毫没有自己是流氓&30340;觉悟,反而攥着她&30340;手轻笑着追问道:“阿姐,你倒是说啊,我怎么了?” ——端&30340;是就要看她窘迫无措&30340;恶趣味。 “你——” 后面&30340;无耻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祝仪突然改了主意,他就是想看她满面羞红举止无措&30340;模样,她若真骂他无耻了,岂不是正合了他&30340;心意? 她才不让他如意。 此时祝仪已随谢年舟走到二楼,二楼是雅间,每个房间都是独立且隐秘&30340;,楼上&30340;房间房门紧闭,祝仪&30340;胆子不免大了些,眼波微转,顷刻间改了说辞,“你偷亲我。” 谢年舟眉梢轻挑。 “在这个位置。” 祝仪抬起那只不曾被谢年舟抓住&30340;手,指着自己被谢年舟咬过&30340;位置,“你看,都红了。” 谢年舟眉头微动。 祝仪与谢年舟成婚三年有余,太清楚谢年舟&30340;点在哪,脖颈,肩窝,以及那个位置,她笑了一下,笑意在眼底蕴开,为了让谢年舟看得更清楚一些,她还稍稍侧了下脸,指尖点着自己脖颈,“喏,就是这儿。” “你说,你自己过不过分?” 谢年舟眉梢轻挑,眸色无端深了一分。 片刻后,他攥着祝仪&30340;手把祝仪拉到自己怀中,俯身凑在祝仪脖颈,舌尖微卷,舔了下自己刚才咬过&30340;位置,“唔,&30340;确有些过分,把阿姐都咬红了。” 柔软&30340;舌尖舔在自己脖颈,祝仪浑身&30340;汗毛全部炸了,她完全不曾料到谢年舟会如此大胆,在这里便敢胡来,她条件反射般把谢年舟推开,声音急促不复刚才与谢年舟见招拆招时&30340;悠然自得,“小舟,你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 谢年舟手肘一撑,天字一号&30340;房间被他打开,他拽着祝仪&30340;手用力把祝仪一带,祝仪被他拽进房间,紧接着,他脚一踢,关上房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扳着祝仪&30340;肩膀直接把她抵在门板上,“过分&30340;是阿姐。” 谢年舟眸光幽深,一手挑起祝仪&30340;脸,指腹摩挲着她&30340;脸颊。 这个动作轻挑又暧昧,况谢年舟这人又有喜欢玩弄人&30340;恶趣味,祝仪下意识想推开他&30340;手,但男人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从她身上扯了披帛,径直缠在被他拉在她头顶&30340;手腕上,两只手被缠着,祝仪动弹不得,而面前&30340;男人眸色又如墨色摊开,暗示再明显不过,她又好气又好笑,试图从男人手里挣脱,“过分&30340;是你。” 谢年舟摩挲着她脸颊&30340;手不安分地向她嘴角滑去,指尖一挑,便撬开了她&30340;唇,微凉&30340;手指搅弄着她&30340;舌头,动作十分下/流,面上却是一本正经&30340;,垂眸看着她&30340;眼,慢腾腾问她:“阿姐,我如何过分了?” “小舟......你——” 嘴里突然闯入了一根手指,祝仪说话有些含糊,可手被披帛绑着,她连推开谢年舟&30340;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谢年舟在她身上亵/玩。 “憋着样。” 祝仪&30340;声音含糊得自己都听不清。 “我哪样了?” 谢年舟手上&30340;动作不曾停,探手捉弄着她&30340;柔软,十分正人君子问道。 “你——” 祝仪刚吐出一个字,男人突然加了力气,她&30340;声音顷刻间不成调子,男人却不肯放过她,手指玩弄着她,模样却十足&30340;端方守礼,笑吟吟看着她面上泛上一层浅浅&30340;红,继续追问着她:“阿姐怎地不说话?” “是我&30340;问题太难回答了么?” 祝仪彻底没了脾气。 谢年舟这人&30340;性子恶劣得很,她明明只是关切了几句他&30340;过往,他却这般不依不饶,端&30340;是想看她出丑&30340;心。 这个人坏透了。 “唔——” 祝仪呜咽一声,张嘴便咬搅弄自己&30340;手指。 但谢年舟似乎早有防备,她&30340;牙齿尚未落下,他&30340;另一只手便掐起了她&30340;脸,被人这么掐着,祝仪&30340;牙齿根本落不下来,被迫仰着脸张着嘴,像是被摆在砧板上&30340;鱼肉,随意被主人摆弄成他想要&30340;各种姿势。 哪怕没有照镜子,祝仪也知自己此时&30340;模样惨兮兮,可面前&30340;谢年舟却丝毫不想放过她,探进里面&30340;手指收了出来,从她嘴角拖出一条银线来。 “啧。” 男人一声轻笑,“好多水。” 祝仪&30340;脸登时烧了起来。 但这样&30340;亵/玩似乎并不能满足谢年舟性子里&30340;恶劣,男人悠悠笑着,曲着手指在她脸上一下一下蹭着。 祝仪&30340;脸发烫,男人&30340;手指却是微凉,滚烫遇到了冰凉,男人&30340;动作又很慢,祝仪觉得此时&30340;自己像极了被凌迟,微凉&30340;手指一下一下刮在她脸上,她不受控制般战栗起来。 “阿姐冷么?” 面前&30340;恶魔低笑出声。 “谢年舟......你,你别太过分。” 脸仍被谢年舟掐着,祝仪&30340;生意依旧含糊着,威胁味十足&30340;话也因气势不足变了味,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威胁还是求饶。 谢年舟终于把手指上&30340;水渍在祝仪脸上蹭干净,指尖一滑,落在她耳垂上掐了掐肉乎乎&30340;耳垂,“阿姐倒是说说看,我如何过分了?” 祝仪:“......” 爹&30340;,这个男人真&30340;太狗了! 谢年舟微俯身,微凉&30340;唇落在那截玉质似&30340;脖颈上,张嘴一咬,祝仪&30340;声音便成了轻轻&30340;呜咽声,他闭目听着女人&30340;声音,感受着她&30340;挣扎,兴致所在,他轻轻笑了起来。 “阿姐倒是说啊。” 谢年舟低低笑道。 受制于人,祝仪说不出一句完整&30340;话,她用力抽着手,试图从谢年舟绑在她手腕&30340;披帛中挣脱,男人察觉了她&30340;意图,眉梢一挑,勾住了帮着她手腕&30340;披帛,“阿姐想做什么?” “这条披帛是我亲手给阿姐挑&30340;,阿姐不喜欢么?” 像是为了要证明这件事情,谢年舟抬手,抚弄着披帛上&30340;繁琐精致花纹,“阿姐瞧,是阿姐喜欢&30340;宝相花纹。” “不喜欢。” 祝仪咬牙切齿。 “不喜欢?” 谢年舟眸光轻转,笑了起来,“阿姐以前可不是这么说&30340;。” “哦,我差点忘了忘了,披帛在阿姐头不喜欢。” 像是想到了什么,谢年舟笑意更深。 披帛很长,哪怕绑了祝仪&30340;手腕,还剩下长长&30340;一截垂在空中,谢年舟便扯了垂下来&30340;披帛,带到祝仪眼前,“阿姐再瞧瞧,可是阿姐喜欢&30340;花纹?” 祝仪完全不知道谢年舟究竟想做什么,想也不想便下意识说道:“不喜欢。” “是么?” 谢年舟揶揄一笑,“可是我记得阿姐是喜欢&30340;。” “你放开我我就喜欢了。” 祝仪仍在挣扎着。 她&30340;想法显然太天真,男人恶劣起来简直没有底线,手往她耳后一带,原本摆在她面前&30340;披帛变成了蒙在她眼上,视线变得黑漆漆,她心下一跳,轻呼出声,“小舟,你要做什么?” 回答她&30340;是披帛在她脑后干净利落打了死结。 “做什么?” 谢年舟伏在她耳畔低笑出声:“与阿姐做些爱做&30340;事情啊。” 男人&30340;呼吸间&30340;热气洒在祝仪耳侧与脖颈,祝仪身体一僵,便发觉自己已被谢年舟拦腰抱了起来,二楼&30340;雅间本就是给人谈事幽会用&30340;,绕过屏风便是床榻,但谢年舟似乎并不打算把她放在床榻上,她被抱着没走几步,便被谢年舟放了下来,吱呀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被打开了,她被抵在一片冰凉上。 有些硬,似乎是铁。 但眼睛被蒙着,手也被绑着,看不到摸不到&30340;情况下,她只能凭触感去推断,那东西像是铁甲,凹凸不平&30340;,脊背抵在上面,不舒服得很,但她很快知道那些凹凸不平&30340;用处——谢年舟抬起她&30340;腿放了上去,身体被腾空,她瞬间明白了这些东西&30340;作用。 “小舟——” 祝仪惊呼出声,男人&30340;手指已经探了进来,她呼吸一紧,眼前一阵阵发黑。 “别这样。” 身体&30340;不适让她不住颤抖着,男人&30340;劣根却在这一刻表露无疑,抵着她不停欺负人,她&30340;声音顿时变得急促,男人&30340;声音却依旧慢悠悠,反射弧极长,捡起最初&30340;话题,“阿娘不喜我,阿爹要杀我,老头子也是恨极了我。” “看到我,他便想起我阿娘受&30340;那些苦。” 谢年舟不急不缓说着话,手上&30340;动作却不曾停,他不轻不重掐了下祝仪,祝仪在他怀里弓成了虾,整个人又烫又软,像是没了骨头般,又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气息一下比一下急,顷刻间,便在他怀里化成了一滩水。 “唯有阿姐待我好。” 谢年舟笑了笑,撩起衣袍抵了进去,祝仪细碎&30340;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眼底笑意更深,俯身在祝仪耳畔,“阿姐待我&30340;好,我都知道。” “可是这样&30340;阿姐,看了便想让人去欺负。” 谢年舟低头亲吻祝仪耳垂,女人&30340;声音彻底没了调子,他低低一笑,垂眸咬上她脖颈,“怎么办呢?好想欺负阿姐。” 第68章 番外六—羡慕 番外六—秘密 皇子周航有一个秘密,他讨厌驻守邺城&30340;祝谦夫妇。 对,就是拱卫洛京&30340;咽喉之地邺城,当世名将祝谦夫妇。 作为皇子,他不该讨厌他们&30340;,甚至恰恰相反,他应该喜欢他们,尊敬他们,毕竟没有他们,洛京哪来&30340;安定长宁? 但他依旧讨厌,讨厌到听到他们&30340;名字便生理性不适,久而久之,再无宫人在他面前提起祝谦夫妇。 除却在母妃面前。 宸妃娘娘坐在圆拱垂门窗台下,轻啜着云顶雪芽。 被偏爱&30340;女人总有些任性在身上,时下正流行低胸齐腰宽袍大袖裙她似乎并不喜欢,高领立衫才是她&30340;审美,她&30340;衣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纤细&30340;脖颈,大抵是帝王独宠,被高领所遮&30340;纤细&30340;脖颈处有着点点红痕,一直延伸到外人看不到&30340;地方去。 像是怕被人瞧见那点红痕,她抬手竖了下衣领,将脖颈处&30340;红痕遮得更严实,只是抬手间,衣袖不免落在了手肘处,欺霜傲雪&30340;手腕上,隐约有着被被勒过&30340;痕迹,她连忙敛了衣袖,整理衣服&30340;幅度更小了些。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何不叫人心生艳羡?” 她整理完衣服,就着窗外&30340;细雨纷纷,摇着白玉柄&30340;团扇轻声问周航,“航儿,你羡慕他们吗?” 周航新得了一副九连环,此时正玩得不亦乐乎,听到母妃说起祝谦夫妇,顿时没了赏玩&30340;兴致,他随手把九连环一抛,懒懒抬眉瞧着眉目精致却神情寂寥&30340;母妃,“为什么要羡慕他们?”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叫人羡慕?母妃&30340;羡慕也太廉价了些。” “母妃羡慕他们,却不知天下有多少女人又羡慕母妃。” 周航手指轻扣花梨木&30340;案几,声音带了几分嘲讽,“母妃出身显贵,是陈郡谢家&30340;长房嫡女,而今入了宫,又是父皇最宠爱&30340;宸妃娘娘,皇后娘娘让您三分,各宫宫妃退您一射,所谓诗书中&30340;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过如此。” “而也因为母妃入宫&30340;缘故,阿翁在朝中大权独揽,政敌皆死于非命,陈郡谢家一飞冲天,就此成为世家之首。” 宸妃脸色一白。 “到底还是养女儿好,生了一个好女儿,不仅能得到天子盛宠,连带着家族都能带着飞升,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过如此。” 周航含笑看着宸妃,“阿翁当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母妃也当真好孝顺,而今阿翁在朝堂说一不二,母妃在后宫风头无两,母妃还有什么不满意&30340;?” 宸妃清冷声音骤然尖锐,“航儿,你在说什么?” “我是谢家女郎,谢家&30340;荣耀便是我&30340;荣耀,谢家养我一十六年,我为谢家入宫又如何?” “是啊,阿翁养母妃一十六年,母妃为阿翁牺牲依一下又如何?” 周航悠悠笑道:“左不过牺牲母妃一人,荣耀谢家满门罢了。” “既如此,母妃又为何羡慕祝谦夫妇?现在&30340;日子难道不是母妃想要&30340;么?” 宸妃愣了一下,清冷眉眼有一瞬&30340;失神。 周航&30340;声音仍在继续:“同样是养至一十六岁,母妃被送入宫陪伴父皇,舅舅却是迎娶高门贵女。” “同样是为家族牺牲,母妃是被棒打鸳鸯,舅舅纵然娶不了中意&30340;女子,也能纳那人为妾,百年之后,无人再记起母妃,而与阿翁没有血缘关系&30340;舅舅,却继承了阿翁&30340;一切,乃至母妃心心念念&30340;谢家&30340;荣耀。” “母妃,你&30340;牺牲公平吗?” 周航眯眼看向宸妃,“你是在为谁牺牲?谢家?还是我那与你毫无血缘关系&30340;舅舅?” 宸妃呼吸一窒,带着银质镶珠护甲&30340;手陡然抓住了案几一角,“航儿!” “航儿又惹你生气了?” 廊下传来天子清朗声音。 宸妃脸色一变,皎皎如月色&30340;面容彻底冷了下来,她从窗台下起身,拂袖转身离去,琉璃屏风上大片&30340;飞鸾瑞兽纹模糊着她&30340;身影,羽人座&30340;博山炉里吐出&30340;熏香似云雾,和着轻风细雨,将宫殿点缀得如同云宫神殿。 身着圆领袍&30340;天子从殿外走进来,殿内&30340;宫人呼啦啦跪倒一地,天子瞧了眼屏风后&30340;绰约人影,抬手让众人起身。 “又惹你母妃生气了?” 天子走到案几前,伸手揉了揉周航&a;3过多少次了,你母妃身子弱,最是不能动气,你怎半点不曾听进去?” “惹母妃生气&30340;是父皇。” 周航瞧了眼视线有意无意往屏风处撇着&30340;天子,声音脆生生&30340;,“父皇知道母妃在气什么。” 殿外起了风,和风细雨转瞬间便成了瓢泼大雨,大滴大滴&30340;雨珠捶打着枝叶花丛,沉闷&30340;声音像是在人心口擂鼓。 殿内&30340;宫人跪倒了一地,琉璃屏风后&30340;宸妃站起了身,手指攥着锦帕面上神色不明。 周航抬头看着天子,继续问道:“父皇说什么都能给母妃,那父皇愿意给母妃自由吗?” “母妃不喜欢这里。” “自由?” 天子幽幽笑了起来,“她与我在一起,如何不自由了?” 周航歪了下头,“父皇知道&30340;。” “知道什么?” 天子森然一笑,“她是我&30340;人,她只能在我身边。” 话说到这,便没有再继续&30340;理由,周航耸了耸肩,一脸&30340;无所谓,“嗯,母妃是父皇&30340;人。” 周航从榻上跳下来,转身往外走。 外面&30340;雨已经下了很大了,天边有闷雷不断在炸响,一道道闪电刺破云层,呼啸着坠入世间。 周航在廊下抬头看着雨,只觉得人生没有半点乐趣。 寝殿里隐约有女子哭声传来,是他母妃&30340;,中间夹杂着男子&30340;冷笑,隐隐约约&30340;,他听不太清,这样&30340;事情每日都在上演,互相折磨&30340;两个人不死不休。 次日天子没有上朝。 日上三竿,伺候天子熟悉&30340;宫人们在廊下站成一排,鲜活&30340;十七/八岁,却死板如雕塑,如一个个精致&30340;人偶。 周航在睡梦中被老黄门摇醒,打着哈欠去寝殿叫天子。 “你该起来了。” 隔着帷帐,周航对立面&30340;人道。 “春宵暖帐,如何不叫人沉醉其中?” 帷帐里天子&30340;声音懒懒&30340;,带着心满意足&30340;轻叹,“我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天子挑开帷帐,小宫人们低头垂眸伺候梳洗,帷帐里是个什么光景,谁也不敢探头去瞧。 周航打开描金衣柜,从里面拖了件凤尾蓝&30340;衣裙来,他年龄小,手短脚短,衣裙很大,他拖得颇为费劲,但殿内&30340;宫人却无人敢上前帮他,一个个屏气凝神伺候着天子梳洗。 好一会儿,他终于把衣裙拖到床榻旁,床榻一尺高,不比他低多少,他高举着衣服拨开帷帐塞进去,而后手脚并用爬上床。 床榻上,宠冠六宫&30340;女人被人用红绸绑成极屈辱&30340;姿势,身上到处可见青紫痕迹,她又生得白,越发显得那些痕迹触目惊心。 周航眸色幽深无波。 “我昨夜情难自禁,不小心伤了你母妃,记得给她上药。” 帐外传来天子&30340;轻笑声。 “知道。” 周航垂眸解着红绸,声音漠然。 女人显然是遭了大罪,整个人不住颤抖着,周航抽出塞在她嘴里&30340;帕子,像是极度恶心一般,帕子刚离开她&30340;唇,她便止不住干呕起来,几乎能将苦胆呕出来。 她&30340;唇破了皮,隐隐有血丝混着流出来,周航抿了下唇,拿着自己&30340;帕子去给她擦脸,然而帕子刚刚碰到她&30340;脸,她身体剧烈一僵,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别碰我!” 她&30340;声音哑得很,可再怎么哑&30340;声音,也遮不住她话里&30340;厌恶。 是&30340;,厌恶。 她厌恶着这里&30340;一切,乃至厌恶她&30340;亲生儿子。 周航垂了下眉,收了帕子,继续解帮着她身体&30340;红绸,她&30340;手终于恢复自由,迎面一巴掌扇在周航脸上。 “啪!” 清亮&30340;巴掌声响在寂静宫殿。 “航儿,又惹你母妃生气了?” 帐外传来天子幽幽笑声。 醒掌天下权&30340;天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末微小事,大笑一声便转身离殿,殿内&30340;宫人跟着他呼啦啦离开,金碧辉煌&30340;宫殿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30340;声音。 这个时代民风开放,世家女也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30340;娇滴滴闺秀,这个时代&30340;世家女习武习剑术,手上&30340;力道自然也足,宸妃&30340;一巴掌下去,周航&30340;脸登时便肿了起来,视线模糊了一瞬,嘴里也有铁锈味,他知道,那是血。 他舔了下唇,慢慢转过脸,女人昨夜穿&30340;衣服已经被撕得不能穿了,他把自己拖进来&30340;衣服往女人身边送了送,“穿上。” 他平静道。 “滚!” 回答他&30340;是女人&30340;一声低吼。 大滴大滴&30340;泪落在红绸上。 女人抱着衣服无声哭了起来。 世家女到底是世家女,礼仪修养被她们刻在骨子里,哪怕哭&30340;时候也是娇花照水似&30340;好看,周航静静看了一会儿,无声笑了起来。 “母妃,你从今天哭到明,再从明天哭到后,就能把他哭死吗?” 周航冷笑,稚气&30340;面容不知何时藏了阴鸷。 “杀了他。” 周航抽出男人送给他&30340;匕首,递到女人面前。 梨花带雨&30340;女人顷刻间止了哭,像是不敢置信般,她缓缓抬头看着面前&30340;男孩,他&30340;年龄并不大,是四岁还是五岁,她已经记不得了。 四五岁&30340;稚儿,正是天真烂漫之际,可他&30340;天真烂漫似乎多了些什么——天真残忍,稚嫩恶毒。 活脱脱&30340;又一个恶魔。 “他死之后,你做太后,我做天子。” 恶魔面无表情看着她,把手里&30340;匕首又往前递了递。 宸妃呼吸一窒,整个人僵住了。 像是看出她&30340;担忧,恶魔轻轻一笑,懒懒收了匕首,“母妃怕落人口实?不妨事,没了匕首,还有其他东西。” “五石散,情丝绕,这些东西也能杀人于无形,只是不如匕首来得干脆利落。” 宸妃瞳孔微缩。 她终于意识到,男孩并非说玩笑话,而是真&30340;有这种想法,且想为之付出行动。 “疯子!” 宸妃尖叫一声,一巴掌扇在男孩脸上。 “疯了,你们都疯了!” 宸妃又哭又笑,全然不复世家女&30340;端庄贤淑。 铁锈味又在口腔溢开,周航吐了口血沫,眸色如墨色摊开。 他缓缓抬头,看着面前近乎癫狂&30340;女人,忽而更加讨厌祝谦夫妇了——神仙眷侣不会互相折磨,他们&30340;子女更不会见证世间丑恶&30340;一切。 凭什么呢? 他生于锦绣置身地狱,他们&30340;子女却是天真无忧快活若神仙。 时间不平事,莫过于此。 要不要把他们召过来杀掉? 他们若是死了,那群小崽子便是没了爹娘&30340;小可怜,吃不饱,穿不暖,凄风苦雨过日子。 那种场景,想想便让人觉得很欢喜。 周航歪头想了好一会儿,到底没召祝谦夫妇。 罢了,暂且饶了他们。 善良这种东西,他偶尔也会捡起来用一用。 次日午后,谢崧入宫。 周航脸上&30340;红肿尚未完全消散,圆胖&30340;包子脸上五指印仍在,谢崧瞧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是娘娘动&30340;手,还是天子动&30340;手?” “两者有区别吗?” 周航慢悠悠饮着茶,“哦,有区别,若是父皇动&30340;手,谢家满门&30340;荣耀只怕便是昙花一现,若是母妃动&30340;手,那谢家&30340;荣耀便是稳如泰山。” “如此,&30340;确是有区别&30340;。” 周航挑眉看着谢崧,稚气眉眼里满满都是嘲讽。 谢崧凤目眯了起来。 一老一少,隔空对视。 闪电一道道劈下来,殿内&30340;烛火摇曳不停,而劈下来&30340;闪电却如白昼一般照在两人面容。 雷声在天际炸响,谢崧收回目光,“娘娘&30340;身体可好些了?” 他声音平静,仿佛刚才&30340;锐利对视不曾出现过一般,“近日多雨,娘娘容易犯老毛病,饮食上需多加注意,衣服也要记得添。” “前几日蜀地送来了蜀锦,我瞧着都是娘娘喜欢&30340;花色,便差人送至宫中,不知娘娘可曾收到?” 谈起女儿喜欢&30340;东西,谢崧不动如山&30340;沉稳有了极浅极浅&30340;活泛之气,“对了,荔枝快下来了,我已差人在岭南守着,只待荔枝成熟,便叫他们星夜送至皇城——” “老头子,你不必假惺惺。” 周航眯眼打断谢崧&30340;话,“你若真心疼母妃,又怎会舍得送她入宫?” “旁人不知父皇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 谢崧眸色微沉。 但那只有短短一瞬,转瞬间,他还是四平八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30340;大司马,谢家家主谢峰回。 挽波流而砥柱,视丘垤之华崧——挽狂澜之既倒&30340;中流砥柱,华山嵩山这样&30340;高山对他来说就如同蚂蚁窝边&30340;小土堆。 峰回,峰回路转,日薄西山&30340;谢家在他手上鲜花着锦,不逊皇族。 周航冷笑出声,“既为了家族荣耀卖了女儿,那便卖得彻底些,收回你假惺惺&30340;好意,母妃不需要。” “对了,你是不是在疑惑母妃为何越来越不愿意见你?是不是恨了你?” “我告诉你,不是。” “母妃从未恨过你。” “她与你一样,满门心思都是所谓&30340;谢家荣耀。” 周航下巴微抬,声音像是淬了毒,“母妃之所以不见你,是因为她下不得床,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 谢崧瞳孔骤然收缩。 周航轻轻一叹,眉眼稚嫩却也天真恶毒,“听闻陆将军性子暴烈,远非洛京温柔贤淑&30340;世家女,你说,若将父皇身边最跋扈&30340;老黄门遣去邺城督战,她会不会怒由心起,剑斩来使?” “啧,邺城可是扼守洛京&30340;咽喉之地,邺城若失,这九州天下会不会易主他人?” “谢峰回,在你心里阿娘是嫁出去&30340;女儿泼出去&30340;水,无法为你谢家延绵子嗣,会断了你谢家&30340;荣耀与门楣,所以把她送至宫中,又从旁处过继了儿子。” “你将你&30340;亲生女儿送至虎穴,为与你毫无血缘关系&30340;儿子打点一切呕心沥血,谢峰回,旁人都说你是当今第一智者,我瞧着你却是个大傻子。” 周航轻轻一笑,抬眸看着面色阴晴不定&30340;谢崧,继续道:“若我能活下来,我随阿娘姓。” “谢年舟,我&30340;新名字。” 谢崧呼吸一轻,心跳陡然静止。 天和五月,祝谦之妻监斩天子来使,打开城门迎叛军入城。 天河七月,洛京沦陷,天子尽杀宫妃皇子与公主。 满目疮痍中,谢崧终于寻到自己多日未见&30340;女儿,她&30340;胸口插着一柄剑,源源不断流出&30340;鲜血早已将她&30340;衣服染红,但她&30340;眼仍然大睁着,像是不愿闭上一般,谢崧颤手把她抱在怀里,她&30340;呼吸已经很轻了,眼珠微微转了下,声音沙哑,话说得很吃力,“阿爹......我为谢家尽孝了。” 说完这句话,她&30340;手无力垂下,在谢崧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风声烈烈,鬓发花白&30340;老人抱着人无声恸哭。 时隔多年,谢年舟依旧会想起那日&30340;场景,灰蒙蒙&30340;天,到处可见猩红&30340;血迹,老人抱着女儿一遍一遍叫着她&30340;乳名,可惜女人再也听不到。 谢年舟没有死,老人问他想去哪,他突然想起女人&30340;话,女人一直羡慕着&30340;祝谦夫妇,他便对老人道,“我想去也邺城。” 后来谢年舟来到邺城,荣芳斋点心铺前,他见到祝谦&30340;子女。 他从未见过他们,更未见过祝谦夫妇,却一眼便能认出他们是祝谦&30340;子女——无他,那种眼底满是晴空&30340;眸子,只有神仙眷侣祝谦夫妇能养得出。 再后来,他逐渐长大,也曾相隔一墙听到她讲话:“卖女儿就卖女儿,别冠个好听&30340;名头说政治联姻。” “男人不喜欢,还能去纳妾,女人不喜欢,还能养面首和离不成?” “为了家族&30340;荣耀女儿吃苦受罪,为了家族&30340;荣耀男□□妾成群,同样是一母所生,差距怎就这般大?” “这些所谓&30340;为家族牺牲掰开来看全是吃女人。” “苦全是女人吃了,便宜全是男人占了。” “若阿爹阿娘叫我去政治联姻,我还不如一头碰死呢。” “别跟我扯养我许多年用我在一时,阿兄表兄也被养了许多年,怎地不见把他们送到别人家去入赘?” 隔壁房间传来陆广轩&30340;郎朗笑意,“收起你&30340;小心思,谁舍得让你去政治联姻?” “旁人联姻是结亲,让你去联姻,怕是要结仇。” 谢年舟轻挑眉,透过机关侧目去看隔壁房间&30340;人。 少女娇娇而笑,眉眼满是晴空。 她&30340;晴空带了些许锋芒,是知世故而不世故&30340;善良。 谢年舟轻轻一笑,突然想起自己&30340;阿娘。 “航儿,你羡慕吗?” 举止风华&30340;女人临窗而坐,眉眼哀伤。 羡慕&30340;。 那是他从来不会拥有,未来也不会拥有&30340;东西。 他抬眼看着隔壁房间&30340;少女,陡然生出一个荒唐念头——他会拥有&30340;。 只要把她圈在自己身边。 人终究会为年少不可得之事而困扰终身。 有些人一旦相遇,便注定纠缠不休。 第69章 番外—林予红 番外—林予红 林予红&30340;未婚夫死了。 收到这个消息时,林予红正守着给阿爹煎药&30340;药炉子,热气腾腾&30340;苦涩药味翻滚着,浸染得衣物都带着涩涩苦味,她蹙眉看着缭绕如云端&30340;雾气,手里&30340;团扇停了一下,“死了?” “女郎,您,您节哀啊!” 来回话&30340;婆子强忍着眼泪,哽咽&30340;声音让人越发心酸,周围&30340;小丫鬟红了眼,有那等胆小怕事&30340;,此时已嘤嘤哭了起来。 ——女郎阿娘去岁撒手西去,家主自那时便缠绵病床,小郎君年龄尚小,家族大小事务便压在女郎身上,世家大族外面瞧着花团锦绣&30340;,但内里却斗得颇为厉害,自家主生病后,女郎&30340;叔伯们便频频找上门来,说女郎是女子,哪有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30340;?要女郎退出林家&30340;生意,由他们接手以后&30340;往来。 最初时,这些人倒还愿意装一装,开口闭口是为女郎好,免得女郎坏了名声遭了顾家&30340;厌弃,可女郎岂是那般好糊弄&30340;?她若退了生意,便从林家长房嫡出变成了旁门庶出,小郎君又年幼,只怕不出几年,便会被这些所谓亲戚吃干抹净扫地出门。 女郎自是不肯&30340;,只拿祖宗家法来说事,说自古以来哪有长房不理事务要其他人来管理家业?那些豺狼见女郎不肯就范,便彻底翻了脸,隔个三五日便来寻事,直将家主气得越发病重,如今连床榻都下不得了。 幸好女郎不是那种娴静温和&30340;人,女郎自幼帮家主打理生意,耳濡目染下,自然养出了杀伐果决&30340;性子来,那些豺狼将家主气吐血后,女郎便也不再讲情面,金银珠宝送去几箱后,京兆尹派兵抓了闹事&30340;人。 闹得最厉害&30340;人被抓进了监狱,其他人气焰顿消,府上这才过了几日消停日子。 可京兆尹也是一个看菜下碟&30340;人,帮女郎抓人,一来是因为女郎给&30340;银子足,二是因为女郎是江左顾家未过门&30340;儿媳妇,林家虽然颓势尽显,可江左顾家乃是南方第一士族,京兆尹不看林家&30340;面子,也要给江左顾家几分薄面。 只是这面子,需要用钱买,而今不过一个月,京兆尹便已遣人来府上拿了三次钱,活脱脱&30340;送走了豺狼迎来了虎豹。 到底没成家,女郎哪能事事麻烦顾家?只能忍痛给了,继而盼着大婚之日早些到来,待女郎成了江左顾家&30340;儿媳妇,看这些人哪里敢欺辱林家?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而今顾家郎君一命呜呼,女郎再想借顾家之势怕是不能,家主又病得昏昏沉沉,未必吃得上今年&30340;新粮,没了顾家做靠山,再没了家主,女郎未来&30340;日子可怎么过啊? 她们是家生丫鬟,与女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女郎不能自保,她们又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林家&30340;另几门都是些吃喝嫖赌&30340;纨绔,若她们落到那些人手里,只怕不出一月,便被糟蹋得不成人样。 想到这,丫鬟们哭出了声,“女郎,咱们可怎么办啊!” “女郎,您快想想法子,且拦了这个消息莫让洛京&30340;人知晓了,若是不然,只怕咱们府上顷刻便能覆灭。” 林予红垂眸看着缓缓吐着云雾&30340;钧瓷小药壶,此物虽好,但经年累月下来已被药渍浸染,最初&30340;白釉变成了熏黄色,衬得外面&30340;富贵牡丹花纹越发败落,如秋来百花杀,再怎样鲜花着锦&30340;热闹颜色,到了季节依旧是一片荒芜。 “这等消息如何能拦?” 林予红重新摇起了团扇,自幼便接触家族生意早熟薄情让她少了几分世家贵女&30340;娇软,启唇说话时,声音便带了几分不容置喙&30340;冷硬,“且让他们过来便是。” “我倒是想看看,谁想做这第一人。” 第一个登林府大门&30340;人是京兆尹。 对于这样&30340;事情,林予红丝毫不意外,本就是为利而来&30340;人,而今背刺她再正常不过,可惜了,她岂是那般容易被人拿捏&30340;人?早在遣人往京兆尹府上送金银财物时,她便寻了京兆尹&30340;政敌,而今京兆尹登门,正是到了该收网&30340;时机。 京兆尹一败涂地,一家老小被昏聩&30340;天子送到了菜市场,二千石&30340;官员,一百多口人命,鲜血染红了菜市场,林予红坐在二楼&30340;雅间垂眸往下瞧,声嘶力竭&30340;声音骂着她&30340;名字,围观&30340;人□□头接耳,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那些声音她纵然听不到,也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左不过是她。 一个狼心狗肺六亲不认恩将仇报&30340;小人。 是,她是小人。 这个世道逼得好人没活路,唯有做小人才能保得一家老小。 她不后悔自己做&30340;事情。 京兆尹死后没多久,她阿爹也死了。 她早就做了心理准备,面上没有太多&30340;悲伤,所谓&30340;亲戚说她薄情如斯,连自己阿爹去世了也不曾掉几滴眼泪,她听着那些话,面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阿弟被他们吓得哇哇直哭,委屈巴巴&30340;小模样让人看得直心疼。 “予红自知年少,又是女流,哪能果真不要脸面在外面迎来送往?” 林予红伸出手,把阿弟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阿弟&30340;后背,声音难得温和,“当初执意理事,不过是为阿爹罢了,阿爹缠绵病床,若是叫他看到自己一生&30340;心血被我拱手送人,只怕他气得顷刻间便能撒手人寰。” “而今阿爹没了,我便也无需再顾忌他&30340;看法,当初是我不懂事,我向叔伯们赔礼了,叔伯们大可放心,待阿爹后事了结之后,我与阿弟便远走他乡,再不管林家事务。” 恶语相向&30340;叔伯们顿时大喜,连称呼都变得亲昵,“予红,你说&30340;可是真&30340;?” 被林予红揽在怀里&30340;林景深从她怀里探出了小脑袋,“阿姐!” 林予红拂了拂他&30340;发,面色依旧是平静&30340;,平静里带着几分颓败&30340;丧,“诸位叔伯都在这,我岂能向你们说谎?快则十天,多则一月,我必会与阿弟一起离开洛京。” 离开洛京是真&30340;。 她不离开洛京,哪能看这些人内斗? 况如今洛京形势越发不稳,留在此地只会徒增风险,倒不如寻一妥当地暂避风头,待洛京形势明朗了,再重回洛京。 到那时,林家&30340;局势也该明朗了。 父亲&30340;后事料理完,林予红带着弟弟林景深离开了洛京,因着她自愿“放权”&30340;缘故,林家&30340;其它几房难得给了她好脸色,对于她&30340;要求大多是应允&30340;,对于那些不应允&30340;,未来也会应允,她并不太担心,但是究竟要去哪,却是一个难题。 林予红一路走,一路想,在出门&30340;第十天,她决定了方向——去邺城。 邺城是北方第一城,中原之地&30340;咽喉,而今天下唯一一方净土,祝陆两家&30340;地盘。 武将心里没有那么多&30340;弯弯绕绕,况她身后是号称中原粮仓&30340;林家,为了那些粮食,祝陆两家也不会为难于她,更何况,阿爹在世时曾向祝陆两家行过方便,为了那些方便,祝陆两家也会护他们姐弟&30340;周全。 话虽这样说,但林予红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她从未见过祝陆两家&30340;人,不知他们为人如何,况她现在在林家已无“立足之地”,祝陆两家真&30340;会为那些过往方便护她周全吗? 信使出发之后,林予红又有些后悔,而今四处战乱,邺城又是军事要塞,祝谦夫妇纵然有心,只怕也顾及不到她。 到底是仓促了些,若是再给她一些时日,她必不会让信使去往邺城。 这样&30340;担忧很快被打消——祝谦夫妇不仅很快给她回了信,还在信中言明自己会出城相迎,不管林家内里如何变动,她在他们这里永远是恩公之女,林家&30340;长房嫡出。 周围不是豺狼便是虎豹,林予红何时见过这般温暖温和&30340;人,她捧着书信,连阿爹葬礼上不曾落过几滴泪&30340;眼睛此时却红了起来,睡梦中&30340;阿弟被泪水砸了脸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小小&30340;人儿第一次见到她&30340;泪,不由得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好奇看着她。 “阿姐?” 小林景深试探性伸出手,指腹点了林予红脸上&30340;泪,放在嘴边舔了舔,稚嫩&30340;声音无比孩子气,“咸&30340;。” “原来阿姐也会哭啊。” 小林景深歪了下脑袋。 林予红收了信纸,紧紧抱着林景深,“是啊,阿姐也会哭。” 祝谦夫妇言辞诚恳,林予红再无担忧,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走走停停,加快速度向邺城进发。 很快,她到了邺城边境,乱世之中&30340;书信并不是很方便,她也没有告诉祝谦夫妇她准确&30340;抵达时间,但祝谦夫妇还是在她抵达&30340;地方等着她,一水&30340;明光甲,一水&30340;悍勇英气,豪气干云&30340;声音直冲云霄。 她看着那些完全不同于洛京世家&30340;武将们,静了多年&30340;心突然热了起来。 林予红在邺城太守府住下。 连年&30340;战事让这座所谓&30340;北方第一城并不富裕,哪怕祝谦是邺城&30340;太守,日子也过得颇为清贫,林予红虽出了林家,但并不缺钱,抵达邺城&30340;第一件事,便是拿了银票从钱庄里取了银子送给祝谦夫妇。 以前给京兆尹送银子是迫不得已,而今给祝谦夫妇送银子,却是她心甘情愿,只是祝谦夫妇忙得很,那日去接她都是忙里偷闲,将她安置在府上后,便再度忙开了,她在太守府上住了几日,竟是一日也不曾见到祝谦夫妇。 “女郎有事找姑母?” 祝谦鲜少在府,府上大小事务皆是陆家&30340;少将军在处理,见林予红日日来等祝谦夫妇,还以为她住得不习惯,又人林予红在钱庄取了几箱子&30340;金银,越发觉得林予红将太守府当成了那等黑吃黑&30340;府邸,取金银送与他们,是为了求一个栖身之地。 这般一想,陆广轩英气眉峰微微蹙了一下,拱手向她见礼,“而今世道乱,姑母不大在府上,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30340;地方,还望女郎原谅则个。” “女郎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与我说也是一样&30340;。” 端方持重&30340;少年将军又补上一句。 “对啊,漂亮姐姐,有什么话跟表兄说就好啦。” 玉雪可爱&30340;小女孩从陆广轩身后探出一个小脑壳,眼睛亮亮&30340;。 “仪仪,不得无礼。” 大抵是觉得女孩&30340;称呼有些轻挑,陆广轩把她&30340;小脑袋按回去,摇头轻笑&30340;模样无奈又宠溺,“舍妹顽劣,女郎莫怪。” 林予红眸色暗了一瞬。 这大抵便是有兄长&30340;好处了,无忧无虑肆无忌惮&30340;,天塌下来也有人为自己撑着。 父亲刚刚过世,林予红身上仍带着孝,鬂间&30340;钗环是颇为素净&30340;银饰,手里拿着&30340;团扇也是素面描银&30340;,稀薄&30340;晨光穿过枝丫落在她脸上,斑驳细碎如雪色一般,她映着雪色垂眸看着在陆广轩身后扭来扭曲&30340;女孩,轻轻摇着团扇,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少将军多虑了,小女郎如此可爱,我只有喜欢,哪会厌恶?” “女郎谬赞。” 听林予红夸祝仪可爱,陆广轩又笑了一下,只是他话虽说&30340;谦虚,但面上却毫无自谦之色,明晃晃&30340;颇以祝仪为荣&30340;态度,林予红心细又敏感,自是知道祝仪乃是太守府&30340;眼珠子,说句凤凰蛋也不为过,况她自己也有幼弟,以己度人,颇能理解陆广轩对祝仪&30340;护短与偏爱之心。 “我寻两位将军倒也无甚要事,两位将军雪中送炭迎我来邺城,我感铭肺腑,无以为报,只能略备薄礼相谢,还望少将军莫要推辞。” 林予红缓缓摇着团扇,微笑说道。 到底是出身武将世家&30340;少年郎,虽端方守礼,但豪爽之气却是刻在骨子里,听林予红这般说话,陆广轩不由得哑然失笑,“女郎说这话便是见外了。” “女郎&30340;阿爹在世时,曾与邺城行了不少方便,莫说只是接女郎在邺城小住,纵然是女郎移居邺城,我们也是要护女郎一生周全&30340;。” “什么谢礼不谢礼?似这等见外话女郎不必再说。” 晨曦下少年将军声音朗朗,“若是不然,被我姑母听到了,只会怪我招待女郎不周,才叫女郎生出了以礼酬谢&30340;念头。” 陆广轩说&30340;赤诚,绝非推诿之词,林予红面上笑意更深,手里摇着&30340;团扇停了下,目光略往身后侍女身上淡淡一瞥,侍女们便极有眼色退了下去。 武将之家没那么多&30340;规矩,府上亲兵更多,而非下人,陆广轩又是一个老成持重&30340;,身边并无丫鬟婆子来伺候,亲兵也只是两三个,见他们说话便远远立在院门口,身边并无他人,林予红看了眼陆广轩,轻摇团扇缓缓开了口,“少将军明鉴,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何况我这种弱质女流?” “我为女子,阿弟年幼,身怀巨富,便是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这些金银送给将军,一是让外人知晓,林家姐弟&30340;钱财尽数送于了将军,而今不过是普通富贵罢了,省得那些人再将脏心思打在我们姐弟身上,送金银,其实不过是让那些人&30340;矛头指向太守府,少将军自幼习读兵书,不会不知晓吧?” 陆广轩剑眉微蹙,“女郎——” “少将军且听我说完。” 林予红笑笑打断陆广轩&30340;话。 陆广轩虽是武将,但知进退识分寸,待人十分有礼,见林予红这般说,便只好苦笑说道:“女郎请讲。” 林予红微颔首,继续道:“这二么,自是想劳烦将军搭桥牵线——北方叛军蠢蠢欲动,天子派来&30340;使臣却无端刁难陆祝两位将军,倘若未来有变,这些银两便算我投效之礼。” 陆广轩心头一惊,面上温和笑意淡了一瞬。 ——林予红说&30340;不错,北方叛军如今已一统北地,不日便会南下攻取邺城,洛京&30340;天子非但不想着如何抗击叛军,反而派来使臣百般为难姑母与姑父,他虽年龄不大,但姑母姑父从不将他当孩子对待,反而事事与他相商,让他知晓太守府&30340;动静局势,这几日使臣越发无礼,姑母向来不是什么好性之人,已生了剑斩使臣开城献降之心,只是姑父激烈反对,言世家只有战死之将,哪有不战而降&30340;将军? 两人为此事不知吵了多少次,至今也没吵出头绪,但姑母素来强势,在这种事情上,姑父向来拗不过姑母&30340;,当然,拗过也没用——姑母若是脾气上来了,先斩后奏也是有&30340;,姑父只能依从姑母。 从目前局势来看,邺城开城献降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可这是邺城机密,满邺城也只有他们三个知晓,林予红是如何得到&30340;消息,在这个时候送上这么多&30340;金银做问路石? 陆广轩想了又想,极为确定自己不曾泄露半点风声,不是自己泄露&30340;消息,姑母姑父更不可能走漏风声,两者皆不是,陆广轩看林予红&30340;目光变了味——很显然,面前敏感多心&30340;贵女不仅仅在为人处世上敏感,在政治上&30340;敏感更是超出常人,她不需要听到什么消息,她只需看到天子使臣以及知道北方叛军一统北地便知道了未来&30340;局势,抢在未来打得天子入主中原之前为自己挣一个富贵荣华。 潜龙在渊方有从龙之功。 眼前&30340;这位贵女,可不是洛京里纸糊&30340;美人灯。 陆广轩呼吸停了一瞬。 但毕竟自幼便跟在祝谦夫妇身后学习兵法兵书&30340;少年将军,短暂怔了一会儿神后,他便很快回神,看了又看面前&30340;林予红,四平八稳说道:“女郎既这般说,我便替姑母收下这些银两,若局势果真有变,这些东西自会送到女郎想送之人之手。” 林予红微微一笑,“如此,便多谢少将军。” 后来这些东西果真送到新朝天子手中。 后来林予红被封为县主。 后来林予红与陆广轩再相见,陆广轩身边已有了天子赐下来&30340;舞姬,舞姬妖娆,将军英气,将军在前面走着,舞姬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追着。 “将军,您等等奴家。” 舞姬声音软软&30340;,百灵鸟似&30340;。 丰神俊朗&30340;将军眉眼间有些不耐,但也停下了脚步,“你跟着我做什么?” “姑母交代你&30340;事情做完了?” “奴家就是想跟着您嘛。” 妖妖娆娆&30340;舞姬捏着嗓子撒着娇,“将军放心,夫人交代&30340;事情奴家早就做完了,若是不然,奴家哪能来找您呢?” 将军与舞姬&30340;关系显然极好,并无主仆之间&30340;阶级分明,“好好说话,莫掐着嗓子,唱小曲儿似&30340;,当心姑母听到又骂你。” “哼,夫人才舍不得骂我呢。” 身段婀娜&30340;舞姬伸手拽着将军&30340;胳膊轻摇着,娇滴滴撒着娇,“将军,好将军,您就带奴家出去玩玩嘛,奴家在府上闷了小半年了——” “别撒娇,没用。” 将军从女子手里抽回胳膊,抬手揉了下眉心,“而今世道乱,你好好在府上待着便是,何必出府自寻麻烦?” 林予红迎风立于竹林中,看着二人&30340;举止亲昵,手指慢慢摇着团扇。 “谁在哪?!” 陆广轩剑眉微蹙,眸光骤然凌厉,抬手将妖娆女子护在身后,另一只已按在腰间佩剑。 看到陆广轩十足&30340;防备状态,林予红有一瞬&30340;恍惚。 多年前,陆广轩似乎也有过这样&30340;反应,因为孩童间&30340;些许旧事,她气得狠了,便重重打了陆广轩一巴掌,英气锐利&30340;少年显然没有受过这般&30340;委屈,被她打得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一身薄银甲脸上却肿着巴掌印,怎么看怎么滑稽。 但少年&30340;确能称得上君子如风,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气得眼睛都红了,却也不曾对她发脾气,只是领了弟弟妹妹们转头就走,再不跟她这个“无礼”之人争执。 往事涌上心头,林予红心绪翻涌,其实那年&30340;她也并非真&30340;气那些旧事,而是气陆广轩&30340;态度,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陆广轩却误以为她得理不让人,老母鸡护鸡仔似&30340;把一双弟妹护在身后,好似她是那等吃人&30340;老虎一般。 可惜她在邺城待&30340;时间并不久,两人间也并未解除,经年改世再相逢,陆广轩心中&30340;她仍是要吃人&30340;母老虎,他对她需拿出十分&30340;警惕来。 仔细想想他这种心理颇为正常,她本就是那种精于算计&30340;心机女子,男人遇到她,自然只有怕&30340;份儿。 洛京甚至有童谣说她是天煞孤星,克死阿娘克死未婚夫又克死阿爹,而今一把年龄,却也无人敢娶。 听到她听到那些歌谣心中只觉得荒谬又荒唐,可今日见陆广轩与女子并肩站在一起宛若璧人,她恍然觉得那些歌谣&30340;确有几分道理——她这个人,生来便是孤独终老&30340;命。 可是这样也好,最起码不用看丈夫被一群莺莺燕燕围在身边,自己心中苦涩却还要嫁妆大度。 生活已经这般苦了,何必在感情上为难自己? 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看得开。 林予红笑得端庄贤淑,慢慢从竹林里走出,正午&30340;阳光很好,自竹林而下,竹影斑驳中,她轻笑着开了口,“一别经年,少将军风采依旧。” 陆广轩星眸轻眯,按剑&30340;手指慢慢放下,“洛京......林予红?” 林予红轻颔首,“难得将军还记得我。” “这位是?” 她手中团扇虚虚一点,笑得四平八稳,“将军何时成了婚?竟也不请旧友吃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