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豪商》 第一章 洞房花烛夜 宋澈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端坐在婚床上,凤冠霞帔、红绸盖头的新娘,再下看自己,竟是一副新郎官儿的模样。 她是谁?我在哪儿? 宋澈明明记得,自己因得罪顶头上司,被迫从公司离职,以至于心情郁闷,独自夜爬华山—— 好像…… 好像是失足从山上滚了下去。 可就算这样,即便没摔死,那也应该住在ICU才对。 难道……我穿越了? 婚房相当宽敞,古色古香的家具,置得相当有格调,大红香烛旖旎,清风微卷幔帐,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 “喂,你还要让我闷多久?”新娘子冷不丁一句。 新娘盖着盖头,虽瞧不见模样,但有一说一,身段儿还是不错的。 宋澈狐疑走至床边,拾起喜盆里的玉如意,轻轻挑开新娘盖头,从下往上,口若朱丹片片红,肌肤如玉鼻如锥,青丝半挽发髻,玉耳穿小珠帘,明眸好比星光,淡淡女子芳香。 面对眼前的绝色美人,宋澈一时看得出了神儿,竟下意识嘟起嘴,慢慢凑了上去。 花前月下,新郎新娘,洞房花烛,一夜春宵,谁敢说不合理? “淫贼,看打!” 还没等亲上红唇,一记闷棍当头棒喝,敲得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新娘不知从哪儿掏出根手臂粗的擀面杖,一阵打胡乱捶,每下都卯足了劲儿,嘴里叨骂着: “你这个半道儿上捡来填房的淫贼,真把自己当成新郎官儿了么?也不问问本小姐准不准许!” 宋澈在婚房里抱头鼠窜,边跑边喊:“谁他妈知道这里是个什么鬼地方啊,老子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儿,还偏偏遇上了个母老虎……” “你……你竟敢骂我母老虎!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敲成菩萨脑壳!” 两个陌生冤家也不知在房里追打了多少圈儿。 新娘终于被累得叉腰喘气。 见母老虎没威力了,宋澈赶忙夺门而出。 可出去才发现,这里就似个迷宫般的深宅大院,亭台楼阁,一栋接着一栋,转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出去的路。 不管了,今天翻墙也得离开这鬼地方。 宋澈找准一面矮墙,撸起袖子,扎紧腰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骑了上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姑爷!” 宋澈一惊,脚下一滑,从墙上跌落,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捂腰仰望,迎上的却是一对儿笑眯眯的大眼睛。 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婢女,正叉着腰,挺着那不太傲人的胸脯,身边还站着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仆。 “姑爷,今日是你与小姐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儿可不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啊!” 小婢女说着冲家仆使了个眼色。 家仆左右开弓,用棒子架起宋澈,好是押解犯人的差役,半吊着往婚房方向送去。 小婢女跟在一旁说道:“姑爷,咱们沈家虽谈不上巨富,但在这苏州城里也算是有一席之地的大商了,更莫说咱家小姐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您赘入沈家呀,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呢!” “呃……冒昧问一句,今夕是何年?” “大梁永安历十六年呀。” “大梁?” “你不记得也不奇怪,看病的郎中说了,您脑子遭了重创,很可能会失忆……” 这可不是失不失忆的问题!宋澈已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真的穿越了,而且还不是常规朝代。 小婢女名叫芙儿,是沈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通过与她浅谈,宋澈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沈家老爷沈田是个心善之人,在经商返途中意外救下了昏迷的自己。 恰逢大梁皇帝下旨,为填补后宫,大批选拔江南秀女。 别看沈家业大,膝下却无男丁,唯有独女沈文君,双十年华,貌美如花,掌上明珠自然舍不得送进宫去伺候那年过半百的皇帝老儿。 沈田见自己长得眉清目秀,又与沈文君年龄相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招成了女婿。 如此一来,出嫁女子不用进宫,还能给沈家传承香火。 还得是个商人,这如意算盘,打得是啪啪响。 “如今世道,沿海倭寇袭患,西南蛮夷侵扰,北方第戎虎视,西边胡族兵戈,江湖匪盗猖獗,灾民与日俱增……若不是咱家老爷心善,姑爷您恐怕早在半道儿上被野狼吃了……这软饭虽然难以下咽,但总比饿死来得强吧?” 芙儿冲宋澈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问:“您说是不是呀?姑爷?” 宋澈撇着家仆手里的大木棒,苦涩道:“你说是那就是了……” 直至将宋澈“押”回婚房,芙儿才带着家仆离去。 婚床已放下了幔帐,透过烛影可见,丽人半枕眠,婀娜又多姿。 宋澈靠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成。 “从今夜开始,我睡床,你睡塌,不准打呼,不准磨牙,更不准逾越半步,懂了么?”幔帐内悠悠传出的声音,更像是命令。 宋澈幽怨地瞪了一眼,心里暗骂,母老虎,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懂了……” “那么,熄灯,安寝!” 宋澈灭了红烛,躺上竹榻,心想着这肯定是个梦,一觉醒来也许就回去了。 …… 失足! 下坠! 失重! 惊醒! 宋澈猛然睁眼,满头大汗。 晨曦洒入房间,栅格窗影斑驳,春风捎来花香,三分沁人心脾,七分叫人沉醉。 还是那间婚房,这根本不是梦。 “咯吱……”大门被人轻轻推开,芙儿与另个小婢女,各捧便服与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姑爷,快快起床了,过门的新人,要给父母敬早茶,这是规矩。” 婢女将东西放下,便打算离开。 “等等,”宋澈瞥了一眼主室里空旷的婚床,“你家小姐起得这么早?” “小姐可不是姑爷叫的,您应该叫小姐为夫人,”芙儿纠正了一句,才说道:“小姐她不论春夏秋冬,皆是五更天起床,到书房查对账本呢。” 沈家无男丁,女儿当自强。 不曾想,稀里糊涂得来的老婆,不仅是个俏佳人,还是个勤劳如日的女强人。 第二章 沈家有商女 沈家果真是大户,这一身儿绫罗绸缎,很难不让人富贵。 宋澈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没办法,长得帅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就是这一头短发有些不着调。 宋澈走在宅院庭廊,往来的家丁婢女见了,都得笑盈盈请声安: “姑爷好!” “哎,好,好,古德猫宁啊,古德猫宁……” “呵呵呵……这个姑爷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 老丈人沈田,体态略微发福,面容颇为和蔼,眼睛炯炯有神,毕竟为一家之主,魄力十足。 丈母娘周玉梅,虽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在,难怪能将自家女儿生得这般漂亮,就是姿态有些清高,眼神带着蔑视。 宋澈给二位高堂敬了茶,一家人便移步膳厅吃早点。 江南人的早点量少却样式繁多,十几道菜素多荤少。 宋澈从穿越至今,还没吃过一口饭,肚子早已咕咕叫,不讲究细嚼慢咽,只知道大口朵颐,反正是吃软饭,不吃白不吃。 “闻说女婿失忆了,可还记得自家姓名?”老丈人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发问。 是啊,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人家拐来当倒插门儿!要不是看在你女儿长得漂亮的份儿上,老子早提桶跑路了! 宋澈随口一句:“宋澈,清澈的澈。” 老丈人又犹豫了一阵,才微笑着语重心长:“这个……呃,宋澈啊,入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人了—— 俗话说得好‘再笨的驴子,鞭策两下也懂得拉磨’,咱沈家世代为商,你也得学着帮点儿忙,不要求太精懂,把事儿干规矩了就行。” 宋澈点头应了声好,继续啃着小笼包。原来古代的包子这么好吃…… 沈家人或许不知,宋澈生前可是毕业于经贸大学的高材生,就是因为一个亿元大项目和上司吵了一架,才被迫离职,才心情郁闷,才独自爬山,才失足穿越,才到了这儿。 “文君啊,早饭过后你带着宋澈上坊间里转转,给他熟络熟络咱家的生意,下个月的扬州商会,咱们把他也带上。”沈田说道。 “啊?”沈文君一脸难以置信:“爹,你莫不是在打趣吧?扬州商会时,江南各位大商客都要到场,他这人……看着便傻乎乎的,咱带他去就不怕惹人笑话么?” 沈田沉声一句:“带个男丁,也总好比每年都带自家女儿去得好。” 沈文君欲言,又止,欲言,又又止,只得咬着嘴唇,眸中暗藏悲伤。 在古代,特别是江南水乡,少女足不出户,待闺阁中,少妇相夫教子,恪守纲纪。真有那种励志成就一番事业的女人,也是极为少数且极为困难。 封建传统,扼杀了女人太多的便利,给予了女人太多的悲剧。 宋澈望着沈文君,一时间竟有些了同情,越好强的人,其实越脆弱。 “看什么看!吃你的包子!”沈文君察觉到了宋澈的目光,夹起一只小笼包便塞进了他嘴里。 丈母娘这时来了一嘴,“要我说啊,他俩都别去,你一个人去便行了,当下最要紧的是给沈家开枝散叶!伙房里帮工的李婶儿,比我都还小两岁呢,孙儿都能站在来走路了——” “啪!” 沈文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饱了!”阴沉着脸,逃离似地下了桌。 “你看你,又把女儿气走了,这生孩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不能着急,慢慢来嘛!”老丈人出声责备。 丈母娘不甘示弱:“你又不用生孩子,你当然说得轻巧,这从备孕,求子,怀胎,养胎,接生,坐月子,哪样不费功夫,哪样不遭罪?” 老丈人嘀咕:“你这般懂得,也没见你生出儿子来……” “好哇,沈田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么?怪不得你想纳小妾,原来……原来你早就嫌弃我了!” “哎呀,夫人,你别当女婿的面说这些,我何时说要纳妾了?” “我……也吃饱了。” 宋澈见势不妙,筷子一扔,火速下桌,逃离膳厅。 …… 宋澈将沈府里的仆人问了个遍,终于在杂物间中找着了自己的“原始装备”。 他赶忙掏了掏裤兜,香烟与打火机并未遗失,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点上了一根儿,“嘶……”猛吸一口。 尼古丁迅速充斥大脑,“呼……”随着缓缓吐出的烟雾,所有烦恼一扫而空,仿佛重获了新生。 随之他又翻找背包。 他总是个有备无患的人,所以什么东西都准备得很充分,手机,充电宝,防兽电棍,急救包…… 手机仍处于待机状态,电量还有一半,信号肯定是没有了,充电宝还是满格,以它两万毫安的蓄电量,还能充四次。 除了急救包里的药品外,其它东西在古代都难堪大用,但至少可以成为精神食粮。 宋澈望着夹在手中,袅袅娜娜的香烟,不禁思考起未来—— 回,大概是回不去了。 而即便能回去,从华山摔下来,不嗝屁儿也会落得个终生残废。 老丈人虽一声不吭把自己招作了女婿,但实打实地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何况那白得来的老婆,长得是真他妈漂亮…… “好!” 宋澈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扔,从今天开始,现代里失去的东西,老子统统都要在古代里找回来! “姑爷你在哪儿呢,马车已备好了,小姐等您出发呢!”院外传来一声呼喊。 宋澈赶紧踩灭了烟头,将手机关机塞进背包,杂物房一般不会有人打扰,把东西藏在这里很安全。 他把香烟与打火机塞进袖子,应了一声往府外走去。 …… “我们沈家,从太爷爷那辈开始,一身布衣闯苏州,历经四代人的心血,才有了今日的家业,其中字号最老,招牌最亮,信誉最高,也是家喻户晓的,四大名绣之一的‘苏绣’,从纺织,漂染,纹绣,制衣,可谓是售遍大江南北……” 马车内,沈文君满脸自豪地介绍着发家史。 宋澈则是撩起窗帘,沿途欣赏着苏州城里的风景,江南水乡,商旅互通,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往来白丁,优哉游哉,浮生惬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生活在没有发动机与尾气的时代,也挺不错。 “宋澈!” “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沈文君瞪着眼睛。 宋澈掏了掏耳朵,“听了,听了,”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出了,他忽然好奇:“昨夜听芙儿说,大梁王朝四面虎狼,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为何苏州城里不见模样?” “日后出了城,你便能瞧见了,”沈文君眼神落寞,不禁轻声叹息:“可怜乱世无力,各商家都受了影响,不然以爹的善心,定会散财救济难民,哪怕施一碗清粥,也能少死许多人。” 走水路有水贼,走海运有流寇,走陆路有土匪,如此混乱的局面,哪怕出再多钱,估计也不会有镖局敢接活儿。 特别是如沈家这般售卖全国的商户,交通物流一旦被切断,实力雄厚还可吃老底儿度日,实力欠缺的直接就可以申请破产。 民盗是其一,官盗是其二。 行军打仗所消耗的国力,都会变相转为高昂的赋税,民脂民膏,收干刮尽。 饿肚子能咋办?男人只有去做盗贼,女人只能卖身风尘。 如此如此,恶性循环。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纵观古今历史,一个王朝若发展到这般地步,国运也就岌岌可危了。 宋澈长叹一口气,为何偏偏就穿越到这乱世之中呢? “你又叹什么气?”沈文君投来好奇。 宋澈笑道:“我是怕搞到最后,连软饭都没得吃。” “呵……”沈文君不屑一句:“井底之蛙,懒得理你。” 闲谈间。 马车停在了一家名为“水云坊”的商铺前。 水云坊有四个门面,三层楼高,看门脸便知非同一般。 宋澈跟着沈文君下了马车,还没等进门,一名美艳女子便追着两个少妇跑了出来,她以挽留口吻:“秀云,马姐,我再给你们的月钱涨五十文,你们别走了……” 看样子是有人打算跑路了。 “沈小姐……”两个少妇瞧见沈文君,羞愧低下了头。 沈文君眸中闪过些许无奈,挪开了步子,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 那颇显老成的少妇,突然握住了沈文君的手,眼中饱含泪光:“对不起沈小姐,原本四十文钱一斗米,如今却翻了三倍,我家里还有两个奶娃儿,实在是……实在是……” 沈文君只是拍了拍少妇的手背,冲红衫女子招呼道:“琴若,去帮我各包十两银子来,算作离别礼罢。” “沈小姐,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两个少妇,连忙摇头。 沈文君真挚说道:“二位都是水云坊十年女红,功劳苦劳一并算,十两银子不多的。” “沈小姐……”两个少妇,眼泪直流。 宋澈叉腰站在一旁,望着那眼眸湿润的大小姐,真挚,善良,美丽,人情,世故,除了不让丈夫上床之外,几乎毫无瑕疵。 “哟,好一出苦情大戏啊,瞧得我都不忍心来挖墙脚了!” “哒哒哒……” 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驶而来,一把折纸扇顶开车帘,一名黄杉男子跨步而出,他甩了甩发带,自以为俊秀潇洒,实则一张马脸三角眼,嘴角高高扬起,长得实在尖酸刻薄。 原来,她们不是跑路,而是跳槽。 第三章 竹炭祛湿法 “陈仁才,又是你!”琴若紧攥拳头,眼神充满了敌意。 “哎,不错,昨天是我,今天又是我,说不定明天还会是我,所谓鸟择良木而栖,你家没钱赚,我家赚不完,她们不来我这儿又能去哪儿?”陈仁才斜眼瞥向两个少妇,冷声招呼道: “还不赶快上车?” 两个少妇不好意思在要银两,埋着头就爬进了马车。 沈文君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能去将就? “沈大小姐,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助你摆脱窘迫,”陈仁才扪着胸口,歪嘴笑道:“我这般英俊潇洒,你如此娉婷秀雅,咱两家具以布匹锦绣为商,放眼整个苏州城,还有谁能比我俩更般配,不如这样,我吃点儿亏,纳你做我的小妾,咱两家一起联手,做大做强,共创辉煌?” 琴若忍不住骂道:“无耻之徒,你也配得上我家小姐!” “呵……”陈仁才指着水云坊招牌嘲讽道:“家业在,再丑也是金枝玉叶,家倒了,再漂亮也是残花败柳!” 虽然昨夜那一闷棍,宋澈头现在还有些疼,可眼下再不站出,就真的枉为丈夫了。 “喂,马脸盘子,你给我等一下。”宋澈上前叫住了将几欲钻进马车的陈仁才。 陈仁才回头一瞪,“你是何人?” “我这就告诉你我是谁……”宋澈笑嘻嘻地凑近马车,“啪!”点燃藏在袖子里的打火机,往马屁股上轻轻一触,这可是防风款的,火力相当迅猛。 马儿吃痛,一声长嘶,前蹄朝天一扬,屁股往后一撅,陈仁才一个重心不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马脸盘子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摔了个正儿八经的狗啃泥,大门牙也崩掉了一颗! “哈哈哈……” 看热闹的路人捧腹大笑。 连沈文君也没忍住笑出了皓齿。 “啊啊啊……王八蛋,我弄死你!”陈仁才窜地而起,挥拳砸向宋澈。 “小……心!”沈文君惊呼。 宋澈冷冷一笑,没打过永春拳,还没看过叶问么?他一个后撤步,叫陈仁才扑空,随后一记大摆拳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哎哟!”陈仁才一声惨叫,再崩一颗牙! “豁由根!” 宋澈蹬腿起跳,转身旋转三百六十度,一记升龙拳打在陈仁才下巴耳根间。 陈仁才凌空翻转两周半,“哐当!”一声,恰好撞在了马车上。 “还不快滚!”宋澈呵道。 马夫见势不妙,赶忙将自家主子扶上了马车,一鞭子策马,向街外逃去。 待跑出了一段距离,陈仁才才捂着脸含糊放狠:“小子,今日之耻……来日我必将加倍奉还!” 宋澈高高冲之竖了个中指。 “小姐,这位侠士是您新请的护院么?不仅一表人才,还好有身手呢。”琴若瞟着宋澈,低声问道。 “他?他是……是我……”沈文君好半天也说出后面“夫君”二字,但看宋澈的眼神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是她昨夜刚过门的夫婿。”宋澈拍了拍手,大咧笑道。 “啊?”琴若大吃一惊,“小姐您什么时候——” “是便是了……没什么可议论的,叫大家都散了吧,莫要将差役惹来了。”沈文君轻甩水袖,颔首带笑,与宋澈也在发笑,轻轻一哼,昂首步入水云坊。 坊中一楼是零售,二楼是刺绣,三楼是纺织,后院是染坊,织女与绣娘各个心灵手巧,落落大方。 坊间中挂满了绫罗绸缎,零剪,挂屏,成裳,所绣的图案,山水,鸟兽,仕女,幅幅惟妙惟肖。 “我沈家在苏州有三间作坊,丝坊在城西,用于收购蚕蛹,抽丝剥茧,制成丝线,为锦布纺织提供材料;染坊与绣坊在城北,便是我们脚下所在, 我沈家手上有两大生意,第一是布匹,第二是锦绣。布匹生意,向来是收购织布,自己绘染再通过走商销往大江南北; 锦绣生意,正如你眼前所见,由丝坊提供材蚕丝,再由织女制成锦布,通过染坊漂染绘色,最后绣娘根据客人需求纹绣……” 进入坊间后,沈文君就像变了个人,一边与宋澈介绍,一边督促绣娘做工,若是遇到手法错误的,便折起袖口,亲自下手纠正。 任何人在认真时,都别样的美丽。 宋澈忍不住问:“夫人她的绣艺也很高么?” “起码三四层楼那么高呢,”琴若毫不吝啬称赞:“小姐她呀,织,染,绣,售,样样精通,会的针法比我都多,一楼正厅墙上的那幅‘锦绣山河图’便是出自她手。” “琴掌柜莫要捧杀我了,”沈文君回眸一笑,恰有万种风情,“整个苏州城有谁不知,最好的绣娘就在我眼中。” 看琴若的模样,年纪要比沈文君长上几岁,从头到脚也是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大美人儿。 女红虽美,活儿也精细,但一查帐,掌柜的与老板娘都蹙了娥眉。 “唉……”终究是一声叹,沈文君放下账本,问琴若:“现如今库房里搁置了多少存货?” 琴若也是一脸愁容,“算上昨日退回的,已经快囤过一半了……三月江南,本就淫雨霏霏,倘若再销不出去,这批锦布即便不霉也得褪去成色。” 沈文君沉默了许久,才不得已做决定:“让大家把手里的货做完,歇上一段时间吧。” 琴若惊了容颜,“可是小姐,若无活儿可干,只怕工人都会离开,半月不到便已流失过半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她已不敢再说下去。 沈文君还是叹气,只能叹气。 “我很好奇,为何你们的货运不出去,那陈家的却仍然风生水起?”宋澈突然问道。 琴若说道:“许是给沿途的贼匪交了月供吧,陈氏的手段便是黑白通吃,他们的生意很多都不光彩。” 沈文君冷哼:“也正是有他们这样的黑商,贼子匪盗才会愈发贪婪猖獗。” 宋澈笑道:“顺应时代的发展,必要时人情世故,该打点打点,该应酬应酬,其实也是为商之道。” 沈文君冷声道:“古往今来,与虎谋皮者,几个有好下场?” 宋澈揉着鼻子:“这怎么能是与虎谋皮呢,充其量只能算作‘随波逐流’,做生意太过正直的话,不仅赚不到大钱,还会被人欺负,譬如……挖你的墙角。” “你一个连自己哪儿来的都不知的人,有何资格与我谈商论道!”沈文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瞪着宋澈。 瞧,这便是女人,说不过便耍混摆脸色。 宋澈也懒得与之争吵,冲琴若道:“劳烦琴掌柜帮我取一套纸笔来。” “姑爷……要纸笔作甚?”琴若疑惑。 宋澈神秘一笑:“取来便是,稍后便知。” 琴若带着好奇从柜台取来纸笔。 宋澈执笔,沾了沾墨,用惯了签字笔,这软毛笔实在难以把握,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且还是简体字,不过大致还是能看懂的。 琴若歪着脑袋,一边看写,一边念叨:“竹炭加水煮沸一刻钟,滤去水分通风阴干,放两日后置于篮中,放于屋内对角处,方可吸水祛湿,防腐防潮。” 宋澈满意收笔,指着“鬼画符”自信笑道:“此乃宋某人独家秘制的祛湿配方,按照上边面的步骤来,保准儿能让那仓库里的锦布安稳渡过春季润潮。” 第四章出口转内销 收入锐减,购买力随之下降,大伙儿都忙着解决温饱,谁还会考虑装点自己? 云水坊的市场定位太高端,顾客多数为权贵人户,即便不逢乱世,普通人家也消费不起。 从上午至傍晚,即使有老板娘与掌柜的,两个大美人儿亲自迎客,算上要饭的才进来八十一组访客,仅卖出了三件锦绣织品。 夜色渐浓,沈文君失落地不再奢望来客,便吩咐打烊准备回家。 临走前,宋澈将一本簿子递给琴若,予以吩咐:“这是我为店铺绘制的‘工作表格’,用它来记账和汇算要比在白纸上方便得多,你可以下去熟络熟络。” 琴若好奇翻开簿子,“进店八十一人,询价六十人,成交三人……”她越看越是惊讶,“姑爷,我们通常都只记进账数额,你记这些是为何?” 宋澈笑道:“用成交的人数,除以询价的人数,可算出成交率不到一成,而作为纺织类零售店铺,起码至少要两成以上的成交率才算合格,通过详细记载的数据算出访问率,意向率,成交率,再从概率的高低上来寻找原因,如此,条理清晰,逻辑畅通,解决起问题来就容易多了……这个嘛,便叫做‘店铺运营’。” 琴若虽是一脸茫然,眼中的敬佩之意却毫不吝啬,她偏头望向沈文君,忍不住好奇:“小姐……这位姑爷……你是从哪儿招来的?” 沈文君撇了撇嘴,轻轻一句:“从乱草堆里薅出来的。” 回到沈府,夜色降临。 膳厅里摆满了一桌子酒菜,老丈人与丈母娘端坐上席,笑盈盈地,颇有些反常。 宋澈与沈文君刚跨进门槛儿,丈母娘便迫不及待招呼:“快快来坐,菜要凉了。” 早上还板着一张蔑视的脸,这才刚过了一天便这般热情? 有诈! 宋澈狐疑坐下,瞄了一眼菜肴——韭菜,山药,生蚝,枸杞,羊腰子,还有一大坛子酒,坛封都没揭开,便能嗅到一股让人热血膨胀的大补气息。 原来如此…… “吃啊,吃啊,累了一天了,多吃点儿,补身子。” 丈母娘夹起菜肴便往宋澈碗里扔,将碗塞得满满当当后,又主动抱起酒坛为宋澈斟酒,一个劲儿地眨眼睛,“这酒啊,可厉害着呢,厉害着呢!” 宋澈心里苦不堪言,古代的倒插门儿就这么没有人权么?配种的马都不带这么催的…… 大补之物一下肚,火气蹭蹭蹭往上涨,不一会儿,宋澈的脸便烧了猴子屁股。 沈文君全程咬着嘴唇,用筷子狠狠地戳着米饭,比扎小人的频率还快。 见时机差不多了,丈母娘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符递给宋澈:“这是娘去观音庙花重金求来的‘送子符’,你们把它压在枕头下,来年一定能给沈家添个胖娃娃!” “娘!” 沈文君一如既往,扔筷下桌。 “我也……吃饱了,爹娘慢用。”宋澈一抹唇间油渍,跟着追出膳厅。 月,弯如勾。 夜,凉如水。 温柔的月光下,美人儿斜身坐床边,一只手裹着衣襟,一只手伸入被褥,时不时便用眼角余光打量宋澈的动作。 宋澈枕靠着竹榻,每一口呼吸,都像是烧开了的水蒸气,他凝望着平棊,胡思乱想。 清风卷帘,叮铃作响。 安静。 “砰砰砰……”安静得彼此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许久,越跳越快。 宋澈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大步走向床笫。 沈文君娇躯一颤,急忙缩了上床,抓出藏在被子里的擀面杖:“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我——” 宋澈一个饿虎扑食,将沈文君扑倒在身下,用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不知何时多出的倒影,明显有人在贴耳朵监听。 “你放心,这又不是春.药,我还能把持得住,但要是想过今夜这一关,必须得闹出些动静,懂了么?”宋澈低声说道。 沈文君一愣,点了点头。 宋澈这才松了手,抓住床柱使劲摇晃,“咯吱,咯吱,咯吱……” 沈文君会意,帮着推搡另一根床柱。 “干摇不行,你还得叫两声。” “我……我不会……” “嗯,嗯,啊,啊,这种都不会啊?” “我就是不会!” 沈文君面若桃花,红到了耳根间。 宋澈暗骂了一声操蛋,抓起沈文君玉足,一拳揉向了脚底心—— “啊!啊哟……你停下……你……好痛……你……你快停下!” “你放心,这是涌泉穴,多按按,没坏处。” 门外。 周玉梅咽了咽口水,实在羞于聆听,便撤离了屋檐。 沈田背负着手,一脸深沉地站在十丈外的庭廊下,莫说是这儿了,就是整座沈府估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一定能中头彩……”周玉梅欢喜念叨着,估计连孙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唉,我都跟你说了,那兽鞭酒喝半杯便不得了,你给他灌下了半坛,这叫咱宝贝女儿怎受得了?”沈田拍手愤慨,心急如焚。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贪几杯酒又能怎地啦?”周玉梅挽住了沈田的胳膊,嫣然一笑:“死鬼,剩下那半坛酒,是留给你的……” “嘶!”沈田倒吸一口凉气。 …… 丈母娘走后,装腔作势也随之消停。 宋澈平静坐在窗户边,还好今夜有凉风,能把心中的火气降一降。 就方才而言,以他的气力,轻轻松松便能将这个女人给办了。 但强扭的瓜不甜,他也不太有这个心思。说不定哪天,自己阴差阳错地便回去了,发展太多感情,留下太多牵挂,只会生出更多遗憾。 “宋澈,你会不会恨我沈家?”幔帐后响起一声问候,好似犹豫了许久。 宋澈淡声说道:“爹救了我的命,还在乱世中给了我一个家,若是再有憎恨,就真是白眼儿狼了。” 也许这个答案很满意,隔了许久她才浅浅吐出一声:“好吧……” “关于坊间的生意,我有些建议,你听不听?”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轻声道:“我又不是迂腐之人,若是好建议,我自然会听。” 宋澈说道:“今日坊间一观,发现里头售卖的商品堪称奢侈,为何不设些亲民的东西,让寻常人也能买得起?” 沈文君说道:“水云坊做的本就是珍品锦绣,别看它成交量不高,但卖出去一件,有时比卖一百匹绸缎还要高。” “可今日坊间只卖出一条披帛与一扇挂屏,入账不过三十两,”宋澈提议道:“既然仓库里的布匹运不出去,何不‘出口转内销’?摆在店铺售卖呢?” 沈文君沉默稍许,才轻叹:“我也有想过将绣坊改做布行,可仓库里有万余匹布,若是清仓贱卖,肯定得亏死;再者,沈家锦绣是祖辈四代创立的招牌,若是就这么放弃了,我……我心实在不忍。” 宋澈淡淡一笑,忽而问道:“夫人可知,苏州城有多少人口?” 沈文君想了想:“据户部统计,不算周边村镇,苏州城有五万余户,人口四十二万左右。” “那便对了,衣食住行都为刚需,咱就按一成成交率来算,那么整个苏州便有四万潜在客户,想办法将这部分客户维护好,一旦复购与转介绍做起来,咱家想穷都穷不了。” 大众的钱,利润也许不是最高,但一定是最好赚的。 宋澈继续说道:“锦绣生意绝不能放弃,一块金字招牌,哪怕杵着那儿不动,也是高端的象征; 水云坊那般大,划分几个区域,一边贩卖布匹,一边做锦绣生意,不但不冲突,反而还有共通性。譬如那些买布做衣裳之人,想要锦上添花,刺绣的生意不就来了么?” 一番提议听下来,沈文君已眸光发亮,她跳下床笫,自顾穿起鞋袜:“我这便去书房里拟个方案来!” 宋澈却起身走至烛台前,轻轻一吹,熄了火光,付之一笑:“你就不怕丈母娘蹲草丛?” 沈文君迟疑片刻,还是折回了床上,抱着被子彷徨许久,才决定问出那个积压在内心的疑惑:“宋澈,你究竟——” “呼呼呼……”鼾声阵阵,人已入眠。 第五章玉面小郎君 第五章玉面小郎君 次日清晨。 轻风鸟语,暗香袭来。 “哒哒哒……”敲门声。 “文君啊,起床了没呀?”门外响起周玉梅的问候。 宋澈与沈文君同时惊坐,大清早就来查房,能有什么心思? 宋澈抱起枕被便塞下床榻,沈文君也帮忙打着掩护:“起了,起了,正穿衣服呢!” 宋澈从妆台找来一把剪子,在指尖划了一口子,往床单上抹了道血迹。 沈文君诧异了片刻,想通了才面泛潮红。 宋澈吮着手指笑道:“细节决定成败。” 沈文君上前开门,周玉梅笑眯眯地,直奔床笫所在,一把掀开被褥,瞧见床单上的血迹,笑更灿烂了,“今日阳光明媚,新婚被套该拿出去洗洗……” 周玉梅收拾起被单便打算离开,不料“哐当”一声,擀面杖掉在了地上。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周玉梅拾起擀面杖,复杂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轻叹了声,语重心长:“闺房之乐,虽不予细说,但要懂得分寸……此杵,我没收了。” 丈母娘将擀面杖揣进怀里,边走边叹:“怪不得昨夜鬼哭狼嚎,现在的年轻人,唉……” “娘!”沈文君脸上红潮又浓了三分,羞得直跺脚,“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澈望着沈文君发笑也不说话。 沈文君瞪着眼:“笑什么你,贱兮兮!” 宋澈挑着眉毛,试问了一句:“真用过?” “啊……讨打!” 没等沈文君攥起拳头,宋澈脚底抹油,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 草草解决了早饭,二人便带着改革的势头,直奔水云坊。 门庭冷清,形单影只。 店员皆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人数似乎比昨日又少了些。 沈文君好不容易兴起的热情,也被眼前这番“破败”光景所浇灭。 “来来来!伙计们,全都来大堂集合,咱们开个简短的晨会!”宋澈拍手招呼,干劲儿十足。 染坊帮工的汉子,纺织刺绣的女红,莫约二十来号人,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足足小半刻钟才得以聚齐。 “想必诸位对我有些陌生,不如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们知道你是谁,沈老板招的上门女婿嘛!”一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狂的年轻汉子抢先道,话里带刺。 宋澈暗自一笑,“我也知道你是谁,你叫做李田,是染坊的管事,八岁便入了沈家,你力气大,手法细腻,染出的布料具为上品。” 用夸奖应对嘲讽,格局一下子便出来了不是? 李田红着脸,轻哼了声。 “还有你,你叫做卢菇,是织坊的女管事,出自你手的布匹,质量绝对顶呱呱!”宋澈竖起大拇指,冲一个身材羸弱的少妇,毫不吝啬地夸赞。 卢菇颔首微笑,谦逊内敛。 “今日呢,将大家汇聚一堂,主要通知两件事儿,”宋澈顿了顿,讲述道: “第一,想必大家也有所感触,近日来坊间里生意不太景气,昨夜我与夫人商讨许久,决定减少手头的锦绣生意,将重心放在贩卖布匹上。” 话音刚落,众绣娘便已按捺不住: “照你这么说,咱这些刺绣的,今后更没活儿做了?” “云水坊最出名的便是锦绣,这生意都不做了,不等于砸自己的招牌么?” 宋澈耐心解释道:“我说得很清楚了,是放缓而并非不做,仓库里压的布匹实在太多,若不将之处理掉,作坊将难以周转,”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又道:“生意不好,没钱赚,养不了家,此类想法我都能理解,若诸位有更好的去处,我不会刻意挽留,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呵……这姑爷好不得了啊!才露两次面便要辞了咱们!” “走就走!依我看啊,有这样的姑爷,作坊也来不久了!” “就是,就是,咱们去陈氏商行讨生计去!” 绣娘先带头,织女随其后,染坊工人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跟了出去。 “哎,五娘,李婶,你们别……”琴若几欲上前挽留,宋澈却伸手将她拦下,摇头示意没必要。 二十几口人,不算上管事,走得只剩四人。 “宋澈,你葫芦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即便是更变生意,最起码得人力也得有吧?”沈文君秀眉紧蹙。 “你难道看不出,他们的心早就飞到别家了么?夫人放心,这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 宋澈神态自若,先与琴若吩咐:“琴掌柜,劳烦你去坊间附近租三个院子,不大不小,适中即可。” 随后,又看向卢菇:“卢管事,你去帮我准备四十套店员衣裳,男装十套,女装三十套,新旧皆可。” 再后,招呼李田:“李管事,得受点儿累,将这大堂里的锦绣,以中门为界,全部挪至右边,无需有精致的摆设,只要将左边空出来即可。” 最后冲沈文君笑道:“你去拿一副笔墨,一套册子,一个响锣,我去准备马车,稍后咱俩出城逛逛。” 三位管事的,齐刷刷望向沈文君。 沈文君思索下心头,放松了眉头,再点了点头:“就照他说的做吧……” …… 由于要出城,沈文君刻意换了身男儿装束,一身白衣,束发及冠,阴柔不失英气,玲珑不失挺拔,活脱脱一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 沈文君登入马车,却并未入厢,而是与宋澈同坐于车辕上。 宋澈偷偷瞥了一眼小郎君的胸膛,心中不由感叹:究竟得勒多紧,才能让波澜壮阔变得一平如洗? “夫人,你可知,咱俩为何要去城外?”宋澈一边驾车一边问。 “是与城外的流民有关吧?” “夫人果然聪明。” 试问:到哪儿才能找到便宜又好用的廉价劳动力呢? 必答:非城外流民莫属。 只要管他们一顿饱饭,不要工钱也会任劳任怨。 一个馒头能医当时肚饿,一种技能却能受用终身,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宋澈这是在做好事,绝非搞资本剥削! 第六章这个姑爷有点细 出苏州城三里,流民依稀可见。 出苏州城五里,流民接踵而至。 三三两两依偎,靠坐道路两旁,没有尽头的痛苦长廊,死了的满身苍蝇,活着的满目空洞,没有希望与未来,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电视剧里拍的还是太含蓄了,只有亲眼所见,才会发现这苦难人间,是有多么不值得。 宋澈刚将马车停下,还不等有任何动作,流民便跌跌撞撞围了上来。 “给点儿吃的吧……” 他们是一具具被饥饿所驱使的行尸走肉啊! 宋澈将沈文君护在身后,提起响锣猛敲三下,大声道: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我们到此,目的是为招工,且认真听好—— 因坊间需要,现招十名男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七尺以上,身体健全,力气越大越好; 二十名女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一定要会织布,懂得刺绣者更佳; 十名侍女,要求年龄在十四岁至十八岁之间,口齿伶俐,容貌尚佳,最好是能认字; 本次招工,由于是集中住宿,因此孤男寡女优先,无子嗣夫妻均可; 最后,我在此承诺,一旦被选入职,食宿全包,免费学习织染技艺,每月另有额外的工钱补贴!” “能管吃住啊!我我我……我力气大得很,能挑三百斤大粪!” “我会织布!” “我也会!” “大家莫要拥挤,有符合条件者,男工站我左手边,女工站我右手边,请遵循秩序,先来后到,若是有插队或捣乱者,无论条件多符合,一律不予考虑!” 宋澈一丝不苟的神态,暂时震住了混乱局面,很快,马车前便排起了如长龙般的队伍。 沈文君负责挑人,宋澈进行登记。 一个熟练纺织的女人,常年与织布机打交道,谁人浑水摸鱼,谁人符合条件,沈文君这个行家一看手相便知。 半个时辰不到,四十个名额全已选齐。 “我十三岁在家织布,距今已快二十年,你瞧瞧我的手,全都是老茧,将我也一起带走吧!” “再多招两个吧!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下跪了!” 没能选上的流民,挤破脑袋往前钻,哭喊着,低吼着,甚至下跪乞求。 沈文君于心不忍,瞥了宋澈一眼:“要不,我们再多招两个?” 宋澈果断摇头,一把将沈文君拽上马车并揉进车厢,大声一句:“所有登记入册之人,自发前往城门口集合,我会在那儿等着你们!” “驾!” 话毕,即刻策马扬鞭,驶离流民区。 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当怜悯与乞求得不到回报,必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追逐,恳求,哭诉,尖叫,咒骂,最后竟扔起了石头,砸得马车“咯咯”作响。 此时一旦失足跌入人窟,肯定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人性在饥饿面前又算老几? 直至官道上出现卒士的身影,宋澈才放缓了速度,“呼……”他长吁一口气,简直比死里逃生还惊险。 不久,选中的流民跟了上来。 宋澈将人数清点核对了一番,确认无误后,高举名册,领着众人进入苏州城。 回到水云坊,卢菇已将四十套衣裳备齐,琴若也在周边租下三间院子,左侧大堂的锦绣全部搬空。 给新员工分完衣裳,李田领着男工,卢菇与琴若各领一批女工,安排食宿事宜,并约定好下午未时,在坊间内集合,统一安排工作。 宋澈则拿起纸笔,开始重新设计格局。 原本的水云坊,到处挂满锦绣,样式的确叫人眼花缭乱,却总有那么些深沉压抑,如今搬走了一半,瞬间大气了不少。 宋澈测量了一番坊间长宽,以及窗户所在的位置,结合一切数据,画出了一幅水云坊平面图,再按照比例,设计展位,预留过道,重新开窗。 沈文君也没闲着,撸起袖子,与仅剩的几个伙计,顺照宋澈的指挥,用石灰进行实践勾画。 “西侧这面雕花大窗,当时置它可花了不少钱呢,为何你要拆了它?” 新格局,新布置,当然存在疑惑,宋澈一一细心解答。 “昨日我便仔细观察过,这扇窗从早到晚,阴多阳少,采光很差……再好的料子,放在阴暗处,也难以被人发觉,可一旦给它们打上光,成色便会焕然一新,客人一走进屋,眼前不觉一亮,自然而然便会被吸引过去。” “姑爷,我也有疑惑,为啥你要将作坊分成左右?咱一锅卖不挺好的嘛?” “不同的产品,不同的定位,当然要分开来卖了,左边是‘平价区’,贩卖更趋近于大众的货物,右边是‘议价区’,卖的便是咱云水坊的高端品牌,绫罗绸缎,宋锦苏绣。” “哦……那就是高价区和低价区咯?” “哎!理是这个理,但说不能这么说,否则客人心里会有落差。不论何许人,只要他跨进了门槛儿,便是咱们的主顾,都得好生生捧在手心里。” “姑爷您……真细!” “细?大可不必!姑爷我雄伟着呢!” ……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在城西还经营着一家丝坊,纺织的任何材料,都可以从那里得到直供。 水云坊后院便是染坊,只要材料供给充足,出布也非常便捷。 关于布料这方面的知识,宋澈是个门外汉,在测绘完店铺后,他便拉着沈文君来到了后仓。 “夫人,这大半仓布料,均是锦布么?”宋澈随手拿起一匹布,轻轻抚了抚,平滑光亮,纹路精细,色泽饱满,不得不说,就这质地,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沈文君说道:“若满仓都是滞销的好锦,咱家早就喝西北风了,仓里绫,罗,绸,缎,锦,应有尽有,具是精珍织品。”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常常挂在嘴边,不知这些料子都有何区别?”宋澈问道。 沈文君边走,边拿起,边介绍:“布料通常分为六等—— 最低等便是粗布,由绵丝纺织而成; 次等的便是麻布,由粗麻丝纺而成; 以上两种,价格低廉,适用寻常老百姓; 第三等便是缎,由细麻丝织成,外观光滑明亮,十分细腻; 第四等便是绸,由蚕丝与亚麻混织而成,丝绸,丝绸,泛指的便是它; 能穿得起绸缎之人,不说多么富贵,但一定家底殷实; 从第五等的绫罗往上,便全是由真蚕丝织成,” 说到这儿,她轻轻捻起了自己的裙角,“瞧,这便是绫罗轻纱,稀疏,清透,轻盈,冰凉,常用于披帛,纱衣,夏装,绫罗搭配上精美的绣艺,富家人还会将之裱起,作为挂屏装饰;” “这个我可得好生瞧瞧了。”宋澈伸手要去扯裙角,却遭沈文君一掌拍开,予以一个白眼:“哪家女孩儿的裙角能随便掀?” 宋澈笑了笑:“这么说来,最好的料子,就是锦布咯?” 沈文君点头说道:“当然,锦布多供于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卖家,也只有一两三四五六七八件锦衣呢。” “这些昂贵料子,均价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以苏州各大布行的定价,一匹锦布售价五千文;绫罗售价两千文;绸缎五百到一千文不等;粗布麻衣大概在八十到一百五十文; 锦布多产于南方,北方的布价自然会高些,再加之如今货运不通,北方供不应求,必然会有所溢价。” 宋澈抿着嘴唇,心里暗想:若这时能铤而走险将南货北销,利润肯定能翻倍。 “对了,咱沈家走商都往哪儿?” “那可就多了去了,”沈文君竖着手指说道:“往南走,沿海鹭岛一带,往东走则是帝都洛阳,往北走则是燕云十六州,往西走则是长安……除大梁国土之外,还有最出名的‘丝路’,销往西域、天竺,乃至于更远的地方。” “寻常走商,都是咱爹亲力亲为?”宋澈又问。 沈文君轻叹:“怎奈沈家人丁凋零,爹这人又板得很,不放心把生意交给外人,因此我负责生产,他亲自负责走商。” 宋澈继续问:“销路如此广泛,岳父一人怎走得完?” 沈文君说道:“昂贵且货多的锦绣爹才会自亲力亲为,其余布料则以分销的形式,寄托或批发给城中其余小布行,由他们进行转卖,咱们从中抽利。” 原来,早在古代便有“经销商”这么一说了。 第七章 我不是资本家 由于刺绣业务暂时搁浅,三楼坊间便空了出来,宋澈索性将其改成了书房文斋。 古色古香的阁楼,袅袅青烟的香炉,安静淡雅的环境,再点一根长寿烟,思绪灵感如流水。 打个总结: 从各面料的市价上来看,锦布绫罗太贵,工艺繁琐,造价太高;粗布麻衣太糙,虽制作简单,但利润微薄。 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那么中上等的绸缎,便可作为平价区主要售卖的产品。 绸缎的材料都含有细麻,麻线价格要比蚕丝低廉,且生产工艺简单,沈家又有自己的丝坊,可将利润提升至最大化; 苏州有四十几万人,乃江南三大明珠之一,即便经济受挫,百姓们的购买力也不会太低。 中低端的绸缎,必会成为爆款! 产品定位明确之后,接着便是管理与销售; 店员作为与客户的第一接触人,商品信息是基础,口才头脑是其次,职业素养是重点。 宋澈抿了抿嘴唇,点墨执笔,开始编写《员工手册》。 “哒哒哒……” 上楼的脚步声。 宋澈赶忙掐灭手中的烟头,使劲儿扇了扇烟气。 “咵——”沈文君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个檀木食盒,刚进门,她便抽了抽鼻子:“是哪里着火了么?怎有一股烟味?” “许是隔壁大婶生火做饭,烟味儿飘进来了,呵呵呵……”宋澈笑打着马虎眼儿。 “一天神叨叨的。”沈文君也没多在意,将食盒放上桌,一边取出饭菜,一边侧过脖颈,瞅向宋澈身前的册子,好奇问道:“你这是在撰写什么?” 宋澈说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往水云坊就是管理得太过松散,才让员工踩在了你们头上,我撰写这本手册,是为给员工们立个规矩。” 沈文君点点头:“合理。” 宋澈抓过筷子,拿起一叠小菜,“啪”一声盖在了饭碗上。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沈文君满脸疑惑。 “这个啊,叫做盖饭。”宋澈又拿一碟,啪一声再盖了一层,笑道:“这个叫做盖中盖,吃了它,一口气上八楼!” “……” 沈文君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一声轻叹,还是不说得好。 “对了,咱仓库里的绸缎,还有多少匹存货?”宋澈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大约三千匹。” 宋澈果断摇头:“不够,至少五千匹才能起卖。” “店铺零卖,又不是批发,三千匹还不够么?”沈文君不相信:“要知道,苏州城里生意最好的张氏布行,一日顶天了也才卖不过百匹绢布。” 宋澈满腔自信:“夫人放心,我既有本事加购,便有法子将它卖出去。” “那……那要是亏了怎么办?”沈文君还是有些担心。以目前水云坊的窘境,实在承受不住巨大亏损。 宋澈将筷子一扔,抹了抹嘴间油渍,眨巴眨巴眼睛:“这做生意都是有风险的嘛,夫人若实在担心,大不了,大不了献身与你,欠债肉偿咯……” “呵!呵!”沈文君秀眉一挑,笑里藏刀,缓缓起身,撸起袖子。 宋澈赶忙打住:“玩笑,玩笑,美人动口不动手啊……” “谁稀罕与你动手了?”沈文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折袖收走了空碗筷,说道:“不日我便去外收两千匹原布,三日内将它们染好,姑爷可不要让我失望。” “保证完成任务!” …… 未时不到。 宋澈走下一楼,四十名新店员,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男男女女,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站在大堂接受检阅。 这才叫做企业文化嘛! 宋澈理了理领口,昂首阔步走至众员工跟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既然入了咱坊间,就得遵守坊间里的规矩,细节便不予多说,稍后我会将这本《员工手册》交于琴掌柜,由她来教你们记背,你们定要认真学习,严谨恪守; 再者,你们不要以为入了水云坊,便捧住了铁饭碗,便可肆意摆烂,要知道,你们现在还处于试用期,如若表现不好,不认真学习,我将无条件予以辞退!” 众员工正襟危站,大气也不敢喘。 宋澈绕着大堂踱步,“试用期与学习期为三个月,染工由李田李管事带领,织女由卢菇卢管事负责,侍女礼仪则由琴若琴掌柜教学; 在试用期间,每人每月可得生活补贴两百文,三个月后,由各位管事进行考核,若技艺过关,便可转为正式员工,每月薪酬再涨一百文,与此同时按照染布、织布的数量计件提成; 除薪资工酬之外,正式员工还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生病,工伤,生育,失业,购房都有补贴; 假设你生病了,需要去看大夫,这医药费,坊间会根据伤情给予补贴; 假设女员工有喜了,待产期间,免费休假,工钱照发; 假设你在坊间干了二十年,突然不想干了,坊间也会按照你的工龄,予你一笔安置费,可能不多,但一定会有; 假设你攒了够钱,不想睡通铺了,想自己在城中购房,我与沈老板也会动用自己的关系,替你们砍价省钱; 假设你无缘无故被人欺负了,立马回来告诉姑爷,姑爷我操起家伙事儿,亲自为你出头!” “好!”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好事!?” “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 谁不感激,谁不流泪? 谁敢说我是资本家? 在一声声敬仰中,宋澈高高昂起头,男人的高光时刻,莫过于此! “三日之后,布行将正式开售,话不多说,开始干活儿!” 第八章 开张大吉 老丈人听了宋澈在坊间里事迹,原本一口一个“宋澈”,如今改成了一口一个“小澈”,亲昵了不少。 丈母娘也不再作妖催生,而是叮嘱好好休息,莫把身体累坏了。 沈文君也相处得越来越随意,睡觉时不再拉过床幔,大大方方敞开床笫。 宋澈反正不敢轻易去上,免得又吃了擀面杖,还是老老实实睡榻得好。 沈文君漂染织绣,样样精通,平时便帮着几位管事教导新学员,宋澈则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三日后的销售方案。 “姑爷,您要的明矾已制好了……” “姑爷,您要的糖果我给您放在这儿咯……” “姑爷,按照您的吩咐,一百筐土鸡蛋,全都采购至农家……” “宋澈,你买这么多鸡蛋,又制了一壶明矾,是想干嘛?”沈文君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问。 散落在一旁的糖衣,都快叠成一指厚了,全是她一个人吃的。 宋澈神秘一笑:“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 …… 日升月落,三日过后。 虽不是新店开张,云水坊仍挂了长红,铺了地毯。侍女们身着白衣,略施粉黛,恬静立檐下。 开张前夕,宋澈捧着一箩筐糖果,大喊了一声:“有没有想吃糖的小盆友!云记什锦糖噢!可甜可甜了!” 清早八晨,赶集的人本就多,三五成群在外玩耍的孩童,听了有糖吃,全都凑了过来,伸着小手索要: “我我我!我要吃糖!” 宋澈先卖了个关子:“小盆友们,会不会唱儿歌?” “会呀会呀!我们最会唱了!” “你的屁,有威力,打破天,打破地,打破人家的房子赔不起……” 所有孩童,异口同声! 宋澈嘴角一抽,好吧,虽有些粗鄙,但他们真的很会。 “来,我教你们一句儿歌,唱好了就给你们糖吃,”宋澈清了清嗓子:“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童声天籁,悦耳动听。 “很好,来来来,随便抓!”宋澈将箩筐递给孩童。 孩童争先恐后,抓着便往兜儿里揣。 “小心点儿,别抢了,每个人都有!” “小胖娃,不许往裤裆里揣!膈坏了你娘还得来找我!” “吃了叔叔的糖,儿歌可要唱起来,记住不要跑得太远,不要与陌生人搭讪哦!” “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孩童们嘴里包着糖果,屁颠屁颠儿地,边走边唱。 “原来姑爷买这么多糖,便是为了哄小孩子呀?”琴若点唇轻笑。 宋澈大声道:“这怎么能叫做哄小孩子呢,这叫做付费广告,有偿宣传!” “宋澈,你真打算送车又送房啊?”沈文君隐隐担心。 宋澈低声说道:“房是小院儿,车是马车,不值几个钱,只是引流的噱头罢了,若真到把车房送出去的那一步,咱七千匹布早卖完了。” 沈文君点点头,不再作声。 付费宣传,很快便有了效果。 “听说买布送车房,是不是这家哦?” “云水坊不是专卖锦绣的嘛?怎改做布行生意了?” 消息如同细胞扩散,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再加之华夏人民刻在骨子里喜欢看热闹的优良传统,没一会儿,云水坊前便人满为患。 宋澈聚众得差不多了,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咱云水坊乃是苏州城百年老店,一诺千金,说送车房,那就一定送!” 他拍了拍手! 伙计们搬来一张桌子,抬出一口漆红大箱,置于屋檐下。 “今日本店开张,凡消费过千文者,皆可参与抽奖,其中奖项分五等,第五等为参与奖,六枚农家土鸡蛋,每人都能领得到;四等奖,额外赠送精品缎子一匹;” 他又拍了拍手。 “哒哒哒……”伙计赶来一辆双开门,四轮驱动的豪华马车,车边挂满了红段子,马头还系着一朵大红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姑娘要出嫁呢! “这辆‘宝马豪车’便是三等奖,抽中了它,一家老小,旅行代步,遮风挡雨,何不美哉?” 宋澈再从怀里取出一封地契:“此地契便是二等奖,位于城北桃花巷,四屋一院,家具齐全,拎包可入住!” “害呀!真是送车送房啊?” “这二三等奖便送车送房,那一等奖岂不是要……送老板娘啊?” “哈哈哈……” 群众大笑。 沈文君红着脸,匿入了坊间。 “大家说笑啦,老板娘就一个,我可舍不得送出去,不过下面这件奖品,若是哪位佳人有幸抽中,即刻便能貌比天仙!”宋澈拍了拍手: “上一等奖!” 伙计从店铺中搬出衣架,架上敞着一件玄青色女装,曜日之下,绫罗轻裳,闪闪发光,亮得群众目眩神迷,特别是女眷,惊得合不拢嘴! “这便是一等奖,青云流仙裙!乃我云水坊首席女红,耗时七天七夜,以极品天然蚕丝绣织而成,可不与诸位开玩笑啊,天子后宫的那些妃嫔娘娘们,穿得便是与之同款呐!” “哎,说到底,你们家布匹什么价啊?”有人问道。 宋澈说道:“本店主售两款布,精品丝绸,八百文一匹;精品丝缎,六百文一匹。” “这么贵啊?均价比其他布行还高一截呢,你们家的绸缎难道要特殊些么?”有人提出质疑。 宋澈淡淡一笑:“住在苏州城里的老街坊肯定都知晓,我沈家四代人,百年老字号,不仅有自己的丝坊,还有染坊,织坊,绣坊,试问整个苏州城,还有哪家布行能做到像我沈家这般,自营,自产,自销? 百年匠心,质量可靠,买得放心,用得安心,价格贵些岂非合情合理?” “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在理,平日里的水云坊,我可是连进都不敢进啊。” 群众纷纷点头。 “诸位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呢!”宋澈做了止声的动作,继续高声: “方才所给的价格,只是原价而已,今日开张大吉,另有三大活动,诸位且听好—— 拼团团购,本活动适用于坊间左侧的平价区。 大家都有亲朋好友吧?赶快叫上他们一起,拼一人减十文,拼两人减二十文,最多可拼二十人,最高可减两百文! 满减优惠,本活动只适用于坊间右侧的议价区。 若是有中意绫罗锦绣的客人,可到右侧议价区挑选,满三千文减两百文;满五千文减三百文;满一万文直接给你减一千! 复购折扣劵!” 他从袖里取出厚厚一沓纸券,高高举起:“凡是今日,在本店任意消费的顾客,都可领取一张‘九折券’,效期为一年,不论是平价区还是议价区,此券均可适用!” “姑爷,姑爷!”一个伙计急切出门,凑近宋澈耳旁低语。 宋澈却一把将之抽开,大声道:“何事不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啊?” 伙计一脸为难:“是夫人叫我跟你说,咱们的优惠力度太大了,还是莫要——” “肤浅!” 宋澈大声斥责:“在场的各位顾客,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甭管那婆娘怎么说,今日我即便是冒着被休的风险,也要将这绸缎价格打下来,为咱衣食父母谋求福利!” “好!” “好好好!” “这姑爷仗义啊!” “话不多说,开张大吉!” “噼里啪啦……” 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买布的顾客蜂拥而入! 第九章日销五千两 宋澈负手站于二楼,凭栏俯瞰哄抢绸缎的客人,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照眼下的热度,仓里的绸缎很快便会清空。 然仓中除绸缎外,另有五千匹绫罗,六千匹锦布,总价少说也有四万两; 锦布实在太昂贵,且必须与刺绣搭配,才能卖出高价,若再走零售,推出任何活动,都无法确保回本。 因此,锦布的销路,可以往后稍一稍,接下来面临的难题是,六千匹绫罗该如何卖出去? 绫罗与绸缎锦不同,它并非“布匹”,而是“绢丝”,质地轻盈,通风透亮,用于富家裱图裱画,或是夏季着装。 此间,江南正逢春,乍暖还寒,绫罗丝织不是旺季,更莫说价格不菲,销路难通。 “宋澈。” 沈文君上楼,娇容含三分忧愁。 宋澈挑眉,“咋?” “你送这般多东西,做如此多活动,优惠得是否太大了些?万一真的亏损了该怎办? 还有你发出去的那些折券,万一有人冒用了该如何? 还有,还有,坊间绸缎卖得如此廉价,大有万一其它布行丝坊的老板联合起来告咱们扰乱市价,可是要吃官司的!” 沈文君越说越愁。 宋澈笑得云淡风轻:“夫人不急,听我分析—— 先抬价,再降价,即使各类活动下来,利润也低不到哪儿去,且薄利多销,只要数量够大,量变引发质变,咱们绝对不会亏损; 夫人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叫人熬制的明矾? 用明矾作蘸水,盖以商行印章,日下虽与白纸无异,可一旦高温加热,印迹便会显现,这个叫做‘防伪标记’; 至于扰乱市价么,完全是无稽之谈,咱绸缎的标价要比市价高多了,所有活动皆由咱自家店铺补贴; 老子就是钱多,喜欢自掏腰包给客人发福利,谁要敢说闲话,先告他个污蔑之罪!” 听君一席话,沈文君愁容顿消,豁然开朗。 “对了,关于绫罗,除用于裱画装饰,制成夏装外,可还有其它广泛用途?”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说道:“绫罗轻盈柔软,用作贴身衣物再合适不过,购买绫罗的客人,有的会将之制成内衣,特别是富贵人家的女人,还会内衣上绣花刺字,求子的绣石榴,求财的绣牡丹,辟邪绣瑞兽……” 听到“内衣”二字,宋澈眼睛突然一亮—— 俗话说得好,女人因感性而生,因性感而美。若能将现代内衣款式引进,再结合上好绫罗缜密设计,别说在古代售卖,即便是放到现代,也能成为爆款潮流。 “夫人好生照料生意,我回书房去了,无事切勿打扰,有事得先敲门。” 宋澈撂下一句话,匆忙跑上三楼。 即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维多利亚的秘密,宋澈每期会仔细观摩。 内衣这东西,对于男人而言,无碍乎是条裤衩儿,因此这内衣的销路,还得以妇女为主。 女式内衣,多了显得太保守,少了显得太轻浮,可以适当的情趣,更重要的还是舒适。 想要设计出一款舒适的私房,真人体验、实践考究必不可少,而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找些内衣模特儿。 可模特儿去哪里去找呢? 在古代,女子视贞操如命,稍有春光外泄,都能羞得死去活来,私房内衣可是很暴露的。 不如让沈文君牺牲一下色相? 这想法刚上心间,便被宋澈本能摇头否决,若是夫妻生活和谐,倒还可以考虑,可成亲至今,她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让碰过,更莫说让她脱衣服。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宋澈脑中灵光一闪:“我怎么把男人的天堂给忘了?” 江南出名妓,红颜在青楼。 青楼里的头牌花魁,身段儿容貌必定不差,只要银子给得足,试试衣服,问题不大。 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要我心坚如磐石,走一遭青楼,又有何妨? 宋澈扶着下巴,望着房梁想入非非,“呵呵呵……”一双桃花眼,多多少少有些荡漾。 …… 宋澈耗时大半天,费了大半沓的草稿,终于简绘出了一幅内衣设计图。 他举着图画,大为满意:“几块碍事的破布,能难得到我?” “哒哒哒——” “姑爷,店铺要打烊了,小姐叫你柜台一叙。”门外传来一声招呼。 宋澈回首窗外,才发现夕阳已下了半程,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应了声“就来”,将设计图揣进胸怀,走下楼去。 原本堆满货物的平价区,如今已空荡荡,就连议价区的绣品也售出去了许多。 沈文君抱着厚厚账本,脸上带着浅浅红晕。 宋澈背着手,慢慢走下楼梯,高声说道:“用我先前教你们统计法,汇报汇报。” 沈文君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翻开账本,每一句都铿锵有力:“今日进店约有一千三百组客人,约有一千两百来组付款购买,成交率高达九成! 每人至少购得两匹以上,绸缎约售出四千匹,另还有七十三组客人加购了议价区的绣品; 除开活动所赠送的各类礼品,今日云水坊总收入为……为……为五千两!真金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几个管事无不震惊。 “我没听错么?五千两!都快抵上平日里大半个月的流水了,这才仅仅一天!”李田掰着手指盘算:“一天五千两,十天五万两,一百天便是——” “哎,李管事可不敢这么算,即便一天能卖得出这么多,你们也染不出这么多,”宋澈摆手说道:“寻常人家,买一匹布可制两到三件衣裳,大半年都不会再购买布匹了,往后的销量肯定会有所饱和; 正因如此,我才发出了折券,今后客人若是想买布,便肯定会来消费这折扣,折券有效期为一年,那么咱坊间的生意,最少也能稳定一年。” 说到这儿,他又问向众管事:“今日店铺开张,定有些问题,各位不妨畅所欲言,咱们对症下药,也好解决。” 沈文君先说道:“关于活动的问题,今日所送的车、房、成衣、鸡蛋,杂七杂八加起来足有千两,若天天都如此,我担心会入不敷出。” 宋澈笑道:“活动,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天天搞的话,肯定会失去吸引力—— 满减,团购,可原封不动地保留,至于抽奖则可设在某些特殊日子,譬如下个月的清明,七月的中元,八月的中秋,特别是在下半年,大家丰收之后,手里余钱颇多,购买力必然会有所增加。” 琴若再道:“如此巨大的出货量,咱们人手实在不足,染坊倒还好,织坊仅有二十来名织女,每人每日出布两匹,一日也才四十匹;再者,绣坊这边,算上小姐也才四个人,今日购买绣品的那七十三组客人中,有八人定制了绣品,还好只是些小图样,我一人便可对付,可万一定制数量增加,图样复杂,仅凭咱们这几日,肯定忙不过来。” 宋澈说道:“城外那么多流民,还担心缺人力么?” 沈文君微微摇头:“你不懂女红,你哪里会知,这染布与纺织一教便会,可刺绣工艺繁琐,针法多变,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精通的。” 琴若轻叹:“其实只要姑娘心灵手巧,花些时间培养也不是不可,但怕就怕在,有些人学了本事,会像上一批绣娘那般,说走就走,唉……在银子面前,哪有什么旧情可言?” 宋澈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说道:“关于招新之事,你们可放心大胆去做,我自有办法能约束新员工; 再者,若实在出货不足,也不用太着急,苏州小作坊多得是,咱们把利润压低些,外包给他们加工即可; 记住了,对于做零售生意而言,只要有稳定的客流,只要客人肯掏银子,其它事儿都不算事儿。” 第十章狗郎中专治瘸腿 核对完账单,坊间便打了烊,宋澈与沈文君乘车归家。 马车内,宋澈微微掀起窗帘,透过小缝往外打量——坊间不远处的街边,蹲着三五个布衣汉子,看面相皆是游手好闲之人。 若是偶然,宋澈绝不会在意,但这几日来,每每打烊回家,都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遇到这些人。 “从上车开始,你便一直盯着窗外,是在瞧什么?”沈文君凑过脑袋,好奇地想要往外瞧。 宋澈赶紧放下了窗帘,再回首,与她打了个照面,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清晰可探。 相视片刻,暧昧持续发酵。 沈文君退回了座位,俏脸添了几分羞涩。 “夫人,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宋澈笑道。 沈文君轻声:“且说。” “你瞧我,八尺男儿,仪表堂堂,却两袖清风,身无分文,是不是有些不合理呀?”宋澈只顾眨着眼睛,含笑问道。 沈文君则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要多少?” 宋澈比出一根手指。 “一百文?”沈文君问。 宋澈摇了摇头。 “一两银?”沈文君又问。 宋澈还是摇头。 “宋澈,你该不会是想要一百两吧?”沈文君睁大眼睛。 宋澈摇头道:“我要今日总收入的一成利润,算下来应该是五百两。” “五百两!”沈文君坐不住了,“你吃穿不愁,平日零花什么,要这么多银子?” 宋澈当然不会告诉她,明日我要去逛青楼,“我有个大项目,必须要这笔钱,沈小姐投不投?” 沈文君沉默着,凝望着,宋澈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破绽。 “待明日到柜台我再——” “吁!” “滋!” 马车骤然急停,坐于后排的沈文君猛地前倾,一头撞进了宋澈怀里。 宋澈单手扶住杨柳细腰,另手紧紧攀住窗台,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差点儿没给他撞背过气去。 “哎哟,哎哟喂,你怎么驾车的啊,把我的腿被撞断了……”车外传来一阵痛苦叫唤。 撞人了? 宋澈与沈文君赶紧出门查看,只见一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的汉子,瘫倒在马车前,捂着小腿哎哟连天,喊得是挺大声,痛苦表情却不是很到位。 “阿福,你怎这般不小心?”沈文君与车夫责备。 车夫阿福赶忙解释:“小姐,我根本就没撞到他,是他自己冲出来倒在地上的。” 趴在地上的汉子,撒泼喊道:“你少要狡辩,明明是你勒马不及时,哎哟……我的腿啊!街坊邻居快来喂,沈家车夫撞了人还狡辩!” 看热闹不嫌事多的群众火速便围了上来。 “这……小姐,您是知道我的,我赶车十来年,从未撞过人,分明是他讹诈咱们!”阿福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见自己被冤枉,委屈得都快哭了。 沈文君见人势多,从袖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打算大事化小,宋澈却伸手将她制止,夺过了她手里的银子,轻声道:“让我来。” 随后跳下马车,来到汉子身旁,笑着问道:“你的腿,真的是被马车撞断的?” 汉子搓着小腿,大言不惭:“那还有假!废话少说!今日你们要是不赔我个百八十两,我便去官府报官!” “百八十两,这人也太黑了吧?” “就是就是,一个癞子,明显讹人嘛!” 看热闹归看热闹,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去去去!我的腿断了,便干不了活儿,没活便没钱吃饭,误工费,生活费,汤药费,八百十两要少了哩!沈家是苏州富商,这点儿钱难道都出不起么?” 汉子索性便往地上一趟,作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 “好,你先在这儿等我片刻,我找个郎中来为你治病,若治不好,便陪你一百两汤药费。” 宋澈说着,便打算离开,沈文君赶忙下了马车,拉着他低声道:“他一口咬定腿断了,即便你请来神医也治不好,到时你真要给他一百两么?” “夫人放心,我请来的这位郎中,一定药到病除。” 宋澈大步走出人群。 不一会儿,人群外传来吆喝: “劳烦大家让一让,让一让,郎中来啦!” 群众纷纷让道,目光循声打量。 见宋澈半拖半就,牵着一只竖耳大狼狗,往人群里走来。 “公子,你不是请郎中么?怎牵来了一条狗呀?” “郎中便是它呀!我们的狗郎中,专治各种不轨之徒!”宋澈蹲在狼狗身旁,撸了撸它的脑壳,大声道:“狗郎中啊狗郎中,我花钱为你从肉铺里赎身,让你免遭刀俎之苦,此刻你也帮帮我的忙,将这位病人治好吧?” “汪汪!”狼狗大叫,似答应了。 宋澈解开狗绳,指着汉子冷冷一笑,轻吐两个字:“去吧。” “汪汪汪!”狼狗撒丫子便冲向汉子。 “我的妈呀!”汉子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拔腿便跑。 “哈哈哈……果然是个讹人的癞子!” “沈家公子,可真聪明呀!” 群众哈哈大笑,皆不吝啬地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我可不是沈家公子,我是沈家的女婿,”宋澈解释着,又抱拳冲众人道:“我家布行今日开张,就在隔壁街区的云水坊,优惠多多,大家有空来捧场啊!” “是听说有家布行开张,还搞什么团购活动呢,团一次能省两百文呢!” “是嘛!今日在外忙活儿,都错过了,明日咱们也一起去团些回来!” “沈家招了个好女婿啊!” “他们说,沈家招了个好女婿,夫人你听见没?”宋澈冲沈文君发笑。 沈文君昂首轻哼,“也就……一般般吧。” “上车,回家吃饭。” …… 是夜。 深夜。 沈文君已熟睡。 宋澈从榻上爬起,蹑手蹑脚来到床边,思想挣扎了许久,才轻轻地掀开了被褥。 半纱半透明,紧裹着娇躯,月色下,如玉肌肤若隐若现,如雾里探花,朦胧柔美。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按捺喷张的血脉,心里暗道:原来古代女儿家的内衣是这个样子啊。 他不禁想要往下探索,床上娇妻却抽了抽鼻子,“嗯哼”了一声,吓得他赶紧退避三舍。 母老虎的性子还没摸透,屁股暂且还碰不得。 他叉腰苦笑,也真是够了,明明是自家媳妇儿,为何还要跟采花大盗似的? 他自取一盏烛台,轻轻推门而出。 宋澈走后不久,沈文君嘴角微微上扬,抓过被褥盖头,许久许久,红着脸出来透气,明眸似秋水,深情又娇羞,暗骂一句:“真是个胆小鬼。”再次蒙头睡去。 第十一章入春楼 宋澈来到书房,挑灯夜战,弄一弄明日方案。 夜渐深沉,蜡炬成灰。 宋澈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恍惚中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他昂头瞧去,沈文君身披晨曦走进书房,手中还端着一盆洗脸水。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笑道:“今日吹了什么风,竟劳沈大小姐亲自伺候?” “宋姑爷昨夜劳累,便伺候你一回咯。”沈文君将脸盆搁上桌,拧着面巾,伸长玉颈,瞅着桌上的册子念叨:“劳动契书……这又是何物?” 宋澈拧着面巾说道:“你们不是担心培养出来的绣娘会流失么?我便立了个劳动契书,用来约束员工,等到了坊间,你令人多抄写几份,叫每个员工都签上大名,摁上手印儿。” “这该不会是卖身契吧?”沈文君问道。 宋澈摆了摆手,“劳动契书,只在于劳动约束,不限制人身自由的。” “宋姑爷的花样可真不少。” “那可不是,为夫只需小手一挥,便可叫这大梁商界抖上三抖。” “哎哟,这天上怎有牛在飞呢?稀奇稀奇,真是个稀奇!” “沈小姐若是不信,咱们便走着瞧。” …… 早饭过后。 宋澈去了趟杂物间,将手机与电棍都揣在了身上。 前些天痛揍了陈仁才。 在苏州城中,论财力陈氏商行比沈家还要高出一截,更听说陈家黑白通吃,与他们结仇,定会惹来一场报复。 这电棍是当初黑市里淘来的,准备爬山露营时防范野生猛兽用,只要一启动,瞬时电压可高达百万伏特,大狗熊都能被瞬间麻痹,将它背在身上,等闲三五人绝对没有好果汁吃。 咱老宋,不惹事儿,也绝不怕事儿! 辰时过半,坊间还未开张,陆陆续续便有百八十人在店外等候。 看来昨日余温已然延续到了今日。 坊间开门后,大家便进入了忙碌状态。 沈文君亲自操起针线,与绣娘们定制绣品,在她心中,锦绣老字号还是得摆在第一位。 琴若在染坊里找了几名强壮的工人,一同去了城外,以她的绣技和眼力,选出来的绣娘肯定不差。 宋澈则取了半匹绫罗,关在书房里,根据昨日规划的图样,裁剪了几套初款内衣。 纯手工天然蚕丝制作的绫罗,比什么蕾丝花边要好看太多,再找两个美娇娘穿上,往那台上一站,维多利亚哪里还会有秘密? 中午。 宋澈在柜台里取了五百里银子,随口招呼了一声出去办事,便腰挂胀鼓鼓的钱袋,往城中心走去。 苏州城有一名楼,名曰“玉春楼”,十二金枝头牌,琴棋书画,才貌双馨,可谓是名动大江南北。 玉春楼不难找,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一问便能指出。 “哦!玉春楼呀,喏,不就是那儿嘛!”路人遥指一红楼。 红楼挂匾,名为玉春。 虽是青天白日,玉春楼仍有不少客人出入,皆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 青楼里买醉,舞榭歌台,一掷千金者,不占少数; 城外面疾苦,满目疮痍,饥渴冻死者,比比皆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宋澈怀着忐忑的心情,大步走进玉春楼。 “哟,稀客,稀客呀!” 刚进门,一个人过中年却风情万种的美妇,摇着轻罗小扇,笑盈盈地凑了上来,嘴里喊着热情,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宋澈腰间的钱袋。 宋澈毕竟是有妇之夫,不愿多露脸,便没有步入大堂,直接往二楼雅舍里走去,边问: “我钟情于身段儿好的姑娘,妈妈可有推荐?” “叫妈妈太客气了,熟络我的人,都称我一声‘徐娘’,”徐娘笑道:“若是要找身段儿好的,那公子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咱玉春楼里呀,环肥燕瘦,各式各样,你想要哪一款呀?” 宋澈从钱袋中取出两锭百两分量的银元宝,塞进徐娘手中:“我要两款,一款窈窕,一款丰满,是否有才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能……脱。” “有有有,保准儿您用过后满心欢喜!” 徐娘带着宋澈,在二楼开了间雅舍,嘱咐一句“公子稍后片刻,丽人马上便到”。 雅舍是套间,主室安有床榻,耳室设有小桌,桌上备有酒水与瓜果小吃,屏风,红绸,壁画,珠帘,置得相当有格调,唯一不足的便是胭脂味儿太浓。 宋澈倒了一杯酒,小抿了一口,难怪古代人千杯不醉,这度数怕是没比啤酒高多少。 不过口感清洌,入喉有回甘,用来解渴还算不错。 “公子,可方便进门?”门外传来轻唤。 宋澈捋了捋头发,轻声道:“进来吧。” 房门敞开,两位佳人一前一后走入,前者体态风韵,犹抱琵琶半遮面;后者身材窈窕,手扶古琴作细步——皆是不可多得的红粉佳人啊! 估计是瞧见宋澈长得不错,两位佳人目露喜色,也变得主动娇媚起来,两人一左一右在宋澈身旁坐下,一人提壶斟酒,一人举杯送嘴:“公子请饮。” 宋澈内心一阵刺挠,千娇百媚,柔情似水,这他妈谁顶得住? 他赶紧压下酒杯,轻声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两位佳人相视一眼,各抱起古琴与琵琶,一人道:“那奴家为公子唱一段儿?” 宋澈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来听曲儿的。” 两位佳人再相视,放下琴与琵琶,开始宽衣解带。 宋澈喉咙发干,不自觉地便举杯润喉,一杯接着一杯,直至两位佳人脱得只剩下内衬时,他才喊了一声: “停!” 佳人诧异,幡然醒悟:“哦……公子原来喜欢这样。” 宋澈仍是摇头,缓缓起身,掏出袖中的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嘱咐一句:“别动。”随后便绕着两位佳人,从头到脚,一通拍摄。 拍完素材后,宋澈才指着她们仅有的布料问:“这是何物,可有称谓?” 佳人虽然好奇,却也如实作答:“这是……襦襟,遮羞用的。” 襦襟质地轻盈,透气性很高,甚至于“小荷才露尖尖角”,许是现代内衣见多了,突然瞧见这新款式,反倒觉得更加性感大胆。 女子襦襟上都有绣花,材质也是绫罗丝织。 她们上半身以襦襟遮羞,下半身则套着襦裙,裙内十有八九是挂空。 内衣的发明本身便是为了健康,特别是对于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女人,贴身呵护可大大减少生理感染。 宋澈也不再藏着掖着,从袖中取出两套绫罗内衣递了过去:“此乃我云水坊新设计的私房内衣,你们换上试试?” 佳人木讷片刻,还是接过了内衣,当着宋澈的面便要更换。 宋澈急忙背过身,指了指室后的屏风:“我可禁不起这种诱惑,你们还是去那里头换得好。” “公子真是奴家见过的最矜持,最可爱的客人了。” 佳人含笑,转入屏风。 第十二章天地良心啊 换好私房的佳人,唯唯诺诺走出屏风,哪怕是常伴风花雪月,她们也不能大大方方。 两张脸儿红扑扑的,又羞涩又兴奋。 宋澈咽了咽口水,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后拿起手机又是一通抓拍,边拍还边问:“穿上此衣,舒适度如何?” 一位佳人含羞道:“虽说有些别扭,不过真的很贴切,冰冰凉凉舒服极了。” 另位佳人对着铜镜自我陶醉:“此衣真漂亮,该露的不露,该少的不少,客人见了一定挪不开眼。” 拍完之后,宋澈又问:“那让你们购买,你们可愿意?” 两位佳人纷纷点头:“只要价位合适,何乐而不为呢?” “十两银子一套,可能接受?”宋澈又问。 两位佳人面露难色,仅仅这几块布料便要十两银子,是谁都会觉得贵。 宋澈笑道:“若单论布料价值,定不值十两,可此套内衣,放眼整个大梁,也仅有我云水坊一家在做,款式新颖,舒适度高,还可有效生理防护,减少带下疾病,特别是对于二位,迫不得已卖身风尘,购买价值很高。” “公子真是知心人,寻常来的客人,只求风花雪月,云雨销魂,只把我们当做亵玩的器物,公子却愿意敞开心扉交流。” 若非世道无常,谁又愿意卖身风尘?佳人尤为感触,相视点头表示:“既然公子如此诚心,那么这套私房衣裳,我们便买了吧。” “哎,二位佳人莫要误会了。”宋澈从钱袋里各取五十两,放置于桌上:“今日我来玉春楼,目的便是找人试衣,你们帮了宋某一个大忙,再收钱实在说不过去,这两套私房便送给二位,另加五十两银子,作为酬劳。” “公子万万不可,您已付了牌钱,我们却连酒水都未陪您一杯,又怎好意思收钱?” 佳人欲拒,宋澈摆手起身:“该得的酬劳,千万莫要客气,若此衣体验好,不妨帮我宣传宣传,我家的云水坊就开在城北,欢迎随时前来选购。” 说罢,便往屋外走去。 两位佳人,追着相送。 “公子是哪家人呀?” “我啊?我城北沈家人。” “可公子先前自称‘宋某’,为何是沈家人?” “我是沈家的上门女婿嘛。” “唉,可惜了,可惜了,宋公子如此德厚慷慨,却入赘篱下,当个倒插门儿。” “呵呵呵……” 宋澈摇头发笑,要他说,这青楼女子,个个多才多艺,柔情似水,不像家里那位,连碰都不让碰。 他拉开房门,刚抬起头,心里想什么还真就来什么,一张白皙且阴沉的脸与他打了个照面。 “夫……夫人!”宋澈虎躯一震。 沈文君领着几个染坊伙计横在门口,美眸瞥了一眼宋澈身后衣着暴露的佳人,顿生厌恶与失望,也不多言,冷冷一句:“跟我回坊。”甩袖转身离去。 宋澈心里暗叹,默不作声,低头跟着沈文君便要下楼,可刚走至楼梯口,一个手持白扇的青年男子,领着两个彪膀大汉,带着戏谑的口吻从廊间走来: “霍,大家来瞧啊,一个入赘的女婿,竟明目张胆逛青楼。” 宋澈寻声望去,当即沉下脸色,陈仁才? 陈仁才瞥了一眼门口的二位佳人,嘶一声感叹:“哟,还是双凤柔情啊,宋姑爷玩儿得可真花俏!” 宋澈拳头攥得紧梆梆。 “怎么?还想打人啊?”陈仁才凑了上来,将脸侧至宋澈眼前,挑衅道:“来啊,打我呀,你前些日子不是很威猛么?” 宋澈眯着眼睛冷笑:“能提这种卑贱要求的,世上恐怕仅有你一个人了吧?打你这种人,脏手。” “你——”陈仁才脸皮横跳,下一刻哈哈大笑,瞥着一旁的沈文君问道:“沈大小姐,你这夫婿不守男德,行为如此恶劣,浸猪笼怕也不过分吧?” 沈文君厌恶道:“我沈家的事,需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点。”说罢,便拉着宋澈下楼。 “别急着走啊,沈小姐若是想订制猪笼,我可以免费送你一个!” 陈仁才不依不饶,追上来继续数落,宋澈实在难忍,瞅准陈仁才下楼的步伐,伸脚那么一绊,侧身那么一闪。 陈仁才重心难稳,闷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哎哟,哎哟……” “哈哈哈……”满楼人哄堂大笑。 “公子!公子!”两个彪膀大汉急忙下楼搀扶。 陈仁才埋头碰了一鼻子灰,抽开大汉,指着宋澈骂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死这王八蛋!” “是!”两个大汉撸起袖子欲上前。 沈文君瞥了个眼神,四个染坊伙计横身立马,拦在了宋澈身前。 染坊里帮工的汉子,都是精挑细选的壮汉,架势一点儿也不输。 “哎哟,两家公子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切莫要在我玉春楼里动手呀!”徐娘带着几个龟公,赶忙过来打圆场。 “陈仁才我告诉你,有本事便在商场上一较高下,暗地里做这些卑鄙勾当,我沈家也未必怕你!”沈文君轻呵一声:“我们走!” 在伙计们的护送下,宋澈与沈文君大步走出玉春楼。 …… 回坊路上,双方无言。 直至入了坊间,进了书房,沈文君才开口问道: “宋澈,我问你,是不是我爹半道上救了你?” “是……” “救命之恩,入赘来报,合不合理?” “合理合理……” “那我沈家可有叫你食不饱,穿不暖,可曾亏待了你?” “没有没有……” “那你为何还要去青楼里拈花惹草,买.春.风.流!”她宣泄般大声呵斥。 宋澈扪着胸口,举手发誓:“天地良心啊,我可什么都没干!” “衣服都脱成那样了,你还敢说什么都没干,我都不好意思推门而入,生怕会撞见你们……你们……”沈文君越说越急,愤怒得甚至有了哭腔,她在书房里左右寻匿了一番,最终找了根顶窗户的叉竿,追着宋澈便打:“我……我今日非得教训你这水性杨花的男人不可!” “哎哎哎,夫人你听我解释,我是为了做调查……” “什么调查竟要做到温柔乡里去,宋澈,你……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敲成菩萨脑壳!” “怎么又是菩萨脑壳,人家菩萨惹了你?” “那把你敲成猪头!” 仿佛又回到了洞房花烛夜时,二人一前一后在书房里追打。 宋澈终于认不出,大喝一声:“三日!” 沈文君叉腰喘气:“什么三日?” 宋澈义正言辞:“给我三日时间,我会用行动证明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咱家作坊,若三日后不成,你把我打成菩萨脑壳也好,打成猪头也罢,哪怕浸猪笼我也认了!” 瞧着宋澈如此坚定,沈文君一咬牙,“好!那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她扔去木竿,气冲冲地走出书房。 才将房门拉开,十几双耳朵以侧听姿态,云水坊众员工全都挤在门外。 沈文君又羞又怒,娇呵一声:“再不回去干活儿,统统扣工钱了!” “走走走……”店员们一哄而散。 第十三章天神下凡一锤四 第十三章天神下凡一锤四 为了不再引发矛盾,宋澈索性便住在了云水坊,反正还有些方案需要构思,一个人难得清净。 云水坊仓库里布料珍贵,因此每夜都有人值班看守,琴若身为掌柜,也定居在坊间里。 琴若八岁便入了沈家,跟着绣娘们学习绣技,至今已有十五年,她的生活十分单调,没有爱人,没有家庭,终年如一日,云水坊便是她的全部。 入夜。 江南明月总是那般敞亮,打开窗户,几乎不用点灯,便能瞧清所有。 宋澈夹着香烟静静站在窗前,这是最后一根精神食粮了,兴许,吸完这一根,也该彻彻底底接受现实,忘却以往的身份,安安心心活在当下。 苏州城万家灯火,人潮零星,散漫惬意。 街角的那几个地痞又出现了,他们远远地盯着窗后的宋澈,事到如今,已完全可以肯定,他们必有所图。 宋澈很讨厌被人监视,这几只臭虫必须捏死。 “哒哒哒……” “姑爷,您要的……盖饭来了。” 门外响起了琴若的声音。 宋澈掐灭烟蒂,扔出窗外,应了声:“进来吧。” 琴若端着饭菜推门而入,望着宋澈的背影,放下饭菜便打算离去。 “琴掌柜。”宋澈突然叫住了她。 “姑爷有何事?”琴若问道。 宋澈转过身来,背靠着窗台,冲她笑着问:“你觉得我真去青楼里拈花惹草了么?” 琴若愣了愣,才说道:“小姐的才貌,放眼整个苏州城,她认第一,无人敢认第二,姑爷有此良人,又怎会看得上青楼那些残花败柳呢?” 宋澈说道:“可你家小姐却不这么想。” 琴若说道:“小姐她毕竟还年轻,何况夫婿入了青楼,哪怕没做出格之事,作为妻子的也难以忍受,姑爷你……还是得找个恰当时机,与小姐好好道个歉才行。” 真是个知性的女人啊! 宋澈笑着坐回书桌,拾起筷子一边刨饭,一边问道:“对了琴掌柜,坊间一楼可还有空暇之处?” 琴若想了想:“右侧有一处耳室,大约四丈方圆,平时用来堆砌杂物用。” 宋澈说道:“明日你差人将它清空,我要另设一处私房。” “何为私房?作何用处?”琴若好奇。 “是我专门为女性设计的贴身内衣,与寻常的襦襟不同,采用绫罗轻纱制成,透气凉爽,大胆健康,”宋澈说着,从书柜里取出一套私房,递向琴若:“琴掌柜,不妨一试?” 琴若走来接过私房,对着月光在身上比对了一番,当即便红了脸颊,“这……这也太……太轻浮了些吧?” 宋澈笑道:“衣服是死物,谈何轻浮?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姑爷……你确定这东西会有销路?”琴若质疑。 宋澈却问道:“琴掌柜可知,这世上哪三种人的钱最好赚?” 琴若撇着嘴:“我却觉得谁的钱都不好赚呢。” 宋澈微微摇头,“是老人,小孩,和女人的钱最好赚。特别是女人,天生感性,容易冲动,在美丽事物面前,毫无抵抗力。我做的这款私房,恰是抓住了女人感性的心理,穿上它,将会收获一份美丽,一份健康,一份妩媚,试问你们女人,何乐而不为?” 琴若抱着胳膊,“我现在倒是真有些怀疑,姑爷是去青楼拈花惹草了,循规蹈矩的男人,可不像姑爷这般风流倜傥,深入女人心。” 那可不是吹,宋澈从小学便开始泡妞,人生二十五年,也算是阅女无数,妥妥的妇女之友。 “快去穿上试试,回来告诉我感受如何?”宋澈笑着催促。 琴若抱着私房,临走前挣扎了一句:“若我不是掌柜,绝不会试这轻浮之物的。” 一刻钟后。 琴若红着脸走进书房,将内衣扔上桌:“此私房,很不错,可大卖,但我不适合穿它,姑爷还是收回去。” 宋澈斜眼一笑:“尺寸小了,是可以加的。” 琴若脸更红了,坚决道:“加大了我也不要!” 宋澈抿着嘴唇,掂起内衣,对着月光照了照,许久轻轻吐出一句:“真是奇了怪了,哪儿来的水渍?” “啊!” 琴若惊呼,一把夺了过去,捧着猴子屁股般的脸颊,扭扭捏捏逃出书房。 “琴掌柜记住了啊,私房物品不比衣裳,一旦试穿便不许退换!” 宋澈低头笑了声,越知性的女人,反而越可爱。 渐渐。 月上中天。 耗时大半夜,宋澈结合所拍摄的照片,设计出了三款适合当代女性的贴身内衣,一切只待明日裁剪出来,便可以正式启动预售; 他放下毛笔,大大地伸了个拦腰,起身走至窗边,刚想透口气,却发现街角处仍蹲着三五个人。 这群地痞老赖还真有毅力。 宋澈轻哼了声,关上窗户与月色,取出抽屉里的电棍裹入袖中,提起一壶茶走出云水坊。 冷冷清清,夜深苏州城,零星灯火继续,三两个行人。 宋澈路过街角时,几个地痞缩入巷弄,待宋澈走远一段距离,才动身跟上。 宋澈昂头饮茶,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鬼祟几人,嘴角微微一翘,冷笑了声,转身进入了一条阴暗的巷子。 几个地痞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待到了巷子口,有所滞留,其中一人开口道:“这是条死胡同,那小子没跑了。” “今儿个可算蹲到他了!” 几人撸起袖子,跟着进入小巷。 宋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月色折射的眸光,如兽瞳般明亮,他冷冷盯着一众地痞:“我与诸位没有仇怨,为何总是揪着我不放?” “没有仇怨?哼!昨日你放狗咬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个胡子拉碴的地痞上前露了脸,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讹人的老赖。 又一地痞上前道:“宋公子,不是我们与你有仇怨,是有人花钱找你的不痛快,你若识相点,抱头让咱们揍你一顿,此事就算了了,若是敢反抗,那咱们下手可就没轻重了。” 宋澈轻嗤,“这年头,打架之前还讲道义么?仅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还想来教训我?”他将茶壶往地上一摔,“啪!”瓷片四溅,茶水散了一摊:“来试试啊!” “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上!” 四个地痞手持木棍,叫嚣着一齐冲了上去。 宋澈稍退两步,紧盯着地痞,待他们踏上地上那滩茶水时,袖中电棍迅速出手,往水滩中那么一插,“滋滋滋……”百万伏特高压通过水流瞬间释放,电得地痞手舞足蹈! 眨眼的功夫,四人便摊到在地,好似发羊癫疯,不停抽搐着口中念叨:“这小子……会巫术!” 宋澈拾起木棍,将其余三人敲晕,只留下昨日讹人的老赖,一阵拳打脚踢,往服了收拾! “别……别打了,我的亲爷爷!你要打死我了!”老赖哀声求饶。 宋澈这才收起拳脚,揪着老赖领口呵问:“说!是不是陈仁才那混蛋叫你们来的?” 老赖摇头:“不是,是洪爷吩咐办的事……” 宋澈一挑眉:“赌圣克星洪爷?” 老赖一愣,再次摇头:“不是赌圣克星,是城南‘大通赌坊’的老板洪彪!” 古代能在城里开赌坊的,多多少少有些江湖背景。 老赖见宋澈不作声,赶忙又说道:“我们就是厮混在城里的闲人,打架闹事,赚不了几个大子儿,宋公子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从今往后,你们若再敢在坊间附近游荡,我一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是是是——” “啪!” 一闷棍敲晕,扬长离去。 第十四章私房开卖 次日清晨。 坊间还未开张,宋澈便起了床,带着设计图下楼。 琴若与店伙计们也已早早来到坊间,为一日的忙碌做着准备。 宋澈来到柜台,将设计图递给琴若,挑着眉毛笑问一句:“琴掌柜,穿了没?” 琴若脸颊一红,抓过设计图呵道:“没有!” 襦襟裹胸,会平坦许多,但眼下瞧她,明显挺拔不少,还敢说没穿? 宋澈摇头笑了笑,这女人呐,就是口是心非。 “此图有三款主题私房,其一为‘冰丝吹雪’,其二为‘清风高原’,其三为‘星月平川’,当然,你若能想出更好的名字,也可将之替换;每一款分大,中,小,三个尺码,颜色可任意搭配,各裁制五十套,先预售看看情况如何。” 琴若仔细翻看着设计图,越看脸越红,“清风高原与星月平川款式尚可,可这‘冰丝吹雪’也太轻浮了,绫罗材质本就浅薄,制成这样怕是……怕是都露出来了。” 宋澈摆手道:“哎,若是不透气,又怎唤作‘冰丝吹雪’?穿在里头的衣服,你想得太多了。” 琴若犹豫着,“要不等小姐来之后,商讨一番再定夺是否售卖这私房?” “她?她估计在家编猪笼呢——” “宋澈!” 不等话音落下,一声娇呵自身后响起。 沈文君顶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阴沉着脸色站在门口:“我若是有意将你沉塘,你此刻早发臭发胀了!” 宋澈赔笑:“夫人,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沈文君哼了声,走到柜台,拾起设计图翻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宋澈也不禁担忧起来,要说古代最难破除的壁垒,便是封建思想,私房内衣这么前卫的东西,万一老板娘不拍板儿,做再多工作也是白搭。 “此物便是昨日穿在那两个倌人身上的东西?”沈文君抬头问道。 宋澈却指着琴若笑道:“琴掌柜也穿得有,呵呵……” “小姐!莫听姑爷瞎说,我也只是昨夜试了试……”琴若红着脸辩解。 “那你的评价如何?”沈文君问琴若。 琴若说道:“舒服倒是挺舒服,便是……便是太轻浮了些,恐怕不能为大众所喜。” 沈文君沉思了片刻,说道:“咱坊间也绣过不少襦襟肚兜,此物虽有些轻浮,却也未尝不可一试,”她又问向宋澈:“你确定此物能卖得好么?” 宋澈笑道:“卖不好我就得沉塘浸猪笼,此物不亚于生死状呢。” 沈文君眯着眼睛,阴测测:“好啊,我这便叫人去编个猪笼摆在后堂,若此物卖不好,便把你抬到苏州河畔沉了。” “哎,是这儿,是这儿吧?” “云水坊,宋公子昨日与我说的便是这儿……” 坊间响起一阵女声,见一个手持屏扇的半老徐娘,领着十来个环肥燕瘦的姑娘,伸头往门内探望。 伙计们见了群芳艳丽,各个都挪不开眼睛。 “瞧,客人不是来了么?” 宋澈含笑相迎:“徐娘,诸位佳人,快快请进。” “哎呀,宋公子,您可健全啊?经昨日之事,我真怕今后瞧不见您呢!”徐娘屏扇捂唇,笑得风情万种。 宋澈瞥了一眼柜台后板着脸的沈文君,说道:“我家夫人慷慨大度,智明事理,不计较昨日之事了,呵呵。” “宋公子,不瞒您说呀,昨日您赠送给秋菊与花舞那两套私房后,当夜客人轮流翻牌呢!”徐娘说道,“所以我这一大清早啊,便带着姑娘们,想来再购些私房,银子不是问题!” “对呀,宋公子,您快再拿出些来,奴家们挨个儿换给您看。” “不妨您上手颠颠看,我这个尺码的有没有呀?” 群芳妩媚,簇拥上来,将宋澈围了个水泄不通。 “咱家姑爷真是艳福不浅呐。” 伙计们好不羡慕嫉妒。 沈文君的脸色越沉越黑,满堂子都能嗅到醋味儿。 宋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高举双手从群芳中钻出,折回柜台拿起设计图,大声道: “由于私房还处于预售阶段,如今并没有现货,不过诸位佳人来得恰是时候,我刚设计出了三款主题私房,您们先挑一挑自己喜欢的款式,下单后只需缴纳三成定金,我保证不出三日,便亲自差人送货上门。” 徐娘夺过设计图,与姑娘们簇拥翻看,无不惊叹称奇。 “徐娘,我喜欢清风高原这款,咱买这款吧?” “这款星月平川也不错呢。” “要我说,冰丝吹雪才是一绝,我还没穿便已能想到客人见了时那副饿狼相,呵呵呵……” “啪!”徐娘合上图册,豪气道:“既然姑娘们这么喜欢,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该吝啬,宋公子,这三款私房,每款都先订个一百套!” “关于价格方面,昨日我也与两位佳人提过一嘴,原装一套为十两,若是要在上头刺绣,得另算加钱的,” 宋澈说到这儿,与琴若使了个眼色,琴若赶忙开口道:“私房款式不大,绣价也不会太高的,刺字二两银一个,花草五两银子一朵,鸟兽工艺复杂,需得十两银子一只。” 徐娘大口气道:“咱这些风尘中人,哪个是缺钱的主儿,只要买对了东西,多贵都不是事儿。” “我要绣朵菊花在上头!” “我要往上头绣只白虎!” “我便不一样了,上下左右,要绣四个花字,名为‘出入平安’,呵呵呵……” 宋澈又与琴若使了个眼神,琴若急忙取来纸笔,招呼道:“来来来,诸位姐妹将自己的喜好与要求记录在案,如此也好为您们定价刺绣。” “徐娘您瞧,这些都是咱云水坊精品绸缎,如今刚做团购活动,您家姑娘这么多,一人砍一刀,绝对实惠; 还有这边议价区,全是高端绣品,便说这八尺开的大屏风,每个雅间置上那么一套,格局蹭蹭蹭地往上涨呀!” 趁着姑娘们记录喜好之余,宋澈带着徐娘在坊间转悠,既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不狠狠宰她一笔,岂能对得起“无奸不商”四个字? 半个时辰后,宋澈携全体男店员站于门口,挥手相送众女眷。 “《员工手册》服务条例第一条,送客时要说什么你们可还记得?” “诸位贵客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收!” 宋澈做了个收拢的姿势,再拍了拍手,招呼众店伙计道: “私房才刚刚置办,还有许多细节需完善—— 李管事,你去牌坊刻两张牌匾,不需要太大,恰到耳室门楣即可,一为‘私房’二字,二为‘男士不得入内’六字; 小王,你去街市里定制一面穿衣镜,要能从头到尾照全身的; 小张,你也去街市里找找,看有没有制作蜡人像的店铺,定制两尊女人蜡像,要没穿衣服的那种,不需要多精细,能彰显身段儿即可; 以上添置物所需要的花销,包括运输费,你们的路费,以及无法归店的伙食费,通通汇成目录,回来到柜台报销即可; 好,话不多说,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儿!” 第十五章苏州细雨绵绵 “三百套私房,与定制绣图,再加平价与议价区的订购,她们来这一趟总收入为……九千两!” 琴若抱着账单难掩震惊。 “还不止于此,一匹绫罗售价二两银,却可制作十套私房一百两,纯利润整整九十八两,成本几乎可忽略不计。”宋澈笑盈盈地说着,冲沈文君眨了眨眼睛: “夫人,你觉得如何?” 沈文君却道:“十两银一套私房,除了那些青楼女子,又有多少人家买得起?” 宋澈笑道:“那便降低品质嘛,私房不一定非要绫罗才行,用绸缎,用粗布也可,只要品牌名号打出去了,何愁没有买家?” 沈文君轻哼:“从妓.女口中打出去的名号,又能有多响亮?” “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 “有何不对?” “其一,人家卖身风尘,也是被逼无奈,同样是母亲十月怀胎,何必分为三六九等呢?其二,青楼女子接触的,多数是风流人士,富贵人家,既是权贵,家里三妻四妾实为平常,往后咱们的顾客,多半会是这些人。” “是啊,谁人不知,风流公子最爱的便是拖良家下水,劝娼.妓从良。宋公子一看便是这类人,方才被群芳簇拥,你笑得别提多欢呢。” “我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哪怕是娼妓也是顾客,顾客即衣食父母,再说了,店里带把子的伙计们,哪个没笑?” “所以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照你这么说,咱爹也不是好东西咯?” “宋澈你——” 沈文君气得直跺脚,三两步便跑上了楼去。 “姑爷,小姐性急,越激越不得。”琴若叹道。 宋澈摇头晃脑:“我这叫做‘农村包围城市’,在潜移默化中占领高地,将软饭硬着吃。” 往后几日。 私房挂牌开张。 陆陆续续地,便有富丽堂皇的车马停在云水坊门口,下来几个婢女,走进私房内,迅速挑选,迅速离开。 古代妇女,常常因“恪守纲常”的封建思想闭门不出,特别大户人家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几次门,这久居深宅大院,不寂寞才怪呢。 人一旦寂寞,便会找乐子来取悦自己,私房能得到贵妇们的青睐,恰恰便是靠这一卖点。 随着私房与绸缎的生意越来越好,坊间每日流水稳定在两千两以上,员工也从最初的十几人,扩充至一百三十余人; 其中染坊二十四人,织坊五十六人,绣房二十三人,男女店员二十七人,全都是虚心好学,精明能干的新鲜血液。 云水坊的名声,一举鱼跃为苏州之最,城北万户皆愿意来这儿买布。 当然,水涨船高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也不少,在本就萧条的经济环境下,许多小布行被抢了客流,有本钱的吃老底,没本钱的关门大吉。 商场如战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能不遵循? 近几日来,宋澈都没有回家,面对沈文君时,也是能避则避,尽量少说话多做事。 沈文君的嘴巴翘得一天比一天高,执拗的性子,决不允许她先服软。 这个女人,精明能干是优点,可就是太高傲了些。当然,这也难怪,身为家中独女,她迫切地想要比肩男儿,干出一番事业。 借着这个机会,磨一磨她的性子,不会有什么坏处。 …… 三月底,恼春风,苏州城细雨绵绵。 照理说,柔情的江南,温柔的雨,更应多添几分惬意才对。 可是…… 宋澈已有五天没有抽烟了,戒断所带来的反应,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所穿越的时间轴,与常规朝代大不相同,通过货币、制度、文化的简单对比,大梁王朝应该相当于九百多年前的大宋王朝。 烟草最早传入华夏时,为四百多年前明朝万历年间,若两个不同古代时间轴是一样,那他起码还得等上五百年才能抽上一口烟…… 五百年,老子早变成一堆白骨了! “呸!”宋澈啐出嘴里索然无味的干薄荷叶,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装作吞云吐雾的姿态,此时无烟胜有烟。 “姑爷!出事了!您快下去看看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宋澈匆忙下楼。 堂下坐着三个店伙计,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琴若与侍女正帮他们包扎。 三人俱是负责对外采购原布的外勤伙计,圆脸的是伍长,名唤作王先。 宋澈眉头一皱:“发生何事了?” 王先见宋澈下楼,伤势也不管了,一瘸一拐地上前诉苦:“姑爷,咱们照您吩咐,去东市的王氏丝坊采购原布,不料遇到了陈氏商行的人,他们说他们也是来采购原布的,可您也知道,王氏丝坊的原布都是我们在收,几日前便交了定金,陈氏商行的伙计好不讲理,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动手哄抢,还拿棍子打人!” “姑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岂有此理,小姐,姑爷,我这便纠集染坊的兄弟,找他们算账去!”李田怒道。 “哎,他们是流氓,我们可不是,”宋澈抬手制止,冲王先等人道:“你们放心,姑爷我是个以牙还牙之人,他们如何伤你,我定会叫他们十倍奉还,当下最紧要的是将伤养好,期间的工钱,以及汤药费坊间都可报销。” 几个伙计搀扶着王先等人出了坊间。 琴若愤愤不平:“陈氏商行自家便有丝坊,从来不屑于对外采购,他们今日所作所为,明显是在针对咱们。” 宋澈说道:“若不出意外,从今往后咱们很难在苏州丝坊里买到原布了。” 琴若说道:“目前咱坊间里的都是些新人,一天出布百匹都很困难,远远低于每日售出的匹数,若无法对外采购,坊间的收入起码会缩减七成不止。” “再去城外招一批织女来如何?”沈文君提议。 琴若却道:“可是小姐,咱坊间已容不下更多织女了,若再招新人,唯有再开一处作坊,选址,装潢,织布机,培养,这些绝非三五日可以完成。” 宋澈说道:“陈氏今日能垄断原布,明日便能垄断丝线,招再多人都没用。” “不如拉高物价,价高者得?”沈文君又提议。 “若是竞价的话,便真中他们的圈套了,”宋澈说道:“团购与满减一系列活动补贴下来,利润本就比市价低一筹,再拉高原布物价,定会入不敷出,且你要知道,陈氏是以走商为主,出一船货便是数万匹,且有渠道高价售卖,做零售的永远干不过做批发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被人欺负了,难道便忍着么?”沈文君咬牙切齿。 宋澈笑道:“夫人无需着急,办法得慢慢想。”说罢,便要上楼。 “宋澈!” “干啥?” “回家住!” “我觉得书房里住着挺好。” “回!家!住!” “啊,你这小泵娘,依你吧,依你吧……” 第十六章寻找新货源 宋澈之所以不敢回家,一方面是因为沈文君,另一方面则是他爹娘。 丈母娘与老丈人,没有谁是省油的灯,若是让他们知晓自己去青楼,真说不定会把自己给沉了。 但这顿晚饭吃得却十分和谐,不仅如此,丈母娘还一改往常,主动往他碗里添菜,可不是什么壮阳补肾的菜。 “来,多吃点,近日来你有太劳累了,看看,瘦了都。” 直至快要下桌时,丈母娘才支支吾吾开口问道: “宋澈啊,听说坊间最新推出了什么‘主题私房’,若是有多余的,明日替我捎一套那个什么‘冰丝吹雪’——可不是我要的啊,是朋友想试试,呵呵呵……” 这世上最大的谎言便是“我有一个朋友”。 别看丈母娘四旬好几,可人老心不老,凡大补之物,宋澈吃一半,老丈人也有一半,天天都想着要给沈文君生个弟弟呢。 “承蒙岳母大人喜爱,明日我一样给您带一套!” 如此看来,沈文君并未将自己去青楼的事儿告诉给爹娘。 晚饭过后。 沈文君拉着宋澈游园散步,自打入了沈家,这还是头一回。 宋澈撑着油纸伞,沈文君提着雕花灯笼,二人并肩行走在微风细雨中,灯火拉长了他们的身影,相偎相依的模样,映得是一双璧人。 走过长廊,穿过池塘,花园三四个,亭台六七座,很慢很慢,很静很静,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有一说一,沈府真的好大。 “宋澈,我们该怎么办?”沈文君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宋澈轻轻一句:“凉拌炒鸡蛋。” 沈文君噘嘴,攥起拳头,作势要打。 “咦,我突然灵光一闪,好似有办法了。”宋澈笑道。 沈文君拉着他入小亭坐下,认真问道:“你快快说来!” “陈家想买断咱们的货源,咱们再重新寻找货源不就行了?” “都被买断了,去哪儿寻找货源啊?” “夫人可知‘男耕女织’的含义?” “当然知晓了,说的是男人在外耕种,女人在家织布——哦!你是说?!”沈文君恍然大悟。 宋澈点头自信道:“不错,当代社会,为了贴补家用,过年有新衣裳穿,家家户户都应该有台织布机,你想啊,一户为咱们提供一匹布,万户便是万匹布,他陈家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去垄断吧?” 沈文君惊喜了片刻,忽而又担心:“普通农家的织布机都很低廉,织的也都是些麻葛粗布,让她们着手绫罗绸缎,生怕质量不过关,何况丝绸原料本就昂贵,即便织得出,也不一定买得起。” 宋澈摆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夫人无需担心,我早有应付手段—— 咱家不是能自己剥茧缫丝么?索性便不赚钱了,按成本价卖给农妇们,同时设立一个条件,用咱家丝线织出来的布必须卖给咱家,如此捆绑下来,咱也不用担心货源再被挖走了; 你再想想,原本要一百五十文的丝线,一百文便可买到,一天织一匹布,一匹布以两百文的价格卖给布行,那么她的日酬便是一百文; 对于一个农家妇女而言,一天一百文,相当于半斤猪肉,大半斗米,丈夫在地里把锄头抡冒烟儿了都赚不到这么多; 还有关于质量问题,明日我会想办法制一封‘标书’出来,长宽,质量,面料,会标的清清楚楚,江南之乡,巧妇如云,总有些人能符合咱们的质量标准。” “宋澈。”沈文君颔首低唤,手里打着九九。 “嗯?” “谢谢你。”沈文君凑过脑袋,轻轻地在宋澈脸颊上啵了一口,面若桃花别样红。 宋澈搓了搓脸蛋儿,呵呵发笑。 “你可别想歪了,这只是对你近段时间表现良好的奖励。” “如此说来,日后我若表现得更好,还会有更大的奖励咯?” “那得看宋姑爷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沈文君笑着起身,“走吧,夜深了,回房休息。” 宋澈撑伞跟上,忽而问道:“哎对了,夫人,你可知道洪彪这号人?” 沈文君秀眉微蹙:“臭名昭著,家喻户晓,洪彪开赌坊,占码头,开地下钱庄,放高利贷,称之为苏州城里最大的毒瘤也不足为过。” “这种人,官府难道不管么?”宋澈问道。 “官府?形同虚设,衙门里的差役估计还没洪彪的打手多,再加之国家打仗,朝廷亏空,哪儿有精力去管这些黑恶势力?这些干黑商的,赋税与油水又给得特别足,官府都靠他们养着呢,铲了他们不等于砸自己的饭碗?” 言语至此,沈文君轻叹:“所以今日王先他们被打,我并未去报官,咱沈家与陈家都是官府的‘贵客’,他们最多也就是帮忙打个圆场,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照你这么说,咱们也可以灯下黑咯?” “那怎么行,做生意可以适当奸诈,但万万不能没了良心,”沈文君说到这儿,偏头望向宋澈:“你突然问这些作甚?难道你惹了洪彪么?” 宋澈心想,还是莫要将那些流氓事迹告诉她得好,免得提心吊胆的,便随口敷衍了一句:“只是近来做市调时,了解到了这么一号人,随口问问。” 沈文君也未多怀疑,只是告诫:“那你千万莫去招惹了,强龙难压地头蛇。” 宋澈与洪彪无冤无仇,他却买凶伤人,此人十有八九是与陈仁才穿同一条开裆裤,都不是什么好鸟。 这笔账,迟早得还! 第十七章上上良计 次日,宋澈花了一上午的功夫,将标书做好,由跑外勤的店伙计送往苏州城外各村、镇、店进行“招标”。 下午,他亲自带着两个店伙计,准备去其它布行拜访一二。 “你不是已到城外招标了么?为何还要去城内采购?”沈文君疑惑道。 宋澈笑道:“我有一计,唤作‘偷梁换柱’,劳烦夫人将仓内五千匹锦布全部装车,不出两日,为夫便叫它全部售空。” “两日售空五千匹……还是锦布?!”沈文君难以置信。 琴若也闻讯凑了上来,睁大眼睛问:“姑爷,可不能是贱卖哟?” 宋澈拍着胸脯,自信满满:“放心,不会贱卖,还能远远高于市价哩!” 沈文君与琴若相视,尽管不可思议,但她们都愿意相信。 “那你也多带几个伙计去,免得又遭陈氏的人欺负了?”沈文君说道。 “这世上敢欺负我宋澈之人还没生出来呢!” 宋澈留下一句,“等我的好消息吧。”随后便踏上马车,一路驶向城西。 苏州城东南西北四个集市,大小布行有三十余家。其中西市的张氏,北市的刘氏,东市的王氏,算得上零售商铺中最大的几家布行。 宋澈先来到张氏布行门前。 店伙计见来客座驾气派,气宇轩昂,撑着伞便跑出来迎接:“公子您小心积水,想买点儿什么呀?” 宋澈高声道:“我找张老板,来谈大生意。” 柜台后老板张涛闻讯,急忙放下手里的闲活儿,含笑相迎:“不知是哪家来的贵客?” 宋澈直言:“沈家云水坊,少东家宋澈。” 一听名讳,张涛当即失了笑意,沉着脸色问道:“若宋姑爷是来买原布的话,大概是走错地方了,我们张氏向来是自染自销,没有多余的布料卖给你。” 宋澈摆手笑道:“张老板误会了,我是来卖布的。” “我开布行的,你……卖布给我?”张涛脸上充斥着疑惑,“宋姑爷是拿我寻开心是怎的?” 宋澈长叹一口气,“我本是带着诚意来,不曾想连茶水都没一杯,算了算了,这笔大生意还是找其它布行来做吧。” 他转身便要踏上马车。 张涛眉眼一变,豁然开朗,又恢复了笑容,急忙上前拉住宋澈:“姑爷且慢,茶水自有,请随我进店一叙。” 宋澈欣然入店。 张涛将宋澈引进了后方,吩咐仆人上了茶,随后便开门见山:“宋姑爷口中的‘大生意’到底是如何?” 宋澈不紧不慢,抿了口香茶,缓声问道:“在此之前,我先问张老板个问题,贵店锦布卖得如何?” 张涛叹道:“这还用问么?库房里那千余匹锦布都快褪色了,大半年来销量不过百,可把我给愁坏了!” 宋澈又问:“再问张老板,放眼整个苏州城,还有谁能将这锦布卖出去?” 张涛当即答道:“陈氏商行呀,整个苏州恐怕仅有他们一家还在走商了,唉……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家家大业大,路子又顺呢?” 宋澈笑道:“即是如此,我们何不将锦布卖给他们,让他们清空库存?” 张涛摇了摇头:“宋姑爷您又说笑了,谁人不知陈氏走的是自产自销,他们怎可能来收购咱的锦布?” “以前不能,现在肯定可以,”宋澈又问道:“不管张老板信不信,宋某一旦走出您的布行,不出半个时辰,陈家人必定会登门拜访,询问咱俩谈了什么生意; 你千万不能如实作答,只告诉他,沈家急需大量锦布来制作一款新产品,把你这儿三千匹锦布,以六千文一匹的高价全部订下了,且要求你明日便发货,越快越好; 他们听了此话后,必会以高于六千文一匹的价格,将这批锦布买走,这时你要面露难色,与他们周旋一番,直至他们将真金白银送到你手里,这笔买卖才算敲定。” “三千匹?我家何时有这么多锦布了?”张涛疑惑道。 “哎,张老板脑子没转过来了吧?还有两千匹是我家的嘛!”宋澈笑道。 张涛思绪了片刻,长长“哦”了一声,冲宋澈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高!宋姑爷实在是高,如此一来,不但清空了咱俩家的库存,还能高于市场价卖出去!” “那么,若真如我所谋事,张老板可不要克扣我那两千匹布货款哦!” “宋姑爷放心,若这笔买卖真做成了,我定会在第一时间差人将货款送至云水坊!”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留,告辞了。” “宋姑爷请。” 张涛亲自将宋澈送上马车,再三含笑礼送。 宋澈马车刚离开张氏布行不足百丈,一辆同等富贵的马车恰好从正面驶来。 马车对峙,谁也不让。 宋澈探出马车,陈仁才也恰好钻了出来。 “这不是沈家那个倒插门儿么?不好好在家帮着织布,跑来西市做什么?”陈仁才出声嘲讽。 宋澈沉声道:“陈仁才,你想干嘛?” 陈仁才翘首挑衅:“你想干嘛,我便干嘛。” 宋澈指声怒骂:“断人财路同等于杀人父母,你做得未免太绝了吧!” “嘿!我就是要做绝怎么着?”陈仁才傲气大增,“宋澈,你给我记住,在苏州城,我陈家才是最大,而你,不过是个入赘的废物,我是视你如蝼蚁!” 宋澈低头冷笑,缩回车内,与伙计招呼:“走,咱去北市的刘氏布行。” 刘氏,王氏,与张氏境遇相同,仓里囤满了锦布,正愁没销路,恰好宋澈携计而来。 做生意嘛,有钱大家一起赚。 何况陈氏垄断布业许久,在纺织圈里累积了不少仇怨,其它布行都愿意给它放放血。 云水坊仓内有六千匹锦布,每两千为一批分销给三大布行,再由三大布行转卖给陈氏,如此一来,仓库清空了,钱也赚到了,仇恨也摊了,一石三鸟,一箭三雕,谁敢说不是上上良计? 第十八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次日清晨,细雨渐停。 被洗涮过的天空万里无云,日光如金缕玉衣妆点着苏州城,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芬芳。 宋澈搬来一张摇摇椅,便坐在坊间屋檐下,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守着眼前三辆满载锦布的马车,只要货款一到,他便亲自发车送往陈氏商行。 “你这般姿态,与那巷弄里的花甲老人差不多了。”沈文君站在宋澈身旁,伸长玉颈眺望着街市,毕竟是超过万两的大生意,她比谁都要期待。 宋澈悠哉一句:“你懂什么,这便是生活。” 沈文君说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高兴得太过,免得乐极生悲。” “茶凉了,添些热水。”宋澈将茶杯往身旁一递。 沈文君哼了声,“不得了,不得了……”也接过了茶杯,正欲转身之际,“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自街外响起。 沈文君伸颈眺看,不禁兴奋惊呼:“是东市来的马车!” “哒哒哒……”又一辆马车出现了。 “是西市来的马车!” “哒哒哒……” “还有从北市来的!” “笔墨纸砚,商章印泥,速速取来。” “就来!就来!”沈文君迅速折回店铺。 宋澈则站起身来,理了理衣冠,下檐相迎。 马车同时在坊间门口停下,三个身着儒袍的账房先生,各捧一只锦盒下了马车。 “宋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呀!昨日您前脚刚走,陈氏商行的人便来了,一点唾沫星儿都没浪费,直接以七千文一匹的价格,将所有锦布买了下来,当场便签了契书合同,付了货款。” “七两银子一匹布,您在我们这儿挂售两千匹,便是一万四千两白银,兑换下来为一千四百两黄金,如数在此,您点点?” 三个账房先生同时打开锦盒,霍……好家伙,一锭锭金元宝,闪得人睁不开眼。 “清点便不必了,我相信诸位的诚信,”宋澈说着,指了指门口的三车锦布:“这里是六千匹锦布,几位先生验验货?” “宋姑爷一诺千金,我们也该爽快些,验货便免了,直接立书契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文君捧着满箱金元宝,脸儿高兴得与花儿一样红。 “锦布卸来卸去实在麻烦,我云水坊免费出力,帮你们运到陈氏商行去。” 宋澈踏上马车,带着十几名伙计,与三家布行的账房先生一同,押着三大车锦布,摇摇晃晃驶向城南。 …… 城南。 陈氏商行。 陈仁才坐在大门口,嘴里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只鸟笼,兴致大好地喂着鸟。 身旁候着两个伙计,时不时端茶递水。 “你们知道么?那宋澈便如我手中这只小虫,”陈仁才用镊子夹起一只青虫,送到鸟嘴边儿,鸟儿一啄将青虫吞入口中,“而我则是这只画眉鸟,他注定成为我的腹中餐。” “不愧是咱家公子,略施手段便叫沈家无布可购,您可真是举世无双的商道天才啊!” “估计宋澈这会儿,正倒在他娘子怀里哭唧唧呢!” “哈哈哈——” “哈哈哈……那实在不好意思,要让陈公子失望了!” 宋澈一马当先,负手站于车辕之上,雄姿勃勃,傲气无双。 “宋……宋澈!”陈仁才惊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跳起来指声骂道:“你这家伙竟还敢来城南!” “陈公子莫要误会了,我今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宋澈环指着身后的锦布,“这些原本是我家仓里卖不出去的锦布,谁料陈公子大手挥毫,以高于市价两千文的价格全部买下了,哎哟,这实在是雪中送炭呐!” 陈仁才一愣,“昨日不是你到处求购锦布,怎的……哦!”他恍然大悟,也勃然大怒,气得暴跳如雷:“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联合起来讹诈我!我……我要退货!” 这时,一个账房先生上前说道:“陈公子,昨日咱们可是当着面签的契书,您若是现在要退货,可是要赔付三倍的违约金呢。” 另有账房先生搭腔:“就是就是,反正陈家有走商的路子,拉到北方售卖,一匹十两也有得赚呀!这三车锦布,您就放心收下吧!” “宋澈……我……我要叫你出不了城南!”陈仁才吼得唾沫星子狂飙:“快!快去将店里的伙计全叫出来,给我打死他!” “公子您冷静啊,街坊们都看着呢!”伙计拖拽着陈仁才。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还敢打人? 宋澈跳下马车,拍了拍手,蔑视着陈仁才:“你的确有财力,有背景,可偏偏就是没有脑子,哼……陈仁才,改名作蠢材更贴切!” “三位先生,卸了货记得将马车帮我送回来。” “一定,一定。” “我们走!” 宋澈大袖一挥,携家大笑而去。 “啊啊啊……宋澈!我与你不共戴天!” …… 第十九章赴扬州商会 短短一个月不到,云水坊便从一个岌岌可危的作坊变作日进斗金的大布行。 事业方面蒸蒸日上,感情方面也逐渐升温。 沈文君暗示得越来越明显了,她半夜时不时便会敞开被褥,有意无意露出卓越风姿,可每当宋澈响应号召,刚一触碰,她便如含羞草般缩作一团。 想要又不敢要,看到又得不到。 尝试了几次后,宋澈干脆放弃了,反正古代没有安全措施,万一真行了周公之礼,怀上了咋办?他现在可没有当爹的打算。 四月初,扬州商会召开在即。 据悉此次商会召开七日,江南各大豪商汇聚一堂,贸易合作,剿除匪患,疏通物流,募捐救灾,之类之类。 从苏州到扬州,走陆路需半日,因此苏商都得提前去。 初一晚上,沈文君在家里收拾衣物,宋澈则在书房里编撰周记,毕竟要离开这么久,坊间的指标可不能下滑。 “咯吱——” 房门轻轻推开,沈文君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金丝锦袍,你快换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金丝袍服啊?要不要这么富贵。”宋澈放下笔,上前接过衣裳,确实是金丝镶边,白云点缀,这一件少说也要百两银子。他自顾换了起来。 “唉,其实我也想着谦逊些,但爹说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商会,必须穿得体面些,好给我沈家挣些面子,”沈文君说着,来到书桌前,拾起册子观摩了片刻,好奇道: “工作绩效周记表……这又是何物?” 宋澈说道:“咱不是要离开七日么?这没有老板看着,员工容易摆烂,因此我便制定了销售绩效,主要是针对几位管事的。” “这上边儿说,未达到绩效还要扣钱啊?” “我定的门槛儿已很低了,若这都达不到,扣钱也应该。赏罚分明,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嘛。” 宋澈穿上云袍,往镜前那么一站,豪气凌人,英俊挺拔,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瞧你,衣领都歪了。”沈文君走了来,着手帮他整理着领口,那么仔细,那么温柔,她越来越像个妻子了。 “夫人,扬州比苏州如何?”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说道:“比苏州大,比苏州人多,比苏州有钱。” 宋澈笑道:“嘿,这倒好,咱明日顺便拉两车私房去卖,肯定畅销。” 沈文君却道:“咱这次是去赴会,又不是去卖货,何况商会另有活动需要咱们去做。” “哦?是何活动?”宋澈好奇。 沈文君说道:“通常呢,扬州商会分两程,第一程便是像咱爹这样的大东家汇聚一堂交流切磋;第二程则是像咱们这样的少东家相互竞争; 说通俗些,便是商会将立一个以商为中心的考题,让各自的少东家挑选项目,在七日之内,凭借各自手段进行销售,谁收益越多,谁便是赢家; 有比试,自然便有奖励,第一名会获得一万两的奖金,第二名五千两,第三名两千两,且前三名获奖者手中的项目,将得到商会的大力推广; 此活动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便是为了培养年轻血液,毕竟咱江南豪商,可是领衔全国的,不能在咱这一层断代了。” 只能说,整挺好! 宋澈笑道:“如此看来,那一万两奖金,岂非我宋澈囊中之物?” 沈文君摇头:“哪儿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历年来的第一名都是杨家所得,你要真有雄心,争二保三比较现实。” 宋澈揉着鼻子:“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风水轮流转,冠军为何不能换?” “你想跟杨家争第一?兴许有些夸张,但确实比登天还难。” “杨家又如何?” “杨家可是江南首富,且还是与朝廷做生意的皇商,杨家家主杨万福是扬州商会会长,其儿子杨松更是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商界天才’。” “嗤……那是没遇到我。” “你少轻浮了,人家就算什么也不做,光凭在商界的威望,便会有无数人去捧场,你一个客座的外乡人,拿什么跟人家土财主比?” 沈文君又道:“再退一万步讲,即便你走了天大横运,胜过了杨松,那也得把第一名让出来,这叫做人情世故。” 宋澈眯着眼睛,笑而不语。老实说,他打心底讨厌“人情世故”这四个字。 某些人总把阿谀奉承,恃上凌下,冠以美曰其名为“人情世故”,事实上就是怯弱与自卑。 靠自己本事,光明正大赢来的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 次日清晨,天色刚亮,老丈人便催促着起床。 简单用过早饭后,开始将行礼装车。 宋澈趁着闲暇之余,去了趟杂物间,毕竟是出远门,世道又这么乱,为保险起见,防身电棍,止疼药片,消毒酒精,都是小物件儿,塞进袖子里携带也方便。 “当家的,要不去顺风镖局雇几个保镖吧?外面乱得很呢。” 丈母娘与众仆于门口相送,顾家的女人,总是担心离家的男人。 老丈人摆手说道,“自苏州到扬州,走陆路官道,不会有匪患,再说了,老二不还在扬州么?” 丈母娘板着脸:“你那丧家兄弟,还是莫要与他过多接触得好。” “兄弟血浓于水,妇道人家懂什么?” “那娘,我们走了。” “文君,一路小心,平平安安的!” 与丈母娘告了别,三人踏上马车,驶向苏州城外。 出城后,车夫不得不将马车赶得飞快,生怕稍有停顿,难民便会蜂拥而上。 “爹,小姑近段时间可有来信?”沈文君望着窗外,忽然问道。 沈田说道:“盗匪猖獗到连官家都敢截胡,你小姑身在长安,路途遥远,有信也送不到江南,” 他又轻叹:“胡族势头汹涌,一个月前大梁便失了凉州,照此情形下去,雍州与长安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沈文君愤愤不平:“可即是如此,皇帝还在江南挑选秀女,如此淫奢昏庸,还不得亡国——” “文君!”沈田呵斥:“出门在外,连德性都忘了?!” “我……”沈文君望着窗外苦难,悲怜叹息:“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儿有商?若是能有一位无双国士,力挽大梁之颓势,那该多好?” 当今世道,如她这般抛头露面,还忧国忧民的女子,实在太少太少。 乱世红颜,改变得了什么呢? 自苏州到扬州,一路都是官道,沿途驿站哨所遍布,畅通无阻,没有匪乱。 傍晚前夕。 马车摇摇晃晃入扬州,停在了一间名为“福满”的客栈前。 “大哥,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啊!”一个体态发福,与沈田半个模子印出来的中年胖子,领这个憨头憨脑,六尺过半的青年上前相迎。 当宋澈将一箱锦绣从马车内搬下来赠予这对父子时,他们脸都快笑烂了,口头上虽说着:“大哥你也真是,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手头接得却一点儿也含糊。 沈家太公太母死得都早,生有两儿一女,沈田在家排行老大,传承了家族坊间生意,沈童排行老二,分得了扬州城里的几间铺子,靠客栈与收租为生;沈娥是小女儿,远嫁长安城,做的也是纺织生意。 憨憨青年,便是沈童的儿子,叫做沈方,虽是二房的儿子,却要比大房的沈文君长上三岁。论辈分,宋澈还得叫他一声舅哥。 据沈文君在马车上说,沈童父子俩乃十足坑货,做生意年年亏,到了年底就找沈田借钱,几千几万两,从来就没还过。 老丈人依旧是那句“血浓于水大过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是我家女婿,名叫宋澈……宋澈啊,这是你二叔与舅哥,快叫人。”沈田拉着双方互相介绍。 “二叔好,舅哥好。” “嘶……好个一表人才的侄儿啊,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啊?”沈童先捧后问。 沈田脸上无彩,有些难以启齿。 宋澈却大方道:“二叔,小侄出生寒门,不是世家公子,承蒙岳父大人慷慨大度,不嫌身卑,招赘作婿。” 沈田抚须,悄悄满意。 “原来是……上门女婿啊!”沈童仍在笑,只是多了几分牵强。 “爹,大伯一家舟车劳顿,快快为他们接风洗尘吧?” “高兴得差点都忘了,大哥,侄女,侄婿,快快随我移步雅座,美酒佳肴具已备满!” 第二十章杨氏父子 怪不得客栈会年年亏损,这菜做得是真心不咋地,满足不了客人的胃口,还想留住客人的银子? 宋澈勉强吃了几口,便与沈文君下了桌。只留老丈人与二叔,兄弟情深,把酒言欢。 当夫妻俩回到客房时,才发现只有一张床,没有榻,二人相视愣了愣,宋澈欲转身离开,沈文君却抢先一步关了房门。 沈文君坐在床边,颔首低眉也不知想些什么,总之俏脸越来越红。 宋澈将房中放置花瓶与香炉的桌椅拼了拼,刚好可躺下他一个人,笑道:“今夜不算凉,我睡这儿便是了。” “宋澈。” “啥?” “夫妻本该同床共枕,我不嫌你了。” 沈文君站起身来,解去自己的腰带,缓缓脱去衣裳,脸上虽是羞涩,目光却无比真挚。 直至只剩一套清风高原,她才缩进被窝,兴奋得娇躯发抖。 宋澈摇头笑了笑,走至床边,扯了扯被褥,谁料沈文君却紧抓不放,囧着眉头,欲拒还迎。 “我看我还是睡桌子好了。” “哎……你来。” 她主动掀开被褥,咬着嘴唇偏过头去。 宋澈三两下脱去鞋袜,缩了进去,靠近一分,她便挪一分,再靠近一分,她再挪一分,最后缩到了床边,蜷得像只毛毛虫。 “狼来了!” “啊……别吃我!” “噗嗤……哈哈哈……”宋澈放声大笑。 沈文君眼睛瞪得圆啾啾:“宋澈……你个死人!” “这闺房之乐,自然要在闺房里进行才对,当下咱住的是客房,你就不怕隔音不好,吵得其他住客睡不着觉啊?”宋澈扯过被子,蒙头闭眼,“明日还得早起赴会,早点歇息,晚安。” 沈文君睁着眼睛,许久许久,渐消了慌乱,习惯了温存,欠了欠身子,带着满脸腮红,安然进入梦乡。 …… 次日一早。 沈文君特地换了身男儿装,宋澈与老丈人各穿金丝锦袍,乘车赴会。 沈童父子虽大小也是老板,财力却未能达标,所以不参与此次商会。 “待会儿入了商行,嘴巴都放甜些,要适当拿出些气度来,特别是宋澈,你初次见识这种大场面,不求你表现得多好,别给我沈家丢脸就行。”马车内,老丈人再三叮嘱。 宋澈应答:“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不负所望。” 撩起车窗,可见街上不时便有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过,越靠近杨氏商行,越是车水马龙。 两刻钟后,一栋五层楼高的雄伟建筑映入眼帘,不愧是江南第一,果然不同凡响。 杨氏商行前,一个锦袍中年人,一个黑袍年轻人,正笑迎每位商客。 那年轻人年龄二十七八,狐狸眼,薄嘴唇,神色冷傲且含带三分邪气,他大概便是杨氏商行的少东家杨松。 锦袍中年人,五旬上下,黑发鹤颜,有不怒自威之仪,他便是杨松之父,江南首富,杨氏商行会长杨万福。 马车停在商行门口,老丈人领子女下车,杨万福携杨松上前相迎,大致是说些别来无恙,生意难做之类的客套话。 杨松一双杏花眼,自沈文君下车始便未曾离开过,目光不乏赤裸。 杨家这两父子,虽脸上带着笑意,却难掩清高姿态,眼神多变,笑里藏刀,以‘奸诈’二字形容最为贴切。 恰恰越是这种人,越能在商场里混得风生水起。 宋澈拦在沈文君跟前,以深邃目光注视着杨松。 二人相视片刻,无声中仿佛交手了数百招。 最终是,杨松眼神闪躲,转而一笑,冲沈文君问道:“沈小姐,往年商会,好似未见过这位,他是?” 宋澈大声道:“我是他丈夫,宋澈。” “原来是宋公子,”杨松抱拳施礼,“沈家千金,才貌双绝,乃苏州第一名媛,宋公子能娶到沈小姐,真是好福气。” 宋澈随口道:“也不算好福气吧,杨公子若愿意入赘的话,其实也可以。” 杨松眯起了眼睛。 宋澈保持着微笑。 老丈人与杨万福也客套得差不多,你请我请,步入了商行大堂。 堂中已聚集了不少商客,皆是一老一少,大东家带着少东家。 “哎呀,王兄,好久不见呐!”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啊,你可是一年都没来照顾我的货运生意了。” “这不是匪患太多了么?你瞧我,愁得头发都白了。” “哎,李老板,你别躲啊,瞧你这身宽体胖的模样,去年淘沙赚了不少吧?” “沈老板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近来四处打仗,稍筛出点儿铁砂,便被朝廷征了去,唉……生意难做啊!” “沈兄,你身旁这位年轻人有些面生啊?他是……” “诸位叔伯,小侄宋澈,乃是岳父大人的女婿,今年头次参加扬州商会,若有什么言语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叔伯多担待。” “不错不错,虽是赘婿,却口齿伶俐,一表人才……王宁,人家都来请礼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小侄王宁,拜见沈叔叔。” …… 反正是,走一路客套一路。 宋澈虚怀若谷,谦谦有礼,获得了不少好口碑,也给老丈人脸上添了不少光彩。 贩锦的,卖茶的,制陶的,淘沙的,走马的,跑船的……满堂三十余人,俱是江南各行业的龙头。 辰时过半,江南各商皆已到齐。 杨万福席上会客,各大东家相继落座,子嗣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好巧不巧,老丈人对面便是陈家父子俩。 陈仁才板着脸,干瞪眼。 宋澈却视他不见,轻轻扯了扯沈文君的衣袖:“哎,夫人,你快瞧对面那二傻子,都气得冒烟儿了。” 沈文君瞥了一眼陈仁才,捂唇憋着笑意,拍开宋澈的手:“你管他作甚?” “你要知道,咱每一个微笑,对他而言都是暴击,越礼貌,威力越大。”宋澈弯起嘴角,昂起脑袋,望向陈仁才。 沈文君也抬起头打量,来回几道目光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气死他,气死他……” 陈仁才咬牙攥拳,气得满脸通红,怕是脚下都快抠出个三室一厅了。 第二十一章选商 “……总而言之,感谢诸位老板,于百忙之中前来赴会。在此,我隆重宣布,扬州商会,正式开始!” 杨万福一番慷慨陈词开场。 而后,一名账房先生领着几名伙计,推着一面白纸画屏,搬着几口木箱走进大堂。 所有物件儿摆堂完毕,账房先生拾起一只大号毛笔,在白纸画屏上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句话: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渡年华。” “如诸位少东家所见,今年选商的题目以‘食’为主,通俗而言,只要是能吃进嘴里的东西皆可应题; 规则一如既往,每人可领一千两纹银作为底钱,诸位少东家可用这底钱自由采购,但记住,纹银刻有杨氏商行标识,不可转让,互借,伪造,否则一旦发现,将视为作弊,取消资格; 另外,此次选商,只能由年轻一辈的少东家们主导,各位大东家不可暗中协助,否则也当作弊处理; 最后,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我们将给诸位少东家发一张‘银簿’,所有卖货的数额,都以记账的形式记录,若是卖给商家,则需要商家的公章,若是卖给个人,则需要个人的手印;卖出去多少数额,将会在比赛结束后,由我亲自统计,再到杨氏商行提现。” 言语至此,账房先生与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打开木箱,白花花的银元宝整整齐齐。 账房先生又道:“为鼓励咱江南商会的青年翘楚,本次选商的奖金额度也有所增加——状元一万五千两,榜眼八千两,探花五千两!” 所有年轻一辈的商客,都以虎狼目光盯着白花花的奖金,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荣誉。 “本次比赛限定为七日,也就是四月初十上午巳时结束,现在各位少东家,请写下自己选出的商品,我会将其公示在画屏上……允许讨论半刻钟。” 仆人每桌分发银两,银簿,纸笔。 各位商客都拉着自家儿子交头接耳,为其出谋划策。 “你们听我说啊,此次比赛时间仅有七日,若是卖些小商品,定无法赚大钱,所以尽量选昂贵之物,依我看,燕窝鱼翅,八珍八宝最佳。”老丈人拉着宋澈与沈文君说道。 沈文君却道:“可底钱才一千两,商品太珍贵的话,数量便会有限,赚的钱岂非也有限?” 老丈人说道:“你莫要忘了,你二叔便是开酒楼的,平常的酒食本就利薄。” 沈文君一时无言,看向宋澈:“你呢,有何好意见?” 宋澈抿唇说道:“想要在短时间内卖大钱,商品必须是能够吸引人的爆款,而想要吸引人,便必须新奇……燕窝鱼翅,八珍八宝都太平常了,估计很多人都会选它们,无形之中便会多出许多竞争对手,不太可取,依我看,不如……” 他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下一个“酒”字。 “你要卖酒?”沈文君惊讶。 “你这不是胡闹么?”老丈人当即便反驳:“扬州城里,十步一个酒肆,百步一家酒楼,一千两足采购数万斤酒,根本不可能卖得完!” 普通酒水,自然是卖不动,可若是蒸馏提纯,那便是两个概念。 “商讨时间已到,请诸位东家落笔。”账房先生高声令下。 老丈人赶忙要夺笔更改,沈文君小指头轻轻一碰,将毛笔推到了地上。 当老丈人将毛笔拾起来时,纸条早已被仆人收了去。 老丈人气得拍桌:“哼!到时连本金都收不回来,我可丢不起这人!” “爹,宋澈他能在一日之内卖出五千匹绸缎,肯定有法子能将酒水畅销的。”沈文君目光坚定望向宋澈。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言。 很快,所有选中的商品都已集齐,账房先生将纸条依次公示于画屏: “杨氏商行的杨公子,选的商品为‘龙井茗茶’。” “王氏商行的王公子,选的商品为‘精品河鲜’。” “陈氏商行的陈公子,选的商品为‘精品燕窝’。” “李氏商行的李公子,选中的商品为‘珍品糕点’。” …… “沈氏商行的宋公子……咦,怎么沈氏却是宋公子?”账房先生先是诧异。 宋澈翻了个白眼,他娘有必要单独拿姓氏出来说一遭么? “因为他啊,是沈家的上门女婿!”陈仁才瞅准机会,高声嘲讽。 “那就不该叫公子,该叫姑爷了,”账房先生赶忙改口,“那么宋姑爷的题目是……酒?”他瞥向宋澈:“你确定不换一个?” 满堂目光皆齐聚于沈家三人,多多少少含带着取笑的成分。 老丈人捂着脸,无地自容。 宋澈大声道:“不换,只卖酒!” “你怕是今早喝醉了酒,才会想出卖酒这一茬儿吧?哈哈哈……”陈仁才叉腰大笑。 宋澈也不多言,问向账房先生:“先生,请问接下来还有其他事交代么?” 账房先生说道:“倒也没什么事了,各位大东家留在商行开会,少东家们可自行离去经商了。” 宋澈揣好银簿,端起纹银,拉着沈文君便往堂外走去。 出了杨氏商行,一路直奔福满客栈。 “宋澈,莫说我不相信你,若是买酒倒卖,销路难找,利润太低;若是自酿的话便更不可能了,粮食酒最少也需月余才能发酵完成,你怎么卖嘛?”沈文君急得很。 宋澈淡然:“我既不倒卖,也不自酿,而是用酒糟进行蒸馏加工。” “蒸馏……加工?”沈文君一头雾水。 “不错,仅这‘四个字’,便值得那第一名的万两奖金,”宋澈用手戳了戳沈文君的额头: “这个便叫做知识付费。” 第二十二章出酒三千斤 二叔沈童经营客栈,酒食类原材料皆有渠道,恰好可作为工坊。 沈童父子亦是相当给力,福满客栈闭店七日,全体伙计听从安排。 宋澈先让店伙计到全城各大酒坊购买酒糟—— 即便是现代工业,除非酒精勾兑,否则绝不可能在七日内出酒,利用酒糟蒸馏提纯,是快速获得美酒的唯一办法。 古代酿酒,是通过粮食发酵,沉淀取酒,过滤后的酒糟大多数都会舍弃,殊不知真正的精华正在其中。 本该舍弃之物,价格自然便宜,购一万斤酒糟花去一百两,购置木甑,柴火,铁锅,等蒸馏所需的器皿只花销二十两,再算上杂七杂八的人工费,最多不过两百两底钱便能敲定这笔买卖。 待所有材料备齐后,宋澈打算先试验一番,若真能有效提纯,再大肆动工也不迟。 将五十斤酒糟装入木甑铺平,在甑中间、酒糟上放一斗碗,以毛巾封边确保密闭性,再加上铁锅,锅内掺凉水起降温作用,最后上灶蒸煮。 “火势不宜太大,免得将锅里的水烧得太热,影响蒸馏效果。”宋澈吩咐道。 莫看沈文君是个江南闺秀,上得厅堂,入得秀坊,也下得厨房,她熟练地引燃木柴,一边把控着火势,一边问道:“说起来,究竟何为蒸馏呢?” 宋澈指着铁锅说道:“原理其实很简单,酒糟被加热后,会蒸发出含带酒精的水蒸气,水蒸气上冲,遇冷水铁锅凝作水珠,从锅底滴入斗碗中,如此,烈酒便诞生了。” 沈文君消化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吐出一句:“简直闻所未闻。” 宋澈笑道:“蒸馏这门技艺,学会了甚至可以救命,譬如你迷失荒漠,便可用它来取水饮用。” 沈文君疑惑:“沙漠中遍地风沙,哪里有水给你蒸馏?” 宋澈眨了眨眼睛:“尿呗。” “咦……”沈文君好不嫌弃,“我宁愿渴死,也绝不会喝自己的尿。” “尿,当然不能直接饮用了,”宋澈说道:“但可以通过蒸馏的方法,提取纯净水——将尿装于壶瓮,挂个小瓶在翁口,白日埋于沙坑中,覆以铁具刀片,沙漠中昼夜温差巨大,烈日加热蒸发,凉夜凝作露水,次日清晨你便能得到一瓶干净的饮用水了。” “真好奇你这些知识都是从哪儿来的。” “荒野求生咯。” “荒野……求生?” “呃……就是一本野史怪谈,我平时喜好读这些。” 宋澈随口编了个理由解释。 沈文君说道:“日后你将这野史怪谈找出来,给咱爹看看,他经常外出走商,特别是往西域方向,要途经许多戈壁沙漠,有了这些保命知识,能让人放心不少。” 宋澈却笑道:“沈家有我,今后何需岳父再亲力亲为?” 沈文君说道:“爹可不是闲得住的人。” 宋澈笑道:“给他添几个孙子不就闲住了么?”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蒸你的酒!” 刻把钟后,水温渐高。 宋澈示意停止烧火,将铁锅从甑子端下,才刚刚敞开,一股酒香沁人心脾。 “好香,好香啊……”沈文君忍不住凑近鼻子来嗅。 宋澈用抹布,小心翼翼地取出斗碗,淡黄色、冒着热气儿的蒸馏酒满满一碗! “这就……成了?”沈文君兴奋。 “不不不,这才头一回蒸,酒肯定很烈。” 宋澈说着,拾起一根筷子,沾了沾蒸馏酒,从灶内取出火棍儿,刚触上便烧起了一团蓝焰! 六十度白酒方可点燃,此酒烧得这么雄烈,少说也在六十五度,甚至七十度都有可能! 古代烈酒最高也不过十来度,这一下子翻了六七倍,即便是老酒鬼也会一杯倒。 白酒,照理说五十二度口感最佳,可对于古人而言还是太高了些,定格在三、四十度或许更能让人接受。 宋澈取一小罐,装入刚出笼的蒸馏酒,递给沈文君说道:“此酒剧烈,不宜饮用,可常备于身,寻常若是受伤,用它消毒,效果甚佳。” “筷子都烧化了,的确好烈,可有办法能降低它的威力?” “再蒸呗,制酒与熬药异曲同工,头一次又苦又浓,第二次清洌,第三次浅淡,将三次所得中和混淆,便能稀释它的度数了。” …… 当日,宋澈三蒸三酿,以三十斤酒糟蒸出近十斤新酒,口感绵醇,度数恰好。 试验成功后,接下来几日,宋澈号召全体伙计,夜以继日进行取酒。 第六日下午,一万斤酒糟全部蒸馏完毕,得到近三千斤新酒,全以大缸封存,装了整整五车,只待明日开市。 当夜,月朗风清。 佳人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怎么了?”宋澈捧住沈文君无处安放的玉手。 “自然是担心了,”沈文君说道:“明日巳时便要到杨氏商行汇报结果,咱这几日除了酿酒,分文未进,万一这酒卖不出去,咱不成光杆了?那得多丢人啊!” 宋澈笑着安抚道:“你放心好了,明日辰时开市,不出三刻钟,我便叫这酒脱销干净。” “哎,对了,忙碌的这些日子来,我还未曾问过这酒你打算如何定价?”沈文君睁大眼睛问。 宋澈先卖了个关子,“具体价格,明日开市方可知晓。” “我也捎人去打听过,如今卖得最好的,莫过于杨松,王宁,陈仁才三人的龙井茗茶、精品河鲜、精品燕窝,具已超过万两收益; 咱现在有三千斤酒,换算成角为两千,若要挤进前三名的话,一角酒定价起码需要五两; 纵观整个江南,最好的梨花纯酿也不过八十文一角,哪怕是宫廷玉液,也卖不到五千文的高价;” 言语至此,沈文君轻叹道:“唉,我也真是异想天开,能不挂蛋便心满意足,还想着跻身前三呢……” 宋澈笑而不语,只是问:“对了夫人,前三名都是以何种方式售卖,竟能在七日内销售过万?” “还能如何,品质与关系呗,”沈文君说道:“龙井,可是专为皇室提供的御茶,虽说此次拿出来售卖的品级比不上皇室特供,却也是茶中精品,仅仅一斤便要整整十两!以杨家在扬州的地位,又出此好茶,谁不赏脸买上几盒? 河鲜,鱼米之乡,渔业发达,王家又是江南有名的船舶大商,选商当日下午,王宁便从杭州调来了三艘大货船,拦江撒网打渔,一船可捕数千斤!再以低价卖给各大酒楼客栈; 燕窝,此物便更贵了,精品至少三十两一盒,陈仁才娘家便是做燕窝生意的,以几乎成本的价格购进,再以数倍的价格卖出,收益显而易见。” “如此听来,这前三甲也并没什么精明的销售手段,靠的都是自家背景。” “话是如此,可咱不也是仰仗二叔帮忙才能在七天之内蒸出这么多酒么?” 的确,在人情世故至极的古代,没有背景将寸步难行。 选商比试,也不过是有钱人家的一场游戏罢了。 …… 第二十三章卖价四万两 次日清晨,宋澈还在与周公对弈,胸前便一阵推搡: “起床了,起床了……” 宋澈睡眼微张,瞥了一眼窗外,不过蒙蒙亮,再看胸前,佳人披头散发,眼袋昏沉,眼睛却睁得好大。 宋澈淡笑,侧过身子欲继续睡:“还早着呢,容我再睡一会儿……” “不行!”沈文君扯着被褥,“你听,街外吆喝声四起,说明早市已开了,赶早不赶晚嘛,毕竟有三千斤酒呢。” 宋澈笑道:“早市开便开呗,我又不出市。” “你不出市,如何卖酒?”沈文君诧异。 “夫人可曾听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很快便会有人登门来购的,”宋澈抓过被褥,将沈文君一并裹了进去,笑道:“瞧你这双眼发肿的模样,昨夜肯定失了眠,快快抓紧眯一会儿。” “唉……你怎能这般自信?” “心中有数,所以自信;心中无数,则为莽夫……夫人腰肢的肉,嗯,可真厚。” “讨人嫌!” 渐渐。 晨曦渐明。 窗外传来一阵车马声,颇为急切。 “来了?”沈文君昂起头。 “嗯,来了。”宋澈这才慢悠悠地起床穿衣。 又时,客房外响起了沈方的声音:“妹妹,妹夫,你们快出来,城中各大酒肆,酒坊的老板,都吵着要来买你们的酒呢!” 宋澈应声道:“劳烦舅哥先以早饭招呼,记得每家各送一壶酒,我们稍后便下楼。” 半刻钟后。 二人穿好衣服,走出客房,才下楼梯,便听到一阵夸赞: “入口柔,一线喉,下肚七分灼烧,三分回甘……好酒,好酒!” “我李杜纵横酒场三十余年,还从未饮过如此美味的烈酒!” “这酒,有力气!” 能开酒肆、酒坊的老板,十有八九都是老酒鬼,什么酒好,什么酒差,一品便知了。 每个酒肆老板,身旁有三两随从,年龄皆过半百,一颗红红酒糟鼻,均是酒肆把关的酒司令。 “你施了什么法,竟能将全城老酒鬼汇聚一堂?”沈文君小声问道。 宋澈笑道:“昨日我差人每个酒肆都送了二两去,好酒有人赏,自然便有人买了。” “各位,酿造此酒的主人家来了!”沈方指着楼梯间的宋澈高声招呼。 众酒鬼目光齐刷刷甩上楼梯,或上前相迎,或起身拊掌,多是夸赞酒酿得好,人年轻有为,郎才女貌之类。 宋澈索性便站在了楼梯口,居高临下,大声道:“诸位都是善饮之人,酒好酒坏一品便知,亦不用我多说,今晨请诸位前来,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卖酒!” 说罢,他拍了拍手。 店伙计推着五大车酒缸步入前堂。 “这里有两千角美酒,起拍价五百文一角,可有老板愿意拍走?”宋澈高声问道。 “如此好酒,这个价不算贵,五百文我要了!” “我出六百文!” “七百文!” “八百!” “……” “鄙人有幸,昔日曾尝过宫廷玉液,口感确实不如此酒……两千文,我全要了!” 一个体态富贵,留着八字胡的中年胖子,振臂高呼。想来,他应算是这群酒鬼中最有家底儿之人,两千文高价一出,其余人哑口无言。 “我黄龙郎,买酒从不嫌贵,只求能对味,宋老板,这个价你可还算满意?”中年胖子问道。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此价已高于市场近三十倍,他当然满意:“黄老板果真是懂酒之人,此新酒昨日才封坛,若将之沉于窖中,三月半载必定更有醇香。” 黄龙郎傲声道:“那是自然,我黄龙郎八岁饮酒,距今已有三十二年,一日三餐若无酒,浑身犹如蚂蚁爬,可偏偏千杯不醉,酒场难逢敌手,放眼整个江南,谁人不称我一声‘酒王’?” 他又话锋一转,红着脸大笑:“不过方才豪饮了一大碗宋老板此酒,呃……确实有些力气,呵呵呵……” 四十度白酒一大碗,起码也有一斤了,再善饮的老酒鬼吞下了肚,也会有所上头。 宋澈拍手道:“好!那便以两千文一角的价格,全部售于黄老板!” “哎哎哎,宋老板,您这酒该不会便只有这五车吧?两千文我等只是犹豫了片刻,也没说不买啊?” “就是就是,再酿几千斤出来吧,我等虽不如黄老板财大气粗,却也是买得起的。” 试问哪个酒鬼不贪杯? 一切皆在宋澈意料之中,他先是一叹:“实不相瞒诸位,我此次卖酒,是为了扬州商会的比试,因此只造了两千角,却无多余的呀……这个,这个,这个……好!” 他一拍大腿,“既然诸位老板如此诚心,我下去便多准备个几千斤,不过好酒需沉淀,一时半会儿难以交付,若诸位老板信得过宋某,可以先在银簿上记账。” 说着,冲一旁的沈文君使了个眼色。 沈文君会意,急忙取来银簿笔墨,与众人招呼道:“大家请放心,此银簿乃杨氏钱庄所发行,只需写上斤两与价格,盖上公章或手印,货到之后付款给杨氏钱庄即可,我们不收一分差价。” “有杨氏钱庄作担保,我疑虑顿消呀……我预订五百角!” “我预订八百角!” “我也预订八百角!” 三十余家酒肆、酒坊老板,纷纷在银簿上留名盖章。 “诸位,我宋澈在此承诺,一个月内,必定送货上门,但需提醒,因是银簿记账,一旦订购,不退不换,望周知!” “害!沈家锦绣,江南有名,与大商行做生意,咱们放心得很!” 记账完毕后,宋澈一一送客出门。 待客人都走光了,他才折回柜台问道:“如何?卖出去了多少?” 沈方在一旁念数目,沈文君一丝不苟地拨着算盘子儿,终于,她双手按住算盘,抬头颤声道:“两万……零五百角,一角二两银,那便是……便是四万零一百两!” “够不够让咱沈家榜上有名?”宋澈笑问道。 “够!够了!”沈文君激动得湿润了眼眶。 “眼下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那还不赶快带上银簿领奖去?!” “就来就来!” 沈文君将银簿收进袖子,抻着柜台便翻了出来,与宋澈携手奔出客栈。 …… 第二十四章拔得头筹 宋澈与沈文君赶至商行时,各东家早已到齐,前三甲也已标榜画屏。 杨松以一万七千两领衔榜首,其次为王宁的一万二千两,陈仁才位居第三有一万一千两。 第四名至第三十六名,售额皆不下于三千两。 老丈人沉着脸色,叫儿女迟迟不来,坐于席间一言不发。 “沈家的少东家何在?马上便要过了七日之约,若再不出银簿公示,全当作弃权了。”账房先生高声呼唤。 “来了,来了。”宋澈拉着沈文君,舞着手中银簿,大步穿过人群。 “哦?我还以为你们分文未进,不好意思露面呢。”陈仁才出声嘲笑。 宋澈却正眼不看,径直走向账房先生,将银簿递上:“先生看仔细了。” 账房先生本是漫不经心,可翻开簿子,仅瞥一眼,惊得几乎面贴了上去,他又来回核对了三遍,才不敢相信地望向宋澈:“四万零五百两!” 满堂先是鸦雀无声,再是一阵唏嘘,最后议论嘈杂。 “四万余两,贩酒岂易乎?” “八成是作弊了吧?一角酒不过几十文,卖出万两银,不得几十万角酒?七日之期,怎可得到?” 陈仁才质疑声最大。 宋澈高声道:“扬州各酒肆、酒坊老板的落款、留名、手印、公章,皆在银簿上,诸位若是不信,可差人去调查。” “簿上的公章的确出自各酒坊公章,这……”账房先生眼神瞥向杨万福。 杨家父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可大庭广众,公章在薄,岂能有假? 杨万福点了点头。 账房先生取一竹简,写下沈家宋澈的姓名与售额,摘去第三名,挤兑二三名,挂在了榜首位置。 “沈兄,你这位女婿好生了得,一人之财可抵十人啊!”多数大东家赞不绝口。 老丈人顿时红光满面,挺起胸脯,摆手说道:“我家贤婿,日进斗金实属平常,不足为奇也,呵呵呵……” “不知宋少东家,是用何种手段,竟能在短短七日之内,将酒水卖出如此巨款?”有人问道。 宋澈抱拳作揖,含笑道:“其实不难,本次选商既以‘食’为题,那必定得是,入口让人眼前一亮之品,晚辈不才,昔日在外游历时,偶从一农家习得一酿酒秘方,用此秘方酿出来的酒水,香醇浓郁,甘烈回味;再加之,如今世道,不论三餐还是宴席,皆是无酒不欢,一款好酒腾空出世,自然而然,引人垂涎。” “好!” 杨万福高声大赞,“创新本就不易,在酒水上加以创新更是难得可贵,宋贤侄今日拔得头筹乃实至名归!” 随后,杨万福当众表彰了前三甲,并以银簿上的数额,与众少东家兑换现银。 宋澈获第一名,奖一万五千两,外加卖酒所获四万两,总共五万五千里,真金白银,满满两口大箱! “今年的扬州商会便到此结束了,为感谢诸位东家远道而来,今夜诚邀诸位上游船赴宴,同杨某一起把酒临江,共赏江南之夜景!” “好!” …… 因是晚上才赴宴,又得了许多金银,宋澈决定先将财物搬回客栈。 马车内,老丈人便坐在满载金银箱上,拍着宋澈的肩膀:“贤婿今日真是给我挣足了面子啊……” 宋澈谦虚赔笑,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到中年,不争面子又争什么呢? “对了爹,这几日商会,你们都洽谈了些什么呀?可思出如何打通商道之策?”沈文君问道。 沈田摇头叹道:“流年不利,王朝不兴,有钱无权,又有何用?一场商会惊不起多大水花儿,世风日下,咱们能自保家业便不错了。” “难道商界也有变动?”沈文君皱眉问道。 沈田又是一叹:“听从杭州来的几位东家说,两浙沿海有流寇身影,好多商贸不敢再走海路,稍出远海便会遭到洗劫……若杭州也遭寇乱,苏州岂能太平?” “内贼土匪便罢了,流寇可是外患啊,各州路水师难道不管管么?”沈文君愤愤不平。 宋澈说道:“倭寇不同于其它民族,其性卑鄙低贱,烧杀抢掠后便会逃窜于海上,与毒疮一般,难以清除;再者,边疆虎狼四起,朝廷估计抽不出多少精力来应付流寇。” 流寇虽惹人讨厌,但多是些小打小闹,不会动摇国本,可若边塞异族不防,江山易主,犹未可知! “唉,总之当下多囤积钱财粮食便对了,清扫外患是官家所为,咱商家能帮则尽绵薄之力,不能帮则苟且安生,钱赚得再多,也带不进土,命最重要!” 老丈人话虽如此大义,坐在钱箱上的屁股可是不挪半分。 沈文君皱着眉头,掀帘望着窗外,目色无限惆怅。 宋澈深知,在古代“士农工商”阶级排序,商人地位并不算高,能改变的事情屈指可数,更或者说,富商往往还是土匪盗贼首要考虑的对象,世道越乱,对商越是不利。 “岳父大人,常闻江河有水贼出没,今日若无事,那游船晚宴便不去了吧?”宋澈提议道。 沈田当即回绝:“那怎么行,商会几日食宿,以及选商大会的底钱,皆是由杨氏商行所出,今日杨会长特意相邀,若是不去实在有失礼数。” 宋澈不再多言。 回到客栈。 沈童父子俩大老远便跑出迎接,又是帮着搬东西,又是嘘寒问暖,有献不完的殷勤。 午饭过后。 宋澈取来纸笔,回到书房将制作蒸馏酒方法书写成册。 沈文君红袖添香,一旁悉心磨墨,不时轻语:“我觉得卖酒比卖布利润高多了呢。” 宋澈却笑道:“但不可持久。” 沈文君疑惑:“为何?” 宋澈蘸了蘸墨水,“蒸馏是一门很普遍的技艺,很快便会被人所掌握,到那时各大酒坊都将学会蒸馏提纯,咱这酒本是利用他人酒糟所加工,真正的酿造技艺远远不及那些老字号。” 沈文君笑道:“那还是卖布得好。” 宋澈却道:“卖酒卖布,二者我皆要。” 沈文君疑惑:“咱沈家光是几间作坊,便忙得不可开交了,你还想开一间酒坊啊?” “谁说我要开酒坊了?” “明明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呵呵呵……”宋澈只是摇头。 沈文君轻哼:“笑什么?你这人,便跟那些穷酸学究差不多,说话老爱说一半,故弄玄虚,一点儿都不好听。” “夫人勿急,稍后自会有人来——” “哒哒哒!” 敲门声。 “妹妹,妹夫,可是在午休小憩呀?”沈方门外轻声问候。 “瞧,这不是来了么?”宋澈笑着,应了声:“舅哥请进。” 沈方推门而入,低头哈腰,搓手含笑,十足一副谄媚模样:“嘿嘿嘿……” 沈文君微眯杏花眼,转手斟了杯凉茶,递给沈方问道:“二哥午间造访,所为何事?” 沈方支吾了半天,才叹道:“妹妹你也知道,客栈生意一直都不算太好,如今世道日渐混乱,生意更是难做……” 宋澈抬起头,问了一句:“借钱啊?” “不是不是!”沈方赶忙摇头,“这……这不是你们马上便要离开扬州了嘛,来叙叙旧,叙叙旧……” 沈文君说道:“咱沈家本就人丁凋零,天各一方,是该多叙叙旧……可二哥与叔叔,平日里若非支应困难,都舍不得来苏州走动。” 沈方苦涩赔笑,长叹一声:“唉!实不相瞒,今年二哥我本该成亲的,姑娘是城西张氏鞋行家的千金,这婚期都要说定了,可对方突然开口要三万两为彩礼,客栈年年亏损,入不敷出,我哪儿能出得起这笔钱,因此也就蹉跎了这段姻缘……” 原来高价彩礼,在古代便已盛行啊! 沈方越说越苦涩,竟暗自抹起眼泪:“可怜二哥我,今年二十有三,仍无幸觅得良人,见妹妹与妹夫郎情妾意,实在是……实在是心酸至极呐!” 宋澈内心翻白眼,沈家真是人丁凋零啊,好不容易有个带把儿的,竟如此懦弱,堂堂大老爷们儿当着弟妹面前哭哭啼啼…… 沈文君是又嫌弃又无奈,说道:“二哥作为沈家唯一男丁,成家也不失为一件壮大家族的好事,我稍后便与爹说明此事,那三万两彩礼……应该不难。” “不不不,弟妹误会我的意思了,”沈方赶忙说道:“纵使能凑齐彩礼钱,可日后生意难做,同样撑不起家业……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这这……” “哈哈哈……”宋澈仰头大笑。 “妹夫也觉得舅哥我荒唐可笑么?”沈方抹泪问道。 “不敢不敢……舅哥的心思,小弟早已知晓,”宋澈放下笔,夹起册子笑道:“此乃蒸馏酒的配方,我正有意送给舅哥,岂料舅哥自己先开了。” 沈方眼睛一亮,伸手便要来取:“当真?” “哎,”宋澈却往后一捎,“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个条件,需舅哥允诺。” 沈方当即拍胸脯:“妹夫且说,只要舅哥能办得到,无所不及!” 宋澈摆了摆手,“无需舅哥办事,只是这配方给你之后,酿出来的酒,不论售卖多少钱,我都要抽取三成利润,舅哥可答应?” 沈方眼睛转了两圈儿,郑重点头:“应当的,应当的!” “空口无凭,立契书为证。”宋澈翻开另一本册子,递上毛笔,点了点落款处:“一式两份分,我为甲方,你为乙方,落款姓名,画押指印,这笔买卖咱哥弟俩便算做成了。” 沈方也不失爽快,接过毛笔便写下名字,摁下指印。 宋澈这才将配方递给沈方,并叮嘱道:“此乃最原始的配方,舅哥若想长久获利,必须得不断创新。” 沈方连连应是。 宋澈递过契书册子:“今上午酒家所预定的数量,劳烦舅哥帮忙赶工,做生意嘛,一回生,二回熟,只要维系得好,回购订单少不了。” “多谢妹夫指点迷津,我这便去办!” 沈方笑盈盈,抱着册子夺门而出。 沈文君前去了关门,折回来才说道:“若是我的话,定不放心将这生意交给二哥,他笨得很。” 宋澈笑道:“卖酒只是其一,以酒水带动客流是其二,咱从中抽利是其三,他赚我也赚,他赔我不亏,肥水不流外人田,既赚了银子,又卖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 第二十五章土匪劫船 傍晚,众宾如约,于渡口登上游船。 趁着晚宴还未开始,闲来无事,宋澈携手沈文君,在船上慢游—— 游船之大,十仗有余,白帆立其中,巨橹嵌左右,外漆金红颜料,舷挂彩虹灯笼,宛如一座巨大的水上豪宅。 站在船头眺望,大小归港的船只,在河风中微摆荡漾,河水共长天一色,波光粼粼,如铺满了黄金,黄昏下的江南风景,当下可见一斑。 然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论是此船,还是此城,看似繁华的外表,内部却腐败空虚。 忽然!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戳后脊梁骨,宋澈猛然回头,见一个挂帆的布衣大汉,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那大汉独有一只眼睛,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凶戾之气。 许是察觉自己目光赤裸,布衣大汉放下帆布,转身走入船舱。 宋澈紧皱眉头,从上船至此,每一个水手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下人。 “怎么了?你似乎一直忧心忡忡。”沈文君突然问道。 “也不知为何,我这右眼皮从早上开始便跳个不停,此时更加了,”宋澈揉着右眼,问道:“夫人,扬州河畔可有匪患?” “扬州河畔怎会有匪患,不过运河与长江交汇处,左岸有一座七里山,最近聚众了个什么‘飞云帮’,神出鬼没,专门打劫江南商船,”沈文君好奇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担心道:“我觉得此趟游船颇为诡异,你说在这大河上,若是有水贼截江行凶,咱只能成为瓮中鳖,逃也逃不了。” 经此一提,沈文君也蹙了秀眉,“应该……不会吧,扬州运河一带,沿途都有水监哨点,匪盗不敢猖獗,再说了,这可是杨家的游船,谁敢来劫?” 宋澈极目远眺,意味深长:“但愿如此。” “游船起航,众宾入座,商会晚宴,即将开席!” 且听一声吆喝,船员收起石碇,游船逐步飘离码头,顺水而下,众宾相继步入船舱落座。 舱内十分宽敞,设有三十余席,摆满了玉盘珍馐,琼浆玉液,杨家父子独坐中堂,其余贵宾分席而坐。 如此重大的商会,杨家操办得极为体面,美酒佳肴,歌姬舞女,酒色酒香,谁不沉沦?光打一圈酒下来,多数宾客便已醉得面红耳赤。 宋澈时刻保持着清醒,并注意着游船的走向,从傍晚离开码头,直至当下已过二更,按理说游船早该返航,一直游走下去,恐怕真的要到长江了。 沈文君脸色也愈发不安,她扯了扯宋澈袖子,“咱们还是想办法下船吧……” 宋澈点点头,正欲起身,突然“嘭”的一声,舱门被人一脚踹开! “哆哆哆……”一颗圆滚滚,血淋淋的人头被扔进船舱,不偏不倚,恰好滚到了宋澈脚下。 这人头,眼珠暴突,死不瞑目,极其骇人! “啊!” 惊声尖叫,醉意全无! 先前所见的独眼龙,手持沾血白刃,领着十几个凶徒一举冲进船舱,很快便将刀架在了众宾脖子上。 “诸位大老板好生安逸啊!”独眼龙操起一壶酒,往嘴里猛灌两大口,感叹道:“若是我上辈子能如你们这般投个好胎,又何至于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匪爷饶命!匪爷饶命啊!” “放心,我狄飞向来是,只求财,不杀人,”独眼龙凶目扫视满堂众宾,“我知道诸位老板均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商,家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索性狄某便将诸位请回山寨,好吃好喝相供着,待令家属凑足了赎银,保证将诸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他又提刀,环指着众人,大声道:“我要得不多,一百万两银子,十天内凑足,如若不然,耽搁一天,我便杀一人,掏心挖肺,抽筋扒皮,风干在七里山下。” “如今生意难做,我们哪儿有那么多现银啊?” “匪爷,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日后走商时,按月与你们交供奉也行啊!” “若今早听贤婿之言,不上此贼船,岂能命悬一线……可怜我的女儿啊!”老丈人抱着沈文君哭得稀里哗啦。 上半夜醉生梦死,欢声笑语。下半夜呼天喊地,哭哭啼啼! 沈文君憋泪望向宋澈,再坚强她也是个女儿家。 宋澈全程坐怀不乱,忽而眼中一亮,自信站起身来:“狄当家的,我这里有个更好的办法,可让您稳拿赎金。” 独眼龙循声打量了宋澈片刻,猛然操起大刀,一刀劈砍而去。 宋澈纹丝未动,眼睛也不带眨的。 刀,最终架在了宋澈肩膀上。 刃,只距离他脖颈不足半厘! 第二十六章智骗独眼龙 独眼龙歪嘴一笑:“你倒是很有胆识,不妨说来听听。” 宋澈说道:“以目前行情,各商生意惨淡,其最大的原因,莫过于诸位好汉拦路劫道,致使货物运不出去,各家若滞销囤积的货物比银子要多。” “说点我听得懂的。”独眼龙沉声道。 宋澈一笑,问道:“拿我沈家来举例,如今仓库里囤积了半仓锦绣,价值少说十万两。我将这些锦绣拿来当赎金,当家的可愿意要?” 独眼龙说道:“在我眼里再漂亮的锦绣也是破布,我要的是真金白银,银票也不行!” “这正是我想表达之意,”宋澈说道:“我们家里都有钱,无法变成现银,当家的要我们在十日内凑足一百万两现银,除非从国库调取,否则难比登天; 再者,各世家的财力参差不齐,所在的位置也不同,我在苏州,你在杭州,他在扬州,这来回路程都要许久,莫说是十日,即便是一个月都难以凑足。”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道理,那你说该如何?”独眼龙问道。 宋澈说道:“我的办法是,一家一家缴纳赎金,按人头计算,一个人赎金三万两,哪家缴齐了就放哪家; 在座各位商客,都是江南人,来回也就一两天的事,各凑各的银子,只要有心,十日之内定能凑足; 此船上拖家带口的,起码有六十几号人,每人三万两便是近两百万,比您先前索要的多了一倍; 最重要的,诸位老板均不是缺钱之人,大家都愿意破财消灾,即便官府想插手,估计家眷也会因害怕当家杀人而不允许,” 言语至此,宋澈问向众宾:“诸位老板,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只求诸位好汉饶命,保证不报官!”众宾连连应和。 独眼龙仰头哈哈大笑,收去架在宋澈脖子上的刀刃,“此方法相当不错,便按照你说得办。” 宋澈又补充道:“当家的您看,反正这些家丁奴仆性命也不值钱,带回寨子里还要管他们的吃喝拉撒,不如将他们放了,只留下老板与其家人,如此一来,让家丁们回去通告,也能更快筹集到资金不是?” “二哥,不可听他的话,这小子口舌如簧,此类人最为奸诈,万一放了他们,他们折回去报官怎办?”一个稍显年轻的刀疤脸壮汉出声否决。 宋澈陪笑:“这位好汉,您可别说笑了,您们若真害怕官府,也不会拦江劫船了不是么?” “不错,官府来了七里山,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独眼龙又将刀口对准沈田与沈文君,冲宋澈笑了笑:“他们是你的家人吧?你要是敢跟我耍花招,我拿他们第一个祭刀。” “不不不,”宋澈连忙否定,“实不相瞒当家的,我是这家人强行掳去的赘婿,在他们沈家,比奴仆都低一等,他们嫌不得我去死呢!” “宋澈,你……”沈文君屈辱地咬着嘴唇,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宋澈瞪眼呵道:“你什么你?老子早就受够你了!今夜能替你回家送信,已算是仁至义尽!” “行了,我可没功夫在此观望你们家的破事,赶紧挑人滚下船去,十日之内老子要见到真金白银!”独眼龙大声催促。 很快,游船驱使靠岸。 土匪将无关紧要的家仆扔上岸,即刻便继续顺水而下。 “宋公子,还得是你呀,靠一张嘴便叫咱们虎口脱险了!”家仆们感激不尽。 宋澈将众仆聚作一起,低声商讨:“诸位,那群土匪真是贪得无厌之辈,绝不能让他们将人质带回匪窝,我设计骗他们将咱们放下船,目的是想办法解救人质。” “宋公子别打趣了,那些土匪,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连官府都奈他们不何,咱们连根木棍都没有,怎和他们拼?” “对啊!老子给那周扒皮当下人,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一百文钱,做不好还得挨打挨骂,这些当老板的,根本不把咱当人,我管他鸟毛死活!” “还是去报官和凑赎金实在,散了,散了罢……” 众家仆一哄而散。 只剩“光杆司令”杵在原地。 人都是自私的,谁的命又不珍贵呢? “也罢,老子单干!” 宋澈沿着河道上官道,又在官道上狂奔了三里地,终于瞧见一家亮着微光的驿站。 驿站乃官府所设,主要是为商旅、邮差提供马匹与住宿。 宋澈踹开驿站大门,直奔柜台喊道:“小二,快快给我备一辆马车,再装上二十只空酒坛!” 打盹儿的店小二一脸茫然。 “还愣着干什么,十万火急,要出人命了!”宋澈呵道。 一听人命关天,小二也不敢耽搁,“好好好……好嘞!”急忙到马厩去备车。 宋澈则跑到后厨,将所有猪油打包带走,顺便还拿了一把菜刀,随后便与小二将空酒坛子搬上马车。 “公子,这些东西可都是要钱的啊。”小二说道。 宋澈许了一锭银,当即跳上马车,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渔船可租?” 小二抬手指了指:“顺着官道走三里地,左手边有条小径,再沿着小径直下河边,有个打鱼的王老汉,他有渔船。” “劳烦速去府衙报案,有土匪聚众二三十人截江行凶,人命关天,要快!” “驾!” 宋澈扬鞭策马,应小二所指,一路赶到河边。 河岸有一幢草庐,河边停着三条渔船。 宋澈赶着马车来到河边,将酒坛统统搬上渔船。 渔家老汉听了动静,以为是遭了贼,打着灯笼,抗着锄头便冲出了家门,当赶到河边时,宋澈已划船渐行渐远,随之而来一声呼喊: “老人家,借船一宿,脚下那锭银子当做租金,劳烦替我看着马车,后半夜我必来奉还!” 王老汉低头一瞧,果真有一锭银元宝,拾起来咬了咬,眉开眼笑:“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宋澈将空酒坛依次摆在船尾,用渔网遮好,随后将猪油匀进小罐,再加入先前随身携带的消毒酒精,固态动物油与酒精迅速产生反应,固态分解,比热容提高,燃点上升…… 最后撕下布溜儿,塞住罐口,喷洒酒精,如此,一个简易的燃.烧.瓶就诞生了。 宋澈用油膏与酒精做了两只燃烧瓶,其余的空坛子,则作为虚张声势。古代人没见过火器,凭借燃.烧.瓶的威力,但愿能将他们唬住! 官道笔直,河道蜿蜒,宋澈快一步摇橹至河中间,偃灭渔火,手扶乌篷,腰别菜刀,在萧萧河风下,与黑夜相融,静静等待游船下道—— 古有赵子龙截江救阿斗! 今有他宋澈截江救娇妻! 第二十七章截江救娇妻 候了莫约半刻钟,上道终于亮起微光,月下游船缓缓驶出河湾。 宋澈深吸一口气,点亮渔火,逆水而上。 很快,一大一小,两船相遇,相隔不足五丈。 “二当家的,那给人当倒插门儿的小子又回来了!”有土匪叫唤。 独眼龙抗刀上船头,凝视着渔船上态度坚决的宋澈,好笑问道: “沈家女婿,你莫不是要做些不自量力的事?” 宋澈高声道:“我折回,是想与当家的做笔交易。” 独眼龙诧异:“哦?” 宋澈冷声道:“放了我岳父与夫人,今夜饶你们不死。” 沉默, 沉默中河风阵阵吹。 “哈哈哈……”众匪徒哄然大笑! “你,凭什么?”独眼龙实在不屑。 “凭我手中的这枚炸弹!”宋澈用打火机点燃布条引线,照准游船上用力一扔—— “啪!” “哄!” 瓶罐炸裂,火花四溅,几个土匪避之不及,沾染了油膏火星,烧得在甲板上哀嚎打滚儿! 船头也被烧红了大片! 先立个下马威! “快!快灭火!” 众土匪哪里知道,一个不起眼的小罐,竟能有如此威力! “二哥,我早说过这小子不是好鸟!当初咱们就该宰了他!”刀疤脸怒声道。 “臭小子,你找死!”独眼龙瞪着宋澈,大声吼道:“给我撞死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宋澈轻嗤,一把揭开渔网,露出那二十只空酒坛,举着渔火大喊:“老子敢单枪匹马截江拦船,便不怕与你们同归于尽!来啊,有胆量便撞死我!” “慢着!”独眼龙赶紧叫停行船,一个巴掌大的小罐便差点儿烧了整艘游船,这满满一渔船酒坛,炸开来可想而知。 众匪徒,明显忌惮! 宋澈继续喊话:“其他人死活我管不着,但今夜你必须将我夫人与岳父放了,否则,玉石俱焚!” “哈哈,哈哈哈……”独眼龙突然放声大笑,睥睨着宋澈,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我狄飞的绰号……铁腿水上飘!” 他纵身跳下船头,踩着水面,冲向宋澈! 卧槽!原来武侠小说真的没有骗人! “小贼,受死!” 独眼龙大刀举过头顶,就在他即将登船的瞬间,宋澈蹲下身体,将藏在袖中的电棍往水里一插—— “滋滋滋!” 百万伏特的瞬间电压以河水为介质迅速传遍独眼龙全身。 “啊啊啊……”独眼龙“手舞足蹈”,一个扑趴倒在宋澈脚下,宋澈用电棍又在其后颈狠狠触了两下,电得他浑身抽搐,白眼直翻! “打死你这独眼龙!”宋澈对着独眼龙脑袋一阵拳打脚踢。 “别……别打啦……别打啦!”独眼龙痛得大声求饶。 “沈家女婿!快将我二哥放了!不然我杀了你岳父和妻子!”刀疤脸刀架着沈文君与沈田踏上船头。 “夫君!” “贤婿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和文君的!” 沈家父女俩,激动得眼泪流。 宋澈拔出菜刀,拎起独眼龙,抵住其脖颈道:“我说过,这是一场交易,只要你让他们照我的话做,明日太阳升起,你照旧是山大王,如若不然,一刀宰了你!” “四弟!快快将刀放下!”独眼龙大喊。 刀疤脸咬了咬牙,放下了手中刀。 “再让他们全部跳下船去!”宋澈将刀刃抵得更拢了些。 “听见没,跳下船,快跳船!” “二哥,他家人还在我们手上,为何——” “这婆娘哪有我的命值钱!快跳啊!妈.的,咱是水帮的,你还怕被淹死不成?!” “唉呀!”刀疤脸恨骂了声,与众匪扔去朴刀,接连从游船上跳了下去,湍急的河流很快便将他们冲散。 “宋公子,我狄飞承认你是个狠人,兄弟们全照你说的做了,你——” “啪!”宋澈一刀柄将独眼龙敲晕,踹下渔船,随后摇桨靠近游船,接下了老丈人与沈文君,迅速向河岸划去。 上岸后,宋澈归还了老汉渔船,坐上事先停在岸边的马车,一路扬鞭,直奔苏州! …… …… 宋澈一家走后不久,游船缓缓靠岸,所有商客哄散逃命,唯独杨家父子留在船上。 “这个宋澈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以前听都没听过?”杨万福冷声问道。 杨松沉声道:“据说是沈田从路边捡来的,沈家无男丁,便将他招作了赘婿。” “一个半道上捡来的赘婿,竟敢独自一人拦江斗匪……嗯,此人有些过于聪明了,留放任不管很可能对我们不利。” “照我看不过是他运气好,再加上那独眼龙脑子蠢罢了,哼……到嘴边的肥肉都能飞,这群土匪果真是不能轻信。” “此事闹得太大了,即便能靠关系圆过去,也会产生不小影响,飞云帮那伙人最好不要再接触。” “放心吧爹,孩儿一向懂得分寸……哼,宋澈,我记住此人了!” …… …… 虎口脱险后,宋澈马不停蹄,终于在夜尽时分赶回了苏州。 抵达家门口时,他已汗流浃背:“爹,夫人,我们到家了。” 老丈人颤颤巍巍,在沈文君搀扶下钻出马车,瞧见“沈府”两个大字,宛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车辕上叫苦连天:“哎哟,哎哟……昨夜可真是要了我老命咯……” 沈文君脸色苍白,无力靠在车辕边,依旧惊魂未定。 丈母娘闻讯冲出家门,连外套都未舍得披一件。 “娘!”沈文君扑入母亲怀抱,一家三口相拥而泣。 望着脆弱哭泣的家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自宋澈心间油然而生。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他便已成为沈家的顶梁柱。 飞云帮的梁子算是结下来,穷凶极恶的歹徒日后肯定会来报复,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从今往后,他必须未雨绸缪,居安思危! …… 第二十八章 设计火器 老丈人躺了三天才有力气下床。 丈母娘一口招了二十个护院,天天在府内外巡逻。 人越有钱,胆子越小。 飞云帮,迟早会来报仇。 想要不受迫害,让自己变强是唯一途径,练一身绝世武功?以宋澈现在这个年龄,怕是已来不及。 思来想去好几日,他脑子里才蹦出一个不算太新鲜的新鲜词——火器。 纵观大梁王朝,火药运用已很成熟,多数用于节假日的烟花爆竹,火枪,火铳,火炮,炸药等武器领域还未得到普及。 若是能造一支枪来防身,武功再高的敌人也无所畏惧。 枪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火药燃烧产生高温高压,推动子弹射出枪管——当然,理论与实践天差地别,古代没有重工业,一切零件都得靠手工打磨,无形之中便增加了难度。 自动手枪,涉及到弹夹与弹簧,工艺实在太复杂,肯定无法实现。 转轮手枪,小时候有一款玩具火药枪便与之类似,枪身结构相对简单得多,非不必要奢求全自动,手动击发一样可行。 射程与精度也不用太高,三十米内致人伤残即可。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不至于三十米外杀人吧? 枪身打造不是难题,大不了慢工出细活,子弹才是最令人头痛的一坎儿,越小巧的东西,制作工艺越精细,并且底火需要活性火药,古代火药多是用硝石与硫磺,炭粉制作的黑火药,必须依靠手动引燃。 也就是说,打一发便必须点火一次,效率实在太低了。 若是真遇到武林高手,一枪打不中,只怕第二枪还没准备好,便被人家一刀带走了。 “可真是为难本姑爷了。” 宋澈双手托腮,望着眼前半成品设计图,百思不得其解。 “哒哒哒……”敲门声。 宋澈盖住设计图,轻吐一字:“进。” 沈文君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食盒,看神色并不能多么高兴。她取出饭菜碗筷,一粒一粒往嘴里喂,“唉……” 宋澈夹了一块五花肉丢进她碗里,笑道:“吃饱了,便只会打嗝,不会叹气了。” 沈文君夹着肉刚到嘴边,迟疑了片刻,又是一叹,放回了碗中:“刚接到消息,赋税已涨到百取十三了,这都快翻三倍了,不是存心不让咱活么? 还有,近几日店铺客流明显下滑,一日销量不足百匹,咱利润本来就很低,再收重税,怎能支撑得起? 还有还有,自扬州回来,连陈氏商行的货运路线也断了,整个苏州布业供过于求,陈氏商行带头压价,一匹缎子甚至卖到四百文以下,如今各大布行与丝坊,都在想办法抛售手里的货物退市。” 填充国库的最好办法便是加重赋税,收刮民脂民膏,朝廷突然将税收翻倍,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 宋澈淡然地刨着饭,“咱仓库里的货已清空,不如也关门退市算了,反正以咱沈家家底,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不可能!我祖爷爷白手起家,历经四代才有如今辉煌,若就此退市不干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沈文君狠狠锤在桌上,愤慨道:“只怪当今皇帝昏庸无能,我大梁人没有血性,被一帮放牧渔猎的蛮子欺负得还不了手!” 西北胡族攻占凉州,北方第戎大有破关之势,沿海流寇日益猖獗……放眼大梁全境,也只有江南尚存安宁,然战火绝不会因山川河道而被阻隔,江南这份岌岌可危的安宁迟早会被打破。 战争是一把双刃剑,带来痛苦的同时也会带来机遇。 战争财与国难财,是当今世上最暴利的商机,前提得是良心够黑,人够缺德。 “夫人,我看你这凤头钗挺精致的,是从哪儿买的?”宋澈突然指着沈文君头上的发钗问道。 “白玉楼里购置的,”沈文君摸了摸发间钗,疑惑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钗头凤都能雕得如此精致,打造一把手枪应该不成问题,待手枪设计完成,定要去那白玉楼里看看。 “与夫人成亲许久,还从未送过你礼物,便想着去挑选几件,呵呵呵……” “你照照镜子,笑得假不假?”话虽如此,沈文君眉目间却是喜悦,她忽然想起道:“哎对了,卢菇可是有好几日都没来坊间了。” 卢菇么……老实说,这个女人在坊里存在感特别低,自打宋澈入坊到现在,除了日常工作安排,还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咋了?” “我也不太清楚呢,卢菇平时少言,很少与我交心,不过她向来勤恳尽责,以往即便是生病也不会缺勤的。” “那扣她工钱?” “宋姑爷可真没良心!” 沈文君予以一个白眼儿,“我想卢菇家里多半是出大事了,反正近来店里清闲,咱下午去她家看看吧?” “没问题。” …… 从城北出发,往城西走了约十里,道路逐渐颠簸,沿途屋舍也愈加破旧。 “难道卢管事每日都要步行半个时辰从城西到城北?”马车内,宋澈问。 沈文君说道:“多半是家里有老人走不开,不然她可同琴若一起就住在坊里。” 宋澈印象中的卢菇,年纪与琴若相仿,都不过二十二、三岁,但由于身体羸弱,穿着朴素又不胜打扮,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卢管事成家了么?”宋澈又问。 沈文君想了想,“似乎是成了,可男家我从未见过;即便是成了,估计也没嫁到什么好人家,否则怎会叫妻子早出晚归?” 宋澈笑道:“照你这么说,咱坊里的女人,命都不好啊?” 沈文君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的确都不好。” 闲谈之间,马车停下。 “小姐,姑爷,春泥巷到了,里头太窄,马车进不去。”车夫说道。 宋澈与沈文君只好下车步行,泥巷的光景与繁华城北有着天壤之别——屋舍破败得墙瓦不齐,几日夜雨积得坑坑洼洼,往来行人俱是补丁衣裳。 穿着绫罗绸缎的小两口,在此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行人投来的目光不乏赤裸,好奇,羡慕,嫉妒,甚至于……仇恨。 “公子,小姐,给点儿钱吧……” 终于有人率先伸手索要。 穷人总认为,富人的施舍理所应当,但恰恰是这种不劳而获,增长了人的惰性。 沈文君打心底里善良,见了谁都觉得清苦,刚想从袖里掏银子,宋澈却拉着她钻进了巷子:“你要是给了他钱,今日咱就别想脱身了。” “为何?” “孩子不给糖便会捣蛋,乞丐不给钱便会吃人!” 第二十九章欠债不还钱 仅仅一条春泥小巷,便住了几十户人家。 恼人的是,古代没有明确的门牌号一说,挨家挨户敲门,实在费时费力。 “要不我嚎一嗓子?” “吵着街坊领居怕是不好,不如敲一门户问问吧?” “只好如此了。” 宋澈就近找了扇门,刚抬手准备敲时,忽听里头传来一声谩骂: “今儿个你再是拿不出银子来,我便将你拖去青楼里卖了!” “我这月的所有工钱都已还给你们了,实在是没有钱了……” “那便走!瞧你也有几分姿色,卖到青楼也能抵个几十两!” “你……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几位大爷行行好,放过我儿媳吧……”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惊,这声音不正是茹菇的么? 宋澈用力推了推门,哪儿知遭人反锁,他往后退了两步,飞身一脚“啪”踹开大门—— 见一个身材干瘦,脸贴狗皮膏药,长相尖酸刻薄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壮汉,正在拉扯一名布衣少妇,不远处堂屋门口,还趴着个白发苍苍老妇。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岂有王法,快给我将人放开!”宋澈大声呵斥。 干瘦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的宋澈与沈文君,见穿着气度不凡,扶着下巴那搓小胡须,猥琐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只见他轻轻摆手,两个大汉放开了少妇。 “小姐,姑爷……”卢菇淌着泪水,赶忙回屋扶起老妇,“娘……” “哟,主人家来啦?”干瘦中年人冲宋澈摊开掌心,作索要姿态:“那你替她还钱吧?” 宋澈挪步内院,将沈文君与卢菇母女护在身后,冷声先问了一句:“想让我还钱,怎么也得说明来龙去脉吧?” 干瘦中年人指着卢菇说道:“她小叔刘威,在我家赌坊里手气不好,输光了钱想翻本儿,前前后后在借了一百两银子,后来还不上便跑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只好来家里讨债咯。” 宋澈不禁皱眉,家里有个烂赌鬼,倒了八辈子霉,他偏头瞥了一眼卢菇:“真是如此?” 卢菇急忙摇头:“不是的姑爷,小叔借的一百两,三天前我便还上了,可今日他又登门来找,还要一百两……” “利息不要钱么!”干瘦中年人吹胡子瞪眼:“你那短命的小叔子,半年前借了一百两,利滚利该赔二百零七两,见你家可怜,零头都给你抹了,你还不知足?!” 半年翻一倍,高利贷都不敢这么黑! 卢菇泣不成声:“姑爷,小姐,我这几年的积蓄,家里能典的都当了,实在没钱还他们了……” “不就是一百两么?我替她——” “哎。”宋澈摁下沈文君掏袖子的手,“有钱可不是这么花的,”他又冷眼看向干瘦中年人: “既是刘威欠的钱,为何不去找他还,光天白日,锁门欺负老人与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中年人脸皮一抽,沉声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刘威跑了,难道不该来找她老母和嫂子么?” 宋澈轻嗤,高声道:“《大梁律例》从未明文规定有‘父债子偿’这一说法,何况半年滚利一倍,干嘛说借呢,你们干脆直接去抢得了!” “公子!听你今日此言,莫不是想赖我大通赌坊的账么?”干瘦中年人说这便从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姿态。 大通赌坊?岂不是先前教唆人来找事的洪爷所开?宋澈心里冷笑,果真是冤家路窄,自己没去找他们算账,倒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说过,谁欠的债找谁还,他还不上,砍他手,挖他眼皆可,但你们借此来威逼良家妇女,我非得不同意!” 宋澈捏了捏拳头,大步跳下庭院,三两个歪瓜裂枣,他还是有信心对付的。 沈文君见要打架了,急忙在檐下拾了根扁担,蹑手蹑脚跟在宋澈身后,以最柔弱的口气,说出最霸气的话:“大通赌坊又如何?我沈氏商行也不是好惹的!卢菇是我商行员工,你们欺负她便是与我沈家作对!” 宋澈诧异地瞥了一眼身后紧握扁担的沈文君……这老婆能处,有事儿她真上。 卢菇见势,也急忙跑进厨房,出来时手中还多了一把菜刀:“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 就该这样!绝不像罪恶势力低头! 干瘦中年人咽了咽口水,看架势拼起命来,还真不一定能落个好下场,他咬了咬牙:“好……沈氏商行是么?咱们走着瞧!” 待讨债的走后不久“ “哐当”一声沈文君手中扁担落地,泄气道:“吓死人了,我还以为他们真要动手呢。” 宋澈笑道:“看来扬州一事,给夫人磨炼出了不小的胆性。” “姑爷,小姐,今日若不是你们及时赶来,只怕我已被他们……”卢菇说着,又淌下了伤心的泪水。 老妇也老泪纵横:“都是我不好,生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害苦好儿媳你呀!” 母女俩相拥而泣。 “好了,经此一闹,这里你们也住不下去,快收拾东西,随我们去城北去吧。”宋澈催促道。 卢菇迟疑着:“可是姑爷,我们只有这一处家业,拖着老母,又该到哪儿去落脚?” 宋澈抿唇想了想,问向老妇:“不知老妇人可会做饭?” 老妇一愣,点点头:“寻常柴米油盐,都是我在家操办,只是近日此事闹心,害了病。” “那这样如何,你先住进宿舍养病,恰好宿舍里人多,也能照顾您,待您的病养好了,便受累帮忙体工人们做做饭食,包吃包住之外,我一个月还给您开两百文的工钱,如何?”宋澈问道。 “啊?谢姑爷慷慨!”老妇感动便要下跪,沈文君赶忙将其扶住,说道:“老人家,卢菇是我多年的工人,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如今令家有难,帮一些小忙,不足挂齿的。” “行了,快些收拾东西吧,就怕方才那些恶人会再回来。”宋澈再次催促。 卢菇家里稍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典了,能带走的东西实在不多,几人很快便将行李收拾好并搬上马车,离开春泥巷,往城北驶去。 第三十章赴银楼 老妇王氏并非卢菇生母,而是她婆婆,准确而言,甚至婆婆都算不上,因为卢菇自始至终都未与王氏之儿刘超成过亲。 卢菇与刘超是青梅竹马,从小便有婚约,十八岁那年,西凉爆发战事,刘家有两子,据大梁律法,必招一人参军入伍,当时其弟刘威只有十五岁,因此大哥刘超便替弟上了战场,一去便是五年,至今未有音讯。 卢菇虽未跨进刘氏家门,可这五年来任劳任怨,一直都在赡养婆婆,怎奈家中小叔不学无术,沾染上了赌博恶习,原本刘家还算有些家业,近几年全被这赌徒败光。 人生天地间,忠孝为根本,卢菇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儿媳,只可惜独守空房,年年盼君归,年年等不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似水红颜,又能有几个五年? 古代女子的忠贞烈节,实在叫人钦佩不已,反观千年后的现代,三媒六证应犹在,难见当年守宫砂。 …… 将卢菇母女送回城北,安顿好之后,宋澈与沈文君便返回了云水坊。 刚至坊间门口,客人三五成群而出,嘴里还念叨:“人家陈氏一匹段子只要三百五十文,你们这儿却要六百文一匹,贵了都快一倍了,我看还是多走几步路,去陈氏购买吧!” 琴若追着出门留客:“诸位夫人且慢走,我们标价虽六百文,可有许多活动,也能减不少优惠……” “减得再多也不如人家一口价呀!” “就是就是,还是去陈氏吧。” “哎,诸位姐姐,来都来了,何必麻烦到城西去呢?我们也卖三百五十文。”宋澈笑着拦住客人。 “果真?”客人眼睛亮了。 “金口一开,哪儿能有假?”宋澈冲琴若使了个眼色:“掌柜的,即日起,各类活动暂时取消,咱也跟着市场价走。” 琴若叹了一口气,将客人迎了回去。 沈文君将宋澈拉至一旁,蹙眉问道:“你确定要跟着市价走么?三百五十文,除去成本,扣去税收,咱基本没赚了。” 宋澈苦笑道:“即便亏损也得卖啊,不然这么大家子人咋吃饭?” “这陈氏到底是何居心,带头将价格压得这么低,他自己也会亏损才对,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的确有些蹊跷,按理说各行业通货膨胀,布价应该越来越贵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咱先保本儿,静观其变吧,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有些人的狐狸尾巴便会自己露出来。” …… 往后几日,陈氏越发猖獗,利用自己在苏州布业的影响力,垄断布价一压再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布匹几乎打了个对折! 城中各布行怨声连连,联合声讨也无济于事,无奈只能抛售现布,纷纷保本儿退市。 沈文君急得团团转,宋澈却不慌不乱,纵观古今,不论政治还是商业,搞独裁与垄断,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连续五个昼夜绞尽脑汁,宋澈终于画出两款火枪设计图,一款为长枪,一款为短枪; 当日上午,他便带着设计图来到了苏州最大的银楼,白玉楼。 白玉楼有三层,越往楼上越精细,出入者皆气度不凡,毕竟兜儿里没点小钱,也不敢来买奢侈品。 宋澈直接上了三楼。 三楼设有专柜,摆满玉石黄金,每个柜台后都坐着一名能工巧匠,当着顾客的面精雕细琢。 宋澈在三楼逛了一圈儿,对工匠的手艺十分满意。 “呀!怠慢了稀客,公子想买点儿什么?”一个三十出头,体态丰腴的少妇,笑盈盈地前来问候。 宋澈说道:“金镯子,金项链,金戒指,各要一对儿,分男女两款,我一款,我夫人一款,男雕龙,女佩凤,男款刺‘宋’字,女款刺‘沈’字……嗯,就这样。” 这一套下来,料子怕是要不少钱,少妇笑得更欢快了,“我一瞧公子便知刚刚喜结良缘,来我们白玉楼买饰品便对了,那大小如何?重量如何?可有金料?多久需要?” 宋澈从袖中掏出一锭五十两重的大金元宝丢给少妇:“按照此分量来,自然是越快越好,工匠费从里头扣。” “好好好……难得公子这般爽快,下去我便为您安排工匠!” “对了老板娘,除饰品之外,贵店可还承接其它工艺品?”宋澈突然问道。 少妇笑道:“可不是夸大其词,咱白玉楼里的工匠,个个都是能在鸡蛋壳儿上雕花的老手,刻字,刻碑,刻章,金,银,铜,铁,玉,石……不怕咱们造不出来,就怕您想法不够。” 好家伙,手艺人,永远的神! 宋澈取出火枪设计图递了上去:“那你瞧瞧此物,可行不可行?” 少妇接过图纸,上下打量一眼,没见过自然是疑惑了,但做生意嘛,能做便不用多问,她也不失爽快:“可以是可以,不过观此物涉及钻孔,时日也许要久一些,公子是否着急?” “慢工出细活,我不算着急,但能快些自然最好了,”宋澈又取一锭银元宝搁上柜台:“还请老板娘多督促,若来日收货满意,另有犒赏,我平日就在城北的云水坊,打造好了劳烦送一趟。” “呀!云水坊是公子您开的呀!” 少妇突然这么一叫,给宋澈吓了一跳。 “你们家售卖的私房,我可是太爱了!自打穿上它,原本我们家那碰都不碰我的死鬼,如今一晚要折腾三回呢!” “呃……” 宋澈一时语塞……大姐啊,你这也太直接了吧?古代女子的德操与矜持呢? 不过从大众口碑上来看,私房的确对夫妻和谐有所帮助。 少妇将银子塞回宋澈手中,“您再给我送两套‘冰丝吹雪’来,这人工费便给您免了,如何?” 来一趟银楼,还能做一单生意,何乐而不为? 宋澈欣然答应。 第三十一章岁币 布价大跳水的第十日,陈氏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趁所有布行低价抛售之际,陈氏突然倒反天罡,以对折的价格,大肆收购布匹,包括所有丝坊中的蚕丝,几乎在一日之内,全都落到了陈氏手中。 先打压市价,再回割韭菜,妥妥的资本阴谋,吃相简直不要太难看! 蚕丝是布业根本,如今被陈氏全城买断,仅靠沈氏自家的缫丝量,一日织不出百匹布来。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生意做成这样,的确太不厚道了。 傍晚,家宴。 “文君,昨夜未见你吃饭,今夜也不吃,是不是有了呀?”丈母娘往沈文君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沈文君用筷子狠狠戳着米饭,“我愁的是咱家生意要做不下去了!” 丈母娘道:“哎呀,不做便不做了嘛,你一个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我本就不太同意,如今世道这么乱,干脆退市关门,给我生个孙儿,在家相夫教子比什么都强。” “娘!您又来了,都说过多少遍,祖业不能丢,”沈文君将急切的目光转向老丈人:“爹,您也说句话呀?” “你们年轻人就是性急,商界大风大浪多了去了,哪儿能遇到点儿坎坷便要死要活,茶饭不思的?”老丈人端着酒杯,神态自若,淡淡一句:“放心,要不了多久,布价自会涨回去的。” 毕竟是个走了几十年商的老江湖,这里头的玄机,一眼看破不稀奇。 “听岳父大人您的口气,是知道陈氏的目的了?”宋澈问道。 老丈人轻轻一句:“多半是要进贡岁币了。” 岁币,通俗而言,便是国力较弱的一方,为避免战争求和,向国力强盛一方交的保护费。 丝绸,金银,盐,铁,茶,乃至于女人,都在“岁币”范畴之内。 老丈人说道:“人家陈氏在朝廷里边儿有人,定是听了什么风声,才会大肆囤积丝绸,以往所进贡的布匹,无碍乎是到蜀地与江南这两个地方采购,这次多半是要来江南了。” 沈文君眼睛雪亮:“如此说来,咱家不是也有机会吃一口皇粮了么?” “咱有什么资格与陈氏抢这口皇粮?”老丈人加重语气,“人家朝廷里边儿有人,若真有生意早一步便揽下了,哪能还轮得到咱们?” 老丈人自斟一杯酒,闷头灌入口中,低头叹道:“只怪我沈家人丁凋零,若是在朝廷里也能占个人,即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商路便要好走的多。” 此话虽未指名道姓,矛头却赤裸裸地指向了沈文君。 家无男丁之事,在老丈人心里耿耿于怀。 宋澈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老丈人打心里便没将他当成自家继承人,谁叫他姓宋,而不姓沈呢? “我吃饱了。”沈文君扔下筷子,一如既往逃离了膳厅。 “姓沈的,你看看你,又将女儿给气跑了!”丈母娘瞪眼呵道。 “你莫要说我,整日催她生孩子的可是你!”老丈人依旧不甘示弱。 宋澈暗叹一声,识趣地罢筷下桌,跟着追出了膳厅。 …… 夜凉如水,清风浅唱。 佳人独倚小亭,望着池塘偷偷抹泪。 可恨不是男儿郎,错在只是女儿身! 宋澈提着灯笼,便靠在柱子旁,笑盈盈地,也不说话。 许是伤心够了,沈文君才偏过头来,噘着嘴喝了一句:“笑什么笑!” “夫人真想要吃这口皇粮?”宋澈问道。 沈文君沉默稍许,才低声道:“我也不是多么稀罕这皇粮……我只想证明沈家谁也不输,更不想见陈氏小人得志。” “可我告诉你,皇粮一点儿也不好吃,”宋澈说道,“一旦与朝廷打上交道,不仅要面对商场的钩心斗角,还得承受官场的尔虞我诈。” 宋澈来到古代,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与朝廷扯上关系——朝廷之水,权力之毒,深不见底,稍不注意便会被淹死,许多纯粹的东西,一旦与权力沾边儿,便会潜移默化地变质。 “你是不知做皇商的好处,”沈文君说道:“皇商的赋税特别低,只需取三厘过税即可,而且那可是岁币,一单便是好几十万匹丝绸,哪个做生意的不眼红? 最重要的是,一旦与朝廷做上生意,咱的物流便通了,再猖獗的土匪也不敢劫皇帝的货。” “听起来是不错,”宋澈抿着嘴唇,问道:“可关于‘岁币’之事,不过稍有风声,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沈文君说道:“大梁王朝向来是重文轻武,纵观三百余年历史,每每战场上吃亏便会向敌国进贡,如今第戎来势汹汹,这岁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宋澈笑问:“照你这么说,你是希望大梁败咯?” “我——”沈文君贝齿咬唇,不说话了。 战争一旦打响,往往会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委曲求全,另一种是血战到底。 朝廷加重赋税,是为充实国库,而充实国库,要么是为了求和进贡,要么是招兵买马。 大梁与西北胡族已征战五年,即便当今皇帝没脑子,朝廷内阁也不可能愚蠢,若不稳住北方第戎,遭受两方夹击很可能亡国,但偏偏大梁王朝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出兵与第戎交战,由此只能说明一件事,朝廷中反对求和的声音也许更大。 进贡岁币一事,实在不能定数。 “为今之计,不如静观其变,将手头生意维系好,倘若大梁真的有意进贡求和,到那时再争岁币生意也不迟,”宋澈握着沈文君玉手,笑道:“陈仁才那个蠢货,怎可能会是为夫的对手?” 沈文君目光闪烁,“可如今蚕丝都被陈氏买断了,纵使布匹价格能够回暖,咱也没有原材料织布了。” “哈哈哈……” “你笑什么嘛!” “夫人可知蚕丝从哪儿来?”宋澈眨着眼睛问。 沈文君说道:“自然是缫丝剥茧而来了。” “茧又从何来呢?” “从蚕农手里收购的呗。” “那不就对了,咱江南特色,便是家家户户有农桑,江南百万户人家,陈氏胃口再大也不可能吞得完; 蚕桑分两季,恰好为春夏,蚕宝宝一般四十日便能结茧,由此说明,未来三个月将是养蚕高峰期,咱的潜在货源可谓是源源不断; 陈氏垄断了苏州城的蚕丝,咱们便下乡去收购,如此,蚕农不用再到城里贩卖,省去了一笔路费,他们何乐而不为?” 宋澈顿了顿,又说道:“再退一步讲,即使收不到蚕茧,大不了咱自己开一间桑坊,反正城外流民那么多,自己养殖,自己缫丝,自给自足,谁又能卡得了咱们的脖子?” “经你这么一说,我肚子突然有些饿了……”沈文君兴奋地揉着肚子。 “你啊,一遇心事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习惯可要不得,”宋澈拉起沈文君便往亭外:“恰好王婶儿挤了两瓦罐牛乳,走厨房去,为夫煮奶茶给你喝。” 第三十二章加盟 次日,宋澈与沈文君早早来到坊间,将众店员汇聚一堂。 “今日宣布的这几件大事,将关系到苏州布业的未来,大家可都仔细听好了,”宋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老张,老李,老王,老马,你们各带两个伙计,去驿馆买几辆敞篷马车,即日起你们便负责到苏州城外,东南西北,各村乡镇店,收购蚕桑; 价格允许浮动上下五十文一车,但千万记住,不论蚕桑是现货还是期货,务必先将契书合同签下,办好了,一车给你们提一成利,姑爷我可够意思了吧? 卢管事,待会儿你帮我去八宝楼里定一间上等包房,备上两桌午宴,必须好酒好菜; 李管事,会后你安排几名伙计,到城内各已退市,或将要退市的布行,找其老板,别的不用与他们多说,就问他们是否想继续做生意,若是想,今日正午来八宝楼一叙,姑爷我做东请他们吃饭; 琴掌柜,你的任务便是去找木匠,订购三十辆可推动的板车,三十块刻有云水坊的匾额,其标准与规格稍后文君会给到你,记住,务必要在三日之内交货; 好了,话已至此,不必多说,效率走起来!” 有这么个雷厉风行的姑爷,便会有一屋子雷厉风行的店员,大家伙儿各司其职,开始忙活。 宋澈回到书房,闭门策划发财大计! 午时前夕。 沈文君敲响了房门:“夫君,车马已备好了哦,李管事方才回来说,有八成的布行老板要来赏光呢。” “歪瑞古德……”宋澈嘴角微翘,落笔封砚,带上撰写好的“加盟手册”,随妻同往酒楼赴宴。 …… 当宋澈与沈文君来到八宝楼时,苏州城各布行老板均已到齐,总共有十三位,皆是满面愁容。 “让诸位久等了,请随我包厢入座吧。”宋澈笑迎众宾上楼。 众宾入座包厢,面对玉盘珍馐,琼浆玉露,谁也没胃口提筷,只顾长吁短叹。 “宋老板,您还是开门见山吧,我们实在没心情陪您吃饭。”张氏布行的老板最先坐不住。 宋澈淡淡一笑:“张老板莫急,今日我请你们来,不仅是在这儿吃饭,更是为了让你们能在布匹行业中分得一杯羹,我沈家不是陈氏,有饭大家一起吃,有钱大家一起赚;”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加盟手册,示以众宾道:“我诚心邀请诸位布行加盟我云水坊。” “何为加盟啊?” “莫不是要收购咱的店铺吧?” “若真是如此,宋老板可不厚道了啊,陈氏只吞了咱们的布,你是直接吃咱们的店啊?” 众宾纷纭,疑惑不止。 “诸位老板莫要着急,加盟并非收购,且安静听我细说,”宋澈顿了顿,讲述道: “所谓加盟,只是挂我云水坊的名,卖我云水坊的货,店铺仍属于你们的产业,所有营收照常落入你们腰包; 加盟我们云水坊有三大好处: 第一,稳定的货源与市价——如今陈氏几乎侵吞了苏州城所有蚕丝,大家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便是无布可织 加盟我云水坊,便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诸位能卖多少货,云水坊便能给你们提供多少货,且我们会统一市价,不再给陈氏打压的机会; 第二,店铺运营与管理——半个月前,我也曾造访过几位大老板的布行,发现销售方式十分落后,敢问在座各位老板,有哪家日销是超过五十匹布的? 可我云水坊,刚做零售第一日,便卖出五千多匹绸缎,而即便是眼下被陈氏卡了脖子,坊间日均销量也能稳定在一百匹以上,由此足以证明,我们销售方式才是必然; 加盟云水坊,我们将手把手教学培训,毫不保留地传授经验,有朝一日,诸位老板的店铺够大卖特卖; 第三,年终福利——以一年为期,若加盟店达到了总店设定的销量要求,总店便会额外给予丰厚的奖励;” 言语至此,宋澈喝了杯酒,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以上便是加盟云水坊的几大好处,当然还有许多细节,这里便不一一列举了,若诸位老板有加盟意向,可先在册子上留名,待统计完名额,回去我便会命人抄写契书, 云水坊的加盟费一年只需三百两,契书合约签署后,所有条例即刻生效,当日我便会派遣老员工,驻店协助帮忙改造店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即便是死马也该当活马医了,十三名布行老板,纷纷执笔在册子上落款。 “从宋老板先前帮忙卖锦时我便已看出来,您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今日又以加盟之计带大家发财,简直是雪中送炭,救我们于水火呀!” “宋老板,来,我敬您一杯!” “好,话不多说,都在酒里!” 生意做好了,愁容消失了,胃口自然也大开了。 宋澈一杯陪一杯,喝得伶仃大醉,最后被车夫扛上马车,才叫酒局彻底结束。 马车内,宋澈满脸通红,倒在沈文君怀里,扯着酒嗝儿,“夫人,别忘了叫老板开发票,这一顿可不便宜……” “你……唉……那些老酒鬼,个个都是酒缸子,跟他们拼什么劲儿……”沈文君话虽没好气,却时不时摸摸怀中人的额头,问一声心里好不好。 “夫人……” “怎么了?” “我……我……嗝……我想吃旺仔小馒头……”宋澈在她怀里蹭了蹭。 沈文君面颊绯红,娇声骂了一句:“死鬼……回家给你吃啦!” 第三十三章爆仓啦 旺……旺仔小馒头! 宋澈猛地睁开眼,顿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好一阵子才悄缓过来,窗外月色静悄悄,枕边佳人酣然入睡。 他轻轻掀开被褥,下望了一眼,竟然袒胸露乳! 脑子一嗡!天杀的,酒后乱性,真吃了旺仔小馒头啊! 他急忙从床上坐起,嘴里不停念叨:“毓婷,我得赶紧去找颗毓婷……” 酒后质量差,若真中了目标,造出来的娃会不聪明的! “你做噩梦了?”被吵醒的沈文君,满眼疑惑。 宋澈凝望枕边人许久,才支支吾吾:“夫人我……你……你……是外边儿,还是里边儿?” 他又下意识拍了拍脑袋,都他娘醉的不省人事了,还能在关键时刻取消后摇不成? “早劝你莫要贪杯,你偏要喝,舌头都捋不直了,”沈文君摇了摇头,翻身下床,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下次饮酒,量力而行,吐得全身都是,脏死了……” 原来是衣服脏了才脱的啊…… 宋澈暗自苦笑,接过茶水,润了润喉,安心躺了回去,眼下睡意全无:“对了夫人,伙计们的活儿干得如何了?” 沈文君说道:“果真如你所料,乡下的农桑都愿意现银出售,几个跑外勤的伙计今日满载而归,还带回来许多期货订单,咱以后的蚕丝应该不用愁了;” 她又偏头好奇:“哎对了,你让琴若去订购三十辆板车是为何?” 宋澈枕着脑袋:“摆地摊儿呗。” “地摊儿?”沈文君秀眉一挑,“通常只有低廉的粗布才会摆摊售卖,将绫罗绸缎若搬上街市,会不会有些掉价了?” 宋澈说道:“这是偏见,只要货好,摆摊儿又怎么了?地摊不用租金,分布广泛,流动性高,只要位置找得好,说不定比驻店卖得都好。” “行,反正宋姑爷一手包办,我呀,就是个给你打工的小伙计。” “可别可别,您是老板娘,您得做中堂。” “嗯哼……此话本小姐甚悦,决定今后每个月给你多涨十两零花钱。” “发财。” “依我看……”沈文君昂首抻着宋澈胸膛,亮着大眼睛:“如今咱有十三家加盟店,每店每日供销一百匹布,不算自己销售,出布量每日也得上千数,以咱家织坊的人力,手脚再快一日出布也不过两百匹,差得实在太远了……我们再专门开一家大织坊,夫君你觉得如何?” 宋澈眨着眼睛:“城外流民那么多,你开一百家也够啦。” “哎,你不好这么说,搞得咱像是在发国难财。” “利用流民的价值,帮他们填饱肚子,给他们创造工位,这分明是‘实业救国’好不咯?” 宋澈又道:“那些盼着自己国家战败,以好向第戎进贡岁币而从中牟利之人,才是真正发国难财的奸商。” “听宋姑爷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自己是个伟人了。” “可不是嘛,终有一日,咱沈氏商行的名号会名扬四海,誉满天下!” …… 接下来几日。 沈文君负责新开作坊,宋澈则在苏州城内踩点,将人流巨大处汇总标注于地图上,以便日后选址摆摊。 加盟店的老板与掌柜们应召汇聚一堂,由琴若当培训老师,传授店铺运营之道。 跳水了半个多月的布价,终于涨了回来,甚至比原本市价还高出了一截。 云水坊逐渐也恢复了以往的客流。 通过几日的市调踩点,宋澈对苏州城也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别看城外流民无数,城内居民的收入着实不低,据户部统计,江南各大城市,人均月收入都在二十两以上。江南最富有的城市“金陵”更是高达三十两。 一斗米五十文,一斤猪肉两百文,一匹缎子六百文,以城市居民的月资完全可以解决温饱,甚至于丰衣足食。 大梁王朝真就和正史上的大宋王朝差不多,若这世上真有“平行宇宙”的说话,估计大梁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大宋。 这俩王朝,都有个极其奇葩的特征——打啥啥不行,搞钱第一名! 据统计,仅江南一隅,每年赋税便要上缴近三千万两,全国加起来,不怎也得有个小一亿? 如此有钱的大梁王朝,也难怪外族会眼红了。 再回说江南,由于其地理位置,多江汇流,鱼米丰盛,地势平坦,适合农桑,不挨边疆,除非哪个王侯内乱夺权,否则根本与战争沾不上边儿。 江南老百姓的心理便是,只要战火一日不烧到眉毛,该吃吃,该喝喝,该花花,因此江南百姓的购买力其高,从而催生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富商。 但, 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过得太安逸,便会失去血性。一个没有血性的国家与民族,再富有也会遭人欺负。 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懦弱成为习惯,金子就算做了骨髓,也还是站不直。 …… 第四日清晨,三十台板车如期交付。 当日上午,宋澈便决定出摊试卖一番,因此不必全盘托出,宋澈只安排了四辆车,每车装五十匹布,一男两女相互搭配,男人负责摆展搬运,女人则负责迎客。 城北的梨花街,城中的长乐街,城南的未央街,以及城西码头,这四个处人流巨大,往来商旅众多,将摊位设置于此,定能图个开门红。 宋澈与沈文君,外加女店员小芹,负责就近近的梨花街,琴若则去了最远的城西码头,其余两个地点的摊位,皆由坊中牙尖嘴利,脑袋灵光的几个小伙计照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倘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及时回来告诉我。” “明白!” “出发!” 辰时未半,四组人便推着满载布匹的板车向各自目的进发。 梨花街,左边是酒楼,右边是集市,上有金店,下有华府,十字街口交汇,行人熙熙攘攘,过客皆属富相。 宋澈出力,以板车为支点,再往左右各延伸了半丈,如此一来,摊位也变得大气了不少,随之再将布匹依次平铺,最后拆开半匹绫罗轻纱,垂挂于板车之上。 在日光的照耀下,绫罗绚烂夺目的姿态,很快便抓住了路人的眼球。 “诸位街坊邻居,乡亲父老,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今日我云水坊首次外展出摊,精品绫罗绸缎,一律八折优惠,不买也来瞧瞧噢!” 宋澈嚎了一嗓子,本就看稀奇的路人,纷纷闻声凑了上来,贵妇占了绝大多数。 “哎,是不是那个卖私房的云水坊啊?”有贵妇发问。 做生意,客人只要发问,便说明感兴趣,回答是与不是就显得被动了,宋澈直接拿出册子与笔,递给了贵妇:“夫人若是想要私房,不妨在册上留个名字,写下你所需要的款式,尺码,纹绣,只需缴纳三成定金,三日之内,我们伙计便能送货上门。” 贵妇不得不接过纸笔,落笔时疑了一句:“在你们这摊儿上下订单,还有没有折扣哟?” 宋澈豪爽道:“当然有了,从咱这摊儿出去的,统统都是八折!” 贵妇不再犹豫,当即便写下了要求,刚开摊儿便讨了一桩生意。 有了开门红,摊位前的客人越聚越多。 “夫人,你穿的私房便是从他们这儿买的?” “是呀夫君,你不可喜欢了么?眼下正有折扣,要不……再给妾身添置几套?” “买!必须买!此等好物,比喝十坛虎鞭酒还管用!” “我要这匹紫色的!” “这紫色分明是我先看中的!你别跟我抢!” “你看中便是你的么?谁先抢到手里便是谁的!” “诸位切莫哄抢,摊上的布匹只在打样,若挑中了颜色的,可登记入册,我云水坊都会如期送货上门!” 第一次出摊,总体而言,就仨字儿——爆仓啦! 第三十四章琴掌柜出事了 带来的五十匹布,仅在半个时辰内便一售而空,宋澈只能在摊位上保留几匹成布,登记入册做预售。 朝起夕落,一日便过。 三人忙得连午饭都没能吃上一口,但瞧着册子满满的名单,丰收喜悦,足以饱腹。 “诸位,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辰时,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咱们不见不散。” 宋澈谢去最后一批客人,推着空荡荡的板车,背着夕阳悠哉归家。 沈文君捧着册子,边走边核对,脸上大写着满足二字“今日绸缎预售了三百七十六匹,私房售了七十九套,营收足有上千两……” 小芹掰着手指掐算:“一个摊位一千两,那咱摆出三十个摊位,一天岂不是……岂不是能营收三万两啊?” 她惊得张大嘴巴,望着宋澈与沈文君:“小姐,姑爷,三万两……究竟是多少钱啊?” 宋澈摇头笑道:“哪儿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出摊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每日的天气都如今日这般好,也不是每个街口都有梨花街客流富足……我计划的是,平均一个摊位,一日营收一百两,便心满意足了。” 小芹笑道:“姑爷您可真是财神下凡。” 宋澈嘿嘿一笑,指着小芹:“小姑娘嘴巴跟抹了蜜儿似的,必须涨工钱。” 小芹红着脸:“谢谢姑爷!” “对了夫人,我一直很好奇,以咱沈家的财富,在苏州城能排第几啊?”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说道:“若照此营收下去,挤进前五不成问题。” “才前五么?”宋澈问道:“昔日扬州商会,苏州商人也不过三席,咱难道不是前三甲么?” 沈文君摇了摇头,“却不是这么算的,商人分为‘走商’与‘坐商’,顾名思义,走商便是走南闯北,四处贸易,譬如茶,盐,布,陶瓷等;坐商便是本地商人,房产,酒楼,银楼之类; 扬州商会所邀请的对象,多数都是生意四通八达的‘走商’,有许多‘坐商’并未参会; 就财富而言,坐商其实比走商更富足,大部分坐商都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祖业,换句话说便是‘土财主’,喏,譬如眼前这座八宝楼,其孙老板祖宗八代便在此营生,积累的财富可多了; 再而,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此八样乃是人生刚需。对于一个勤劳节俭之人,一套衣服甚至可以穿几年,可他却不得不天天吃喝,住宿栖息,如此相比较起来,咱布业从市场上便要弱于其它行业; 不仅如此,坐商中还有许多捞偏门儿的,赌坊,青楼,艺馆等世俗场所,发起财来,简直不可估量; 所以咱沈家呀,能以布业挤进苏州城前五,已是相当厉害了。” “那如今沈家,比陈氏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仍是摇头:“虽有所不甘心,但论财富还是要稍逊陈氏一筹的,毕竟陈氏在布业中算是龙头,其麾下的绣坊,织坊,布行,在苏州城中有整整八家,多出了咱沈家一倍呢。” “我相信以姑爷的聪明才智,定能带领咱沈家成为苏州首富的。”小芹挺着胸脯说道。 沈文君抱着册子,偷偷瞥向宋澈,她不说不说,目光却十足相信。 宋澈眼神深邃—— 自上次扬州土匪那么一闹,陈氏的走商渠道也被切断,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急切地收揽岁币生意。 岁币一事,犹未可知,陈氏一定有赌的成分,赌对了吃口皇粮,盆满钵满,赌输了,即便不倾家荡产,也会元气大伤。 若能蚕食掉陈氏的生意,沈家成为苏州首富,指日可待,不日可期。 闲谈间,云水坊到了。 城东与城南的摊位早一刻归店,这两处的营收虽赶不上城北,却也都有三百余两进账。 出摊城西码头的琴若却迟迟未归。 沈文君便站在门口,扬颈期盼,眉宇间不乏担忧:“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即便城西较远,也该掐准时辰回来的……” 琴若她一向细腻,绝不会迟到早退 望着愈渐深沉的夜幕,宋澈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码头虽商旅众多,人员却不乏杂乱,更何况城西乃陈氏的地盘儿…… “回来了,回来了!” 昏昏沉沉的街外,一辆板车疾行而来,随行的却只有两人,男店员张虎,女店员小莹,唯独不见了女掌柜琴若。 出事了。 宋澈赶紧上前询问:“琴掌柜何在?” 店员一路狂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琴掌柜她……她找不见了,她……她……” 沈文君取来茶水,给两个店员饮下。 店员将气捋顺了才说道:“有一位客人,说要给自家老母订一身衣裳,但她老母腿脚不方便,因此再三恳求琴掌柜上门量身,琴掌柜便去了,怎料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 两个店员哭诉着跪下,“对不起姑爷,小姐,是我们没将琴掌柜看好……我也真笨,怎能让掌柜一个人跟他走……” “这哪儿能怪你们,快快起来。”沈文君扶起张虎与小莹,又问道:“此事发生多久了?那人长相如何?穿着如何?你们可看清楚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莹说道:“大概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本打算收摊儿了,那人才找过来的,那人年纪二十五六岁,身高七尺左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缎子,谈吐彬彬有礼,长得还算俊俏,哦对了,他右嘴角下还有颗黑痣……他说自家就住在码头附近,走几步路便能到,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琴掌柜本不打算去的,可无奈那人直接给了十两银子作定金。” 张虎补充道:“当时码头人实在太多了,我们也没看清楚他们具体走向何方,我见琴掌柜许久未归,便在码头四处寻找,可将各店铺问遍了,都说没看见……” “定是有歹人见琴掌柜长得漂亮,将她给骗走了!姑爷,还等什么呢,抄家伙去码头找人吧!”李田催促道。 宋澈抿唇思绪了片刻,令道:“李管事,你带上三个兄弟,随我与张虎一起去码头找人;夫人,你即刻去衙门报官,让他们速速差人前往码头。” 沈文君担忧,“何不多带些人,也好应对突发变故。” 宋澈摇头:“对方通过套路将琴掌柜骗走,很明显有所预谋,码头向来是龙蛇混杂之地,人太多难免会引起注意,三五个人足矣。” 沈文君也不好多说,只于一句小心珍重,便即刻带人去了衙门。 趁着备车闲暇,宋澈回书房取走电棍,又从柜台中取了三百两金子,随后与李田,张虎等四人,快马加鞭赶往城西码头! 第三十五章闯码头 两刻钟后,码头映入眼帘。 为避免打草惊蛇,宋澈在街外便下了车,改用步行向码头靠近。 入夜,船只归港,孤寂渔火一片,码头静悄悄的。 “姑爷,日内我们便在此处摆的地摊。”张虎将宋澈等人带至一处街口。 此摊位距码头不过百丈,自西向东仅有一条大街,街边到处都是酒肆客栈,眼下正值晚饭时分,生意都很不错。 出入酒肆者,均是在码头上帮工的汉子。 码头,向来是帮派聚集地,在此开馆之人,多半与帮众穿着同一条裤子,张虎今日前去询问,即便他们知晓也不会明说。 宋澈在码头附近转了一圈,忽然发现长街右侧支路一角,开着一家小面摊,摊主是位中年妇女,摊子很小,仅有三张桌子,生意很清冷,没有客人光临。 面摊虽摆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地势偏高,左右视野开阔,一眼便可望尽整个码头。 琴若长得这么漂亮,走在人群中,不论男女都会多看一眼,何况布摊所摆的位置与面摊相互对望,这中年妇女,一定见过琴若。 “你们在路口望风,我去打探一番情况。”宋澈嘱咐了一句,往面摊走去。 中年妇女见有客人光临,赶忙笑脸相迎:“公子想吃点儿什么呀?我这儿有面条,饺子,馄饨,馅儿大,个儿足,五文钱便能吃饱……” 都是赚辛苦钱的人。 宋澈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大娘,我是来找人的,你肯定见过她,便是今日在对面街口摆摊卖布的女人,她很漂亮。” 中年妇女一听此言,笑容顿消,沉声说道:“码头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只在低头煮面,没注意过别人。” 宋澈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轻轻搁在台面上,“你一碗面才卖五文钱,这里有五十两,你得卖一万碗面才赚得到。人生之中,很少有这样的横财,大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中年妇女直勾勾盯着银子,她当然想要,可畏惧使她不敢伸手。 宋澈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又添二十两筹码,“你无需告诉我太多,一个地方,一条明路,哪怕一个名字也行。” 中年妇女咽了咽口水,一巴掌盖住银子,低声吐出一句话:“码头上丢了人,一般都找洪二爷……” 洪二爷?姓洪么?会是洪爷么? 宋澈皱眉问道:“洪二爷是谁,他在哪儿?” 中年妇女将银子揣好,叹了一口气,自顾收拾起摊位来:“罢了,有了这些银子,我也不用再早出晚归摆摊卖面了,公子如此仗义,我便全告诉你吧,” 她说道:“洪二爷是码头上的地头蛇,码头所有营生,包括我这小面摊,都是由他管着的,” 她抬手指了指码头说道:“进了码头右转直走,有一家挂‘洪’字幡的酒肆,是洪家工人专门吃酒之地,眼下这个点儿,你去找准能碰见他们。” “多谢大娘指点。” “公子啊,被掳走的那位是您夫人吧?” “怎么?”宋澈顿下脚步。 中年妇女叹道:“您夫人长得那么漂亮,在家捧着便好,不该让她来码头这种地方抛头露面,” 她又压低声音:“洪二爷,也干拐卖人口的勾当,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和小孩,天良丧尽呐。” 宋澈内心暗叹,此事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光顾着赚钱,却忘了环境因素。 宋澈再次谢过妇女,折回带上李田等人往码头找去。 “姑爷,不是我怕啊,咱就五个人,闯码头无异于龙潭虎穴啊。”李田说道。 宋澈说道:“我们又不是去抢地盘打架的,在官差没来之前,你们切莫冲动。” 洪家酒肆,外挂的幡号可不小,隔着几十丈远便能嗅到飘出的酒色肉香。 酒肆敞开着大门,有三四十个袒胸露乳的粗狂汉子,聚众大口吃着酒肉。 宋澈负手挺胸,大步走进酒肆,先站在门口将众人扫视一番,全是五大三粗的布衣汉子,没一个配得上称爷。 洪二爷不在么? 汉子们放下酒肉,饱含敌意盯着这几个突然造访的陌生人。 “对不起几位,本店不对外开放,你们还是去别家吧。”店伙计上前逐客,语气不乏生硬。 宋澈高声说道:“今夜造访,不吃酒食,而是找洪二爷做生意,劳烦请他出来一见。” 店伙计说道:“若是货运生意,请明日再来,我们已经打烊了。” 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高举着走进酒肆:“不是货运生意,是委托生意,而且数目不小。” 满堂人的目光,纷纷从宋澈身上移到了手上,金元宝闪闪发光。 “哦?既是大生意,洪某当然愿意做。”一声粗犷自柜台后内室传出,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留着虬髯的大汉掀帘而出,他瞥了一眼宋澈手中金子,脸上添了两分笑意,问道: “公子想做哪样生意?” 宋澈将金子搁上柜台,“听人说,在码头上丢了东西,找洪二爷比什么都管用——今日我云水坊来码头布展摆摊,走丢了个女店员,她没什么特征,长得非常漂亮,故而来此委托洪二爷帮忙找人。” 洪二眼神飘忽不定,却道:“城西码头,每日客流数万,人是不好找的。” 宋澈呵呵一笑,再取一锭金元宝搁上柜台:“所有不好找的东西,都是钱没给到位,二爷说是不是?” 洪二盯着金子,目光不乏贪婪:“可这人有不是东西,东西不会动,人却有两条腿,她可是会跑的。” “是么?”宋澈再取一锭金放上柜台。 洪二捏着下巴,抚须思索。 “她对我很重要,这重要的人,就该花重金,”宋澈再取一锭元宝放上,冷声问道:“洪二爷,够诚意了吧?” 五十两分量的四锭大金元宝,整整齐齐排列在柜台,帮工的汉子们,干的都是廉的力气活儿,见了这么多钱,眼睛都瞪直了。 洪二贪婪盯着金子,口头仍打着马虎眼,“哎呀……宋姑爷啊,你突然掏这么多钱摆在我眼前,实在让我有点儿难办啊。” 宋澈沉声道:“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他给的未必有我给的多,即便你把她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 洪二脸色一沉:“宋姑爷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宋澈大声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破财消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奈二爷不想做这笔生意,那我只能去找别人,反正这个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为钱卖命之人!” 说罢,他抓过金子便要收回,洪二一声且慢,扼住了宋澈的手腕,笑道:“宋姑爷说得对,谁又会跟金子过不去呢?” 说着,他冲一旁店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二,这码头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众多,她指不定是掉在哪个坑里了,你去码头后找找看,找到了把她请到店里来。” 店伙计心领神会,应了声是,扭头跑出酒肆。 第三十六章想赚我的钱? “二爷,果真在码头后边儿的沟槽里发现个女人,您瞧是不是她?” 店伙计推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走进酒肆, “琴掌柜?”李田喊了一声。 女人猛地抬头,嘴角挂有淤青,病怜苍白的脸庞依旧绝美,正是琴若。 “姑爷!”琴若眼泪顷刻决堤,便要扑来,两个汉子忽然起身将她拦下。 宋澈忍着怒火,冲洪二挤了个微笑:“二爷在码头上果真有实力,半刻钟不到便将人找着了。” “做生意嘛,要干净利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洪二便要去拿金子。 宋澈却反扣住其手腕,“咱们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凭据,这二百两金子不是小数目,空口无凭我这心里没数,还是立个字据吧?” 洪二眯了眯眼睛,哈哈一笑,“宋姑爷果真是生意人。”说罢,便从柜台里取出纸笔递给宋澈:“请?” 宋澈执笔,快速写下时间,地点,以及内容,“今宋澈支付二百两金子于洪二以换取琴若,具以此据为证……”随后,落下自己姓名,蘸墨摁下手印,连着二百两金子与字据,一并推给洪二。 洪二抓起金子掂了掂,脸都快笑烂了,爽快提笔落款,可就在他手印刚刚摁完之时,一个汉子匆忙跑进酒肆大喊道: “二爷,不好了!许都头带着一帮衙役上码头了!” 洪二猛地一惊,瞪着冷笑的宋澈:“你他娘在算计我!” 宋澈大袖往洪二脸上一甩,“滋滋滋……”电压瞬息绽放,洪二即刻抽搐倒地! 李田与张虎等人掀桌捣椅,撞开一众码头帮工:“姑爷快走!” 宋澈于混乱中抓过琴若,卯足了劲儿往店外冲锋。 洪二扒着柜台昂起头,歪着嘴巴大喊:“别……别让他们活!” 几十个帮工汉子蜂拥而上,双方在店中混战扭打,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宋澈等人明显劣势,挨了不少揍。 “统统给我住手!” “唰唰唰……” 白刃闪光,利剑出鞘! 一个身材魁梧,手持朴刀的青年男子,领着十几名衙役冲进酒肆,很快便遏制住了混乱的局面。 “夫君!”沈文君也带着一群染坊工人冲了进来,迅速将宋澈等人护在了身后。 “小姐……”琴若扑入沈文君怀中嚎啕大哭。 洪二扶着柜台,抽着脸皮冲衙役赔笑:“许都头,今夜是什么风将您给吹到码头上来了?” 许都头沉声质问:“洪二,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衙门都不放在眼里?” 洪二赶忙解释:“都头千万莫要误会了,是这位宋姑爷,今日在码头上走丢了店员,连夜叫我帮他寻人,只是价格没商量好,发生了些口角……” 许都头瞥了一眼宋澈:“果真如此?” 宋澈冷哼了声,指着洪二道:“分明是此人拐卖良家妇女!” “你血口喷人!”洪二呵道:“在场几十双眼睛都看到了,明明是你委托我帮你找人,现在人找着了,你竟倒打一耙说我拐卖人口……许都头,你可千万不能听信他的谗言,他分明是在污蔑我!” “呵……”宋澈冷笑,取出先前立下的字据递给许都头:“上面白纸黑字,明明写着我以二百两金子换取琴若,双方均已落款,这不是人口买卖又是什么?拿到衙门里去亦是铁证如山!” 洪二顿憋得皮肉横跳,估计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何宋澈执意要立字据,“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拐卖拐卖,没有拐,何来卖?分明是这个女人自己不小心失足摔进了沟槽,怎么又变成我拐她了?” “琴若,你且大胆说,是不是他们拐了你?”沈文君问道。 琴若瞥了一眼洪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里头很黑,看不太清……” 洪二冷声道:“连人都没看清,便信口污蔑,我看她分明是摔傻了,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说!”琴若含泪呵斥:“分明是有人骗我为他订做衣裳,将我带进胡同里,然后……然后我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洪二斥驳:“那你该去找骗子算账!污蔑我是何居心?!” “小姐,姑爷……我……我……”琴若恨得嘴唇都咬出了血迹。 “事已至此,二位有何打算?”许都头看向宋澈与沈文君。 “欺负了我家店员,自然要他坐牢了!我们这便去衙门——” “算了吧,”宋澈打断了沈文君,“既然人找回来了,此事便了了。” 他夹着字据,走至洪二跟前,伸手示意索要。 懂? 懂的人都懂。 洪二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极不情愿地将四锭金子掏了出来。 宋澈一把揽过金子,当洪二面将字据撕成碎片,冷声一句:“就凭你这猪脑子,也想赚我宋澈的钱?” 他将纸屑往洪二脸上一扔,大袖揽清风,转身走出酒肆: “走,我们回家!” …… 归途中,马车内。 琴若缩在沈文君怀中嘤嘤嘤,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他……他骗我说家里老母腿脚不便,我便好心跟着他去了,谁知他将我带进了巷子,当人我发觉不对想离开时,突然遭人从身后敲晕, 醒来时便躺在了一间小黑屋中,随后走进来几个恶婆,二话不说便扒我的衣服,然后……然后……呜呜呜……” 她又哭了。 “好啦,不堪回首便不去想了,人没事便好。”沈文君像哄小孩般轻抚着琴若脊背。 宋澈倒是挺有兴趣,笑着问道:“琴掌柜,你确定是几个恶婆,不是几个恶汉么?” “是恶婆!是满脸褶皱,从地狱里来的恶鬼老太婆!”琴若昂头愤恨,又低声委屈:“她们强行对我验身,我反抗不从,她们便打我,拿针扎我,还说要将我卖到外国去……” 宋澈笑道:“如此听来,琴掌柜还算走运了。” 沈文君道:“都这样了,还走运么?” “通常,按照鸡.头的套路,拐了个良家妇女,首先对其验身,若验得是个完璧之身,便会高价卖到远方,给人做小妾或填房;若身已破壁,则会被当做残花败柳送去青楼嫖馆;” 宋澈笑道:“好在琴掌柜二十余年来守身如玉,如若不然,如你这般漂亮的女人,早被人辣手摧花,体无完肤了。” 琴若娇躯又是一哆嗦。 “唉……”沈文君叹道:“瞧洪二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从今往后怕少不了麻烦了,虽说我沈家不怕事,可毕竟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哪儿有精力与地头蛇争斗?” “对不起,小姐,都怪我分不清好坏,才遭人算计,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琴若咬唇自愧。 “这怎么能怪你呢?分明恶人太猖狂,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种事来,”沈文君愤慨,“这世道对好人可真不公平!” “俗语云: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宋澈冷声道:“这些人所欠下的债,每一笔我都记着呢,偿还代价,不会太久。” 第三十七章救火 沈文君与琴若虽是主仆,却年纪相仿,又从小一起长大,志同道合,不是姐妹亲如姐妹…… 所以, 宋澈便被赶出了卧房。 “这几日,我要与琴若同床共枕,你嘛……睡书房去。” “啪!” 沈文君撂下一句话,反手关上房门。 “有没有人权啊,床那么大,一起睡又不是睡不下……”宋澈小声抗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古代三妻四妾,合乎常理,日后讨几个小妾,夜夜鱼水之欢,岂不美哉? 宋澈抱着枕被,乐呵呵走向书房。 书房僻静,恰好沉思。 人可以善良,却不能失了锋芒。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苏州城里的这几条地头蛇若是不除,往后生活肯定不得安宁。 可该怎么做呢? 手段不是没有,若抛开一切不顾,花点银子,买凶杀人,也不会太难。 可他现在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沈家又是德善之家,用这些肮脏手段,恐怕不太妥当。 何况地头蛇向来软硬不吃,若真发展到火拼的地步,肯定会引起官家注意,对生意也会产生巨大影响。 如何站着把饭吃了? 如何光明磊落干坏事? 如何杀人不见血? 唉…… 要是能有根儿烟就好了,整上一口,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宋澈便这么思考着,思考着……台上蜡烛渐渐殆尽,终究是没能有个好法子。 罢了,先休息吧,明日再说。 正当他起身准备吹熄蜡烛,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姑爷!姑爷不好了!云水坊……云水坊着火了!” “什么!” 宋澈夺门而出,小芙叉着腰大喘气:“刚刚……刚刚云水坊的伙计来叫门,小姐她……她已去备车马了,叫我来通知您!” 报复来得这么快么? 宋澈跑出沈府时,沈文君与琴若已在车上等候,他夺过缰绳亲自驾车,火速赶往云水坊。 未靠近坊间,已能望见一千火光,滚滚浓烟扑鼻而来,喧嚣了大半个城北。 “你们留在坊外,我进去救火!” “这是我的家业,我必须去!” 沈文君先宋澈一步冲进云水坊,琴若也提着早已备好的木桶,毅然决然追了上去。 起火的是后院,不仅有染坊,还有库房。今日出缸晾晒的新布有上百匹,正是它们烧死了熊熊大火。 “先把身体打湿,莫要太靠近火源!” “老张,老李,你们负责在水井旁打水,其余人在井口接水!” “水接应不够了便去取染缸里的!务必要将火势控制在院子里!” “所有人听着,盛水器具不够便去找街坊邻居借,再来几个回爬楼的,随我一起上屋顶,将竹竿给砍断!” “我来!我打小便会上房揭瓦!” …… 晾晒的新布,一匹往往有十几丈长,如茂林般垂挂于竹竿上,若是将竹竿全部推倒,布匹便会跌落,从而彻底隔断火源。 宋澈带了几个好手,沿房柱爬上屋顶,用刀砍,用脚踹,用手锤,很快便将大片竹竿砸落,唯独最粗的一根主架梁,深深嵌在屋脊中,碗口般粗的大竹竿,一时半会儿难以砍断。 眼见火势越烧越旺,宋澈牙关一咬,后退几步助跑,从楼顶一跃而出,捧住大竹竿,借下落之势狠狠一压! “咔嚓!” 竹竿折断,连带着所有布匹,“哗啦啦……”从空中坠了下去。 “宋澈!”沈文君撕心裂肺,也顾不得火势,一头扎进布堆,用手边刨边哭,“你在哪儿?你快给我出来!快出来……” “小姐!火要烧过来了,您快出来!” “宋澈!宋澈……我们还没圆房呢,你不能死!” “刺啦!” 一柄菜刀割开布匹堆,宋澈冒出头来,熏黑了脸,盈盈发笑:“夫人既出此言,我死了也能活过来。” 沈文君噘嘴,笑骂了声“笨蛋”,帮着宋澈撕开层层布匹,在火势烧来的最后一刻,二人携手扑了出去! 所有燃火的布匹全都堆在了院子里,好在后院有够大,店员们你一桶我一桶,很快便将火势扑灭。 忙活了大半夜,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 “库房如何了?” “没事儿!” “前厅呢?” “压根没挨着边儿!” “染坊呢?” “除了缸子里的水没了,其它都还好!” “大家伙儿呢?” “都变成一只只大花猫啦。” “哈哈哈……” “好!今日诸位都是救火英雄,每人赏钱三百文……呃,暂且记在账上,与下个月工钱一起发哈!” 宋澈对损失简单清点了一番,被烧毁的均是昨日才染的新布,不过一百来匹。 好在是刚出染缸的,还带着湿润,若是干布烧起来,半条街都得遭殃。 “姑爷,许都头来了,在外等着您呢。”有伙计跑来告知。 “哦?好茶伺候。” “好嘞。” “等等,”宋澈叫住了伙计,在他耳旁低语:“再取五百两银子来,二十两的,十五锭,铺一盘,红绸盖住,莫声张了。” 伙计会意离去。 宋澈洗了把脸,到前厅迎客。 “大半夜劳烦许都头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请都头移步客厅,茶水稍后便到。”宋澈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晓微微皱眉,有些诧异,暗叹了声,跟着步入客厅。 “大火刚刚扑灭,烟雾有些弥漫,还许都头见谅,请坐吧。”宋澈抱拳相待,指了指椅子。 许晓望着宋澈,眼神越发疑惑,并未入座,而是道:“听闻苏州城中,突然出了个宋姑爷,传扬了不少事迹,我本以为只是杜撰谣传,不曾想今昨一见,果然非比常人。” 宋澈摆了摆手,笑道:“许都头年轻有为,气宇轩昂,也不失为豪杰。” 许晓眼中却闪过一丝惭愧,好奇道:“宋姑爷产业差点被烧,为何还能笑得如此坦然?” “这个嘛,”宋澈想了想,比出三根手指:“第一,这场大火让我看到了店员们的团结;第二,我家夫人不顾生死冲进火堆救我,相濡以沫的爱情怎能不值得高兴?第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许晓笑了,会心地笑了,索性便坐了下来,“可惜我没能抓住那个纵.火.犯。” “哦?”宋澈皱眉,“都头早知有人会来纵火?” 许晓说道:“洪家两兄弟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了,今夜这火只是个开始,指不定哪天你家院子里便会多出几条毒蛇,或是隔三差五便会丢失东西。总之,都是些卑鄙又叫人抓不住把柄的手段。” 宋澈皱眉,声音低沉:“你明知他们坏事做尽,为何不抓他们绳之以法?” “为何?”许晓笑得有点些苦涩了,“因为我没有证据,因为我只是个都头,因为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能用钱来摆平。” 宋澈说道:“他们却摆平不了你。” “可他们却能摆平周大人。周大人手里的惊堂木只要不拍下,苏州城内所有罪犯都能逍遥法外,”许晓起身说道:“我只是个都头,我能做的只有来提醒你。” 这时,店伙计端着两杯茶走进客厅,托盘盖着红绸。伙计放下托盘便退了出去。 “许都头,不妨喝口茶再走?”宋澈指了指托盘,有意挽留。 许晓瞥了一眼那即使盖顶却露出了元宝轮廓的银锭,轻轻一句:“宋姑爷还是自己留着修缮房屋吧。”说罢,提刀大步离去。 “许都头。” “怎么?”许晓停足。 “若我能搜罗出洪家兄弟犯罪的证据,还能用钱摆平周大人,你敢不敢将他们绳之以法?”宋澈问道。 许晓偏头,铿锵有力:“不能不敢。” “许都头请慢走。” 善与恶即便是对半分,那十个人中也该有五个好人。 好人,志同道合的人,嫉恶如仇的人。 望着许晓离去的背影,宋澈嘴角微微一翘,这个都头,可以深交。 …… 第三十八章线人 天亮之后,宋澈早早来到狗肉铺,从狗贩子手中救下了八只大狼狗,四只送去沈府,四只留在云水坊。 “狗兄啊狗兄,我救了你的命,你便要帮我看家护院,驱赶坏人,懂了么?” “汪汪汪!” 狗是懂人性的,它的忠诚度,某些人都有所不能及。 昨夜虽遭了大火,但生意还是得做,在店员们的齐心协力下,一个上午便清理了残渣,店铺恢复运作,伙计正常出摊。 宋澈重新规划了出摊区域,只在城北,城南,城东三处设点,出摊的人员由三人增加到五人,男店员三名,女店员三名,并且还给每个摊位配备了砍刀与棍棒。 “出摊的伙计们听着,倘若遇到流氓捣乱,收保护费,摊位费,咱先以德服人,他们不听,便无需再多客气,直接上手给我打,打死了算姑爷我的,听到了么?” “明白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不活出点儿血性来,谁都敢在你头上拉屎撒尿。 “琴掌柜,昨夜叫你画的人像可画出来了?”宋澈问道。 琴若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像递了上来,“他大致长这个模样。” 琴若是刺绣行家,画技自然不差,图上人像有模有样,只要这家伙还在苏州城,定能给他揪出来。 “夫君,你莫要冲动了,咱可不是流氓。” “夫人放心,我办事一向很懂分寸。” 宋澈将画像收入袖中,大步走出云水坊。 …… 城南。 老街旧巷,龙蛇混杂。 当街开放的土嫖馆,浓妆艳抹的失足妇女,三五成群的闲人懒汉,无精打采的市井小民,无不是绘声绘色,最底层百姓最真实的写照。 一处老街口,三五个市井混混围着一张小桌,桌上一只破碗,三个骰子,摇得噼里啪啦,几枚铜钱的赌局,却能玩得不亦乐乎。 “大!大!大!” “小!小!小!” “二,二,三,七点小!” “忒你娘个蛋,老子今日出门看了黄历的呀,说我是吉星高照,必定满载而归!” “刘三儿,你没钱便下桌去,别将霉运传给我了!” “老苟,许我三文钱呗,下把赢了还你。” “去去去,上回借老子的五文钱还没还哩!” “哎呀,你看你这——” “哒哒哒!” 突然,一锭元宝滚上桌子,混混当即便瞪大了眼睛,这锭银子的分量比桌上所有铜钱加起还要多几十倍。 “我借钱给你翻本咯。”宋澈不知何时,已站在刘三儿身后,笑眯眯地说道。 “是他!” “那个会巫术的家伙!” “快跑啊!” 混混们抓起铜钱一溜烟便跑没了影儿。 刘三儿昂起头,见是宋澈,龇牙嘿嘿一笑,连滚带爬便也要跑。 宋澈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给拽了回来:“跑什么跑?我难道是恶鬼?” 刘三儿赶忙讨饶:“宋姑爷,先前的事不都翻篇儿了么?我也没再去过城北啊,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宋澈撒去了手,眯着眼睛笑道:“你放心,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做生意。” 刘三儿苦涩:“您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之人,有何资格与您大老板做生意?” 宋澈撵起桌上的银子,塞进刘三儿手里,“我家老丈人常说,再笨的驴子也会拉磨,我会来找你,自然是看中你的能力。” 刘三儿估计这辈子都没握过夯实的银子,迟疑了片刻,才支吾道:“若是杀人放火,我可不敢干……” “放心,我只是让你帮我找个人而已。” 刘三儿这种人,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整日在市井中厮混,消息是最灵通的。 宋澈从袖中取出画像,出示在刘三儿面前,“此人在城西码头附近露过面,你若是能查出他的信息,我再赏你五十两银子;你若是能将他打个半死带到我面前,则赏一百两……这买卖,你干不干?” “干!干啊干!”刘三儿抢过画像便揣进怀里。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 宋澈挑着眉毛,“给个期限,我心里也好有底。” “三日!” 刘三儿胸有成竹地比出三根手指,“只要这家伙还在苏州城,不出三日我便能帮你找着他,他若不是什么刺头的话,我一根棍子,一只麻布袋,便能将他绑到您面前来!” 宋澈点点头,“却不能太招摇。” 刘三儿嘿嘿一笑:“干这种事我也不敢明着来呀……” 宋澈总体还是很满意,他勾过刘三儿的肩膀,“做生意呢,讲究的是诚信,定金已在你手里,可不要卷着它跑了,否则我会很生气,后果也会很严重。” 刘三儿当即举手发誓,“宋姑爷放心,我刘三儿虽配不上好人二字,却也是讲几分义气的,我若是不帮您把事儿干好,便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生儿子没——” “行了,倒不至于起如此恶毒的誓。” 宋澈拾起桌上的骰子又问:“你很喜欢赌么?” 刘三儿摇了摇头:“只是一帮狐朋狗友没事儿干,小赌几把消磨时间。” “大通赌坊你可熟悉?”宋澈又问。 “熟啊!苏州城最大的赌坊怎能不熟,”刘三儿笑道:“以往腰包里多有几个子儿时,便会去大通赌坊里玩几把,但都是血本无归,呵呵呵……” “那你想赢回来么?”宋澈继续问。 刘三儿一愣,“大通赌坊里的钱可不好赢……” 宋澈浅笑了声,抓起骰子往桌上一扔,“哗啦啦……”一阵翻滚过后,六六六,三个六,豹子号! “厉害呀!随手一掷便是豹子!”刘三儿惊呼。 那可不是吹,商业应酬基本上都在夜店里,没点儿手法怎能将客户灌醉? “大通赌坊何时人最多?”宋澈问道。 刘三儿说道:“那肯定是入夜之后,大家忙完活路,都愿意到赌坊里碰碰运气。” “很好,”宋澈点点头,嘱咐道:“这样,酉时三刻,入夜时分,将你那群狐朋狗友都叫上,在大通赌坊外街集合,今夜姑爷我带你们发笔横财。” 刘三儿却面露难色,“这……您又不是不知我那些朋友,一个个兜儿里比脸都干净,怎有钱入得赌坊啊?” “钱的事你无需操心,只管将他们叫来即可,人越多越好。” “既然如此,便依姑爷所言!” …… 第三十九章豪赌 反正近几日床被霸占,宋澈便住在了云水坊,也好多盯着点儿坏人,以免再被人放火。 傍晚,坊间打烊,宋澈将沈文君送走,便到库房里取了两千两银子。 今夜他要用这两千两,搞垮大通赌坊。 “近几日乃非常时期,所有值班儿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还有,我取银子之事,千万别告诉夫人啊。” “姑爷,您可不能再去玉春楼了!” “呐……你可不敢乱说,不然我扣你工钱!” …… 城西,大通赌坊外街。 十几个市井混混,分散蹲在各巷口,流里流气的很有精神。 宋澈一眼便看见了刘三儿,冲其招了招手,就近的一条巷子里走去。 刘三儿吐掉嘴上叼着的狗尾巴草,带着十三个狐朋狗友跟进了巷子。 “宋姑爷,兄弟们都在这儿了,全听您的吩咐。”刘三儿说道。 宋澈取下包袱,蹲在地上敞开,白花花的银元宝,全是五十两分量。 混混们瞪着眼睛,直咽口水。 “都凑过来。”宋澈招呼。 众人蹲下凑近。 “你们听好了,每人两锭一百两,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五五分;待会儿拿了银子,分三批进入赌坊,切记,不要表现出咱是一伙儿的,懂了么?” “明白!” “进赌坊之后,将银子换成小额的,都悠着点儿下注,别进去便全梭了。” “姑爷,咱是不是可以自由下注啊?”刘三儿问道。 “问到点子上了,”宋澈郑重叮嘱道:“我会先进去看看情况,这时你们可以自由下注,但要注意—— 当我举起左手时,你们要凑到我身边来; 当我伸出左手食指,你们跟注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中指,你们跟注二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小指,你们跟注五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大拇指,你们跟我反着押注,将手里的银子全梭了。” “这……”混混们面面相觑。 刘三儿摆手道:“哎呀,宋姑爷的头脑比咱灵光多了,照他说的做准儿没错!” “好了,分银子,搞起!” …… 算上宋澈一共十四人,分成三批依次进入赌坊。 赌,说难听些,便是贪婪,想不劳而获。 赢了想赢更多,输了想赢回来。 渐渐,欲望延伸,成了赌瘾,最终无法自拔,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进出赌坊的人络绎不绝,多数是高兴而入,失兴而归,想靠运气赚钱,赚赌坊的钱,简直异想天开。 宋澈走进赌坊,藏匿于人群,暗中观察—— 大通赌坊中博戏有许多,桌上的有骰.宝,牌九,钱币等,地上的花样则是,斗鸡,斗鸭,斗蝈,颇为文艺的有投壶,对弈等,赌坊上下两层,前院后院,有布衣白丁,有达官贵人,总之,乌烟瘴气,龙蛇混杂。 众博戏中,最受欢迎的当属“骰.宝”,便是摇骰子,玩儿法简单,一张桌子,一副骰子,下注快,来钱快,输得也快。 “噼里啪啦……” “大大大……” “小小小……” 赢钱的兴奋,输钱的哀叹。 赌坊一角设有专门的柜台,除兑换金银之外,还另有借贷窗口,借钱想翻本儿之人,排着长龙般的队伍。 黑色产业,是真搞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钱人桌上摆着的赌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没钱的则是一堆堆铜钱。 宋澈在赌坊中转了两圈,最终停足在赌资最大一桌前,此桌开一局,往往有上百两的出入。 操盘的荷官一看便是专业人士,七上八下,四摇五晃,手法极其娴熟,对于他们而言,摇出想要的数字或许有些难度,但控制点数大小完全不在话下。 见赌客输得多了,便故意赔上几把稳定人心,但总的来说庄家还是赢多输少,何况赌坊还会从利润中抽取佣金。 “宋姑爷,你咋还不下注啊?我都赢下十两啦。”刘三儿凑过来问道。 届时,宋澈已将赌坊套路大致摸清,是时候出手了,他抬起左手挠了挠头,混混们见势围了上来。 “哗啦啦……”荷官摇动骰子。 “啪!”骰盅落桌,闲家押注,买定离手。 “姑爷,这把你想如何压?”刘三儿在耳旁问。 宋澈低声笑道:“我猜这把点数是三、四、六。” 刘三儿惊讶道:“您第一把便要压点数啊?这也太虎了吧?” “不不不,压点数风险太大,应该稳扎稳打,三,四,六,自然是压大了。”宋澈用食指挖了挖鼻孔,扔出五十两银子押大。 刘三儿等人纷纷掷出十两跟大。 众闲客押注完毕,荷官揭开骰盅:“三,四,六,十三点大!” “真是——”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跟着压即可。” 经过第头次下注,宋澈已完全确定赌坊套路,他之所能猜到数字,是因为刚开始盖盅时,点数为“四三一”,恰好是‘三四六’的对应面。 利用手法将骰子翻面非常简单,就跟烙饼翻面一样,掌握合适的力度与骰子翻转的规律即可。 接下来,宋澈采用“上二休一”的规律,押两把,歇一把,算准荷官的节奏,自己一压五十,十三个同伙押一百三,按照一比一的赔率,每赢一把,扣去抽佣,便能入账一百七十两。 十把赢下来,叫庄家整整赔了一千七百余两。 荷官从库房里多调了两大盘赌资,并开始打量起围在桌前的赌客。 每张赌桌通常都设有红线,当亏损到一定程度,他们便会开始上手段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宋澈见好就收,离开了当前赌桌,辗转至另外一桌,并未急着下注,暂时静观其变。 刘三儿等人也分散至其它赌桌自由下注。 在赌桌前站了约一刻钟,见时机差不多了,宋澈抬起左手挠了挠头,刘三儿等人陆续靠拢。 这次继续压大小。 他吮了吮中指,示意加大金额,自己每次压一百两,刘三儿等人则跟二十两,并采用“赢三输一”的策略抵消怀疑。 二十把下注,共计赢了十五把,每把纯赢三百五十两,共计五千余两。 “这位公子手气可真好呀!” “哪里哪里,不过是今日出门穿了条红裤衩儿罢了。” 宋澈一句轻描淡写,深藏功与名,辗转至下桌,赢钱继续! 待宋澈离开后,一个双颊无肉,身穿儒袍的中年男人,急匆匆来到赌桌前,将荷官拉至一旁训斥:“你是怎么搞的?这都第三批银子了,再赔下去洪爷可要生气了!” 荷官委屈道:“我……我也不知道啊,都是照平常来的,该控场时我也控了。” “可有人一直买中?”中年男人又问。 “没有啊,哦……对了,有一人,赢多输少,而且每把都下超过一百两的重注,核算下来,叫他赢去一千多两了。”荷官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在人群中寻找,可人来人往的,他哪里找得见? 中年男人怒道:“三批银子,一批两千两,纵使他赢了一千多两,那剩下的四千多两去哪儿了?” “师爷,我……我真不知道啊!今儿个是遇到鬼了么?”荷官急得都快哭了。 “行了行了!下去给老子盯紧点儿,若是再赔了,洪爷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是……” 第四十章深藏功与名 所谓“好事不过三”,同样的套路用不了三遍。 宋澈索性不装了,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自己压五百两,刘三儿等人跟七百五十两,一举连三把,净赚庄家近四千两。 玩儿大,又连赢,很快便引起了闲家们的共鸣,所有想翻本的赌客,全都聚在一桌,宋澈压什么,他们便跟着压,一局下来庄家至少赔付三千两! 摇骰的荷官满头大汗,赌坊里看场子纷纷凑了上来,十几双眼睛盯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一,三,四,八点小!” “又压中了!公子您简直是赌神附体呀!” “哪里哪里,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宋澈抱回自己的本金与胜钱,如今包袱已胀得快要塞不下,自踏入赌坊至此,只他一人便赢了五千多两。 “继续啊!怎么不摇了?” “对啊,别歇着啊!咱刚好鸿运当头!” 闲家们兴头正盛,纷纷催促。 荷官抹了一把汗水,刚拿起骰盅,一只拇指戴有黑玉扳指的大手便夺了过去: “这一局,由我来摇。” 来人身高近九尺,声如洪钟,豹眼狮鼻,一脸横肉,络腮胡须如乱草堆,乍得一看还真与那洪二有几分相似。 大通赌坊当家的,苏州城最大地头蛇,洪彪。 “哗啦啦……”洪彪摇动骰盅,几乎快出了残影! “啪!”骰盅落定,力道之足,将木桌硬生生地砸出了个浅坑! 洪彪摁着骰盅,冷冷凝视宋澈:“请下注!” 宋澈掂了掂怀里的包袱,叹道:“可是今夜我已赢够了,下回再来玩儿吧。”说罢,伸了个拦腰便打算离开。 看场子的打手结成一道人墙,横身将宋澈给拦了下来。 “赢了钱便想走,哪儿有这种道理……宋姑爷。”洪彪冷声道。 宋澈冲之冷笑:“赢了钱不让走,难不成要人输光才能走?格局如此之小,你开什么赌坊?” “对啊,人家玩儿不玩儿是自己的事,你们赌坊还强行留人不是?” “你这样日后谁还敢来这儿赌钱啊?” “就是就是……” 许是宋澈带着大家赢了钱,闲家纷纷站边声讨。 洪彪脸皮横跳,目光阴沉得能吃人,他不得不放低语气:“宋姑爷赌术高超,洪某不过是想讨教讨教,姑爷何不赏个脸?” 宋澈吮了吮左手拇指,假意思索了片刻,叹道:“好吧,既然洪老板亲自坐庄,再怎么也得给你个面子不是?” 他摘下包袱,随手丢上赌桌,“这把压小,我全梭了,赢了回家搂娘子睡觉,输了回家跪搓衣板儿。” 闲家们纷纷跟注押小。 “你赢了一晚上了,我不信你还能继续长红,洪爷都亲自出手了,这把我全力支持庄家赢!”刘三儿带头押大。 “我也赌你回家跪搓衣板儿!”其余十二人也跟着押大。 如今桌面上的赌资,包括宋澈在内,有近七千两压小,刘三儿等十三人,按照约定全部反着压大,赌资足有上万两。 洪彪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澈身上,压根儿便没注意到赌资悬殊。 “这把你输定了!”洪彪胸有成竹,一把揭开骰盅。 “四五六,十五点大!庄家赢!” “晦气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果然还是洪爷技高一筹!” “不好意思了宋姑爷,一把便叫你输光光了。”洪彪抓起包裹,傲视着宋澈。 宋澈内心冷笑,庄家赢七千两,却要赔出去一万两,真的赢了么? “哈哈哈……区区五千两罢了,芝麻绿豆点儿大的赌注,我压根儿便没放在眼里,全当送给你们好了。”宋澈大笑不失嘲讽,甩袖便打算离开。 “且慢!”洪彪叫住了宋澈,“听宋姑爷的口气,是想赌把更大的了?” 宋澈冷声道:“恕我直言,赌大钱是需要验资的,身份与筹码都不对等,即便我想赌,你有这个资格么?” 洪彪沉着脸色:“宋姑爷未免也太小看我大通赌坊了吧?反倒是你沈家一介布商,又能有多少家产?” 宋澈大声道:“洪老板可别激我,我这人可是连命都敢赌的。” “那我倒是有点儿怕了,毕竟你只是个赘婿,而我是正儿八经的老板——” “啪!” 宋澈重拳捶桌呵道:“我他妈最讨厌别人说我是赘婿了!” “那你可敢跟我对赌一把?”洪彪得意道:“你赢了,我这大通赌坊让给你,我赢了,你的云水坊让给我,如何?” 宋澈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洪彪乘势追击,再次出言嘲讽:“怎么?不敢了么?要我看,你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赘婿罢了。” “谁说我不敢!”宋澈咬牙道,“赌就赌,本姑爷难道还怕你不成?” “哎呀,宋姑爷,算了吧,赌得太大啦!” “你要真把云水坊输了,回家可就不知跪搓衣板儿啦。” “见好便收吧宋姑爷!” 赌客们纷纷出言相劝。 宋澈像是癫狂了一般,只瞪着洪彪:“废话少说,今夜老子便与你杠上了!” “好!来人呐,给宋姑爷上一副骰宝。”洪彪抬手招呼。 很快,荷官便将一副骰宝送至宋澈跟前。 洪彪又道:“咱们便赌大小,一局定输赢,谁摇出的点数大,谁便是赢家,如何?” 宋澈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无凭无据,是我赢了你反悔了该如何?因此我要立一张字据,请所有赌客当公证人!” “如此甚好。”洪彪招了招手。 荷官便送来纸笔。 宋澈拿起笔,在纸上详细写下对赌内容,并最后附言一句:“若任何一方作弊、出千,则视其为输,立以此字据,以示公正。” 字据写完,宋澈又将之公示于众赌客眼前,待得到大众一致认可后,便与洪彪相继签名,摁下手印。 “开始吧,洪老板先请。”宋澈微笑示意。 “呵……毛头小子,今夜你的云水坊我要定了!” 洪彪抓起骰盅,摇晃了十余下,落桌后,轻轻转动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随后缓缓打开骰盅。 “六,六,六,豹子十八点,封顶最大!” 全场一片哗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洪彪仰天大笑,睥睨着宋澈:“赌桌上有规矩,先入为主,后入为客,若主客摇出的点数相同,则主人获胜,如此说来,即便你也能摇出三个六,那也是我赢了……不好意思啊宋姑爷,你的云水坊归我了!” 他伸手便要抓过字据。 “且慢!”宋澈抢先一步夺过字据。 “怎么?你还想赖我洪彪的账不成!” 洪彪大喝,犹如狮吼。 宋澈冷冷一笑,操起脚下木凳,狠狠砸在骰子上——“啪!”骰子被砸得稀碎,乳白色粉末中还掺杂着黑色铁屑。 “从进赌坊我便留意到了,若是实心骰子,滚动起来应十分流畅,而他们所用的骰子有明显顿挫,显然是在里头动了手脚!” 宋澈扔去椅子,指着骰子碎片道:“大家且看,骰子内掺杂了铁屑,而洪彪与所有荷官手上都戴着一枚黑玉戒指,那便是用来控制骰子的吸铁石,他们一直都在作弊!” 在骰子内灌铁屑与水银,这种低级千术在赌片里早就演烂了,骗得了古代人,焉能骗得了宋澈? “好哇,怪不得每次我多赢了几把便会输呢,原来是你们在作弊啊!” “将我们的钱还来!” “打死这个黑心鬼!” 被骗的,没被骗的,有钱的,没有钱的,纷纷“揭竿起义”,几百名赌客蜂拥而上,围着洪彪等人拳打脚踢,宣泄愤怒。 当一家赌坊信誉受损,生意多半也就做到头了。 “诸位客人,照字据上的内容,庄家出千便是我赢,从今往后大通赌坊便归我宋澈所有——为了弥补大家被骗的损失,我在此宣布,赌坊内所有东西,不论是银子,桌子,椅子,花盆,茶几,尿壶,凡是能拿走的,通通!送给你们了!” “抢银子咯!” 白嫖?谁不乐意? 赌客大肆抢购,宋澈却视若无物,在乌烟瘴气中如遗世独立,待走出赌坊,他回首仰头,瞥了一眼“大通赌坊”牌匾,啜了口唾沫。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第四十一章粪桶装坏人 经过昨夜一闹,大通赌坊算是彻底在苏州城除名了,但洪氏兄弟中仍有个洪二盘踞在码头。 洪二手下帮工,聚众有五六十人,要彻底拔出这些毒瘤,只有借助官府的力量。 往后两日,宋澈没有离开云水坊半步,一是等待刘三儿的消息,二是避免洪氏兄弟的报复。 为避免人心惶惶,宋澈并未将此事告诉沈文君。 宋澈心里很清楚,为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赶在洪氏兄弟还未展开报复之前,先发制人,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第三日,傍晚。 宋澈站在书房窗前,静静眺望着城中灯火,当初刘三儿承诺在三天之内将人找着,如今期限将至,却还没有消息。 日子越久,便越被动,心也越不安。 果然还是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市井混混身上么? 宋澈轻叹一口气,刚想关上窗户,忽听院后传来了一阵犬吠。 “妈呀,怎么又是狼狗!宋姑爷,宋姑爷……” 刘三儿的声音。 宋澈闻声下楼,绕至云水坊后门,狼狗正隔着门缝狂吠。 “大黑,勿叫!”宋澈一声轻呵,狼狗夹着尾巴停止了叫唤。 宋澈拉开后门,刘三儿畏缩在巷子里,吓得满头大汗。 前夜在赌坊,这厮捞了不少银子,眼下也穿上了绸缎,倒是人模狗样。 “你怎么不走正门?”宋澈问道。 刘三儿抹了一把额间汗水,“这不是人多眼杂么?近几日洪爷在黑市里放话了,打掉您一颗牙赏银三十辆,打断您一条腿,赏银五十两,若谁能要了您的命,赏……赏五百两!” 宋澈一挑眉毛,才五百两,老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人找到了么?” “我与兄弟们在城西蹲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丽花院里给他娘逮着了。”刘三儿吹了个口哨,冲巷子口招了招手。 很快,两个汉子便推着一辆倒夜清的板车走进小巷。 “宋姑爷,那家伙便装在粪桶里。” “这粪桶洗没洗?” “没洗,味道鲜活着呢!” “很好。” 粪桶装烂人,合情又合理。 刘三儿揭开桶盖,桶内正晕着个青衣男子,他被麻绳困得严严实实,嘴里塞着棉花,身上涂满了金汁儿。 “姑爷,您瞧是不是他?”刘三儿拿出画像比对。 青衣男子虽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下的黑痣,五官轮廓与画像一模一样,宋澈点了点头,“就是他了,先将他抬进来。” 汉子们用扁担将男子挑出粪桶抬进后院。 宋澈就近舀来了一瓢水,往男子脸上一泼,男子打了个冷战,瞬间睁开眼睛,“唔唔唔……”他挣扎得像条虫子在地上蠕动。 “你他娘还有力气打摆子!”刘三儿上去便是两脚,踹得男子服服帖帖。 青衣男子疼得眼泪直流,不敢再胡乱动弹。 宋澈蹲在男子跟前,轻声说道:“是这么个情况,现在我问,你答,便没有痛苦;我问,你不答,那么——大黑!” “汪汪汪!” 狼狗飞扑上来,龇牙咧嘴。 “我的狗,向来是不挑食的,懂我的意思么?”宋澈冷声问道。 青衣男子连忙点头。 宋澈扯下男子嘴里的棉花。 “饶命啊!公子饶命啊!” “嗯?”宋澈眼神一凛。 “嘿!你他娘耳聋是怎的?姑爷问你话了么?”刘三儿抬脚作势要踹。 “我……我我不敢乱说了,求求你们别打我啦……”青衣男子急忙闭嘴。 “名字?”宋澈问道。 青衣男子道:“朱威……” “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么?”宋澈又问。 朱威先是疑惑,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又怎会不知?他埋头不敢直视,只是摇了摇头。 “三天前,城西码头,你哄骗了一个女人,说是给老母定做衣裳,你可知她是我云水坊的掌柜?”宋澈声音渐冷。 朱威脸色大变:“我实在不知她是您的掌柜啊!何况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干的——” “谁!” “我不知,真不知,我从未见过那人,他突然便找到了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将她骗去卖了,我见您掌柜生得漂亮,一时糊涂便动了邪念……公子,哦不,姑爷,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大量放了我吧!” “姑爷,您别信了这小子的话,他可不是一时糊涂,他就是专门干这行的,”刘三儿说道:“我都打听过了,这小子凭着自己一副好皮囊,专门在码头哄骗拐卖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人贩子!” 朱威吃瘪不语,看来确有其事。 “听琴若说,她被打晕后,遭到了几个恶婆虐待,她们是谁?”宋澈继续问。 “她们……她们是……是……”朱威支支吾吾。 “大黑!” “汪汪!” “我说我说!她们是我娘!还有二姨!还有我祖母……” 好家伙,拐卖人口都成家族企业了! 随后,宋澈又盘问了些问题,大致明了码头上的黑暗—— 朱威充当小白脸,在码头附近专挑外地女人下手,连哄带骗带回家里,由老母等人验身,再以身段儿,容貌定价,卖给地头蛇洪二; 洪二利用货运生意做掩护,将女人通过商船运往外地售卖, 除了在码头上骗人,朱威还经常去城外,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连哄带抢收购流民。 这一家子,与人沾边的事儿是一件都没干过,打下十八层地狱都是便宜他们了。 朱威相当于中间商,将人卖给洪二生意便算做完,至于女人与孩子被关在哪儿,他并不得知。 问完该问的,宋澈又叫刘三儿将朱威打晕塞回了粪桶里。 “你帮我再跑一趟衙门,找许都头,就说宋澈找他,只让他一个人来,速来。” “好嘞!” 第四十二章引蛇出洞 宋澈之所以只叫许晓一人来,是怕官府中有洪彪眼线,以免走漏了风声。 对付洪氏兄弟这种地头蛇,必须当机立断,一棍子打在七寸上。 两刻钟后,夜幕悄然降临。 刘三儿将许晓引进坊间后院。 宋澈将从朱威口中撬出的消息与许晓简述了一番,而后道: “如今朱威勾结洪二贩卖人口却已坐实,许都头何不即刻出差,将恶人绳之以法?” “两个问题,”许晓说道:“第一,人证是有了,物证何在?第二,洪二麾下有上百个帮工,衙门当值的差役只有五六十人,若真要火拼起来,未必能抓得到他们。” 宋澈抿着嘴唇说道:“洪二通过货船将人口运出,那么抓来的人便肯定藏在港口某处,若是能找到这些受害者,将铁证如山。” 许晓摇头道:“码头那般大,你怎能找得到?” 宋澈瞥了一眼乖巧端坐在身旁的狼狗,笑道:“也许它可以帮上忙。” “汪汪!”大黑叫唤了两声,像是听懂了。 “纵使如此,那二个问题呢?”许晓叹道:“若真拼杀起来,先不说抓不抓得到人,但一定会死伤很多人。” 宋澈呵呵一笑,轻轻吐道:“我有一计,叫做‘引蛇出洞’。” 许晓眯了眯眼睛,“怎么做?” “刘三儿。” “姑爷有何吩咐?” “你帮我再往码头跑一趟,散布些消息,就说打听到了今夜我受刘老板邀请,要到城北翠云楼里赴宴,只有一辆马车,三两名随从,”宋澈吩咐着,又对许晓说道: “如今洪氏兄弟巴不得要我的命,他们听了此消息,肯定会来城北找我。许都头可带人埋伏在翠云楼,待他们进楼,便当场将其抓获。” 许晓有些担忧,“若他们只身前来倒不足为虑,可万一带了很多手下呢?翠云楼中有许多百姓,我们岂能轻易动武?” 宋澈笑道:“他们不可能带很多人来的。” “你何能如此肯定?”许晓皱眉。 宋澈自信道:“我之所以选在城北引蛇出洞,便是因为从城西到城北要跨越整个苏州城,若是慢行,起码需要一个时辰,好不容易逮着杀我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快速赶来,而想要快速赶路,便不得不乘坐车马,试问,一辆车马能载多少人呢? 再而言之,若是人带太多,气势汹汹,招摇过市,很可能会打草惊蛇,综上所述,我可以断定,他们必不会带多少手下。” “厉害呀姑爷,连别人的想法您都能算得到!”刘三儿大声称赞。 “马屁勿拍,抓紧时间。” …… 宋澈只带了一名车夫,便赶往了城北。 掐算着刘三儿散布消息,以及衙役们部署,洪氏兄弟赶来的时间,马车在路上摇晃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翠云楼。 戌时三刻,翠云楼已过酒食高峰,楼内十分空旷。 宋澈来到柜台,以二百两银子清场,并叫了几盘小菜,便坐在客堂里,一边吃喝,一边等待。 一刻钟后,许晓带着三十余名衙役走进翠云楼,与掌柜交涉了一番,得到了全力支持。 衙役分作四批,一批躲在店外,一批躲进后厨,一批躲进后堂,一批躲在楼上。 一切妥当,守株待兔。 一刻钟后。 “哒哒哒……” “吁!” 客栈外响起了勒马声。 宋澈一只手摁着酒杯,一只手握住电棍,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用眼角余光瞥向客栈门口—— 两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的男人,带着三名布衣汉子走进翠云楼,人手各持有长条的黑布包裹物,是刀,杀人的刀! 洪氏兄弟一眼便瞧见了独坐于客堂中的宋澈。 洪彪怒得鼓起了腮帮子,揭开黑布,带着杀气走向宋澈。 可没走几步,身后的洪二突然将他拽住:“大哥,不对劲儿啊,听说他是受邀赴宴,可为何不上雅间,且一个人也没有?” 洪彪眼睛一转,猛地一惊:“我们中计了,快走!” “啪!”宋澈将酒杯往地上一扔,起身呵道:“来都来了,往哪里走!” 三十余名衙役从四面八方涌入客堂! “我宰了你!”洪彪气急败坏,举起朴刀便朝宋澈砍来。 宋澈将桌子一掀,连忙往许晓身后退去。 “洪彪,安敢造次!” “呛!” 许晓大喝一声,拔刀出鞘,平地跃起丈许高,带着风声砍向洪彪。 “嘭!” 双刀相交,火花四溅,炸出一道强劲气流! 宋澈用手捂着眉目,发丝衣袖疯狂摆动,心里一万句握草!武侠小说诚不欺我,这世上真有内力存在! 功夫再高也架不住人多,没几阵刀光剑影掠过,洪氏兄弟与三名手下便被衙役制服。 “许都头,我们不过是来翠云楼吃顿饭,何必兴师动众?”洪彪傲气十足。 “我会来抓你们,自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还请二位好生配合,莫要让我难做,”许晓说着,冲衙役招呼:“将他们都绑起来,押入牢房候审。” “哈哈哈……”洪彪张狂大笑,“以我与周大人的关系,不出三日便会安然无恙地走出大牢,到那时……” 他阴狠瞪向宋澈,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算账的!” 宋澈予以微笑:“那太好了,我平生最喜欢算账,特别是算别人还能活多久。” 洪二要直接得多,大吼道:“宋澈!待我出来定要杀你全家!杀你全家啊!” “带走!” 衙役们押着洪氏兄弟走出翠云楼。 许晓暂时留下,皱眉对宋澈说:“如今虽已将人抓获,量刑却又是一关,以洪彪与周大人多年的交情,结果难以预料。”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我先问你,这位周大人,是愚蠢还是聪明?” 许晓说道:“别看周大人已六旬好几,可是个实打实的老人精。” “那我再问你,若你是周大人,一面是罪名坐实,家业破产,苏州城内人人得而唾之的凶徒,另一面则是光明磊落,每月能缴纳一千两赋税,苏州城内一等一的大富商,你会站在哪一面?”宋澈又问道。 许晓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今夜辛苦宋姑爷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不不不,今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还想如何?” “一刻不定洪氏兄弟死罪,我便一刻也睡不着觉,”宋澈冲许晓笑道:“眼下才过亥时,夜还很漫长,对么许都头?” 许晓想再说些什么,终是一叹:“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以前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往事不记,后事不提,活在当下,只争朝夕。哈哈哈……” 宋澈袖子一甩,大笑走出翠云楼。 第四十三章夜访苏州府 宋澈借了两条狼狗给许晓。 许晓便牵着狗,与衙役们火速赶往城西码头,抓捕朱威家的恶婆,搜寻被拐卖的妇孺。 宋澈则在坊间静候佳音。 一个时辰后,子夜将至。 许晓亲自牵着狼狗返还云水坊。 “我家的神犬,表现得如何?”宋澈撸着狗头问。 许晓说道:“能到码头上去卖苦力的,多数还是养家的老实汉子,洪氏兄弟被抓,树倒猢狲散,我连刀都未拔,便有人交代了个明白。” “找着几个妇孺?”宋澈问道。 许晓语气不乏沉重:“七个女人,六个孩子,被囚在一艘货船底仓内,找到她们时,个个衣不遮体,都快被吓傻了……” “至少他们重获了自由,”宋澈又问:“朱家那几个恶婆也抓着了?” “一锅端。” “很好,接下来带着所有妇孺,到衙门里击鼓鸣冤,咱今夜便将这些恶人给办了。” “这么说来,你搞定周大人了?” “马上便去搞定他。”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宋澈包了三千两白银,同许晓驱车前往衙门。 马车内。 “对了许都头,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当差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宋澈问道。 许晓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笑道:“突然想起了,便随口问了。” 许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个数:“三千文……” “你一个都头,月俸才三两啊?我家作坊里织布的女红都比你高,呃……”话说完了,宋澈才意识不太好,“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啊……” 许晓板着脸,轻哼道:“有钱又如何?你若是犯罪作恶,我一样会抓你。” 都头一职,换到现代,怎么也得是个警局局长,他若真想捞钱,简直信手拈来。 譬如宋澈肩上扛着的这三千两白银,便是为那些懂得捞钱之人所准备的。 许晓盯着宋澈肩上胀鼓鼓的包袱,问道:“你打算去贿赂周大人?” 宋澈说道:“给银子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非要以‘贿赂’二字来命名?” 许晓说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周大人骨子里是想做清官的。” 宋澈怎能不明白? 做不做清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每个当官的都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个清官。故此,如何在不破坏他清正廉洁的形象同时,还能将钱送出去,并叫他理所应当地接受,这可是门很深的技术活儿,美曰其名则为“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是个褒贬不一的词,褒义的是处事圆润,贬义的是随波逐流。 宋澈总认为,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处江湖而远江湖,才是真正的为人之道。 “许都头,你成亲了么?”宋澈笑问。 许晓这类人,往往都是武力高,情商低,错便是错,对便是对,这类人都很“单纯”,也非常“可爱”,没有太多心眼儿,很适合交朋友。 瞧许晓模样,大概二十五六,收入虽次了些,可职业不赖,长得也阳刚威武,应该很受女人欢迎才对。 谁知许晓淡淡一句:“我对女人没兴趣。” 宋澈虎躯一震,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屁股,古代断袖之癖者,其实也不占少数。 许晓斜了宋澈一眼,“我对男人也没兴趣。” 宋澈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人生在世,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譬如我便喜欢钱,”他晃了晃肩上包裹,元宝对对碰,哗啦啦地响,“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许晓目光深远,望着窗外街景,许久才说道:“我乃一介武夫,欲行善却能力不足,只能多抓坏人,因为我一直相信,世上只要少一个坏人,便会多出来十个好人,也许多二十个也说不定。” 宋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多余了,只得暗自苦笑,相比于这位单纯的都头,自己喜欢钱这事儿,实在太庸俗了。 闲谈之间,衙门到了。 左侧为公堂,右侧为府宅。 宋澈在府宅前下了马车,与许晓嘱咐了一句:“两刻钟后,你带着被拐卖的女人与孩子击鼓鸣冤,洪氏兄弟今夜必定难逃死罪。” 许晓点点头,随马车前往公堂。 宋澈来到宅门前,扣响了门环。 隔了一会儿,宅门敞开一条缝,家丁揉着睡眼,打着哈欠:“谁啊?大半夜来敲门。” 宋澈说道:“我是城北沈家的女婿宋澈,有要事找周大人,劳烦小哥通告一声。” 家丁一听是沈家来人,态度恭敬了不少,却道:“眼下三更都过了,老爷早已安寝,宋姑爷不如明日再来?” “可有些事儿,恰好要午夜来办才行,”宋澈说着,从袖中取出二三两碎银塞进家丁手中:“麻烦小哥了,通告一声即可。” 家丁自是见好便收,“那我可只通告一声儿啊,若老爷他起不了床,您只能明日再来了。”说罢,带上了宅门。 半刻钟后。 宅门缓缓敞开半扇,家丁有礼:“老爷听是沈家姑爷造访,即刻便起床更了衣,宋姑爷请随我移步客堂。” 宋澈欣然入府,随家丁前往。 堂内小盏烛火,亮有微光,一名身形消瘦的花甲老人,仅披了件外套,独坐高堂,颇有风姿。 “晚生宋澈,参见周大人,午夜打搅,还请见谅。”宋澈鞠躬拜堂。 “哦?你便是近来赫赫有名的沈家赘婿?”周近春以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澈。 宋澈说道:“晚生不过是会做点小生意罢了,此次造访,也是来与来周大人做生意的。” 周近春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宋澈脱下包袱,搁上茶几,缓缓拨开,是一锭锭雪花白银,再察言观色——周近春见了银子,老眼瞬间发光。 瞧这贪婪的眼神,宋澈便知今夜事必成。 “宋姑爷这是何意?”周近春收回目光,故作矜持。 宋澈拘礼道:“洪氏兄弟,拉帮结派,垄断码头生意,贩卖女人与小孩,前日还掳我掌柜,纵火烧我作坊,更扬言取我性命……今夜晚生前来,恳请周大人治其死罪,为苏州城除害!” 周近春板下脸,声音渐冷:“若洪氏兄弟真数罪如此,本官自会照大梁律例将之法办,你半夜来送钱行贿,是想叫本官晚节不保么?” “恰恰相反!”宋澈说道:“周大人年过花甲,再不久便可不受案牍劳累,归家安享晚年——洪氏兄弟在苏州城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若周大人能在致仕前为苏州除害,必深受百姓之爱戴,清名永垂于竹帛之间,” 言语至此,宋澈又将银两向前推了推,“大人莫要误会了,这三千两银子,绝非贿赂之意,而是个人捐赠。” 周近春抚须,嘴角渐有笑意。 宋澈又道:“大梁王朝烽火四起,地方所征收的赋税全数充盈国库,致使地方财政不足,连衙役都不能多招,以至于在面对洪氏兄弟这种人多势众的地头蛇时无可奈何; 家父常常教导,商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沈家作为苏州富商,于情于理也该为苏州除恶尽一份绵薄之力; 然商人终究是商人,有财无权,难以与罪恶抗衡,故此通过募捐此银,为官府解决财政窘迫,协助官府清扫罪恶!” 周近春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摁住了银子,叹道:“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道:“好吧,既是如此,那这笔捐银我便收下了,只是——” 他又话锋一转:“洪氏兄弟聚众码头,势力甚广,除非调遣城防军,否则难以制度他们。” 宋澈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在您睡梦之间,我便已设计,与许都头一起将洪氏兄弟抓获,如今他们已被关在衙门大牢等候发落,” 他又与周近春深鞠了一躬,“在此,我还要与周大人道个歉,由于事态紧急,又怕打扰大人休息,未经过您的同意,便与许都头先斩后奏了。” 周近春摆手说道:“罢了,洪氏兄弟我早已有铲除之意,奈何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们既已将其抓捕归案,那明日上午便升堂,论罪定处吧。” 宋澈却道:“审判何须等到明日呢?洪氏兄弟盘踞苏州多年,手下有不少狂徒,耽搁越久越容易生变,因此晚生提议,今夜定罪,明日问斩。” 周近春微微皱眉:“纵使知其罪恶滔天,可审案也是得讲究证据——”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划破夜空。 周近春惊起:“何人在击鼓鸣冤?” 不一会儿,家丁急匆匆跑入客堂:“老爷,衙门外来了好一群女人与小孩,说是要状告洪氏兄弟与朱威一家,各个衣衫褴褛,泣泪击鼓,叫人看得……看得好不揪心呐!” 周近春先是一愣,即刻会意瞥向宋澈。 宋澈拘礼笑道:“周大人,人证物证,俱已到齐,您受累走个过场?” “噫!汝之人才,苏州之幸矣!”周近春不禁赞叹,高声招呼: “来人,宽衣,升堂!” 第四十四章 夜审人贩 “啪!” 惊堂一响,爹娘白养! “升堂!” 灯火齐明,映亮公堂。 周近春身着翠绿袍服,头戴软翅乌纱帽,背映“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莫看已过花甲之年,稳坐公堂之势,仍是威风凛凛,叫人望而敬畏。 “威武!” 随堂的捕快,左右八人分站两旁,手持杀威棒连番跺地,似嘈杂急雨,肃公堂杂音,顿觉无上威严! 宋澈在堂外旁听,心中不免感慨:原来古代升堂,真与电视剧里演得一样,身临其境,好生震感! “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呜呜呜……” 妇孺嚎啕大哭,不比惊天动地。 “肃静!”周近春拍着堂木,“汝等状纸已在本官手中,本官定会还你们个公道——来人,带罪犯朱威一家与洪氏兄弟上堂!” 朱家四口与洪氏兄弟,身披枷锁,脚戴镣铐,被衙役带上公堂。 “就是她,就是她扒我的衣服,还拿针扎我……” “还有他,他骗我说自己是粮商,价格便宜,却将我引入小巷棒打欺辱!” 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许晓捧着一概证物,呈至堂上:“大人,这是从朱家房屋中搜出来的证物,衣裳,针具,饰物,绑过人的麻绳,另外还在其家中搜出了五百两现银,这朱威一家,平日里全是偷闲之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多银子; 这几张是洪氏兄弟手下的供词,分别交代了洪彪以赌坊为据,出千欺诈,私自放高利贷,偷漏赋税,殴打他人致死致残;洪二垄断码头,欺压百姓,与朱威一家勾结,以货船走私、贩卖人口等; 堂下这些妇孺,都是上半夜从码头所救,囚禁他们的货船,正归洪氏兄弟所有。” “简直人神共愤!”周近春呵斥堂下:““贼妇恶棍,如今证据确凿,汝等还有何狡辩!” “小人一时贪婪,才犯下如此重罪,还请大人饶命开恩啊!”朱威一家,叩首求饶。 洪氏兄弟却翘首昂头,一副拒不认罪的傲慢姿态。 洪彪冷笑道:“周大人,别的我便不说了,那些偷漏的赋税去了哪儿,你难道不知么?” 周近春脸色一沉,目光稍有松懈。 洪二则怒瞪着满堂妇孺:“哪儿来的贱货与小杂种,分明是自己跑到我货船上去的,非要说是我拐了你们,如此颠倒黑白,还有王法么?还有法律么!” 妇孺遭吓得瑟瑟发抖,蜷缩相拥。 “呵!好一个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啊!”宋澈大步走进公堂,凝视着洪二,“我也真是好奇你爹娘到底是什么人,竟能生出你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东西,你瞧瞧,这一个个姑娘衣衫褴褛,最小的孩子才不过三岁,你以为他们跟你一样,脑子被驴踢了,会自己跑到你船里遭罪?” “你——” “闭上你的臭嘴!” 宋澈脱下鞋子,狠狠塞进洪二的嘴里,侧身又指向洪彪:“还有你,如何?是不是以为给周大人送了点儿东西,便觉得可以威胁大人了? 我告诉你,你偷漏的那些赋税,本来便属于官府,周大人是拿它来修缮工事,救济城外流民的; 周大人之所以会收你的钱,是因为大梁四处烽火,国库空虚,为国家筹集资金,其心可比日月,何况你赚得那些黑心钱,本该全数充公; 谁人不知你在苏州城中势力庞大,手下比官府衙役还多,周大人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接纳了你的好处,其实这只是周大人的权宜之计,你所给的每一笔钱,周大人都清楚记在账目上呢,” 宋澈转头问向公堂上,逐渐露出笑容的周近春:“周大人,您说是不是?” 周近春郑重道:“不错,一个地痞流氓的钱本官怎可能轻取?全都记在账上,为国家添砖加瓦了!” “宋澈,啊啊啊……你他妈颠倒黑白!”洪彪勃然大怒,张嘴咬向宋澈。 许晓一跃而下,以刀鞘抵住洪彪牙口,几个衙役分别用杀威棒扣住枷锁,将之压趴在地。 宋澈缓缓蹲下,凑近兄弟二人耳旁,轻语:“偷偷告诉你们,我也给周大人送了点儿银子,买你们的命。” “唔!唔!唔!”洪彪恨得双眼充血。 宋澈轻哼,又向公堂请示:“夜深了,周大人年事已高,何不早些定罪,早些退堂?” “本官正有此意!”周近春赫然起身,高声宣判:“朱家四口,洪氏兄弟,杀人放火,草菅人命,贩卖人口,忤逆天心,有悖人伦,人神共愤,其罪当诛!来人呐,将此六人打入死牢,明日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受害妇孺,今日暂在衙门安顿,待明日天亮,由衙役护送回家团圆!” “是!” “啪!”惊堂木一拍:“退堂!” “青天大老爷啊!” “大人饶命呐!饶命呐……”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赚这丧良心的钱呐!” 罪犯撕心裂肺,苦主喜极而泣,正应了那句: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宋澈走出衙门,黑夜下的苏州城,是如此安详与宁静,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香甜了不少。 “今夜可真漫长啊!”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正当他要离开时,忽闻身后一阵稚嫩呼唤: “宋叔叔!” 妇孺们含泪奔出衙门,感激的目光比繁星璀璨。 ‘宋叔叔,谢谢您……’孩子们簇拥着宋澈一阵亲昵。 有那么一瞬间,宋澈差点儿破防,他赶忙以笑代泪,压低嗓音:“哎哎哎,不是叔叔,是哥哥才对。” “宋哥哥!宋哥哥……” “好吧,好吧,谁叫你们一个个嘴巴这么甜呢?我看看啊……” 宋澈摸遍了全身,才从腰肢下掏出了一小锭银子,随手扔给站在一旁欣慰发笑的许晓,嘱咐道:“我只剩这么多了,你将它分一分,当做明日他们回家的盘缠,可别私藏腰包了啊。” 许晓千言万语,只作一句:“你是个好人。” 一个好人,确确实实是个极高的评价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明日法场再见。” 宋澈辞别妇孺,坐上车辕,伴着温柔的月光,渐消于夜色之中。 …… 第四十五章斩首示众 “大懒虫,你再不起床,可是要错过午饭了!”沈文君走进书房,一把扯过被褥,随即又打推窗,叫日光清风入户。 春光明媚四月天,今日是个好日子,砍头的好日子。 宋澈盘膝坐起,打着呵欠笑道:“今中午,不忙吃午饭。” 沈文君疑惑,“为何呀?” 宋澈神秘道:“到时你便知了。” “姑爷,有人给您送东西来了。”有伙计上楼禀告。 “哦?想不到还挺准时。”宋澈起床穿衣,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与沈文君下了楼去。 坊间门口,刘三儿守着两个箩筐,筐上盖着麻布,瞧不清里头装的是何物。 “咿!你这地痞流氓,以为换了身皮,我便不认识你了么?安敢来我云水坊撒野!”沈文君一见刘三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刘三儿赶忙拘礼致歉道:“夫人勿要动怒,小人已痛改前非,也学着做生意了,如今是城西‘润发赌坊’的掌柜哩!” “你?掌柜……”沈文君挑着眉毛,诧异地望向宋澈,“城西何时有个润发赌坊了?” 宋澈笑道:“大通赌坊不是倒了嘛,许是有人接盘了呗。” 没错,接盘之人,正是宋澈。 经上次赌坊走一遭,他深感赌钱之暴利。 赌坊这种地方吧,虽说名声不太好,却存在即合理,你不做,迟早会有其他人来做,何不将摇钱树捧在自己手中呢? 开赌坊,多多少少得沾点儿黑色背景,刘三儿在苏州城里厮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力资源的。 且通过近几日合作,宋澈觉得刘三儿这人,处事圆润,脑子不笨,明着将赌坊交给他来打理,自己作为大股东在暗中使舵,定能稳赚大钱。 当然,宋澈开的赌坊,绝对是合法合理,公平公正的。赚黑心钱,生儿子是会没屁.眼的,他可不敢。 “那东西我便放在这儿了,小人告退。”刘三儿交付完毕,便离开了云水坊。 “这两箩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呀?” “胀鼓鼓的,该不会是……银子吧?” “这么大两筐银子,怕是得有个几万两哟!” 店员们纷纷凑上前来好奇。 宋澈摇头笑了笑,揭开箩筐上的粗布,是一枚枚圆滚滚的鸡蛋。 “原来是鸡蛋啊?”沈文君颇有失望,又问向宋澈:“你叫人送这么多鸡蛋来作甚?” 宋澈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这可不是普通的鸡蛋,而是发酵沉淀了许久的臭鸡蛋。” “臭鸡蛋,又是做何?” “马上便知——” “当当当!” 忽然,街外响起一阵锣鼓声,继而听人喧嚣: “人贩子今日伏诛,游街示众咯,大家快出来看!” “来了来了。” 宋澈叫了几个伙计,合力将鸡蛋抬上大街。 街上,衙役在前开路,押着六辆囚车,朱家三口与洪氏兄弟禁锢于囚笼,只露出颗死人头。 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自然要游街示众,以安民愤了。 “老天爷终于开眼啦!” “人贩子通通下地狱去!” “砸死他,砸死他!” 街坊邻居深受地头蛇的压迫,家家户户拿出烂菜叶与畜粪发泄愤怒。 “还等什么?快来报仇啊!”宋澈冲沈文君等人招呼着,随手拿起一枚臭鸡蛋,狠狠砸向洪二。 “吧唧!”鸡蛋精准命中洪二脸盘,散出的恶臭冠绝全场。 琴若提着裙摆,最先跑出作坊,她折起水袖,拾起鸡蛋,左右开弓,狠狠砸向朱家四口,骂道:“黑心肝儿的老太婆,敢拿针扎我,我砸死你们!砸死你们!” “放高利贷的大坏蛋,今日姑奶奶请你吃臭鸡蛋!” “瞧我往他嘴里扔!” “求求你们别扔了,太臭了,太臭……呕!” 百姓们怒火化作一颗颗炮弹,轰得囚犯睁不开眼,求饶不得。 宋澈便拖着筐,与店员从云水坊一路砸到北市刑场,当鸡蛋砸完时,囚犯肚子里的断头饭也差不多吐干净了。 听闻要斩地头蛇,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观摩,很快北市刑场便挤满了人。 六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刽子手,正磨刀霍霍,“沙沙沙……”犹如催命魔音,一贯猖獗的洪氏兄弟,也被吓得两腿发软,最后还是被衙役们抬上断头台。 “飞云帮主陈飞虎乃是我结拜兄弟,今日你们若敢杀我,来日我兄必来屠城报仇!”洪彪绝望呐喊。 “宋澈!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洪二失声大骂。 宋澈静静站在场下前排,冷冷望着洪氏兄弟,一个字儿也不曾多说,此时无声才是最大嘲讽。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监斩官起身拾令,往法场上一扔,呵道:“午时三刻已到,斩!立!决!” “噗!”六个刽子手,同时淬酒开刃。 手起刀落,一刀断头! 血洒刑场,恶人祭天! 沈文君将头深深埋进了宋澈怀里,琴若也不忍直视枕在了宋澈肩上。 面对如此血腥的画面,宋澈心里多少也有些发毛,但碍于男子气概,依旧身姿挺拔,毕竟左右佳人,需要依靠嘛。 “小姐,姑爷他……他偷偷摸我屁股!” “宋澈!” “天地良心啊,我不是故意的……” …… 第四十六章春宵一刻值千金 “呕!” 回到坊间,几个原本兴致冲冲观摩行刑的女人,都吐得哇啦哇啦。 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更莫说是砍脑壳了。 如今洪氏兄弟已死,城西又有刘三儿看着,地摊业务也可放心大胆拓展过去。 先前宋澈命人定制的三十辆板车,全都按照以往规划摆向全城。 唆使朱威诱骗琴若之人,十有八九是陈仁才作派,今日罪犯血洒刑场,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陈氏家业庞大,无法一口吞下,唯有慢慢蚕食,总之来日方长,终会得偿所愿。 下午。 前段时间在白玉楼定制的首饰与火枪器械也送到了云水坊。 果然是靠技术活儿吃饭的,各零部件都打磨得非常精细,宋澈十分满意。 记得洪彪人头落地前,曾言与飞云帮关系匪浅,不论他是否夸大其词,飞云帮都不得不防。 飞云帮绝非地头蛇可比,乃是货真价实,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先前在扬州宋澈便惹了他们一次,新仇旧恨,很是棘手。 制造火枪,武装自己,愈发迫切! 宋澈又在白玉楼里订购了两百斤铜丝与一大块吸铁石——如今电棍是他唯一防身工具,尽管已很省着用了,电力还是流失得只剩最后一格。 古代没有“电”一说,他只能自己尝试发电。 发电机的原理很简单,切割磁感线产生电流,记得儿时他还曾用小马达做过发电机,一样画瓢,不会太难。 除此之外,他又差人到爆仗店,订购了十卷鞭炮烟花,用以抽取其中的黑火药。 古代火药虽不比现代,却仍是个极其危险的东西,肯定不能在家里实验,因此,他特地嘱咐了跑外勤的店伙计,帮忙在城外寻觅一处僻静之所,今后他将在那里制造火器。 …… 坏人被绳之以法,威胁得以解除,琴若也放心住回了坊间。 分居多日的两口子,终于又同床共枕了。 是夜,烛火通明。 卧房中。 宋澈枕着脑袋,躺在床的左半边,沈文君小家碧玉,躺在床的右半边。二人都睁大了眼睛,静静望着屋棊,你不说话,我不开腔,空气越安静,暧昧越浓厚。 有时宋澈也很纳闷儿,如花似玉的老婆触手可及,为何自己还能坐怀不乱?这要是搁在以前,早给她办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难道是受古代环境影响,我变成了正人君子? 他娘的,对自己老婆,装什么柳下惠? “对了。”宋澈突然立身。 “什么对了!”沈文君莫名紧张。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宋澈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一个个雕刻精美的黄金首饰,“这是我在白玉楼定制的首饰,咱俩一人一套,我戴大的,你戴小的。” “这……”沈文君闪烁的目光,比黄金还要敞亮。 “快来,我为你戴上试试。”宋澈拉出被褥里的沈文君,撩起青丝戴项链,托着玉手戴镯子,最后举着金戒指,笑着问道: “沈文君女士,你可愿意嫁给宋澈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永远爱他,尊重他?” 大家闺秀哪儿听得了如此直白的情话,沈文君羞得面若桃花,呼吸都急促了,“你……你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宋澈笑道:“这是婚礼祝词,你得说,‘是的,我愿意’,然后我才能为你戴上婚戒。” 沈文君娇声:“拜堂时,分明已说过祝词了……” 宋澈苦涩:“那时我还处于昏迷中,没能听见,所以不算,”他突然变得失望起来:“还是说……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我说我愿意……” “年纪轻轻,耳朵却不好使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满心愿意!” 沈文君几乎癫狂,再也顾不得娇羞,将宋澈扑倒在床。 二人便这么对视着,直至彼此呼吸相邻。 宋澈轻轻将戒指戴上了沈文君无名指,而后十指相扣,紧紧相拥,唇舌相伴,欲望如烈火,爱意如山洪,熊熊燃烧,尽情释放。 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 …… 次日清晨。 鸟语花香唤醒了梦中人。 宋澈缓缓睁开眼,沈文君枕着臂弯,睁大眼睛,昨夜余烬未消,她脸别样绯红。 “你该不会又一宿未眠吧?”宋澈问道。 沈文君轻呢了声,欠了欠身子,兴奋问道:“夫君,你是不是将小娃娃塞进我肚子里了?” 宋澈先是一愣,连忙回顾昨夜,虽说几番云雨都已忘我,但他还是有很刻意避险,“夫人怎会这么问?” 沈文君羞道:“是娘告诉我的,她说只要男女圆房过后,我肚子里便会怀上小娃娃。” 宋澈嘴角抽搐,古代两性.教.育,还真是含蓄啊。 “夫人不用担心,关键时刻已被我柔化了。” “何为……柔化?” “便是……便是上一个动作结束,靠自身技艺赶忙施展下一个动作,以达到取消后摇的目的。” “那何为取消后摇呢?” “呃,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唉……我还是再与你实践演示一遍吧!” …… 谁料这一演示,便是整整一上午。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做生意都那般精明,为何此事却总是学不会?害得宋澈教了一遍又一遍。 “不如今日不去坊间了,反正有琴若她们照料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沈文君坐在妆镜前,只是梳理着头发,可没有要穿衣服打算。 闺房之乐虽美妙,但太过沉溺其中,不仅玩物丧志,身体也吃不消…… 宋澈扶腰下床,偷偷穿着衣裳,“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与夫人讲,往后几日我想与外勤店员们一起下乡走走,访一访蚕桑,做一做市调。” 沈文君轻轻一句:“出去见见世面也行,只要晚上准时归家即可。” “那我先去坊间了。”宋澈扛着鞋子,夺门而出。 “哎——”沈文君正欲招呼,宋澈早已跑没了影儿,她暗暗说道:“跑那么快做什么,人家还想让你多教我几遍呢……” 第四十七章土制炸弹 “姑爷,我认识个老郎中,专治中气不足,回头介绍给您试试?” “去去去……老子雄伟着呢!” “姑爷,昨日您吩咐的事儿,我给您办妥了——城北郊外十二三里处,有一座‘香茗山’,先前有个居士曾在谷中隐居过,他走后几间草庐便荒废了,那里远遁尘世,有山有水,正合您意。” “这香茗山,没土匪吧?” “那不能,咱下乡都要从山脚下经过,安全着哩。” “甚好,且带路。” 宋澈将铜线,烟花鞭炮,一切材料与工具装上马车,午饭过后便随同外勤伙计,走城北郊外。 十里春风入香山。 江南真个好去处,连山名都取得这般诗情画意。 香茗山风景秀丽,一路上常伴鸟语花香,山道也不算颠簸,半个时辰不到,宋澈便找见了山谷小居。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三间茅屋小院,格调清净雅致。 荒废许久,草庐难免破败,宋澈先将之简单清理了一番,反正也不在此过夜,将就将就。 落了脚,便要开始干活儿了。 首先是拼装枪械。 能工巧匠所打磨的零部件,精度自然没得说,大体的枪管,枪把,弹夹拼起来并无难度。 现代的枪械,是通过击子,触发弹壳儿底火,点燃壳中火药,产生高温高压,推动弹头做功射击。除扣动扳机之外,其余过程都可自动完成,故称之为“自动手枪”。 然而,古代的黑火药,活性非常低,无法用碰撞激发,只能手动点火,如此便没有自动一说,子弹头与火药也必须分离—— 将弹头塞至弹夹前部,将火药填至弹夹后部,再在枪尾安置一枚火石; 没有弹簧,便用皮筋代替,将皮筋勾住击子,通过枪把内部连接扳机,手动下拨击子,同时拉紧扳机,如此手枪便相当于上了膛。 射击时,扣动扳机,皮筋松懈,击子迅速回弹,撞击火石产生火花,点燃弹夹中的黑火药,火药释放能量,推动弹头从枪管内射出。 传统工艺制出的火铳,肯定无法实现自动连发,不过转轮弹夹中有六个弹槽,只要手速够快,也能打出连射效果。 制造思路捋清后,接下来最大的难题便是火药——填充的火药没有弹壳,若控制不好用量,轻则炸膛,重则炸手。 古代的黑火药,威力究竟如何,还得细细考究。 宋澈单独拆开一卷烟花,提取了大约一斤黑火药,分两个罐子密封装载,再以细麻沾上药粉,搓成引线安置罐口,如此,一枚简易的土制炸弹便算制作完成了。 瞧瞧威力如何。 宋澈在溪边找了处空旷地,将罐子埋于碎石中,将引线拉长为一尺,以打火机点燃引线,迅速往后撤离,躲在一棵枯树后静观其变。 “滋滋滋……”裹着药粉的引线加速燃烧。 十息之后,引线燃尽——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罐子瞬间炸裂,碎石飞溅四溢,好几枚都深嵌在了枯树干上。 炸裂声回响山谷,惊起一群飞鸟,滚滚硝烟直冲天际。 宋澈扣下树干上的碎石,抿唇点了点头,威力还算可观,他又走至爆炸点,地上已被炸出个半尺浅坑。 半斤黑火药,在瓷罐中便有如此威力,若改作更坚硬的容器,再在里头掺些铁钉碎渣,杀伤范围至少可扩充三倍——三丈方圆之内,即便不死也肯定会身受重伤。 其实炸弹很粗暴,只要卯足劲儿往里头灌火药,威力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子弹却完全不同,激发火药最多只有指甲盖的量,以目前这款黑火药的威力,即便能将弹头推出去,也肯定打不远。 火药威力,往往取决于成分中“火硝”的含量,眼前这些黑火药,都是取自于烟花爆竹等民用产品,受官家所管制,火硝含量肯定高不到哪儿去。 若能提高火硝的比例,威力必然更上一层楼。 火硝,生活中无处不在——譬如石头房壁上泛起的“白霜”,粪坑四周的白粉状物,都是火硝原材料。 古人除了从矿石中提取硝石,甚至会“煮屎”提硝,莫看粪便肮脏,其蕴含的能源可不少,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硝石”与“沼气”。 今日先将枪械拼装完成,回家后再多收集硝石,待提高火药威力后,再实践射击也不迟。 山谷幽静,恰逢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又有清泉流响,鸟语花香,宋澈搬来桌子,架在浅溪中,再脱去鞋袜,一边泡脚,一边操作。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脚下一阵酥麻,好似什么东西在挠脚心,他低头一瞧,吓得差点丢了魂! 溪水中,一条断臂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他脚下! “握草!” 宋澈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赶紧收脚上岸,捧着桌子往后撤。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会突然冒出一条断臂来? 再观溪水上游,一条浅淡的红色浊流,如丝带般蜿蜿蜒蜒。 是血! 再瞧那条断臂,并未泡发肿胀,显然刚刚才被砍断。 “呯呯嘭嘭……” 刀剑相交的脆响,在谷中格外悦耳。 像是有人在交战拼杀,且听起来还不止一人。 “真他娘晦气!”宋澈暗骂,套上鞋袜便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料一阵陌生又熟悉口音传入耳朵: “哇啦哇啦一麻袋,八嘎呀路!” 宋澈反应了片刻,这特么……不是日语么? 这里可是苏州,怎会有日本人? 下时,又转念一想,古代日本,被称之为东瀛,扶桑,日本人则被叫做倭人,倭寇,流寇…… 此事绝对不简单! 听刀剑声,越来越近。 宋澈将桌子藏入草丛,自己则躲到枯树后,暗中观察。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不是大侠是女侠 一个纤瘦黑衣人,劲装蒙面,手持长剑,身上多处血痕,踉跄着沿溪奔跑。 两个赤衣忍者,五短身材,手持倭刀,在水面上反复横跳,即将追上黑衣人。 黑衣人许是见跑不掉了,赫然停下脚步,捂着胸口,比着长剑,大有背水一战之势。 “一克所!” 赤衣忍者左右夹击,同时斩向黑衣人下肋,黑衣人凌空后翻,身形步伐矫健,轻松躲过夹击,随后反手出剑,刺向赤衣忍者。 左边忍者避之不及,被一剑逼退,右边忍者趁机劈砍,黑衣人匆忙抬手作挡,“嘭”火花四溅! 黑衣人闷哼了声,被一刀震退了七八步,伤口再次撕裂,鲜血很快湿透了衣襟,他不得不杵剑插地,勉强让自己不倒,大口喘息已精疲力尽。 忍者见黑衣人已是强弩之末,提刀缓步靠近,以蹩脚的汉话发问:“你滴,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快快滴,将卷轴交出来!” 黑衣人用尽最后力气持剑乱挥,叫忍者难以近身。 “别与他废话了,杀了他!” 忍者将要动手。 “看我暗器!” 宋澈托着引线即将燃尽的瓦罐,跨步扭腰,用力一掷,瓦罐于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落至忍者头顶—— “轰隆!” 瓦罐空爆,两个忍者飞扑倒地,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宋澈掰下一根粗枝,凑近忍者身旁戳了戳,确认失去意识后,才放心去探望黑衣人:“大侠,你没事吧?” 黑衣人无言,杵剑撑起身子,蹒跚向忍者走去,宋澈欲上前搀扶,却遭他一把推开。 宋澈只得跟在黑衣人身后,“大侠,先前在河里的那条断手,也是你砍下来的么?只要杀日本鬼子,你便是民族英雄……” 黑衣人还是沉默,只顾走至忍者跟前,手起剑落,一剑穿喉。 宋澈心里暗道:不愧是江湖中人,补刀都这么干脆利落! 黑衣人补完刀,转身便欲离去,宋澈赶忙将他拦下:“大侠,流血过多你会死的,我草庐就在前边,不如我扶你——” 他要去扶,黑衣人一个阴冷眼神,却又叫他将手缩了回去。 黑衣人绕过宋澈,踉跄着往前走。 不愧是江湖中人,与武侠小说中简直一模一样,冷酷无情。 哪个男人没有个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武侠梦呢? 宋澈越发对黑衣人感兴趣,便跟在黑衣人身后,不依不饶: “大侠,你莫要担心,我是苏州城内人,来这儿清闲避世的,咱俩能在这荒郊野岭相遇,本身便是缘分嘛……” “呃……实不相瞒,宋某人在苏州城也还算有些实力,你将来龙去脉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的忙呢?” “大侠,你的血都淌地上了,若实在不愿让我搭救,为何不自行点穴,封住穴脉?” “话说,像你们这种行走江湖,刀口舔血的侠客,应该随身携带得有金疮药吧?” “你为何不说话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所谓行走江湖义字当头——” “唰!” 寒光一闪,剑抵咽喉,黑衣人冷冷回眸,眼神好不不耐烦。 宋澈顿觉寒毛卓竖,剑刃离脖颈仅在毫厘之间,他倒吸一口凉气,陪笑着缓缓推开剑刃,“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动刀动剑多见外……” 黑衣人闷哼了声,许是血气上涌,再也坚持不住,长剑自手中跌落,仰头便倒了下去。 宋澈箭步上前接住黑衣人,还真别说,腰杆可真细。 他将黑衣人捧进怀中,却发现此人好生轻巧,怕是连一百斤都没有吧?如此瘦弱的身体,却能单挑一群日本忍着,不愧是大侠,厉害厉害! 宋澈将黑衣人抱回草庐,平放于床榻之上,染血衣襟几乎嵌入伤口,只能用刀一点一点割开,可越扒越有些不对劲儿,浮夸的胸大肌,与她这小身板儿极其不符,直至露出那件被血染红的裹胸—— 宋澈又扯下她的面罩,自是红唇皓齿,纤小秀鼻,怪不得杨柳细腰,原来不是大侠是女侠。 “我若不脱你衣服,便不能为你包扎伤口,我若不帮你包扎伤口,你便会死,此乃做紧急避险……” 宋澈心安理得,彻底撕开她衣襟,从上到下足有三道血淋漓的伤口,最深一处在胸膛,完美避开了高峰与心脏。 撕裂的伤,皮肉外翻,再秀色可餐,宋澈也无心欣赏,稍浅两处还可用布包扎,胸口那道必须缝合,否则即便止住血,她也会因伤口感染而死。 今日之事,始料未及,宋澈也没携带药品,只能先简单为她包扎止血。 “女侠,你坚持住,我马上便带药回来救你!” 宋澈将马从车上卸下,单骑扬鞭,火速赶回苏州城。 先回沈府取了针线与急救包,顺便从沈文君衣柜里拿了套女装与私房,再去城中医馆,购了些外用的疮药,几贴补血化瘀的中药,枸杞,红枣,红糖若干,沿途时顺便买了几只烤鸡,柴米油盐通通带够,她受了这么重的是伤,没个十天半月估计难以下床, 当宋澈回到草庐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 他推开草庐房门,床上哪里还有人? 又跑了么? 受了如此重伤,能跑哪儿去? 宋澈沿着溪边寻了一圈,果然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昏死过去的女人,此刻她脸上已毫无血色,脉搏也微乎其微。 宋澈赶紧将她抱回草庐,先以酒精清洗较浅伤口,再倒上疮药予以包扎,刺激伤口的疼痛,叫她轻轻哼吟。 痛便对了,不痛才叫麻烦。 宋澈将止疼片与消炎药捣碎,伴着清水灌入她口中,再用酒精浸泡丝线,以火焰给银针消毒,穿针引线,缝合伤口。 好在宋澈天天与绣娘织女打交道,闲暇时也学了几手针线活儿,缝起针来还算得心应手。 伤口足足缝了两刻钟,女人疼得手抓床单,泪水连珠挤出眼角,若是换做寻常人,不打麻药直接上针,只怕疼也给疼死了。 “呼……”宋澈长吁一口气,也瘫软在床边,自打来了这地方,枪会造了,电会发了,就连外科手术也学会了。 止疼药很快便发挥了作用,女人逐渐松懈了眉头,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起来。 再见窗外,夕阳已有垂暮之势。 宋澈将干净衣服折好,与吃的喝的并放在枕边,这女人来历不明,危险未知,在没弄清身份之前,还是莫要去招惹。 “你便在此静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宋澈嘱咐一句,退出草庐,锁上房门。 但并未急着回家,而是折返溪边,将两具忍者抛尸溪中,简单清理了一番血迹,后沿着溪岸往上游走,大约行了两里路,果然又发现了一具断去手臂的忍者尸体。 再往上走,不再有打斗痕迹,宋澈这才回到草庐,套上马车离开。 近段时间,沿海流寇闹得沸沸扬扬,而今东瀛人又在苏州城外露了脸,说明倭寇的入侵绝不止沿海这么简单。 通过先前忍者几句话,得知他们是因为“卷轴”才追杀女人,卷轴又干系如何?那黑衣女人又是何来历? 大梁王朝的水,是越来越深了。 …… 第四十九章教我练武功 宋澈返回苏州城后,先去了一趟云水坊,号召全体店员帮忙寻找火硝原料。 古代都是旱厕,老旧房屋也多,再加之近些日子夜雨湿润,凝出的硝石并不稀奇。 次日一早,白露未晞,宋澈便来到坊间,没有意外,集到的硝石装了满满两大筐。 宋澈将火硝装上马车,买了些馒头粑粑,便往城外赶去。 草庐僻于山谷,独留个身受重伤的女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朝阳漫过山坡,宋澈抵达草庐,见门锁尚在,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开门入屋,辗转卧室时,床榻上的女人又不见了。 床头的衣物与食物纹丝未动,屋内窗户也紧闭着。 宋澈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被窝,当即露了笑意,还有余温,人并未走。 他刚想试着呼唤,却不等张口,一柄剑刃悄悄抵在了他脖子上,身后冷冷传来质问:“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宋澈从容说道:“我仰慕女侠的风姿。” “少贫嘴!”剑抵拢了一分,女人又问:“那你为何要囚禁我?” 宋澈叹道:“以女侠的身手,飞檐走壁,翻窗破门,岂非轻而易举?我锁门,是怕山里豺狼会来袭击你。” 沉默, 沉默了稍许, 身后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剑也缓缓从宋澈脖颈间抽离。 “你伤得很重,需要好好休息。”宋澈转身道。 女人扪着胸口,比剑指着宋澈,一步一步往屋外退去,猎手从不会将后背留给别人。可她实在力不从心,以至于轻轻撞上桌椅,便失去重心后仰着要摔倒。 宋澈急忙上前抓住女人手腕,趁机夺下了长剑,沉声说道:“我若是坏人,眼下便可一剑杀你。” “你放开我……”女人挣扎得有气无力。 宋澈心中暗叹,这女人哪怕做了女侠,也一样口是心非。他拦臂捧起女人,折回并放上了床榻,语重心长道:“女侠,从昨日至今,我已将你捧上这床三回,俗话说得好,好事不过三,莫要做了那咬农夫的蛇,毒了人身,寒了人心。” 女人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轻哼一声,偏过头去。 “你若想好得快些,便将这些食物吃了,吃哪儿,补哪儿。”宋澈从袖中取出两个大馒头,放在了床头,“还有这衣服,你最好也换一换,人长得如此漂亮,臭烘烘的可不好。” “我就在屋外,你若有事便大声呼喊。” 叮嘱了几句,宋澈退出草庐,关上了房门。 硝石原料有许多杂质,必须将它炼制提纯,方法很简单,将原料加入清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熬,待原料熬细腻后,再放置一夜冷却,杂质会被沉淀,火硝则会凝固。 刮下凝固的火硝,将其晒干,便能大大提高纯度。 宋澈先在附近拾了两大捆干柴,又到溪边打了几桶清水,庖屋里的大铁锅已锈迹斑斑,几遍洗涮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再根据步骤,将原料倒入锅中,加清水烧火熬煮。 趁着灶里有火,顺带将昨日抓的草药煎了一瓮。 忙里忙外的这几趟,不知不觉已至正午。 草药煎好时,大锅却未上气,宋澈滤了一碗汤药,打算给女人送去,刚出庖屋便瞧见草庐大门敞开着,女人终究还是换了身衣裳,她坐在门槛儿上,仰头静静沐浴日光。 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光泽细腻,她肌肤如玉洁白,秀鼻如锥子立体,俏丽侧颜刚中带柔,原本那个凶悍的黑衣杀手,如今也似个女儿小家碧玉。 女人,骨子里是感性与柔情的,她却不得不拾起刀剑行走江湖,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咳咳……今儿个太阳挺好,晒一晒,恢复快。”宋澈干咳了两声,笑着说道。 女人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惬意,神情变回了生人勿近,她瞥了一眼宋澈手中汤药,还不等送来,先冷冷一句:“我不需要喝这种东西。” “也许喝了它有神奇的力量,也许喝了它能变成狼人模样……呵呵呵……” 宋澈在笑,女人却板着脸。 “呃……不好笑么?”宋澈颇有尴尬,只得将汤药搁在女人身边,随后学着江湖人礼节抱拳问道:“不知女侠尊姓大名,出自哪门哪派?” 女人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搞错,搞错了,以你的装扮,应该是来自于江湖中某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自幼便接受了非人训练,因此才有了一身不俗武艺,你内心一定承载着某种仇恨,所以才会变得生人勿近,冷酷无情,其实你内心十分柔弱,很渴望能交些朋友,”宋澈冲女人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我猜得对不对?” 意外的是,女人并未生气,她缓缓挪开目光,深邃眺望着远方,眼神中写满了故事。 “宋某虽非江湖人士,却喜爱仗义疏财,广交天下豪杰,如若女侠不嫌,咱们交个朋友如何?”宋澈再度请问。 女人暗道一声无趣,起身便要进屋。 宋澈又将她叫住,“且慢!”又大声道:“实不相瞒,宋某不才,也是练过的。” 女人倒是来了兴趣,抱着胳膊,勾了勾下巴:“看看。” “那你瞧好,这招叫做‘螳螂拳’!” “永春寸拳!” “蛇形刁手!” “八卦太极!” “八极顶肘!” “乌鸦坐飞机!” “羚羊蹬腿!” …… 宋澈一连演示了十几式,打得风风火火,威风凛凛,最后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挑眉问道:“如何?还算有几分模样吧?” 女人难得笑了,哪怕只是嘴角微微弯了个弧度,“招式还不错,是行家所创,但从你手中打出来便是三脚猫功夫。” 这些招式的确是宋澈从电影里学来的,习武者惺惺相惜,她能够一眼看破,果真是个行家。 宋澈愈发迫切了,睁着眼睛渴望:“我实在想学几手功夫用来防身,女侠可否赐我一本武功秘籍?即便半本残卷也行,哪怕一招半式也顶用!” 女人眯起眼睛,瞧着宋澈,许久许久,一句:“你这人话太多,应该到茶馆说书,不适合练武功。”说罢,“啪”一声关上了大门。 宋澈哑然片刻,揉着鼻子笑道:“很有个性,我很喜欢……” 第五十章火枪诞生 一锅硝石炼化,天色已近黄昏。 在回家前,宋澈与女人打了个招呼,不出意外,热脸还是凑了冷屁股。 的确,非亲非故,形同陌路。 总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天累得不轻,宋澈回家后,吃了晚饭便倒头睡去,第二日又早早起床,赶赴城外验收成果。 今日好似有所不同,未临近草庐,先闻一阵曼妙笛音,音律低沉婉转,似糅杂着悲伤,叽叽喳喳的空山鸟语,如幻似真的蒙蒙薄雾,叫宋澈这个半山游人听了,心里好不自在。 听者悲伤,奏者更悲。 女人端坐在门前,唇抵竹笛,许是太过深情,眼角不止泪流。她身中三刀都未曾流过一滴泪。 “叮铃铃……”迷雾中传来驼铃声,宋澈赶着马车穿过薄雾。 女人赶忙收起竹笛,起身便走进了草庐,背过身时,才偷偷擦拭眼泪。 宋澈拴好马车,提着两个油纸包,放在客堂桌上,“这烤鸭与糕点,都是苏州城内出了名的,你想吃便吃。” 话不必多说,说了她也不会应,宋澈转身便要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卧房里的人轻声问候。 “嗯?”宋澈好不意外,闷葫芦竟也会主动开口问话? “姓宋,名澈。” “你在苏州城内很有地位?”女人又问。 宋澈皱了眉,这女人来历不明,突然探听家底颇有蹊跷,他反问道:“怎么?女侠有事找我帮忙?” 隔了许久,女人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没事。”随后便再也不做声了。 宋澈暗自一叹,与江湖儿女打交道,可真他娘累人。 熬煮的硝石,经一夜沉淀,表面已结了层厚厚的“白霜”,宋澈将“白霜”刮下,得到了将近五斤高纯度火硝。 他小心翼翼将火硝敲碎,必须得轻轻敲,否则以硝石的活跃性,极有可能发生爆炸。 将火硝打成粉末,又待几时,薄雾散去,阳光洒入小院,宋澈才将硝粉摊开来晒晾。 以五月天的火力,过了午时即可晒干。 空出来的上午,宋澈拆卸烟花爆竹,从中提取黑火药。 黑火药中本身便有火硝,再加些进去只为提高占比,因此不宜过多,若按一比五的量,这五斤纯硝,可兑出来三十斤烈性火药。 十五斤用作子弹,另十五斤制作炸弹。 先前用瓦罐做的炸弹,威力只能算一般,如今火药威力增强,再用瓷罐未免太劣质了些。 再加之瓷罐易碎,若引线还未烧完便被人打破,炸弹也就成哑弹了。 若仿造现代手雷,以钢铁作为外壳,又生怕火药威力不够。 一个不易破碎,却又足够坚硬的炸弹外壳,宋澈想了半夜也未有结果,直至方才在庖屋里,偶然瞧见个挂在墙壁上的小酒葫芦,他才灵机一动。 特制的酒葫芦,会经过蒸酿阴干,质地相当坚硬,且结构上小下大,密封性极佳,是用以制作炸弹的不二材料。 上午,宋澈便蹲在院子里捣腾火药。 太阳正浓时,女人又坐在了门槛儿上,静静望着宋澈摆弄,看得出来她十分好奇,可碍于矜持,一直都未上前询问。 渐渐,日上中天。 女人晒够了太阳,起身走向庖屋,不过一会儿,屋内便升起了袅袅炊烟,再没过多久,女人捧着一碗小米粥,坐在门槛儿上喝完,折回了庖屋,再出来时手中又多了一碗汤药。 宋澈瞧着汤药隐隐发笑。 女人偏头一哼,躲进草庐关上门。 宋澈本想到庖屋里舀口水喝,却发现灶台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粥,看来她煮了两人份的。 谁又不是一日三餐,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呢? 宋澈饮了一口粥,甘甜恰到好处,细腻爽口润喉,看来诸位女侠不仅会杀人,厨艺也不赖。 几大口喝完红枣粥,火硝也干得差不多。 宋澈按照比例,将火药与火硝和匀,在装枪前,先取半勺试燃—— “哄!”火药一点即燃,所释放的光和热,明显倍于最初。 火药威力增大,高温高压增强,子弹的射程与威力也会水涨船高。 激发的火药算是敲定了,接下来便是装枪试射。 长枪结构较为简单,即使炸膛也不心疼。 取一勺火药,填入枪尾膛室,卡上膛室闸口,再从枪口灌入铁弹,将击子下压,枪便算作上膛。 宋澈扛着火枪,打望了一番四周,左边不远处的那棵枯树,恰好作为目标。 为了避免炸膛误伤自己,宋澈将火枪固定在篱笆上,调整好枪口方位,再在扳机上拴了一根麻线,自己拉着麻线往后退出丈许远。 能否成功便看这一射了。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丝线轻轻一拉,隔空扣下扳机,击子借力反弹,重重地撞上打火石,火花溅射的同时,引燃膛室中的火药—— “啪!” 硝烟从膛室气孔散发,枪口吐出一道火舌! “嗖!” “嘭!” “咔嚓!” 电光火石间,枯树断了枝丫! 宋澈兴奋得连跑带跳,用袖子扇走硝烟,枪体除有些变色外,丝毫未损! 枯树距草庐至少有两百步,一步算作三尺,两百步便是六百尺,射程相当于半里地,且看那枯枝断得如此干脆,想来再远一些也能够打穿。 “我他娘简直就是个天才!”宋澈叉腰大笑。 “咵!” 房门突然拉开,女人提剑便跳了出来,紧张四顾道:“方才是何声响?可是扶桑浪人来袭了?” 宋澈傲然道:“若是小日本敢来,我定叫它有来无回!” 不见险情,女人这才放下剑,狐疑着篱笆上的长枪:“方才声响,是它发出来的?” “明知故问,”宋澈笑道:“前日你被追杀,难道不是听见爆炸声才往下游来的?” 女人沉声道:“我见过黑火药爆炸,却没见过此物。” “这叫做火枪,与弓弩作用相仿,都是远程击杀利器,”宋澈冲女人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呗,又不会掉一块肉。” 女人欲拒还迎,来到篱笆前,对枪身上下打量了一阵,偏头问宋澈:“江湖中成名的唐门飞刀,百步可见血封喉,战场上两百斤硬弓,一百五十步仍可破甲,同等阶的弓弩,两百步亦可杀敌,你这火枪能射多远?” 第五十一章她叫宁叶红 在相处的这几日中,她还是头次说这么多话。 一个人异于常态,心中必有想法。 在如今大梁,火器并未普及,这款武器太过超前,若大肆流传出去,肯定会惹来麻烦。 宋澈制作火枪的初衷,只是为了保护家人,至于更远大的抱负么,此刻还并未有所打算。 尽管女人杀了日本鬼子,却也不能证明她便是个绝对的好人,何况今早她还试探过宋澈的背景。 在这个充斥着杀戮与人情世故的江湖中,多一颗疑心错不了的。 “这火枪射程自然无法与弓弩比拟,我就是制出打鸟用的,射程与弹弓差不多。”宋澈随口敷衍道。 “是么?”女人眼中有些失望,低语道:“若射成再远些,说不定可以上战场……” 战争? 宋澈更加怀疑了。 说难听点,枪炮的发明,是残酷战争的罪魁祸首,他可不想将火器带到古战场上充当绞肉机……至少现在不想。 “对了女侠,冒昧一问,你们江湖高手,可有那种刀枪不入的硬气功?”他转移话题道。 女人说道:“自然是有,许多横炼的功夫,都以内力精壮体魄,刀砍不动,剑刺不穿。” 宋澈抿着嘴唇,如此看来火枪也不一定什么人都杀得死。从先前在扬州,瞧见那狄飞施展“轻功水上漂”时,他便意识到,高武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眼下火枪用的都是圆珠弹头,若是能将之磨尖,做成穿甲弹,再厉害的金钟罩铁布衫也可以试试。 “你突然问这个作甚?”女人投来狐疑的目光。 宋澈笑道:“随口一问,不值一提。” 女人不再言语,径直走回草庐。 “哎,对了女侠。”宋澈突然叫住了她。 “你还有事?”女人回眸问。 宋澈迟疑着,先是问道:“你的伤好得如何了?” 女人沉下眼眸,道:“我很快便会离开。” “不不不,在下绝非此意,你在这里住多久都不碍事,”宋澈解释道:“那些扶桑忍者,心狠手辣,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找来,女侠……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女人沉默了稍许,才轻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好家伙,问了等于白问,说了等于没说。 “为何那些扶桑忍者要来追杀你?听先前他们曾找你索要‘卷轴’一物,”宋澈话锋一转,赶忙解释:“女侠不必多虑,只是最近沿海倭寇流窜,闹得人心惶惶,所以——” “知道得越多,便会死得越快,不关你的事,千万别去操心,”女人话虽无情,语调却相当平和,她走至门口,又回头添了一句:“你们别害怕,倭寇猖獗不了太久的。” 话完,进屋关上房门。 至少站在民族立场上,她绝不是个坏人。 也对,自己又何必去多管闲事呢?管得多,死得快。 宋澈笑着摇摇头,继续试验火器。 他又连续试射了三次,威力不减,没有炸膛,长枪算是制作成功了。 随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试射了几次左轮枪,同样是两百步远的枯树,杀伤力与长枪并无显著差别。 远程兵器的射程,与杀伤力是完全两个概念,弓弩的确可以百步穿杨,但先前女人所说的破甲杀敌,宋澈是持怀疑态度的,要知道哪怕是现代手枪,有效杀伤也只有二十余丈,弓弩不比子弹,它不但长且速度慢,稍刮大风便会偏移。 宋澈估计,长枪的有效杀伤大约在两百步,左轮则大概在一百步,简而言之,五十米开外,若是瞄得准,枪响即死,这便是火器最大的优势。 试验完火枪,宋澈又用酒葫芦制作了一枚炸弹,原理与先前的瓦罐炸弹相同,将烈性火药灌入葫芦中,以粗麻滚药粉作引线,塞紧瓶口密封。 宋澈拿着火葫芦,打算出门试试其威力如何,这时女人却走出了草庐,她盘发束腰,换回了黑衣劲装。 “女侠要走了?”宋澈上前问道。 女人轻嗯了一声,径直走向院外。 “你的伤——” “行走江湖,哪有不带伤?” “不是,你可能不大懂,缝合的伤口痊愈后必须拆线,你不妨多留几日,我替你将线拆了再走?”宋澈出声挽留。 女人冷冷一眼,“你还想脱我衣服?” “这……”宋澈暗叹,人要走谁又拦得住?他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女人,“这些钱给你,当做路上的盘缠。” 女人却没有接过银子,而是认真望着宋澈:“我们江湖中人,向来是恩仇必报,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个人情,日后若有缘再见,我必会报答。” “那这个你带上吧,”宋澈将刚制好的火葫芦丢给女人:“用时只需点燃引线,五息之内扔向敌人,方圆三丈,非死即伤,你是见识过它威力的。” 女人抓过葫芦,犹豫了片刻,还是挂在了腰间,蚊声一句“多谢”,纵身一跃,跳出丈许高的围墙,来到马车前,一剑砍断缰绳,骑上马匹奔赴山路。 “哎哎哎……你等一下!你骑走了我的马,叫我怎么回去啊!”宋澈赶忙追出小院。 女人嫣然一笑,却是头也不回。 宋澈眼见追不上了,大喊着问:“女侠,你若要报恩,总得留个名字吧?” 快马跑没了踪影,才听谷中响起回音: “我叫宁叶红!” “宁女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 第五十二章 自制发电机 没了马车,宋澈只能早早收工,步行返回苏州城。 回城后,宋澈将长枪拆卸成零部件,来到城中最出名的铁匠铺,以每把十两的价格,定制了二十把。 “不论你们用何种方法,做工一定要精细,若验收时未达到我的要求,尾款我可是不结算的。” “姑爷放心,我王铁匠打了二十几年铁,还从未让客人失望过,保证不出半个月,便将您定的这二十件铁器一模一样复刻出来。” “若是如此,重重有赏!” …… 次日,宋澈换了辆新马车,顺带还去酒馆里买了二十只小酒葫芦。 上午,成功引爆第一枚火葫芦,威力比先前土炸药强了数倍不止,他又仿造手雷样式,在葫芦口安装了拉环装置,只需拉下扣环,打火石便可摩擦生出火星,从而点燃引线,如此便可控制抛出时间,提高安全性和准确性。 一样画瓢,用十四斤炸药,制出了十九只火葫芦。 火药极易受潮,宋澈便像腌咸菜一般,将火药装入坛中紧密封存。 下午,开始着手制造发电机—— 先用铜线制造四个小线圈,每个线圈绕五百匝,再将线圈分四角依次固定于木板上,并将铜线首尾相连,随后在木板中心开凿一个圆洞,插入圆棍作为轴承,分别在轴承首尾固定两块磁铁。 原理虽简单,制作细节却极为复杂,宋澈用了整整两天,才将原型机制作完成。 将两条铜线搭上手机充电头,数据线插入手机用电器,随后便像“手摇拖拉机”般转动发电机轴承。 摇动线圈,搭配磁铁做切割磁感线运动,随着手速越来越快,手机突然“嗡”一声,显示正在充电。 成功了。 一旦宋澈停止摇动,手机便会断电。 仅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累得满头大汗。 制作一台简易的发电机并不难,如何获得持久动力才是最大难题。 即便现代发电,也是利用风能,水力,潮汐,火力等自然能源,其中水力发电最为普遍——利用流水势能,冲击螺旋装置,从而转化为动能,带动线圈旋转。 眼前恰好有一条涓涓不息的小溪。 第三日,宋澈用木片做了个简单的水风车,将水风车装至发电机轴承,随后在谷中寻了处有流势较为湍急水域,将发电机架在小溪之上。 水流冲击水风车,带动线圈快速旋转,发电机开始运作。 宋澈给手机充上电后,便在溪边坐了一下午,结果拿起一瞧电量,才充了不到五分之一。 这样输出的电压,充手机尚可,想要充电棍肯定不够。 按照原理,四个五百匝电圈,即便发不出额定电压,那也不会差多少了,最大的问题应该在于电圈转速。 转得越快,磁感线便切割越快,发出的电压也越高,可无奈轴承为木制,铁转子工艺实在太高,古代根本复刻不出来。 为今之计,一是想办法提高轴承润滑度,二是寻找更强大的水力势能。 但不论怎么说,发电机算是成了。 趁着天黑还有一会儿,宋澈又在山谷中采了些树脂,树脂是尚好的绝缘体,晒干后可作为导线包.皮,也可当插座来使用。 “呼……”宋澈甩了一把汗水,抬头仰望天边,夕阳已垂暮山间。 从搬入草庐至今已有整整六日,每日早出晚归,生意也不曾过问,更冷落了家中娇妻,也该结束这避世隐居,回归正常生活了。 宋澈将所有成品与材料搬上马车,锁上草庐大门,迎着日落黄昏,返还苏州城。 …… 回家后,宋澈借鉴了马车轮轴工艺,将圆木棍用热油过了一遍,使其更加光滑坚韧,随后又在轴承口涂上了一层润滑油脂,眼下只要轻轻一拨,线圈便能旋转个十来圈。 沈家是大户,光景观池塘便有三个,宋澈叫下人专门挖了一道小沟渠,将池水从上而下引入渠道,再将发电机卡在渠道两旁,如此一来,水流源源不断冲击风车,发出的电压明显高了许多。 以宋澈手机电池容量,常规电压个把时辰便可充满,用这台自制发电机也慢不了多少,想来即便达不到额定,也差得不远了。 发电机完成后,宋澈在深夜为电棍充上,次日早晨起来查看,俨然已是满格电量。 “夫君,你要变成酒鬼了么?怎么老在腰间挂个酒葫芦?” “这里头装的是兽鞭酒,我渴了便会喝上一口。” “那……给我也尝尝!” “哎,这可不能轻易尝,此酒甚烈,一喝便会爆炸!” 兜里有银子,袖里有电棍,怀里有火枪,腰间有葫芦,这才叫做安全感! …… 接下来的日子,大梁子民皆沉浸于惶恐之中。 西北的胡族大破西凉,每占一座城,便屠一座城,男人全杀了,女人当牲口,简直惨绝人寰。 西凉乃是西北军精锐,却大败而退,东凉与北凉难当门户,雍州岌岌可危,长安亦危如累卵。 北方的第戎,一路平推至虎门关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京州军与敌人血战,伤亡惨重。 虎门关,青木关,山海关,乃北方三大要塞,破其一便北方危矣,倘若十六州再落入第戎之手,中原地势平坦,无山川可拒,以第戎之重骑兵,长驱直入,东都难保! 正史上,北宋王朝便是这么灭绝的,从而引发了最叫人难以启齿的“靖康之耻”。 不难发现,大梁与大宋几乎是镜面相映,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事,也许会稍有不同,但大致走向肯定一样。 大梁王朝这几年,肯定会很艰难。 “依我看,要么全民皆兵跟他们拼了,要么委屈纳贡苟且自保,打又打不过,陪又不肯陪!苦的可都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每日晚宴,老丈人只要两杯酒下肚,便拍桌叫板,吹胡子瞪眼,大谈国家要事。 谁又愿意当亡国奴呢? “你是被战火烧到眉毛啦?还是吃不饱饭,穿不起衣裳啦?哦……你这么忧国忧民,假设军队打光了,抓你去充军,你去不去啊?”丈母娘向来是持不同意见的,她总认为,家好,男人好,儿女好,那一切都好。 “妇人之见!”老丈人斥驳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上什么战场?我要上了战场,谁给他们捐钱?谁给他们缴纳高额赋税?最气人的便是,我捐了这么多钱,却一点儿也不见成效,依我看呐,八成是被朝中那些贪官中饱私囊了!” 他说着,又望向宋澈:“贤婿,你说我说得可对?” “啊,啊?”宋澈吐出鸡骨头,连连点头:“对,对对对……” 丈母娘当即反驳:“对什么对呀?你们男人都是酒后一股子脑热,一场仗打下来,多少门户挂白绫,多少女人要守寡?” 宋澈跟着点头:“娘说得也不无道理……” “哼!”老丈人一拍桌子:“男儿若无血性去保家卫国,哪儿有你们女人的安生日子?你们只是守寡,我们可是丢命!” “哎哟,可千万不要说‘你们’,遭个土匪劫船,便吓得三天下不了床,那要是上了战场,第一个举手投降的便是你这类人!” “你……你你你……” “爹娘,我们吃饱了,您们慢用……” 沈文君见势不妙,扯了扯宋澈袖子。 宋澈低声道:“我碗里还没吃完呢……” 沈文君悄声道:“再吃,边关未打仗,咱家先开战啦,看到时你站哪边。” “呃……我也吃饱了,爹娘慢用。” 二人携手,脚底抹油,溜出膳厅。 第五十三章准备发布会 “哎,夫人,你说咱爹娘那么不对付,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宋澈与沈文君并肩漫步庭廊。 沈文君说道:“你才刚来沈家不久,还只能看到表面,他们俩呀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一天不拌嘴几句都受不了的。” “先前只听你说过沈家的人,咱娘的出身,应该也不错吧?”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岂止是不错呢,娘出身要比咱爹高太多了,周氏家族乃杭州首富,做珍珠玛瑙生意的,可有钱可有钱了,咱脚下所走的这间宅子,便是周家当时送给沈家的嫁妆。” 宋澈疑惑道:“可昔日扬州商会,却不见周家人去呢。” 沈文君说道:“这个解释起来便很复杂了,周家与咱们不一样,咱家有明确的一家之主,便是咱爹,而周家却有很多个‘家主’,可偏偏真正财权却掌握在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太婆手中。” “该不会是‘老太后’吧?” “老太后倒称不上,叫老太君蛮合适,”沈文君说着,轻叹道:“以前老太君身体安康时,我隔个三五月还是会随娘回去探望的,可如今老太君年事已高,要坐不稳龙头椅了,家里那些娘舅便开始骚动; 老太君膝下有三儿三女,儿媳,女婿,孙子,外孙,孙媳妇,孙女婿,外孙媳妇,外孙女婿,连我都认不完,这还不算外公外婆一辈儿的亲戚呢……哎哟,所以家族大了,人多了也不见得有多好,上边老人一死,稍微有点名份的,便盘算着争家产。” 听这么说来,那周家十有八九便是当代版《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样的家族,的确该敬而远之。 “对了夫君,你下乡的这几日,陈家又开始作妖了,他们也推出私房,开始摆地摊,开始下乡收购蚕丝,卖的价格又低,收的价格又高,真是一点生意准则都没有!”沈文君气愤道。 古代无专利一说,古人也都喜欢分享,人家想做私房也管不着。 “他们卖得如何呢?”宋澈问道。 “肯定比不上咱家的私房啦,他们呀是驴子学狗叫,纯属胡编乱造,就是见不得咱们好,来扰乱市场的,”沈文君说着,又道:“所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想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农桑,如此一来便不用下乡去和人竞价收购了。” “但是呢?”宋澈笑问。 沈文君叹道:“培养农桑可不是开作坊,首先需要一个巨大的农场,这便涉及租赁或是买地了,咱银子虽有得是,可卖国家的地皮,是需要经手官府的,苏州府里那个老头子,贪财又精明,我可不想与他打交道; 再者,便是卖下了地皮,也定是光秃秃的荒地,想要开垦成良田,还需要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特别特别麻烦。” 宋澈笑道:“人力城外那么多,物力城内那么多,财力兜儿里那么多,何来麻烦一说?” 沈文君踮起脚尖,以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宋澈:“姑爷这般自信,那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吧?” 宋澈挤着眉毛发笑:“好像除了我去办之外也找不出别人。” 沈文君嘿嘿一笑:“我主内,你主外嘛。” 宋澈刮了刮她的鼻子,又道:“对了,关于陈家仿造私房,此事虽难以遏制,但我有个办法可以紧紧将他们踩在脚下。” “是何办法,姑爷快快说来!” “咱们可以开一场‘主题发布会’,提升咱云水坊的品牌实力。” “何为发布会?” “这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明日我会拟一个方案出来,到时再详细执行。” “如此甚好……嗯,时候也不早,姑爷快快伺候本小姐就寝。” 沈文君跳进宋澈怀抱,二人如池鱼锦鲤,笑声充斥着整个府邸。 …… 次日,宋澈花去一上午的时间,将发布会方案拟好。 下午召集所有店员,与沈文君从中选出二十名身段容貌较好的女店员,十名身材壮硕高大的男店员,作为发布会上演示成衣的模特儿。 随后又安排绣房,务必在七日之内特制出二十套女装与十套男装,用最好的料子,最好的丝线,最好的手法,款式也必须每套都不相同; 再叫琴若买下了对面两间商铺,一间作为成衣转卖,一间作为私房专卖。 随后又派出一批伙计,奔走苏州城各大权贵家中,发送邀请函,以沈家在城中的号召力,绝大多数人都会前来捧场。 最后偷偷去了趟玉春楼,一口气包下了三十名艳丽美姬,十名作为乐师献艺,二十名则为私房模特,压轴表演! 接下来七日,店铺装修,设计新款,彩排流程,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 宋澈则带领这外勤伙计,在苏州城外考察了几日地皮,最后相中了香茗山脚下一块三百亩绿地,有山泉径流,取水灌溉方便,距苏州城十里,也不算太远。 选好想买的地皮后,宋澈便带着银子来到了衙门。这做生意,向来是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交涉,周近春好酒好菜,有礼相待。 国家在打仗,正缺钱用,有人突然来卖这么大块地,当官儿的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再加之苏州城外流民日益增多,安置问题愁得周近春是焦头烂额,宋澈便承诺,开荒与种植的农商将雇佣流民,缓解衙门的政绩压力。 周近春欣喜至极,当即便同意卖地,不仅如此还补贴了三成开垦费用。 这笔生意,对于双方而言,简直不要太划算! 第五十四章苏州城内的秘密 发布会前夕,云水坊闭店一日,宋澈与伙计们早早来到坊间,将后院酿晒的布匹清空,装点布置会场。 “红地毯,定要从门口一直铺设至后院,每间隔一丈,便要有侍女接待,见了客人一定要微笑,客人进门定要说‘欢迎光临’;” “会场预留出‘丁’字台面,乐师落座于屏风后,入夜后响动乐律,不可太喧嚣,素雅清淡即可;” “待大会正式开始时,男左女右,相互搭配,走到中间转一圈,走到前沿再转一圈,回到中间再转一圈,最后与众宾鞠躬答谢,方可退场;” “院中添置四十席,每席三人规格,备瓜果轻食,切勿将酒搬上桌,以免客人贪杯饮醉,侍从时刻在旁静候,若有客人招呼,应立即前往……” 牌面必须得整规矩! 渐渐, 天色入夜, 华灯初上,姹紫嫣红。 轻音齐奏,金玉满堂。 贵客陆续临门,乍得一瞧气派,谁人不欢笑? 宋澈携妻于门口相迎众宾。 “张老板,您可是第一位啊!” “那可不嘛,请帖一到手,我这发妻便日日盼,夜夜想,说到底啊,还是你们家的私房做得好!” “呵呵呵……那快快里边儿请吧,好茶早已给您沏好了。” “请!” “欢迎光临!” “霍……好生气派呀!好好好……待会儿下去,每人都有得赏。” “谢谢张老板!” “哟,白玉楼的老板娘来啦!” “八宝楼的孙大掌柜,您可是稀客啊!” “诸位贵宾,马车可放心交给我云水坊的伙计,他会将车辆编号并赶至坊间后的停车场,会后只需叫您的车夫根据号码去取即可!” …… 半个时辰后,苏州城大半权贵,四十七组客人均已到齐,全都是拖家带口,夫妻双双赴会。 搞这么大阵仗,便连路过的百姓也围了上来,或伸长脖子探望,或蹲在墙外听曲儿,沾沾喜悦,也是如痴如醉。 宋澈见宾客均已落座,拍了拍手,高呼道:“开始吧!” 伙计们迅速吹灭灯笼,霎时,庭院降至昏暗,仅有点点余光。 众宾疑惑,窃窃私语。 忽而,一盏巨大灯笼顺着原先酿晒布匹的衣杆缓缓爬升,无数小灯笼紧随其后,霎时间,绚烂火光独照舞台。 原来宋澈在竹竿上装了两条滑索,将灯笼依次挂载绳索上,叫店员们在一旁拉伸牵引,达到“彩灯奔月”之景。 面对如此灯火,夫妻们相拥共赏。 “死鬼,还记不记得你我相识与桥头,那时正值元宵灯会。” “夫人,我怎能不记得,眼前灯火比那时更好看。” “真美。” “乐起!” 屏风后乐师齐奏,琴瑟笙箫,琵琶鼓筝,宫商角徵,众音交织缠绵,犹如人间天籁。 八名娇艳美姬,齐齐走出舞台,以卓越风姿,作纤细舞步,显江南柔情。 舞姬作罢,歌姬献唱,一连变换了三轮,开场秀才结束。 人俏,歌甜,舞美,赏得众宾如痴如醉。 音律戛然而止,伙计们迅速点灯,庭院沉寂片刻,霎时掌声雷动,无人不拍手叫绝。 待掌声平息后,琴若一席红裙盛装出场,美艳端庄又落落大方,她先于众宾深鞠一躬: “感谢诸位贵宾于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云水坊本年度‘苏州城内的秘密’发布会,我是云水坊现任掌柜琴若,今夜将由我来为诸位贵宾介绍所有主题; 瞧方才大家目不转睛的模样,想必是注意到了献艺歌舞姬身上的服饰,不错,乃至于我身上的这件‘流云红霞裙’,全是由云水坊的织女与绣娘精心制作; 但在今夜,这些只是冰山一角,我们将在发布会上,向诸位展示二十套特制女装,十套特制男装,以及八套典藏私房——此刻,所有灯火齐聚舞台,诸位贵宾切勿眨眼,苏州城内的秘密,正式开始!” 伙计们再度熄灭庭院灯火,独绽放舞台上空最大灯笼,随着灯火移动,一名身穿湛蓝长裙的女店员从右侧走出。 琴若在一旁大声介绍:“诸位请看,这一号女装名为‘蓝靛长流裙’,由精品蚕丝所织,颜色取自天然蓝矿,质地轻盈,柔软细腻,此裙下摆采用了云水坊最新的松紧工艺,无论您的腰肢是粗是细,它都能做到最恰当的束身……” 一号女装出场,已吸引了大批女客目光,待她退下后,一号男装则从左侧接应走出。 琴若随之介绍:“诸位再看,这一号男装名为‘白云锦袍’,乃是最用昂贵的宋锦所制,衣上朵朵白云是由纯手工印染所得,胸前两只惟妙惟肖的云雁则是绣娘一针一线精心所绣,说这件云袍代表着我云水坊最高工艺水准也毫不夸张……” 如此,男装女装来回交替,服饰本身华丽新颖,模特高挑健硕,再加之琴若细腻介绍,不论男宾女客,都赏得如此如醉。 …… 半个时辰后,三十套成衣介绍完毕,琴若再次登台: “诸位贵宾,以上便是本次发布会推出的所有成衣,想必您们看过之后,都选定了心仪款式; 稍后云水坊会有店员为你们分发一张信卡,信卡背面有每套服侍所对应的价格,若诸位有意愿购买的款式,便可在信卡正面写下编号,颜色,款式,尺寸,离店时只需缴纳三成定金,我们便会统计入册,尽最快的时间为您们制衣; 今日赴会的贵宾,不仅享全场八折优惠,离店时我们还会送您们三张八折优惠券,一年之内随时到店,均可使用此优惠; 另外,明日‘苏州城内的秘密’成衣私房专卖店,将在云水坊对面召开,团购,满减,爆款等各类活动响不停,粮米,马车,房产等好礼送不完; 最后,为避免大家买到粗制滥造的假货,我们会在每件私房与成衣上打一记‘苏秘’商标,此商标非常小,不会影响外观与穿着,请大家务必记住,千万莫要将商标撕毁,倘若购买后,遇到有污渍,色差,滑线等质量问题,退款换货都需要有此商标作证才会准许。”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琴若润了润嘴唇,接着提高音量: “接下来,便是今夜的压轴重头,咱女人期待的私房专场——由于私房涉及隐私,请在场所有男宾,男店员全部退出庭院,带来的不便,尽请诸位谅解。” 此话一出,便有男宾打趣:“哎呀!今夜我来,便是为了欣赏私房专场的,可惜没这个眼福咯!” 宋澈笑着搭腔道:“刘老板,您想留下来看,只怕得先经过老板娘同意吧?” “对啊刘老板,反正你家开银楼的,有的是银子,待会儿那么多主题,你一并打包带走,回家让老板娘单独穿给你看呗!是不是啊,老板娘……” “刘骏!你个死鬼!叫你休要乱说话,大家……大家都笑话我们了!” “我夫人貌美如花,大家都羡慕我哩!” “哈哈哈……” 众男宾在谈笑风生中,由宋澈带领离开庭院。 男人的深情与浪漫,多数都源自于女人,难道不是么? 第五十五章 飞云帮吃定了! “宋老板,据说您在玉春楼里包了三十个名妓来给私房撑场子,可真是大手笔呀!” “是啊,闻说宋老板还是个赘婿,便是像咱们这种娶回家的,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宋兄真乃吾辈之楷模啊!” 俗话说,哪个多金男人不风流?一谈及玉春楼里的姑娘,满屋子男人,不论是年轻的,年长的都颇有心得。 “哎……若是能看一眼花魁穿私房的模样,下半生无憾矣!” “记得上次去玉春楼,还是十年前了,那时徐娘正当年轻,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哩。” “遗憾,遗憾,可惜可惜啊……” 宋澈也是男人,所以这帮人是啥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没有口福,饱饱眼福该不过分吧? “好!今日宋某便豁出去一回,大家请随我上二楼,脚步声细腻些,莫要遭听见了。” 宋澈招了招手,一屋子男人,包括伙计们,全跟着他蹑手蹑脚上了楼。 二楼西侧有连排窗户,可将后院尽收眼底。 男人们便半蹲在窗后,人挤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往下瞧。 “呜呼……简直是仙女下凡,人间尤物啊!” “哎哎哎,你们快瞧那个,我的天呐,比蹴鞠还大,走路一颠一颠的……宋兄,你家私房真劲道,这都崩不断。” “要崩断了,咱便是真饱眼福咯。” “我定要将这些私房全买下来!” …… 小半个时辰后,私房专场落下帷幕。 男人们先一刻下了楼,等待自家夫人出院。 如今的情况是,女人通常只挑心仪的一两件,而男人们则多数全都买了一套,是送给夫人的礼物,也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宋澈送走众宾客后,又与伙计们将坊间复原,沈文君则与琴若在柜台合账。 待所有事整规矩后,时辰已来到子夜。 成衣与私房价格非卖布可比,一套几十上百两,今夜所来的宾客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购买力自然没得说,光是一场发布会,流水便有一万三千余两,明日新店开张大吉,肯定还能爆卖一回。 总而言之,这场发布会,圆满成功了。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休息,明日新店还要开张。” 宋澈告别了店员,与沈文君乘车归家。 车内,沈文君倒在宋澈怀中,没闲谈几句便带着满脸的惬意昏沉睡去。 宋澈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将她鬓间几缕乱发绕耳,露出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美得简直有些过分。 “阿福,将车赶慢些,勿要颠簸了。” “知道了姑爷。” 马车慢了下来,空旷的大街上,蹄声清晰可闻。 随着富有节奏的律动,宋澈眼皮也开始打架,不知不觉,枕着怀中发香也眯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嘶——” 马儿一声长嘶,马车突然急停,二人同时被惊心。 “阿福,发生什么事了?”宋澈赶忙问。 隔了许久,也不见车夫回话,一股不详的预感自宋澈心底油然而生。 “怎么了?”沈文君一脸惶恐。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准备掀开门帘,阿福却率先倒了进来,他瞪大眼睛,用最后一口气喊道: “姑爷……小姐……快逃!” 他咽喉处,插了只十字镖! “阿福……”沈文君捂嘴失语。 宋澈想也未想,一脚踹开马车后门,拉着沈文君便要往回跑,可谁料不远处街外,早已站着三个头戴斗笠,手提朴刀的黑衣人。 宋澈又想折回,前面也已有三个杀手围堵。 “怎么办……”沈文君声音颤抖。 宋澈摸着腰间的火葫芦,迅速打量了一番四周,“别怕,跟我来!”他急忙拉着沈文君钻入一条狭隘胡同。 跑进胡同没几步,沈文君才惊呼:“这是条死胡同!” “的确有人死,但绝不是我们。”宋澈将沈文君护在身后,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往后退。 六个杀手提着刀,很快便堵住胡同口。其中一个杀手摘下斗笠,独眼中充斥着凶戾与狰狞,他笑声道: “宋姑爷,我们又见面了。” 飞云帮,独眼龙,狄飞。 宋澈摘下酒葫芦,一言不发,只在心中默念: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扬州那次便算了,可你又害死了我结拜兄弟洪彪,说吧,今夜你想怎么死?”狄飞高声问道。 宋澈冷笑:“今夜未必是我死呢?” “哦?”狄飞不屑大笑:“你觉得今夜还会走运么?” “二哥,这小子诡计多端,我看还是快刀结果了他得好,以免再生什么事端!”刀疤脸便欲提刀上前。 狄飞却拦住了刀疤脸:“不,若是让这小子死个痛快,那便太便宜他了,”他举起刀,指着宋澈身后的沈文君:“待会儿先砍断他四肢,再将这小妞儿给摁了,让他死之前当一回王八,哈哈哈——” “瞎眼的蠢货,你可知坏人都是死于话多么!” 宋澈一把拉开扣环,手中停顿两息,迅速火葫芦扔向土匪,并转身护住沈文君。 “二哥小心,是暗器!”刀疤脸持刀上前便砍,可还未等他刀刃碰上葫芦——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惊了整个苏州城! 火光与硝烟冲天而起,即便十丈开外的宋澈都被震得耳朵嗡嗡! “怎……怎么……我……”沈文君捧着脸颊语无伦次。 “不怕,不怕。”宋澈安慰着妻子,扭头瞥向硝烟,不一会儿,烟雾大概散去,巷子内土匪的尸体横七竖八。 “你留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你别去……” “放心,如此近距离爆炸,他们不死也残。” 宋澈留下沈文君,摸出怀中的左轮枪,一步一步朝土匪靠近。 躺在最前面的刀疤脸,半个身子已被炸断,其余四个手下也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狄飞武功最高,匍匐在地不停抽搐,半边脸已被炸毁,也活不了多久了。 狄飞瞪着眼珠子,愤怒中更多是惊恐。 宋澈冷冷盯着狄飞:“你们飞云帮,我宋澈吃定了!” 第五十六章劫法场 许晓很快便带着衙役抵达了现场,瞧着满地狼藉,与宋澈怀中哭泣的沈文君,叹了一声:“她没事吧?” 宋澈纵有一肚子火,如今却不是撒气之时,只是沉声道:“一息尚存者,是飞云帮二当家狄飞,你尽可能让他别死,我另有用处。” “飞云帮?”许晓眉头紧皱。 “今夜丑时,沈府门口等我。”宋澈抱起沈文君坐回马车,往家中疾驰。 …… “宋澈,你还在么?” 沈文君蜷缩在被窝中,紧紧握着宋澈的手,莫说是她了,即便是宋澈此刻也心有余悸。 “睡吧,有我在,别害怕。”宋澈枕着沈文君的额头,夜越深,他的目光越清澈,也越坚定。 直至怀中人睡去,他才敢叹出压抑在心中的那口气,这个世界对好人真是充满恶意呢…… 直至丑时,宋澈才悄悄掰开沈文君的手指,为之盖好被褥,轻声慢步下了床,往沈府外走去。 府邸外,许晓抱着刀,靠在屋檐下,见宋澈出门,第一句便是: “我已通知城防军的郑校尉,从今夜开始实行宵禁,严格管控每个出入苏州的人。” 宋澈摇了摇头,“苏州城城墙下有数不清的狗洞,土匪想要进来,你们是防不住的。” 许晓望着宋澈,“但你是有办法的,否则不会叫我来。” 宋澈道:“先与我说说这飞云帮。” “飞云帮盘踞于扬州西南一百里,苏州西北一百三十里的七里山,聚众有五六百人,多数都是官府通缉要犯,以打劫水运与陆运的商旅为生,其大当家叫做陈飞虎,二当家叫做狄云,三当家叫做涂成,洪氏兄弟在飞云帮应该也有一席之地; 七里山地理位置特殊,北南西三坡陡峭,唯独东坡可入山,山脚连接长江支流与运河灌口。总之一句话,此地易守难攻,再加上歹徒凶恶,江南各城防军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兵,战斗力极弱,奈之不何。” 宋澈轻哼:“依我看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五个当家的被我弄死了三个。” “狄飞也死了,刚抬回去便断了气,”许晓好奇道:“我实在疑惑,狄飞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你一个不懂武之人,是如何将他们瞬间杀死的?” “靠武力杀人是莽夫,”宋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靠这个才是高手。” “好吧,我是莽夫,”许晓问道:“那宋姑爷可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宋澈说道:“你暂时不要将狄飞已死的消息发布出去,并叫周大人发布告示,说狄飞已被抓获,三日后将于北市斩首; 陈飞虎死了那么多兄弟,定会带人来劫法场,到时你叫城防军假扮成百姓埋伏于集市各处,若土匪真的动手,再合力围剿,擒贼先擒王——记住,法场明面上兵卒无需太多,免得吓得他们不敢露头。” “倒不失为妙计,”许晓又疑惑:“可狄飞已死,如何上得了法场?” 宋澈从头到尾打量着许晓,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许都头与那狄飞身高体魄挺相仿的。” “你是说……”许晓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又问:“那若是陈飞虎不来劫法场该如何?” 宋澈说道:“不来劫法场,便说明这帮土匪毫无义气可言,更是一帮乌合之众,到时我自有妙计将之剿灭。” 许晓不再多言,抱拳一礼,就此离开。 …… 往后三日,沈文君未曾离开家门半步,为了不引起老丈人与丈母娘恐慌,宋澈也未将那夜遇袭之事告诉他们。 土匪入城之事,很快便在苏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青天白日也少有人出来走动了。 宋澈暂停了摆摊,也推迟了新店开业时日,眼下之际,匪患一日不除,他心一日难安。 问斩当日上午,宋澈去了趟铁匠铺,取走了长枪零件,早早来到北市,在附近客栈租了一间二楼客房,打开窗便可正视法场,不远不近,二十余丈,恰好可以埋伏伪装。 他将长枪拼好,填充足够的炸药,子弹上膛,架在窗缝中,静静等待猎物出现。 午时。 二十名衙役,五十名城防军押着囚车,缓缓驶入东市,刽子手与监斩官相继到位。 渐渐,前来观斩的“百姓”陆续往北市靠拢。 许晓昨日便来告知过,他将会安排三百名兵卒伪装百姓,而眼下北市中,少说也有四百五六。 风口浪尖上,普通百姓绝不敢出门凑热闹,即便是有也不会太多,那这些多出来的一百余人,会不会便是劫法场的土匪? 挑担子的,推车的,卖菜的,补锅的……北市本是人群杂乱的菜市,每个人都盯着法场,都像是虎视眈眈,却又像是看热闹。 一改往日的热闹气氛,整个法场鸦雀无声,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狄飞”被押上法场,他披头散发,囚服上鲜血淋漓,带着烟罩勾着头,谁又能辩出真假? 午时三刻,每一息都度日如年。 终于,日上中天。 监斩官起身通读批文:“匪首狄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他拾起斩令一扔:“时辰已到,斩!” 刽子手得令,抽去狄飞背后的亡命牌,高高举起斩首大刀,然就在刀要落下之时—— “嗖!” 不知何处飞来一记金钱镖,直刺刽子手咽喉! “二弟,我们来救你了!”人群中跳出个黑脸大汉,径直往法场上冲去。 与此同时,挑担的扯开盖布,推车的掀去稻草,卖菜的扔去菜叶,露出一柄柄白刃砍刀! 隐藏在人群中的土匪,快速取过砍刀,随黑脸大汉一齐冲向法场! 埋伏在人群中的官兵,急忙跑至法场下,拔出早已藏好的兵器,与衙役共同迎敌! “大哥不好!我们中计了!” “呵……凭这些杂兵,我只当砍瓜切菜!” “呯呯嘭嘭……” 北市法场下一片混战,其中还掺杂着某些凑热闹的真百姓,杀得是惨叫连连,抱头鼠窜! 土匪持的是短刀,放眼望去七八十余人,埋伏的官兵有三百,加之衙役与护卫兵,将近四百人。 可偏偏,四百人战斗力还不及八十人,没坚持多久,土匪便像是一把利剑,破开了官兵的层层防御,径直逼向法场! 宋澈全程盯着那带头砍杀的黑大汉陈飞虎,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土匪头子一死,其余喽啰便不是威胁。 陈飞虎身法灵活,招式毒辣,宋澈一直都未能找到合适机会开枪。 “二弟,我来救你了!”陈飞虎从人群中杀出重围,冲至狄飞跟前,刚想伸手将他带走—— “贼首,看刀!” 许晓猛的抬手,袖中匕首突刺陈飞虎腹部! 怎料…… “嘭!” 腹部毫发未损,匕首崩作两半! 硬气功! 第五十七章七里山剿匪(一) “硬气功!” 许晓惊呼,蹿身一掌拍向陈飞虎。 陈飞虎大喝一声,如同狮吼,未等许晓掌风靠近,便将之震退几大步。 “我二弟呢!”陈飞虎怒喝。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二弟早已伏法身亡了!”许晓拾起刽子手的斩首大刀,再度朝陈飞虎砍去。 陈飞虎赤手空拳接白刃,身躯如金刚铁骨,就连斩首刀也被崩出了缺口! “安敢杀我二弟,我叫汝等死无葬身之地!”陈飞虎双掌擒住斩首刀,狠狠一撇,将刀撕碎两半,他侧身一记飞踹,许晓双手交叉阻挡,竟往外飞出七八丈。 陈飞虎拾起断刀,作虎扑之势看向许晓—— “啪!” 一声枪响,不偏不倚,将陈飞虎冲空中击落。 死了么? 并没死! 陈飞虎一个鲤鱼打挺弹地而起,他扣下嵌在额间的黑色弹珠,皮肉虽已被打破,却并未致命。 “竟能破了我的金刚功!”他猛地瞪向硝烟处。 “啪!” 又一声枪响,打在陈飞虎脸上,弹珠依旧只是刺破了皮肉,痛得陈飞虎嘶声大叫。 “给我滚出来!”陈飞虎掷出断刀,将窗户横切斩断。 宋澈急忙蹲下身子,刀刃从他头皮削过,重重嵌在墙壁上,他索性也不躲了,跨上窗台,再次瞄准,第三枪! “啪!” 再次命中陈飞虎的脸颊! 就是要打你的脸! 许晓趁宋澈牵制之际,飞身跃起一套重拳,砸得陈飞虎要倒不倒。 “大哥,城防军支援要到了,再不走咱们要被包饺子啦!”有喽啰喊道。 陈飞虎不作犹豫,直瞪了一眼宋澈,如同一只蛮牛,撞开官兵,与匪众合力往街外杀去。 宋澈再填火药,再开枪,一连又打了三枪,却只命中陈飞虎脊背一发,这种武林高手,根本击杀不了! “别让他们跑了,给我追!”许晓带着官兵沿街追赶。 宋澈见已失去目标,一拳重重砸在窗台:“妈的!”世上竟真有硬气功! 他赶忙背起长枪,随官兵一起追缴。 当宋澈追至北城时,城门早已破开,沿街砍到了无数尸体,官兵与土匪几乎是十对一。 怪不得打仗赢不了,这种素质的兵卒,比田里干活儿的农家汉子都不如! 宋澈来到城门下,许晓与官兵俘虏了三十几名土匪,陈飞虎并未在其中。 “我实在没想到陈飞虎武艺如此高超……”许晓喘着粗气,面对宋澈,难掩几分愧疚。 宋澈无力叹气,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摇了摇头,“先救治伤员,安抚百姓吧。” “待我将后事处理妥当,再登门拜访。” “到云水坊找我即可。” …… 土匪进城虽不算战争,却往往比战争更让人害怕。 习惯了安逸的苏州城,如今各大小街道,除巡逻搜捕余孽的城防军外,几乎瞧不见任何百姓影子。 云水坊门庭冷清,宋澈索性也叫店员们都回了家,近几日不要出来闲逛。 经此一闹,苏州城的生气只怕要好长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了。 宋澈负手站于窗边,从回来之后,他的眉头便未松懈过。 “姑爷,许都头来找了哦。” 琴若将许晓引入书房。 “我们抓了三十一名土匪,死伤二十七人,城防军追出十余里,还是让陈飞虎给跑了——” “我又不是官,你又何必向我汇报?”宋澈打断了许晓。 许晓叹了口气,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澈轻声:“我只是个商人。” 许晓说道:“只有天下太平了,商人才是商人,否则都是土匪刀下亡魂。” 宋澈转过身来,铿锵二字:“剿匪!” 许晓说道:“谁都想剿匪,可是怎么剿?经此一闹,陈飞虎恐怕不会再轻易下山了。” “那我们便上山剿匪,”宋澈说道:“飞云帮如此猖獗,所有官府必须联合起来主动出击。” “你说,我听着呢。” “既然飞云帮所盘踞的七里山,距扬州与苏州都不过百里,那么苏、扬二州应当此大任。” “叫扬州出兵协助不难,周大人一封书信即可,但今日你也看到了,江南官兵的战斗力半斤八两,飞云帮占据地理险势,怎能获胜?” “强攻山头定然不行,需要用计。” “何计?”许晓问道。 宋澈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许晓疑惑。 “扬州又多少城防军?”宋澈问道。 许晓说道:“比苏州多些,三千有余。” 宋澈思绪片刻,才道:“让扬州调兵一千五,苏州调五百,走水路从灌口进攻东坡。东坡是七里山咽喉,飞云帮必然全力反抗,但正面战场无需求胜,牵制敌人主力即可; 而后,你挑选五百名苏州勇士,走陆路绕道七里山,想办法从背坡上山。匪徒主力被联军牵制,山寨必定空虚,只待时机成熟,长驱直入迅速占领山寨; 占领山寨后,率军直下东坡,与正面联军前后夹击,飞云帮必灭无疑!” 许晓却道:“两个问题——第一,飞云帮势力不止在水路,还有陆路,我们欲偷渡后山,必定会走一段山路,五百人如何才能不被暴露? 第二,我先前也与你说过,七里山除东坡外,其余三坡极为陡峭,我们如何上得了山?” 宋澈说道:“既是偷渡,自然要轻装上阵,如今各处流民大批逃亡江南,我们何不伪装成流民?一来可瞒过土匪,二来流民没有钱粮,土匪也不会抢劫; 至于这第二个问题,七里山之大,总有上山小径,你不是抓了三十几个土匪么?或严刑拷打,或威逼利诱,总有那么一两个经不住招架会开口的,叫他们带路上山,遇水搭桥,遇山翻山。” 许晓豁然开朗,点了点头,“我这便去办。”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头问:“你去不去?” 剿匪必定不容易,搞不好还会丢命,宋澈当然不想去,可他实在不放心这些老爷兵,点点头:“去。” 许晓抱拳,退出书房。 第五十八章七里山剿匪(二) 宋澈先去了趟白玉楼,以高价买下两块水晶,一块打磨成凸镜,一块打磨成凸镜,用来制作望远镜。 又去铁匠铺订了五把十字镐,三只飞虎爪;再到市场里采购了一批绳索,一大捆牛筋。 想要暗度陈仓,必定得伐树开路,跋山涉水,宋澈虽不是专业登山运动员,但从小便酷爱探险登山,此次兵渡七里山,他至少有八分把握。 次日下午,许晓带着一幅地图匆匆地来到云水坊,他将地图在桌上铺开,沿指道: “这是牢中土匪所画的七里山简图,虽说此山只有东坡可上,但飞云帮在南坡与北坡也有哨口,唯独西坡并未设点; 原因便是西坡最险峻,自南向北四十里,全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均高三百余尺,根本没人能爬得上去; 你瞧,此处便是西坡‘虎跳崖’,若能翻过这里,最多再走个把时辰,便能直通后山匪窝。但虎跳崖是天然绝壁,跟这墙一样陡。” 江南的山,再高也比不了蜀地,三百尺不过七十几米,只要想办法爬上去,再放下绳索软梯,大军深入并不难。 宋澈说道:“既然其余三坡都有哨点,我们便走西坡,且兵贵神速,只能翻过虎跳崖,关于如何登上悬崖,我自有办法。” “我反正是满信你的,”许晓又道:“昨日回去后,我将你的计谋转告了周大人,大人听后大为称赞,当即便书信一封叫衙役送往扬州,方才送信的衙役回报,扬州府已同意剿匪,三日后起兵两千,战船二十艘,顺河而下,直击七里山!” “好!既然如此,许都头也该去挑选军士了,记住,不一定要壮硕,但一定要腿脚利索,翻山越岭可不能太笨重。”宋澈叮嘱道。 “没问题,三日之后,请宋兄来城北点兵!” 许晓抱拳离去。 …… 往后三日,十字镐,飞虎爪,望远镜,登山绳,软梯,相继制作完成。 宋澈将装备依次装入独轮车,盖上破旧棉被,脱下绫罗绸缎,换上粗布破衣,扮一副流民模样。 若让沈文君知晓他要去剿匪,必会吊着臂膀不肯撒手,因此,第三日清早,不等沈文君睡醒,他便偷偷离了沈府,直奔城北军营。 城北点兵,城西码头也在点兵,当初协定的计划便是,苏、扬二州以水路正面牵制。 苏州出水兵五百,战船五艘,自南向北逆水而上,与扬州军在长江灌口汇合,以战船的速度,今日傍晚前便可抵达。 暗度陈仓的五百士卒走陆路,自北城出发到七里山西坡有一百里,若是急行军一日也可抵达,但佯装的是流民,自然不能太快,且必须休息足够,以免腿软疲乏不能制敌。 宋澈的计策是,今日上午出发,下午抵达七里山附近,明日白天绕至西坡,晚上偷渡虎跳崖,休整一夜,养足精神,第三日鸡鸣夜袭匪寨。 纸上谈兵,只需三言两语; 脚踏实地,或不止两三日。 只愿计划能赶得上变化。 宋澈来到军营时,五百士卒均已换上布衣,整齐列队于演武场。 “我方才还担心,宋夫人不放你来,下一刻你便现身了。”许晓笑着,与一位瘦高中年人上前相迎。 “这位便是宋姑爷么?即使一身布衣,也非我等平民武夫相比啊!”中年人笑赞。 宋澈有礼:“这位是?” 许晓说道:“他便是我先前与你提及过的城防军指挥,郑遂郑校尉。” 当兵的个个白白胖胖,这当官儿的却如此清瘦,宋澈再请礼:“原来是郑校尉,失敬失敬。” 郑遂赶忙扶住宋澈,“姑爷莫要多礼了,咱这些吃公粮的武人,却要劳烦姑爷一介儒生同行受累,说出来都觉得丢人啊!” 宋澈笑道:“郑校尉才言重了,肯穿上戎装,保家卫国的都是好男儿,宋某不过有几分愚才,不能与诸位袍泽兄弟相比啊!” “唉……客套的话你们莫要再多说了,宋姑爷既已到演武场,不如帮忙看看士卒的军纪如何?”许晓指着一排排士卒道。 “那便看看吧。”宋澈在士卒中快步转了一圈儿,含笑回到了许晓与郑遂身边。 “如何?”郑遂颇有傲意,“这五百士卒,可都是我苏州军中的精英呐!” “够精神,”宋澈点点头,下一刻却又道:“但太精神了。” “哦?姑爷此话何意?”郑遂疑惑。 宋澈道:“你们莫要忘了,此次咱们假扮的可是流民,何为流民?风餐露宿,衣衫褴褛,黄皮寡瘦,以咱们这军姿走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帮派火拼呢。” 郑遂拍了拍脑壳,“是如此,是如此……” “那以宋兄之见,该作何整改?”许晓问道。 宋澈笑了笑,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往脸上使劲儿搓了搓,再故意弄乱发髻,松垮腰带,作邋里邋遢的模样。 “还愣着做什么?快学着姑爷做啊!”郑遂带头,学者模样往地上抹灰。士卒们相继效仿。 宋澈又道:“让自己变得落魄,只是改变‘形态’,想要装得更像,还得更深层次地改变‘神态’。” “如何改变神态?”郑遂问道。 宋澈笑道:“很简单,一天吃一顿,一顿吃半饱,饿一饿,要死不活的疲态自然便出来了。” 此言一出,武场轰动。 “什么啊,咱们是去打仗的,一天一顿便算了,还不让人吃饱,若是遇到敌人了咋办?” “就是就是……” 这人吧,只要一涉及到饿肚子,准儿会怨声连连。 “大家放心,几日行军的干粮,咱自然是要带足,但必须得到西坡时再吃,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够更好蒙混过关,”宋澈安抚着,又大声道: “参与剿匪者,均是忠勇之士,许都头与我承诺过,若此次能够得胜而归,每人犒赏一头大肥猪!” “赏一头猪啊!这敢情好啊!” 如今猪肉价格暴涨,以士卒的军饷,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嗓子冒一回油,一头猪实在是重赏啦! “不是,宋兄,我何时——” “好了,话不多说,兵贵神速,即刻出发!”宋澈不等许晓说话,抢先振臂高呼。 第五十九章七里山剿匪(三) 辰时未过,全军出发。 引路的土匪叫做“王四”,在牢中主动请缨,意欲将功赎过。但他贼眉鼠眼,目光多变,恐怕不能忠诚。 宋澈,许晓,郑遂,领队走在最前,江南陆路通畅,在未抵达七里山前,无需谨慎伪装,大步行军即可。 “宋兄,我可得好好找你谈谈,我何时承诺过,事后给所有士卒犒赏一头肥猪了?”许晓一路上耿耿于怀。 宋澈笑道:“若凯旋而归,一头肥猪算什么?” “一头猪自然不算什么,可不能是我来犒赏,”许晓说道:“我一个月才三两银子,如今猪肉堪比天价,你将我卖了也买不起一头。” 宋澈笑道:“那土匪窝里,定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若全数充公了,五百头肥猪又算得了什么?犒赏士卒,他们才会为你建功,此乃笼络人心。” 许晓恍然大悟,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暗中给我钱,让我出面替你犒赏将士。” 宋澈笑道:“花自己的钱办别人的事,是为愚蠢;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才叫聪明,此乃为商之道。” 许晓说道:“若土匪真能剿灭,宋姑爷当记头功。” “别,千万别,”宋澈一口回绝,“我之所以参与剿匪,一成是为民除害,一成是为我家生意,剩下八成是为了保护我家人……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以宋兄的聪明才智,若登堂入室,定能权倾天下。” “许都头何时变得这么会拍马屁了?” “实话实说罢。” “可我最讨厌的便是尔虞我诈,恰恰庙堂上有不尽的明争暗斗。” “宋兄不入仕途,是天下人之损失啊!” 是吗? 宋澈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人不能暴露太多本事,特别是在权力者面前。 在这个动不动便会满门抄斩,诛灭三族的封建时代,低调点,错不了。 不知不觉,已走十余里,路旁依旧可见流民,或饿死,或累死,不计其数,死者仅用一块白布,甚至一片芭蕉叶裹尸,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死伤这么多流民,难道苏州府便没有采取措施么?”宋澈好奇道。 许晓摇摇头道:“还能如何?引入城中,不太可能。安置乡野,谁家又有多余的田地与房屋?” “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熬呗,熬到倭患消除,他们便可以回家了,但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在这煎熬中。” “唉……” 唯有一声叹气,而后不了了之。 …… 从早晨走到傍晚,期间歇了三回,行了八十余里。 沿途所遇,不见商旅,多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逃亡江南的流民,有亲戚的奔亲戚,没亲戚的碰运气。 流民多数是从沿海来的,河北,淮南,两浙,闽广,可见倭寇好猖獗,虽不是大举入侵,却将整条海岸线都给欺负完了。 不得不说,大梁水师,真的废物! “许都头,您们瞧,前边日落之处,便是七里山了。”引路的王四指着远方道。 宋澈用望远镜眺看了一番,看似虽不远,可真要论走,肯定不近,他问道:“去西坡还要多少脚程?” 王四说道:“到山脚下仅有十里路,入了川还有二十里,若是一直不歇,至少还要半日。” “前面那片绿林,可有土匪盘踞?”宋澈又问。 王四赔笑:“七里山无论东西南北,只要有道儿,都有讨过路钱的。” 宋澈收起望远镜又问:“以你的经验来看,咱们这只队伍,会被讨钱么?” 王四说道:“一般逃难的流民,我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若是流民中有漂亮的女人,这个……呵呵……” 抢不到钱,便抢女人,何止是土匪,简直狼心狗肺。 宋澈眯着眼睛再问:“你也抢过女人?” “那不能,那不能……”王四赶忙摆手,低头不好意思,“我……我今年才十八,还是个雏儿呢。” 宋澈眉毛高挑,这他妈十八岁?看起来三十八都有了! “那便继续保持你的童子身。” 宋澈对一旁的郑遂说道:“郑校尉,大家都走一天了,不如原地休息,再派几个机灵点儿到前边去放哨,再叫大家吃饱喝足,今夜这顿下去,明日不到西坡便不能再食。” “好。” …… 很快,夜幕降临。 为避免打草惊蛇,谁都没有点火,好在五月江南已不寒冷,士卒吃饱喝足后席地而睡,很快便鼾声四起。 尽管安排得有哨兵,宋澈仍不敢掉以轻心,他靠着大树,仰望星空,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她若是醒来找不见自己,定会急得团团转,然后看到书房里留下的信封,她肯定会生闷气,如今夜已深了,她一定会担心得难以入眠。 宋澈敢保证,回去之后,她的眼眶一定又黑又肿。 也许正是这份牵肠挂肚,才会有入山剿匪的决绝。想念一个人,实在是妙不可言。 “咔嚓——” 耳旁忽然响起了折枝声,宋澈即刻循声望去,狡黠的月色下,一个黑色身影正蹑手蹑脚往路边林子跑去。 宋澈刚要起身去追,一个人影却快他一步窜了出去,当人影回来时,手中还拎着另外一人。 “许都头饶命,许都头饶命,小人只是去方便……”王四赶忙跪地求饶。 许晓冷声道:“你是姑娘么?方便还要往林子里跑?我告诉你,我一直盯着你的小动作。” 看来不敢掉以轻心者,还不止宋澈一人。 “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四使劲儿磕头。 许晓呵道:“若不是指望着你带路,我早一刀将你给宰了!” “哎,许都头,别这么凶嘛,”宋澈随手从地上挫了一枚泥丸,走到王四身前,轻唤了声:“王四。” “啊?”王四昂头张嘴。 宋澈顺势将泥丸往他嘴里一丢,直接便顺着喉咙吞入腹中,王四扣着喉咙大声干咳。 “你不用扣了,我这‘一日丧命丸’入口即化,若一日之内得不到解药,你必将肠穿肚烂,生不如死,最后腹痛而亡,”宋澈拍了拍手,走回树干坐下,又笑道:“至于你能否拿到解药,全看你明日如何表现咯。” 第六十章七里山剿匪(四)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许晓摇醒了宋澈,示意该出发了。 “方才联军斥候来报,苏州军与扬州军已于昨日下午在灌口会师,当夜便进行了登陆突袭,但效果甚微,如今已在河对岸扎营,与飞云帮匪众对峙。”许晓说道。 宋澈伸了个懒腰,大清早便听了个好消息,“让斥候回报,今夜丑时到寅时,注意天上的火流星,但见信号便发动猛攻。” “妥。” “这马上便要入山了,若扎堆一起走,太过引人注目,叫士卒们三五成群即可,总之零散些,一定要装得像一点儿。” 宋澈推着自己的独轮车,与许晓等十来个士卒打头阵,为防止王四临阵生变,郑遂亲自押着他藏匿于队伍中。 流民队伍,三三两两,熙熙攘攘,挺进七里山。 入山四五里,一片茂密绿林,许是好久未遭人踩踏,杂草已漫出了山道。 再往前走三四里,忽而一家驿站坐落路边,宋澈拿起望远镜探看——驿站十分破落,未挂幡号,依稀可见拴着几匹马,说明里头有人。 驿站往往是官家为商旅提供食宿所设,七里山匪徒盘踞,谁又敢在这里讨生意? “情况如何?”许晓问道。 宋澈说道:“多半是土匪占了驿站,拦路打劫。” 许晓怒道:“这何止是打劫,分明便是明抢,这帮土匪,真将自己当土皇帝了!” “待会儿闷头过去即可,若他们拦路来问,先看我随机应变,若实在兜不住,再快刀杀之,”宋澈说着,又道:“你传话下去,若看到我咳嗽,让领队的什长也跟着咳。” “咳嗽?”许晓疑惑。 宋澈笑道:“此乃疑人之计,跟着学便是,定能安稳过关。” 许晓不再多问,挨个儿传话分说。 不一会儿,流民队伍路过驿站,众人低头匆匆加快步伐。 “给我站住!” 忽然,驿站里传来一声呵斥。 随后,七八个汉子持刀走了出来,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瞧便是拦路抢劫的歹人。 “你们从何而来?”一个胡子拉碴的土匪大声质问,显然他是这帮人的头目。 宋澈从容不迫,赔笑说道:“回好汉,我们是从沿海逃难来的,借路经过此山,还望您们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 土匪并未多看宋澈等人,而是绕着几辆独轮车转悠,“这些是什么?” 宋澈说道:“都是些旧衣破被,不值钱的。” “呵……将钱财藏在行李下边的人我可见过不少。”大胡子土匪招呼手下,“给我搜!瞧瞧他们的衣被下是否藏了东西!” 匪众们开始扒拉独轮车。 士卒的兵器都藏在车底,若是被翻出来还不暴露? 宋澈紧握着袖中电棍,许晓与众士卒也蠢蠢欲动,倘若真有变故,他们必先下手为强。 但好在衣被压得够多,匪众们耐心不足,翻找了几件便罢了手,“刀哥,都是些破布溜溜儿,没啥值钱的东西。” “真忒娘晦气,大清早便遇到一群穷光蛋,赶紧给老子滚!”大胡子见失了价值,也不再多刁难。 宋澈暗松一口气,推着独轮车便要走,谁料这时大胡子突然又折了回来:“等一等!” 宋澈眉头一皱,“好汉还有何事?” 这次,大胡子开始打量起宋澈,疑惑道:“流民我见过不少,这么多人一起逃难还是头一次,且流民大多数都是从北方逃去江南,你们为何却往江西跑?” “唉!”宋澈重重地叹下一口气,凑近大胡子诉苦:“好汉有所不知,正是所有人都往江南跑,才导致江南爆发了瘟疫啊,我们……咳咳!咳咳咳!!!” 他一边捂嘴猛咳,一边说道:“为了不染上瘟疫,我们便决定转走江西,这队伍原本这趟有一千多人呢,但那些老弱妇孺身子骨薄,多数都病死在了路上,我们……咳咳!咳咳咳!” 他又剧烈地咳了几声,摊开手掌时,掌心还多了一口鲜血。 许晓即刻会意,也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士卒们纷纷效仿。 “好汉,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快……快救救我!”宋澈作颠倒模样,扑向一众土匪。 土匪大骇,连忙后退,“妈的,还是群肺痨鬼,统统给我滚开!” “我方才翻了他们的被子,我得赶紧去洗洗!” 七八个土匪,一溜烟儿跑回驿站,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宋澈啜了一口血沫,暗自冷冷一笑,推起独轮车,跌跌撞撞往前走。 待离远了驿站,他才恢复了步伐。 这时,许晓上前说道:“原来你让我们跟着咳嗽,便是为了装传染病……哎,你嘴里那血是真是假?” 宋澈缓缓吐出被自己咬破的舌头,“你说呢?” 许晓敬佩不已,“有时血流成河也不一定能赢下战争,宋兄仅用舌尖一滴便化险为夷,高,实在是高。” “少拍马屁了,快将王四叫来,前边儿分路了。”宋澈笑道。 当下已走过丛林,视野豁然开朗,崇山峻岭尽收眼底,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坡度缓降的大道,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 不一会儿,许晓便将王四拎了过来。 “宋姑爷,我的好姑爷,您行行好,将解药赐给小人吧,小人从昨夜到现在,只觉得腹痛难忍,是不是你那毒药提前发作了啊?”王四当即便跪在了宋澈脚下,苦苦哀求。 吃了一颗泥巴,肚子不痛才怪呢。 “你放心,一日丧命便是一日丧命,不会多一刻钟,也不会少一刻钟,”宋澈指着前方分岔道路:“只要你能将我们带到西坡虎跳崖,解药自会给你,你还不快些指路?” 王四揉着肚子站起,有气无力道:“大道是通往江西的下山路,走小道可前往西坡虎跳崖……” “还有多远?要走多久?”宋澈问道。 王四说道:“距离是不远,只有十二三里,但小道崎岖难行,至少要两个时辰。” 宋澈又用望远镜打量了一番四周,确认隔山无眼后,振臂与士卒招呼:“大家将刀剑各背上,吃饱喝足,咱们从小路进山!” 众士卒从衣被下取出刀剑,又拿出干粮与水边走边吃。宋澈则依旧推着独轮车。 “宋兄,何不将车弃了,推着进山多费力。” “我说我这辆车,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宝贝,你信不信?” “信!”许晓夺过独轮车,推着往小道进发。 第六十一章七里山剿匪(五) 崇山峻岭,固然难行,却不失为掩护,宋澈手举望远镜,走一步探一步,五百人行军可不能暴露。 “唉,这山路可真难走,放眼望去近在咫尺,脚踏实地海角天涯。”许晓已不知抹了多少把汗水。 五月江南的太阳,还是有些威力的。 宋澈喘气笑道:“比起蜀山的金牛古道与华山的天险栈道,这七里山实在要温柔太多。” 许晓疑惑道:“听宋兄的口气,莫不是连这些天险栈道都爬过?” 宋澈难道会告诉他,自己不仅爬过,还从上面摔下,然后穿越到了这儿,与你做了朋友? “只听过,未曾爬过。” “许都头,宋姑爷,前方便是虎跳崖了。”走在前头的王四,遥指前方说道。 西坡绝壁居多,且纵横绵长,虎跳崖更是要比其它山崖冒出一个头,估摸着算起码有四百来尺高。 悬崖峭壁似被刀砍,几乎与山谷垂直,崖壁不见任何绿植作物。 “如此险峻的山崖,除非有飞天之术,否则根本爬不上去。”许晓与众士卒,皆是同一个姿势,抬头仰望,摇头否定。 宋澈皱着眉头,问王四:“这西坡除虎跳崖外,可有其它地方能入后山?” 王四指了指山谷右侧:“往东走大约四十里,有一处断崖稍矮,不过那里已邻近东坡,说不好会有人巡视。” 山道蜿蜒,十几里路便走了半天,更莫说还要绕道四十里,这显然不可行。 “不走了,我们就爬虎跳崖!” 宋澈一把揭去覆盖在独轮车上的衣被,将软梯,麻绳,飞虎爪,牛筋,十字镐,一并取了出来。 “你这些东西是作何?”许晓问道。 “我要作一个‘巨型弹弓’,”宋澈将三只飞虎爪绑上绳索,又问道:“弹弓你们都知晓吧?将这飞虎爪当做弹丸,拉着绳索射上虎跳崖口,随后再找一人攀登上去,再将软梯吊上再放下,人便可陆续攀爬。” 许晓愣了愣,点点头:“可行。” 牛筋韧性极佳,可作为弹绳,崖下遍地茂林,支架也可就地取材。 宋澈找到了两棵并排大树,让士卒将之撸秃成杆,以制作弹弓之方式,拴上牛筋与弓托,后将捆绑着绳索的飞虎爪装上弓托,一把巨型弹弓便算完成了。 “来十个壮汉,咱先试一试!” 宋澈自己捧着弓托,叫十名壮汉拉扯牛筋,找准虎跳崖口的角度,大喊道:“受力还不够,继续拉!” 十名壮汉同时用力,牛筋被拉至三倍长,树干也有弯倒之势。 “我数三声,说放大家便一起放!” “三!” “二!” “一!” “放!” “呼哧!” 飞虎爪瞬间发出,连带着绳索朝虎跳崖口飞去,可惜角度有些偏差,虎爪在将要靠近崖口时撞在了峭壁上。 “力道是足了,准头还不够,再来试过。” 通常第一次,都很难射中的。 第二次力道不变,宋澈将角度拉高了些,这次成功射上崖口,可拉扯了一番后,飞虎爪还是掉了下来。 调整角度再来! 加大力度再来! 一连射了七次,宋澈精疲力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八次时,飞虎爪紧紧扣在了崖口。 宋澈用力拽了拽,很结实。 “那么,谁上?”宋澈看向众士卒。 仅凭一根绳子,攀爬几百尺悬崖,谁心里不虚? “既然如此,只有我亲自上阵了。”宋澈撸起袖子道。 这时,许晓抢过了绳索,“还是我来吧。” 宋澈心里暗笑,就等你这句话呢! 如今他腰缠万贯,家有娇妻,实在不该冒这个险。 宋澈从车内取出一双靴子,一副手套,并着十字镐递给许晓:“此乃特制的登山靴,登山镐,攀岩手套,能对你攀爬悬崖大有帮助。” 许晓接过装备穿上。 宋澈又嘱咐道:“登上崖口后,第一件事便是取下飞虎爪,将绳索找地方绑结实,随后将软梯与绳索吊上去,咱再多设几条攀爬线路,以便加快效率……对了还有,登顶后勿要大声喧哗,山川回音阵阵,以免隔山有耳。” 许晓点点头,没有多言,将绳索捆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 宋澈又让士卒去山谷附近割来干草,垫在崖底以防意外发生。 接下来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与仰头观望。 半个时辰后,宋澈脖子都仰酸了,更莫说攀爬的许晓。 许晓爬得并不快,每一次都稳扎稳打,先固定好登山镐,再跨步登上。 有这份执着与坚持,何愁盗贼土匪不灭? 不知不觉,又过半个时辰,许晓一鼓作气,双手擒着绳索,借力飞檐走壁,一举跳上崖口。 “好哇,好哇!”士卒们欢呼雀跃。 隔了一会儿,许晓在崖口高高举起拳头,示意绳索已固定好。 宋澈将软梯与绳索困在吊绳上,许晓往上拉。 待东西拉上崖口后,许晓将之固定,抛下一副软梯,两根吊绳。 “听我说,先来两个人,将安全绳系在腰上,随我从软梯爬上崖口,而后将我独轮车先钓上,待独轮车上崖,左边两根作为安全绳,十人为一组,攀爬软梯,右边这根则作为吊绳,三人为一组,你们爬,我们在上面拉,如此便可加快效率。” “那吊爬的人岂不是很危险啊?先不说吊绳是否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万一石块将绳索磨断了咋办?”有士卒惊恐。 “大家放一百个心,我自有妙招,吊爬之人,会更轻松呢。” 一路走来,宋澈的才智已深受士卒认可,他说有妙招便必定有妙招。 而后宋澈与两名士卒,便顺着软梯开始攀爬,有了下脚之处,爬起来要轻松许多,只是谁也不敢往下看,闷着脑袋往上莽便是。 两刻钟后,宋澈三人登顶,解开安全绳丢下山崖,士卒按照原先计划,将独轮车三处固定。 为了防止绳索被石块磨断,宋澈专程割了一批青草垫在绳下。 “你为何如此钟情于你的独轮车?”许晓边拉边问。 宋澈笑道:“很快你便会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七里山剿匪(六) 众通力合作,独轮车很快便被拉上崖口。 宋澈将独轮车倒反过来,架在崖边,将吊绳从轮轴上穿过,说道:“这个便叫做‘定滑轮’,可以减少摩擦,省不少力气。” “就这么个简单玩意儿,真的能省力气?”许晓挑眉怀疑。 “试试便知。”宋澈从崖下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开始上人了。 崖下的士卒们,按照原先计划,分两批次开始攀爬。 宋澈想去搭把手拉,许晓却推开他道:“力气活儿还是让我们来干吧,免得勒出茧后,你回家不好与夫人解释。” 宋澈叉腰呵呵发笑。 许晓等人在滑轮另一头拉,吊着的三人借力走壁,攀爬速度快了软梯上的好几倍。 “嘿!果真轻松了许多呀!吊着的那三位兄弟,起码也有个四百来斤吧,我们这儿拉起来却似是百十来斤的重量。”一个士卒连连称奇。 “可惜崖口无支点,否则做个‘动滑轮’能更省力,只需一人一臂之力,便可将他们轻松拉上来,”宋澈指着山川傲然道: “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吊起整座七里山!” “姑爷真乃神人也!” 半刻钟后,吊绳三人组顺利登顶,两刻钟后,软梯十人组也依次抵达。 人力越多,拉得越快,待熟练之后,一刻钟便可上十三人,一个时辰则可上一百人。 从正午午时,到深夜亥时,历时将近六个时辰,五百人终于全部登上虎跳崖。 众人站在崖口,仰望齐平星空,眺望山川绵绵,顿生豪迈之气! “大家吃饱喝足,抓紧时间休息,丑时一到,咱们趁夜袭寨。” 士卒们早已疲倦不堪,吃喝完后便席地睡去。 宋澈则坐在崖口,吹着山间清风,望着浩瀚星空,不停打磨着弹头。 圆弹头只能打破陈飞虎的表皮,尖弹头肯定能要了他的命! “姑爷,姑爷……马上便要一日过了,求您赏赐解药。”王四捂着肚子,跪地磕头哀求。 宋澈笑道:“一日丧命丸是骗你的,那只是一颗泥丸罢了。” “啊?”王四大惊,又疑惑:“可我肚子明明隐痛一日了。” “谁吃了泥巴都会肚子不舒服,那的确不是毒药,”宋澈斜着眼睛又问:“如何,此刻你肚子还疼么?” 王四揉了揉肚子,眼睛一亮,“好像……真的不疼了!” 宋澈摇头呵呵发笑。 王四又“啪啪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几日相处,深被姑爷之才所折服,小人在此发誓,从今往后改过自新,争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多么宏伟的志向! 宋澈摆了摆手,“下去歇息吧,后半夜还需你带路。” 王四拘礼退下。 事实证明,想要赢得尊重,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 渐渐, 山风渐亮,月上梢头。 空山万籁俱寂。 许是战斗在即,士卒们早早苏醒,磨刀霍霍,闪闪发亮! 趁着这股兴奋,大军操刀东上! 五百士卒背刀,在王四带领下,疾走后山匪寨。 三刻钟后,匪寨灯火,依稀可见。 宋澈用望远镜探看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大批土匪都已下山迎敌,留守匪寨者寥寥无几。 士卒摸黑来到寨外。 “兄弟们,剿匪除恶,便在今夜,随我杀啊!” “杀!” 五百士卒同时发起冲锋,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寨门,在砍杀了十几名土匪后,其他土匪也识趣放弃抵抗。 短短一刻钟不到,便顺利拿下匪窝。 许晓留一百人看守俘虏,郑遂领四百人即刻下山,待来到半山腰时,宋澈往天上冲了一颗烟花弹。 烟花如流星,爬升至夜空,“轰”一声炸裂。 “咚咚咚……” “嘟嘟嘟……” 见到进攻信号,山脚下擂鼓吹角,很快火光与冲杀声同现。 苏扬联军抢滩登陆,山匪则借地理优势,往滩头射箭,滚落巨石,叫联军进得艰难。 “杀啊!” 郑遂率军从背后杀出,光是吼战之气势,便叫土匪吓破了胆,宋澈用火葫芦炸开土匪防御工事,士卒从缺口涌入,先斩弓弩手,再杀投石兵! 失去弓箭与滚石压制,苏扬联军杀上山坡,一阵刀光剑影,前后两军在东坡山脊汇合,土匪见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 陈飞虎领着仅剩的十几名手下退下山谷。 联军三千余人,迅速将山谷团团围住,几百只弓弩同时对准了陈飞虎。 “陈飞虎,你的土匪窝早已被宋姑爷设计夺占,尔等还不快快放下武器投降!”郑遂大声喝道。 陈飞虎怒瞪着宋澈:“可恨呐!我陈飞虎纵横江湖十余年,今夜却落败在一个书生手中!” 宋澈冷笑,大声道:“你狗屁纵横江湖,你分明是个祸乱江湖的贼匪头子,杀你,动动手指即可!” “啊啊啊……”陈飞虎怒声狮吼,炸开身上衣襟,黝黑结实的肌肉,如同磐石堆叠而成,“兄弟们,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十几名土匪向谷外突围。 “放箭!” 一声令下,弓弩齐射。 十余匪众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陈飞虎用手护着双眼,任由箭雨袭身,亦毫发无损! “好一身了不得的硬气功,这家伙怕是出身不俗啊!” “围剿杀之!” “且慢。”宋澈叫住了众将领,“杀他,我一人足矣。”随即,拔出左轮,独自一人走向谷口。 宋澈一夫当关,只身拦在谷口,举起左轮瞄准冲来的陈飞虎。 “好狂妄的书生,竟敢一人拦我!”陈飞虎感到莫大耻辱,如一头发怒的犀牛,每一步都震颤大地。 五十丈! 三十丈! 十丈! “宋姑爷,快快闪开,以你的小身板儿,拦不住——” “啪!” 枪响在山谷回荡。 陈飞虎速度逐渐放慢,步伐也从铿锵变成踉跄,他眼睛暴突,瞪得似铜铃,目光充斥着不甘与难以置信, 他坚持走到宋澈身前,刚想伸手去抓,“噗呲”一道鲜血自额间弹孔中喷溅而出,随即便摔倒在了宋澈脚下,嘴里嘟囔着,“这……怎么……可能……” 宋澈吹去了枪口的硝烟,功夫很高不怕菜刀?这一套对火枪可不管用。 第六十三章功成身退 剿匪的后续事宜,宋澈并未参与,当夜便在灌口寻了艘轻舟,准备顺水而下,返回苏州。 许晓本打算亲自护送,宋澈却道:“我虽不好大喜功,但那土匪窝里的金银财宝,咱苏州军应该占大头,许都头应该留下来置办,可别忘了每人一头大肥猪的承诺。” 许晓叹道:“大家都有一头猪,宋兄却分文不取?” 宋澈摇了摇头,土匪的钱都是收剐民脂民膏,他自然不屑于要,何况他也不差这些钱。 他跳上轻舟,许晓安排了两名衙役随船护送,又问:“意思是说,此次剿匪,宋澈没来过?” 宋澈负手立于船头,大袖衣带临风而起,淡淡一句:“功名与利禄,于我眼中如飘散云烟,处江湖之远,也未必不能安天下……请划船,我归心似箭。” 家,比什么都重要。 许晓无有多言,抱拳相送。 衙役撑船摇桨,送宋澈出滩头。 轻舟顺江而下,速度不会太慢,于寅时出发,午时前便抵达了苏州城西。 衙役在码头租了辆马车,送宋澈回府的一路上,边走边吆喝: “乡亲父老们,七里山剿匪大捷,飞云帮匪众已于昨夜全部伏法,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匪患啦!” “真的假的呀?” “从差爷嘴里说出来的话岂能有假!” “我终于可以回江东探望老母亲啦!” “苍天有眼啊!” 听此好消息,百姓俱欢颜! 听欢呼声,马车内的宋澈也好不欢喜,拔除飞云帮这颗毒瘤,江南,江东,江北,乃至中原道路都被打通了,物流贸易也将逐渐恢复,人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 沈府,内院。 沈文君捧着一碟鱼食料,靠坐在小亭边,时不时撵上几粒,喂养池中锦鲤。 短短三日不见,她似憔悴了不少,厚厚的眼袋,重重黑眼圈,脸色稍显苍白。 “鱼儿,我可真羡慕你们,自由快乐,了无烦恼,更没有牵挂。”她轻叹道。 这时,亭外却传来一声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猛地回眸,见宋澈提着一个食盒,含笑从庭廊走来。她先是惊喜,想扑上去相迎,忽然又撅起了嘴,将饲料往长椅上狠狠一跺,偏过头去,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宋澈摇头微笑,从食盒中取出几碟小菜与两碗米饭放在石桌上,“听爹娘说,这几日你茶饭不思,是打算减肥?” 沈文君又哼:“一肚子气都撑饱了,哪儿还有胃口吃饭?” “谁气你?我替你教训他!” “那个一声不吭,只留一封信便走了的丈夫呗!” “啊?那岂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沈文君几乎弹了起来,指着宋澈的鼻子:“你可知从见了那封信后,我有多担心你么?我甚至都想追出城来找你!你说你一介白衣,又不会武功,跟着军队去剿匪,万一万一……” 她兜着眼泪,攥起拳头,有气无力地砸在宋澈胸口,“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成小寡妇了?” “这个嘛……我若是死了,小寡妇再讨一个回来呗。” “你……你还敢打哈哈,我……我去撇根斑竹来,将你敲成菩萨脑壳!” 她气呼呼的模样,脸上恢复了不少血色,宋澈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言语真挚:“匪,剿灭了;人,也没事;店,继续开;摊,继续摆;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沈文君昂首,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何重要之事?” 宋澈端起米饭笑道:“饭,还得吃。” 沈文君一抹泪水,接过碗筷,一边大口往嘴里刨,一边笑着问:“哎,你此次随军剿匪,定不容易,可否与我讲讲?” “倒也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为夫足智多谋,智勇双全,神机妙算,精明强干,博古通今……之类之类,一些不足以挂齿的小事罢了,夫人既然想听,那我随便挑两件与你说说吧。” 次日,苏州军凯旋而归,百姓纷纷出城相迎。 许是大家伙儿都安了心,苏州城很快便恢复了生气。 私房专卖店蹭着这波热度开张大吉,生意简直是红红火火恍恍惚! 宋澈买下的地皮,也开始着手开荒,计划今年秋末,将三百亩荒地开垦成适合农桑的良田,雇佣的工人都是流民,除去官府所补贴的三成,宋澈还私自将工价多加了一成,如此一来,每户流民出一人来帮工,便至少能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 待良田开垦后,春夏养蚕,秋冬种菜,肯定还需要人力,又能解决一批流民温饱。 南方物流渠道逐渐打通,老丈人也在考虑重拾走商生意,要知道,江西,江东,中原,好多老客户都盼着能够买上一匹绢布。 在宋澈的指点下,刘三儿的赌坊生意做得飞起,扬州二叔的蒸馏酒也卖得相当不错。如今他即便是坐在家里,也有大把大把银子流入腰包。 如今城北沈家在布匹行业中,不论是声誉还是售额,都远远超过了城西陈氏。 宋澈也不是那种自己吃了饭便会将锅给砸了的人,只要陈仁才不再来自讨没趣,他甚至会很欢迎陈氏加盟。 不过以陈氏还在大量囤积绢布的手段来看,他们并不想放弃与沈家竞争第一的机会。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合理的竞争是必然,可若是耍不良手段,那就必须给他干得服服帖帖! 第六十四章老太君生病了 时间飞逝,已至六月。 炎炎夏日,出门走上一趟,回来便要汗湿衣裳。 绫罗绢丝,材质浅薄,透气冰凉,是应季的好卖品。 再加之私房本身轻便爽快,汗湿了脱下来洗洗即可,因此,私房客户不单单只是女人,许多男人在穿过后,觉得舒适了,回购率也非常之高。 关于战事,大梁王朝果然还是不能血性到底,据老丈人探听来的消息,说朝中已派遣使者前往第戎求和。 打不过便赔钱嘛,说不丢人也丢人,说丢人还真丢人! 听到此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陈氏,杨氏,乃至于丈母娘的娘家周氏,丝绸,盐铁,贡茶,珍珠,玛瑙……都在岁币范畴之内,此次第戎来势汹汹,不用想也知道要狮子大开口。 宋澈在铁匠铺订购的二十只长枪已打造完成,送了五支给官府,留五支云水坊用,剩下十支则装备在沈家家丁手中。 火枪虽是好东西,但也得会使才行,近几日上午,宋澈都会带着枪手们到香茗山附近进行打靶操练。 一连五日下来,枪手们均已掌握使用技巧,宋澈也不再多花时间去教。 说句实在话,打枪这种事,哪个男人不精通? 许晓也是“衙门火枪队”中的一员,自剿匪过后,他每每来找宋澈,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日是打靶训练的最后一日,他还是没忍住,钻进了宋澈的马车:“宋兄,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将这件事告诉你才行。” 宋澈往左轮枪上哈了一口气,一边擦拭一边道:“让我先猜一猜,此事一定会让我产生困惑,且与飞云帮有关,对么?” “你这么聪明,自然瞒不过你了,”许晓皱眉严肃,“先前清理土匪窝时,除了搜出大量钱财,还有一大屋子女人!” 宋澈眯着眼睛,随即一笑,指点着许晓:“你见色起意,不甘寂寞,以公谋私,将她们都掳回家里去了?” “哎呀!你……你——” “哈哈哈……”宋澈大笑道:“抢钱,抢粮,抢女人,此乃土匪一贯作风。匪窝里有女人,岂非合乎常理?” “可这些女人不是拿来淫乐,而是拿来贩卖的!”许晓说道:“从那些被俘虏的土匪口中得知,飞云帮所抢来的女人,全都会被拉到扬州贩卖; 你再想想,洪氏兄弟是飞云帮的人,他们也在苏州拐卖女人,这很明显便是同一条罪链,我甚至怀疑江南有一个巨大黑商,在背后暗中操纵着贩卖人口之事。” 宋澈抿了抿嘴唇,望着许晓,“许都头疾恶如仇,可你也知这是条罪链,你若想通过顺藤摸瓜将之连根拔除,指不定能摸到天子脚下去,呃……你有这个本事么?” 许晓想说话,宋澈抢先补了一句:“我也没这个本事。” 许晓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宋澈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只得暗叹一口气,告辞下了车去。 宋澈在马车内,同一个姿势,同一个眼神,思考了许久许久,才找出了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我妻子这么漂亮,我锦衣玉食不愁,我干嘛给自己找罪受,我本来便是个自私的人。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能有一份辛德勒的名单。 …… 回到家时,已是正午。 宋澈刚走到膳厅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啼哭声。 是丈母娘的哭声。 宋澈当即便迟疑了脚步,丈母娘平时为了催他们生娃,用了不少硬招儿,难不成今日改变策略,该用情感攻击了? “娘,你别哭了嘛,生老病死,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沈文君出声安慰。 “哎呀,你娘不是还没死么?行了行了,我马上差人去准备客船,下午便送你回杭州!”老丈人在说话。 “那怎么行?你娘过世,三年孝期还未到,我这个当儿媳的若这时出了家门,让外人听到了,还不得到处传我不守妇道,为了娘家,不顾婆家!”丈母娘大哭:“娘啊,女儿不孝,怕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您了!” “娘,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沈文君带着哭腔。 宋澈在门外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听来应该与催生无关,他低头走进膳厅,先挪到沈文君身边,扯了扯她袖子,低声问道:“发生啥事儿了?” 沈文君说道:“刚刚周家仆人送来消息,说外婆突然一病不起,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奶奶才去世两年半,按照习俗,娘必须在家守孝三年,不得出家门。这一边是婆家的规矩,一边是娘家的老人,唉……” 这还有啥好犹豫的?人都快死了,做儿女的天南地北,跋山涉水,于情于理都得回去奔丧尽孝……当然,这只是宋澈所认为。 老丈人在一旁也不开腔,虽说方才是有松口让丈母娘回家探亲,可看表情还是有些不太情愿,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守孝要远远大于娘家尽孝。 “娘,您看要不这样,反正近来坊间生意稳定,我与文君也得空闲,我们替您去扬州探亲如何?”宋澈提议道。 “真的?”丈母娘眼睛亮了。 宋澈挠了挠头,笑道:“我虽是上门女婿,可与文君成亲至今,亲戚们都不知晓,正好藉此机会,去拜访一番外婆与娘舅。” 老丈人也满口欢喜,“如此甚好,年轻人就该多走动走动,你们外婆家可是杭州首屈一指的大富商,这关系自然越紧密越好。” 丈母娘瞪道:“关系关系,你就知道关系,你这么在意关系,何不敢与文君他们一起去?” “我……我……我去上个茅房。”老丈人灰溜溜儿跑出膳厅。 丈母娘轻哼:“当年上门求亲的富家公子,一屋子都站不下,我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爹?” “好啦娘,您别伤心了,外婆她洪福齐天,兴许只是生病了呢?”沈文君将丈母娘扶上饭桌。 “文君,小澈啊,这次实在麻烦你们了。”丈母娘愧疚,但是不明显。 宋澈笑道:“母上所不能及之事,儿女自当全心全意。” “好好好,这个女婿是真不错啊,娘家人瞧了,肯定喜欢,”丈母娘说着,突然又道: “哎,对了,听说杭州城西有一座慈音寺,那里头的送子观音可灵验了,此次你们去杭州,一定得抽空去拜拜,若来年真能给我添了个大胖孙子,娘要拿五百两去还愿!”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苦笑,绕来绕去到最后,还得回到这一坎儿。 大胖孙子,哪儿有那么容易生! 第六十五章下杭州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不仅有温婉怡人的西湖美景,还有澎湃汹涌的钱塘江潮,更是两浙沿海的政治首府。 与沈文君成亲这么久,还从未出去走走,趁着此次回娘家探病,好好享受一番二人世界,不失美哉。 当日下午,沈文君从云水坊里调了一车丝绸,若干衣裳与私房,当做送给娘家人的礼物。 次日清晨。 因是要出远门,沈文君又做了‘玉面小郎君’,草草用过早饭,便将丝绸装上马车,前往城西码头,乘船下杭州。 “文君,闻说杭州附近有流寇,你们最好是待在城里,莫要去沿海一带逗留;还有,周家是个大家族,要处处谦逊,处处礼让;还有还有,记得去慈音寺拜一拜送子观音……” 临行前丈母娘再三叮嘱。 “知啦,知啦。” 沈文君连连应是,与宋澈坐上马车,就此离开了沈府。 飞云帮覆灭之后,水运物流生机勃勃,码头上的商旅客流,明显比之前高出不少。 “宋姑爷,这儿呢,这儿呢!” 马车刚上码头,刘三儿便带着几个下人,跳喊着上前相迎。 刘三儿自从当了赌坊老板,活得越来越像个人样了。 刘三儿引着马车来到渡头,指着一艘停泊在码头边,挂着巨帆的大客船,“姑爷,夫人,这便是我为您们准备的客船,从码头出发,随运河顺流南下,未时不到便可抵达钱塘湾。” “这么大艘船啊?就我们两个人坐?”沈文君仰望感叹。 宋澈心里也有些吃惊,他只是让刘三儿随便准备,没想到竟租了这么大一艘,“二人世界,自然不能有旁人叨扰了。” 夫妻二人,携手上船,刘三儿随即嘱咐手下,将丝绸搬了上去。 水手解开船锚,扬起白布大帆,客船渐渐驶出港口。 沈文君站上船头,闭眼昂头享受晨曦,张开双臂拥抱河风,微摆的袖带与衣角,飘摇的耳环与发丝,一动不动,倾国倾城。 宋澈从身后轻轻搂住娇妻细腰,枕着粉颈嗅了一口女子清香,在她耳旁道:“我给你看个宝贝,你一定喜欢。” 沈文君扭了扭腰肢,发觉有什么东西膈着后背,她很快便红了脸:“讨厌,船上还有其他人呢……” 宋澈一挑眉梢,取下别在腰间的望远镜,递给沈文君:“我说的是这个,你想什么呢?” 沈文君却有些失望,接过好奇,“这是何物啊?” “这个叫做千里镜,用它可以眺望三十倍远的地方,”宋澈手把手教学,将镜口搭上沈文君的眼眶,“你闭上右眼,只拿左眼看。” 沈文君学着探看了片刻,惊喜道:“码头!是码头!我看到码头了!连人脸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宋澈笑道:“也莫要望得太久,眼睛会发酸的。” 有了此物,沈文君几乎是钻在里头了,走一路便看一路,完全乐此不疲。 宋澈便坐在船头,沿运河欣赏风景,在一千年后,运河还是那条运河,但两岸村店将会变成一幢幢高楼大厦,鸟语花香也会被此起彼伏的发动机咆哮所代替。 不是跨越两个时代的人,真感受不到这种天差地别。 “对了夫人,外婆家生意做得这么大,为何不见苏州城里有周氏分店?”宋澈随口问道。 沈文君说道:“周氏以‘走商’为主,只在杭州有商行店铺,不过他们的货物苏州多得是,比如白玉楼里的珍珠玛瑙玉石,大部分都是从周家收购的,而且杭州沿海,有海运港口,货物通过‘海上丝路’远销到国外。” “近段时间,流寇猖獗,周家的生意估计受了影响吧?”宋澈问道。 沈文君说道:“影响自然是有的,不过外婆家大业大,光在杭州便有十八家商行,坐吃山空都够好几辈人了。” “那外婆是个怎样的人呢?”宋澈又问。 “老太君啊?她可是我的偶像,”沈文君自豪道:“老太君与老太公是指腹为婚,十三岁嫁入周家,十五岁随太公走南闯北,十八岁便已掌管三家商行,纵横商场数十年,膝下儿女双全,金玉满堂,又持斋把素,乐善好施……要夸她的话,我说一天也说不完,总之,我的愿望便是励志成为像她那样受人敬仰的女商!” 古代对女子抛头露面存有根深蒂固的偏见,老太君能破壁封建,更能在男权社会中脱颖而出,的确称得上是一代奇女子。 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手握财权的老人,若是死了,周家必会受其影响——若一个大家族,儿女只想着如何争财产,亲人之间也尔虞我诈,肯定是富不过三代的。 宋澈突然有种预感,此次杭州之行,不会那么简单。 “假设外婆真的去世,咱们还要披麻戴孝,送她入殓?” “那是自然,她可是咱娘的生母,即便外婆能挺过这一关,咱去都去了,再怎么也得在杭州住上十天半个月,”沈文君问道:“怎么?夫君有所疑虑?” 宋澈微微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来听说两浙流寇多发,杭州又是临海之城,寻思着,能不将自己立于险地便不将自己立于险地。” 更莫说是杭州,前段时间在香茗山所遇到的东瀛忍者,甚至已在苏州城外出现。 流寇可以是打家劫舍的海贼,但忍者肯定是来自于政府组织,通俗而言,忍者便是国家情报局的特工。 流寇会在沿海作乱,也许藏着更深的阴谋。 沈文君却道:“哎呀,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杭州可是两浙首府,有好几万城防兵呢,流寇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蠢到来洗劫杭州城的。” 城防兵?其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 “但愿如此吧。” 第六十六章人间惨剧 客船不仅顺水而下,又是逆风而行,大大加快了航行速度。 午时刚过,来往的船只愈渐增多,杭州城的身姿若隐若现。 “夫君!我看到杭州城啦!” 沈文君握着望远镜兴奋道,“这千里镜真是个好东西,日后只要站在咱们家阁楼,便能望到云水坊。” “好了,你都看一上午了,别将眼睛看花了。”宋澈劝道。 沈文君却抱着望远镜不肯撒手:“让我再瞧一会儿嘛,昨日我书信到了周家的,雅昭她一定会来码头接咱们,我得在船上先找见她才行。”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她开心便好。 “不好!”沈文君突然表情严肃,指着不远处的岸边:“有一伙人在行凶,还拿着棍棒呢!” 宋澈顺着望去,肉眼大致可见,是有一群人在岸边追打着谁,“嗯……不知前因后果,咱还是少管闲事。” “被打的是个少年,打人者好凶戾,往人家脑壳上敲,不信你瞧!”沈文君递过望远镜,眼神含带迫切。 宋澈笑道:“哦?那他们将少年敲成菩萨脑壳了没?” “不开玩笑的,要打死人了!”沈文君急切道。 宋澈用望远镜瞅了一眼,打人者都是成年汉子,一人穿朱衣,三人穿蓝衣,衣服款式相同,好似哪家的家丁,被打者是个布衣少年,年龄莫约十五六岁,被打得抱头鼠窜,在岸边滚成泥人了都。 “许是这小孩儿偷了人家的钱才遭到毒打的呢?” 哪怕没偷钱,这世上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者比比皆是,嗯……都是闲事。嗯……不要多管闲事。 沈文君大声道:“偷了钱可以交给官府,故意在城外殴打,明显是要杀人!” 宋澈无奈道:“可河滩又没有码头,客船吃水这么深,咱也上不了岸啊。” 沈文君夺过望远镜,越看越急切,“那少年都要被打得爬不起来了,哎呀……夫君,你快想想办法嘛!既然此事被我们瞧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宋澈长叹一口气:“唉……谁叫我家夫人心地善良呢?” 为避免发生意外,客船上都备有轻舟,宋澈与船老大说明了一番,船老大很爽快地便放下了小船。 沈文君本也想去,却被宋澈给推了回去,这几个家仆下手毒辣,可不好管闲事。 船老大亲自摇桨,载宋澈往河边划去。 少年双手护着脑袋,蜷缩成一团,任由棒打脚踢也不没喊过一声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还敢去报官!我看你是活腻了!” “给我打!打不死也要卸他两条腿!” 施暴家仆,边打边骂,好生凶狠。 “都给我住手!”宋澈隔岸四五丈,大声呵斥。 那穿朱衣的家仆,明显是个头头,瞥了一眼宋澈,不耐烦大声驱赶:“去去去,莫要来找不愉快,不然连你一起打!” 宋澈本想着说先好生问问情况,可瞧这面由心生的恶仆,孰好孰坏几乎不言而喻。 他拔出手枪,瞄准众仆脚下,“啪”一声枪响,当即便慑住了恶仆,“再不住手,下一枪便打你的脑袋!” 朱衣恶仆恶狠狠道:“小子,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宋澈冷声道:“我管你们是乌龟还是王八,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将人活活打死不成?” 朱衣恶仆斜着眼睛,与其余三人使了个眼色,“给我上!”他挥舞着木棒,刚没冲出两步—— “啪!” 又是一声枪响,精准命中发冠,朱衣恶仆当即瘫坐在地,颤抖着抹了抹被子弹烧焦的头发,终于忌惮起宋澈来。 “这一枪,本该打你的脑袋,可惜偏了些,”宋澈枪口指着恶仆,笑着问道:“能否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再试一枪,这次保准儿正中眉心。” 朱衣恶仆咽了咽口水,连滚带爬往岸边退去,走时还不忘冲地上少年威胁:“小.杂.种,今日便放你一马,从今往后你若是再踏入杭州城半步,我定将你宰了丢进这河里喂鱼!” 好一个狠恶之人! 少年紧攥着拳头,扑棱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宋澈让船老大靠岸,上滩去将少年抚起,鼻青脸肿的模样,被打得连妈都可能不认识了,亏得是少年郎身体好,若是年纪稍大些,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小兄弟,你与那些人有何恩怨?为何他们要在此毒打你?”宋澈问道。 少年倔强地咬着牙,“他们……害死了我全家!” “这……”宋澈眉头一皱,都涉及到人命了么,“为何不去报官?” “报官?”少年骂道:“官商相互,我们穷苦人家,死了都讨不回公道!” 少年仰天哭嚎:“爹!娘!姐!恨我不中用!无法为你们伸冤报仇啊!呜呜呜……苍天无眼呐!苍天无情呐!” 这几声无奈咆哮,叫宋澈听了好不揪心。 一旁的船老大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是啊,这世道穷人哪能好活啊……” “小兄弟,方才那群人应该只是狗腿子吧?”宋澈问道。 少年点点头,“他们都是周扒皮的手下。” “周扒皮又是何人?”宋澈又问。 “周扒皮便是杭州城北周氏商行的掌柜,这畜生见色起意,奸.淫了我姐,姐她不堪羞辱,当夜便跳进了这运河……我爹去找周扒皮理论,他却死不承认,还差恶仆将我爹打成重伤,没过两日我爹便含恨而终,家母伤心欲绝,过不久也呕血而亡,我去官府告了七次,六次都被拒之门外,今日上午,那周扒皮遣人来烧了我家祖屋,欲将我带到城外乱棍打死……” 天呐,世风日下,还有如此大凶! 少年恨得双眼充血! “周氏商行,可是那卖珠宝的?”宋澈问道。 少年说道:“正是!”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这特么不是外婆家么? 船老大这时道:“小伙子,今日你运气甚好,你可知眼前此人是谁么?他便是苏州城内,赫赫有名的大豪商,沈家的宋姑爷,平生乐善好施,锄强扶弱,今儿个你遇见了他,定能沉冤昭雪的!” 这张好人卡,来得猝不及防! 少年当即便跪在宋澈脚下,啪啪啪便是三个响头:“若姑爷能为我家伸冤昭雪,方琦这辈子愿为给姑爷当牛做马,终生为奴!” 宋澈赶紧将少年抚起,这该如何是好呢?周家可是娘家,那周扒皮既也姓周,指不定也是沾亲带故的。这这这…… “我毕竟是苏州人,而这里是杭州,纵使我想帮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争个尽量,”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少年:“这钱你拿着,先将伤养好了再说。” 少年赶忙拒绝,“姑爷今日救我于毒手,已是大恩大德,我哪儿敢再要您的钱啊!” 宋澈却强行将银子塞入少年手中,叹道:“小兄弟,周家在杭州只手遮天,找他们报仇肯定很难,但你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拿着这钱,先将伤养好,再去拜个师傅,或学一门技艺,或学一身武艺,改变不了这世道,便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到那时你才有资格让坏人付出代价。” “姑爷……” “我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宋澈撒开少年,长叹一口气,不论少年如何挽留呼唤,他也没有回头,快步踏上轻舟,就此离开了河滩。 “老孙,待会儿夫人问起事故,你便说不知道,懂了么?”宋澈叮嘱船老大。 船老大点头答应。 第六十七章周氏家族 “夫君,少年与那群人到底是何恩怨?” 宋澈刚爬上客船,沈文君便跑来问。 “少年郎牙齿被打掉了几颗,说话不太利索,我问了半天也不知所以然……” “啊?这般严重!你为何不将他带上船来,咱捎他一路去城里医治。” “呃……夫人放心,少年郎血气方刚,养几天便会痊愈,我已给了他些银两,也吓退了那群恶仆,此事不会再发酵了。” “哼!真不知是哪家的恶仆,连小孩子都下得去手……有这样的奴才,那世家迟早得完蛋。” “是啊,是啊……”你娘家迟早完蛋。 宋澈突然指向河湾:“夫人你瞧,港湾到了,好生气派。” 沈文君再度踏上船头,兴致地探望起来,“那是自然啦,这可是钱塘江,可惜如今是夏季,潮势平缓得多,若是中秋节前后来,滚滚钱塘潮,波撼杭州城呢!” 客船缓缓归港。 “雅昭!我瞧见雅昭了!”沈文君未等船靠拢,便挥手朝码头招呼。 一个身着翠绿衣裳的女人,临风立于码头边,时而饶一饶发丝,伸长粉颈左右盼望,她没有望远镜,当然瞧不见沈文君。 客船靠抵码头,船老大与水手放下舷梯,将锚固定在好了,才招呼宋澈与沈文君下船。 “雅昭!”沈文君飞奔下船。 周雅昭听招呼瞧见沈文君,同样是奔上前相迎,两个年龄相仿的女人,手拉手笑如银铃。 “雅昭,两年不见,你变得越发漂亮了呢。”沈文君笑道。 周雅昭笑而不语,揪了揪沈文君的脸蛋儿,满眼都是宠溺。 “你好啊。”宋澈笑着上前打招呼。 周雅昭有些疑惑。 “对了,与你介绍一番,他叫宋澈,是我的夫君。”沈文君挽着宋澈的臂膀,脸挂红晕。 周雅昭惊得捂住了嘴,又攥起拳头轻轻砸向沈文君,打了个“相亲相爱”的手势,又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妻子的好闺蜜,竟然是个哑女? 论身段儿容貌,她比沈文君也差不了,可惜是个残疾人。 “这是雅昭,周雅昭,在周家就数她与我最要好了。”沈文君与宋澈介绍。 宋澈笑问:“不知是妹妹还是姐姐?” 周雅昭捂嘴发笑。 宋澈挠了挠头,“难道都不是?” “雅昭是老太公最小的女儿,论起辈分来,你我都得叫她一声姑姑呢,”沈文君又牵起周雅昭的手:“雅昭与我同年同月生,日子也只差了一天,咱们年龄相仿,辈分上是姑侄,其实我们形同姐妹。” 老太君今年七十有三,老太公虽已亡故,年纪应该也差不多,若周雅昭与沈文君同样双十年华,那么便是老太公与老太君五十岁几岁生下的,男人五十岁尚可生育,可女人五十早已绝经,即便有幸怀胎也不能冒险生育…… 周雅昭背后一辆马车,一个仆人都没有,再瞧她的双手,与沈文君相比要粗糙得多,实在不符合富家千金的身份—— 解释这一切的原因,也许只有一个,那便是周雅昭并非老太君亲生,而是小老婆所生的庶女,兴许连庶女都不是。 要知道,有钱的男人,屋内妻妾成群,屋外野花无数,若野花不经意暗结珠胎,生下来的孩子带回家中,地位比某些仆人还低。 何况她还是个哑巴。 唉,为何这么漂亮的姑娘却是个哑巴? 宋澈叫船老大帮忙雇了辆马车,将丝绸等搬上车去,给钱时周雅昭执意要掏腰包。 她的腰包不算鼓胀,且都是些铜钱碎银,实在不能有多富裕。 “雅昭,这些年来,你过得可还好?”沈文君问道。 周雅昭笑着点了点头。 “可有心仪的郎君呀?我给你做媒。”沈文君又问。 周雅昭红着俏脸,摇了摇头。 “呵呵呵……雅昭长得这般漂亮,想娶你的男人,怕是挤破家门了吧?”沈文君笑道。 周雅昭眸中闪过一丝伤感,下一刻却阴霾顿扫,还是那个微笑,要么点头,要么摇头。 一路上,二人无话不谈,多是沈文君问,周雅昭打手势。 宋澈坐在一旁将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的微笑有时纯真,但绝大多数都是假的。 或许这便是聋哑人的通病,总将自己最真实的心思藏起来,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悲伤。 在去周宅的路上,宋澈又询问了一番周家成员的信息,以免到时入了大观园,闹出洋相来—— 周老太公与老太君有六个儿女,大儿子叫做周苍,四十岁便死了,大房妻子郑氏,膝下有一儿一女,也就是沈文君的大表哥和大表姐。儿子叫做周世杰,体弱多病,先天不足;女儿叫做周慧,嫁给了杭州城内一有名的鞋商; 大房母子,掌管着周氏三家商行。 二儿子叫做周贵,为人风流多情,妻妾有七八人,正妻王氏生有两个双胞胎儿子,分别是周少龙与周少虎,俩人完美继承了其父本性,少龙少虎,吃喝嫖赌; 二房父子,掌管着周氏五家商行。 三儿子叫周浦,妻子死得早,育有一儿叫做周天赐。这对父子可不得了,算得上是周家的中流砥柱。 周浦掌管着周氏十家商行,其儿周天赐虽不经商,却是杭州“灵隐书院”的首席院士,博学多才,名誉江南,年仅二十五岁矣。 二女儿便是丈母娘周玉梅,嫁到了苏州沈家。 小女儿叫做周玉萍,远嫁到了京州,其丈夫为京州转运使,乃地方财政大官; 至于周雅昭,许是考虑到她的出生,沈文君并未多说,但十有八九与宋澈猜得无差,是老太公一时冲动,在外头的私生女。 以上所述,还只是直系血缘,一些旁系表亲,远房表亲,真要细算下来,几双手都数不够。 人是越老越怕孤独,老太君丧偶多年,女儿出嫁如割心头肉,几个儿孙自然要留在身边。 老太君想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美美满满,因此几个儿子都没有分家,全都住在周宅里。 然老人一日不如一日,总有一天要驾鹤西去,留下这么大家子产业,谁来继任主人家? 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万贯家财之前,实在不堪一击。 第六十八章可惜是个哑巴 老太君为了将儿孙留在身边,又不产生分歧,便在周府中分修了好几座独立的大宅院。 坐落于杭州城东的周府,大大小小有上百座建筑,说它为府宅只是雅称,称之为“小城”也毫不夸张。 周府大门口,比城门也不差多少,八个家丁两排守候,石雕的镇宅大狮威严庄重。 此刻门口站了个五旬上下,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人,见沈文君的马车到来,甩袖上前恭迎: “老仆周兴旺,拜见沈小姐。” “老管家不必多礼,”沈文君掀开窗帘道:“这段时日,我住雅昭那儿即可,老管家不必费心准备客房。” 周兴旺眉头一皱,“小姐远道而来,岂能屈居寒舍,老仆早已差人备了一栋小筑,小姐还是住那儿吧。” 周雅昭自卑地低下了头。 “我就要和雅昭住。”沈文君甩下窗帘,不再理会老管家,催促车夫:“快快入府,走西边最里头的梧桐苑。” 周雅昭肘了肘沈文君,又瞥向宋澈,摇了摇头。 “哎呀,梧桐苑又不是没有空房,实在不行,让他睡书房,”沈文君冲宋澈眨了眨眼:“是不是呀,夫君?” 宋澈心里还巴不得呢,笑道:“没关系,我可爱睡书房了。” 如此,周雅昭也不便多言。 入了周府后,沿道路往西走,行了莫约两刻钟,路过两三个湖泊,四五个花园,七八座假山,数不清的亭台高楼,马车才在一座名为“梧桐苑”的小院前叫停。 相比之来时的精美楼阁,这间小院实在有些寒酸,不过院子里种几棵梧桐树正花开正盛,给小院儿添了不少别致韵味。 “来来来,雅昭,我给你带了几样咱坊间里的好东西,你换上一定喜欢。”沈文君将随行箱子中,那几套早已叠好的衣裳与私房捧了出来,拉着雅昭跳下马车,便往院子里跑去。 谁料还不等跨过门槛,里头突然奔出来两人,双方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没长眼睛的——咦?是小妹回来了呀!我正找你呢……耶!这不是文君嘛?” 是个年纪五旬上下的中老年妇女,人老心不服老,脸上抹的胭脂水粉又浓又厚,她这变脸速度,比戏剧还要快,先是生气,再是惊讶,后又惊喜。 中老年妇女身旁还站着个体膀腰圆的肥婆,方才那一撞,其余三人都有所颠倒,唯有它不动如山。 肥婆生得油腻,却自认风情万种,手中一根绢帕,嘴角一颗肉痣,这种装束,不是老鸨,便是媒婆。 “大舅妈……”沈文君象征性地拘了个礼。 原来她便是周家大儿子的遗孀,郑氏,郑秀娥。 周雅昭瞥见郑秀娥以及身旁的肥婆,下示意地往沈文君背后躲了躲,眸中有藏不住的忌惮。 “舅妈,您怎会出现在梧桐苑?”沈文君疑惑道。 郑秀娥用下巴指了指周雅昭,笑道:“这不是给你小姑择婿来了么?雅昭今年已二十了,正是婚配的好年纪,我作为周家的老大姐,自然要为她选个好人家。” 她又一指身旁的肥婆:“媒婆我都带来啦,人家王媒婆儿,可是杭州出了名的一线牵。” 周雅昭扯着沈文君的衣角直摇头。 沈文君护着周雅昭,沉声说道:“牵红线首先也得看小姑愿不愿意,你——” 郑秀娥直接呵断:“这哪儿是愿不愿意的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赖在家里,过几年便是老姑娘了,再加之她先天不足,说不出话,更愁嫁不出去了。” 王媒婆这时也跟着搭腔,“是呀,趁着年轻,有一副好皮囊,觅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若是再等几年,人老珠黄了,可就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啦。” 郑秀娥咄咄逼人,绕过沈文君,瞪着周雅昭:“小妹啊,我知道你不太愿意,可是母命难为,老太君心里也想着你快些成家,你头上的几位兄姐,哪个没成家,人家文君小你一辈儿都与你一样大啦!” 王媒婆再度凑了上去,紧紧抓住周雅昭的手臂,大圆脸盘子直怼,唾沫星子乱飞:“周小姐,你不愿出阁,媒婆我也有招儿,招个赘婿回来不成了么?我早就为你物色了一人,城南杜镖头的二儿子,身高九尺,壮硕如牛,人虽是憨笨了些,但是实在啊,更重要的是,人家杜镖头同意让儿子入赘!” 郑秀娥接着道:“是呀,入赘的男人,脑子又缺根弦,全当下人使唤了,小妹,你就别再犹豫了,回头我让王媒婆去下聘书,你放心,三媒六证,无一不少,咱自家妹妹招婿,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 面对郑秀娥与王媒婆的连番“攻击”,周雅昭吓得瑟缩一团,一个劲儿地摇着脑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生怜人!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雅昭她不嫁!”沈文君纵使气得不行,可也只能张开双臂,护得了一时周全,可今后呢? “文君!”郑秀娥呵道:“不是舅妈拿辈分压你,你小姑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做决定,何况她姓周,不姓沈!” “我……我……”沈文君一时语塞,实在没辙了,才高声喊了一句:“宋澈!” “干嘛。”宋澈托着腮,钻出脑袋,他在车内正听得起劲儿呢。 “雅昭她不嫁!”沈文君呵道。 宋澈说道:“是不嫁啊,不是招婿么?招个二傻子入赘,不仅能当奴仆使唤,还能拉拢与镖局的关系,一箭双雕啊!” 许是被道出了心思,大舅妈沉下脸色,打量着宋澈问:“文君,此人是谁?为何会藏匿在车架中?” 宋澈跳下马车,来到郑秀娥跟前,恭敬拘礼:“大舅妈在上,小侄宋澈,恰好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郑秀娥一听身份,当即冷哼了声,又冲周雅昭道:“你瞧瞧,连人家文君都是招婿入赘的,你又有何不可?” 沈文君急得很,使暗劲儿掐宋澈胳膊,从牙缝里挤声:“你到底站哪边……” 宋澈疼得龇牙咧嘴,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示意让她放心,随后转头问向王媒婆:“你是杭州城内拉客业务最好的媒婆?” 王媒婆哼了声,“这位姑爷,话里怎么带刺儿啊,我干的可是牵线搭桥,成双成对的姻缘美事,是积德的。” “这么说来,你什么姻缘都能牵成了?”宋澈又问。 王媒婆傲声道:“那是自然,靠某家这张嘴,人人都是天仙配。” “寡妇也可以?”宋澈继续问。 王媒婆道:“寡妇配鳏夫,是抢手货啦。” “五十岁的寡妇也可以么?”宋澈再问。 王媒婆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五十岁,后天不足,无法生育,是要难于年轻女子,不过城中也有许多鳏老汉想觅个老伴。” 宋澈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锭元宝,在王媒婆眼前晃了晃。媒婆眼珠子便跟着元宝转呀转。 宋澈又道:“实不相瞒,王媒婆,我恰好有个亲戚,五十来岁死了丈夫,你是姻缘一线牵,不如帮她在杭州城里物色个好男人如何?若是能觅得良缘,这锭银子只是定金。” 王媒婆当即便喜笑颜开,连连答应,“好好好,没问题呀……你让我我想想啊,那海边打渔的王老汉,算是我表兄弟,为人憨厚诚实,更重要的是,老当益壮,身体倍儿棒;还有城北卖狗肉的李老汉,家境优越,吃穿不愁;八街口摆卖字画的孙秀才,虽穷了些,但是有文采,刘老汉,张老汉,孙老汉……” 不得不说,她业务能力的确可以,数着手指,一口气说了十七八个,最后总结道:“这些老头子啊,都是早死了浑家的,都渴望一场‘夕阳爱恋’呢!” 宋澈抿着嘴唇,想了想,将银子塞进王媒婆手中:“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打渔的王老汉既是媒婆表兄,便选他了吧,请媒婆速速回下聘,择就近良辰吉日,风光大嫁!” 王媒婆捧着银子,突然又意识到,“不是,姑爷,您还没告诉我,您那寡妇亲戚是谁呢。” 宋澈抬手指向郑秀娥:“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新娘子便是我大舅妈!” 第六十九章满堂人形形色色 “呸呸呸!我何时说过我要嫁人了?”郑秀娥呵声反驳。 宋澈眨巴眨眼睛,“舅妈,您就别不好意思了,如今您儿女双全,养尊处优,是该为自己活一把了,找个男人相互扶持多好,正巧今日王媒婆在场,小侄便替你做主了,您放心啊,您们虽是第二春,但三媒六证,八抬大轿,一样不会少,保准儿将您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郑秀娥气得叉腰跺脚,“混小子,你……你这是……这是要折煞你舅妈啊!” “舅妈,您这话可不对了,小侄分明是出于一片好意,便像您对小姑那样,期盼着她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宋澈又凑近一步说道:“您要是实在舍不得锦衣玉食,要不这样,将那王老汉招作赘婿得了,反正像咱们这样的赘婿,都是当牛做马的,以咱周家的境地,即便是吃软饭,他也一百个愿意!” “你……你你你……”郑秀娥气得面红耳赤,扶墙才勉强站得稳。 宋澈又回头对王媒婆道:“媒婆,您已收了我的银子,可不能再反悔了,快快回家告诉表兄弟,添置红烛,鸳鸯枕被,迎接新婚妻子吧!” 王媒婆“哎哟”一声,将银子塞回给宋澈,边跑边道:“这媒我不做了!你们周家的媒,我再也不做了!” 宋澈暗自啧嘴,“啧啧……看来过了五十的寡妇的确不好再嫁,将媒婆都吓跑了,”他又抬头望向郑秀娥:“但舅妈您放心,侄儿说要给您寻找幸福,那便绝对不食言,王媒婆跑了,我便去找张媒婆,李媒婆,总有能给您牵线搭桥的。” “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你……你……哼!你别好过!”郑秀娥扪着胸口,灰溜溜逃出了梧桐雨。 待她跑远了,沈文君与周雅昭才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快将我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这自以为是恶媳妇,没想到也能有今日窘迫!” “这便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澈对周雅昭说:“小姑,日后她若再敢私作主张操办你的婚事,你也去找媒婆来骚扰她。” 沈文君搭腔道:“就是就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外姓媳妇儿,有何资格来左右老太公亲女儿的婚事?雅昭你呀,便是太善良了,才会叫这些恶媳欺负到头上来。” 周雅昭抹着泪花儿“嗯嗯”点头。 “好啦,别被那恶媳扰了心情,咱快进去换衣裳,好探望老太君去。”沈文君拉着周雅昭跑进院子。 很快,儿女便换上新衣裳,携手走出梧桐雨。 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初见周雅昭衣着,还以为她是个婢女,眼下穿上绫罗绣衣,丽质顿生,风姿倍增,她又步态扭捏,好似从未出阁的小姐,冰肌玉骨白里透红,面容桃花片片泛红,嫣然一朵出水芙蓉。 也不知是男人的通病,还是对一个哑女的猎奇,宋澈竟盯着周雅昭,一时间出了神。 “好看吧?宋姑爷。”沈文君眯着眼睛发笑。 宋澈下意识夸赞:“好看好看……” “比我还好看?”沈文君又问。 “比你还……呃,没你好看,没你好看……”宋澈赶忙撤回目光,也不是说沈文君没她好看,只是一个已在碗里,一个还在锅里。 “走,看外婆去。” 老太君一心信佛,专门在周府深处修了栋“鸿恩阁”,平日里便在那里头缁衣焚香,持斋把素。 鸿恩阁大堂中候着不少人,服饰各异,神态各异,心思各异。 阁中高堂立有一尊金樽观音像,四个大和尚伴其左右,正闭眼诵念佛经,大抵寓意是在祈福。 堂下设有许多蒲团,两个中年妇人跪坐在最前端,手持念珠跟着诵念,和尚每敲一声醒钟,她们便会朝观音叩拜一记,并细声念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您保佑母亲大人渡过此关……” 堂左跪得有两男两女,一男年龄稍长,三十岁上下,面黄肌瘦,时不时伴有轻咳,光是坐着便有气无力,额冒虚汗,其身旁少妇常备手绢,替他擦去涎水,抹去汗水; 另一男年纪稍轻,相貌平平,正打着瞌睡,他身旁少妇模样与病弱男人颇为相似,应该是兄妹。 堂右跪着两个双胞胎青年,年龄二十七八,憨头憨脑,颇为浮躁,时而捶背,时而揉腿,瞧神态似乎已对这祈祷很不耐烦了。 宋澈与沈文君,周雅昭早已来到鸿恩阁外,碍于堂内在做法事,不敢进去叨扰,只得候在门外。 “堂前跪着那两个女人,一个是先前咱见的大舅妈郑秀娥,另一个是二舅妈孙春雪; 左边那个面容消瘦的男人便是大表哥周世杰,身旁是其妻子阮玲;后边的女人是周世杰的胞妹,咱们的大表姐周慧,旁边则是表姐夫,唐氏鞋商少东家,唐温; 右边那两个双胞胎是二舅的儿子,抠脚的是周少龙,揉腿的是周少虎。这些亲戚的名字,关系你可得记好,莫要叫错了。” 沈文君介绍着,叮嘱着。 宋澈扫视了一眼大堂,问道:“二舅,三舅,三表哥,小姨妈,怎不见人?” 沈文君叹道:“男人们估计是生意太忙实在走不开吧,小姨妈在京州呢,烽火连天的,多半来不了。” 外嫁的女儿便算了,这作为家里男人,且都在杭州,老母都快死了,再忙也该来候着才对。 可见这周家亲情,也不过如此。 一刻钟后。 最后一声醒钟敲响,四个大和尚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为周老太早驱病邪,福寿安康。” “几位师傅辛苦,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二太太孙春雪取一袋银两塞给和尚。 和尚毫不客气,一句“多谢施主”,将银子收入袖中,扬长而去。 那一袋胀鼓鼓的银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两,想来从古代开始,和尚便已是高薪职业。 “咦,文君来了?”孙春雪瞧见门口沈文君,赶忙出堂相迎,她左右瞅了一眼,发现没的人影,又问:“文君,你娘呢?” 沈文君说道:“奶奶三年孝期未过,娘只能在家操德守孝,便差我与夫君前来探望外婆。” “哦?先前我便疑惑,身旁这位是何许人,没想到竟是文君的如意郎君,”孙春雪点头称赞:“好好好,生得高高大大,俊朗秀逸,与我这侄女儿倒是一对儿。” “文君妹妹,你何时成的亲呀?为何连张喜帖都没有,莫不成是将咱娘家人忘了呀?”周慧携夫唐温,笑着凑来问。 “慧姐,瞧你说的,我们之所以不摆婚宴,只是……只是……只是——” 见沈文君“只是”个半天也不出,宋澈笑着接话道:“只是流年不利,盗匪横生,若是大摆筵席,宴请四方亲朋,难免有安全隐患……舅妈,哥姐你们放心,错过了这次婚宴,下次我与文君添了子嗣,请你们赴百岁宴。” 沈文君点头应是,“对对对,百岁宴一样阖家团圆。” “呵呵呵……”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好女婿。” “哎,表妹夫叫啥名儿啊?气度如此不凡,定是哪个豪门中的公子吧?”双胞胎龙兄虎弟问道。 不等宋澈开腔自述,郑秀娥抢先一声尖锐,“宋澈,宋贤侄啊,他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原来是倒插……呃,赘婿啊。” 家族越大,规矩便越多,讲究得也越重。一听宋澈是个入赘的,好些人都没了好姿态。 沈文君却一把挽住宋澈的胳膊,大声道:“宋郎入赘沈家,是我沈家之幸,更是我之所愿!” 这一声宋郎,真是甜到人心坎儿里去了。 第七十章退烧 “外婆她,病情如何了?” “唉……你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 二舅妈孙春雪不论言行举止,还是待人态度,都要比大舅妈郑秀娥得体太多。 她亲自将宋澈与沈文君领至侧室前,“老太君就在里头静卧,人多了免得打扰,还是你们自己进去吧。” 侧室内置办得十分朴素,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榻,一个侍女,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太君,仅此而已。 老太君闭目呻吟,双颊异常红艳,脸上都脱皮了,明显是在发高烧。 见外婆如此模样,沈文君咬着嘴唇,站在榻边不知所措,只得轻声问一旁侍女,“芳姨,外婆她可还好?” 芳姨是老太君的贴身侍女,人已过中年,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床上的老太君,沙哑着喉咙,“是……文君来啦?” “外婆……”沈文君扑上床榻,忍着泪水,却不敢大声,“外婆您安好,孙儿与孙女婿来看您了。” 老太君缓缓伸出手,抚摸着沈文君脸颊,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缝,“小姑娘都成亲了,外婆还差你们个红包呢,呵呵……” “外婆您快快好起来,孙儿还要与夫君来给您敬茶,讨您的红包呢!” “傻孩子……令母可安好?” “好,好。” “令堂可安好?” “也好,也好。” “那便好,儿好,女儿好,媳妇好,女婿好,一切都好……”老太君挤出一滴泪。 沈文君也禁不住眼泪决堤,趴在床边失声痛哭。 宋澈却将芳姨拉至一旁,低声问道:“芳姨,外婆病倒几日了?” 芳姨打量了一番宋澈,才说道:“算起来,已有四日了。” “在倒下之前,可有什么病根?”宋澈又问。 芳姨摇头说道:“我可是将老太君照顾得好好的,十几年来磕碰都没有,也不见她有什么旧疾病根。” “食宿出恭可还正常?”宋澈继续问。 “每日素斋两碗,戌时入寝,卯时起床,午时还要小憩一刻钟,出恭也十分正常,”芳姨说着,又疑惑宋澈:“沈家姑爷,你是郎中么?” 宋澈虽不是大夫,但这将死之人与害病之人还是能分出来的。 人之将死,必有衰相,色衰,心衰,体衰。可老太君意识清晰,不仅能认出沈文君,还能与之流泪交心,且听侍女说,吃喝代谢一切如常,也无旧疾,也无烦恼,这岂是寿终的前兆? 她大可能是突发热病,高烧不退导致奄奄一息,若是能将烧退去,指不定能有机会好转。 宋澈折回床边坐下,抓过老太君的手,号了号脉搏,虽有气无力却跳得飞快,他又问道:“外婆,可否将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 沈文君昂头疑惑,片刻变作了迫切,她的男人她最懂,绝不会平白无故,“外婆,您便按照夫君说的做。” 老太君缓缓伸出舌头,舌尖泛红,气血很足。一个血气旺盛之人,无论如何也与天衰挂不上钩。 “外婆,您此刻哪儿不舒服?”宋澈又问。 老太君有气无力道:“我这头胀眼花,嗓干舌涩,呼吸困难,浑身都疼……” “还身体燥热却不出汗,偏偏又脚底心发凉,稍有风吹又冷得发颤?”宋澈问道。 老太君沙哑道:“对,对……” “哈哈哈……”宋澈摆手大笑:“外婆您,无恙矣!” “哎呀!你有办法便治嘛!还卖什么关子!”沈文君急得跺脚。 宋澈转头招呼芳姨:“劳烦替你我去打两盆水来,一盆热,一盆冰。” 芳姨瞥了一眼床上的老太君,却质疑道:“老太君发热已有四日,你又不是郎中,安敢乱治?” 宋澈微微皱眉。 从刚进屋时他便发觉不对,老太监脸上都烧掉皮了,床边却连一盆降温的水都没有。 一个司职十几年的侍女,怎连冷敷如此简单的物理降温都不懂? 一个连磕磕碰碰都不曾有的老人家,为何突然间便病倒垂死? 古代医术的确落后,但风寒发热乃常见病状,为何四天汤药下肚还在高烧不退? 婆婆病重垂危,儿媳却想着给小妹安排婚事? 宁愿花重金请和尚来讲经祈福,几个当儿子的却无一人前来陪同? 这偌大的周家府宅,不是有妖,便是有鬼! “小芳,你照吩咐去办吧……我这把老骨头,死马当活马医了。”老太君轻声道。 芳姨这才应了声是,退出房门。 好在宋澈是个有备无患之人,此次出远门来杭州,止疼与消炎的药片他都有随身携带。 他倒了半杯凉水,暗中将药片捏碎并溶于水中,转手递给沈文君:“喂外婆喝下,可能有些苦。” 沈文君做高了枕头,扶起老太君,“外婆,宋澈他呀,是天上来的,他说你无恙,你便一定能安康。” 老太君三两口便将药水喝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若非是舍不得你们啊,我早就不想活了,这人越老,越讨人嫌……” 沈文君说道:“不许外婆您这样说!您是老太君,天底下最厉害的女人,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傻姑娘,”老太君抚摸着沈文君,瞥向的却是宋澈,“女人这辈子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嫁了个好夫君啊。” 宋澈还之微笑。 其实吧,老太君这种精明了大半辈子的女强人,真会不懂家里人心思么?无非是,看破不说破,柴米油盐一辈子,将就自己,心疼儿女罢! 第七十一章周家里有鬼 退烧与止疼药是否管用,还得看老太君身体状况如何。 因此接下来一夜,是关键的一夜,必须有人时刻候在床边观察情况。 周氏子女,其心各异,连那贴身侍女芳姨,也不是个多么值得信任之人。 于是,宋澈将周雅昭叫入了侧室,让她与沈文君一起为老太君守夜。 周雅昭在周家之所以不受待见,绝大部分原因是她庶出的身份,而最在意这身份之人,恰恰正是床上躺着的老太君。 如今老太君病危,让庶女不计前嫌,精心照料,想必从今往后,周雅昭在家里也会好过许多。 “正常药效发作后,老太君会产生困意,与此同时会发热暴汗,这时先用热毛巾擦身体,再用冰毛巾冷敷额头,若是踢被子的话,一定要盖回去,特别是脚底心,万万不能受凉……” 宋澈细细叮嘱了一番,便退出了侧室。这时,门外候着的众亲戚全都围了上来,最先问话的是郑秀娥: “怎么样?老太君如何呀?还行不行啦?” “大家放心,只要老太君能挺过今夜,明日必定生龙活虎,”宋澈又道:“眼下老太君已安静睡去,不堪喧哗打扰,诸位舅妈与兄姐若是累了也可先回去休息,今夜文君与小姨会陪床守候的。” “两位小姐乃千金之躯,哪儿会伺候人呀,还是让我进去陪着一起照顾吧?”芳姨说着便要进屋。 宋澈却伸手将芳姨拦了下来,“芳姨这几日天天守在老太君身边,一定累坏了,还是下去休息吧?” “哎呀,没事,我们做下人的——” “不用。”宋澈坚决吐出两字。 芳姨当即便没了好脸色,“若照顾不周,老太君有何闪失,可得是你们负责!” 宋澈淡然道:“自然如此。” 芳姨哼声离去。 二房俩双胞胎兄弟,早已不耐烦,大房表哥体弱多病,也在夫人的搀扶下离开。 郑秀娥又守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耐不住性子离去。 孙春雪一直待到傍晚才走。 如今佛堂只剩下宋澈与大房女儿周慧与之丈夫唐温。 “表姐,表姐夫,入夜了,为何还不回去休息?”宋澈试问道。 周慧叹道:“奶奶打小便对我疼爱有加,如今我已嫁出家门,本来便聚少离多,这几日难得尽孝道,多候一会儿也不算什么。若是奶奶洪福齐天,能挺过此关,自当谢天谢地,若她实在挺不过去,我……我……也好看她最后一眼。” 情到深处自然浓,浓情至极泪双流。 唐温将妻子搂入怀中,低声安慰:“奶奶会没事的……” 古往今来,这嫁出去的,多数要比留在家里的更懂孝道。 入夜之后,大房与二房子女,先后都来探望过几次。二舅周贵也露了脸,身材臃肿,一副中气不足的模样,他仅在室外隔着门帘探望了一眼老太君,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奇怪的是,周家最有名望的三房父子,却迟迟未曾出现。 上半夜,药效逐渐发作,老太君终于开是冒汗了,沈文君与周雅昭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擦身子,又是换被褥,一番照料下来,汗水也流了不少。 好在天意眷人,老太君红了四天四夜的脸,终于渐褪了色,头不那么胀了,腰不那么疼了,心率也逐渐恢复正常。 “我想去给外婆熬一锅营养粥,无奈找不到去膳房在哪儿,小姨你来给我带带路呗?”宋澈将脑袋探进屋里招呼。 周雅昭点点头,洗了把手,随宋澈而去。 夜深人静。 花前月下。 周雅昭不能说话,打手势又看不懂,宋澈只能静静跟在她身后。 聋哑,聋哑,聋与哑好比“难兄难弟”,天生的哑巴很多都是聋子,天生的聋子基本上都是哑巴。 周雅昭听力没问题,嘴巴却说不出话,极大可能是后天造成的。 后天性失声,要么是生病,要么是殴打。若是生病,多半是脑膜炎,俗称烧坏了脑子,脑子若是坏了,人肯定会痴呆,可瞧她的智力丝毫没问题。 她再不济也是周家大小姐,该不会被人殴打过吧? 难道她没有舌头? 还是她声带坏了? 唉……生得如此惊艳美丽,怎么就是个哑巴呢? 不经意间,膳房到了。 “你负责烧火,我负责烹粥。”宋澈嘱咐了声,便先开始在厨房里寻找起食材。 杭州临海,厨房里有不少海货,他拿了一条鱼,半斤海虾,正打算焯水剥壳儿时,周雅昭却赶忙拉住他,快速打着手语。 宋澈挑眉疑惑,看了半晌,才从那个“双手合十”拜佛的动作悟出意思,“你是在说,老太君是吃素的,不食荤腥?” 周雅昭连连点头。 宋澈却笑着摆手道:“一个身子虚弱之人,吃肉是最好的滋补办法,这鱼虾都是白肉,算不上荤腥。” 周雅昭又尝试着劝说了一番,见宋澈不为所动,跺了跺脚,坐回了火灶边。 这位周小姨,与她那沈侄女还真像,一着急便喜欢跺脚。 宋澈取鱼里脊肉,与剥好的虾肉一并剁碎,再与蔬菜丁儿一起放入砂锅中,先少大火煮开,再用文火煲至粘稠,最后加上食盐与白糖,如此,一锅饱含电解质的营养米粥便成了。 趁着煲粥闲暇之时,宋澈在膳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在装着烂菜叶子的渣斗里薅出了一堆药渣,他又取一小瓮,将药渣装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郎中,配的是什么药,吃了四天也不能退烧。 周雅昭安静坐在火炉后,将宋澈举动尽收眼底,面容依旧平静。 宋澈将小瓮塞入袖中,转身走至膳房门口,左右探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才将房门掩了上去。 他蹑手蹑脚折回灶台,挨着周雅昭便坐了下去。 周雅昭下意识握着火钳,搬着凳子往外挪了挪,疑惑地望着宋澈。 “小姨莫误会,我是怕隔墙有耳,才故意将门关上的,”宋澈压低声音问:“我故意将你叫出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名字—— 你可知,这周氏家族里,有谁的外号叫做‘周扒皮’?” 此问一出,娇躯一震。 第七十二章几代人花开花谢 周雅昭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摇头。 “女人不一定懦弱,失声也并非沉默,你既然知道些什么,为何不肯告诉我?”宋澈凑近问道。 周雅昭低头沉默许久,才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下“危险”二字。 宋澈抿着嘴唇,“那这样,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你只需告诉我,城北商行是由谁打理的即可,这不难吧?” 周雅昭犹豫了片刻,在地上画了三条杠,写下一个“三”字。 宋澈沉声道:“三舅周浦么?” 周雅昭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吓得左顾右盼。 先前在河边救下的那个叫做“方琦”的少年,说自己姐姐被周扒皮凌辱。 三舅周浦可是周家最被寄予厚望的掌门人,在杭州城内极具盛名,他绝不可能会为了满足下半身愉快而去强抢一个民女。 难道是他儿子周天赐?那似乎更不可能,周天赐乃学院贤士,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干出这等有损身份之事。 难道是那个叫做“方琦”的少年在信口胡说?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他又何必杜撰故事来哄骗? 这杭州城里水,果真不是一般的深。 “小姨,怎么我一提三舅的名字,你便被吓得魂不守舍,难道这周府里有——” “咵!” 不等宋澈话完,房门突然遭人推开。 宋澈赶忙用脚将地上字迹擦了,回首一瞧,竟是芳姨。 芳姨站在门口,见宋澈与周雅昭凑得这么近,轻蔑一笑,一句:“打搅二位了。”便要掩门离去。 周雅昭急忙起身,去拉住了芳姨,一通手语解释,谁又看得懂? 想误会你的人,往往比残疾人还会装聋作哑。 清者自清,何须解释? 宋澈大大方方问道:“这么晚了,芳姨还来膳房,所为何事?” “听说你们在膳房里给老太君煲粥,我便过来瞧瞧,老太君这十几年的饭食,都是我亲手操办的,她喜欢吃什么,口味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芳姨推开周雅昭,径直来到灶前,抽鼻子嗅了嗅,眉头突然一皱,揭开锅盖,惊呼道:“呀!外人哪里能当家,竟在粥里煮了鱼虾,不知老太君吃素么?” 宋澈夺过锅盖盖了回去,“老太君吃素的,我可不是吃素的……看这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小姨,咱回鸿恩阁吧。”说罢,端起砂锅大步走出膳房。 周雅瞥了眼芳姨,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 “小姨,我咋感觉在这周家,只要是个人都能欺负你啊?连个做奴才的都能起到你头上去。”宋澈问道。 许是这话扎心了,周雅昭低下头。 宋澈又道:“你记着,日后若再敢有下人对你无礼,不带多犹豫,反手一个耳刮子,扇在它下巴耳根尖,教它分清楚什么是主次。” 周雅昭睁大眼睛,冲宋澈打着手语。 “害!你说哑语我又看不懂,不过我可以再给你支个招儿,”宋澈说道:“你们周家有列祖列宗的祠堂吧?今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你便跑到祠堂里去,就抱着老太公的牌位,一边痛哭,一边抽搐,那些自知做了亏心事的恶媳与恶仆,保准儿以后见了你都得绕道走。” 周雅昭先是一愣,随即展颜一笑,嗯嗯点了点头。 “这便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半夜来勾魂’。” “呼呼……”恰好一阵冷风袭来。 宋澈不禁打了个冷战,周雅昭反应激烈,吓得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宋澈咽了咽口水,周宅里该不会真有冤魂吧? “天官赐福,阿弥陀佛,真主保佑,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 宋澈与周雅昭回到鸿恩阁,恰好一老一少,两个儒袍男人走出门。 年老者五十有余,山羊须,八字胡,眼神苍劲有力;年少者二十五六,玉面俊俏,气度儒雅,腰间别着一把折纸扇。 应是三房父子,周浦与周天赐。 周雅昭见了这对父子,下意识地往宋澈背后靠了靠。 宋澈眯着眼睛,打量眼前光鲜亮丽的二人,若“周扒皮”确有此事,即便不是这对父子所为,那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世上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可是大有人在,人岂能貌相? “三舅,三表哥,你们慢走呀。”沈文君随后相送,语调不乏亲切。 “咦,夫君,雅昭,你们终于回来了!”她又见宋澈与雅昭,连忙跑上来相迎,凑近砂锅便嗅了嗅,抬头笑道:“好香啊……” 宋澈笑着问道:“外婆情况如何了?” 沈文君说道:“已能坐起,已无大碍。” “先前我还好奇,究竟是何人能俘虏我这表妹的芳心,眼下一见,妹夫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简直与表妹乃天造地设,一世一双。”周天赐含笑拘礼。 “不愧是儒教贤士,夸人都这般有文采,”宋澈含笑还礼:“小侄拜见三舅,小弟见过表哥。” 周浦依旧秉持着严厉,微微点头,却正眼也未瞧过宋澈,背手大步离去。 “表妹,妹夫,我先告辞了,来日得空再亲自登门拜访。”周天赐拘礼退去。 宋澈还礼相送,望着二人离去背影,又瞥了一眼身旁拘束的周雅昭,到底是真儒雅?还是假拘束? “这些读书人,就爱之乎者也,快走啦,外婆喊饿了。” 沈文君拉着宋澈入阁。 老太君坐靠着床头板,周慧与唐温候在床边,闲谈得有说有笑,瞧这精气神,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 沈文君舀了一碗粥,刚打算递过去,却发现了异样,她拉过宋澈暗道:“我不是告诉你外婆持斋把素么?你为何还将鱼虾加在里头?” 宋澈笑道:“我还偏偏就能让外婆吃下这碗肉粥,你信不信?” 沈文君轻哼:“外婆吃斋十几年,你若能让她破戒,我……我来日请你吃鲍鱼。” “一言为定。”宋澈夺过粥碗,来到床边坐下,先是问老太君:“外婆,要不您赏脸,先听孙儿给您讲个故事,保证您听完这个故事,会很乐意吃这肉粥。” “哦?”老太君有些诧异,有些好奇,露了微笑:“且讲来听听?” 所有人都好奇凑了上来,竖起耳朵等着听故事。 宋澈笑道:“话说从前有位得道高僧下山化缘,这到了半山绿林,突然遇到一群土匪在抢劫杀人,高僧上前苦口婆心,以毕生所学的佛法禅机,欲劝土匪放下屠刀,土匪充耳不闻,怒将高僧推倒在地——” “土匪将那和尚杀啦!”沈文君惊呼。 周慧说道:“那不能,土匪是不杀佛门中人的。” 唐温却道:“老和尚多半是庙中无米下锅了才下山化缘,一个穷和尚,土匪当然不杀啦,他若是身披锦斓袈裟,你瞧那土匪放不放过他。” 这时,老太君批评了,“你们这些孙儿小辈,一口一个‘和尚’的,是对佛门不敬,堂外还有一尊菩萨呢。” 沈文君吐了吐舌头,赶紧朝门外拜了拜,又催促宋澈:“快讲呀,那和尚……哦不,那高僧最后怎么着了?” 宋澈笑着继续讲道:“土匪的确没杀高僧,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香肉,丢给高僧说,你要是将这块肉吃了,我今日便不杀人, 那高僧扬天长叹:清规戒律,岂有人命重要乎!说罢,便将香肉吃下了肚!土匪见状,倍感佛光普照,于是也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佛家之所以不食荤腥,是怕酒肉带来浮躁,催生欲望,一个人若虔诚至圣,慈航普度,又岂会在乎清规戒律?” 宋澈说罢,舀起一勺肉粥吹了吹,递至老太君嘴边笑道:“外婆,这个便叫做‘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 “阿弥陀佛……老身痴禅几十年,而今却被孙婿一语点醒,善哉善哉。” 老太君叹罢,一口便将肉粥吞了下去,抿了抿味道,摇头赞赏,不失可爱:“十几年未曾吃肉,味道还是那般鲜活。” “呵呵呵……” “唐温,你瞧瞧人家表妹夫,又会治病,又会煮粥,还懂佛法呢!” “哎呀,我笨,我又不是不承认……” “说起来,慧儿,文君啊,你们都已嫁为人妻,也该要个孩子了吧?如今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最大的愿望啊便是抱一抱重孙子呢。” “瞧您说的,您是长命百岁的人,莫说重孙了,便是曾孙也抱得到!” “瞧瞧,谁说温儿嘴不甜?” “哈哈哈……” “哈哈哈……” 老太君虔诚信佛数十年,周家几代人花开花谢,道是金玉满堂,可老来膝下却仅剩四个外孙与一名庶女相伴。 这份亲情,究竟是高兴,还是悲伤? 这座宅院,究竟是庞大,还是渺小? 这个家族,究竟是兴旺,还是衰败? …… 第七十三章我请客你付钱 老太君吃完米粥后,宋澈又给她兑了一杯止疼药片服下。 周慧见老太君已无大碍,便随夫回去歇息了,宋澈,沈文君,周雅昭则一直守到了清晨。 周家几个儿孙天不亮便候在了门外,不是端茶递水,便是伺候洗漱,呵……大有亡羊补牢之意。 宋澈也没想着跟本家人抢什么殷勤,便与沈文君,周雅昭辞别了老太君,回梧桐苑补瞌睡。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原本空荡荡的梧桐苑里,竟置办了许多新家具,还添了两个伺候人的小丫鬟,丫鬟手中捧着一盘银子,估摸着不会少于五百两。听丫鬟说,这些都是老太君差人送来的。 老太君也想亡羊补牢。 周雅昭欲将银子推给宋澈与沈文君。宋澈却道:“这是小姨以前便该得的,日后你还会得到更多。” 周雅昭红着脸将银子分成了两份,说什么也要让宋澈收下,拗不过热情与执着,宋澈也只能勉为其难。 下午,沈文君叫两个小丫鬟,将从苏州带来的锦绣给几位娘舅挨个送了过去。 晚上,只有周慧夫妇登门回访,还带来几双靴子。 “这鞋靴比不了锦绣,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表姐家的鞋,好看又耐穿,我欢喜得很。” 两姐妹互相吹捧。 宋澈却拿着鞋打量了一阵,说道:“这鞋各处都好,唯有一点欠缺。” “哦?”唐温疑惑:“还没请教妹夫?” 宋澈说道:“这鞋上的绣花略微粗糙,不够精致,若是……若是能出自云水坊的手,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几人皆是一愣。 沈文君捏起拳头,锤了宋澈一下子,“你也真是,生意都做到表姐夫头上了!” 宋澈嘿嘿一笑:“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唐温也道:“妹夫说得不无道理,其实我早就觉得鞋上绣花太单调粗糙了,想换家绣房吧,可手工刺绣实在太昂贵,想自己开一家绣房,奈何又找不到熟练女红。” 宋澈笑道:“恰好老太君赏了一盒西湖龙井,我去烧上一壶,表姐,表姐夫,咱边品边谈?” “请。” “请!” …… 自家人做生意,自然是亲情价。如今物流畅通,从苏州到杭州,不过半日功夫。 云水坊的刺绣是活字招牌,唐家鞋行也有百年历史,强强联合,搞一款“名牌鞋”岂不美哉? 且云水坊也可打破只卖衣服的壁垒,将唐家鞋靴引进售卖,尝一口红利,喝一口肉汤,何不快哉? 周慧与唐温在梧桐苑聊了半夜,宋澈将夫妻俩送出家门时笑容满面,看样子这生意谈得很融洽。 在安寝前,宋澈与沈文君又去看望了一眼老太君。 老太君的烧已完全退了,陪床的也只剩芳姨一人。见沈文君与宋澈来探望,老人高兴得泪光闪闪。 在鸿恩阁里陪了半个时辰,沈文君已困得打起呵欠。 在离开前,宋澈叮嘱了几句:“外婆,所谓‘是药三分毒’,您的病已好了,便无需再吃药了,又大病初愈,不宜大补,小补即可,最好的小补便是食疗,多吃鱼虾白肉,蔬菜果子,早上起来绕着周府转一圈儿,晚饭过后再转一圈儿,要不了多久,身体便会倍儿棒了。” “真是贤婿啊!”老太君大赞。 宋澈又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最后孙儿劝您一句,您年纪大了,该享清福了,有些东西能放则放,当断不断,反而生变。” 老太君陷入沉思。 “那外婆,我们便告辞了,明日再来探望您。” 宋澈拘礼,携妻退出鸿恩阁。 老太君这么聪明,当知其意。 …… 次日清晨,沈文君早早便唤醒了宋澈。 “如今外婆已无大碍,难得来一趟杭州,咱们也该好好玩耍一把了——我都已计划好,上午咱们到西湖乘船看风景,中午去吃最有名的‘杭州醋鱼’,下午去钱塘江边赶海,观潮,耍水,拾海螺,晚上再去逛勾栏,看杂技,听曲儿,放河灯,赏夜景……今日游玩由雅昭作为向导,所有花销由我请客。” “难得沈小姐大方一回,今日宋某可要敞开腮帮子吃吃吃,甩开手膀子买买买!” “马车早已备好,我们即刻出发!”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尽管朝代有所不相同,西湖美景却朱颜不改。 一方水土一方人,西湖美,人更美,不论男女老幼,白丁贵客,皆华服美绣,谈笑风生。 沿街挂彩的灯笼,即便白日不亮,也是姹紫嫣红,叫人眼花缭乱,更莫说街边形形色色的地摊店铺,吃喝玩乐,那是应有尽有。 “这风筝真好看,雅昭我们买上两只,待会儿到湖边放去。” “这泥娃娃捏得真好,雅昭我们一人一对儿。” “烤鹅腿,好香呐!” “……什么?一串糖葫芦便要三文钱,欺负我苏州来的不识货么?一文钱,不卖我走了。” “哎哎哎,小姐,瞧您穿着打扮,不似抠搜之人,这几文钱,当赏给小的辛苦费嘛。” “我有钱可我不傻……五文钱买三串,爱卖不卖!” “卖,卖,卖!” 沈文君摘了三串糖葫芦便自顾走了,留在后头的宋澈苦笑着,掏出五个铜板丢给小贩。 没错,是她请客,却由他来付钱。还不仅要自掏腰包,这买来的大包小包,全都得他提着。 陪两个婆娘逛街,真不是一般累! 但有一说一,沈文君与周雅昭都没有大小姐脾气,街边小吃津津有味儿,廉价首饰也不嫌弃,能为几文钱与人讨价还价好几次,也会因长得漂亮被孩子夸得面红耳赤。 吃遍了小吃,游遍了西湖,放够了风筝,买足了物件,也差不多到了正午。 宋澈将大包小包扔上马车,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好歹能饱餐一顿补补力气了。 西湖醋鱼,即便是放到一千年后,那也是出了名的江南美食,刚钓上来的鲈鱼,现杀活剐,下锅便煮,未落其座,便闻其香,令人满口生津,垂涎三尺。 第七十四章绳子专挑细处断 “贵客三位!” 店小二高声吆喝,引宋澈等人入雅座。 雅座临窗,大看西湖,风生水起之景,还未饮酒便叫人三分醉意。 沈文君点了西湖醋鱼,若干道杭州招牌,还破天荒要了一壶“五香花雕”,她说:“美人美景,美轮美奂,岂能无美酒作伴?” 宋澈赞道:“不得了,不得了,来了这西湖边儿,连沈小姐也变得诗情画意起来了。” 沈文君微微扬起下巴,挺起胸脯,轻哼:“莫看我平日里只会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亦是样样精通。” 宋澈笑道:“我这俗人便不一样了,奈何没有什么文化,一句‘卧草牛逼’走遍天下!” 沈文君欲言又止,眼神匿不住嫌弃。 周雅昭望着宋澈,用手指转了转脑袋,这个手势谁都懂,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 沈文君说道:“不理他,他这人是这样,动不动便会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话来。” 宋澈笑道:“夫人不懂了吧?此乃感叹词,情感宣泄,油然而生,纵使满腹经纶,也不及这一句。” “得了吧你,都牛——哼,粗俗粗俗,俗不可耐,”沈文君说道:“你呀,若是有三表哥一半文雅便好了。” 提及周天赐,周雅昭的笑容戛然而止,周天赐究竟文不文雅,恐怕也只有她最清楚了,怪哉她却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醋鱼来咯!” 店小二接连上菜,三人跺了跺筷子,敞开腮帮子大口朵颐,酸辣可口,回味无穷,好吃就是好吃。 这时,屏风后突然响起一阵奚琴之音,琴音时而高昂悠扬,时而低沉婉转,可见这乐师技艺不俗。 又时,一阵曼妙歌声传出屏风,听她唱: “五月烟雨唱杭州,心儿悠悠情悠悠,家母本是采珠女,怎料魂断梅子洲,沧海有情人无情,父女双双把泪流……” 深情悲切的歌声,配以沧桑的琴音,句句都扎了人心,食客们放下筷子,都被这乐声带入了苦境。 如沈文君与周雅昭这般感性的女儿家,更是湿了眼眶,偷偷抹泪。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沈文君叹道:“待曲子唱罢,定要多赏些银两才是。” 宋澈却道:“卖惨的确生财。” 沈文君与周雅昭,乃至隔壁桌的客人,都将宋澈瞪着,“你怎这么无情啊?” 宋澈撇着嘴,那老子还从山上掉下来过呢! 沈文君吸了吸鼻子:“你是不知,沿海的采珠女有多辛苦,她们要下潜至七八丈的海底打捞蛤蚌,稍有不慎便会被淹死,被鱼咬死。” “高风险,难道不等于高回报?”宋澈话音刚落,又听屏风后唱道: “家母亡故非海难,而是有人断了绳,一浪激来寻不得,至今……至今尸骨仍未寒,仍未寒……” “这是有冤情啊!” “采珠女靠的便是系在船头的那根救命绳,有人断了绳,岂非是要绝人生路么?” “如此歹毒之人,姑娘为何不报官啊?” 满堂食客无不共鸣愤慨。 屏风后那女不唱了,而是直言哭诉:“我与爹本想着去击鼓鸣冤,谁料那家人财大气粗,早已买通了官府,不仅将我与爹棍棒打出,还差人拆了我家老宅,可怜我们父女俩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好在店家心善,留我们父女在此献艺卖唱……天苍苍,野茫茫,谁若能替我母亲申冤,妾身甘愿以身相许,牛马侍奉!” “姑娘,你要我们帮你申冤,总得告诉我那杀人凶手是谁吧?” “哎呀,这还用问么,放眼整个杭州,做珍珠生意的不就那几家么……” “难道说是周——呃,饮酒罢,饮酒罢。” 宾客闭口不提,只顾叹气饮酒,斥这世道不公。 宋澈抿着酒杯,结合先前在城外所遇的那家破人亡的少年,故意淹死人母亲的凶手,十有八九也出自周家。 曾记得有言,每一颗钻石都沾着鲜血,珍珠玛瑙又何尝不是呢? “啪!”沈文君一拍桌子,起身娇呵道:“人家姑娘都未曾指名道姓,你们为何妄自菲薄?杭州城内除周家外,卢家,叶家,林家,都有沾边珍珠生意,还有那些捣腾珠宝的小贩,也都是从疍民手中收购的珍珠……汝等可知,造谣是犯法的!” “嘶……我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大家又没说此事关乎周家,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是啊小娘子,我们可没说过周家半点坏话。”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哟。” “你们分明——” “好了夫人,不清不白之事,何须动怒?”宋澈将沈文君拉回座位,又与屏风里招呼:“不知姑娘可否出屏风一见?” 卖唱女犹豫了片刻,才扶着老父亲缓缓走出屏风,女儿年纪十六七八,老父却已苍髯如戟,父女二人眼睛红肿,是哭了不少泪水。 父女来到雅座前,欠了欠身子,带着哭腔道:“奴家何香莲,见过公子与二位小姐。” “抛开事实不谈,方才姑娘所唱歌谣,感人至深,这些银子你拿着,斗不过好歹躲得过,你们换个地方谋生去吧。” 宋澈说着便要从袖里掏银子,谁知周雅昭却抢先一步,取了五十两银子递给何香莲,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五十两银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无疑是笔巨款,何香莲却看也未看一眼,果断拒绝:“奴家不收打赏,只愿天下公道人士,能替亡故母亲申冤!冤屈一日不洗,坏人一日不惩,我与父亲便一日不离这杭州城!” “何姑娘你告诉我,那加害你母亲之人到底是谁?”沈文君抓住何香莲手臂问道。 何香莲恨着泪水,一字一句道:“割断我母亲救命绳索之人是梅子洲上的恶霸牛二,而牛二背后的雇主正是——” “呔!” 突然,堂食外传来一声呵斥,接着一群手持钩锁朴刀的衙役冲进饭堂,为首者面容粗狂,大络腮胡,他指着何香莲父母:“大胆刁妇,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造谣生事,卖惨骗财,来人,将他们给我抓起来!” “是!” 衙役们风风火火,三两下便将何香莲父女给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钱塘江畔 “冤枉!差爷我们冤枉呐!”何老头高声喊冤。 何香莲却大骂:“你们这些官家走狗,我父女沦落至今,都是你们逼的,我咒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哼,还敢辱骂公差,牢中由你们好受了,带走!”大胡子都头摆手,押着父女便要离开。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就比流氓多了一身皮罢了! “慢着!”沈文君出声呵止,“这对父女来此献艺卖唱,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何来骗财一说?还有,他们又未曾指名道姓,造了什么谣,生了什么事?” “对啊对啊,不分青红皂白,岂能随便抓人……”有那么些个胆子的食客小声应和。 大胡子冷声道:“他们所犯何罪,官老爷自会定夺,还轮不到你们来指点。” “不讲理!”沈文君横身拦在店门口,“你们这些当差的,吃的是公粮,干的却是私事,不帮人家父女申冤惩恶便算了,反倒冠以罪名,滥抓无辜,杭州城还有王法么!” “呛!”大胡子都头拔出朴刀。 宋澈赶忙压住大胡子,暗中将一锭银子塞入其手中,低声道:“都头,贱内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习惯了,不懂得外头的人情世故,还望都头收刀,勿要一般见识。” 大胡子亦是见好就收,哼一声,收刀回鞘,“若不是见尔等穿着得体,我今日誓不罢休,回去将你女人教好些,在杭州城里,容易祸从口出!” 说罢,推开宋澈,押着何氏妇女走出客栈。 “太过分了!咱们下午去临安府告他们去!”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官府不下命令,衙役岂敢抓人?”宋澈夹起一块醋鱼扔进沈文君碗里:“商不与官斗,吃饭吧。” 沈文君用筷子戳着鱼肉,发泄心中愤怒,她又昂起头问:“雅昭,夫君,你们说此事真与周家有关么?” 周雅昭低头吃着菜不作表态。 宋澈轻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万事勿要冲动,公道自在人心。” 何香莲说,杀人者是牛二,即便是幕后主使买凶杀人,里头也有许多空子可钻,一面之词岂能说服公堂?更何况还是穷人的一面之词。 经此一闹,再好吃的饭菜也不觉得香了,草草吃了几口,三人便离了店。 好在杭州美景怡人,沿着西湖边走边赏,烦闷也在风中一扫而空。 三人在钱塘滩头下了车,沈文君与周雅昭脱去鞋袜,提着裙边儿踏浪嬉戏。 宋澈则站在一块礁石上,用望远镜打量四周——左手边是江南最大的海上贸易港口钱塘湾,右手边乃是灵隐山,半山腰坐落着灵隐书院,山顶上坐落着慈音寺。 港口船只来来往往,码头商旅熙熙攘攘,上下山烧香拜佛的香客,谈论风雅的儒士络绎不绝。 毫不夸张地说,钱塘湾一带,承载了杭州城大半经济。 可令人疑惑的是,如此重要的经济命脉,又逢海盗猖獗,为何只有三艘战船守卫港口? 杭州水师应是驻扎在几个洲头上,以拉起“岛链”方式维护整个海岸,可海盗向来神出鬼没,万一绕过防线,直接偷袭港口,岂不是很危险? 沿海一带还是少来得好。 “文君,小姨,我见海塘上有一栋高楼,修得巍峨雄伟,我们一起去那里游玩,以观沧海如何?”宋澈高声喊道。 沈文君与周雅昭捧着一大捧海螺,兴致冲冲地跑回,“那楼唤作‘临江阁’,乃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去年潮水大涌,将它给冲毁了,今年临安府加高了海塘堤坝,阁楼也被重新修缮,我们正打算去呢。” 临江阁有八层楼高,拔地二十丈,横跨十三丈,进深近十丈,檐角耸立,琉璃盖瓦,抵高阳东照,面沧澜大海。 进出楼阁者,多数身着儒袍,持折纸扇,头戴簪花,个个玉面郎君,聚会文人雅士。 “雅昭,我给你瞧个新鲜玩意儿,这叫做‘千里镜’,用它可看到三十倍远的景色,咱们上顶楼观望沧海去。”沈文君拉着周雅昭,迫不及待地望楼顶跑。 宋澈并未急着跟上去,而是绕着临江阁转了一圈,岂料偌大一座阁楼,竟连一个茅厕都没有,实在憋不住,便找了个无人处,对着墙壁一泄如注。 千年之后,他宋澈便是在临江阁下撒过尿的第一人。 “夫君!”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招呼。 宋澈昂头一瞧,不曾想顶楼上,沈文君正举着望远镜向下俯瞰,脸上一抹坏笑:“我都看见了哟!” 宋澈白眼一翻,不甘示弱向上喊:“你还吃过哩!” “啊?”沈文君抱着望远镜手足无措,羞得面红耳赤。一旁的周雅昭半面遮笑,也臊得满面桃花。 “嗤……小娘们儿,敢在我身上讨便宜。”宋澈抖了抖,提起裤子,转入楼阁。 临江阁大堂架空了两层,有四丈来高,顶部悬有数百只彩色纸鹤,如走过彩虹廊道一般,堂中除几根顶梁柱外,没有置办任何器具,十分空旷,雕花的栅格木窗全部敞开,可谓是八面来风。 大堂墙壁上挂着许多字画,甚至还可瞧见有人正在执笔书写。 堂中央设有一张案桌,摆着卷轴与若干墨宝,桌后坐了个年过五旬的老儒生。 “孔先生,快快给我拿一幅墨宝,昨夜我苦思冥想至三更,终于悟出了一篇名赋,定能为这临江阁作序!”一名中年儒士携风步入大堂,来到案桌前,扔下半两碎银。 老儒生折袖磨墨,待墨水浓稠,取一支笔与一幅画卷,笑着递给那儒士:“刘先生请。” 中年儒士执笔蘸墨,在壁上寻了处空隙,挂上白纸画卷,大手挥毫提序。 不少儒士前来围观,执着扇子指指点点,有点头赞赏,也有摇头否定。 “你冥思苦想了半夜,就写出这种文章么?前言不搭后语,胡乱堆砌词藻,简直狗屁不通!” “就是就是,这种文章还想为临江阁做序?” 显然否定之人比赞许更多。 中年儒士听不下去了,到最后连字都写得歪七八扭,骂了一句:“呱噪什么!若不是尔等吵闹,害我心烦意燥,我岂会落笔失误!” 中年儒士一把扯下白纸画卷撕成碎片,“容我回去再思再来!”归还了毛笔,掩面离开了临江阁。 而后,又来了几名儒士,也与先前那中年儒士一般,花钱买了画卷,想为阁楼赋序,但都不能受到大众认可。 宋澈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心想,这古代文人雅士,果然都是“孔乙己”,肚子没几瓶墨水,却又不愿脱下自己的儒袍长衫。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此句话,害人不浅呐! 宋澈走到案桌前,甩出十两银子,笑道:“先生,我要最大的画卷,最好的毛笔,赋最好的序,挂在最好的位置。” 第七十六章临江阁提序 “这位公子有些面生啊。”孔先生盯着银子道。 人面生,银子可不面生。 宋澈说道:“我并非本地人,今日游玩至此,观此阁楼巍峨雄伟,又见文人骚客争先提序,因此便想来试一试。” 孔先生却道:“临江阁上月才重修开设,临安府发公文邀天下儒生为其赋序,公子锦衣玉带,气质富贵,更似巨贾豪商,不似读书人。” 宋澈眉头一皱,反问:“难道非得是穿儒袍,持纸扇,戴簪花的才能有好文章?” 孔先生见人不悦,赶忙摆手,“那倒不是,那倒不是……反正公子不缺钱,试一试也无妨。”他说着,挑了一幅大画卷,一只大毛笔递给宋澈。 “若是我之赋序被选中了,又该如何?”宋澈又问。 孔先生笑道:“若是如此,公子将得到赏银百两,并受邀入临安府做首席幕僚,再者,您的赋序与名号将刻在碑文上,随临江阁一起千古流传。” 宋澈道一句“甚好”,抱着笔纸,在阁中挑了处僻静地,敞开白纸画卷画,开始默写。 他当然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了,只不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大梁又非常规朝代,没有李杜三苏,借鉴一番,问题不大。 若问楼阁记序之最,从古至今无碍乎两篇,一为《滕王阁序》,一为《岳阳楼记》,这两篇古文宋澈从小便深有感触,若是不能将它们背得滚瓜烂熟,这手板心便要叫语文老师打开花儿。 宋澈借鉴《岳阳楼记》,为此阁写了篇《临江阁序》。 当然,宋澈为阁楼提序,绝非舞文弄墨、升官发财。 范公,范仲淹亦是如此,不然怎会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绝句?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宛如将倾大厦,再看这些文人雅士与达官贵人,哪个又肯思家,思国,思君,思社稷?包括宋澈自己都做不到这么大公无私。 故作此《临江阁序》,不为其它,只愿开世人之混沌,唤民族之决心,哪怕三两有识之士共勉,亦是国家之幸。 宋澈书写作罢,却并未落款盖章,这是抄写得来,他实在不配。将画纸卷好,他折返案桌,递给了孔先生:“劳烦先生帮我挂一挂,要正对大门口,让人一进来便能瞧见。” 孔先生说道:“若是赋序被人唾骂,得不到人认可,我可是会撤榜的。” 宋澈说道:“那是自然。” 这时,沈文君与周雅昭也赏够了风景下楼来,宋澈不愿太引人注目,随即便离开了临江阁。 待宋澈走后不久,一名褐袍中年人踏入楼阁,年龄四十上下,留八字胡,容貌甚伟,威仪十足;他身后还跟着个黑衣青年,身高八尺,剑眉星目,眼神凌厉似刀。 “高大人——” “嗯?”中年人一个眼神,便叫黑衣青年止了声。 黑衣青年赶忙改口,“高老爷……”他又瞥着眼堂中的孔先生,低声道:“有临安府的幕客。” “无碍,我不过是来逛逛罢了。”中年人走入楼阁,却有意绕开了堂中。 中年人瞧着壁上字画,在楼底转了一圈儿,摇头有些失望,“都说江南多才子,今日一见,却不过如此。” 黑衣青年轻声道:“杭州一小隅,赶不上东都。” “罢了,此楼无可赏之处,还是走吧。”中年人正要往门外走,这时,一副画卷自楼顶滑落,因为够大够气派,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此乃一富家公子闲性所著,诸位先生当看个乐趣吧,不时我便将它撤了。” 孔先生本以为这话说完,众儒士便会识趣散去,可谁料越聚越多,甚至于如痴如醉。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妙啊!妙啊!” “再看这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辈读书人,应当如此!” “最后此绝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究竟是哪个高贤国士所作?是谁!是谁!快快来叫晚生膜拜膜拜!” “你们瞧,这赋序竟没有落款留名,可见那高士不好名利,真当世文人之楷模,此等海纳百川,心系天下之胸襟,吾辈万万所不能及!” 众看客中,唯有中年人感情至深。 “老爷,您为何眼中含泪?”黑衣青年疑惑。 中年人闭上眼睛,缓缓摇头,只叹道:“我方才妄论江南无才,眼前观此赋序,才知是我眼界低了。” 众儒士都在询问此序出处。 孔先生满头雾水,“我也不知啊,只记得那人二十好几,穿了身儿锦绣云袍,翡翠玉带,看起来不像读书人,更似个富家公子,他说自己在本地,哦……对了,他还有两个妻子,长得可漂亮了,刚走不足两刻钟!” “能做赋此序者绝非俗人,世轲,你赶紧追出去寻,寻到了务必将他请来见我!”中年人郑重叮嘱。 黑衣青年应了声是,快步冲出临江阁。 …… 此刻宋澈等人,已离开钱塘湾,折回了西湖边。 黑夜未至,华灯初上。半霞晚余晖,灯火阑珊时,西湖边上的勾栏瓦舍已开张大吉! 勾栏这种地方,算得上古代最大的娱乐场所,苏州城也有,但远不及首府杭州这般繁华,歌舞,戏曲,杂技,吃的,喝的,玩的,通宵达旦,眼花缭乱。 瓦舍刚开市,便已人山人海。 闹市里人多手杂,沈文君与周雅昭专门换上了男儿装,将钱袋塞揣进怀里,这样便不怕遭扒窃与揩油了。 “当当当……” “诸位衣食父母,我‘童家兄弟’从北方路过贵地,前来讨个生计,待会儿若是耍得好,您们赏两个大子儿给咱兄弟吃顿饺子,若是耍得不好,污了您的眼睛,兄弟二人先在这儿跟您们道歉了!”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是兄弟但绝对不是亲兄弟,两个操着北方口音的汉子,携手向群众鞠躬。 宋澈左手搂着沈文君,右手挽着周雅昭,废了吃奶劲儿才从人群中挤到前排。 “你们要表演什么呀?”沈文君期盼问道。 矮个子嘿嘿一笑,指着一旁的壮汉:“我兄弟自小便在终南山学艺,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走刀山,下火海,滚钉床,铁掌翻砂,胸口碎石,舌裹刀片,口吞银针……那是样样精通!” 江南人柔情似水,哪儿见过整这些狠活儿的?渐渐,闻讯赶来观摩的人,没有五百也不下三百了! 第七十七章凭空生钱 古人整活儿,根本不需要花里胡哨,衣服一脱,膀子一敞,往钉床上一趟,大石头往胸口那么一盖,下去便是一闷锤,只听“啪!”一声响,石头碎成两半截。 壮汉起身掸去身上灰尘,除钉子压出的几道红印儿,几乎是毫发未损! “好!” “哗啦啦……” 赏出的铜钱犹如雨下。 壮汉整的都是狠活儿,沈文君与周雅昭这俩大家闺秀,是又菜又爱看,一到紧张环节时,便狠狠掐着宋澈胳膊,埋头不敢看,只敢问:“掉了没!掉了没!他舌头被割掉了没……” 搞得好像很期待人家舌头被刀片割掉一样。 宋澈苦涩道:“人家舌头没掉,我肩膀快被你们掐肿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去听小曲儿吧,这些都太狠了,怕你们晚上做噩梦……” 沈文君与周雅昭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说什么都得将这两兄弟绝活儿看完。 矮个子玩的花样要比壮汉温柔些,他自称在崂山上与神仙学过几手奇门遁甲,锁骨神功,空碗生水什么的,总之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除了那些从小苦练的硬活儿宋澈整不来,一些撩妹用的小魔术他也是信手拈来。 “诸位看好,我手中有一只空碗,只要我将这红布一盖,咒语一念,它便能生出水来!” “若你真能变出水来,咱们赏钱少不了!” “好嘞,那各位看官,您们睁大眼睛且看好了!” 矮个子将红布往碗口一盖,左呼右唤,口里念叨:“四海龙王听我令,快快注水我碗中!” 而后,他又将碗呈至沈文君面前:“这位公子,你对着碗口,大喊三声水来!那水自然便来!” “真的?”沈文君为此还专门清了清嗓子,大喊三声:“水来!水来!水来!” “水来咯!”矮个子将红布一揭,一碗凉悠悠的清水盛满在碗中,矮个子将清水挨个洒了一圈儿,“诸位看官您们瞧,这水是不是来了?” “好哇!果然是神仙门徒!太厉害了,当赏!当赏!”沈文君当即便要从袖中取出银两。宋澈却摁住了她的手,大声道:“变水有何稀奇,我还能生出钱来哩!” 众看客目光齐聚于宋澈身上。 矮个子也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金’最难搬,公子真的会此搬金之术?” 宋澈淡然一笑,“不瞒你说,我也曾经去昆仑山学过几手神通,诸位若是不信,且看我如何生钱。” 反正是玩玩儿,趁着大家有兴致,露两手热闹热闹也无碍。 宋澈从地上拾起一枚铜钱,放置于掌心间,公之于众:“大家可看好,如今铜钱在我右手,只要吹一口气,它便能凭空消失。” 众人瞪大眼睛。 宋澈握紧拳头,学着模样神叨叨了两句,将拳头递给沈文君,笑道:“来,沈兄,吹一口气。” 沈文君配合着吹了一口气。 宋澈缓缓敞开拳头,哪里还有铜钱的影子? 沈文君抱着宋澈手掌,翻来覆去也没找见,“铜钱呢?你变哪儿去了?” 宋澈笑道:“被财神爷取走了呗。” 这时有人质疑:“多半是被他藏在左手里了,你可敢将左手也摊开。” 宋澈摊开左手公之于众,自然是空空如也。 众人一阵唏嘘。 “宋兄,这可是人家的赏钱,你可不能变走了,快将它变出来还给人家。”沈文君说道。 宋澈却道:“铜钱明明在你身上啊。” “我身上?”沈文君上下摸索了一番,坚决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上都是元宝,从来不带铜钱的。” “这这儿!”宋澈作势在沈文君发髻上一抓,指尖撵着的不是铜钱又是何物? “嘿!真神了,你何时将铜钱藏进我头发里的?”沈文君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还不算完呢。”宋澈当众将铜钱再次攥入了手中,递给周雅昭说道:“周兄,你再来吹一口气。” 周雅昭红着脸吹上一口。 宋澈后退两步,高举着拳头,神秘一句:“诸位看好了,别眨眼,下面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缓缓打开掌心,铜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锭银元宝。 “一枚铜钱,变十两银子,简直是财神爷附体呀!” “公子可愿收徒教我这生钱之术?” 霎时间,掌声雷动,人声鼎沸。 唯有那童氏兄弟一脸苦涩,矮个子道:“公子啊,您的手法小人甘拜下风,可您锦衣玉食,小人却得靠这场子吃饭呐……” 宋澈哈哈一笑,“接着!”将银子抛给矮个子,“戏法儿不错,当赏。” 兄弟俩捧着银子,喜笑颜开,连连致谢。 宋澈带携两位佳人,在赞许声中走出人群。 除了勾栏瓦舍里的喧嚣,西湖边有更静美的风景,放莲花灯,游船唱晚,倚栏听风,坐亭品茶,多数是成双成对儿的年轻人,主打的便是一份惬意与浪漫。 沈文君买了一大筐莲花灯,爱人,挚友,父母,外婆,凡所认识的,在意的,都请了平安符。 “但愿何香莲父女莫要在牢房里遭罪……” 莲花生灯,随波逐流,她便站在岸边,静静地欣赏,衷心地祈愿。 “二位小姐,奴婢……奴婢可算找着你们啦!”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是梧桐苑新派的侍女,记得她叫做小环。 “小环,怎么了?”沈文君接住丫鬟问。 “老太君,老太君她……” “外婆她出事了!” “不是,不是……”小环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君她正午便派人来通知,叫您们晚上赴家宴,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奴婢听了消息便出来寻你们了,这一天腿都要走折了……” “重要的事?”沈文君疑惑地望向宋澈。 他们三个,两个是外孙,一个是庶女,除非逢年过节,极难吃上一顿家宴吧? 宋澈笑着问周雅昭,“小姨,你多久没上桌吃过家宴了?” 周雅昭摇了摇头,从遗憾神情中可以看出,应该是从来没有过。 一个从来都没上过桌的庶女,突然被叫上了桌,这还不重要么? “回周府吧。” …… 第七十八章让出掌印 马车摇摇晃晃,船儿悠悠荡荡。 江南水乡永远不缺温柔,蜿蜿蜒蜒的过城小河,一只轻舟,一根竹竿,一段故事。 “乌黑的发尾盘成一个圈,缠绕所有对你的眷恋,隔着半透明门帘嘴里说的语言,完全没有欺骗……” 宋澈靠着车窗,欣赏着杭州夜景,嘴里情不自禁哼起了小调。 “你这曲儿唱得蛮好听的嘛。”沈文君忍不住赞道。 周雅昭也是点头认同。 “这首歌叫做《大城小爱》,讲的便是江南水乡的爱情故事,”宋澈笑着冲沈文君吟唱:“噢,脑袋都是你,心里都是你,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好甜蜜……” 沈文君添了腮红。 周雅昭合拍打着手掌。 这时,忽听车外传来一阵箫声,好巧不巧,与歌曲的伴奏十分违和。 又时,听车外有人惊呼: “快瞧!快瞧!天香楼的歌妓们又出来游船了!” “船头吹箫的那位,莫不是天香楼的花魁红姑娘?简直貌若天仙呐……” 有美女?那不得不看了。 宋澈寻箫声望去,见那明月沟渠之下,一艘挂满大红灯笼的花船,船头坐着五位乐妓,两人在左,两人在右,各持琵琶与长琴,中间站着个红裳女子,发间金钗玉搔头,半挂轻纱半遮面,腕戴银镯腰佩玉,琥珀碧眼耳珠帘。 她手握玉萧,朱唇轻抵,奏的是人间难有几回闻的神仙乐曲。 花船游过马车,只能瞧见她侧颜,宋澈几乎看得出神,一方面只因她太美,另一方面还似曾相识。 “这个女人……”宋澈越看越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拿起望远镜便打算瞧个清楚,谁料眼前一黑,抬头一瞧,沈文君单手捂着镜头,笑眯眯地问道:“宋姑爷就不怕被那妓女勾了魂儿?” 宋澈干咳了两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哦!你头一次来杭州,便见过城里的妓女?”沈文君将车门一关,生气道:“上一刻还说脑袋和心里都是我呢,这会儿便看别的女人去了,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周雅昭连连点头应和。 宋澈苦涩道:“先不说人漂亮与否,可人家的曲儿却是奏得好嘛……” 沈文君说道:“那些八成是杭州城里的官妓,从小便在艺馆学习乐工,自然奏得好了,但她们呀,都是祖上犯了大罪的,再光鲜亮丽也是贱籍。” 古代律法常有连坐之罪,将犯人亲属贬为“贱籍”,女人充当官妓,男人充当官奴,一辈子不得入士,且代代相传。 若那些歌妓真是贱民,宋澈多半是看错了。 …… 回到周府,下了马车,三人便匆匆赶赴膳厅。 本以为都这个点儿了,家宴应该早已结束,可进门才发现,一家人谁也没动筷。 满屋子亲戚,多数脸上挂着不悦。 “哟,可算是回来了,等你们等得菜都凉了。”郑秀娥阴阳怪气。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在外游玩,不知今夜有家宴……”沈文君赶忙拘礼致歉。 独坐上席的老太君,摆手笑道:“无碍无碍,是我临时通知,你们快快入座吧。” 三人依次入座在下席。 “娘,您突然传唤家宴所谓何事啊?我这店铺里的账都还没对完呢。”二房周贵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老太君沉声道:“怎么?上一回家宴还是春节,我召全家人一起吃口热闹饭难道也不行?” 周贵催促道:“那您就有话快说吧,眼下正值采珠季节,大家都忙着呢!” “啪!”老太君将手中的碗一跺,斥声道:“你们再是忙,难道也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周贵憋红了脸,众儿孙低头沉默。 “都低着头作甚,夹菜吃啊!”老太君力不从心,眼中充斥着无奈。 众人低头吃菜,膳厅里鸦雀无声,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热闹反而成了奢求。 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对芳姨道:“小芳,将东西端上来吧。” 芳姨点点头,从案桌抽屉里捧出一只檀木盒子递给老太君。 满堂人目光齐刷刷地便聚集在了木盒上。 老太君拍了拍木盒,“先热热闹闹将这顿饭吃完,再慢慢细说这盒子里头的事。” 话音刚落,膳厅不再压抑,众大口朵颐,觥筹交错。终于在虚伪中找到了些许热闹。 不一会儿,满大桌子玉盘珍馐,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君叹气声是越来越沉重,见时机差不多了,她才将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枚玄武玉印,与众人道: “我老了,这掌印也该易主了,可大儿死得早,大孙子又先天不足,老二老三都是周家子嗣,偏袒谁恐怕都有人心里不舒坦,我思绪了许久,决定叫你们来个公平竞争—— 半个月后,便是杭州一年一度的‘明珠大会’,凡是掌下有商行的周家子孙,都可以自立参会,谁若是能在会上拔得头筹,我便将掌印交给他。” 大房母子眼睛一亮。 二房父子摩拳擦掌。 三房父子坐怀不乱。 小女儿周雅昭视听不见。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眼,夫妻间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老太君刻意叫他们一起赴宴,还专门等他们到了才动筷,其用意已不言而喻。 “你说你说……”沈文君肘了肘宋澈。 宋澈反肘了回去,“你是亲外孙女,你说比较好。” “正因如此,我才要避嫌,你快说,不说我可掐你肉肉了。”沈文君捏着宋澈胳膊。 宋澈即刻举手道:“外婆,我有一问!” “你一个外孙媳妇儿,又不姓周,有何疑惑?”郑秀娥当即问道。 “我的确不姓周,”宋澈指了指身旁的周雅昭,“可小姨她姓周,这掌印之争,小姨是不是也有资格参与呢?” 几个儿孙同时将目光聚到了周雅昭身上,嘴上虽没有嘲笑,轻蔑的眼神却充满了嘲讽。 老太君有了笑意:“没错,雅昭并未出嫁,仍是周家儿女,也有资格参与。” 这时二房周贵说道:“娘先前说了,参会有两个条件,一是周家儿女,二是掌下有商行,小妹待闺阁中多年,从未参与过经商,她有何资格争夺掌印?” 周雅昭扯着宋澈袖子,想将他拽回座位。 沈文君却握住周雅昭,示意让她莫要出声。 宋澈呵呵一笑,环视众亲戚道:“诸位舅舅,舅妈,您们掌下商行那么多,分一间出来给小姨不就行了么?” 第七十九章周大发珠宝 一听要分商铺,谁都坐不好了。 郑秀娥最先摆手,“我们娘俩拢共也才管三间商行,哪儿有多的给小妹?” 周贵也说道:“我含辛茹苦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将五间商行打理规矩,岂能说分便分?” 众人目光,不知不觉便聚到了周浦身上,谁都知道三房父子坐拥十间商行。 周浦板着脸,一言不发,显然不愿意。 周天赐却起身冲周雅昭行了个礼:“并非小侄冒犯,小姑您先天患有口疾,自打入了周家便未曾出阁,估计连算盘子都不会打吧?” 周雅昭欲起身,又遭沈文君给摁了回去。 “表哥片面了,”宋澈笑道:“断足者可以双手走路,瞎眼者可听声辩物,小姨有手有脚,且年纪轻轻,常言道‘活到老学到老’,不懂就问,不会便学,再加之我与文君辅佐,不难不难。” 周天赐目光不屑,脸上却仍然带笑,问道:“一个哑女,哪里不难?” 宋澈高声道:“算盘不难,经商不难,夺得掌印也不难。” 众亲戚全当听了个笑话。 “老三啊,你掌下十间商铺,大度些,让与你妹妹一间。”老太君劝道。 周浦轻哼一声,“既然母上发话,儿何不从?正巧城西南双瞿有间铺子我无暇管理,便送给小妹了。” 宋澈冲沈文君与周雅昭眨了眨眼睛,高声道:“外侄替小姨谢过三舅!” “好。”老太君起身,“明珠大会,还是以往那些规矩,对外商我不管,但是咱自家人,可以竞争,绝不能手足相残,更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行了,今日家宴作罢,你们各自下去准备吧。” 一屋儿孙相继告退。 周雅昭将宋澈与沈文君一路拉回梧桐苑,手语也不打了,直接拿来纸笔,写下一行字:“你们想干嘛!” “哎呀,雅昭你放心,有我与宋澈帮你呢,”沈文君摁着周雅昭坐下,“这宅子里,是个人都敢欺负你,你难道不想争一口气么?” 周雅昭脸上有倔强,更多的却是担忧,她又写下一句问候:“你们可知何为明珠大会?” “找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宋澈唤了一声:“小环。” 小丫鬟应声走了进来:“奴婢在。” “你可知明珠大会?”宋澈问道。 小丫鬟眼睛一亮,“奴婢自然是知道啦。” 宋澈搬来板凳坐下,笑道:“快快细细说来。” 小环兴奋道:“说起明珠大会,那可是……可是……反正奴婢不懂得形容,就是好盛大,好漂亮,杭州城内各大珠宝商,会从自家商行中选出一颗最大,最亮,最昂贵的镇店宝珠用来参会; 同时还会邀请歌妓舞姬,手持宝珠,唱诵诗歌,表演舞蹈,最后再让全城的达官贵人们统一投票,谁家的宝珠最亮,表演精彩,便能在大会上拔得头筹!” 沈文君听完,说道:“如此看来,这明珠大会,不仅要有珠宝,还得有诗,有侍,有歌,有舞……花销肯定不少。” 小环点头:“嗯呢,听人说啊,仅仅一夜大会,每家商户都得花费至少一千两呢!” 宋澈问道:“那以往几届明珠大会,都是谁得了第一?” 小环说道:“当然是三房老爷啦。周府上下谁人不知三老爷最好强,什么都要争第一,每年明珠大会,三老爷都会包下紫薇阁的所有头牌艺伎来献歌献舞,再加之三公子博学多才,亲自诗词填赋,放眼整个杭州城,谁又能比得了呀?” 越听如此,周雅昭越没了念头,她扯着沈文君的衣袖,一个劲儿地摇头。 沈文君叹道:“三舅在珠宝商中的确是一座大山,想要从他手中拔得头筹,估计不太容易。” 银子,艺伎,诗歌,珠宝,在宋澈看来都是小问题,他最担心的是周家儿孙为夺掌印不择手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谁更技高一筹!” …… 次日一早,宋澈亲自驾车,带着沈文君与周雅昭,以及小环、小桐两个小丫鬟,赴城西南的双瞿街接收商铺 每个繁华城市都有破落街区,双瞿街道便是其中之一,清一色老式住宅,往来均为布衣白丁,也难怪三叔会如此爽快赠予商铺,平民窟里卖珠宝,岂能有销量? 这一切都在宋澈意料之中。 马车在“周氏珠宝行”前停下,谁料店门却上了一把铜锁。 沈文君隐隐有些生气,“明明说好转让商铺,即便不派人送锁匙来,也该差人候着才对,这下要叫咱们等多久?” 宋澈跳下马车,大步来到店门前,抬腿一脚将门踹开,自家商铺,我想怎么踹便怎么踹,一把铜锁岂能拦住去路? “进来吧,一把锁,锁得住门,难不倒人。” 商铺内被搬得干干净净,连一个花瓶都没留下,这哪儿是转让,分明是给了间空铺子。 “我找三舅说理去!”沈文君转身便要走,宋澈却将她拉住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需不着。” 沈文君道:“可这空荡荡的商铺,能卖什么呀!咱们还得去寻找货商,去议价,去采购,来布置,来装修,就连伙计也只有咱这几人……半个月后便是明珠大会,我们如何在十五天内将一家店铺开起来?” 宋澈道:“重新打造商铺肯定来不及,不过我们可以做‘分销外卖’服务。” “外卖?”沈文君与周雅昭皆是疑惑。 宋澈道:“简单来说,便是买家下单,由我们送货上门,这一销售模式,在云水坊里已运用得很普遍了——外卖无需到店采购,将商铺当成作坊即可。” “珠宝可不同于布匹,昂贵又不走量,你这外卖做得起来么?”沈文君担忧。 宋澈笑道:“谁规定一定要做奢侈珠宝了?” 沈文君一头雾水,“你不卖珠宝?头衔都不对了呀,何况明珠大会也需要宝珠,咱难不成还要花钱去买一颗稀世珍宝啊?那东西可是无底洞……我没钱。” “此事一时半会儿难与你们说清,不过昨夜我早已思得良策,今日你们的任务便是将店铺重新清扫一番,该换的换,该置办的置办,” 宋澈又指着门楣说道:“这块牌匾必须得换,以后咱们新店名便叫做——周大发珠宝!” 第八十章梅子洲头 古代采珠人被称之为“疍民”,也叫做“蛋民”,常年在水上漂泊定居。 珍珠取自于蛤蚌,而蛤蚌又生长在海底,因此便不得不涉及到打捞。 古人开采设备十分有限,全都得靠人工,且没有氧气瓶一说,只能依靠水性,憋气潜水,下海捕捞。 沿海地区有许多岛礁,均以“洲”命名,多数靠海货发财的疍民都盘踞于那里。先前在西湖边所遇的何香莲曾说过,她的母亲便是“梅子洲”上的采珠女。 想要采购珍珠,必须得乘舟上洲。 宋澈上午出发,先到各大珠宝行做了市调,将珍珠的基本价格与采购渠道弄清—— 由于开采难度极大,珍珠价格自然也高,一颗圆润光亮,大小适中的珍珠,往往能卖三百文一粒,若是买一串珍珠项链,至少得花上两到三贯铜钱。 至于玛瑙与珊瑚,往往生于深海,水性再好的人也扛不住海水的压力,开采珊瑚玛瑙必须使用大船,撒铁网与铁钩,收获渺茫且不说,对海底破坏性极大,也正因如此玛瑙珊瑚价格高得离谱,即便是大珠宝行也不过寥寥几件。 珍珠与美玉才是杭州珠宝行业中主打产品。 一个空壳子店铺,想要重新做珠宝生意,几乎是不太可能,宋澈便想着将产品放低端些,走质量不行便走数量—— 珍珠讲究“圆润”二字,若是奇形怪状,色泽黯淡,将会大大贬值。 坏珠犹如鸡肋,食者无味弃之可惜,疍民们便想了个办法,将上乘珍珠卖给珠宝商,劣质珍珠则卖给药铺与胭脂店。 药铺与胭脂店会将采购来的劣质珍珠研磨成粉,用以入药或做成化妆品,美白养颜十分有功效。 在对珠宝店做完市调后,宋澈又访了几家药铺与胭脂店,发现它们之间有个共同特点——虽是有珍珠粉卖,用量却并不高,往往一角珠粉便能卖上三五个月,且珍珠粉再次也是用珍珠磨出来的,价格比普通药材高出许多。 由此可得出结论,劣质珍珠在杭州是供过于求的,若是能“变废为宝”,必定能赚大钱。 珍珠粉,便是宋澈接下来要做的生意。 在药铺访查时,宋澈还顺便将前夜从周家膳房里收集的药渣给郎中辨认了一番,结果不出意料,这根本便不是什么退烧之药,反倒是增加气血,活络经脉的补药。 “黄大夫,我多问一句,若是一个发热之人,吃了这副药,结果会如何?” “可千万不能给发热之人吃这贴药,轻则烧坏脑子,重则血气上涌,一命呜呼呐!”郎中说着又添了一句:“这副补药咱这小店还配不出来哩,里头十八位药,有一半都是名贵药材,值钱得很。” “哦?那我该去哪儿配?”宋澈问道。 郎中说道:“自然是去杭州城最大的‘钱氏药铺’了。” 钱氏么? 宋澈暗中记下了这一名字,随后又在药铺订了白术,白芷,白芨,白蔹,白茯苓,白芍,枸杞子,七位药材各十斤,约定傍晚前来取货。 下午,宋澈来到码头,租了艘小船,准备去梅子洲头一探究竟。 梅子洲这类岛礁并不远,站在码头便能望见,洲头有些绿植,但更多的是杂乱搭建的棚户。 待靠近了些,宋澈才发现洲头并不大,洲外四周摆满了渔船,渔船连锁相连,形成一片“新大陆”,原先远观所见的棚户,其实有很多都坐落于“船城”。 “老伯,这些疍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船城上么?”宋澈问船夫。 船夫说道:“是啊,别看他们活得落魄,可发财哩。” “与晚生细讲一番如何?”宋澈又问。 “公子太客气了,”船夫说道:“这些疍民都是好水性的能人,一口气能下潜好几丈深呢,若是运气好,采到几枚品相好的珍珠,一天便能抵过我摆渡一个月,若是祖上积德,采到了大明珠,便彻底摆脱贫困了。” “这大明珠,不易采吧?”宋澈又问。 船夫说道:“那是自然,要想珍珠大,必须吃水深,先不说下不下的去,便是下得去也是万中无一的概率。反正每年采珠期都会淹死好一批想发大财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实不相瞒,我便是来收购珍珠的,老伯常年在海上摆渡,可否给我引个路?”宋澈又问。 船夫笑道:“我见公子穿着便知你来的目的了,哪儿还须得你去找啊,只要上了洲头,往哪儿一站,疍民很快便会带着珍珠来求购的,不过你得千万当心,梅子洲上有个叫‘牛二’之人,这片海域疍民的交易都由他在管理。” 牛二?岂不是害死何香莲母亲的恶霸? 闲谈间,渡船靠岸,还未等宋澈脚踏实地,便有一帮疍民划船聚了过来。 疍民很黑,也十分大胆,男人仅有一条裤衩儿,女人则多一条肚兜儿,皮肤黝黑发亮,肌肉线条相当矫健。 疍民们腰间挎着一个小布包,走起路来“哗啦啦”的,里头装的都是珍珠。 宋澈叫船家靠岸,自己便坐在舟头,手持一杆秤,等着卖家上门。 “公子,可是来买珍珠的,您瞧,这是我上午刚上的货。” “我这儿也有,买我的吧!” 疍民们争先倒出珍珠,成色品相十分劣质,几乎找不出一颗饱满。 好珍珠按颗粒,差珍珠论斤数。 “你们今日算是遇到贵人了,我卖珍珠从不看品相,一百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宋澈大声道。 “一百文啊?太低了些吧,公子,您再涨点儿?” 若是卖给药材商,是一百二十文一斤,可瞧他们这一个个满大袋子卖不出去的模样,将价格压低些,肯定也会出手。 宋澈摇头坚决:“一百文就一百文,多一文也不收,但是量大管饱,有多少我要多少,不差钱儿!” “唉……罢了!难得遇到个收坏珠的,公子您等着啊,我家里还有好一缸哩!” 坏珠舍不得扔,自然要屯起来,疍民纷纷回家取来。 “大家排成一字队伍,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谁若是插队捣乱,我便不收他的珍珠。”宋澈大声道。 很快疍民们便排出了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宋澈叫船夫帮忙称重,自己负责兑换银两,这些疍民的囤货还真不少,家家户户至少一斤起步。 “公子,他这里只有一斤九两。” “按两斤算吧,做大生意,不拘小节!” 多出的零头照算,差一点儿也照给,宋澈大方之举,赢得了疍民好口碑。 渐渐,排队的疍民越来越多。 第八十一章面膜 正当宋澈与疍民交易得火热之时,队伍突然被人截断,且听一句蛮横: “让开让开,谁让你们在这儿做交易的!” “是牛二来了……”船夫低声道。 民众被三两个袒胸露乳,腰挎着弯刀的汉子强行剥开,一个头剃得光亮,壮硕如牛的黑大个子,大步走上前来,指着宋澈道:“市价坏珠一百二十文一斤,你却敢一百文收,怕是坏了规矩吧?” 宋澈冷笑着问:“谁定的规矩?你定的?” 牛二沉声道:“自打采珠以来,梅子洲的规矩便是如此!” 宋澈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冲众疍民道:“诸位乡亲父老,要我说,你们还真得感激这黑斯……好!从现在开始,我一百五十文一斤,收购坏珠了!” “好哇!”疍民欢呼。 “不行!”牛二呵道:“一百五十文,哄抬了市价,也坏了规矩!” 宋澈挑眉,“那我一百二十文收呢?” 牛二瞪着眼睛道:“也不行!梅子洲的珍珠早已有人包下了,你自打上了这个岛便坏了规矩!” 果然是个恶霸! 面对如此强权,疍民无人吭声。 “你今日要是不给我将珍珠吐出来,我便将你扔进海里喂鱼!”牛二撸着袖子威胁。 “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宋澈在袖子里鼓捣了片刻,掏出一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问道:“你瞧这是什么?” 牛二揉了揉眼睛,这么大锭金子,多数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你想贿赂我?”牛二试问。 宋澈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有钱,我可以用这锭金子,买你这条狗命,你信不信?” “你找死——” “谁!”宋澈呵断牛二,冲民众喊道:“若能卸了牛二的两条腿,这五十两金子便属于他了。” 莫说是五十两金子,即便是五十两银子,行凶者大有人在。 在这个年代,人命真不值什么钱,何况牛二还是人人憎恨的恶霸,疍民横眉冷对,蠢蠢欲动。 牛二胆怯地往后撤退,咬牙骂了宋澈一句:“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转身便带着几个爪牙灰溜溜地逃离了滩头。 “大家瞧见了么?这类欺软怕硬的地痞孬货,你们只要团结起来,根本无所畏惧,”宋澈又坐了下来,招呼道:“来来来,收购继续,刚刚只是与他打哈哈,价格还是一百文一斤啊……” 宋澈足足在船头坐了近两个时辰,收了大约四百斤坏珠,将渔船都给压低了一截儿。 “公子,莫要再收啦,再收下去,老身怕是桨都摇不动了。”船夫劝道。 宋澈见势差不多,便不再继续收购,乘船回了码头。 与船夫一起将珍珠搬上马车,也花了不少力气,宋澈支付了船夫双倍日钱,赶着马车又来到药铺,取走了先前采购的几味药材,顺便还买了几副药碾与杵臼。 这时,天色已愈渐暗沉。 忙碌了一天的宋姑爷,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店铺,夕阳西下,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店铺门口,两位佳人垫着脚尖,伸长玉颈,前瞻后望,左顾右盼,像极了等待男人归家的小媳妇儿,在瞧见马车身影时,沈文君高呼:“回来了,回来了!” 二人提起裙摆,一齐跑上前相迎。 见她们如鱼归大海般迫不及待,宋澈身上的疲惫顿扫而空。 “奔波了一日,累坏了吧?快快进店,雅昭亲自下厨呢!” 经过打整后的店铺虽说空空荡荡,却是焕然一新,新牌匾得三日后才能送来。 周雅昭的手艺可真不错,宋澈干了三碗饭才拍着肚子心满意足。 晚饭过后,几人合力将珍珠与药材搬入店铺。 “小环,你回一趟周府,去膳房里打半斤牛乳来,其她人与我一起,将药材与珍珠各取半斤,以石杵研磨成粉末,越细腻越好……哦对了,枸杞不用研磨。” “为何枸杞不用研磨啊?” “因为那是给我泡水喝的!” …… 接下来的夜里,店铺中响起了一阵阵捣药声。 当将所有东西磨成细粉时,小环也捧着半瓮牛乳回到店铺。 宋澈取一只木盆,将药粉与珍珠粉掺和一堆,再加入少许清水,像和面那般揉捏,当和成团团后,加入适量牛奶将其稀释,再如打鸡蛋那般快速搅拌…… 四个女人都蹲在盆儿边,好奇地望着宋澈操作。 “这越搅和越糊糊了,虽然我知道你绝不会平白无故如此,可这到底是什么呀?”沈文君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 宋澈笑道:“这叫做美白面膜。” “面膜?”众女相视疑惑。 宋澈说道:“便是将这糊糊抹在脸上,半刻钟后洗干净,你的脸会变得白嫩光滑。” “可别,那可别……这东西我瞧了便觉得反胃,更莫说抹在脸上了。”沈文君往后退了两步。 “昨日吹了海风,你不是抱怨晒黑了许多么?抹上它,保准儿即刻见效,恢复青春美貌,”宋澈用筷子挑起糊糊,在沈文君眼前晃了晃:“小姨说不了话,无法道出真实感受,所以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非沈小姐莫属了。” 沈文君捧着脸蛋儿,极不情愿地摇着头,“嗯……不要嘛!” 宋澈说道:“撒娇也不管用,快快去洗面洁净,莫等糊糊干了失了功效。” 尽管她推三阻四,最后还是洗净了脸庞,挽起了发髻,闭上眼道:“我可警告你,若抹了此物,脸变得不好了,我上吊了,你也得殉情!” “沈小姐放心,这面膜都是纯天然中草药调和而成,百利无一害的。”宋澈将糊糊分五处点缀在沈文君脸上,再用篾条依次挂平,并问道:“感觉如何?可有灼烧感?” 沈文君道:“凉悠悠的,还挺舒服……” 宋澈将面膜抹匀后道:“你安神一刻钟,时间到了再洗净,保证焕然一新。” 等等等等。 “一刻钟还没到么?” “我的大小姐,这才过去半刻钟。” “可我却觉得这糊糊有些干了,仿佛在收缩一般。” “那是因为药物在刺激你的毛孔,清理你脸上的脏东西……” 其实宋澈也不知道面膜的原理是如何,这一配方还是先前他从某短视频上截屏下来的,说是美白,润肤,养颜,祛痘,抗衰老……也不知真假。 一刻钟,转瞬即逝。 小环端来清水为沈文君梳洗,小桐则手持铜镜候在一旁。 沈文君洗净面膜后,抱起铜镜左瞧右看,好一会儿才惊喜地昂起头:“好像……真的润白光滑了不少。” 宋澈揪了揪她的脸蛋儿,笑道:“而且还水扑扑的呢。” “周老板!”沈文君抱着周雅昭的腰肢,“我们……要发大财咯!” 第八十二章清平湾惨事 第二日。 沈文君与周雅昭,带着两个小丫鬟,将店铺当成作坊,就一个字儿:磨! 宋澈则继续出外勤,先到瓷器铺找老板定制了三百个半斤装瓷罐,罐口刻“周大发”三字。 随后,再去了一趟码头。 沈文君每夜入寝前,都会惦记一遍何家惨案,哪怕不为世道公平,只为解妻子心结,宋澈也得将何香莲母亲之死弄清楚。 好巧不巧,杭州城下起了蒙蒙细雨,湿润的海风吹来阵阵凉意,整个钱塘湾都仿徨于烟雨蒙蒙中。 宋澈找到了昨日摆渡的船夫,驾一叶扁舟,持一柄纸伞,再赴梅子洲头。 此次他并未上岸,而是叫船夫将他带到了疍民采珠的海湾,想要弄清楚何母之死,找本地人询问最合适。 头一次见古人采珠,宋澈着实被震撼。一艘船上通常有两个疍民,多是夫妻组合,女人身肢柔软,通常水下捕捞,男人身强体壮,通常在船上接应。 女人仅在腰间系一根麻绳,为减轻浮力,方便作业,许多采珠女都赤裸着上身,却一点也不觉得羞。绳子也非常细,只比小拇指,这样的麻绳,在暗礁上勒两下必定会断。 麻绳通常都是算好距离的,下到底便会绷直,绳子另一端系在船头梆子上,梆上有一只铜铃,若是海底有变,或是要上潜,采珠女便会拽动绳子并晃动铃铛,男人这时便会迅速将女人拉出海面。 每一个蛤蚌,每一颗珍珠,每一位疍民,都来自不易。 经过昨日采购,梅子洲疍民都已认识宋澈,见他又来到,许多都摇桨凑近了来。 “公子,这才一大早,我们还没开张呢,您怎么又来了?” 即便不是来卖货,也愿意来问声好,黄黄的玉米牙齿,湿漉漉的发髻,笑得十分憨厚淳朴。 “我今日来不是采购珍珠的,而是打听一个人,一个意外死去的人,”宋澈说道:“她原本也是梅子洲上的采珠女,夫家姓何,有个女儿叫做何香莲。” 疍民们都变了脸色,一些胆小的赶忙便划船离开了。 “怕个鸟!我便不怕那牛二!他还能将我们吃了不成!”但总有胆子大的,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模样应该是亲兄弟。 宋澈让船夫靠近了些,才低声问道:“二位,据何香莲说,是牛二害死了她母亲,你们可知道这其中的内幕?” “多半是牛二那王八蛋搞的鬼!”年纪稍长的哥哥说道:“那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何香莲的母亲我们都叫‘翠姨’,在梅子洲上是出了名的水性好,咱们下潜个六七丈已不得了,可翠姨能一口气下潜十丈; 众所周知,越大的珍珠便埋得越深,这本领高自然赚得多,翠姨隔三岔五便能采个好珠子,这渐渐呢,生活也富裕了起来,何家便离开了橘子洲,据说还在苏州城里买了小院儿,但翠姨每日还是会来海里采珠的。” 怪不得何香莲长得白白嫩嫩、多才多艺,原来有个了不得的母亲。 年纪稍轻的弟弟接着说道:“半个月前,听说翠姨在海里采了颗‘大明珠’,据说有鸡蛋那么大呢,这种珠子十年难得一遇,起码是上千两的价! 咱这梅子洲,是为周家人采珠的,那牛二便是周家人的狗腿子,谁要是出了宝珠,他第一时间便会来收购,给的价格往往要低很多; 可没办法呀,周家在杭州城是珠宝大家,谁敢去得罪?咱们这些疍民,又不懂加工,只能便宜贱卖; 若翠姨真采到了大明珠,牛二肯定会知道,也肯定会想尽办法打压价格收购。您说一压个几十文倒也算了,可这种稀世珍宝,一压怕是得几百两,谁又会干呢?” 宋澈大致是猜到了后续:“何母不干,牛二便杀人越货?” 哥哥说道:“那可不嘛,第二日翠姨便被淹死在了海里,据说现在尸首都没找着呢; 何氏父女上洲头来闹过一段时间,大家其实都猜得到,八成是牛二杀人夺珠,可无凭无据到了官府也不能定他的罪,更何况他背后是周家。” 弟弟叹道:“唉!咱这些疍民天生便是贱骨头,一辈子与发财无缘啊!” 宋澈抿着嘴唇,疑惑道:“采珠不是通常由两人协作么?那另一个人何在?” 哥哥说道:“采珠若是两个人一起,收益都得平分,翠姨的丈夫与女儿都在城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下水,找到蛤蚌自己游上来。” 宋澈又问:“听何香莲说,其母是被人割断了绳子淹死的,可何母水性明明那么好,即便绳子断了,自己也能游上来不是,为何会被淹死呢?” 弟弟摇了摇头,“这个我们便不知道了,翠姨一般都在清平湾深水区采珠,咱们都在浅水区。” “清平湾在哪儿?”宋澈又问。 兄弟俩同时指了指向一处:“喏,灵隐山背面的那道海湾便是了。” “多谢二位解惑。”宋澈取出几两碎银丢给了两兄弟,随后便叫船家摆向了清平湾。 清平湾与灵隐山峭壁相连,裸露的礁石被巨浪冲刷得十分光滑,湾内的浪潮特别汹涌,“哗啦啦……”如滚滚奔雷。 “公子,前面有回潮,不能再往前了,不然船会翻的。”船夫说道。 “那便停在这儿吧。”宋澈也只有抓紧船篷才能勉强站直身体,他取出望远镜,将四周格局环顾了一番,海湾内礁石很多,蛤蚌多生长于此,同样的暗流也肯定少不了,除非艺高人胆大,不然真赖不了活。 清平湾来者甚少,左右都被山体遮挡,是个行凶杀人的好地方。 “何母水性这么好,为何会被淹死呢……”宋澈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船夫随口来了一句:“想要淹死人还不简单啊?那些偷汉子被浸猪笼的女人,生怕淹不死,便在下边儿绑一块大石头,尸体泡胀了都浮不上来。” 听此一言,宋澈犹如醍醐灌顶,茅舍顿开:“老伯,您是智者呀!” 船夫摆了摆手,“害!我大字不识一个,还智者哩,不过比你多吃了几年干饭罢了!” 若何母真是被人绑了石头,其尸首八成就这海湾下边儿! 如此极恶杀人手段,直教宋澈毛骨悚然! “老伯,先离开这海湾吧。” 第八十三章海上缉凶 雨,渐渐有些大了。 海上迷雾陡然增厚,可见度不过十余丈。 宋澈正打算返回码头,突然迷雾中杀出一条小船,船头吊着一盏马灯,映出了四个人高大的人影。 随着小船越来越近,才瞧清楚那是牛二。 牛二叉腰站在船头,腰间别着一把砍刀,来者不善。 宋澈暗中取出手枪,冷冷盯着那愈渐靠近的小船。 “公子,这下可麻烦了……”船夫颤声道。 “老伯勿惊,我护你周全,”宋澈安慰了船夫一句,又高声冲牛二喊道:“不想葬身大海,便给我滚开!” “哈哈哈……”牛二仰天大笑,掏了掏耳朵:“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被牛爷爷我吓傻了?” “牛二!不远处便是码头,那里可是有军爷守着的,你可不敢乱来!”船夫欲将其吓退。 牛二轻嗤了声,“你瞧瞧这四周,方圆十丈人畜不生,宰了你们丢进海里,不过片刻便会叫鱼吃得干干净净,谁能奈何得了我?” 他拔出腰间砍刀,怒瞪着宋澈:“小子,昨日人多势众,放了你一马,没想到你还敢来送死,这次牛爷爷便成全你!” 他大手一挥:“给我划过去,老子要亲手宰了这家伙!” “啪!” 枪声响起。 海面实在太颠簸,一枪打在了马灯上。 灯油四溅,点燃了船篷,吓得牛二与跟班儿赶忙扑火,怎奈天公不作美,没几下功夫大火便被浇灭。 宋澈微微皱眉,瞄准又是一枪,子弹与牛二擦身而过,还是没能命中。 “牛哥,这小子……会使暗器!”跟班儿惊呼。 “会他娘个暗器!快给老子划,将他给撞进海里,我瞧他还如何使用暗器!”牛二亲自抓过船桨,卯足了力气朝宋澈划来。 “老伯,快往后划,与他们拉开距离!”宋澈催促。 船夫拼命摇桨,致使船身更加颠簸,宋澈又开了一枪,还是打了个空。 船夫一五旬老者,怎是四个壮汉的对手,眼看敌船越来越近,宋澈咬了咬牙,只好掏出电棍,远攻不行那便近身肉搏! “公子啊,今日咱们怕是要死在这恶霸手里啦!”船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澈说道:“待会儿若动起手来,老伯你自顾跳水逃跑,我与他们周旋拖延时间!” “害!”船夫叹了口气,操起船桨踏上船头,“公子是个好人,老头子岂能不义,咱跟这些恶霸拼了!” 眼见两艘船便要撞上,忽然迷雾中传来一声号角! 这是……军令号! 莫非有海盗来袭? 正在几人诧异时,号角声戛然而止,那不应该,若真是海盗来袭,号角不会吹得这么短,且肯定会有擂鼓声。 又时,且听迷雾中传来一声呵斥: “是何人在海上作乱!” 只见,三艘高挂军幡的小船,从迷雾中逐渐显露,每艘船上都站着七八个手持长矛的士卒。 “牛哥不好,是杭州水师!” “还愣着做什么,快溜儿啊!” 牛二摇桨欲逃,且听“嗖”一声,一支飞箭钉在船舷上,那飞箭距离牛二裆部不过半寸。 牛二吓得一屁股便坐在了船头上。 “跑啥跑啊?再跑将你射成刺猬!”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几个跟班儿丢了船桨,当即便跪下讨饶。 三艘战船很快便围拢上来。 老船夫也泄了气,瘫在了船头叹气:“关键时刻,还得靠军爷啊。” 领头将领,一身银鳞盔甲,手持射雕弯弓,年龄二十七八,身形伟岸,气度英勇。 宋澈抱拳上前拜谢:“多谢将军救命。” “宋姑爷!真的是你呀!”那将领身旁一持矛小卒先是惊呼。 宋澈定睛一瞧,也是意外,这小卒不正是前些日子在杭州城外所救下的少年方琦么? “小老弟,你认识他?”银甲将领问道。 “吴大哥,宋姑爷是我救命恩人呢!”方琦跳上宋澈小船,欣喜道:“方才我本巡逻来着,忽然听到这边传来一声响,与那日击跑周家恶仆声音相似,我便想到了宋姑爷您,这不叫上了吴大哥寻过来了,” 他又指着银甲将领道:“这位是咱守备营的百夫长吴友,也是咱新兵公认的老大哥,嘿嘿……” 吴友是个勇士,方琦跟着他走军旅这条路,有前途。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吴友问道。 宋澈便将自己来这采珠的事阐述了一遍,反正自己有多无辜便多无辜,牛二有多凶恶便多凶恶。 “冤枉啊军爷,我与几位兄弟不过是到海上闲逛,没想过要对他怎么着啊!”牛二大声喊冤。 吴友却大骂:“少他娘的狡辩了!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个什么货色!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不去杀倭寇简直可惜了!” “军爷饶命……军爷……我……我是周家的人!”牛二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对!我是替周家收珍珠的,您若是抓了我,便没人替他们干活儿了……这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呵……周家的狗,便可随意咬人么?”吴友冷声呵道:“统统带走,打入管营!” 兵卒押解牛二四人,随船便打算离开。 “方琦小兄弟,且稍留一步。”宋澈叫住了方琦。 “宋姑爷还有何事?”方琦问道。 宋澈压低声音道:“这牛二是为你父母申冤的关键,你得好生照看着,莫要让人提走了他,更莫要让他死在营里了。” 方琦拍胸保证道:“姑爷放心,眼下水师正缺人手,他们一旦进管营,便甭想再出来。” “还有一件事,需劳烦你帮个忙,”宋澈指了指清平湾,“此海湾之下,十有八九沉了一具女尸,你若能想办法将它捞上来,你家血海深仇便可得报,” 说着,他又取出一锭银子,偷偷塞进了方琦手中,叮嘱道:“你用这些银子,找几个水性好的汉子,切记不可声张,要暗中去找,若是找到了,第一时间到城东南的周大发珠宝行通知我。” 方琦重重地“嗯”了声,抱拳请礼,随船离去。 第八十四章国色天香 回店铺时,宋澈收走了三十只瓷罐,准备先制作一批面膜,今夜再找个恰当之地给它卖出去 店铺里的四个女人,还真是很给力,才一天不到便将六十斤草药,三十斤珍珠捣成了细粉。 大家一起动手,按照昨夜方法,将各类粉末以一比一的分量调制成糊,以半斤量装罐,将罐子密封严实,如此一来,纯天然无公害的面膜便算是生产完成了。 确定好产品,接下来便是销路。 面膜适应的人群自然是女性。 结合了各种药材与珍珠粉的面膜,若是卖得太低,反倒会让人觉得廉价,因此宋澈决定,每罐面膜的初步售价为两千文。 爱美的女人,向来不会吝啬自己兜儿里的银子。 若要问杭州城里,哪些女人最有钱,抛开富家太太不谈,自然要属风尘女子,这一点,早在苏州售卖私房时便已得到证实,在青楼里讨生活的姑娘,没有哪个是差钱的。 这第一批客户,第一桶金,非倌人不可。 自打前几日在渠畔瞧见那红衣女子时,宋澈心里便耿耿于怀,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晚饭后,宋澈揣了两瓶面膜,借口出去市调,便离开了店铺。 走一路,问一路,才发现原来天香楼就在城东,且此楼才刚刚开张不过数日。 先前在渠畔看到的花船,多半是天香楼里的姑娘,结伴出来打广告,吸引客流的。 今日细雨微微,花船不会游行,赴楼中定能遇上红衣花魁。 天香楼与其说是“青楼”,叫“艺馆”更合适,里头艺伎主打的吹拉弹唱舞,卖艺不卖身。 不像苏州的玉春楼,虽说姑娘也有才艺,但只要银子给得足,翻云覆雨,鸳鸯戏水,亦是准许的。 新店开张,又有佳人,生意自然红火,来客多是成群结对,儒雅风流人士。 宋澈入楼,没有酒肉交织的浊气,也没有浓妆艳抹的老鸨,有的是素雅悦耳的琴音,温柔得体、面挂薄纱的女侍。 “公子只身前来?”一名蓝衣女侍欠了欠身子,有礼问候。 宋澈环顾着四周,这没有老鸨,咋搞推销呢? “公子?”女侍又试问了声。 “啊?是啊,是啊,我一个人来的,还偷偷瞒着夫人来的。”宋澈笑道。 女侍遮面含笑,遥指楼中大堂:“我们艺馆,前三排为雅座,后三排为客座,左右两边则是散座,雅座一夜需十两,客座一夜需五两,散座一夜需二两,不知公子中意哪处?” 艺馆虽干净,却也是风尘之地,宋澈可不想被沈文君逮回去,便道:“散座吧,角落即可。” “公子且随我来。” 侍女引着宋澈来到右侧一处不起眼角落,随后又询问了是否需要酒水,轻食,侍女。 宋澈初来乍到,对此楼里行情还不了解,便点了一壶素酒,几道小菜,将侍女留在了身边。 侍女艺名唤作思柠,倒是个可口的名字,一缕薄纱遮不住俏容颜。 “思柠姑娘,你们这儿的主人家是谁?”宋澈问道。 “我们天香楼乃私营艺馆,没有所谓的主人家,但公子要问谁当家做主,那自然是以红姑娘为首的五位绝代佳人了,她们多才多艺,容貌倾城,您们这些客人呀,不都是冲着她们来的么?呵呵呵……” 思柠斟一杯酒,递至宋澈嘴边,“公子请饮。” “我……还是自己来。”宋澈取过酒杯暂且搁下,又问:“红姑娘可在楼中?她何时出场?她可否愿意私约出台?出台费又如何?” 思柠一一作答:“公子勿要急,几位头牌佳人每夜都会出场献艺;红姑娘是否出台,全凭‘缘份’二字,若是有缘,她可分文不取与你把酒言欢,若是无缘,千金也难买她一个微笑。” “哦?”倒是个有趣的女人,宋澈笑问:“那红姑娘的缘从何而来?” 思柠比着兰花指,细数道:“金银细软,诗词歌赋,雅俗共赏,均为缘份。” 宋澈举杯一饮而尽,大笑道:“你家红姑娘,今夜非我莫属!” “妹夫好大的口气啊。” 一名白袍儒士,随三五个权贵者,同时步入天香楼。 周天赐? 宋澈眯了眯眼睛,默不作声。 “不曾想妹夫也是个风流人士啊?”周天赐含笑走来,又问:“只是为何独自一人坐在偏僻的散座呢?” 宋澈还之一笑,轻吐二字:“清净。” 周天赐却道:“怕不是为了清净,而是害怕文君表妹发现你吧?呵呵呵……” 宋澈笑道:“表哥果然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周天赐摆了摆手,“妹夫大可放心,我知道你是赘婿,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 这时,一旁随同者惊呼:“赘婿啊?了不得,了不得!” 又一随同者嘲讽:“我看是不得了才对吧?赘婿逛青楼,若是遭发现了,还不得沉塘啊?” “哈哈哈……” “行了,诸位兄台,莫要取笑我妹夫了,人不风流只为贫,宋姑爷虽是赘婿,却腰缠万贯,偶尔出来消遣一番,却也是合乎常理,走走走……咱们入座,歌舞升平,要开始了。” 一行人嘲讽完,甩袖入雅座。 思柠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奴家还是走吧……” 宋澈一把搂过美人细腰,道:“接着斟酒,接着饮。” 楼中客满,歌舞升平,艺伎相继登台献艺,均为绝色佳人。 每出歌舞作罢,艺伎便会下台请赏,赏得越多,谢声越响,面子也就越大。 出门在外,争的不就是个面子么?这一圈儿走下来,少说也能得个上百两赏钱。 妓女虽低贱,贫穷却无关。 在连续四轮歌舞后,气氛突然从喧嚣转为安静,众宾睁大眼睛凝望着舞台。 红姑娘,要出场了。 第八十五章一舞千年 舞榭歌台,寸芒微光。 有女亭亭玉立,一袭流仙长裙,肩绕红绸披帛,娇容略施粉黛,面挂一缕薄纱,眉间一点朱砂,美得不可方物。 她便是站在台上,一动不动也叫众宾如痴如醉。 霎时,琴,瑟,笙,箫,鼓,钟,筝,乐音骤起,歌台即刻熄灯,徒留一人芳华。 佳人撩动身姿,以水袖作衬,遂发两条丝带,缠于左右立柱,玉足轻点台面,似飞花逐月,悬停于空中,裙下玉腿一览无余,却又半遮半掩恰到好处。 忽然丝带一抽,众宾惊呼之际,她凌空一翻安然落地,这时,琴瑟笙箫转为急切,佳人旋转飞舞,或身若游龙,或翾风回雪,或婀娜婆娑,或翥凤翔鸾,真真切切,一舞千年! 台上一曲作罢,台下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看客都忘记了时间,即便幡然醒悟,亦是黯然伤神,一副意犹未尽,流连忘返的痴醉模样。 舞毕,华灯点亮,佳人颔首谢礼,台下掌声雷动。 宋澈收起望远镜,心中疑惑顿消,却怎么也不相信,台上这位倾城舞姬,竟是自己半个月前救下的女杀手。 她不仅会杀人,还这么会跳舞,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越致命。 宁叶红……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天香楼近几日才开,舞姬显然不是她真实的身份,可有用如此超绝的舞技,岂非一朝一夕? 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邓大官人,赏银二百两……” “李大官人,赏银三百两……” “刘老板,赏银三百两……” “周公子,赏银一千两!” 周天赐高举折扇,仪容举止十分轻松,谁人不知周家有钱?可偏偏他赏完银两,还回瞥了宋澈一眼,投来一个似挑衅又轻蔑的眼神。 无论是雅座,或是客座,散座,每桌多少都会送出赏钱,赏银百两者,会高声喊出,争的便是一个面子。便如同直播打赏一般,给榜一大冤种扣几个六六六。 仅仅一支舞,便有三四千两收益,搞得宋澈都想开青楼了。 “素闻周兄诗词歌赋,才高八斗,今日红姑娘绝美献舞,你不如作诗一首,也献给她如何?”有儒士提议。 “哎,周某不过一介书生,谈不上才高八斗……也罢也罢,为了不扫诸位雅兴,周某便拙诗一首,献给红姑娘吧,”周天赐清了清嗓子,满堂鸦雀无声。他持扇走上歌台,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一会儿指姑娘,开口道: “天香国色生娇娥,一席红裳俏婀娜,长袖善舞飞逐月,才子佳人天作合!” “好!好一个‘才子佳人天作合’啊!” “瞧瞧,周兄与红姑娘站在一起,谁敢说不是郎才女貌!” 台下一片叫好,诗做得不错是真,拍马屁也是真。 红姑娘招了招手,侍女端上一杯酒,她捻起酒杯,欠身递与周天赐:“多谢周公子献诗,今夜奴家——” “且慢!” 宋澈起身喊道:“宋某恰好也有几句诗献给红姑娘。” 众宾目光齐聚于宋澈,多数是疑惑:“他是谁啊?” 宋澈不理会质疑,只高声诵念: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大梁谁得似,天下独有宁叶红。” “哐当!” 宁叶红眸光闪烁,手中酒杯跌落,美酒洒了一地,她呆滞望着宋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诗好诗啊!” “不曾想,楼中还另有高贤啊!” 诗仙作的诗,当然是好诗。 周天赐嫉妒得脸皮抽搐,却又不得不服。 宋澈冲宁叶红眨了眨眼睛,大袖一甩,“哈哈哈……”大笑着往楼外走去,又高声诗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 …… 宋澈在东城河畔寻了处恬静小亭,打来两盆清水,静候佳人到来。 莫约等了一刻钟。一个粉雕玉琢的儒袍小生,轻盈着步伐寻了过来。 一刻钟前,她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舞姬,如今却变作了儒雅阴柔的小公子,果然是人美任性,怎么穿怎么好看。 唯一的缺点,江湖人士,脾气不好——宁叶红走进小亭,上去便揪住了宋澈衣领,给他壁咚在亭柱上,告诫道:“姓宋的,你给我听好了,日后若再敢直呼我姓名,我割了你舌头!” 宋澈心里暗骂,口中苦涩,“宋某绝非有意之举,女侠动口莫动手……” 宁叶红轻哼,撒开了手,才低声问:“你找我干嘛?” 宋澈先道:“我可没找你,我没事儿在河边溜达,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宁叶红眉头一皱:“那你为何方才在楼中冲我眨眼间?” 宋澈眨了眨眼睛:“像这样?” 宁叶红不予理会,转身便打算离开。 宋澈却赶忙将她叫住:“哎哎哎,既然来都来了,聊聊呗。” 宁叶红冷声道:“与你有何好聊的?” 宋澈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月中杭州将举办明珠大会,恰好我需要个手捧明珠的舞姬,方才见宁女侠舞姿卓越,正是不二人选,因此我想邀请你参会,出场费不是问题。” “近几日来,你已不是第一个邀献舞之人,他们我统统都拒绝了,这便是我的答案。”宁叶红说罢便又要走。 宋澈说道:“但你唯独不能拒绝我。” 宁叶红哼声:“凭什么?” 宋澈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在离开之前,曾对我说过,你们江湖人恩仇必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次人情?” 宁叶红沉下美眸。 宋澈绕着宁叶红,一边转一边又道:“天香楼是新开的,舞姬身份也是暂时的,我见楼中那群佳人,个个多才多艺,美艳动人,若非背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绝不能短时间凑齐吧? 你扮作舞姬,取悦杭州权贵,显然是想从他们身上获取点儿什么,当然,你目的如何,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告诉你,明珠大会那夜,杭州所有权贵都会到场,说不定……会有你想找的那个人——” “唰!”一柄匕首,架在他咽喉。 宁叶红冷着容颜:“你很聪明,可你猜到的东西太多了。” 第八十六章杭州河畔 宋澈泰然自若:“你难道要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宁叶红冷声道:“我早告诉过你,知道得越多,死得便越快,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我觉得你并不会杀我。” “我现在便杀了你!” “你若真舍得杀我,早在前两句话前便抹了我的脖子,况且你也不能杀我,因为我说的是事实,我真能帮你达到目的。”宋澈低头凝视着宁叶红,一步一步向她脸颊凑拢,刀刃已抵住咽喉。 他每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她的冷漠都是装的,她其实根本不狠辣。 宁叶红咬牙暗嗤了声,挪开了目光,也收走了匕首。 “宁女侠,你已是第二次将剑抵在我脖子上了,且每次都是在我帮了你的前提下,这实在叫人心寒。” “谁叫你这人——” “若!”宋澈呵道:“还有下次,我真会将你当做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宁叶红背过身去,藏住了羸弱,秉持着坚韧,“我做事便是如此,宁杀错也不放过,你以后说话最好小心些!” 宋澈拘礼道:“那么多谢女侠帮忙了,明珠大会所需的服饰,道具,及一切花销全都包在我身上。” “我何时……”宁叶红叹道:“唉,罢了,帮完你这次,我们便不再相欠,从此相忘于江湖。” 宋澈耸了耸肩,笑道:“我不是江湖人士,何来相忘于江湖?” 宁叶红呵道:“那便老死不相往来!” 宋澈说道:“可事实上,今夜还有件事咱们得互帮互助。” 宁叶红转身疑惑。 宋澈指着宁叶红胸口:“还记得先前我为你缝合的伤口么?看你如今状态,它肯定已经愈合,但线还留在你体内; 说出来你别不信,当时情况危急,我用的是绣花线,伤口好了必须拆除,否则嵌在皮肉里,时间久了便会烂掉,以至于伤口发炎,你会死的。” 宁叶红下意识地扪着胸口,对于死亡再倔强的人也会有所忌惮,“你难道认为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宁女侠刀山火海都敢闯,我绝对相信你不怕死,不过你那条伤疤的位置有些特殊,恰好在……”宋澈掂了掂自己的胸口,坏坏一笑,阴测测又问:“宁女侠是不是时常会感觉伤口发痒?” 宁叶红下意识想去挠胸口,却又赶忙甩开了手,“是……又如何?” “得了,要完犊子了,”宋澈摇头叹道:“伤口瘙痒,说明已经发炎,这是溃烂的前兆啊!胸前伤口一烂,便会先往两边扩散,到那时再高的山峰,也会变成一马平川!” 宁叶红目中恐惧愈发,娇呵道:“姓宋的,你休要吓唬人!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身体好着呢!怎可能会……” 宋澈边摇头叹气,边往亭外走:“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伤口腐烂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患者如数万只蚂蚁在身上爬,简直痛不欲生……” 却不等他走出亭子,宁叶红一把将他给拽了回来,咬牙道:“算你狠……说吧,还想让我帮你什么!” 宋澈内心暗笑,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罐,“此乃我‘周大发珠宝’新上市的面膜,具有美容,养颜,抗衰老,祛痘等功效……红姑娘坐拥天香楼,麾下佳人无数,正好用得上这款产品。” “你做生意都做到我头上来了?”宁叶红直言道:“这面膜什么的我不屑于要,你直接说个数,我给你银子便是。” “那可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才叫做生意,直接要钱便不是商人而是土匪了,”宋澈揭开瓷罐,用绑在瓶口的篾条刮了一坨糊糊递了上去,“将它抹在脸上,滋补一刻钟洗净,你的皮肤将会变得紧致又光滑。试试?” “你……你要……让我将这粑粑一样的东西抹在脸上?”宁叶红厌恶得直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宋澈当然知道在母老虎屁股上抹糊糊不可能了,他反手“吧唧”一声便将糊糊抹在了自己脸上,“我亲自示范给你看。” 宁叶红瞧得直甩脑壳…… “你先莫要觉得恶心,一刻钟后,效果自会见著。”宋澈便靠在廊椅上静静等候。 一刻钟说长不长,可对于沉默者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夜已深了,杭州城万籁俱寂,若隐若现的萤火,在沟渠来回穿梭,明月倒映在水中,唯有哗啦啦流水声。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宋澈由感而发,仰天长叹。 宁叶红也静了下来,靠坐在亭子另一头,呆呆地望着月亮。 沉默。 沉默也耐不住寂寞。 “宁女侠,你觉得宋某人聪明么?”宋澈突然问道。 宁叶红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除去有些奇怪与讨人厌之外,勉强……尚可。” 能从她口中得到“尚可”二字实在不容易,宋澈又问:“你干的是好事,且是有意义的好事,对么?” 宁叶红斩钉截铁:“那是自然。” 宋澈说道:“恰巧我也喜欢干有意义的好事,但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宁叶红偏头问:“所以你想做好人,却又想置身事外?” “你是懂我的。”宋澈欣慰笑了,历经江湖洗礼的女人,果然要成熟许多,“女侠若是在做好事的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来找我,说不定我能为你指点些迷津——毕竟我是个‘勉强尚可’的聪明人。” 这次,宁叶红却没有生冷拒绝,沉默稍许,应了一声:“再说。” 一刻钟后,宋澈将面膜洗净,还特意从亭外取来一盏灯笼,照耀着自己的脸颊,冲宁叶红道:“宁女侠你瞧仔细了,我是不是貌美青春了不少?” 宁叶红轻哼:“那又如何?我辈江湖人士,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需不着如此细腻的东西。” “口是心非。”宋澈摇了摇头,再取一罐面膜,与之前那罐一并推给宁叶红:“一罐可用十次,每次卸妆后敷一道,妙处自会体现。” 宁叶红迟疑着,还是将瓷罐揽入了手中,问道:“多少钱?”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 “三十文么?”宁叶红问。 宋澈摇了摇头,“三十文,连配料都不够。” 宁叶红眯着眼睛,“你别告诉我,这粑粑样的东西,你要卖三百文?” 宋澈仍是摇头,“是一罐三千文。” “三千文!”宁叶红惊呼,“你作何不去抢啊?奸商!”她便要将瓷罐放下。 “哎哎哎,”宋澈急忙将她拦下,“这两罐是免费赠与你的,拿回去给楼里的姑娘们试试,也许你觉得贵,她们却认为物超所值呢,” 他又抬手指向城东,“我家店铺便开在双瞿街旁,若天香楼佳人来购,一律八折优惠。” 宁叶红轻哼:“只有冤大头才会花三千文来买你这面膜。” “是么?那咱们走着瞧。”宋澈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走出小亭,“夜深了宁女侠,我回家睡觉了。” “你等一下,”宁叶红喊道,“那我胸口的线该如何?” 宋澈回眸一笑:“拆线后需要一定时日康复,当下这个节骨眼儿,宁女侠应该很忙吧?” “那明珠大会呢?你要作何安排?”宁叶红又问。 宋澈笑道:“等你肯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时,我再做周密安排。” 宁叶红皱眉不解,低头沉思片刻,刚又要问,抬头时却见那人身影,已将要消失在河畔。 她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抱着瓷罐,一步两步三步,走到河畔,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月,低头瞧了一眼水中人,若有所思地念叨:“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她轻抚容颜,轻轻呢喃,“我真有这般漂亮么……” 第八十七章摆摊卖面膜 宋澈买了三十只信鸽,并在杭州城东南西北,各租了间小屋当做“鸽坊”。 接下来几日,他便专心训练信鸽的往返能力,沈文君与周雅昭则负责大批生产面膜。 好东西,物超所值,再贵也有人购买。 宋澈赠予宁叶红面膜的第二日,天香楼便派来了侍女,一口气采购了五十罐。女人啊,果然是口是心非,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 三两银子一罐,便是一百五十两,承诺八折优惠,算下来便是一百二十两。 周雅昭抱着这“第一桶金”,兴奋得当晚便没睡着觉。 沈文君却早已习以为常,她知道这不过是小试牛刀,真正发财大计还在后边儿。 六月初八,距明珠大会还有七日。 经过几个女人的不懈努力,连日来共产出了五百罐面膜。 是时候大卖一回了! 当日一早,宋澈便将两百罐面膜装上马车,携同沈文君与周雅昭奔赴西湖。 在西湖边找了处最热闹,人流最多的街口搭建摊位,摊位旁专门设上三把藤椅,每张藤椅前放置一面铜镜,作对比用处。 瞧见这新颖的布置,许多过客都好奇围了上来,问一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宋澈取来一口响锣,站在摊位前,“当当当”狠狠敲了三下,清了清嗓子,开始叫卖: “各位乡亲父老,俊男美女,今日‘周大发珠宝’给诸位来发放福利啦!” 过客们听了响声,纷纷往摊位前靠拢。 “是何福利呀?”有人问道。 宋澈指着身后摊位上的面膜道:“便是我身后这款‘珍珠白玉膏’,它由天然珍珠搭配独家秘方制成,具有美容养颜,抗老抗衰之奇效,您要敷上它一次,至少可年轻五岁,您要是敷上十次,嘿嘿,那可就厉害了,老妇变少妇,少妇变少女!” “有没有这么神奇哟?” “哎呀,这些摊贩,哪个嘴皮子不利索,五百斤的牛都能给它吹上天去。不可信,不可信呐……” 搁我,我也不信。 面对质疑,宋澈不慌不忙,笑道:“诸位,在这儿我要与你们郑重说明,咱‘周大发珠宝’可不是普通商贩,而是正儿八经的‘周氏商行’分店,我身后这位老板娘便是周老太公的亲生女儿!” 周雅昭端庄含笑,与众人点了点头。 “原来是周家的人啊……可这‘周大生珠宝’,怎么从来没听过啊?”又有人质疑。 宋澈笑道:“本店近几日才开张,摒弃了传统的珍珠玛瑙,新开发的这款‘珍珠白玉膏’,放眼整个大梁王朝,也只有我们一家在卖,便是那皇宫里的妃子,想买都买不到哩!” “你说了这么多,效果究竟如何,大家也看不到啊。”再有人质疑。 “哎,这位公子说到点子上了,”宋澈一指摊旁的几张藤椅笑道:“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今日本店特设了贵宾座位,当街与大家演示这白玉膏的功效!” 他又问群众:“本次体验,完全免费,且男女老少皆宜,有哪位想来试试?” 若是免费,何妨一试? 群众纷纷举手。 为了能更好对比效果,宋澈从群众中分别挑出了三个人过中年的黄脸婆,由沈文君与周雅昭亲自上手招待。 “您们无需紧张,放松躺在藤椅上,小憩一刻钟即可。” 在试用期间,男人流失较多,女人却几乎都留在原地等待结果。 一刻钟后。 宋澈端来事先准备好的清水与毛巾,沈文君与周雅昭则帮助客人洗净脸庞。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凑了上来。 “如何?是否美白了不少?”宋澈将铜镜推近,让她们瞧仔细。 三个黄脸婆抱着镜子,摸着脸蛋儿左瞧右看,同是惊讶喜悦:“咦?这还是我么?宛如换了一张脸!” 白玉膏之奇效,有目共睹! “哎,说到底你们这白玉膏多少钱一罐呀?”有人询价。 宋澈大声道:“此膏乃纯天然药材与高级珍珠粉特制而成,价格自然不菲,售三千文一罐!” “三千文啊,这也……太贵了吧!”好多几欲掏腰包的客人都将手给收了回去。 宋澈笑道:“所谓一分钱一分货,这白玉膏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否则也不可能在一刻钟之内叫人美白不是?一罐膏可用十次,三天一次效果最佳,您买上一罐,便可使用整整一个月!” “东西是好东西,大家都不否认,可还是太贵了些,老板再便宜点儿吧?” 买不起的早已甩脑壳离开,不肯走的都是买得起嫌贵的。 宋澈叹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只是珠宝行里一个小管事,这价格方面的问题,我还得请示一番老板娘才行……不过诸位放心,今日便是嚼烂我这舌根,也定要说服老板娘,将这价格给打下来!” 一番慷慨陈词后,宋澈拉着周雅昭挪至一无人处,反正他说什么,周雅昭都摇头,装出一副不肯让步的模样。他们谈得越久,群众便越着急。 大约拉扯了半刻钟,周雅昭长叹一口气,终于是点了点头。 “快瞧,老板娘点头了!”群众那叫一个欣喜。 宋澈折回人群,先是苦涩:“为了帮诸位拿到这个价格,我可是赌上了自己的仕途啊!不过好在老板娘终于松口了……” 他高举右手,比了个“八”字,大声道:“难得诸位能来捧我周大发珠宝行的场,我在此郑重承诺,凡今日购买珍珠白玉膏的客人,一律享八折优惠!” 三千文打八折,便是两千四百文,省了足足六百文,兜儿里不差钱的,当即便掏了腰包。 可有钱人毕竟只占少数,大部分人还在为价格犹豫。 能住在杭州城西湖边上的,都不能算穷人,买肯定是买得起,只是多虑了“值得”二字。 “照这个量售下去,三百罐能不能卖过半数都是问题。”沈文君小声道。 宋澈却笑道:“夫人勿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沈文君疑惑,“哦?你还有招儿?” “你且看——”宋澈用下巴指了指街外。 “哒哒哒……”这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街外驶来,由四匹马拉着,车上四角用红绸系着铃铛,清风刮过马车,拂来阵阵清香,便连那赶车的马夫都长得白白净净,俊朗秀逸。 众人好奇打量着马车,心里都有疑问:是哪家贵人造访? 马车缓缓停在路口,顿了片刻,一只戴着银镯的玉手掀开窗帘,日光入户,映亮了一张绝美侧颜,车中佳人,朱唇轻启: “此珍珠白玉膏不错,再送二十罐到天香楼来。” 说罢,斜了一眼摊位前的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又扫过一旁的沈文君,笑容顿消,恢复冰冷容颜,放下窗帘,马车缓缓驶离。 第八十八章清平湾女尸 “方才那位莫不是天香楼的红姑娘吧?” “如此绝代佳人,杭州城还能找出几个呀?是她错不了。” “连天香楼的美人儿都用这白玉膏,咱还犹豫什么呀!” 买买买! 卖卖卖! 谁说古代没有“明星代言”的? 三百罐面膜,仅仅一个上午不到,便一抢而空了。 “没买到白玉膏的客人莫要着急,本店已在杭州东南西北设下‘鸽坊’,诸位若有购买需求,可去那里登记入册,只要写下数量与地址,飞鸽传书一到,咱周大发珠宝必在一日之内将货物送达您的门口!” “好啊!这生意做得讲究!” 在一片片叫好声中,三人收摊回家。 马车内,周雅昭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今日所获银两,兴奋得脸蛋儿红扑扑。 沈文君却枕在一旁,脸色不能有多好看。 “怎么了夫人?”宋澈关切问道。 沈文君话里有话:“你与那天香楼的绝代佳人‘红姑娘’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澈一挑眉梢,“只是普通的客人关系,她们最先卖白玉膏,你也是知道的。” “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似‘普通’关系,”沈文君轻哼,“我也不知从哪儿听到的风声,说前几日有人在天香楼见过你,还搂着侍女喝酒呢。” 用屁股猜也知道,定是周天赐放出去的话。 宋澈挨着沈文君坐下,欲擒其腰,却被她肘开,撒气地哼了一声,“原本我还不相信,今日瞧那狐媚子的眼神,我算是完全信了……果然,家花哪儿有野花香!” 宋澈叹道:“这明珠大会,要有诗有侍,有歌有舞,杭州城内其它几个青楼艺馆早已被珠宝商们包下,好不容易有个天香楼空着,我不得不去争取啊。” “我……我深知男人出门在外,出入风月场所应酬在所难免,可你千万莫要把她们当真了,那些个狐媚子,都是勾引男人的好手,万一哪天你被她们迷住了,失财是小,失身是大!” 沈文君说这话时,紧紧握着宋澈的手。 宋澈反手扶住其腰,付予深情道:“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乃敢与君绝。” “讨厌……雅昭还在呢。”沈文君红着脸偏过头。 周雅昭抬头望着车顶,谁又能看出她眼中的羡慕之情? 闲谈间,马车停了下来。 “敢问车夫大哥,里头可坐着宋姑爷?”一个少年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不等车夫回答,宋澈先钻出了马车,少年郎正是方琦。 “姑爷,我当真从清平湾——” “嘘。”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沈文君也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夫君,何人找你?” “哦,是帮我养鸽子的小伙计,许是鸽坊出了什么问题,我先随他去看看,夫人与小姨先自行回店吧。”宋澈随口解释了一句便跳下了马车,拉着方琦背道而驰。 沈文君望着方琦的背影,疑惑一句:“这少年怎得似成相识……” …… “姑爷,我其实知道您的。”方琦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 宋澈一笑:“如何?” 方琦说道:“方才我在周大发珠宝行门口蹲守了许久,没见你们回来,便找左邻右舍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是周家商铺,您与夫人也是周家亲戚。” 宋澈再笑:“又如何?” 方琦咬着牙,“我只是……只是疑惑,姑爷若帮我报仇,岂不是要与自家人为敌么?” 宋澈却道:“在我眼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与坏人,好人当助,坏人当锄,若因沾亲带故便埋没了好人而放过坏人,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方琦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感动到了,“待方琦长大后,也要成为像姑爷您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 “哈哈哈……”宋澈大笑,拍了拍方琦肩膀,“说说清平湾的事。” “说起这个,宋姑爷真神了,”方琦说道:“经过咱这几日打捞,当真从海湾里捞出一具尸体,不过她已被鱼吃得只剩一副骨架,我也看不出男女来。” 宋澈点点头,又问:“她身上可有吊着什么东西。” “有个百来斤的石秤砣!”方琦恐惧道:“捞尸的汉子们见了,个个都觉得晦气,据传言在人身上绑秤砣,可以起‘坠魂’作用,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有人做了亏心事,害怕她化作厉鬼来报复,”宋澈又问:“如今那尸体在哪儿?此事没有声张吧?” 方琦说道:“谨遵姑爷叮嘱,白日我借用军船,开至清平湾一带,假意巡逻实则打捞,捞上尸体后,我将它藏在了绿萝湾一处岩洞中,用破旧渔船盖着呢,我站在军舰上,一眼便瞧见那个洞,没人能将尸体盗走的。” “细了。” …… 宋澈租了艘轻舟,在方琦的带领下,来到绿萝湾岩洞。 方琦将破旧渔船掀开,一具皑皑骸骨赫然映入眼帘,骸骨上半身没有衣物,下半身仅裹着一条麻布裤子,腰间系有一根麻绳,绳长近十丈,另端吊着一记石砣。 “姑爷,我倒觉得这是具男尸,你瞧它都没衣服的。”方琦猜测道。 “非也,采珠女为方便水下作业,往往都不穿上衣的,”宋澈蹲在骨架前查看了一番,遂指着骨盆说道:“分辨男女骨骼,看盆骨即可——男性骨盆较小,呈上大下小且壁比较粗糙;女人骨盆呈圆筒形,壁较为光滑。” 方琦扣着脑袋:“同样是人,为啥男人与女人的盆骨不一样啊?” 宋澈笑道:“因为男人不需要生娃,女人需要生娃……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屁股大的女人能生儿子’,盆骨影响臀型,所以女人的盆骨要大些。” 方琦龇牙笑道:“日后定要找个大屁股的女人成亲。” “你再看这儿,”宋澈抬起骸骨的手臂,取下一枚翡翠镯子,“只有女人才会戴这种镯子。” 方琦忍不住怒骂:“那牛二真是该千刀万剐,绑个秤砣在人身上,不仅活活淹死人家,还要叫人家永世不得超生!” 第八十九章探监 “谈及牛二,近段时间,该有人来找过他吧?”宋澈将翡翠镯子揣进怀里。 方琦重重点头:“找过,还是府衙的人呢!但眼下是非常时期,管营只许进不许出,便将他给拦了回去。” 看来有些事情,还真不一定能用钱来摆平。 “对了,我随口问一嘴,杭州海防布置在哪儿,码头如此重要,防护却这般空虚?”宋澈问道。 方琦犹豫着,“这……海防是军机要务,按理说不该与姑爷分享的,不过姑爷是好人,也没有什么不能说了,”他顿了顿,又道: “杭州海防呈犄角之势分三批驻扎在新罗岛,天龙岛,回兴岛,驻军有一万两千余人。” 宋澈眉头一皱,“杭州为两浙路首府,不是号称五万水师么?为何只有一万两千余人?” “实际不过三万余人罢了,如今沿海除了两浙都在闹倭寇,特别是闽广与淮南,倭寇都猖獗到洗劫城池了,两浙水师只能拨兵前去支援,”方琦叹道:“实不相瞒,守卫码头的这两百余人,几乎都似我这样的新兵,资历稍老些的都派去海防或是支援外地了。” 宋澈眺望海平线,虽一览无余,万里晴空,却似乎总有一道望不穿的阴霾,大事不妙啊。 待明珠大会后,得赶快离开杭州才是。 “姑爷,您这般聪明,就该来军队里当参谋,准将那些倭寇治得服服帖帖。”方琦说道。 宋澈呵呵一笑,“宋某一介商人,何德何能左右战局,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得好,”随后,他又指着女尸身上的石秤砣道: “此物一百来斤,定不是寻常石铺能打造出来的,劳烦方小兄弟再辛苦几日,帮我在城里找找看这卖家,找到了先莫要去询问,来告知我即可。” “姑爷之吩咐,方琦自当竭力办妥。” “稳。” …… 与方琦分别后,宋澈寻了处酒家,买了只烧鸡,两斤酱牛肉,两个白面大馒头,以食盒提之,往临安府牢房走去。 但愿何氏父女还活着。 探监,无须太多手续,只要有银子即可。 “站住!干什么的!”狱卒兵戈相交,拦住去路。 宋澈左手提起食盒,右手掂着一锭银,一句话没说,就笑了笑。 狱卒当即会意,快速抓过碎银揣入怀里,问道:“探望谁啊?” 宋澈说道:“前些日子被你们抓进来的那对父女,那女人是我的大舅哥的三姑妈的丈母娘的弟弟的表妹。” 狱卒挑眉毛高挑,“你……还挺够情义的嘛,他们关进去几日了,唯一来探望的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跟我来吧。” 狱卒在前带路,宋澈跟在身后,又问:“他们可有判什么罪?” 狱卒道:“审都没审,判啥罪?依我看啊,你这两个穷亲戚多半是得罪人了,不然哪儿关得了这么久?” 宋澈皱眉问道:“他们在牢中可遭到了非人待遇?” “那我便不清楚了,他父女俩被收押在了女监,不过既是得罪人了,肯定没啥好果子吃,这冤死在大牢里的人可不少喔。” 狱卒带着宋澈走了一程,随后又交接到了一名五大三粗的女卒手中,宋澈照例打点了些碎银子,女卒才带着他进入女监。 女监相对男监要空旷许多,却也要阴森许多,炎炎夏日,直教人后颈发凉! “他们便在这间了,只能探一刻钟,不许脱裤子懂了么?”许是收了钱的原因,女监倒也爽快,叮嘱了一句竟将牢门也打开了。 牢房暗无天日,仅一扇小天窗给予了些许光明,何香莲报膝瑟缩在牢房角落,目光呆滞地望着来者,其父仰躺在干草床上,张大嘴巴,苟延残喘,自他们被抓走也才不过七日,人几乎消瘦了一圈儿。 “何姑娘。”宋澈轻唤了句,刚跨前一步,却吓得何香莲瑟瑟发抖,她口中直叨:“别过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宋澈移步天窗下,好借着光亮叫何香莲看清楚自己模样,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何姑娘勿惊,你可还记得我么?西湖边,翠云食馆。” 何香莲思绪了许久,才慢慢放下了惊恐,“你是……” 宋澈放下食盒,取出带来的几样的食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饱了再说。” 许是饿得实在不行了,何香莲手脚并用扑了上来,刚抓起烧鸡要塞进嘴里,却想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提起茶壶便折回床边, 宋澈帮忙将其父扶起,喂了些茶水,又将馒头撕成碎片,慢慢送入其口中,待吃了些东西下肚,何父呼吸才慢慢变得匀称,不过双眼无神,已被这世俗狠恶折磨得丢了魂。 瞧得宋澈好不揪心,“他们连口牢饭都不给你们吃么?” 何香莲摇了摇头,“每日一碗清粥,汤多米粒少,父亲饿晕了嘴巴都是闭着的,为的便是让我吃……” 她边啃着馒头,边淌着着热泪。 宋澈从怀中掏出那只翡翠玉镯递给了何香莲,“这只镯子你可认得?” “这是我母亲的!”何香莲捧着玉镯惊呼,“公子您……找我母亲了?” 宋澈点点头,却并未告诉何香莲其母的死状,免得她伤心过度,“牛二已被收押管营,如今我正在收集证据,却遇到了一些难题,其中之一便是那颗‘大明珠’,” 他又问道:“令母真采到一颗大明珠么?” 何香莲抽泣着点了点头,“有的,有鸡蛋那么大呢……悔不该当初要了这珠子,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啊!” “那珠子可被牛二抢走了?”宋澈又问。 何香莲摇了摇头,“牛二三番五次想花低价买下大明珠,我母亲怎么也不肯卖,这才叫他下了黑手。杀害我母亲后,牛二又带人砸了我们家,实则便是搜寻那颗大明珠。” “若何姑娘信得过,可否告诉在下那颗大明珠藏在哪儿了?珠子是证物,也是为你们伸冤的关键。”宋澈真诚发问。 何香莲毫不犹豫便道:“我与父亲知道珠子贵重,将它埋在了城西春来巷,家院中里那颗柳树底下,用石墩子压着的,” 她又握住宋澈的手,哭诉哀求:“我们被关进监狱后,周家人也没放过我们,隔三岔五便找人来牢房,以探监为由对我们进行殴打……公子,我们实在受不了了,求您帮帮我离开这个地方吧,我爹他……真的快熬不住了。” “哒哒哒!” 女卒用棒子敲了敲牢门,冷冷一句:“一刻钟到了。” 第九十章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何姑娘,你们再坚持两日,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们弄出去的。”宋澈拍了拍何香莲的手背,退出牢房。 女卒锁上牢门,领着宋澈离开女监。 “即便是死刑犯,在牢中也能有一口饱饭,他们父女俩并无过错,也未受审,为何每日只有一碗清粥?”宋澈边走边问女卒。 女卒满不在乎:“这是牢房里的规矩——” “规则便是用来打破的。”宋澈呵斥了一句,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 女卒瞪直了眼,伸手便要去接,“公子说得在理,一顿饱饭也不难。” 宋澈却收走了金子,轻蔑道:“你以为这金子是给你的?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有钱,我可以用钱摆平很多事,譬如……”他冷冷盯着女监:“取人性命。” 女卒沉声隐怒:“你在威胁我?”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只是提醒狱头一句,拿着公粮便要办公事。他们很快便会出来的,若是大摇大摆走出来,一切相安无事,若是被人抬出来,总有些人便要为此付出代价,”宋澈压低声音,轻轻一句却不失威胁:“我说到做到。” 女卒顿住脚步,神色明显有些慌了。 …… 宋澈出了监牢,便往城西走。 如今,诗词有了,侍女有了,歌舞有了,唯独还差一颗宝珠。何母所获的那颗大明珠,恰恰可堪此大用。 是机缘巧合么?宋澈倒觉得是老天爷开了眼。 监牢街外,一栋高楼中,正对大街的一扇半掩窗户后,站着一名儒袍男子,其身旁还候着一个朱衣仆从。 “从见这家伙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他与众不同,今日若不是牢里的细作来告知,我还真不敢相信他已查到我头上来了。”周天赐冷冷盯着宋澈离去的背影。 “公子……正是此人先前在杭州城外救下了方家那小子,他有一手暗器,好生厉害啊。”朱衣家仆说道。 周天赐斜了家仆一眼,“你还有脸说?但凡你们这些狗奴才多长点脑子,也不至于叫人抓住把柄。” “是是是……是奴才愚笨。”朱衣家仆掌掴了自己两个耳光。 周天赐又叹:“还有我那死鬼老爹,一把年纪了也不老实,偏偏对少女情有独钟,却要我这个当儿子的来给他擦屁股。” “公子勿叹,我这便追上这小子,将他给!”朱衣家仆恶狠瞪着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要我说你真的是个蠢货!”周天赐骂道,“在杭州,我杀他如捏死一只蚂蚁。杀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杀人后湮灭证据,这小子能查到这儿来,必不是个蠢人,” 他又道:“贾三,你先跟上他,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是!” “慢着。” “公子还有何吩咐?” “何氏父女不能留了,今晚便将他们灭口,你去找几个人准备一番。” “奴才遵命!” “哼,一个赘婿,也想让我在阴沟里翻船?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 以宋澈的谨慎,以贾三的愚蠢,没跟过两条街便被发现得明明白白。 宋澈看破未说破,先到就近的驿站里租了辆马车,以三倍的价格叮嘱车夫:“你将马车赶快些,到前边儿拐角处时,我会跳窗出去,你需不着停下,绕着杭州城转一圈即可,若有人将你拦下,询问我的情况,你一问三不知便是,懂了么?” “公子放心,打死我都不会说!” 车夫赶马,加速驶离。 贾三也加快步频,小跑追赶马车。 待街口转角,宋澈抻着窗台跳出马车,迅速闪至旁边巷弄,贴着墙壁待贾三追过后,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转头又在附近客栈租了辆马车,往城西而去。 城西,春来巷。 经过一番询问,宋澈很快便找到了何氏之家,院子里宛如被暴风肆虐过一般,被翻得一片狼藉。 宋澈挪开柳树下的石凳,浅挖了一尺,果真找到个用粗布包裹的木盒,敞开盒子一瞧——好家伙,鸡蛋般大的珍珠圆润饱满,如此稀世奇珍,说它价值连城也毫不夸张! “宝珠啊宝珠,你可当真是沾了人血的东西啊。” 宋澈揣好大明珠,直奔天香楼。 抵达天香楼时,已是傍晚时分。 侍女们正忙活着为今夜开张做准备。 宋澈匆匆入门,便要往楼上找去,却未能踏上阶梯,一袭紫裙旋转而来,只闻一道花香,玉腿一闪而过,再见时一位紫衣美人已拦在了他身前,就差脸对脸,肚贴肚了。 “公子何故闯我天香楼?”紫衣美人开口问候,磁性的嗓音,三分是成熟,六分是妩媚,还有一分带着冷意。 宋澈连忙后撤,拉开与之距离,“我找她有急事,天大的急事。” 紫衣美人却眯起了眼睛,“红姑娘平日里不见客,公子若想见她,需等到天黑登台之后。” “害!我们是朋友!”宋澈几欲上楼,哪儿知紫衣美人轻轻一推,便叫他往后退了七八步。 卧草,也是个武林高手! 宋澈这时才打量起整座楼,不论掌柜的,擦窗的,扫地的,所有女眷都盯着自己,阴冷的眼神,一时间叫他寒毛卓竖。 “公子若是再敢无礼擅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紫衣美人冷声威胁。 宋澈暗叹一口气,如此看来,不耍些手段是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宁!夜——” 却不等“夜”字收音,楼上便出来一声:“紫韵,让他上来吧。” 紫衣美人虽秀眉微蹙,却缓缓挪开了步。 宋澈微微一笑,理了理领口,欣然踏上楼梯,待与紫衣美人擦身而过时,突然又顿下了脚步,问道:“你叫做‘紫韵’?” 紫韵冷冷道:“如何?” “没,只是让我想起了一首歌,”宋澈负手大步上楼,口中轻吟浅唱:“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是挺有韵味的,可惜不怎么讨人喜欢。” “你——”紫韵攥起了拳头。 “这男人是谁呀,嫌命长了么?竟敢讽刺紫韵姐。” “红姑娘还是头一回在闲暇时见客呢。” 众女眷,窃窃私语。 这青楼,卧虎藏龙! 第九十一章月黑风高杀人夜 夜月未至,美人上妆。 宁叶红口含朱丹,坐于妆镜前,不紧不慢梳理着秀发。 “咵——”宋澈推门而入。 “嗖!”一柄剪刀从他脸颊划过,重重地嵌在门框上,再精准分毫必定使他破相。 宁叶红不看他,只轻声道:“下回进来,记得敲门,免得我误杀了你。” 望着入木三分的剪刀,宋澈咽了咽口水,轻声慢步入室,悄悄关上房门,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剪刀拔出,“宁女侠你老是这样,很难嫁得出去的。” 宁叶红以眼角余光,冷瞥了一眼宋澈,“废话少说,找我何事?” 宋澈将剪刀放回妆台,催促道:“你快换上黑丝,带上宝剑,随我去救人!” 宁叶红眉头一皱,“什么黑丝?” 宋澈说道:“便是我在苏州城外救你时穿的那身儿。” “不懂莫要胡言,那叫做夜行劲装,”宁叶红妆化得还是那般轻慢,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还有一个时辰我便要登台献舞了,不去。” “人命关天——” “关我何事?”宁叶红冷声拒绝,“我欠你的都已还清,更不是你的随从,你叫我帮忙我便要帮?” 宋澈撇着嘴,“大不了倒欠你一个人情。” 宁叶红说道:“你一个奸商,我要你人情有何用?” 宋澈说道:“有了这个人情,我便能帮你在明珠大会上找到你想找的人。” 宁叶红皱眉:“你怎知我要找人?” 宋澈嘿嘿一笑:“看来你真的在找人。” “你……哼,”宁叶红轻呵:“出去。” 宋澈沉声道:“你不帮我,我便不出去。” “你不出去我怎么换黑丝……呸!”宁叶红暗骂:“真是近墨者黑!” 宋澈展颜一笑,“我就说吧,江湖儿女,义字当头,宁女侠果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宁叶红板下脸,抬手指向门外。 “出,马上出,但请女侠衣服换快些,时间便是生命。”宋澈退出房间。 片刻之后,房门拉开,黑衣黑丝黑面巾,发髻高高挽起,手持一柄宝剑,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去哪儿?”宁叶红问。 宋澈说道:“府衙监牢。” 宁叶红眉头一皱,“你要去劫狱么?” 宋澈摆了摆手,“当然不是,咱们去劫人,劫坏人意图杀害的好人。” 从今日被跟踪,便可断定有只黄雀在背后监视着自己,那人肯定不会再留下何氏父女,而监牢里又不好下手,它定会将何氏父女放出来,找个合适的地点杀人灭口。 宋澈原先还犯愁该如何救出何氏,这不,那只“黄雀”却做了顺水人情。 它是黄雀么?它不可能是。 …… …… 府衙牢房。 何香莲搀扶着父亲,步态蹒跚地走出牢门。 “爹……我们出来了。” 何父已经痴傻,宛如行尸走肉。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牢房门口,车夫与何香莲招呼:“姑娘请上车吧,我会将你们送出城去的。” 何香莲问:“可是宋公子安排的?” 车夫眼睛一转,答道:“是啊,他特意安排我在牢门外等候你们出狱,他还说城里太危险了,你们必须赶快离开杭州城。” “宋公子真将我们救出来了,爹……我们终于得救了!”何香莲也没多怀疑,扶着老父便上了马车。 马夫扬鞭策马,将车赶得飞快,一路奔至杭州城郊,却在一片小树林中停了下来。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 杀人,灭口。 “马夫大哥,您怎么不走了?”何香莲掀开车帘,哪里还有车夫踪影。 “呼呼呼……”风吹落叶,飒飒作响。 斑驳月光下,三个手持朴刀的蒙面人,一步一步朝马车靠近。 何香莲急中生智,抓着缰绳欲要赶马,可无论她怎么驱使,马匹也不迈开一步。 “小娘子,莫要垂死挣扎了,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不识好歹,当初将宝珠卖给我们不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三个黑衣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何香莲骂道:“你们这些恶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下去与你老母亲见面吧!” 黑衣人挥刀便要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三支飞镖自林深处飞出。 电光火石间,两个蒙面人惨叫倒下,那为首者颇有武艺,闪身得及时,侥幸躲过一劫。 “谁!是谁在暗箭伤人!”蒙面人四处张望。 且听一声不屑回荡于林间,“杀你,何须暗箭?” 话音未落,一袭倩影自黑暗中飞出,又见孤光一闪,“嘭!”刀剑相交,碰撞出一道火花。 “哐当!”朴刀被劈成两半截。 蒙面人撒腿便跑。 宁叶红凌空飞踹,一脚便将蒙面人踹出七八丈,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不过几阵清风拂过,枯叶尘埃落定,战斗戛然而止。 “叮铃铃……”宋澈赶着一辆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树林。他先停在那蒙面人跟前,解开起面罩,错不了,便是那天在杭州城外殴打放弃的恶仆贾三。 “这种畜生,为何不让我一剑杀了他?”宁叶红问道。 “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有用得多。”宋澈从马车内取出麻绳,将贾三五花大绑,随后扔进了马车。 “宋公子!”何香莲含泪扑入宋澈怀抱,“我就知道您绝不会派人来杀我们的!” “呃……”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叫宋澈有些猝不及防。 宁叶红抱着胳膊轻哼道:“人是我杀的,给他占什么便宜?” 何香莲一抹眼泪,便要屈膝下跪,宋澈却赶忙将她扶了起来,“何姑娘无需多礼,今夜险关虽过,可事儿还不算完,为今之计是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何香莲又淌了泪水,“如今家已破败,老父痴呆,我们父女俩该何去何从……”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之际,回杭州城最妥当,”宋澈又望向宁叶红:“依我看不如——” “不可能!”宁叶红未等他话说完便畜生拒绝道:“我天香楼可从不养闲人。” 宋澈眨了眨眼睛,笑道:“女侠不必担心,何姑娘人美歌甜,其父也拉得一手好奚琴,正可为天香楼献艺呀。” “这——”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日后他们在天香楼里的所有花销,全由我来垫付,”宋澈又与何香莲眨了眨眼睛:“何姑娘,还不快谢谢红姑娘?” “谢谢红姑娘救命收留大恩,请受奴家一拜!” 何香莲当即便要下跪,宁叶红却用剑柄将之扶主,背过身道:“罢了罢了,便暂且收留你们几日吧!不过我事先说好,不干活儿可没饭吃。” “此地不宜久留,快些上我宝马,咱们离开这儿。” 第九十二章泼妇骂街 宋澈赶车回到天香楼,从后院儿进的门。 此楼女眷绝非一般艺伎,宁叶红三言两语,些许眼神她们便领悟了其意,更似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帮会。 将贾三交给她们看押,将何氏父女交给她们照顾,宋澈很放心。 夜已不浅,宋澈也该打道回府。 在离开前,宁叶红叫住了他,并高高地比出了三根玉指:“记住了,姓宋的,你欠我三次人情了。” 宋澈诧异道:“何来的三次人情?宁女侠可不能坐地起价啊。” 宁叶红竖着手指说道:“其一,我帮你去救人;其二,我帮你照顾何氏父女;其三,我替你关押贾三。这难道不是三次人情?” 宋澈揉了揉鼻子,“女侠不来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宁叶红说道:“我也是生意人,不过你赚的是钱,我赚的是利,你承担的是盈亏,我承担的是生死。” “女侠做的生意太狠了,还是早些功成身退得好。”宋澈笑着劝了一句,赶车便要离去。 “宋澈。”宁叶红突然喊住了车马,语气难掩真挚。 “怎么了?”宋澈回头问道。 宁叶红说道:“今夜是死了人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日后你要多加注意,我不是每次都能帮得了你。” 宋澈一挑眉毛,“哦哟?宁女侠是在关心我啊?” “切……我是怕你死了,还不了我人情。”宁叶红转身藏住思绪,快步进了小院,重重掩上大门。 “口是心非的女人。”宋澈摇头一笑,伴着月色赶马归家。 …… 次日,清晨。 “不好了,姑爷,不好了!” 小环的叫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唤醒了睡梦中的宋澈与沈文君。 “大清早的,多晦气啊,姑爷我一柱擎天,身体好着呢!”宋澈昂起头吃了一句。 “定是铺子出什么事了,否则小环不会这么急切。”沈文君赶忙下了床,裹了件外套便拉开了房门,小环叉着腰站在门前,大口喘着粗气: “不好了,小姐,姑爷,有人……有人来咱商行闹事了!” 沈文君遇事不慌,先给小环倒了杯水饮下,“慢慢道来。” 小环顺平了气息,才说道:“今早天不亮,便有个泼妇坐在咱坊间门口大骂,说咱的白玉膏是毒药,害得她脸上生疮了,吵着要咱们赔钱呢!” “这……”沈文君看向宋澈。 宋澈不由皱眉,抹在脸上的东西,的确该设一类忌用人群,这点倒是疏忽了,他赶忙下床穿衣,并问:“那泼妇脸上真的生疮了?” 小环点点头:“是啊,满脸都是,一片一片的,还鼓脓包呢!” “啊?这么严重,都生脓了?”沈文君也抓紧穿起鞋袜衣裳来。 宋澈却听出了蹊跷,若是过敏,应该是长红斑疹子,鼓脓包又一片片,难道不是痤疮么? 痤疮,俗称“青春痘”,内分泌失调导致,且绝非急性发作,而是长久便有。 大清早便来闹事,动机岂能单纯? “小环,我再问你,那妇女有多泼?”宋澈问道。 小环嫌弃得直甩脑壳,“哎哟,那可就别提了,嗓门儿大得连街外都能听到,在地上撒泼打滚儿,又哭又闹的,我与小桐嘴笨,周小姐又不能说话,只能急忙跑回来找您们了。” 沈文君急道:“这还得了,若是传出了不好名声,谁还敢来买白玉膏。” “是啊,我离开那阵,已有好多人聚在咱店铺门口了,那泼妇还扬言说要报官呢!” “你们先莫要着急,去看看情况再说。” 穿好衣裳,草草洗漱了一番,宋澈亲自赶着马车出了门。 赶到商行时,看热闹的群众已将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周雅昭与小桐一脸无助站在门口,被那泼妇指着鼻子谩骂也还不了口,委屈得都快哭了。 “大家来瞧一瞧呀,便是这周大发珠宝行,卖什么狗屁白玉膏,分明是毒药来的,我才抹上它一回便生出了这么多脓疮,你们说说,一个女人容貌被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家娘子昨日也在这儿买了一罐,幸好还没开封使用……退货!” “退货!退货!赔钱!赔钱!”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宋澈赶着马车,也不管让不让,撞死谁算他妈倒霉。 群众不得不让开一条道。 “是姑爷来啦!”小桐惊呼。周雅昭激动得眼泪流。 宋澈将马车停好,理了理衣冠,扫了一眼那人群中间的泼妇,满脸生脓的痤疮,这怎可能是过敏所致?且再看人群中那些摩拳擦掌,眼神飘忽不定之人,明显是有人请来闹事的“托”。 原来如此…… 宋澈跳下马车,先与群众拜了个礼:“诸位,我是周大发珠宝行的管事,这款珍珠白玉膏便是我一手研制的,有什么事可尽管找我。” “哟?女人不说话,换了个男人来呀?”泼妇一如既往,叉着腰上前,昂起自己的脸颊,以那尖酸刻薄的语气道:“你瞧瞧,便是你那什么破膏,叫我的脸全毁了,你说说,该如何赔偿?” “让开!让开!” 这时,人群又叫人剥开,见一个佩刀的大胡子都头,领着十几名手持枪棒的衙役走了进来。 这大胡子正是先前在翠云食馆抓走何氏父女之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发生了何事啊?大清早便在此聚众。”大胡子高声问道。 泼妇当即便跪在了都头跟前,抹着眼泪又将污蔑添油加醋了一番,“……黄都头,您可得为民妇做主啊!” “哦?贩卖假药,致人毁容,商者如此恶毒,来人呐,将周大发珠宝行所有员工,统统抓起来!”大胡子高声令下,衙役便要拿人。 “慢着!”宋澈一声呵斥,后冷冷一笑:“根据《大梁律例》,抓人是需要‘拘捕令’的,黄都头你有么?再者,你只是一个都头,又不是知州大人,何故张口便给我扣上‘卖假药’的重罪?” 大胡子脸色一沉,“她用了你家的白玉膏,毁去了容貌,此事有目共睹,证据确凿,我为何抓不得你?”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惩治泼妇 “笑话!何来的证据确凿?”宋澈一步一步走向大胡子与泼妇,大声质问道: “人证何在?物证何在?仅凭她一张烂嘴,便是证据确凿么?那我也可说,是她栽赃陷害,故意抹黑我家生意,从中诈骗钱财,你是不是也该将她抓起来?” 大胡子被宋澈这连番质问,迫得是连连后退,一时竟无法答辩。 泼妇干脆又耍起了疯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哎呀,没天理啊,害了人还不承认,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宋澈却冷声道:“别说是你不活了,便是你现在想死都不行,经你这么一闹,我商行要损失多少钱财?今日我非得将此事,在大众面前披露解决,以好为我珍珠白玉膏证明!” “你这分明是店大欺客,仗着自己有钱,欺负咱老百姓嘛!” “对啊对啊,若不是你家白玉膏有问题,她脸上怎会生出这么多脓疮?” 人群中那几个托又开始嚼舌根。 宋澈盯着那几人道:“你们少要在这儿‘偷换概念’愚弄大众,她脸上的脓疮,是否与白玉膏有关,我自有办法查明,” 随后,他又与大众道:“诸位,我周大发珠宝,向来是行得正站得直,若白玉膏真会致人脸上生疮,我当场便赔她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啊!” “一百万两……那是多少银子啊?怕是堆积成山了吧?” 众论纷纭,无不感叹宋澈之大手笔。 “但是!”宋澈话锋一转,又盯着地上的泼妇道:“若经我查证,你脸上脓疮并非白玉膏所致,那便构成了欺诈之罪,照《大梁律例》欺诈钱财超过三十贯者,处以杖杀与弃市之刑! 我也不知那雇佣你来闹事之人给了你多少好处,但我可以肯定,他给你的这些钱,买不了你的命。” 泼妇遭吓得瑟瑟发抖,若非干了亏心事,岂能如此? “姑爷!姑爷!我将黄大夫请来啦!黄老头,你快点儿,你快点儿……”小环拉着个瘦筋筋的老头子挤进人群。 “小泵娘,老夫骨头都要散架啦……” 制作白玉膏的药材,都是从黄家药铺采购,黄大夫也发了不少财,请他来问诊,绝对错不了。 “黄大夫,你来得正好,快瞧瞧她脸上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宋澈指着泼妇寻医。 黄大夫捋顺了气,矮着身子朝那泼妇左瞧右看,泼妇却心虚低着头左躲右闪。 “害!这不就是痘疹么?”黄大夫一口咬定。 宋澈又问:“这痘疹可是突发病?” 黄大夫摆手道:“哪儿能是突发病啊,此疹极其顽固,一旦染上,几年都断不了根,瞧她脸上的脓包,怕是从小便长得有吧?” “哦?”宋澈提高音量:“那这么说,此病很常见咯?” 黄大夫捋着胡须笑道:“自然是常见了,大街上随便挑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脸上都有那么一些的,这病说好治也好治,随着年纪大些,这个这个……成亲圆房,阴阳互补之后,自然而然便会慢慢消失了。” “泼妇!” 宋澈大呵:“如今大夫都已亲口证明,你还有何狡辩!” 泼妇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跪在地上磕头讨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我也是一时贪财,受了人蛊惑才来店前闹事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不懂事的山野村妇吧!” 见戏码儿唱崩了,人群中几个当托的也渐渐匿去了身影。 “是何人指使你来污蔑我商行的?你若能将他供出来,便算戴罪立功,我还可饶你一命!”宋澈大声问泼妇。 “是——” “哼,大胆叼妇,竟敢聚众招摇,今日定饶你不得,来呀,将她带走!” 却不等泼妇开口吐字,大胡子先发制人,叫衙役架起泼妇便往街外走,“饶命啊,饶命……民妇再也不敢啦!” 宋澈并未过多追问,干这种事的多半是狗腿子,主人家是不会露面的。 “诸位,如今真相大白,是某些人嫉妒我家生意好,故意花钱买通那泼妇来抹黑,事实足以证明,我家的珍珠白玉膏完全没问题,可放心采购!” 借着这一波反转,珠宝行吸引了不少客流,一个上午便又卖出了百八十罐。 同时,宋澈也悉心向黄大夫请教了一番白玉膏药理,专门提点出了‘忌用人群’,凡购买的顾客,人手发上一份医嘱,以免日后再叫人钻了空子。 泼妇骂街看似只是一出闹剧,却足以证明敌人已开始下狠手段。无奈杭州不是苏州,宋澈势单力薄,想要避免这场无声的腥风血雨,还得苦思良计。 是夜。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周雅昭与两个丫鬟留守在了店铺,宋澈与沈文君则回了梧桐苑。 “夫君,似乎心事重重。”沈文君倒上一杯凉茶,郎情妾意,宋澈愁,她也不高兴了。 面对娇妻,宋澈好不犹怜,恰恰是这份怜爱,叫他心里更添了几分担忧,他接过茶水,却放在了一旁,轻轻搂过娇妻腰肢,叹道:“今早我收到了一封家信,说娘昨夜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便感染了风寒,我生怕你担心,便没有告诉你。” “啊?”沈文君脸色大变,“这么重要的事,你怎能不说?那娘的病情如何了?” 宋澈道:“倒没有说病情,只是娘的那个噩梦,预见了不好事,家信上的意思是,叫我们即刻返回苏州。” “那我们何不——”沈文君话说一半却犹豫了,“明珠大会在即,我们若是走了,雅昭她一人如何能撑起店铺?” 她又好着急,咬了咬嘴唇,“娘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嘛,怎么突然就害病了,真是急死个人了。” 宋澈却搂她更紧,轻声安抚:“夫人勿要着急,我早已思得对策——明日你先回苏州照顾母亲,我留下来帮着小姨打理店铺,反正明珠大会也不过几日了。” 沈文君昂头目光闪烁:“可那个梦——” 宋澈笑道:“梦境如幻似真,信则有不信则无,为夫向来是‘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不思迷信,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沈文君感触至极,将头深埋于宋澈胸膛,轻声道:“我总感觉这周家大宅阴气好重,有时半夜都能被惊出一身冷汗……夫君,待明珠大会结束后,你一定要快快回来。” 宋澈轻嗯了声,捏着沈文君软趴趴的玉手,笑道:“沈小姐近几日捣药磨粉,估计是累坏了,瞧这手上都生茧了。” 沈文君微微撅起嘴唇,娇声道:“宋姑爷还好意思说,终日早出晚归,回来便呼呼大睡,自打来了杭州,夫妻便未曾恩爱过了……” “那……今夜便恩爱个够!” 宋澈一把捧起娇妻,大步走向床榻。 “哎呀,灯……灯熄了,窗也掩上。” “小姨又不在,梧桐苑就咱来,还关什么灯。” “不行,你快去嘛。” “好好好,依你,依你……” 宋澈将沈文雅放上床榻,转身便要去熄灯关窗,突然沈文君一声尖叫: “啊!” “嘶!” 一条扁头毒蛇钻出被褥,一口便咬在了沈文君手背上。 第九十四章五步蛇毒 “我.操.你.妈.的!” 宋澈怒不可遏,抓起蛇尾便朝着墙狠砸了几下,又扔在地上猛跺几脚,直至蛇头瘪成肉泥才作罢。 “夫君,我的手好痛……”沈文君痛苦捂着手背。 宋澈赶紧撕下床幔,捆绑在沈文君肩下,又抬起她手背,想也未想便含了上去,一边咗着毒血,一边安慰道:“没事没事,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他啐去毒血,捧起沈文君,欲到马厩取车,可不知怎的,今夜却连一匹快马也瞧不见。 宋澈咬牙切齿,背着沈文君便往周府外狂奔。 “文君?” “在。” “文君?” “在……” “文君?” “……在……我……在……”她的回答已有气无力。 “你再坚持片刻,我马上便到了!” 宋澈从未如此害怕过,他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口气狂奔六七里,终于撞开黄家药铺的大门: “黄大夫,快救命!” 放下沈文君时,她已意识模糊,黑紫色的手背,几乎肿胀了近一倍。 黄大夫闻讯下楼,刚想问如何,一瞧沈文君的手臂,三步并两步上前,问道:“是什么蛇咬?” 宋澈汗如雨下:“蝮蛇!” “蝮蛇?” “三角扁脑壳的蝮蛇!” “啊?那……那是五步蛇啊!”黄大夫大惊失色,“我……唉,我试试吧!” 他折回柜台取来了刀具与蛇药,“五步蛇毒,凝血坏肉,我必须割开伤口,将毒血挤出,可能会有些疼,宋夫人要忍住了。” 宋澈找来咬布含入沈文君口中,将她扪入怀中,“不怕不怕,忍一忍便过了。”安慰着将沈文君搂入怀里。 瞧着那被割开的皮肉,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宋澈心如刀绞,仇恨与愤怒亦愈发浓重。 两刻钟后,黄大夫亦是满头大汗,乌黑的毒血整整刮出大半碗,沈文君脸色发白,已疼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我已将可见的毒血拔除,但五步蛇剧毒,保不齐还会再滋生,到那时……唉……”黄大夫为伤口裹上纱布,“我实在好奇,五步蛇多生于西南深山,江南怎会如此毒蛇出现?” 宋澈心急如焚,“还望黄大夫指条明路,救我夫人的性命,事后宋某必当重谢!” 黄大夫叹道:“放眼整个江南,也鲜有被五步蛇咬伤之时,哪个大夫都不敢保证能从此毒蛇口下救人性命啊。” 宋澈望着昏迷的沈文君,泪水不经意间便润红了眼眶。 “不过!”黄大夫又道:“江湖中多有奇人异士,特别是某些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若能觅得他们帮忙,以内力将毒血逼出,宋夫人说不定可逃过此劫。” 武林高手? 宋澈脑中瞬间迸出一个人影,“多谢黄大夫指点!”他即刻捧起沈文君,朝着天香楼狂奔。 …… 天香楼高朋满座,正值歌舞升平时。 “啪!” 大门遭人一脚踹开,声乐歌舞戛然而止,台上的宁叶红与众宾客,目光皆凝聚在了这突然闯入之人身上。 汗水垂帘,遮住了眼睛,宋澈也顾不得别人目光,捧着沈文君便要上楼,这时,两个侍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他上去。”宁叶红招呼道。 侍女这才让开了路。 宁叶红又与众宾深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今夜歌舞到此为止,请诸位客人循序离场,明夜奴家再多舞几支,以聊歉意。”说罢,脚尖轻轻一点,跃上二楼,入了闺房。 宋澈揭去伤口上纱布,才一会儿的功夫,刚拔除的毒血又滋了大片,他累得瘫坐在床边,恳求着宁叶红:“救她……欠你多少人情我都愿意。” 宁叶红蹙眉,翻看了两眼伤口:“扁脑壳的蛇?” 宋澈道:“五步蛇。” “我该说她是运气好,还是说她运气差呢?”宁叶红转身来到衣橱前,从抽屉中取出两只药瓶,“此乃专治剧毒的创伤药与解毒丸,但瞧她伤口,中毒已有些深了,我只能争个尽量。” 她先点下沈文君臂上的经脉,后抓住沈文君臂膀,暗蓄一道内力,从上往下挤压,只见腥臭黝黑的毒血,似流水般从伤口喷出。 沈文君疼得浑身发抖。宋澈赶忙将手指插入她口中,防止她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就不怕她咬断你手指么?”宁叶红在沈文君后颈轻轻一拍,将之打晕了过去。 毒血流了一大滩,好在伤口渐复血色,宁叶红又以快刀在伤患处开了几条小口,将伤药洒了上,覆以纱布包扎,随后取出两颗解毒丸递给宋澈:“一颗给她,一颗给你,吃下去。” 宋澈拒绝道:“都给她吧,我用不着。” 宁叶红说道:“不用想也知道,你肯定用嘴巴为她吸过毒,以后别这么做了,不但没用,反而还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宋澈只好接过药丸,自己服下一颗,又吞下另一颗,嚼碎了嘴对嘴喂入沈文君口中。 宁叶红眯起了眼睛,瞧着床上的沈文君,幽幽一句:“她便是你妻子么?” 宋澈深沉道:“差一点我便失去她了。” 宁叶红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毒素是否会再滋生,还不能定数,需观察一夜才能得出结果。” 宋澈由衷感激,“多谢宁女侠了……” “不必了,算上人情即可,”宁叶红说着,又道:“我早提醒过你,一旦仇恨见了血,明枪暗箭,非死即伤,你死我亡。” 宋澈为沈文君盖上被褥,便蹲坐在床边,捧着爱妻之手,眼神透露着凶狠,“伤我妻者,必死无疑。” 宁叶红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叹道:“也罢,今夜你们一晚,不算你的人情,但明夜之前你们必须离开,我还得开门做生意。” 说罢便退出房间。 宋澈坐在床前,目不转睛地守了一夜。 直至蜡炬成灰,夜尽天明时分,宁叶红再次入屋,同行的还有何香莲。 宁叶红剥开纱布瞧了一眼,“没有毒发迹象,命暂时保住了,不过蛇毒反复无常,想要彻底痊愈,还需静养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叫她急切,免得血气攻心,毒素再生,神仙也难救。” 第九十五章我并未离去 第九十五章我并未离 “宋公子,您守一宿了,将夫人交给我来照顾吧。”何香莲说道。 昨夜狂奔了十几里,再又守候一夜,铁打的人也难以支撑,宋澈点了点头,随宁叶红一起离开了房屋。 宁叶红吩咐侍女送来了些早点,于庭院小亭就坐。 宋澈茶饭不思,毫无食欲。 “你要是垮了,坏人目的便达到了,还是多养足些精力得好,”沈文君剥了颗鸡蛋扔给宋澈问道:“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宋澈望着手中的鸡蛋,许久,轻轻吐出三个字:“回苏州。” 宁叶红眉头一皱,“一条毒蛇便将你吓退了?” 今日可能是毒蛇,明日可能是毒蝎,乃至于真刀真枪,沈文君不能再受伤了,无论如何都得将她送离这是非之地。 见宋澈不说话,宁叶红又问:“那你承诺过帮我在明珠大会上找人之事怎么办?” “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我自有妙计,你无需揣测,”宋澈说着,又问道:“你说要找人,总得给些线索,否则茫茫人海,怎能找得到?” 宁叶红说道:“我若是有线索,何须找你帮忙,自己便找过去了。” 宋澈皱眉道:“那总得有些蛛丝马迹,身高,胎记,行当,年龄,口音?” 宁叶红有些难以启齿,“这些我都没有,不过——倒是有他的一封信,亲笔信,内容瞧不出什么关键信息。” 宋澈思绪片刻,点了点头,“有信也行。”随后一口吞下鸡蛋,起身往亭外走去。 “哪里行了?行在何处?”宁叶红追问。 宋澈自顾离去,没有理会。 “哎你……”宁叶红还想再问,可宋澈已大步走远,她叹了口气,轻唤了声:“来人。” 候在亭外的侍女上前道:“斋主有何吩咐?” “叫紫韵与蓝依暗中跟上他,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是。” …… 宋澈先去了趟周府,以丈母娘重病为由,与老太君做了辞别。 父母最大,丈母娘又是老太君女儿,老太君也不能多挽留。 宋澈回到梧桐苑,简单收拾了一番行李,昨夜房中那条毒蛇已不见踪影,连血迹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这周家大宅,遍地都是鬼。 宋澈载着行礼,刚将马车赶出了宅门,便撞见了回家的周天赐。这不似偶遇,更似恭候多时。 “表妹夫,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周天赐彬彬有礼。 宋澈紧抓着缰绳,若非门口有看家的仆人,他真想驾车撞死这伪君子,“回苏州。” “哦?”周天赐疑惑,“这马上便要明珠大会了,我记得昔日妹夫不是放言,要帮小姑夺得掌印么?怎么半途而废了?” 宋澈冷声道:“你明知故问。” 周天赐不失得意,“恕兄冒昧,何来明知故问一说啊?” “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却连这个问题都不懂,实在有违君子……嗤,也对,有些人表面冠冕堂皇,实则衣冠禽兽,虚以为蛇。” “驾!”宋澈扬鞭赶车,不再与小人多言。 周天赐板下脸,冷眼目送着宋澈离去,不忘附上一句:“祝妹夫一路顺风啊!” …… 宋澈回到天香楼,一夜间发生的种种事迹,叫他身心疲惫,靠着竹榻刚闭上眼,便昏沉睡去。 当何香莲将叫醒他时,夕阳已有垂暮之意。 “宋公子,有您的信。”何香莲将一只信鸽递给宋澈。 宋澈醒来,揉了揉肿胀的脑门,取下信条瞧了一眼,轻嗯了声,折回床边瞟了一眼沈文君的伤口,蛇毒并未发酵。 “夫人,我们回家。” 他捧起沈文君便下了楼,坐上事先备好的车马。 宁叶红站在后院门口,欲说些什么临别之言,可又生怕矫情,只得凭目相送,直至车马消失在视野才叹一口气,掩上院门。 来到港湾时,夕阳已将要落入海面。 周雅昭站在码头上,发丝于风中凌乱,眼中充满了愧疚,随她一起的,还有接到信便从苏州赶来的琴若与许晓。 “小姐……”琴若见了宋澈怀里昏睡的沈文君,即刻泪湿眼眶。 “上船吧,有狗腿子盯着。”宋澈轻声道。 自打入了码头,便有不下十双眼睛,赤裸裸地盯着他们。 “小姨照顾好自己,时刻注意信鸽,这事还不算完。”宋澈低声叮嘱,捧着沈文君上了船。 船,收锚升帆,离开码头。 沈文君被安置在舱内,由琴若留守照顾。 宋澈登上了船头。 天色入夜,沿河亮起的渔火,点缀着整个钱塘湾,杭州城似挂上了一条璀璨的明珠项链,这美丽的城市,这醉人的风景,却难以叫人欣赏共鸣。 “那三艘渔船,自我们离开码头,便一直尾随其后。”许晓走上船头说道。 宋澈轻声道:“由他们跟吧。” 许晓迟疑了片刻,才道:“以宋兄的性格,应该不是轻易逃避的人,何况他还伤害了你的家人。” 宋澈缓缓闭上眼睛,只道:“待渔船不跟了,再叫醒我。” 河风浅唱,夜渐深沉。 游船逆流而上,转过了三道大湾,行驶了越半个时辰,也沉默了半个时辰。 “他们果真走了。”许晓出声提醒。 宋澈猛地睁开眼,嘱咐一句:“放一艘小船,我要上岸。” 许晓微微皱眉,“你只身一人,需要我帮忙么?” “苏州的都头,管得了杭州的事?”宋澈摇了摇头,拍了拍许晓的肩膀,“好好护送我夫人回苏州,很快便会雨过天晴的。” 他又折回船舱,再瞧了一眼沈文君,复仇的心越发坚定。 船老大放一只轻舟,摇桨送宋澈上岸。 待上了岸边,不时,“哒哒哒……”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 “宋姑爷。”赶车的方琦摘下斗笠,扬鞭招呼了声。 “来时可有人跟踪?”宋澈上前问道。 方琦说道:“放心吧姑爷,沿着河湾走的马车独我一辆,没人会跟踪的。” 宋澈坐入马车,轻轻一句:“去天香楼。” …… 华灯敞亮,美人上妆。 却不同于以往的细腻,宁叶红对着铜镜,手中眉笔迟迟未落,反倒是叹了好些口气。 “我可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身后替她梳头的紫衣美人浅声说道。 宁叶红又叹一口气,“紫韵,我今夜不想上台了。” 紫韵平静道:“八成的客人都是为你而来,你不上台,谁还能招架得住?” 宁叶红丢下眉笔,撒了气:“可我就是不想上台了,不想涂抹这些胭脂水粉,穿那些露肉风俗的衣裙,更不想挂着虚伪的笑容伺候男人!” 紫韵叹气,拾起眉笔,为宁叶红添妆加彩,“这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宿命。” 宁叶红眼神好伤,口中却不禁吐出一句话:“他答应过会帮我找到想找的那人。” 紫韵却道:“你何时也变得这么相信男人了。” 宁叶红说道:“他不一样。” “天下的男人都一样,”紫韵声音渐冷,“他已经走了,我亲眼看到他登上了离开杭州的游船。” 宁叶红眼神失望,低声呢喃,“他真的走了……” “咵——” 房门被人推开。 宋澈站在门口:“我并未离去。” 第九十六章蓝田日暖玉生烟 “紫韵,你出去吧,稍后我自会登台。”宁叶红轻声道。 紫韵眼神透露了些许暧昧,嫣然一笑,放下眉笔,离开房间。 宁叶红拾起胭脂,恢复了以往冰雪姿态,自顾对镜妆颜,“你不是走了么?回来做什么。” “我假意离开,不过是权宜之计,”宋澈进屋关上房门:接下来几日,我得藏身天香楼,还需要你的势力去查一件事。” 宁叶红缓缓比出五根手指:“那会是第五个人情。” 宋澈开门见山:“咬伤我夫人的是五步蛇,此蛇极少在江南出现,你帮忙去找到它的源头,应该不难。” “的确不难,”宁叶红话锋一转,“可你要清楚,周家在杭州只手遮天,且官商相互,你若是想通过衙门将周天赐法办,这很难很难了。” 宋澈说道:“我自有妙计。” “随你吧,总之别欠我人情不还便是。” 宁叶红妆台起身,挽上一条披帛,离开之前,玉手指向窗台,冲宋澈笑道:“从此窗下望,便可瞧见歌台,在这儿看我跳舞,不用花钱的。” 待她离去,宋澈几番犹豫,还是来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过了片刻,宁叶红盛装出场,身姿撩人,舞姿醉人。越过浮世繁华与灯红酒绿,多少人能识破她的伪装,瞧见她内心深处藏住的伤? 不仅是宁叶红,满楼歌舞伎皆是如此。 女人太美,红颜祸水。 浮世红尘,最是伤人。 宋澈轻轻关上门,也关上了泛滥的情愫。 往后几日,宋澈便留在了天香楼,以信鸽作为通信工具,暗中为周大发珠宝指点迷津。 许是觉得一个哑巴翻不起多大风浪,周天赐并未去刁难周雅昭。 天香楼的情报果真迅速,很快便找到了五步蛇的源头——毒蛇往往有两大用途,一是害人,二是入药。整个杭州城,有能力将五步蛇当做药材的,独最大药铺“钱氏”。 先前故意将老太君的退烧药开成补药的也是这个钱氏药铺。 方琦在城西的“袁氏石铺”找到了与害死何母一模一样的石砣。 苏州传来家信,说沈文君已醒,伤势恢复得不错,瞧见这个消息,宋澈悬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 云水坊送来了二十套精美华服,以及五十套私房,全当做赞助明珠大会,以及对天香楼女眷们的奖赏。 宋澈将私房分发下去,女眷们口头嫌弃太过轻浮,实则没一个人拒绝。 宋澈从天香楼中精挑细选了二十名绝色佳人,由宁叶红作为领舞,由何香莲作为领唱,矛头直指明珠大会。 “来来来,大家都靠拢些,今日我要为大家编个曲子。” 天香楼晚上营业,白日空暇时间,宋澈便安排歌舞姬们进行排练。 这会儿,他将众女汇聚一堂,手里捧着个木盒,盒正前方开了个碗口大的圆洞。 “你又要弄什么古怪?”宁叶红疑惑道。 宋澈在天香楼这几日,以“夜店”那套模式,增加了酒水营销,更改了天香楼布局,没少为这帮女人赚钱。 古怪多了,便也不奇怪了。 宋澈笑道:“这个呢,叫做音箱,我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叫它播放音律,还可以录音哦。” 其实里头放的,便是宋澈的手机,不过将木盒改成了扩音设备罢了。 “录音?何为录音啊?”众女眷疑惑。 “便是你对它说什么话,它便能原封不动,一字不落,且嗓音相同地播放出来,”宋澈捧着音箱,递到了宁叶红面前,笑道:“红姑娘试一试?” 宁叶红将头一偏,轻哼道:“我根本不信,何须去试?” 宋澈将音箱怼了上去,“哎呀,试试嘛,又不会少一块肉,随便说两句,记得在说之前,深吸一口气。” 众女眷都期盼着呢。 “那……好吧,”宁叶红饶了绕耳发,凑近音箱口,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滴!”宋澈自然是暗箱操作,结束录音,却笑道:“没想到你还记着这首诗。” 宁叶红将头一偏,“好听便记着了。” “那么,诸位且竖起耳朵听好了,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宋澈高举着音箱,暗中摁下播放按钮: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同样的语速,同样的口吻,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感情。 “哇!这音箱好厉害啊!” “宋姑爷,给我也录个音呗,我想唱首小曲儿来听。” “我也要,我也要……” 女眷们簇拥着宋澈,睁着渴望的大眼睛,哪里还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宋澈这辈子,真是没白活。 “好了好了,录音不过一个小把戏,今日正事是为明珠大会谱曲。” 并非古代歌舞不优美,而是此次大会,所有商家挑选的舞姬实力都不弱,想要在强敌之中脱颖而出,必须叫人眼前一亮——以现代编曲,搭配古代编舞,力压群芳,轻而易举! “请大家安静,音箱要开始‘唱歌’了。” 宋澈将箱子搁上桌,摁下播放按钮,音律随着喇叭缓缓飘出,奇妙新颖的声音,很快便吸引了所有女眷的注意。 君不见,红楼梦回的劳燕分飞, 于世间,瓦全玉碎的凄凄美美, 吟一句,杜鹃泣泪或花谢花非, 梦一场,精雕细琢与粉状相培。 …… 有女眷甚至跟着音乐轻哼了起来。 “这首曲子,作何名字?”宁叶红明眸闪烁,好不期待。 宋澈笑道:“这首歌曲叫做《玉生烟》,取自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十分符合此次明珠大会的主题。” 宁叶红由衷感叹:“宋澈,你真是个奇人。” “那么红姑娘,诸位佳人,可能用乐器将这首曲子复刻出来?又可否根据此曲编制舞蹈?”宋澈笑着问。 众女眷相视,点了点头,有人道:“这曲子中,宫商角徵羽,细作分明,虽有些乐器未曾听闻,不过也无伤大雅了。” 又有女眷道:“若是多听几遍,记住钟鼓点位,编排舞蹈,信手拈来。” 天香楼艺伎的实力,完全不用去质疑。 “好,距明珠大会还有两日,宋某便陪着诸位佳人一起编排歌舞,所需的服饰,所有的花销,统统包在我身上!” …… 第九十七章沧海月明珠有泪 今年的明珠大会,照例由珠宝行龙头的周家举办。 望江阁得以重修,乃杭州第一雄楼,大会理应开在此处。 周家广发帖函,请杭州各界名流,于六月十四晚赴宴,共享璀璨明珠。 此次盛会,有八家竞争,其中周家便占了四位,其余四家为‘李氏’,“孙氏”,“刘氏”,“万通”。 大会前三日,周氏便着手置办会场,设三十六主宾席于台下,一百三十席陪客,且开放海塘看台,即便是老百姓也能一睹大会芳华。 珠宝表演以一百六十六席位进行投票评选,谁获得的票数越多,谁便能拔得头筹,冠军商家所持之宝珠,将在大会上进行拍卖,由各路权贵争相竞价,价高者得。 明珠大会,当属杭州最大盛会。 十四日下午,宋澈走出天香阁,来到周大发珠宝,接上周雅昭,大摇大摆前往望江阁。 抵临望江阁时,沧海吞珠,流云火烧,鸥鹭齐飞,气吞天下,大气磅礴! 阁楼前,舞榭歌台,宾客席位均已布置完毕,周家作为主办方,其子嗣家仆齐聚于广场前,迎宾会客,周三父子在杭州名望最深,自是首当其冲。 “让我瞧瞧,第一位到场的贵客是谁。”周三父子共同上前相迎。 哪儿知车帘掀开,却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人,宋澈携手周雅昭钻出马车,于周三父子行了个礼:“三舅,三表哥,别来无恙啊。” 周浦板下脸,周天赐脸色发黑,当即没了笑容。 “表妹夫不是回苏州了么?”周天赐沉声问道。 “回了便不能再来了么?”宋澈随口一句,不再多理会,而是招呼着马夫,从车内搬下笔墨纸砚。 将宣纸平铺于迎客案桌上,摆下数只毛笔,静候客人到来。 “妹夫,你这是作何呀?”唐温夫妇携手来问。 宋澈笑道:“此次盛会,百年难得,我想邀请诸位宾客,共同留下姓名,当做对此会的纪念。” “哈哈……就属你这小子花样最多啦,那我们可否留名呀?”唐温问道。 “自然。”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温与周慧一同在宣纸上写下姓名,其余亲戚见了,也纷纷效仿,执笔落款。 周三父子本不为所动,可见到大家都参与了,也不好失了兴致,一并留下了姓名。 随着夜色将近,闻讯赶来的看客,那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各富丽堂皇的马车,也都循序而来。 “柳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青须老者,头顶乌纱,横襕革带,乌皮官靴,朱衣袍服,四品大员。 他便是两浙路,临安首府,安抚知州,柳伯庸。 “曹院士,您来得早啊!” 中年儒士,白锦儒袍,翡翠玉带,风度翩翩,乃灵隐书院首席院士,曹国金。 “哎呀!法灯大师,空海大师,您们可真是稀客稀客啊!” 一老,一中年,两个大和尚,身裹红锦袈裟,生得白白胖胖,分别为慈音寺主持与监寺。原来,出家人也爱风花雪月。 当官的,读书的,讲经的,卖货的,跑船的,走镖的,各界名流人士,相继抵临会场。 要比昔日那扬州商会盛大太多。 “诸位贵宾,请在宣纸上留名,一同见证明珠盛会!” 人人大笔挥毫,留下自己姓名。 入夜后,华灯初上,映得望江阁蓬荜生辉,杭州全城百姓,那是拖家带口,触肩接踵,在海滩上筑起一道又一道人墙,热闹之息直入九霄。 在芳姨的搀扶下,老太君踏上歌台,面对眼前的这番喜悦,老人眼中饱含泪水,她喉咙沙哑,却铿锵有力: “珠光宝气,百年盛会,江南风华,便在今夜……我宣布,明珠盛会,正式开始!” 一时间,掌声雷动,比那汹涌的钱塘江潮也不逊色。 “首先,有请李氏珠宝行,持‘玉兰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离人赋》!” 乐师落座,歌姬登台唱诗,舞姬持珠起舞,人美歌甜,声声悦耳,珠圆玉润,心旷神怡。 一舞作罢,一舞登台。 “有请孙氏珠宝行,持‘碧月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牡丹曲》!” “有请刘氏珠宝行,持‘天星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相思引》!” “有请万通珠宝行,持‘定风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天涯诵》!” …… 六家珠宝行,各有特色,绚烂夺目,可谓是不堪伯仲。 “下面有请周浦珠宝行,持‘赤凤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凤舞九天》!” 作为司仪的老管家周兴旺,介绍周三父子时,连声音都要亢亮许多。 “凤凰涅槃出火海,霞光万丈生明珠,荣登九霄天地间,云端坐看风起时……” 歌女唱诗,拉开序幕,随之一名身穿彩凤霞衣的艳丽舞姬,真如那涅槃的凤凰,手捧一颗赤红明珠盛装出场! “如此磅礴大气的诗歌,怕也只有周三郎能写得出来了,吾辈文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哇!” “那彩衣佳人,可是紫薇阁名魁,卢诗诗姑娘?美啊,美啊,观此一舞,平生无憾矣!” 还不说他人,便是台下的宋澈看了,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赞,江南果真美女如云,这卢诗诗论相貌身段儿,完全不输宁叶红,特别配上彩凤霞衣,简直堪比天仙,人间少见。 周浦珠宝行歌舞作罢,台下兴叹,赞赏,遗憾,不舍,极好的歌舞表演,总能令人无限遐想,流连忘返。 “下面,有请最有一家周大发珠宝行,持‘泣血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玉生烟》!” 司仪话音刚落,台下便不住质疑: “泣血明珠?好有戾气的称谓,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呢?” “莫不是此珠沾染了鲜血?” “倒是值得一观。” 华灯尽灭,只留月光,何香莲黑纱遮面,双手捧着烛台,麻衣赤足登上舞台,就当众宾疑惑之反差时,她柔唇轻启,念唱诗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毕,全场鸦雀无声,听者也惘然了。 第九十八章当众申冤 “究竟是何等人,才能做得出‘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等绝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才是全诗的精髓啊,叫人听之遗憾,感之惘然!” “且看,有天仙下凡啦!” 声乐响起,宁叶手持大明珠,领衔二十名绝代佳人,从望江阁楼顶一跃而下,白衣飘飘,丝带飞舞。若说卢诗诗堪比天下,那宁叶红便是天仙下凡。 现代编剧,加上古代编舞,有大气磅礴之势,有渊远婉转之息,即便华灯未亮,亦映皓月千里,所舞之情,所传之意,通达所有人心田。 歌舞短短半刻钟,却仿佛历经了人生一辈子。 台上宁叶红,台下宋澈,二人相视,目不转睛,真不是谁多情,谁又滥情,落花有情时,流水自然相随,当彼此心有灵犀,情感相随,目中哪里容得下别人? 舞毕,台下依旧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打破这个梦,即使知道此梦已成追忆。 “啪,啪,啪。”宋澈带头鼓掌,霎时间,掌声雷动,持续了小半刻钟,才逐渐消停。 宁叶红在掌声中,与众女眷颔首隐退。 宋澈假意路过周三父子身旁,笑着一句:“歌舞不错,可惜差点神韵。” 放眼整个会场,最不高兴之人,非这父子俩莫属。 周天赐冷声道:“你莫要高兴得太早,歌舞不过是走个形式,这头筹之位,非我莫属。” 那是自然,此次大会由周家举办,冠军岂能颁给外人?以周三父子在杭州的人情,即便珠宝歌舞不如宋澈,绝大多数人也会将票投给他们。 宋澈冷冷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压根不屑与你争什么冠军。” 周天赐眉头俞渐紧皱。 “五步蛇!”宋澈突然惊呼。 周三父子同时惊退,慌张得想找地儿钻。 “哈哈哈……”宋澈仰天大笑,“三舅,表哥,我不过是吓唬你们的,何必这么惊慌?” “你这浑蛋——” “还是说!”宋澈戳了戳周天赐胸膛,“你们心中有鬼?”说罢,轻蔑一笑,大步登上舞台, 他清了清嗓子,冲众宾道:“诸位,我便是周大发珠宝行策划此次歌舞的管事,在会票统筹之前,我还有件事想借着此次盛会公之于众; 先前我听到有宾客疑惑,为何要将宝珠取名为‘泣血明珠’,也听到有人已猜了出来——不错,我这颗大明珠,之所以白亮光滑,价值连城,是因为它被人血所淬炼过!” 此言一出,众宾唏嘘。 宋澈与台下的何香莲点了点头。 何香莲捧着大明珠再次登天,先与众宾鞠了一躬,随后讲述道:“诸位权贵老爷,我母亲韩翠曾是梅子洲头的采珠女,于五月初九在清平湾采得此大明珠,本想着一家子能靠此珠摆脱贫困,哪儿知被州头恶霸牛二盯上; 牛二欲花低价购买此珠,我母不从,牛二便使奸计,哄骗我母出海,趁我母下潜采珠时,割断救命绳索,叫我母活活淹死在深海之中……” 何香莲声音颤抖,已有哭腔。 “没想到这颗明珠竟还有如此血泪史……那凶徒牛二何在?可有被绳之以法?” “是啊姑娘,你莫要害怕,今夜有柳大人在场,他能与你撑腰!” 众宾愤慨,纷纷声援。 柳伯庸却有些坐立不安。 周天赐脸色阴沉得发黑。 何香莲忍住哭意,继续道:“那牛二不过是个在梅子洲头收购珍珠的恶霸,其背后的主子,才是策划害死我母亲的真凶! 那真凶家大业大,在杭州只手遮天,他动用人脉将我父女赶出祖屋,还诬陷我父女入狱,在狱中又买通女卒,对我父女严刑拷打,目的便是为了让我交出大明珠; 可怜我父亲病弱,受不了狱中折磨,如今已变成了半瘫痴傻之人……” 何香莲已忍不住啜泣,“那真凶见事情将要败露,故意放我父女出狱,叫恶人绑至城郊黑风林,买通杀手想要将我父女置于死地,好在……好在……” 她感激地望着宋澈,“好在宋姑爷及时赶到,救我父女于刀口之下,这才捡了条性命,才敢来此于诸位权贵老爷面前伸冤呐!” “呜呜呜……” 何香莲再也绷不住眼泪,埋头倒进宋澈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众宾无不悲愤共鸣。 但聪明人,应该也已猜出来,那“家大业大”,“只手遮天”的真凶是谁了。 “姑娘,你倒是说啊,那真凶究竟是谁?”有人问道。 何香莲忍住泪水,揭开面纱,一指周三父子道:“正是周家三郎,周天赐!” 众宾大惊,目光齐刷刷聚向周天赐,多是难以置信之声。 老太君也惊愕望着周天赐,“孙儿,她说得可真?” 周天赐不屑一笑,大步登台,与众宾道:“杭州人尽皆知,我周天赐乃儒道宗师,从不过问家中生意,又何来谋财害命一说呢?” 他又看向何香莲:“你说我差人杀了你母亲,证据何在?仅凭一张嘴便污蔑好人,恐怕不妥吧?” 他又看向宋澈:“还有你,妹夫啊,你明知大会我将夺得头筹,便联合这叼妇演绎这么一出,我实在没想到你会为了争夺周家掌印,出此下三滥手段!” “衣冠禽兽,伪君子,我与你拼了!”何香莲怒骂着扑了上去。 周天赐却不闪不躲,任由其拳打撕咬,反装作一脸无辜的姿态,“诸位可看见了,如此疯癫泼妇,她的话怎能叫人信服!” 宋澈赶忙来开何香莲,这时,台下的呼声又倒向了另一边,已有人开始指责宋澈。 “今夜若没有证据,岂敢在大众面前揭露你的真面目?”宋澈冲台下呵道:“将人证物证,统统带上来!” 方琦与几名管营袍泽,押着两个头裹黑色头套之人,扛着一副白布盖顶的担架,穿过人群登上歌台。 第九十九章证据确凿 宾客们不自觉围了上来。 方琦先将牛二的头套摘下,掀开担架上的白布,女尸吊着石砣,冤死的骸骨,狰狞又骇人。 “娘啊!”何香莲白眼一翻,顿觉力不从心,软在了宋澈怀里。 “这……这也太狠毒了,杀人便算了,还将人坠魂,杀千刀的,杀千刀的!”有人破口大骂。 宋澈摘去牛二的口塞,大声道:“此人便是杀人凶手,梅子洲头的恶霸,牛二!” 牛二惊慌失措,嘴却不软:“我没有杀人!你有何证据说我杀人!” 宋澈冷冷一笑,指着骸骨绑着的石砣道:“我早已查明,这种石砣乃是码头固定渔船所用,整个杭州城仅有‘袁氏石铺’生产,” 他又面问台下:“袁老板,我知你就在台下,何不上来指认真凶?”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便挤出了人群,他便是石铺老板袁兴旺,亦是坐下宾客之一。 袁兴旺上下打量了一番牛二,点点头:“是此人,是此人,我记得很清楚,通常订购石砣的客人都是按批次来的,那日他却只要了一个,错不了。” 牛二眼神闪躲,口中却大骂:“你放屁!我从未找你买过石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我!” 袁兴旺呵道:“你这凶徒,我袁氏出货,哪怕一枚也是立了契书的,何况那日店铺里的伙计、石匠都见过你,你安敢狡辩!” “别与他废话了,就地打死这丧尽天良的凶徒!” “打死太便宜他了,这种恶霸,应该凌迟剥皮!” 群起攻之,千夫所指! 牛二是彻底怕了,吓得是冷汗直流,哀嚎一声跪倒在宋澈跟前:“饶命,公子饶命!是……是周家人叫我干的,是他们想要翠姨那颗大明珠!” 矛头再次指向周天赐。 周天赐却指着牛二,与众宾客道:“诸位,我完全不认识这恶霸,更不知他为何会污蔑我周家!” 牛二不敢相信,“周公子!您可不能这么说呀!我为你们周家在梅子洲头收了七年的珍珠,您怎么翻脸便不认人了?” 周天赐冷笑道:“纵使这大明珠价值不菲,可我周家乃杭州第一珠宝商,收购此物何须谋财害命?依我看,分明是你自己见财起意,想要杀人越货,如今被人擒获,栽赃嫁祸给我周家罢!” “姓周的,你好没良心!平日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活儿,都是我替你们干的!你……你……你这混账,奸商,伪君子,我咒你不得好死!”牛二破口大骂。 周天赐却面不改色,而是望向宋澈:“妹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总是找些疯子来诬陷我?” “多读过几年书,的确不是一般人,”宋澈冷声道:“由你矢口否认,但梅子洲头上的所有疍民,都是证人,你推脱不掉的。” 周天赐道:“哦?纵使如此,那也可能是周家其他人所为,大不了我帮你们将他揪出来。” “需不着你费力,我已将他逮住了,”宋澈一把扯下贾三的头套,冲之道:“贾三啊,你若不想当替死鬼,最好实话实说。”随之便扯下了贾三的口塞。 贾三当即便大喊:“这一切都是周三父子指使我干的!我只是个听命于他的下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狗奴才!”周天赐绷不住愤怒,一脚将贾三踹在地上,大骂道:“我父子平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当众诬陷我!” 而后,他又揪起贾三的衣领,斜了一眼坐下的柳伯庸,大声道:“贾三,你不用害怕,柳大人便坐在台下呢,你说,是不是他们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将你屈打成招,叫你故意来污蔑我的?” 贾三的目光来回在柳伯庸与周天赐之间打量,“这……这……” 周天赐又道:“你莫要害怕,将实话说出来,我保你安全。” 这时,一旁的方琦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柳伯庸“啪啪啪”便是三个响头,大声哭诉:“大人!草民可以作证,贾三便是周三父子的狗腿子!” 他又怒指着周浦:“这个周扒皮,见我姐姐青春貌美,强行掳去羞辱,我姐失了清白,万念俱灰,当夜便投运河自尽了! 我父亲去找他评理,却被这贾三恶仆乱棍打成重伤,没过几日撒手人寰,我母亲气急攻心,不日也呕血而亡啊! 贾三烧了我家祖屋,将我绑至杭州城外,欲乱棍打死,弃尸运河,幸得宋姑爷路见不平,将我救下,才得以保存性命,那日随行的船夫,过路的商旅都可作为证人! 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宋澈再冲贾三呵道:“恶仆,六月初九那晚,你带着两个刀斧手,欲在城外杀害何氏父女,我早就在后面跟着呢,你买通的那个车夫叫做秦四,监狱里的女卒叫做徐梅,他们都可指证你的恶行,都这个时候你若还是执迷不悟,要与周家父子同流合污,天王老子来了也饶不了你!” “我也可以作证。” 宁叶红昂首走出人群,“那夜晚,正是我与宋澈从贾三手中救下的何氏父女,另两个杀手都是杭州的市井地痞,一个叫做王宝,一个叫做李东,他们二人的尸首,都藏在北城郊的树林里; 作案当晚,王宝去北市的‘冯氏铁匠铺’卖了三把朴刀,如若诸位不信,我现在便可将铁匠铺的老板叫来对峙; 还有,方琦之姐方薇,于五月三十到城北买醋,买了醋后路过一个簪花摊,又买了一朵簪花,恰好对面便是周氏珠宝行,据摊主王氏回忆,正是这个贾三连拉带拽,连哄带骗,将方薇带进了珠宝行; 试问,一个农家女怎会有钱买珍珠?按理而言,方薇早该出店才对,可据王氏说,在方薇被拉进周氏珠宝行后,直至她收摊了也未见其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明眼人可鉴!” 宁叶红说罢,冲宋澈点了点头,再次匿入人群。 宋澈心里好不感激,原来这个女人比自己还要细。 “饶命啊!”贾三推开周天赐,“都是周三父子叫我干的!小人愿戴罪立功,将他们父子些年来做的恶事全部供出,还请大人网开一面,饶草民一条贱命!” 第一百章悲 “你血口喷人!” 周天赐如众矢之的,如丧家恶犬,在台上嘤嘤狂吠,“姓宋的,你生卑鄙,为了图谋我家财产,精心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他将最后的希望,予以迫切望向柳伯庸:“柳大人,您明镜高悬,一定要为我洗刷清白啊!” 一直没有开腔的柳伯庸,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这桩案子涉及多条人命,本官需如实查来,原告明日可到府衙状告申冤,到时再公堂审理。” 周天赐眉目喜悦。 宋澈却皱紧眉头,若一拖再拖,不能法办,以周天赐的手段,必定能在一夜之间钻出不少空子。他急忙出声制止:“柳大人且慢,如今证据确凿,又何必等到明日,请即刻发令,缉拿真凶!” 柳伯庸眉头一邹:“此处乃会场,又非公堂,诉状公文皆没有,你叫我如何发令拿人?” 宋澈不依不饶道:“那也该将这对草菅人命的父子先押入大牢!” “大胆!”柳伯庸怒斥:“本官办案,何须你一介草民插嘴!再敢多言,先叫你下狱!” 宋澈沉下脸色,官商相护之卑鄙,可见一斑。 众宾一阵唏嘘。 柳伯庸见势有变,宽袖一甩,便打算离开,然就在这时,一个浑厚铿锵的声音自人群后传出: “柳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人群遭拨开一条道,一个黑衣青年领着一位褐袍中年人大步走来。 柳伯庸定睛一瞧,惊得口吃:“枢……枢密,高……高大人!” 枢密院使者,高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官。 “高大人,您怎么来啦?”柳伯庸点头哈腰,屈身相迎。 高琛道:“沿海流寇猖獗,奉天子诏治理海患,恰好路过杭州,恰逢明珠盛会,恰听一桩惨案,” 他又瞥向柳伯庸,“恰好全城百姓汇聚于此,不如便在这望江阁下,缉拿凶手,还清白于人间,可好?” “哎,好,好好好,高大人您说得是!”柳伯庸领着高琛,将自己的位置让于其坐下,“高大人法断严明,此案该交由您来审理才对。” “那我便反客为主,却之不恭了。”高琛又转头问向宋澈:“你何不将手里的证据全部拿出来,也好让我了断此案。” 宋澈观此枢密使,刚正不阿,气度非凡,便知今夜一定得胜,他先走至老太君跟前。 老太君已是力不从心,老眼泛着悲切泪光。 宋澈深鞠了一躬:“外婆,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您,几日前我之所以会找您辞行,并非家母重病,而是文君她……她被五步蛇咬伤了。” “啊?”老太君一时气急,面无血色,攀着椅把儿才勉强不让自己摔倒,悲叹道:“又是五步蛇?我周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大孽,为何总是招来那毒蛇啊!” “五步蛇剧毒无比,你大舅便是被那蛇咬伤不愈死去的,”周慧眼中也泛着泪光,迫切问道:“妹夫,文君她现在如何了?” “若非江湖豪杰以内力替她拔毒,恐怕……唉!”宋澈一声长叹,转而面向众人:“若是在花园里,在草丛里,被毒蛇咬伤也罢了,可偏偏那条毒蛇便藏在被褥之中! 五步蛇生于西南,江南无处可寻,更不可能凭空出现在住宅, 唯一合理的,便是将此毒蛇入药,而放眼整个杭州城,以五毒蛇入药的铺子,独‘钱氏药铺’一家所有!” 言语至此,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瓮罐,呈给老太君说道:“外婆,此药是您患病那夜,孙婿借口去膳房烹粥,从渣斗里翻出的药渣; 我特地将此药渣拿去找大夫鉴定过,都说此药乃是大补燥热之物,不但起不到退烧作用,高烧之人吃了,反而可能血气上涌,暴毙而亡!” 老太君万念俱灰,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造孽啊,造孽啊……” 侍女芳姨,站立不安。 高琛以眼角余光瞥向众宾,只问:“钱氏药铺的老板,应该也在位列其中吧?何不出来解释解释?” 话音刚落,一位五旬老者便跪了下来,“草民钱淳……只是个卖药的大夫,客人要什么,我便给什么,并不知他们会拿去害人啊!” “那这补药与五步蛇,都是谁找你买的?”高琛问道。 “来购买五步蛇之人,头戴着幂篱,这毒蛇禁止交易,小人也卖得谨慎,并不知买家是谁,不过来抓补药之人,”钱大夫抬手指了指芳姨:“是她。” 芳姨神色慌乱,急忙解释:“我又不是大夫,我怎知道补药不能用于发热病人,我给老太君抓补药,是见老太君气虚,想救她的命!” “老太君也是你给诊断的?”高琛问钱大夫。 钱大夫埋头说道:“是草民不错,草民开的也是退烧之药……” 高琛冷声道:“然而她来抓的却是补药,你身为大夫,明知发热之人若在以大补可能丧命,你却还给他开了补药。再者,明知五步蛇剧毒无比,却还私自售卖……你的医者仁心,被狗吃了不成?” 钱大夫浑身一哆嗦,再无理由辩驳,连连磕头求饶:“草民该死!草民一时贪婪,收了银子,可确确实实没有害人之心啊!” “那你呢?还有何好解释?”高琛问向芳姨。 芳姨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椅前,哭诉道:“老太君,我十四岁便在您身边伺候您,十二年了可曾害过您啊?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脑子都笨,只知道人虚了,该予以滋补,所以才好心办了坏事——” “毒妇!你需要再装了!” 却不等芳姨话完,一个清脆的女声,自周家子女中传出。 周雅昭钻出人群,含泪跪在了老太君身前,开口喊了一声:“大娘!” “雅昭……你……你不哑了?”老太君惊得睁开了眼。 周家人无不震惊,宋澈也意外得不轻。 周雅昭哭诉道:“大娘,我的口疾一直都装的,只因害怕遭人报复,”她指向芳姨,恨声道: “七年前的夏日,我心情烦闷出来散步,路过大哥院落时,见一人提着笼子,鬼鬼祟祟从后院入屋,我好奇便跟了上去,谁料竟看见这毒妇,从笼子里夹出一条五步蛇,从窗口投入大哥房内! 我在周家本被人嫌弃,即便说出去也难有人信,我怕自己哪天会走漏风声,便借病失声,一装便是整整七年,七年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的……我的……我的儿啊!” 老太君仰天大喊,从椅上翻落,昏死了过去。 悲啊! …. 【(一百章啦,求订阅,求收藏,求月票。)】 第一百零一章商不入仕 老太君被人抚上马车,瞧她那死灰般的面色,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大人饶命!都是周三爷逼我这么干的!” 芳姨抵不住证据确凿,跪下来讨饶,指着周浦说道:“八年前,老太公意外过世,大房周苍理应继承家业,周三爷心生嫉妒,觊觎掌印许久,便买来的毒蛇,逼我将大房毒死……沈家小姐也是其子周天赐逼我所为……我……我一介女流之辈,又只是个下人,不得不从啊!” “周家又没什么祖疾,大表哥的病却一直好不了,怕是也与你有关吧?”宋澈冷声问道。 芳姨抽泣:“这也是周三父子逼我干的,目的便是拖死大房子嗣,好继承家业……” “周家各宅院都是独立锁门,你却能自由进出,只怕还有同党吧?” 宋澈刚问完,身为官家的周兴旺便跪了下来:“大人饶命!都是这毒妇色诱草民,草民才一时鬼迷心窍,才将各宅院的钥匙给了她,但草民的确不知她会拿锁匙是去杀人啊!” 若真要刨根问底,周家有罪之人,恐怕远远不止这些。 宋澈缓缓闭上眼睛,今夜过后,这偌大的家族,即便不倒也该一蹶不振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宋澈!”周天赐扑了上来,一把揪住宋澈衣领怒骂道:“你这王八蛋!搬倒我周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澈冷冷道:“这是你们该付出的代价。” “来人呐!将周家各凶徒统统打入大牢,不日伏诛问斩!” …… 海风萧瑟,洪波涌起。 宋澈独倚望江阁,炎炎夏日,却深觉高处不胜寒。 上半夜人山人海的明珠大会,如今却被拆得一片狼藉,民众百姓无不对周家唾口骂言。 百年大商,即将陨落。 今日是商,明日又如何?是家?是国?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之愁,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惟斯人,吾与君归。” 高琛踏上高楼,大赞道:“读此名序,高某心旷神怡。” 宋澈眉头一皱,转身请礼,“草民见过高大人。” “高某自诩文人骚客,之间无需多礼。”高琛亲手扶起宋澈,笑道:“宋姑爷年轻有为,雄才大略,何不登堂入室,随我一同辅佐明君?” 宋澈婉拒道:“高大人谬赞了,但‘仕农工商’,商不入仕途,不功名利禄,乃大梁之律例,且草民不过一介卑商,难登大雅之堂。” “哎,”高琛摆了摆手,“宋姑爷过谦了,规矩是可以打破的,有高某亲自入谏,何愁入不得朝堂?如今大梁四面危机,缺的便是如宋姑爷这般人才呀。” 宋澈摇了摇头,拒绝得很坚定:“我只想当个商人。” 高琛皱了眉头:“商人,如何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宋澈笑道:“我提此序,是为了警示当世有鸿鹄之志者,自身不过燕雀尔,仅一隅偏安即可。” 高琛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当官,便是那柳伯庸,今日若非是我到场,这案子怕是很难办下来。” “可恰恰这世上太多柳伯庸这样的官僚,高大人若真想振兴大梁,应该从整顿内部下手,这世上比我聪明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无碍。我宋澈,一介商贾尔。” 宋澈抱拳拘礼,走下望江阁。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大人,要不我去帮您将他给绑回来?”黑衣青年从暗处现身。 高琛负手俯瞰阁下广场,场上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位绝代佳人。 高琛意味深长,“此等麒麟之才,万万不可勉强,但他必会为我所用。” …… 宋澈走出望江阁,手中还多了一幅画卷。 宁叶红恬静立在马车前,迟疑着想问些什么,还是没能开口。 “喏,你要找的那人便在里头。”宋澈将画卷递给宁叶红。 宁叶红拨开瞧了一眼,疑惑道:“这是……” 宋澈说道:“这上面有杭州各宾的亲笔签名,你可以拿信封与之字迹对比,然后将他找出来。” 宁叶红将画卷扔进马车,同时擒住宋澈肩膀,一把将之扔上马车,随后自己也跳了上去,呵一声赶马,离开了望江阁。 “宁女侠……” “怎么?” “你好霸道哦。”宋澈揉着几乎快要被捏碎肩膀,不乏矫揉造作。 宁叶红瞥了个嫌弃的眼神,“你必须将欠我的人情全部还完才能离开,还有整整五个。” 宋澈挑眉一笑,“这么说,女侠打算将机密分享给我了?” “回去再说。” 回到天香楼,今夜难得不喧嚣。 宁叶红取来一封信,一只卷轴密宗,与画卷一并放置在桌上,讲道: “早在三个月前,我的组织便已在淮南沿海活动,目的是为了查出究竟是谁在与东瀛倭寇勾结; 不错,大梁王朝是有汉奸的,也可以将他们称之为海盗。 大梁军队主力抗胡与第戎,海防力量大大减弱,使得海盗日益猖獗。海盗勾结流寇,对沿海烧杀抢掠,这便是事情的起因; 东瀛倭奴,为贪婪卑鄙之辈,见流寇尝到了甜头,便计划越过大海入侵大梁,那可不是抢东西这般简单,而是攻占城池,掠夺土地; 先前我之所以会被忍者追杀,便是因为我在淮南截获了他们的卷轴密宗; 此书信是海盗头子送给东瀛的,此密宗是东瀛回复海盗头子的,信上并未记载着什么有价值的内容,真正有价值的肯定藏在这密宗卷轴之中; 经过我们的排查,确定了信件发出之地,便是咱们脚下这座杭州城,因此我断定海盗头子就藏在杭州城里; 海盗头子掠夺财富无数,伪装的身份一定不是穷人,我便创建了这座天香楼,每日接触各类权贵,欲从他们身上摸出线索——以上便是我能最大限度告诉你的秘密了。” 第一百零二章树脂为锁匙 “那么,女侠想让我帮你什么?”宋澈问道。 宁叶红拿起密宗卷轴说道:“你也瞧见了,此卷轴造型奇特,由精铜特制,非同小可,一般这类机密卷轴,里头都含有强酸,若强行破开,内容必定被毁……你这般聪明,也许有办法能打开它。” 宋澈拿起卷轴,把玩了片刻,指着锁孔道:“有锁孔,便能配置锁匙,你应该去找锁匠,而不是来找我。” 宁叶红叹道:“我何曾没去找过锁匠,可此锁匙非比寻常,锁匠们将配匙插入孔中,都说极其复杂,不敢轻易尝试。” 宋澈笑道:“专业人士都无能为力,我这个业余人士岂得行?” “但是你笑了。”宁叶红望着宋澈,“我发现每次你笑着说话时,这事儿便能有着落。你若能将密宗打开,便算抵消一个人情。” 宋澈撇了撇嘴,“我突然觉得与宁女侠做生意有些亏,很明显你的筹码与我的筹码不对等。” 宁叶红一副不饶人的姿态,大声道:“我管你啊!” 宋澈叹道:“行吧,那我便试试,不过事先与你说好,我也不能十分把握打开它,只能争个尽量,”说罢,便放下卷轴往屋外走去。 “哎,你要去哪儿?” “找东西。” 宋澈先到天香楼后院,从树上刮下些树脂,又到后厨取了只汤勺,挖了点儿猪油,随后便折回了房间。 宁叶红在房中比对画卷与信封字迹,见宋澈回来了,赶忙凑上去,好奇地指着宋澈手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个用处?” 宋澈暂且不言,取来一盏烛台,将树脂装入勺子,再将勺子架于烛火上加热,才道: “树脂加热后会软化成液态,将它倒入锁孔中,片刻冷却便能定型凝固,在半干不干的状态下将它取出,应该便能得到锁匙的模型了。” 古代没有钣金技艺,再精密的锁又能复杂到哪儿去? 宁叶红也不说,便伸长脖子,在一旁观看。 “你将这猪油,取一些抹在锁孔,记住莫要太多了。” “抹猪油,是为何?” “在洞口抹油,增加润滑度,这样不论是插进去,还是拔出来都要轻松许多。”宋澈嘴角微微扬起了弧度。 宁叶红狐疑望着宋澈,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不知在哪里。 她照做,以猪油抹匀锁洞。 “手法很娴熟嘛。” “姓宋的,你不对劲儿!” “松脂好咯,松脂好咯……”宋澈取下勺子,松脂已被加热成流体。 将松脂对准锁孔,小心翼翼灌了下去,沉浸片刻,松脂遇冷开始凝固,待七分硬度,三分软时,宋澈再一点一点将其拔出,即刻平放于桌上冷却。 待松脂彻底凝固后,便得到了一把带有卡齿的锁匙模型。 “你将此模具,拿去找锁匠一比一还原复刻,也许就能打开这卷轴了。” “你可真是个奇人。” 宁叶红取手绢,将模具裹起收于袖中,又辗转至桌前,指着画卷说道:“方才我将信封与画卷上一番对比,发现有三人的字迹相同——一人名叫胡路,一人名叫周瞿,还有一人叫做空海。” “空海大师?”宋澈眉头一皱,不正是那慈音寺里的监寺和尚? 宁叶红说道:“这和尚倒是可以排除,剩下二人应该重点排查。” 宋澈却道:“我倒觉得这个和尚最可疑。” “何以见得?” “汝可知,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最不起眼之处,最不可能之人,恰恰便有最大嫌疑。” 慈音寺坐落于灵隐山,三面环海,可眺望码头与整个杭州;再者,古往今来,许多盗贼在走投无路时,便会装作头陀和尚,摆脱官家的追杀与嫌疑。 “但世事无绝对,此三人都得调查,再一一排除可能性,毕竟字迹这类东西,并不能绝对证明一个人的身份……调查之事,我也帮不上忙,宁女侠自行去解决吧。” 宋澈嘱咐完便打算告辞离开。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宁叶红追着问。 宋澈说道:“待周天赐人头落地,我便要能安心回苏州了。” “我是说今夜你去哪儿?”宁叶红又问。 是啊?今夜去哪儿呢。 老太君这回怕是难逃一劫了,虽说此事与他无关,可无论如何,自己这回也是站在周家对立面,周家会倒塌,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哪儿都能去,却又哪儿都不好去。 宁叶红看出了宋澈的难处,漫不经心一句挽留:“不如让你再在天香楼多住几日,反正你还欠我三个人情没还。” 宋澈回头笑道:“这次可是你主动留我住下的,不能算人情。” 宁叶红轻哼一声“随你”,抱着画卷与卷轴离开了房间。 宋澈也就欣然住下了。 次日上午。 “好消息,好消息。” 宁叶红推开房门,喊着走进房间,打开窗户让阳光与清风将宋澈叫醒。 她笑道:“官府出公告了,周家那几个恶人,于明日午时三刻,在北市斩首示众。” 宋澈叹道:“其实男人的闺房,进来时也可以敲敲门。” 宁叶红却自顾道:“昨夜我已差人去排查,胡路与周瞿几代人都是杭州老实做生意的,反倒是那空海和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嫌疑最大。” “嗯……然后呢?”宋澈问道。 宁叶红也不客气:“你快想个法子,咱们去会会他,摸一摸他的底。” “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那可不,你马上便要回苏州了,不快些将人情次数用完,我岂不是亏大了?”宁叶红凑近床榻,一步步紧逼: “快想,快想,快想!” 原先那个冷酷无情,沉默寡言的女杀手究竟哪儿去了? 宋澈暗自笑了笑,从这个女人昨夜留宿自己开始,他便知道肯定还会来找麻烦。 “我倒有一计,不过得需要宁女侠配合。” “你且说,只要能抓住那海盗头子,叫我做什么都愿意。”宁叶红挺起胸脯保证。 宋澈道:“闻说慈音寺求子很灵,我们何不扮作夫妻香客,假意去拜佛求子,实则暗中调查?” “我与你……扮作夫妻?”宁叶红有些诧异,诧异后还藏着几许兴奋,她装作勉为其难:“罢了,便让你占个名份上的便宜吧,此计可行!” 第一百零三章慈音寺求子 昨夜明珠大会,宋澈与宁叶红都有露面,再加之这女人长得实在太漂亮,难免引人注目。 “不如,让紫韵陪我一起去如何?她昨夜在幕后弄乐,并未出现在公共场合。”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要亲力亲为。”宁叶红拒绝得十分坚定。 无奈,为了避免不被认出,二人只有简单易容,宋澈贴上了一撮假胡须,宁叶红也盘起了发髻,换上一身儿不太富贵的衣裳,刻意将妆浓画得成熟黯淡些。 这一对中年夫妇,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那么,夫人请上马车。” “谢谢郎君。” 二人很快入戏,同乘马车奔赴灵隐山。 盛世香火浓郁,乱世香火更浓。 求神拜佛保平安,似乎成了当世人之寄托,可泱泱苦境,佛真渡得过来么? 宋澈向来是个无神论者,成事在人,谋事也在人,所谓天意如此,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抵达慈音寺时,已临近正午。 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烧起的袅袅青烟,凝成团团青瘴迷雾,裹着日光盖于山顶,倒真有那么几分仙境气息。 宋澈与宁叶红是来求子的,下了马车便直奔了观音禅院。 观音院中多是成双成对的香客,要么是挺着大肚子来还愿,要么是携手来求子的,比例三七分。 “这观音院真有这么灵验么?”瞧着这么多孕妇,宋澈不由感慨。 宁叶红是信佛的,自打进寺庙,凡遇佛皆焚香叩拜,她道:“心诚则灵呗。” 怀不上孩子,难道不是生理缺陷?与心又有何干系? 二人进庙,添了些香油钱,抽了只上上签,便到耳室旁,找驻守的和尚解签。 解签大致是,根据生辰八字,与夫妻的手相,结合签上信息,算出二人何时能开花结果。 不知宁叶红说的是否为真,反正宋澈随口编了个生辰。 宁叶红长期右手握剑,便伸出了左手,宋澈则伸出了右手。 解签的和尚,瞥了一眼宋澈的掌纹,却拿起宁叶红的手,翻来覆去,又摸又看,笑得好生油腻。 “从生辰八字上来看,二人乃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前世金童玉女,来世鸳鸯凤凰……二位今夜便在寺里住上一夜,沐浴焚香,待明日早课,我为二位诵经福音,不出半个月,夫人必定兰梦之征呐。” “那大师,我来年会生儿子,还是生女儿?会有几个呢?”宁叶红不知何来的兴奋。 和尚一本正经道:“从夫人的手相来看,未来将会生一龙一凤,一儿一女呀。” “那我呢?”宋澈将手相呈给和尚。 和尚看了一阵,嘶了一声,“从官人手相来看,您这一生桃花茂盛,至少会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宋澈嘴角一抽,心里暗骂,这老秃驴,尽会瞎说,“……多谢大师解签,若我明年能够得子,必携重金还愿。” 他也懒得听这和尚鬼扯,拉着宁叶红便离开了观音庙。 “姓宋的,你可以啊,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你家夫人,生得了这么多么?”宁叶红似笑非笑,打趣问道。 宋澈却道:“这和尚,举止轻浮,一脸油腻,眼中暗藏淫光,定不是个好东西,他的话就图一乐,你还真信了么?” “他说你一生桃花泛滥,这点我坚信不疑,便是你那姓周的小姨,还有被你救下的何香莲,她们瞧你的眼神可不似友情。” 宁叶红望着宋澈,她的眼神其实也不一般。 宋澈说道:“那又如何?我只是个赘婿,难不成还能三妻四妾?” 宁叶红说道:“你这么有才,大可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除非丈母娘老蚌生珠,给沈家添个儿子。 “我却觉得,当姑爷,比当老爷更自在。” 若是自立门户,当了一家之主,生一窝儿女,年轻时还可融洽,老来如周家那般争夺财产,搞得手足相残,乌烟瘴气,怕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下午,宋澈与宁叶红借着游玩之意,对慈音寺进行了盘点。 空海和尚身为监寺,是除方丈外寺院的二把手,居住地为慈音寺后院的“德法楼”。 宋澈本想去找找空海和尚的文献字迹,可惜后院乃佛门重地,香客不得轻易入内。 白日里进不去,只能晚上夜探,这可是宁叶红的拿手好戏。 “你瞧,这锦鲤多漂亮。” 宁叶红也暂且放下任务,放心大胆地游玩起来。 慈音寺坐拥灵隐山头,山水楼阁,风景秀丽,又逢六月天,荷花月季开得正浓,不少才子佳人结伴来赏,可谓是其乐融融。 宋澈便安静地跟在宁叶红身后,这个女人反差实在有些大,俏皮起来比沈文君还天真,可杀人时却眼睛也不眨一下。心里时而蔷薇,时而猛虎,叫人捉摸不透。 瞧她的年龄,多不过二十出头。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换做是现代,兴许还在大学里享受青春时光,而她却已刀口舔血,游刃江湖。 傍晚,寺院为留宿的香客准备了斋饭。 吃了斋饭后,便依次安排住宿,普通香客在东厢,男女分开,有钱香客在西厢,有独立的院落。 为了方便今夜行动,宋澈在西厢租了个小院。 入夜后的慈音寺,有别样的喧嚣,汹涌的潮水声此起彼伏,山风刮得呜鸣作响。 杭州钱塘湾,每逢初一十五,便是潮汐最盛大之时,看今夜星月隐匿,乌云滋生,这两日必定会有一场大暴雨来附和这钱塘江潮。 山上不乏寒凉,宋澈与宁叶红洗去一日疲劳,便双双入了客房。 客房内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两个蒲团。二人是假扮夫妻,自然不能同床共枕,宋澈便将两个蒲团连在了一起,准备在地上将就一夜。 “要不,你来睡床,我乃习武之人,不挑地方。”宁叶红嘴上虽这么招呼,可坐在床上的屁股,却丝毫没能挪动一分。 宋澈欠了欠了身子,枕着脑袋说道:“算了吧,睡榻,打地铺这种事,我早已习以为常。” 宁叶红袖子轻轻一挥,隔空便将烛火熄灭,倒头拉过被褥卧床,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宋澈,你可觉得这慈音寺有古怪?” 宋澈说道:“慈音寺没古怪,里面的和尚却很古怪。” “哦?何以见得?” “他们眼中的淫光,以及嘴角没能擦干净的油花儿,僧袍上滴落的油渍,身上隐隐约约的酒气——当然,这些细节只能证明他们六根不净,是俗人,不一定是坏人,” 宋澈顿了顿,又道:“六根不净是俗人,心术不正是坏人。俗人必生邪念,坏人必行恶事,这群和尚是俗是坏,今夜可见真章。” 第一百零四章贼和尚 子夜前夕,钱塘江潮大涨,潮声拍岸如奔雷滚滚,怪风呼啸如山鬼号啕。 宋澈却睡得跟死猪似的。 忽然,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他猛地惊醒,刚想挣扎,一看竟是宁叶红,“怎么了?” “嘘……有情况。” 宁叶红指了指门外。 屋外夜光,映衬了出了两个人影,光秃的脑壳,应该是和尚。 “跟我上床。” “啊?” 不等宋澈反应,宁叶红已将他一并扔上床榻,随之塞了一枚药丸在他口中,嘱咐一声:“此乃解毒丹,含在嘴中不可吞服,莫要出声,你我一起装睡。” 说罢,拉过被褥,假装睡去。 屋外,两个人影停在门口,用手轻轻戳破油纸,插入一根火折子,吹出袅袅迷烟。 待烟雾放得差不多,一柄钢刀顶开门栓,两个贼嚯嚯的和尚,蹑手蹑脚钻入房间,其中一人正是白日里看手相的那位“大师”。 两个贼和尚来到床边,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将宋澈与宁叶红探了一遍。 “长老,这少妇果真是极品呀,怪不得您要亲自上阵。”年轻和尚舔着嘴唇道。 “可惜她男人不中用,只得由贫僧来为他送子播种了,呵呵呵……”老和尚一脸淫笑,便要宽衣解带。 “我来帮她脱衣服。”年轻和尚搓了搓手,可刚靠近床榻,宁叶红猛地睁开眼,娇呵一声: “贼秃驴!” 宁叶红抻着床榻,翻身一脚踹在年轻和尚咽喉,和尚一口热血喷出,飞身撞死在了墙壁上。 老和尚要跑,宁叶红擒住其手臂,狠狠一扯拉回床边,抬脚往裆下一提,“咔嚓!”蛋碎了一地…… “哎哟哟,哎哟喂……”老和尚捂着裆,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啧啧……”宋澈啧嘴从床上坐起,“怪不得这慈音寺求子那么灵验,原来是人工受孕,你们可是真他妈缺德啊。” 一想起白日里,那些挺着大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小两口,再眼观当下的龌蹉,真是……真是畜生不如。 宁叶红将老和尚踩在脚下,怒斥一句:“贼和尚,今日你死到临头了!”说罢,便要将其折颈。 “且慢且慢,用上门儿的情报,可不能就此掐死了。”宋澈拦住了宁叶红,跳下床榻,蹲在了老和尚跟前,笑着问道:“大师,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老和尚蛋碎了一地,疼得脸色发青,说话也有气无力:“饶……饶命……” “想活便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宋澈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何能到慈音寺里当和尚?是谁将你给招进来的。” 老和尚颇有迟疑,“我……我出家十年了,只不过贪婪好色,才犯下的错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踹两脚,不然老不说真话。”宋澈冲宁叶红道。 宁叶红照准老和尚腹部哐哐便是两脚,踹得他口吐酸水,苦不堪言。 “我说!我说!”老和尚求饶,“我在一年前皈依佛门,先前曾是个跑船的,拜在监寺长老空海大师坐下……” “如你这般半路出家的徒弟,空海大师还有多少个?”宋澈问道。 老和尚又迟疑了,“有二三十人……” “再踹两脚。” “哐哐!”又是两脚。 老和尚疼得眼泪直流,“座下弟子有七八十人,若是算徒孙有个两百来人!是真话了,撒谎不得好死!” “这些徒子徒孙,都是跑船的?”宋澈继续问。 老和尚低声道:“是……” 宋澈抿唇沉思,如此看来,这海盗头子想将“海盗编制化”,慈音寺共有七百多个僧人,空海大师便独占近一半,以僧侣来掩饰海盗身份,有两把刷子。 “那空海秃驴,是不是海盗头子!”宁叶红大声。 老和尚一听“海盗”二字,身子打了个冷战,闭嘴绝口不提。 宁叶红掐住老和尚后颈:“快说!不说我杀了你!” 老和尚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撞开宋澈,手脚并用,一边往门外跑,一边大声呼喊:“救——” “咻咻咻……” 宁叶红甩袖掷出一把铜钱,眨眼间便将在老和尚身上戳了七八个血窟窿。 宋澈赶忙上前查看,老和尚双眼暴突,当即暴毙而亡。 “你为何下手这么狠啊?我问题都还没问完呢!”他忍不住向宁叶红责备。 宁叶红说道:“你没听他说么?这慈音寺里有三百来个假和尚,我若不杀他灭口,他叫来帮手你能应付得了么?” 宋澈叹道:“你就不该那么早揭露他的身份,他听了‘海盗’二字,当然会狗急跳墙,誓死相拼了,日后套别人的话,应当虚虚实实,半真半假,循序渐进才行。” “这……”宁叶红抱怨道:“我自然不如你考虑周全了,可你为何不早早提醒我?” 宋澈苦涩道:“我一睁开眼,便被你捂着嘴掳上了床,还没详细计划,和尚便闯了进来,再说了,宁女侠雷厉风行,说打便打,说杀便杀,我哪里阻止得了?” “哎呀!”宁叶红不耐烦道:“不过一只海盗喽啰罢了,杀了便杀了,如今已确认那空海和尚是海盗头子,我们即刻下山调兵,将他给生擒活捉!” “不可不可,”宋澈反驳道:“海盗假扮的僧侣有三百来人,临安府的差役再加上留守水师,也不过五六百人,真要兵刃相接,即便能抓获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且这里是灵隐山,上山路程遥远,若大规模进兵,肯定会被海盗所察觉,再者慈音寺里有不少僧侣与无辜香客,万一海盗逼急了,拿他们做人质该怎么办?” 宁叶红稍加思索,眼睛一亮,兴致勃勃:“何不‘擒贼先擒王’?我去将那海盗头子给杀了,海盗群龙无首,围剿他们岂不信手拈来?” 宋澈一挑了眉毛,笑了笑:“真是稀奇,宁女侠也会用计。” 宁叶红凑了上来,甚至有些骄傲,“你笑了,说明此计可行对么?” 宋澈却摇了摇头,“此计尚可,却有风险。他能成为海盗头子,武艺必定不俗,他能藏身于慈音寺中,还暗中培养了这么多势力,可见他是个足智多谋又武功高强之人,” 他又笑望着宁叶红:“面对这样一只老狐狸,你能否擒王先不提,万一遭反被他给擒住,我还得想办法来救你,得不偿失。” 宁叶红察言观色,“可是你又笑了呢。” 宋澈笑而不语,踱步于屋中,这时,忽然大风吹开了窗户,“呼呼呼……” 宁叶红刚要上去关掩,宋澈却惊呼道:“有了!” 宁叶红捋着凌乱在风中的秀发,“有什么了?” 宋澈轻轻吐出五个字:“火烧慈音寺!” 第一百零五章火烧慈音寺 “着火啦!” “救火呀!快救火呀……” 熊熊烈火,映亮了黑夜,叫喊之声,划破了宁静。 大风助燃,将火势从东坡吹到了西坡,不仅焚烧了慈音寺,山腰树林也岌岌可危。 放这么一把火,至少没了三十年的功德。 “咱们……做得是否有些过头了。”宁叶红与宋澈站在另一个山头,隔岸观火。 过头,肯定是过头了,可火势已起,除非老天爷撒泡尿,否则一时半会儿难以熄灭。 “没关系,咱们引火之处都是空无一人的宝殿,在火势完全烧起来时,香客估计都已撤离。”宋澈举着望远镜,时刻注视着慈音寺的动向。 “你从一开始便举着此物,它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宁叶红好奇地望着宋澈手中的望远镜。 宋澈将望远镜递给了上去,“瞧瞧便知。” 宁叶红半信半疑,学着模样搭上眼睛,不瞧不知道,一瞧完全拿不下来,连连赞叹:“稀奇,稀奇,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你可看到慈音寺里有何动向了么?”宋澈笑着问。 宁叶红说道:“只瞧见那些和尚,提着水桶在救火。” “前院还是后院?” “前院也有,后院更多。” “可明明前院火势更大,为何后院更多?” “也许后院里藏着某些重要的东西。” “不错,后院有一栋‘德法楼’,那里是空海大师的居住地……你不妨再多瞧一会儿,待火势烧到了后院,再瞧瞧那些和尚的反应。” “我正紧盯着呢。” 半刻钟后,大风将火星吹得七零八落,火势从前院漫到了后院。 “神了!神了!真如你所说,好大一批和尚,聚在德法楼前奋力扑着外围火焰。”宁叶红惊呼道。 “然而德法楼并不是藏经阁,这些和尚却如此庇护,明显里头有很重要,且一时半会儿搬不走的东西,” 宋澈又说道:“海盗头子会藏身慈音寺,并暗中招兵买马,肯定不止于干些夜里采花的勾当,他们既与东瀛通奸,必定有其它目的; 我之所以放这把火,目的有三—— 其一,转移无辜的香客; 其二,洞察海盗的走向; 其三,疲劳海盗的气力; 让这大火再烧一会儿吧,待夜尽天明,即使火势没被扑灭,慈音寺也被烧得差不多了,经过一夜救火,众海盗必已疲软不堪,到那时你再带人上山,一网打尽,轻而易举。” 说罢,他便要拿回望远镜,宁叶红却反手一夺,将望远镜藏在了身后,似个耍泼的孩童:“此物甚好,我一个人情买下了。” 望远镜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她想要便由她拿去吧,宋澈笑道:“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若真要细分人情,宁女侠倒欠我许多了,咱们便一切归零,两不相欠。” 宁叶红犹豫着,又将望远镜递了回去,“那此物还给你,你还是欠我一个人情。” 说什么人情不人情呢?即便没有人情,宋澈也会同样站在这里,只不过让彼此多了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他摇了摇头,“此物你留着吧,当做相识的礼物,明日下午我便要返回苏州……宁女侠好好保重,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决绝,离开山头。 宁叶红肯定是不舍了,可又有什么理由挽留? 她只能照旧目送宋澈离开,待肉眼瞧不见了,又用望远镜瞧,直至望远镜也瞧不见了,才暗叹一口气,失落地蹲在山头。 …… 聪明人与笨蛋最大的区别便是,聪明人懂得该在何时何地收手。 宋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倘若继续帮宁叶红追查下去,必然会陷入更深矛盾,给自己树立更多敌人。 若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他倒无所畏惧,可他有家人,有事业,男人的肩膀上能扛起这两样已不容易,再多些负重,不仅很可能家业会倒,人也会被压死。 周大发珠宝行。 虽已过子夜,店铺里仍亮着烛火。 宋澈本以为周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店铺都该关闭了才对,所以才想着来此借宿一宿,没想到里头竟还有人守着。 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始终没能有勇气敲门,请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去—— “咵哒!” 门却开了。 暗淡的烛光中,周雅昭站在门后,她还是那般羸弱,到目光不停闪烁。 “宋……澈?”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称侄子不行,叫姑爷也不合理,便直呼了名字。 “我还以为你回苏州了呢。”她将门全部敞开,示意让宋澈进屋。 听周雅昭开口说话,宋澈还真有些不习惯,可她既已邀请,再离开也说不过去,他点了点头,入了店铺。 柜台上的烛火已燃烧过半,账本几乎堆积了小山,批注的墨痕还未干涸。 宋澈拿起账本翻了几页,记载得十分工整详细,周大发日流水进账仍有个二三百两,看样子白玉膏的生意并未受到波及。 周雅昭又回了柜台,拾起毛笔继续记账。 偌大的店铺,仅有孤男寡女,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谁都想开口找些话题,可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澈叹了口气,“今夜我在店铺住一晚,明日下午便回苏州,小姨早些休息。”说罢,便往后院走去。 “宋澈。”周雅昭唤住了他。 “小姨还有何事?”宋澈回眸。 周雅昭真挚得目光闪烁:“谢谢你!” 这三个字,千金难买。 宋澈转转过,欣慰地笑了声,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应该的。” “还有!” “嗯?” “你不要叫我小姨了,咱们年龄相仿,织女叫我雅昭便是。” “好。” “还有!” “又怎么了?” “明日咱们一起去北市看砍头如何?” 这话倒是让宋澈有些意外了,他抿着嘴唇,“嗯……记得别吃早饭。” “呵呵呵……”周雅昭笑声如银铃儿,回荡在整间铺子。 宋澈发自内心地长呼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突然间,一切的一切,都如释重负了。 第一百零六章狂风暴雨 次日清晨。 宋澈睡得正香,耳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姓宋的。” 有了前车之鉴,宋澈不予理会,拉过被褥蒙头,“我有名字,姓宋,名澈。” “这次我没有敲门,是因为我走的窗户,你快快起来,有重大变故。”宁叶红拽着被褥说道。 宋澈抱着被褥死不撒手,“你且说便是,我听着呢。” “如你昨夜计划,今日凌晨官兵直破慈音寺,将贼和尚全部缉拿,但那海盗头子果真武艺高强,我与好几个高手一起都没拿住他,最后叫他给跳海逃跑了——” 不等宁叶红将话说完,宋澈探出了脑袋,一脸难以置信:“几百个人,抓不住一个海盗头子?” 宁叶红叹道:“他真的很厉害,一柄扣环刀使得炉火纯青,不过从他的武功路数,我们已大致可以确定,他便是十年前江湖中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王直’,谁能料到他竟已削发为僧,还混成了监寺?” 宋澈眯着眼睛,“我咋听起来,像是你在夸他啊?” “哎呀,这不重要,”宁叶红紧声道:“最重要的是,你猜我们在德法楼中,找到了什么?” 宋澈叹道:“大清早的,我可没功夫与你猜谜。” “是火药!”宁叶红说道:“整整两千斤黑.火.药!” 宋澈眉头一紧,惊得坐起身来,怪不得昨夜贼和尚积极扑火,两千斤火药若是被引燃炸开,几百人都得赔命。 这么多火药,足以让码头的海防线瘫痪,王直在杭州囤积,又与东瀛勾结……图穷匕见,杭州危矣。 “锁匙可造好了?”宋澈问道。 宁叶红说道:“打磨得精细,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哪里还能等得到明日,你快些去催促锁匠,越快打磨越好。王直勾结倭寇,必定是图谋杭州,而你所截获的那只卷轴密宗,很可能记载着他们的袭击计划,如今王直逃走,如同放虎归山,不得不提防,你加急去找水师将领,让驻扎在各洲头的水师千万注意,每月中旬都是钱塘江潮汐汹涌之时,天时地理,神鬼莫测,谨防偷袭!” “好……好……这……要不……要不宋澈,你随我一起去吧,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怕我办不好。”宁叶红目光迫切。 宋澈摇了摇头,无声的沉默,才是最好的拒绝。 宁叶红咬着嘴唇,踏窗离去时,再度回头真切,宋澈却眼神回避,拉过被褥蒙头睡去。 待宁叶红离开,宋澈才缓缓探出头来,望着床顶许久,长叹一口气,内心不禁感慨:老老实实当个商人,为何却这么难? …… 连续几日放晴的杭州突然乌云密布。 炎炎六月天,却似倒春寒。 天生异像,恐有大难。 正午,宋澈如约周雅昭,一同来到北市刑场,观斩的百姓人山人海。 周浦,周天赐,芳姨,牛二,贾三,依次被押上刑场。 “宋澈!啊啊啊……宋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天赐疯狂叫嚣,到死也不知悔改。 宋澈只是静静地望着周天赐,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根本无需太多表情。 刑场上几人所造的孽,使得人神共愤,即便砍了脑袋也得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谁又会害怕他们化作厉鬼来报复呢? “我不想死啊……我错了!我错了!” “大人饶命啊!” “午时三刻已到,斩!” 随着监斩官发令,五把斩首刀同时落下。 “噗呲!” “轰隆!” 人头落地的刹那,空中奔雷滚滚,闪电撕裂天空,狂风呼啸,骤雨倾盆。 “哗啦啦……” 大雨很快便将刑场上的血迹冲涮得一干二净。 “好了,坏人已伏诛,你可以睁开眼了。”宋澈撑起一把油纸伞,揉了揉将头闷在自己肩膀上的周雅昭。 周雅昭昂起头,瞥了一眼刑场上的人首分离,吓得扑进了宋澈怀里,扪着胸口止不住干呕。 “你这个动作可不好,会遭人误会咱姨侄俩悖了人伦的。” 宋澈在驿站租了辆马车,伴着雷暴大雨,驶向钱塘湾码头。 即便是撑了伞,衣裳也被淋了个透,本就浅薄的夏装,湿润后紧贴肌肤,勾勒出的娇躯惟妙惟肖,便连内衬的私房也若隐若现。 对于春光外泄,周雅昭满不在乎,用手拧着湿润秀发,问道:“宋澈,你真打算回去了?” 宋澈轻轻嗯了一声。 周雅昭叹道:“三哥再怎么也是老太君的亲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君怕是……唉,虽说此话不吉利,可至亲过世,总该得来吊丧的,你何不多留几日,待丧事结束后再走?” 宋澈有很多留下的理由,也有更多离开的借口,但到最后却只吐出了短短四个字: “我想家了。” 细算日子,来杭州不过半个多月,历经的种种事迹,却仿佛过了半辈子。 听这钱塘江潮,汹涌澎湃,而停靠在港湾的船只即便飘摇,也不会搁浅沉没。 船需要港湾,人也需要港湾。家便是人的港湾。 “官人,夫人,您们确定还要去码头嘛?”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开口问道。 “有何去不得?”宋澈皱眉。 车夫说道:“也不是去不得,只是码头上所有的商旅渡船都停了,您恐怕得择日出行了。” 宋澈掀开窗帘,刚将头伸出去,噼里啪啦的雨点儿,像耳刮子般扇在脸颊上。 滂沱大雨似倾倒了整个码头,商旅的身影屈指可数。 宋澈赶忙将头缩了回来,询问车夫:“那要等几日才能恢复通行?” 车夫说道:“那可不好说,得看老天爷这回要尿多久,不过瞧这天色,往后三五日都有大雨。雨势一大,运河便得泄洪,您想逆水而上,肯定行不通。” “那走陆路呢?”宋澈又问。 车夫说道:“雨水这么足,道路肯定泥泞了,走虽是能走,耽搁时间也是肯定的,况且这大雨阴晴不定,万一发洪水了可就麻烦咯。” 水路走不通,陆路走不成,至亲随时可能丧,便连一旁的周雅昭也扯着袖子不让走…… 是天意要留我宋澈在杭州啊! “回珠宝行吧。” 第一百零七章宁叶红的美人计 下午,雨势稍有减小。 入夜,又急转为阵雨。 “噼里啪啦……”雨滴似要将瓦砾击穿,地上积水漫过了屋檐。 这不讨喜的倾盆大雨,彻底打消了宋澈回家的念头。 风雨太大,信鸽无法翱翔,店铺生意不佳,早早便关了门。 老太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身为周家子女,周雅昭不得不回去守夜。 夜。 滂陀大雨倾倒了杭州城。 宋澈独自坐在柜台后,点上一根蜡烛,打开手机计算器,用高科技算账,要比打算盘子儿快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已烧过半。 “哒哒哒……”店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 宋澈端着烛台,用手护着火苗,打开了一条门缝。 “呼呼呼……”风争先恐后灌入店铺,吹得烛火扑朔迷离。 跳动的火光中,昏暗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裳,秀发贴着鬓角,水珠滴滴滑落。 她眼神如冰霜,瞧见宋澈后,又烧起了炙热。 “你果然没走。”宁叶红笑出了贝齿。 “我是走不了才留下的,”宋澈招呼道:“快进来吧,外面冷。” 宁叶红进了屋,姿态却不如以往雷厉风行,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拧起裙摆上的水渍,一双玉腿裸露在外。 宋澈折回柜台继续对账,“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还请直接说。” 宁叶红靠上柜台,故意将身子压得很低,今夜她并未穿着劲装,而是换了套套低胸襦襟,挤兑的山峦,如白月光般迷人。 甚至连语调与眼神也变得轻柔妩媚了不少,“锁匙配出来了,卷轴也打开了,你想不想知道里头的内容?” 宋澈眯了眯眼睛,也没多在意眼前风光,低头继续算账:“你将大致内容念给我听即可。” 许是被人冷落,宁叶红有些不悦,又将身子凑近了些,“密宗上大致内容是,六月钱塘江潮大起,海盗用火药炸开码头防线,与流寇里应外合进攻杭州,也许就在今明两日。” 宋澈微微皱眉,“计划已被破解,作为内应的海盗也抹除了,又有何忧虑?” 宁叶红压低声音,不乏急促,“今日我按照你说的,去通知驻扎在洲头上的杭州水师,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钱塘江起了大风大浪,送信的斥候到此刻都没能回复。” “两种可能。”宋澈说道:“第一,风浪太大,斥候无法回复。第二,杭州水师正在遭受倭寇攻击。”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宁叶红追问。 宋澈轻声道:“可惜你们放走了海盗头子,不然第一种可能性会更大。” 宁叶红不乏迫切:“怎么办?” 宋澈却干脆利落:“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甚至有些胆怯,战场与商场完全不同,打仗得真刀真枪地干,指不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宁叶红失落了片刻,抻手坐上柜台,打了个转儿,将玉腿搭在了宋澈肩上,耷拉的裙摆,风光一览无余。 宋澈咽了咽口水,想拨开她的腿,却觉得重若千斤。 “只要……你肯想个法子,帮杭州渡过这一关,我许你一夜春宵。”她想要魅惑,却显然是个新手,甚至面对宋澈赤裸的目光,身体还有些别扭。 宋澈挑眉,“非得搞这种东西?” “你不是商人么?今夜我们便做个交易——” 不等宁叶红话完,宋澈突然搂过她的腰肢,将她抵在了柜台上,如此绝色佳人,敞开了大门,谁又不想得到? 宁叶红紧捏着账本,羞涩,亢奋,悲伤,无奈,五味杂陈。 宋澈伸手扣住她的襦襟。 “不要……” “你不要,我还不要哩。” 却不是往下拉,而是往上提了提,“你胸口有伤,受凉了容易发炎。” “你为何……”宁叶红诧异地望着宋澈。 “我这人是挺好色,不过好歹也是个有妇之夫,”宋澈放开了宁叶红,自顾收拾起打乱了的账本,轻声道:“欠不了人情,便想使用美人计,你家主子可真是煞费苦心。” 宁叶红偏过头,明眸跳动,“你都知道了?” “这不很明显么?”宋澈说道:“放眼整个江南,有谁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只才貌双全的艺伎队伍? 若我没猜错,天香楼里的女眷,包括你,都不是私妓,而是官妓,否则绝不会有那么娴熟超群的技艺; 你家主子,也是用心良苦,不仅培养你们歌舞技艺,还教你们精通武艺; 女人本身便很致命,美丽的女人更加致命,一群才貌双绝,还会武艺的女人,想想都觉得可怕。” 宁叶红犹豫着,似鼓起勇气坦白:“我承认接近你是有目的,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任何事,而即便是想骗你,你这么聪明,我又岂能得逞。” “哈哈哈……” 的确,她若不是个率直坦诚的女人,宋澈绝不会故意欠她那么多人情。 “将你的主子叫进来吧,外面雨挺大的。” 宋澈轻轻一言,埋头继续对账。 宁叶红叹了口气,退出店铺,片刻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 “咵——” 门被人推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袍人走进店铺,他摘下斗笠,显露一双深邃的眼睛。 宋澈却并未抬头,只是轻轻一句:“店铺简陋,没有茶水,高大人莫要嫌弃,随便坐。” 聪明人之间,无需太多客套。 高琛走到柜台前,直言道:“前夜,宋姑爷离开望江阁时,曾言‘吾不过商贾尔’,高某回去揣测了半宿,才想明白其中奥秘。” 老实说,宋澈说这话,仅仅是装个逼而已。不值得揣测半宿。 “高大人想明白了什么?”宋澈笑着问。 高琛说道:“你拒绝入仕,又说自己是个商人,这是在暗示高某该与你做生意,对么?” 宋澈放下毛笔,合上账本,点点头:“我是很喜欢做生意。” 高琛大方道:“请宋姑爷开个价吧,高某背后是天子陛下,筹码多得是。” 既然如此,宋澈抿了抿嘴唇,淡淡吐出一句话:“我要包揽岁币生意。” 第一百零八章捭阖之术 “岁币之中,丝绸与珍珠,必须占大头,这便是与我交易的条件。”宋澈补充道。 “岁币之事,恐怕不能如宋姑爷所愿了。”高琛说道。 宋澈皱眉:“为何?” 高琛说道:“并非高某拿不出这些筹码,而是大梁王朝不会再向邻国屈辱纳贡了。” 宋澈却道:“高大人是枢密使,自然是主战派。若是主和派,定有不同的说法。” 高琛声音渐冷,“难道商人都希望大梁向第戎低头,以好吃上一口皇粮么?若真是如此,这生意不做也罢。” 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高大人莫要误会,宋某若真想发国难财,又何必写下那《望江阁序》呢?” 宋澈叫住高琛,走出柜台,又意味深长:“我夫人曾说过一句话,‘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商?’宋某虽处江湖之远,却仍然心系着家国,” 他又转头问向高琛:“高大人可知,如今大梁王朝四面狼虎,尽显颓势,若再坚持打仗,江山社稷,岌岌可危。” 高琛来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任由风雨袭面,铿锵有力:“国破山河在,丹心永不改,胡子,鞑子,倭寇,苗奴,欺我大梁太甚,哪怕战至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又待如何!” “我辈汉人从不失气节,可你看,仅是沿海倭患,便叫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若国家四分五裂,华夏大地被异族主宰,万万百姓岂非成了那任人烹煮的牲口?” 纵观正史,五胡乱华,靖康之变,异族人统治华夏,都将是汉人的噩梦。 高琛悲切无奈,“那该如何?又能如何?” 宋澈淡淡道:“为今之计,韬光养晦。” 高琛大袖一甩,哼声:“你怕是不知,‘韬光养晦’四字,在朝堂上都被那些胆小怕事的穷酸腐儒说烂了——何为韬光养晦?点头哈腰?屈辱岁币?割地赔偿?甚至是送女人?我实在不知,大梁人的血性,究竟遗失在了哪儿!” “高大人无需着急,我有一计,可叫将相两和,可使第戎止战,可叫大梁喘气。” “哦?” 高琛几乎扑了上来,握住宋澈的臂膀,眼睛发光:“姑爷有妙计,何不快快说来?” 宋澈回柜台,取来了纸笔,先在纸上画了三个相连的圆圈,在上边圈内写下“第戎”,下边的圆圈写下“大梁”,随后指着另一个未曾写字的圆圈问道:“高大人不妨猜猜看,这里是哪个国家?” 高琛思绪着说道:“第戎的西侧,大梁的西北侧,又与第戎大梁接壤……是西羌!” “西羌国力比第戎如何?”宋澈又问。 高琛摇了摇头,“西羌,蛮族也,农耕盐铁落后,以游牧为生,近几年虽习了汉制,却一直不能强盛,肯定比不上第戎了。” “比大梁又如何?”宋澈又问。 高琛又摇头:“除了天生强壮些,其它都不如。” 宋澈在圈内写下“西羌”二字,说道:“那便可联合它来一同抗击第戎!” 高琛先是一惊,后眼睛一亮,望着图纸上的三个圈,目光愈发深邃。 宋澈说道:“合纵连横,联弱扛强,此乃‘捭阖之术’,且听我分析—— 西北雍凉乃贫瘠之地,有凉河,戈壁,万川之险,只需把握要塞,坚守不战,过不了多久,胡族便会进攻乏力,不足为虑也; 西南苗疆,苗人并无远大之志,只求一片安宁,软硬兼施,且战且退,安抚不难; 沿海倭寇,虽日益闹大,但毕竟隔着茫茫大海,咱顶多是被咬掉一块肉,疼上一阵子罢了; 北方第戎,若让其攻破关隘,再无山川、江河之险,第戎骑兵骁勇,长驱直入中原,王朝危矣; 综上分析,谁才是大梁首要敌人,一目了然; 第戎在北方崛起,乃关外最强霸主,试问,连大梁都畏惧第戎,国力更低的西羌岂能不怕?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若能说服西羌,出兵从东面袭击第戎,大梁再从北面进攻,两面夹击之下,不敢说大败第戎,必能先稳住战局; 稳住了北方第戎,大梁得以喘气,再掉头来清缴倭寇; 海患一除,国力恢复,广征兵役,强军兴军,待手腕硬了,力气足了,再来拿回失去的东西岂非轻而易举?” “听宋姑爷条理分析,高某敬佩不已,只是,”高琛疑惑道:“西羌虽与大梁接壤,却极少有过交涉,且西羌部落分散,如何才能说服他们合扛第戎?” 宋澈呵呵一笑:“那还不简单,给甜头呗,且再听我分析—— 西羌农耕落后,盐铁不足,以游牧为生,马匹壮硕,羌人食牛羊肉长大,四肢发达,性情刚烈,骁勇善战; 咱们大梁有钱,又有技术,既是有求于人,也莫要太小气,帮助他们农耕,教他们炼铁,给他们支援些钱财,与他们互通商贸…… 这些蛮人,哪里见过什么丝绸珠宝?咱们真心帮忙,他们即便不看情面,也要看在钱面上出兵吧? 再者,派遣使者团,去西羌各大部落游说,务必阐明结盟利弊; 第戎之所以不灭西羌,而来攻打大梁,便是因为西羌太穷,无价值可图,若大梁被灭,西羌迟早也会沦陷在第戎铁蹄之下; 软硬兼施,恩威并施,只要当权者不是个蠢货,西羌都会同意联合结盟。” 听君一席话,高琛敬佩无言,只摇头兴叹:“宋姑爷之才,龙凤麒麟,国士无双!” “高大人可莫要给我戴高帽子,我会与你献此计,谋的不仅是天下太平,更是我自己的利益,”宋澈笑道: “来日给西羌的岁币,我沈家必须占大头,至于互通商贸后的其它生意,也得由我沈家先尝尝这杯羹。” 第一百零九章登高楼,思妙计 “那以宋姑爷之见,眼下杭州危机该如何解决?”高琛问道。 宋澈淡然道:“东瀛倭国,弹丸之地,能凑出多少人来攻打杭州?海盗的阴谋已破灭,杭州水师有一万余人,抵挡倭寇的攻击不在话下。” “宋姑爷说如此,高某便安心多了——” “哒哒哒……” 不等高琛话完,敲门声与话语同时响起:“高大人,守备营的周校尉,抬着一名兵卒前来求见,说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 “哦?”高琛招呼道:“快快叫他们进来。” 店门被人推开,一个银甲将领,叫士卒抬进来一副担架,躺了个面色苍白的小卒,看他神情恍惚,肚子胀鼓鼓的模样,应是吃了不少海水。 “高大人,岸边遭浪潮冲上来好多尸体,幸得这位兄弟还有一口气在,他说……他说前线水师遭到倭寇偷袭,伤亡惨重啊!”周校尉咬牙禀告。 “什么!”高琛大惊,“今日上午我才刚检阅完水师,各个气宇轩昂,眼下子夜未至,万余人便伤亡惨重了?” 宋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上一刻他还自信说倭寇不足为惧,这会儿便听到了大败消息,终究是将杭州水师的战力想得太高了。 “末将听此消息也不敢相信,所以才将他抬了过来,让高大人您来判断。” 周校尉试图将他摇醒。小卒双眼紧闭,没死也快死了。 “让我来试试吧。” 宋澈半蹲在小卒身前,双手摁在他胸口,用心肺复苏术,积压他的肺腔。连续压了七八下—— “咳!咳咳……”小卒咳出了好几大口海水,宋澈又赶紧掐住小卒人中,“嘶……”小卒一口深呼吸,猛地睁开了眼。 宋澈又用手扣了扣小卒喉咙。 小卒哇啦啦吐了一大滩海水。 “他肚子与肺腔内呛了太多海水,回去饮些盐糖水便没事了,”宋澈说着,又与小卒道: “小兄弟莫怕,这里已是杭州,你快些将前线战况详细说来。” 从小卒口中得知: 倭寇大致有三千人,于戌时左右偷袭水师。 今夜雷暴大雨,海面波涛汹涌,杭州水师多为大船,恰恰没了用武之地。 倭寇十余人坐小舟,乘风破浪暗中潜入洲头,杀了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为何,倭寇像是对我们的布防了如指掌,直接便越过了哨点,待他们登陆时,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战船还未开出海湾,便叫浪头给打了回来,我与兄弟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却不慎遇到大浪,全都翻进了海里……” 小卒抹泪啜泣,“王将军与好多兄弟,为了将咱们送出去报信,都被倭寇给……给……” “混账东西!”高琛破口大骂:“定是那海盗头子将我军海防透露给了倭寇!” “若水师大败,海防线被断,倭寇势必会乘胜追击,而今我军营内不过三百来个新兵,又如何抵挡得了来势汹汹的倭寇?”周校尉焦急道。 高琛将目光转移至宋澈身上,“宋姑爷,可有力挽狂澜之计?” “倭寇不过三千人,我杭州有几十万,有何惧之?”宋澈十分淡然,嘱咐道:“高大人,周校尉,你们各回临安府与军营,召集所有官兵于钱塘湾前备战,待我登上望江阁,看一番滩头形势,再出详细对策。” 十万火急,谁也不敢耽搁。 宁叶红架着马车,载着宋澈直奔望江阁。 宋澈登上望江阁顶楼,于风雨中凭栏大看钱塘湾,皱着眉头有千万思绪。 今夜若不能挡住倭寇进攻,明日杭州城必将生灵涂炭。 小日本鬼子,真是从古代开始,便从未消停过。 “你的衣服打湿了。”宁叶红撑着伞,为宋澈遮挡风雨。 宋澈笑道:“屋檐都挡不住的东西,这把油纸伞又有何用处?” 宁叶红沉默了稍许,叹道:“我为你遮挡风雨,是因为你要为杭州避免这场腥风血雨,我……除了会执行任务,也只能帮你这点些小忙了。” 宋澈笑道:“你要是个丑八怪,我连你主子的面都不会见。” 宁叶红低声道:“好看的皮囊又有何用?在你眼中连筹码都不够。” “会不会,不是筹码不够,”宋澈盯着宁叶红的胸脯,“而是尺码不够?” 宁叶红下意识地门扪住了胸口,偏头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却觉得时候还早,一万余人的水师,再废物也能扛几个时辰,”宋澈望着潮水逐渐汹涌的海面,“大概在日出时分,倭寇才会出现,咱们还有三个时辰,可想对策。” 宁叶红直勾勾地盯着宋澈,也不说话。 许久,宋澈抚摸脸颊,挑着眉毛,“虽说我是长得好看,可也不至于宁女侠这般赤裸吧?” “我是在看你笑没笑,”宁叶红期盼道:“你只要笑了,那便说明此事便成了。” 宋澈呵呵发笑。 “你笑了!” 宁叶红兴奋如孩童。 “我之所以笑,是因为在我眼中,倭寇海盗的确不过蝼蚁,”宋澈笑道:“你听好了。” 宁叶红竖起耳朵。 宋澈先指着海湾说道:“你先去派人,将沿海所有渔船都找来,记住,要渔船,小渔船; 再叫人将所有渔船并排在一起,用绳索捆绑结实,紧靠码头依次铺在海湾上; 你再去帮我找八个疍民,男女皆可,但记住,水性一定要最好最好的; 宁女侠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制作的那种‘土制炸弹’?” “自然记得了,你还送了我一枚,叫做‘火葫芦。’”宁叶红点头说道。 宋澈继续道:“你们昨夜不是在慈音寺缴获了两千斤黑.火.药么?便按照那土制炸药的方法,将火药装罐密封,一斤封一坛,再用油蜡布包裹好,均匀藏在渔船之中; 以上嘱咐之事,不能怠慢,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哦,对了,选好疍民后,叫上所有官兵来临江阁集合,我将统一安排作战计划。” 宁叶红记了片刻,点点头,一步跃出望江阁,消失在风雨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绞杀倭寇 子夜。 钱塘江潮达到巅峰,滚滚海浪冲击海塘,激起一道道百尺水幕。 雷公电母应和,声势震耳欲聋! 临安府的衙役,与留守杭州的水师,总共五百余人,列队立于滂沱大雨中,等待点兵与发号施令。 “宋姑爷,杭州城握过刀枪的都在这儿呢,今夜便交由您来指挥了。”周校尉指着众官兵说道。 宋澈站在屋檐下,先是叹了一口气,“你们非得这么应景么?天上还在打雷,就不怕被劈着,被淋坏啊?” 他转身走进阁楼,并招呼道:“望江阁里大得很,快快进来躲雨吧。” “宋姑爷还真是接地气啊!你们听到了没?全都给我到阁楼里躲雨!” 众官兵入阁。 高琛与柳伯庸,以及临安府的各大小官员,都已聚在望江阁中,几百双眼睛,齐聚于宋澈身上,都带着期盼。 宋澈也不卖关子,开始布施计划: “倭寇有三千人,我们只有五百人,人数上虽占据劣势,战场主动权却握在咱们手中; 想要占领一座沿海城市,码头与港口乃第一目标,我们得守好这里,倭寇也会想尽办法攻占这里; 倭寇想要攻占码头,必定会从钱塘湾登陆,那么钱塘湾便是他们葬身之处!” 他又问:“连锁渔船,有多少条?” 周校尉说道:“光是附近十里的渔民,疍民,船夫,加起来便有三千余条,且还能有更多。” “五千条能否搞定?”宋澈问道。 周校尉大声道:“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造都给它造出来!” “很好!”宋澈笑道:“五千条渔船,并排连锁,足以铺出半里路码头,我这里便将之称为‘船城’; 将锁住的连船,分八个方位,用铁索搭配石碇,固定在海底,争取船城不被海浪所冲垮……想要完成这一艰巨任务,非熟悉水性的疍民老乡不可;” 他又看向八位疍民,“老乡,今晚你们可得受累了,不仅要潜入海底将船城固定好,还得扛着海潮守在铁索边。” 疍民们纷纷拍着胸脯,“咱们这些下海讨生活的,打小便命贱,今夜能有幸杀倭寇,是光宗耀祖啊,咱们不怕死不怕累!” “好!” 宋澈也为这份勇气所触动,游走在人群中,高声快语道:“船城固定之后,将炸药埋于船中,倭寇想要上岸,必要踏过船城; 待倭寇全部上了船城,疍民老乡同时解开锁链,天明时分乃退潮之时,利用潮汐之力,船城很快便会飘出码头,这时,再派几位可开百斤硬弓的大力士,用火箭点燃船上的炸药; 两千斤炸药同时引爆,倭寇即便不被炸死,也会因船裂而坠入大海,到那时再出战船乘胜追击,必可将他们全歼至钱塘湾!” “好!好啊!妙计啊!” “可万一那群倭寇不上当,不踏入船城该如何?”高琛问道。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高大人无需担心,我早有应对之策。”他又来周校尉身边: “周校尉,你取三十只小船,每船五名士卒,挂幡擂鼓,出海湾去迎战,记住,只许败不许胜,要装作落荒而逃,丢盔弃甲的模样,其意便是增长倭寇嚣张气焰,倭寇生性贪婪,又刚打了胜仗,心气必然膨胀,见你们逃跑,他们岂能不追?此乃诱敌之计。” “有宋姑爷,杭州无恙矣!” “哈哈哈……” 满堂大笑。 宋澈却制止道:“沙场点兵,纸上谈兵,一切要以结果而定论,诸位不妨先将这份喜悦兜住,待大破倭寇后,再高兴也不迟啊。” “宋姑爷说的是,咱们憋住这口气,待会儿多宰几个倭奴!”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漫漫长夜即将耗尽。 风雨小了不少,潮水渐渐退去。 宋澈负手立于望江阁,真正胸有成竹,岂恐高处之寒? 海天相连之间,大小船只足有百余艘,背着曙光驶向钱塘湾。 倭寇来了。 宋澈点燃烟火,往天上一冲。 瞧见信号后,周校尉率领三十只战船,一边擂鼓冲锋,一边摇旗呐喊: “杀啊!” 很快,双方便在海湾前相遇,各用弓弩对射了一番,冲锋在前的小船碰相互撞击,双方拔出刀枪对抗,近身肉搏。 人数上的差距,叫倭寇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砸破了擂鼓,砍断了幡旗。 “撤!快撤!” 周校尉丢弃刀剑,拾起船桨便领着残部往码头逃去。 见丢盔弃甲,倭寇张狂的笑声充斥了整个海湾,他们开始义无反顾地追击。 很快周校尉等人便舍弃战船,从船城往码头狂奔,倭寇舰队抵达船城前,再也行进不得半分,便纷纷下了船,踩着船城继续向前追击。 “前面便是杭州城啦,烧光,杀光,抢光,杀给给!” 待水师兵卒上岸,倭寇也几乎都上了船城。 宋澈见状,又发了一记信号。 潜伏在水中的疍民,迅速揭开铁索,与此同时,岸边的官兵,合力将船城推离码头。 只待船城飘出了个三十丈远,弓弩手以兽膏点燃火箭,一时间百箭齐发,可意外的是,下了一夜的雨,船上早有积水,火势无法蔓延,连续几轮射击,都没能引燃炸弹。 倭寇自知中计,连忙往后撤离。 “来几个不怕死的!随老子上船去引爆炸弹!” “他娘的!死咱几人,换几千条倭狗性命,值了!” 周校尉与几名将士,备一艘小船,持几根火把,便打算追上去拼命。 “且慢!” 宁叶红大喝一声,“我有办法!” 见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油蜡布包裹,打开之后正是宋澈先前送给她的火葫芦! 她将火葫芦引燃,只待虚线将要燃尽,用力一扔,好臂力!一去三四十丈,准确落在船城中央。 “轰隆!” “轰隆隆……” 火葫芦连带埋在船城上的炸药一起炸裂,霎时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船城与倭寇被炸得四分五裂! 爆炸整整持续了半刻钟,滚滚硝烟蒙住了整个海湾,迷雾之中是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 宋澈又放出信号。 五百官兵,或战船,或渔船,或货船,一齐冲出码头,用钢叉,用渔网,用弓弩,绞杀水中倭寇! 第一百一十章披麻戴孝 天色大亮之时,潮水渐渐退去。 被海浪冲上来的倭寇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滩头,加之在海中被擒杀的,足足有七八百人,战船也毁去了大半。 对于东瀛这类弹丸小国,如此严重的战损,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来进犯,杭州这场危机,算是彻底化解了。 战斗结束,雨也停了,硝烟与阴霾一并散去,洗刷过的天空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照得海面波光粼粼。 除了倭寇尸体有些煞风景外,其它还算是美好的。 这便是战争么? 赢下了这场战斗,宋澈却并不能多么高兴,虽说倭寇该死,虽说人不是他杀的,可一夜之间,便有数千人果断海湾。 嗅着风中的血腥味儿,望着滩上的残肢断臂,直教人反胃作呕。 商人,手上还是莫要沾染太多鲜血得好。 一宿未眠,深觉疲倦,宋澈伸了个懒腰,转身走下望江阁,刚踏出门,一辆马车便横在了他眼前。 门帘掀开,周雅昭探出头来,红着眼眶道:“老太君她……断气了。” 宋澈悲伤了片刻,轻轻一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世事皆是如此,何必过多感情? 他并未上车,而是折回了望江阁。 “你不去奔丧啊?”周雅昭诧异。 “我会来的,但不是现在。”宋澈没再多说,再次登楼,回到了原点,继续注视着码头。 周雅昭在阁前候了许久,见宋澈无动于衷,才叹气叫车夫离去。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期间宁叶红来过宋澈三次,第一次是来汇报战况,第二次是送来午饭,第三次则是陪同守候。 “你为何不笑了?” “我外婆死了。” “啊?”宁叶红大惊,“这……这……阿弥陀佛,那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守丧。” 守丧? 自打周三父子被送上断头台,宋澈便再也没回过周家。 周家那几口人,哪个不盼望老太君快些死,只不过周三父子的胆子要比其他人大些罢了。 如今老太君真的死了,周家生意又受挫,这家子人肯定已乱成一锅粥。 反正在宋澈眼里,铲除倭寇都要比处理周家那点破事儿来得轻松。 “船来了。”宋澈淡淡一句,往楼下走去。 “什么?” “苏州的客船来了。” 大雨仅下了一日,运河并未发涨洪水,以沈文君对外婆的感情,听到丧讯她定会即刻赶来,算算时间,应该便是这班客船。 宋澈租了辆马车,赶到接驳口时,恰巧遇到下船的沈文君与丈母娘周玉梅。 “夫君!” 沈文君几乎扑了上来,“先前娘还担心,家里忙着丧事,没人来接咱们,我说夫君一定会在码头等我们的,这不,你果真是在。” 宋澈拨开沈文君衣袖,见创口已结痂干巴,才放心笑了出来,招呼着丈母娘坐上马车,奔赴周家吊丧。 人群中的宁叶红是那么独特,她的眼睛却仅盯着车辕上相互倚靠的宋澈与沈文君,这一次,是赤裸裸的嫉妒。 她自嘲一笑,匿入人海,消失不见。 …… 周府挂满白绫,全家披麻戴孝。 老太君的遗体停放在鸿恩阁,所有儿孙皆齐聚于堂内。 丈母娘连孝服都未来得及穿,下了马车便直奔阁楼,见到棺木里躺着的老太君,“哇”一声便哭了出来,“娘啊!女儿不孝,未能见上您最后一面!” 沈文君也跪在棺木前抹泪哭泣,宋澈则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 “四妹,你节哀顺变……”几位长兄嫂嫂相继上前安慰。 “大嫂,二哥,娘她去时,可有什么遗言交代?”周玉梅抹泪问道。 老太君是被活活气死的,莫说是遗言了,肯定有很多怨言。 “这……”满堂子孙支吾了半天,还是大舅妈郑秀娥先站了出来,抹着眼泪道:“娘说了,叫我们这些后人,和和睦睦,莫要再手足相残……可是,如今周家名誉扫地,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是啊,如今周家商行,只要一开张,便有人来泼脏水谩骂,咱周家百年家业,怕是要倒了啊。”二舅周贵说话时的眼神却是瞥向宋澈的。 一家子人都在哭,可又有几滴眼泪是有感而落呢? 他们哭的不是老母被气死,而是周家要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到头了。 “四妹。五妹她远在京州,饱受战乱之苦,不能为家里分担,如今也只有你们沈家能帮助周家渡过此难关了,看在兄妹一场的份儿上,你帮帮忙吧?”周贵憋了许久的心里话,总算是吐露了出来。 “啊?这……”周玉梅望着女儿与女婿,“我沈家财在苏州,家业与娘家比起来,那是小巫与大巫,又如何能帮得了你们?” “这不是还有宋贤侄嘛。”几位长辈的目光,齐刷刷聚在了宋澈身上。 郑秀娥说道:“宋贤侄乃是商道奇才,仅用半个月便叫门庭冷清的商铺全城皆知。” 周贵接话继续说:“对对对,还在明珠大会上拔得头筹呢!” 周世杰扪着胸口干咳了两声,“若不是妹夫为周家除害,我这条命怕是也没了,妹夫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宋澈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记得刚来周家时,这帮人可没有什么好态度。 “诸位哥哥嫂嫂,姐姐姐夫,舅舅舅妈,家业倾颓衰败,是长年累月所致,我也无能为力啊,”宋澈摆手说道:“帮不了,帮不了……” “帮得了,帮得了!”郑秀娥凑上来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好侄婿呀,舅妈平生嘴皮子是不饶人,更少有开口求人,你念在都是周家人的份儿上,帮帮咱们吧?” “是啊,侄婿,老太君临终前,将掌印托付给了小妹,”周贵瞥了一眼周雅昭,又道:“我深知侄婿与小妹关系匪浅,你就算不帮我们,也该想办法帮帮她不是?” 所以说宋澈打心里不愿跨入周家的门,特别是眼前这俩长辈,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虚伪。 老子偏不。 “小侄,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收购周家 “玉梅啊!” 郑秀娥见撼动不了宋澈,转身抱着丈母娘嚎啕大哭:“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咱周家的百年家业付诸东流么!?若是如此,咱娘如何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啊!” “是啊妹妹,你瞧瞧,这可是一大家子,上百口人呐!若是家业不在了,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唉……都怪我这两个儿子不成才,比不上你家的凤女龙婿呀!” “爹,我不想变成讨口子!” “奶奶,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咱周家要完啦!” 哭! 宋澈嘴角忍不住嘴角抽搐,他要是老太君,非得跳出来将这帮虚情假意的儿孙一并带到下面不可。 “贤婿,你瞧你舅舅,舅妈都哭成泪人儿了,难道你真忍心叫这大家子人沦为乞丐啊?”周玉梅横眼瞪向宋澈,大有逼迫之意。 沈文君实在听不下去了,护着宋澈呵道:“我夫君又不是神人,偌大的家业,岂是说帮就能帮得了的,你们来为难他做什么?” “唉!” 宋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确是有个办法可挽救周家,只不过嘛……” 话未说完,哭声却已戛然而止。 郑秀娥上前揪住宋澈的手臂,“侄婿但说无妨,只要不让咱沦为穷人,一切条件皆可!” 宋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明说了——办法便是,沈家收购周家产业。” “啊?”惊的却不是周家人,而是沈家母女俩。 “夫君,你莫不是开玩笑的?”沈文君说道:“周家有整整十八家商行,滞销的珍珠总价好几十万两,咱沈家虽说近段日子是赚了不少钱,可怎么也买不起整个周家产业啊!” 宋澈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夫人放心,我既敢开口,便自有办法收购,” 他又看向周家子嗣,“就是不知,各位舅舅,舅妈同不同意。” “那那那……若是沈家收购了周家,咱这宅子啊,店铺啊,都是你们沈家的了?”郑秀娥问道。 宋澈说道:“常理而言,除了人之外,周家所有东西,都得归我沈家所有。不过咱们毕竟亲戚一场,这宅子便留给诸位了,”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周家在杭州已失去了民心,若再顶着周家名号做生意,根本行不通,因此从今往后,所有‘周氏珠宝行’都得换成‘沈氏珠宝行’; 但舅妈,舅舅,你们不用担心,咱们毕竟亲戚一场,我也不会让你们坐吃山空; 珠宝行只是换了身皮,管理者仍是你们,毕竟这珠宝生意你们要熟络得多; 既是管理者,肯定有工钱,你们放心,绝对不低。还不仅如此,我会放一部分生意让你们来‘投资’; 何为投资呢?我举个例子。 假设周家产业为一百,我沈家独占五十一,剩下四十九,大舅妈,大表哥,二舅妈,二表哥,三表哥,都可用自己的钱来购买; 假设大舅妈你买了‘十’,那么今后店铺赚了一百两,你便可分得十两,以此方式分红结算; 倘若生意上有什么重大决策,各位参与投资者,也可坐下来一同商讨,但最后是否执行,得由我沈家说了算。” “此方案听起来可行啊。” “哎呀,爹,事到如今,能保住咱得生计便已不错了,妹夫还能让生意出来给咱们分红,依我看呀,就答应了吧?” “我们倒是想答应,可如今掌印却不在我们手中呀。”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至周雅昭身上,面对这个私生女,眼神仍有几分不待见。 周雅昭紧张地捏着裙角,“我……我……既然哥哥嫂嫂都觉得可行,我自然没有别的意见。” “错了,”宋澈却道:“小姨,你身为掌印持有者,不论何时何地,都可持不同意见,这是你的权力—— 我在苏州另有生意照顾,不可能长久于杭州,因此必须有一人替我总辖商事,小姨乃是老太君亲授的掌印者,也是顺理成章的‘大掌柜’; 大掌柜,可掌握生杀大权,若谁的生意做不好,不尊重对待,她可以一票将之除名,这是规矩。” 周雅昭却红着脸道:“我未经商道,与大掌柜不匹配,依我看还是……” “雅昭。”沈文君劝道:“以前家里有毒蛇在,你才装作哑巴,不问商事,如今天下太平,何不放手一搏?为自己拼一把,活一回嘛!” 周雅昭激动得泪光闪烁,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收购之事,关系繁多,舅舅,你们也无需急着答复,回去深思熟虑一番,待丧事办妥了,再回复我也不迟。” …… 守夜的是周姓家人,宋澈与沈文君也没太认真,夜深后便回了梧桐苑。 从昨日至今,宋澈片刻未歇,此时躺在床上,眼皮子直顾打架。 沈文君枕着宋澈臂弯,“方才人多未敢明言,夫君要收购周家产业,即便只占半成,那也至少需要二十万两银子,咱家哪儿有那么多现银?” 宋澈轻声道:“会有的,会有的……” 待岁币生意下来了,何愁没有银两?收购周家是大手笔,分期掏钱也无伤大雅。 “哎,夫君,方才我听仆人说,昨夜有倭寇袭击杭州呢,你可曾有听到过动静?”沈文君又问。 “听到了,听到了……” “可我今日下码头时,却连一点儿战争的痕迹也未瞧见,你说奇不奇怪?” “好奇怪,好奇怪……” “哎呀,你昨夜做贼去了么?这才亥时未至,便困成这样,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呢。”沈文君推搡着宋澈,想将他给摇醒。 宋澈雷打不动,“你且说,你且说……” “今日你让雅昭做大掌柜,周家人的态度明显不乐意,雅昭她又不熟络商道,若是咱们走了,指不定又要遭人欺负,因此我便想了个办法,”沈文君突然变得贼嚯嚯,凑近宋澈耳旁,轻轻一句: “你娶雅昭做妾如何?” “没问题,没问题……昂!???” 宋澈猛地睁开眼,惊得睡意全无。 第一百一十三章宋氏珠宝行 “沈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谁与你乱说话了?我既能坦然告诉你,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雅昭一个人在周家,孤苦伶仃,受尽冷眼,我看了好心疼,何不许她一个名分,如此不仅可以拉近周、沈两家的关系,还能让她大掌柜的位置坐得更稳。” “不行,不行,她可是你娘的妹妹,你我的小姨,我若是娶了她,岂不是乱.伦了么?”宋澈摇头似拨浪鼓。 沈文君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与爹娘都商议过,爹娘也觉得可行。” “纳尼!” 宋澈垂直坐起,扣了扣发麻的头皮,快速捋了捋思路—— 在古代,正妻给丈夫挑选小妾,倒也合乎常理;周雅昭虽是丈母娘妹妹,却与宋澈没有血缘关系,抛开这层关系不谈,也并非不可娶。 可是……“哎呀,你们觉得可行,我心里这坎儿过不去,”宋澈望向沈文君,“还有你,咋这么大方啊?我可是你丈夫,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岂能一枪侍二女!” 沈文君理所当然,“给家里觅几个小妾伺候起居,养几个私妓培养情操,大梁风华,皆是如此,有何不能? 再说了,雅昭是我的闺中密友,与其将她嫁给别人,不如收入自家屋檐,日后也能有个谈心的好姐妹。” “你征求过人家的意见了么,便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不日我便去问她,她八成会羞答答地同意。”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谁叫你是上门女婿。” 盖了帽了,真是乱了套了! 宋澈倒床拉过被褥,蒙头便不再理会。 倒不是他不愿意打破这层壁垒,问题在于他是入赘到沈家的,日后不论是正妻还是小妾,生的子嗣都得姓沈…… 说纳妾便纳妾,堂堂男子汉,威严何在? “对了,”宋澈从被子里露出半颗脑袋,弱弱问了一句:“娶小妾,能同床不?”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娘说了,在我没生出长子之前,不能。” 纳妾不让同床,那还娶个毛啊! “不娶,睡觉!” 宋澈拉过被子,耻辱入眠。 …… 临近七月天,气候炎热,遗体不能久存。 守丧三日后,便选了个吉时,将老太君入了土。 再风华之人,也会败给岁月,归于尘土。人这一辈子,争来争去,究竟争到了什么呢? 周家人都同意了宋澈的收购方案。 宋澈拟了几份契书,叫他们执笔落款,从那时起,周氏珠宝便成为历史,宋氏珠宝拔地而起。 为何是宋氏,而不是沈氏呢? 宋澈给的解释是,沈家与周家有纽带关系,若被人扒了出来,难免会影响生意。 当然,更深层的意义,只有宋澈知晓。 老太君下葬后,还有个头七日,宋澈与沈文君也就不得不留到月底。 恰好趁这段时日,重新整顿商行,将“周氏”牌匾,换成“宋氏”牌匾,将“珍珠白玉膏”作为主营产品,稍稍更改些营销手段,但大致还是“换汤不换药”的原则。 珍珠玛瑙始终是奢侈品,本身便有门槛与局限性,无法做到大众低端化。 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再打折扣,再做优惠也不管用,与其绞尽脑汁营销,不如坐等愿者上钩。 “咦……原先这里不是周氏珠宝行么?怎么如今变成宋氏珠宝行了?” “周氏珠宝行里头的珍珠,都是沾了血的,谁敢去买呀?” “怕不是周氏重新换了个名号,又来坑害老百姓的吧?” 新珠宝行刚开张,便吸引来了大批群众围观,多是指责与声讨。 “诸位,宋氏珠宝行乃是全新的珠宝行,已周氏全无瓜葛!”一名青衣女子,大步走出店铺,高声与群众讲明。 “咦?这不是明珠大会那日,替母申冤的那位姑娘么?”有人一眼便认出。 不错,青衣女子正是何香莲,如今她已是北市宋氏珠宝行的新任掌柜。 何香莲深明大义,知道一切恶事是由周三父子所为,与其他周家人无关,为感恩宋澈的恩情,以受害者的身份出面,为宋氏珠宝行正名。 “连她都出来正名了,那说明宋氏珠宝真与周氏无关了呀!” 群众纷纷消止了声讨。 何香莲又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这间宋氏珠宝行的主人,正是那夜替我申冤,将周三父子绳之以法的宋姑爷,这样一个为民请命,刚正不阿的大善人,珍珠又岂能是沾血的?” “原来是大善人所开,正巧我欲购珠,今日我必定捧个场!” “今日本店开张,一律八折优惠,欢迎大家进店选购!” 如此一来,不仅抵消了群众对周家的怨念,反倒还借用好名声赚了一批客人。 宋氏珠宝行,好珠坏珠一并收,价格也给得十分公道透明,便连一颗珍珠,也要写下买卖字据。 诚心换真心,洲头采珠的疍民们都愿与宋氏合作,好珠子送去珠宝行加工成饰品,坏珠送到周大发研磨制成白玉膏。 不仅如此,借着沈、周两家的纽带关系,收来的好珍珠,一部分送往苏州,用作成衣与私房上的装饰;再加上沈家在苏州的名望,银楼,玉楼,青楼,胭脂坊,全都成了宋氏的合作商家。 月底,离开前夜。 宋澈带着药品来到天香楼,在离开杭州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便是帮宁叶红拆线。 可入楼后一询问,才得知宁叶红早在十日前便离开了天香楼,楼中艺伎芳华依旧,唯独少了那一抹娇红。 “她去了哪儿?”宋澈多少有些失落。 紫韵说道:“杭州危机虽暂时解除,可其它沿海仍在遭受倭患,红姑娘知道宋姑爷好处江湖之远,特意叮嘱我留言,江湖路远,一切随缘。” “她真说‘一切随缘’?” “还能骗你不成?这是原话。” 她若真的这么洒脱,又何必一声招呼不打便离开? 也许她身上的线,是为了下次相遇。 这个女人…… 宋澈暗自一笑,离了天香楼。 第一百一十四章冰镇葡萄汁 七月是最后一季蚕桑,过了便要等到来年开春。 为了响应即将到来的岁币生意,回到苏州后,宋澈开始大量囤积丝绸,收购,缫丝,纺织,漂染,所有作坊都进入了繁忙期。 炎炎夏季,高温酷暑。 古代没有空调,更没有风扇,古人又穿着保守,特别是女性,再热也会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因此,人们不得不想方设法避暑,质地轻盈,冰凉爽肤的绫罗绢丝便成了应季热卖。 天气热得实在无情,宋澈刚开始还会趁上午太阳不毒,到铺子里待会儿,后来干脆不去了,反正坊间铺子生意稳定,琴掌柜又精明能干,当个翘脚老板,好好享受享受。 居家的这些日子,为了避暑宋澈也没闲着,不惜大动工程,将庭院里挖了个四四方方的大坑,以石板作包围,以青砖贴内壁,以琉璃衬底部,连续抽干了三口井水,造了个露天游泳池。 接着,又在庭院四周搭了个两丈来高棚户,专程从林州引进了一批葡萄藤,大面积覆盖于泳池上,搭上两个秋千,摆上几张藤椅,葡萄林遮阴,游泳池戏水,携爱妻避暑,享天伦之乐。 艳阳高照的正午,宋澈赤裸着上半身,悠哉仰躺在藤椅上,高高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鼻梁架着一副“墨镜”,这可是用黑水晶打磨而成的。 “咕噜咕噜。”沈文君钻出水面,抹了抹脸上水渍,仅穿着私房的她,傲人的身姿,湿得惟妙惟肖。 她上了池岸,披上一缕纱衣,随手摘下一串儿葡萄,走至藤椅边挨着宋澈坐下,双腿轻轻蹬地,打了转儿便扑进宋澈怀里,自摘一颗葡萄吃下,又摘一颗喂给宋澈。 “皮都不剥,叫我怎么吃?”宋澈幽幽一句。 沈文君巧手剥去葡萄皮,递至宋澈嘴边,宋澈刚张口要吃,沈文君却抽了手,将果肉丢进了自己嘴里,轻哼一声:“想吃自己剥去,我可不伺候你。” 宋澈先是一笑,接着轻叹:“唉,我本来还想说,请沈小姐喝冰镇葡萄汁儿,可你这态度,我不得不犹豫了。” “如何?”沈文君凑近惊奇,“炎炎夏日,哪儿来的冰镇水饮?” 宋澈叹道:“我这嘴里有些干巴,想吃剥了皮的葡萄……” “那你张嘴。” “啊。” “忒!” 一颗葡萄,从她嘴里,吐到他嘴里,越过舌头,直入咽喉,呛得宋澈连连咳嗽。 沈文君却骑在他身上,“呵呵呵……”笑得没心没肺,“叫你还敢命令我。” “这冰镇葡萄汁儿你没得喝了!” “哎。” 宋澈刚要生气,一颗滑溜溜地剥了皮的葡萄便递到了他嘴边,“快将冰饮拿来,喝了我有要事与你说。” 宋澈吃了葡萄,又拾起一旁的“话筒”,先扯了两下,随后对嘴说道:“芙儿,芙儿,快将我藏在耳室棉被里的‘冰箱’给我送来,完毕。” 隔了片刻,话筒里传来:“知道了,姑爷。” 宋澈连忙纠正:“与你说了多少遍,说完话时要添一句‘回答完毕’,完毕。” 听筒那头:“知了知了,回答完毕!” 沈文君却拾起话筒,叹道:“夫君,咱们是不是太……世俗了些?一天到晚,不是床榻恩爱,便是藤椅缠绵,如今连吩咐下人也不用挪下屁股的。” 宋澈笑道:“赚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么?咱又不是圣人,作何不能世俗些。” 不一会儿,芙儿捧着个木匣子跑进庭院,匣子不到两尺,她提起来却相当费力。 “真是个不可貌相的匣子呀,怕是有个十来斤呢。”芙儿惹得小脸儿红彤彤,直顾往脸上扇风。 沈文君好奇地围着匣子打转,“这便是那个什么‘冰箱’?横看竖看也不似能装冰饮的。” 宋澈暂且不说话,将匣子卡扣掰开,且听“嘭”一声,盖子被顶开,吐出一大股冰霜白雾。 待白雾散尽,露出了搁在匣子中央的扁口小瓮,瓮中盛满了青幽幽的葡萄果汁,甚有还些许碎冰冰漂浮在里头。 宋澈拾出小瓮,匀了三大茶碗果汁,各取一碗递给了沈文君与芙儿:“尝尝看冰力如何?” “谢谢姑爷!”芙儿兴奋地捧着茶碗,抿了一大口,先前还红扑扑的脸蛋儿,瞬间消暑了不少,“好冰冰,好凉凉,好好喝!” “夫君,这冰箱究竟是怎么来的呀?先前听你说还是将它藏在棉被里的,为何还能做到冰镇?”沈文君边享受冰饮边问。 宋澈笑指着木匣四周还在冒着腾腾白烟的凹槽道:“这里头装的是我找硝民买的‘硝石’,硝石兑水会吸收大量热气,足以让水结冰,再将瓮放置于匣中,低温环境封存半个时辰,便能得到凉凉冰饮了; 至于为何放在棉被里,那是因为棉被可以隔热保温,减少冰力的流失,” 说到这儿,他将空了的小瓮放回了木匣,扣上盖子封存严实,又嘱咐芙儿:“以目前的冰力,尚可再沁一碗冰饮,膳房里有我榨好的葡萄汁,你再添些在瓮中,待冰镇得差不多了,给爹娘送过去。” “姑爷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芙儿一口饮尽葡萄汁儿,长舒了口气,捧着冰箱跑出了庭院。 “哎,既然这冰箱如此神奇,我们何不做个更大的,放在云水坊里,通通凉气儿,给女红们消消暑。”沈文君提议。 宋澈却摇头,“冰箱只能密封保存,且硝石非常昂贵,云水坊又都是布制品,染了水汽会掉颜色的。” 沈文君笑道:“那做几个小冰箱,每日炎热时分,给大家喝上一碗,也是消暑解躁的好法子。” 宋澈躺回了藤椅,“夫人先前说,喝了冰饮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是何事?” 沈文君放下茶碗,凑近说道:“你多留在杭州那几日,苏州府发生了件大事,周大人辞官回乡了!” 宋澈理所当然,“那老头儿,钱财贪够了,年龄也到了,退休也很正常嘛。” “他却不是正常退下,而是被迫的,”沈文君说道:“苏州城外,最近兴起了个什么‘棍帮’,全是由流民组成,对过路的商旅实施抢劫,听流言说啊,他们还要打进苏州府去,要……要造反呢!” 沈文君将最后“造反”二字压得极低。 在古代,最最最大的忌讳的便是“造反”,凡与这个词儿沾边的,不是全家死光光便是夷灭三族。 棍帮的出现,宋澈有意外却也并不意外。甚至于“造反”也觉得合乎常理。 男人吃不饱饭,只有偷盗做贼;女人吃不饱饭,只有卖身风尘。 若是连偷盗卖身还是吃不饱,那就只能揭竿起义造皇帝老儿的反了。 自第一次出城招工,被石头砸破脑袋,宋澈便知苏州城外总有一日会起祸端。 “夫人,不论真假,造反二字都得将它烂在肚子里,切莫往外瞎传,以免祸从口出。”宋澈郑重劝道。 沈文君轻叹:“刚解决了飞云帮,好不容易将商道打通,却又来了个‘棍帮’,咱爹原本还计划,等过了这个热恢复走商呢,只怕又要往后推辞了。” “那周大人辞官后,谁又来接手苏州这颗摇钱树?”宋澈问道。 “这正是我要与你提的,”沈文君说道:“据咱爹打探到的消息,新任苏州府令乃是今年科举一甲进士,名字叫做‘贺秋’。” “哦?一个科班出身的进士及第,却能官拜五品知州?” 以大梁王朝的科举制度,一般的进士及第,正九品、从八品出仕,即便是甲等状元郎,也最多当个从六品的文秘。这个贺秋一来便是五品知州,且还是苏州这类寸土寸金的行政官,关系绝对不一般。 “你可还记得先前在扬州商会选商时,我曾与你说过陈仁才的燕窝生意?”沈文君先是问。 “这个贺秋,该不会是陈仁才的亲戚吧?” “谈不上至亲,是娘家那边的表亲,按辈分算,贺秋还是陈仁才的表弟,”沈文君越说越惆怅,“原先周大人在时,沈、陈两家尚可周旋,如今陈家亲戚当了苏州的父母官,唉……日后咱家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宋澈轻哼:“咱们正大光明做生意,按时按点缴纳赋税,又何必担心狗仗人势?” 沈文君叹道:“你这话可不能叫咱爹听见,不然他又得数落咱家没靠山了。” 没靠山? 枢密院首座高官,正一品军机大臣,权倾朝野的高琛高大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宋姑爷”,这都不是靠山,而是铁山靠! “新官何时上任?” “说是明日便会来,咱爹连送给他的乔迁之礼都备好了。” “好,明日咱们便去瞧瞧这个新任知州,究竟是人是狗。” 第一百一十五章我喜当爹? 许是新官要上任,苏州城街被肃得干干净净,大清早便有官兵在街上巡逻,凡衣着不得体的,精神面貌不佳者,统统被勒令遣返,打扮规矩了再出来。 宋澈与沈文君一早便来到云水坊,新任知州从北门进城,到苏州府必定会经过坊间,在这里看他最方便。 辰时未过,街边各家店铺,不论老板还是伙计,皆守在门口,都想着一睹父母官的模样。 “哎,我听说啊,咱们这位知州大人,今年二十三岁,生得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更重要的是他还未曾婚配呢!” “咦!那城中有千金的权贵商贾们,岂不是都要抢着将女儿嫁给他呀?” “那可不嘛,好多家未出阁的小姐,都精心打扮站在了街边,为的便是能叫贺大人瞧中哩!” “诸位,最新消息,新任知州已进城啦,长得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啊,亲眼所见!” 别说是待闺阁中的小姐们了,便是一些人老珠黄的妇女也学着搔首弄姿了。 “听到了没?你们也快些去补个妆,万一叫这新知州瞧上,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咯。”宋澈笑着与身旁云水坊众女眷打趣。 云水坊店员,男女比例大概在十比一,宋澈几乎被花团锦簇着,左边是沈文君,右边是琴若、卢菇,哪个不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美娇娘,他倒还真担心新知州见了会嫉妒。 “咱们心里装的是姑爷,可瞧不上那什么知州。” “是呀是呀,十个知州都比不上一个姑爷。” “嘴巴很甜,姑爷很喜欢,午后请你们喝酸梅汤。” 宋澈待人随和,没有架子,办事有度,人品又好,哪个姑娘不喜欢? 便是随意的玩笑,身为老板娘的沈文君也不会生气,在她心中,云水坊的员工,早已是一家人。哪怕有女红提出要嫁给宋澈,她也能笑着答应。 “快瞧,来了,来了喂!” 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街头走来,百姓们自觉分道两旁,以恭敬姿态相迎。 都头许晓领着二十几个衙役在引路,身骑白鬃大马,头戴鞘翅乌纱,身披湛绿官服,腰裹翡翠玉带,新任知州贺秋,长得是浓眉大眼,方方正正,他翘首傲姿,春风得意。 多少人十余年寒窗苦读,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官儿的还是威风,这万人空巷的架势,这只手遮天的权力,谁能不为之沉沦? 沈文君直勾勾盯着贺秋,与其她女子一样,眼神不停发光。 宋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沈文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瞧他时,竟不觉间便换上了夫君你的脸,” 她又真挚地望着宋澈:“夫君,你说你要是能有朝一日,如他这般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将我接走,那该多美妙啊。” 其实, 若非沈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老丈人兴许早已将她许给了哪家的权贵公子,又如何能轮得到宋澈来入赘? 宋澈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朝,居庙堂之高则高处不胜寒,处江湖之远则明哲保身。 宋澈若真有登堂入室的志向,那夜也不会在望江阁拒绝高琛。 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万人空巷并非难事,全身而退才是本事。 “哟?这么巧啊?我还以为以宋姑爷的傲气,不屑于来迎接知州呢。” 熟悉的尖酸刻薄声。 陈仁才带着两个家仆,刻意停在了云水坊前,瞧他一脸奸诈的模样,准儿没什么好事。 宋澈眯了眯眼睛,上回掳走琴若之事,还没找这家伙算账,今日又来找不愉快? “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沈文君呵道。 陈仁耍起了无赖,“我又没站在你家屋檐下,这条大街难道是你家修的?我想站在哪儿便站在哪儿!” “你——” 沈文君欲言,宋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莫要开腔。 宋澈折回坊间,取来几根扫帚,丢给李田等几位染坊汉子,“大街虽不是我修的,可这块街区正对着云水坊,粘了个脏东西,自然要清扫一番了。” “姑爷说得对,这么大坨狗粪粘在这儿,待会儿知州路过,怕脏了马蹄。” 李田与几个汉子,便对着陈仁才脚下一阵“打扫”,陈仁才被扫帚抽得连蹦带跳,不得不往外边儿让了路。 “你们给我等着!”陈仁才恨了一眼,屁颠儿屁颠儿迎上官队,老远便抬手招呼: “贺大人!我的表弟!” 贺秋瞧见陈仁才,眉头不由一紧,大庭广众之下叫他表弟,这不明摆着叫人说“官商相护”的闲话么? 许晓拦下了陈仁才,“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陈仁才高声道:“你是聋了么?没听见我方才叫他表弟了?我是他表哥!” 许晓回头请示贺秋,贺秋点了点头,许晓才放了行。 陈仁才来到鞍前,主动牵过缰绳,笑道:“表弟,闻讯你要来苏州任职,我可是兴奋得三天三夜没睡觉呀!” 许晓压低声音,“表哥,大庭广众之下,莫要生张了关系。” 陈仁才反应了片刻,“哦”一声会意,“是贺大人,是贺大人……贺大人,我为您牵马,亲自送您上任。” 贺秋是不情愿的,可又不能拒绝亲戚的热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仁才牵着大马,脑袋昂得比马上的官老爷还要高,将“狐假虎威”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待官队走过云水坊时,陈仁才故意指着宋澈道:“贺大人,您初来苏州城,对苏州的风土人情还不了解,我沿途与你介绍一番……这位可不得了,他便是苏州城内大名鼎鼎的沈家赘婿宋姑爷,他身后这间铺子便是苏州第一首富沈家所开,他身旁这群女眷啊,都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呢!” 贺秋瞥了一眼万花丛中的宋澈,难以掩饰眼中嫉妒之色,更深藏着几分轻蔑与不屑。 坐拥家财万贯,美女如云傍身,又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论人间得意,世上有几人能比? 宋澈可不想抢了新官上任的风头,走下屋檐请礼:“贺大人勿要听陈公子鼓吹,宋某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倒是贺大人年轻有为,八面威风,才闻汝名便叫全城百姓欢颜相迎,宋某十分敬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贺秋暗自一笑,也没作声,驾马便要继续走。 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对母子,女人二十五六少妇模样,男孩儿六七岁大,皆是衣衫褴褛,落魄模样。 “宋郎!”女人冲着宋澈唤了一声。 宋澈左顾右盼,最后盯着少妇的眼睛,挑着眉毛问道:“大姐,你该不会是在叫我吧?” 男孩儿更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宋澈跟前,大声唤了一声:“爹!” 宋澈虎躯一震,握草,青天白日喜当爹? “哎,小朋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妇上前,擒住了宋澈的胳膊,作仔细观看的模样,下一刻眼泪决堤而出:“你这个没良心的,如今飞黄腾达了,便不认糟糠之妻与儿子了么?!” 宋澈赶忙撇开少妇,“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少妇抱着男孩儿,“哇”一声便哭了出来,“你说你上山打猎,结果一去不回,我母子苦苦寻觅,好不容易找到苏州,你却不舍得相认,这可叫我们母子怎么活啊!” 瞧那一脸奸笑的陈仁才,宋澈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夫君,这是怎么回事?”沈文君诧异问道。 “人家妻子都找上门来了,还能是怎么回事?沈小姐啊,你八成是被这人骗啦,”陈仁才说道:“你家夫君,是令父从半道上捡来延续香火的,听闻脑子摔坏失忆了不是?他呀,兴许早在入赘沈家之前,便有妻儿老小啦!” 沈文君脸色隐隐发青,宋澈从未说过自己来历,他以前究竟做何,家中可有双亲妻儿,这些都是谜团。 她多多少少有些怀疑。 “大姐你莫怕,今日贺大人走马上任,你将实情与大人说明,大人定能为你们母子讨个公道。” 陈仁才看热闹不嫌事大,使劲儿往火上浇油。 少妇拉着儿子,跪在了白马前,哭诉道:“贺大人,民妇张小荷本是赣州泸县人,十八岁与宋澈成亲,育有此子唤作宋潭,半年前我夫宋郎出门打猎,一去了无音讯,家里失了顶梁柱,我母子难以支撑生计,无奈之下只有变卖家产,千里寻夫至苏州; 又听闻苏州城内有个宋姑爷,我便携子前来寻找,一瞧果真是我郎君,可谁料他却矢口否认,我是心如刀割,悲痛万分呐!” 她又以泪目瞪向宋澈:“宋郎,如今你锦衣玉食,贱妻不敢高攀,可……可潭儿是你亲生骨肉,你怎能不认他啊!” “瞧这母子泪如雨下,不像是在撒谎。” “哎呀,宋姑爷,抛弃妻子,您这可就不厚道了啊!” “咱姑爷明明是失忆了,即便真有妻儿,那也不能怪他!” “依我看是假装失忆的吧?沈家乃苏州名门大商,换做是我,我也不认这黄脸婆!” 群众纷纷发声,更多是质疑与指责。 第一百一十六章滴血验亲 “宋姑爷,我瞧你也别推辞了,如今你腰缠万贯,多养个妻儿又有何难?只是……”陈仁才啧嘴瞥向沈文君,“据大梁律例,一家不能有二妻,如今正妻来了,沈小姐怕只能屈身为妾了。” 沈文君将宋澈拉至一旁,满眼都是委屈,“夫君,你且与我说实话,我……我兴许接受得了!” 宋澈苦涩道:“我真不认识这对母子,这便是大实话。” “那你总得有个户籍,不能是冲石头里蹦出来的,”沈文君噘着嘴巴道:“还有,你床笫技艺那般娴熟,一看便是新手,你……你……” 我他妈……宋澈总不能说自己是从现代穿越来的吧?他抚着沈文君的背膀,低声安慰道:“夫人你可真傻,瞧不出来这是陈仁才那家伙给我下的套么?你且瞧好了,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说罢,他走至张氏母子跟前,意味深长道:“这位大姐,我也不知你收了多少好处,竟肯带着自己儿子来给我泼脏水,你要知道,诬陷他人可是要坐牢的,孩子还这么小,你忍心么?” 少妇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陈仁才却出声反驳:“宋姑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的,变相威胁糟糠之妻呀?你到底还有没有将贺大人放在眼里?” 宋澈冷声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难道你此刻叫我一声爹,我也要认你这个儿子么?” “你!”陈仁才嗤了声,转头望向贺秋:“贺大人,何不来个滴血认亲,叫这抛弃妻子的负心汉心服口服?” 贺秋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先看宋澈:“你此刻若承认了他们母子,本官还可念你失忆不计较罪过,可若是验出来你与此子精血相融,便说明你们是亲生父子,抛弃妻子可是要处重罚的。” 宋澈高声道:“大丈夫,行得正站得直,我又有何惧?” “好,快快取一碗清水来,咱们当街滴血验亲!” 陈仁才拍了拍手,不过一会儿。 “清水来嘞!”一个仆从端着一碗清水,另个仆从捧着一张桌子,又与群众一番说明:“这两样东西,都是从街坊家里借来的,保证没问题。” “现在,各取一滴精血,滴入碗中,若相离则非亲生,若相容则是父子。”陈仁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宋澈。 宋澈不屑一顾,咬破指尖往碗中点了滴血。 少妇用匕首,划破男孩手指,也向碗中挤出了一滴血。 群众纷纷围了上来。 精血游离了片刻,相互融合在一起。 “哦!精血相融,属实亲生,呵,我就说嘛,你瞧瞧,这小子与宋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不用验也知道是亲生的。”陈仁才高兴得差点儿没飞起来。 “夫君……”沈文君咬着嘴唇,泪湿眼眶。 “宋澈,你贪图富贵,抛妻弃子,证据确凿——” “且慢!” 宋澈打断了贺秋的宣判。 滴血认亲?如此荒唐的亲子鉴定,害了不知多少古人。 “贺大人,我也要认亲!”宋澈大声道。 贺秋皱眉,“你认何人为亲?” “他!”宋澈指着陈仁才的鼻子说道:“实不相瞒,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孙子,我是他爷爷!” “姓宋的,你他妈欺我太甚!老子年龄比你还长几岁呢!”陈仁才破口大骂,冲上去便要打人。 许晓却一把将他拦下,说道:“大人面前,不可造次。” “你是不是我孙子,咱们滴血验验便知,你可敢?”宋澈挑衅道。 陈仁才推开许晓,卯着脑袋凑近宋澈:“老子有何不敢!但是先说好了,你若验不出来,那便是污蔑,我要你跪下给我道歉!” “好啊,那若是验出来了,你叫我一声爷爷?” “就怕你承受不起,折寿短命!” “既然如此,为了以示公平,这次劳烦许都头亲自去取清水来。”宋澈看向许晓。 许晓点点头,走出人群,到最近街坊家里,提来一桶清水,取来一只瓷碗,并当众将清水舀进了碗里。 宋澈往碗里挤出一滴血,陈仁才割破手指随之。 两滴血却并不相融。 “姓宋的,你他妈有何话好说!”陈仁才撸起袖子呵道。 “你急什么?”宋澈端起先前与男孩验亲的那碗水,往自己与陈仁才碗里倒了一些。 兑入碗水后,两滴本不相融的精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相互融合在了一起。 群众连连惊奇: “难道,陈公子真是宋姑爷的孙子?” “如此说来,宋姑爷与陈公子的奶奶……” “那怎么可能,年龄都对不上号,说与他娘还差不多。” “你们这些看热闹的王八蛋,再打胡乱说,我撕烂你们的嘴!”陈仁才冲群众大骂,又指着宋澈狂喷唾沫星子,“定是你这小子耍了什么把戏,方才大伙儿都瞧见了,这血本是不相融的!” “陈公子放心,”宋澈冷冷一笑,“即便你想认我做爷爷,我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孙子,” 他又端起水碗,与群众解释:“诸位,我的血之所以会与此子相融,八成是这碗水里添了明矾。明矾兑水,无色无味,可使精血相融,方才我与陈仁才滴血认亲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又招呼许晓:“许都头,劳烦你再帮我借两只瓷碗与一勺食盐来。” 再招呼沈文君:“夫人,你去店里取些明矾来。” 二人快速取之。 宋澈将两只瓷碗,搁在桌子上,每碗中添一瓢清水,分别加入食盐,明矾。 “李管事,老张,你们分别往这两碗水中依次滴血。”宋澈又招呼。 李田与老张各自咬破手指,先往盐水碗里滴了一滴,血液并不相融,随之又往矾水碗中一滴,血液却奇迹般融合了。 “老张,你该不会是我儿子吧?”李田打趣道。 老张骂道:“去你娘的,老子从小在淮南长大,与你八竿子打不着!” 宋澈也往碗中滴了一滴血,相融。 沈文君随即咬破指尖,也往碗中滴了一滴,相融。 好几个店员都挤出血滴,在碗里来了场“球球大作战”。 “各位绣娘织女的手可金贵着呢,千万莫要为这无趣的试验给伤了,”宋澈端起明矾水,在群众眼前打了个转: “诸位瞧见了么?天南地北之人,血都融在了一起,难不成他们都是亲戚?” 他将水碗狠狠往陈仁才脚下一砸,“刺啦”,碗裂水迸,他大声呵斥:“事实证明,滴血验亲这种把戏,根本就不可信!” 第一百一十七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张氏!” 宋澈转头一声呵,吓得母子打了个哆嗦。 “你说你是江西赣州泸县人氏,那好!我即刻便派人,花重金,去将你老家所有村民都请来,咱们便到苏州府衙的公堂上当面对质,汝……可敢!” “娘,娘,我不认这个爹了,呜呜呜……”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少妇抱着儿子也止不住啜泣。 若再追问下去,只怕这对母子都得露馅儿,这刁妇死活倒不足为惜,只可怜了她怀中的孩童。 宋澈放缓了语气,问道:“当然,这世上有许多相貌相似,又同名同姓之人,你只不过是认错了对么?” 少妇识趣,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记起来了,我家宋郎眉心有颗痣,你脸上却没有,你不是我的宋郎,是我母子认错了……” 宋澈暗叹一口气,转身向贺秋请礼:“贺大人,依我看这不过是一出闹剧罢了,不如——” “闹剧?” 贺秋冷声道:“我倒觉得这并非闹剧,而是这刁妇欲攀高枝,谄媚市容,” 他轻声发令:“来人呐,将这对母子收押,打入府衙地牢,论罪惩处。” “大人开恩呐!是有人指示我这么干的!我是无辜的!”少妇连忙磕头求饶。 “你是否无辜,本官自会审理,需不着多费口舌来喊冤,”贺秋瞥向衙役,“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们带走? 衙役绑上母子,拖出了人群。 宋澈本想劝上两句,贺秋却先开口,“宋姑爷,本官一直坚守‘法不容情,铁面无私’八个字,这对母子,罪有应得。” 宋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我们走。” 贺秋驾马前进,还是那般意气风发。 陈仁才牵着马,依旧那般趾高气扬。 宋澈暗中拉住许晓,取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低声嘱咐:“这些银两拿去打点狱卒,莫要让那对母子在牢里吃苦头了。” 许晓却道:“她往你身上泼脏水,你却还要帮她?大雄宝殿里的佛祖都要给你让座。” 宋澈摇头说道:“听这对母子的淮南口音,八成从流民堆里找来的,可怜之人大于可恨之处,不为其母也为其子。” 许晓反将银子塞回了宋澈手里,“你在宝殿里做中堂,我也可以做偏堂,咱们一起做好人。” 宋澈暗自一笑,望着贺秋离去的背影,提醒道:“新上任的这小子,必然是条毒蛇,在他手下办事儿,许都头要当心了。” 许晓点头,抱拳离去。 宋澈回到坊间,沈文君仍心有余悸,“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那对母子是你的妻儿呢。” “那万一他们真是我妻儿,你会如何?” “瞧你这话说的,一夜夫妻百日恩,爱一个人当然不能在乎他的过往,即便他们真是你的妻儿……我也顶多是编个猪笼,将你拉到苏州河畔沉了,不会游街示众,或是逼你自宫的。” “我家夫人可真是……通情达理,海纳百川,善解人意啊!” ……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便烧到了宋澈头上。 苏州府下令整顿市容,不允许在人流巨大的街口摆摊卖艺,这很明显是在遏止云水坊的地摊生意。 反正天气炎热,好些个外勤伙计都中暑了,索性宋澈便暂停了摆地摊,以沈家目前几间铺子与作坊的生意,失了这份收益也是不痛不痒。 第二把火,是针对苏州城外的“棍帮”。 饿死的尸体,无法妥善处理,城外瘟疫肆虐传播,在死亡与饥饿的威胁下,大批流民开始反抗。 “棍帮”是流民团体中最大的一支,顾名思义,以棍棒做武器,据说有聚了三五百人,不仅四处抢夺商旅,还将主意打到了苏州各村镇上。 苏州府并未采取安抚政策,而是出兵以武力镇压,可城外流民少说四五万,这人都要饿死了,早死晚死都得死,何不拿起武器拼一拼?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压迫越大,反抗越强。 苏州城官兵不过两千余,战斗力又弱得不行,几次出击清缴棍帮,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战斗没个输赢,人命却闹出了不少。 苏州城外冲突愈演愈烈,城内亦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怕哪天棍帮壮大了,会如先前飞云帮那样来袭城,若真闹到了那一步,离“造反”估计不远了。 沈府。 庭院。 “叮铃铃……”话筒线上系着的铃铛突然摇响。 宋澈怀抱娇妻,荡着秋千,吃着葡萄,全当听不见。 “你的那个什么‘电话’响了。”沈文君有意提醒。 宋澈说道:“下回在那铃铛里塞两坨棉花,省得打扰我与夫人恩爱快活。” 沈文君却道:“许是真有什么急事呢?否则芙儿不会摇铃铛的。” 宋澈笑道:“估计又是许都头来找了,他总想让我替他干些吃力还不讨好的事儿。” “近段时日,棍帮之事闹得苏州城鸡犬不宁,听琴若说,城里好多大夫都被叫到了军营,死伤不少人呢,”沈文君搡了搡宋澈,“夫君,你就给他们出个主意呗,哪怕不为了官家,也该为苏州城百姓。” 宋澈倒是很想帮忙,可他主张的策略是安抚流民,贺大人用的却是武力镇压。 他一个商人,本不该参与政治。再者,贺秋此人,莫看年纪轻轻,手段却残忍毒辣,凡俘虏了棍帮成员,均以造反罪绞死,并将尸首沿途挂在城郊树林里,杀鸡给猴看。 这种心狠手辣的官员,还是离远远儿得好。 “帮不了,帮不了……” “叮铃铃……” 铃铛又摇响了。 沈文君轻叹一口气,下了秋千,拾起话筒回扯了两下,算是接通了,随后将话筒贴着耳朵,越听神情越紧张: “什么!发生了这种事,你为何不早来通告?” “是……是姑爷说,没有命令,不得进庭院的嘛……完……完毕!” “还完毕呢你!” 沈文君扔下话筒,焦急地望着宋澈,“云水坊来人禀告,说去城外收购蚕桑的外勤伙计被棍帮给扣押了!” 宋澈惊坐而起,下一刻却疑惑:“棍帮通常活跃在苏州以北,老张他们去的是苏州以西,如何能被扣押?” “哎呀,先去坊间瞧瞧情况吧,那些流民饿急了,可是会吃人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施粥 “这帮人比土匪都不如,我说将蚕茧给他们,他们不要,我又将身上钱财给他们,他们也不要,上来便扒拉我们的衣服,抢我们的酒食……一个个披头散发,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死鬼!” 老张报膝坐在地上,不仅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连衣服也遭人扒了个精光,叫人瞧了可悲又好笑。 他又道:“同行的老李他们,都遭掳了去,那棍帮头子还扬言说,三日之内若不拿三车粮食来赎,便将老李洗净扒皮,煮了吃了!” “那你为啥被放了回来?”宋澈笑着问道。 李田这时搭腔:“瞧他模样,瘦得跟猴儿似的,没几两肉,自然放他回来报信了。” “哈哈哈……”弄得满堂大笑。 “夫人,你管管姑爷他们,我都这样了,他们还有心思笑得出来。”老张求助沈文君。 “你们姑爷只要肯笑,说明此事不难办,”沈文君看向宋澈,“对吧?宋姑爷。” 这些棍帮成员,不要钱也不要货,又岂会吃人?顶多是肚饿难忍,才会干出了抢劫的勾当,没啥大恶心思。 沈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购些粮米到城外救济,只是近来棍帮闹得太大,施粥便暂停了。 “李管事,你去粮铺买两车粮食,再到猪肉铺买三头肥猪,肥瘦分离切成臊子,再另备三口大锅,咱下午便出城去赎人。”宋澈吩咐道。 李田疑惑:“姑爷,那棍帮的人说了,两车粮食才能赎走老李他们,你又买猪肉,又备锅的,是要去给他们做饭么?” 宋澈笑道:“赎人很简单,赎心却很难,我这么做自有道理,你只管去准备便是。” 沈文君担忧:“眼下城外流民疯狂,瘟疫肆虐,你何必亲自去呢?” “若不能体察民情,如何寻得救赎之道?” 午饭过后。 粮米猪肉俱已备齐。 宋澈便带着李田、老张等十来个染坊伙计,从西边出苏州城。 “姑爷,那棍帮头子说了,叫咱们到北边的十里坡赎人,你从西门出城,要饶好大一截路呢。” “北成郊外,局势混乱,咱又带着这么多粮米,官府肯定不让出城。待会儿从西城门出去时,官兵若是问起来,咱们便说是走商的,记住了么?” 伙计们纷纷点头。 “那姑爷,咱送这么多粮米出去给难民,若是被官府知道了,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啊?”老张又问。 这还真不好说。 原本城中各大善人,还会捐款给流民施粥,如今贺秋上任,为了彻底击垮棍帮,下令禁止了所有捐赠,导致了那些未加入棍帮的流民连一口粥都没得喝了。 武力镇压,其实也并非不可取,毕竟若流民真闹得太大,搞成了起义造反,传到皇帝耳朵里,摘掉贺秋乌纱帽不说,人头都可能会落地。 但镇压吧,也得有实力才行,压又压不住,还适得其反了,若流民真觉醒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那时可不是一碗米粥,填饱肚子便能安抚得了。 可见这新任知州,文学才识尚可,政治能力太差!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先将老李他们救出来再说。” 以宋澈在苏州的名望,轻而易举便出了城门,前行了三四里后,自西转向北方,绕着城郊外围往十里坡行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宋澈在距十里坡三里开外的树林里叫停了车队,随后吩咐伙计们搭炉子,拾柴火,架铁锅,熬粥做饭。 “姑爷,这还没到十里坡呢,为何在这里灶饭呀?” “酒香不怕巷子深,肉粥香飘十里远,这油滋滋的猪肉一下锅,很快便会有人寻着香味儿找来的。” 用肥肉榨油,炒熟了精肉臊子,加入好几桶清水,每口大锅倒一石米,煮出来的肉粥,最好吃,最粘稠,最饱腹。 果不其然,水都还没烧开,便有流民闻着味儿找了过来。 “好鲜活的香味儿!” “是肉粥!是肉粥!” 起先来的流民,藏在林子口,直勾勾盯着大铁锅,却不敢轻易靠近。 “老乡,都过来吧,这粥点是专为你们设的!” 听见宋澈招呼,流民这才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瞅着锅里沸腾的米粒儿和肉沫,馋得直吞口水。 “大官人,这粥,何时煮好啊?我已有快三个月嘴里没进过油了。” “各位老乡勿要着急,肉粥少时便可煮熟,但你们得先将碗筷备齐,依次排队取粥。” 流民身上虽龌龊,手里的碗却白得发亮,他们也并未像流言中那般,见到食物便上去哄抢,而是规规矩矩地在林子里排队。 渐渐,闻讯找来的流民越来越多,片刻间便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 这时,肉粥也熬得差不多,宋澈便嘱咐伙计们,三人守一口锅,依次为流民们舀粥。 得了肉粥的流民,自找一片树荫,也顾不得多烫,大口大口吞食。 “今日我沈家准备了一千多斤粮食,三头大肥猪,吃完了可无限续碗,大家吃慢些也无妨,莫要将嘴巴烫着了。” 谁料宋澈话音刚落,流民却吃得更快了些。 粥吃完了,赶忙又去排队,等到续第二碗,第三碗时,白白净净的瓷碗,连边上的油花儿都舔得一干二净。 一碗微不足道的肉粥,却吃出了不知多少眼泪。 瞧着流泪哭泣的流民,宋澈不经意便想到了自己荡秋千、吃葡萄的世俗模样,同情不知从何而起,忽然一对比,心里总是紧巴巴的。 “姑爷。”老张凑了过来,小声道:“咱不是来赎人的么?您是不是给忘了啊?” “你都没忘,我岂能忘?”宋澈用下巴指了指徘徊在林口的几个汉子,“喏,棍帮的人早就来了。” 比起眼前这些无精打采,走路都费力的老弱妇孺,这几个汉子实在太显眼。 第一百一十九章棍帮 “姑爷,林口那些棍帮之人看似越聚越多了,万一他们心怀不轨,也要俘虏咱们怎么办?”老张不安道。 宋澈却指着挤满树林流民说道:“我只需挥挥手,这些吃了饱饭的流民,便会蜂拥而上,将他们给赶跑。” “原来姑爷施粥是这个目的。” 施粥却不单单是这个目的,宋澈还想探探棍帮性质如何,若他们前来刁难抢夺,说明已生匪性,真有了谋反之心,须采用强硬手段扼杀; 若他们仍存有一颗感恩之心,则用怀柔之策安抚济之。 “姑爷,他们来了……便是领头那个,扒了我衣服,抓走了老李。”老张吓得躲在了宋澈身后。 棍帮七八十人,在一个披头散发的黑面大汉带领下,手持木棍,风风火火朝树林里走来。 “陈帮主,这位大官人是善人,你瞧,是肉粥呢,你不可为难他啊。” 未等棍帮靠近,流民自发拦住了黑面大汉。 黑面大汉却道:“老人家,你们莫要被这些奸商的假仁义给欺骗了,指不定下一锅,他便会在粥里下毒药呢!” “你这黑脸汉子,怎么说话的呢,我家姑爷冒着被罚的风险,专程从城西绕道十里坡来给你们施粥治饿,这些食材粮米,都是老乡们亲眼看着下锅的,有些个老乡还主动帮忙搭手呢,你不懂得领情便算了,还污蔑我们会下毒,真是不识好歹!” 老张站出来,愤愤不平。 “瘦猴子,我认得你!”黑面大汉棍指着老张,“你便是今早被我帮截获的蚕丝商客!如何?赎人的粮食你可筹来了?” 老张硬气不过片刻,又缩回了宋澈身后。 宋澈上前有礼:“陈帮主,被你所劫走的商客都是我的伙计,你要的粮米我已带来,请将他们放了吧。” 黑面大汉瞥了一眼锅里沸腾的肉粥,“我要的是粮米,你为何将它煮成了米粥?” 宋澈叹道:“苏州府下令,任何人不得接济城外流民,我若给你们送粮,便是助暴为虐,恐遭杀头之罪,因此便将它们煮成了肉粥,以施粥名义分发给难民,” 他又望着黑面大汉问道:“陈帮主,你得了这粮米,不也是用来救济同胞的么?” 黑面大汉若答是,说明可留。 黑面大汉若答非,那他必死。 “算你还有点良心,”黑面大汉与身旁人吩咐:“二虎,你去将他那几个伙计带过来。” 二虎点头退出树林,一刻钟后,老李与三个同行的伙计,押着两车蚕茧走进林子,衣服也穿得工工整整。 “算你们运气不错,跟了个好主子,快去!” 黑面大汉放了老李等人,又冲宋澈道:“这位官人,我们也是碍于生活所迫,才向你讨了两车粮食,你可莫要怪我们!” 宋澈暗自点头,经几番试探,大可确定这帮人并无匪性,甚至还有那么几分道义。 “陈帮主,在离开前,我有几句劝言,不知可愿意听?”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聚众抢劫,呈一时之能,绝非长久之计,原先棍帮未立,老乡尚有一口粥水,如今事情闹大,官府冠以‘造反’之罪,数万流民都得随你们一同连坐,然‘民不与官斗’,你们没有护甲,器械,粮草,仅一根木棍,结局可想而知。”宋澈说道。 黑面大汉却道:“至少我们反抗了,我们活得有骨气!” 宋澈却指着蹲坐在树荫下,油头垢面的流民,“这便是骨气?” “小子。”黑面皱着眉头,隐隐动怒,“我今日放你,是看在你还算心善的份儿上,你若是想当官府的说客,可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澈却不动声色,微微摇头:“我并非官府说客,而是于心不忍流民受灾,特地来帮助你们的。” 黑面大汉不屑道:“吃了今日的粥,明日一样会饿,你可莫要告诉我们,你每日都会来给我们送吃的。” 宋澈自信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有一个方案,可解决流民生计,不知帮主可愿意斟酌?” 黑面大汉抱着胳膊,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宋澈。 宋澈游走在各流民之间,大声道:“我深知诸位老乡都来自沿海,遭受倭寇袭扰,不得背井离乡,逃难于此,” 他又质问棍帮诸位汉子:“老弱妇孺便罢了,你们有手有脚,身强体壮,为何宁愿拿起棍棒抢夺自家人,也没有勇气去对抗倭寇,恢复家园?” 许是戳到了痛处,棍帮成员纷纷低头愧疚。 黑面大汉却道:“你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官人,又岂会懂我们的苦衷?男人是该参军卫国,可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是!我们的确是失了家园的流民,可我们也是在籍入册的老百姓,按照大梁律例,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本应该得到安置, 但我们一路从淮南走来,路过每个郡县村店,当地人都似见了瘟神般躲着咱们,那些当官儿的,生怕治理不好,落下政绩污点,无情地将我们驱赶,更有不轨之徒,拐小孩儿与女人去贩卖! 面对世态炎凉,我们不得不拿起棍子,保护妻儿老小,为自己争一口救命粮!” 黑面汉子义愤填膺,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高举着呈现在宋澈眼前: “你问我为何不去参军抗倭,那我便告诉你原因——我陈卫本是淮南东路,东洋水师,第三舰队,百夫卒长,曾视死如归,抗倭卫国!然可笑可恨,我军在外奋战,经略府却贪污军款,克扣粮草,以至于火药军备不足,被倭寇连连挫败,万余水师,荡然无存! 这样一个充斥着贪官污吏的国家,还叫我等如何去报效?” 怪不得他能拉起棍帮队伍,原来本身便是军官出身。 仗义皆是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郎。每个衰败的王朝背后,都有一群贪官污吏在作祟。 宋澈深有感触,长叹一口气,“陈帮主,我若能保障老弱妇孺的生计,尔等可愿意放下棍棒,拿起刀枪,穿起兵甲,再次抗倭,保家卫国?” “你?”陈卫不屑,“一个商人?” 宋澈大声道:“我宋澈虽一介商贾,却无时无刻心系家国,陈帮主只需回答一句,肯或是不肯?” 陈卫眼睛一怔,不由惊呼:“你便是宋澈!” 第一百二十章坐牢 “您可是那个在香茗山下开荒,时常来城外招工的沈家大老板,宋澈,宋姑爷?” 陈卫连语气也尊敬了不少。 “不错!”老张又跳了出来,昂首挺胸道:“他正是苏州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姑爷!你们先前劫走的,也是咱沈家的货!” “这位小兄弟,你当初为何不说啊?”陈卫热情勾过老张的肩膀,“若知晓是沈家商队,我们也不敢乱劫啊!” 老张却抖开陈卫,轻哼:“你们些个饿死鬼,上来便抢酒食,扒衣服,叫我怎么说?” “那确实是误会了,误会啦!”陈卫单膝下跪,冲宋澈一拜,“这批流民中,有许多亲人都在姑爷您家的农场与作坊帮工,您赏了他们一口饭吃啊!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姑爷见谅。” 仁爱君子,名声在外。 宋澈扶起陈卫,“陈帮主客气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商者应当如此。” 陈卫感触含泪,“姑爷是真正心系天下之人,若姑爷真能帮忙摆脱苦境,我们自然愿意拿起武器,杀倭寇,报家国!” “对!杀倭寇,报家国!” “杀倭寇!报家国!” 忠义之士,群起呼之! “好!你们莫要再去抢劫村镇了,也莫要与苏州官兵交战徒添伤亡,只需于十里坡等候即可,三日之内,我必谋得妙计,为你们安身立命。” “哦,对了宋姑爷,说起早晨劫商队之事,颇有些蹊跷,”陈卫突然想起来说道:“我们棍帮向来在城北活跃,今早我手下得到消息,说城西有一支商队油水很足,只要能劫了它们,想换多少粮食便换多少,我们这才动了贪念。” 这时,一旁的手下,二虎补充道:“消息是我从一群老乡口中听来的,此刻想想,应该是有人故意在散布消息,让咱们去劫您家商队。” 不用想也知道是陈氏搞的鬼,蚕桑只剩最后一季,陈氏与沈家都在哄抢乡下市场。 宋澈点点头,也没有多说,留下了粮米猪肉,带着蚕茧车马,就此返回了苏州城。 可刚回到云水坊。 许晓与一群衙役,背着镣铐绳索与刀枪棍棒,候在坊间门口,沈文君与一干店员被拦在坊间内,神情万分焦急。 宋澈眉头一皱,顿觉事情不妙,叫几个伙计先止步,独自走了过去。 “你终于回来了。”许晓满口无奈。 宋澈先道:“有何事与我谈即可,先将衙役撤去,莫要坏了云水坊的名声。” 许晓摆了摆手,衙役退居一旁,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张拘捕令,公示于宋澈眼前:“宋澈私运粮食援助叛逆,又擅自招纳无籍流民帮工,现在要对你以及云水坊非法流民进行拘捕。” 宋澈脸上却毫无波澜,缓缓抬起双手,“我是老板,一切皆出自于我,抓我一人即可,待见了贺大人,我自有解释。” 许晓叹了口气,“你明知新官急于建立功绩,为何还要让自己去触霉头?” 宋澈又抬了抬双手,示意不必多说。 许晓高声道:“宋姑爷是苏州大商,镣铐便不必了,请吧。” “夫君!”沈文君刚跨出门槛儿,便被衙役用棍帮逼了回去。 “夫人不必为我担心,不日我便会回来。”宋澈大袖一甩,领着衙役往苏州府走去。 宋澈并未被带到公堂,而是直接押入了地牢。 地牢中,贺秋负手立于一间牢房前,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宋澈入牢房,狱卒与衙役纷纷退去。 “宋姑爷,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吃牢饭?”贺秋轻声问道。 宋澈笑道:“我是个勇于尝试之人,干饭,稀饭,软饭,今日换换口味,吃口牢饭也未尝不可。” 贺秋声音渐冷,“你可知自己犯了重罪?” 宋澈淡然道:“贺大人是一州之长,说我犯了死罪我都信。” “棍帮聚众造反,你资助棍帮亦是帮凶,这可不是普通的死罪,而是要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 贺秋嗓音压得很低,大有威胁之意。 宋澈还是那份淡然:“贺大人,凡事要讲究证据,我不过是去城外施粥,救济流民而已,何来资助叛逆一说?” 贺秋冷声道:“无风不起浪,本官若无证实,岂能抓你进监牢。” 宋澈大步走进牢房,并自己带上了牢门,“既然如此,那便请贺大人即刻发令,让举报之人与我公堂对质,孰真孰假,一审便知。” “你以为我不敢么?”贺秋瞪眼。 宋澈冷笑:“你当然敢,我也敢,只怕那刻意污蔑我的小人不敢,公堂之上是贺大人,公堂之下是老百姓,几百眼睛盯着,几百对耳朵听着,我问心无愧,旁观者清。” 贺秋凑近牢房,与宋澈面对面,“你还私招流民帮工,发国难财!” 宋澈却道:“我招流民不假,却是光明正大,且每人都立了字据契约,按时缴纳人丁赋税,我在香茗山购买土地开荒,有前任知州公章,契书上写得很清楚,苏州府还另要拨款三成资助开垦,若这也是发国难财,那苏州府是不是也该同罪?” 贺秋瞪眼怒视。 宋澈以眼还眼。 二人对峙片刻,贺秋冷冷一笑:“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再聪明也是个商人。” 宋澈回应道:“很快你便会知道,我不止是个商人。” 贺秋轻哼,离了牢房。 不久后,许晓走了进来,叹道:“他原先抓你来,不过是搓一搓你的锐气,你却与他卯上了,商不与官斗,他若以借口将你关个十天半个月,看你如何能受得了。” 贺秋明显是在偏袒陈氏,打压云水坊的生意,与小人服软,长其志气,只会一直被欺负下去。 宋澈淡然道:“劳烦许都头,帮我取一副墨宝来,我要写一份信。” 许晓很快便取来。 宋澈很快便写下一封信,转递许晓:“再劳烦都头,加急送去杭州的临安府,要柳大人亲启。” 许晓难掩惊讶,片刻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接过信封,抱拳离去。 临安府乃两浙路首府,柳伯庸为知州兼经略安抚使,乃贺秋顶头上司,有这层关系在,想多吃几顿牢饭都难。 第一百二十一章募兵屯田 关押宋澈的牢房,锁都没上一把,狱卒也是客客气气,端茶递水好生伺候着。 至于牢饭,全是好酒好肉,馋得其它牢房里的犯人口水直流。 宋澈索性便将酒肉分给了大家伙儿,坐下来与犯人们闲谈吹牛。 还别说,这牢房里关着的,果然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苏州城没啥劳役可做,犯人整日便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比城外流民安逸太多。 宋澈就这么安逸地在牢房里度过了一夜。 直至第二日正午,许晓来将他唤醒:“看来宋兄很适合坐牢,吃得好,睡得也香。” 宋澈起床伸了个拦腰,笑着问道:“来了什么人?” 许晓说道:“马步兵指挥使冯涛。” “意思说我能出去了?” “只等苏州府衙一叙。” 地牢距府衙不远,没几步路便抵达。 府衙大堂内,好茶已备齐,除贺秋外,还坐着三个盔甲将领,其中两个还是熟人。 “宋姑爷!” 年轻小将,夺门而出。 少年郎方琦。 另个青年将领则是先前在清平湾帮助抓捕牛二的水师百夫长吴友。 那个身材魁梧,身披金甲的中年将领,应该便是马步兵指挥使冯涛。 “方小兄弟,你这身盔甲,是升官儿啦?”宋澈笑着问道。 普通兵卒,可穿不了盔甲。 方琦揉着鼻子嘿嘿一笑:“是啊,杭州那夜,我一口气砍了十八个倭寇,然后便升官儿啦,如今接替了吴大哥的职务,成为了训练新兵的卒长。” 十六岁当卒长,前途不可限量。 “久闻宋姑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啊!”冯涛豪放大笑,与吴友同时起身有礼。 唯有贺秋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脸色不大好看。 “冯将军谬赞了,宋某不过一介商贾,徒有虚名罢……二位将军快快请坐。”宋澈邀三位杭州来客坐下,先寒暄了一句:“杭州水师如今建设得如何了?” 冯涛摆手叹气:“别提了,自上次海防线被倭寇冲散后,万余水师只剩下不足四千人,王将军战死洲头,战舰也已几乎损失殆尽,临安府实在没办法,才将我从淮南调回守城,可我是马步军陆战将领,不熟悉海上作战,唉……说出来都丢人呐!” 宋澈笑道:“冯将军勿要着急,今日邀你们苏州府,便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冯涛又是大笑:“怪不得经略相公一收到宋姑爷来信,腰带都没系便连夜找到了我,催促我天不亮便上苏州,原来宋姑爷早有锦囊妙计啊,哈哈哈……” 果真是征战沙场之人,这笑声如同打雷,在大堂阵阵回荡。 宋澈与冯涛越攀谈,贺秋脸色便越重,他沉声道:“苏州向来是贸易之都,又不临海,如何能补得了杭州海防?” 宋澈一指大门外:“关键便在于苏州城外。” 贺秋沉声道:“苏州城外可都是心怀叛逆的流民。” “非也非也,”宋澈起身说道:“昨日我出城,便是为了体察民情——棍帮并没有匪性,更无叛逆造反之心,他们不过是被逼急了,才不得不抢夺粮食; 且棍帮成员,许多都是从闽广、沿海地区退下来的水兵,他们精通水战,正适合用来填充两浙水师的不足; 因此,我之策略便是,先募兵再屯田。 将年轻力壮的流民募作水兵,预支一笔军饷,供其家人安身立命;将老弱妇孺,分配土地耕种,让他们自给自足谁。” “你说得倒是轻松,”贺秋起身反驳道:“近来棍帮作乱,闹出了不少人命,起义造反之心显而易见,何况苏州城外有数万流民,如今朝廷加重赋税,官府公款本就拮据,如何能安置得了他们?” 宋澈眯了眯眼睛,“那以贺大人之见,该如何做?” 贺秋说道:“自然是先灭乱贼,再将流民赶出苏州!” “不妥不妥,”宋澈反驳:“近段时日,苏州连连出兵打压棍帮,却从未胜过一场,不仅如此,反倒加深了民怨,棍帮人数越来越多,你再以武力镇压,不是将他们往绝路上逼么?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会杀人!古往今来,官逼民反,农民起义,覆灭了多少个王朝?” “大胆!”贺秋怒斥:“你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有何资格揣测国运,又有何资格质疑我的政策!” 宋澈低声问道:“据大梁律例,凡因战乱之流民,当地应竭力安抚体恤,贺大人却要将他们赶走,难道不是知法犯法?” “宋澈你——” “贺大人,我差些忘了,相公有书信一封,要你亲启。”冯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贺秋。 贺秋接过信,快速查阅了一番,气得咬牙攥拳,最终却是长叹一口气,坐回了位置:“那就……依你之策吧。” “能够兵不血刃,何须将士埋骨?贺大人是为了苏州繁荣,宋某则是为了自家生意,博爱与自私,不能相比。” 宋澈先捧了一番贺秋,毕竟往后还要相处好长一段时间,同住一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交恶便不交恶。 随即又道:“关于流民安置,我已想好三处地域:一是香茗山一带,二是苏州以北的长江流域;三是枣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江南物产丰富,大山大江足以保障基本生计,枣县乃苏州最贫瘠之县,人口凋零,荒地居多,叫流民帮忙开荒种植。” “那钱财呢?”贺秋问道:“苏州城外预计有八万流民,纵使能有安身之处,最初的衣食住行该如何解决?匀摊下来即便一人一两银,八万人便要整整八万两,朝廷不可能会拨款。” 宋澈自信一笑:“贺大人无需担心,八万两赈灾之银,我自有办法将它一份不少地筹来,你只需稳居苏州府,坐等功绩到来即可。” 第一百二十二章慈善拍卖会 当日下午,宋澈便与冯涛,吴友,方琦,以及贺秋,只带许晓等三十余名兵卒与衙役,从北门出城,前往十里坡。 “站住!” 未逢十里坡,便听一声呵。 树林里,草丛中,一下子便跳出了两三百名手持棍帮的流民,拦路。 坐在马车内的贺秋,身体一震,冲宋澈抱怨:“本官早说了,人带得太少,这下倒好,若此事谈不成,你我都别想再活着离开。” “贺大人勿惊,且留在车中,暂时莫要露头。”宋澈嘱咐着,钻出了马车,又与冯涛等人道: “将军,都头,差兄,且将刀剑收起,今日不打架。” 随行护卫这才将刀剑回鞘。 宋澈跳下马车,独自上前与帮众招呼:“劳烦诸位老乡去通告陈帮主一声,便说宋澈来找。” 棍帮识得宋澈,也不再紧逼,帮众返回通告,片刻后,陈卫走下山坡,瞧见宋澈身后有将军衙役,不由皱起了眉头。 宋澈解释道:“陈帮主放心,今日仅有我们随行三十人,并未带军队前来,你看这……” 他又扫了一眼帮众。 陈卫示以眼色,帮众们收了棍棒,渐渐散开了包围。 宋澈先指着冯涛与吴友相继介绍了一番,遂直言道: “上个月倭寇袭击杭州,致水师大败,如今两浙海防空虚,正值募兵纳将之时,倭寇猖獗,毁我家国,也正是诸位兄弟报仇雪恨之时!” 陈卫犹豫着,“那昨日宋姑爷承诺过安置我们家室之事……” 宋澈笑道:“诸位兄弟放心,且听我细说政策——本次募兵,年龄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全者皆可征召,如陈帮主你这样担当过军职的,有指挥经验者,为上等兵;有过作战经验的,为中等兵,无经验且达到标准者为下等兵; 上等兵每月军饷一千文,中等兵每月七百文,下等兵每月五百文。本次征召水兵,临安府承诺,一旦报名成功,纳入军籍,会提前预支三个月军饷; 也就是说,哪怕只是当个小卒,亦能得到一千五百文,钱虽不多,却足够让家人不再饿肚子。” 帮众窃窃私语,一个馒头几文钱便可填饱肚子,一千五白文莫说是米面粮食,便是肉也能吃上,比起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殷实太多了。 宋澈继续说道:“以上所述,只是针对参军者的福利。安家,安家,自然是要有‘遮风挡雨’的家; 我与贺大人商讨过,将在香茗山,苏州北,枣县划出三片流民区,苏州府将拨款八万两灾银,助你们搭建临时屋舍,供给锄具农耕,租借船只渔猎,凡居住满一年者,还可在苏州安家落户,并入两浙户籍。” 能填饱肚子,能遮风挡雨,能够活下去,还有何好奢求。 帮众蠢蠢欲动,陈卫却仍有质疑,“宋姑爷,并非我不相信你,可苏州府又未出通告,您只是一名商人,如何能保证以上所说为真切?” 宋澈笑了笑,冲马车招呼道:“贺大人,该你出来说两句了。” 贺秋绷着脸,踏出马车,俯瞰了一番落魄的流民,终是松了眉头,长叹一口气,大声道: “宋澈之言,句句属实,本官先前是错判了形势,才不得不出兵镇压,如今见诸位忠肝义胆犹在,便……便不再追究以往抢劫之责,但既已弃匪从戎,当思保家卫国,不可再祸乱世间,稍后回府本官会即刻发布公文,通告整个苏州,即日起施行安排流民事宜,如此令,贺秋宣!” “哐当,哐当……” 帮众放下棍棒,齐齐跪地磕头: “多谢宋姑爷!” “多谢贺大人!” 贺秋虽傲,眼中少有欣慰,瞥了一眼宋澈,不屑中有含有些许敬佩,袖子一甩,钻入车内。 “诸位老乡,少时我沈家会在北城门外施粥,冯将军他们也会在城门口设点,若觉得自己有把子力气,能挥得动刀枪的,先将肚子吃饱了,再去考核报名!” 宋澈交代完毕,也钻进了马车,离开这一路上,都有流民哭着相送,高喊着“宋姑爷好人呐。” 宋澈心里虽是美滋滋,眼睛却似进了沙子。做好事,不仅能感动别人,也能感动自己。 流民每夸一声宋澈,贺秋脸色便难看一分,他很年轻,嫉妒从不表于心。 “那八万赈灾银两,苏州府最多拿出一万,剩下七万是你的事。”贺秋冷声道。 宋澈笑道:“若是上任知州周大人,别说是七万,便是十七万,也能轻而易举拿出——可他偏偏不愿意拿,还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贺秋轻哼:“可惜他已告老辞官,否则我定要参他一本!” 贺秋这人,很轴。时而君子,时而小人,让人捉摸不透。对于这类人,捧着不是,贬也不是,恰恰最难相处。 但至少不是个贪官,这是宋澈目前从他身上看到的唯一优点。 “说起如何筹集这赈灾银两,我还要请贺大人以苏州府的名义帮个忙。” “如何?” “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 …… 苏州人,很有钱。 每人随手捐赠一笔,八万灾银轻而易举。 捐钱容易,如何捐得多,捐得有价值,捐得名正言顺,这才是最难的一点。 慈善拍卖会便是最好用的伎俩。 富贵人家都有些古玩器皿,拿出来拍卖,通常都要高于市场售价,再从拍价中取个三成,用作赈灾捐款。如此一来,卖家得了银两,买家得了拍品,两家还都得了行善积德的美誉,何乐而不为? “哎,听说本次拍卖会啊,白玉楼的刘老板要出一幅张九旭的‘百士夜宴图’,咱爹心心念念此图许久了,再多钱也必须将他拿下。” 沈文君荡着秋千,信誓旦旦,可转而又露了愁容,叹道:“别家拿出来的,不是名家真迹,便是美玉古玩。我找遍了整个沈府,寥寥几件宝物,爹又抱着不肯撒手,若是拍卖的东西太次,难免会失咱苏州豪商的身份,” 她瞥向藤椅上摆烂躺尸的宋澈:“夫君,你说我们该取何物去拍卖啊?” 宋澈淡淡道:“慈善拍卖,不过是给城中这些有钱人刮油罢了,咱明知其理,又何去下血本儿?随便搞几套私房拿去应付一下得了。” 沈文君说道:“私房……此轻浮之物,怎能上拍卖会呢?” 宋澈昂起头,坏坏一笑:“你若是能找来‘皇后娘娘的原味私房’,准儿能拍出惊天高价?” 沈文君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其原因,她红着脸,扯下一串葡萄,娇呵着砸向宋澈:“你还敢再没正经些么?” 宋澈抓过葡萄,笑着咬了一口,“我昨日便书信去杭州,叫人送来一颗大明宝珠,虽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却也足以让咱沈家不丢面子。” “我好生蛮期待那拍卖会呢。” “为何?” “可以见识到奇珍异宝呗,还有咱们这些生意人,天生便喜欢与人竞价,一价更比一价高,好似银子做的浪潮,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想想都觉得好玩儿。” “是啊,拍卖会上总会有几个收不住手冤大头,也不知会是谁。” …… 由官府筹办的慈善拍卖会,苏州各豪商怎能不捧场? 会场八十余席,座无虚席,每人都捏着手里的叫号牌,虎视眈眈。 “第一件拍品,由八宝楼孙老板捐赠,‘夜照玉麒麟’一对儿,起拍价三百两!”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 “第二件拍品,由张氏布行张老板捐赠,‘暖白玉净瓶’一只,起拍价一百两!” “二百两!” “三百两!” …… “第三件拍品,由云水坊宋姑爷捐赠,‘碧月明珠’一枚,起拍价三百两!” “五百两!” “一千两!” “两千两!” 以宋澈在苏州城的面子,再次之物也能拍出高价,当然…… “两千两一次,两千两两次,再无人出更高的价了吗!” “啪!”博士一锤定音:“恭喜润发赌坊的刘老板拍得碧月明珠!” 宋澈冲刘三儿点了点头,刘三儿应和着笑了笑。 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赚自家的钱,有毛病么?根本没毛病! …… “第十三件拍品,嘿嘿,这件可厉害咯,前朝名画大师张九旭的真迹呀,刘老板果真大气,‘百仕夜宴图’,起拍价一千两!” “一千五!” “两千!” “两千五!” “八千两!”沈文君一口价,藐视全场。 还是碍于宋澈的面子,即便有人出得起,也纷纷停止了竞价。 而就在沈文君认为稳操胜算的那一刻,听人高喊: “一万两!” 宋澈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在叫价。 “这个陈仁才真讨厌,生意上作对便算了,连画儿也要抢!”玉面小郎君气得嘟嘴,再次高举叫号牌:“我出一万一千两!” 此画若是放到一千年后,拍出上亿都有可能,但按当代稀有度而言,高出一万两便算溢价了。 “一万五!”陈仁才高声呼喊,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像是在说:“老子今日跟你卯上了!” “一万八!”沈文君再次举牌。 陈仁才犹豫了片刻,跟着竞价到了两万。 “陈仁才,你莫要太过分了!一万两的画你非要加到两万!我沈家招惹你了是么!”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陈仁才洋洋得意,忘乎所以:“如何?拍卖会不就是价高者得么?难道还有个什么上限之说?恰好我也中意这幅画,老子就是有钱,有本事你大过我呀!” “你!”沈文君紧捏着牌子,思想挣扎了许久,还是放松了去,“差点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此画不要也罢。” 这时,宋澈却拾起叫号牌,高举着轻轻吐出两字:“三万。” 三万两!过了一万两,每溢出百两便算巨大亏损,加到三万两,实在叫人惊叹不已。 全场八十余位宾客,将目光齐刷刷聚在了陈仁才身上,大家伙儿都想看看,这幅真迹究竟鹿死谁手。 “陈公子可还要继续竞价呀?若不竞价的话那么老夫便——” “三万……零一两!”陈仁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数,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以疯狂的模样瞪着宋澈:“姓宋的,从现在开始,你每竞价一次,我便多出一两,我看你能有多少钱!” 主持的老博士有些为难:“陈公子,你这……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难办?难办干脆就别办了! 当然,宋澈不可能掀桌子,只是将叫号牌随手一扔:“不玩了。” 随后起身拉着沈文君,大步往会场外走去。 陈仁才,傻眼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京官儿上门 “啪!” 一锤定音。 “既然宋姑爷放弃竞拍,那么恭喜陈公子以三万零一两的价格,拍得张九旭真迹‘百仕夜宴图"!” “陈公子,真善人呐!” “哎,不是,我……这……”待陈仁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自己拍的价,含着泪也要付。 “多谢陈公子慈善慷慨,来日流民竖丰碑,定将你的大名刻在最顶端,哈哈哈……” “宋澈,你又他妈坑我!” 你脑子缺根弦儿,不坑你又坑哪个? …… 慈善拍卖会结束,筹款比预计还要多,超十万两银子。 宋澈很放心地便将善款交给了贺秋,由苏州府操办安置流民事宜。 贺秋本身家底便很殷实,需不着贪这笔小钱。 “唉,就是咱爹心心念念的夜宴图没能拍下,这个陈仁才,真是又蠢又坏。” 会后沈文君耿耿于怀。 “夫人放心,要不了多久,他便会一文不取地将夜宴图送到咱家来。” “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且走着瞧。” 七月底,最后一季蚕桑结束,布行正式进入淡季。 这一个月来,沈家共囤积了十五万匹丝绸原料。陈氏早两个月便在为岁币做准备,估计仓库里堆积的货物比沈家还要多。 岁币生意花落谁家,那么另一家肯定得亏个底儿朝天。 陈氏这次,怕是要完蛋了。 经过近一月努力,城外近十万流民,总算妥善迁徙完成。杭州水师也成功募到了四千余名水兵,于八月初准备返回杭州。 宋澈早起赴码头相送。 “宋姑爷,柳大人这一个月来,好几次都书信于我,这内容嘛……呵呵,都是想请姑爷入临安府幕僚,不知姑爷意下如何?”上船前,冯涛试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委婉托词:“还请冯将军回去转告柳大人,如今两浙沿海安稳,即便宋某去了,也无用武之地,再加之杭州有灵隐书院诸位大儒辅佐,更用不着宋某一介商贾。” 冯涛轻叹一口气,也不再多强求。 “对了冯将军,高琛,高大人可还在杭州?”宋澈随口问了一嘴。 冯涛说道:“高大人奉旨沿海讨倭,如今杭州局势稳定,早于上个月便去了淮南,应该在东洋一带抗倭。” 高琛去了淮南,宁叶红应该也在淮南。“淮南局势如何?”宋澈又问。 冯涛却没流露太多表情,只是说道:“待杭州水师重建完毕,我的马步兵团应该也会调往淮南吧。” 淮南,京东,河北,三路与东瀛隔海相望,从逃难流民数量,便知其形势险峻。 “望诸君一路顺风。” 宋澈于码头目送,直至瞧不见船帆,才一声轻叹,转身离去。 当兵的,刀口上舔血,每一次送别,或许都将成为永远。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一家商贾,如之奈何? …… 布行进入淡季。 料子少、款式新的私房,销量一直很稳定。绸缎则要下滑不少,绫罗锦布本身便昂贵,一直都难以走量。 这便是坐商的局限性,不够主动,受外界因素影响太多,夏季一过,秋季有所回暖,但到了冬季,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棉织品御寒,丝织品则会迎来销售低谷。 因此,宋澈下半年的计划,等过了这个热,趁着秋高气爽,与老丈人出去走商。 商行天下,走南闯北。 世界这么大,总得出去看看,拓一拓视野,长一长见识。 …… 傍晚。 由于天气燥热,近些日子来,都在凉亭用膳。 宋澈发明的冰箱,很受两位高堂喜爱,特别是老丈人,每日数着时辰,就是为了能够在晚饭时喝上一碗冰镇美酒。 “文君呐。” 丈母娘一模手背,便知要说啥话了。 沈文君突然捂着肚子,“哎哟,我肚子突然有些疼,我先——” “你给我坐下!” 丈母娘呵了一声,许是觉得硬的不行,立马又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文君,不是娘逼你,再过三月你便二十一了,过了二十一便虚岁二十二了,二十二了离二十三还有多远?俗话说得好,女人二十三,能够生金砖,过了这个岁数,生出来的孩子就不活泼啦!” 沈文君娇滴滴唤了声娘,“大夫说了,我体内的蛇毒才刚刚好,需要静养……” 丈母娘板下脸:“我倒瞧你们精神很好,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那庭院池塘里,连衣服都不舍得穿,如此骄奢yin逸,为何偏偏这肚子大不起来?我与你爹今年都四十好几了,还有几年活头啊,想抱个孙子便这么难么!” 她干脆搬着凳子,挤在了宋澈与沈文君中间,“你们听我说啊,这八九月份,日子不冷不热,又是大丰收季节,这时若能身怀六甲,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生出来的儿子那便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登堂入室,听娘的话,抓紧将这事儿办了啊,别再拖沓了。” 宋澈只顾低头刨饭,反正他家庭地位低,挨批这事儿也轮不到她。 “爹……”沈文君无奈求助老丈人。 老丈人抿着酒碗,弱弱一句:“听你娘的话。” 老丈人,别看平时坐怀不乱,隔三差五,深夜时都会来庭院转一圈儿,美曰其名散步,实则便是听里头的动静。 “老爷!老爷!” 老管家高喊着跑进凉亭,“有……有贵人登门呀!” 老丈人放下酒碗,“何来的贵人?” 老管家道:“老奴也没能问得太清楚,只知是一队人马,抬着官轿,随轿的护卫,各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轿子里头的老爷,一身朱衣官府,说是从洛阳来的哩!” “呀!洛阳来的,还着朱衣,是京官儿呀!”老丈人惊坐而起,“确定是来登门拜访,而不是打府前路过的?” 老管家肯定道:“是来拜访的,都在门口落轿啦!” “那那那……那容我回去换上金丝蚕衣,放好会客——啊不行,太过富贵压过了官老爷,不大礼数,”老丈人激动得在凉亭里踱了两步,用手帕在嘴上擦了几遍,竖了竖衣领,冲宋澈招呼:“小澈啊,你随我前去迎客。” 宋澈放下筷子,心中一笑,收岁币的终于是来了。 “爹,我也想瞧瞧京官儿长啥样。”沈文君兴奋道。 老丈人却道:“你一个姑娘家家,如何能抛头露面会客呀。” 沈文君小嘴翘上了天:“哼。” 宋澈笑道:“京城里来的,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啥好期待的。” “可莫要这么说,京官儿乃是天子脚下办事之人,与他们打交道,一言一行都得谨慎,这关系要是处好了,将来咱孙子入仕之路便要好走得多……所以待会儿小澈你啊,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不该你说话时,千万莫要开腔,免得失了礼数!” 第一百二十四章岁币生意 “哎呀!稀客稀客!大人深夜造访,使得我沈家蓬荜生辉呀!” 老丈人还未出门,便拱手请礼,笑得是春光满面。 那京官儿,四旬上下,留尺长须髯,面容随和,气度不凡。随行侍卫,个个身强体壮,叉腰捧刀,威仪十足。 “下官曹恬,拜两浙路转运使,奉使命来苏州收购岁币,”曹恬谦虚有礼,又望向沈田问:“不知您可是宋姑爷?” “宋……姑爷?”沈田一愣,瞥向身后宋澈。 宋澈含笑上前请礼:“宋姑爷不敢当,草民宋澈,参见曹大人,”他又转指老丈人介绍:“这位是我岳父大人,沈家之主,沈田。” 曹恬笑道:“原先我还以为,宋姑爷乃老成之人,今日一见,不曾想竟是这么一位青年才俊,失敬失敬。” “曹大人客气了,草民不过一介商贾罢了,”宋澈客套着,做了个请的姿势,“曹大人,请客堂落坐。” “请。” 曹恬抚须入府。 老丈人一脸诧异地望着宋澈,“贤婿,你认识曹大人?”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许是咱家布卖得好,口碑传到了洛阳吧。” 入了客堂,好茶伺候。沈田与曹恬落座,宋澈则恭敬候在一旁。 “此次朝廷岁币要得急,我也是临时受命,今早下了朝堂,便从洛阳一路赶来,这才夜里打搅了沈老爷与宋姑爷啊。”曹恬一口气便将茶喝了个干净,看样子来得的确很急。 老丈人是一头雾水:“这岁币……” 曹恬叹道:“这里头的玄机,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是官家吩咐之事,你我尽力办妥即可,” 他开门见山问道:“如今朝廷需要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作为岁币进贡给邻国,不知沈老爷,宋姑爷可拿得出?” 老丈人惊呼:“三……三十万匹!这……这——” “拿得出。”宋澈斩钉截铁:“只不过丝绸要得晚了些,如今已过蚕桑旺季,抽丝剥茧也需要一定时日,至于珍珠么,我岳母娘家乃是杭州第一大珠宝商,随时都可筹备得到。” 曹恬又问:“官家要得很急,这个月可否备齐?” 宋澈自信道:“曹大人放心,七日之内,必定凑齐。” “好!不愧是***举荐之商,与宋姑爷做生意果真爽快!”曹恬起身道:“那七日之后,我便来验收! 曹恬没有多留,临走时一句:“此岁币关乎大梁国运,还望沈老爷,宋姑爷严谨其重。” 宋澈送客出府,直至曹恬登上官轿,才折回了客堂。 老丈人瘫坐在椅子上,许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脑子还没能转过弯儿来。 沈文君走出屏风,花容愁到了一块儿,“夫君,方才我都听见了,三十万丝绸啊,云水坊库房里才十五万匹,哪怕将加盟的布行全都凑起来,也凑不足三十万匹这个数啊,你还与京官夸下海口,七日之内怎凑得齐?” 宋澈笑道:“我何时干过不靠谱的事儿?” “那另十五万匹你这么凑得来?”沈文君抓着宋澈的臂膀,瞥着瘫坐在椅子上的老丈人,“今夜你若不说个放心话来,只怕这几日全家都睡不着觉了。” 宋澈拍着沈文君的手背,轻声安抚道:“夫人放心,咱家没有,可别家有呀。” “别家……你是说……陈氏?” “苏州城除了那个冤大头,还有谁能拿出这么多布?” “可以陈氏的作风,他岂肯将布拿出来?”沈文君担忧。 宋澈冷冷一笑:“他不吐出来,他就得破产。” 江南处处皆蚕桑,反正订单已到手,大不了去别处采购,做中间商赚差价,三十万匹布,怎么都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老丈人仰望着大堂平棊,口中呢喃道:“这回我沈家,要上天啦……” …… 这家欢喜,那家愁。 陈府客堂。 陈氏父子来回踱步,焦急等待着。 “老爷,公子,贺大人来啦。” 家仆领着贺秋步入客堂。 “表弟!” “贤侄!” 陈氏父子分别拽着贺秋的左膀右臂。 “表弟啊,方才得到消息,转运使入城,直奔沈家去啦,他是不是走错了啊!”陈仁才急切道。 贺秋甩开父子二人,沉声道:“曹大人入城后,先我都不见,便直接去了沈家,目的已很明确了,叔父,表哥,我瞧这岁币生意,你们还是莫要挂念了。” 陈仁才哀声道:“我的老表啊!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啊,当初伯父叫我们放一百个心,说岁币中的丝绸生意非我陈家莫属,我们上下打点了那么多钱,怎……怎么突然便叫沈家截胡了呢!” 贺秋唉声叹气,只问:“那个宋澈,究竟是何许人也?” 陈仁才说道:“他就是个从半道儿上捡来的上门女婿!” “不可能!”贺秋呵道:“你可知,他一封书信,便可叫临安府谴使;连我爹都保不住的岁币生意,却被他给截胡了,可见其背后势力有多强大……叔父,表哥,依我看,你们还是莫要招惹他了,失一桩生意是小,脑袋搬家是大!” “啊……” 陈仁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抹泪哭诉:“为了这桩生意,苏州,林州,江宁,杭州……江南所有丝绸,都被我们收了个遍,仓内整整四十万匹啊!就等着岁币生意下来,好资金回笼结欠下的尾款,可眼下生意黄了,所剩家财根本填不上这个窟窿,若是毁约的话,要以三倍赔偿……这不是要我陈家的命么!” “好侄儿,当初可是你爹亲口答应,此生意必成,我们才大肆囤积丝绸的,如今陈家已濒临破产边缘,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陈父攀着贺秋的臂膀,一把鼻涕一把泪。 “哎呀叔父!此事……此事是你与我爹在交涉,若不是官拜于此,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档子事,我身为苏州父母官,岂能为你们的生意徇私舞弊!” “那你便是要咱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死啊!” 父子俩,相拥痛哭。 贺秋于心不忍,将父子二人扶起,叹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为陈家谋的一线生机,不知叔父与表哥可愿意听?” 陈仁才如抓住救命稻草,“如何!表弟你快快说来,只要能保住家业,干什么我都愿意!” 贺秋轻轻吐出八个字:“放下身段,去求宋澈。” 第一百二十五章重大变故 “啷个里个儿浪,啷个里个儿浪……” 早晨去坊间,宋澈一路上哼着小调,落实了一桩大生意,他心情大好。 沈文君却托着腮,满面愁容,“夫君,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陈氏他真会将布卖给咱们么?” 宋澈苦涩道:“从昨夜至今,这已是你问的第十八遍了,叫我如何说你才相信?” 沈文君叹道:“延误了岁币,这罪名可就大了,差一匹布没凑齐,我这心便放不下。” “为夫给你揉揉便放下了。” “起开你!” 马车到了云水坊前。 不等二人下车,琴若便跑了出来,“小姐,姑爷,有……有客到了。” “这位客人是不是姓陈?”宋澈笑着问。 琴若嗯嗯点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哦不,太阳还没出来,他便已坐在咱坊间门口,我开门时吓了一大跳呢,我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便拿扫帚去赶他,谁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宋澈说道:“人贱了,都这样。” 陈仁才便坐在门口,怀中抱着一只话筒,见宋澈与沈文君来了,舔着笑脸便跑了过来,大大拘了个礼:“宋姑爷,沈小姐!”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既然是客,蹲在门口成何体统,进客堂落座吧。” 陈仁才拘束跟在宋澈与沈文君身后,到了客堂也不敢入座,将画筒双手奉给了沈文君:“沈小姐,这幅‘百仕夜宴图"送给您,还望您不计前嫌,勿要与我这莽夫一般见识。” “算你识趣。” 沈文君夺过画筒,指着宋澈,“有什么事,与我家男人说,如今沈家由他说了算。” “宋姑爷您——” “客套便不必说了,见惯了你嚣张跋扈的模样,突然低身下气我倒有些不习惯,”宋澈直言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是收购的丝绸太多,欠的外债还不清,想来卖给我些对吧?” 陈仁才长叹一口气,“宋姑爷之才能,我……心服口服。” “陈公子,我若像你一样,自己吃完饭还要砸别人饭碗,今日便没这笔生意可做了。”宋澈又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手上的丝绸,我全部以三成价格收购。” 陈仁才忍不住惊呼,“三成啊……这也太低了吧?” 宋澈斜眼一笑:“你当初打压市价收布,将价格压到了五成,我再削你两成很过分么?” “可我有四十万匹丝绸,其中好大一部分都是正常市价收购的,且若是将丝绸全卖给了你,那我陈家如何——” “陈公子!”宋澈轻呵:“我想你首要弄清楚,是你在求我做生意,而并非我找你做生意,你若是不想做,可出门右拐,不必再耽搁彼此的时间。” 说罢,便背过身去,不愿再多费口舌。 陈仁才咬牙许久,终是一声叹息:“就依……宋姑爷所言吧。”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 “少时我便会立出契书送往府上,请落款后与丝绸一并送来云水坊,待货物清点完毕,我会先预支你三成货款,待岁币生意完成,尾款自会与你结清……陈公子,商人可以女干诈,但一定要有良心,若你愿与云水坊合作,不妨考虑一番加盟,毕竟陈家也是苏州大商,我会单独与你写个合作方案,大家一起吃肉双赢。” 说罢,大袖一甩,“请回吧,恕不相送。” 陈仁才跌跌撞撞退出客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便是他吧! “夫君!”沈文君踮起脚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比擦了卡姿兰还要善良。 “咋啦?” “咱们要成为苏州首富啦!” 苏州城首富? 只是第一步! …… 云水坊有十五万匹丝绸,算上陈家的四十万,拢共五十五万,除去岁币的三十万,还剩下二十五万,留五万匹坐商自销,剩下二十万匹宋澈目标在今年秋季走销卖出去。 岁币是皇家生意,关系到大梁国运,云水坊全体上下,加班加点,从检验到装车,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 岁币生意揽下的第三日,五十斛珍珠也从杭州转运至苏州,取的是小号珍珠,但色泽光亮,圆润饱满。 大梁衡量标准,一斛为五斗,大约六十斤。小号珍珠一斛约一万贯钱,便是差不多一万两银子。五十斛便是五十万。 岁布最主要的是绢布,也就是绫罗轻纱,市价为两贯钱一匹,合算下来总价大概为五十万贯。 珍珠与岁布,总价约在一百万,当然,这只是市价的一百万,朝廷那么有钱,不稍微加些价,便对不起“无女干不商”这四个字了。 当然,溢价也不敢太高,免得说坑了皇帝。宋澈在一百万的基础上,又溢出了两成,这笔生意做下来,大约能够进账一百二十万。 别看大梁王朝年年挨打,国库收入可不低,如今赋税又那么高,一年收个几千万贯绝对不成问题。 一百二十万,着实也不多。若是向第戎纳贡,丝绸,珍珠,盐,铁,茶,瓷器,女人,银子,乃至于割地,付出的代价便不是赔钱可以结论。 花一百二十万,便能免遭灭国之患,这笔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大梁联合西羌,合纵连横扛击第戎,若能记入正史,必定是重重一笔。 第六日。 约定搅和日期的最后一夜,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已尽数装车完毕,只待明日转运使前来验收,这桩生意便算完成了。 今夜,注定有些人兴奋得难以入眠。 “今夜过后,我们沈家便是苏州首富,百万商贾了。”沈文君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 宋澈却枕着脑袋,心里有些忐忑,虽说这笔生意,是自己靠实力换来的,可怎么也觉得来得太顺理成章了些。 “对了夫人,此次岁币生意,总额超过了一百万,这货款要如何结清,会是现银么?”宋澈突然问道。 “咋可能是现银啊,一百万现银那得……那得堆满整间屋子了吧?”沈文君幻想着,又滚了个圈儿,才说道:“皇家生意,向来是以‘便钱"结算的。” “何为便钱?” “便钱,又俗称‘飞钱",是官家或是某些大钱庄发行的兑换券,凭纸劵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翅而飞,故曰‘飞钱"……对了,上次扬州商会,杨家发的那张‘银簿"也算是飞钱的一种呢。” 说到底,这飞钱就是“支票”呗。 “那飞钱要到何处取现呢?”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既是皇家生意,自然是去户部啦。不过也不着急取,户部乃是国家最大且最保险的银库,将钱存在他们那儿,要比放在咱家金库里稳妥得多。” 恰恰相反,真金白银得握在自家手里那才叫做钱,钱庄有倒闭的风险,改朝换代更不少见。 待明日飞钱一到手,得尽快去洛阳兑现才行。 “夫君。” 沈文君语气突然轻柔,用玉足不断蹭着宋澈小腿,“如今咱已是苏州首富,家里生意又稳定,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下后代的问题了——当然,这可并非我愿,我向来是顺其自然的,主要是咱爹娘,天天催得耳朵生茧了。” 生孩子不难,难便难在,有了子嗣,肩上的担子会更重,宋澈打心里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若是不愿意,以后我不提了。”沈文君见宋澈沉默,赶忙说道,语气中难掩失落之意。 宋澈扶她腰,打了个转,将娇妻压在身下,笑道:“慈音寺的老和尚给我算过命,说我这辈子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我算了算,一年生一个,歇一年再生,生完也要足足十四年,十四年后我都快四十了,咱得抓紧时间。”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了一句:“讨嫌。” 宋澈一口气将床头烛火吹熄,拉下床幔便准备办事,突然—— “叮铃铃……”绑在床柜上的话筒铃铛剧烈摇晃起来。 “这都二更天了,芙儿还有何事?”沈文君昂头疑惑。 恰恰是二更天,找来的才不是寻常事,宋澈摘下话筒,问了一句何事。 话筒那头传来芙儿的急切:“姑爷,许都头来找,说出大事了,天大天大的事……回答完毕!” 宋澈急忙下床穿衣,快步走出庭院。 许晓在庭院外踱步,急得脸色发白,见宋澈来,欲上前说,宋澈却将他拉至一旁,“怎么了?” 许晓咬着牙:“曹大人他……遇刺身亡了!” “什么!”宋澈失声惊呼。 许晓说道:“就在方才,曹大人的贴身护卫杨新前来苏州府报案,说曹大人胸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当他发现时,已气绝身亡……贺大人已早一步赶往驿站,我知此事关系重大,便赶忙来找了你。” “夫君,发生何事了?”沈文君扶着门框,紧着容颜问。 皇帝钦派的转运使死在了苏州,岁币生意必然搁浅,延误了纳贡日期,这罪责可就大了。苏州首富,百万商贾,一夜之间便反转成了泡影,此事若是让沈文君与老丈人知晓,真不知会发生何事。 “没事,许都头找我帮他查个案子,夫人早些安息,我很快便会回来。” 宋澈随口撒了个谎,与许晓即刻奔赴驿站。 第一百二十六章入室杀人 当宋澈与许晓赶到驿站时,里里外外均已被严密把控。 苏州城施以宵禁。 曹恬奉使命在苏州,驿站仅他一人居住,算上从京携带的随身护卫,总共有三十二人护他安危。 许晓利用职务之便,将宋澈带入了驿站内部。 曹恬住在二楼雅舍,大致是两室一厅,入门即客厅,左侧是书房,右侧则是卧室,都用珠帘相隔。 曹恬瞪着双目,瘫坐在座椅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书桌上还有未写完的书册。 鲜血染红了衣襟,却并没有溅射,可见杀手手法娴熟,干净利落,是一刀毙命。 “你怎么将他给找来了?”贺秋瞥着宋澈问许晓,他身旁还有个佩刀大汉,应是曹恬贴身侍卫长杨新。 许晓说道:“曹大人遇害,关乎到岁币生意,我便去沈家将宋姑爷请来了。” 京官死在苏州,宋澈失去了生意,父母官也难逃其咎。贺秋很清楚,如今他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么,宋姑爷,有何指教?”贺秋问道。 宋澈先道:“凶杀现场,人不宜过多,劳烦各位护卫出去,只留贺大人,许都头与我即可。” 杨新却道:“未能看护好曹大人,是我失职,于情于理我都该留下来协助调查。” 宋澈说道:“需要护卫之时,自会找你问话。” 杨新眉头一皱,望着宋澈,眼神颇有冷意,“恕我直言,你只是个商人,且正在与大人做生意,你比谁都该避这个嫌。” 宋澈沉声道:“曹大人之死,对我沈家百害而无一利,我为何要避嫌?” 杨新呵道:“那你叫我们离开,意思是说我们该避嫌了?” 的确。 如此严密的护卫,曹恬被人一刀毙命,抛开护卫不力不谈,更不排除是自己人所为。 宋澈懒得再说,将目光瞥向了贺秋。 贺秋即刻会意,“杨护卫,此次案件重大,苏州府会全权包办,若真需要你们协助,等待传令即可。” 话已很明了,杨新只能板下脸,冷了宋澈一眼,带着护卫退出了客房。 许晓将门窗掩好。 “贺大人,可了解基本情况了?”宋澈走至书房,边检查尸体边问。 “我也才前脚刚到,”贺秋说道:“你若是个二把刀,便莫要乱动尸体,我已差人去请仵作了。” 宋澈说道:“杀手是专业人士,干净利落,一般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请仵作不堪大用。” 贺秋问道:“那你在捣鼓如何?搞得自己很专业的样子。” “判断死亡时间呗。” 没当过法医,还没看过刑侦剧么? “尸体面部与四肢僵硬,鲜血已结痂,身体还不算完全凉透,天气如此炎热,它还没长尸斑,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 宋澈又指了指尸体脖颈上的指印,以及其胸口的匕首,挪步至尸体身后,“从指印的走向上看,凶手是从身后,先掐住曹恬咽喉,再一刀刺入心脏,就像这样——” 他复刻个杀人的动作,“凶手必定技艺高超,动作快准狠,不然鲜血绝不会流得这么缓。” “为何凶手,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许晓好奇道。 宋澈说道:“这便是杀手的高明之处,脖子上有大动脉,割喉肯定会喷血,若是溅射到了身上,便会留下蛛丝马迹,给破案人员有机可乘。” “驿站四面都有守卫,他是如何进来杀人,又如何脱身的?”许晓问道。 宋澈将整个雅舍都打量了一番,总共有两面窗户,卧室与书房各一扇,分别正对着后院与大街。 一个多时辰前,大街上有行人,他必不可能从卧室进入,后院倒是可能性大些,但后院有护卫把手,一个如此谨慎高明的杀手,大可能不会冒这个险。 “有没有可能,他一直便藏在房屋中。”贺秋提了一嘴。 这话倒是点醒了宋澈,雅舍简约别致,能藏人的地方,除了衣柜便是床底,而衣柜与床都在卧室,凶手绝不可能绕后杀人。 那么…… 宋澈缓缓抬起了头。 尸体所正对的平棊,是一根大横梁,距地面约四丈来高,若不是刻意上望,没人会注意到有人躲藏。 “大梁日久积灰,若凶手真蹲守于此,应该会留下脚印,”宋澈又问许晓:“这个距离,你可上得去?” 许晓说道:“轻而易举。” 贺秋叮嘱道:“切记莫要覆盖了证据。” 许晓点点头,踏上窗台借力,用力一蹬,在墙上连踩了两脚,身法变换了三道,轻而易举便攀上了房梁。 宋澈叉着腰,连连感叹。每当人使用一次功夫,他都要感叹,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呐。 “如何了?可有脚印。”贺秋急切。 许晓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贺秋暗叹:“看来我们都错了。” “那倒未必,”宋澈又问房梁上的许晓:“连灰都没有么?” 许晓跳上大梁,从头抹到了围,摇头确认:“真没有,整条横梁干干净净。” 房梁久无人打扫,怎可能没灰? 宋澈笑望着贺秋:“有时蛛丝马迹并非留下才叫蛛丝马迹,有些人也往往会因聪明反被聪明误。” 贺秋疑惑,“驿站自曹大人造访后便未曾接待过其他客人,又有护卫严加看管,凶手是如何进得了驿站的?”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有资格进入雅舍的只有三类人,第一是主人,第二是仆人,第三是侍卫。” 贺秋皱眉更重,压低声音,“你是说,凶手很可能便藏在这座驿站中?” “有这个可能,”宋澈抿着嘴唇,思绪片刻,与许晓道:“这样,许都头,你去召集驿站所有人于院中等候。我与贺大人在一楼设一处暗室,叫到谁便将谁带进来,我们错开询问。” “没问题。” …… 错开审讯的好处便是,可从不同供词中寻找到破绽。 在审讯之前,宋澈与贺秋一同将曹恬今日的行程梳理了一遍。 白天很热,曹恬未曾出屋。 夕阳垂暮时,由于明日便要押送岁币返京,曹恬想着给家人带些江南特产,便与护卫杨新、李成出了驿站。 待卖完特产后,又到八宝楼吃晚宴,大概一更天回到驿站,随后便闭门不出。 未逢二更时,驿站伙计黄三,进雅舍送洗脸水,结果发现曹恬被人刺杀,随后杨新到苏州府报案,恰好二更天。 驿站防卫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外围,二十四人分成三组,每组八人,三个时辰一换,轮流巡逻与看门;第二层是内围,分前院与后院,由八名从京城带来的护卫交叉看守。 外围的护卫,都是本地招募,户籍都在苏州,底子很干净,没有太多作案动机,如此一来,重点排查的对象便是曹恬从京城带来的八名贴身侍卫。 “贺大人,待会儿我询问了什么,他们答了什么,你都要帮我登记,方便做成口供簿。”宋澈嘱咐道。 “我倒觉得,你更像是苏州知府。”贺秋极不情愿地磨着墨。 “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为的是商途,你为的是仕途,应该通力协作。”宋澈说着,传唤道: “先将驿站伙计黄三带进来。” 片刻后。 许晓带着黄三进屋。 黄三战战赫赫。 “黄三,我且问你,自转运使入住驿站,可有什么生面孔徘徊?”宋澈先问。 黄三摇头道:“没有,曹大人使命斐然,自入住那日起,驿站便谢绝了公差,连驿夫都暂时遣返了。” “入住前,你可有打扫雅舍?” “自然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 “房梁呢,可有打扫?”宋澈又问。 黄三啊了一声,连忙跪了下来,“是小人一时疏忽大意,忘记打扫房梁了,恳请大人赎罪!” “问问罢了,你不必惊慌,”宋澈顿了顿,又问:“今日你入过几次雅舍?” 黄三答道:“两次,早上一次为曹大人送洗脸水,下午一次,黄大人出门后,我为他叠被打扫房间。” “窗户可是掩上了的?” “是掩上了的,曹大人房间抵夕照,为了不入热气儿,我离开时将所有窗户都关上了。” “反锁了么?” “自然是琐了,夏日天时常会刮怪风,打偏东雨,曹大人书房中有许多信笺书薄,小人不敢马虎,琐上之后还拉了几遍,确确实实吹不开才走的。” “你倒是仔细。” “小人虽只是个看店的伙计,再怎么也是吃皇粮的,就怕自己不谨慎。” “出去吧,记住,切勿与旁人说我们问过你什么,任何人都不准说。” “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黄三退出暗室。 贺秋顺势放下笔,不愧是状元郎,快速笔记也能将字写得这么优美。 “你问了他这么多,可洞察到什么了?”贺秋问道。 宋澈说道:“既然房梁没打扫过,说明正是凶手为掩盖足迹所为。黄三临走前将窗户梭上了,说明凶手这时还没进屋。” 贺秋稍加思索,也道:“前院与后院都有护卫把手,从正门进屋八成是不可能,右侧卧室窗户临街,更不可能从那里进入。那么凶手入室,必须得走左侧窗户。” 宋澈补充道:“且必须要人将窗户从室内打开他才进得去。” 贺秋沉声道:“那么,谁若是在这个时间段入过雅舍谁便是凶手。” “带前院护卫周泰与韩冬!” 第一百二十七章跳梁小丑 “周泰,韩冬,你们在前院执勤时,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入驿站?” “莫说是可疑的人了,便是一只苍蝇飞过,咱们也会将它打下来。” “那在曹大人离开驿站与回来期间,可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杨护卫进去过。” 周泰与韩冬异口同声。 宋澈与贺秋相视会意。 “杨护卫为何进去,你们可知?”宋澈追问。 周泰想了想,“似乎说是曹大人缺失了什么东西,叫他回来拿,进去片刻之后便出来了。” “那书房的窗——” 贺秋正要问,宋澈却摁住了他,摇头示意暂且保留,遂对前院护卫道:“你们下去吧,将后院护卫胡尊与聂童喊进来。” 前院退下,后院进来。宋澈又将方才询问前院二人的话,又问了后院一遍,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 后院退下,又召见了另两个轮班的护卫徐维与钟甘,从他们口中得知,算上杨新与李成,八个侍卫往往是两班倒,前院后院交替轮值; 但由于今日杨新与李成随曹恬出去了,他们两个只能一前一后单独看守,有时喝口水,上个茅房,都会空出来时间。 那杀手武艺必定不俗,守卫一泡尿的功夫,足以叫他遁入雅舍守株待兔。 最后,宋澈传唤了杨新与李成。 “杨护卫,闻说你曾折返过驿站,还进过曹大人的房间,是为了拿什么?”宋澈问道。 杨新说道:“曹大人在白玉楼看中了一支玉钗,想带回去送给令家千金,可白玉楼不收飞钱,曹大人便令我回来拿现银。这事儿李护卫与白玉楼的老板娘都可以作证。” “据你的同僚说,从一更天到二更天这段时间,你好像并不在驿站当值,”宋澈问道:“你去了哪儿?” 杨新冷哼了声,“宋姑爷是吧?你若是怀疑我杀了曹大人,那你的脑子我实在不敢恭维……我身为转运使护卫,主人家遇刺身亡,我也会难逃责罚,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杨护卫,”贺秋冷声道:“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你若再答非所问,那本官便只能将你带回苏州府公堂了。” 杨新脸色阴沉,许久才交代:“我不过是去润发赌坊试了试手气罢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赌坊里查实,我还输了五十两银子在里头呢。” “请退下吧。” 杨新哼声,退出暗室。 而后,宋澈又叫许晓即刻奔赴润发赌坊查证,得到的结果确有其事,杨新在曹恬遇害的一个时辰里,一步也未曾离开过赌坊。 “这下如何是好?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凶手莫不是外人?”贺秋眉头紧锁。 “贺大人勿要着急,我还有一策,可叫他原形毕露!” 宋澈在贺秋耳旁低语了几句,贺秋昂起头,不得不服:“这些阴谋诡计,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不是英雄不读《三国》,宋澈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阴谋与阳谋都是从一本小说学来的。 …… 贺秋命人将曹恬尸体抬回了苏州府,随即便收队离开了驿站。 三更过。 驿站作为案发地点,无关人员早已撤离,只剩下几名在外围看守。 黑灯瞎火。 夜深人疲。 突然,见一个人影,扛着一副梯子,手持一根扫帚,偷摸着沿院墙进入楼阁。 人影上了二楼,轻轻推开雅舍房门,将梯子靠墙,随后沿着梯子爬上房梁,用扫帚快速清扫着大梁上的灰尘。 然他不知,在三十丈外,一座高楼中,有人正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丑跳梁了。”宋澈收起望远镜,冲身旁的贺秋笑了笑。 贺秋轻吁一口气,与埋伏在楼下巷子里的许晓等衙役招了招手:“抓人。” 许晓带着二十几名衙役冲出巷子,悄悄靠近驿站后院,迅速将楼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晓飞檐走壁,两步便跳上二楼,一脚踹开大门,“呛”拔出官刀,将梯子切成两半截。 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杨新差点儿失足跌落,他一脸惊慌地望着许晓,“许都头?你……这是为何?” 许晓冷笑着并未说话。 几名衙役举着火把,将窗口与门口封堵。 “杨护卫,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到梁上做什么?”宋澈负手与贺秋一同踏入雅舍。 杨新强装镇定,解释道:“听消息说,杀害曹大人的凶手很可能早已埋伏于房梁上,我便想着梁上可能有他的脚印,独自来取证来了。” “既是取证,为何不掌灯?又为何拿着扫帚啊?” “今夜月光明亮,需不着掌灯,我拿扫帚是清理蛛网来着,”杨新假意挥了挥扫帚,陪笑道:“你瞧,这房梁久未打扫,到处都是蛛网……” 宋澈冷冷一笑,“那你瞧见房梁上的脚印了么?” 借着火光,房梁干干净净,哪里有脚印?可若是梁上无灰,岂不是正应了他清扫的事实?杨新眼睛一转,指着一处道:“有!有!好大一个脚印,这定是凶手留下的!” “杨新!”许晓大呵道:“你这蠢货,中了宋姑爷‘无中生有’之计,房梁上半夜我便查看过,凶手早已抹去灰尘,你所听到的消息,是宋姑爷故意放出来引你下套的!” 杨新见事情败露,纵身一跃,企图破窗而逃,然仅在他下降过程中,许晓凌空一脚,将他从空中拦截,一个锁喉将其摁在了桌上! “唰唰唰!”几把白刃瞬间便架在了他脖颈上。 “杨新,你身为转运使贴身侍卫,不司职护主,却谋杀于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何狡辩!”贺秋呵道。 杨新大声喊冤:“大人冤枉啊!曹大人死时,小人正在赌坊中玩乐,您是明察过的,我怎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宋澈蹲在杨新跟前,说道:“人的确不是你杀的,但你必定是帮凶。你故意回来,虚则取银两,实则打开窗户,你身为侍卫长,熟悉护卫的轮班规则,知道交替时人手不足,有可乘之机……杀人凶手便是你放进屋中的。” 杨新头冒虚汗,嘴却不软:“你又没亲眼瞧见,凭什么说我是帮凶?我杨新虽不是什么高官,却也是食皇粮的八品都卫,你这奸商,胡编乱造,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杨护卫,你既在京州当差,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官场里的那些事儿——曹大人的死总要有个人来负责,你身为侍卫长,没能保护主子,失职之罪是其一,你作为帮凶,砍头再所难免,而你若成为了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全家老小,三族尽灭,” 宋澈缓缓起身,冷冷盯着杨新,“我若是你,绝不背这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黑锅。” 贺秋这时又添了一句:“我却觉得他最合适不过,如此一来,本官也无需花精力去追捕真正的凶手了。” 杨新汗如雨下,权衡了片刻,颔首伏法:“是卑职开的窗,放的人……” “凶手何在!他是谁!为何要杀转运使!你从实招来,本官可保你全家老小不遭牵连!”贺秋瞪目呵斥,一连三问。 “他是——” “嗖!” 不等杨新开口吐露,突然,一记飞镖自窗外射入,瞬息间刺入杨新咽喉! 杨新口呕鲜血,支吾着说不出话。 “保护大人与宋姑爷!” “还保护个屁,还不快去缉凶!” 留两个侍卫守候,许晓带着其余侍卫冲出雅舍。 贺秋揪住杨新衣领,大声呵问:“他是谁!你快快讲来!” 杨新咽喉已破,哪里又还说得出话?一口鲜血啐出,瞪眼暴毙! “呯呯嘭嘭……”后院一阵激烈兵刃相交。 宋澈凭窗瞧去,见个手持双剑的黑衣人,正与许晓等衙役缠斗,兵器碰撞的火花,在夜中四溢飞溅! 那贼武艺好高,以一人之力,抵挡近三十名差役竟不落下风,他边打边退,游刃有余,待退至院墙边,一记横扫千军—— “唰!” 肉眼可见一道气流,将前排差役兵器瞬间崩断! 剑气! 妈卖批也!这个武侠世界,越来越看不懂了!宋澈心里暗骂了省,拔出转轮火枪,瞄准欲翻院墙逃离的贼人。 “啪!啪!啪……” 一连开了六枪,在贼人下落之际,击中了其右肩。 “快追!” 许晓带着几个好手翻出院墙去追,可见那贼人,捂着肩膀,在各房屋顶上蹿下跳,以许晓等人的轻功,压根儿便跟不上。 不出意外。 小半个时辰后,许晓失落而归。 “请大人恕罪,那人武艺太高,我等……未能追上,让他给逃了。” “三十个人,摁不住一人,苏州府养你们何用!” 贺秋大声撒气,众衙役与护卫只得低头挨骂。 “许大人息怒,凶手确实武艺高强,否则也不敢当着我们的面杀人,但他已中了我一枪,即便失不了性命,短时间内也无法痊愈。” 宋澈又冲众衙役道: “为今之计,当封锁城门与码头,严查任何出城者,他身高近八尺,双手使剑,必有老茧,这些都可作为筛选; 官府可发布悬赏,将体貌特征公之于众,叫他无处藏身; 他右肩中枪,有血迹遗留,可将之血迹收集,以猎犬嗅之,在城中展开搜捕……天罗地网同下,他无处可逃!” 第一百二十八章商行洛阳 纸是包不住火的,苏州府如此大阵仗,京官之死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听到这个消息,老丈人当天便没下得了床,躺在床上要死要活: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失了岁币生意是小,得罪朝廷是大,万一曹大人之死牵连到了沈家,咱们可就完了!” 丈母娘候在床边哭哭啼啼,“早与你说过了,没有金刚钻便别揽瓷器活儿,你老想着吃口皇粮,这下倒好,皇粮是煮好了,可送到嘴边却是馊的,咱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爹娘,你们莫要着急,这转运使死了,岁币生意又没黄,不过延期些日子罢了。”沈文君出声安慰。 “女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奉皇帝旨意的京官儿说杀便杀,明显是有人不想促成这笔生意,其背后势力滔天呐,咱沈家这回算是栽在这上面了。”老丈人越说越急,“咳咳咳……”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沈文君咬着嘴唇,目光楚楚望着宋澈:“夫君……” 宋澈挤了个微笑,柔声安慰道:“有我在,别害怕。” “姑爷,苏州府来了小吏,说是贺大人召见。”家仆在门外禀告。 宋澈去之。 苏州府邸。 贺秋一身便装,在花园中闲情信步,瞧不出半点慌张模样。 不慌张便对了,说明事情一切皆在掌控中。 “火烧眉毛了,贺大人还有心思赏花?”宋澈带着沉重的心情步入花园。 贺秋以折扇,调戏着花朵儿,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眉毛烧了总是会长出来的。” 宋澈沉声道:“脑袋掉了可就长不出来了。” 贺秋说道:“我朝廷里有人,你朝廷里也有人,岁币又未曾丢失,不过死了个转运使,掉不了脑袋。” 宋澈轻叹一口气:“你还是有话直说得好。” “方才朝廷里来人了,说皇帝听到转运使遇刺,龙颜大怒,下令苏州府在七日之内将凶手揪出,并在一个月之内将岁币运至洛京,”贺秋转身望着宋澈:“这两件事办不好,才是真正掉脑袋的事。” 宋澈眉头紧皱,正如老丈人说的那样,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不希望促成此次交易,将岁币运往洛阳,用屁股想都知道会很艰难。 贺秋又道:“揪出凶手不难,毕竟天高皇帝远,将杨新抓去顶罪,再打点一番,转运使之死便也过去了——但在规定期限内将岁币运往洛京,这件事便很难,所以我才将你叫了过来,商议转运之策。” 宋澈眯了眯眼睛,“似乎皇帝的旨意是叫苏州府办这事,我沈家只是个老老实实的供应商,有何干系?” “可别,可别……宋姑爷可别将关系撇得那么清,”贺秋轻哼,“你也说过,如今咱们是同一条船上之人,我若是翻船,你也会被拉下水,更何况岁币一日不能交付至洛京,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他淡淡一笑,望向宋澈:“现在,宋姑爷可有什么好的转运计策了么?请畅所欲言,能办的我绝不推辞。” 宋澈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这次,由我亲自行商。” 贺秋说道:“苏州乃至两浙,我都可保你无恙,可若是超出我能力范围,帮不了你。” 宋澈说道:“那是自然,因此,决不能单压一路。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贺秋好奇:“又是如何谋略?” 宋澈说道:“从苏州到洛阳,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走陆路,二是走水路——我们可置办两批货物,一批为真,一批为假,真的走水路,假的则由亲自走陆路; 假的这批货,要大张旗鼓,真的这批货,要悄然而行。以假乱真,以虚掩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必定能瞒天过海。” 贺秋笑道:“看来宋姑爷真的不想失去这笔生意。” 宋澈一直都很反感与朝廷扯上关系,无奈岁币是沈家一直所期盼,才不得不揽下,如今是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咬着牙,含着泪,挺着险,干到底。 “我只是想保护我家人的安危。” “随我入书房,你我煮茶详谈大计。” …… 想要计划周密,陆路便必须吸引火力。 宋澈早已未雨绸缪。 走陆路,从苏州出发,途经淮南路扬州边界,再从庐州经过,北上寿州至京西路,全程近两千里,跋山涉水,满打满算,一日须行进百里才能按时交差。 走水路,从邗沟转通济渠,全程也要两千余里,逆水行船,需纤夫拉扯,但事在人为,多花些银子,雇佣纤夫昼夜发力,速度也不会比陆路慢。 总之,陆路是为水路掩护,一旦水路安全交货,陆路舍弃也无妨。 陆路由宋澈亲自运送,水路也必须找个老手——陈仁才,先前飞云帮作乱时,他便照常水运出货,走商经验毋庸置疑,水路转运的活儿非他莫属。 陈仁才是贺秋表弟,宋澈生意做不成,他家尾款也别想拿到,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之人。 “事不宜迟,回去之后,我便叫人将岁币,分批次先运往陈氏,晚上再由陈氏转运至码头上船;而后,我要你拨两百官兵,二十名衙役,请十名经验丰富的镖师,明日一早随我大张旗鼓地出城。” “没问题。” “再者,你要多写几份度牒,行商路线所经过的所有县城、州城都得照应到。” “没问题。” “还有,我打伤了那杀人凶手,保不齐他会报复我家,在我离开的这几个月里,你要好好保护我的家人。” “没问题。” “最后,此次转运的所有费用,包括沿途打点,全都由你苏州府报销。” “哼,真是个奸商……却也没问题。” “宋澈告辞!” …… 离开苏州府,回到云水坊,宋澈便开始着手明日行商的事宜。 真正的岁币按照计划,分批次悄悄运往了城西。假的岁币,以粗布裹稻草作为内芯,再在表面覆盖一层真布,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假乱真,还能让长途的马儿省下不少力气。 三十万匹锦布,足足装了五十车,一直忙活到四更天,宋澈才回到沈府,但并不得歇息,他将火药,火枪,炸药,药品,电棍,手机,充电宝,等所有可能用得上的全都装点。 顺便,还写了一封休书。 此次去洛阳,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不知归期。若计划赶不上变化,真惹了什么对付不了的势力,断绝与沈文君的关系,也可使得沈家不遭受牵连。 做完这一切,已将近五更天。 宋澈回了卧房,偷偷钻进被窝,沈文君也习惯性缩入他怀中,他就这么抱着妻子,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计划秋季行商,如今却提前了一个多月。 温柔乡再不舍,也该动身启程了。 宋澈轻轻下床,将休书塞入枕下,慢步便出了卧房。 沈文君辗转了两下,摸出床下的信封,仅瞥了一眼,便忍不住泪湿眼眶,她急忙跳下床,连鞋袜也未穿,追上了刚出远门的宋澈,奋不顾身般扑入他怀中,霎时间眼泪决堤,嚎啕大哭。 待哭够了才抽泣着昂头问:“你不要我了么?” 宋澈强忍着泪意,以微笑代之,刮了刮沈文君鼻子,替她擦拭眼泪:“我一个入赘的女婿,似乎也没资格不要你,这休书上只签了我的名字,你审时度势嘛。” 沈文君咬唇自责,“都怪我不好,盼什么岁币生意,到头来却害了自己的郎君……” “咱们是商人,哪里有钱赚便往哪里钻,有风险也很正常,胆子放大点,心放宽松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宋澈安慰着,轻轻推开了沈文君。 沈文君舍不得,却又留不了,只能踌躇着碎步,“那……那你何时能回来?” “待到细雪初落时,便是我归来之日。” 宋澈摆了摆手,一次也未回头,不是不念想,而是害怕成为永远。 …… 宋澈推着独轮车来到云水坊时,两百名官兵,二十名衙役,十名镖师均已准备就绪。 贺秋递过来两个包袱,一个是度牒,另一个则是沉甸甸的银子。宋澈随手掂了掂,少说也有千两分量,不禁感叹:“啧啧……苏州府这会可是下血本儿了。” 贺秋轻哼,“自上次捐款,苏州府早没钱了,这些银两是我私人赞助于你们的。” 宋澈欣然丢进独轮车,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水路货物可出发了?” “昨夜子时便已出发,是我贺家的商船,运河沿途的官道,我都有安插衙役装作行脚商旅跟随,万无一失,”贺秋话锋一转,难得放下傲气,悉心叮嘱道: “倒是你走的陆路,要万分小心,特别是入了京西,你莫要以为天子脚下很安全,它不比真刀真枪,往往是暗箭伤人; 装度牒的包袱中,有一只印着牡丹花的信封,你若实在遇到了困难,可想带着它去洛阳府,只要不是天大的篓子,都可以补得上。” “多谢贺大人提醒,但愿用不上那封信。” 宋澈颔首抱拳,不再多言,将独轮车搬上马车,唤一句:“启程。” 五十辆车,两百余人,浩浩荡荡,驶向城外。 第一百二十九章黑风岗 官队行大道,商旅无不恭敬让行,凡两浙辖区内沿途的亭、铺、驿,皆清空等候,并备好酒肉饭菜,让军士们吃饱喝足。 从苏州到扬州,近三百里路,只用了两天便走完。 夏季炎热,宋澈吩咐商队,四更起早,午时歇息,待熬过了下午几个时辰毒辣的太阳,再继续行商,直至二更天歇息。 第三日脚程,商队辞别了两浙最后一处驿站,正式进入淮南路界,往东走五十里便是扬州,但商队不过主城,只往西北走庐州,大约五百里,期间路过的所有县城,宋澈皆叫人事先送去了度牒,叫当地衙门扫清障碍,保证官道畅通无阻。 淮南路与两浙路仅一界之隔,却似两个人间。 先前宋澈到扬州参会时,也是走的这条路,路上流民远不及眼前这般多。 自苏州募兵屯田后,两浙其它州府纷纷效仿,因此本路流民安置得十分妥善。 但流民谓之为“流”,便是流动性大,若源源不断涌入两浙,再好的政策也无济于事。 各路之间,便设下了关口,防止流民乱窜。两浙这边山清水秀,官道大通,而反观淮南,遍地褴褛,哀嚎连连。 淮南东北沿海,倭祸最为严重,处于西南的扬州首府,倒是有片刻安宁,不过据苏州的流民传道,扬州经略贪赃枉法,昏庸无能,兴许太平不了多久。 上次扬州商会,在江边遇匪,宋澈便感叹这座城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眼下观望流民凄惨,果真如此。 淮南,据说高琛便到了此路,宁叶红也在这里,就是不知……却但愿,能有个好结果吧。 “滚开滚开!要死都给我死远点儿,莫要拦了皇家商队!” 扬州官兵拿着棍棒,走在商队前,轰打着跪在路中央求食的难民。 宋澈想伸出援手,可若是将银子给了官兵,十有八九会中饱私囊,若是购些粮米来救济,又太荒废时间。 只得闭上眼睛,祈求快些走过这段苦难之路。 往西北再走一日,道路便不再那么宽敞,时而坑洼颠簸,驿站距离也不再那么准确,但好在近几日未曾下雨,沿途也有不少村庄,若是荒无人烟的地段,总会叫人心惶惶。 宋澈坐在马车上,举着望远镜,沿途不敢有一丝松懈,他知道麻烦总会来,却恰恰是这份身在明处的未知感,叫他心神不宁。 第五日,大清早的便已是红日高升,高温酷暑,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未抵正午,太阳便彰显了毒辣,靠得大地热气蒸腾,晒得众人大汗淋漓。 再瞧前方,丘陵山岗跌宕起伏,危机四伏。 “宋姑爷。” 一个腰别金刀,敞胸露乳的大汉摸着汗水走至车前,乃是顺丰镖局的头号镖头刘威。 刘彪指着前方山岗道:“姑爷,再往前走十里便是黑风岗了,走西口的镖师都知道,此地即便是太平盛世,也常有拦路抢劫的歹人出没啊。” 宋澈眉头一皱,问道:“可能绕行?” 刘彪说道:“可以是可以,但山岗崎岖蜿蜒,真要绕过去恐怕得多耽搁一日行程。” 天气如此炎热,四下里光秃秃的,又没个村店驿站,再绕远路恐怕好多人都会中暑。 “那黑风岗上,可有什么匪帮之类盘踞?”宋澈又问。 刘彪摇了摇头,“这个我便不清楚了,自飞云帮拦路以来,咱镖局已有近一年没从这里过,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这里抢劫的都是些流氓散客,没听过有啥太昭著的货色。” “下一个驿站,距此地有多远?”宋澈问道。 刘彪说道:“过了这黑风岗,下去十二三里地,便是屯县了。” “好,那便抄近路从山岗过,叫兄弟们都精神点儿,多注意四周的情况。” “妥。” 很快,商队便脱离了大道,走山路上岗。山路不算陡峭,却十分绵长,光靠马匹拉不上去,往往还需要人力在后头推。 当上完坡时,众军士皆已汗湿了衣裳。 “快瞧!前面有片林子!” 一片绿意盎然的山林,如拨开云雾,众人好不惊喜。 “不可!”刘威呵道:“越是山林,越容易埋伏强盗,便越不能停留,大家再咬咬牙,过了这片黑风林便是下山路了。” “可是刘镖头,太阳如此毒辣,晒得我等都快冒烟儿了,若再不歇息,只怕大家伙儿都得中暑。” “是啊是啊,我的水也快喝光了。按照以往的行商计划,正午天是该歇息了。” 众人不乏抱怨。 刘威拿不定主意,只得再回来问宋澈:“姑爷您看……” 宋澈拧了拧衣襟上的汗水,这大热天儿的,铁铸的人都得化成汁水,往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若真叫多人中暑,只怕会更耽搁行程。 宋澈点点头,“便去林子里歇一程吧,待到太阳温和了些再走。” 众人拉着车,迅速钻入树林。 军士们卸下盔甲,靠坐在大树底下,补充水分啃食干粮。 宋澈挑了棵最高的大树爬上去,坐卧在枝头,一边啃着肉干儿,一边监视着林外。 许晓蹬着树干,踩着树枝,如爬行的壁虎,没两下便攀上了树顶,“我与兄弟们打探过四周,没发现有藏人的痕迹,这林子别看长得茂盛,实则旱得很,偶有几口水潭,也不能喝。” 宋澈说道:“咱们有两百多人,且都是军队配置,土匪每个七八百人,肯定不敢来抢劫。而倘若真有那么多人,一同行进肯定会有扬尘,这片山岗却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 “安静难道不好么?”许晓也靠着树干坐下,摸出肉干大饼啃食。 宋澈说道:“太过安静了,便容易叫人松懈,何况对于聪明人而言,武力抢夺是下策,智取才是上策。” 许晓却道:“强盗真有脑子,也不会干刀口上舔血,杀人越货的买卖了。” 宋澈笑而不语,那是你没遇到像“水泊梁山”那类好汉,蔡太师的生辰纲才值十万,而这批岁币却价值上百万。宋澈若要是土匪,绞尽脑汁都得给它劫了。 突然, 一支商队出现在望远镜中。 那商队还不小,前后七八辆车,有十七八个商人,皆身穿布衣,头戴草帽,一副农民打扮。 “有情况!”许晓也发现了商队,赶忙将大饼揣入怀中,“我去带人将他们赶走。”说罢便要下树。 宋澈却拉住了他,“先问清情况再做定夺,几十里路便只有这一条近道,也不能叫别人不走。” 二人下了树,带上刘彪等几十个保镖衙役,到上山口候着。 很快,那支商队便上了山,为首的是个糙须中年汉子,裹着厚厚的粗布围巾,大帽檐遮着脸,也看不清是何模样。 中年人刚瞧见山口的佩刀的宋澈等人,便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喊道:“娘啊,遇到歹人啦!” 却不等许晓解释,那中年汉子赶忙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啊,我等是王家村卖梨的老农,身上并无细软金银,还请好汉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咱家!” 衙役们相视大笑。 宋澈却皱着眉头。 先入为主,误认歹人,假装柔弱,叫人放下防备,此乃攻心之术。要么这帮人真是卖梨的农民,要么便是一群奸匪。 宋澈上前扶起中年汉子,指着许晓等衙役说道:“老乡,你的眼力怕是有问题吧?我这帮朋友官服上印了偌大一个‘差’字,你看不见么?” 中年汉子揉了揉眼睛,瞧清楚了才嘀咕道:“许是热汗蒙住了眼睛,原来不是匪徒而是官爷啊。” 宋澈先瞥了一眼梨民,各个都是壮年汉子,瞧起来还算人畜无害,随后走至装梨的驴车前,掀开麻布看了看,果真是一颗颗大青梨。 “老乡,你们这梨,要拉到哪儿去卖?”他又问。 中年汉子说道:“还能拉去哪儿,自然是去前边儿的县城呗,那里人多,十里八乡的果子都到那里去卖,柴米油盐也都得到那里去添置。” “你们是想打这片黑风林里过,还是想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宋澈又问。 中年汉子抹着汗水道:“我们刚爬了长坡,这太阳又毒得很,自然是要在林子里歇一歇了。” 许晓却一口驳回:“不行,黑风林驻的是皇家商队,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差爷,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偌大一片树林,给咱老百姓腾个地方遮遮阴,又有何难处?” “对啊,太阳如此毒辣,再走下去,咱们中暑了咋办?老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就是就是,你们各个佩刀持棒的,难道还怕我们不成?” “若是占得山林不让歇,那你们与土匪又有何区别!” 一通斥责,也是有理有据,许晓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得眼神征求宋澈。 宋澈淡然一笑,让开了道,“既然大家都是行商,自然该互相照顾,诸位老乡请便吧。” “还是这位老板仗义。” 中年汉子领着商队进入树林。 刘彪凑近宋澈身旁小声劝道:“姑爷,这帮农民的来历还不知真假,若是将他们放入树林,恐怕会有风险呐。” 宋澈只道:“放心,若他们有诈,逃不过我的眼睛。” 隐藏得再好的小鸡子,也会不经意露出黑脚的,这是铁律。 第一百三十章 将计就计 卖梨的众汉子,在林口挑了处阴凉地坐下,与皇家商队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 “哎呀,好在是带了一车梨,不然非得渴死在这路上。” 汉子们从驴车里取出青梨,一口咬下去,汁水爆满嘴。 天气本就炎热,甘甜可口的梨子,怎能不惹人馋? 些个水喝光了,忍不住口渴的军士,自发掏出铜钱,想上去购买。 刘威却将他们给拦着,并道:“行镖在外,喝水都要验过才行,这梨子不明不白,还是别去吃了。” 军士抱怨道:“刘镖头,你也太谨慎了吧?你瞧他们吃得那么欢,怎会有问题呢?” 卖梨的汉子听了风声,也不乐意了,“各位官爷,我这一个个大香梨都是刚从树上摘的,怎就被你说成不明不白了呢?” 又有汉子跟腔:“你不说这话,咱们还想拿几个来孝敬各位的,现在你们给多少钱,咱都不卖了,省得吃坏了肚子找咱们不是。” 刘威也不搭理闲言碎语,取下自己的水袋丢给眼前的军士:“各位兄弟,并不是不让你们吃梨,只是出门在外,当小心为妙,这批货若是有半点差池,咱们都别想活命……若是没水了的兄弟,找别人匀一些,待歇过了这一罡太阳,咱们便下山。” 众军士也不好再说,坐回原地,心情多少有些低落。 歇了大约刻把钟。 忽闻山坡上传来一阵吆喝: “酒嘞!清冽香甜的醪糟酒!” 不过一会儿,见两个带着草帽的汉子,推着一辆驴车走上山岗,车上装了四个大木桶,恰时刮过一阵凉风,将酒香飘满了整片林子,馋得众人直咽口水。 “站住!”刘威一马当先,上前拦下了驴车。 “好汉饶命!我家兄弟俩只靠卖些薄酒讨生,没有多余的钱财给您啊。”酒汉子连忙跪地讨饶。 刘威轻嗤了声,“老子长得就这么像土匪么?” “您不是土匪,您作何带着朴刀啊?”酒汉子疑惑。 “你他娘看清楚了,我是保镖的,前头是商队!”刘威呵着,将刀鞘搭上了酒汉子的肩膀:“我刘威走镖十余年,见过不少假扮商旅酒贩的土匪,在酒食中下蒙汗药,先麻翻再杀人越货!” “镖头,您说话可得讲良心啊,我张氏兄弟,在张家村头卖了近十年的酒,还从未被人当做是土匪哩!” “你若不是土匪,何故在这大热天,且偏偏我们经过时,推着酒来卖?”刘威质问。 “嘿!你这镖人好不讲理!”酒汉子直起身子,有了怒气,“你要担心这酒里有蒙汗药,你不买便是,何须借口叨叨?” “我砍了你——” “且慢。” 宋澈叫住了刘威,笑道:“俗话说得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刘镖头且莫要难为人家,让他们入林子来吧。” 刘威这才收刀让了道。 张氏兄弟推着驴车,正打算丛林口过,忽然,那帮卖梨的汉子叫住了他们,“喂,两位老乡,我们隔着老远便嗅到你家酒香,赶紧卖一桶与我们解解渴,消消暑啊。” 张大郎摆了摆手,“不卖!不卖!我这酒是要拉到县城里卖的!卖给路上的商人,免得将你们麻了!” 卖梨汉子却拦下了驴车,大声道:“老乡莫要误会,咱们是王家村卖梨的果农,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即便你这酒里有蒙汗药,咱们也不怕,反正不过几车梨,你要劫便劫去吧。” 张大郎犹豫了片刻,才道:“好吧,见你们如此诚心,又是乡亲父老,今日我便开个张,半贯钱即可。” 卖梨的汉子们快速凑够了钱,又拿出了些梨子送给张氏兄弟,两拨人便坐在树荫下,一边吃着香梨,一边畅饮美酒。 馋得一众军士,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军士们知道镖头不肯松口,三五个人便来到宋澈跟前,好生恳求道: “宋姑爷,并不是咱们嘴馋,是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您是万金之躯,坐马车倒轻松,可推车出力气却是咱们,这干力气活儿的,哪个不贪一口酒吃?” “是呀是呀,你瞧他们,吃了梨又喝了酒,哪儿有什么蒙汗药啊?” 还不止是他们,所有军士都馋巴巴望着酒桶,就连一旁的许晓也忍不住咽下好几回口水了。 宋澈一笑:“行,我看这酒也没什么大问题,且容我上去买了,分给大家喝。” 说罢,便与许晓走了过去,阐明了要买酒的意愿。 谁知那张大郎却一口拒绝:“不卖!不卖!我这酒里有蒙汗药,免得麻翻了你们!” 宋澈笑道:“老乡,方才不过是镖头话重了些,你看这样,我花二十两银子,将剩下的三桶酒,连着这驴车全买下了如何?” 张氏兄弟仍在犹豫。一旁的梨商却劝道:“一头驴才值多少钱,老乡,你赚大发啦,军爷们押送的是辎重,警惕性高些也能理解。” 张氏这才松了口,“罢了罢了,瞧你模样,还算是个客气人,便整车卖给你们了。” 宋澈取出三十两银子,交给了张氏兄弟,转身又问卖梨的汉子:“不知老乡,你们的梨子如何卖?我身后兄弟众多,当论车卖给我才是。” 卖梨的汉子说道:“瞧这位官人,是个爽快人,那咱们兄弟也不与你还价了,一车梨三贯钱。” “好,那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将这七车香梨连同驴车全卖给我如何?”宋澈说着,从袖中掏出两锭大元宝。 “这……官人要梨,买梨便可,为何连车也买了?”卖梨汉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宝,却是犹豫。 宋澈笑道:“这么多梨,捧着很累,连车一并买了,要省许多力气,我有的是银子。” “既然如此,那都卖给官人吧。”汉子从宋澈手中夺过银两。 “各位兄弟,快快来搬梨子!”宋澈招呼了一声,坐上装酒的驴车,慢悠悠地往山下赶去。 军士们赶忙过来分离,两百多人,啃一个,抱一个,揣两个,几车梨子很快便去了大半。 馋酒的军士,围上了宋澈,“宋姑爷,你赶车作甚呐,快将酒桶搬下来与我们吃啊。” 宋澈不但未停,反倒扬鞭赶驴,加快了一分速度,笑道:“诸位兄弟,待会儿便是下坡路了,马车载重过大,酒后驾车,非常危险,所以这酒我先赶到山岗下去,待你们下了山,再吃它解渴也不迟。” 下山省力,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反正酒已买了,众军士也没说什么,眼下太阳已阴了些,是该启程了。 军士们便各司其事,推着马车与香梨,快速跟上了牵头的宋澈。 卖梨与卖酒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宋澈偏头瞥了那几个汉子一眼,心中冷冷一笑,水浒与三国,他没看过十遍也有八遍了,雕虫小技岂敢班门弄斧? 将酒赶到山下,一是为了拉开距离,二是叫军士们“望梅止渴”加快脚步,而之所以将酒与梨子,连并驴车买下,也是为了反客为主,若他们真是乡里果农,货物清空卖光,自然该回家去,若他们跟了上来,那十有八九便是乔装打扮的土匪。 驴车轻便快捷,宋澈很快便拉开了商队一大截,许晓快步跟上了驴车,“宋兄,你说这酒究竟吃不吃得?” 宋澈笑道:“酒不正在身后么?你打一角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许晓说道:“我虽很想尝尝,可总觉得,你若是想让我们尝,也不必故意找借口将它拉到山下去了。” “这酒里,多半是有蒙汗药的,真吃了它,咱的货物八成就要丢了。” “啊?”许晓先惊呼,后疑惑:“可我方才见那群果农,吃得尚好也没倒,怎会有蒙汗药?” 宋澈说道:“这车上有四桶酒,他们只吃了其中一桶,有何敢断定其它三桶没被下药呢?” 许晓却道:“若是我吃,定要叫那卖酒的汉子先试一口,看他倒不倒。” “他可以将毒药装进瓢里,也可在桶内设置机关暗格,若换做是我,我有一百种方法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蒙汗药下进去,” 宋澈又道:“从那果农上山,我便瞧出了端倪,他们先故意假装羸弱,让咱们放松戒备,再当着面吃梨,激发咱们的渴望,随后又送来了酒,将刘镖头作踏板使那‘欲擒故纵’之计,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皆被他们占据,这帮人可谓是步步攻心啊。” “也索性有宋兄你在,不然咱真得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许晓眼神一狠,回瞪山岗:“既然宋兄已识破了他们的奸计,何不现在便上去将他们杀了?” 宋澈说道:“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们是歹徒,若杀错了,岂不是真害了十几条无辜人命? 我方才故意放下话,说这酒到了山脚下再吃,若他们真是土匪,定会下山来找我们; 再者,你要知道,咱们的货物有整整五十车,凭他们这些人肯定搬不走,因此我断定,这片黑风岗的某处,一定还藏着他们的同伙,指不定正在某处监视着咱们呢。” 许晓恍然,“原来如此……那待会儿咱们到了山脚下,假装被麻倒,再守株待兔,待土匪全盘托出,杀他个出其不意!” “许都头,不仅是一名武夫嘛。” “跟着宋兄干活儿,难得聪明一回咯。” “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 第一百三十一章杀匪 山脚下恰好有一凉亭,因是路人修来歇凉所用,亭外还栽种了一片竹林。 商队行进至竹林时,那七车梨子也被啃得差不多,甘甜解了口渴,军士们对酒也失了八成兴趣。 宋澈将酒全浇了竹子,并叮嘱军士们装醉,横七竖八躺在竹林里,身下押着兵器,伺机而动。 “若真有贼人来,待会儿听见我喊‘动手’二字,躺在林口与林尾的兄弟当迅速起身,堵住他们的去路,其他人随我一起,勿要手下留情,捅死几个算几个,懂了么?”许晓命令。 “明白!” “人命关天之事,可别真睡着了……现在,倒!” 两百四十余人,五十人在林口,五十人在林尾,其余人围着小亭东倒西歪,宋澈则假装昏倒在亭中。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 “歘歘歘……” 脚踩干枯竹叶,声音愈靠愈近。 宋澈眯开一条缝,见三两个人影,正蹑手蹑脚踏入竹林,其中三人正是那卖梨的中年汉子,与卖酒的张氏兄弟。 张大郎到林口,先搡了搡几名军士,唤了声:“官爷?官爷!” “别喊了,咱们的蒙汗药牛吃了都得倒上三五个时辰,更莫说是人了。”中年汉子说着,冲林外吹了声口哨。 脚步声突然杂乱,见四五十个持刀的布衣汉子,大步冲进竹林。 “大哥,真是丝绸啊,咱们这回可算是发达了!” “别光顾着高兴,这批货可是皇帝老儿的,得快些将它们转走!” “莫说皇帝老儿,便是天王老子的货,咱也照样收了!” 一干土匪冲入竹林,正当要搬货之时—— “动手!” 许晓一跃而起,一刀砍翻就近土匪。 所有军士一跃而起,杀那些个土匪出其不意! “不好,我们中计了!” “一群胆大包天的腌臜匪盗,连朝廷的生意都敢赚,给我杀!” 近五倍的兵力,胜算毫无悬念,没几回合砍杀,大半土匪倒在了血泊中,剩下一半纷纷弃械投降。 卖酒的,卖梨的,几个土匪头子,被押解到凉亭中,听候宋澈发落。 宋澈背靠凉椅,啃着香梨,“能想出这种计划,也算是有点儿脑子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做打家劫舍的土匪?” “你……你是如何识破我们妙计的!”卖梨的土匪头子,瞪着宋澈好不服气。 许晓一脚将匪首踹爬在地,“就你们这法子还敢自称妙计?早在你们伪装果农时,宋姑爷便将你们识破了,在此竹林中埋伏,不过是将计就计罢。” “官爷,是我们不自量力在您们面前耍聪明,如今货物未失,您们大发慈悲,绕我们一命吧!”张氏兄弟,磕头求饶。 “今日这批货物若是失了,不仅我们会死,便连整个大梁,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得陪葬!”宋澈扔去梨核,一把揪起张大郎的领口,质问道:“说!你们是谁!又是谁派你们来劫货的!?” 张大郎吓得哆嗦,直言道:“我们……我们不过是附近村乡里的一群乌合之众,听闻……听闻有笔大买会要从黑风岗上过,只要能劫了它,几辈子荣华富贵都有了,因此才动了歹念。” “瞧你们这模样,怎可能设出如此精密的布局,必然是有幕后主使,”宋澈用火枪顶着张大郎的脑袋:“快说!若有半点隐藏,我打爆你的头!” 张大郎颤声:“我们真不知道,他是个外乡人,从来没见过,他只告诉我们这里可以发财,计划也是他给我们安排的!” 张二郎替哥补充:他好似有扬州口音,年龄三十岁上下,留着小胡子,一瞧便似官人这般的富贵人家。” 扬州? 此地距扬州倒是不远。 扬州里谁会有动机来阻止这岁币生意呢? 此事若纠察下去,太耗费时间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将岁币压回洛阳,再被动也得忍着。 “若是普通的商队,抢劫未遂便罢了,可这是皇家货物,劫它,到哪儿都是死罪。”宋澈示意了许晓一眼,转身走出凉亭: “我去撒泡尿。” 宋澈绕着竹林转了一圈儿,回到凉亭时,五十三个土匪,全部已就地正法。 “老实说,我还从未一次性杀过这么多人。”许晓用抹布,不停地擦着刀上的血迹。 五十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竹林,热浪蒸腾着血腥味儿,叫人禁不住作呕。 “岁币一日不交付洛阳,咱们的脑袋便是悬着的,”宋澈背过身去,闭着眼睛,缓缓道:“将他们的脑袋都割下,串在刀枪上,大大方方走屯县。” “不……不是吧?”许晓与一众将士,皆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宋澈叹道:“对敌人残忍,便是对自己仁慈,此去洛阳还有一千里路,如今世道,凡是山岗绿林,便有歹人强盗,将煞气传得响亮些,必叫土匪闻风丧胆,今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你就不怕,他们的冤魂索命啊?”许晓问道。 宋澈耸了耸肩,“我撒尿去了,人又不是我杀的,要索命也是找你们。” “害……”许晓苦笑,“便依宋姑爷吩咐的办吧。” 军士割首串枪,浩浩荡荡朝屯县进发。 屯县不算小,有两三千户人家,商队如此骇人阵仗,走一路便吓一路,胆子小直接晕了过去。 “妈呀!地狱煞星进城啦!” 大街上是鸡飞狗跳,片刻间便没了人烟。 屯县县令姓李,花甲一老者,见了这一颗颗血淋漓的人头,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宋澈说明了这么做的缘由,李老县太爷才稍稍缓过气儿来,“若他们真意图劫取岁币,是该受那斩首刑罚,只是生人最忌‘死无全尸’,依我看还是将头颅从利刃取下,找到他们身躯并让皮匠缝合,给他们个全尸吧……” “身躯便在黑风岗下的竹林里,李大人应快些去,一来这天气热怕臭了,二来山岗有野狼,莫要遭吃了。” “阿弥陀佛,那是那是……” 当夜。 商队便在县城里住下。 次日四更,准时起床,县令还专门遣了二十名官差相送。 一路上,凡是商旅过客,皆纷纷避让,要是带着小孩儿的,都蒙着眼睛,叫他背过去,嘟嚷一句:“莫看,莫看,免得冲了煞气,会生病的。” 待衙役送出了屯县,到下一个地界时,早早便有另县官差等候。 岁币险些被劫,给所有地方官儿都敲响了警钟,皇家的生意,若在自己的辖区遭了闪失,乌纱不保是小,人头落地是大! 从扬州界出发,过江宁府及八个小县城,有官兵的出官兵,没官兵的出官差,一路精心护送,五百里路,行了四天五夜,总算抵达了庐州。 庐州属淮南西路,受寿春府管制,茶叶,美食,丝线,香料,棉花,象牙等都很出名,论繁华程度,首府寿州也不能及。 七月底,憋了近一个月的老天爷,终于忍不住撒尿了。 雨下得还不小,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在这场大雨浇下去,往后几日会凉快许多,但道路泥泞,会难走许多。 自苏州出发,至庐州已有八日,走了将近一半路程,按照这个速度,若不出意外,八月十五之前便能抵达洛阳。 丝绸十分珍贵,不能冒雨行商,商队暴晒了七日,时间又不打紧,歇到雨停未尝不可。 庐州有美景,刚到此地,宋澈还别有兴致,撑伞游玩。可一连下了两日,这淫雨还没有收敛的意思,心中不乏着急起来。 所有人都在驿站,等待着雨幕散去。 宋澈独倚高楼窗台,不觉间,心中颇有伤感,究竟是去国怀乡,还是思念家亲,他也不知这份情愫。 一盼前途明朗,顺利抵达洛阳。 二盼使命完成,早日回家团聚。 三盼朗朗乾坤,天下得开太平。 “这雨,也不知下到何时,难道咱们就在庐州等雨停么?”这已是许晓今日来问的第三道了。 宋澈轻叹:“掉脑袋的事,自然不能等了,都头去城中购些油纸与蓑草,油纸打底,蓑草覆之,这样也不会叫人看出破绽,明日不论是否有雨,咱们都得出发。” 许晓告退离去。 片刻后,驿站外突然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他见宋澈倚窗,先请礼问了一句: “敢问您可是宋姑爷?” 宋澈眯了眯眼睛,却未答是,而是问:“请问你有何事故?” 管家说道:“我是城北李家的管事,我家老爷李通,是这庐州城中有名的茶商,听闻宋姑爷乃沈家女婿,我家老爷与姑爷岳父交情颇深,且上半年扬州商会也曾同席,今宋姑爷行商途径庐州,老爷特差我来驿站相请,以好尽地主之谊,友人之道。” 扬州商会那几席,宋澈并未多留意,不过既与老丈人交好,他这个晚辈若是不去未免失了礼数。 宋澈答应了管家,到库房里抽了两匹丝绸,当作登门之礼,随后便出了驿站,随同管家上车,往城北驶去。 到了李家,进了膳厅,李通父子设下酒宴,看似早已等候多时。 “宋贤侄啊,自上次扬州一别,已有四五个月未见了吧?快快入座!” 李家父子俩,左右相伴,引宋澈入座。 宋澈受宠若惊,他与这父子俩完全没有交集,头一回吃饭,热情得未免有些过头了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李氏阴谋 “若非宋贤侄胆识过人,截江拦匪,我父子俩只怕早已沉尸江河了……来,今夜定要多饮几杯!” “李叔伯,我明日还要起程行商,不能饮酒过量,我还是多吃菜吧。” “哎,宋兄哪里的话,你难得来一次庐州,多饮几杯又有何妨?若是醉了,便在家里住下。” “是啊宋贤侄,听闻沈家独揽了此次岁币生意,财富,家业,名誉,都领衔于江南各商,如此大喜之事,应该多饮,来来来,叔伯再敬你一杯!” 李家父子满口冠冕堂皇,马屁乱拍,敬酒也是一杯接一杯,没打算让宋澈放下酒杯。 宋澈看破不说破,来一杯便喝一杯,反正这酒度数低,几斤下去他也醉不了,且看这对父子有何猫腻。 “爹,光是饮酒难免乏味,不如将灵容请来,为宋兄唱一段儿,助助兴也好啊。”儿子李柳突然提议。 “哎呀,我怎将她给忘了,”李通一拍脑壳,吩咐一旁候着的仆人,“快去将灵容姑娘请来,为贤侄唱曲侍酒。” 仆人应声退下,少时便领着个身穿花缎,怀抱琵琶的女子步入膳厅,她生得花容月貌,风姿暗藏眉骨,双眼泛滥秋波,叫人看上一眼便新生怜爱。 “贱妾参见老爷,公子,宋姑爷。”灵容欠了欠身,颔首间朝宋澈抛了个媚眼儿。 “宋贤侄,这位乃是庐州名妓灵容姑娘,年芳二十,一手好琵琶,一腔好歌喉,当时名动整个庐州呀,老夫一掷千金才将她赎回府上,平时做个闲情弄乐的侍女,”李通一番介绍后,又指着宋澈道:“灵容啊,这位可是苏州首富,沈家宋姑爷,你快快献首曲子,为姑爷助兴。” 灵容便坐在一旁,犹抱琵琶半遮面,长得漂亮,弹得动听,唱得动人。 “外面下着大雨,屋内饮着美酒,又听佳人弄月,实在令人高兴……好,今夜便陪李叔伯与李兄一醉方休!” 宋澈主动倒酒请饮。 记得那时,在苏州搞加盟,他曾一人对饮十几个酒鬼也不落下风,眼前区区两人,岂能将他灌醉? 听了三首曲子,饮了三壶酒,全然没有醉意,而后那歌妓又跑来陪酒,宋澈再喝了两壶,才稍稍觉得有些熏醉。 再看李家父子,二人均已面红耳赤,满眼朦胧醉态。 宋澈见时机差不多,大喊一声:“今日真是高兴呐——” “啪!”一头倒在桌上,假意昏睡过去。 “宋姑爷?宋姑爷?”歌妓搡了搡宋澈,连唤了几声,见喊不醒才冲李氏父子点了点头。 “来人,扶宋姑爷回客房休息。”李通招呼着,又冲歌妓使了个眼色,口头却道:“灵容,宋姑爷明日还有行程,稍后你去煮一碗醒酒汤送到他房间里去。” “奴家遵命。” …… 宋澈被抬至客房,仆人离去时,故意不将大门关实。 隔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听人喊了一声:“宋姑爷,奴家来为你送醒酒汤了。” 宋澈故作不应。 灵容悄悄推开门,轻声慢步走至床边,掌一盏小灯,坐在了宋澈床边,叹了一句:“好一个俊俏公子,可惜惹错了人。” 说罢,她便开始宽衣解带,故意袒胸露背,拔去发钗,弄乱发髻,一个饿虎扑食,摔进宋澈怀抱,拉过宋澈的手,扶住自己的腰,一边故作挣扎,一边大喊: “宋姑爷!你住手!不要……住手!” “来人呐!救命呐!非礼呀!” 宋澈猛然惊醒,一把将她推下床去,刚想着下床,李柳带着七八个家丁破门而入,大骂道: “宋澈!你好不要脸!我们好吃好喝款待你,你却见色起意,意图侮辱我爹侍妾!” 宋澈扫了眼屋中几人,看样子是早有准备,跑是跑不掉了,索性便认:“哎呀,李兄,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老婆便是我老婆,你爹的老婆也是我老婆,玩玩而已,大不了给钱咯。” 灵容裹着衣襟,啼哭道:“奴家本是苦命女,好不容易脱了贱籍从良,今夜又遭人毁了清白,这可叫我怎么活啊!” “宋澈!你这狠心的白眼儿狼,毁了人家的清白,还敢在此口出狂言!”李柳指着宋澈骂道:“来人,将此狂徒绑了,送去府衙见官!” 家仆就要上前捆绑宋澈。 “滚开!”宋澈跳下床,呵退一众家仆,“宋某一身清白,需不着捆绑,我自会跟你去见官!” “哼,谅你也不敢跑!” 李柳便领着一众家仆,连夜将宋澈押到了庐州府。 李家是庐州富商,自然与州令有关系,当宋澈被带上公堂时,州令与捕快均已到齐。 “啪!” 惊堂木一响,威武肃静威仪。 “叫本官连夜升堂,是为何啊?” 庐州府尹姓朱名椿,生得白胖油腻,一脸贪官相。 “大人,这个宋澈好生嚣张可恶啊……”李柳将抹黑宋澈的话,添油加醋与朱椿讲了一遍。 歌妓灵容再加一把火,哭诉道:“民女本好意给他端去醒酒汤,谁料还未放下,他便一把将民女掳上床,撕烂了民女的衣裳,做那禽兽之事……大人,您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啪!”惊堂又是一响,朱椿瞪眼呵斥:“宋澈,人家好心待你,你却有悖人伦,干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汝可认罪!” 宋澈站得笔直如松,冷声反问:“大人,我若喊冤,你是不是便要大刑伺候,将我屈打成招?” “大人,你瞧他好生嚣张,面对明镜高悬,却站着不跪,显然是在藐视公堂啊!”李柳再告一状。 “我宋澈,不跪天,不跪地,不跪仙灵,不祭鬼神,只跪生我养我之父母,”宋澈藐视了一眼李柳,骂道:“哪像你们这些软骨头的东西?” 李柳气得直咬牙,只能求助高堂:“大人您瞧这厮,目无王法,太嚣张了!” “好一个硬骨头!本官今夜便叫你屁股开花……来啊,杖刑伺候,打到他哭骨头发软为止!” 高堂令下,衙役要打。 “且慢!”宋澈喊道:“朱大人,我可是押运岁币的皇商,你将我打伤,延误了货期,就不怕乌纱不保?” 确实有这么一说,朱椿也犹豫了。 李柳赶忙道:“大人,勿要被他唬住了,此人无官无职,又没接到圣旨,只因转运使在苏州被刺杀,他才临时接任行商,他一个庶民,奸污民女,藐视公堂,又有何打不得?” “李公子说得在理,一介下贱商贾,差点儿让你骗住了本官,来啊……继续用刑——” “再慢!”宋澈又是一声呵。 “大人,你瞧这厮,好不得了,让您慢便慢,这究竟是他的公堂还是您的呀!”李柳不时添油加醋。 “给我用刑!” “哈哈哈……”宋澈仰头大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大人要对我用刑,且先看了这封信再说吧。” “你一个奸商,能有何书信?”朱椿虽是说如此,却紧盯着信封。 宋澈两手一摊,“你既不愿看,那你便打吧。” 衙役搬来老虎凳,便要将宋澈摁下,朱椿一想不妥,连忙叫住:“慢着,暂且容他,将书信呈上来我一观。” 衙役取了书信,专递给了朱椿。 朱椿一字一句,往信封下看,口中不禁念叨:“平安家信,儿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贺玄章亲启……贺玄章,贺玄章……贺……贺大人!” 朱椿一惊,赶紧将信摁下,咽了咽口水,望着宋澈,明显语气缓和了不少:“这封信,是从何来?” 这封信是贺秋写的,老实说,宋澈最先瞧见信封上的字样也惊得不轻,后来问了许晓才知道,贺玄章乃是河南洛阳府尹,贺秋的亲爹。 洛阳府尹可不得了,虽说品级不如高琛,实权却极其巨大,好比开封府的包青天,哪怕皇亲国戚犯了罪,一样也能给他铡了。 难怪当时贺秋会说出“只要不捅出天大的篓子,这封信都能帮到你”这种豪言,官二代的确有资格。 “朱大人,你真想知道,这封信从何而来,又要送往何处?”宋澈刻意提高音量问。 朱椿一愣,当即拾起信封,亲自走至堂下,亲手塞进宋澈手里,陪笑道:“宋姑爷,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多多担待。” “哎,”宋澈后退一步,“朱大人切莫这么说,眼下我可是犯人,你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叫旁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官商勾结呢。” “那不能,那不能,宋姑爷乃是正人君子,怎可能干出这等龌龊之事,依我看,多半是李家父子与这淫妇设计陷害于你。” 朱椿转眼冲李柳与歌妓一瞪,呵道:“大胆李柳,淫妇,竟敢诬陷宋姑爷,来人呐,各自脊杖五十,押入地牢收监!”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都是李氏父子唆使我这么做的!” “朱椿,你收了我三百两银子,你若敢打我,我定到寿春府告你行贿之罪!” “呵?还敢公堂污蔑本官!将李柳再加杖三十,给我重重地打!” 第一百三十三章大人物 雨夜二更时,宋澈回到驿站。 许晓与一众军士,急得如热锅蚂蚁。 “你为何出去也不打声招呼啊?咱们此次行商,又无权贵作伴,我们差些都要带着家伙事儿去府衙要人了!” 许晓忍不住抱怨。 宋澈于客厅坐下,悠然喝着凉茶,笑道:“今夜甚是有趣,喝了酒,吃了饭,听了曲儿,入了府衙,惩了坏人。” 许晓却问道:“你与那李氏父子究竟有何仇怨,他们为何要设局害你?” 宋澈摇了摇头,“此事我也疑惑,不过我相信很快便会有人来替我解惑。” 他与李家从未有过交情,李氏父子会陷害于他,必然是听了谁的指示。 话音刚落,门外有军士来报: “宋姑爷,驿站外有一老汉求见,看似十分焦急。” 宋澈嘴角微微一翘,轻吐道:“请。” 片刻。 李通被两个家仆,搀扶着走进客厅,瞧他脸颊泛红,酒醉还未消去。 “贤侄啊!” 李通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澈脚下,哭声哀求:“都怪你义兄嫉贤妒能,才使出这阴招坑害于你,你看在叔伯与你岳父的交情上,就绕过他这一回吧!” 宋澈抿着茶杯,轻声道:“我又不是官儿,我岂能决定饶他与否?” “我先前去府衙找过朱大人,可朱大人说……说此事若得不到贤侄你的谅解,他绝不放人。”李通说着,与身旁仆人使了个眼色。 仆人解下一个包袱,“哗啦”搭在桌上,听声音分量怕是不少。 “贤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开个金口,饶了你义兄,他吃了八十脊杖,半条命都没啦……我李家仅他这一个独子,若是断了香火,可叫我叔伯我怎么活啊。” 李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老惨了。 宋澈将李通从地上扶起,“叔伯,既然你都来求我了,那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我,是谁在幕后指示你们坑害我的?” 李通神色一顿,低声道:“确实是你义兄他心胸狭隘,嫉妒你沈家得了岁币生意,才……才出此龌龊手段的。” “那就叫你李家独苗死在狱中吧,”宋澈轻哼,搡开李通,大袖一甩:“送客!” 许晓拎着李通便要出门,李通大喊道:“是杨家!是杨家叫我们干的!” 宋澈眉头一皱,先与许晓使了个眼色,许晓会意,带着军士离开客厅,并掩上了大门。 宋澈这才问:“可是扬州的那个杨家?” 李通连连点头:“正是他们。” 宋澈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与杨家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差使你们来陷害我?” “这个我属实不知啊,”李通苦涩道“杨家在淮南两路只手遮天,贤侄你也知道,我李家也是茶商,处处受限于杨家,若是不听他们的话,咱家的生意便没法儿做了。” 人卡人,卡死人。 宋澈也无心再与之计较,“你回去吧,稍后我会派人去府衙里为令公子说情的。” “多谢贤侄了”李通拜谢,却犹豫着,“贤侄仁义大度,叔伯有些话,呃……兴许能为你解惑。” “是如何?” “贤侄当知,往年进贡的岁币,除了丝绸,珠宝,钱银之外,还有茶,瓷器,盐,铁等,而此次岁币,仅有丝绸与珍珠,且由你沈家独享,这……呵呵呵,贤侄这么聪明,当是懂我言外之意的。” 一人吃肉,不给喝汤,怎不招人嫉妒? 恰恰那杨家,是江南著名茶商,本该分得一杯羹,却吃了个闭门羹,难怪心里不平衡。 宋澈内心暗叹,这事的确有欠考虑,沈家是一口吃成了大胖子,可其他人却被饿成了皮包骨。 “还有啊,跟朝廷做生意,也得讲究门道,往俗了说,你赚十万两,便得拿出一些来孝敬上边儿的人,至于上边儿有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这就得看生意大小了,像岁币这类动辄上百万的大生意……呃,不能说了,不能说了,贤侄自行去理解吧,老身告退了。” 李通识趣止声,快步离开了驿站。 “唉……” 宋澈长叹一口气,越发后悔贪这笔生意。可如今货都已上了船,岂有退却之理? 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 …… 次日,雨势渐小。 商队如期出发。 朱椿是个干实事儿之人,知道雨后道路泥泞湿滑,专门安排了三百劳役,赶在商队前头,有坑补坑,有洼填洼,行走起来倒也顺畅。 从庐州北上,走三百里便是淮南西路首府的寿春府。 行商十二日,雨过天晴,气温颐和,少了避暑歇息的时间,商队速度也快了几分。 第十三日上午,顺利抵达寿州。 从寿州到西京洛阳,大约八百里路,按一日百里行进,二十一日便可交货,时间尚且可观。 水路运输的“真货”,要比陆路畅通得多,前日飞鸽来报,商船已过了邗沟,转入通济渠,照这个行船速度,兴许比陆路还要快些抵达洛阳。 行商从寿州过,本可进城歇一歇,但考虑到夜长梦多,宋澈只叫人补了些水食,便又继续匆忙赶路。 可正当商队要过州界时,一支三百来人的军队却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见一个身穿银甲的中年将领,骑着马沿商队叫喊:“我乃寿春府兵马副尉王治,不知商队由哪位大人负责转运,速速到阵前相见!” 商队里只有两个管军士的百夫长,以及许晓这个都头,都不能算作朝廷命官,先前曹恬麾下的那几个护卫,宋澈生怕会有像杨新这类耳目,便没有唤他们一起。 宋澈昨日便将度牒送到了寿春府,为何今日要派兵来拦? 宋澈虽不是转运使,却是整个商队的主心骨,眼下也只有他去问个究竟。 路口处,三四百官兵整齐队列,个个身着战甲,精神抖擞,刀枪磨得雪白发亮,这是要去打仗? 再瞧队列中,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外围着十二个身骑大马,头戴幂篱的女剑侍。 特别是那为首的剑侍,一身白衣胜雪,白马如霜,左鞍挂着银鞭,右鞍别着宝剑,单手握着缰绳,微风吹起幂篱,粉颈柔唇一现,尽显飒爽英姿。 宋澈硬着头皮,来到阵前,与先前那通报的银甲将领行了个礼:“在下宋澈,姑且算是这只商队的转运使者,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王治狐疑着宋澈:“姑且是何意?” 宋澈只能道:“这批货是我沈家卖的,我是沈家的女婿,所以——” “你是没听懂话么?我是让当官儿的来,不是叫你个商人。” 不等宋澈说话,王治一语打断。 宋澈无奈:“我们这只队伍里没有官员,若将军真要找有职称者,倒是有两个卒长,一名都头,一名镖头。” “嘿!真是奇了个怪了,瞧你们这阵仗,也有个两三百人,即便没有将领,也该有个小吏才对,否则叫谁来督导指挥?” “商队上下,大小适宜,皆有我负责。” “你?”王治毫不掩饰贬意,“你一个商人,何德何能?” 宋澈心里不快乐了,他娘的,拦人家的路还逼逼叨叨,他欲开口斥驳,这时,那马车内却传来个富有磁性的女声: “王将军,天气热了,快些赶到驿站歇息吧。” 这声音一听便是个熟女贵妇,且长得肯定很好看。 “罢了,就算你是吧,”王治指了指马车,冲宋澈道:“瞧见了没?这里头坐着的可是大人物,昨日寿春府的韩大人见了你们送来的度牒,知晓你们要去西京,恰恰与咱们顺路,一起走,懂了么?” 宋澈不由瞥了一眼马车,心里暗道:究竟是何大人物,需要五六百人护送? 当然,队伍越壮大,保障便越大,若是有人结伴同行,何乐而不为? 宋澈点头答应。 “好,我领寿州军在前开路,让夫人车马居中,你的商队殿后,待安全出了淮南路,颍昌府自会派人来接应。” “将军先请。” 五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宋澈领商队垫后,用望远镜悄悄打量着马车——烈日炎炎,车窗敞开通风,偶尔可见车内坐着个少妇,年龄三十岁上下,长相端庄褒美,气质雍容华贵,非王公贵族所不能有。 除少妇外,车内还有个小女孩儿,四五岁年纪,如画儿里的童子,长得白白嫩嫩,乖巧敏秀,她时不时便会趴上车窗,用小手扑蝶,举止间可爱极了。 宋澈其实是喜欢女儿的,丈母娘欢喜的却是儿子。 正当宋澈瞧得有趣时,忽然“啪”一声,一颗石子儿,不偏不倚打在了他发冠上! 宋澈足足愣了五秒,才敢摸摸头,好在只是打掉了发冠,这要是稍稍往下挪那么办公分,即便脑袋不开花,也得头破血流。 他咽了咽口水,以望远镜寻着弹道望去——见那个为首的白衣女剑士,抬手动作还未放下,她指着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似乎再说:“再敢偷看,我要你的命!” 宋澈赶紧收了望远镜,打了个哈哈,不敢再看。若车里坐的真是皇亲国戚,确实不能亵渎。 不过,守着马车那十二个女剑侍,倒是蛮惹人注目的,神秘,高贵,严谨,与众不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方才去打听了一番,你知道为何那大人物要与我们一路么?”许晓从队伍前折回,跳上马车问道。 宋澈笑道:“让我们分担麻烦?” “差不多,”许晓抬手指向前方,“北上约三百里,淮南与西京路界,有一处‘盘龙山’,山上有群土匪,聚众了六七百人,专门抢劫过路的商旅,以及杀掠附近的村庄。” 难怪。 第一百三十四章原来是王妃 “前面队伍怎么又停了,才刚走不过二十里地,这都歇三回了。” 刘威折回商队,找宋澈抱怨,却不敢太大声,“这马车里头,坐着的究竟是个什么大人物啊?自打与她同行,咱兄弟们连膀子都不敢光着了,她坐在马车内庇荫,咱们可还顶着大太阳呢。” 宋澈也十分苦恼,达官贵人允许娇气,可也没这么歇的,照这个速度下去,到了驿站后多半是要住店,太耽搁行程了。 “四下里没有树林,大家伙儿便靠着马车休息会儿吧,且容我前去问问。” 宋澈只能硬着头皮,朝马车尊驾走去。可还未等他靠近,守在马车前的白衣女剑侍先出声呵住了他: “站住,夫人尊驾,不得靠近!” 宋澈放低姿态,有礼道:“女侠,你瞧这四下无树荫,军士们都曝晒在太阳底下,再行十里便可抵达驿站了,何不一鼓作气,到那里去歇?” 女剑侍却道:“夫人说在哪里歇,我们便在哪里歇。” 宋澈微微皱眉,“女侠不知,本次行商运送的乃是岁币,需一个月之内送达洛阳,可照这个速度下去,很难在期限内交货,我们的性命——” “若非韩大人有令,我一人一骑便可护送夫人回西京,何须与你们搭伙儿?”女剑侍高声呵断。 宋澈昂首挺胸,不再与之拘礼,而是抬手指向大道,声音渐冷:“条条大路通洛阳,女侠若真有如此魄力,何不自己前进?” “你一个贩夫走卒的——” “贩夫走卒!争的是性命,而你们享得是安逸!” 宋澈反声呵斥,怒瞪着女剑侍,当仁不让。 女剑侍抓过鞍上宝剑,作拔出姿态:“尔想试试我宝剑锋利么!” 耍贱呐……宋澈多少有点儿虚,从她方才用石子儿打掉他发冠时,便知此人功夫不低,若真跟她卯上了,自己肯定得吃亏。 “林斋主,快快去请大夫来,檀儿她昏厥过去了!”这时,马车内突然传出一声急切呼唤。 女剑侍焦急左顾右盼,将目光落在了宋澈身上:“走卒的,你的队伍里,可有大夫?” 宋澈摇了摇头,“没有。” “你们长途跋涉,为何不配个大夫,中暑了了该如何?”女剑侍问道。 宋澈心里甚至还有点儿开心,口头却道:“我们贩夫走卒的,往往是四更起,正午歇,日落走,通常下午不行商,一般不会中暑。” “夫人稍后,我这便去找大夫!” 女剑侍勒马要走,宋澈却叫住了她:“此地,前后二十里,都无村镇,多半是找不来大夫的。” 女剑侍咬牙,万分焦急:“那可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马车内便传来了少妇的啼哭声,“檀儿,你醒醒,檀儿……” 中暑可是件大事儿,弄不好真会出人命,宋澈犹豫了片刻,还是向马车内请示了一番,“夫人,在下略懂些岐黄医术,若您信得过,不如让我来看看?” 车门敞开,少妇含着眼泪探出头来,“先生快快有请!” “我这个贩夫走卒的,能入夫人尊驾么?”宋澈含笑瞥向女剑侍。 女剑侍却也不言,俯身擒住宋澈肩膀,从马背上一跃,带着宋澈钻进了马车,这才松开,拍了拍腰间的宝剑威胁道:“给我好好治,若敢有半点轻薄,定叫你苦不堪言!” 马车软塌上,小女孩儿眉头紧锁,双颊绯红,额间不失有虚汗冒出。宋澈仅瞧一眼,便知她是中了暑。 小孩子不同成年人,身子骨羸弱,加之养尊处优,哪里又扛得住热毒? 宋澈抚了抚女孩儿额头,烧得都能烤红薯了,“是高热引发的昏迷,必须快些替她消暑——夫人,劳烦你脱了她衣服,先用湿毛巾擦拭身体,再扇风降凉,待身上水渍吹干,反而复之。” 说罢,他便要出马车。女剑侍却将他拦下:“这就完了?” 宋澈说道:“我那里有些退热降暑的药物,我得去拿。” 女剑侍二话不说,再次擒住宋澈肩膀,拖出马车后,脚下如同生风,踩着一排排车顶,没跨个七八步便来到了宋澈先前落座的车马前。 这难道就是飞的感觉?宋澈内心感慨不已。 “拿药。”女剑侍注视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你与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她也是个女侠,不过她要比你温柔得多。” 宋澈揉了揉几乎脱臼的肩膀,掀开覆盖在车顶的棉被。女剑侍伸长脖子要来瞧,宋澈却挪了个位置,挡住了她的视线,“此乃我独家秘药,外人瞧了便不管用了。” 女剑侍轻哼,“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你不是三岁小孩,但我治的却是三岁小孩。” 棉被下掩着宋澈随身携带的家当,他快速倒出一枚止疼片,又从“冰箱”里取出两只冰袋—— 这大热天,成人也容易中暑,因此宋澈每天都会用硝石冻几只冰袋。冰袋是用裘皮水壶所作,保温效果极佳。 他转手将药片递给女剑侍:“你听好了,此药片分成两半,做两次兑水服用,这两只冰袋,一只敷在小姑娘胸口,另一只敷在其后颈……这里天气太热了,不宜多停留,尽可能通风降温。” 女剑侍握着药片与冰袋,惊讶疑惑藏于眉目,却不表于口:“这么个小玩意儿,真的管用么?还有这大夏天,你是如何……制出冰来的?” 她说着,便伸长脖子往独轮车里瞅,那阵阵冒出的寒气,着实让人好奇。 宋澈却将棉被掩了上去,只道:“天机不可泄露,快去救你家夫人的女儿去吧,倘若她醒过来了,再来找我复诊。” 女剑侍轻哼,留下一句:“你却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而后飞离了车顶。 从她这类人口中,给予“不普通”三个字,也许是很高的评价了。 片刻之后,商队启程。 渐渐,夕阳西斜。 “姑爷,那大人物召见您。”刘威前来禀告。 宋澈点点头,算算时间,退烧药差不多也该生效。 来到那大人物车驾前,已能听见里头小女孩儿的欢笑,精气神儿恢复了,热应该也就退了。 女剑侍冷不丁一句:“你挺厉害的。” 宋澈微笑道:“我妻子也是这么夸我的。” “你——” “先生,快快请进。”车内少妇招呼。 宋澈耸了耸肩,含笑踏入马车。 小女孩儿依偎在母亲怀中,手中捏着一块糕点,吃得满嘴糕屑。 宋澈伸手摸了摸小女孩儿额头,烧已退得差不多了,他夺走了女孩儿手中的糕点,笑道:“甜食热量很高,吃了容易造热,往后几天,应以清淡解暑的食物为主,多吃白肉蔬菜,多饮藿香凉茶。” 小女孩儿却嘟着嘴,偏头冲少妇唤了声:“母妃,我想吃……” 这一声“母妃”,叫宋澈心里一惊,怪不得几百人护送,原来她是王爵贵族。 真是天助我也…… “听先生的,咱不吃了,”少妇哄了小女孩儿一句,冲宋澈浅浅一笑,端庄不失感性,问道: “先生救了檀儿,不知作何感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宋澈顿了顿,又道:“只是在下有个建议,斗胆与夫人一提。” “先生且说。” “想必下午时,夫人也听见我在车外与女侠说过的事,我必须在一个月内将岁币送到洛阳,否则性命难保——可若是以今日速度,必然会逾期的。” “唉……”少妇望着怀中女儿,叹道:“檀儿他外公重病,半年前我们母女便到了寿州,待忙完了家事,刚想回去却得知盘龙山聚了群土匪,怎奈匪徒凶戾,官兵奈何不得,若是大军护送,又将削弱城防; 昨日收到先生商队度牒,说是个两三百人的大部队,我便想着搭个伙儿,一同渡过险关,怪在我母女身子羸弱,拖累了先生的商队,与先生带来不便,是我母女之过。” 一个王妃,姿态放得比车外侍卫还要低,必是个德善之人。 “夫人言重了,我方才所言提议,正好能解决不便之处,”宋澈说道:“我队行商,四更便起,直至正午歇息,到夕阳迟暮,再行至二更天,此番,恰好可以避过最热的时间段; 且基本不住驿站,只在站内补给。不过夫人可以放心,我们有携带帐篷,可随时随地为您搭建; 还有,久坐马车,反倒不妥,待夜晚凉快时,夫人可携带小郡主下车,随军走上一段路程,” 说到这儿,他冲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笑道:“这大晴天啊,每逢入夜,清风徐来,星河璀璨,四下蝉鸣蛙叫,萤火虫漫天飞舞,都是屋室里赏不到的景色。” “哇!母妃,我要抓萤火虫!”小女孩儿眼珠瞪得齐大,满怀憧憬与幻想。 少妇笑道:“中途搭伙,我母女本就是客,应当听从先生的调遣与安排。” “宋澈告退。” 宋澈退出马车,乍得一瞧,那白衣女剑士已娶下了幂篱,干净利落的马尾,丹凤眼,细剑眉,瓜子脸儿,樱桃小嘴儿,美如画中仙,亮如水中月,都触不可及。 其它十一名女剑侍,也都摘下了遮阳幂篱,没一个不漂亮的。 “你若再敢拿那个什么破筒子偷看,我挖了你眼珠子。”女剑侍瞪眼呵道。 长得漂亮的女侠客,似乎脾气都不怎么好。 有个性,我喜欢。 宋澈摇了摇头,大笑甩袖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请君入瓮 傍晚,路过驿站。 由于今日大家都没有休息,再加之小郡主中暑,宋澈便没有再让商队赶路,而是就着驿站歇了一夜。 次日四更,如约动身,恢复了往日的行商作息。 经过一番打听,宋澈也弄清楚了少妇的身份—— 大梁皇室姓赵,当今皇帝名叫做赵翀,从他半百年纪还在江南选秀女一事便能看得出,这位帝王,一生风流,膝下儿女无数; 其中最出名的三个儿子,莫过于大皇子赵穗,三皇子赵辛,八皇子赵恒。 出娘胎最早,继承正统的嫡长子赵穗便不用说了,而其他皇子中,被封王爵的只有安阳王赵辛与睿王赵恒。 随行的少妇,便是安阳王赵辛的妃子,名字唤作韩香,其女儿赵檀封号明珠郡主。韩香的父亲便是寿春府经略使韩董……总之,一屋子王侯将相,门当户对。 白衣女剑侍叫做林玥,是个什么来历,没人敢打听清楚。 洛阳贵为皇都,明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暗流涌动,朝廷与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好比先前所遇的高琛,表面上是权倾朝野的枢密使,背地里却培养着像宁叶红这样的杀手。 黑白两道,本身只在一念之间,高官们生怕溅射的鲜血会脏了衣裳,因此需要某些组织来替他们干脏累活儿。 虽不知林玥是什么人,但她的职责,多半与宁叶红差不太多。 朝廷与江湖,官员与侠客,都是商人该结识,却又要敬而远之的东西,如何在二者之间游刃有余,又能独善其身,这才是宋澈所探寻的商道。 行商第十四日。 距洛阳还有七百里,距淮南与京西路界还有五十里,距盘龙山还有三十里。 盘龙山有匪,聚众六七百人,乃途中最大险关。 商队岁币价值百万,更有王妃郡主同路,贪婪猖獗的土匪,多半不会放过这桩买卖。 入了盘龙山地界,全军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着沿途的一草一木。 尽管如此,依旧人心惶惶。 第十四日正午。 商队在山外找了片树林,照例躲避酷暑。 哪儿知进了树林,才发现里头还窝着一批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足有三四百人,模样虽没有沿海流民那般落魄,却也是灰头土脸,满目沧波。 经过一番询问,才得知,原来他们都是盘龙山附近的村民。 “那群土匪,简直是地狱来的恶鬼,每洗劫一个村子,男人全部杀光,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掳上山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啊……” 一众村民,谈匪色变! “各位军爷,您们是去剿匪的吧?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您们来啦!” “咱们都是庄稼汉,扛起锄头便能剿匪,也能给军爷们出把子力气!” “我叔父在红石村被土匪杀啦!我要回去给他报仇!” 一众村民,如饥似渴! 可他们越是迫切,越叫军士们脸红,热血男儿郎,军装戎马,本该报效家国,却只是保一名皇亲国戚过境。 “诸位乡亲,剿匪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们不妨向南迁徙,寿春府的韩大人体恤爱民,他一定会想办法安顿你们的。”韩香踏出马车,高声与民众保证。 王妃心里其实最不是滋味儿。 而后,韩香又叫军队分了些粮食给村民。 村民们一步三叩首,是磕着头走出树林的。 “王将军,你可有剿匪之策,帮帮这些村民?”韩香望向军队中唯一将领王治。 王治满口苦涩:“夫人,您也太看得起末将了,您又不是不知,这半年来,恩相曾经发兵三次剿匪,每次都是数千官兵,结果可想而知,咱就这五百来人,一没骑兵,弓弩不足,再加上末将只是个副尉,此次能保您安全过境,便已是奢求了……” 韩香怒道:“你们怎么如此无能!” 王治只得苦笑。他心里一定在说:军队无能,不正是大梁王朝的通病么…… “那这可如何是好?眼下盘龙山近在咫尺,那帮土匪猖獗到屠戮村庄,我们待在这儿怕是都不安全了,又如何过得了那山?”韩香心急如焚。 王治却挺直胸脯保证:“夫人放心,剿匪虽不行,但我们有五百余人,谅那帮土匪也不敢来犯!” 女剑侍林玥也傲然道:“夫人不必担心,凭我鞍上的这只银鞭与宝剑,土匪一千个来,一千个死!” “何况还有宋姑爷在。”许晓自信地补充了一句。 “都何时了,还有心思讲笑话?”王治冷笑了声,轻蔑地望着宋澈。 “哎,许都头莫要捧杀我了,我宋澈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如何能比得了王将军与林女侠,”宋澈摇头笑了笑,又冲王治道: “王将军,土匪控制了盘龙山,前方驿站多半已荒废了,今日我们不妨早些赶路,到山脚下的村庄里歇息,待养精蓄锐一夜再过盘龙山如何?” “我正有此意。” …… 商队歇过午时,便再次启程。 日落时分,盘龙山近在眼前,目测与山麓不过四五里。 “停止行进。” 宋澈叫停了商队,而后招呼道:“请王将军,林女侠,许都头,刘镖头,张虎与赵龙二位卒长,来阵前与我一叙。” 马背上的王治不屑道:“军队何时轮到一个贩夫走卒的来发号施令了?” 宋澈从袖中取出贺秋那封家信,出示给王治道:“这封信,是写给洛阳府尹贺玄章的。王将军可认识?” 王治眉头一紧,颇有些惊讶,却是道:“洛阳府尹又如何?我乃寿春经略相公韩大人麾下武将,西京再大的官儿也管不到我。” 宋澈收回信封,神秘一笑,意味深长道:“我拿出这封信,并非是要管王将军,而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而是个在京城也有背景的商人。” 说罢,也不再理会,带着许晓一干人等,往前方一个小土丘上走去。 林玥骑马走过王治身旁,瞥了一眼,似笑非笑,淡淡一句:“王将军,他可能真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 王治犹豫片刻,轻嗤了声,也策马跟了上去。 宋澈站在小土坡上,借着高地优势,以望远镜眺望了一番平野——盘龙山下十分平阔,坐落着三个村庄,中间的最大,有一百来户人家,屋舍俨然,村道紧密,左边是树林,右边是竹林,后边是田地,村外被杂草包裹,夏季枝繁叶茂,往往半人来高。 “嗯,就是它了。”宋澈收起望远镜,指着中间村子道:“今夜咱们便在此处设下陷阱,来多少,死多少。” “这小子一定是疯了。”王治大笑。 许晓斜眼说道:“我刚开始与宋姑爷共事时,也与你一样觉得他是个疯子,可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原来愚蠢的人是我。” 王治止了笑声,瞪眼道:“小捕快!你是在骂我蠢么?” 许晓轻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蠢者……自蠢。” “看来你这号人,在当地很有名望,我倒是很感兴趣,你说大话的自信从何而来。”林玥看向宋澈,眼神中的信任多过质疑。 宋澈蹲下身子,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将村庄简画成沙盘,先问王治:“王将军,假设今夜土匪来犯,你该如何防御?” “这还不简单,”王治说道:“将五百士卒分成四队,将村子围起来,合力防守即可。” 宋澈摇了摇头,“这样完全没用,且听我分析—— 首先,村子不是城墙,只有篱笆围墙,不过丈许高矮,但凡腿脚利索点儿的,都能一跃而入; 面对这样毫无防御性质的村子,土匪估计都懒得分兵攻打,必定是长驱直入; 再者,听先前村民所言,土匪兵强马壮,装备器械精良,不说多了,拿得五十名先锋刀斧骑兵,便可冲破你所设下的防御。” 王治不服道:“一方有难,我不可他方支援么?” 宋澈再次摇头:“假设你能快速调动支援,先不说能防御住冲击,万一敌人使用‘声东击西’之计呢?两条腿的人,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若其他路来支援,守备便极其薄弱,此刻土匪绕后偷袭,王妃就得成压寨夫人了。” “放肆!”林玥呵道。 宋澈连忙道:“啊……玩笑,玩笑!” 林玥冷哼:“你若有计策,何不直言讲出,卖什么关子?” “此计,唤作‘请君入瓮’。” 宋澈先指着村庄左侧:“这里是一片树林,王妃与郡主,以及岁币便囤放于此,林女侠与我领两百名军士埋伏林中;” 他又指着村庄右侧与后方:“这两处分别是竹林与良田,王将军与许都头各领一百五十名军士埋伏;” 他再指着前方村口:“剩下的几十人,全都守在村口,点燃火把,制造声势,让土匪误以为我们在村中落脚的假象;” 他最后总结道:“土匪聚众有六七百人,而我们也有五百余人,他们断不敢冒然来犯,若今夜他们有想法来抢劫,必定会挑在夜深人静,大家熟睡之时; 土匪若以骑兵冲击,必定会走村口大道,我仔细观察过,这个村子的房屋十分紧密,这也造成了村庄闭塞,真正的出口只有前后左右这四个; 而村舍房屋,多为茅草所盖,经过几日曝晒,极其干燥易燃; 假设土匪真的来犯,只待他们冲入村庄,埋伏于三面的军士迅速堵住出口,并放火箭点燃茅草屋; 烈火与烟熏之下,土匪不被烧死也会自乱阵脚,那时他们必定会匆忙寻找出口,咱们堵着出口,操刀截杀,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一百三十六章葬身火海 商队先入驻了村庄。 为更好焚杀土匪,宋澈命人在各大小出口扎起了草堆。 又为防止土匪盯哨,夜幕降临后,商队才趁黑转移至指定地点。 待所有布局完成,留守士兵在村口燃起火把,点亮每间屋舍,烧起炉灶,放出炊烟,佯装一副充满生气的景象。 埋伏于村庄附近的军士,弓弩手已备好火箭,刀斧手已擦亮兵器,只待土匪来袭,瓮中捉鳖。 宋澈爬上一棵大树,踩着枝头眺望山麓; 商队有五百人,匪徒若想干这一票,必定会倾巢而出; 夜袭,无碍乎两种作战方案,要么轻声慢步偷偷潜入,要么身骑战马长驱直入。 从山麓到村庄,距离不过四五里,且道路平坦开阔,很适合骑兵冲锋。 “走卒的。” 一袭倩影跳上枝头,清风送来女子香,不见人便知是她。 宋澈并未放下望远镜,淡淡一句:“我有名字,姓宋名澈。” “你有没有想过,今夜他们不会来袭击。”林玥问道。 宋澈说道:“那说明他们没有劫持商队的打算,明日我们可安然过山。” “万一他们在山里埋伏呢?”林玥又问。 宋澈偏头斜了女剑侍一眼,“林女侠不是有银鞭与宝剑,一千个来一千个死么?土匪不过六七百人,都不够你杀的。” “你话里带刺。” “你言不由衷。” “你自以为是!” “你口是心非。” “你贩夫走卒!” “你看门护院。” “你……你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林玥瞪着眼睛。 宋澈悠悠瞥了一眼她腹下,轻轻一句:“你不仅有毛,还有生蚝……” “你信不信我——” “信,我当然信,”宋澈从袖中取出信封,比在了林玥眉目前,“而且还是洛阳府的信。” 林玥呵道:“你拿着鸡毛当令箭!” 宋澈斜眼一笑,“你揣着宝剑没宝剑。” “你……你……你……” “我怎么了?” “你……哼!你给我走着瞧!” 林玥撂下一句狠话,转身便要跳下大树,宋澈却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笑道: “不过是几句拌嘴玩笑,林女侠莫要生气……你先前所担心,那群土匪会在山林间埋伏,其实可以大胆放心。” 林玥甩开手,“你如何保证?” 宋澈说道:“若王妃与岁币被劫,咱们都得死——土匪劫的是货物,我们争的是生死。在一群为了命而不要命之人手头抢东西,再凶恶的土匪也抢不到。” 林玥片刻才道:“此话还算中听。” 宋澈又道:“待会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林女侠与你的姐妹团。聚众抢劫的土匪,保不齐有几个厉害角色,你们的任务便是负责截杀他们,若能擒贼先擒王,其余喽啰便不足为虑。” 林玥傲然道:“这还用你说么?我自然会挑最难对付的。” “却万万不可轻敌,要严阵以待。” 宋澈是接触过土匪的,昔年飞云帮几个当家,都有不俗的武艺,特别是那土匪头子陈飞虎,一身铜墙铁壁,寻常子弹都打不穿。 虽不知此女武功深浅,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万事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林玥跳下大树。 夜。 渐渐深沉。 天地万籁俱寂,蝉虫也安然入眠。 山麓口,月光下,黑影涌现,他们勾身慢步,借着草丛遮掩,正缓缓向村庄靠近。 却一切都暴露在了宋澈的望远镜视野中。 宋澈爬下大树,与守备在林口的军士提醒:“他们果然来了,准备作战。” 军士打起精神,箭在弦上。 一刻钟后。 土匪在距村口三十丈外停下,密密麻麻的人影,足有三四百人。 “嗖嗖嗖……” 乱箭穿过黑夜,射向村口防哨。 “有敌袭!” “冲啊!” 土匪燃起火把,点亮了黑夜,步兵率先发起进攻,与此同时,后方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见一支三百余人的骑兵,突然在山麓口亮相,扬着尘土冲向村庄。 村口御敌的军士,与土匪步兵拼杀片刻,人数上有差距,根本无法匹敌,只得推倒篱笆墙,按原先规划的路口向村外撤退。 “兄弟们,发财致富便在今宵!” “闻说此番还有个容貌倾城的绝色王妃,待会儿莫要伤着她了,老子也要尝尝王侯女人的滋味儿!” “杀啊!” 冲锋在前的三个大汉,该是此山寨的头头,他们率领着五六百喽啰,从村口大道长驱直入。 待到了村中,喽啰们一番收剐,却不见半个人影。 “大哥!这些屋子里都是空的,一个人影子也见不着!” “不好……我们中计了!” “快往回撤!” 不等骑兵勒马,且听“啪”一声枪响。 枪响得令,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的火箭,如同坠天流星,落入茅草屋中,夏风阵阵吹,连屋卷大火! “火啊!火啊!” “啊啊啊……” 茅草烧起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呛得呼不能吸,觅得找不到北。 垮塌的草屋,引燃衣襟头发,熏的熏死,烧的烧死,砸的砸死,一时间嘶声惨叫响彻天际。 步兵根本无力逃出火海,偶有骑兵借着马匹冲向出口,但军士们早已摩拳擦掌,在村外等候多时。 “绊马绳!” 几个军士左右开弓,在出口勒起一条麻绳,凡冲出一骑,必定人仰马翻! 着了火的土匪,哀嚎痛叫,张牙舞爪,惨状无法用言语形容,宋澈闭眼轻叹,背过身去,不忍直视。 “天杀的,给老子一鼓作气冲出去!” “啊呀呀呀!” 一个骑马大汉,手握双板斧,领着十余骑冲村口杀出。 能在火海中绝地求生者,武力必然不俗。 大汉一斧一个,如同砍瓜切菜,片刻间便有十几名军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统统散开,让我们来对付!” 林玥领着姐妹团,一骑绝尘冲向大汉。 “呯呯嘭嘭……”几番兵刃相交,女剑侍明显要技高一筹,十余骑土匪很快便斩杀过半,剩下的都是山寨头子,武力纵然不俗,也被剑侍们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唯独那使双板斧的大汉,与林玥缠斗得有来有回。那大汉力道十足,每一板斧下去,林玥都得退后几步。 “臭娘们儿,敢拦我的路,我砍死你!” 大汉狂怒,双斧压下,林玥比剑硬接,“嘭!”击出一道火花,胯下马儿长嘶,竟被逼得直接跪了下去。 林玥一个巧劲儿泄力,从马背上犯下,与此同时甩出银鞭,缠住大汉板斧,娇呵一声,用力一扯,也将大汉拽下了马。 大汉在地上滚了几圈,拍地而起,掷出左手板斧杀向林玥。 “林女侠小心!”宋澈惊呼。 林玥后仰下腰,那板斧从她鼻间划过,相差不过毫厘。 “哎呀呀呀!”大汉怒吼,再度扑上来厮杀。 林玥身法灵活,边打边退,只能转攻为守,显然技艺要差那大汉一筹。 大汉凌空翻转,借力一记重砍,将林玥逼退数十步,而后跳上马匹便要逃跑,林玥再次甩出银鞭,缠住大汉手臂,想将其从马背上拉下,可大汉紧紧握着缰绳,借马匹冲击之力,反拉住林玥。 一个大汉加一匹烈马,岂是她一个女人能拉得动的? 林玥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可手中银鞭死不撒开,只得在地上拖行,她想用剑稳住身子,力道甚微。 “过来吧你!”大汉猛地一扯,将林玥拽向身边,横身一斧,砍向她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 “嘭!” 一声枪响,子弹打中马腹。 烈马长嘶,连同大汉翻仰在地,林玥与巨斧擦身而过,因惯性飞出七八丈远。 大汉从地上爬起,甩着脑壳左摇右晃,这一跤看来摔得不轻。 其余土匪已被女剑侍尽数斩杀,唯独剩下大汉,军士们一步一步缩小包围圈。 “来啊!匪爷我乃混世魔王,刀枪不入——” “啪!” 火枪一响,爹妈白养。 不等大汉话完,一发子弹穿颅而过。他瞪大眼睛,双膝一软,倒地暴毙而亡! 宋澈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冷笑道:“你是我杀的第二个土匪头子了。” “还得是咱宋姑爷啊!” “宋姑爷,咱苏州人的骄傲!” “少他娘在这儿拍我的马屁,土匪余孽犹在,快快回去堵门!” 军士继续封堵村口,出来一个便砍翻一个,不留活口。 林玥咬牙杵着剑,保持身躯屹立不倒,方才被马匹拖行,白衣染黑已磨破,身上处处是血痕,发丝缭乱,已不复当时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的英勇,已胜过万千男儿。 宋澈含笑走了过去。 她却将头一偏,有倔强也有羞愧。 “脸又没被划伤,还不叫人看了?”宋澈笑道。 林玥轻哼,“你尽管嘲讽我吧。” “你们这些习武之人,嘴巴都比身子硬,”宋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陶罐递给林玥,“此乃我独家秘制的消毒水,对你的外伤很有帮助。” 林玥果断拒绝:“区区小伤,何足挂齿,我需不着。” 宋澈一挑眉毛,“真的需不着?” “需不着!” 宋澈一脚踢开林玥杵着的剑,失去了依仗,疼得她难以站立,当即摔在了地上。 “你……”林玥咬牙切齿,揉着红肿的膝盖,疼得浑身发抖,已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是需得着的。” 宋澈俯身将林玥捧入怀中,大步往树林里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抵达洛阳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林玥挣扎得有气无力,一寸筋骨一寸疼。 宋澈说道:“先前我应是形容错了。” “错什么了?” “我应该称呼她们为同僚,而并非你的姐妹团,”宋澈勾头看怀中的女人:“你与那大汉交手时,她们本可以来帮你,却各个无动于衷。你受伤了,她们也该来扶你,然而并没有。” 林玥黯然神伤,眼中有自嘲的可悲,轻声道:“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一个女人,本不应该满身是伤的,对么?”宋澈又问。 林玥转望当空明月,眼眸如秋波泛滥,有意难平。 家室稍微好些的女人,都不会来替人看家护院,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宋澈将林玥抱回车驾,留下了碘伏药水与一颗止疼片,叫韩香负责照料,自己则继续投入村庄,监督剿匪。 这帮土匪,烧杀抢掠,连小孩都不放过,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都该死。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烧尽了半个夜。 夜尽天明时分,一切戛然而止。 焦烤的肉香混杂着烟火芬芳,清新的朝露浸湿了满地鲜血。盘龙山裹上了一层神秘的黑色面纱。 军士们灰头土脸,笑出了白白的牙齿,这是战争胜利的喜悦。 “宋姑爷,一个不留,全给他娘嘎咯!” “好!大家都去洗把脸,咱一鼓作气翻过盘龙山,待到了前方县城,姑爷请你们吃大餐!” 今夜剿匪至少四五百,保不齐那山寨中还有余孽。 宋澈将缴获的马匹,整编出一支骑兵,高举着众匪徒的头颅,大摇大摆挺进盘龙山,妖魔鬼怪,凶神恶煞,通通给我,乖乖让道! 商队五更出发,一路畅通无阻,下山已至正午。 昨夜连续奋战,又翻山越岭,众军士早已疲倦,宋澈将苏州军与寿州军分作两批,轮流休息歇息。 下午申时,太阳火力渐消,商队继续起程。 当夜戌时,顺利抵达枣县,宋澈包下县城内最大酒店,允许军士们开怀畅饮,补齐昨夜胜利的喜悦。 在枣县歇息一晚,次日,寿州军使命完成,准备启程返回。 “宋姑爷,先前多有得罪,我王治乃一阶粗人,还请多多包涵啊!” 昨夜一役,已叫王治心悦诚服。 “宋某倒不是小气之人,”宋澈笑着叮嘱:“盘龙山大部分土匪虽已剿灭,但必然还有余孽尚存,王将军此次返回寿州,应立即请示韩老相公,趁他病要他命,出兵荡破山寨。” 王治由衷佩服,深拘一礼,“有宋姑爷在,王妃必定安然无恙。”说罢,领兵离开了枣县。 枣县县令,特遣五十名侍卫走卒,护送商队出发。 行商第十八日。 商队抵达颍州城,距洛阳不足四百里。 虽与王妃这个靠山同行,可越接近目的,宋澈心越不安。 洛阳贵为皇都,看似安全却危险重重,权重者弹指间便可叫人丧命。 夜。 依旧深沉。 尽管颍州府竭力相邀入城,宋澈还是婉言拒绝了,只与商队在城外三十里处驿站歇脚。 夏日晚晴,宋澈独倚窗台,枕着清风,候着消息。 算算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 “扑哧扑哧……” 一只白鸽落在窗台,宋澈拾了把米穗喂它,笑道:“你要是再晚来些,我还真以为你鸽了。” 他取下白鸽脚上的信条,好消息,货船一路畅通,今已抵达南京应天,明日可至东京汴梁,后日便可抵达西京洛阳。 宋澈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信条焚成灰烬,随口唤了声:“许都头。” 片刻。 许晓推门而入:“有事?” 宋澈掩上门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听了千万莫要惊讶。” 许晓眯着眼睛,“那一定很惊讶。” 宋澈压低声音:“明日四更,我与王妃车驾先行,而后你放一把火,将那五十车岁币都烧了。” 许晓难掩震惊,紧着眉目,“你交办之事,定有理由,我全然相信,可外边儿还有两百多个兄弟,他们跋涉千里,多半会理解不了。” 毕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只有宋澈与贺秋知晓,不理解也合乎常理。 宋澈将计谋与许晓简单讲了一遍,许晓这才消了神色中的惊讶,却又疑惑:“距洛阳还有一段距离,你这么早便将货物销毁,会不会生出变故来?” 宋澈摇头说道:“出了颍州府,便是皇城陪都,贺秋给我的那封‘鸡毛令箭’已不堪大用,早些壁虎断尾,省得坏人苦心算计,咱自己也劳心费神。” 他又对许晓道:“明日你将货物焚毁后,要安抚军士,但不必告诉他们计划,只叫他们放心,回苏州城领赏即可。” 许晓点点头,迟疑着又问:“这么说,你要一个人闯洛阳?你行么?” “真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宋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许晓道:“这封家信劳烦带给我夫人,叫她不用担心,我会如约而归。” “洛阳不比江南,你要万分小心。” 许晓抱拳,离开客房。 次日。 四更天。 林玥与众女剑侍,早在王妃母子起床前便将车马备好。 王妃不是娇贵人,抱着还在入睡的女儿,踏入了马车。 宋澈推着独轮车,行至车驾前,笑着与林玥打了声招呼,“恐怕接下来的路程,只有我一人与你们同行了。” 以往四更天,商队已整装待发,今日却全无动作,林玥不免疑惑:“你不打算亲自押运了?还是说你们的商队要改道?” “这个不便透露,总之从今日起,我来负责赶车。” 林玥也没再多问,几日相处下来,她比谁都相信宋澈,与女剑侍骑上马。 宋澈将独轮车搬上车辕,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扬鞭策马,起程洛阳。 京州大道宽敞,平坦又好走,原本三十里一驿,此地十里便有,还不算上沿途的酒肆,茶摊儿,反正歇息与补给完全不用愁。 没了商队拖累,马车也快了许多,两日内抵达洛阳,问题不大。 “宋先生,你已累了一天,不妨来车内坐一坐吧。”韩香招呼。 若不是宋澈真有事,怎么也不敢进王妃的马车。 “宋某便打搅了。” 宋澈从独轮车冰箱里,取出一袋冰饮,进马车后递给了小郡主。 小姑娘每天都盼着这一口,抱着袋子便往嘴里灌。 “这孩子,连谢谢都不会说了?”韩香摇头责备。 小姑娘甜甜一句:“谢谢宋叔叔!” 林玥接替宋澈坐在了车夫位置上,敞开半扇马车门,时不时便会瞟车内一眼,生怕宋澈这个大男人会轻薄了王妃。 “实不相瞒,入王妃座驾,是有事相求。” “先生为檀儿治病,又协助家父剿匪,一路上对我母女照顾有加,莫说你来相求,到了西京我定会想办法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韩香顿了顿,想了想,又道: “我夫君赵恒,在洛阳颇有威望,待他公干回京,我可叫他举荐先生入室登堂,以先生之才,定能受君王重用。” 宋澈摇了摇头,直言拒绝:“宋某向来对官场并无兴趣。” 韩香不免有些尴尬。 林玥轻轻一句:“走卒的,你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试问当今世上,有几人能得到安阳王的举荐,这份人情,可不是你那个洛阳府尹能比得了的。” 是不知好歹,可志不在此,岂能强求? “昔年西凉战事未起,西域王国曾送了一颗碧血玛瑙,我将赠予先生。”韩香说道。 “如此稀世奇珍,即便夫人相赠,在下也是万万要不得的,”宋澈仍是拒绝,又道:“我只求夫人,能帮我在洛阳,转运那批岁币。” 韩香疑惑:“岁币……何须我来转运?” 宋澈将此番运送岁币的风险,以及对洛阳内部担忧,挑挑拣拣与韩香述说了一番,后道:“岁币若是能安置于王府,定叫那帮奸佞不敢窥探。” 韩香犹豫了许久,有推辞之意:“并非我不愿帮忙,只是夫君他正在北京公干,王爷虽是皇亲,却并非权臣,从不参与朝堂中的尔虞我诈……” 她当然是聪明的,知道这岁币一碰,便会被拖下水坑。 “夫人放心,我自有妙计,可将岁币悄无声息运入王府,”宋澈说着,又道:“再者,岁币关乎大梁国运,王爷身为赵氏皇族,他定会愿意帮这个忙。” 韩香又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我该如何做?” 宋“照这个行车速度,明日入夜便可抵达洛阳,后日上午我会将岁币送来王府,烦请夫人帮我引荐一番度支司,待完成了交货,此事便算结束; 夫人无需刻意嘱咐下人迎接,我即送即达,若能留一件信物,那是最好的了,” 言语至此,宋澈瞥了一眼赶马的林玥,笑道:“依我看林女侠的宝剑便不错。” 林玥秀眉微蹙,“剑客,剑不离身,为何偏偏要我的宝剑?” 宋澈笑道:“剑不行,鞭也行。” “林妹,信物自然是要还的,你就借宋先生一回。”韩香出言相劝。 林玥撇了撇嘴,虽很不情愿,也作默认了。 两日后,二更时。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洛阳城。 即便夜已深了,街上依旧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形形色色的商贩,甚至还能瞧见不少异域面孔。 中秋佳节未至,喜庆便已提前发市,千丈高楼平地起,万家灯火共阑珊,瞧得人眼花缭乱。 有诗: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其实人到了京都才会发现,再是柔情的江南水乡,哪里又比得过繁花似锦的洛阳? “我的宝剑很锋利,你可不要随意出鞘,更不要弄脏了它,明天一定还给我,懂了么?”林玥取下马鞍宝剑,不情愿递给宋澈。 “林女侠放心,明日必定会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宋澈接过宝剑,请礼辞别了王妃,转身未行几步,便匿入了人山人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赴王府提亲 灯火通明渡头市,夜半钟声到客船。 三更将至,往来码头的渡船仍旧络绎不绝,中原四京的经济,绝大部分都来自这条大运河。 港口停摆的大小船只足有千数,想要找到苏州来的那一艘,恐怕要花上不少时间。 宋澈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在码头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儿,大城市对乡巴佬一点儿都不友好。 “宋澈。” 正值他苦恼之际,一声熟悉的招呼从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瞧,那个长得极有特色的马脸男子,不是陈仁才又是谁? “快跟我来,码头上人多眼杂,还是莫要久留。”陈仁才招呼着便往港口深处走去。 宋澈跟上问道:“如何?这一路来还有人跟踪?” 陈仁才说道:“若是有人跟踪,只怕货船早沉入河里了……好在我陈家没揽下岁币生意,自打帮你运了这块烫手的山芋,大半个月我都没能好好睡过觉,你可得赶紧将它取走。” 二人在港口上拐了七八个弯儿,最后登上一艘不太起眼的货船,入了舱,燃了灯,满仓丝绸堆放得整整齐齐。 “三十万匹丝绸与五十斛珍珠都已在这儿,船上的伙计都是一路上跟来的,信得过可随意差遣……好了,如今货物已交到你手,我的任务也已完成,我要回苏州去了。” 陈仁才说罢便打算离开。 宋澈却出声挽留:“我在洛阳城中人生地不熟,你何不留下来给我当个向导?” 陈仁才撇着嘴,“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这京城水太深了,我又没有宋姑爷这般本事,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苏州得好。” “你以前胆子可没这么小。” “窝里横的人都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钱没了下辈子可以再赚,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行船过扬州时,杨家的人可有来找过你?”宋澈问道。 仅是听“杨家”二字,陈仁才当即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以往进贡给第戎的岁币,丝绸与茶利润最大,因此在生意还未曾确定时,我们两家常便有交涉; 前段时间我陈家在大肆收购丝绸,而杨家则在大举囤积茶叶,可令我们谁也没料到,最后这笔生意竟会被你沈家全全截胡; 杨家的损失可要比我陈家多得多啊; 我陈家是用过些卑鄙手段来恶意竞争,可至少懂得分寸,不会闹出人命;杨家便不同了,他们父子俩的心狠手辣是江南商界公认的……总之,宋姑爷,你要好好接招了。” 陈仁才下了船,租了一叶扁舟,当夜便离开了洛阳。 从在庐州,被李氏父子发醒时,宋澈每夜都会思考。 但越想越明白,越想越透彻,这岁币生意,是他献计高琛,靠自己本事换来的,凭什么不该他得? 谁又规定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某有何惧哉? 后半夜,宋澈便在船上歇息了,直至五更时分,开始招呼帮工卸货。 天亮发市,勤劳的人们早早便起,开始一日忙碌奔波。放眼这人声鼎沸的西京码头,《清明上河图》画得是相当含蓄了。 趁着卸货之际,宋澈去坊市里买了几匹红绸缎,还花重金专门请了个媒婆儿。 扮作财大气粗的提亲队伍,带着几十车彩礼招摇过市,总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回到码头,货物已全部卸载装车,宋澈将红绸绑上货车,自骑一匹红鬃烈马,顾了百十来个帮工,一路上浩浩荡荡往城北行去。 “哎哟,我张媒婆,做了二十年的媒,还从没向今天这么风光过呢!” 张媒婆扭着水桶腰,手里摇着手绢儿,跟行在宋澈马旁,骄傲得下巴都快翘上天了。 街上的百姓纷纷识趣让道,见了这大阵仗,哪个不指点一番,赞许一番:“这是哪家的公子提亲,整整五十车彩礼,天大的手笔啊!” “对了宋公子,你还没告诉咱家,要去哪儿提亲呢。”张媒婆突然问道。 宋澈只道:“跟着走便是。” 张媒婆笑道:“这您也难不倒我,您往城北走,哪里住着的,可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呀!” 宋澈抚摸怀中宝剑,心里却多少有些担忧,未打招呼便上门提亲,急性子的女侠怕是要生气了。 不过只要能安全交货,一切都不是事儿了。 半个时辰后。 车队抵达安阳王府大门口。 “哟!我的亲娘啊,是王爷府啊!”张媒婆惊得下巴险些脱臼,“我张梅花真是毕生有幸,竟能牵一段皇室姻缘!” 如此巨大的阵仗,王府上下的奴婢家仆,全都跑了出来瞧热闹。 “让开让开,都堵着门做什么?还不快回府干活儿去!”一个年过六旬,穿着管家服饰的老者,领着两个体膀腰圆的汉子,从王府里走出。 毕竟宋澈携重礼而来,老管家先是客客气气,“公子高头大马,满車花红,是为何呀?” 张媒婆道:“老官儿,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来提亲了。” “浑话!”老管家呵道:“我们家郡主今年才五岁,且是皇亲国戚,应受天子赐婚,尔等一介不知来历的平民,有何资格来王府提亲?” “老人家切莫动怒,我自然不敢高攀皇亲国戚,今日携五十车花红彩礼,是为求娶韩王妃的义妹,”宋澈将宝剑丢给了老管家,“如若不信,信物在此。” 老管家眼睛贴着宝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抬头惊愕的望着宋澈:“这是……林姑娘的宝剑!你……你是来找她提亲的?” 宋澈笑道:“宝剑在此,还能有假?” “公子您……胆儿可真肥!” “王管家,王管家……”一个小婢女匆忙跑出王府,“王妃说来者是贵客,需好生迎进府中,不得半分怠慢。” “好哇!大清早便家有喜事,快快请相公入府!” 王府的家仆们,帮着运货入府。 宋澈随手赏给媒婆一锭银子,下马着了着装束,春风得意入王府。 这边戏瘾是过足了,那边却憋了一肚子火。 “林姑娘,恭喜恭喜啊,终于有男人敢……呃,终于得知心人啦!”老管家将宝剑交给林玥,一众家仆都奉上了祝福的眼神。 林玥握着宝剑,咬牙瞪着宋澈,若不是外人在场,真怕她会直接拔剑。 王妃遣去了一干下人,对于宋澈大清早唱的这么一出,是既欢喜又佩服,“宋先生且在客厅稍后,度支司的蔡大人,恰好是王府邻舍,他很快便能到。” “最好不说是岁币,只将他请来即可。” “先生放心,我便说王爷有信使找,他不能不来。” “那就有劳王妃了。” …… 宋澈客厅吃茶,刚好一盏时间,家仆便领着一个年过四旬,留有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步入客厅。 度支司,蔡茂。 “不知王爷有何口信,叫使者带到?”蔡茂进屋便问。 宋澈先与之道了个歉,“蔡大人恕罪,我并非王爷信史,而是转运岁币的商人,姓宋名澈,苏州人士。” 岁币一事,涉及到国本,蔡茂作为三司主官,这里头的行情,甚至于尔虞我诈,他比谁都心知肚明。 蔡茂皱眉打量着宋澈,许久才沉声问道:“据前日消息,颍州府外驿站突发大火,烧毁了一支苏州来的商队,这几日我是心神不宁……你莫要告诉我,那商队里头有你转运的岁币。” “若岁币真被焚毁了,我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更不会来王府与大人私下会面了,”宋澈笑道:“蔡大人放心,如今那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一匹不差,一颗不漏,就囤放在王府中,” 他看向蔡茂,“此次行商转运,本该由曹恬曹大人负责,谁知半途却遭人暗杀,无奈之下,宋某临危受命,自苏州行商大半个月,风雨兼程,星夜赶路,遇到过土匪堵截,遭到了小人迫害,费劲千辛万苦才抵达洛阳; 宋某只是个纯粹的商人,也自诩是个明白人,正因如此,才会请蔡大人至王府私下交货; 大人身为度支司,分掌王朝财政大权,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批岁币所产生的利益冲突; 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笔生意给做了,给双方都能少去许多麻烦。” 朝廷的党派,复杂繁多,每个当官的都有所谋求的利益,眼前的蔡茂多半也一样。 蔡茂究竟是哪一派,宋澈没心思去揣测,但岁币已送至天子脚下,且有皇亲国戚作担保,交货已成板上钉钉。 当货物交到了官家手中,宋澈收了自己该得的钱,日后这批货,究竟是流向第戎,还是进贡给西羌,亦或者再被人焚毁,所产生的利益冲突,所牵扯到的人,所带来的影响,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撇清关系,独善其身,且不说能否彻底杜绝麻烦,但至少在麻烦来临时,能多一条选择的退路。 第一百三十九章官妓 “怪不得岁币能平安抵达洛阳,听宋老板三言两语,便深觉不是俗人。” 蔡茂说道:“明日我便会派人前来清点,若数量核对无误,会即刻运往度支司,岁币将在三日内入库,那时宋老板可携带先前与曹大人签下的契书,到户部辖下进奏院领取飞钱便票,如此,买卖便算完成。” 宋澈拘礼谢之,送客出门。 王妃想留宋澈住下,宋澈却考虑到,王府主人不在家,自己又是个男人,礼数上多有不便,也就婉言拒绝了。 飞钱要三日后才能兑换,正好趁着这段空暇的时间,将手头待办之时好生料理一番—— 曹恬因岁币而亡,且死在了苏州,夏日天气炎热,尸首难以保存,宋澈便自作主张,在行商前一日叫人将曹恬的尸体火化成骨灰,还有他先前为自家女儿购买的首饰,以及若干遗物,宋澈全都打包带上了。 客死他乡,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将骨灰奉还于曹家,也算积一次阴德。 经过一番打听,宋澈找到了曹家府邸,可令他意外的是,大门竟贴着封条。 难道搬家了么? 可搬家也不至于封门。 封条只有府衙才能粘贴,用途多在于抄家。 再看门楣屋檐挂着的白绫,距曹恬遇刺不到一个月,按理还在守丧期才对。 宋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便找到了隔壁府邸,敲了敲门,打算问个究竟。 片刻,府门敞开,一个蓝衣家丁探出脑袋,打量了宋澈一番,问道:“你谁啊?有事么?” 宋澈指着曹家方向说道:“我是这家人的远方亲戚,今日刚到洛阳城,本想来登门拜访,不知为何门上贴着封条?” “你是他们亲戚啊?”家丁劝道:“哎哟,那你还是快些走吧!你家亲戚啊三天前便被抄家啦!罪还不小哩,你可莫要遭连累了!” 抄家? 曹恬为朝廷尽忠而死,按理说该得到抚恤,怎还被抄家了呢? “小哥,你可知晓他们被抄家的原因?”宋澈又问。 家丁摇头:“这谁知道啊……不过有传言说,他们是触怒了皇帝呢!” 那多半是得罪了佞臣,也十有八九与岁币有关。 宋澈心中不由生了一丝愧疚,一笔明明光鲜亮丽的生意,却无形中害死了这么多好人。 “那曹家的家眷呢?” “曹家本就人丁凋零,平时只有父女俩居住于此,既是被抄了家,家业自然充了公,至于曹家小姐么,多半是充了官妓,唉……” 家丁也兴叹不已。 宋澈不禁摸了摸袖中的骨灰坛,若是让曹恬知晓了家庭变故,怕是到了地狱都不肯瞑目。 死者为大,不论如何也得将骨灰送还给曹恬女儿才行。 下午。 宋澈几乎跑遍了大半个洛阳城,想着找出曹恬女儿的下落,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即便想花钱办事儿也找不到门道。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 无奈之下,宋澈只能再次来到王府,放眼整个京城,也只认识这一家人了。 可到了王府门口,他又不得已犹豫了,若曹琳真被充了官妓,便与官场挂了钩。韩香再是尊贵的王妃,面对的却是被抄了家的罪眷,会不会太人家添麻烦了,何况以韩香的热情,既已找到了她绝对不好意思不帮。 “唉……” 几番思量,宋澈还是决定作罢,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之时,一个声音却从背后叫住了他: “走卒的,你都门口转悠半天了,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林玥坐在王府门牌坊顶,饶有兴趣地望着宋澈。 那门牌坊顶起码有七八丈高,她就这么悠然地坐在瓦砾之间,很飒很霸气。 宋澈瞥了一眼那不走寻常路的女侠客,眼睛突然一亮,冲她招呼道:“林女侠可否下来一叙,宋某有几件事情请教。” 林玥却道:“我是个看家护院的,自然不能离开王府半步,宋姑爷何不上来一叙?” 这特么不是难为我么? “既然如此,那宋某告辞。” 却不等他再次转身,林玥一个箭步飞下牌坊,眨眼之间便来到宋澈跟前,她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阴笑。 “你想干什么——” “走你!” 林玥擒住宋澈肩膀,转身一跃,踏空跳回了坊顶。 “你有什么问题,在这儿问吧。”林玥松开宋澈,就着瓦砾坐了下去。 宋澈瞥了一眼距地七八丈的高度,起码五六层楼那么高,慌得他手脚并用,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坐得安稳。 “你们这些会武功的,是不是都不喜欢走寻常路?”他苦笑道。 林玥却双眼平视着远方,轻轻一句:“爬得更高,风景才更美。” 宋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落日烙红了云彩,黄昏拉下了夜幕,沉浸在余晖下的洛阳城,美丽又沧桑。 懂得欣赏美景的女人,多半不是冷酷无情的。 宋澈也就着坊顶坐了下来,问道:“林女侠,可知道‘官妓’在哪儿寻找?” 林玥板下脸,渴望美好的眼神被瞬间冲淡,她冷冷一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说道:“我在洛阳有个故人,不幸被充了官妓,我想找到她,最好能赎走她。” “赎走?”林玥仿佛听了个笑话,“你别异想天开了,女人一旦充了官妓,入了贱籍,除非你有极其强硬的背景,亦或者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她生生世世都别想从良。” 由此看来,那陷害曹家之人,心肠何其歹毒。 宋澈叹道:“你只需告诉我,到哪儿去找她即可,至于能否替她赎身,是我自己的事。” “她对你很重要么?”林玥偏头问道。 宋澈暗自苦笑,他甚至没见过曹琳,也本该事不关己高挂起,怎奈他的良心始终硬不起来。 林玥见宋澈不作声,又问道:“你那位朋友,被充官妓时年龄几许?” 曹恬四旬有余,他女儿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大,宋澈说道:“大概二十岁出头吧。” “那她只能被送去红楼。”林玥语气不乏肯定。 宋澈疑惑:“我却只听过‘青楼’,不曾听过‘红楼’。” 林玥说道:“红楼也是青楼,不过是官家所办,但对平民开放,它坐落于城西勾栏院最深处,楼内设有十二栋斋楼,因此又被称之为‘红楼十二斋’; 女人一旦被充入官妓,年龄若小于十六岁,便会被带到教坊司,训练歌舞艺伎; 若年龄大于十六岁,学艺时间便晚了,通常会被送去红楼,当做倌人侍奉宾客; 你那位朋友二十多岁才充了妓,已属于残花败柳之流,她若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还可成为侍女,若相貌平平,扫地洗衣,端茶递水,打扫茅厕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长得丑还有好处,至少不用去侍奉男人。 “冒昧多问一句,入了红楼的官妓,除了陪酒之外,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卖身是么?”林玥问他所问,又答他所答:“律例上不允许,明面上也不准,但暗地里谁又知道呢?红楼本是风月场所,有几朵白莲花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守身如玉呢?” “你……好像很精懂。”宋澈望着林玥,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她藏在眼眸深处的忧伤。 也许她也与宁叶红一样,都是有故事的女人。 “你问完了?”林玥起身道。 宋澈起了身,“大致差不多了,夕阳也已落入地平线,咱们下去吧。” 林玥嫣然一笑,轻轻一跃,跳下了牌坊。 “我还没上车呢!”宋澈喊道。 林玥倒退着向王府深处走,昂着头与宋澈道:“你不是很聪明么?这点儿高度怎拦得住你?” 宋澈左右环视了一眼坊顶,盖的是琉璃青瓦,只有一条还没脚宽的屋脊,这要是一失足,肯定得滑下去摔死。 “林女侠,不开玩笑,你快带我下去!” “谁与你开玩笑了!你这走卒的,昨日我好心将宝剑借给你,今早你便来给我泼脏水,害得如今整个王府上下都在看我笑话……哼,你便待在上面数星星吧!” 她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娘们儿,迟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宋澈进退两难,更不敢去冒险,思绪片刻,他眼睛一转,妙计浮上心头。 他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往大门口那么一洒。 “哗啦啦……” 碎银落地,看门的家仆瞧了,争先跑出来拾取。 “嘿!天上下银子了喂!” “下个鸟的银子,是老子洒来打窝的!” 宋澈又取一枚银锭,高举着冲家仆道:“谁要是能给我找捆绳子,这枚银锭便归他了,说到做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找捆绳子? 不一会儿,家仆便带着绳子来到了门口。 “公子,一头绳子太轻,一捆绳子太重,我们都扔不上来呀!”家仆喊道。 宋澈支招儿:“动动脑子嘛,将绳子一端绑上重物,甩甩甩……甩上来!” 家仆应了办法,找来一块石头绑上,试了两三次便扔上了屋顶。 宋澈将绳子在檐角捆结实,用袖子裹着绳身,轻而易举便从坊顶荡了下来。 “公子啊,您是有多想不开,敢来找林姑娘提亲,莫看她长得漂亮,一拳便能打死一头牛呢!” “哎,你们不懂了吧,公子这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哇!” 出手大方之人,到哪儿都讨喜,拾了银子的家仆,通通围着宋澈打转。 “喏,拿去买酒吃。” 宋澈几两小银锭,随手散给家仆们,而后大步往城西赶去。 今夜,赴红楼一梦! 第一百四十章红楼十二斋 勾栏瓦舍,红楼添香。 天子脚下的娱乐场所,自然不是地方可比。 洛阳城里的勾栏都不能称之为“院”,说它是一片区也毫不夸张。真要将它逛个遍,即使走马观花,也得一个多时辰。 加之中秋临近,节日气息发酵,各大小戏班子,南来北往聚集于此,圈银子的手段千奇百怪,瞧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花瓶姑娘喂!快来看从小生长在花瓶中的姑娘哟!” “美女蛇!美女蛇!只需三十文钱便可大开眼界咯!” “公子公子,进来瞧瞧吧,保证您瞧了流连忘返,还能摸它屁股噢!” “嗤!宋某是读春秋的!岂会干摸屁股这种龌龊事?” 毕竟宋澈一身儿富贵,腰间的钱袋哗啦啦响,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招呼的对象。 可惜沈文君未能同行,不然她肯定欢喜这里。 走过繁华闹市,转入勾栏深处,一栋富丽堂皇,张灯结彩的建筑映入眼帘,不用问路也该知道,那里便是洛阳城最大的青楼——红楼十二斋。 高端会所,白丁止步,往来皆为华贵名流,其中穿儒袍,戴簪花的文人雅士最多最多。 男人本色,名士风流,风花雪月,合乎常理。 人家都是手摇纸扇,腰挂玉臭,三五成群入红楼,宋澈却揣了个胀鼓鼓的骨灰坛子,多少有些不太着调。 “入红楼者,请投一两银子,一贯钱。” 红楼大门口,两个花季侍女,各守着两口大箱子,客人需掷入门票,才能跨过门槛儿。 全京城最大的青楼,只收一两银子,门槛儿是不是太低了些? 宋澈取出一两碎银掷入箱中,问那侍女:“小妹子,一两银子可是通票?” 侍女笑道:“官人是头一次来红楼吧?一两银子只是跨过这大门槛儿的喜庆钱,咱红楼里有十二个院子,那就有十二道门槛儿,官人中意哪个院子的姑娘,便寻着牌坊去找她们,门票三五十贯不等。” 怪不得这么便宜,原来是有隐藏消费。 “我确实有中意的姑娘,可我只知她芳名,不知她在哪儿,你家红楼这般大,我该如何去寻她?”宋澈问道。 侍女说道:“入了院往西走,从桥廊过秋水湖,会瞧见一栋如意小筑,小筑中有位刘博士,他是教坊司下派至红楼的官员,主管红楼女眷的籍册调度,可找他查询。” “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宋澈便按照侍女的指引,入大院往西寻去,不走不知道,越走越惊叹,红楼外雄伟壮观,内部也别有洞天。每当以为要走到尽头时,过一座桥廊,翻一座假山,又豁然开朗了。 宋澈快步行了一刻多钟,才算找见那座如意小筑。 小筑院落里,聚了好大一帮人,均是穿着儒雅的文人,他们彼此谈笑风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麻烦让一让,我是来找刘博士的。”宋澈想挤过人群,却遭人推搡了出去,有儒士道: “我们都是来找刘博士的,你可别想着插队。” 宋澈心里就纳闷儿了,寻思着这帮人也没排队,谈何插队一说? 也不是对“戴眼镜”的人有偏见,大梁风华重文轻武,养出了不少穷酸腐儒,满口之乎者也,实则庸才自傲,狗屁不是! “我是来找刘博士查户口的,难道你们也是么?”宋澈又问。 “查户口?哈哈哈……”众儒大笑。 “瞧他模样,便是个凡夫俗子,这如意小筑的门槛儿,有待加高啊。” “我等聚众于此,是来洽谈风雅,吟诗作对的,你要查户口作何不到大内皇宫去?” “莫要理会,有辱斯文。” 也怪不得大梁王朝四处遭人欺负,祸国殃民者,多是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穷酸腐儒,蝇营狗苟,狺狺狂吠。 “快瞧,刘博士终于出来了!” 见一个年过五旬,鹤发青颜的儒袍老者,捧着一幅画卷踏出房门,他清高自傲,有三分文人风骨。 刘博士清了清嗓子,先与众人道:“今夜诗会的金句,乃弄月姑娘亲作,由老夫作为考官,谁若是能写出叫我满意的对诗,便能得到十二斋一夜通行令牌,且有机会能与弄月姑娘把酒言欢,吟诗畅谈。” “莫说是与弄月姑娘把酒言欢了,便是能与她说上一句话,此生也算作无憾呐!” “弄月姑娘的诗路,我揣测了大半年,今夜美人儿非我莫属咯!” 众儒士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刘博士将画卷摊开,显露出四排龙飞凤舞的大字,有诗: 青瓦红楼落飞花,青丝白发度何年? 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 “害呀!这……这是首情诗啊!” “依我看弄月姑娘是在这红楼里闷得太久不甘寂寞,才出此金句寻觅良人啊!” “这有何难?且我作诗一首:小生无才请自来,觅得良人乐开怀,呃……呃——” “行了吧王兄,你这两句,连学院里的五岁书童都能吟,还是听我绝句:红楼佳人醉梦,青丝白发吾弄,遇吾今生无悔,来世再续前缘!如句如何?” “这样的诗句,还敢自称为绝句?人家写的是七律,你吟的是五律,驴头不对马嘴,别丢人现眼了,还是瞧我的……” 众儒士争先出句,一部分是打油诗,一部分是口水歌,还有些只能拼出两句,少部分人能工整作出,刘博士只顾摇头,显然都看不上。 “依我看,今夜便就此作罢吧,弄月姑娘的金句,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对上的。”刘博士失望地摆了摆手,收起画卷便打算回房。 “且慢。” 宋姑爷出声了,“博士且听好,我这儿也有几首诗——” “还几首呢!你这凡夫俗子,也懂诗词歌赋么?莫要贻笑大方了!” 不等宋澈开口,便有儒士质疑。 宋澈当然不会告诉这帮庸才,读小学的时候他还当过语文课代表呢! 宋澈不理会质疑与嘲讽,高声吟出: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此诗名为《倩女幽魂》。” 此时此刻,最有力的回击,便是一首好诗了。 众儒暗自念叨揣测,竟无一人敢于反驳。 刘博士锁了眉头,细细品味。 “若不满意?我还有诗,”宋澈顿了顿,又吟道:“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此诗名为《凤求凰》。” 反正不是常规朝代,这些大诗人也不会跳出来收版权费,宋澈脑中的古诗储备,一口气吟个十来首完全不在话下。 “刘博士还不满意?我还有——” “满意!满意极了!如此佳句,世间难得,还是莫要太过泛滥得好!”刘博士亲下屋檐,拉着宋澈便往屋室走。 屋内墙壁上,挂满了诗画墨宝,署名者皆为弄月,凌花,含香等红楼才女。 红楼本不是低俗卖身的娼院肉馆,在这里诗词歌赋,舞乐笙箫,琴棋书画,样样兼备。 刘博士磨墨执笔,在宣纸上记写下宋澈先前所吟诗句,完了才抬头笑问:“不知公子姓名如何?您这两首诗,应当挂在榜上,邀文人墨客共赏。” 若冠以姓名,便真成抄袭了,挪用人家的诗句,本就有些冒犯,宋澈可不想做小偷,他摇头道:“我不喜功名,博士落个‘无名氏’即可。” 刘博士赞叹:“天下多少文人墨客,都盼着能够有朝一日名扬天下,如公子这般淡泊名利者,大梁王朝已不多了。” 博士也不强求,最终写了个无名氏,随后,他取来一块紫色令牌递给宋澈:“出示此紫金令,红楼各斋各院可畅通无阻,且都是上宾雅座;弄月姑娘在‘九月斋’,她素爱结交文人雅士,以公子之才定能得到她的青睐。” 听先前看门的侍女说,红楼每个斋院,门槛儿少说三四十贯,这块紫金令虽说效期只有一夜,一趟下来也可省不少钱; 至于那个弄月姑娘么,老实说,宋澈身边从来不缺红颜知己,他毕竟是个有妇之夫,与风尘女子过多交集,良心过不去。 “在下造访小筑,其实是想请刘博士帮我找一个人,”宋澈说道:“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前些日子因其父犯了罪,被充入红楼当了官妓。” “她可否姓曹?”刘博士问道。 宋澈说道:“正是曹琳。” 刘博士轻叹:“好巧不巧,她正在九月斋为侍。” “她……过得可好?” “红楼里的女眷,哪怕是端茶递水,洗衣扫地的都吃穿不愁,认命之人都过得不错,不肯认命的都爱作践自己,唉。” 刘博士两声叹气,足以说明了一切。 曹恬虽算不上朝中大员,却也是能够登堂入室之人,曹琳贵为独女,不失为掌上明珠,而今一落千丈,成了社会中最低贱的妓女,如此巨大的反差,多半会难以接受。 宋澈拜谢,退出小筑。 第一百四十一章拯救失足少女 红楼十二斋,每斋都有个当家花旦,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九月斋的弄月,她号称“洛阳第一美”,不仅容貌超群,舞姿撩人,还生得一副金嗓子,闻说连当今圣上都是她的歌迷粉丝。 一个几乎完美的女人,今生注定是坎坷的,何况还卖身在了风尘。 九月斋夜夜高朋满座,票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有时甚至花上百两,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入场券,即便是有幸能进去,绝大多数人也都只能站在后排观望。 前排雅座只有三十席,只有贵人中的贵人才有资格落座。 如此一来,宋澈手中的紫金令便体现出了价值,他只将令牌出示,便有专门的侍女为他安排雅座,还是最中间,最靠近歌台的那一方。 大梁王朝的官箴律例,禁止官员宿娼招妓,喝喝酒、听听曲是允许,但谁又能保证起了酒兴,管得住下自己半身? 因此赴红楼买醉者,大多是些富贾名流,达官贵人极少会在风月场所里抛头露面。 一般稍有权势的官员,都会以纳妾的方式在家里养私妓,通俗而言便是“开小灶”。 时才入夜,客人还未来齐,九月斋里的雅座只有三两伙人,空余的也没人敢坐,应该是有人预订了。 入雅座的,通常三五人一起,宋澈这副生面孔,竟独占了一席,还是大看舞台的主宾位,多多少少招惹了些眼神。 “公子可有中意的倌人,我去唤她来陪陪您。”小侍女耳旁亲切问候。 宋澈轻吐名字:“曹琳。” “琳姐啊?这……”小侍女有些迟疑。 宋澈微微皱眉,“怎么,她这几日不方便?” 小侍女摇摇头,“琳姐她一直都在的,只是……只是她今夜被人订下了,要不公子您换个倌人吧?” 又不是私妓,谈何包养一说,无非价高者得罢,宋澈取出一锭足称的元宝放上桌:“我出双倍的价格,你将她叫来。” 小侍女面露难色,“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可包下琳姐的是贾公子,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您该知道,京城里姓‘贾’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管他姓真还是姓贾,只要不姓赵,那都是一般人。 “将她带来,出了什么事,我自行承担。”宋澈拾起桌上的银子,亲手塞进了小婢女手中,态度不容拒绝。 小侍女轻叹了声,“公子稍后。”便退了下去。 宋澈饶有兴趣品着茶。 曹琳……说起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应该长得不算丑,否则也不会充来当倌人陪酒。 “公子,琳姐来了。” 小侍女领来个蓝衣女子,见她双十年华,脸色无修饰的苍白,双目涣散,眼窝深陷,一副气血不足的病态模样,然即使如此,也难以掩盖她俏丽姿色。若非长期精神折磨,她还能再美上几分。 炎炎夏季,她却围着一根围脖,这点倒是与众不同。 “公子。”曹琳颔首行礼,声音软绵绵。 宋澈拍了拍身旁雅座:“坐。” 曹琳落座,不敢抬头。 “怎么?是我长得很丑,还是凶神恶煞,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宋澈笑问。 曹琳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是……” 宋澈手扶美人尖,将她的脑袋轻轻抬起,含泪晃动的眼眸,楚楚可怜的姿态,实在惹人怜爱。 第一百四十二章偷梁换柱之计 “死者为大,你冒犯了人家,再磕三个响头,不过分吧?”宋澈指着已重新装好的骨灰坛冲贾代挑了挑眉。 贾代咬着牙,“啪啪啪”对着骨灰坛磕了三个响头,昂首阴狠瞪着宋澈:“有胆识的,可敢留下姓名?” “这又有何不敢?”宋澈高声道:“你竖起耳朵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仁才是也!” 贾代暗自点了点头,“我们走!”带着众狗腿子,灰溜溜地离开九月斋。 宋澈拾起骨灰坛,赶忙上前查看曹琳,探了探她的鼻息,叹道:“可惜了,天妒红颜啊。” 众宾见真死了人,生怕遭到牵连,很快便一哄而散。 原本人满为患的院落,只剩下几个不知所措的侍女。 “弄月姐……您可算来了!” 见一个月华美人,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湛蓝宫装,出尘气质如天地独立,娇媚容颜是人间少有。她急步踏入院子,瞧见躺在地上的曹琳,暗叹了一口气,与一旁侍女招呼:“将她带下去吧。” “且慢。”宋澈率先捧起曹琳,“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如今已香消玉损,尸体就让我带回去安葬吧?” “即便她死了,后事也该由红楼来料理,何况——” “大美人儿。” 宋澈取出紫金令牌丢给弄月,“可否耽搁你些许时间,咱们私下聊两句?” 弄月诧异着手中令牌,上下打量了一阵宋澈,转身道:“随我入闺房。” 宋澈捧起曹琳,随弄月上楼。 入了闺房,弄月掩上了门窗,轻轻一句:“你想与我谈什么?” 宋澈将曹琳放上床榻,撕下一块床幔,为她包扎额间的创口。 “你这人好不道德,撕我床幔作甚?”弄月轻声呵斥。 宋澈说道:“人都救了,又何必在乎一块床幔?回头我陪你一百条都行。” 弄月皱眉:“我何时救她了?” “你我都知道,她并没有死,只是昏厥过去了。” “如此最好,省得我与官家解释。” “可她活着生不如死,那还不如让她死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你想偷梁换柱,假死帮她离开红楼?” 会作诗的女人,果然都很聪明。可她又果断拒绝:“这绝对不可能!” 宋澈不紧不慢道:“离开红楼,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你若再强行将她留下,迟早会得到一具尸体,既然如此,何不发发慈悲,助她脱离苦海?” 弄月娥眉紧促,思绪陷入挣扎。 “再者,今日我教训了贾代,若你还留曹琳在红楼,他日后定还会来惹麻烦,可若曹琳死了,他担心会牵连到自己,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红楼露面,这样的纨绔恶霸,弄月姑娘应该也很讨厌吧?” 宋澈轻抚着曹琳额间的伤,原先他还苦恼该如何帮这女人赎身,谁料今夜她这么一撞,倒撞出了个机遇来。 “你以为她是普通人么?她是入了籍册的官妓;你又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个……” 弄月难以启齿,她再是一颗明星,也只是个妓女。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毕竟曹琳之死,贾代有脱不了的干系,他绝不会想着将此事闹大,何况,”宋澈从袖中,拈出那封“鸡毛信”,在弄月面前晃了晃:“你认识贺玄章么?” 弄月一愣,贺玄章谁不认识? 宋澈笑道:“恰巧我也认识,而且还很熟。” 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招吃遍天下鲜。 弄月再次凝望着手中紫金令牌,片刻,终于抬头正视宋澈:“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做什么事……弄月姑娘,这是一件好事对么?能为你积德的。” 宋澈抱起曹琳便往屋外走去。 待经过梳妆台时,还发现了一只熟悉的瓦罐。 “这东西好用么?” “什么?” “杭州特产,珍珠白玉膏。” 不错,梳妆台上放着的瓷罐,正是珍珠白玉膏。 宋澈曾记得,此面膜只在江南出售,何时传到洛阳来了? “与你有关系么?”弄月有些莫名其妙。 宋澈回头与她神秘一笑:“今夜多谢弄月姑娘慷慨,我欠你一个人情。” 弄月却是不屑,“京城里,达官贵人我认识一半,你的人情又算什么?” 宋澈笑而不语,推门而去。 “等等。” “嗯?” “后院有马车,专门照顾那些醉酒的客人,你可选乘一辆……还有,若纸包不住火了,我可不会迁就你。” “好。” 待宋澈出了闺房,弄月掩上了门,又挪步至窗前,轻轻敞开一条缝,恰好可瞧见后院。 待瞧见宋澈乘车离去,窗后美人才幽幽叹气,抚摸着手中的紫金令牌,暗自念叨:“遨游四海求其凰……” 若不是知心人,她如何发得了慈悲? “凤琐牢笼,凤何其求……” 她又是一声叹息,关上了窗户,也藏起了眸中的羡慕与无奈。 …… 出了红楼。 为避免人多眼杂,宋澈专程找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暂时先在此落脚。 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大抵是没有力气将自己撞死的,曹琳虽还在昏迷中,心率与呼吸却很沉稳,要不了多久便能醒来。 宋澈趴在桌上小憩。 “爹!娘!不要……不要……” 被惊醒时,天色已有破晓之意。 曹琳紧着脸蛋儿,被褥已被踢翻在床下,小手不停乱抓。宋澈赶忙兑了杯止疼药喂她饮下,过了片刻,她才又安稳睡去。 “你有多善良,你就有多幸运。” 宋澈重新替曹琳盖好被褥,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客栈。 偷梁换柱想要天衣无缝,收尾工作必须得做好。 早市已开。 宋澈先到寿材铺里订了两口棺材,再通过寿材店老板引荐,包了一伙干阴活的杠夫,后又到扎纸铺购了些丧葬用的物品……总之白事一条龙,该有的都得有。 为了保险起见,让曹琳死得逼真,宋澈还专门去了趟义庄,挑了具客死异乡,无人认领的女尸用来下葬。 待一切办规矩了,宋澈便领着送葬队回到客栈,这时曹琳也醒了过来,宋澈叫她换上麻衣,裹上孝布,悄悄坐入马车。 城外七里坡,是曹家祖坟所在。 宋澈银子给得足,杠夫们也很卖力气,一个正午便筑起了两座新坟。 曹恬之墓,曹琳之墓,一旁还有个“艾氏之墓”,应是曹琳生母吧。 一家三口,以这种方式团聚,究竟是庆幸还是悲哀? 待丧葬队走后,曹琳才下了马车,终于憋不住泪意,跪在曹恬墓碑前嚎啕大哭。 宋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等她哭累了,才递过手帕,才淡淡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宋大哥,你助我脱离红楼,又送家父入土为安,曹琳无以回报,愿当牛做马,今生今世侍奉你!” 曹琳作势要磕头,宋澈赶紧将她扶住,“曹姑娘不必如此,如今你重获自由,应当改头换面,忘记过往,重新生活。” 曹琳泪眼婆娑,咬了咬嘴唇,“宋大哥,我虽入红楼,可身子还是清白的。” “不不不,曹姑娘有所不知,我已有家室,且是入赘的,所以——” “那又有何妨?曹琳甘愿为妾,哪怕为奴为婢,只求能够留在宋大哥身边报答恩情!” 曹琳改头换面,所有人事关系都得舍弃,她一个柔弱女子,若颠沛流离于世,只怕过得还不如红楼。 宋澈抿唇想了想,问道:“曹姑娘可会女红刺绣?” 曹琳点点头,“五岁便学,距今已有十七年,飞禽走兽,松竹梅兰,样样精懂。” “那敢情好,我本家便在苏州,以锦绣生意盛名江南,店里正缺乏技艺娴熟的绣娘,若曹姑娘不嫌,入我家帮忙如何?若你技艺过关,我保举你做个管事儿。” “我满心地愿意!” “曹琳已死在了昨夜,你得换个名字才行了。” “我母亲姓‘艾’,我便叫‘艾琳’如何?” “好听!” …… 返城途中,宋澈向曹琳询问了其家庭变故的原因。 原来: 还是与朝廷党派有关。 朝廷团体众多,其中最大的两部势力,一是由高琛为首的主战派,二是由贾太师为首的主和派。 入朝为官,是不允许洁身自好的,必须要选择站队。 相对于主和派的窝囊,曹恬更认可主战派的高琛,政见不合无形中便产生矛盾,明争暗斗个你死我活。 曹恬作为主战派,奉命出使江南,负责岁币生意转运,他的死多半与那些失了利益的主和派有关。 曹恬遇刺后,曹家刚开始并未受到牵连,可谁料数日前,颍州府外的驿站发生了铺大火,一举烧毁了五十车丝绸; 如此,冥冥之中,又让主和派抓到了把柄,佞臣渲染事态,谗言进谏,颠倒黑白,再加之皇帝年老昏庸,动不动便龙颜大怒。 死人当然最适合背黑锅了,从曹恬接下岁币转运使一职,便注定会成为党派斗争的牺牲品。 关于贾代—— 从昨夜贾代与曹琳的对话,大致便可明了,两家早已存在矛盾。 贾代本家姓黄,其父与曹恬是世交,年轻时同朝为官,然黄家人天生贪婪,后因贪污罪被罢黜,从此黄家家道中落,加之贾代不学无术,没几年便败光了家产,成了洛阳城中的市井之徒。 后来,贾代不知祖上冒了什么青烟,有幸攀上了贾太师这个靠山,贾代便改了姓氏,认作了贾太师的干儿子。 贾太师位高权重,受朝纲风纪影响,有些事儿明面干不了,便收了几个干儿子,专门替他洗钱捞金,贾代便是其中之一,他心狠手辣,处事圆滑,很快便在众干儿子中脱颖而出。 如今的贾家,麾下有整整三条街的产业,在洛阳这个寸土寸金之地,三条街已是相当不得了。 贾代得了权势之后,曾三次登门向曹家提亲,曹恬深知其财来路不正,与朝中党派相悖,便全全拒绝了,也正因如此,两家结下了不小的仇怨。 …… 宋澈还是将朝中的利益争斗看得太简单了,他以为转贡西羌便能使将相两合,殊不知偌大的朝廷中,不仅有佞臣,还有卖国贼。 这大梁王朝,岌岌可危了。 “宋大哥,贾代他心狠手辣,强取豪夺,仗着贾太师的靠山在洛阳城内无恶不作,昨夜你与他结下了仇怨,你若长久待在洛阳,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远在苏州的朝廷命官,同样遭人暗杀身亡,贾代这类得势的小人,除非将他彻底捏死,不然逃到哪儿都没用。 “放心吧,我有得是办法能搞死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艾姑娘,你就待在客栈,食宿我已支付,近几日风头正盛,最好莫要抛头露面,待我手中商事忙完,再为你安排离开洛阳之事。” 宋澈将曹琳送回客栈,叮嘱了一句,随后匆匆赶往安阳王府。 昨日蔡茂承诺,今日会遣官员前来点货,他作为老板,必须得亲自盯着才行。 当宋澈赶到王府时,两位身穿绿色官服的度支下官,已着手开始清点货物。 韩王妃带着小郡主与林玥,以及七八个家仆也在一旁帮忙。 “宋某将货物囤积于此,本已扰了王府清净,怎还敢劳烦王妃与郡主。”宋澈欲上前制止。 韩香却笑道:“先前行商时,宋先生便说过,多运动才能身体健康,我们母子终日待在王府内,睡了吃吃了睡,好不容易找些活儿干,先生就莫要客气了。” 宋澈也不好再多说,加入清点货物行列。 “瞧瞧这些江南来的料子,翻遍洛阳都找不出比它更好的。”韩香抚摸着丝绸,毫不掩饰夸赞。 宋澈笑道:“咱们做生意的,向来是添多不减料,待这批货清点出来剩下的,全都送给王妃。” 韩香开心得合不拢嘴,“那我就却之不恭咯。” “你这笔生意做下来,怕是能捞不少油水吧?”林玥斜了一眼宋澈。 这些舞刀弄剑的粗人,说话就是不中听!什么叫做捞?分明是光明正大的捞! 宋澈不太想外露钱财,淡淡一句:“小本经营,不赚钱的。” 林玥又道:“跟皇家做生意还小本经营,你谦虚得未免太过了些。” “呃,那个张大人啊,你点了几匹布了?可有发现掉色瑕疵?” 根本不可能理她! “目前已点十车了,都挺好,都挺好……” 度支司遣来的两个员外郎,一个姓张,一个姓郑,许是王妃在一旁帮忙的缘故,二人只顾低头点货,万万不敢抬头瞥一眼。 林玥不被理会,轻哼了声,转头问韩香:“夫人,您觉得这一院子货,能值多少贯钱?” 韩香摇摇头,“我又不是生意人,哪里懂得估值。” “禀王妃!”张员外即刻靠了过来,翻了翻册子如实告知:“这批货总共三十万匹精品丝绸,五十斛精品珍珠,总价……一百二十万贯。” 郑员外也赶忙凑过来行礼,补充了一句:“因是皇商,不收赋税,是整整的一百二十万贯。” 宋澈心里大骂,踏马拉个巴子,两个阿谀献媚的扑街仔,给我老底儿交代得明明白白…… “一百二十万贯!” 整个院子里怕是只有那不知事的小郡主没露出震惊模样。 林玥从头到尾打量着宋澈,目光有了本质的变化,轻叹:“你怎敢这么有钱……” 就连王妃也感慨:“想想我家王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万余贯,宋先生这一批货,能抵得上我家一百二十年的收入了。” 有家仆掰着手指,望着天空:“我一个月五百文工钱,一年六贯钱,十年六十贯,这一百二十万贯……” 他苦着一张脸,望着王妃都快哭了:“夫人,照这么算,小的要给您当二十万年的奴才才赚得到这么多!” 这……的确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宋澈笑着拍了拍家仆的肩膀,“小哥儿,你该这么想,你与我的钱凑一块儿,咱俩便是苏州首富啦!” 家仆苦笑道:“承蒙宋大官人不嫌,您这么有钱,还管我叫小哥儿,我心情突然好一些了。” “呃,呵呵,呵呵……我看咱们还是点货吧。” ……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天黑前将货物点清,珍珠五十斛无差,丝绸共三十万零三十三匹,多出来的零头宋澈都赠给了韩王妃。 员外郎在一式两份的契书上盖下官章,宋澈落款摁下手印儿,各执一份作为凭证。 “昨日蔡大人也与宋老板说过,待岁币入库后,度支司便会将契书送往户部,最多两三日核准,宋老板便可凭您手中的契书到进奏院取飞钱便票了。” “冒昧再问二位大人,这批岁币入库后,何时才会运去西羌?”宋澈问道。 员外郎相继摇头,“咱们只是下办差事的小官,朝堂之事没资格知晓,不过就目前而言,度支司还未曾接到转运西羌的确切消息。” 没有确切消息,便说明此事还在洽谈。 第戎都快攻破关隘了,朝廷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宋先生,这天都黑了,不妨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我叫林妹为你表演剑舞,可赏心悦目了。”韩香盛情相邀。 小郡主也扯着宋澈衣袖,奶声奶气:“宋叔叔,别人做的果汁儿,没您做的好喝,檀儿想喝您做的果汁儿。” 既然如此,宋澈再拒绝也不合礼数,“那宋某便却之不恭——” “夫人!夫人不好啦!” 不等宋澈话音落下,一名家丁急匆匆跑来: “王府外来了一队官差,带着镣铐铁索,说是……说是要来逮捕一个叫做陈仁才的人!” “荒唐!” 韩香呵道:“王府上哪儿有姓陈之人,这帮洛阳府的官差,贪官污吏,市井恶霸不去抓,却跑来王府撒野!” 家丁瞥向宋澈,“那抓人的都头,是带着公文与画像来的,画像上的仪容与宋公子极其相似……” 宋澈只在红楼里用过陈仁才的假名,不用想也该知道谁是麻烦制造者。 “他们是来抓我的,此事与夫人无关,我随他们走一趟便是。” “宋先生且慢!”韩香叫住了宋澈,“虽不知这其中缘由如何,但我相信宋先生是好人……不如这样,我让人带你从后门离开,那群官差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散去。” 若是拿到了钱,宋澈还真会跑路,可如今契书才刚签订,若不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消了,保不齐会惹来更多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斜,一人做事一人当,王妃请留步,我自去即可。” 宋澈大步向王府外走去。 府外候着八个捕块,京城里的差人,不同于地方的幞头麻鞋,一身干爽利落的圆领长衫,扎黑牛皮腰带,配金柄横刀,持丈长枪棒,各个高八尺有余,肩抗铁锁镣铐,光凭那铁面凶煞的气势,便能叫人头皮发麻。 宋澈硬着头皮上前,“我便是陈仁才,敢问我所犯何事?需得着这么多人来抓我?” 一个佩着金刀,身材魁梧的须髯大汉,向宋澈出示了一张逮捕令,“有人告你杀人,若有冤屈,公堂讲明。” “那我跟你们走便是了,但能不能将镣铐收起来,我瞧了心里发毛。” “不做亏心事又怎会发毛?你是杀人犯,必须上铐——” “错了,我是杀人嫌疑犯,不是杀人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由你巧舌,上了公堂,自会明辨。” 官差为宋澈戴上镣铐,押着走向洛阳府。 入夜。 府衙灯火通明,公堂肃然起敬。 宋澈也入过不少公堂了,眼前这个却是最大最宽敞的,左右持棒的衙役足有三十二人,瞪大眼睛的凶煞模样,像极了阎罗殿里的泥塑; 坐高堂的,是个四旬有余的中年人,一身紫色官服足以彰显尊贵,细看面相,不论神韵还是五官,都与贺秋有个五六分相似,绝对是亲生父子。 公堂下,停放着一具覆以白布的尸体,尸体旁所跪着的几人正是昨夜在红楼遇到的贾代及众狗腿子。 “大人,杀人犯陈仁才已带到!” “都头,我与你说过很多遍了,是杀人嫌疑犯,不是杀人犯,我根本没杀过人。” “啪!” 惊堂木一响。 威武声起,肃然起敬。 “陈仁才,贾代告你昨夜于红楼九月斋,以不知名火器杀死了他家仆,汝可认罪!” 第一百四十四章公堂叫父 衙役揭开裹尸布,躺着的那具死得发硬了的尸体,正是昨夜被宋澈打中小腿的家仆。 小腿上又没大动脉,何况宋澈打的是腿肚子,根本不可能会死。 宋澈只觉得好好笑,这个世界还真奇妙,上午他才以尸体偷梁换柱,晚上便又有人以尸体栽赃嫁祸。 “贺大人明鉴,我昨夜纵使打伤了王二,可那腿伤根本不致死,”宋澈瞥了一眼贾代,意味深长道:“至于他为何会突然暴毙,我想有些人比我更清楚。” “陈仁才,你休要狡辩!”贾代指声呵道:“昨夜你在九月斋,用火器打伤王二,他当时的确没事,可回到家中突然出血不止,我请郎中竭力医治,依旧无力回天!” 他又作悲痛欲绝,面向贺玄章:“大人,王二自小便跟在我身边侍奉,我待他如同手足,如今却被歹人残忍杀害,请贺大人为我家仆做主啊!” 贺玄章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贺秋都那般聪明,他爹岂会差? 能坐镇京城府尹,紫袍加身者,绝非地方贪污受贿的官员可比。 “他若真杀害了你家仆,本官定不会轻饶于他,然如今案发起因都不知晓,你叫本官如何定他的罪?”贺玄章说着,转而问向宋澈:“你不是洛阳人士?” 宋澈答道:“大人慧眼,草民来自江南苏州。” 贺玄章目光更加明朗了,点了点头,“先与本官说说昨夜起因。” “实不相瞒大人,昨夜我赴红楼消遣,是为了归还前些日子在苏州遇刺转运使曹恬的骨灰,曹恬之女曹琳,因牵连充了红楼官妓;” 宋澈指向贾代:“谁料贾代公报私仇,伙同家仆与众纨绔,在九月斋横行霸道,撞坏了曹恬骨灰坛不说,还逼得曹琳一头撞死在门柱上——” “你胡说!” 贾代斥声反驳:“我几时逼迫她了?分明是她接受不了从千金小姐堕入青楼妓女,自己羞愧撞死的!再者她爹那骨灰坛,只是我不小心打碎,并非有意所为!” 宋澈大声反斥:“你休要狡辩,九月斋哪个侍女不知,你每夜都会花重金包下曹琳,羞辱她,欺负她,践踏她,而这一切的原因便是曹恬拒绝了你的三次求亲! 昨夜九月斋几百双眼睛都瞧见,你蛮横与曹琳拉扯,才导致骨灰摔碎,可怜曹恬尸骨未寒,便连烧成了灰也难保全尸!” 他又面向贺玄章:“大人,曹琳尸首,是我亲自收的,她脖颈间有勒痕,手腕上有刀伤,已不止一次轻生短见,昨夜骨灰摔碎,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贾代这狂徒所逼!” “你放屁!陈仁才,你不仅杀我家仆,还反过来血口喷人,你——” “你才是满嘴喷粪!”宋澈骂了回去,“我自己的火器,杀伤力如何很清楚,你家仆究竟是流血过多而亡,还是其它死因,叫衙门里仵作一验便知!” “大人!您管管这外地来的狂徒吧!他初到洛阳便公众杀人!他简直无法无天!” 贾代扑通一声,跪倒在堂前,硬挤出几滴眼泪:“可怜那王二啊,八岁便在贾家为奴,勤勤恳恳十五年……若是让家父知晓他被人强杀于市,必定也觉得不公啊!” 他终于是将背后的靠山给搬了出来。 贺玄章明显色变,低声问道:“贾太师也知道此事了?” “目前尚且不知,可若是凶手得不到严惩……大人您与家父同朝为官,是清楚他老人家脾性的,上回家父所养的狗被人毒死了,他可是翻遍了整个洛阳城去寻找凶手啊!” 贾代得意瞟了一眼宋澈,小人姿态实在丰满。 你有靠山?我也会叫父! “叔父啊!” 宋澈这一嗓子,贺玄章差点没摔下椅子。 审案的,主簿的,当差的,诉案的,满堂人目瞪狗呆! 宋澈取出贺秋那封家信,当庭便呈给了贺玄章:“本次小侄入京行商,贺秋贤弟托我带来一封平安家书……方才未曾相认,是怕扰乱公堂,如今小侄深陷泥潭,已别无选择,只能恳请叔父为小侄洗清冤屈啊!” 贺玄章眼睛发光,赶忙接过信封,“我儿子给我来信啦!” 下一刻又觉得失了态,轻咳了两声,先将信件放置一旁,冲宋澈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即便你我叔侄,即便他是太师之子,本官也不能以公谋私……此案关系到两条人命,本官需仔细侦办再做定夺,你们都有杀人嫌疑,不能放你们归家,今夜便暂时收监吧。” “不是,大人……大人我是无辜的啊!”贾代慌了。 “啪!” “将人带下去,退堂。” …… 由于身份特殊,宋澈与贾代的牢房都是单间配套,且恰巧是对立面。 “小子,你莫要以为与贺大人有亲,便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在洛阳城,是由我贾家说了算的!” “你现在给我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干爹,我心情好兴许会放过你。” “哼,任你装聋作哑,待会儿叫你好看!” 贾代攀着牢门,与宋澈打嘴炮。 宋澈掏了掏耳朵,全当做没听见。 在苏州,陈仁才也说过类似的话,在杭州,周天赐也说过类似的话,前者已心服口服,后者已人头落地,眼前这个么,再膨胀下去估计也快了。 夜。 逐渐深沉。 牢房里鼾声四起,吵闹恶臭的环境,实在叫人无法入眠。 好在头顶有扇天窗,可大瞧月亮。 中秋临近,天气突然便凉了不少,月亮也变得又大又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也许只有落了难,失了志,才能真切体会到此诗的含义吧。 若是叫沈文君知道,自己这一路来的艰难险阻,怕是会又担心得彻夜难眠了。 夫人啊夫人,你此时是否也与我一样,对月相思犯愁呢? “哗啦啦……” 牢房锁链突然遭人打开,狱卒将三个壮汉送入宋澈牢间,骂了一句:“真他娘晦气,半夜三更遇到几个醉汉,其它牢房已收监满了,今夜你们便将就在这儿吧。” 他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我去上个茅房,一刻钟后回来,你们可不要闹事啊。” 贾代攀着牢门,贱兮兮的模样:“有好戏看咯……” 第一百四十五章喋血监狱 三个壮汉,一步一步朝宋澈靠近,要干什么已不言而喻。 宋澈下意识地掏了掏袖子,火枪电棍都没带在身上,这可如何是好? “一人一百两,切莫动手。”他直接甩出筹码。 有大汉道:“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贾公子,你给再多钱也躲不了这顿毒打。” 宋澈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才道:“我叔父乃是洛阳府尹,你们若敢动粗,这辈子都甭想出监狱!” “呵!”贾代冷笑道:“洛阳府尹是你爹都没用,我早跟你说过,在京城我贾家只手遮天!” 他狰狞呵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算我的!” 壮汉扑向宋澈。 宋澈眼疾手快,抓起角落里的尿桶泼了过去,“呀屎啦你!” 三个壮汉吃了屎尿,被彻底激怒,分三路冲向宋澈。宋澈以尿桶当武器,左三圈,右三圈,壮汉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得身来。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着火了!着火了!” “他们是第戎人!” 不论宋澈如何叫喊,也不见狱卒前来,其它牢房的犯人,要么呆呆坐着,要么趴着看戏。 “陈仁才,今夜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贾代兴奋到面容扭曲:“快他娘给我打啊!打断它一条腿,我一人赏你们一百两银子!” 重赏之下全是莽夫! 壮汉直接用脑壳撞上粪桶,“啪”一声响,人晕了,桶也破了。 另两个壮汉,一人上前捧住宋澈的腰,另一人摆拳砸来,宋澈急中闪避过一击,用膝盖狠狠撞击身前大汉,随后胡乱挥舞着王八拳! 那擒腰壮汉,就使傻力气,任由宋澈怎么攻击也不撒手。 宋澈劲头衰竭,有些力不从心,“傻大个儿,人家才给你几百两银子,你玩儿什么命啊——” “咚!” 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鼻腔当即便嗅到了一股子腥味儿,脑袋也天旋地转。 “好哇!继续!给我继续打!”贾代兴奋得手舞足蹈。 宋澈破防后,被壮汉扑倒在地,只能用双手护住头部,承受接二连三的拳脚。 渐渐,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有些断片儿,只有贾代那讥讽的笑脸,深深地印在了他脑海中。 身上每多一分痛楚,心中恨意便越浓。 就在宋澈即将昏死过去时,且听一声惊呼: “走卒的!” “哐当!” 牢房大门遭人一脚踹飞,一个俏丽的身影冲进牢房,三拳两脚便将壮汉打趴在地。 “走卒的……你别醒醒!你看看我!”林玥拍着宋澈脸颊不停呼唤。 宋澈只觉得喉咙卡住了什么东西,憋得他无法呼吸。 林玥忽然一掌拍在宋澈胸膛—— “咳咳!” 宋澈呕出一口瘀血,咽喉瞬间打通,空气涌入肺腔,他大口大口呼吸,意识逐渐恢复清晰。 “林女侠……” “你别说话,我带你离开这儿。” 林玥扶起宋澈便往牢房外走。 “越狱啊!有人越狱!不快来管管么!”贾代摇着牢门大喊。 “王八蛋,再乱叫我撕烂你的嘴!”林玥一声呵斥,一个瞪眼,吓得贾代退避三舍。 “宋澈,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意识与视线再度模糊,宋澈只记得被扶上一辆马车,跌跌撞撞,起起伏伏,渐渐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嘶……” 痛感游走四肢,最后涌入大脑,宋澈猛地惊醒,虚汗大如黄豆。 精致的卧房,窗外已天亮。 “咵——” 房门敞开,熟悉靓丽的身影披着阳光走了进来。 林玥就床边坐下,将手中汤药递了过来,“醒了便将药喝了,你内伤多过外伤,需要好好滋补。” 宋澈很努力地想撑起身子,可却如刚孵出的雏鹰,怎么也硬不起来。 “罢了罢了,真是不中用,被人打了几拳便爬不起来了。” 林玥舀一勺汤药,递到宋澈嘴边,“喝吧。” 宋澈一勺一勺饮下,吞咽都觉喉咙似在刀割,何况这汤药又苦又涩。 “依我看等你的伤养好了还是赶快离开洛阳吧,这地方你已无法立足。”林玥轻声劝道。 宋澈摇了摇头,眼神不失坚决:“我虽是个随和之人,可这次我一定要报仇。” 林玥轻哼:“你拿什么与人家报仇?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还是那封‘鸡毛令箭’?” 宋澈叹道:“昨夜不过是我失算了。” “但是在洛阳,失算一步便可能会万劫不复,”林玥加重了语气:“昨夜他还只是派了几个醉汉来打你,若是再狠一些,在你饭里下毒,用开水给你烫得全身溃烂,或是扔两条毒蛇咬死你,” 她摇了摇头,眼神不乏真切:“你再有钱,也只是个下流商人,在洛阳无权无势,还不会武功,何不苟且偷生,惹不起躲的起,当懦夫不丢人。” 在宋澈的字典里,可没有“认怂”两个字,昨夜之痛,他必定要叫贾代十倍奉还! “我不是懦夫。” 宋澈淬去了口中的汤药,卯足了劲儿从床上爬起,此时此刻,每多一分疼痛便多一分坚决,多一分动力。 “你躺下——” “昨夜多谢女侠相救,我欠你一个人情。”宋澈套好衣服,咬着牙往屋外走。 “唉……算我方才言重行了吧,你不是懦夫——” “你错了,我不是想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宋澈摔门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夜访太师府 宋澈回到了小客栈,好在人年轻,身子骨硬朗,在药物的辅助与曹琳的照料下,三日内便恢复了八成力气。 养病的这段时间,他已想好了复仇计划,既然贾家在洛阳这豪横,那便叫他们倾家荡产! 第四日一早,宋澈便乘车来到了进奏院,将契书合约出示于主簿官,兑换了十二张十万贯面额的飞钱。 飞钱官家与商家各自保留一半,办理完成后,官家会将飞钱送至杭州,想取钱时,商家便带着另一半,两张飞钱吻合,即可兑换银两。 “宋老板,您的这笔买卖实在太大了,如今咱国家在打仗,这国库嘛,自然不能多充裕,所以我建议您分段儿去取。” 飞钱面额通常不超过一千贯,宋澈这十万贯的面额已算是特批。 “钱大人,我想在洛阳进一批货回江南售卖,可否先给我兑换一张?”宋澈问道。 主簿官面露难色,“这个嘛……宋老板的飞钱对指的是两浙进奏院,而这里是洛阳……” 反正票据都在,换个地方取又能如何,洛阳的库房怕是比杭州充足多了。 这贪官,话里有话啊。 宋澈取出一锭银子,手把手塞给主簿官:“我相信这件小事对于大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你行个方便?” 主簿官当即便赔了笑脸,将银两收入囊中,“宋老板是个实在人,那我便帮你走一逞吧,只不过你的飞钱数额过大,我需得先到户部确认,再到国库里调取,天黑之前一定能给您办下来。”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点儿时间,只求钱大人争个尽快。” 宋澈便在院中等待。 傍晚前夕,主簿官随同禁军,押着一口沉甸甸的钱箱回到院子。 “宋老板,您准备将这钱存到哪个钱庄呀,我派遣禁卫队帮您送过去。”主簿官问道。 宋澈笑道:“不用劳烦诸位将士了,我自行带走即可。” 主簿与众禁军面面相觑,“您要想清楚了,这里头有整整万两黄金,若是出了这院儿,遭偷了,遭抢了,可得您自己承担。” “没关系,这批金子今夜便有去处,何况我已请好了得力镖师,无所畏惧。” 既事如此,主簿也未再劝,只与禁军帮着将钱箱抬出了进奏院。 院外早已候了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的,正是那位头戴幂篱,腰揣银鞭,手提宝剑的女侠客。 合力将钱箱揉进车厢后,宋澈随驾坐上车辕,离开进奏院驶往城东北。 “你到底往里头塞了多少钱,连马儿都感觉吃力了些。”林玥好奇道。 莫看它只是个小箱子,着实有够分量,以大梁计重算法,一斤约为十六两,那么一万两换算下来便是六百二十五斤,比三个两百斤的大胖子还要多! “既然你大发慈悲地问了,今夜我便小刀划屁股——给你开开眼!” “真龌龊!” 宋澈撩开半道车帘,将钱箱盖子一揭,顿时射出一道金光,一锭锭大金元宝,整整齐齐躺在箱子里。 林玥拨开幂篱,瞧得眼睛发直。 还龌龊么? 不龌龊了。 “啪!”宋澈盖上钱箱,笑道:“钱财不可外露,免得惹了贪念。” “你个走卒的,怎能这么有钱啊!方才我真有那么个念头,将它劫了去,然后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买一座大宅子,再请十来个仆人伺候我,逍遥快活一辈子。” 林玥昂着脑袋想入非非。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对金子感兴趣的,特别是女人。 “哎对了,你取这么多金子,打算用在何处?”林玥好奇。 宋澈轻轻吐出两字:“送人。” “送谁?”林玥惊奇。 宋澈笑道:“送给你好不好?” 林玥轻哼:“我这辈子,活明白得很,注定与大富大贵无缘,你送给我……我还可能不要呢。” “我是去送给贾太师的。” …… 贾太师,名唤贾权,乃当朝太子太师,按理说本该是个虚职,但皇帝年迈昏庸,不能把持朝政,常常以太子监国,如此一来,贾太师这个授业解惑的恩师,也就顺理成章地握揽了朝政。 虽官拜太师,却代以宰执,乃文官之首,大梁权臣,权倾朝野。 城东北,太师府。 宋澈并未走大门。行贿这种事,本就该捞偏门。 “走卒的,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贾太师可不是常人,他喜怒无常,说杀便杀,连王爷都要敬畏他三分,你与他干儿子本就有过节,再今夜造访,不是羊入虎口么?” 林玥走一路便劝一路。 “嗯……” “你若是觉得前日我冒犯了你,说你不中用,说你懦夫了,那我就说你中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是,也没必要为一时意气,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嗯……” “太师府高手众多,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 “嗯……” “我看你非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嗯……” “我连尸体都不给你收!” “嗯……” “唉,我倒不是可惜你的人,而是可惜了这一箱金子。” 马车停在了太师府后门。 宋澈下车时,林玥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句:“你要小心。” 宋澈笑着“嗯”了声,扣响了门环。 隔了一会儿。 “谁啊?” 院门敞开来,家丁刚探出头,一锭碎银便杵在了他面前。 “公子深夜造访,请问有何贵干?”家丁收了银子揣进怀里,态度转变得天翻地覆。 宋澈说道:“苏州来的客商,拜访贾太师。” 家丁却道:“太师晚上从不见客的,公子不妨明日再来?” “劳烦通报一声即可,不用言语太多,只道‘岁币’二字即可,若太师不见,我自当离开。” “公子请稍后。” 家丁闭门而去。 过了刻把钟。 门再次敞开,这回出来的,却是个模样富态的中年人,神态颇显清高,语气不乏生硬:“请进吧,太师今夜有兴,愿意见你。” 宋澈先指了指敞开门帘的马车内的那口钱箱,“烦请这位官人,找四个稍有气力的棍夫,我略备薄礼要送给太师。”。 中年人眯着眼睛,走去并踏入马车,将钱箱盖子揭开一道缝隙,瞥了一眼箱中之物,顿时露了笑意: “怪不得江南豪商遍地,果真都是些会做生意的生意人。” 他与随行的仆从摆了摆手,仆从会意,很快便带出来四个棍夫。 棍夫将钱箱抬下马车,“嘿咻嘿咻……”每踏一记重步,中年人脸上便多一分笑意。 “大老板,请随我入府吧。” 中年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随你一起去。”林玥卸下了宝剑银鞭,要跟着宋澈进门。 宋澈却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关上了院门。 林玥站在门外,想了许久才彻悟,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不中用,又怎可能是懦夫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金钱与权力 同行期间,宋澈有意与中年人攀谈了两句,得知他的名字叫做贾勇,还是贾太师的亲生儿子。 贾太师膝下亲生有一儿两女,剩下三个都是认的干儿子,其中贾代年纪最小,排名老四。 干老二叫做贾春,干老三叫做贾固,作用应该与贾代一样,为贾家洗钱捞金,必要时背黑锅,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自入门后,走了约两刻钟,抬箱的家丁累得气喘吁吁。 终于是到了一栋巍峨的寝宫,挂着的牌匾上刻有“椿木居”三个大字—— 大椿者,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整整一万六千岁,比皇帝的万岁还要多,贾太师之猖狂,由此匾可见。 贾勇叫家丁将钱箱抬入了椿木居,随后遣散了去,宋澈停足于门前,没有进去的意思。 “陈老板为何不进门?”贾勇问道。 宋澈谦虚道:“深夜造访,本失了礼数,太师年迈,不堪打扰休息,草民卑贱,只敢停于足下。”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将自己的脸露给这个老家伙。 却听宫中传来“哈哈”一笑,随之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常人者,难有如此谈吐,” 而后那人又问:“你夜间造访,又送来这么多金子,是想行贿老夫么?” 宋澈赶忙解释:“太师莫要误会,您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乃天下人所敬重,如今中秋临近,草民无以回报,便特备此薄礼,孝敬您老人家。” 宫中又是“哈哈”大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连一旁的贾勇也听得冷笑了。 “既是心意,老夫便却之不恭了……老夫向来礼贤下士,待客如亲,你既送我礼物,我也该回馈你一二才是,”贾太师问道: “你,想要什么?” 宋澈拘了一礼:“实不相瞒,草民今夜送礼,是来向太师赔罪的。” 宫中沉默了许久,才幽幽传出一句: “在老夫这里,你无罪。” 宋澈心中暗喜,万两黄金换“你无罪”三个字,这笔生意还算值得。 “草民拜谢太师。” “其实老夫并不在乎谁得了这生意,进贡岁币是为大梁王朝谋福。” “太师所言极是。” “只是老夫有疑问,”宫中那人问道:“你是如何劝得高琛,为你家独揽这岁币生意的?” 宋澈心里暗骂:老不死的东西,刚刚还说不在意,这会儿却又来问。 口头却道:“太师有所不知,草民的娘家,在杭州颇有家私,前些日子高大人赴杭州抗倭,我娘家为此帮了不少忙,因此才侥幸得了这岁币生意。” “嗯……” 便不再答话。 “夜深了,太师日益操劳不乏疲倦,要安寝了。”贾勇淡淡一句。 宋澈再次拘礼,离开太师府。 待目送宋澈消失,贾勇才踏入寝宫。 黯淡的烛火下,一名年过五旬,两鬓斑白的老者,袒胸露乳靠坐在软塌上,其膝下还躺着两个娇艳大胆的美娇娘。 太师虽已年过半百,却面色红润,肤若孩童,他一手勾勒着美人肌肤,一手把玩金元宝,尽管金钱,女人,权力应有尽有,眼神中却依旧充斥着无法满足的贪婪。 “父亲,我见此人城府颇深,他的话半真半假。”贾勇说道。 “哦?何以见得?” “高琛是个什么人,父亲您应该最清楚,他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商人帮了他些小忙而来插手岁币之事,何况自高琛被贬去沿海治倭不久,皇帝便转贡向了西羌,”贾勇说道:“我怀疑高琛肯定在江南受到了某位高人指点,说不定……就是这个姓陈的。” “哈哈哈……”贾太师仰头大笑,多有不屑,“勇儿啊,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一个贩夫走卒的商客,他何德何能配得上‘高人’二字?” 他冷冷一哼,“再高的高人,高得过我么?” “可就在前日,岁币已经入库,莫说是过我们之手,便是连瞧都没能瞧上一眼,”贾勇皱着眉头,“这个姓陈的小子,自苏州一路披荆斩棘到了洛阳,还从咱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岁币送入了国库,实在是……很叫人想不通!” “我的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贾太师处之泰然: “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 蝉便是岁币,螳螂便是他们这些商客,而我们则是幕后黄雀; 管他杨家,张家,李家,沈家,任由这些‘螳螂’拼杀哄抢,‘黄雀’才是那个不费吹灰之力,不掺任何风险,只需扇扇翅膀、动动鸟喙便能填饱肚子的最后赢家。” “可是父亲,高琛这么一搅和,岁币便要进贡给西羌了,咱们——” “只要岁币一日没送出去,咱们的生意便黄不了!” 贾太师自信满满,“所以你要下去告诉老四他们,该收的货物继续收,只要我这把老骨头健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孩儿……谨听父亲教诲!” 贾勇告礼,退出寝宫。 贾太师又拾起一枚金元宝,比着烛火痴迷道:“世人都说金钱庸俗,我却觉得世人更俗,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更好看的颜色,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碰撞的声音更悦耳,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的香味儿更迷人?” 两个美娇娘,娇柔攀附着贾太师,轻吐芬芳:“太师您说得太对了……” 贾太师将美娇娘左拥右抱,“哦?那你们会来服侍我这个半百老人,是否是看中老夫的权贵?” 美娇娘娇嗔:“太师将我们姐妹瞧得太轻浮了,我们看中的是太师您的为人。” 贾太师却将手中金元宝往地上一丢,“这锭金子,谁抢到便是谁的。” 两个美娇娘争先恐后,手脚并用爬下软塌,活似两条争食的母狗。 “是我先抢到的!” “我先抢到的!” 先是哄抢,再是谩骂,最后大打出手。 “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充斥着贾府。 第一百四十八章不言而喻 宋澈拉开后院门,不等踏出,林玥便先凑了过来,对着他一通打量。 “你不用看了,我是竖着出来的,那就说明没事儿,”宋澈笑着走向马车。 “那也得快些离开。” 林玥跳上马车,加速离开了贾府。 她原先是将宝剑与银鞭卸下来的,方才却又带在了身上。 “只可惜了那万两黄金,拿去捐赠乞丐也比送给贪官来得强。” 宋澈却回望着那渐离渐远的贾府,冷声道:“我这万两黄金不过暂时寄存于他这儿,要不了多久便会加倍拿回来。” 林玥却只当是他在吹牛,“若是你多几倍拿回来了,一定要记得送我两锭,也让我嗅一嗅那金臭味儿。” 宋澈坦坦荡荡:“不成问题。” 想要让贾家破产,必须先在洛阳立足,可以不用赚很多钱,但一定要影响够大,这一点儿还需得慢慢探索,毕竟他才刚来洛阳不到十日。 天子脚下,遍地金银,只看个捡法如何。 “对了,林女侠,你可有信得过的保镖与我引荐一番?最好是像你这般武艺高强的。”宋澈问道。 林玥说道:“只要你肯花钱,什么样的保镖都有。” “我要保个人去苏州,你觉得该收个怎样的行情价?”宋澈又问。 “像我这样的,起码要五十……哦不,一百两!” “像你这样的女侠士,起码要两个才能满足我的需求。” “走卒的,你好似话里有话。”林玥眯着眼睛,凑近宋澈狐疑。 宋澈撵出十两金子,将她给怼了回去,笑道:“这是定金与中介费。” “讲究。” 林玥抓过金子便揣进了怀里,随即又问:“时间,地点,货物。” “凌晨卯时,洛阳码头,一个故人。” 曹琳虽已假死,可待在洛阳始终是个隐患,且宋澈怀揣百万飞钱也不保险,让曹琳将钱带回去,没了后顾之忧,便可放手一搏了。 …… 次日凌晨,天不亮宋澈便带着曹琳来到洛阳码头,花钱包了艘小客船。 晨曦破晓时,林玥也领着两名白衣女剑侍,准时准点踏上码头。 “艾姑娘,这是我手写的家信,它十分重要,请务必将它送到沈府,我夫人看了里头的信,便会明白一切事宜。” 宋澈并未告诉曹琳这信封里还有百万飞钱,只当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也不会惹人怀疑。 而后,他又与两名女剑侍交代了一句:“二位女侠,一路上请多多照顾家妹,待送达沈府后,我夫人会与你们结清剩下的五十两银钱。” 女剑侍相互对望,目光却聚在了林玥身上,一人沉声问道:“林斋主,主顾说剩下结清五十两,定金既然作一半,为何你却只给了我们三十两?” 宋澈也翘了眉毛,昨夜他给了林玥十两金,中介费收两成,那一个保镖也该给四十两银子才对。 她这一下子,整赚了四十两,比人家卖力气的都多。 果真是,天下中介一般黑啊! 林玥翘起了下巴,打起了哈哈:“保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半个月来回六十两已不低了,你们还想奢求多少,若是没了我,你们一个子儿都没有。” 怪不得当时被土匪头子打个半死也没人帮忙,不是熟人她不坑啊。 宋澈笑道:“二位女侠到了苏州找我夫人要七十两即可,一点银子,无伤大雅。” “这位官人做生意还算实在。” “那么,下江南路途遥远,快些上路吧。” 宋澈将曹琳送上客船,目送至孤帆远影才转身问林玥:“林女侠带我熟悉熟悉洛阳城,我给你十两工钱。” 林玥脱口而出:“二十两。” “雇个脚夫还不要十两呢。” 宋澈就要走,林玥却赶忙叫住了他:“脚夫哪儿有我熟悉洛阳城……害,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各让一步,收你十五两便算了。可莫要再杀价了,宋姑爷是个讲究人。” “林女侠有一身不俗的本领,又在王府当差,按理说应该不缺钱才对,何况你这么年轻漂亮,家境优越的公子哥儿们,应该是抢着要的。”宋澈说道。 林玥轻轻一句:“你管不着。” “你年纪轻轻,武艺便这么高,又认识这么多江湖同僚,想必出身也不简单吧?”宋澈问道。 林玥冷冷一句:“老老实实当你的土财主,江湖上的事你少打听,知道的越多,死得便越快。” 这句话宁叶红也说过,那她的出身应该也与宁叶红差不多。 宋澈当然不是瞎猜的—— 先前与她谈及“官妓”时,她的眼神便已出卖了自己。 她耳垂上的耳洞是无论如何也复原不了的。 王妃说她的剑舞很好看。 方才那女剑侍叫她“林斋主”,恰好红楼有十二斋。 还不仅于此。 宋澈从来没将“珍珠白玉膏”卖到过洛阳。 而弄月的闺房里却发现了此物。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从杭州将此物带到了洛阳。 杭州有一座天香楼。 天香楼的楼主是宁叶红。 先前宋澈还疑惑,为何宁叶红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妓女队伍。 眼下将所有疑点串联起来便得到了答案。 宁叶红与林玥都来自红楼,都是充入贱籍的官妓,她们却不同于普通唱歌跳舞的官妓,她们拥有不俗的武艺。 一个受高琛差遣,一个当王爷侍卫。 洛阳里的水果真有够深,一直挖呀挖呀挖,指不定能挖出不少惊天大瓜。 “林女侠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你与我所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宋澈顿了顿,轻吐道: “她叫宁叶红。” 林玥一怔,“我根本不认识她,听都没听过。” 有些事,不言而喻。 有些事,不必多问。 宋澈在码头租了辆马车,开始在洛阳城里寻找商机。 一路上找林玥询问了许多关于贾家之事。 贾家麾下三条街,一条名为长乐,一条名为永安,一条名为合阳,分别坐落于城东,城南,城西,由三个干儿子打理; 酒楼,赌坊,青楼,最赚钱的吃喝嫖赌,都是由贾家包办,其它多余的铺子则用来收租。 想拔除这样一条有权有势的地头蛇,只有成为或者是找到比他们更有权势之人。 放眼整个洛阳城,怕也只有皇帝才符合条件。 宋澈要见皇帝。 第一百四十九章洛阳蹴鞠超级联赛 洛阳城作为大梁国都,有近三十万户,一百多万人口。 大,非常之大! 宋澈行车一上午,换了两辆马车,也没能走完四分之一。 “我们开家酒楼如何?民以食为天,京城人各个富得流油,吃喝必定赚钱。”林玥提议道。 宋澈摇了摇头,酒楼是坐商,需要时间积累,银子来得太慢。 “那我们开家饰品店如何?你瞧这满大街,男戴簪花女穿金,一定有销路。”林玥又提议。 宋澈还是摇头,低端的饰品太廉价,高端的饰品需要启动资金,自苏州一路来洛阳,贺秋所赠的银两,他已花去了大半,如今手头只剩下三百两。 何况他又不打算在洛阳城扎根,要赚快钱,赚大钱,且要影响力巨大,这样才能撼动天子。 “不如将你在苏州的生意,拉到洛阳来做?连王妃都夸赞江南锦绣,其他王公贵族铁定喜欢。”林玥再提议。 宋澈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案,毕竟老本行有经验,在洛阳也有销路,可最近“岁币”生意闹得沸沸扬扬,只怕苏州的货船还没过扬州,便会让杨家的人给击沉。 他还是摇了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哪样才行?”林玥甚至有那么些许焦急。 宋澈嘴角止不住抽了抽,“不是,做生意的人是我,你急个什么劲儿?” “我……我这些年,也有些存款,一直想着靠它生财,你那么会赚钱,也带我喝口汤呗。” “我自己都吃不上肉,还——” “啪!” 不等宋澈把话说完,一颗皮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脑壳上。 “谁啊!这么不讲武德!” 他扭头呵了一声,只见不远处的街市旁,有几个黄毛小儿,战战赫赫地望着他。 再下看地上,躺着个圆滚滚的皮球。 在古代,这应该叫做蹴鞠。 定是那帮小屁孩儿,耍闹没了性子,不小心踢到了他。 宋澈紧紧盯着皮球,一个突发奇想在脑海中生出萌芽…… 他跳下马车,拾起皮球,大步朝孩童走去。 估计是见宋澈衣着不凡,又乘坐车马出行,平民家的孩子都爬惹不起,连连与他鞠躬道歉,有的都吓哭了。 “呜呜呜……叔叔不要打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宋澈内心暗骂:格老子的,我真长得这么吓人么? “走卒的,你也真是,与一群孩子们较什么真?”林玥跟过来责备。 “我今日还真就要叫他们好看!”宋澈瞪着孩童们:“你们且看好了。” 手中皮球顺势脱手,将落地的刹那,以脚背勾住球身,再轻轻一提,开始双脚并用,颠球。 瞧得一众孩童,上下跟着律动。 “如何?这熟练的脚法,是不是叫你们好看了?” 那可不是吹牛,宋澈大学时可是校足球队的,还曾带领过本部学院取得过倒数第三的好成绩。他要是往足球行业发展,梅罗都得乖乖靠边儿站。 “叔叔,可不可以教我们蹴鞠啊?” 孩童们长大惊讶的嘴巴,显然已被宋澈精湛的技艺所折服。 宋澈摆了摆手,刚要发话,却听一旁道: “这若都能叫脚法,隔壁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林玥点地而起,用脚尖踢走宋澈手里的皮球,只见皮球飞天七八丈,快速下坠的刹那,林玥金鸡独立,脚背那么一勾,皮球粘了胶水般黏在她足上。 无反弹停球! 宋澈揉了揉眼睛,不信谣不传谣,除非眼见为实。 “你且看好了,这才叫做球技。” 林玥将脚背轻轻一颠,趁皮球凌空时,又举膝盖一顶,待皮球再高了些,再仰头一接,皮球安稳停驻在她额间; 她偏了偏头,皮球滚至香肩,再耸了耸肩,皮球顺着手臂滑至手背,她再用手背打了个波浪,皮球又从左臂过肩滚至右臂; 右手掌向上一抛,她一个飞燕展翅,用右后脚跟停住皮球,再左脚轻轻一条,皮球再次落入头顶,再将头一低,皮球滚至胸口,三颗球并排而立,大小竟也差不了多少; 皮球顺着胸口再次落入脚背,左右左,左右左,左右前后左,左前左右后…… 国足里要是有她这样的人才,何至于连续二十年进不去世界杯? “好球技啊,这位姑娘怕是鞠客出身吧?” “我瞧过鞠客比赛,没这位姑娘球技好!” “姐姐比叔叔厉害多了!” 莫说是被惊得目瞪狗呆的宋澈,便是过往的行人也纷纷聚拢,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林玥将皮球踢还给了孩童,叮嘱道:“下次踢球,莫要选在闹市,砸中了脾气不好的,小心屁股开花儿。” 说罢,便将宋澈拉上了马车,快速离开了闹市。 “林女侠,你好厉害。”宋澈由衷称赞。 林玥却淡淡道:“没什么,习武之人,每一寸筋骨,每一块肌肉,都可做到收放自如,莫说是踢皮球了,便是换成鸡蛋也一样能踢。” 少唬人了,武功再高的人,能凌波飞燕?能蝎子摆尾?她一定是练过的。 “我观这洛阳城内,蹴鞠风十分浓郁,还听先前有群众提到了‘鞠客’一词,林女侠可否解惑?”宋澈问道。 林玥却疑惑:“蹴鞠在大梁如此盛行,你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竟不知道?” “在我们江南,向来不怎么流行蹴鞠……” “也对,据说你们江南人都是水做的,能用走的绝不会跑,蹴鞠这项剧烈运动,的确不太适合你们。” “其实大可不必搞地域黑。” 广州恒大也属于南方阵营,人可是称霸了中超几届呢。 “蹴鞠呢,起先来自于军队,既可以增加乐趣,也可以强身健体,后来逐渐成了贵族游戏,鞠球可是草编的,纸糊的,牛皮的,且又没有场地限制,一小片空地即可,如此,这项运动风靡了整个大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便是咱们的韩王妃,莫看她平时娇滴滴,球技也是不差的; 还有王妃的夫君,安阳王赵辛,也极其喜好蹴鞠,王爷若在家时,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在王府中举办蹴鞠比赛; 可以说安阳王府,上至王爷王妃,下至家丁丫鬟,都能够踢上几脚; 有私自在家游戏的,自然也就有专业的,这帮人便称之为‘鞠客’; 特别是京城禁军中,每个营都有许多球技精湛的鞠客,而那些出类拔萃者,则会被选入皇家蹴鞠队,由宣徽院统领主管,也是有俸禄拿的; 有蹴鞠队,自然也就有比赛,在洛阳城外的梅山有一处‘蹴鞠城’,专门举办各类蹴鞠赛事,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青云社’举办的‘绿茵正塞’,整个大梁王朝各路、州、县皆可组织参与……” 这蹴鞠历程,听得宋澈是一愣一愣的,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浓。 古代虽有蹴鞠比赛,却绝对没有那么正规,也肯定没有“开盘”一说。 若是能在洛阳举办一场“洛超”,再当庄开盘,凭大梁人对蹴鞠的热情,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且既然有皇家蹴鞠队,便说明皇帝也爱好这项运动,何不借比赛名义“蹴鞠面圣”? “好!” 宋澈一拍大腿,决定了,他要搞一场‘洛阳蹴鞠超级联赛’——洛超! 可想要举办大型比赛,启动资金必然少不得,如今他身上只有三百两银子,显然是不够的。 宋澈不经意间便将目光移到了一旁驾车的林玥身上,笑着问道:“林女侠,我这里有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跟不跟?” 林玥斜了他一眼,“若是能赚钱,自然是要跟了。” “可惜我一路从苏州走来,沿途打点与吃穿,兜儿里的银两已所剩无几,”宋澈又笑了笑:“你不妨将积蓄多拿些出来,赚了钱咱俩一起吃肉。” “你不是刚得了一百多万贯么?”林玥问道。 宋澈说道:“那一百万是飞钱,需到杭州进奏院调换才有,眼下这不是急用么?” “你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 “我怎个觉得,你是在榨我银子啊?”林玥狐疑望着宋澈,思绪了片刻,才比出一根手指头:“我跟一百两与你做这个买卖。” 宋澈摇了摇头:“不够。” 林玥又加了根手指:“二百两?” 宋澈还是摇了摇头,“也不够。” “哎呀,罢了罢了,”林玥作豁出去的姿态,“我全身家当,五百两都给你!” 宋澈微微一笑:“起码五千两。” 第一百五十章你认识田鸡么? “五千两!” 林玥连惊讶都懒得了,只轻轻一叹:“许是宋姑爷太有钱,随口一吐便是这么多……我每个月工钱二十两,算下来要替人看二十年的家才能凑够五千两,还得是不吃不喝。” 宋澈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世道好不公平,有的人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匙,而有的人辛苦一辈子也不及人九牛一毛。” 林玥撇着嘴,“那能怎么办,都是个人的命……” 当然了,宋澈也不奢求能从一个女人手里搞到多少钱,只是这银子,多一锭便多一分底气,也多一分幸运。 “林女侠可知,在洛阳城如何来钱得快?” “赌呗。” “可靠运气发财并非求稳之计。” 宋澈也不是没想过到赌坊发一笔横财,可洛阳里的赌坊几乎都被贾家垄断,他才刚花费万两金将贾家人稳住,再从他们手里捞银子怕是不妥。 林玥却道:“你错了,在洛阳城里,不止是靠运气才能赌钱,还有些是需要靠实力的—— 骰子与牌九都是市井玩儿法,上得了牌面的是‘斗硬’,比方说,斗鸡,斗狗,斗蝈蝈,许多达官贵人,乃至皇亲国戚都爱这类博戏。” 宋澈抿着嘴唇,“可如此一来,门槛儿也高了不是么?” 斗硬博戏,肯定是需要花时间培养的,比方说想要养成一只战斗鸡,起码需要两年半的时间。 “其实也有现成儿的。”林玥说道:“除了斗硬之外,还有门槛更高的经竞技类玩法——赛马。 一匹纯种的胡马价比千金,普通的王公贵族也不一定能消遣得起。” 宋澈笑道:“安阳王可不是普通的王公贵族。” “这正是我要说的,”林玥说道:“王爷酷爱赛马,在王府内还专门修了一座‘马院’,里头圈养了十余匹骏马,均是从胡国,第戎,西羌,这等塞外游牧民族手中花重金买来的。” 宋澈突然眼睛一亮,脑中又迸了个想法,他问道:“那赛马酬劳如何?在哪里比赛?与什么人比赛?规则是怎样?” 林玥玉手一指,“城南郊外有片大平原,专供禁军马匹放牧用,也可作为马场来比赛; 由于赛马门槛儿太高,王公贵族们通常会私下先约好,由挑战者下战书,若被挑战者接受了,双方便各自带宝马到马场比赛; 至于赌约,那就得看双方协商了,没有下限也没有封顶; 赛马规则通常是双方各出三匹马,分为‘上中下’三等,按等级比试,三局能赢下两局者便获胜。” “在京城赛马圈儿中,王爷的实力如何?”宋澈问道。 林玥说道:“自然是数一数二的了。” “到底数一,还是数二?” “数二。” “数一者何人?” “当朝太子呗——太子麾下的名马无数,其中有一匹‘汗血宝马’,号称追风八百里,天下第一快,据说是昔年凉州军大破胡族时,从胡族可汗帐下找着的,乃真正的王者坐骑!” “你认识田忌么?” “田鸡?不认识,吃倒是吃过。” 林玥偏头疑惑着宋澈:“你问这个作甚?” 不认识那就好办了。 “我要与太子……赛马!” …… 宋澈救过小郡主的命,还送了王妃几十匹丝绸,借几匹好马来比赛,问题不大。 “在家圈养久了,让马儿出去跑跑也要得,可挑战太子,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韩王妃叹道:“王爷与太子赛马,从来便没赢过,且每回都要送好些银子出去。他那要强的大哥,专坑自家兄弟,即便王爷不在府上,也来下过好几回战书了。” “王妃放心,你只需将宝马借我三匹,再帮我去下一封挑战书,明日我保证赢下太子,助王爷扬眉吐气。” “唉……既然宋先生如此坚决,那我便即刻派人去下战书,也省得他再来挑衅扰我清净,”王妃说着,又添了一句:“我再出五百两为赌资,输了也不要紧,全当给先生玩耍了。” 莫说是王妃不信,所有人都认为明日必输无疑。 林玥嘀咕抱怨:“我就不该与你提这么一嘴,不仅害王爷丢人,还要害王府丢钱。” 丢钱? 丢钱是不可能丢钱的。 宋澈抓着那就要去给太子下战书的老管家,细细叮嘱道:“老爷子,待会儿你去下战书时,要亲口对太子说,我家王爷从第戎那里缴获了几匹极品宝马,可追风踏雪三千里,打遍天下无敌手,问他可有勇气来赛一赛,若是能赢得了,送他一千两彩钱。” “啊?”老管家慌了,“真要这么对太子说啊?老夫平日里操持家政,也没见有极品宝马入户啊!” “哎,”宋澈摆了摆手,“我叫你与他这么说,自然有其他作用,你将话原封不动带到便是。” “那夫人……”老管家请示韩王妃。 韩王妃苦笑道:“一千两便一千两吧,只要宋先生开心便是……” 老管家这才退去。 林玥不好当众说,只能将宋澈拉至一旁,劝说道:“王妃借你马匹,还承诺出五百两供你玩耍,你怎还私自加到一千两了,老管家还未走远,你快些将他追回来。” 宋澈含笑摇头,也不多言,只吐一字:“等。” 等。 等了莫约半个时辰。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客堂,老脸还带有几分兴奋: “夫人,老奴回来啦……太子欣然接下了战书,约定明日辰时三刻于马场相见! 老奴又将宋先生的话原封不动说与太子听,太子听后当场捧腹大笑,并说需不着我们的彩钱,还说若明日我们能赢得了他,他单方出两千两彩钱送给咱们!” “哦?”韩王妃眼睛发亮,当即便露出了笑颜,同时恍然大悟,“难怪宋先生要出挑衅之言,原来是为了刺激太子,好赚他的彩钱呀!” 先前听王妃所述,宋澈便知这太子必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故意放下狠话,是为推助他的傲性,增加他的胜欲,从而先赚他一笔彩钱,如此一来,即便赛马真的输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林玥由衷感叹:“活该你能赚大钱。” “瞧宋先生谈笑风生的模样,明日赛马怕也是有希望赢下了吧?”韩王妃笑着问。 宋澈只道:“我明日胜太子,如同探囊取物;两千两彩钱,只在信手拈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宋澈赛马 次日五更。 宋澈早早便来到王府,与马夫一起用上好草料将马儿喂饱。 安阳王的骏马着实不差了,各匹与人比肩,矫健的肌肉,粗糙的马鬃,在这个没有发动机的年代,它们无疑是陆地上的飞行者。 王府中最好的三匹马: 上等大宛马,名曰“神威将军”。 中等第戎马,名曰“急先锋”。 下等西羌马,名曰“拼命三郎”。 待马儿吃饱了,马夫便抬来马鞍,按照比赛的规矩,上中下三等,分别佩戴红黄绿三色马鞍,同级比拼速度。 “且慢,我要调换一下马鞍的秩序——神威将军戴黄色,拼命三郎戴绿色,急先锋戴红色。” 以下等马对战上等马,以中等马对战下等马,以上等马对战中等马,此乃兵家亚圣孙膑先生之妙计,其原理便是扬长避短,出其不意。 马夫也未多问,只按宋澈所言照办。 待所有准备就绪,此时天已大亮,王妃车驾也已备好,一行人满怀期待奔赴城南马场。 未至马场,便听到滚滚蹄声,一群群威武雄壮的军士策马扬鞭,在辽无边际的大平原上尽情飞驰。 大风吹起,马踏大地,尘土飞扬! “吁!” 一个身穿黄袍,玉带裹腰的中年男子,勒马急停于王妃车驾前,由于来得太突然,惊得马车一阵趔趄。 “哦?今日还真稀奇,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弟妹也来了么?”中年男子傲视着马车。 他叫王妃作弟妹,该是当朝太子赵穗。 马车内传出韩香的声音:“场上男丁众多,臣妾不便露面,还请太子见谅。” 这时,马场内又跟出七八匹骏马,骑马者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马场四下还聚集了一两百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儿,多半都是太子党。 “我听说二哥从第戎那里缴获了几匹极品宝马,该不会就是这三匹吧?”一个与赵穗长得颇为相似的壮硕青年,指着王妃车驾前,宋澈牵着的三匹骏马,大有轻视之意。 宋澈笑道:“正是。我们这三匹宝马分别叫做‘擎天柱’,‘威震天’,‘铁甲小宝’。” “哈哈哈……” 太子党无不大笑。 “二弟是连个幕僚都请不起了么?取这些个不中听的名字。” 赵穗毫不掩饰嘲笑,抚摸着胯下马匹红鬃,傲声道:“此乃本太子的上等马‘万里金刚’,‘号八百里追风,不喘一口气’,天下第一神驹。” “此乃大哥的二等马‘霹雳将军’,勇猛无敌,马中龙凤!” “此乃太子的三等马‘白袍太岁’,刚柔并济,马中君子!” 乍得一瞧,果真都是好马,意气风发,气势雄伟。 宋澈笑道:“赛马比的是速度,可不是拼名字响亮,究竟孰强孰弱,上了马场自见分晓。” “哼,好一个狂妄的马前卒,且看我宝马甩你们半程!”赵穗招了招手,领一众公子哥儿先入马场。 宋澈牵马跟上,并问一旁林玥:“太子身旁那几个跟屁虫都是些什么人?你可认识。” 林玥指着前方人马,“与太子比肩同乘那人,是其同母胞弟,六皇子赵集;骑三等马的是太常寺副使邹友文;跟在最后一排的那个青袍男子,正是贾太师第二个干儿子贾春; 既然是赛马,便有博戏赌局,贾春恰好是‘合阳赌坊’的老板,在比赛开始前,所有来观赛者都可找他下注; 除此三人外,其他的我都不认识,但多半是洛阳城的权贵衙内,毕竟太子乃大梁储君,迟早要继承大统,身边自然不缺乏趋炎附势者。” “太常寺副使?他的官儿很大么?竟能伴于太子左右。” 那个叫做“邹友文”的,已不止一次回眸瞟向林玥,眼神中还夹带着些许暧昧与玩味。 林玥沉声说道:“礼部下辖太常寺,太常寺又下管教坊司,宫廷礼乐,艺伎歌舞,都由他负责,太常寺副使只是个从六品官。” 原来如此……太子有了邹友文,枕边夜夜换新人。 马场为椭圆大圈,全长约三里地,有栅栏阻隔,观众可在栏外观看;始发点筑有高台,撑天幕,设桌椅,摆瓜果,专供王公贵族享入座; 赛马一人一骑,自始发点出发,率先回到终点者为胜; 王妃座驾停在看台边,只半卷窗帘,与小郡主凭窗观看,太子及其党羽则上高台,贾春在台下设点开盘,来看比赛的上百位公子哥儿,相继押注博.彩,且下注都不低。 “距比赛开始还有一刻钟,合阳赌坊快押快结,还没下注的抓紧了!” 贾春在桌上铺了张宣纸,以表格规划了七八种博戏,有单场,全场,胜负,甚至还有双方差距,被甩开十丈,三十丈,五十丈,基本都是偏向太子一方。 太子获胜概率大,赔率便特别低,往往百两只能陪个十两,再扣除赌坊抽成,几乎没得赚。 因此大家都没选择买胜负,而是将银子押在了差距上。 韩王妃出一百两小赌,小郡主出了二十两压岁钱,林玥拿出了三百两,宋澈自己也有三百两,总共七百二十两。 宋澈来到赌桌前,先观察了一番概率: 若是押安阳王获胜,赔率为七倍。 若是单场押注王胜,赔率有四倍。 若是三场同时押胜,胜率则为十五倍。 太子的马都很强壮,下等马并不一定就会比安阳王的中等马慢,田忌赛马那一套,并不能完全适用。 在宋澈看来,本次赛马赢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稳赚且利益最大化。 “牵马的,你就莫要考虑了,此次赛马你家输定啦!” “太子的‘万里金刚’我是亲眼见过,甩你家马儿二三十丈不在话下!” “叽叽歪歪什么?我自有下注手段,需得着你们来教么?” 太子胜率高,赔率往往很低,想要多赚些钱,务必要下重注。这些公子哥儿,无疑是一群赌狗,三五百者两居多,七八百两也不少。 “第一场,我单压一百两差距,万里金刚胜过铁甲小宝五十丈!”宋澈先扔下两锭银元宝。 万里金刚赢铁甲小宝毋庸置疑,从赔率表上看,胜十丈,一百赔一百四十;胜二十丈,赔双倍;胜三十丈,赔三倍;胜五十丈以上,赔付七倍; 压单场差距者,多半在胜二十丈至三十丈这两档。 “你对自家的上等马也太不自信了吧?即便是从军营里,随便挑一匹健壮的马,也不可能在三里之内被甩开五十丈!” 质疑之人,哪里会知,宋澈的铁甲小宝其实是下等马,又为何不能被甩开五十丈? 哼,盲目跟风之人,都等着输钱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一胜一负 “这位朋友,你可要想好了,且不说你是否能买中,你压的可是自家马输,就不怕王妃怪罪?”贾春问道。 宋澈第一场之所以为会押胜太子,除了它赔率可观之外,更相当于给自己买个保险。 若太子的下等马真比王爷中等马强悍,那么比赛输了自己的本金也可以保障。 宋澈笑道:“我这人从不走回头路,既已买定离手,再收走难免晦气。” 贾春轻哼:“你倒是很讲究赌运。” “剩下的六百二十两压胜负,第一场万里金刚胜,第二场擎天柱胜,第三场为威震天胜。”宋澈将所有银子抛上赌桌,特意提醒道:“记住了,不是单压,而是压三场胜率,最高赔十五倍的那种。” “这小子一定是想钱想疯了,竟敢这么买!” “你既然想给我合阳赌坊送钱我也不拦着。” 宋澈懒得与同流合污,离开了赌桌,转身下了马场。 安阳王府没有多余善骑之人,驭马这个任务便落到了林玥身上。 林玥身骑铁甲小宝与赵穗所乘万里金刚同立于起跑线后,与太子同台竞争,她多少有些紧张。 “看来二弟家真无人才了,竟出一个女人与本太子比拼,纤纤美人儿,我见犹怜啊。” 太子嘲讽着,打量着林玥,目中不免含有其它情愫。 林玥咬着嘴唇,颔首低眉,尽力不让太子瞧见自己的容颜。 “太子说笑了,玥儿是我内室,现为王府护院,也是王妃义妹,她自幼不爱女红针线,马上功夫还算了得,因此代表王府出战。”宋澈笑着走来。 “哦?原来已为人妻啊,可惜了,可惜了。”太子顿时兴趣全无,大笑一句:“既是马上功夫了得,那床上功夫怕也是不赖吧!哈哈哈……” 林玥紧拽着缰绳,敢怒而不敢言。 宋澈拍了拍她的手,笑着给予安慰:“没事儿,放轻松。” 林玥眸光闪烁,点了点头。 “赛马即将开始,第一场由铁甲小宝对阵万里金刚!” 裁判博士高声清场。 双方骏马后腿刨地作蓄势待发的姿态。 “各就其位……准备。” “开始!” 博士一声令下,骏马呼啸而出。 万里金刚不愧为天下第一神驹,光是起步便要比铁甲小宝快几个身位,哪怕铁甲小宝尽力追赶,差距仍然越来越大。 跑过中场时,铁甲小宝已被甩开三十丈; 当万里金刚踏过终点,铁甲小宝甚至还有小半圈没有跑完,被远远甩开了五十丈。 “好啊!万里神驹果然不同凡响!” “太子的驭马之术也是出神入化呀!” “哼,还吹什么是从第戎缴获的极品宝马呢,依我看连驿马都不如!” 怪不得马儿能跑这么快,这么多人拍它马屁能不快么? 林玥到最后半程,几乎已放弃了扬鞭,冲破终点线后,她跳下马背,噘着嘴巴,瞪着宋澈,哪儿还有什么英姿飒爽,活脱脱似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骗人!根本就跑不赢嘛!” 骨子里的倔强,内心深处的脆弱,忍气吞声的屈辱,甚至叫她憋出了眼泪。 “跑输了就对了,跑赢了才不对,”宋澈凑近林玥耳旁,悄悄道:“偷偷告诉你,这第一轮已被我买中,咱们现在已进账七百两了。” “真的?”林玥眼睛发光,泪意有所好转。 还得是银子好哄啊! 宋澈点点头,“稍后第二轮,你只管放心御马,输赢尽在我掌握中。” 林玥拾回了信心,背过身揉了揉眼睛,轻轻说道:“方才……你对太子说,我是你内室,我知晓此话是搪塞他,可你以后不许再乱说了。” 宋澈笑道:“林女侠大可放心,我内室已有娇妻,即便你想嫁给我,最多也只能做个小妾。” “走卒的,你——” “哟?还在这儿打情骂俏呢,第二轮即将开始了,想好怎么输了么?” 六皇子赵集骑着“霹雳将军”走出马栏。 宋澈不予理会,从马栏牵出“擎天柱”,叫林玥骑上并道:“这局若是输了,我脑袋割下来给你当蹴鞠踢。” 上等马与中等马的差距,要比中等马与下等马悬殊得多,这局闭着眼睛都能赢。 “第二场,霹雳将军对阵擎天柱,各就各位!” “开始!” 擎天柱马力全开,似一道棕色闪电,快速冲出起跑线! 任由赵集如何扬鞭,霹雳将军也难以超越,渐渐,被擎天柱拉得越来越远,直至冲破终点线,双方相距得有三十余丈! 整个马场鸦雀无声,看台上的马屁也不通了。 林玥在马背上扬鞭欢呼,兴奋得手舞足蹈,英姿飒爽已恢复,小姑娘气却更浓了。 赵集冲至终点,一下马便给了候在马栏前的马夫两个耳光,破口大骂:“你这狗奴才,今早是如何喂马的,为何它跑到半程便没力气了!” 马夫被扇倒在地,这两巴掌着实不轻,牙都给崩掉两颗,他满口鲜血,委屈巴巴:“皇子殿下,小人……小人给三匹马喂的都是同一草料,怎可能会突然没力气呢。” “你他娘的还敢嘴硬!回去便活剐了你!” 赵集又撒气踹了马夫两脚,回头瞪了一眼宋澈,气冲冲地离开了马场。 休整了片刻,第三局即将开始。 太常寺副使邹友文骑着“白袍太岁”走出马栏,他的姿态虽不如两位皇子高傲,可温文尔雅的蔑视更叫人讨厌—— 伪君子的确比真小人更让人讨厌。 第一百五十三章约太子二番战 “听说,你娶了她为妻?” 邹友文虽问宋澈,却睥睨盯着林玥。 宋澈笑道:“只是个小妾而已。” 邹友文抛下一句,“倒也符合她的身份。”骑马踏上起跑线。 林玥紧紧攥着拳头,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意。 “对,这就对了,保持愤怒,一举赢下这伪君子!” 没有什么比愤怒,更能激发人的斗志。 没有什么比胜利,更能打响他的脸。 宋澈将林玥扶上马车,暗中握住她的手,轻声叮嘱:“此乃我独家研制的打火器,摁下即可喷出强劲火焰,待会儿若是咱的马跑不赢,你便用此物烤它屁股;若是邹友文耍花招,你便用此物烤它马肚。” 林玥望着手中的打火机,纵有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一场,决胜关键局,必定会有激烈竞争。 “第三场,白袍太岁对阵威震天,各就各位!” “开始!” 两匹骏马,齐头并进。 果然不出宋澈所料,下等马与中等马几乎不相上下,赛程已过半数,双方仍然相持不下。 “白袍太岁,超过它!给我超过它!” 看台上一阵惊呼。 小郡主跳出马车,奶声大喊:“威震天,冲呀!冲呀!” 许是得了小郡主的助威,威震天厚积薄发,越跑越快,渐渐便超过了白袍太岁一个身位。 很快便来到了,最后一个弯道! 邹文友见要落败,故意从内线转至外线,不断往林玥贴靠,他假意扬鞭策马,实则干扰林玥。 很快两匹马又相持不下,几乎贴身而行! 林玥急中生智,突然扔去马鞭,左手火机换右手,照准那马肚子一打,防风蓝焰迅速喷发,白袍太岁吃疼长嘶,奔跑节奏被彻底打乱,前脚绊了后脚,马头往前猛地一栽,摔了个人仰马翻! 邹文友凌空飞出七八丈,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才停下。 林玥骑着威震天顺利冲过终点线! “我们赢啦!母妃,我们赢啦!” 小郡主欢呼雀跃,连王妃也忍不住跳出马车欢呼。 看台上的权贵公子哥儿,好似一个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谩骂声一片。 太子两兄弟与贾春,脸色阴沉得发黑,一个输了比赛,一个亏了大钱。 宋澈与林玥兜着喜悦走出马场,与王妃同行至看台。 “多谢太子殿下谦让臣妾。”王妃含笑欠身,却是胜者姿态。 赵穗甩袖一哼,背过身道:“都怪我那马夫照顾不周,叫我两匹宝马害了病,这才让你们侥幸赢了去,待我宝马养好了,定要与你们再比个高低!” 说罢,他摆了摆手。 仆从端着满满一盘金子献于王妃。 贾春也与人抬来一口装满银锭的箱子,放置于宋澈脚下,“你押中两轮,第一轮七百两,第二轮九千三百两,扣除三厘的佣金,一共九万七千两,你点点吧。” 这些银子,多数来自于那些公子哥儿的赌资,云阳赌坊其实并未亏损太多。公子哥儿们瞧着自己银两全落入宋澈腰包,脸色比贾春还痛苦。 宋澈自然却之不恭,叫王府仆从将金银全部抬上了马车。 这时,邹友文一瘸一拐走上看台,方才那一跤,摔得他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落魄模样,狼狈至极,他怒指着林玥与太子状告: “太子,都是这贱婢中途使阴招!害我不慎坠马,否则我绝不可能输——” “放肆!” 韩王妃怒喝:“林妹乃是我与王爷认的义妹,你辱骂她便是辱骂王爷!今日你若不磕头道歉,待王爷返京归来,定叫他饶不了你!” 邹友文不由一惊,转眼求助赵穗:“太子……” 即便是麾下鹰犬,一条狗怎么低过兄弟关系?赵穗冷冷一句:“磕。” 邹友文咬了咬牙,跪在林玥跟前,边磕边讨饶:“小人方才是摔糊涂了,才没忍住出言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林玥不支声,那他就得继续磕。 宋澈不理小人,绕过邹友文,上前与赵穗行了个礼,问道:“太子殿下,您今日可否尽兴?” 赵穗冷哼:“今日只有扫兴,何来的尽兴?” 宋澈笑道:“我这里却有个能让太子殿下尽兴的法子。” 赵穗冷冷一眼“哦?” 宋澈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可喜爱蹴鞠?” 赵穗高声道:“那是自然,大内皇宫谁人不知,本太子球技了得?” 宋澈暗自一笑,又道:“恰巧王爷也喜爱蹴鞠,不如我们再来场蹴鞠比赛如何?” 赵穗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他如此要强,今日赛马失意,正愁没个找回面子的机会,于是当即便答应了: “好啊!这赛马不过三两人游戏,容易出现意外,可蹴鞠十余人,靠的是脚下硬底子功夫,不会再有侥幸发生了。” “不过……” “不过什么?” “太子殿下坐拥皇家蹴鞠队,都是些技艺超绝的专业鞠客,我们王府的蹴鞠队却只由家丁组成,显然有些不太公平。” “嗯……若是找专业鞠客,你们或许连球都碰不着,”赵穗问道:“那你想如何?” 宋澈说道:“草民提议,本次蹴鞠比塞,只能以自家仆人组队,不叫专业鞠客参与。” “哈哈哈……”赵穗大笑道:“太子府家仆,平常陪我蹴鞠,各个都有不俗的脚法,即便比不上皇家,也非普通蹴鞠队可比拟——就依你吧,免得说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让着自家弟弟。” 宋澈又道:“三日后便是中秋佳节,咱们就约在月圆之夜如何?到时再邀请洛阳众蹴鞠爱好者共聚赛场,一边观赛,一边赏月,万众瞩目之下,人山人海呐喊,不仅彰显储君风姿,更壮我大梁风华!” “妙哉!妙哉!” 赵穗兴奋道:“寻常中秋,不是宫廷宴会,便是庭院赏月,本太子早已厌倦,汝之提议,正合我意!蹴鞠比赛,就在中秋!” “草民还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光是蹴鞠,未免太过枯燥,何不引一些歌舞姬,在中场休息时,为大家助助兴,打打气儿?” “能瞧见漂亮的女人,力气也能多增长几分!” “既是如此,应当请来洛阳最有名的歌舞姬,如此才好吸引眼球,壮太子之威风,” 宋澈说到这儿,瞥了一眼地上还在磕头的邹友文:“最好的歌舞姬,自然是来自红楼,而红楼属于教坊司,教坊司又隶于太常寺……” 赵穗瞥了一眼邹友文,“还不快起来。” 邹友文已磕得头昏眼花,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多……多谢太子,太……太子有何吩咐?” 赵穗又瞥了一眼宋澈:“如今本太子监国,日理万机,无暇琐事,这蹴鞠比赛便全全交给你来办吧,洛阳城无人不敢不与你方便。” “多谢太子殿下。” 宋澈转头望向邹友文:“邹大人,我想去红楼里挑几名歌舞姬来助兴比赛,你行个方便?” 邹友文从腰间取下一块刻有“太常寺”三字的檀木令牌,颤颤巍巍递给宋澈:“凭此令,红楼官妓皆可挑选,若选中心仪者,交驻楼博士报备即可……” 宋澈欣然抓过令牌:“多谢邹大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蹴鞠 “今日共赢赌资九千七百两,王妃下本儿一百两,便得一千三百两; 小郡主下本儿二十两,便的二百六十两; 林女侠下本儿三百两,便得三千九百两; 剩下的都归我,你们肯定没意见。 再者,今日赢得赌资两百金;王妃出了马匹,应分得大头,取一百金; 我出主意,林女侠驭马,各得五十金。” 返程途中,几位“股东”齐聚于马车内,大秤分金银。 “那我呢?人家可是很卖力在为小姨助威呢。”小郡主撅起嘴巴,觉得不公平。 宋澈笑着,从自己那份儿中,再夹出一锭银子,放到了小郡主的手中:“这下总可以来吧?” “檀儿,你年纪还小,要这么多金银做什么?这些娘都给你收着,待长大了给你当嫁妆。” 韩王妃要去拿,小郡主却赶忙将金银压在了身下,将头摇得似拨浪鼓,“我才不要,母妃尽会骗人,上次你便是这么骗走我压岁钱的!” “你这孩子,从小便这么财,长大还得了……” “王妃说笑了,小郡主乃千金小姐,掌上明珠,本是人中龙凤,财得合情合理。” “呵呵呵……” 金元宝在手,银元宝在怀,一路上马车内的欢声笑语便没断过。 “哎对了宋澈。”林玥突然唤道。 宋澈揉着鼻子,“你突然不唤我‘走卒的’,我倒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说笑,是正事儿,”林玥隐隐担忧,“太子喜好蹴鞠,洛阳人尽皆知,咱王府家仆,虽然也会踢,可都是些二把刀,如何能赢得了他?” 宋澈却摇头道:“即便我们能赢他,也万万赢不得他。” “为何呀?”林玥疑惑道。 宋澈却将目光瞥向韩香,说道:“太子心高气傲,好胜心极强,今日马场人少,赢了他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后日中秋夜,看客成千上万,若是叫他败了,可就不单单只是输赢,甚至可能会连累到王爷。” 韩香叹道:“宋先生说得极对,生在帝王之家,处处得小心行事,特别是王爷的身份,稍有不如太子意,便可能被认为有恻隐之心,夺嫡之疑。” 韩王妃能被着自家男人出来抛头露面,已算是当下时代思想非常开放的女性了。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要与太子赌一场不能赢的比赛了?”林玥依依不舍地望着手中的金银:“蹴鞠比赛的彩钱,可定要比赛马的多,咱们赢的这些,多半是要送回去了。” 宋澈笑道:“当一场万众瞩目的蹴鞠比赛成功举办,那银子便会如流水般,哗啦啦地装入我腰包。一点小彩头,不足挂齿。” 当然,既是比赛决不能拉稀摆带,若无法吸引群众眼球,洛超是办不下去的,这场蹴鞠比赛可以不赢,但一定要赛出风采,激发天下所有蹴鞠爱好者的激情。 既然千年后的国足不尽人意,那就在古代叫它大放异彩! 回到王府。 林玥着急了平日里陪同王爷蹴鞠玩耍的家仆,叫他们换上劲装,先来假赛一场。 虽都是用脚踢球,可规则,踢法,场地都大不相同。 大梁的蹴鞠,通常有两种玩法: 第一种唤作‘白打’,不设球门,参赛双方各派出同样数目的球员,最低一人,最高不超过十人, 参赛者在场中轮流表演球技,用除手之外的身体任何部位顶球,做出各种高难度且动作,而球不落地, 再由专门的裁判以观赏性与技巧评级打分,哪个队伍得分最高,哪个队伍便获胜; 白打蹴鞠,通俗而言便是花式足球,客观性要高于主观性,而第二种的“筑球”则恰恰相反—— ‘筑球’更讲究对抗性,球场中间会竖起一个大球门,高约三丈,宽约一丈,以彩带结网,只留出一个尺许见方网眼,唤作‘风流眼’, 筑球有规定的参赛人数,往往是双方球队各派出十二人,分着不同颜色的球衣,立于球门两旁,组成“左右军”在长宽为十丈大小的方形球场中对垒。 左右军均设“头球”,“跷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角色;就如同现代足球赛里的前锋,前腰,后腰,后卫,守门等分工;每个球员都司职其位,承担不同的击球任务; 每场蹴鞠比赛还设有两名“度部署校正”,担当裁判一职。 宋澈站在球场旁,仔细观摩了几场蹴鞠对垒,总结出了古今差异: 第一,场地与球门: 现代足球赛,标准的绿茵球场要比古代大上三四倍,且左右各设有落地球门,而古代球场仅有十丈长宽,也就是个边长二十多米的正方形,且球门仅有一个设在中场,球门上的“风流眼”与篮球框差不多大; 第二,技巧与方式: 古代的蹴鞠赛,总体而言一个字“顿”,除击球手跑动较为频繁,其他辅助者基本是“站立打桩”; 当然,双方共二十四人,站在十丈长宽的场地中,即便是想跑也没机会; 关于技巧,宋澈作为一个老足球迷,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古代蹴鞠者技艺要比现代职业球员高得多; 莫说是专业鞠客了,便是眼前王府的家丁,脚下功夫也十分了得;毕竟“风流眼”不过尺长,如此小的一个风流洞,用脚将球射入其内,本就是超高难度; 再者,这个古代的人真会功夫!有的身轻如燕,有的怪力乱神,这些武艺若能放倒现代,比星爷拍得《少林足球》还要精彩; 第三,规则与裁判: 古代蹴鞠自然是没有现代那么多规则,只要不用手触球,不做太过分的动作,裁判都不会叫停比赛,反正双方队员只管将脚下皮球往风流眼里怼便是,谁射入得多谁便赢得比赛。 几场蹴鞠赛观摩下来,宋澈心中也有了定数——将两个时代的玩儿法相结合,取长补短,觅一个既不失古代风采,又不失现代激情的方案,必能叫这蹴鞠热潮更上一层楼! 第一百五十五章再赴红楼觅佳人 既然太子都已发话,比赛事宜劝劝交由宋澈负责,那小改一些规则与赛法,应该也不成问题。 参赛人数可以不变。 场地须得扩大一倍,球门依照现代,左右各设门框,双方安排守门员。 至于那些繁琐的规则,即便细作更改,古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弄懂,倒不如简单粗暴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不恶意犯规,怎么踢都可以。 当然,改革蹴鞠是项脑力活儿,距中秋比赛还有三日,慢慢完善也不着急。 是夜。 宋澈手持“太常寺”令牌,再度前往红楼,招募拉拉队员。 弄月无疑是洛阳城中最闪亮的明星,以她的名号做文章,必能吸引一大波流量。 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谁若能掌握流量,谁便能拥有财富密码。 宋澈许了门票钱,轻车熟路来到九月斋,竟发现大门紧闭着,可院儿里却亮着微光,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些笑谈声。 红楼里的头牌,为何会歇业了? 有亮光便说明有人,宋澈总不该白跑一趟,便扣响了院门。 隔了片刻,院门敞开来,一个小侍女探出头来,见了宋澈便是一句:“是你呀?” 宋澈前些日子大闹九月斋,也算是出了个名儿。 宋澈阐明来意,要找弄月姑娘。 小侍女却果断摇头:“前几日闹了人命,害死了曹姑娘,九月斋这几日不对外迎客了……还有,公子你虽惩治了贾代那恶霸,大快人心,可终究是要避嫌的,弄月姑娘不会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说完,她便要掩门谢客。 宋澈擒住了院门,笑道:“姑娘要避嫌,也不必编造谎话来哄骗我吧?你这院儿里明明有人谈笑风生,说何不迎客?” 小侍女说道:“是不迎外客呀,可又没说不迎朋友,今夜敬德书院的几位名士拜访本斋,弄月姐正在与他们谈论风雅呢,便更不能让你打扰了。” “哦?”宋澈不禁眉头一皱,他来找弄月当啦啦队,若是有外人在场恐怕不便,可那是九月斋的客人,又是什么文人高士。这些文人高士,通常清高自傲,怕是很难赶走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就是不知你家弄月姐姐要与高士们快活多久?” “什么快活呀!公子说话真不中听!”小侍女撅起了小嘴儿,“以文会友,在于兴致,或一两个时辰,或通宵达旦,没有固定时辰的。” 这来都来了,好说歹说也得见上一面,宋澈也不打算讲理了,“今夜我来找弄月,是有要事与她相商,恰好我也会些诗文,便一起把酒言欢,纵情狂歌吧!” 他推门而入。 小侍女力气自然没他大了。 小侍女急切娇呵:“你可知这里是红楼,乃官家地盘儿,你若敢私自山擅闯,小心——” 不等她话说完,宋澈将太常寺令一亮,瞬间叫她止了声儿。 “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你交流,谁知换来的却是闭门羹,索性我也不装了,我是太常寺的我摊牌啦!” “啊?” 小侍女吓得双腿发软,“对不起大人……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顶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宋澈斜眼一笑:“拿一千两银子来,我便既往不咎。” 小侍女面如死灰,瞧着先前曹琳撞过的门柱,眼中突然有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兴许这只是一个玩笑话,可在她眼里真会要了命。 宋澈生怕玩笑开得过头,赶忙补了一句:“或者,你带我去找弄月姑娘,今夜便放你一马。” 小侍女眼前一亮,喜出了泪花儿,“大人随我移步,弄月姐就在后庭!” 宋澈欣然随之。 九月斋前院到后庭,弯弯拐拐却不能相近。 小侍女紧张得,边走边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后跟了只吃人的老虎。 红楼里官妓,就好比一匹匹光鲜亮丽的马,虽骑乘她们的都是达官贵人,可在喂养她们的“马夫”时,怎么也神气不起来。教坊司便是马夫,更莫说太常寺还是教坊司的上峰。 “你叫个什么名字?”宋澈突然问道。 小侍女娇躯一震,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许是大人您威仪太盛,吓得奴婢连自己的姓名都忘却了……” 宋澈哈哈一笑,“我与贾代可不是同流货色,你不必将我想得太恶,方才不过是逗你玩儿的。” 小侍女回眸泛光:“果真是玩笑,而不是要我姓名,将我编入营妓去卖身?” 哦?宋澈倒是诧异,太常寺还干“慰.安.妇”这种拉.皮.条的勾当么?怪不得她会害怕,军队里各个都是猛男,光是想想便会觉得好惨。 “当然不会了。” 何况你还是未成年少女。 “那我叫做巧巧。” “这么说你心灵手巧了?” “名字叫巧巧,可奴婢是个粗人,连字儿都认不全,”巧巧低头说道:“我娘死得早,爹找了个晚娘,后来爹也病死了,晚娘便将我卖给了官家,起先只说是当宫女的,后来才得知是当官妓。奴婢年纪大了些,教坊十三色不愿栽培,便送来了红楼当下人,平日里给弄月姐梳妆打扮,伺候起居。”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江南吴彦祖 “红楼十二斋,真有十二位绝色佳人坐镇?”宋澈问道。 巧巧摇了摇头,“说是十二斋,其实日常开放也就七八个斋。” “为何剩下的不开?” “咱们这些官妓,都是身不由己,哪里需要歌舞侍陪,便会被调到哪里去。” 妓女也需要“公干”么? 宋澈又问:“这十二斋中,可有一位姓林的?” 巧巧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 “那姓宁的呢?”宋澈再问。 “也没听说过,”巧巧说道:“入了红楼的女眷,一般不会取本家姓,通常会取个花名什么的。再者,红楼名妓更替得十分频繁,奴婢也才刚来红楼不久,平日里都待在九月斋,没出去接触过什么人。” 宋澈不解:“既是名妓,为何要更替?不应留在红楼里当台柱子么?” 巧巧说道:“这其中缘由许多,一些风姿卓越,技艺娴熟的妓女,往往会被达官贵人花重金包下,以纳妾的名义带回家中侍陪; 还有咱们这行,是吃青春饭的,年龄过了二十五,再有名气也难以登台; 教坊司里的官妓多如牛毛,学成技艺的年轻女眷,更有魅力,姿色更美,一代重叠一代,一代更胜一代。” “你家弄月姐的年纪怕是不小了吧?”宋澈问道。 巧巧“嘘”了一声,“在九月斋,最忌讳便是谈论弄月姐的年龄了……不过既是大人问起,我也不怕说得了,” 她压低音量:“弄月姐下个月便要满二十五岁了,不过以她的才情,即使容颜不再,同样有人欣赏。” “她难道没想过赎身从良?”宋澈问道。 “从良……”巧巧落寞道:“一入贱籍,即便再有名气,生生世世都不得从良。对于咱们官妓而言,最好的出路便是找个商人嫁作妾侍,否则年老色衰后,不被充作军妓,便会贬作贱奴,干一辈子的脏活儿累活儿。” 妓女无疑是社会最低贱的,“士农工商”中的商人也高不到哪儿去,所以白居易《琵琶行》里的琵琶女才会唱“老大嫁作商人妇”。 弄月的才貌,连皇帝都欣赏,可恰恰是这份名气,更叫人不敢要她。 即便有贵族真心对她,正妻肯定也不会同意。何况权贵者重誉,绝不会为了一个妓女在自己的仕途上留下污点。 才情是才情,欣赏归欣赏,可不代表能得到社会尊重。 纵使官妓能得到特赦,可耻辱的烙印,今生今世都无法消除,永永远远都别想恢复清白。 闲谈之间,后庭到了。 花丛中,月影下,一座凉亭内,七八个人,开怀畅饮,琴瑟悠扬,欢声笑语。 弄月身着蓝衣宫装,独坐主席之上,左右六席皆为儒袍男宾。 好不风流快活,尽显世俗之态。 “弄月姐,有人找……”巧巧引着宋澈来至亭前,告知了声,便低着头候在了一旁。 弄月一瞧来者,秀眉微微一皱,瞥了一眼巧巧,冷声责备:“你怎将他带来了?我不是叮嘱过,今夜有贵客临门,不能有外人打扰么?” 巧巧咬着嘴唇,委屈巴巴。 “你派人看门,该找三五个大汉,否则她一个小姑娘,怎能拦得住我这个大男人。”宋澈大步走进凉亭,只将旁人视若空气,径直来到弄月桌前,将太常寺令往桌上一扔。 弄月瞧见令牌,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这块令牌可压不住我。” “弄月姑娘莫要误会,我出示此令,并非想要压你,而是想告诉你,这红楼十二斋,我有资格进任何地方,坐任何位置,还不用花钱。可我的的确确是缴了门票的,这得事先与你说清楚,并非白嫖。” 宋澈说罢,走至主席位,与弄月做了个“起身”的手势。 弄月僵持片刻,眉头与拳头终是一松,起身让开了座位,她与众儒士道:“既然庸人扰了此处清净,诸位先生随我移步雅间,咱们在哪儿继续畅饮。” “姑娘何必如此嫌我?” 宋澈叹道:“好说歹说,宋某也是曾经摘得紫金令牌者,算得上半个文人雅士,今夜有幸与诸位名士欢聚于此亭,何不趁着花前月下,秋风落叶,一起开怀畅饮?” 说罢,他点了点桌上酒樽,对弄月一笑:“将斟酒,杯莫停。” 弄月呵道:“你何德何能配我给你倒酒!” “说我拿鸡毛当令箭也行,想我狗仗人势也罢,但……”宋澈悠悠一句:“也好过于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他又推了推酒樽,轻声道:“请倒酒。” 弄月贝齿紧咬柔唇,跪坐在宋澈身旁,为他倒下一杯酒。 亭中儒士,上至青须老者,下至及冠青年,皆不同眼神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有轻蔑,有疑惑,有忌惮。 “来,宋某与诸君同饮!”宋澈高举酒杯,笑迎坐下宾客。 有人举杯,有人踌蹴,还有人稳如泰山,坐怀不乱。 “太常寺,何时来了个宋大人?”有人疑惑。 宋澈笑道:“宋某不是官吏,只一介商贾尔。” 举杯者当即便放了下去,眼神统一成了轻蔑。 有个年近半百的青须老儒轻哼道:“老夫与礼部的周大人乃同窗挚友,他都不敢对弄月姑娘如此无礼,尔一个趋炎得势的卑商小卒,岂敢让弄月姑娘为你斟酒?” 宋澈斜眼一笑,只问了一句:“你嫉妒?” 他当然嫉妒。 男人争强好胜是通病,特别是在美女面前。 “你!”老儒冷声道:“贩夫走卒之辈,低俗粗鄙之人,妄称自己半个文人雅士,简直不伦不类,有辱斯文。” 宋澈轻声予以回击:“虚以为蛇之徒,半身入土之士,腹中徒有几滴墨水铜臭,实则井底之蛙,徒有其名。” 对对子谁不会?不就近义词,反义词,组合词么? “好工整啊……”有儒士暗叨。 “哼!”老儒跨出席位,大声道:“本夫子原籍京州,现为敬德书院首席西宾,号河西居士,手持白纸画扇,腰挂双鱼玉佩,你是何人!?” 宋澈端起酒杯,一把搂过弄月细腰,傲然一笑:“你老子原籍苏州,现任九月斋楼坐上之宾,江南吴彦祖,手握金樽酒杯,怀抱绝代佳人,俺是恁爹!”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涯远不远? 弄月扭腰挣脱,泛红的脸颊,九分是怒,一分是羞。 老儒骂道:“你口无遮拦,如市井泼皮,一辈子不得安身立命!” 宋澈一笑:“尔有天没日,如临盆老妇,两腿一张便血口喷人。” “你个嘴上没毛的尘垢粃糠,剁碎投槽也豕彘不食!” “你个浑身绿毛的苍髯老贼,挫骨扬灰也冥顽不灵。” “你卑劣奸商,鼠雀之辈,过街人人喊打!” “你道貌岸然,断脊之犬,在这狺狺狂吠。” “你……你……你……”老儒气得捂着胸口,差点儿背过气去。 “何老师,你莫要心急,且看我来治这狂徒!”一个中年儒士将老儒扶下,执扇指向宋澈: “听你方才所言,皆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你既说自己算半个文人雅士,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那至少也要占一半咯?” “我会的可多了,吹口琴,玩玉箫,泡泡妞,看小书,占卜星象,观人眉宇,风流倜傥,”宋澈再次搂过弄月细腰,笑着补上最后一句:“窃玉偷香。” 弄月再度扭腰,泛红的脸颊,怒消了一分,羞添了两分。 “好!琴棋太久,书画太慢,那我便与你比诗词!” 中年儒士在凉亭里踏了七八步,最后面朝天外吟道:“洛阳中秋喜夜,明月浩瀚当空,家家户户形形色色红红火火团团圆圆满满,还看浮世繁华。” “不愧是蒋大学士,仅用八步便作出如此格调清晰,令人遐想的好词,佩服,佩服啊!” 众儒夸赞同时又望向宋澈,期待如何应对。 宋澈暗自一笑,指着亭外散落的树叶,轻吟道:“红楼秋风落叶,天涯近比咫尺,莺莺燕燕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搂搂抱抱亲亲,” 念到这儿,他又一把搂过弄月腰身,添上一句:“只求一夜风流。” 弄月撇开那手,望着宋澈,羞怒已消,只叹一声:“你分明是下流……” “好诗好诗啊,将红楼比洛阳,天涯比明月,前一首词还欢快喜庆,大气磅礴,后一首却秋风落叶,不免叫人伤感。” “我等皆来自五湖四海,有缘于此亭相聚,不正应了那句‘天涯咫尺’么?” “咱哪个不是来红楼买醉,求一夜风流忘记烦恼?后诗看似描写男欢女爱,实则大俗大雅啊!” “听此诗,不由叫我想起了远在青州的老父老母,明明路在脚下,却如相隔天涯……诸位慢饮,我今夜便上码头租船,回家与父母相见!” 天涯远不远? 路在脚下,怎会太远? 明月亮不亮? 爱在心中,怎会不亮? “冷水悲秋,凉风瑟瑟,夜深了,我等也该告辞归家。” “弄月姑娘,告辞,来日再相会!” 六个学士,反倒是年轻气盛者更服人些,他们离开前,还专程与宋澈作揖告别; 上了年纪的几个老骨头,如同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硬又臭,至始至终都不愿意脱下自己的长衫。 “哼,今夜我等不过贪饮了几杯,酒醉叫脑中蒙了雾,不然怎能让你嚣张?!” 六个儒士,相继离开小亭。 弄月几欲相送,宋澈扯住了水袖,“他们不过是多读了几篇文章的老学究,称不上真正的文人雅士,你与他们厮混只会日渐沦落。” “我本是个风尘女子,谈何沦落不沦落?” 弄月扯去了衣袖,轻哼:“那你说谁才是真正的文人,你么?” “我?我可不配,”宋澈起身,凭栏望月,深沉说道:“真正有风骨的文人,绝不会随波逐流,卖弄风骚,他必是一枝独秀,心怀大义之人。” 弄月颇有感触,低声道:“但这样的人,多不被世俗所待见,过得都应该不好。” 宋澈说道:“文人高士有三类,大隐隐于市者,放下欲望,归于平淡;中隐隐于野,逃避现实,悠然自得;小隐隐于朝,登堂入室,辅佐君王; 大隐者,虽处江湖之远,却心系家国,忧虑君王;小隐者,虽居庙堂之高,却孤芳自赏,遭人挤兑,最后不是被贬,便是被害。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弄月迫切问道:“什么?” 宋澈回头一笑:“他们都不会来红楼里买醉,一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二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三是……兜里儿没银子。” 弄月目如秋波,扑朔迷离,她突然提壶对嘴直饮,漏酒三两滴,在洁白无瑕的玉颈上划过一道伤痕。 待清空了酒,她才扔去酒壶,脸上浮现的红晕,至少有五分醉意。 “今夜你携太常寺令造访,总不该是来数落那些个老气腐儒与我这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风尘女子吧!” “我今夜来找你,是有要事委托。” 宋澈将三日后蹴鞠比赛啦啦队的打算说与了弄月听。 谁料她听后,一口便回绝了,甚至放言:“我不去!我再也不想在人前表演歌舞了!谁若是再逼我,我便与曹妹一样,一头撞死在门柱上!” 许是酒精在发酵,她醉得越来越深,想法与性子也越来越真。 “我送你一首诗歌,当做那夜演唱,你先别急着拒绝,待听完之后,再做出你的决定。” 宋澈自斟一杯酒,对饮当空明月,轻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红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时在人间?”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转身望向弄月时,她眼中已常含泪光。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念叨着,此诗触动心弦,所有不甘与屈辱,在愁肠烈酒的催发下,化作一滴滴滚烫热泪。 “家人已逝,独我孤苦伶仃,卖身红楼三千日,谁又与我共婵娟!” 她“哇”一声,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呜呜呜……” 哭得伤心欲绝,哭得撕心裂肺! “爹啊!你为何要去盗卖官盐!” “娘啊!你为何要将月儿生得这副皮囊!”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终是“呜咽”一声,因伤心过度昏死过了去。 “弄月姐!” 侍女们无不泪如雨下,惨痛命运的转轮,封建时代的悲歌,她们又好得到哪儿去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蹴鞠比赛前夕 宋澈在凉亭内一直坐到了凌晨。 红楼四更天便已谢客,灯火灭了大半,只留星火余晖,纵情喧嚣之后,寂寞更胜孤独。 虚度年华所带来的空虚,会浇灭大多数人的希望,从此一蹶不振,再买醉,再虚度,再彷徨,久而久之,周而复始,成了连人格都忘却的行尸走肉。 夜凉如水,唯有明月作陪。 “宋公子。” 巧巧走来庭院。 “她酒醒了?”宋澈问道。 巧巧嗯了声:“弄月姐说,她唱。” 宋澈瞧了一眼闺房窗后的倩影,暗叹了一声,“待我谢过弄月姑娘。”就此离开了红楼。 回到客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索性也不睡了,宋澈点一盏烛台,开始策划“洛超”方案。 向太子约战蹴鞠,主要目的便是为洛超打广告。 连王爷与太子这种顶级贵族都参与的比赛,其他人还有何理由不响应号召? 待洛超名动京城,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必定与皇家蹴鞠队有一场角逐,到那时再面见圣上,亲自述说贾家恶行。 贾太师党羽众多,或许难以拔除,但其麾下的黑色产业,必会遭到沉痛打击,到那时,身为干儿子的贾代,也就正式体现了作用——替罪杀头。 此计,唤作,借刀杀人! …… 上午编撰好方案,中午小憩了片刻,下午宋澈便赶到了王府。 王妃与小郡主都换上了劲装,与家仆们操练蹴鞠。即使两日后的比赛不能赢,那也不能输了王府的气势。 王府家仆都能踢,且毫不夸张地说,每个人都脚法,都能达到现代国足水平。 但宋澈既已决定更改场地规则,便不能再承旧制站桩式击球了。 “来来来,大家都聚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与大家宣布。” 宋澈叫停了家仆,将他们聚作一起,男男女女足有四十好几。 宋澈先将更改的方案与众人阐述了一遍,随后又差老管家送了一份到太子府。 之所以更改类目,是为让比赛更精彩,竞技性质并未变化,太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接着,便是布置战术。 既然实力比不过对方,那便从团队配合入手,宋澈将现代足球常用的几套阵型,与家仆们规划了一遍,又将各职位也做了详细分工—— 速度快,身法灵活,爆发力高,作为前锋; 身体壮,耐力好,作为中边锋; 身体高,速度块,拼抢技术过硬,作为后卫; 身体强壮,手掌宽厚,反应灵活,作为守门员; 而后从四十余名家仆中,精挑细选了十五名综合实力过硬者,作为首发与替补。 与太子相比,王府处于弱势。弱者最好的战术便是“防守反击”,因此宋澈决定采取“四五一”的阵型与“九保一”战术。 四名后卫,五名中卫,保证皮球不入球门,再给林玥创造单刀机会。 林玥高超的武艺与球技,是王府破门的唯一希望。 安排完战术布局,宋澈写了四张宣传大字报,将太子与王府约战蹴鞠之事,加以文笔渲染,再派人分贴至东南西北四个城区的布告栏进行公告。 入夜后,宋澈又分点了八批王府家仆,四人为一组,各自带着响锣,乘车马走街串巷,挨家挨户进行宣传。 “当当当!当了个当当!” “好消息嘞!好消息嘞!” “为盛享中秋佳节,太子与安阳王将于月圆之夜,在蹴鞠城内举办一场友谊比赛!” “那可不得了呀,听说赛中还有红楼名妓,洛阳第一美人弄月姑娘倾情献唱!” “真的假的哟?弄月姑娘的门槛儿,平日里最低也要五十两银子才踏得进去!” “害!瞧你这话说的,太子与安阳王是何人?将弄月请来助助兴,岂非信手拈来,而且咱王府发话了,本次友谊赛,是为洛阳所有蹴鞠爱好者谋求福利,前五百人可免费入城,五百人过后也才收一两银子的门票钱!” “我要去!我要去!” …… 连续三日宣传,走遍大街小巷,叫破了喉咙,沙哑了嗓子,两大贵族将在蹴鞠城比赛之事,洛阳城人尽皆知。 八月十五,中秋。 宋澈早早便来到西郊的蹴鞠城,规划场地,置办球门。 蹴鞠城本是一个大坑,皇家青云社为举办蹴鞠比赛,在其四周筑起了高墙,又将盆地挖平,规划了八个蹴鞠场,后又在斜坡上开凿了看台,样式与农家的“梯田”差不多。 蹴鞠城比标准的足球馆还要大上一些,真要人挤人,塞下十万不成问题,但考虑到安全隐患,宋澈决定最多只放五万人入场。 下午,傍晚前夕。 闻讯前来观球者络绎不绝。 为保证秩序,宋澈找王妃请书,向禁军借了三千士卒,维护秩序同时,还可免费观赏球赛与歌舞,将士们何乐而不为? 当然,赚钱才最重要。 本次蹴鞠比赛,太子已发话全全由宋澈负责,收取门票与开盘坐庄,也是合情合理的。 宋澈几乎动员了安阳王府所有家仆,两个城门口各派遣十人,备二十口大钱箱,丢一两银子或一贯钱便放行一人。 而后,又在蹴鞠城东南西北设了四个盘口开办赌球业务——博戏玩儿法,宋澈只设计了三种,输赢,比分,总进球。 关于赔率,王府处于弱势,押宝王府自然赔得便多,押宝太子也就陪得较少,每笔赔付都要抽走百分之五的佣金。 反正是自己操盘,根本不可能会亏! “诸位,本次押宝赌球,金额没有上下限,哪怕一文钱也可参与……蹴鞠比赛将在戌时准点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封盘了,想要押宝的乡亲父老抓紧了噢!” 一文钱半个馒头都买不到,即便输了也不痛不痒,花点儿小钱图个彩头,消遣一番兴致,其实谁都愿意。 蹴鞠城从酉时便开始迎客,还未过半便已坐满了五万人,宋澈见场内还颇为空旷,陆陆续续又放了三万,可即使如此,闻讯赶来的看客还在增加,哪怕没了入场资格,也要蹲在城外,看不到比赛,听听弄月姑娘弹琴也不赖。 可惜古代没有音箱,也没能实况转播,宋澈为了不扫场外看客之兴,专门安排了几个大嗓门儿的家仆,以口头实时转述城内比赛情况。 然后又在场外开了几个盘口,小赌怡情咯,能赚一文是一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蹴鞠比赛,开始! 比赛开始的前一刻钟。 宋澈将盘口关闭,所收的赌资装满近十口大箱。 延边燃起的千盏灯火,将蹴鞠城映得亮堂堂。 双方蹴鞠队缓缓入口,在球场边静候等待。 太子队身着黄衣白领,系绿色腰带;王爷队身穿赤衣绿领,系黑色腰带。绑腿挽袖盘发,各个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双方于中场口相遇,王对王互不相让,还未比赛便已嗅到了火药味儿。 “哼,二弟的家仆各个都这么矮么?”赵穗领队前来。 太子队全员男丁,平均身高七尺半,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再看王爷队,均要比王爷队矮上半尺,气势不经意间弱上了一分。 足球又不是篮球,除头球拼抢身高者占优,其它作用并不大,古代蹴鞠也没有“角球”与“点球”一说,身高差可忽略不计。 “短小精悍嘛,呵呵……”宋澈笑了笑,又与赵穗提议:“太子殿下,趁着比赛还有一刻钟,不妨让双方队员们到各自半场,比一比白打,秀一秀球技,如此不仅看客们瞧了趣儿,队员们也热了身不是?” “到底还是你会游戏,此提议甚好。”太子冲自家蹴鞠队嘱咐了句:“去,各自将看家本领拿出来,让他们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蹴鞠!” “是!” 双方各持牛皮造的鞠球,登上球场。 他们将皮球往天上一抛,开始“球不落地”白打表演,或头顶,或膝撞,或脚背,或倒立,一颗小小的皮球,被玩儿得活灵活现,花样百出。 蹴鞠城内一片叫好! 宋澈站在场边,紧盯着太子队球员,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太子队为了炫技,毫不保留使出看家本领,如此一来,哪个是“上等马”,哪个是“下等马”也就瞧得一清二楚了。 对于敌人的上等马,应多人联防;对于敌人的下等马,那便是突破口。宋澈一一都记在了心间。 大半刻钟后,双方各自白打结束,回到场边休息片刻,比赛即将开始。 宋澈与家仆给每位球员递上面巾擦汗,以及秘制的可补充电解质的甜水,后将他们聚做一团,简单安排起战术: “方才白打过程中,我发现对方球员,球技精湛者,无碍乎只有四个人,一个是那浓眉圆脸的,一个是那小眼方脸的,一个是那络腮胡汉子,一个是那尖嘴猴腮的……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只要他们拿球,附近的中后卫,至少两个以上前去包抄,即便断不下球,也逼得他往外传; 再者,便是他们队伍中那个留短须的中年男子,我方才见它击球无力,没几下功夫便气喘吁吁,球技也属于一般,他若是拿球,果断上前拼抢,抢不到也能吓得他手忙脚乱; 最后,太子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人人都好大喜功,都想抢球表演; 蹴鞠是一项团体运动,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抱成团,所以待会儿你们一定不要贪恋球权,多传多转移,进球只在一传一射,就这么简单!” “咚咚咚……” 擂鼓助威,响锣齐鸣。 左右两个校正裁判已各就各位。 “本次蹴鞠赛,分为上下两场,一场两刻钟,间歇一刻钟,凡踢进对方球门数量多者获胜;不得以手击球,不得拳脚相加,不得故意拖沓……”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王爷,两边都不好惹,本次裁判肯定没胆子吹“假哨”。 在擂鼓与欢呼中,双方球员登场,太子队在左,王爷队在右,太子队派出圆脸大汉,王爷队派出林玥,其他队员各就各位,弓步张腿,做出拼抢姿势。 校正裁判手持皮球于两队之间。且听: “比赛开始!” 裁判将球高高抛向空中随即迅速离场。 林玥眼疾脚快,脚尖点地而起,如鸿雁展翅,欲以头击球,可这时,圆脸大汉突然蹿出,莫看他五大三粗,身姿也好不矫健,甚至还要高过了林玥。 “小娘子,我站着便能高你一头,你拿什么与我抢?”圆脸大喊蔑视着,将要拿下球权。 哪儿知林玥凌空一个后空翻,借旋转之力,在大汉头将触球的刹那,以脚尖抢下皮球! “好啊!” 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两银子的票钱没白花! 皮球抢下后,王爷队两个边卫来回传球,抢了个对方的出其不意。当太子队回防时,皮球已距球门不过四五丈。 右边卫将球往中场一扣,林玥再次凌波微步而来,接球的刹那一记抽射,狠狠打向球门。 就在大家都以为球要进门时,门前那个身高过九尺的大汉,张开臂膀那么一站,便几乎拦住了半个门框。 皮球狠狠砸在大汉胸口。 很漂亮的一次射正,威胁性也极高,可惜还是被拦了下来! “哈哈哈……”太子仰天大笑,斜眼瞥向宋澈与韩王妃,“孔七在来我家护院前,曾经是大慈寺护院武僧,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有他守着球门,固若金汤啊!” 见那守门大汉,将皮球狠狠一掷,轻松便过了半场。圆脸大汉轻易得球,向王爷球门发起冲锋。 王爷中后卫反应急速,分五人前去夹击,绕着圆脸大汉拼抢。圆脸大汉纵使球技了得,可难以逾越人墙,只能一脚抽射大门。 “嘭!” 皮球砸中球框飞出界外。 全场一片唏嘘。 宋澈也捏了一把冷汗,这圆脸大汉当时若随便来个传中,后卫防守不及时,这球八成便进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发球!”宋澈在场边大喊。 趁对方还未完全回场,先发球便先治人。 王府门卫抛出皮球,根据宋澈教导的战术,后卫一脚长传落入边路,再边路互传,来回戏耍对方球员,待对方折返跑出现空挡,再一脚传中,来到林玥脚下。 林玥脚下生风,速度飞快却球不落,一连过掉了对方两名防守,再次来到球门前,面对眼前这堵大肉墙,她先做了个“蝎子摆尾”蓄力动作。 守门大汉以为她要大力抽射,再次伸展身躯,拦下半个球门。 然就在林玥击球的刹那,忽然改变力道,提出一个急速滚地球,从大汉敞开的胯下钻过,滚进球网。 进球之后,守门大汉还东张西望,球呢? “球都进网了,傻大个儿!”林玥喊道。 “进球有效,王爷队先得一分!” 顿时,掌声雷动! 第一百六十章 小动作在所难免 “太子殿下,你这守门员,八成不是大慈寺护院,而是烧火的头陀和尚吧?”韩王妃逮住机会,也反讽了一句。 太子脸色阴沉,暗骂道:“我怎么派了这么个傻子守门?” 随着第一颗球进网,双方对抗再度升级,王府依旧采取防守反击的策略,脚下来回传动,稳扎稳打。 但毕竟太子队技术过硬,上半场踢下来,双方各有进球,战成了二比二平。 “当!” 随着一声锣响,上半场比赛结束,球员们下场整顿休息。 早在场边候着的弄月及红楼众乐师,抱着琵琶笙箫登上中场。 宋澈挥了挥手,延边灯火熄大半,余下火光伴着明月,独照于场中美人身上。 霎时间,声乐骤起,全场静默。 佳人闻乐起舞,飘飘彩带,摇曳衣袖,好比那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乘着月色光临人间。 一舞作罢,叫全场人如痴如醉;又唱一曲《水调歌头》,悠扬清脆的歌声,通达九霄云外,将离别愁绪,中秋思念彻底升华; 一曲作罢,叫全场人泪湿衣裳! “好!” 掌声由感而发,赞叹从心而起。 弄月与众乐师颔首谢礼,在掌声中渐淡出球场。 “我应该再安排个赏钱环节,必定又能收益不少。”宋澈抿着嘴唇喃喃自语。 “你可真是个财迷,如此扎人心窝的歌声,不感动便算了,还想着从人家身上榨取银子。”林玥抹着眼泪。 宋澈暗自苦笑,这首词还是老子给她的呢! “下半场即将开始了,太子争强好胜,指不定会耍什么阴招儿,你们可要千万注意了,”宋澈望着林玥郑重叮嘱:“特别是你,你是球队的主心骨儿,可不能出意外,能不发生对抗,便尽量避让。” “明白了。” “当!” 锣声响起,双方再次登场,交换场过地后,下半场开始了。 果然不出所料,太子队剑走偏锋,开始下狠劲儿,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拼抢对抗。 “哎哟!你往球上踢,还是往我身上踢啊!” “蹴鞠难免磕磕碰碰,你自己不闪躲,怪得了谁!” 才开场不过半刻钟,王府队便有人受伤下场,大腿被踢得青一块紫一块。 渐渐,王府队也被激怒,铲,撞,拉,扯,顶,无所不用其极,边上的校正裁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判哪队都不是,干脆便不判了。 对抗得越凶,看客便越兴奋,欢呼与唏嘘此起彼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恨不得球赛变成一场拳击。 下半场赛程过半,王爷队已倒下四人,所有替补均已上场,连续身体对抗,体力骤然下降,本身便处于下风的王爷队,被太子队逮住机会,一连射入三球,比分拉开到了五比二。 士气难免受挫。 太子队则越战越猛,手也越下越黑,在一次推搡后,压抑许久的矛盾彻底爆发! “你想打架么!?” “打你又怎么着?自己个子矮,技不如人,怪得了我了?” “你家王爷,可比不了我们家太子……” 赵穗全当做没看见,坐在场边悠闲吃着葡萄; 王妃纵使焦急,可她一个女人,如何能撑起排面? 她只有求助于宋澈:“宋先生,你看这……” 宋澈笑道:“对抗类比赛,有点小动作很正常。” 比赛进行到这儿,对于一个奸商而言,输不输球已无所谓,反正目的已达到,钱也落入了腰包。 两个校正裁判,为避免冲突升级,上场调停了几句,双方球员这才暂时作罢,比赛得以继续。 比赛还剩最后半刻,太子队将所有火力全全转移至林玥,只要她一拿球,必有三五个人上前拼抢,两个人故意挡在林玥身前,剩下的便下黑手,拳打脚踢,毫无球德。 林玥纵有武艺防身,可双拳难敌四手,不但球被抢了去,人也突然摔倒在地,她抱着小腿表情相当痛苦。 王妃赶紧叫停了比赛。 林玥被搀扶着下场,鲜血已浸湿了绑腿。 “蹴什么鞠!根本就是打人嘛!” “连林护院都受伤了,我们还怎么踢?干脆认输算了。” “没事……稍稍处理下我便能继续上了。” 林玥还在坚强,可撩开裤脚时,腿肚赫然开了条半寸长的口子,鲜血止不住往外流。 这显然是利器所伤。 太黑了! “你不能上场了,伤口若再撕裂,将难以愈合。”宋澈为伤口上了些碘伏,一边包扎一边说道: “比赛还有最后半刻,剩下的球员全部回防本场,坚持到比赛结束便算胜利。” “你倒是如愿了!可我们不想输得这么惨,不想叫他们白白欺负!我们不似你单单为了钱!” 林玥生气推开宋澈,将裤腿放下,抻地想要站起,可伤口的痛楚,又叫她坐了回去。 “林妹,算了吧……” “是啊林护院,反正咱也不能赢,输一颗球是输,输十颗球也是输。” “我偏要争这口气——” “让我来替你吧。” 一个轻柔的女声,从众人身后响起。 她不知从哪儿弄了套赤衣,将发髻高高盘起,摘去了所有首饰与媚态,一身儿干净利落,盛世牡丹完全蜕变成了空谷幽兰。 “弄月姑娘?” 众人难以置信,连宋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装惊得不轻。 “我已好久未曾蹴鞠了,若发挥不好,可别怪我。”弄月将林玥从地上扶起。 先前还义愤填膺的林玥,神色瞬间变得平淡,眼神中含带着信任,她点了点头,只嘱咐道:“你要小心。” “当!” “暂停时间到,比赛继续!” 弄月领队登场。眼睛尖锐的看客,一眼便认出了她。先前还是歌舞美姬,如今变成了蹴鞠女侠,巨大的反差又赚了一波叫好。 “怎么?实力不行,便想使用‘美人计’么?我们这么多男人,你一个人伺候得来么?哈哈哈……” “那倒也不好说,毕竟是红楼里的名妓,人家可是练过的。” 面对太子队的群嘲,弄月只是冷冷一哼,快速往场边站位。 太子队持球,向球门发起冲锋,王爷队全部回场,结作人墙拦在门前,打算严防死守! 第一百六十一章 压哨绝杀 太子队连续轰门,无一例外被王爷队人墙挡下。 然就在众人以为,比分将定格在五比二时,皮球滚到了弄月脚下。 所有人的印象中,她只是个舞弄风月的妓女,谁又能料到她球技了得? 弄月身若游龙,皮球如粘在她脚下一般,以身躯娇小的优势,在一群大汉中来回穿梭,游刃有余。 几乎在所有人都未能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时,皮球已被安稳送入了太子队球门。 “她……她是如何做到的?”守门大汉揉了揉眼睛。 “你他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发球!”圆脸大汉呵斥。 守门大汉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幻觉……可他刚拾起皮球,正打算来一脚远传之时,一道丽影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蹴鞠了。” 弄月脚尖轻轻一点,皮球绕过大汉头顶,大汉后扑,摔了个四仰八叉,却也不能阻止吊球入门。 “这算怎么回事!球都没发出去!”太子终于不能稳坐,站起来大声抗议。 蹴鞠场上没设立禁区,也没明文规定不能在守门员手中夺球,弄月这招出其不意,合情合理。 宋澈陪笑道:“太子殿下,只要皮球离开门卫的手,便可以击球了,因此发球时应当先观察四周,小心被人钻了空子。” “这蠢奴才!回防!全体回防!再坚持片刻我们便赢了!” 时间所剩无几,太子队不再进攻,也学着王爷队那般,全体球员退回自己半场,准备拖延时间。 王爷队见机转守为攻,连守门员也压了上去,在半场展开混战。 双方对垒,可谓是精彩至极,眼睛都难以捕捉不到球影,一会儿在这人脚下,一会儿在那人头上,踢得球场内尘土飞扬。 校正裁判见沙钟即将漏尽,响锣都已提在手中。 “将球传向我!” 弄月突然纵身跃起,把众球员的头肩当作踏板,如蜻蜓点水般冲向球门。 队员们即刻会意,十人蜂拥而上,撞开了太子队,并抢到了球权。 “弄月姑娘接着!” 后卫一脚高射炮,将皮球踢上空中,弄月瞧准皮球路线,凌空一记抽射—— “呼哧!” 球速快出了残影,震出了风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似圆月弯刀般破门而入—— “当!” 球进门的刹那,锣声响起,全场比赛结束。 五比五,压哨绝杀! 全场看客无不叹为观止,掌声震耳欲聋。 “呃……经过我与其他校正商议,最后一球射入门框已超时,因此判定进球无效……本次蹴鞠比赛太子队以五比四胜过了王爷队!” 校正裁判高声宣扬完,便灰溜溜地匿出了球场。 “哈哈哈……”太子方才还板着一张脸,听到此消息又高声大笑,“看来时待于本太子啊!” 王爷队失落退场,尽管早已得知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比赛,可这样的结果还叫人意难平。 弄月暗叹了一口气,在欢呼声中隐匿了去。 宋澈借着这最后一波热情,大步走至球场中央,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安静!请诸位看官们安静!” 好一会儿,会场才彻底静下来。 宋澈抱拳告以四方: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首先,大家随我一起,感谢王爷与太子,在中秋月圆夜给咱们带来如此精彩的比赛!” 掌声再次爆发。 赵穗身为太子,自然不能放低身位,他稳坐于场外,脸上挂着微笑,眼神满足了优越。 待掌声间歇,宋澈又道: “其次,感谢大家于百忙之中前来蹴鞠城观赛,大家对蹴鞠的热情天上明月可鉴; 为了能让这份热情继续传递下去,宋某下定决心,要在洛阳举办一场‘超级蹴鞠联赛’! 本次联赛没有任何门槛儿,只要你能凑足一支蹴鞠队,都可前来参与报名! 当然,蹴鞠讲究的是技艺,我们会对每支球队进行初选,最终在洛阳城内保留十六支球队,进行轮流比赛; 有比赛,自然便会有奖励,若能斩获冠军,可赏金五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 若斩获亚军,可赏金三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 若斩获季军,可奖赏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 若斩获殿军,可奖赏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 第五名直至第八名,都有五千两的赏金! 总计算下来,本次‘洛超’奖额超过十万两! 宋某创办的蹴鞠社名为‘洪兴’,地点就设在蹴鞠城中,即日起往后三日为报名时间。三日后便会正式安排初选,只要报名成功,比赛时所产生的所有花销,全都由我洪兴社包办!” 无限的热爱,丰厚的奖励,谁人不心动? 全场看客,跃跃欲试。 …… …… 比赛结束之后,宋澈与王府家仆暂且留在蹴鞠城,为赢了钱的看客们结算赌资。 待忙活完,时辰已来到二更。 四四方方的大钱箱子,足足装满了十六口。一口装载万两,那么今夜门票加开盘的收益便是十六万两。 怪不得国足发展不起来,足球带来的经济效益实在太大! “今夜多亏诸位帮忙,才能收益如此丰厚,这一箱是送给王妃与诸位的。”宋澈指着一箱银子道。 “那……那剩下的十五箱,全都是你的啊?”林玥望着眼前的“金山银山”,口水咽了不知多少次。 宋澈说道:“我只取五箱,剩下的十箱要送给太子,且就在今夜。” 直至比赛结束,太子也并未提及输赢之事,也许他不在乎,也许他只是想开出一张“空头支票”,让宋澈自己填写。 今日能收益这么多,是借了王爷与太子的名气,若不给点儿表示,免得会遭人穿小鞋,说他利用皇亲国戚赚钱。 这十箱银子,于情于理都该送去。 何况宋澈还另有目的。 “你送给太子十箱,却只送给王爷一箱,会不会太差别对待了?”林玥揉了揉自己的小腿,低声道:“我腿还疼着呢……” 宋澈叹道:“其中的人情世故,你哪里会懂?你可以不懂,我不能不懂。你不懂只是腿疼,我不懂则会丢命。” 林玥撇了撇嘴,“我也就……抱怨两声。待会儿,我送你去吧?” 宋澈斜眼一笑:“你不是腿疼么?” 林玥白了一眼:“我是怕你丢命。”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教坊司的秘密 宋澈用了整整五辆马车,才将十口满载金银的箱子装下,随同林玥带着几个王府家仆,赶往城北太子府。 月儿圆,月儿亮。 今夜蹴鞠盛会圆满,可宋澈内心还是有些许遗憾,他所认为的中秋,应该与家人团团圆圆,共同赏月才对。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唯有自己成了异乡人,才能真正体会诗词中意。 林玥靠坐在车辕上,呆呆地望着天上月亮。 “你有家人?”宋澈问道。 林玥眼眸泛起忧伤,摇了摇头:“没得了。” “那你有爱人?”宋澈又问。 林玥忧伤更加,许久才吐出:“不知道。” 宋澈笑道:“那你一定是有颈椎病,不然为何抬头这么久。” 林玥白了一眼,“懒得理你。”不予理会,继续望月。 除傻子之外,绝大多数人发呆,不是在思念,便是在回忆。思念时会带着憧憬,回忆时会带着忧伤。她显然属于后者。 “林女侠,你好似与弄月交情不浅。”宋澈轻声问道。 林玥偏头不露容颜,轻轻一句:“我根本不认识她。” 宋澈又道:“同为红楼斋主,你怎能不认识她?” 林玥娇躯一震,压低声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澈瞧着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可不代表别人听不见,管得住自己的嘴,可改变不了事实。” 她瞧着宋澈,许久,许久,尽管倔强,还是自卑地低下了头,“是,我曾经也是个风尘女子,我也曾与红楼里的妓女一样,在许多男人面前卖弄过风骚,” 说罢,她又抬头望着宋澈:“你现在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了吧?我根本不是你眼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侠客,我就是个一辈子都抹不去污点的脏女人。” 卑从心中起,万般不由人。 宋澈摇了摇头,轻轻一句:“你不脏。” “脏不脏又不是你说了算。” “那是别人说了算?” “别人说了更不算。” “既然你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又为何要觉得自己脏?一个脏女人,可做不了王爷的义妹。” 宋澈不说话了,将思考空间留给她。 沉默, 沉默了片刻, 林玥投来发亮的眼神:“你真不觉得我脏?” 宋澈苦涩道:“似乎如今世道,我这个贩夫走卒的商人,地位也高不到哪儿去。” “对嘛!” 林玥一巴掌拍在宋澈肩膀上。 练家子的力气真的很大,这一下差点没叫宋澈膀子脱臼。 从做私房生意开始,宋澈也接触过不少风尘女子,玉春楼里那些卖身又卖艺的小姐,其实都是很好的女人。 恰恰是那些生活在市井中的“下流人士”多数更讲义气,打铁的从不弄虚作假,卖肉的也不缺斤少两,反观那些衣着光鲜,位高权重的上流人士,绝大部分都利字在先,做事不择手段。 “你既已离开红楼拜入王府,应该已脱籍从良了吧?”宋澈问道。 林玥点点头,轻叹:“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了——两年前我去寿州执行任务,偶然从洪涝中救下一对母女,那时我并未在意,只当举手之劳,可后来才知道,那对母女竟是当今安阳王的妃子与女儿; 承蒙王爷不嫌,不仅为我脱了贱籍,留在府上供职,还认我做了义妹。” 所以说好人有好报不是么?救王妃与郡主性命是因,得到赏识并脱籍是果。 “这么说,宁叶红也是官妓?”宋澈又问。 林玥点点头,“你所遇到的,长得漂亮,身怀武艺,且为官家办事的女人,多半都是官妓。” 宋澈笑道:“再加一点,还有蹴鞠。” 林玥撇着嘴,“蹴鞠之风,在贵族中十分盛行,底子好的官妓,不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蹴鞠,投壶,射箭,骰宝,凡是能陪客人娱乐的技艺都得学。” 宋澈斜了她一眼:“武艺,却不是用来陪客的吧?” 不论是林玥,宁叶红,还是上半夜昙花一现的弄月,毫无疑问她们都有不俗武艺在身。 再者,昔日王妃的护卫队,送曹琳下江南的女剑侍,显然她们背后有着一个组织,且与官家密切相连。 “你老老实实做生意不行么?知道得太多,对你真没好处。”林玥真挚劝道。 宋澈笑道:“你错了,知道得再多也没关系,真正会给自己引来大祸的,是闭不严实的嘴巴,以及不够圆滑的脑子。” “那我告诉你,你可莫要告诉别人了,”林玥叹了声,才道:“教坊司会从官妓中,挑选一批底子好的女人,将她们从小培养出训练有素的杀手,方便执行些见不得人的任务; 我们这些官妓,都是罪犯家属,可谓‘忠心耿耿’,且我们有着比男人更大的优势,那便是美貌; 红楼十二斋,每位斋主都是精挑细选的,平日里在红楼舞弄风姿掩盖身份,一旦有任务便会以慰藉官员为借口,分派到各地执行任务。” “你们明面属于教坊司,暗地里却受枢密院控制对么?”宋澈问道。 林玥好不惊讶,“你如何得知?” 其实早在杭州,得知宁叶红为高琛办事,宋澈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高琛是朝廷命官,又是主战派首脑,他一定需要某些暗中势力来为自己清扫障碍。 若是如此的话…… “培养你们这些暗部杀手,不单单是为了执行任务吧?也许还是在对标朝廷中某些势力对么?”宋澈又问。 林玥难以置信地望着宋澈,许久才点点头,“是用来制衡主和派麾下‘武德司’的——武德司虽为禁军官司,却被宦官控制,是大梁王朝的特遣机构,与红楼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们明着干脏活儿。” 都是朝廷各党派,权力游戏下的鹰犬与棋子罢了。 所以宋澈当初才会在望江楼上拒绝高琛入朝为官的邀请,若是答应了他,自己也会成为这场权利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闲谈之间,太子府到了。 眼下已至三更时分,太子府门却大敞开着,似有意在等待着谁登门。 宋澈还未下马,一名家仆便凑了上来,先问了一句: “可是宋澈,宋先生?” 宋澈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家仆恭迎道:“太子早知宋先生会来,已在白门楼中设宴,宋先生请随小人入府吧?” 太子虽心高气傲,却绝不是个愚人,今夜之事,可见一斑。 林玥欲跟着入府,宋澈又将她给揉了回去,笑着摇了摇头,自领五车银钱,随家仆入府。 今晚这顿夜宵,怕是不好吃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门楼中 白门楼中,灯火敞亮。 宋澈刚叫停马车,赵穗便含笑出门,“宋先生,你可算是来了,这一桌子好菜都叫本太子等凉了。” 宋澈指了指身后车队,拘礼道:“承蒙太子殿下盛名,今夜才能多获收益,这里有十箱银两,是今夜太子获胜的彩钱。” 赵穗一瞥钱箱,也没有多说,一个“请”字,邀宋澈入楼就座。 白门楼中,香炉旖旎,一桌子好酒好菜,只备了两副碗筷。楼左有一处耳室,由屏风遮挡,不知里头藏没藏得有人。 “宋澈一介草民,怎可与太子同席?” “哎,宋先生莫要客气了,能与先生这样的高士同饮,哪里还有什么尊卑讲究?”赵穗将宋澈按在上座位,亲自斟了两杯酒,自取一杯,递给宋澈一杯:“来,今夜本太子赢了比赛,甚是欢喜,当饮一杯!” 宋澈陪饮一杯酒,表面上赔着笑脸,心却紧到了嗓子眼儿。 坏人不可怕,最怕笑面虎。 “谁能想到,故意用下等马来赢本太子的上等马,又用上等马赢中等马,再用中等马赢下等马……宋先生真乃人才也。”赵穗大赞。 宋澈说道:“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罢了——” “错了!”赵穗认真道:“若是民间游戏,这的确是小伎俩,可你用它赢了本太子,那就是上上妙计。” 宋澈沉默了。 “我早已打听清楚,宋先生本家在苏州,是江南有名锦绣商行沈家的上门女婿,此次岁币也是由你沈家包办,似乎杭州也有你家的产业……宋先生的生意,做得可真够大啊。” “啪嗒!” 宋澈手杯落桌,脸色逐渐阴沉,“太子……不妨有话直说。” 赵穗拍了拍宋澈的肩膀,“先生勿要多虑,本太子不过是想确认一番,自己有没有看错人,这一打听才知道,‘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呐,” 他扶正打翻的酒杯,为宋澈缓缓斟酒,又道:“如今父皇年迈,总有一日本太子会继承大统。你也知道,大梁王朝四面狼虎,已然到了危急时刻,朝中正需要像宋先生这样的人才辅佐——今夜此宴的目的,便是想请宋先生,入我太子府做幕僚西宾。” 他举起酒杯递给宋澈,问道:“宋先生,你意下如何?” 宋澈望着眼前的酒杯,伸手却将他推了回去,婉言拒绝道:“能得太子赏识,草民荣幸之至,可草民并无做官的志愿,只想一心一意行商,还请太子莫要为难了。” 赵穗板下脸,声音渐冷:“有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想着登堂入室,你却不愿意?” 宋澈叹道:“并非草民不愿意,而是草民不过一介卑商,所用伎俩不过都是些适用于商场的小聪明,真登了大堂,必然不能胜任……再者,草民实在是有苦衷啊!” “哦?”赵穗却豪声,“你有何苦衷不如说来,本太子皆能与你摆平。” “唉!”宋澈又是一叹:“都因草民贪财好利,借着高大人杭州抗倭之机,利用家私与他定下了一桩买卖,便是那批岁币生意,太子您应该很清楚,这岁币又是贾太师在一手操办的, 草民没能顾忌太师的感受,一口吞下了岁币,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不说,还得罪了贾太师; 就在前些日子,贾太师之子贾代,用手段将草民打入了洛阳府地牢,草民在狱中被人打得重伤呕血,到现在都还未能痊愈; 还不仅如此,因为这笔生意,害得转运使曹恬被人暗杀在苏州,曹氏全家被抄,这曹恬可是高大人的心腹啊!这不……这不又得罪了高大人么?” “啪!” 赵穗猛地拍桌,指着宋澈呵道:“你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贾太师与高琛,连我平日里都得敬他们三分,你却因为一笔生意,将他们都得罪了,这叫我还如何要得了你?” 宋澈赶忙起身赔罪,“所以草民才说,并非不愿侍奉太子,而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罢了,罢了!”太子背身摆了摆手,“既然你不愿意,今夜此事便当本太子没说过,你下去吧!” 宋澈却并未退下,而是道:“太子殿下,草民今夜携十箱银钱来拜访,实则还有个不情之请。” 太子不耐烦:“有什么事直说。” 宋澈说道:“在蹴鞠城时,太子也听到了草民将举办‘洛超’之事,可无奈我在京城还没有蹴鞠队,便想着找太子要一个人。” 太子眉头一皱:“你是想挖我太子府的鞠客?” “不敢不敢,万万不敢,”宋澈说道:“我是想让红楼里的弄月姑娘来为我撑撑场子,可她身为官妓,户籍低贱,不能自由……草民思来想去,也只有太子殿下您有这个权力帮她脱籍了。” 以弄月的球技以及名气,若能将她招募入社团,与林玥组成绝代双骄,每场比赛必定看客爆满。 太子眼角余光撇向宋澈,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究竟是想要她帮你踢球,还是想要她陪你睡觉?” 宋澈大大行了个礼,赔笑道:“草民不如太子日理万机,思家国社稷。草民脑子里只对两件事儿感兴趣,那便是钱与女人……恳请太子殿下成全草民这个小小的心愿。” 太子冷笑了声,“所以这‘士农工商’,你们商人最为低贱,要女人都要到我太子府来了,” 他摆了摆手,“今夜蹴鞠队不仅获胜,还叫本太子赚了不少民心,此举当赏……不过一个妓女而已,你想要本太子便赏赐于你。” “多谢太子成全,草民告退!” 宋澈再行大礼,退出白门楼。 待他退走后不久,耳室屏风拉开,一个黑衣中年人走了出来,贾太师大儿子,贾勇。 “太子觉得此人如何?”贾勇问道。 太子摇了摇头,“是有些小聪明,却与天下所有商人一样,胆小怕事,贪财好色,不堪大用,就留他一命吧。” 贾勇却道:“我却觉得此人城府很深呐,他能在家父与高琛之间游刃有余,又能安然无恙走出白门楼,这难道不是一种本事?” 太子哈哈大笑:“老师能放过他,是老师仁慈;高琛不追究他,是被贬沿海;他能安然走出此楼,是本太子高兴……此人就在洛阳谋生,若是想要杀他,只在本太子抬手放下间,何难?” “太子明鉴。”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力气大去挑大粪好了 “夜深了,太子府大门已关,你从后门走吧。” 还是那个家仆,却完全不是先前态度,连“宋先生”都舍不得叫了。 狗仗人势。 林玥一瘸一拐,在太子府前踱步,见宋澈安然无恙,急忙将车马赶了过来。 “你怎去了这么久?太子没如何你吧?”迎面便是一句关心。 宋澈摇了摇头,若是一棒子将他打死还好,可太子言语中句句带着威胁,还查到了苏州家底…… 但那又如何呢?在绝对权力面前,再多金钱也不过一堆粪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快些离开这儿吧。” …… 由于往后要参办比赛事宜,宋澈索性便住在了蹴鞠城。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王府上上下下都将宋澈当做了“财神”,大家都知道,宋姑爷出手大方,跟着他混有捞不完的好处。 次日一早,林玥便带着王府家仆来到蹴鞠城,生怕他在城内没吃的,柴米油盐床被,送了好些来。 蹴鞠城除了春季“青云社”会在此举办“绿茵正赛”时会用到,平常大部分时间都空着。 租赁一日为五十两,宋澈整租了两个月便是三千两,“洛超”也将在两个月内结束。 宋澈在城门后搭了个棚户,简单置办了些桌椅,再请林玥用剑,在一块枯木牌上刻下“洪兴社”三个大字。 “话说,你为何要取这个名字?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林玥是质疑的。 宋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洪兴洪兴,如洪潮般喷涌兴旺,以后我便是洛阳蹴鞠界的扛把子了!” “……人不太正经,取个名字好像也不太正经。” “宋先生,宋先生,来人啦!来人报名啦!” 王府家仆奔走相告。 见一个身着绫罗,体态富贵的大胖子,领着十来个布衣家丁,雄赳赳气昂昂走进蹴鞠城。 “这一定是个大富豪。”宋澈连忙起身相迎。 林玥跟着说道:“你咋知道?他可是洛阳城最负盛名‘碧霞酒楼’的大东家王丁山,去他们家吃饭,一顿没个百两银子根本下不来。” 这还用猜么? 宋澈低声道:“脸大脖粗,不是大款便是伙夫,你瞧他模样,像伙夫的样子么?” 王丁山已行至棚户前。 宋澈敞开双臂,热情相迎: “嗨呀!王大掌柜啊,您可是第一个来报名的呀!快快里边儿请!” “宋老板真是年轻有为啊,昨夜那场蹴鞠比赛,瞧得我是义愤填膺!你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年轻那会儿,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蹴鞠高手!今日带着自家培养的蹴鞠队,先来给宋老板图个开门红!” 生意人,就是会说话! 却不等王丁山话音落下,一声斥驳从城门口传来: “王胖子,你吹牛也不看看天有多高!你若是蹴鞠高手,那洛阳城人人都能进皇家队啦!” 见一个身材魁梧,长相粗犷的中年汉子,领着十来个裹腰绑腿的彪形大汉,平均身高八尺有余,一行人风风火火,并排走来的模样,如同一道移动肉墙。 “你再猜猜这些人是谁?”林玥挑眉问向宋澈。 宋澈笑道:“苏州城顺丰镖局的镖师们,个个都似他们模样。” 林玥挤了挤嘴角,“还真叫你猜对了,他们乃是洛阳城最大的‘京冬镖局’的镖师,为首那人叫做杨金虎,年轻时在江湖上名气可不小。” “嗨呀!我说怎么隔着老远便嗅到了一股英雄气,原来是总镖把子来啦!快快有请!” 马屁拍得好,生意少不了。 王丁山轻哼了声,“杨老黑,你一口气带来这么多镖头,镖局的生意不做了么?” 杨金虎拍了拍胸膛:“我已决定将镖局歇业一月,势必要在洛超中夺个名次!” 他又拍了拍王丁山宽厚的肩膀:“王老板,不是我贬低你,你瞧瞧你这些鞠客,细胳膊细腿儿的,腰杆子还没我手膀子大,依我看呐,你还是退赛得了,免得场上闹笑话。” “嗤!力气大……去挑大粪好了!蹴鞠讲究的是技艺,昨夜比赛你没看么?人家王爷队里还有娘子军呢!” “娘子军来啦!”王府家仆扯着嗓子喊道。 见一群少妇,头箍锦带,纶巾挽发,身着劲装,大摇大摆走入城门,脸上胭脂水粉抹得相当浓郁。 “好妖艳的一群老姐姐,她们是?”宋澈轻声问林玥。 林玥踮起脚尖,凑近宋澈耳旁:“翠香阁里卖胭脂水粉的,据说她们啊,都是从良的妓女,特别是那个妆最浓的,叫做十三姐,还是个老鸨子呢……” 宋澈挑了挑眉,“那她们岂不是与你一样?” “才不一样呢,她们是娼妓,我是艺妓……不对,我已不是妓女了!” 从服务行业辞职,转创办美妆行业,很有头脑,很有风骨! “嗨呀!一见翠香阁众佳人,才知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啊!快快里边儿请!” 宋澈热情相迎,谁料众女人却将他视若了空气,绕过他将林玥团团围住: “昨夜王爷队那位女将,便是妹子你吧?你可真是给咱们这些女人长脸啦!” “妹子长得可真漂亮,瞧这脸蛋儿都嫩出水了,若是再加些咱翠香阁的胭脂修饰,一定不可方物!” 没几句夸,林玥便红了脸颊。 “宋先生,敬德书院的儒士们来啦!” “宋先生,太慈寺的武僧也来啦!” “宋先生,东头卖棺材的,卖猪肉的,卖草鞋的,自发组织了十余人,也要来报名参赛!” “宋先生,这有几十个乞丐,他们也想来搏一搏,咱放是不放?” “放!自然要放!昨夜我便已说过了,本次洛超贫贵不限,只要能凑足人数,皆可报名参赛!” 从辰时起,直至傍晚,前来报名的球队络绎不绝,有家底儿的直接带来了整支球队,没家底儿的便拉帮结伙拼凑人数,仅仅第一天,统计入册的便有八十七组! 加上往后两日报名,保守估计最低也不会少于两百组,若是再采取两两对决的比赛方式,不知会赛到猴年马月。 因此宋澈决定,选拔赛不再以筑球对抗,而是采取‘白打’的方式,每五支球队为一组,同台进行球技表演,再寻几位裁判评分,取最高分的晋级,其余分低者淘汰。 若是连球技都不过关,也没必要再上场了。 傍晚黄昏时,洪兴社截止报名,蹴鞠城渐渐淡去了生气。 其余王府家仆均已归家,唯独林玥还留在摊位,帮着宋澈整理名册,然后又清扫地面,一直扭扭捏捏,磨磨蹭蹭到天黑。 她抹了一把香汗,对着余晖轻叹,又笑望着宋澈: “哎呀,这不知不觉便天黑了,反正明日还要再来,我不如便在蹴鞠城过夜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林女侠不必如此,我的钱财都已送至王府,如今四下只有这几本账簿,没人会来打我主意的。” 宋澈本没打算与别人同居,仅有一间小屋,一张小桌,一张小榻,睡两个人都觉得拥挤了,除非她愿意骑在身上。 “谁愿意留下了,还不是王妃千叮万嘱,叫我保护好你……” 林玥搬来桌子,摆在月光下,取出今早带来的酒食,三两道小菜,有酒,有肉,还有秀色可餐。 “这里在城郊,也懒得跑去卖热食了,将就将就吧。” 她跪坐在小桌旁,只添了一副碗筷,斟满酒杯,今夜的她不失乖巧。 到底还是红楼出身的女人,伺候人的架势还挺规矩。 忙活了一日,宋澈着实腹中饥渴,便不客气坐下吃了起来,一杯酒饮下,身旁女人又斟一杯。 “王妃到底是叫你来保护我,还是叫你来伺候我的?” “两样都有。” “我看未必。” 宋澈说道:“应该是王妃叫你来保护我,而你自己却想伺候我。” 林玥也不说话,全当是默认了。 许是气氛尴尬,孤男寡女,谁也不说话。 宋澈突然高举酒杯,长叹高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十五月亮,十六的圆。” 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又望向身旁美人儿:“你不是会剑舞么?何不舞一支,帮我助助酒兴?” “我已好久没舞了,怕生疏不好看……” “那就将衣服脱了,这样我就不会关注你剑舞得好不好看了。” “你这人……明明如此龌龊下流,却叫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林玥轻叹了声,握住剑柄纵身一跃,人出桌,剑出鞘,开始月下起舞。 她时而剑似青蛇,软软绵绵,绕指温柔。 又时而剑若雷霆,霹雳极速,刚毅威猛。 矫健的身姿,妩媚的风情,一颦一笑都揉进了招式中,仅一人一剑,却瞧得宋澈眼花缭乱。 宋澈嘴边的酒杯,几乎忘记了饮。 “突然!” “咻!” 一剑刺向他咽喉! 宋澈大惊失色,却见那剑尖托着酒杯,微微抬至他嘴边,林玥媚然一笑,轻吐道:“宋姑爷,请饮。” 惊讶才下心头,笑意涌上眉梢,宋澈端过酒杯一饮而尽。 林玥用剑挑起酒壶,抬高三尺缓缓倒下,酒水从壶口溢出,如龙吐水般注入酒杯,当真是一滴也不洒。 林玥再将剑一挑,酒壶安然落桌,她折了回来,将宝剑入鞘,还不等坐下,宋澈一把搂过细腰,将她拥入了怀中。 “美人如玉,剑气如虹,如此精彩的剑舞,当赏美酒一杯。” 酒杯递至了林玥唇前,她羞涩了片刻,含杯饮了下去,也不挣扎,便这么安静依偎在他怀里。 宋澈也不说话,只是悠悠品着酒,他知道今夜的这次相拥,不过是风花雪月的一场邂逅,不必太当真。 “林女侠,有些事我想问你,可能会有些冒昧。” “你说。” “红楼女眷,真的卖艺不卖身么?” “明面上是不允许,可背地里,有许多女人渴望金钱,便会陪权贵寻欢作乐。” 林玥说着,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有才气的,从不屑于卖身;无才能的,好皮囊是她唯一的价值,只能卖身求存。” 似乎还解释不够,她又添了一句:“像我们这种从小训练成杀手的,不过是利用妓女的身份做伪装,不可与红楼那些女眷相提并论。” 见宋澈不说话,她睁大眼睛,极力渴望着:“我没卖过身,从来没有。” “哈哈哈……”宋澈仰头大笑,搂怀中女人搂得更紧了一分。 这时,城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而后,听有人告见: “宋先生可在城内?礼部有一物送达,要您亲启。” “我的中秋礼物到了。” 宋澈起身开了城门,见一小吏候在城外,手中还捧着一封信件。 宋澈取几两碎银,谢过小吏,收了信便关上了城门。 “是什么东西呀?还是礼部送来的。”林玥伸长脖子,投来好奇。 宋澈摇晃着手中的信件笑道,“这里头装着的,是一棵摇钱树,能帮咱们赚来金山银山。” 他又冲林玥嘱咐:“劳烦女侠帮我跑一趟红楼九月斋,叫弄月姑娘来蹴鞠城一叙。” 林玥疑惑:“眼下正值红楼满客之时,即便她能空暇,也不能随意出楼。” “那你就告诉她,今夜若不来见我,她会后悔一辈子。” 宋澈不再多言,自取一套墨宝,借皎月之光开始书写。 林玥也没过多怀疑,当即便快马出城。 小半个时辰后。 马蹄声再次响起,林玥载着一个头戴幂篱的女人回到蹴鞠城。 女人翻身下马,摘去了幂篱,露出那张还未来得及卸妆的容颜。她来到桌前,望着宋澈: “你何事找我?” 宋澈笑道:“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弄月秀眉微蹙,隐隐泛怒:“你可知有多少贵人等着我登台,我舍弃了他们来此地见你,你却告诉我单单只是一桩生意!” 她转身便要上马。 “我这里有封乐籍文册,上面写着‘南宫月’的名字,景德四年生于汴梁东城,其父南宫辰下属盐铁司员外郎,因盗卖官盐中饱私囊……”宋澈念叨着手中文册。 弄月猛地回头,花容失色! 宋澈放下文册,又拿起一封白字黑字的契书,对弄月道:“这一份是《劳动契书》,只要你肯签下它,我便将乐籍文册还给你。” 弄月狠狠咬着嘴唇,她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这怎么可能…… 宋澈再次扬了扬契书,声明道:“只要你签下这份契书,三年之内你便是我洪兴社的店员,在此期间你必须听从我的任何安排,且赚取的所有收益都将归于社团,当然你放心,我每个月都会给你一笔补贴。” “那三年之后呢?”这话却是林玥帮忙问的。她也曾有类似遭遇,她比谁都要清楚这份感受。 宋澈笑道:“三年之后,契书失效,她爱干嘛干嘛。” 林玥赶忙拾过毛笔递给弄月,“弄月,快快签吧!宋澈是在帮你脱籍呢!” 弄月泪盈眼眶,握着林玥的手,还是难以置信。“我……我怎可能脱得了乐籍!太常寺怎可能放得来了我!你们莫不是诈我的吧?” 林玥郑重道:“当然不是了!就在方才,我亲眼见到礼部官吏送来文书!千真万确!” 弄月急促着呼吸,颤抖着接过笔,在契书上一撇一捺,缓缓签下“南宫月”三个字,“十九年了,我都快忘却了自己的姓名……”她咬破指尖,狠狠摁下一记手印。 宋澈收走契书,拾起文册递了上去,笑道: “当夜你义释曹琳时,我便承诺欠你一个人情,如今算是还了……那么恭喜南宫姑娘,你自由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给钱就不算嫖咯? “就是这张薄薄的卖身契,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女人!” 南宫月将文册撕成粉碎,扔在地上又跺又撵,淌出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你现在可以回红楼收拾东西了,允许你带一两个侍女过来,但近些年你所攒下的积蓄,都得按照契书上的约定全部交给我,” 宋澈顿了顿,又道:“还有,洪兴社想要招募一支蹴鞠队,听林女侠说,红楼中不乏有球技高超的女眷,你帮我挑一些明日带来面试; 洛超比赛,通常安排在白天,不会耽搁她们晚上的演出,每场比赛我也会给予她们丰厚的报酬;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回去告诉她们,若能助我洪兴社名列前茅,我会尽量帮她们重获自由。” 南宫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谢谢,转而狂奔出了蹴鞠城。 “我得知自己脱籍时,比她还要兴奋。”林玥泛着泪光,真诚祝愿。 宋澈轻咳了两声,“酒杯,空了。” 林玥藏裙摆一撩,打了转儿,倒进了宋澈怀中,先自己提壶长饮,尽兴之后才递给宋澈:“哎,假设红楼女眷来助你赢球,你真能为她们脱籍么?” 本次洛超,冠亚军之争,其中必有皇家蹴鞠队。若能在皇帝面前踢出风采,脱籍却不是难事儿。 宋澈笑道:“也不能说一定,但至少有八成,你可不要问为何,知道得太多,对你可没好处。” 林玥转动着眼珠子,“你要知道,助官妓脱籍,无异于给了她们第二次生命,为了感激这份大恩大德,没准儿她们会一辈子伺候你,宋姑爷真是聪明,赚了银子不说,还得了一屋子娇娥。” “莫说,莫说,我宋澈,向来是风花雪月不动情,风流倜傥不动心。” “说白了,说俗了,便是瞒着夫人偷腥,提起裤子不认人,想白嫖呗?” “此言差矣,‘嫖’字对指的是妓女,你又不是妓女,何况我也不给钱,不给钱便不算嫖咯。” “你……” ……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 南宫月便带着十三位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的绝色佳人到蹴鞠城报道。 宋澈叫她们各露了一手球技,果真精湛娴熟,便每人给了份契书,以一百两一场的酬金签下了她们。 “两日后洛超便会正式开启海选,我相信以诸位的球技,定能在比赛中脱颖而出; 海选过后,便会正式进入预赛,到那时便是筑球对抗,我深知诸位佳人晚上有应酬,但既已决定挂职洪兴社,那也该多合理安排时间才是,若是带着黑眼圈儿上场,状态难免会有所下滑; 正式比赛后,你们每日都要到蹴鞠城来,我会抽调两个时辰,带你们进行集训; 你们来报名参赛,不是为了名誉与金钱,而是为了‘自由’拼搏奋斗,同时我也相信诸位今日的努力,一定会成为当代女子的榜样,甚至于影响到千年以后。” 也许在这个时间轴的世界中,一千年后的历史书上,真会留下一笔“女子蹴鞠”的传奇。 “对了,最后要提醒你们一句,我宋澈是个有妇之夫,请不要对我抛媚眼,搔首弄姿来诱惑我。当然,以我的矜持与正直,你们也勾引不了我。” “呵呵呵……” 众佳人含笑离去。 “襦襟穿得稍低的那几人,从进城起,你眼睛便没从人家身上挪开过,还装正人君子呢。”林玥白了一眼。 宋澈抿着嘴唇,稍加思索,眼睛一亮,惊呼一声: “你倒是点发了我,以后咱洪兴社的‘娘子军’,全都穿黑丝上场,先搞乱敌人的军心,再趁其不备,一举击溃!” …… 第二日,报名了六十六组; 第三日,报名了五十七组; 加上第一日的八十七组,共有二百一十组。 报名参赛者,除了自发组队的平民,其它都是颇有家私的商贾,官宦之家却一个也没有。 却绝不是当官儿的不愿参赛,而是大梁王朝有律例,讲究“官不与民同流”,对官宦有明文约束。 没有权贵参与,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像洛超这类牵扯到利益的盛大比赛,一旦有资本介入,产生了人情世故,对老百姓可就不公平了。 报名最后一日,宋澈叫人抄写了两百多份手册分发给各参赛队伍,此手册中囊括了两大内容: 其一,本次洛超的规则。 参赛球队随机抽签组合,五队为一组,每队派出五人参赛,以“白打”表演球技。 为了以示权威与公平,宋澈专门请来了五名度部署校正成立裁判组。 在规定的半刻钟内,保持皮球不落地,技艺最花哨精湛的,即以第一名出线。 二百一十只球队五选一,可得出四十一支获胜队,再随机抽签,三人为一组,进行混合对抗,以进球数决定晋级。 四十一,三选一,可得十四。洪兴社作为东道主,青云社作为皇家队,皆可进入十六强; 十六强后,每轮都以抽签两两对抗,决定八强与冠亚季殿。 比赛均在蹴鞠城中进行,分上午与下午两场,规则不曾有大变动,但为了保证公平性,宋澈加了一条“限高”的规定—— 蹴鞠本是在地上跑的运动,若武林高手利用轻功在天上飞,蹴鞠的本质也就改变了。 其二,洛超的押宝与招商。 对于一个纯粹的商人而言,花时间与精力举办洛超,自然是奔着赚钱去的。 洪兴社会在每场球开赛前一个时辰,根据两支球队的强弱,汇算出赔率并进行开盘押宝; 从中秋比赛所赚的收益来看,蹴鞠这项运动,在洛阳城是极其吸金的,一些富得流油的球队东家,自己都会花钱来押胜。 关于招商。 本次报名参赛的球队,好一部分都是洛阳城里的富商,开酒楼的,卖胭脂的,卖鞠球的,卖鞋子的…… 赢了比赛的,押宝买中的,肯定想着要庆祝,那么便可打一波酒楼饭馆的广告; 蹴鞠自然是少不了一双好鞋,如此鞋商赚钱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一场比赛有上万名看客,哪怕吸引一成客流,也能让商家收益不少。 当然,广告肯定是要付费的啦。 宋澈很乐意将这笔广告费装进自己的腰包。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对钱没有兴趣 洛超海选,如火如荼。 白打虽不如筑球那般激情,但眼花缭乱的秀技,同样吸引了不少客人前来观摩。 海选进行三日,每日分上下场,每场便至少能接待万余看客,每日光门票钱便能进账两三万两。 白花花的银子,每到晚上便是一马车一马车送往王府。 每每看到这些银子,宋澈心中都不由会感叹:怪不得国足翻不了身,面对如此暴利,踢几场假球又算得了什么? “如何?我说得没错吧,跟着这位洪兴社扛把子,有他一口肉,便有咱一口汤。也莫说是汤了,便是连骨头都是银色儿的呢。” 林玥笑眯眯地,从钱箱中摸走了两锭元宝,不当着宋澈面拿,她都感觉不自在。 宋澈的确大方,每日来帮忙的都是王府家仆。每夜汇算收益后,他都会取个百八十两,送给家仆们拿去买酒吃。 南宫月自打加入洪兴,便再也没穿过好看的衣裳,戴过华丽的首饰,一身朴素的布衣,白天戴着面纱,直到晚上无人时才会摘下。 即便没了这些华丽的装饰,即便有面纱遮挡,她的美貌与气质依然首屈一指。 作为一个自由人,她的笑容也更加纯粹了。 “宋澈,你说你赚了这么多钱,即便每日山珍海味,夜夜笙歌,买大宅子,请一千个仆人,那这辈子也不可能花得完,你就不会觉得烦恼么?”林玥叹声问道。 谁这辈子会嫌钱多啊? 更何况这点钱离“富可敌国”还差得远呢。 宋澈淡淡一笑:“我从来没碰过钱,我对钱没有兴趣,不瞒你们说,我最开心的时候,便是每个月我家夫人能按时给我十两零花钱的那种满足感……” 林玥与南宫月,以及小侍女巧巧,相视眼神十分复杂。还有那几个忙着将钱箱搬上马车,累得气喘吁吁的家仆,痛苦的模样别提有多生动了。 林玥叹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土财主,才能说出这么欠揍的话?” 宋澈心里暗笑,这才叫做高逼格。 “行了,今夜照旧,你跳舞,她唱歌,我喝酒,咱们不醉不归,同榻而眠!” 宋澈大袖一甩,刚准备转身入城,忽然一阵车马声从远方传来。 车马渐渐逼近,有一辆富贵车架,以及四匹快马,马背上四名壮汉都配着刀。 看似来者不善。 林玥与南宫月一马当先将宋澈拦在了身后。 马车城门口缓缓停下。 一名头簪红花的朱衣青年,摇扇踏出马车,嚣张跋扈的神情,目中无人的假笑。 宋澈眉头一皱,冷冷盯着朱衣青年,不是贾代又是何人? 贾代下车,壮汉下马,再从车内拖出一口漆红色箱子,以及三五只方盒,含笑抱拳请礼: “宋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半个月过去了,宋澈有时胸口还会隐隐作痛,全拜眼前这家伙所赐,这声“别来无恙”听起来十足讽刺。 “咦?这位不是……红楼九月斋的弄月姑娘么?眼下时刻,你不是该在歌台扭腰献唱么?为何一身素装,来这儿看门护院了?” 贾代又长长“哦”了一声,斜眼望着宋澈:“听说前夜,宋先生曾入太子府赴宴,该不会便是为了赎她吧?” 他又冲宋澈拘了一礼,赞叹道:“宋先生果真名士风流,养个私妓夜夜寻欢,贾某都不如你啊!” “你——”林玥欲斥,宋澈却反将她们拉向了身后,含笑问道:“贾公子今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贾代冲身旁壮汉使了个眼色。 壮汉将箱子与方盒依次打开,白花花的银子足量足称,人参鹿茸何首乌,珍贵药材都是百年份的。 贾代笑道:“前些日子与宋先生有些不愉快,这五千两白银当做赔礼,这些药材么,送给你补身子的。” 不要白不要。 宋澈示意仆人收了去。 贾代又道:“当然了,今夜还有笔买卖想与宋先生做。” 宋澈环指着四周:“可惜这蹴鞠城附近没有酒楼,我的铺子里也十分简陋,无法备茶招待贾公子。” “哎,做生意不分主次,咱们席地而谈也无妨,”贾代顿了顿,才说道: “宋先生这次所举办的洛超真可谓是神来一笔,我贾家的蹴鞠队也成功晋级了,且明日便要进行第一场比赛,我本想着说在你这儿押宝,可是你也知道,我贾家也是有赌坊的嘛;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有赌坊却去押别人的盘,有些说不太过去。因此,我与几位大哥商量了一番,想在蹴鞠城外自己开个盘; 这做生意嘛,有钱大家一起赚,若是一家独大的话,那就有些伤感情了,你说是不是,宋先生?” 宋澈点点头:“是。” 贾代一笑:“有宋先生这个字,贾某便放心了,可是,” 他又作难色:“可我贾家毕竟不是东道主,这赔率,这抽佣,若不能做到统一的话,难免会让顾客心存芥蒂——不过宋先生你放心,我贾家绝不是那种分了肉羹不让利之人。我贾代可在此郑重承诺,洛超所产生的收益,将拿出一成来分给宋先生!” 一成? 宋澈冷笑,若是换做现代,开盘方只给主办方返一成利,早已被拉入黑名单了。 “最低三成,且每日收益的流水账单,都要送来洪兴社让我过目。”宋澈态度坚决。 贾代当即便失了笑意,“你也是商人,该知道近段时间商税有多高,若返给你三成,再扣除一成多的税,到手的利润都不够我养家糊口了。” 宋澈沉下脸色,他也在苏州城有一家赌坊,商税再高与赌坊利润比起来那都是个屁,究竟是怎样个厚颜无耻之徒,才能说出“不够养家糊口”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交三成利是我的底线,若贾公子觉得高了,那这生意也就没什么好谈了。”宋澈大袖一甩,背过身道:“送客。” 林玥与南宫月踏步而上,几个家仆也纷纷围了上来。 贾家几个壮汉手握刀柄,双方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玉面小家丁 “哈哈哈……” 贾代仰头大笑,摁住众壮汉的拔刀的手,“三成便三成吧,大家和气生财嘛。” 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偏头说道:“明日我会拟好契书,亲自遣人送到贾公子手中。” 贾代不再多言,带着壮汉离开了蹴鞠城。 “宋澈,你为何要与这种小人做生意?拒绝他有何不可,反正有王妃在背后为你撑腰。”林玥冲那群背影嗤之以鼻。 宋澈摇了摇头,贾家坐拥洛阳城所有赌坊资源,赌球这块香饽饽,怎么都少不了他们一口,能从中抽取三成利润,已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何况洛超的操盘手是他。他想让谁发财谁就得发财,他想让谁亏损谁就得亏损。 贾代今日造访,全在他计划之中,香饽饽虽好吃,可吃多了同样能噎死人。 “生意场上的事,说了你不懂,懂了你也不会做,做了你也做不好,做不好便得亏钱……所以你还是好好伺候我即可。” 宋澈左右开弓,搂着两位绝代佳人,大步入城去: “接着奏乐,接着舞。” …… 次日一早。红楼的女眷们,换上干净利落的衣裳,如约来到蹴鞠城。 蹴鞠城要用作比赛,不能作为训练场地,宋澈便在城外一角,专门觅了片空地,在那里进行操练。 这些被挑选来的女眷,都是蹴鞠高手,从小接受训练,技艺自然没得说。 与她们比起来,宋澈还真就只有“两把刷子”,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教导战术。 犄角战术,分边传中,快速进攻,防守反击,战术犯规……纸上谈兵很简单,可真要运用到十一人的球场上,教练的组织能力,队长的执行能力,球员的配合能力缺一不可。 蹴鞠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想要弄懂它绝非一朝一夕,但好在洪兴社作为东道主,无需参加预选赛,也就比其它蹴鞠队多出了二十天的训练日。 预选赛中每支蹴鞠队都会上场,如此一来,宋澈可旁观总结对手的踢法,再从中研究出应对的方案,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姑娘们渴望获得自由,即便是“娘子军”,她们的战斗意志与求胜欲望不输任何男子球队。 训练的同时,蹴鞠城中的第一场预选赛也即将打响。 前来观摩的看客人山人海,两百文门票钱收到手软,洪兴社的盘口忙得不可开交。 自宋澈发出“广告招商”通告后,也得到不少商家的响应。 “城西桂花街的‘东升酒坊’出新酒啦,百年老字号,品牌有保障……” “城南梨树街的‘云锦记’江南果子口味上新,九月前到店皆可免费品尝,大家莫要错过咯……” “洛阳城的广大丽人你们有福啦,翠香阁胭脂水粉周年庆,三日内进店一律享八折优惠,还免费赠送香囊一枚哟……” “若有意的看客,可与比赛结束后,至蹴鞠城东南角,那里有各位商家摆展,只需填下您们的地址,预付三成定金,落日之前他们便可送货上门!” …… 反正是,比赛进行得风风火火,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 傍晚。 蹴鞠城淡漠了喧嚣。 宋澈将今日的收益做了统算: 今日两场比赛,门票收益为八千两,开盘收益为一万三千两,广告收益为三百两;总营收为两万一千五百两; 为保证蹴鞠城的安全秩序,宋澈专门从禁军营里请来了一千名兵卒,每人每日工钱为一两银,还要支付调度费,场地费,以及王府家仆,校正裁判的工钱,杂七杂八算下来,单日总花费为一千五百两。 总营收扣去百分之十二商税,再减去单日花销,加上贾家盘口送来的三成利润一千五百两,今日纯利为一万八千两。 由于今日为比赛开幕,客流峰值必然会高,往后肯定将有所下降,但随着洛超名声越来越响,押宝赌球者势必会增加。 宋澈所预计,预赛每日收益至少能稳定在一万五千两至两万两之间。整个季度的洛超举办下来,总利润不会少于二十万,扣除要拿出来发放的十万两奖金,最后能落到他腰包里至少也会有十万。 赚钱只是其次,真正目的是搞垮贾家。 以贾家在洛阳的背景,即便面见皇帝,空口无凭也奈他不何,不仅如此还可能会被倒打一耙。 贾太师之所以会认三个干儿子,本质目的便是干些不法勾当,若能收集到他们犯下的罪证,让皇帝看清楚贾家真面目,龙颜大怒之时,便是贾家覆灭之日。 如今宋澈在洛阳城内的人设,便是一个靠蹴鞠发财的商人,谁也不会怀疑到他暗地里做的事。 洛超举办周期为一个半月,成败与否也会在这一个半月。 想要收集贾家的罪证,当先从其麾下生意入手,先前通过林玥也简单了解到,贾家掌控着三条街,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本就是些龌龊生意,肯定少不了龌龊勾当。 是夜。 核对完账单后,宋澈换了身儿干净的衣裳,打算亲自去那三条街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 “你要出去啊?” 自打那夜相拥对饮,林玥便粘住了宋澈,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暧昧,远超朋友之上,却又恋人未满。 “我陪你一起呗,护你的安全。”林玥眨着眼睛说道。 宋澈若是拒绝,她一定会说“是王妃叫我来保护你的,不然我才不愿跟着你”这类话。 “今夜我要去的地方,是男人才能去的,女人去不得。” 若是勾栏艺馆,女人去消遣听曲儿也罢了,可贾家麾下的青楼都是肉店,一个没把子的女人进去,难免会引人注目,何况她还这么漂亮。 “你该不会是要去娼馆吧?”林玥表情有些不情愿,下一刻她眼珠子忽然一转,露了个坏笑: “娼馆里不止有小娘子,还有专门为喜好男风准备的小相公。听说他们个个儿都长得油头粉面,我还没去见识过呢。” “啊这——” “且等我片刻。” 不等宋澈说话,她转身跑了去,再回来时已换上一身家丁装扮,为了更像男人,她还往额头上贴了块狗皮膏药。 不是玉面小郎君,而是玉面小家丁。 “宋公子,我这仆人装得可还像?”她刻意压低声音,变成了粗嗓音,学着仆人模样冲宋澈行了个礼。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往里挑一。 宋澈摇头笑了笑,大手一招: “上车!”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遇到一个小乞丐 第一百六十九章遇到一个小乞丐 “宋公子,真要去娼馆买春风流?” 林玥一路上耿耿于怀,“你就不怕你家夫人知道,将你给休了?你可是个上门女婿。” 宋澈笑道:“我家夫人远在苏州,她怎可能会知道?” 林玥却道:“可娼馆一向肮脏,只要有银子,乞丐都能上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染了花柳病回去,传染给她了怎么办?” “唉!那该怎么办呢?”宋澈扬天叹气:“自离开苏州一个多月,时常独自孤枕难眠,内心空虚寂寞冷啊!” “我见到的你,一天吃得香睡得着。” “你不是男人,你当然不懂,照顾得了大的,却照顾不了小的。” “那……那你找南宫月,你给了她自由,于情于理她都该侍你第二春。”林玥眼神中竟还透露着那么些许认真。 宋澈扶着下巴,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玉面小家丁。 许是眼神太过赤裸,她不得已暂避其芒,嘟囔了一句:“我只陪你风花雪月,可不陪你翻云覆雨。” “呵呵呵……”宋澈摇头发笑。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天底下可没有白嫖的好事,再怎么也得许个名份才能脱衣裳!” 她瞪着眼睛,的确认真。 宋澈笑得更大声了,马儿也赶得飞快。 这个问题,水到渠成,不必勉强,不必强求。 城东的长乐街,城南的永安街,城西的合阳街,合算下来共有一百七八十间铺子,酒楼,赌坊,妓院,由贾家包办,其余的店铺用于租赁。 既然是搜查罪证,便不能太明目张胆,宋澈以客人的身份,将贾家麾下吃喝嫖赌之地全都走了个遍。 说意外也不意外。 既然是敢挂牌匾的店铺,那都是不怕查办的正经生意,即便宋澈想在鸡蛋里挑骨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用来洗钱的公司都是漂漂亮亮的。 黑社会老大,都是西装革履的。 能摆上明面的罪恶便不是罪恶。 贾家的罪恶肯定隐藏得很深,想要发掘出来还需要机遇。 “你到了酒楼里,点上一桌子菜,只吃两口便不要了;你到了赌坊里,只赌两把,刚手气正旺你便不赌了;你到妓院里,姑娘的屁股都不摸一下,便要去下一家……宋公子,你今夜到底是出来干嘛的?” 从长乐街赌坊出来时,夜色已深至二更,行人三三两两,大街冷冷清清。 晚秋凉风,颇有寒意。 宋澈笑道:“至少我不是来买春风流的对么?” 林玥揉着干瘪的肚子,抱怨道:“那你好歹也让我吃上两口饭菜,再不济喝两杯花酒也行,一晚上从城东跑到城西,肚子早已饿得呱呱叫了。” “方才来赌坊时,我记得街外正好有个路边面摊儿,它应该还没打烊,”宋澈笑着招呼道: “走,公子今夜做东,下面给你吃!” “酒楼里山珍海味你不吃,非得要去路边摊吃面,究竟是个什么怪人……” 林玥撇着嘴跟上。 长乐外街口,一盏灯笼下,三两张桌,一辆小推车,正腾腾冒着热气儿,摊主是个中年汉子,他坐在车后,百般无聊地等着顾客上门。 面摊儿前又蹲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小乞丐,他双手捂着肚子,眼睛直勾勾摊主,口水咽了又咽。 “老板,两碗阳春面,不要辣,多放醋;再切半斤牛肉,来两碟小菜。” 宋澈与林玥走进面摊入座。 “好嘞,客官您稍等!” 摊主见生意上门,赶忙生火下面。他切了半斤卤牛肉,装了两碟小菜,端上桌来: “二位客官先吃着,阳春面马上便好。” 宋澈抽了两双筷子,递给了林玥一双,跺了跺打算开吃。林玥却突然提醒了一句: “哎,你瞧他。” 那蹲在面摊儿前的小乞丐,正歪着脑袋渴望着他们桌上的牛肉。 他实在太黑了,又蜷缩在了一团,还蹲在背光瞧不见的地方,若不是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宋澈还真就瞧不见他。 宋澈不禁眉头一皱,如此繁华的城区里,为何还会有乞丐? 今日遇见了宋姑爷,算得上你幸运。 正当宋澈想招呼那小乞丐时,摊主先探出头来驱赶: “小乞丐,你怎还蹲着呢,赶紧给我滚,莫要脏了客官的眼!” 小乞丐抱着膝盖往后挪了两步。 “嘿!我叫你滚你没听见么?这儿可没你吃的!”摊主舀了一瓢热水,往小乞丐身旁一洒,“你再不滚,下一瓢可就泼你身上了!” 滚烫的热水,溅了些在小乞丐身上,烫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沙哑喊着一边往外爬:“叔叔……我要走的,我腿麻了……我马上走……” “啪!” 林玥猛地拍桌站起,震得小菜儿都飞了,她冲那摊主呵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赏人家一口面吃又怎么了!” 摊主被气势吓得不敢动弹,一脸苦涩:“客官,我这是小本生意……” “那你也需不着用热水泼人家嘛!他也才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不是……客官您有所不知,这小乞丐在我这摊位前蹲了一晚上了,我原本是好心劝他走的,可他就是不肯走。您说他这么个脏货杵在这儿,客人瞧了还怎么吃面啊!” “你说话怎这么难听——” “行了行了。”宋澈拉住林玥,这行侠仗义的脾气要是上来了,非得将人面摊掀了不可。 他取一锭银子,丢给那摊主,有意问道:“这世上可没有人生下来便是肮脏的,反倒是这被人摸过千百遍的银子脏得不像话——我现在用这肮脏的银子,给这少年买完面吃,你还觉得他脏不脏?” 摊主得了银子,在衣襟上擦了擦,龇牙笑道:“不脏了,不脏了……” 林玥走去将小乞丐抚起,拉着他便来到桌边坐下,油头垢面的也瞧不起模样,但差不多有十三四岁的年纪。 “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定是被父母卖去当仆人的,没遇到好主人所以自己跑了出来。” “我看未必。” 再不济的仆人,也该有口饱饭吃,何至于流落街区当乞丐? 宋澈将筷子递给小乞丐,又将小菜一并推到他面前,笑道:“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对不对?” 小乞丐抓过筷子,横着碟儿便往嘴里扒! 第一百七十章 人家是女孩子 小乞丐吞食的速度,比那“三口一头猪”也不差了,吃完了几碟小菜,宋澈又叫摊主切了半斤牛肉,随后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他依旧大口朵颐。 宋澈与林玥还没吃上几口,他便将碗里的面条呼了个干净。 “若你是不嫌弃,我的也给你吧。” 林玥将自己的面条推给了小乞丐。 “你要是吃得下,我的也给你。”宋澈也将面碗推了过去。 小乞丐抬起头,来回在林玥与宋澈间打量,片刻间,他吸了吸鼻子,哭声道了一句:“谢谢哥哥姐姐!” 随后抱过面碗,大口扒拉起来。 宋澈只好再叫了两碗面。 林玥感慨:“真看不出来,这小身板儿,饭量却这么大……” 宋澈说道:“你饿久了,也能这么大。” 三碗面条,一斤牛肉吃完,顺带还灌了一碗汤,小乞丐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都快胀成一颗皮球了。 “小兄弟,与我们说说吧,为何沦落于此?”宋澈问道。 小乞丐却低着头不开腔。 宋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林玥轻轻拍了拍小乞丐肩膀,柔声道:“小弟弟,你莫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你若有什么苦衷,可放心大胆说出来,我们替你撑腰。” 小乞丐沉默了稍许,喃喃一句:“我是女孩儿……” “呃。” 她这蓬头垢面的模样,实在难以叫人分辨雌雄。 林玥帮小乞丐昂死脑袋,替她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面黄肌瘦,可从精致五官来瞧,确实是个秀气的小姑娘。 “我就说嘛,只有女孩子才能有这般漂亮的眼睛。” 少女添了几分羞。 林玥将自己帽子摘去,扯下发簪轻轻一甩,青丝披肩而下,笑道:“你莫要害羞,我也不是哥哥,而是姐姐。” 她用发簪替少女挽了个发髻,又简单梳了两个小须辫儿,才满意道:“嗯……这样看起来要标致多了。” 少女全程盯着林玥,最后竟有些脸红了,低咛一句:“姐姐,你可真漂亮。” 林玥眸中同情泛滥,许是年少她也吃过太多苦头,才会这么关心一个陌生姑娘。 “我父母染病死了,我才流落街头的……”少女低头述说。 林玥轻叹:“天下苦命人,八成是女娃儿,”她看向宋澈:“反正洪兴社也差人,今夜能救下这妹子,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你收她做伙计吧?” 宋澈抿着茶杯,缓缓一句:“她不说实话,我怎敢要她?” 少女埋头更低了。 “这……”林玥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疑惑。 宋澈说道:“从她开口吐第一个字,我便听出来是闽地口音,闽地距离西京有三千多里路,可莫要告诉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靠两根脚杆子走过来。” 苏州城外的流民,出了从淮南来的,也有许多来自闽地,他们的口音宋澈绝不会听错。 洛阳不比其它城市,想要进城除非有文牒,否则一律当流民处理。这少女不是富贵人家,一个人绝对到不了洛阳。 除非她是被绑过来的。 先前铲除飞云帮时,许晓便说寨子里有许多妙龄少女,以及洪氏兄弟,也在做贩卖女人的勾当。 贩卖的那些女人,又多是从流民中骗来的,而流民绝大部分来自沿海,沿海,闽地,淮南…… “妹子,你就实话实说吧,他聪明得很,你瞒不过他的。”林玥劝道。 少女小声抽泣着,许久才哽咽道:“我是……被绑来洛阳的。” “从哪里绑来的?谁邦你来的?为何要绑你?绑你去何方?”宋澈一连四问。 少女却只顾哭泣,越来越大声,越来越伤心。 林玥不得已将她保护怀里,责了宋澈一眼:“又不是审讯犯人,何故于连着追问?” 她下以温柔安抚少女:“没事,你且慢慢说来,我们替你出头。” 少女抹了抹眼泪,嗯了声才缓缓说道: “我叫作何玲儿,本家住在泉州,后来闹了倭寇,母亲带着我与弟弟往东北逃难,当抵达江宁时我们携带的钱粮都已用光,弟弟饿了,母亲也积劳成疾,一路上死了好多人…… 突然有一日,有个大官人来到城外,说城中有个大户人家要招婢女,一个月能给两百文钱,我想也未想便跟着去了; 可谁料还没进城,便被一棒子打晕过去,醒来时已被关在了船上,再后来船开了,颠簸了不知多少日,最终来到了洛阳; 他们将我们关在一处地牢里,一日只给一顿饭,十天才能出去一趟,还得被绳子绑着; 听同被关押的姐姐说,他们要将我们卖到外邦去,我生怕再也见不到娘与弟弟,便狠狠地往自己肚子锤了两下,疼得肚子像是要吐出来,看守的见我实在痛苦,便将我带出去看郎中; 我趁着那看守的中午吃醉酒,从医馆里跑了出来,藏进了装渣滓的箩筐里,一躲便是三日; 后来我实在饿得不行,趁夜出来找吃的,然后就来到了面摊前,再后就遇到了您们……” “幸亏妹子你聪明哟。” 林玥又问:“你可还记得关押你们的地方在哪儿?知道了去处我便带你去洛阳府报官。” 何玲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那里很黑,我被带出来看病时,也是被蒙着眼关在马车里。” “从你登上马车,再到医馆用了多久?从你逃出医馆,再到此处又用了多久?”宋澈问道。 何玲儿想了想,“到医馆大致一刻钟,逃出医馆后我一口气奔出了三条街,实在没力气才躲了起来。” 以马车在城中的速度,一刻钟不过行三四里路,三条街距离大可忽略不计,那么关押她的地牢,应该就在洛阳城东。 这事儿很难不跟贾家有关。 “小妹妹,我再问你,他们抓走你后,可有对你进行验身?”宋澈问道。 何玲儿咬着嘴唇,羞耻点了点头。 那八成是了,与琴若当初遭遇的一样,若辨别为处女,则贩卖至外邦,若已不是完璧之身,则可能卖入妓院。 若当初宋澈没在码头救下琴若,也许她与眼前这个少女还能做个“狱友”。 “唉……此事难以明朗,你先跟我们回家吧。”林玥拉起少女便打算起身。 宋澈却突然道:“她还不能跟我们回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鞭打人贩子 “姐姐……”何铃儿睁着渴望的大眼睛,泪光楚楚。 林玥拍着少女的手背,轻声安慰:“你放心,他绝不是那种会让你流落街头之人。” 不错,对于宋澈而言,少女无疑便是“顺藤摸瓜”的那根藤,既然她不知道被关押之处,何不当作诱饵,引出那些知道的人? “小妹妹,你可想欺负你的那群人得到惩罚?”宋澈问道。 何铃儿郑重点头。 “好,那你便按照我说的做。” 宋澈在少女耳旁低语了两句。 少女咬着牙,犹豫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点头“嗯”了声,起身便往摊外走去。 “哎。”林玥不解,想追上去挽留,宋澈却一把将之拽住,轻轻吐出一句: “放长线,抽鲢鳙。” …… 将近三更天,一般人早已熄灯睡觉,还能滞留在大街上的,不是酒鬼便是赌棍,要么便是出来找人的。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女,佝偻着身子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很难不引人注目。 走失了一个少女,肯定会派人来寻,会不会在今夜? 秋风好冷。 一阵袭来又是一阵,何铃儿抱着胳膊蜷缩成一团,冷得小身板儿瑟瑟发抖。 突然。 两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她跟前。 她偷偷一瞧,见两个面孔熟悉的布衣汉子,正横身拦在大街前。 “贱丫头,你可害我们好找!” “非得将你卖到窑子里不可!” 汉子扑了上来。 何铃儿撒腿便往后跑,猫身钻进一条死胡同。 巷子里的阴暗,连月光都照不透,何铃儿一步一步后退,汉子一步一步逼近。 “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姐姐!” “嗖!” 一道俏丽的人影从天而降,堵住两个汉子退路的同时,左右两脚踹在他们脑袋上。 两个汉子撞上墙壁,当即便昏厥了过去。 “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哒哒哒……” 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子口,赶车的宋澈冲巷子里招了招手。 林玥拖着两个汉子,与何铃儿快速钻进马车。 车走月下,渐行渐远。 …… 待出了城,在郊外觅了个无人之处,林玥才将一人拖下马车,三拳两脚施加,便叫他给疼醒了过来。 “你们这丧良心的人贩子,若不是今夜有事要问,我非打死你们不可!” 林玥将汉子踩在脚下,以剑刃抵着他喉咙,呵道:“说!你将拐来的女人们藏哪儿了!” 汉子苦涩哀求:“女侠,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就是瞧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晃荡,动了些歹念。” “你撒谎!”何铃儿含泪呵道:“你化作灰我都认得你!平日里便是你来给咱们送的饭食!”她又望着林玥:“姐姐,这个人仗着自己有些权力,老是对地牢里的女人们动手动脚,他可恶极了!” “唰!” 林玥一剑挑断了汉子的手筋,出手那叫一个快准狠! 汉子疼得哇哇大叫。 “你要是再不老实,我便将你命根子给削了!你看我敢不敢!” “臭婊子!你他妈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么!若是让他知晓了你的所作所为,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杀了你这王八蛋——” 林玥提剑欲刺,宋澈却将她拦了下来,坏人可不是这么审讯的。 宋澈蹲在汉子眼前,先问道:“你说对了,打狗也该先看主人,那你是谁家的狗?最好能吓我一跳,不然今夜放不了你。” “我家主人便是……便是能在洛阳城只手遮天之人!” 汉子只说了名号,却并未说名讳。 “只手遮天?”宋澈冷笑:“你家主人难道是皇帝么?” 汉子愈加高傲:“皇帝只管得了朝廷的事,我家主人则管整个洛阳城,他动动脚便能叫整座京城抖上三抖,他要是不高兴,半个洛阳城的人都得跟着哭!” 宋澈故作忌惮,“你家主人……莫非姓贾?” “你倒是比这只母老虎懂得识人!”汉子傲声道:“既然你已知晓我主人是谁,还不快识趣些将我放了!” 宋澈往后挪了几步,才冲林玥道:“打一顿,半死即可,莫要将血溅到我身上了。” 林玥早已不耐烦,“今日便叫你尝尝母老虎的厉害!”拎起汉子,一拳砸飞四五丈,再上前猛踹了几脚,随即拔出银鞭,“啪啪啪……”狠狠抽在汉子背上,一鞭子一道血口。 疼得汉子嗷嗷直叫。 宋澈都不忍心瞧了,这帮红楼出身的女人,风情时是真妩媚,心狠时是真残忍。 日后与她说话,还是注意些得好。 “来!妹子,你来抽两鞭,瞧他皮开肉绽的,可攒劲儿了!” “啊……饶命啊我的姑奶奶,你别打啦!别打啦!” 汉子连连求饶。 “哼,若非留你狗命有用,今夜非将你鞭成肉泥!” 林玥拎起浑身见不着一处好肉的汉子扔至宋澈脚下:“现在,他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敢有些许犹豫,我便赏你一银鞭!” “但求官人饶命,小人知无不言啊!” “关押女人的地方在哪儿?里头还关着多少人?你们捉这么多女人要卖到哪里去?先回答这几个问题。” “都关在城东港口西侧的一处仓库中,目前有一千三百多人……小人只是个看守,只知这些女人要送到外邦去,其他的一概不知。” 汉子如实回答。 “你撒谎!”林玥扬手便是一鞭,“小妹子说了,关押她们的地方是一处地牢,你却说在仓库里!” 汉子痛苦喊叫,“我的姑奶奶啊!是仓库,仓库里头有条密道,据说是先前开凿运河时用来排水的暗渠,后来水位不对便废弃了,我们便将它改作了地牢!” “王八蛋!一千三百多人!是将我们女人当牲口来卖么!” 林玥怒得眼睛发红,扬手便要挥鞭,宋澈却赶忙制止了她:“你再挥鞭,他就要被你打死了。死他一人,解决不了事情。” 他又问那汉子: “你们后续还有在进货么?从哪里进的货?进货的时间是如何?” 汉子低声答道:“一直都有,时间不能确定,或三五日,或十天半月,她们具体从哪儿来我实在不清楚,但听她们的口音,南方人居多……” “除了女人之外,可还有其它货物?”宋澈问道。 汉子想了想才道:“以前没有,但近几日传消息说,半个月内将会有一批茶叶与漆器运来,那批货物价值不菲,上头叫咱们务必要盯紧,走漏了风声……会丢命。”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谁说女侠胸大无脑? 茶与漆器,都是南方特产。 女人多为流民,也来自于南方。 谈及贡茶,宋澈首先便想到了扬州的杨家,杨家世代皇商,以龙井专供皇室,再之宋澈押运货币,沿途遇到的种种困难都是杨家背地搞鬼——贾家与杨家十有八九是穿同一条开裆裤。 可叫宋澈想不通的是,作为岁币的丝绸与珍珠已纳入国库,贾家为何还要从江南收购茶叶与漆器? 难道纳贡一事还有变故? 一想到这事儿,宋澈心里便不是滋味儿,自己辛辛苦苦从苏州运来岁币,如今也搁置快一个月了,按理说早该转运至西羌,却半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若大梁王朝真的覆灭,“活该”二字合情合理! 这两个人贩子固然可恶,却可留着以后做污点证人,宋澈叫林玥再次将其打晕,拉回蹴鞠城暂时收监。 夜。 深沉。 宋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有时人脑子聪明也不好,想得太多,顾虑得太多,连睡觉都成了困难。 今夜抓了两个码头帮工,虽说不算什么大事儿,可时间久了难免会引发怀疑,贾家之事耽搁越久越容易造成麻烦。 贾家在码头关押了一千三百多个女眷,还从南方进贡茶叶与漆器,必然是与岁币有关。 西羌国力不如大梁,需不着将女人当做贡品。那么这批女人,茶叶、漆器,甚至于国库里的珍珠丝绸,都极有可能是送给第戎的。 一个怯懦祈求苟且与和平之人,不是国贼又是什么呢? 仓库里的女人,无疑是贾家最大罪证,若能将她们救出,联合发声指讨贾家,必会轰动整个洛阳城,到那时任凭贾家有滔天势力,也绝对压不住此事。 可这么大笔生意,不用想也该知道,仓库外围必有重兵把守,想救人,救这么多人,靠武力不太现实。然再好的谋略,没有武力帮衬,也只能是纸上谈兵。 “唉……” 宋澈长叹一口气,在权贵者面前,再有钱也只是个平民,人家只需一纸文书,一个命令,便能叫你倾家荡产。 他越来越焦,下了床榻,来至窗边,将窗户敞开了些。中秋便像是一道分水岭,往后的天气越来越冷,即便不站在高处,也叫人倍感寒凉。 窗户所对应的那间屋子,正是林玥所住,眼下都已三更过了,屋内还亮着烛火。她还没睡? 宋澈低眉思绪了片刻,抻着窗台翻出屋子,来到林玥居室门前,还不等他敲门,里头便传来了问候: “谁?” “我。” 屋内细微的脚步声,人影来到门前,幽幽问了一句:“你干嘛?” 宋澈苦笑:“我不干。” “咯吱……”门缓缓敞开,林玥身裹薄纱,探出脑袋狐疑着宋澈,“你莫不是今夜买春不成,寂寞空庭春欲晚,想来找我帮你的忙?” 不愧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客,说话总是这般心直口快还不经大脑。 透过林玥身旁缝隙,可瞧见房内床上,何玲儿已然酣睡。 蹴鞠城没什么好建筑,屋子也是石头堆砌而成,一间半大不小的石屋,一张床榻不够两个人睡。 也怪不得深夜未眠,她原来一直候着她。 “我的确睡不着,却绝不是在想女人,”宋澈笑着邀请道:“林女侠能陪我走走么?” 林玥欣然出屋,悄悄带上房门。 星月之下,风吹飒飒,扬起了她的衣带,吹乱了她的秀发。 二人漫步在空旷的球场上,虽形影不离,却一言不发。 风花雪月,饮酒高歌时,他们是那么不讲理,眼下正儿八经地交往,却显得生疏了许多。 “唉……”宋澈叹气。 “我们在这球场才转了两圈儿,你便叹了十几声气。你深夜约我,既不风花雪月,又不缠绵邂逅,还一句话也不说,再这样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林玥打了个呵欠,长长地舒了个懒腰,眼睛却如星星般明亮,完全没有睡意。 宋澈笑道:“林女侠,总是这么心直口快么?” 林玥理所当然:“江湖儿女皆是如此,看不惯的人便打,想说的话便说,敢爱敢恨,敢闯敢拼,如同杀人一样,当机立断,见血封喉!” 宋澈嘴角一抽,还真是……生动形象。 他叹道:“侠义之气,宋某学不来,也羡慕不了。” “我却知道你心里在烦闷什么。”林玥突然转过头,认真看向宋澈。 宋澈没有说话,静静地瞧着她。 林玥自信道:“你在烦闷,明明已经知道贾家的罪证,却无奈自己在洛阳势单力薄,无从下手对不对?” 原来胸大的女侠客,也不一定是无脑莽夫。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想必能帮我解决烦恼吧?”宋澈笑道。 林玥摊开手掌,呈现至宋澈眼前,“你出钱与出点子,我出力帮你找人,咱们强强联合,一起将那帮倒卖女人的人贩子绳之以法……但最主要的,还是得你出钱才行。” 钱?宋澈最不缺的便是这东西。 “我要的人力可不是你的那些姐妹团,她们与朝廷挂钩,万万不能用。最好的便是那些混迹于市井,能够黑白通吃,懂得变通的老江湖。” 宋澈说完自己的要求,最后还附加了一句:“更重要的是,他们值得信赖。” 林玥挺起胸脯,满腔自信:“洛阳城有一百多万人,还不算上郊外,民间帮派有好几十个,小团伙更是数不胜数——江湖人士,义字当头,大多数好汉都憎恨贪官污吏,你要扳倒贾家,是正义之举,再加之我混迹洛阳多年,也认识些江湖朋友,” 说到这儿,她又看向宋澈:“先说好,暗地里帮些小忙尚可,若是闹出了太多人命,惹怒了朝廷,洛阳城五十万禁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借江湖的刀,叫做买凶杀人,借朝廷的刀,才叫做借刀杀人。 “你只需找几个机灵点儿的人,接下来每夜三更过后,细心盯着从江南来的货船,若发现货船在卸大件货,并且有很多人看守,立即来禀告我即可。” 其一,贾家再势大,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转运人口,这事必须得深夜过后; 其二,活人不是死物,需要用箱子装载,物件儿肯定小不了; 其三,贩卖人口是大罪,贾家必不敢疏忽,肯定会派人监督; 若同时满足了这三个条件,那这艘必定便是贼船! 第一百七十三章 林玥的身世 “纵使你知道了贼船与贼窝又如何?纵观整个京城,除非调动禁军,否则谁也别想从贾家手头抢东西,何况那还是一千多个大活人。” “唉……” 宋澈又是一叹,苦笑道:“今夜怕是睡不着觉了。” 林玥无声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倒是有一计……却也谈不上计谋,只能算半个……唉,那多办是行不通的,还是不与你说了。” 这变脸的速度,比川剧还要快。 宋澈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对他说出“我有一计”这四个字,至少不会让他的脑袋觉得是在孤军奋战。 “有想法总比没头绪得好,你且说出来我听听,指不定咱俩一人想一半,计划便周全了。”宋澈说道。 林玥这才道:“先前逼问的那汉子不是说了么,他们关押女眷的地方,其实是掩藏在仓库下的暗渠—— 你不是洛阳本地人,你或许不知道,洛阳下的暗渠四通八达,连接了好几条径流河道,平时作用在于多雨季节排泄城内积水; 虽不知东城码头那条暗渠连接何处,但既然它能被改建成地牢,那说明它平时少有水流。” 说到这儿,她无奈望向宋澈:“我的想法只有这么多了,不知能否给你这颗脑袋一些启发?” 启发! 大大的启发! 宋澈眼睛宛如猫头鹰般发亮! 洛阳城下的暗渠,不就是“下水道”么? 古人多用旱厕,不存在污水一说,修建下水道应只用于排雨。 排水渠道缓势向下,最终汇入江河,洛阳地处中原,外有护城河,内有通济渠,如此,排水口必定不止一处。 暗渠四通八达,若能找到结构图,指不定能觅得一条通道,再从其它排水口潜入,绕道城东仓库之下,救人也蛮可观。 “林女侠若能找来洛阳城暗渠地图,若那群女眷获救,你当记首功。” “这……” 林玥若有所思,眉目稍有感伤,挣扎了片刻后,她郑重点了点头:“好,只要能救人,我想办法去帮你弄。” 宋澈察言观色,见她表情异常,不由问了一句:“暗渠结构虽不是城防图,同样也是机密,王妃她能办得到么?” 林玥摇了摇头,“洛阳皇家建筑都是由工部负责,恰巧我与工部官吏有些交情,也许可以试试看。” “如何试?”宋澈又问。 “用我的方法试。”林玥似不太愿意多谈这个话题,“眼下夜已深了,我该去睡觉了,总之你等我消息即可。” 她转身要走,宋澈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若是要你牺牲些什么,去换取某些东西,那你这身岂不是白赎了?” 林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句:“以前是我不得已服从,如今却是我自愿,二者不能一概而论。” “但本质还是牺牲了你。” 宋澈将她拉了回来,用力稍稍有些过猛,一不留神便撞进了个满怀。 林玥攀着胸膛,偏过头去,眸光闪烁,睫毛颤动,楚楚怜人。 宋澈暗叹一口气,将错就错吧,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认真道:“你与那些官吏的交情,还不是从红楼里培养的,尽是些虚情假意的酒肉之情……酒肉,酒肉,自然需要酒与肉才能打动。林女侠,我宋澈再不济,再大度,也不是那种舍得将朋友拱手让人的懦夫。” 林玥摆正姿态,正视着宋澈,天上那璀璨星河,也不及此时此刻的他。原来在他心中,在已有了一席之地。 “笨蛋。” 她娇声骂了一句,轻轻搡开宋澈,斩断了这份暧昧,背过身暗喜,却道:“你想什么呢?什么酒啊,肉啊的,真叫人听不懂。” 宋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那你一个女侠客,怎能与工部高官有关系?” 林玥哼声:“人家南宫月,人家曹琳,生前老爹是当官儿的,是千金大小姐,我林玥便不能是了么?” 她又轻轻一叹:“说出来也真是可悲,官妓岂是寻常人可当的?都是家里的长辈犯了大罪,遭连累的家属女眷罢了; 我爹十五年前便是工部员外郎,因修缮大运河时偷工减料,抵不住洪水冲击决了堤,导致洪涝大半个淮南,皇帝龙颜大怒,将我爹砍了脑袋,七岁的我也被送进了教坊司; 时至今日,我都难以明白,像我爹那种老实巴交之人,怎可能会干出偷工减料之事?” 她摇头苦笑了声,“也许他的老实是装的,也许他被人当成了替罪羊,都过去十五年了,即便平反昭雪又能如何?” 她转过身来望向宋澈,阴霾与悲伤顿扫而空,露出个灿烂的微笑:“不过好在我爹有几名旧友,其中官儿最大的当属户部侍郎刘贤知,若不是我爹当时扛下了这重罪,他也不可能有今日成就,我想光凭这救命之恩,换取一幅构造地图也不难。” 听了这番解释,宋澈内心也释然了许多,不过她还是太天真了,一个罪臣之女,仅凭昔日交情是远远换不到地图的,反之还会因为唐突而遭人怀疑。 宋澈抿唇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妙计涌入脑海: “这样,明日我以洪兴社的名义写一封拜帖,另外打包一千两银子。你带着它们登门拜访刘侍郎,就说蹴鞠城处于低洼地带,天色风云多变,万一下暴雨,生怕遭淹没,因此想自费挖一条排水渠,却恐怕不熟悉地理,叫他拿一份暗渠构造图来,我们自己研究如何连通暗渠; 记住了,他答应写批文后,你先给五百两; 向他要图时,再给五百两; 他若是不给,你便搬出昔日旧恩情; 他若还是不给,你便告诉他,皇家蹴鞠队已加入洛超,将来皇帝陛下与满朝文武都可能亲临观赛,若是因为水利不足,扰了天子大臣们的性质,那工程可就大了。” 林玥一个劲儿点头应和,长长“哦”了一声,笑道:“这个便叫做‘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 “但切记了,莫要太过于暴露自己的意图,求人办事不一定非得要自己主动,反客为主,让他觉得咱们是在为他着想,从而逆过来消除自己的麻烦并替咱们办事,这样的买卖才最稳妥。” 第一百七十四章 暗渠里鬼吹灯 次日一早,林玥按照宋澈的吩咐,带着一千两白银赶去了东城。 宋澈起先还担心这位女侠士嘴皮子不利索,不能将事情办好,却没曾想才不到正午,林玥便赶回了蹴鞠城。 “啪!” 她豪气干云往桌上拍下了两张文案,傲声道: “我还以为有多难呢!结果却是从一个修缮水道的小吏手中得来的!真是白白冤枉了一千两银子!” 一张文案是暗渠地图,另一张则是工部批文。 “事情办好了,花多少钱都不冤枉。” 宋澈便就着暗渠结构图,开始仔细研究起来—— 令他所惊叹的是,洛阳城下水道系统竟这么宏伟,弯弯曲曲的渠道纵横交错,乍得一看宛如巨大迷宫。 水道通常分为两种,一种叫做“暗沟”,另一种叫做“暗渠”,前者相当于排水管,体积很小,直通流水不通人;后者则是过道,修得丈许高,空间比某些矮房还要大; 通俗而言,暗沟是支流,暗渠为主流,城市雨水先入暗沟,再汇于暗渠,最后流入洛水。 既然暗渠四通八达,何不选一个位置,从地面打一口井,连接暗道从地底往城东码头靠近。 暗渠通常掩埋在地下两丈深的,只要锄头抡得快,最多两日便能挖通。 当天夜里,宋澈利用司南,按照结构图上的方位,在蹴鞠城以东七里外的一片空地标记下开凿点。 次日开市,便请来一支打井队,从标记点开始向下挖掘。 反正给蹴鞠城修建排水道只是个幌子,且有工部批文在手,四下也没人关注,宋澈专门搭了个棚户,想怎么挖便怎么挖。 趁着挖掘的时间,宋澈又叫人去采购了些丝线、麻绳等物品,为下探暗渠做准备。 为了能快些见到皇帝,他还加快了洛超赛程,原本一日两场改成了一日三场,在晚上加了一场。 如此一来,十日的预选赛,缩短至七日;十六进八,三日完成,八进四只需两日,冠亚季殿两日,半个月之内洛超便能收官。 当夜二更时分。 在打井队的不懈努力下,掘地两丈深,终于凿开了暗渠。宋澈双倍支付了工钱,并嘱咐他们明日再来修缮。 若计划不出意外,救下女眷们,还得从这里出来,转移一千多人,口子肯定要开大些才行。 “哗啦啦……” 趴在井口聆听,依稀有娟娟水流。 暗渠没有人行道,仅是一条沟渠,近段时日洛阳也未曾下雨,应该不会太深,但终年不见阳光,水肯定不能干净,少不了蛇虫鼠蚁。 宋澈点燃一支蜡烛,先吊下井口试探,蜡烛并未熄灭,说明有空气流通。 蹴鞠城在城西,地势要高于城东,水流呈缓降形态。为了能加快速度,宋澈将二十颗皮球绑在木板上,做了个小皮划艇,以划水的形式穿梭暗道。 为抵御蛇虫鼠蚁,他专程买了些硫磺; 他将丝线一头绑在井口,另一端绑在皮划艇上,如此一来,即便迷了路也可顺着丝线返回。 “你下不下去?” 做完最后的准备工作,宋澈望向身旁的林玥。 林玥望着黑洞洞的井口,显然有些忌惮,却是叹:“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放心吧,下面不会有鬼的。” 宋澈扛着皮划艇,沿着木梯开始下井。 进入暗渠,除了阴凉些外,并没有想象中的潮湿与充满异味。古代下水道,通常不会拿来排污,这些都是雨水。 暗渠高不足一丈,宽有半丈,以青瓦堆砌,作个半圆拱形,前方黑洞洞地,不知通往何方。 宋澈用船桨先试了试水深,不足三尺,以一个成年人的身高,淹不及腰。 这样的水深,小艇恰好适用。 宋澈先将小艇扔下,随之轻轻踏入中间,待保持好平衡后,在船头点上一根蜡烛。 烛火实在有限,只照丈许方圆。 这时,林玥也踏上了皮艇,她贴紧了宋澈背,握着宝剑东张西望。 “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 宋澈再点一盏河灯,轻轻放入水中。河灯顺流而下,开垦光亮的同时预知危险。 宋澈用船桨一撑砖壁,皮艇借力遁入黑暗。 宋澈左手握着司南,右手捧着地图,一丝不苟地盯着前方,每拐过一个弯,他都要在地图上标注一番,同时在墙壁上洒一抔石灰做标记。 “宋澈,你怎么不说话了?这里头黑洞洞,怪渗人的。”林玥忍不住开腔。 那是你没见过现代下水道,里头啥奇奇怪怪的生物都有。甚至有些罪犯为了躲避追捕,还会将下水道安家。在外国更不得了,在下水道里开夜店蹦迪的都有。 当然,这些事情宋澈肯定不能与这古代婆娘说。 宋澈说道:“我专心看地图呢,这里水道复杂,若是走错一条,便有可能被排出去,到那时咱们便得喝洛阳河水了。” “那你找到东城暗渠又该如何?是打算今夜救人么?”林玥问道。 宋澈摇摇头,“今夜只是来探明路线,救人还得从长计议。对方关押了一千名女眷,看守势力必然不小。” 沉默, 沉默了片刻, “宋澈,假设扳倒了贾家,你就要离开洛阳了么?”林玥突然问道。 贾家那几个干儿子,多半是跑不掉的,可贾太师在洛阳背景深厚,这一茬儿十有八九是搬不倒他的。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后患如何?宋澈心里也不知,但快些离开洛阳这是非之地,既能保自己的命,也能保她们的命。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那你还会回来么?”林玥赶紧追问。 宋澈回头一笑:“我不会来,你就不能来找我么?自古以来都是夫唱妇随,可没有妇唱夫随。” 林玥撇嘴:“可你却是个妇唱夫随的上门女婿。” “我——” “灯!” 不等宋澈说话,林玥突然惊呼:“河灯!河灯不见了!” 宋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呼吓得不轻,他赶紧将船桨往墙壁上一插,止住了皮艇的前进。 正视望去,引路的河灯已然熄灭,前方只剩下无尽空洞。 “呼!”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船头蜡烛戛然而灭! 鬼吹灯!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们一起学鬼叫 “这里终日不见阳光,该不会有什么鬼怪盘踞于此吧!” 林玥紧紧抱住宋澈,躲在他臂膀后,透出两只眼睛东张西望,又害怕又兴奋。 宋澈苦笑道:“林女侠,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怎还害怕起鬼神来了?” 林玥说道:“杀的是活人,怕的是死人,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啪。” 宋澈用火机复燃蜡烛,再点河灯一盏,重新放回水中,再抻着墙壁缓缓跟随。 林玥拔出宝剑,用剑鞘帮忙抵住水流,紧盯着无限开垦的黑暗。 待河灯飘荡了约四五丈后,再次熄灭了去,然这回皮艇靠得近,能将缘由看个清楚—— 原来暗渠尽头有一面斜坡,河灯并非熄灭,而是滑了下去。通道突然出现落差,从而引发对流,形成了一道道阴风。 宋澈拿起地图,比对着火光观摩了片刻,欣喜道:“构图上说,东城地势偏低,暗渠会有所下沉,顺着斜坡下行十余丈,便能抵达东城的中央水池,咱们应该快到了。” “所以不是鬼吹灯咯?” “莫提莫提,不然真把阿飘给叫来了。” 林玥赶紧捂住了嘴。 “这斜坡虽不算陡,可趋势较长,长年累月冲水必定光滑,咱们得搭个绳子才能下去,如此回来也方便。” 宋澈抱出绳索,打量思考着该如何下手—— “锵!” 林玥将宝剑往墙壁上一插,剑身入墙三分,“以我宝剑当桩,你看如何?” “妙极了。” 宋澈将绳子缠绕在剑柄,另一端握在手中,船头变作船尾,林玥则左手握桨,右手握剑柄,左右开弓为船降速。 皮艇缓缓从斜坡滑下。 下滑了大约二十丈,“哗啦啦……”水声响彻渠道,坡度渐渐释缓,渠道豁然开朗。 宋澈将绳索固定在船尾,连续点了三盏河灯。河灯摇摇晃晃,缓缓飘向远方,将眼前空间映了半敞—— 七八个暗沟排水口,正往水池中灌注,落差有丈许来高。 中央水池大概有五丈方圆,呈半圆蜂巢状,左右两侧各有四个排水口,后边儿则是宋澈滑下来的渠口,前边有一堵高墙,墙下同样有个渠口。 宋澈拿起司南与地图校对了片刻,点了点头,指向前方渠口:“从这里出去,不过二三里便能注入洛河,如此推断,我们头顶应该便是洛阳码头了。” “那关押女眷的暗渠何在?这里除了水便是砖。”林玥疑惑道。 宋澈摇了摇头,“地图上并未画出其它暗渠,不过从先前那贾家工人口中得知,关押女眷之地,是由一条因算错水位而被遗弃的暗渠改造而成; 暗渠即便被遗弃,但它的走向总是不会错的,因此我敢断定它肯定就在咱们前方,再者,一条算错了水位的暗渠,肯定不可能是低洼,” 说到这儿,他从皮艇下取出两只火把,引燃交给林玥,笑道:“你能帮我想办法将它插上墙壁么?” “你还带了火把的啊,你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害得我方才以为真有鬼吹灯呢。” “我之所以现在才将火把拿出,是因为方才暗渠里空间狭小,火把燃烧会消耗空气,眼下空间宽阔,也就没了担忧。” “宋澈,你真细。” 林玥抓过火把,身姿如蜻蜓点水,三两步便跨过水池,随后又借力飞檐走壁,将火把往墙壁上狠狠一插! 光亮瞬间驱散黑暗,整个水池样貌彻底显现——水池有七八丈高,左右与后边三堵墙,皆是用青砖搭建,看样式有些年头了,可前边这面墙却是红砖堆砌而成,显然要新于其它三面墙。 再看水池左侧,墙上嵌得有一道阶梯,下连水池,上连闸门。 修建梯子便是让人来爬的,闸门往往泄洪所用。梯子连接闸门,是个什么操作? “如何?你可瞧清端倪了?”林玥单手吊着火把,贴着墙壁问。 宋澈将皮艇划了过去,并喊道:“你莫要耍杂技了,快下来吧,我心中已大致有数了。” 林玥道了声好,可就在她将要动身时,忽听闸门后传来“咔嚓”一声! “汪汪汪!”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声狗吠。 宋澈顿觉不妙,急忙招呼林玥:“快将火把熄了!跳下来!” 林玥不敢有半分犹豫,扯出火把扔进水池,同时跳上皮艇,宋澈熄灭所有灯火,划着皮艇往楼梯下靠。 “哐当!” 厚厚的闸门缓缓敞开。 “汪汪汪!”狗吠不止。 两个手持火把的汉子,牵着两条大狼狗,颤颤巍巍地出现在闸门口,听他们对话: “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里黑洞洞的,哪儿会有人?” “我……是听见有人说话啊,不然狗也不会叫得这么凶!” “我娘说,畜生能瞧见人瞧不见的东西,以前每家每户死了人,狗三更半夜都会叫……” “你别他娘吓唬人!” “那你下去看看!” “我不下!你先下!” 两个汉子你推我搡,谁也不敢下阶梯。 宋澈与林玥就躲在楼梯阴暗处,那两条死狗使劲儿拽着要往下冲,它们若是将汉子带出了闸口,二人必会遭暴露。 紧要关头,宋澈心生一计,他悄悄凑近林玥耳旁,轻轻吐了两个字:“鬼叫。” 林玥乃是红楼艺伎出身,唱跳足球样样精通,学鬼叫怕是难不住她。 “啊……” 她呻吟一声,连一旁的宋澈都不禁寒毛卓竖。 空旷的水池,阴暗的气氛,突然一声叫唤,心脏不好之人,恐怕直接便会吓死。 “我的娘呀!” “听说暗渠里常有女尸漂浮,多是她们化身厉鬼游荡到这儿了!” 两个汉子拽着狼狗,狠狠关上了闸门! “哈哈哈……”林玥捂着嘴发笑,“这两个歹徒,定是亏心事做多了,随便叫唤两声便将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如此看来,一切也都解释得通了,那闸口便是先前暗渠排水所用,两个汉子能够自由出入,足以说明其后必有空间——地牢就在闸门之后。 “保不齐他们还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回去吧。”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半决赛 来时顺水而下,花了半个时辰。回时,逆水而上,但由于沿途有标记,且有丝线引路,所花的时间也慢不了多少。 搞清楚地牢的位置只是第一步,如何在众多看守中将女眷悄无声息的救出,还得再思良策。 次日。 宋澈多叫上一队工人,将井口扩宽了三倍,为了不引人怀疑,专门修建了一座小木屋,还假把式地在蹴鞠城外挖了一条阳沟。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等待码头消息,便是日常操练洛超。 预选赛结束后,十四强名单出炉,全都来自京城里富人家队。足球这项运动,本来便是资本家的游戏。 不出意外的,皇家蹴鞠队参赛了。而即便他们不参赛,宋澈也会想办法邀请他们来。 加上宋澈的洪兴社,皇家的青云社,十六支球队,八强争夺赛正式打响。 “今上午干什么?” “看洛超呗!” “今下午干什么?” “看洛超呗!!” “今晚上干什么?” “看洛超呗!!!” 洛超不仅在洛阳闻名,东京,北京,南京深受影响,许多喜爱蹴鞠者,不远百里也要来一睹风采。 名头越来越响,蹴鞠城场场爆满,座无虚席,收益也水涨船高,每日净收入可达三万两白银! 搞这种东西,可要比卖布赚钱多了。 时间一晃,来到九月。 经过激烈的角逐,八强球队均已诞生,分别为:洪兴社,青云社,贾家,敬德学院,康定学院,大慈寺,碧霞酒楼,京冬镖局。 能进入八强者,个个实力不弱。即便宋澈对场赛规则一再限制,可还是杜绝不了高手们的花样百出。 比方说那大慈寺的武僧,一群和尚不好好吃斋念经,跑来用功夫蹴鞠,大力金刚腿全场抽射,金钟罩铁布衫守门,硬气功撞翻全场,简直神仙在打架,防都防不住。 八支球队中,大慈寺的武僧无疑是最强,其次便是皇家,再者是贾家与洪兴社。 八进四的比赛,没有任何意外,前四甲全全包揽。 冠亚季殿,将在两日内诞生。 若单轮实力而言,武僧夺冠毋庸置疑,可大师们再佛法无边,也不敢与皇帝争魁。 本次洛超,皇家队的冠军,大家都已公认。 洪兴社想要在皇帝面前崭露头角,那就必须得从半决赛中脱颖而出,因此宋澈安排的两场半决赛为—— 第一场皇家与武僧对垒,武僧必败。 第二场洪兴社贾家对垒,洪兴必胜。 借助皇家的威严,处理掉最强劲敌大慈寺,再借助贾家为踏板,送洪兴社入总决赛,其性质与“田忌赛马”原理相同。 半决赛是抽签决定,宋澈作为主办方与操盘手,此乃小事一桩。 呐,这个便叫做专业! …… 九月初三,傍晚前夕。 第二场半决赛,洪兴社对战贾家即将打响。 蹴鞠城整整落座了十万看客。 贾太师并未出现,但他那三个干儿子均已落座看台,皆是一副自信满满,志在必得的模样。 基于贾家在历场赛事上的表现,其胜率要比洪兴社高些,赔率也就要低些,若买胜贾家,一百两只陪一百七十两;若买胜洪兴社,一百两可陪二百一十两。 封盘前半个时辰。 贾代带着几名仆人,扛着一整箱金子,来到宋澈跟前,以挑衅的口吻问道: “宋老板,今日你我两家对战,恰好咱俩都有开盘,若是金子压在自己盘口,那也就失去乐趣了,我带着这箱金子来买你输,没什么问题吧?” 宋澈淡然道:“贾公子可要考虑清楚了,押自己输的赔率更高,莫要到时候既输了比赛又输了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贾代哈哈大笑,指着场边候着的女眷们,“就凭她们?宋老板啊,不是我有意嘲笑你,这群女人在歌台上卖弄风骚还行,你找她们来蹴鞠?哈哈哈……你拿什么赢?” 宋澈依旧云淡风轻:“那真押我输?” 贾代大手一挥,大步离去:“没错,一万两黄金,押我赢,押你输!到时候宋老板可别赖账!” 宋澈望着眼前满满一箱金子,嘴角渐渐弯出了一抹冷笑,好似还没送去一个多月,这不便自己回来了。 “来个人。” “宋先生有何吩咐。”家仆来问。 宋澈指着眼前的金子,吩咐道:“你找几个人,将这箱金子抬到城外贾家的盘口,听好了,要分五次押注: 两千金,买洪兴胜; 两千金,买洪兴三比一贾家; 两千金,买洪兴六比二贾家; 两千金,买洪兴八比三贾家; 两千金,买洪兴十比零贾家;” “谨遵宋先生吩咐。” 仆人们抬金钱箱离开。 自开赛以来,宋澈早已将贾家的大法研究透彻,并且叫洪兴的每场比赛都保留了余力,目的便是为了让贾家自满膨胀; 洪兴必胜,押两千金可得四千二;若押中三比一,赔率将近四倍,可得八千金;押中六比二,赔率为八倍,可得一万六千金;押中八比三,赔率为十三倍,可得两万六;押中十比零,赔率为二十五倍,可得五万金; 五种押宝,中哪种都不会亏,让贾家一,二,三个球是提防意外,至于赢他们几个球,全看自家的娘子军如何掌控比赛。 “咚咚咚!” “哐哐哐!” 在擂鼓与响锣中,半决赛宿命对决,即将开始! 双方鞠客在场外做着最后的准备。 “多余的话也就不必多说了,记住我交给你们的战术,盯紧各自要防护的人,想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 上场前夕,宋澈没有给女眷们打鸡血,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为自由而战者的信念,是如钢铁洪流般无坚不摧的! “请双方鞠客登场,比赛即将开始!” 校正裁判一声令下,双方登场向中间靠拢,霎时间,欢呼声汹涌如浪,此刻,十万双眼睛皆汇聚于这二十二人身上,他们如同身披星光般闪闪发光! 虽是女儿身,她们目光中所透露的坚韧与凶狠却一点儿也不输男人! “时辰已到,开球!” 校正裁判将皮球往天上一抛。 他们比赛开始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男人怎能说自己不行? 轻视女人,是失败第一诫。 轻视信仰,是失败第二戒。 轻视宋澈,是失败第三戒。 洪兴社火力全开,上半场以攻代守,下半场转守为攻,打得贾家措手不及。比分一路悬殊至六比零。 贾家三兄弟,再也没有笑容,在场边大喊大叫。 叫便能进球们么?一个失了信心的球队,犹如一盘散沙,只能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离比赛结束还剩不到半刻钟。 众女眷体力也所有下滑,宋澈打了个手势,缓缓比出两根手指。众女会意,不再往前压制,而是退回中场,开始利用娴熟的脚法进行传控,一边拖延时间,一边为贾家制造机会。 踢他个六比二,赚他个两万金,也差不多了,做人不要太贪心。 贾家队被一群女人压着打了一整场,球员心中憋屈得不行,突然发现有空子钻,一鼓作气破门而入。 “就是这样!抓住他们的防守空挡,反超比分!” 进球后,贾代激动万分,以为大反攻时刻来临,呼喊着让球队再攻。 时间来到最后五分钟。 洪兴社再露破绽,贾家球员看准机会,前锋单刀直入。 这时场外,一个家丁急忙跑来贾代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贾代猛地回头瞪向宋澈,赶忙冲场上大喊: “莫要再进了!给老子停下!” 谁料话音还未落下,皮球撞门而入。六比二,稳妥妥。 “宋澈!你他妈诈我!”贾代怒呵。 宋澈却视他不见,冲场上挥挥手,女眷们全部退回后场,开始严防死守。 任由贾家如何进攻,皮球也难以靠近球门。 “哐当!” 比赛结束的锣声响起。 洪兴社以六比二的绝对优势拿下比赛。 贾代当即便软倒在椅子上,不但押宝的万两黄金付诸东流,还要倒赔给宋澈两万金,这场球赛叫他足足输了二十几万两白银! 贾代咬牙切齿,指着宋澈:“是你徇私舞弊!这场球赛不能算!” “输不起的话,也别污蔑人啊。全场十万双眼睛都看着呢,何来舞弊一说?”宋澈冷眼睥睨着贾代: “踢你个六比二,已是仁义之举;若非尊重贾太师,十比零都犹未可知。” 说罢,甩袖大笑而去,徒留贾家三兄弟,在原地一脸苦逼。 …… 夜。 分赃。 宋澈从箱子里,取出十五锭金元宝,每个女鞠客人手一锭。 剩下的照例运往王府储存。 今夜押宝中了三万金,扣除本金一万,再加之其他盘口,门票,广告,回扣等收益,扣除税率与人工费,足足赚了二十五万两白银。 夜。 三更。 林玥突然推开宋澈房门,她身着劲装,手持宝剑,头一句便是: “方才我安插在码头的眼线飞鸽传书来,说一艘江南来的货船已靠上码头,与你先前所描述的情况一模一样!” 宋澈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淡淡一句:“那就让他们继续监视,明日将仓库的具体位置回馈给我即可。” 林玥凑近来问:“你就不打算去看看?” 宋澈只道:“今夜还不能动手,看与不看意义不大。” 林玥撇了撇嘴,她是满信眼前此人的。她瞧着桌上的瓶罐,有些疑惑:“你又在捣腾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宋澈单手托起一只瓦罐,笑着递给林玥:“此物乃是明夜制胜救人的关键。” 林玥捧过瓦罐,凑近嗅了嗅,当即拉开了去,“好浓的酒气……” “此物唤作‘燃.烧.瓶’,里头混合了蒸馏所得来的高度酒精以及动物油脂,引燃它再往目标物一扔,烧起的蓝焰连水都扑不灭。” 先前截江救娇妻时,宋澈便用过此物,小小一罐足以焚毁整艘船。 他又道:“明日,我会制作三十枚燃.烧.瓶,你带上几个好手,将贾家以及周围的仓库给烧了,火势越大越好。” 林玥秀眉微蹙,“仓库与港口相连,你这一把火下去,怕是要烧得没边儿了。” 宋澈起身走至窗边,望着夜空月色,“我夜观星象,近几日不会刮大风,且港口靠水,纵然会有些损失,但大家齐心协力救火,不会波及太严重; 待明夜大火烧起,仓库看守必定争先外逃救火,到时我再偷渡暗渠,炸开地牢闸门,将女眷转移至蹴鞠城外,又时皇帝观赛结束,在返回途中叫一千名女眷连手血书,面圣伸冤。皇帝必定龙颜大怒,贾家不复存在!” 他转身笑看林玥,“前计唤作‘声东击西’,后计唤作‘釜底抽薪’,妙还是不妙? 崇拜与爱慕的眼神难以隐藏,林玥拍手叫好: “妙妙妙!妙极了!” “嘘。”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憋着喜悦,只待明夜。” …… 次日一早,朝廷便派人来到蹴鞠城,大大小小十几个官员,有负责治安的武将,也有负责歌舞的文官。 “今夜皇帝陛下要携满朝文武来蹴鞠城观看洛超决赛,从此刻开始,城里的所有防务皆由禁军营接手,开场时的歌舞声乐则由太常寺包办。盛会人员杂乱,为保障陛下安危,蹴鞠城只允五千人陪同观赛,具体事宜稍后会出公告,宋老板要细看。” “大人请放心,我向来很细。” 既然削减了观赛人员,那便将门票多翻几倍;不让在城内开盘,在城外开也是一样的。 反正今夜目的是面圣告状,输赢与金钱都无关紧要了。 傍晚前夕。 蹴鞠城内外整整驻了两万禁军,一切事务皆由朝廷包办,洪兴社只需好好踢完这场不能赢的比赛即可。 “记住了,该让球时便让球,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皇帝的笑容才是你们自由的筹码。” 宋澈行动前万般叮嘱。 南宫月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将球队交给她带宋澈放心。 “林女侠,半个时辰后,务必要叫贾家仓库燃起大火,一旦得手千万莫要滞留,返回蹴鞠城,装作没事人。” 宋澈将装满燃.烧.瓶的箱子递给林玥,同样郑重叮嘱。 “你一个人走暗渠,行么?”林玥隐隐担心。 宋澈拍了拍挂在腰间的火葫芦,自信一笑: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救人十万火急 决赛戌时打响,算上开场与中场歌舞,亥时前夕便会结束。 宋澈酉时三刻出发,戌时抵达仓库地牢,也就是说他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将被囚禁的女人们转移至蹴鞠城外。 时间只能赶早不赶晚。 好在头次已走过暗渠,沿着标记与丝线,轻车熟路快得飞起。 戌时不到他便抵达了中央水池。 他将皮艇绑在梯口,取出两枚火葫芦,塞入闸门缝隙中。 静待, 静待, 大约半刻钟,闸门后泛起杂音,不一会儿缕缕青烟从缝隙中渗出。 林玥应当得手了。 贾家若是将女人放出仓库,自己便坐实了人贩子的身份,他们宁愿让女人们烧死在地牢,也绝不会放她们一条生路。 宋澈又沉稳了半刻,见烟雾越来越浓,引燃火葫芦并退回梯口。 “轰隆!” 一声巨响,滚滚硝烟充斥整个水池。 “哐当!” 闸门脱离砖壁,径直滚入池中。 宋澈引燃一支火把,沿闸口向暗渠内深入,待行了个百来步,烟雾越来越呛人—— “咳咳咳……” 咳嗽声此起彼伏。 “汪汪汪!” 突然!一阵犬吠自迷雾中传来,宋澈当即拔出火枪,只见两条没栓绳的恶犬,正飞速向他扑来。 “又是你们这两条死狗!” 宋澈大骂,扣动扳机,“啪啪”两枪,便将恶犬精准击倒在地。 再前行四五十步,暗渠两旁亮起了壁灯,一间大铁牢并排相连,被囚禁的女人们拼命摇晃着铁门,扯着喉咙嘶声求救。 宋澈瞄准牢门便是一枪,子弹打断锁链,他踹开铁门,拦在门口再放一枪示警,大喊道: “大家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想活命的不要乱,先安静听我说!” 女人们忌惮又渴望,纷纷往后退了去,不敢再喧嚣。 宋澈大声道:“上边仓库着火了,但火势蔓延不到下面来,这烟雾一时半会儿也熏不死人的——我要你们依次排好队,用袖口捂着嘴巴,弯腰跟在我身后,我将带你们离开这里,懂了么!” 女人相视,连连点头。 “跟我来!” 宋澈将女人们带出闸门,指着耷拉在渠口的绳索大声道:“暗渠中有绳索与丝线,沿着它的方向一直往前,丝线尽头乃是一口天井,顺着井壁三扶梯子往上爬,便能抵达洛阳城西郊; 上到地面后千万不要乱跑,务必要在井口待所有人到齐。此段路线全程不足半个时辰,大家咬紧牙关,熬过这最后一段路,你们便能重见天日,便能与家人团聚了!” 渴望与信念,叫疲惫一扫而空,女人们宛如同下饺子般,相继跳进中央水池,互相搀扶往渠口淌去。 待所有女人走完,宋澈引燃最后一枚火葫芦,扔进闸口的同时跳下水池——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闸口开始坍塌,彻底阻断了后路,如此,即便守卫发现也追不上来。 宋澈之所以留在最后垫底,本想着能催促进度,可他却远远低估了这帮女人渴望救赎的信念,自己若不使把子力气,还真难跟得上她们的步伐。 原本拟定半个时辰逃生,最终只消了三刻钟。 当宋澈爬至井口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支玉手缓缓伸至眼前,林玥趴在井口冲他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来了一句: “才半个时辰便软了,你果真还是不太行。” 宋澈苦笑搭上玉手,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他无力瘫坐在地,用袖子擦着汗水,忍不住叹道:“果真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被耕坏的田啊。” “恩公!” 众女人里三层外三层,齐齐跪了下来,同谢大恩大德。 “诸位姑娘快快请起,宋某之所以会出手相救,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无需大礼言谢。”宋澈将众女扶起,与林玥使了个眼色。 林玥取一匹早已备好的白布,冲众女道:“如今已查明,囚禁你们的人正是贾氏家族,此奸商在洛阳城内只手遮天,想要告倒他们,大家必须齐心协力; 距此五里开外的蹴鞠城中,当今皇帝正在里头观赛,待赛事结束皇帝会途经于此,到时你们便手捧联名血书,拦住御驾高喊冤屈,以天子圣明,必能还你们一个公道,将那奸商绳之以法!” 众女含泪,咬破指间,以血契书。 林玥又催促宋澈:“你也快回去换身衣服吧,比赛要结束了,皇帝多次召见你呢,再不去可就欺君了。” 宋澈点了点头,不再多耽搁,驾车奔赴蹴鞠城。 回到城中,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风风火火上了看台。 此时比赛已进入最后半刻钟,比分战至五比三,瞧双方鞠客气喘吁吁的模样,便可知比赛异常激烈。 最高处的看台上,一名身着朱衣的花甲老人酣然坐于中堂,其后四名宫女摇曳羽扇,两个手持拂尘的老太监贴身侍奉,堂下左右各置几十席,坐的都是朝中朱紫袍服的高官; 沿途两道尽是手持金刀的大内侍卫,极其庄重严谨! 这便是皇帝么? 作为一个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皇帝的现代人,今夜有幸得见本人,宋澈内中难不有悸动。 宋澈与侍卫阐明了身份,才得以登入看台,来到那堂前,他屈身颔首,大大地行了个礼: “草民宋澈,应诏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赵翀打量了一番宋澈,问了一句:“你便是这洪兴社的……扛把子?” 从皇帝口中说出“扛把子”三个字,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宋澈解释道:“扛把子是草民自诩乱称,宋澈不过一介商贾罢。” “那也是年轻有为,敢闯敢拼啊,”赵翀夸赞着,又笑道:“遥想当年,朕青壮时,也是蹴鞠好手,可惜如今人已年迈,只能坐在这高台,瞧你们这些年轻人挥洒汗水,惜哉惜哉。” “是啊是啊,陛下青年时,蹴鞠技艺独绝天下啊!” “陛下您啊,是老当益壮,宫廷里的蹴鞠赛,哪回不是您第一名呀!” 文武官员,皆拍马屁。 “哈哈哈……”赵翀抚须大笑,“朕也举办过些正赛,可都不如这洪兴社的洛超精彩,只恨发觉晚了,否则一场都不会落下,” 他又看向宋澈:“蹴鞠之风,百利而无一害,得你将它发扬光大,今夜朕甚是喜悦……小伙子,汝可要什么赏赐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千人血书,御前告状 “千人血书,御前告状回陛下,草民举办洛超,是为彰显大梁风骨,按理不该奢求赏赐,可陛下要给的,草民万万不敢推辞,” 宋澈说着,指向球场上奔跑的众女眷:“洪兴社的这些女鞠客,都是红楼里的官妓,她们多是父上犯罪,遭受了牵连。草民在此斗胆恳请陛下,赏她们个从良的机会吧。” “哦?怪不得那持球之人,朕瞧了十分熟悉,经你这么提点,朕才识得了她。” 赵翀摇头感叹:“洪兴队上场时,朕与满朝文武都稀奇,怎会是一群女人?可观赛至此,才明白我大梁王朝的女子不输男丁啊,哈哈哈……” “陛下说的是啊!” “不输男丁,不输男丁……” “好!朕便允了你的要求,赐她们脱离乐籍,另再加赏你一万两黄金,赐你洪兴社金字招牌,如此精彩的比赛,可千万莫要只举办一届啊。” “陛下放心,洛超一年有两个赛季,明年开春时,还会重新开赛。且洛阳只是第一站,往后可发展至汴京,南京,北京,乃至于天下各州路都可协同参与!” “甚好,甚好!” “哐当!” 随着一声锣响,决赛正式结束,皇家蹴鞠队毫无意外赢得冠军。 宋澈原本计划弄个颁奖环节,可总奖金加起来超过十万两,比皇帝赏赐的还要多,不乏有些冒犯圣威,于是便化繁从简,简单上场致了几句词: “……那么,明年春暖花开日,咱们在蹴鞠城不见不散!” 在欢呼与掌声中,洛超圆满落幕,皇帝尊驾率先退场,宋澈则以送行者的身份跟了上去。 随同皇帝的文武官员中,皆为三品以上,洛阳府尹贺玄章也位列其中,却不见贾太师身影。 天子车驾,由三千禁军在前开路,金刀大内侍卫陪伴左右,真要冲到阵前还不容易。 “哪里来的刁妇,竟敢阻扰圣驾!” “民女们有冤屈要申,恳求圣上与我们做主!” 一时间,哭喊声响彻四野,队伍不得不停。 “何来的啼哭声啊?”龙车内传出赵翀的声音。 候在车外的老太监告知:“禀陛下,前方好似来了一群荒野村妇,中道拦住了去路,嘴里高喊着请陛下为她们申冤做主呢。” 车内却道:“朕今日有些乏了,既是申冤叫她们去洛阳府即可,遣散了去吧。” 老太监便要上前传令。宋澈见势不妙,的确,皇帝车驾可不是轻而易举便能靠近,这点他倒是疏忽了。 无奈之下,他咬了咬牙,想亲自上前恳求,谁料禁军突然让开了道—— 韩王妃高举一封丹书,牵着小郡主,率领众女大步走向龙车。 侯在王妃身旁的林玥,冲宋澈眨了眨眼睛。 宋澈发自内心冲她们竖了个大拇指,林女侠之机智,韩王妃之神采,当属女流之最! “父皇,臣妾携御赐丹书,前来为天下苦难女子鸣冤!” 韩王妃话毕,与千名女子齐齐下跪。 “这……”老太监赶忙上前扶起韩香,接过她手中的丹书送入龙车。 片刻,车门敞开,赵翀踏了出来,一眼望去尽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顿时眉头紧锁。 “爷爷!” 小郡主奶声唤着,自顾爬上了车辕。 赵翀愁眉顿消,和蔼应了声“哎”,将自家孙女儿揽入怀中,又是蹭脸又是亲昵,“宝贝孙女儿都长这么大啦,爷爷都快抱不动咯。” 小郡主一点儿也不认生,揪着赵翀的胡子,撅着小嘴儿:“爷爷,那些姐姐,姨姨好生可怜,她们被坏人欺负了,爷爷你帮帮她们好不好?” 赵翀笑应了一句“好”,转眼看向众女:“尔等有何冤屈?说。” 女人们抬来布匹,当着赵翀面打开,上千多个鲜红姓名,谱写出一幅三丈来长血书,凡所见之人,皆触目惊心,唏嘘不已。 “陛下!”女子含泪痛告:“我们都是南方遭了倭患的流民,被歹徒强骗至洛阳,后又遭到贾氏家族的监禁与折磨,幸得大善人相助,才从暗渠里逃出生天!民女们深知贾氏家族在洛阳只手遮天,故借圣驾路过,写千人血书,请陛下为我们做主申冤!” 多半是听到了“贾家”二字,文武官员有喜有忧,神色各异。 赵翀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他轻唤了声:“贺玄章。” 洛阳府尹贺玄章,当即跪在车驾前,磕头求饶:“陛下恕罪,此事臣着实……不知啊!” 赵翀声音渐冷:“你现在知道了?” 贺玄章瑟瑟发抖:“臣……臣……知了。” “三日之内,给朕答复,如若不然,你自己挑个地方左迁吧。” 赵翀转露笑脸,放下小郡主,抚了抚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却指点文武官员,叹道:“孙女儿,这些狗奴才啊,以为爷爷老了,没多少日子了,便使劲儿蹦跶,殊不知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着,他缓缓偏过头,与众官轻吐一句:“朕,还没死呢。” 大小五十余名随行官员同时跪地,垂首帖耳,不敢有半点喘气。 在古代,帝王平均年龄只有三十七岁,赵翀却已六旬好几,稳坐江山三十余年,怎可能是个不明是非的昏君? “回宫。” 龙车再次启程。待皇帝走远了,众官员才敢起身,各自悻悻离去。 宋澈随手拦住一人,笑着问道:“大人,您可认识贾太师?” “哎哎哎,莫提,莫提,我与他不熟!” “那大人,你可认识贾——” “去去去!” 一时间,“贾”字成了绝口不提的禁忌。 众官员中,最难受的莫过于洛阳府尹贺玄章,上面是天子,下面是百姓,中间是贾太师,偏偏他却是那个执法者。 “叔父,您可还记得我?”宋澈叫住了失魂落魄的贺玄章。 贺玄章瞥了一眼宋澈,叹道:“贤侄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初到洛阳时,小侄借叔父家信,曾行了不少方便,令郎贺秋亦是我好友,于情于理都该替叔父分担烦恼,” 宋澈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贺玄章:“我已帮你梳理好整个案情,还帮你扣押了两个污点证人,与之勾结的江南货船我也正派人盯着,贾家麾下各妓院与赌坊,放高利贷,逼良为娼等,所有犯罪证据都记在此封信中; 包括该如何处理贾太师与他干儿子之间的关系,我也有在信中笔墨,叔父若信得过小侄,可以参考借鉴。” 贺玄章木讷接过信封:“这——” “但我要阐明,此信乃是晚辈对长辈的个人家书,与任何政治斗争无关,全当做还了叔父的人情。” 贺玄章能做到洛阳府尹,必不是个愚昧人,当懂话中之意。 宋澈不再多言,抱拳转身离去。 今夜的月色,多美啊! …… 第一百八十章 暂别洛阳 往后三日,洛阳变天了。 不仅是气候发生了变化,城内的风气也一改往常。 灰蒙蒙的天际,黑云压城,暴风雨即将来临。 对贾家的审判也如约而至—— 自皇帝下令后,洛阳府当夜便抓捕了贾氏三兄弟,连同其麾下的家仆,门徒,产业,凡是与“贾”字有关联者,一网打尽。 通过宋澈提供的证据,及众女眷联名指证,以贾代为首的十七名主犯,以贩卖人口,放高利贷,草菅人命,逼良为娼,偷税漏税等多重罪判处斩首,悬尸城门三日,警戒世人,以儆效尤。 大案告示一出,轰动整个京城,贾太师为求自保,当即切断了与干儿子关系,声称自己全然无知,并主动向皇帝认错。 皇帝念贾太师年迈,又是朝中老臣与太子太师,便剥夺了相权,保留其爵位,美曰辞官返乡致仕,实则将他赶出了洛阳。 洛阳府查办贩卖人口的货船,但“供货”的下家明显狡猾,连贾代等人也不知其来历。 至于贾家的上家么,大家都知道是谁,可那又如何?懦弱便要挨打,打了还得立正。 以贾太师在朝中多年的势力,只要他还没死,这条巨大的利益链便不会断;而即便是他死了,也会重新有人来接盘。 宋澈心里很清楚,趟过浑水的人,即便挣扎脱了身,也会染上污浊。 这个看似繁华,却满地坑洼的城市,离得越远越好。 第三日,夜。 礼部的特赦函如约送至蹴鞠城,为洪兴社参战的十三名红楼女眷,全部脱去了贱籍。 与南宫月一样,宋澈给了她们一份供职三年的契书。洛超下一个赛季,仍需要她的丽影。 关于那一千多名被贩卖至洛阳的女眷,洛阳府每人都给予了一笔安置费,还专门包了八艘大船,由禁军亲自护送回家。 第四日,闷雷滚滚,乌云蔽日,暴风雨即将来临。 宋澈将这两个月来,在洛阳城赚取的收益,全都兑换成了飞钱,随后便推着自己的独轮车,在众女眷陪同下,赶往东城码头。 路过城门,十几颗悬挂于城墙的头颅随风飘摇,贾代的脑袋格外醒目,连乌鸦都喜啖其肉,它被啃得面目全非。 “可惜贾家父子的脑袋没挂上去,若是多了他们的,这风景便完美了。”林玥叹道。 宋澈却笑道:“坏事做绝之人,迟早会遭报应。老不死的东西,往往命会长一些,但活得越久,死得便越惨。” 洛阳码头,秋风送客。 十几位绝代佳人,衣裙飘摇,秀发纷飞,如此风姿怕是在红楼都难以瞧见,她们才上码头便吸引了无数人目光,不仅看呆了男人,还羡煞了女人。 宋澈内心暗叹,他本想悄悄地离去,这下倒好,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宋澈……你瞧这天气,指不定要下大暴雨了,你何不留在洛阳多住几日,待雨过天晴了再回去?” 林玥再次出声挽留。从昨夜至今,她已不止一次留人。 宋澈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场绵绵秋雨,还不知要下多久,他之所以会离开,一是不想给其他人带来麻烦,二是归心似箭,对妻子实在想念。 他没有多言,只摇了摇头。 “既然要离别,再作一首诗如何?”南宫月真挚着眼神。她不同于林玥的直白,却要比林玥更加感性,往往一首诗词,便能叫她泪湿眼眶。 洪兴社的生意,宋澈也全全交给了南宫月,她很聪明,也很有掌柜风范。也许她也有特别情愫,不过温婉内敛的性格,只允许她将这份情感埋在心底。 此情此景,莫过于: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诗词念罢,南宫月当即便红了眼眶,迫切追问道:“宋澈,我们还有机会一起风花雪月,诗酒高歌么?” 这时码头边响起船老大的催促: “还没抓紧上船的客人请快些,马上便要下暴雨咯,今日得在还未涨水前抵达汴京!” “明年洛超的春季赛,若们你置办得好,兴许我会抽空来看看。” 离别无需多言,日后自会相见。 宋澈冲众女眷摆了摆手,推着独轮车便登上了客船。 “轰隆!” 积蓄已久的雷声终是响了起来。 秋风奏唱之中,大雨倾盆而至。 “叮叮咚咚……” 雨点敲打河水,客船驶离码头。 众女站在码头,任由雨打风吹,亦纹丝不动,含情脉脉送恩客。 林玥禁不住情感迸发,冒雨随岸边而跑,冲船上大声呼喊:“宋澈,待王爷公干回来,我便与他辞呈,然后来苏州找你……” 宋澈在船上大喊:“你别追了,雨越下越大了!” 林玥却未停下脚步,可这湍急的水流,急骤的雨幕,将二人拉得越来越远,渐渐,人瞧不见,声也淡去了。 带有遗憾的离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相遇; 烟雨朦胧的送别,恰恰是最真挚的感情。 …… “哗啦啦……”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 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涨着,客船在风雨中摇晃颠簸,仿佛随时都要被倾倒。 船舱内,宋澈不得不手扶桌椅才能叫自己站稳,天花板也时不时渗出水滴来。 怪不得偌大一艘船,客人却寥寥无几,本地人果然要比外乡人更懂得洛阳气候。 无奈一下,客船只能在场口码头稍作停留,待风雨小了再起航。谁料这一等便是一个上午。 中午客船恢复航行,可涨水后的河流十分湍急,船不能太快,原计划天黑前抵达汴京,眼下看来至少得二更天。 怕就怕在,到了汴京,没有客船敢再下江南,若是走陆路,一千多里也不知要多久。 此番归途,注定不易。 下午,雨停了会儿,空中黑压压的乌云却并未散去,暴风雨迟早还会光顾。 宋澈趁着船身平稳,抓紧小憩了一会儿,当他再次被摇醒时,夜幕已悄然降临。 客船摇晃得凶,肚中也翻江倒海,再这么颠簸下去,三天前吃的饭也要被吐出来。 宋澈打算出舱透透气,却还未等他出门,头顶便隐约传来一声凶煞: “今夜登船是寻私仇!不想死的都他娘别动!” “大……大爷,我……我们船上没几位客人,您……您放过我们吧!” “废话少说,你可有见过这个人!他年龄二十四五,身高八尺上下,身穿玄青色长袍,头发比寻常人短!” 宋澈比着那人描述的形象,下望了一眼自身衣裳,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特么不就是我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雨夜惊魂 船员许是受了威胁,很快便交代了宋澈位置: “那位官人就在船舱里!” “哒哒哒……”听嘈杂的脚步声,来者绝对不止一人。 宋澈赶忙将独轮车里一概重要物品揣好,打算从船舱后门出去,怎料还没走出几步,便见五六个手持朴刀的黑衣人跳进了船舱。 “画像上的人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黑衣人持刀来追。 宋澈举枪便射,可船身摇晃得厉害,连开两枪都未能命中。他只能边打边退,好不容易来到后门,却刚把头伸出去,一记白刃迎面砍来! 他赶忙将头缩回,吓出一身冷汗。 堵在后门的两个黑衣人先后冲了进来,宋澈先发制人,用电棍往前头的黑衣人狠狠一触! “滋滋滋……”黑衣人手舞足蹈,抽搐着倒了下去。 “啪!”他再举火枪,一枪将后头黑衣人放倒,随后卯足了劲儿,飞身扑出船舱。 “船就这么大,他跑不掉的!” 五个黑衣人依次追出后门,分散将宋澈逼向船尾。 前有杀手,后有激流,大雨浸湿了火枪与电棍,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不给。 宋澈步步后退,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他大声道:“诸位兄弟,虽不知你们是哪路人马,但拦江劫船都为了求财……在下颇有家私,若诸位肯放我一条生路,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为首那黑衣人却道:“你惹错人了,给再多钱今夜都得死!” “一万两!”宋澈直接抛出筹码。 “你这人莫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 “黄金!” 宋澈咬牙道:“一人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有了这笔钱,你们后半辈子便衣食无忧,又何须再替人卖命,刀口舔血?” 黑衣人相互对望,显然有所心动。 “都他娘给我清醒点儿!司公特意提醒过,此人极其奸诈狡猾,莫要信了他的谗言!杀了他,照样有不少奖赏!” 唯独那首领不太识趣。 宋澈见黑衣人软硬不吃,大骂一声,“妈的,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便是死了,也要拉你们陪葬!”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火葫芦,扒去瓶塞猛地砸向黑衣人,与此同时纵身跳下客船。 “噗通!” 人刚入水。 “轰隆!” 葫芦爆炸,巨大的威力,瞬间便将客船撕裂,霎时间木屑纷飞,火光冲天。 宋澈在急流中挣扎,蝶蛹,蛙泳,狗爬,所有姿势都用遍了,还是抵不住暗流的冲击,冰冷刺骨的河水呛入口鼻,死亡的恐惧油然而生。 我不能死! 我不想死! 我死了老婆怎么办!我还没当爹呢! 宋澈咬紧牙关,双手胡乱抓取,一时间已筋疲力尽,他几乎陷入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 一块客船残骸恰好撞在身边,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抱住那根横木。 横木够粗够大!与宋澈随波逐流。 “那小子在那儿呢!” 忽而,身后传来一声呐喊,见方才那几个黑衣人,竟摇着一叶扁舟也追了上来。 宋澈赶忙翻身骑上横木,使出吃奶的劲儿,手脚并用划啊划,划啊划,轻便的速度竟也不比扁舟要慢,再加之河水推波助澜,不一会儿便荡到了岸边。 “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他狼狈上岸,边跑边喊。 可岸边丛林茂密,廖无人烟,谁又能听得到?谁又敢出手相救。 “站住!别跑!” 追赶的黑衣人,每一声呵斥都像是鞭策,宋澈越跑越快,也顾不得前方有没有路,一头扎进丛林中。 跑啊跑,跑啊跑。 突然,前方亮起微光。 这全是鸟屎兽粪的林子,难道还有人家不成? 宋澈寻着光亮的方向钻出树林,凑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座被废弃的古刹,青砖灰瓦碎了一地,墙也是刚刚才被冲塌的。 破败的古刹中,除火光外还冒着袅袅青烟,隐约间还能嗅到些许肉香。 里头肯定有人! 宋澈已管不了那么多,一脚踹开那已破烂不堪的大门,与那已被风蚀得瞧不清模样的神像打了个照面。 神像下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上架有一柄青钢宝剑,剑穿一只大肥鸡,烧烤得油滋滋。 篝火旁边围坐了两个青年男子,一人麻衣布衫,头发乱糟糟,不太修边幅,却是剑眉星目,棱角分明;一人锦衣玉带,面容儒雅俊逸,即使身处破败,坐姿依旧挺拔。 二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这个被淋成了落汤鸡的不速之客身上。 “呼呼呼……” 年久失修的古刹,不时便有凉风袭入,吹得悬挂在梁上的破烂黄巾哗哗作响,瓦片从房顶摔下,漏水滴滴答答,被烤得焦黄的山鸡,冒出一颗颗热油,滴入火堆中“滋滋滋”,肉香扑鼻。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儿的人,多半是没钱住店的穷光蛋。宋澈也没多理会二人,反手关上庙门,又撕下一块黄巾,沿途擦去脚印与水渍。 “二位兄台,待会儿若有歹徒进来问我,你们便说没看见,事成之后每人给你们五十两银子。” 宋澈快声快语,猫身躲入神像,下一刻—— “啪!” 庙门被人踹开,三个黑衣人持刀冲入,那作首领的,先打量了一番四周,随后将目光锁定在篝火旁二人身上,不太客气地问道: “喂,歇脚的,你们方才可有见到个青衣男子进来?” 锦袍男子不说话,掏弄着火食。 麻衣男子也不言,翻烤着肥鸡。 “你们两个耳聋了?没听见头儿跟你们说话么!”黑衣随从呵道。 麻衣男子从腰间扯下一只酒袋,咬开瓶塞,往嘴里灌了一口,才悠悠道:“这间破庙十丈方圆,有五丈都在漏雨,你们是没长手脚,还是没长眼睛,不会自己去寻?” 躲在神像后的宋澈心里一惊,却又望着那篝火上烤山鸡的宝剑若有所思。 “嘿!你这江湖上卖命的破烂货,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阴阳怪气的,是嫌自己命活得长?”黑衣随从骂着,便要提刀上前。 黑衣首领却拦住了随从,冷笑走至篝火前,“你说得很对,这么点儿大个地方,我想再小的耗子也藏不住,” 说罢,手起刀落,将篝火一分为二,再轻轻一挑,将烧鸡挑在了刀尖,又以轻蔑的眼神望着麻衣青年: “这烤鸡不错,正巧我追人大半夜,肚子也有些饿,那我便不客气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三个人 “把我的鸡放下,它还没烤熟。”麻衣青年冷声道。 锦衣青年也劝道:“你还是把他的鸡放下吧,这庙里只有我两人在躲雨,没见过其他人。” 黑衣首领不以为然,随手扯下一只鸡腿,刚要往嘴里送—— “唰!” 一道白光乍现,快如闪电。 黑衣保持着啃鸡腿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头儿!” 随从呼唤了声,却没有答应。二人相视一眼,提刀缓步上前。一人拍了拍黑衣首领的肩膀: “头儿,你怎么——” 却不等他问完,黑衣首领的脑袋便从脖子上掉落,足足过了三息,“噗呲呲……”鲜血才从割喉处喷涌而出。 随从大骇,提刀要砍! “唰!” 又是一道剑光,随从亦如首领那般,直挺挺地僵在了原地。 “呼……” 一阵凉风袭来,二人脑袋如豆腐块儿般,整整齐齐掉在了地上。 喷洒的鲜血如开花的铁树,残忍又壮观。 麻衣青年至始至终面色淡然,弹了弹剑上的几滴血珠儿,又窜起烤鸡继续烘烤,低声一句:“都说了鸡还没熟,非得来抢……” 坐在一旁的锦衣青年,脸色一阵扭曲,还是没忍住倒在一旁,哇啦啦呕吐地起来。 神像后的宋澈,用手合将自己被惊掉的下巴合拢,犹豫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出了神台。 武林人士他也解除过不少了,可与眼前此人比起来,简直是萤火比皓月,小巫见大巫。 方才那两剑断喉,硬是没看出如何发出来的。更何况此人还这么年轻…… 万万不可与之交恶! “呵呵……侠兄好身手啊!”宋澈先是一句吹捧,将左右袖口掏了个遍,才这想起先前跳船时,只拿了几样重要的东西,金银细软全都在独轮车里,此刻只怕已沉入运河了。 他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方才被追杀途中,随身金银都跑丢了——侠兄请放心,承诺给你们的那五十两银子,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上!” 麻衣青年却摇了摇头,“五十两银子只是不告诉他们你在哪儿的封口费,我帮杀了他们,相当于救了你的性命,” 他缓缓抬头,郑重望着宋澈,吐出三个字:“得加钱。” 加钱……加钱好啊! 加钱便说明他喜欢钱,宋澈最不缺的便是这东西。他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在下颇有家私,待返回了……呃,扬州,我奉以五千两白银报答侠兄的救命之恩!” “五千两啊!”麻衣青年眼睛都瞪直了,片刻后,矜持轻咳了两声,淡淡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侠义之举不足挂齿,可你既要送我,我也就不推辞了。” 这时,那个呕吐干净了的锦衣青年,突然回过头来,一边抹着嘴,一边惊喜道: “兄台,你也去扬州?” 宋澈眉毛一挑,瞧眼前这家伙,穿着比自己还富贵,见了血腥呕吐不止,十有八九是个过惯了奢华生活的富家公子哥儿。 这穿麻衣的江湖游侠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在这古刹破庙里借宿还说得过去。他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怎会落魄于此? “难道你也去扬州?” “不仅我要去扬州,他也要去扬州。”锦衣青年指向麻衣青年。 同一雨夜,同一破庙,同样年龄,同有去向,谁敢说不是缘分? 宋澈就着篝火旁坐了下来,脱下湿衣服烘烤,问二人:“你们是同伴么?” “不是,他比我早到半个时辰,我又比你早到半个时辰,大家都是路过这庙宇,来这儿借宿躲雨的,”锦衣青年说着,与那神像拜了拜,又问宋澈: “对了兄台,瞧你的模样,也不似盗贼,为何官家要派人来追捕你?” “官家?”宋澈瞥向一旁黑衣人的尸体,如何是官家? 锦衣青年说道:“他们穿着官靴,不是官家是哪家?” 宋澈眉头一紧,其实从这些人登船来杀自己时,他便猜到肯定与贾家有关。贾太师虽被逐出京城,可他麾下门生众多,在朝中仍有旧部势力。 宋澈起身走至那三具黑衣人尸体旁,在他们身上摸索了一番,从那首领怀中取出一枚玄武令牌,上头刻着“武德司”三个字。 曾听林玥提及过,武德司是由阉党控制的情报部门,专门为朝中主和派干脏活儿。 宋澈暗藏好令牌,若无其事走回篝火旁,叹道:“实不相瞒,我本是江南商人,因为贪财好利得罪了权贵,兴许便是这个原因,他们派人来杀我吧。” 锦衣男子斜眼一笑,意味深长道:“能得罪可以调动武德司的权贵,兄台怕也不是普通的商人。” 宋澈眯着眼睛,以同样的语气反问:“兄台似乎对朝中之事甚是了解,你怕也不是普通人吧?” 二人对视片刻,相继露出了笑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姓廖,叫做廖恒。”锦衣青年先道。 宋澈说道:“我姓陈,叫陈仁才。” “我叫姜云天,姜是生姜的姜,义薄云天的云天!”麻衣青年豪迈解释着自己的名字。 陈仁才的名字不是真的。 廖恒的名字也可能不真。 姜云天肯定是真的。 “鸡烤熟了,你们吃鸡么?”姜云天热情地将烤鸡递给宋澈与廖恒。 他这剑,刚刚砍了三个人的脑袋,尸首就在一旁,这会儿都还冒着血花儿呢。 宋澈与廖恒都摇了摇头。 “那你们这些不是普通人的人可没有口福了,”姜云天却完全不嫌,抱着烤鸡大口啃食起来,他摘下酒袋,自饮了一口,又冲宋澈与廖恒晃了晃: “普通人喝的酒,不普通的人喝不喝?” “酒……倒是可以喝两口,驱驱寒气。”宋澈接过酒袋,仰头灌了一口,痛苦得五官都要凑一块儿了,这酒比马尿都难喝。能喝得下这种酒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廖恒也接过酒袋灌了一口,表情比宋澈好看不到哪儿去。 “哈哈哈……”姜云天大笑道:“你们注定当不了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谁说的!容我再来一口!” “我也要再喝点儿!” “哎哎哎……你们莫要将我的酒喝完了,没它我可是一刻钟都活不了!” 三个人。 一个游侠,一个富人,一个贵人。 一个江湖,一个商界,一个庙堂。 一个刀剑,一个金钱,一个权力。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风雨同路 漫漫长夜,三人浅谈。 廖恒自称是朝廷三甲进士,要到扬州去入仕任职。 姜云天则侠肝义胆,励志要去沿海铲除祸患,为天下百姓消灾。 宋澈心里盘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水路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若是走陆路的话,有千里之遥。姜云天武艺高强,廖恒亦是个聪明人,与他们结伴而行,是最恰当的选择。 估计其他两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乎三人便不谋而合,风雨同路。 次日一早。 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澈被一阵“沙沙”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对面的廖恒也醒了过来。 “姜兄呢?” 篝火已熄灭,姜云天不见了人影。 二人寻着声音找了出去。 见姜云天在寺院一角,正用剑鞘不停地挖着土坑,他脚下还停着三具黄巾裹身的尸体。 宋澈与廖恒相视会意,各在檐下撇了根木板,上前帮着刨坑埋人。 “姜兄,你杀了他们,何故还要埋他们?”廖恒问道。 姜云天说道:“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生前有罪,埋他们是因为人得入土为安。” 宋澈笑道:“你这人还怪好嘞。” 姜云天却偏过头,缓缓一句:“最重要的,他们是官府的人,埋了毁尸灭迹。” 宋澈笑眼中添了几分赞许。 从昨夜简单闲谈,大致便知,姜云天是个性格豪爽,不拘小节之人,在他身上有典型的江湖侠气,武功高强,明白是非,单纯不失睿智,严谨不失可爱。这样的人,可以交朋友。 三人协力将尸体埋好。 清晨有雨,淅淅沥沥。 “你们……没有座驾么?”宋澈望向身旁二人,不仅没有座驾,似乎连雨具也没有。 廖恒苦涩道:“我本来有一匹马的,撒尿的时候忘记将绳拴牢,突然天空一阵响雷,将它给吓跑了。” “人之所以会有两条腿,便是用来走路的。马能走的路,人也能走,又为何要骑马呢?” 姜云天说着,大步往寺庙外走去,他脚下那双牛皮靴子,早已磨秃噜了,看来他真的走了不少路。 “走吧陈兄,前方不远便有驿馆了,到了那儿咱再凑钱买辆车。” “也只好如此了。” 宋澈叹气跟上。 三人便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暴雨冲刷过后的道路,坑洼泥泞,姜云天武艺高强,淌水如履平地,宋澈与廖恒可遭罪了,走了四五里,摔了七八跤,再名贵的锦衣绫罗,也变成了泥巴衣。 好不容易挨到了驿馆,谁料租辆马车便要十两银,且只到下一个驿站便要还车,马夫的价格还得另算。 宋澈摸遍了全身上下,也才凑足三两碎银,至于姜云天,仅剩的几枚铜板也被他打了酒喝。 廖恒从包袱里摸出个干瘪的钱袋,挣扎了许久才取出一小锭银子,叹道:“我的盘缠也不多,十两已是极限了。” “倒不如拿去整顿好的,吃饱喝足了好上路。”姜云天伸手便要来夺。 廖恒连忙将银子揣进怀里,跟个金宝贝似的,“那可不行,此去扬州有千里之遥,若不省着点儿用,咱们日夜都将风餐露宿。” 宋澈倒是怀揣着五十万两飞钱,可大梁王朝的兑换机制极其单一,想花都花不出去。 一想到曾经挥金如土,万两金都不眨眨眼的自己,如今却为一辆马车犯了难处,宋澈心里便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但转念又一想,这不就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么?财米油盐,生活拮据。 三人商量了一番,最终还是依靠宋澈三寸不烂之舌,以十三两银子的价格将驿馆里拉磨的驴子给买了下来,再套上两个轱辘一块木板,如此,一辆“敞篷车”便诞生了。 没出银子的姜云天负责赶车,宋澈与廖恒则不客气地坐在了后头。三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摇摇晃晃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速度实在快不到哪儿去,但至少不用摔跟头了。 渐渐,雨势更大。 土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再厚的驴蹄也不知该从哪儿下脚。 三个男人,四五百斤重,可为难老驴了。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避雨——” “让开!让开!莫要挡道了!” “哒哒哒……” 见五六个身裹雨衣,头戴斗笠的刀客,扬鞭策马,在大雨中疾驰,践踏的泥水激起丈许高。 即便遇到驴车,他们也未减速,径直擦身而过,溅得三人满身是泥。 驴子也被快马所惊,趔趄了几步,将车轱辘顺利卡进了水沟里,车上的宋澈与廖恒抓不稳,齐齐从车上跌落,一个摔了个四仰八叉,一个摔了个狗啃泥。 姜云天脚尖轻轻一点,踏着车辕安稳落在驴背上,他指着狼狈在地的宋澈与廖恒,笑得没心没肺:“哈哈哈……瞧,穿锦缎宝靴的,可不一定比我这个麻衣草鞋的普通人来得干净。” 宋澈啐了一口泥巴,跳起来冲那马队大骂:“扑街仔!急着投胎啊!我咒你们活不到明天!” “唉,这下可如何是好?车轴好像被震断了,车怕是不能用了。”廖恒望着陷入泥坑中的板车叹气。 宋澈苦笑道:“至少咱们还有这头驴子。” “说得没错,咱们觅个好去处,将这驴杀了,煮一锅香喷喷的驴肉汤,饱餐一顿如何?”姜云天笑着提议。 宋澈与廖恒都没心情打趣,各自在路边拾起根木棍,杵着继续向前赶路。 蓑衣斗笠抵不住大雨侵袭,很快三人便被淋成了落汤鸡,穿着湿透了的衣裳与靴子,宋澈明显感觉到体温在下降,再这么走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哞!”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牛叫。 宋澈回头,见那朦胧烟雨之中,一辆牛车正缓缓靠近,赶车的人同样戴着斗笠。 青牛烟雨蓑笠人,难道神仙下凡来? 待牛车靠近,也看得清了些,那赶车之人,个头儿并不高大,内衬一身布衣,将斗笠压得很低,瞧不清楚模样,他腰间别着一把镰刀。 牛车后盖着一块油布,透过边沿缝隙能瞧见一颗颗绿油油的大白菜。这是一辆拉菜的车。 “小兄弟,我们的车路过坑洼时崩坏了,这大雨天儿的,你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如何?”宋澈抹了抹脸上的水渍,笑着问。 牛车停下,那人沉默了稍许,轻轻吐出三个字: “我可不是小兄弟,你们上来吧。” 声音很清脆,原来是女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是个美娇娘 “不好意思了姑娘,方才是在下口误,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宋澈与廖恒背对着坐在牛车上。姜云天则骑着毛驴跟在后头。 女人却道:“不碍事的,我倒挺喜欢做男人的。” 虽瞧不出她容貌与年龄,但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 大雨天还赶着牛车出来收菜,可见是个勤劳的女人。 “姑娘收这么多蔬菜,是要运到哪里去贩卖么?”宋澈又问。 女人说道:“这雨来得太大了,涝了田地菜要遭殃,我便将它们都割了下来,准备带回馆子自用。” “哦?你是开馆子的?”廖恒惊喜道。 女人一指前端:“往前再走大约三里地,便有个花溪酒馆儿,我家祖孙三代都在那里开店。” 宋澈笑道:“老板娘热心载我们一程,我们给老板娘添一笔生意,也算两不相欠了。” 女人呵呵一笑:“你倒是会做生意。”不觉也加快了鞭策。 冒雨三里路,果不其然,一家小酒馆儿坐落于道旁,店前卸了三四辆马车,烟囱里冒着滚滚炊烟。 “老板娘,看起来你这店生意不错啊。”宋澈笑道。 “哪里哪里,这穷乡僻壤的,酒食利薄,只能讨个安身立命,再加之我这馆子是石马林前唯一宿头,过往的商旅们都在我这儿歇脚。” 会做生意且能干的女人,向来都有一种独特魅力。 女人刚到店门口,一个布衣小厮赶忙跑了出来,神色颇显紧张:“小姐,王二在咱店里呢。” 女人沉声道:“这个月不还没到十五么?” 小厮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可又不敢多问,只能好生招待着,就等您回来呢。” 女人轻叹了声,“我知晓了,你先将这车菜搬到窖里,我自去找他问个明白。” 她踏上屋檐,随手摘下斗笠,盘起的长发披肩而下,又甩了甩发间水渍,一只手将发丝绕耳,一只手将散发捆扎,很快便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蛋儿。 她年龄莫约二十出头,白皙的皮肤不需任何粉饰。她又脱下蓑衣,抖了抖水渍,挂上墙壁,正欲进屋时,到了门口,才想起回头,冲雨中三人笑道: “还愣着做什么,我家不是黑店。” 待她入了酒馆,廖恒才忍不住感叹:“没想到民间还有如此俏佳人……” 姜云天却摇着头:“屁股的确很翘,胸却太小了些。” “唉……”宋澈与廖恒皆摇头叹气,难得与这武夫一般见识,先入了酒馆。 姜云天暗自呢喃:“我说的可是实话。”也跟着进了去。 客堂一张柜台,几大坛酒,五六张桌子,十分朴素简便,毫无格调可言,却几乎坐满了人。 客人大部分都是行脚的商人,温一壶酒,几碟小菜,在此避雨。商人多是三五成群,但唯有一人,独自占了一张桌。 那人三十好几,长得尖嘴猴腮,虽穿着一身缎子,却怎么也没有富人气质,反倒像个得了势的街溜子,他当是那小厮口中所忌惮的“王二”了。 他一只脚踏着椅子,一只手端着酒杯,眼前满桌子荤菜却仍然挑挑拣拣,俨然一副整个酒馆儿我最大的姿态。 女人候在桌边,陪着笑脸不知言语着什么,但一定是奉承与吹捧的好话,叫那王二满脸舒服。 “行吧,既然你这么懂事,那便宽限你一天,明日你可不要去迟了。” 王二将筷子一扔,抹了抹嘴,起身拍了拍胀鼓鼓的肚子,打着空手便往门外走去。 女人赶忙折回柜台,提了一坛酒,追着送出门口:“二哥,今日劳烦您了,这酒您带回去解渴。” 王二也不客气,提过酒坛子,添了一句:“芸娘,这十里八乡有多少女人愿意嫁给张员外啊?偏偏你却不识好歹?守着这么个破酒家,猴年马月才能还清你爹欠下的外债?” 芸娘勉强挤了个微笑,一句话也不说。 王二哼了一声,哼着小调,摇摇晃晃走出酒馆儿,可刚至檐下,恰巧碰到宋澈在甩去蓑衣上的水渍,不慎被溅了一身。 “你他娘眼瞎么?没看到老子出门来了么?”王二破口大骂。 “实在对不住,我给你擦擦?”宋澈挽起袖子便要上前去擦。 王二赶忙往后撤退,嘴上依旧不饶人,“你个滚了泥潭的泥狗子,大爷我这可是绸缎衣裳,擦脏了你——” “啪!” 姜云天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得王二凌空旋转七百二十度,飞出了个三四丈,“吧唧”一声,脸朝下摔在了泥潭里。 在那酒坛将要落地的刹那,姜云天用剑鞘轻轻一挑,落回在了掌心。 “二哥……”芸娘惊呼了声,眼中却藏着一丝欣喜。 王二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掉了两颗门牙的他,满嘴都是血。望着屋檐下,笑盈盈的三个人: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他撂下一句狠话,连滚带爬跑离了去。 “老板娘,这坛酒算谁的?”宋澈指着姜云天手中的酒坛发问。 芸娘轻叹了声:“这坛酒是我送给他的,你们又从他手里抢了来,那就算你们的吧。” 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三人相视一笑,心安理得入了座。 “两斤牛肉,一只烧鸡,一条肥鱼,一盘花生米,几碟小菜。”姜云天高声点菜。 连牛车都要蹭人家的,哪儿有钱点这么多菜? 廖恒赶忙道:“以上的都不要,来几个馒头即可。” 店小厮挤着眉毛:“连下酒的小菜儿都不要?” 廖恒叹道:“不要了。” “呃,三位客官……真节俭!” 店小厮抽着嘴角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端着几个大馒头,一盘酱牛肉,几碟什锦小菜折了回来。 “我们只要的是馒头,你是不是送错了?”宋澈问道。 店小厮一边传菜一边叹道:“谁叫我家小姐为人大度呢,你们方才帮忙教训了王二那浑蛋,这些酒菜全当赠予你们吃了。” 三人偏头,齐齐望向那柜台后那个认真拨弄算盘子儿的老板娘。 “她胸脯是不大,胸襟却不小。” “其实也不小了,呵呵呵……” 许是被听见了,老板娘抬头瞪了一眼。三人收回目光,筹光交错: “喝酒,喝酒……”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夜入石马林 三人风卷残云,吃完馒头又每人干了三碗白米饭,这才将肚子填饱,心满意足。 屋外风雨也小了不少,眼下距离天黑尚早,还可以再赶一段路。 三人起身便要走出酒馆,其他避雨的客人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哎哎哎……三位客官,天色已晚,你们要上哪儿去呀?”店小厮急忙将他们拦了下来。 宋澈却指着敞亮的天外:“眼下申时未到,天还大亮着呢,如何要说晚啊?” 廖恒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几两碎银递了上去:“多谢酒肉款待,我们向来不是吃白食之人。” “不是,客官你们误会了,”店小厮推回银两,“对于其它地方,此时此刻的确尚早,可在咱们这儿啊,已赶不得路啦!” “哦?这是为何?”宋澈微微皱眉,瞧这满堂无动于衷的商客,突然也觉得有些蹊跷了。 店小厮先露了惊恐的模样:“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咱这儿的诡异,出了咱们店再往前走七八里便是石马林了,那林子大得很,没两个时辰出不去,且林中有猛兽与鬼怪,一到了晚上便会出来作怪,害了好多人呐……哎哟,这说起我便后颈发凉,总之啊,你们还是莫要走了,就在咱店里住下吧!” “哈哈哈……” 廖恒放声大笑:“你要说这林中有猛兽我还信,妖魔鬼怪此等迷信之说,只能骗骗三岁孩童,又哪儿能唬弄得了我们?” 店小厮却极其认真:“咱在这儿开店的,还能骗你们不成?有好多犟脾气的客人,夜入石马林,不是被老虎吃得只剩骨头渣子,便是被厉鬼活活给吓死!” 他又指着一众商客:“这些客官都是经常走石马林过的商人,你们若是不信,可问问他们啊!” “他说的是真的!石马林中有好几只白额猛虎,专吃路过的行人,莫说是晚上了,便是白天咱们也得结伴才敢过去啊!” “外乡人,你们怕是不知,石马林东边儿有一处乱葬岗,石马县里那些被砍了脑袋,意外横死,没人收尸的全都葬在那儿呢!一到了晚上,林中便会亮起绿油油的鬼火,无数魑魅魍魉,冤魂厉鬼都蹲在林子里,专程等着不怕死的路人经,好占他们的肉身,找他们替命啊!” “你们还是留下吧,待明日一早,咱们一路过林子,相互照应下要安全得多。” 从商客们真挚的表情上来看,这石马林的传闻不像是假的。 宋澈心里是有些发毛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中,他亲眼见过飞檐走壁,怪力乱神之人,没准儿……真有鬼呢? “姜兄,你怕不怕?”宋澈问向姜云天,毕竟他是战力巅峰。 姜云天却淡淡道:“虎皮可以拿来卖钱,虎鞭可以拿来泡酒,虎骨可以拿来熬汤,今夜咱们要发财了。” 廖恒也义正言辞:“你们不说鬼神,我还不以为然,既然说了,我还就偏偏要去那石马林,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愚弄世人!” “依我看啊,这三人简直是疯了。” “罢了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由他们去吧……” 商客们纷纷摆手。 “三位客官,你们真打算入那石马林?”店小厮问道。 “是啊,怎么?” “你们且稍后。” 店小厮折回柜台,取出一把米尺,照着三人比量起来,口中喃喃: “客死异乡的人,最容易化身厉鬼了,我先帮你们量好尺寸,免得到时候连口棺材都不好找……呐,你不用谢我,要谢便谢我家小姐,她替不少人收过尸了。” “滚滚滚……”宋澈一把搡开店小厮,这特么不是咒人死么? 三人穿好蓑衣,戴好斗笠,取了驴子便要继续赶路。 芸娘突然追出门口,紧着俏容颜招呼道:“哎,你们不去了,我免收一夜房钱。” 三人都没有回话,开弓岂有回头箭? 芸娘攀着门口,了望了许久,终是一声叹息,不了了之。 越靠近丛林,路边杂草便越多,踩着草走也不那么容易打滑,三人步速也不禁加快了几分。 果然前行六七里,一片茂密丛林映入眼帘,大雨激起的迷雾,为它裹上面纱,还未进入便已有些迷失。 “我觉得咱们还是回去得好,反正老板娘承诺了免房钱,也好过风餐露宿。”宋澈望着眼前的迷森,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廖恒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自己方才的大话有些后悔,他叹道:“若那老板娘是个丑八怪,我定不会吝啬回去,可她偏偏长得那么漂亮……” “鬼怪是不会伤人的,会伤人的只有是人。”姜云天大摇大摆,率先走入丛林。 宋澈与廖恒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本就阴暗的天空,在走入迷森后变本加厉,不知哪儿吹来的怪风,抖擞着树叶上的积水,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木,都好似被赋予了生命力,走一路便摇曳一路。 深入丛林半个时辰,天色越来越暗,巨大的树冠遮住了仅有的微光,深秋飘零的落叶铺满了整个山道,“沙沙沙……”空旷得每一记脚步声都似有回响。 “照这个情形下去,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天便会彻底黑去,这石马林如此之大,咱们又没有火把等照明工具,万一迷路了怎么办?”廖恒成了胆子最小的那个人。 胆大的依旧是姜云天,淡淡一句:“不是有鬼火么?那比灯要亮。” “你莫开玩笑了,若咱们瞧见那东西,不代表着……厉鬼将至么?” “呼呼……” 一阵阴风袭来,吹得人后脊发凉。 虽然宋澈懂得鬼火便是磷火,是人体死后所产生的化学反应,这心里还是怕兮兮。 “依我看,不如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暂过一夜比较好。”他提议道。 姜云天却道:“一般有乱葬岗的地方,都会有土地山神庙,去那里避风雨最合适不过了。” 宋澈与廖恒脸都有些绿了。 “我觉得——” “吼唔!” 虎啸山林,震人心魄! 第一百八十六章 虎啸龙吟 “上树!” 宋抱着一棵大树便往上爬。 廖恒紧随其后,边爬边道:“不对啊陈兄,我记得老虎也是会爬树的。” “我当然知道老虎会爬树,咱们上树,便先占了地理优势,能居高临下与之周旋,否则黑灯瞎火的,在林中只能被它伏击。” 老虎是猫科动物,夜视能力极佳,人眼自然比不了。 宋澈费了老劲儿才爬上树梢,可抬头一瞧,姜云天早已蹲在上头,狼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树下。 “姜兄,你武功这么高强,怎也会爬上树来?”宋澈骑着树梢,大口喘着粗气。 姜云天却目不转睛,轻轻吐出一句:“它们很大,不好猎杀。” 它们,大……真是不合时宜的两个词! 宋澈寻着姜云天的目光望去,借着夜幕前夕最后的余晖,穿过斑驳茂密的丛林,两对绿莹莹的兽瞳正直勾勾盯着他们。 光是与之对视,也叫人寒毛直竖。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身长丈许,一只头大如笼,真可怕,真可怕…… 见两头白额大猛虎,优雅钻出丛林,来到三人所在的大树下转圈徘徊。 “瞧它们的模样,吃不到咱们怕是不会离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廖恒心惊胆战。 宋澈无奈,火枪与电棍都在泡水后歇了菜。面对大自然中天生的捕食者,人类实在太渺小。 白虎徘徊了片刻,终于尝试攀爬,但由于身体太壮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又过了片刻,白虎悄悄匿入黑暗。谁都知道它们肯定不会走远,许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哗啦啦……” 天空又下起了大雨,再茂盛的树冠也难以遮挡,三人蹲守在树梢,任由风吹雨打,实在有些狼狈。 “我倒是有个计策,可以搏上一搏,就是有些风险。”宋澈冲姜云天眨了眨眼。 三人中就他有武艺,很明显这风险之事得是他来。 姜云天淡淡一句:“太危险的话,是要加钱的。” “哎呀,待到了扬州,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陈兄你也是,若有妙计,快快讲来,蹲在树上一动也不动,不被老虎吃了,也要被冷死。”廖恒催促。 宋澈也不卖关子,指着树下说道:“我料定那两头白虎还没走远,不妨姜兄下去一趟,想办法将它们先引出来,再与之搏斗一番,也无需非得杀了它们,只要将之激怒即可; 激怒了白虎,从而引它上树。我瞧咱这棵树有七八丈高,待它爬到五六丈时,再借助易守难攻之优势,将它给推下树去; 那老虎有好几百斤重,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必定会被摔个不轻,到那时再趁它病要它命! 倘若能解决一只,剩下一只咱三人齐心协力,对付它也不在话下了。” 说完,他望着姜云天与廖恒:“你们觉得此计如何?” “我觉得——” 却不等廖恒话完,姜云天便跳了下去,丝毫不带犹豫。 这兄弟能处,有事儿他真上! 姜云天落地还未站稳。 “哗!” 一道白影从林中窜出,吼叫着朝他扑了上来! “姜兄小心!”宋澈惊呼,却也有些晚了,可姜云天的拔剑速度,要比虎扑还要快上一分! “呛!” 你有虎啸! 我有龙吟! 黑暗中谷光一闪,姜云天下腰一斩,如满月般在空中画影。 白虎被一剑逼退! 却不等姜云天起身,忽又见一道白影从左侧草丛扑来!姜云天避闪已来不及,危急时刻,见他将剑往地上一触,接着剑身弯曲弧度,猛地一荡,转身跳出半丈远,与那白虎擦身而过! 一招两式,瞧得宋澈心中妙赞,这不是独孤九剑中的“荡剑式”么? 两头白虎左右环绕,将姜云天团团包围。 “姜兄,不可恋战,激怒它,激怒它!”宋澈大喊。 姜云天遂先发制人,冲向左侧白虎,大雨中一阵刀光剑影,激得落叶纷飞,剑气的破空声,白虎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姜云天纵身一跃,凌空翻转,回刺一剑,在白虎的大腿上狠狠划了一道。白虎从空中跌落,姜云天骑上便要补刀,可还未等起势,另头白虎便扑了来,他不得不往后撤退。 两头白虎齐头并进,合力发动扑袭。 姜云天下扫一道剑气,激起一阵落叶之幕,趁迷惑虎眼空隙,转身爬上了树梢。 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向沉稳的眼神,也变得不再那么淡定:“若是白天,我定不虚它们,晚上太黑了,看不见……” 廖恒叹道:“这实在太危险了,咱还是莫要招惹它们,兴许天亮了,它们耐心耗尽便会自己离去了……” “我看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宋澈一指树下,见那头被刺伤了的老虎,正前肢攀着树干,后肢猛地向上蹬,两颗绿油油的眼珠,飞快向树梢上移动。 “它果然上钩了!” 姜云天便要下树拦截,宋澈却赶忙将他拉住:“你莫忙,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它虎爪嵌入大树,你不好将它踹下去的。” 说着,他连忙挪了个位置,指着就近一根枝干道:“我们合力将这枝干当做弓弩拉伸,待老虎靠近时一齐松手。枝干上有无数细枝,扎其眼,乎其面,定能将它推下去。” “你脑子蛮灵光的嘛!”姜云天大赞了声,一臂抱着树干,一手挽住支干,使足了力气往后拉。 宋澈与廖恒一起搭手,将这碗口粗的枝干拽得“嘎嘎”作响。 这时,老虎已将爬至树梢,距三人不足半丈,张着血盆大口,利齿如同匕首! “就是现在,放!” 三人同时撒手—— “呼咻!” 枝干抡出了风声,迎着虎头便是一闷棍! “啪!”一声响,白虎被抡下树干,重重地摔倒在地。它挣扎着爬起,四肢已经不住打颤,如醉酒般找不到方向。 “姜兄,好机会!” “杀也!” 姜云天剑锋朝下,纵身借下落之力,一剑!自天灵盖插入,从颈下刺出,给它穿了个满堂红! 第一百八十七章 恐怖之夜 一只虎毙,还有一只! 姜云天拔出剑,与另头白虎继续交锋,虽是一对一,可天实在太黑了,丝毫占不了上风。 “妈的,我来帮忙了!” 宋澈一咬牙,飞身爬下树干,操起一根树枝,也加入了战斗。 廖恒在树上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爬了下去。 虽然二人在战斗中没起到决定性作用,却叫白虎分了心,姜云天抓住机会,骑上虎背,左手剑刺,右手铁拳,对着虎头便是一顿轰砸! 十几拳下去,白虎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姜云天又狠狠地在它喉咙捅了两个窟窿,滚烫的虎血浇了满面,他才翻身仰躺在地,一边让雨水洗脸,一边喘着粗气: “加钱……必须加钱!” 宋澈与廖恒相视一笑,也扔去树枝,大字仰躺在地,片刻间,三人都不自觉大笑起来。 “哈哈哈……” “这两头野生白虎,浑身上下都是宝,你只少说也能卖给三五百两,咱这回下扬州不用风餐露宿了。”宋澈坐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水渍,笑着说道。 “可这一头老虎,怕是有个四五百斤,我们如何扛得动?” 正在他们犯难之际,忽听一声驴叫响起,寻声瞧去,那头小毛驴正站在不远处,悠哉吃着嫩草。 “日后谁敢说驴子笨,我第一个跳出来反驳。” 宋澈扯了些藤蔓,制了个拖车,将两头虎尸裹上,与毛驴一起拖着前进。 藤蔓湿滑,道路润滑,且呈缓坡趋势,拉起来不算费力。 如此,沿着林荫小道走了半个时辰,树木开始稀疏,山石却多了起来,道路也不再那么丝滑。拉着八九百斤的生肉,连驴兄都感觉力不从心了。 “怎么还没到乱葬岗?”廖恒语气有些迫切。 历经虎口脱险。妖魔鬼怪?可去.他.妈.的吧! “你这么勇,去探探路呗?”宋澈笑道。 “不瞒你们说,我生平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以妖鬼神佛来迷惑世人的方术之士,连当今皇帝都被他们蛊惑,终日迷恋长生不老,这世上哪儿有——” 却不等他大话说完,脚下似踩了什么滑物,一个跟头便摔进了草笼里,他抓起那物便要谩骂,可手指一抠,恰好捅进了骷髅头的眼窝里。 “我的娘啊!” 他赶紧扔去头颅,连忙往后缩,好巧不巧,手又撑进了一具骸骨中,左边儿是,右边也是,全是残骸碎骨,拼都拼不出一具完整的。 这下子,甩都甩不掉了,“晦气啊!阿弥陀佛,真武大帝……” 他当时有多大气,这会儿便多狼狈。 “你不是不畏鬼神么?为何还要阿弥陀佛?”宋澈叉腰大笑。 廖恒凑着五官喊道:“你还有心思笑!快帮我将这些秽物弄开啊!” 原本漆黑的夜色中,一缕幽幽荧光随风飘来,放眼望去横七竖八的墓碑,大雨冲走了泥土,一具具尸骸暴露无遗,被染绿的尸骨狰狞恐怖,即使万籁俱寂,也能在风雨中听到它们痛苦的哀嚎。 姜云天一剑挑去尸骸,将廖恒从地上拉起,说道:“看来咱们不用去找了,这里便是乱葬岗。” “世上曝尸荒野的人可真不少。” “下去找找看,应该会有神庙。” 三人沿着岗外山道,向下又走行了二里路,沿途被雨水冲下来的尸骸数不胜数。 姜云天真的很尊重死者,他走在驴子前,本可以用脚扫清障碍,但每块骸骨都会亲手拾起,再轻轻放置一旁。这样的人,鬼怪肯定不愿为难。 随着“鬼火”越来越亮,一座破败的神庙在道旁若隐若现。 乱葬岗内不是穷凶极恶被砍了头的歹徒,便是冤死了无人收尸的可怜人,且不说迷信与否,修建神庙也算是给过路的商旅,冤死的百姓一个心理安慰。 神庙要比先前所遇到的古刹好上一些,沿途商旅为求平安,也会施以些香火。 “总算是到了。”廖恒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迫不及待地想要入庙。 “等一等。”宋澈却赶忙拉住了他,并指了指门口:“来这庙里借宿的,好像还不止咱们。” 庙门前有许多嘈杂的脚印与马蹄,从踩踏印口积水程度上来看,应是不久前留下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伸腿瞪眼丸 神庙有人供奉的痕迹,还算比较干净。 四下里没有干柴,三人便将神案给劈了,架了堆篝火,脱下湿衣鞋袜在旁边炘着,又割下几块虎肉烘烤着吃。 光与火驱散了阴寒,也消减了恐惧。 姜云天将六具尸体停放庙堂内,为他们抹上了不能瞑目的双眼,明天他还会挖坑让尸体入土为安。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宋澈望着直挺挺的尸体,不由出声感叹。 姜云天却诧异地望着他:“你一个商人,也懂得江湖?” 宋澈说道:“江湖,江湖,何为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你我皆是红尘江湖中人。” “为何我不是?”廖恒撇着嘴,插了一句。 宋澈笑道:“你要去扬州任职的嘛,是官场中人,是吃皇粮的,然而我是贩夫走卒的,他是仗剑天涯的。” 廖恒往火堆里添着柴,深沉着眼神,也没有说话,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有所思绪。 “老实说,以前我打心底瞧不起经商的,认为他们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奸诈之人,今夜听陈兄所言,天下皆是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姜云天摘下酒袋,便要与宋澈畅饮。宋澈却道:“酒,待会儿再饮,免得吃出了状态,装神弄鬼的人来了,咱不好对付。” 姜云天却傲然:“我将两只老虎摆在庙门口,便是为了告诉那些装神弄鬼之人,大虫我都能杀得了,最好莫要不知好歹。” “上一个说大话的,现在手还在发抖呢。”宋澈笑着斜了一眼廖恒。 廖恒回了个白眼:“我这是被冻着了!” 宋澈来到那几具尸体旁,蹲下来一边摸索着一边问:“姜兄,依你看,这些人的武艺如何?” 姜云天翻了翻几具尸体的手掌,“没与之交手过,不能太确定,但肯定没我厉害。不过从他们满布刀茧的手掌上可以断定,都是用刀的行家了。” 宋澈轻声道:“那这就奇怪了不是么?一群武艺在身的刀客,有人要杀他们,无论如何也会反抗吧,可院子里并未有打斗的痕迹,他们身上也没有受伤,似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吊死了。” 姜云天皱着眉头,“你是说……真有厉鬼杀人?” 宋澈摇了摇头,“这世上哪儿会有鬼,杀他们的肯定是人,不过那人一定用了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让他们连刀都拔不出便死翘翘。” 他收回摸索的手又问道:“我将他们身上都摸了一遍,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你是否觉得蹊跷?” 姜云天说道:“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即便再穷也应该留点钱买酒与喂马。” “可他们的马也不见了。” “是劫财的?” “应该是劫财的,”宋澈却又摇头:“可令我想不通的是,他们造势成厉鬼杀人,如此一来,商旅便会敬而远之,这不同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么?” 廖恒幽幽补充了一句:“何况他们杀人时还选择在深夜,我想应该不会再有别人,拒绝美丽的老板娘,跟像咱们来这儿过夜了。” “会不会是,借厉鬼索命,逃避官府追责?”姜云天猜测。 廖恒当即否定:“我可从没见过哪个土匪是怕官府。” “试问,想要无声无息杀人,用什么办法最好?”宋澈问道。 姜云天与廖恒异口同声:“下毒!” “不错,”宋澈说道:“就好比如入室采花时,先用迷烟将姑娘迷倒,这样她便失去了意识,之后便可任你摆布。” 姜云天与廖恒同时眯着眼睛,狐疑起宋澈来。 宋澈干咳两声,“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咱们言归正传,” 他随手折下一块木条,在几具尸体的鼻腔中刮了刮,得到了清一色的粉状物。 “你们瞧这是什么?” “鼻屎。” “是带着迷粉的鼻屎。” 宋澈分析道:“下毒无碍乎有三,第一是通过肢体接触,第二是嘴巴吃入,第三是鼻子吸入,这六人都是跑江湖的刀客,一起赶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那第一种与第二种下毒手段对他们肯定是行不通的,如此便只剩下第三种,放毒烟。” 他偏头,望向庙堂外,那些萦绕在乱葬岗上的“鬼火”,缓缓道: “所谓鬼火,不过是人死后,骨骼中散出的一种‘磷’,此物燃点很低,天气干燥时便会复烧……下雨天,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出现鬼火。” “你是说……”廖恒赶忙捂住口鼻。 宋澈笑道:“先不用担心,庙外的迷粉应该是先前用来对付这六个人的,雨下得那么大,早已将它们稀释,如若不然,咱们早就晕倒在乱葬岗。” “照你这么说,倘若人为的鬼火突然变得浓密……” “就说明‘厉鬼’要对咱们下手了——” “呼!” 话音刚落,大风袭来。 原先还稀疏的“鬼火”突然烧得好旺盛! “来了,它们来了……这么大片毒烟,我们如何躲得过?”廖恒惊得从地上站起。 宋澈赶忙后退,“将袖口打湿或可一试,但粉状物怕是不能过滤完全。” “无需担心。” 姜云天将手伸进胸膛,来回搓了几下,摸出两枚药丸递给宋澈与廖恒:“将它含入口中,再毒的迷障也晕不了你们。” 宋澈望着他手中黑漆漆的药丸,眉毛一挑:“这该不会是从你身上搓出来的‘伸腿瞪眼丸’吧?” 瞧他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也确实能搓出这些东西来。 “什么伸腿瞪眼丸啊,此乃家师炼制的‘百草解毒丹’,皇帝老儿来了都没口福。”姜云天将药丸塞给宋澈与廖恒。 二人半信半疑将解毒丹服下。 “那你嘞?为何不吃?”廖恒问道。 “我有独门绝学,龟息吐纳功,可气沉丹田,不受毒瘴侵扰……何况我已经有十天没洗澡了。” “你这家伙!呕……” “行了行了,咱快些装晕,且看那‘厉鬼’有何花招。” 三人横七竖八,倒在了篝火旁。 第一百八十九章 装神弄鬼 还别说,含住这百草解毒丹,一股凉气儿直冲鼻息,胜过干薄荷叶十倍。 “呼呼呼……” 阴风将鬼火吹入庙堂,紧接着,一个红衣女人带着两个青面男子,作一副怨恨极深的姿态,真似个鬼魂模样。 见三人已被迷倒,厉鬼索性也不装了,冷冷一笑,是傲慢的神情: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能打死老虎,殊不知也是三个没命活的草包。” 红衣女人袖中流出一把匕首,冲身旁两个青面男子嘱咐了声,“你们在门口守着,我去搜搜他们。” 说罢便走至三人身边,随意打量了一眼,一脚将姜云天踢开:“你一看便是个穷光蛋。” 她先在宋澈身旁蹲下,先捏起他下巴,玩味地在脸上抚了抚,“长得还算俊俏,就是不知身上的油水足不足。” 她将手伸入宋澈胸膛,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摸索起来,倒不似搜刮钱财的,更似揩油劫色的。 宋澈被他摸得实在瘙痒,猛地睁开眼,一把擒住她手腕,笑道:“你要是再这么摸下去,只怕今夜会鬼操不保。” “你——” “装神弄鬼!” 姜云天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拔剑刚要刺去,红衣女人反应倒也迅速,挣脱宋澈便往外退去,与此同时惊呼: “这几人有诈!干掉他们!” 两个守门的青面男子,各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大喊着杀向三人。 “不自量力的东西!” 姜云天呵斥,横切一道剑气,不等青面男子靠近,“噗呲”一声,瞬间腰斩于堂下。 “啊啊啊……我要你赔命!”女人面露狰狞,双脚再次离地,化身红衣厉鬼,飞身扑来。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姜云天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枚铜钱,朝着红衣厉鬼头顶轻轻一弹,且听“嗖”一声破空,吊在女鬼后颈的丝线断裂,随之从空中跌落。 姜云天弓步一剑,将红衣厉鬼刺了个透心凉,随之他冲门外大喝: “都给我滚进来!” 不过片刻,两个佯装成“黑白无常”的活人,连滚带爬进了庙堂,跪在姜云天面前磕头求饶: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说!汝等为何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害人!”姜云天呵声问道。 那白无常颤声道:“是劫财……” “怕不止是劫财吧?”宋澈走上前问道:“若真要劫财,为何要挑选人人忌讳的乱葬岗,且还在晚上出没,这样的劫财效率,怕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几位大侠,我们真不知道……我们只是乡里戏班子里的戏子,嫌来钱太慢了才跟着人捞偏门儿,你们若是问那穿红衣服的,她或许知道得更多,我们……我们真只是个帮忙拉线跑腿儿的!” 瞧他们惊恐模样,确实不像撒谎。 宋澈又去检验了一番红衣女鬼的鼻息,早已死得透透儿的,姜大侠出剑实在太快了。 “那这些刀客也是你们所杀咯?他们的马匹与银钱都在哪儿?”姜云天问道。 “在神庙后面的义庄里放着呢。” “唰!” 一剑封喉,一个不留。 宋澈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只得叹道:“姜兄,其实活人有时比死人更有价值。” 姜云天弹了弹剑上的血珠儿,回鞘说道:“这些人作恶多端,送去官府也逃不了鬼头铡刀,倒不如让我杀了,也叫他们死个痛快。” 神庙后的义庄里,果然拴着六匹马,以及一百三十多两银子。人都死完了,这些东西自然得“充公”了。 三人连夜挖坑,将六名刀客尸首掩埋,至于装神弄鬼者,便随意抛至乱葬岗,既然这么喜欢扮鬼,那就成为真正的孤魂野鬼,也算是了却了他们的一桩心愿。 有了马匹,有了银子,顺带还收剐出了几袋好酒,三人便就着篝火,一边烤火避雨,一边吃肉畅饮。 “对了姜兄,你武艺这般高强,随手一搓便是灵丹妙药,不知来自何门何派呀?”宋澈好奇道。 姜云天说道:“我出谷时,师傅便叮嘱过,不能随意与人透露跟脚——但大家既已这么熟络,再瞒着你们便不够义气了,” 他顿了顿,才豪迈道:“我来自昆吾山,南天谷!” 他本以为二人听了会吓一大跳,可宋澈与廖恒却是面面相觑,不是江湖中人,岂闻江湖之事? 他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摆了摆手,“南天谷号称‘当世之隐仙’,一些江湖小辈都没听过,你们这些俗世中人不知也属实正常。” 不论门派大小,姜云天的超绝武艺是实打实的,宋澈搓了搓手,笑着问:“姜兄,我从小便有个武侠梦,不知……你家南天谷还收徒不?哪怕是个外室弟子,记名弟子也行。” “你?”姜云天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你根骨不行,年纪也大了,还是老老实实当商人得好,练武可是很辛苦的。” 宋澈多少有些失望。原本他以为,自己火枪与电棍在手,可在江湖横着走,可事实在这些高手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他还是不死心: “那你教我个一招半式,强身健体,日常防身可好?” 姜云天仍是摇头:“当然不行了,南天谷的传承门槛儿很高,且只有成了‘南天谷主’才能开门受徒; 以我师傅的仙风道骨,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何况我头上还有个师哥,即便是师傅他老人家退位,继任谷主者也是师哥,根本轮不到我; 再者,南天谷主,一生只会收两个徒弟,还必须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反正我们这一代是已经收满了,你若是真想传承武学,待我师哥当了谷主,待你日后有了儿子,我卖你个人情,帮你举荐举荐。” 这都扯到儿子辈去了,那是猴年马月的事? 宋澈打消了念头,苦涩道:“以我与我夫人的根骨,多半也生不出练武奇才来,还是算了吧……” “你都成亲了啊!” 廖恒与姜云天同声惊讶。 宋澈眉毛一挑,虽说是被动成亲,可他这个年纪放在古代,成婚难道不正常么? 姜云天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我还想说,咱们得了一笔银子,待明日到了县城去青楼里喝口花酒,你个有家室的男人,你不配了。” 我不配? 老子在红楼里左拥右抱时,你们还不知在哪儿玩蛋儿呢! 当然,这话宋澈不会明说,免得他们嫉妒。 …… 第一百九十章 关于芸娘 昨夜酒肉足够,三人睡得很香。 “哞~” 直至清晨里的一声牛叫,宋澈最先被吵醒,应是花溪酒馆里的商队过境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欲出庙去,廖恒突然从地上窜起,理了理衣领,竖了竖发冠,搓了搓脸颊,面示着宋澈:“陈兄,你瞧瞧我,可否精神?” 宋澈笑道:“简直帅的一塌糊涂,定能将那小娘子迷的不要不要。” 这时,姜云天也已醒来,三人一起走出神庙。 芸娘赶着牛车,与店里的小伙计,领着一支十来人的商队,结伴自庙前经过。 “有鬼啊!” 宋澈等人才刚出门,商队里便有人惊呼。 “诸位,才过一夜你们便不识得我们了么?昨日咱们还在酒馆里见过的。”廖恒走上前道。 商旅们连连后退,有人道:“正是见过你们,才说你们是鬼的……你们莫不是被厉鬼借尸还魂,变成了僵尸吧?” 廖恒不高兴了,“好歹你们也是走南闯北的商客,怎这般没有眼力劲儿,这光天白日的,什么鬼敢出来行走?” 宋澈与姜云天牵着六匹马,其中两匹还驮着昨夜打死的老虎,他笑道:“厉鬼没遇见,倒是打死两只老虎。” 昨夜三人商量过,那些装神弄鬼者行为蹊跷,暂时不与外人说,全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商旅纷纷上前围观,对虎尸又摸又叹: “真是吊睛白额虎啊!” “这么大两只老虎,怕是得有七八百斤重吧!这毛色,这手感,发财了呀二位!” “诸位老板,有没有看上这虎皮的?咱肥水不流外人田,贱卖给你们得了。”宋澈笑着问道。 商旅们连连摆手,“我们都是贩夫走卒的小商客,你这虎皮又大又好,县城里的豪绅才有这个能力要得起。” “既是如此,咱们当同行县城。” “那敢情好,三位打死了这两头老虎,为咱十里八乡除了害,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呀!” “县里为了能铲除这两头猛虎,悬赏了整整五百贯钱招募打虎将,可猎虎去了一批又一批,老虎没抓到,死伤了几十人呢!” 才五百贯么? 人家武松打死了一头老虎,县里都赏了一千贯钱,可见这县城老太爷是个抠搜之人。 “三位英雄,你与咱们讲讲昨夜打虎的经历呗?还有还有,你们路过乱葬岗,住在这神庙里,晚上真没见到过鬼火与厉鬼么?” 一行数十人,热热闹闹的,围着他们听故事。 出了石马林,沿着大道再走十二三里,便能抵达石马县。 今日雨势渐小,可还是淅淅沥沥个不停,芸娘特意顾了几位农夫,扛着锄头铲子,边走边填,为商队开道,走得其实也不慢。 芸娘一直走在最前面带路,但也会竖起耳朵聆听故事,听到精彩时也会紧张,听到欢乐时也会跟着大家一起笑。 宋澈让姜云天与廖恒继续招呼商旅,自己则骑马来到前头与芸娘并肩。 芸娘瞧见来人,赶忙摆正了姿态,却还是用眼角余光不停地瞥着宋澈。 羞有两种,一种是自觉脸红,一种是刻意回避。 她的酒馆儿不大,却置办得有声有色,这样个抛头露面的女人,含蓄些也合情合理。 “老板娘,那位持剑的是我朋友,他行走江湖,一向是快人快语,雷厉风行。昨日他打了王二,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吧?”宋澈问道。 芸娘眼眸一沉,轻叹了声:“我平时不与乡霸交恶,他不会为难我的生意,只不过……” 她望着宋澈:“王二平日里替张员外催收,手段不太明朗,且他就住在前方县城里,你那位朋友昨日打掉了他的牙,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宋澈笑道:“他有白额猛虎厉害么?” 芸娘欣然,挤了挤嘴角,“他欺软怕硬,老虎的尾巴都比不了。” “你这牛车上拉的,是酒么?”宋澈指了指牛车后用油布盖着的坛子,即使封存着,也能嗅到阵阵酒香。 芸娘嗯了声,“进城一趟也不容易,自家也有多余的,便想着拉几缸去卖,多赚些银子。” 宋澈笑道:“昨日你送的那坛酒,我们喝了都觉得美。这样的美酒,不知价格如何?” 芸娘也笑出了贝齿,“多谢客官夸奖,都是些农家粗粮自酿的糟酒,卖不起什么价。我自己店里是二十五文钱一角,批发卖给酒楼是二十文一角。” “这么便宜?” 宋澈也是喝过不少酒的人,这酒虽赶不上蒸馏酒,却也算是精品,即便是在小县城里售卖,五十文一角着实值这个价。 芸娘却道:“不算便宜了,二十文还得看大酒楼掌柜的心情,心情好才有,心情不好还得压价,甚至于不要都有可能。” “你那花溪酒馆儿,月营收应该不错吧?”宋澈问道。 芸娘摇摇头,可能觉得不是很满意,“除开伙计的工钱,食材,一个月能收入个三十五六两便相当不错了。” 荒野小店存在着许多随缘性,商旅过得多便赚得多,过得少也就赚得少,一个月三十几两银子,已十分中肯。 “还债怕是不够吧?” 昨日听那王二提及过“还债”之事,宋澈便随口问了。 芸娘却低下头,也止住了笑。 宋澈这才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人家与你不过才见过几面,这样刨根问底,谁都会产生反感。 “老板娘莫要介意,在下有口无心。” 说罢,便要减缓速度落到队伍后面去。 芸娘突然喊道:“哎,不碍事的。我欠债之事也不是什么隐私。这十里八乡,大多数人都欠着张员外的债……” 据她说: 张员外叫做张朝,是石马县最大的地主,许多农户的田地都是租自于他。芸娘家的几片菜地亦是如此。 芸娘姓李,祖孙三代都靠着小酒馆儿为生,怎奈她爹好赌,一日醉酒后输了张员外八百两银子,当夜酒醒后悔不已,又没脸再见家人,便在石马林里找了一棵树吊死了。 芸娘爷爷得知此事,没几日也被气得撒手人寰。如此一来,酒馆儿生意与欠着的外债便落在了她手上。 张员外给了两个方案,一是芸娘嫁过去做小妾,二是在两年内连本带利还清一千两外债,哪一条都是霸王条款。 可无奈张员外是本地财主,家大业大不得不屈服,芸娘哪儿肯嫁给那五旬老人?只能偿还高额利息,每月中旬都要到县城里还三十两。 地主和豪商是不一样的,地主有地,有支配权,县里的绝大多数财政收入都靠他,即便官老爷也得让他三分薄面。 特别是这类不起眼的小县城,地主与官府勾结,老百姓只能被支配,让交多少粮便得交多少,高额利息也是由他们说了算。 土地主便是土皇帝,此话丝毫也不夸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当街卖虎 抵达石马县时,已临近午时。 “大家快来看喂!有人将石马林里的老虎打死咯!” 毕竟为民除害,老百姓们奔走相告,蜂拥上街看热闹。 “多谢多谢……” 廖恒与姜云天似很享受这份爱戴,走一路,笑一路,谢一路。 宋澈则将斗笠压得很低。贾太师杀他一次不成,指不定会再动手,眼下还是勿要太高调得好。 “让开让开!黄师爷来啦!” 一队衙役拨开人群,抬进来座轿子。轿中下来个五旬好几,留有青须的老儒生,他一见马背上的两头白虎,眼睛瞪得齐大,赶忙凑了上来,摸着虎皮,藏不住贪婪之意。 “三位壮士,请随我将虎尸送往县衙,县老爷会亲自与你们戴花红,赏银钱!”黄师爷招呼了声便要回轿子。 “且慢。”宋澈却叫住了他,问道:“师爷,假设我们领了赏钱,这两头老虎归谁?” 黄师爷说道:“自然是归县衙所有了。” 宋澈断然拒绝道:“那赏钱我们不要了,这老虎我们自己卖。” 虎皮,虎肉,虎胆,虎鞭,虎骨,连其粪便都有价值,五百贯钱便想打发了?这生意显然不划算。 黄师爷当即便板下脸:“打虎是为民除害,赏钱是官府给的,这虎自然是官家所有。” 宋澈却理直气壮:“为民除害的是我们,打死老虎的也是我们,试问,猎户打到的猎物,岂有充公的道理?” “依我看那五百贯赏钱也该给咱们才对,”廖恒呼吁群众:“各位乡亲父老,你们说对不对?” “对啊!人家打死的老虎,就该归人家嘛!” “三位英雄好汉,若是不嫌弃,到我小店里去呗,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黄师爷一时也不好公开叫板儿,只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乡里来的?” 宋澈说道:“我住扬州。” 廖恒说道:“我住汴梁。” 姜云天指天踏地:“天为被,地为床?” “呵……原来是三个外乡人!” 黄师爷冷笑了声,留了个不太友善的眼神,坐回轿中:“去县衙,与卢大人禀告此事!” 待衙役们离去,芸娘才悄悄折回至宋澈身旁:“黄师爷可是衙门里的二把手,看他方才的眼神,多半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又是外乡人……依我看,倒不如现在追上去,将两只老虎给他们得了,五百贯钱也是笔巨款了。” 在宋澈这个怀揣五十万两飞钱之人的眼中,五百贯毛都不是。且先不说赏钱多少,便是这石马县官商的吃相,实在太难看!岂能让小人得财? “我要自己卖,”宋澈冲酝酿眨了眨眼,笑道:“且还要带你一起发财。” 芸娘满眼不信:“你莫要开玩笑了……” 宋澈不予多说,当即便下了马,眼前的百姓们如此热情,岂不是做买卖的最好时机。 他当街清了清嗓子,大声招呼: “诸位石马县的乡亲父老,我们兄弟三人,从汴京一路至此,不慎遭了水难,身上钱财尽失。又逢路过石马林,得知有大虫祸害一方,恰巧我们兄弟有些拳脚本事,便将这两头猛虎打死,一是办好事为民除害,二是来此地挣点盘缠!” 他又道: “但绝不是找各位乡亲父老讨钱的,而是要当街卖了这两头老虎!” 他又问: “敢问诸位乡亲,可曾有啖过虎肉?” 百姓接连摇头: “莫说是啖其肉了,便是见了它都害怕,啸一声儿咱们便躲得远远的!” 宋澈暗笑,又大声道:“那今日大家可是有口服啦,我要将这老虎大卸八块,贱卖给大家,让你们尝尝鲜!” 说罢,便与廖恒,姜云天一起将老虎从马背搬下,又从商队里腾了一辆板车,将虎尸摊平放上。 “姜兄,看你的了。” “信手拈来。” 姜云天拔剑出鞘,从虎头到虎尾,以剑替刀,剥皮剔骨,剑法之精湛,手法之娴熟,叫围观的百姓们拍案叫绝! 不一会儿,两张老虎皮便被剥了下来。虎皮价格昂贵,当街的百姓多半是买不起的。 两头老虎为一公一母,公的有虎鞭,两尺来长,甚是雄伟。此大补之物,价格还在虎皮之上。 宋澈便将虎皮与虎鞭自收了去,留到有大主顾时再拿出贩卖,剩下的骨肉与内脏则当街分销。 “虎肉吃了可强身健体,虎骨作膏可化瘀壮骨,虎眼吃了可明目提神,虎胆泡酒可正人胆气,虎肝吃了排毒生血…… 您家小孩是否经常做噩梦?不用担心,将这虎牙穿成串儿,戴在其脖颈上,便犹如猛虎附体,脏东西避而远之……” 老虎既是稀罕物,就得给个稀罕价,太便宜了惹人怀疑,太贵了也卖不出去。宋澈将虎肉虎骨卖一两银,利爪尖牙五至十两,器官二十至五十两。 为百姓除害,本已受了爱戴,虎肉本就稀罕,再加之宋澈的叫卖话术,百姓都争着抢分一口虎羹! “诸位诸位,且再听我一言!” 宋澈叫停买肉的群众,先大声问道:“你们可想知道,我们是如何敢与老虎搏斗得么?” 大家自然是好奇了。 宋澈再道:“昨日我们三人,冒雨路过花溪酒馆儿,听到这林中有猛虎,说实话心里确实有些胆怯,但是!在吃了老板娘酿的‘花溪酒’之后,人涨三分醉意,便涨三分胆气,又涨三分力气!不瞒你们说,我们在打虎时,都是带着七八分醉意的!” 他又指着牛车上的几大缸子酒说道:“今日花溪酒馆儿的老板娘,恰好带来了几大缸打虎烈酒——吃了这花溪酒,连老虎都不怕,现只消五十文一角,先到先得!” 一两银的虎肉或许囊中羞涩,五十文的打虎酒谁买不起? “一分醉,一分力,这话说得简直太中听了!给我来三角!” “我也要打一角尝尝,看看今夜能否打得过我家那头母老虎!” 乡里乡亲各自回家取来瓮罐,争抢着要买酒。 芸娘站在牛车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老板娘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乡亲们打酒啊。”宋澈笑着催促? 芸娘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拾起瓢勺便与伙计招呼起客人。 左边卖肉,右边卖酒,一时间大半个县城,热闹非凡呐! 第一百九十二章 收刮民脂民膏 宋澈负责招呼。 姜云天负责切肉。 廖恒负责收钱。 忙不过来时,芸娘也来帮忙,她的刀工着实不差,客人要一斤绝不会多出一两。 正当生意进行得红火之时—— “都给我散了,散了!谁让你们当街摆摊的!” 七八个地痞模样的汉子冲进人群,逢人便推,推了又打,打了还骂。 带头的地痞,肿着右半张脸,不仔细辨认还这不知他便是昨日在花溪酒馆儿被打脸的王二。 王二在县城里颇有“威望”,百姓瞪着他一时敢怒不敢言。 宋澈扶起地上的百姓,冷声道:“若是要收摊位费,许你些银两便是,何必动手推人?” 王二抚了抚发肿的脸颊,疼得“嘶嘶”作吸气,憎恨着宋澈三人:“今日这事,于公于私都完不了!这钱,肯定是得要!这摊,也必须得没收!” “哦?”宋澈冷笑:“你倒是说说,公在何处,私在何处?” 王二大声道:“公在于,你们是来历不明的外乡人,非本县人士却在本县摆摊,这叫做非法盈利,当没收一切收益与财产;至于私么?” 他指着脸上的淤青,瞪着姜云天:“你该不会忘了昨日在花溪酒馆儿对我干的事了吧!昨日是我未曾防备,才被你搞了偷袭,今日定要十倍奉还——” “啪!” 却不等他话完,姜云天一个闪身上前,正手又是一巴掌,将他再次扇飞出去,同行的地痞惊得目瞪口呆。 姜云天用布擦了擦手,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瞥向众地痞,“三声之内,抬走这腌臜泼皮,否则将你们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一!” “二!” “这位好汉连老虎都能打死,更莫说你们了,赶紧滚吧!” “对啊,这三位分明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却被你们颠倒黑白说成来历不明,你们还要不要脸呀!” 百姓纷纷声讨。 地痞成了众矢之的,又被姜云天煞气所威慑,只能抬起昏厥不醒,牙碎了满地的王二灰溜溜儿跑开。 惩戒了市井恶霸,又赚了一波好评,才不过半个时辰,近九百斤虎肉全部卖光。 大大小小的碎银,足有一千多两,还不算虎鞭与虎皮的价值。 芸娘的酒也卖了个精光,收益十七八两,比原先预计的多了两倍不止。 “今日这‘打虎酒’名号已响,老板娘该乘胜追击,给它立个招牌,花溪酒馆儿的客流,定能让此酒更上一层楼。” 宋澈再授一渔。 芸娘看向宋澈的眼神,明显已有了微妙变化,“今日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要不……我请你们吃午饭吧?” 宋澈笑道:“若非昨日老板娘的那顿饱饭,我们还也打不死这两头老虎。今日卖肉收获颇丰,理应我们请你才对。” 廖恒也道:“我们初来此城,人生地不熟的,还得老板娘带路,须得是最高档的酒楼,大吃一顿才行。” 芸娘矜持了片刻,只好不却盛情,将月供交给伙计送去偿还,自己则留下帮忙收拾摊位。 “哐哐哐!” 突然,街外传来几声响锣,吸引了满街百姓的目光。 见一个骑马的衙役,边敲锣边宣告:“诸位石马县的乡亲父老,请速速前往东市,县太爷有要事宣告全城!” “什么事呀?”有百姓问道。 衙役却回道:“甭管什么事,你们去了便知,总之是为全县百姓谋利,望奔走告知!” 芸娘踮起脚尖,伸长粉颈,向那头张望。 “怎么?老板娘也想去凑热闹?”宋澈笑道。 芸娘说道:“官府既已发令,定是有要事宣告,我虽非城里人,户籍也落在石马县。” 本不是什么清官,又岂能干出好事? “反正无事,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几人便随着百姓赶往东市。 东市。 一个身穿绿色官服的半百老者,四五个衣着富贵的豪绅,同时站在广场中央。场前还放着一口大钱箱,钱箱左右两旁各守着个少男少女,少男手持宝剑,少女手捧浮沉,皆是一副道士装扮。 东市已聚民众不下千数,都好奇要宣个什么事儿。 石马县太爷唤作卢山光,他见百姓来得差不多,与一旁候着的黄师爷打了个手势。 师爷清了清嗓子,上前喊道: “诸位乡亲且安静,今日石马县衙有重要公告,这可是关乎到你们生命安危,可要竖起耳朵听好咯—— 石马林乱葬岗闹鬼之事,弄得全县人心惶惶。咱县太爷为了能平息此患,至太仓山道观,三叩九拜才请得张仙市下山啊! 仙师早已卜卦,说那乱葬岗内尽是横死之人,积压了滔天怨念,一时半会儿难以根除,只能花重金重修一座‘真武大帝’金身神庙,再以仙师之力做法九九八十一日才能消除魔障; 但要修建这样一座神庙,至少需要三千两白银,咱石马县本是个小地方,衙门的财政难以支撑,故而今日召集全镇百姓来此募捐,为斩妖除魔尽一分绵薄之力!” 百姓议论纷纷,捐或不捐都有声音。 “张员外捐赠银钱一千两!” “李老板捐赠银钱五百两!” “黄老板捐赠银钱五百两!” 那些个豪绅,各自叫来家仆,端着一盘盘白花花的银子,当着群众的面掷入钱箱之中。 黄师爷趁热打铁,高声道:“这大头几位县里豪绅都帮咱出了,各位乡亲父老,几文钱不算少,几十两不算多,为自己买个平安又何妨呢?” 老百姓不是墙头草,可当大风袭来之时,他们只能一边倒。县里的有钱人都捐了,他们也没理由不掏腰包。 “愿意为咱县里做贡献的,请在左边排队,依次往钱箱里捐赠即刻——” “且慢!” 廖恒大声呵止。 宋澈想将他拉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愣头青,最恨的便是装神弄鬼,愚昧百姓。他岂又能忍耐得了? 廖恒挤出人群,拦在了钱箱面前,与众百姓道:“昨夜我们便从乱葬岗经过,还在山神庙里住了一夜,根本就没遇到过什么妖魔鬼怪,而是——” “哎哎哎!” 宋澈赶忙喊住廖恒。 先装神弄鬼,再捐款治鬼,待筹够了善款,豪绅的钱如数奉还,取一小部分修建神庙,剩下的大头则由几人瓜分,这显然是收刮民脂民膏的套路。 若将此真相大白于民众,岂非断了台上这几爷子的财路? 断人财路同等于杀人父母,他们初到石马县城,即便是过江龙也压不过地头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夜半闹僵尸 “他们不是外乡来的打虎英雄么?” “连吃人的老虎都能被打死,他们应该不会骗咱们哟。” “其实我也不相信有厉鬼索命……” 风评开始一边倒,然质疑声越大,台上几爷子的脸色便越难看。 宋澈安抚百姓道: “诸位乡亲父老,昨夜我们确实在神庙里避雨,也曾听到过怪异响声,见到过绿莹莹的鬼火; 但那响声是山林风大,乱葬岗又处于迎风坡,吹出的声音才会似鬼怪咆哮; 至于那鬼火么,其实是人死后骨骼中所产生的‘磷’,此物燃点极地,温度一高便会燃烧,从而发出诡异的光芒; 我这位兄弟方才言语偏激了些,但他表达的也是这么个理儿,若这世上真有鬼神,那咱爷爷求财神爷,也没见着发财啊,你们说是不是?” 说话是一门艺术,既避免了让百姓们破财,也给了权贵们台阶下,还能给自己少惹些麻烦。 廖恒知宋澈之意,却也不再多说。 倒是那黄师爷不饶人了:“又是你们这三个外乡人!怎么?打死了老虎便真将自己当英雄了不成?你们可知,有多少商旅魂断乱葬岗了么?都是被厉鬼的活活吓死的!” “那为何昨夜我们却相安无事?难道那厉鬼还挑食儿不成?”宋澈笑着反问。 “这……”黄师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宋澈又转身面向县太爷与众豪绅,提议道:“诸位官人,以我之见,若真想安抚民心与鬼神,倒不如将那乱葬岗上的尸骨重新入土,以后再有横死之人,帮他们添一口棺木,也算是为自己积阴德了不是?” 说罢,也不理会几人表情,拉着廖恒便走出了市区。 经此一闹,八成百姓都不再响应,各自散了去,这捐款之事也彻底作罢。 …… 宋澈等人在县城中最好的酒楼里点了一桌子酒菜,吃饱喝足之后,已是下午过半。 芸娘想赶快脚程回酒馆儿,宋澈却果断留住了她。经捐款一事,石马县那些的阴谋已差不多浮出水面,近几日不从乱葬岗过,准儿没错。 芸娘见天色着实有些晚了,她一个女人只带着个半大不小的伙计,走夜路也害怕。便留在了石马县城。 宋澈便在客栈里为她开了间上房,尽管她极力推辞,说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即可。 但昨夜她为了不让几人入石林,愿免费让几人在酒馆借住。不论是今日帮她卖酒,还是让她住上房,都是善良之人该有的回报。 几日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宋澈早已疲惫不堪,如今兜儿里有了银子,便添了身儿朴素些的衣裳,洗了个热水澡,打算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接着赶路。 老天爷兴许腰子不好,尿频尿急尿不尽。 细雨绵绵自清晨一直飘到了晚上,待入夜后又急转大雨,哗啦啦地没完没了。 宋澈还想着说,待雨停了便坐船南下,可见这不作美的天气,也不太敢抱有希望了。 “苏州的雨,是否也这般恼人呢?” 天各一方的思念,直教人肝肠寸断。 宋澈长叹一口气,关上窗外的风雨,正欲下榻入眠时—— “啪!” 门被人一脚踹开。 姜云天抱着剑出现在门口,廖恒也跟在他身后,二人的神情皆有一丝决绝? 宋澈苦涩道:“我是有妇之夫,我不去喝花酒。” “我们本来想去喝花酒,可突然想到有件事未弄明白,便先来找了你。”姜云天与廖恒进屋并掩上了房门。 姜云天说道:“我们要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宋澈眯了眯眼睛,“多管闲事,会不会更恰当?” “你就说你干不干吧!”廖恒直接了当。 宋澈哪儿敢不干,若真与他们分道扬镳,自己便要独自下江南了。经过多日相处,友情已渐渐真挚。于情于理他都得干。 “干!” 他又道:“可就我们三人,又干得了什么?” 姜云天举起手中宝剑:“难道你怀疑我的宝剑不够锋利么?” “杀人很简单,但杀人是需要理由的,”宋澈叹道:“今日你也瞧见了,知县,豪绅,乃至于那个什么仙师,穿的都是同一条裤子,权力,钱财,精神,都掌握在人家手中,如何寻找破局?”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棍驾到 闹“僵尸”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县城。 清晨里细雨霏霏,衙门动员了所有差役,举着火把在街上来来回回,嘈杂的人声中,仿佛听见一句: “张仙师来为咱县城降妖除魔啦!” “噼里啪啦!” 锁啦声响,锣鼓齐鸣。 见十来个背剑的蓝袍道士,同撑大红色油纸伞,个个神色高傲,不食人间烟火。 队伍中抬有一顶敞篷竹轿,透过纱帘可见轿中坐着个青袍道人,香炉袅袅青烟,晨曦忽明忽暗,真有那么几分神仙气息。 神棍招摇过市,百姓纷纷参拜。 “张仙师啊!您可得帮帮我们县城啊!” 百姓自发跟在队伍后,边走边祈求保佑。 “嗤……刚死了人,这神棍便来敛财,这分明就是计划好的!”廖恒愤愤不平。 宋澈只道:“且先看他如何发威。” 三人也混入了队伍。 张仙师在县城里转了一圈,收获了数千个“追随者”,最后停在东市。 还是昨日募捐之处,还是那几个权贵豪绅,不同以往,今日的钱箱旁,还多了具白布盖顶的尸体。 尸体虽已被覆盖,双手却仍呈爪状高高举起,造型好不恐怖。 “这是为何?它的手为何不放下呀?” “你来得晚不知道,方才好几个衙役一起用力,也未能将它的手掰下来呢!” “啊?那它岂不是也要变成……僵尸了!” 仅一双放不下的手,便叫恐慌再度升级。 “肃静!肃静!”黄师爷招呼众人:“诸位乡亲莫要担心,有张仙师在,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造次!” 话音刚落,张仙师也从轿中走下,见他四旬好几,三寸长须,双颊无肉,削尖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神中透露着一股过往云烟的淡然,有那么几丝高傲,有那么些许仙风,但着实不多。 张仙师手摇拂尘,走到那尸体旁,摇头轻叹:“本道昨夜观星象,见西南方向有妖气冲天,便知必定有人丧,今日造访此城,更觉煞气萦绕,不曾想还是来晚了一步。” “张仙师您高见啊,近段时日,咱石马县真是个不太平,那乱葬岗上屡屡闹鬼,昨夜都迫害到城里来了,”黄师爷应和,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人名叫做‘张大’,还是与您同姓呢,在县城里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更夫,左邻右舍都知他是个老实人,可偏偏那邪祟却找上了他,唉……可怜呐,可怜呐!” 黄师爷不耻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张仙师轻“嗯”了声,用拂尘将裹尸布挑开,见那尸体鼓着眼睛,张大嘴巴,脖颈上开了两个血洞,胸口也插了不下十个血窟窿,简直惨不忍睹! 见了尸体的群众,亦被吓得失声哗然。 张仙师皱着眉头,蹲在尸前查看了一番,才道:“此人的确是被僵尸吸了血,脖颈上是牙印,胸口则是利爪……” 此言一出,群众更加惶恐。 “那那那……那仙师,他……他可也会变成僵尸啊?”黄师爷问道。 张仙师一脸淡然,“它这双手便已发僵发硬了,再过个三五时辰,待尸毒流遍全身,它十有八九便会尸变了——大家不必惊慌,本道自有妙招能解它怨气。” 说罢,他大袖一甩,变出两张黄符,后挥了挥两下拂尘,念叨了两句咒语,大喝一声: “燃!” “哄!” 两张黄符瞬间被点燃! “碗来!”他又呵。 一旁候着的道童,赶忙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瓷碗。张仙师抓过瓷碗,“四海龙王听我令,借我圣水震妖魔!” 他以拂尘往碗口一抹,瞬间便出满满一碗清水,后将燃烧的符纸塞入碗中,搅和搅和,喂尸体灌下,并道: “冤有头债有主,人死如灯灭,何必徘徊人世间,去吧!” 饮下符水的瞬间,尸体双手便放了下去,张天师在用拂尘在它脸上一挥,眼睛瞑目了,嘴巴也闭上了。 “嘿!神了呀!果真是神仙下凡呐!” 老百姓拍手叫绝。 张仙师缓缓闭眼,作高深莫测模样,淡淡道:“我已略施小法,消去了它的怨念,下去后以桃枝作柴,将尸体焚烧,骨灰入土为安吧。” 黄师爷摆了摆手,衙役将尸体抬下,后又上前请教:“仙师方才真是叫我们大开眼界啊,您看那吸人血的僵尸如何降服得了呀?” 张仙师缓缓道:“前几日本道不是与你们说过了么?乱葬岗埋骨成百上千从而怨念滔天,只能修一座真武大帝金身庙宇将其镇压。” 黄师爷故意提高音量:“昨日是有按照您的吩咐办,可不知从哪儿来了几个刺头,偏偏不信鬼神之说,阻碍了筹集神庙的善款……” “哦?”张仙师睁开眼,“竟还有如此愚昧之人?所谓僵尸便是怨念所化的行尸,它都已到城中来觅食,说明怨念即将四溢,若再不设法镇压,哼……莫怪本道没警示尔等,到时邪魔降临县城,即便真武大帝下凡,也难以阻止血流成河!” 柴米油盐的老百姓,哪里经得住欺骗与恐吓,纷纷自掏腰包,打算破财消灾。 “且慢!” 宋澈呼喊着挤出人群。 “又是你啊!”黄师爷呵道,“昨日就是你们,阻碍了筹集善款,才叫张大横尸街头,你们还敢有脸出来叫嚣!若再敢危言耸听,真就将你们给收监大牢了!” “是呀,打虎英雄,您是外乡人,不知我们石马县的蹊跷,捐些钱给神仙,求个安宁作罢。”百姓们也来相劝。 “错了错了,我今日会站出来,不是阻止大家捐款,而是以身作则,来尽一份绵薄之力的,”宋澈冲民众解释着,又比出一根手指,高声道: “若真能为老百姓铲除邪患,我愿认捐一千两白银破财消灾!” 黄师爷眼睛亮了:“汝言可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 宋澈话锋一转,冲张仙师笑道:“毕竟昨夜那僵尸我们谁也没瞧见,若是张仙师能将它抓来,让大家伙儿瞧瞧真面目,我相信谁也不会吝啬捐款了……当然,我绝非怀疑仙师你的本事,单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牛鼻子老道,且看你入不入我圈套! 第一百九十五章 油锅之下,众生平等 “好,本道今日便与门徒去石马林,将那害人的僵尸抓来公之于众!” 张仙师一口答应。 “仙师,总得给个时辰吧?”宋澈问道。 张仙师说道:“僵尸惧怕阳光,白日里蹲守寻找,入夜后定将它抓来。” “好!那我与石马县全城老百姓,入夜后仍在此处等待仙师您的好消息!” …… 今日仍是雨天,没有别的去处,宋澈等人便回了客栈,静待夜幕降临。 “陈兄,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那老神棍一身江湖骗术,精通装神弄鬼的本事,到时他随便抓个人来假扮僵尸,咱不就真得认捐一千两了么?”廖恒大为不解。 “哎,别的无需多问,你们去帮我买些菜油来,越多越好,再买一口大铁锅。” “哦!” “哦!” “哦就对了,快快去办,今夜咱来它个‘油炸僵尸’!” …… 在惶恐与期待中,天色未完全黑下,百姓们便燃起了火把,将整个东市映得亮,都等着能见一眼那僵尸模样。 渐渐, 夜幕降临。 “张仙师回来啦!” “还扛着一口棺材呢!” 听一声惊呼,上千双眼睛齐刷刷朝街尾望去——道士八抬着一口漆红色的棺材,张仙师盘膝坐在棺材上,左手持剑,右手拂尘,一副凯旋而归的姿态。 棺材被抬到东市,竖着面向众人。 “本道入乱葬岗,通过卦象演算,找到极阴之穴,果见僵尸躲在其中避光,遂以道法将之收服,带来让你们开开眼界!” 张仙师说着,与门徒打了个手势,“今日开棺,阴人见天,凡地支属阴者,年过七十的古稀老人,未满十岁的孩童,最好忌讳回避,以免沾染了阴气。” 属条件者,皆已回避。 “开棺!” 门徒拔去棺材钉,想着将棺材板儿揭开,可几人无论如何用力,也难以撼动分毫。 “师傅,我们已使出全身力气,为何棺材打不开呀!”门徒高声问道。 张仙师答道:“此僵尸戾气极重,尸气吸住了棺材,你们道行太浅,自然无法将它打开了……且闪开。” 门徒退开了去。 张仙师以拂尘临空画符,后往那棺材上轻轻一挥: “开!” “嘭!” 如同爆炸,棺材板儿瞬间震飞好几丈,一股幽若浊气自棺材内徐徐淡出。 百姓惊呼的同时,瞪大眼睛望着棺材内部。 待气息散去,一具额头贴着黄符的干尸暴露于大众视野,它青面如树皮褶皱,两颗獠牙还带着鲜血,双手交叉于胸膛,浅绿色的指甲有寸许长,简直比那地狱里来的恶鬼还要吓人! “天呐,这世上真有僵尸啊!” 百姓被吓得连连后退。 张仙师安抚道:“尔等无需担心,有本道在场坐镇,它不敢造次。” 这时,黄师爷站了出来,从一开始他便盯着宋澈呢,“今早上说要认捐一千两的那位外乡友人,如今仙师已把僵尸抓来,你是不是也该兑现诺言了?” 宋澈含笑走出人群,来到那棺材前,抚着下巴打量着僵尸,“今日见此物,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他偏头问张仙师:“仙师,我若将它额间黄符揭下,会发生何事?” 张仙师说道:“此符为镇尸符,若将它揭去,僵尸便会醒来。” “我想见见活僵尸,仙师可准许?”宋澈笑着问。 张仙师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是不死心,只要你不怕,揭去也无妨。” 宋澈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扯下了镇尸符。 “咕咕咕……” 那僵尸喉咙发出阵阵低吼。 突然! 猛地睁开血瞳,伸长爪子扑向宋澈。 “僵尸复活啦!” 宋澈连连后退。 “孽畜,不得伤人!” 张仙师眼疾手快,抓过一张镇尸符,贴在僵尸额头。 僵尸如木头人般,保持狰狞模样,停止了所有动作。 宋澈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张仙师得意扬扬,“如何?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信了信了!谁要不信,我跟谁急!”宋澈字正腔圆,下一刻又问:“那不知仙市该如何处理此等邪物啊?” 张仙师抚须说道:“此僵尸吸食过人血,已快要成精了,本道自当将它封棺,带回太仓山做法消除。” “哎,何须如此麻烦?在下已觅得一方法,可叫这害人精变成渣滓!” 宋澈拍了拍手,招呼了声:“推上来!” “乡亲们,让开,让开咯,小心烫着哟!” 姜云天与廖恒用板车推着一口大铁锅穿过人群来到棺材前。将那锅盖一揭,“咕噜咕噜……”好家伙,黄澄澄的热油还在冒泡。 宋澈指着油锅,转而冲大众道:“诸位乡亲父老,闻说那十八层地狱里,有刀山火海,油锅丁床,专门用来惩治恶鬼,这害人不浅的僵尸,咱今夜将它炸了,以慰藉张大在天之灵,可好?” “好啊!” “炸了它!叫它永世不得超生!” 是一片叫好声。 张仙师显然慌了,“不可不可!这僵尸已快要成精,油炸不成反而容易引起尸变,所以——” “哎,仙师勿要担心,俗话说得好,油锅之下,众生平等,任它成精不成精,在油锅里滚一趟,再撒上孜然葱花,都可以吃的嘛!” 宋澈也不与之多辩,与姜云天使了个眼色。 姜云天一把将“僵尸”拽出棺材,可还未等拉到油锅边,那“僵尸”突然活了过来,他扯下额间的黄符,大喊道: “才几十两银子,我玩儿什么命啊!老子不演了!” “咦?僵尸开口说话,果真是成精了,炸,快将它炸了!”宋澈煽风点火。 在姜云天的力气下,“僵尸”挣脱不开,只能哭喊求饶:“好汉饶命!我……我不是僵尸!我是活人!” 他边哭着,边扯下假发,拔下獠牙与指甲,“都是这老神棍让我装扮的!他给了我十五两银子,让我站着别开腔,谁他娘知道连油锅都搬来了!”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叫你假扮僵尸了!” 张仙师没了往常的神气,慌张得宛如丧家之犬。 再笨的吃瓜群众,此时也该明白真相。 一时间,穿道袍的,千夫所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剑下生 ,剑下死 “骗人的老神棍,汝安敢再狡辩!” 宋澈一脚踢翻钱箱,空空如也,原本捐赠的银两早已被豪绅们收回。 张仙师见事情败露,与弟子们赶忙后退,渴望着县令卢山光与众豪绅:“大人,是有人设局害我啊!” 卢山光眼神突然一狠,倒反天罡,指着神棍便骂:“你这招摇撞骗,装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竟敢骗到本官的县城里了,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来人呐!将他就地正法!” “是!” 三十余名衙役同时拔刀砍向张仙师及子弟。 张仙师将拂尘一扬,扫出一道浊气,将冲来的衙役暂且逼退,他大怒道:“你们这些无耻之徒,说好一起求财,如今事情败露却想过河拆桥!好……你先不仁,别怪我不义!” 他又指挥门徒:“随我先诛杀狗官!” 门徒也有十几个,纷纷拔剑,且看招式功法,武艺相当不俗。石马县的官老爷都是个贪官,其麾下衙役战斗力堪忧。 三十个衙役,对阵十几名道士,硬生生地落了个下风。 不过片刻间,便有将近一半的衙役被砍倒在地,整个东市刀光剑影,乱作一团。百姓们争先逃窜。 姜云天见势想要上前帮忙,宋澈却拉着他往后退,并道:“姜兄当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石马县里的权贵豪绅们,怎么也想不到,一群靠坑蒙拐骗讨生计的道士竟这么厉害。 见衙役节节败退,卢山光开始讨饶:“张仙师,方才不过是有民众在场,本官不得不大义灭亲,如今他们都已散去,你快快住手吧!再这么闹下去,若是让应天府知晓了,天下再无仙师您的藏身之处啊!” 张仙师显然有些犹豫。 卢山光又道:“仙师放心,只要我还在石马县一天,任由这群刁民如何折腾,消息也传不出去,天也塌不下来!” “莫要听这狗官胡言乱语!” 宋澈见神棍将要被策反,赶忙扯着嗓子大声道:“今夜之事,几千双眼睛共同见证,你已身败名裂!在乱葬岗杀人的是你,装神弄鬼者也是你,脏活累活儿都是你干,他们躲在幕后只管收钱,如今事情败露还想卸磨杀驴,其心之险恶,仙师难道看不出来了? 天下贪官,官官相护,今夜你若放过了他们,他们随笔一封书信,随便一个罪名,都能叫应天府置你于死地! 且你死之后,他们还可对外宣称已惩治凶徒,说不定还能得到赏赐,加官进爵呢!” “你……你信口胡说,你……你——” 卢山光做贼心虚,结结巴巴也想不出辩解之言。 宋澈内心冷笑,与我耍嘴皮子?先去喝几壶开水再来罢! 张仙师听完一席话,眼中杀戮更加坚定,他大吼一声:“给我杀了这群王八蛋!” 门徒怒发冲冠,却不等他们进攻,便吓得衙役丢去刀剑,撒腿便往外跑。 对嘛,一个月才几百文钱,玩儿什么命啊? 卢山光与豪绅们被逼得退无可退,瑟缩作一团。 “张仙师,有事好商量,我们给钱,给钱……” “仙师莫要听他们扯蛋,整个石马县就那么些个衙役,如今已被你们击溃,你杀了他们,家产照样是你的!”宋澈大声道。 “仙师啊!你怎能不明辨是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三个外乡人搞的鬼,若不是他们,我们的计划岂能被揭穿,如今他还屡屡出言,挑拨离间!你真正要杀的人是他们才对啊!”卢山光几乎是要哭了出来。 张仙师瞪着宋澈等人,眼神一狠,“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说罢,一拂尘将卢山光扇得面目全非,几个门徒上前,将其余豪绅用剑刺死。 “轰隆!” 天空一声巨响,闪电划破夜空,风雨似在咆哮,高歌坏人正法! 县令豪绅死后,道士剑指向宋澈等人。 “姜兄,这可得靠你了……”宋澈与廖恒往后退了退。 “一群歪瓜裂枣,不足为惧。” 姜云天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摘下斗笠随手一丢,拔剑迎上冲来的道士。 “呯呯嘭嘭……” 以一敌十,游刃有余。 他边打边问:“瞧你们的剑法规章有序,不是江湖野路子,可敢报上名来?” “反正也是本道手下亡魂,知与不知有何区别?”张仙师从拂尘中抽出一把长剑,凌空踏雨刺向姜云天。 姜云天冷声道:“那也绝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否则岂能以装神弄鬼来敛财?” 张仙师身法迅速,刺破雨幕即将杀至姜云天咽喉。姜云天却不动如山,只待剑锋毕竟不过半尺,飞身一脚踹在张仙师胸膛—— “啪!” 一脚便将张仙师踹飞七八丈。 “噗!” 张仙师口喷鲜血,在地上滚了七八圈儿才止住身体,他惊愕地望着姜云天,却问:“你……你是何门何派?” 姜云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正是我剑下亡魂,知与不知有何区别?” 张仙师咬牙:“用迷魂阵拦住他!” 十几名道士齐声高呼: “天罡地煞,道法无穷,迷魂大阵,天人同诛!” 说罢,人手掏出一个油纸包,对着姜云天挥洒而去,“哗……”一团绿莹莹的“鬼火”瞬间弥漫了整个街口,将姜云天囊过其中。 鬼火之中,人影闪动,刀光剑影,层出不穷! 姜云天却是哈哈一笑:“蠢驴之计,也敢称之为大阵?” 他退至油锅后,蓄力一脚将锅踹上天,再横扫一剑,将锅震入鬼火中,“唰唰唰……”滚烫的热油混杂着雨水,劈头盖脸浇向众道士。 “啊啊啊……” 烫如猪叫。 姜云天一道剑气横扫,且听“噗噗噗”几声,惨叫戛然而止。 萤绿色的鬼火中,再添了一抹腥红血色! 大风骤起,吹散了烟尘,那十几个道士,或腰斩,或断臂,死得七零八落。 张仙师大骇至极,撑着剑便要逃跑。 雨幕中一道剑光闪光,寒刃点着雨珠儿,横在张仙师脖颈上。 姜云天沉着杀眸,有藐视天下之傲,冷冷一句: “剑下生,剑下死,仅在吾一念之间。” 第一百九十七章 骑马与骑驴 “我乃天降神兵,红莲教之圣坛使者,你若是敢杀我,此生便不得安宁!” 张仙师叫嚣。 姜云天眉头一皱,“红莲教?” 张仙师加重语气,大声念叨:“业火红莲,天罡地煞,替天行道,永生不灭——” “什么狗屁玩意儿!” “唰!” 一剑封喉,人头落地。 瞧这满地尸首,血染了街口,必会轰动整个南京。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脚底抹油,今夜便溜儿。” 三人压低斗笠,匆忙消失在东市。 回到客栈,简单收拾了一番行装,打包了些吃的,骑上驴马便打算出城。 那个美娇娘,攀着门口,含情相送:“三位在东市所做,是为石马县城除害,是仁义之举,何故走得如此匆忙?” 若只死了道士还好说,毕竟是当官的,不仅解释起来麻烦,官场又多变,于情于理都不能久留。 “做好事不留名,是我们的传统美德……老板娘,如今张员外已死,他们在县城的信义已崩,家业多半也是保不住了,你欠他的债亦可一笔勾销,” 宋澈抱拳一句:“那么,祝你前程似锦,生意兴隆,咱们后会有期了。” 一次过客,谈什么后会有期,此生恐怕不能再见了。 芸娘痴痴望着,感激至深:“三位侠士,可愿留个姓名,来日若有缘再见,芸娘也好感谢各位。” “哦,我叫廖——” “走啦走啦!” 宋澈一鞭子甩在廖恒马屁股上。眼下是多变时刻,留下姓名与跟脚,指不定会有麻烦。 三人夜里疾行,消失风雨之中。 …… …… “陈兄,你说你也真是,有马不骑,为何要骑一头驴?” 雨夜赶路。 廖恒与姜云天一个骑白马,一个骑棕马,偏偏宋澈骑的是头毛驴。 这驴子自然是比不上马的速度,宋澈往往要被前者拉开一大截。 宋澈笑道:“智者都骑驴,比如阿凡提。” 姜云天灌了一口酒,说道:“我却认为,只有娘们才骑驴。真男人就当身骑红鬃烈马,要么快意江湖,要么驰骋疆场。” 廖恒也摸了摸快下白马鬃毛,说道:“纵观古今,帝王之座驾,多数都为白马。” 宋澈说道:“哎,你们俩恰恰说对了,我一不会武功,二不胜江湖,三不会打仗,四不入官场,我这种贩夫走卒的小商人,骑驴最合适了。” 廖恒放慢了速度,与宋澈并肩,撇着嘴说:“人要是过分谦虚,可就太虚伪了。” 宋澈哈哈大笑:“假设这路上遇到了拦路的土匪,他肯定会优先考虑打劫骑马的,绝不会来管我这骑驴的; 再者,即便我骑驴,走得再慢,你们也得等我不是么?所以,归根结底,骑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骑它的是个什么人。” 说到这儿,他拍了拍廖恒的大腿,意味深长道:“心有丈夫之志,即便看门护院者,也可成为将军,织席贩履者,亦可成就雄图霸业。” 廖恒陷入沉思。 “哈哈哈……”宋澈大笑,骑着毛驴赛过了廖恒,来到姜云天身旁,问道: “姜兄,你在杀那老神棍前,似从他口中提及过‘红莲教’三个字。你身为江湖中人,可知晓此教派是如何?” 姜云天先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我自出谷以来,并未过多掺杂江湖之事,关于红莲教也不太了解,只知那是个势力挺大的教派,主要分布在河北与京东两路。” “这样么……” 宋澈抿了抿嘴唇,自那老神棍口中喊出什么“业火红莲,永生不灭”的口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邪教”。 古人愚昧,信仰杂乱,是很容易被“传销”洗脑的。 “兄弟放心,我这个骑马的,一定会保护你这个骑驴的。”姜云天拍着宋澈的肩膀,哈哈大笑。 宋澈也应和着笑了,返乡这一路,也许路途会很漫长,但肯定不会枯燥。 …… 雨。 还是稀里哗啦下个不停。 越往南下,雨势越大。 宋澈本计划过南京,沿着运河往下走,想着若是雨过天晴,便能找码头乘船了。 可谁料才出南京城,便听到淮、泗两条大河,因水势湍急决了堤,导致整个淮南以北涝成一片。 无奈之下,只能转入京东东路,过徐州再下江南,如此一来,不仅饶了路,还增加了许多危险。 徐州往东三百里便是沿海,其中海州与楚州正值倭患,大批流民往内陆迁徙,所带来的麻烦不容小觑。 五日之后。 三人抵达徐州。 在城郊三十里外,便有军队设卡,需检查路引文牒,才可放行入城。若是拿不出来,一律作流民处理,被拦在关卡外。 可见,一批又一批的流民,撑起简易的棚户,或蹲在树下躲雨,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既都是大梁子民,哪里都该是家才对,还要什么引路文牒,老子从来没用过那玩意儿。” 姜云天是江湖浪子,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他哪儿有引路文牒,怕是连户籍都没有。 宋澈笑道:“这简单,我与廖兄都有凭证,咱俩吃点亏,收你做小弟,就说去城内寻访亲戚,应该——” “去去去!我管你亲戚是谁!一人一张路引,没有就给我靠边站!” 却不等宋澈将话说完,一个也有同样想法的商旅被无情地轰了出来。 这打脸也太快了吧? 宋澈嘴角一抽,又笑道:“不用担心,这些守关的兵卒都很好说话,给他们些银子兴许——” “去去去!再敢公然行贿,老子将你抓到地牢里去!” 又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个以十两银子行贿都不得通融的商旅被挡了回来。 且听那守关的卒长说道:“我告诉你们,州令老爷下了死命令,近期有许多异教徒伪装成平民混入徐州城,散布流言蜚语,影响极为恶劣,我劝你们你们别想着浑水摸鱼,老老实实将路引摸出来……” 异教徒? 宋澈倒是来了兴趣,上前问道:“你们所说的那‘异教徒’可是来自红莲教?” “就是那群浑蛋,整天不务正业,打着旗号说替天行道,传播鬼神之说,在城南郊外都聚众三五百人了,” 卒长高声提醒道: “所以你们这些走南郊过的商旅啊,可千万要注意了,最好多请几个保镖,切莫将钱财外露了,那帮异教徒极其仇富,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不保证能及时来救!” 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香 “都聚众几百人了,你们徐州军难道不管管?万一他们造反了该如何?”廖恒问道。 卒长说道:“那也管得了才行啊,三五百人,不足为虑,你们往南郊走,流民数以万计呢。如今西边儿又河堤决口,洪水都要淹到徐州啦,谁有功夫管这些刁民,让他们自生自灭就行了。” 廖恒暗叹:“想我大梁朝廷花这么多钱,竟养了一群不中用的草包……” 以姜云天的实力,即便没有路引,也可有一百种方法进入徐州城。但他们是旅人过客,进城歇不了多久,因此也没在关卡多纠结,绕过徐州城便继续南下了。 越往南下,迁徙的流民便越多,他们漫无目的行走在大雨中,若是家底殷实,可投奔亲戚,到小县城,小乡村里谋生;若是家底儿清贫,只能忍冻挨饿,风餐露宿,最后在一个安静的夜里,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带着遗憾悄然死去。 除流民外,往来的商旅也不少。毕竟从徐州到江南,是一条重要的商道。 有钱的商旅雇得有保镖,没钱的则多请几个脚夫,再不济也是七八人成群一起走,像宋澈他们这样的三人组几乎瞧不见。 抱团行商目的,一是为了防止强盗,二是为了对付流民。 商团若是人数多,流民便不会上前乞讨,若是见人少,则会蜂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给银子还不一定要,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才是目的。 宋澈三人也被流民包围过,可直到姜云天拔出宝剑,一边走一边擦,流民再也不敢上前了。 廖恒一直皱着眉头,伤感至深时,眼眶还会泛红。 忧国忧民,忧国忧民…… 这一切,宋澈已看在眼里。 “抢劫啦!快……快帮我抓住他!他抢我东西!”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听声音似还有些熟悉。 一个布衣少年,捧着个包裹,踏着泥泞飞速往前跑。后头追赶的那位“失主”,则手持一柄菜刀,边跑边喊。 失主个子很矮,跑不赢抢劫犯,渐渐被拉开了一大截。 “都给我滚开!别多管闲事啊!老子可是红莲教的!”布衣少年横冲直撞。 商旅们事不关己高挂起,谁也不愿意惹麻烦,漠然站在一旁,大有看戏之意。 “红莲教”三字不同凡响,这闲事无论如何都得管。 宋澈翻身下了毛驴,静静地候在路边,待那少年路过时,伸脚轻轻一绊。 少年跑得实在太快,扑出丈许远,“吧唧”一声摔在泥巴里,怀中包袱也随之敞开,大饼,馒头,肉干,散落了一地。 路旁的流民见了,也不管沾没沾泥,蜂拥上前哄抢,眨眼间便将包袱剐得一干二净。 “我的干粮!你们还我的干粮!” 失主追上来,喘着粗气,持刀想找人砍,流民早已哄散。 她只能揪起地上抢劫的少年,大声骂道:“你这兔崽子,还我干粮来!” 少年却两手一摊:“你哪只眼睛见我抢你干粮了?你找出来啊?” 失主举刀又骂:“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兔崽子,信不信我砍了你!” 少年不躲不闪,反之拍了拍脖子,呈上去挑衅道:“你砍啊!老子有神功护体,受红莲真仙庇佑,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我……我真砍了你啊!” 失主持刀的手微微颤抖,她本质是不敢砍的,可有时气急败坏,脑一片空白,冲动了就是一条人命。 宋澈一把扣住了失主的手腕。 起先他还以为这少年抢了一包银子,没想到只是些干粮。多半是饿得没办法才起了抢劫之心,挨不了这一刀。 “小兄弟,不过些大饼而已,犯不着杀人。”宋澈卸下了她手中的刀。 她却“咦”了一声,猛抬起头来,冲宋澈睁眨了眨眼睛:“是你啊!” 宋澈仔细一瞧,也好不惊讶:“花溪酒馆儿的老板娘?” 她戴着斗笠,裹着围巾,又是男人打扮,嗓音也变粗了些,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认出。 芸娘将斗笠往上顶了顶,拉下围巾露出一张洁白又精致的脸蛋儿,她好奇问:“你们五日前不是离开石马县了么?怎么到徐州来了?” “唉,别提了,淮泗水决堤,导致了洪涝,我们才不得不借道徐州。” 宋澈有些想笑,眼前这女人外表似蔷薇,内心却藏有猛虎,竟然彪悍到拿刀砍人…… 少年趁机便要开溜,却不等他迈开步子,姜云天的剑已搭在了他脖颈上:“所谓的刀枪不入,铜墙铁壁,只不过是没遇到一把更锋利的剑,要不咱试试?” 少年咽了咽口水,“我……我可是红莲教赤脚真仙的入室弟子,我师傅他极其护短,你若敢伤我分毫,他定不会饶你!” 宋澈却笑道:“怎么?你师傅那么护短,却连一口饱饭也给不了你吃?还要出来自己抢?” 少年支吾着:“那是……那是师傅在考验我们,待我学习了仙法神功,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不会感觉到饿了!” 传播这种思想,不是邪教又是什么? “这小崽子八成是没救了,我看还送他去见神仙吧。” 姜云天举剑要刺,宋澈却拦下道:“年少轻狂不懂事,思想觉悟不够高,教育教育就回来了。”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牛肉干递给少年,“换做别人,今天好歹少不了一顿毒打,但你运气不错,遇到了我。” 少年盯着肉干儿直吞口水。 宋澈再往前递了递,“不要我可收走了。” 少年不再矜持,夺过肉干儿,也顾不得手上泥土,蹲在地上大口啃食起来: “嗯……真香!” 这是个物质的世界,疼痛与饥渴是人之常情,虽不知那红莲教究竟有何目的,但他们想用精神控制一群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小子,我现在问你,师傅与肉干儿,二者只能选其一,你会选哪一个?”宋澈蹲下来问。 少年昂头想了想,咀嚼吮吸着肉干,奈何太美味,他也毫不犹豫:“我……选肉干儿。” “哈哈哈……” 宋澈几人哈哈大笑。 少年傲着嘴:“你们笑什么?吃了肉干儿,我还是要回去拜师的!” 宋澈又取一块大饼递给少年:“来,跟我们说说,红莲教。”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夜入天元观 “红莲神教乃是天下第一大教,信徒遍布九州大地,传授不灭神功,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我师傅乃真武大帝麾下赤脚真仙转世,教化世人,普度众生,他便是我们的保护神,是我们可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少年买了十斤牛肉,有九斤都是牛逼。 廖恒不屑一顾:“你师傅真这么厉害,为何不当皇帝?” 少年切了一声:“皇帝是凡夫俗子,岂能与真仙比拟?赤脚真仙,神功护体,不死不灭,永垂不朽!” “你见过那赤脚真仙的神功?”姜云天问道。 少年傲声:“自然是亲眼见过,他真仙脚踩三位真火,口吞火食,刀砍在他身上,刀断成两半截,他却毫发未损……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神仙是什么?” “愚蠢!” 廖恒揪起少年的衣领:“说,那红莲教的赤脚真仙在哪儿?此类异教徒,我必杀之!” 少年却冷笑:“凭你个凡夫俗子,也想杀我师傅?” “嘿!小兔崽子,还演上瘾了是吧?菜刀呢!”廖恒四下里找刀,“信不信我先拿你祭天?” 少年全然无惧:“我饮过圣坛水,便受到红莲圣王的庇佑,师傅跟我说过,即便我们死了,也能尸解飞升!” 廖恒想生气,却又不值得,推开了少年人,长叹道:“精神之毒比体肤更毒,你是个可怜人,这是个悲惨世界。” 少年偏着头,在明眼人面前,有些倔强,一文不值。 宋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问道:“小子,我们也想加入红莲教,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神功,能否给我们引荐引荐?” “你们?”少年嘟囔着,“可你们又不是穷人……” 宋澈微笑道:“在有限的生命面前,你我皆是穷人,追求长生不老,不分高低贵贱。” “我却感觉,你比赤脚真仙还会讲道理。” 少年撇了撇嘴,抬手一指:“往东去二十里,有一座‘天元观’,赤脚真仙便在那面开坛坐禅,他每晚都会招纳教徒入会,看在你给我饼吃的份儿上,我可引荐你去。” “带路。” …… 莫看芸娘是个女人,她也有远大抱负。 先前留在小酒馆儿,是为了替父还债,如今张员外家业倒了,债务一笔勾销,她犹如一只放飞出笼的鸟儿,终于可与天空竞自由。 芸娘第二日便将酒馆儿卖了,带着阿山与阿水两个小伙计,打算下道江南,去扬州谋生。 “自你们离开县城第二日,应天府便派人来了,百姓们齐心协力,联名将官府勾结张仙师的阴谋告发,几个豪绅们的家产都被抄了去……” 芸娘赶着满载行李的牛车,眼中充满了对前途的向往。 “巧了巧了,我们三个也要去扬州,老板娘,咱们今后可以搭伴儿了。”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廖恒。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伙计,便敢独下江南,也算勇气可嘉。 宋澈却道:“如今淮南倭患日益严重,扬州作为淮南首府,虽处于安全位置,但肯定会遭到影响,老板娘何不去苏州呢?那里风调雨顺,生意也好做。” 扬州不仅有外患袭扰,还有杨氏父子垄断商场,地方自然是好地方,若是做生意的话,宋澈还是不太推荐去的。 芸娘笑着摇了摇头,应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这时,小伙计阿山插话道:“几位官人不知,咱小姐是去扬州寻夫的。” “啊?”廖恒当即没了笑容,“老板娘,你成亲了?” 芸娘总穿布衣,操劳酒馆儿的生意,也没见有任何彩妆,瞧模样二十三四岁。这个年纪,成亲也属正常。 芸娘笑道:“不算成亲,只是从小与表哥指腹为婚,后来我家道中落,表哥去了扬州,一别已有五六年了,我家无男丁,债务也还清,我想着也该为自己好好活一回了。” “这样啊……”廖恒撇了撇嘴,多少有些遗憾。 指腹为婚这种事,向来最不靠谱的,况且两家已断了交集五六年,她表哥比她大,又是做生意的,多半早有妻室。 瞧芸娘天真的模样,估计心里还认为,青梅竹马一直等着她。 宋澈暗自摇头,感情之事,若不能长相厮守,便如那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看似美好,实则缥缈。 泥泞道路,走不能快。 二十里走下来,几乎已天黑。 雨停了一阵,风还在吹,天地静悄悄。 少年领着宋澈等人,从大路转入一条小径,走入一片树林,隐约有火光扑朔。 莫看是小路,沿途流民却不少,他们用茅草搭出简易棚户,就蹲在下边儿躲雨,阴雨时节也无干柴可拾。 黑夜中,人们冷得瑟瑟发抖。 “这一个月来,你们是头一批,骑着马来入教的。”少年边引路边道。 “他们也是红莲教徒?”宋澈指着路旁流民。 少年说道:“红莲教又不是善堂,选人也是有条件的,十三岁至四十岁,青壮男女才有资格入会,这些流民年纪太大了,已失去了赤脚真仙庇佑的资格。” “说起那赤脚真仙,他是经常打赤脚么?”宋澈好奇。 少年说道:“当然了,真仙一双赤脚有两尺长,如铁铸铜灌,踏水可无痕,过火可无恙,飞天,遁地,穿墙,无所不能……” 宋澈又看向姜云天:“姜兄,你南天谷的那位师傅,可会这些本领?” 姜云天轻轻一哼:“只有插标卖首者,才会耍这些把戏。我手中之剑,专治一切牛鬼蛇神。” 闲谈间,拨开树林,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古道观,年久失修已残破不堪,唯独大门口挂着的那张“天元观”牌匾崭新。 观门口守着四个背剑的青袍道士,观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进出道观的“香客”多为青年男子,瞧他们邋遢的穿着,都是逃难的流民。 “这地方瞧起来瘆人得很,我从不拜佛问道,还是不进去得好。”芸娘皱着眉头,十足反感。 宋澈笑问:“老板娘可曾逛过勾栏?” “年少时与我爹去南京城里逛过一次,”芸娘疑惑:“陈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笑道:“我向你保证,待会儿进了这道观,里头的表演肯定比勾栏杂耍班子更精彩。” 第二百章 大威天龙 芸娘犹豫了片刻,轻叹了声,跟着下了牛车,叫两个伙计将马匹与行礼看好,与宋澈等人走进天元观。 入了道观,见左右两旁,各竖着八根图腾,图腾刷着红漆,刻着莲花一朵朵,顶部架着火盆,烧着熊熊烈火。 三四百个男女守在香堂门口,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个个眼神真挚,乃至痴迷。 忽听香堂内传来一声喊: “一盏天灯莲花开,红莲圣使下凡来!” “啪!” 香堂大门突然敞开。 一盏红色天灯迅速从门口飞出,随后,七八十名青衣道士跟着天灯跑出香堂,口中同念: “业火红莲,天罡地煞,替天行道,永生不灭……” 院子里站着的三四百人肃然起敬,纷纷让道两旁,与那群道士一起振臂高呼口号: “红莲神教,永生不灭!红莲神教,永生不灭……” “跟着一起念啊,只有声音够大,红莲圣使才会出来。”少年热情高涨,招呼宋澈他们一起念口号。 廖恒一巴掌扇在少年后脑勺,骂道:“你念个毛你念,给老子闭嘴!” 少年抱着脑壳,骂骂咧咧闭了嘴。 口号喊了起码半刻钟,听那香堂里传出一声: “肃静!” 众人止声。 “恭迎红莲圣使!” “唰唰唰……” 道士们同时拔出宝剑掷向空中,剑尖与剑柄相连,搭成两道“剑桥”。 后见两个身披大红袍的道士,从香堂内一跃而出,踩着剑桥又蹦又跳,耍了好几招把式,才落至地面。 听一红袍道士喊道: “红莲神教,普渡天下,解救世人,大开门户,有入教者,速速上前听令,接受天神选拔!” 院中三四百人,除去加入教会者,有半数都凑上前去。 “他们便是赤脚真仙?”宋澈问一旁少年。 少年摇摇头:“他们是红莲圣使,乃赤脚真仙坐下的左右护法,新人入教皆由他们主持。” “那赤脚真仙何在?”宋澈皱眉问。 少年说道:“真仙通常在观内闭关,向来是不会轻易在凡徒面前显圣的。” 宋澈不再言语,只看他们耍如何花招。 “圣香来!” 第二百零一掌赤脚大仙 “哪里来的邪魔外道,竟敢夜闯神坛,亵渎神灵!” 两个红莲圣使,一帮青衣道士,剑拔弩张,将姜云天团团包围。 姜云天却冲香堂内大喊:“赤脚小仙,你这些徒子徒孙好不懂礼数,极乐圣佛前来造访论道,不迎接便算了,还叫他们在这里呱噪乱吠,想你红莲教也不过如此啊!” “佛本是道,西方极乐又如何?在红莲神教面前同样是下邦!对你这来路不明的下邦外道,何须真仙亲自出面,吾等圣使待你即可……啊啊啊!接招!” 两个红莲圣使同时跃起,欲从左右两方夹击姜云天。 姜云天冷冷一笑,却不等两个圣使与自己持平,凌空一个大批跨,如同踢球般,将二人踹飞了出去。 红莲圣使飞出七八丈,重重摔倒在地,捂着胸口挣扎好久才爬起,却强撑着喊道: “不痛!我有神功护体!一点也不痛!” 姜云天翘首,做了个挑衅的姿势:“来。” “双龙腾空!” 红莲圣使突然扯下道袍,同时掷向天空,那道袍犹如飞毯般竟悬停于空,两个圣使踏上道袍,手呈龙爪,大吼着冲向姜云天。 姜云天猛一蹬脚,借力图腾跳上道袍,以直拳应对龙爪,不过三两招便压制了使者路数,这时,另一使者攀附而来,上下齐动,锁喉插眼掏裆,可谓是招招致命! 面对连番进攻,姜云天游刃有余,左手甩出剑花,如风车一般,将所有进攻都拦在身外,右手则擒住一人道袍,狠狠那么一扯! 失去重心的使者乱了路数,二人相撞在一起,露了个巨大的破绽! 姜云天抓住破绽,点道袍如鸿雁展翅,借下落之势,一脚踢在一个红莲圣使脸上,当即便叫他喷血飞出,另一人意图抽身拉开距离,姜云天眼疾手更快,擒住他臂膀狠狠一撇! “咔嚓!” 骨碎! “啊!” 惨叫! 姜云天再蓄力一记肘击,狠狠敲在另个圣使天灵盖。 且听那红莲圣使闷哼了一声,双眼暴突,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姜云天再轻松杀两人后,再次跳回了图腾,傲视着满院信徒,大声呵问:“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想证明自己有神功护体,本座来之不拒!” 青袍道士围着图腾,却没有一人敢再上前。 姜云天不予理会这帮虾兵蟹将,再次冲香堂骂道:“赤脚小仙,如今你两个护法已死在本座手下,你还要做缩头乌龟到何时?若再不出现,我便杀光你的徒子徒孙,烧了你这破庙——” “狂妄之徒!” 香堂里一声吼,如同呼啸般,威震八方。 有几分本事! 随后,见一个身高六尺过半,肚大头圆,五大三粗的光头汉子冲出香堂,他单披一件赤红色道袍,袒胸露乳,赤脚光足,水牛眼睛,大肉鼻子,真与那“赤脚大仙”有几分相似。 “道友若要谈经论道,何须杀我座下护法!” 赤脚真仙再度一声吼,叫那火盆里火也旺了几分。 姜云天放声大笑:“你红莲教不是号称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么?我这连剑都未出鞘,他们便死了,这能怪得了谁?” “今夜我必将尔等,拍成肉泥!” 赤脚真仙一双赤足,虽没先前少年形容得那么夸张,却也要比普通人大上一半不止,又宽又厚,如同鸭蹼。 “咚!咚!咚!”他每踩一步,脚印便入土三分。 他一脚踹在图腾上,竟叫那盆口粗的柱子,瞬间断作两半。姜云天从一根柱子跃至另一根,并用剑鞘挑起火盆砸向赤脚真仙。 赤脚真仙全然不顾火炭,挥舞着双手将之砸开,姜云天每落至一根柱子,他便踢断一根,轮番攻击下来,院中十六根图腾全部折断,抨得火炭漫天纷飞。 “你只有逃跑的本事么?可敢吃我一脚!” 赤脚真仙虽力气大,却远不如姜云天灵活,每次都要慢上一拍,他气急败坏,大声挑衅。 姜云天依旧淡然,单脚立于房檐,睥睨着赤脚真仙:“你这双臭脚,怕是几十年都没洗了,狗闻了兴许都摇头。” “看我飞天来治你!” 赤脚真仙蓄力一蹬,莫看他五大三粗,窜起来的速度却也不慢。 “滚下去吧你!” 姜云天用剑鞘挑飞两块青瓦,不偏不倚地砸在赤脚真仙头上,“啪啪”两下,赤脚真仙跌回了地面。 “剑,来了。” “呛!” 一声龙吟,利剑出鞘! 剑光渲染夜空,姜云天纵身一跃,如天外飞仙,杀向地面那赤脚之人。 赤脚真仙却不闪不躲,大吼着鼓动四肢,竟迎着剑锋冲了上去—— “锵!” 剑如击石,清脆作响。 剑刺在了赤脚大仙的胸口,剑身几乎都已弯曲,皮肉却丝毫未损。 姜云天不由大惊。 赤脚真仙哈哈大笑:“我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尔不过凡尘之剑,岂能上得了我的圣体?” 姜云天又砍了几剑,仍然未能伤他分毫。 好厉害的硬气功! 一旁观战的宋澈手中也不由大吃一惊,那飞云帮的老大陈飞虎,也是一身横炼的硬气功,而单从气势上看,眼前这赤脚真仙,火候似乎更上一层楼。 “吃我天象脚!” 赤脚真仙举足便踢。 姜云天猛冲一拳,砸在他脚板心,将他震退了七八步。 赤脚真仙甩了甩脚,不禁问道:“不知道友出自哪门哪派?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内力。” 姜云天将剑往地上一插,捏着拳头走向赤脚真仙,冷笑道:“怎么,现在说话不阴阳怪气了?你不是天上神仙转世么?为何来过问我人间江湖?” 赤脚真仙沉声道:“我开香堂是为了渡世救人,替天行道。大家无冤无仇,何必以死相拼?” “笑话!装神弄鬼,腐朽人心,竟被你说得冠冕堂皇!若再多几个你这样的人,人间恐怕真就不得安宁了。” “小子!与你客气,是见你有几分本事,你莫要以为我会怕了你!” “死人自然不会害怕。” 姜云天赤手空拳,先发制人! 第二百零二章 行尸走肉 赤脚真仙除了一双大脚与一身横肉,速度与力量完全比不过姜云天。 过了十几招,挨了十几拳,再坚固的铜墙铁壁也会松动。 赤脚真仙被打得连连后退。 “还愣着做什么,快快与我护法啊!”只能教唆教徒来帮忙。 教徒上前一步,姜云天便瞪眼一声吼: “滚开!” 气势如虹,谁还敢靠近? “这一掌,以柔克刚,打烂你的五脏六腑!” 姜云天拳变作掌,看似软弱无力,一掌拍在赤脚真仙前胸,其后背道袍却破了个大洞。 赤脚真仙啐出一口鲜血,飞出十余丈,重重撞在院墙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姜云天拔出剑,便要上前结果。谁料这时,赤脚真仙突然抓出一物,往地上狠狠一砸—— “嘭!” 瞬间激起一团浓烟。 姜云天对着浓烟便是一阵劈砍,直至浓烟被吹散才收剑—— 眼前哪里还有赤脚真仙的影子? “他……人呢?”廖恒揉了揉眼睛。不光是他,满院几百双眼睛都充满了疑惑。 “瞧!这便是仙法!赤脚真仙穿墙遁地而去啦!”有教徒举足欢呼。 姜云天翻墙便要去追,宋澈却出声叫他喊了回来:“莫要追了,我知道他藏在哪儿。” 赤脚真仙已被一掌打残,他绝不可能翻墙逃跑,肯定还留在道观中。 宋澈从地上拾起几块碎瓦,照准赤脚真仙消失的围墙扔去。 一块砸在墙上“啪啦”碎了。 两块砸在墙上“啪啦”碎了。 第三块砸在墙上,却似砸了个棉花,完好无损。 许是意识到把戏被揭穿,赤脚真仙当即便从“墙里”跳了出来。 原来他身上穿的道袍背面,与墙体是同一个颜色,先前打斗将院中火盆都已打翻,导致四周黯淡,再加之放出浓烟,更混淆了视线。 此类“借物遮身”的障眼法,与东瀛忍者的“隐身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云天掐住赤脚真仙脖颈,正反手便是两个耳光,打得他崩牙嘴裂,再也没了先前的神气。 “陈兄,此人杀还是不杀?”姜云天回头来问宋澈。 满院“信徒”正直勾勾盯着这场审判。赤脚真仙若不死,迷信便不可破。 宋澈打心里不喜欢决策别人生死,可传播邪教思想,乃罪中之罪,该死当诛! 他点了点头。 “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神仙也会向凡人求饶么!” “唰!” 姜云天手起剑落,斩下了赤脚真仙的脑袋,并以剑挑起,公示于众人: “诸位,如你们所见,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刀枪不入,不死不灭,都是骗你们的,该死还是得死……” “哎哎哎!”宋澈赶忙上前捂住姜云天的嘴:“你个大直男,话可不能这么直白啊!” 痛苦之中,好不容易得到了心理安慰,突然又被抽空了信仰,再次回归痛苦,本已脆弱的心灵,岂能接受得了? 果不其然,道观里哀嚎声一片。 宋澈想着再凭嘴巴说些什么,可人已到了崩溃边缘,又怎能听得进去? 哪怕是救了这一批,外头还有另一批,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流民,谁又来安抚得了? “把仙人还给我们!” “对!还我们师傅来!” 谎言即便被揭穿,可还是不愿相信真相。 谎言要比真相美好得多。 宁愿在谎言中活着,也不愿在真相下死去。 谁不虚伪呢? 教徒们不但不感激,反倒憎恨起宋澈等人,似发了疯一般,扑上来发泄情绪。 “快走!快走!” 行尸走肉者,已丧失人格,再遗留此地,恐怕会吃得一干二净。 空洞的眼神,狰狞的面孔,如百鬼夜行般,将宋澈等人围得水泄不通。 “再不闪开!修叫我们不客气了!”姜云天挥舞着剑,想将教徒逼退,来者却全然不惧。 “人作何能变成如此模样……”芸娘声音发颤。 宋澈突然灵光一闪,从袖中取出钱袋,倒出碎银往空中一洒:“乡亲父老们,赤脚真仙虽已死了,可西方圣佛还在,这银子便是圣佛对你们的恩赐!拿着它,买吃的喝的穿的去吧!” 能打败信仰的,只能是另一种信仰。 “银子,银子……”教徒们纷纷弯腰拾银。 廖恒取出银两抛洒,待众教徒不注意时,他们迅速往门外冲去,骑上马匹与牛车,飞一般地逃离了道观。 …… 次日。 下了近半个月的雨总算是停了。 洗净了的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可这场雨,仿佛分割了季节,即便太阳高照,也难以赛过深秋寒流。 北方的深秋,无异于南方的严冬。 今年第一场雪,何时而来呢? 宋澈等人终于不用与泥泞斗争,在泗水河边找了个渡头,坐上了艘通往楚州的客船。 大雨过后,河水湍急,速度不慢。 顺流而下,三天至楚州,过了淮河便到了淮南地界,再中转邗沟行两日便能抵达扬州。 廖恒负手站在船头,眺望山河壮丽,神色难免忧伤。 自天元观那夜,他便没了笑容,甚至连话都少了许多,夙夜忧叹,愁眉苦脸。 心怀天下者,当如他这般。 宋澈看得出来,廖恒绝非一般人,他的长相,穿着,气质,以及言语中不时透露出来的尊贵,十有八九与“皇”字沾边儿。 可他身上同样也有市井俗气,有哪个皇亲国戚,愿住破庙,背个包袱,不带随从,凭一双脚走天下的? 对于捉摸不透之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保持距离,看破也不要说破。 三日后,客船抵达楚州。 楚州地界,临海不过两百里,乃是倭患重灾区。岸边十余里,聚集的流民密密麻麻,码头上官兵来来往往,过客商旅们行色匆匆。即便州城里的百姓,也都无精打采,面带三分恐慌。 枢密使高琛,就在淮南治倭,效果如何呢? 还有那个英姿飒爽,美丽果敢的女侠宁叶红,若是到了楚州,与她的距离应该更近了些吧? 一个商人,何德何能操心国家大事? 宋澈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快回到苏州,抱一抱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小娇妻。 “陈兄,晃神了么?下扬州的客船要开了。”姜云天挥手招呼。 宋澈叹了口气,又抓紧吸了几口,不然待会儿上了船,又不知要晕几回,吐几回了。 他应了声:“就来。”踏上客船。 “起航嘞!” 船老大一声吆喝,收起绑在石墩上的纤绳,水手们扬起风帆,客船渐渐驶出港口。 码头嘈杂的人群中,忽然一个朱衣少妇回过头,诧异望着那艘渐行渐远的客船,美眸中似有沉思,也在寻找。 “夫人,你怎么了?”一旁青年问道。 少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似瞧见个故人,许是认错了吧。” 千帆不见客船,红颜没入人海。 缘分就此,擦肩而过。 …… 第二百零三章 老乡见老乡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宋澈走上船头,与廖恒并肩而立。 这人既有实力考中进士,应该通晓此诗含义。 廖恒沉默许久,偏头望着宋澈问道:“陈兄,你可有抱负?” 宋澈笑道:“我所认为,只有远大的理想,当官儿的理想,才能被称之为‘抱负’,如我这般贩夫走卒的,还是用‘梦想’二字比较贴切。” 他深吮.了一口秋风寒凉,沉思了片刻才道::“我的梦想很庸俗,先与我家夫人生几个儿子,再成为大梁王朝最有钱的人。” “那你有自信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么?”廖恒低声问。 这个问题,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宋澈指着船下湍急的河流说道: “人生之艰难,正如这不息之长河,虽有东去大海之志,却流程缓慢,征程多艰,然江河水总有入海之时,而人生之志却常常难以实现。” 廖恒用力抓住宋澈的手,眼神之真切,俨然被戳中了心坎儿。 宋澈拍了拍廖恒的手背,又笑道:“滚滚江河东逝水,有时洪波,有时搁浅,正如人这一生,总在高潮低潮中浮浮沉沉。然即便江河水干涸,仍留下了千沟万壑,人生之志即便中陨,亦有鹏程万里之足迹。” “陈兄——” “哎,大丈夫志在四方,不必像女人般感慨,若你觉得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那就闷着头,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懂你的朋友,话无需太多。 廖恒展颜一笑,突然释怀了愁苦,他拉着宋澈:“难有陈兄志同道合,此时此刻,应浮三大白!” 宋澈欣然随之,然不等二人走下船头,却听后方传来一声漫骂: “你他娘走路没长眼睛么?将我饭碗都撞掉了。” 见客舱里,有个布衣渡客正指着一个头戴斗笠,裹着围巾的矮汉子谩骂。地上还有被打翻的饭碗。 这艘客船并不大,却载了不下两百人,所有渡客拥挤在客舱内,吃饭睡觉几乎都在这里解决。你踩我的脚,我撞你的肩,屡见不鲜。 矮汉子一言不发,提了提自己的围巾,便打算离开。 布衣渡客却一把拽住他:“砸了人饭碗,连赔个礼都不舍得么?” 矮汉子甩开布衣渡客,瞪了个凶狠的眼神。 一个人是否凶戾,从眼神便可瞧出,这矮汉子目光锐利,必不是普通角色。 布衣渡客被瞪得有些不自在,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怎么?你错在先,还……还想打人不成?” 矮汉子一只手悄悄伸入衣袍中,目中的杀气越来越浓。与此同时,客舱内另有三四个与之打扮相同的汉子站起身来,都以凶戾的眼神盯着布衣渡客。 “哎哎哎!误会了!误会了!” 这时,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赶忙过来打圆场,他拉开矮汉子,塞了几两碎银给布衣渡客,赔笑解释道: “他是我从闽地带出来行商的远房亲戚,从小便有口疾,也听不懂官话,兄弟莫要与他一般见识,这些钱全当给你赔不是了。” 布衣渡客见好便收,也未多刁难,收了银子便挪了地方。 中年男子冲矮汉子使了个眼色,转身便打算离开,宋澈突然上前,用闽地方言打了与他们打了声招呼: “老乡,瓦爱系闽南郎。(我也是闽南人)” 中年男子一愣,显然没听懂。 宋澈从小便在福建长大,闽南客家话也会说一些,可这句普通招呼,一个闽地来的商人怎会听不懂? 闽台腔的“机车味儿”是很容易分辨的,中年男子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口音。 宋澈笑道:“我也是闽地人,方才与你打招呼呢。” 中年男子长“哦”了一声,自愧道:“你瞧我,出来经商久了,连家乡方言都给忘了。” 宋澈有意与之攀谈:“闽地在西南方向,这艘客船从楚州到扬州,老乡的生意做得还挺远的。” 中年男子回道:“不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嘛……” 宋澈又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在淮南这一带做生意的,瞧老乡的穿着,肯定在做大生意吧?何不带老乡我发个财呀?”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是些海产干货罢了,赚不了什么钱……” “老乡见老乡,眼睛泪汪汪,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找个地方聚一聚如何?” “哎哟,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正有些急事要忙,此事有缘再议吧。” 中年男子说罢,便拉着矮汉子急匆匆离开了。 宋澈眯着眼睛。 “看来你们闽地人,都不怎么好客啊。”廖恒上来打趣。 宋澈却将他拉回船头,低声道:“他们不是闽地人,也可能不是商人,而是……”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轻轻吐出两个字: “倭寇。” 廖恒眼睛一怔,脸色大变,低着嗓音:“你是如何得知?” 倭人,高丽,汉人,三者都是东亚黄种人,长相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同框站着就是能瞧出区别来。 阅尽天下好片,心中自然无码,以宋澈多年对岛国电影的深入研究,甚至衣服都不用脱,便能分辨出他到底是不是东瀛人。 “倭奴一般都矮,且由于长期跪坐,腿型弯曲。方才我又见那矮汉子,将手伸入袍服,显然是带了武器的,同时还有三四个衣着打扮相同者与之响应……即便他们不是倭寇,也必定不是善茬。” “会不会是劫船的土匪?” “若是土匪,早就动手打劫了,何必佯装成商队,还对人这么客气?” “不如,将你那老乡抓来问问?姜兄武艺独步天下,必定手到擒来。”廖恒提议。 “不妥,”宋澈说道:“他们身份究竟如何,仍无法十分确定,尽量莫要打草惊蛇,” 他抿唇思绪了片刻,一计涌上心头: “这样,他们既伪装成商队,指不定是在走私什么,船上货物都安置在货仓,待今晚夜深人静,众人熟睡之时,咱们潜入货仓,验一验他们的货。” 廖恒道:“妙计。” 第二百零四章 原来是一群倭寇 夜深。 人静。 客船卸去风帆随波逐流,“哗啦啦……”排水声清脆悦耳。 半盏马灯随风摇曳。 为了挡住寒流,客舱拉下羊皮帐子。渡客紧裹着被褥,即便有尿也都愿意憋着,深秋寒夜,实在太冷。 三更过。 宋澈率先来到船头,隔了片刻廖恒才到,再过一会儿姜云天也溜出了客舱。 “没人被惊醒吧?”宋澈低声问了句。 姜云天说道:“个个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战术伪装。” “好。” 三人同时解开裤腰带,掏出“金箍棒”,一边对着河里撒尿,一边洽谈计划。 “瞧瞧,有媳妇儿的男人就是不一样,连撒尿都湿鞋。”廖恒斜眼偷瞄宋澈,笑得贱兮兮。 “这他娘分明是风吹的!” 宋澈瞪了个白眼儿,也不再卖关子: “我都观察好了,货仓入口在船尾,楚州人的那批货,专门派得有倭寇看守,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便是,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验货?” 廖恒提议:“先将那看守打晕,倘若验证出来他们真是倭寇伪装,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都杀了。” 宋澈摇头道:“不可。这船上有几百号人,又还在河中央,且对方人数不明,若拼杀起来,难免会伤及无辜; 再者,倘若他们真是倭寇,伪装成商队潜入扬州,必定还有更大阴谋,我们可按兵不动,装作一切没发生,再放长线钓大鱼,” 说着,他又问向姜云天: “姜兄,你可有高招,既能让他失去意识,醒来后又当作没事发生?” 姜云天轻轻吐出四个字:“我会点穴。” “这个可以有。” “搞起。” 三人一起抖了抖。 提起裤子便蹑着手脚往船后走去。 廖恒负责在货仓口放风,宋澈与姜云天则入仓内验货。 乘船的渡客都很轻便,船上没有几只商队,因此货仓相对空旷,刚进门便能瞧见矮汉子半躺在自家货箱上。 夜深人乏,他正在呼呼大睡。 宋澈蹲在门后,与姜云天打了个手势,示意上。 姜云天压低脚步,如鸿毛般轻盈,三两步便来到看守跟前,伸手往其后颈一掐。看守的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宋澈轻声慢步凑上去。 “抓紧时间,他最多只会断片一刻钟。”姜云天低声催促。 二人抬下货箱,刚揭开盖子,一股鱼腥味儿扑鼻而来,里头装得有晾干的海带,风干的海鱼,杂七杂八的海产干货混为一谈。 二人扒开一口箱子,翻找了几遍,也没在里头找到可疑之物,又抬下一箱又扒,全些海产干货。 “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商人呢?”姜云天说道。 宋澈一口否决:“不可能。楚州正值倭患,怎可能产出这么多渔货,何况扬州本身便很靠近沿海,需得着从北边儿的楚州进货么?” 如今唯一的解释,这帮人只是借行商的头衔掩盖身份,并未走私什么物品。 “呼……”突然,看守的打了个鼾。 宋澈与姜云天都吓了一跳。 姜云天拔出剑,“他快醒了,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宁杀错别放过。我直接给他们全部挑了,一了百了。” “不可,不可,如今他们身份未知,万一真是商人,你要杀了他们,便成江洋大盗了。” “怕什么,杀了直接扔河里喂鱼,过个三五天,便成了一具枯骨,谁晓得是我杀的?” “大哥,船上可有好几百双眼睛盯着呢。” 不得不说,江湖中人,是真滴狠。 “行了,咱赶紧将货品复原,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宋澈便要将先前捣腾出来,不慎跌落在地上的干货放回箱子,可在他拾起一卷海带时,却意外发现硬得不同寻常。 海带又不是海绵体,晒干的东西再硬,也绝达不到这种程度。 海带是一卷一卷,如同布匹一般。 宋澈将那卷海带揭开,随着中心越来越近,一柄三尺长的“倭刀”图穷匕见了。 眼前有七八口货箱,每箱都装有七八匹海带,若每匹中都藏有倭刀,那便是三十余柄。一人一柄便是三十几个倭寇。 他们要干嘛? 为何去扬州? 扬州乃是淮南路首府,经济、文化、军事中心……阴谋必定不小! “呼呼……”看守再次打鼾,眼皮开始颤动。 “快将这些东西装回去。” 二人迅速收拾残局,原封不动将货箱摆好,熄灯退出货仓。 三人又返回了船头,还是那个战术伪装,却再也尿不出一滴。 “也就是说,这艘船上,隐藏了三四十个倭寇么?”廖恒眉头紧皱。 敢潜入内陆的倭寇,武力必定不俗,姜云天武功再高,也难以做到一挑三十。何况船上还有这么多平民百姓。 直接杀,不可取。 且最重要的,这群倭寇竟有汉奸帮衬,其背后必有大鱼。 民族的悲哀,并非外敌入侵,而是卖国投敌。 宋澈临风思绪,忽而计上心头: “这样,咱们先按兵不动,待明日抵达扬州,他们若要进城,城门口必会查货,到时咱们再出来检举他们,借助护城兵的力量将他们一网打尽。” 廖恒拍手大赞:“简直妙不可言。” 随后,三人便返回客舱,若无其事地睡去。 次日。 下午。 客船终于抵达扬州。 宋澈等人下船后,找了个面摊,边吃边等。 待面吃得差不多,那个楚州人也已卸货完毕,领着商队往扬州城进发。 令宋澈意外的是,商队并没有他原先估算得那么多,算上那领队的汉奸也才八个人。 这批货内起码藏了三四十柄倭刀,眼下却只有八个倭寇护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只商队,在给同伙运送武器。 扬州城内很可能早就到了一批倭寇,亦或者说,还有一批倭寇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不论如何,这帮人一定在密谋大事,且扬州城还有个大汉奸在暗中帮助他们。 “老板娘,麻烦你帮忙给下面钱,我们都是整的,找不开。” 宋澈支开了芸娘,趁机告诉廖恒与姜云天计划有变,暂时不对倭寇动手,继续放长线钓大鱼。 待结了账,宋澈又到旁边驿馆租了辆马车,悄悄跟在商队后,入扬州。 第二百零五章回到扬州城 自宋澈初到扬州城,便觉得它是“金玉其外败絮其直。 淮南沿海虽在闹倭寇,但作为首府的江都扬州却丝毫未受波及,哪怕城郊的流民已尸横遍野,城的风气依旧奢靡。 就好比那真的燕尾蝶,还在做着最后的美梦,它们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扬州城的安检十分松懈,面对楚州来的那支商队,甚至还未开箱便被那股浓浓的鱼腥味儿劝退。 “臭死个人了,赶紧走赶紧走!”兵卒捂着鼻子,嫌弃驱赶着。 楚州来的商茹头哈腰,令这一帮倭寇便这么顺顺利利进入了扬州城。 “老乡。” 宋澈赶着马车追了上入。 那商人见是宋澈,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便赔了惊喜:“哎呀,是你呀,你也来扬州城啊?” 宋澈直言道:“我在扬州城有一家酒楼,老乡,依我看你这批海货也别卖给别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打包全要了,银子保证给足。” 那商人作为难模样:“哎哟,不是我不卖给你,实在是有人预定了呀,你我要是卖给你了,那不等于毁约了嘛?” “哦?你是卖给扬州哪家酒楼啊?指不定我与那老板认识呢。”宋澈又问。 商人支支吾吾了老半,才吐出三个字:“八仙楼。” 随后他又道:“我这批海货,捂了两了,要拿出来再晒晒,便不多闲聊了,老乡,来日有机会,我找你喝茶啊。” 罢,便吆喝着队伍前进。 “那老乡,留个名字呗,我叫陈仁才。”宋澈高声道。 那商壤:“我叫马户。” 马户?那不是驴么? 这名字编得也太随意了。 待马户商队行了一段距离,姜云跳下马车,与宋澈、廖恒点零头,悄悄跟了上去, “那么陈兄,我也该去扬州府报道任职了。”廖恒也下了马车。 宋澈却问道:“你该不会真的只是去当个官儿吧?” “官儿?”廖恒摇摇头,“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任扬州府主簿,正七品官,州府各类文书都得经过我手,若是没我手中公章,你再有钱也无济于事。” 车内坐着的芸娘,突然支出脑壳来,亮着一双大眼睛:“那我想在扬州城里做生意,也可找你帮忙了?” 廖恒傲然拍着胸膛,“日后到扬州府报我名字即可!” 芸娘脸上笑开了花。 廖恒抱拳,辞别了去。 望着廖恒离去的背影,宋澈使劲儿揉着鼻子,难道真的姓廖而不姓赵? “姜少侠的武艺,已让我震惊不已了,却没想到廖公子还是个真正的官人,这一路来可从没见他有过读书饶傲气,”芸娘着,大眼睛转向宋澈: “那陈公子你嘞?他们两个都这么了不起,你肯定也不简单吧。” 这个乡下来的村姑,仿佛是第一次进城,瞧瞧这儿,看看那儿,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我?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罢了。”宋澈笑着,又问道:“老板娘,你不是来寻夫的么?可知他在哪儿?” 芸娘扫了一眼川流不息的人海,摇了摇头:“我已与表哥几年未通书信,只知道他在扬州开当铺,哦,对了,他姓吴,叫吴梦德。” “吴孟达?” “不是,是吴孟德,”芸娘问道:“陈公子家在扬州,可曾听过表哥的名字?” 宋澈又不是扬州人,哪儿能知道这些,不过二叔与舅哥在这儿开酒楼,若那吴梦德生意做得不错,应该是知道的。 且看这村姑,一脸没见过世面,还生了个好模样,简直是人贩子口中羔羊。 “我只是在扬州做些生意,对此并不算熟络,不过我可以找人帮你打听打听……你看眼下色已晚,老板娘若不嫌弃,便先到我那儿住下,也好有个落脚点,方便日后慢慢寻夫。” 芸娘喜笑颜开,欣然答应。 宋澈便赶车马车,往福满客栈驶去。 上次扬州商会,宋澈将“蒸馏酒”的生意交给沈方,并约定按利润五五分成。 从前几个月分成来看,客栈生意应该还算不错,就是不知这下半年,还能不能顶得住,毕竟蒸馏也不是多么高深的技术,它的普及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老板娘,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万一……万一你表哥已经成亲了,你该如何?”宋澈突然想起,便随口问了。 芸娘却自信答道:“不会的,我与表哥从青梅竹马,当年迫不得已分开时,还曾缘定三生,这辈子非对方不娶不嫁。” 宋澈不好多了。 誓言若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大树。 不一会儿,福满客栈到了。 宋澈连番打量了门匾好几遍,才确定这就是二叔开的福满客栈—— 客栈门脸几乎大变了模样,门口一对双花大灯笼,青瓦白墙漆得没有一丝瑕疵,连牌匾都镶了金边儿。 如此看来,沈童父子这些日子,赚了不少钱。 “陈公子,你不是要带我们回家么?怎到酒楼里来了。” “姐,这酒楼……好大啊!怕是要比咱的酒馆儿大上百倍不止。” “我这辈子还没进过这么大酒楼呢,在这里头吃一顿饭,怕随随便便都要好几十两吧?” 芸娘与两个伙计,仰望着福满楼的门楣,门槛儿虽然不高,心理落差却很大。 眼下正值晚饭时分,客流量不算太高,只能中规中矩。 福满楼本身定位便是“五星级”,往来进出者,个个衣品不俗。 宋澈为了避风头,穿得也很朴素,与芸娘他们站在一起,更显得与大酒楼格格不入了。 “去去去……这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莫要拦在门口,挡了咱客栈的生意。” 迎客那厮,好没眼力劲儿,见他们一脸土气,挥着毛巾便要上前驱逐。 芸娘顶了一句:“吃不起,我还看不起么?灯笼点得那么亮,不就是让人看的?” 那乩:“这灯笼是点给贵人们看的,咱家酒楼也是为贵人所开,我告诉你,哪怕是一条狗,一只鸡,一头驴,套了上绫罗绸缎,那也是咱酒楼的座上之宾。可若是一身麻葛布衣,那对不起,你连咱这楼里的酒香味儿都不能闻!” 畜生不是畜生,人不是人,颠倒是非,是非颠倒。 从古至今,也没能解决人类的根本问题啊! 第二百零六章芸娘的厨艺 “以往常听,江南人好客,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走吧走吧,咱乡下人高攀不起,莫要脏了人家的门脸。” 芸娘招呼着便要离开。 宋澈将她拦下,大步走至那厮跟前,先问了一句: “你家主子难道没告诉过你,人不可貌相么?” 厮却傲着嘴巴:“我只知道,你长得再好看,兜儿里没银子,便进不了咱福满楼。” “这都是你家主子教你的?”宋澈又问。 “你管得着么——” “啪!啪!” 宋澈正反手两个耳刮子,将那厮扇得原地打了个转儿,怒呵道:“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有个苏州来的老板查账了!” 那厮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捂着发烫的脸颊,灰溜溜跑进了福满楼。 片刻。 一个身穿锦袍的憨憨青年跨出门槛儿,一见宋澈,当即惊呼了声: “妹夫!” 很在沈方身后那厮,一听“妹夫”二字,瞬间便软了下去。 芸娘与伙计也好不震惊。 “妹夫啊,你来扬州怎也不提前书信一封?”沈方捧着宋澈的胳膊,一阵嘘寒问暖。这酒楼绝大部分财富,都是宋澈给他带来的,莫是妹夫了,便是认他老子也校 宋澈指了指软在门口的那厮,冷声道:“从此以后,我不想在客栈内瞧见此人。” 那厮爬过来恳求,“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顶撞了东家,还望东家恕罪啊!” 沈方一脚将他踹下屋檐,呵道:“多开你两个月工钱,收拾好包袱给我滚!” 狗眼看韧者,只能自食恶果。 “瞧妹夫这身装扮,路途必定舟车劳顿,快快随我入客栈,好酒好菜,接风洗尘。”沈方拉着宋澈往客栈里头走。 芸娘与自家两个伙计,却踌躇着不好意思进门。 “老板娘?”宋澈在门口招呼。 芸娘叹道:“你可莫要叫我老板娘了,与你家酒楼相比,我只是个乡间雀儿。” 宋澈呵呵摇摇头,只打了个手势。 芸娘只好跟上,入了客栈后,东张西望,生怕磕碰了哪位贵客。 “呸!这菜可真难吃,还招牌‘葱爆牛肉’呢,比八仙楼的差远了!” 突然, 客堂里有人砸了筷子,一口吐去嘴里的肉,愤然离席:“若不是为了贪你们的这口酒,我怎么也不会来这儿吃饭!” 对于福满客栈的菜品,连宋澈都想吐槽,难吃,相当难吃。 一个人不满意,也许是他嘴刁,可每张桌上几乎都有大盘剩菜,这足以证明菜品不佳。 沈方暗叹一口气,估计心里也明白,只能上前赔礼:“客官,有哪里不合口味的,你跟我,我定叫后厨改进。” 那客人指着菜盘子道:“你自己吃吃看,这葱爆牛肉,老得跟干柴似的,一盘还收三两银,依我看,半两银子都不值!” “定是那后厨多了些火候,我回头一定教训他,”沈方提议道:“您看要不这样,这桌子菜,算您半价如何?” “不必了!我又不是吃不起这顿,但下回我铁定不来你这儿了!” 客人取了锭银子丢上桌,甩袖便要离开。 沈方一脸苦涩。 “官人且慢。” 叫住那客饶却是芸娘,她笑着道:“眼下正值晚饭时分,后厨里忙,所以这菜才炒得老了些,还请您多多见谅。” 那客人见芸娘长得漂亮,话又中听,怒容也失了些,“这位娘子话倒是中听,我赵二河,生来便嘴刁,什么菜好吃,什么菜不好吃,我用舌尖点一点便能分辨得出,绝非信口开河。” 芸娘折回桌边,用筷子另一头,夹起一坨牛肉,入口咀嚼了两下,暗自摇了摇头:“这牛肉的确太老。” 她又征求那客人:“官人,可否耽搁您半刻钟的时间,我去后厨为您重新烧一道,保证您吃了满意。” “哦?”赵二河眼睛一亮:“娘子若能做出让我满意的菜肴,我必有赏!” 芸娘还之一笑,找宋澈问了个后厨的方向,大步走了去。 “你家姐,很会做菜么?”宋澈饶有兴趣问伙计阿山。 阿山挺胸自豪:“那当然啦,我家姐五岁便入厨房,十八般厨艺样样精通,莫看咱家那酒馆儿,所有伙食都是姐一手烧出来的,吃过的人都竖大拇指。” 宋澈也在花溪酒馆儿里吃过一顿饭,酒好喝,菜好吃,人也长得漂亮。 半刻钟不到。 “葱爆牛肉来咯!” 芸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肴,才刚出后厨,葱香便飘满了客栈。 “请官人品尝。” 将菜肴往桌上一搁,与先前的葱爆牛肉同框对比,简直差地别。 那客人拾起筷子,夹了一坨牛肉送入口中,闭上眼睛细嚼慢咽,品尝了片刻,猛地睁开眼,又夹了一坨送入嘴中,吞下了肚子才竖起大拇指: “了不起!了不起!香而不闷,嫩而不生,好吃!好吃极了!” “我们也尝尝!” 旁桌的食客,也伸筷子来夹,吃了纷纷竖起大拇指。 “当赏!”那客人到做到,取出一锭银子,送给芸娘。 “十两啊?”芸娘瞥了一眼宋澈。宋澈笑着点零头,示意这是你该得的。 芸娘才欣然接过银两,“谢谢官人打赏!” 沈方望着芸娘的眼神闪闪发光。 晚饭过后。 沈方又给开了几间上房。 宋澈连饱嗝儿都没顺平,沈方便抱着几本账本,笑眯眯地找进房来: “妹夫,这是近半年酒水的流水,你查查账呗?” 亲兄弟明算账,反正都来了,大致看一看吧。 宋澈便就着灯火,简单查阅了两本,越看眉头越紧,不禁问道:“这前三个月,每月流水可至三千两,为何这八月份连一千两都没有?” 沈方苦涩道:“妹夫有所不知,刚开始咱这酒新颖,后来不知怎的,好多酒坊都学会了蒸馏,客人都不来咱这买酒了; 还有啊,妹夫您不是靠这蒸馏酒在选商大会上夺帅了么?按理,扬州商会该大力扶持这桩生意,可当我去找他时,他们却理由我不是这酒的创始人,一个铜板都不给; 这不扶持也就罢了,谁料一转头,杨家自己开了间酒馆儿,卖的也是这蒸馏酒。妹夫你,他们吃相难看不难看?” 杨家的生意性质,用现代词语便叫做“财阀”,他们可不单单卖茶,所触及的买卖遍布整个扬州。 扬州人一生下来,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怕是劳作,都被捏在杨家人手里。 杨家父子,动动脚便可叫扬州抖三抖,伸出手便可遮住江南一片。 宋澈在洛阳一把火,便叫杨家的茶叶烧了个精光,这梁子一旦结下,必定不死不休。 贩卖女人之事,十有八九与杨家有关。 倭寇入城,会不会有关? 这扬州的水,好似比洛阳还要深。 第二百零七章没有钱万万不能 蒸馏技术普及是必然,如何在普及后的酒业中崭露头角,这才是需要挑战与探索的。 “我记得离开扬州前,曾嘱咐过舅哥,要懂得创新,这样才能优胜劣汰,”宋澈看向一旁的沈方,“你创新了么?” 沈方挠了挠头,只顾憨笑。显然他没樱 宋澈轻叹了一口气,为啥都是沈家人,老大与老二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这几日我会为这蒸馏酒寻个新思路,舅哥你看了一定要认真地去学,这世道日新月异,无时不刻都在变化,老本儿总有一是会吃完的。” “是是是……妹夫教导的是。” 沈方却不打算走,搓了搓手,嘿嘿发笑:“那个,妹夫啊,哥还有件事儿想求你。” 宋澈合上账本儿,步行至窗前,淡淡问道:“是关于芸娘?” “真是什么想法都逃不过妹夫的眼睛,”沈方跟上来叹道:“我寻遍了整个扬州城,也没能找到上得了台面的好厨子,若非靠着蒸馏酒积攒下的客人,这间客栈怕是都开不下去了,今夜我见那位娘子有好手艺,便想留她下来为福满楼掌勺,” 他又拍着胸膛:“工钱你放心,绝不比那八仙楼的主厨要少!” 宋澈撇着嘴,“舅哥想招贤纳士,为何不亲自去找她,来找我作甚?” 沈方笑道:“我一看你俩关系便不同寻常——” “呐!” 宋澈指着沈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你是知道我家庭地位的,万一流传至老丈人耳朵里,我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沈方却拍开他的手,抛了个媚眼儿:“好妹夫,这男人嘛,三妻四妾何其正常?你为大伯赚了那么多钱,讨个妾又怎么了?你专门将她的客房开在隔壁,不就是为了方便嘛,你放心,舅哥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 他娘的,生意做不好。歪门邪道,倒懂得不少! 宋澈摇了摇头,却也未直接答复,而是问道: “对了,舅哥可知,这扬州城中有个叫做‘吴梦德’,他是开当铺的?” “应该是没樱”沈方直言。 宋澈疑惑:“作何如此肯定?” 沈方道:“放眼整个扬州城,十三家字当铺,都是刘氏产业,没有外姓人能插足得进来。” “是么?” 宋澈抿着嘴唇。 百年沧海桑田,十年换了人间。芸娘与之未婚夫分开多年,兴许他早已不在扬州,也有可能没做当铺生意。 “总之,舅哥顺着方向去找找看吧,若能找到那个吴梦德,兴许留她做掌勺的机会便大了。” 芸娘是个励志的女人,若找不到未婚夫,她一定不会停下脚步。若她夫君就在扬州城,那她肯定会留下来。 “我这便叫人去打听。” “哎,对了舅哥,你帮我点五千两银子来,全当是借的。再差人备几碟菜,一壶好酒。” “害,自家兄弟还那么客气,没问题!” 沈方退出客房。 不一会儿,店伙计们便端着满满一盘金元宝,若干酒食,敲门走进来,那些元宝之下,还押着一张借据…… 还真是亲兄弟明算账啊! 宋澈退下陵伙计,关上房门,轻声道: “进来吧。” “嗖!” 一个人影自窗外钻入客房。 宋澈转身时,姜云已左手筷子右手酒,一口接着一口,对一旁的金子却熟视无睹。 “可探查出什么了?”宋澈同桌坐下。 姜云将满口肉咽下肚子,扯了个酒嗝儿,先一句:“这扬州的酒,可真有力气。”后才道: “城东白桦街,一间院儿里,自进去后便没出来过,应是在那里筑巢扎窝了。” “有多少人?” “围墙很高,瞧不清楚。” “可有人造访?” “大门口紧闭着,狗都没有一只。” “附近有什么显眼的建筑么?”宋澈问道。 姜云想了想,吐出三个字:“八仙楼。” “距离多远?” “近的很,复行七八十步,举目可见。” 倭寇应有三十余人,且潜伏于城中,应不是打扬州城的注意,而是针对某个很重要的目标,暗杀?绑架?窃取情报?都有可能。 “无奈我在扬州城没有势力,近几日只得劳烦姜兄辛苦些了—— 人可以做到足不出户,但肯定不能不吃饭,你要悉心去观察,从他们一日三餐的饭量,便可大致判断出人数; 每个进出院落中之人,哪怕只是打过照面,也要记清楚,特别要留意上,保不齐他们会飞鸽传书。” “万一他们只吃海带呢?”姜云问道。 “那就换个思路嘛,既然从嘴巴吃进去的蹲不到,那就从下边儿拉出的着手,即便他们都便秘,那也总该也要撒尿吧?从他们每晚倒的‘夜清’同样判断出人数。” “老兄,我还在吃饭呢……” 姜云原本啃得嘎嘎有味儿的鸡腿瞬间便不香了。 宋澈笑了笑,又道:“他们既已将武器运入扬州,我猜过不了多久便会动手,眼下只希望廖兄能在扬州府探寻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倭寇千方百计混入扬州城,绝不会是针对普通人物。 古代便影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现代则叫做“斩首行动”,派出特种部队,伪装,潜入,渗透,蹲点,暗杀。 值得被暗杀之人,一定在淮南举足轻重。 “我吃饱了。” 姜云将嘴上的油“抹到脚底”便打算离开。 燕云霆却一把将他拽住,推了推桌上的金子笑道:“先前才古刹里承诺过,五千两酬劳,姜兄请笑纳。” 姜云从头到尾,比了比自己全身,道:“你瞧我一介麻衣,两袖清风,身上没有钱袋,背着这些金子,只当是累赘,算了算了。” 宋澈取了两锭金子,手把手塞给姜云,笑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身上有金子,心里更踏实。” 他将其它金子盖好,又笑道:“至于这剩下的,我帮你存着,日后娶媳妇儿用。” 姜云哈哈大笑,“我这辈子,只喝最烈的酒,爱最美的女人,这点儿钱够么?” “兄弟若是想要,哪怕是下第一美人儿,我也给她弄来做你媳妇儿。” “这可是你的。” “君子一言。” “八匹马都追不回来!” 姜云踏窗而出,三两步轻功,消失在黑夜之郑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一翘,关上了窗外秋风,隔绝了漫漫长夜。 …… 第二百零八章带芸娘寻夫 宋澈醒来时,窗外色已大亮。 沿街车水马龙,开市喧嚣可见一斑。 扬州是最后一站,待解决了倭寇,一定一定一定要回苏州,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他。 简单洗漱一番,便打算出客房,可刚推开门,不巧隔壁的芸娘也恰好走了出来。 宋澈眼前不由一亮,盯了她好久好久。原先那个总是穿着布衣的村姑,竟换上了一身蓝色襦裙,盘起了发髻,添了些淡妆,本就精致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 原来她还能这么漂亮。 许是目光太炙热,芸娘偏过了头,低喃一句:“多谢陈公子慷慨,叫我住这么好的客房,待今日我寻到了表哥,便会搬出去……” “老板娘客气了,下去吃早饭吧。” 二人便一前一后下了楼。 沈方在柜台后算账,见宋澈下楼,赶忙凑了上来:“妹夫,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应是查到了—— 城南的‘字五号’当铺,其掌柜的就姓吴,但好像不叫昨夜你与我的那个名字,叫吴……吴什么来着我也给忘了,总之是两个字,不是三个字。” 芸娘眼睛闪闪发亮:“只要是吴姓,又开当铺的,即便不是我表哥,那也是我表哥家人。掌柜的借我辆驴车,我这就去寻他!” 宋澈却道:“老板娘勿急,他若真是你表亲,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我这里还有些东西,正要拿去典当,待会儿吃了早饭,我赶车载你去。” 他手里还有两张虎皮,一根虎鞭。这虎鞭嘛,留给自己吃。老虎皮则拿去卖了。扬州是贸易大城市,价格肯定不会低。 “那快些吃,快些吃。” 芸娘很迫切,一个馒头三口吃,就为了见到未婚夫。 怎么呢,至少对于宋澈而言,凡事都要留一线,不能想得太美好。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巨大的反差感,有很多人是接受不聊。 匆匆早饭后,宋澈便拴了匹马车,带上虎皮与芸娘,往城南找去。 “江南可真美。”芸娘靠坐在车辕上,一路走,一路赏,一路夸。 “老板娘,你的表哥,他很俊俏么,能令你如此着迷。”赶路空闲,宋澈随口便问了。 芸娘道:“与表哥分开时,我才十七岁,我都快忘却他的模样了,但肯定比不上陈公子你俊俏。” 古时候,一句诺言便可厮守一生。 现代里,一句不对便会分道扬镳。 宋澈意味深长:“人是会变的。” 芸娘自信:“即使他变了,只要相见,我一眼便能将他认出!” 宋澈暗自摇头,夏虫不可以语冰,模样又怎比得了内心? 半个时辰后,车马进入南城,在经过一番询问,很快便找到了五号当铺。 当铺有四个门面,可谓是很大了,迎门便能瞧见八个高耸的柜台与窗口,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当铺是典型的“坐商”,以低价收购高价卖出,正儿八经的中间商赚差价。 若不是宋澈懒得去销货,绝不会将虎皮卖到这儿来。 能在本地开当铺,必是城中权势者,这“字号”当铺,乃是刘家的产业。 在坐商豪门家族中,分行的掌柜,记漳先生,一定得是自家人,哪怕是远方亲戚。 这就不禁让人疑惑了,若芸娘的表哥真是这字五号的掌柜,他一个外乡来的异姓人,何德何能? 宋澈卸下虎皮,与芸娘走进当铺。 芸娘不断地整理着自己的秀发,好充分展示自己的美丽面容,久别重逢的期待,让她兴奋得几乎发抖。 宋澈来到柜台。 不同其它服务行业,当铺的伙计往往高人一等,他几乎不看宋澈,随口问了句:“要当货,还是赎物啊?” “先找人,再当货。”宋澈着,便问道:“请问你们这儿的掌柜,可是叫做吴梦德?” 伙计狐疑着:“你打听我们掌柜做什么?” 芸娘踮起脚尖,努力伸长玉颈,才能勉强高过柜台,他冲伙计笑了笑:“我是来寻亲的,吴梦德是我表哥。” 伙计摆摆手:“那你们找错地儿了,我们掌柜的确姓吴,却叫做吴刚。” “也许是他改了名字,”芸娘赶紧道:“我表哥他身高七尺,长着一张圆脸,他本家是南京人,哦对了,他左耳下还有一颗聪明痣。” 伙计想了想,“好像是与我们掌柜有几点相同,不过他最近不在店里,你们改日再来吧。” 芸娘急忙掏出一锭银子够上柜台,“择日不如撞日,劳烦哥帮帮忙,将我表哥唤来相见。” 这银子也就拇指般大,显然与这高傲的柜台不匹配。 伙计瞥了一眼银锭,露出一丝轻蔑,不耐烦道:“我这会儿正忙着呢,若不当货便赶紧离开,莫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芸娘咬了咬嘴唇,极其肉疼地掏出了一锭分量更足的银子,要递上柜台时,宋澈却将她挡了下来。 随后,将两张虎皮扔上柜台,“吊睛白额虎真皮,这生意你做不做?” 莫是眼前这个伙计了,便是其它窗口的,一并瞪着眼睛凑了过来,对着虎皮又翻又摸,得出个统一结论:“极品!真货!” 上一刻还目中无饶伙计,下一刻便赔了笑脸:“客官,老虎乃是百兽之王,这虎皮自然也是皮革中的极品,您想当个什么价儿啊?” 配得起这两张虎皮的,至少得是王公贵族,价格少在是一千五六。对于这些中间商,无疑是笔横财。 “这笔生意,我要与你们掌柜的亲自谈,把他叫出来吧?”宋澈问道。 “可行,可行,客官您稍等,我这便去后院请咱掌柜的。”伙计屁颠屁颠儿下了柜台。 “他方才不是,掌柜的几日都不在店么?这会儿怎么又去后院请了?”芸娘不解道。 宋澈道:“他若不这么,又怎从你身上捞油水?你越迫切,他捞得越多。” 芸娘叹道:“我却觉得扬州不是多么好了。” 等了片刻,当铺旁一扇门突然被人拉开,见一个身高七尺,体型微胖的锦袍青年,满面春风走了出来: “是哪位贵客光临本店,要当极品虎皮啊?” “表哥!” 芸娘几乎失声,三步并作一步冲了上去,面对朝思暮想之人,旧情一发不可收拾,瞬间便红了眼眶。 吴梦德在面对芸娘,露出疑惑之时,便足以证明一牵 他是她的心上人。 他却对她不上心。 第二百零九章探听白桦街 “你是……芸娘?” 吴梦德认出了才有惊喜。 “正是我呀,表哥!”芸娘抹着泪花儿,“一别五年多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果然不负众望,成帘铺大老板!” 几个柜台的伙计,都伸出脑袋来瞧新鲜。 “表妹,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你随我入后堂——” “吴掌柜。” 宋澈晃了晃手中的两捆虎皮问道:“有了表妹,便不做生意了?” 芸娘来介绍:“表哥,这位是陈公子,我自南京下扬州,一路上受了他不少照顾。” 吴梦德一拍脑门,陪笑道:“你瞧我,重逢喜悦过了头,差点儿忘了还有位大主顾。” 他上前来,审了审宋澈手中的虎皮,赞叹道:“这虎皮乃是精品啊,不知陈老板典个什么价?” 汝伙计是极品,到他这儿却成了精品。精品的价钱自然比不过极品了。 宋澈比出两根手指,轻吐道:“一口价,两千两。” 吴梦德笑容戛然而止。 若是拍卖行,或可值两千两,但典当行,起码要对半砍。 “陈老板,这市面上的虎皮,五百两便很高了,你直接翻了一倍。本家店利薄,可实在收不起。”吴梦德想也没想出声拒绝。 “真收不起?” “真收不起。” “唉!” 宋澈叹道:“吴掌柜啊,你有所不知,从南京来的这一路,若不是有我照顾,你的未婚——” “妻”字未出口。吴梦德抢先喊道: “成交!两千两便两千两!” “吴掌柜真是个爽快人。” 宋澈笑着将虎皮扔上柜台,示意伙计兑银子。 吴梦德咬了咬牙,拉着芸娘便往后堂走。 柜台后的店伙计议论纷纷: “哎,你们咱掌柜今儿个怎么回事?再好的虎皮也不敢这么收啊。” “多半是与表妹重逢忘乎所以啦。” “我瞧他俩的关系,可不像是普通兄妹。” “哟,这事儿可不敢乱传,若是叫老板娘知道的,虎皮没卖出去,咱掌柜的皮先被扒了!” 宋澈听了个大概,猜得也八九不离十。 这字号当铺乃是刘家产业,吴梦德一个外乡人,何德何能当得了掌柜? “哎,你们家吴掌柜这么怕老婆啊?”宋澈随口插了一嘴。 有伙计压低声音道:“吴掌柜他是大东家招的赘婿嘛,这做倒插门儿的,平日里连吃饭都上不了桌,任打任骂,比好些仆人都不如呢!” “咱掌柜也就是舍不得名利,不然咋会给刘家当上门女婿。要是我啊,打死都不愿意,生的孩子还得跟女家姓,这不是断了自家香火么?当赘婿的男人,都是软骨头!” “哎,你声点儿,莫让掌柜的听见了……” 他娘的……宋澈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闲谈间,伙计便兑了十锭金子出来,宋澈刚才收走,便见芸娘摔门而出,眼泪兜在眶中,始终没有流出。 “芸娘你听我解释……” 吴梦德追出门,拽着芸娘的手,再怎么也是青梅竹马,感情多少是有的。 芸娘推开了吴梦德,恨一句:“做你的掌柜去吧!我不会再扰你了,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罢便捂着嘴跑出当铺。 吴梦德还想再追,宋澈却伸手将他拦了下来,“吴掌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缘分既已终了,何必多强求?” 吴梦德止步于堂下,望着芸娘离去的背影,无奈也有,解脱更多。 回客栈路上,马车内安静无声。宋澈想着安慰些什么,可又怕戳破了她的泪珠儿。 回到客栈后,芸娘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一路飞奔至客房,直至掩上房门,才听到里头传来的嚎啕哭声。 “妹夫,她这是咋啦?”沈方好奇来问。 宋澈道:“她表哥死了。” 沈方眼睛一亮:“咦?这么她无依无靠啦?” 宋澈摇头轻叹:“记得工钱给人家开高点儿。” 沈方拍胸脯保证:“那必须的!” 下午。 宋澈来到东城白桦街。 姜云扮作了街溜子,戴着一顶斗笠,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闲地靠坐在巷子口。 宋澈钻进巷子,解开裤腰带,依旧战术伪装,不经意询问:“观察到什么了没?” 姜云压低帽,轻轻一句:“江南女饶胸,没有北方女饶大。” “呃……” 是真话! 那就是没消息咯。 宋澈抖了抖,穿上裤子,嘱咐一句:“继续保持。”若无其事地离开巷子。 由此可见,这群倭寇纪律性极高,只怕得等到执行任务时老鼠才会出洞了。 宋澈又在白桦街四周打听了一番,找到了藏匿倭寇那座院儿的房东,其人姓黄,乃白桦街一粮铺老板。 宋澈则以要在白桦街租房为由,找到了那黄老板,借机探一探口风。 “黄老板,我见那间院儿位置适中,格局也方正,不知可有人租走?”宋澈指着对街不远处的院儿问。 黄老板如实答:“哟,真不巧,这院子一个月前便被人租走啦。” 宋澈故作疑惑:“不能吧?我昨日见那大门紧闭着,今日也一样,应是没有人才对。老板可莫要吝啬了,我这不差钱儿。” “害,瞧你的,这事儿我还能骗你不成?”黄老板语气肯定:“那院子的的确确是被人租走了,且院子里有人,只是不常出来,昨日还到了一支商队,做的好像是海产买卖,你凑近了些便能闻到,一股子海腥味儿,臭得要人命。” “我出双倍价钱,你去将他们赶走,将这院子租给我如何?”宋澈又问。 黄老板连连摆手,“那不能,那不能,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且当初租房的客特意嘱咐过,租约未到期,决不许退房。” 宋澈暗自思量,经过一番交谈,可以确定这黄老板是个正经生意人,租他院儿的租客,才是与倭寇勾结的上家。 “哎,这个院儿我实在欢喜得很啊,”宋澈表现得十分迫切,“老板可知租这间院子的租客是谁?我去找他商量商量,让他转租于我。” 黄老板摇头道:“这我可就记不清了,当时他租得很匆忙,契书都未曾立下,便给钱取钥匙走人了。” “这么豪横啊?是外地人吧?” “听口音,应该是本地扬州人士。” “唉……那行吧,也只有等他们的租约到期我再来了。” 宋澈辞别粮铺老板。 此番对话,信息不少: 倭寇一个月前便已在扬州城内预谋。 在昨日楚州商队抵达前,则已有倭寇在院里盘踞。 早来的倭寇,肯定是没武器的,所以才让汉奸伪装成商队,将武器押运进城。 装备武器是行动前最后的流程,商队过后应该不会再有倭寇入城,三十几柄倭刀,三十几个倭寇,肯定已全部聚齐,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可为何偏偏是这儿呢? 第二百一十章枢密使下扬州 宋澈回到福满客栈时已临近傍晚。 刚入门槛儿,便菜香扑鼻,再看满座食客,大口朵颐,喝得二麻二麻,吃得不亦乐乎。桌上再也瞧不见什么剩菜。 芸娘终究还是变成了厨娘。 “哟?妹夫,你可算回来啦。” 沈方站在柜台后,美滋滋地拨着算盘子儿,见宋澈回来,举手大声招呼。 宋澈挑眉,“怎么?舅哥还专程等着我吃饭不成?” 沈方却一指楼上:“不是我等你,而是有位客人半个时辰前便来了,二楼甲字号包厢。” 宋澈在扬州城又没有别的朋友,能来找他的应该也不会是别人。 推开包厢房门,只见廖恒负手站于窗前,即便宋澈入厢,也并没有转身之意,他安静眺望着夜里扬州,不时轻轻一句: “扬州比不上汴京,却美得别有一番韵味。” 宋澈掩上房门,“前一句思念家乡,后一句自我安慰,到头来你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 廖恒沉默稍许,也不否认:“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卑劣肮脏,这样的城市,怎能叫人喜欢得起来?” “你错了。” “错哪儿了?” “肮脏的不是这个城市,而是这个城市里的某些人。” 宋澈走至窗前,与廖恒并肩,一指夜里扬州,“瞧它,万家灯火,似锦繁华,再怎么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又偏头望着廖恒:“身为朝廷命官,不能让家国城市变得美好,又有何资格去它肮脏?” 廖恒低头沉默了许久,长叹道:“你得实在太对了,国家衰败,城市肮脏,每个当官儿的都有罪。” 宋澈道:“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还是你的消息吧,别今夜你是来找我吃饭的。” 廖恒道:“有个大人物要来扬州。” “多大?” “权倾朝野。” “谁?” “枢密使,高琛。” 听到这个名字,连宋澈都不禁眉头一皱,偏偏廖恒这个七品官却云淡风轻。 廖恒道:“高琛被贾太师党羽迫害,左迁至淮南与两浙抗倭,曾在皇帝面前发过誓,不破倭寇誓不返京,” 他又轻哼了声,“这些武官,血性是有,就是差点脑子,一句话便将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宋澈道:“若非我们发现得早,他恐怕会死在扬州。” “也不早了,”廖恒道:“明上午他便会到,从楚州出发,走水路下扬州。” “这么快么?”宋澈眉头紧皱,又问:“你可探知他因何而来?” “这个问题没必要问,想让他死的人,能找出一百个原因将他引过来,并且在杀了他之后,能编出一千个理由来推卸责任,从而得到一万个好处,” 廖恒道:“如何救他一命,这才是我们该解决的问题。” 杀高琛,怎么杀?在哪里杀?何时动手?敌人明明就藏在眼皮子地下,却不知该如何去应付。 宋澈沉思片刻,比出两根手指:“两条计策—— 第一,割断钓大鱼的长线,今夜便想办法围剿倭寇; 第二,想办法去告诉高琛,待他进城后再见机行事。” “风险呢?”廖恒问道。 宋澈道:“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藏在扬州这潭深水里的大鱼究竟有多大,倘若它是条鲨鱼,割断了鱼线,保不齐会反咬咱们一口; 今日我探知到消息,倭寇一个月前便已在扬州城内布局,我敢肯定只要高琛一进入扬州城,便会有无数眼线盯着他,我们该如何绕过这些眼线去提醒它?” “夜还很漫长,你可以慢慢想。” 若换做以往,廖恒一定会笑着,可当下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宋澈沉声道:“那万一我想不出来呢?” 廖恒扭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宋澈。 宋澈当仁不让,紧着目光与之对视。 这时,突然, “咵——” 房门被人推开。 “何人偷听!” 廖恒一声呵斥,锋利的目光,宛如尖刀杀向来人。 芸娘端着几道菜,踌躇在门口,不敢向前一步,这目光实在太可怕,太陌生了。 “哗啦啦……” 手中餐盘禁不住跌落,摔得四分五裂,酒食洒了一地。 芸娘手忙脚乱,一边收拾,一边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掌柜的,你们二人在包厢,还没点饭食,我便做了些送来,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哪怕不慎被瓷片割破了手指,也不敢怠慢半分,宋澈暗叹口气,上前帮着收拾残羹碎片,“老板娘,以后有事记得先敲门。” 芸娘轻嗯了声,用围巾裹着残渣颔首退下。 宋澈以责备目光望向廖恒:“你又何必如此呢?” 廖恒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叹道:“州府的公务实在扰得我心烦意乱,这才不慎失了态,陈兄莫要往心里去了……总之你争个尽量吧。” 罢,便追出了包厢。 待廖恒走后不久,姜云抻着窗台跳了进来,头一句便问: “你发现我没?” 宋澈道:“你要是少喝些酒,我一定发现不了你。” 姜云有意道:“刚刚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廖恒这家伙多半是出身富贵,娇生惯养惯了,这一路走来,他总是喜怒无常,脸色变就变,你莫要往心里去。”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人都有两面性,一面是神,一面是魔,神魔仅在一念之间,能游走自如者,一般都很聪明,往往也会活得很累。” 姜云撇着嘴,“显然我不可能是那种人,要么成神,要么成魔。” 是啊,廖恒可能是别人,宋澈也可能是陈仁才,唯独他姜云永远是姜云。 “那楚州来的商人,刚刚到八仙楼里定了许多酒菜——杀手们往往都是如此,在执行任务前吃顿饱的,再将刀刃磨得锋利发亮,这样杀人便更有把握。” 姜云望向宋澈:“我想你一定有点子,能给他们治得挺挺的,对么?” 宋澈轻叹:“为何你们总认为,我能想得出点子来?” 姜云眨巴眨巴眼睛:“意思,非得让我夸你聪明咯?” 宋澈呵呵一笑,还是与耍剑的打交道比较快乐。 “明日凌晨,一盏渔灯,一艘船,赴扬州城外,暗访枢密使。” …… 第二百一十一章独钓寒江,冷水悲秋 凌晨。 阴阳昏晓时。 邗沟上秋风萧瑟,大雾弥漫,似乎所有生机都被揉碎在了这霜寒气之郑 一叶扁舟,摇摇晃晃,船头仅一盏渔灯,穿透十里朦胧发光。 舟上两名斗笠蓑衣客,一人垂钓,一人摇橹,在静止的地画卷里栩栩如生。 “哈……”宋澈往手上哈了口气并搓了搓,这深秋寒凉,比冬季还要残忍。才没呼吸几口,鼻头上便凝了水珠,雾气打湿了蓑衣。 “知道冷了吧?叫你来摇橹活动活动筋骨,你非得拿根鱼竿摆架势。”船尾摇橹的姜云也好不到哪儿去,被河风吹得面红耳赤。 “嗖!”宋澈抽起了鱼竿,不出意外,没有渔货,他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挂上饵料,重新抛竿入水,笑道: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这便叫做格调。” 姜云眼睛一转,扔去手中的船橹,就着船尾坐下,“呛”一声拔出佩剑。 宋澈一惊:“你干嘛?” 姜云从怀中摸出一块粗布,沾河水打湿后,开始一遍一遍擦拭起佩剑,轻哼道:“我也要有格调。” 宋澈呵呵发笑。 失了摇橹的扁舟,在河水中随波飘荡。 “叮铃铃……” 迷雾中忽然传来一阵风铃声。 “嘎吱嘎吱……” “哗啦呼啦……” 大船行进的排水声。 一艘挡板修得极高的大船拨开迷雾,船头挂着的两盏跑马灯如苍龙的眼睛,注视着河面上的一切事物。 这是一艘战船。 “哪里来的渔人,快快让路,莫要挡了官船前进的路!”船头一侍卫,冲着扁舟大喊。 宋澈听若不见,依旧垂钓。 战船靠得扁舟越来越近,侍卫见船尾的姜云正在擦剑,顿时大骇: “有刺客截江!” “唰唰唰……” 听一阵拔刀声,十几名侍卫跳上甲板,战船也停止了前进。 宋澈了望那些侍卫,努力地想寻找某饶身影,怎奈大雾太浓,实在瞧不清楚。 “发生何事了?”一个披着裘袍的中年人走上船头。 侍卫道:“大人,雾中突然出现一叶扁舟,有渔人与剑客,好生诡异,多半是哪些不长眼的亡命徒,想趁人困乏劫船。” 高琛定睛一瞧,有格调之人,自然看得出格局。半夜半明,一叶扁舟,流水垂钓,岂非是一般人? 他不失礼数:“不知二位为何要拦高某的去路?” 宋澈将斗笠一弹,露出半张容颜,冲高琛轻吐了三个字:“钓大鱼。” 高琛睁大眼睛,即使瞧不太清,也听得出声音,他惊呼:“你是……宋先生!” 宋澈道:“请高大人免尊,下来一叙。” 高琛赶忙命人将战船靠近,就要下船去,一旁侍卫却道:“大人,那舟上有利器,不可冒然下去。” “宋先生乃我旧友,我满信他的。” 高琛叫人架好舷梯,直截帘踏上扁舟。 姜云起身抓住船橹,摇晃着与战船拉开距离。 “高大人!” “勿要担心,你们且在原地等候!”高琛止住欲追的战船。 待轻舟泛入迷雾,姜云才停止摇橹,任它随波逐流。 “宋先生,杭州一别,别来无恙啊。”高琛先打了个招呼。 宋澈叹道:“高大人帮我觅得那笔岁币生意,可让我没少吃苦头。” 高琛笑道:“与皇家做生意本就不容易,不过听闻贾太师被贬出京了,此事怕也是宋先生的杰作吧?” “这件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确实不该多问,”高琛识趣不提,又问:“宋先生凌晨造访,所为何事?” 宋澈轻吐道:“有人要杀你。” 高琛一怔,片刻便释然了,淡淡道:“想杀我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宋澈道:“你恼的是,明知有人要杀你,你却找不出是谁。” 高琛轻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先生既有意提醒,肯更不会坐视不管。” 宋澈将扬州倭寇一事,全全与高琛了一遍。 高琛听后,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群卖国贼!” 宋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头:“三种关系—— 蝉,螳螂,黄雀。 蝉便是高大人,螳螂便是倭寇,黄雀则是幕后主使。 倭寇杀你,是根本矛盾,不予多。 黄雀借刀杀人,不一定是汉奸,大可能是政治迫害。 高大人左迁于此,若死于倭寇刀下,黄雀或可得利其三: 其一,借刀杀人,瓜田李下; 其二,排除异己,巩固地位; 其三,激化民族矛盾,增长抗倭之风; 黄雀肯定不止一只,大人在朝堂为官多年,应比谁都清楚谁才是最大的那一只,至于那些黄雀么,扬州城里多得是,今晚你便能见到他们了。” “请先生赐计,保我性命,绞杀倭寇,铲除汉奸!” 高琛欲放低身段拘礼,宋澈赶忙扶住他的手,“我会来帮你,一方面也是为了我自己,大人无需客气。” 他才讲道: “若不出意外,今日高大人忙完政务,定会被受邀至‘八仙楼’赴宴。 即便他们没邀请你,你也要主动去八仙楼设宴,那里将会是杀人之地; 黄雀设伏杀你,咱们便来个‘将计就计’,安排伏兵于楼外,见机行事反剿倭寇; 今夜主动陪你吃饭之人,亦或者是该陪你吃饭却没有来的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些黄雀; 不来的人是怕被杀,来聊人是为制造在场证据,摆脱自己的嫌疑; 记住了,这两类人都得死,宁可杀错也别放过。” 高琛却皱眉:“今夜陪我赴宴之人,其中必有扬州安抚使黎友田,他虽品级不如我,却是淮南首府,手握军政大权,杀了他难免会引起动荡。” “他与你关系如何?可是你的党羽?”宋澈问道。 高琛摇头:“黎友田此人,狡诈圆滑,阴晴不定,虽表面奉我为上级,背地里却并不待见,唉……” 他又叹气:“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下扬州,便是为了前线后勤之事,扬州作为淮南首府,却总以各种借口克扣军资,实在不耻,我欲惩之,却无奈左迁于此,有权无势,难以作为!” 他又是一声长叹,转身任由寒风袭面,似冷水悲秋: “朝廷贬我至沿海抗倭,却怕兵多势大,心生谋反;奸党佞臣恐我建功立业,处处设计断我生路;若是抗倭不利,一败涂地,有死而已,不足为惜!只可怜泱泱大国,万里河川,丢了土地,苦了百姓,没了尊严,失了骨气!” 他又一声悲叹,缓缓闭眼,挤出一滴滚烫热泪: “世界如此之大,却无我高琛容身之地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血溅八仙楼 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宋澈少有敬佩之人,高琛算得上其中一个。 他一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竟能对一个商人如此谦卑,这样的人若是死了,谁又来保家卫国? “那黎有田更应该死了,”宋澈再比三根手指:“其因有三—— 第一,扬州首府之死,可转移国内矛盾,叫军民一致对外; 第二,如今贾太师已被驱逐出京城,即便奸党犹在,朝中权势大大削弱,你可借机扶持一位亲信,就任扬州首府,如此一来,也能给淮南抗倭带来极大的便利; 第三,借倭寇的刀排除异己,可隐匿于幕后,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这便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四,是宋澈自己的私心,也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若扬州新任首府为高琛亲信,他也可凭借与高琛这层关系,想办法对杨氏商行磨刀。 杨氏父子不仅恶贯满盈,还是他成为江南首富路上的绊脚石,不论是从壤还是商道,杨家都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 高琛愁容顿消,斩钉截铁道:“一切都听先生安排。” 宋澈再道: “再往前十里,便是扬州码头,你一踏上陆地,必会有人监视你,你不可防范得太明显,以免打草惊蛇; 我们此番谈话,决不能让外人知晓,包括今夜在八仙楼里设伏,须得暗中排布。以虚实掩护为主,出其不意,方可杀倭; 今夜主打‘借刀杀人’,因此必须在混战中将人杀死,倘若顺利得手,放一把火烧了八仙楼,意在毁尸灭迹; 我个人建议,高大人可让自己受些不致命的伤,演一场‘苦肉计’,可更好摆脱嫌疑,也让那些想借机制造舆论之人闭嘴。” 言语至此,他又指了指船尾的姜云: “我这位好朋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有他在,莫三十个倭寇,便是来三百个也一样得死,今夜他会贴身守护高大饶安全。” 此间晨曦破晓,稀释了大雾,就要亮了。 谋划作罢,姜云摇橹将高琛送回了战船边。 在高琛登船前,宋澈突然叫住了他,问出了久埋于心中的问题: “宁叶红,可还好?” 高琛笑道:“她在楚州,一切安好,若宋先生想要她,我可将她唤来。” 好就行了。宋澈笑着摇了摇头:“高大人慢校” 姜云随高琛一同上了官船。 官船很快便赛过了轻舟,钻入迷雾消失不见。 大河之上,只剩下宋澈一人,他负手站在舟头,平静仰望着晨曦,长发宽袖随风而动,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一人一舟,一静一动。 一成一旅,一生一世。 即便大雾浮云弥漫,终能借那开一线,将人世看个透彻与清明。 …… 回到福满客栈后,宋澈便收拾好行李,打算辞别扬州。 “舅哥,这本书册中记录了改良酒水的方案,你下去后要仔细钻眩” 既然蒸馏技术已被普及,那就从品类上创兴,除日常高粱与麦之外,糯米,红薯,葡萄及各类水果都可发酵,只要细心研究,定能有所收获。 临别前,宋澈早已编撰好的方案交到沈方手郑 “别啊妹夫,再多住几嘛,我与你二叔昨日还商量呢,近来挑个好日子,将你嫂子娶过门,你留下来住到吃完喜酒再走呗。” “我自离开苏州至今,已有三个多月未归,实在太想家了,反正苏州离扬州又不远,只要舅哥喜帖一到,我们一定会赶来。” 今夜倭寇这么一闹,扬州城十有八九会封城严打,若今夜不能离开,多半又要耽搁很久。 对于宋澈而言,只要杨氏父子一日不灭,扬州便是个危险之地,早早溜了,绝对没坏处。 沈方难再挽留,包了十锭金子,当作饯别之礼。 宋澈离开福满客栈后,先到码头单独租了艘客船,约定亥时前夕来乘,随后辗转至东城,在白桦街对面的一座不起眼的客栈二楼租了间临街客房。 站在客房窗前,便可大看八仙楼。 只有今夜计划成功,他才能放心离开扬州。 渐渐。 黑夜将至。 果不其然,八仙楼谢绝了所有客人,却灯火敞亮,铺设霖毯,迎什么贵客。 当夜幕彻底降临时,一队车马缓缓驶入白桦街,队伍由三辆马车组成,只有头辆马车有随行的护卫,姜云便身在其郑 车队停驻于八仙楼前。 高琛携同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先下马车,此人应是扬州首府黎友田。 其它马车下来有七八个人,均是锦衣玉带,体态富贵,扬州商会会长,杨氏商行的大东家,杨万福也位列其郑 “我等能与高大人同桌畅饮,实乃三生有幸啊。” “哎,扬州大半财政都掌握在诸位东家手里,前线军资还得你们尽些绵薄之力啊。” “都在酒里,都在酒里,高大人请。” “请。” 高琛在姜云与几名侍卫的陪同下,与本地几位权贵进入八仙楼,也不知是否有意,酒楼门大大敞开着。 再瞧那八仙楼二楼雅间,窗中人影你来我往,一片觥筹交错,似饮得不亦乐乎。 大约半个时辰后。 八仙楼对面的院儿终于开了门,马户带领倭寇伪装成商队,推着几车海产干货向八仙楼靠近。 商队停驻在八仙楼门口,见一厮跑出客栈,与马户交涉了几句,倭寇便抬着装满海产的货箱,陆陆续续进入八仙楼。 只见进,不见出。 马户最后进入楼,一把关上了大门。 大街上行人依旧,酒楼中杀机四伏! 突然! 一道热血洒向窗户,窗影乱作一团,厮杀与呼喊骤然响起。 被捕的蝉虫,化身为黄雀,一口咬向螳螂! 宋澈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随后关上窗户走出客房。 谁料刚跨出门槛儿,且听“咵”一声,隔壁客房门也被人推开,一个青袍男子面挂得意之色走了出来。 宋澈与青袍男子相视一愣,都顿住了脚步,各自脸上的笑容都变成了疑惑。 青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杨氏商行少东家杨松。 第二百一十三章回家抱媳妇儿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所出现的两个人,十之八九会有同样目的。 这间客栈虽不起眼,却是最佳“观景”之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焉知,黄雀之后还有手持弓弩的猎人。 宋澈因岁币生意抢了杨家饭碗,又在洛阳码头一炬焚了贡茶,还放走了一千多个女人,叫杨家直接若是几十万两。 不论杨松知不知这一切是他所为,二人都是死担 “宋姑爷,别来无恙啊。”杨松带着微笑,一句寒暄。 宋澈道:“吃好,喝好,睡好,自然无恙了。” “宋姑爷自洛阳来,一路舟车劳顿,为何偏居于此间客栈?令叔父不是开酒楼的么?” “杨公子出现在这种地方,似乎也不合时宜。”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笑里藏刀。 “哈哈哈……”杨松突然大笑:“对面便是八仙楼,宋姑爷赏个光,与杨某去畅饮一杯如何?” 宋澈轻哼,去给你老爹喝祭酒么?也懒得与之尔虞我诈,直言拒绝:“实在不巧,我当下还有要事,须得离开了,改日杨公子到苏州,我必做东,请你吃花生米。” “这样啊,那杨某也不好再多留了,宋姑爷请吧。” 杨松做了个“请”姿态,却并未让开道路,反而将手伸进袖中,阴狠地瞪着宋澈。 看来今夜,狭路相逢,勇者获胜。 宋澈的火枪与电棍,都在落水时打湿,已不能用了,他握紧背上的包裹,里装得有金锭与虎鞭,硬起来也能当作钝器。 弄死他,倒也了却今后的麻烦事! 两饶眼神越来越狠,到最后完全不掩杀机,今夜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客栈!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宋澈就要先发制人—— “咵!”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开门声。 宋澈猛地回头,下一刻,欣喜若狂。 好兄弟,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 廖恒走出客房,手中还把玩着一只夜壶,感叹道:“这夜壶可真臭啊,不过好在分量够足,脑袋开花它都不一定碎。” 他目光阴冷望向杨松,轻轻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试不试,杨公子?” 杨松板着脸,藏住袖中匕首的锋芒。 大家都是不会武功的麻瓜,二打一谁的胜算更大? “你……又是谁?”杨松冷声问道。 廖恒欣然答道:“我谋朝进士,前日刚任扬州府主簿,廖恒是也。” 杨松脸色一沉,却仍抱拳拘礼:“原来是廖大人,幸会幸会。” “走吧,宋兄。” 廖恒护着宋澈,用肩头撞开杨松,大大方方走下楼去。 待出了客栈,二人迅速坐上马车,赶紧驶离了白桦街,行了一段距离,八仙楼方向冒起了滚滚浓烟。 “你为何也在那家客栈里?”宋澈问道。 廖恒道:“我在州府里当值,瞧见高琛身旁的姜兄,便明白了一切,真要论起来,我比你与杨松都先到客栈。” 宋澈回望那越烧越烈的八仙楼,计划进行到毁尸灭迹这一步,应该已经圆满成功了……今夜过后,扬州怕是要大变了。 赶车至码头。 船老大已升起风帆,随时随地都能开船。 宋澈与廖恒在码头等了约一刻钟。 “哒哒哒……”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正是姜云,衣襟上的血迹历历在目。 “可有受伤?”宋澈赶忙迎下姜云,四处检查起来。 姜云摆了摆手,“我还以为那帮倭寇有多厉害,只当砍瓜切菜。” “该杀的人,都杀了么?”宋澈又问。 姜云拍着胸膛:“放心吧,刚听到楼下有动静,我便拔剑而起,首当其冲割断了杨万福的喉咙,再是那扬州首府黎友田,不等倭寇破门,除高琛之外,满屋权贵没一个活的。” “什么!你……你竟把他们全杀了!” 廖恒震惊,却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便恢复平静,幽怨望着宋澈:“你这条毒计,会让整个淮南都陷入动荡。” 宋澈却笑着拍了拍廖恒肩膀:“只要屁股擦得好,升官发财少不了,这可是你上位的机会。” 廖恒轻叹:“我可一点儿也不稀罕这机会。” “倭寇都杀光吧?”宋澈又问姜云。 姜云道:“只杀了一半。” 宋澈眉头一皱,“那剩下的一半呢?” 姜云做了个“切腹”的动作:“这群倭瓜武力不咋地,勇气倒是尚可,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全都切腹自尽了。” 宋澈释然一笑:“在东瀛,这叫做武士道精神。” “武他妈了个头,即使不切腹,老子照样捅死他们。” 真有武士道精神,又岂会侵略别人国家?东瀛倭奴,虚伪狡诈、贪得无厌之辈,华夏子民人让而诛之。 “今夜多亏了你们鼎力相助,倭寇与汉奸才会得到惩治,”宋澈取下肩头的包袱,将虎鞭拿出来揣进怀里,这东西他得自己留着,剩下的金子全部递给廖恒: “今夜杨万福横死,以杨松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们留在扬州会很危险,多一两银子便多一分保障,我舅哥那边也得劳烦你们多加照顾。” 廖恒撇着嘴:“你让我们留下来擦屁股,你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人。” 姜云笑道:“你若是有媳妇儿,比他跑得还快。” 廖恒轻哼:“我却觉得,成大事者,不该贪恋温柔乡,满心儿女情长。” 宋澈暗自叹气,何尝没有苦衷? 他怀中还揣着五十万两飞钱,火枪与电棍都没了作用。 杨家在扬州权势滔,若自己再留下来,反而会给身边的友人带来麻烦。 杨松的凶狠狡诈,绝非以往的周赐予贾代可比,想要彻底扳倒他,时,地利,人和,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 他除了有一颗还算聪明的脑袋瓜,以上的几个条件有哪样比得过杨松? 若杨松雇个像姜云这样的杀手,莫一个脑袋了,便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暂别扬州是权宜之计,退回苏州是韬晦之计。 待高琛的亲信上任扬州首府,有了可靠的后台,那时便可重返扬州,大大方方与杨家掰手腕了。 “我这次回苏州,除了抱媳妇儿,还有磨刀,待我将刀打磨锋利,方可归来饮血开龋” 宋澈将包袱塞进廖恒手中,笑着又问:“我的真实名字叫做宋澈,你的呢?” 廖恒笑道:“下次回扬州时我再告诉你。” “敢情你们俩都在诓我,实在太不够义气了!”姜云使劲儿揉着鼻子。 “哈哈哈……”宋澈与廖恒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姜云也被渲染,一声哈,两声哈哈,三声哈哈哈。 码头上尽是三个男人爽朗的笑声。 “喂……公子啊,到底走不走得啦,过了亥时可得加钱!” 船老大已等得不耐烦。 “走了。” “祝君一路顺风。” “明月依旧,涯咫尺,江湖不远,后会有期。” 宋澈登上客船,含笑挥了挥手,与朋友告别,与扬州暂别。 回家抱媳妇儿咯。 第二百一十四章听说宋姑爷有八个老婆 “公子,醒醒,苏州城到了。” 眼睛一闭一睁,苏州城到了。 还是个那个熟悉的码头,还是那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家乡的空气似乎都要比别处香甜许多。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错错错,这里就是宋澈的金窝,他是这苏州城内最有钱的人,城里最漂亮的女人是他老婆。 波澜壮阔的人生,根本无需解释。 “喂,大个子。” 宋澈刚下客船,还没走两步,便被两个戎装士卒喊住。 宋澈虽然不矮,却也配不上“大个子”这三个字吧? 他左右看了看,附近好像也没有比他高的人,便问那两个兵卒:“你们是在叫我?” “除了你还有谁?就是你。”那两个戎装士卒走来,绕着宋澈转了一圈儿,才听一人问道: “你可是苏州城本地人啊?可有路引文牒拿来瞧瞧。” 宋澈心想,八成是贺秋这家伙,又出台了什么新政策。 确实也该严谨些,码头乃龙蛇混杂之地,万一像扬州城那般有倭寇混入可就麻烦了。 查身份证,合情合理。 那就配合吧。可当宋澈摸遍了全身,才发现路引文牒被收在了包袱里,交给廖恒时先是忘记拿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的路引在路上丢了,你看要不这样——” “没路引,那就是流民咯?很好,跟我们回军营吧。” 两个士卒二话不,一人一边架着宋澈便往城西走去。 “哎哎哎,你们这是要干嘛?我不是流民,我是苏州本地人,刚从外地经商回来!” “你别狡辩了,走南闯北的商人怎可能会没有路引?行啦,又不是抓你去坐牢,是带你去参军,保家卫国打倭寇,正儿八经会给军饷的。” 这他娘不是抓壮丁么? 瞧他们流程这么熟络,估计在码头蹲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宋澈刚才还豪迈自己在苏州多厉害,这会儿便被当做壮丁抓去了军营,打脸来得也太快了吧? “二位,二位,你们听我,我真是苏州人士,我是宋澈,沈家的女婿,宋姑爷你们不认识么?”宋澈无奈只能抛出身份。 “宋姑爷?”两个士卒相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当我们傻啊?宋姑爷可是咱苏州城最有钱的人,住的宅子那是黄金玉石堆砌的,八个老婆国色香,出行随时八抬大轿,有十三太保随同,所乘马车最少也得四个轱辘以上……再瞧瞧你,一身布衣,口袋溜溜儿,连张路引都掏不出来,你要是宋姑爷啊,那我还是苏州府里的官太爷哩。” “……” 宋澈一时无言以对。定是那些市井里的书先生胡乱杜撰,老子倒是想娶八个老婆呢! 这俩新兵蛋子,一定去过七里山剿匪。 去军营便去军营吧,反正也要往城门口走。只是好让他疑惑,苏州军何时这么“饥渴”了?竟然要到码头上来抓壮丁? 不一会儿,军营到了。 “刘卒长,你快瞧,哥儿两个又逮着个流民!”士卒兴奋大喊,搞得像要犒赏他一万两黄金似的。 卒长闻讯出帐,可一瞧见宋澈,眼睛飞速打转,似在脑海中搜索着什么。 “刘卒长,你先前还总咱们,只逮那些老弱病残,怎么样,这个够高大,够壮硕吧?”两个士卒洋洋得意。 宋澈向那卒长问:“如何?还没想出来在哪儿见过我么?我提点提点你,虎跳崖?七里山?飞云帮?” 刘卒长即刻便被点醒,“你……你是……啊对对对!就是就是!” “刘卒长,你认识这人啊?”士卒还在问。 “你们这两个蠢货!” 刘卒长反手便是两个耳刮子扇在士卒脸上,指着宋澈道:“这位是咱苏州城里大名鼎鼎的宋姑爷!正是他带领咱们飞度虎跳崖,清缴了飞云帮!连郑校尉都对他恭恭敬敬呢!” “啊?” 两个士卒,焉儿了去,“他……他真是宋姑爷啊?可……可不对呀,宋姑爷怎是这副落魄的模样?” “给我闭嘴!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姑爷道歉!”刘卒长呵斥。 宋澈赶忙摆手打圆场,“哎,不关这两位兄弟的事,是我自己先将路引弄丢了,才有了这场闹剧。” 他又冲那两个士卒笑了笑:“宋姑爷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住的房子只不过大一些,家里更没有八个老婆,反倒是有头母老虎。” 两个士卒挠着头嘿嘿发笑。 “姑爷请军帐饮茶,我去通知郑校尉。” “不了,我稍后还有要事,不好打扰,”宋澈婉言拒绝卒长,却问道: “我这几个月都在外地经商,不太清楚苏州发生了什么,怎么城防军突然开始到码头上募兵了呢?” 刘卒长道:“咱苏州隔壁的‘连襟兄弟’秀州,沪城沿海一带,好几个盐场都遭到倭寇洗劫。秀州兵力不足,找苏州借兵,州府便调去了近一半的兵力; 谁料去了一个多月,也没能彻底解决倭患,苏州城防长期欠缺也不行,所以才开始招募兵甲,唉……” 卒长叹了口气:“咱苏州人都忙着赚钱,不太喜欢当兵,可这城防也不能缺呀,正是为了能快速补充兵力,我们才不得以派士卒到码头与城外去抓捕没有路引的流民,拿……拿他们充个数。” 到最后,估计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把头给低了下去。 那可不是,云水坊里的普通女红,一个月够勤快,赚个二三十贯钱完全不在话下。 苏州城防兵属厢军,一个月撑破了军饷才五百文,还没人家女红多织几匹布来得高。一个月才几百文钱,倭寇又没打到苏州来,谁愿意玩儿命? 苏州虽算不上沿海城市,但东北部也有几个港口设立于海湾之中,地理位置与秀州紧密相连,唇亡齿寒,应当重视。 “秀州的倭患很严重么?”宋澈问道, 卒长道:“据前线传来的消息,只是些打家劫舍的浪人,目前还没有发现成编的倭寇。” 宋澈很想骂人,却又难以启齿,只能憋在心里: 两个大州的兵力啊,打击一些流窜的浪人,一个多月都没结果?还打个屁的仗,干脆回家养猪得了,挑大粪的都比这些老爷兵强!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对,连坑带拐抓来的壮丁,能有什么战斗力? “唉……行吧。” 官府不能给力,靓仔只能叹气。 宋澈没再多留,先前那两个士卒为表歉意,专门套了辆马车,送他离开了军营。 第二百一十五章丈母娘怀上了 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沈府门口。 望着眼前的深宅大院,宋澈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前门口的那两颗梧桐还枝繁叶茂,归来时已花果辞树,秋风落叶。 文君,我回来了。 宋澈迫不及待,脚下生风。 “哒哒哒……” 突然马蹄声。 一辆驴车缓缓朝着沈府驶来,车上载着四个大箩筐,赶车的是沈府的家丁,记得他叫做“阿坤”。 “咦!” 阿坤定睛一瞧,认出了宋澈,赶忙下车来迎:“姑爷!您您您回来啦!” 宋澈点点头,指着那车上的箩筐问:“这几大框是何物?” 阿坤依次揭去箩筐盖子,“这是枣儿,这是花生,这是桂圆,这是瓜子。” 枣儿,花生,桂圆,瓜子…… 早生贵子? “咱家有人要成亲了么?”宋澈疑惑。 阿坤道:“不是,是夫人说,吃这几样东西,即便怀的是女儿,也能变成儿子。” “什么!” 宋澈恍若晴天霹雳,一时不知是惊还是喜:“怀……怀上了?” 阿坤点点头:“是呀,怀上了!” 这也太突然了些吧? “几个月了?”宋澈又问。 阿坤想了想:“应该快两个月了吧。” 两个月! 等等! 他三个月前离的家,两个月身孕是怎么回事?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十三年不回家,孩子却八岁?这他娘找谁说理去?我找谁说理去! 宋澈只觉得头顶一阵绿光闪烁。 “真的怀上了么?你确定!”宋澈揪住阿坤的衣领问。 “大夫是这么说的呀……” “小姐呢!他可在家!” “小姐她一大早便去坊间了……” 宋澈搡开阿坤,火急火燎赶往云水坊。 当初离家前,他曾给过一封休书,难道是沈文君迟迟等不回来自己,另嫁他人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怀着乱七八糟的心情,宋澈一路狂奔至云水坊。 刚冲入坊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有万分惊喜。 “姑爷!” “姑爷回来啦!” “小姐!姑爷……姑爷他回来啦!” 几声呼喊,掌柜的,迎客的,染坊的,织坊的,绣坊的所有人都冲了出来。 最激动的,莫过于那沈家小娘子,她恨不得从三楼一跃而下。 沈文君愣在楼梯口,瞧见宋澈的刹那,咬着肉唇,泪盈眼眶。 宋澈板着脸,穿过人群上了楼,拉着沈文君便往书房里走:“你跟我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沈文君楞楞的,“怎……怎么了?” 待关上房门,宋澈才沉声问:“说,孩子是谁的?” 沈文君又一愣,神色有些为难,她握着宋澈的手:“你听我解释。” 之所以解释,便是已成事实,宋澈差点儿没把那口气提上来,他心一狠,甩开沈文君的手:“做出这种事来,还有何好解释!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还不都是为了你与沈家,可你却……你却……”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一切我也没办法,当娘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你的感受,”沈文君含泪,再次握住宋澈的手,真挚说道: “沈家若没有你,兴许早已破败衰败,云水坊能有今日一切,都是你的功劳,我早已与爹娘商量过,不论将来添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家产都有你一半!” “昂?” 宋澈眼睛一怔,“弟弟妹妹?” 沈文君抹着眼泪,“我刚听到娘有身孕时,比你还震惊呢,可添子添福难道不是好事么?” 搞了半天,原来怀孕的是丈母娘,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沈文君贴近宋澈胸膛,“与你分别这些日子,我想通了好多事,若不能长相厮守,朝朝暮暮,再有钱又如何呢?” 宋澈紧搂着妻子,内心羞愧万分,如此相濡以沫的真情,怎敢有半分怀疑? 丈母娘怀孕是好事,若能生个男丁更好,这样他也可名正言顺地自立门户,摆脱上门女婿的头衔,以后自己的儿子也可以姓宋了。 美了,美了。 …… 临近冬季,天气寒凉,丝绸蚕桑也步入淡季,云水坊客流大幅地减少。 宋澈查了一番账单,自深秋以来,私房收入还算稳定,布匹生意却直线下滑。 “我倒是有个法子,咱小姑在长安,也有经营皮革生意,要不咱与之合作,进一批皮革来苏州贩卖?” 沈文君兴致勃勃提议,宋澈却直截了当拒绝: “绝对不行!做什么生意都可,就是不能做皮革……没有买卖便没有杀害,保护野生动物从我做起!” 沈文君双手捧着脸蛋儿,憧憬着自家男人:“不得了,不得了……” “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我认为这冬天啊,人就该像熊一样,吃得胖胖的,囤积脂肪好过冬。” 自打云水坊转型以来,每个月的指标都超额完成,即便亏损几个月,也无关痛痒。 宋澈又道:“何况今年冬季,我还有个大计划。” “是如何?” “开分店。” “苏州城几乎所有布商都已加盟了云水坊,你分店又能开到哪里去?”沈文君不理解。 宋澈只吐出两个字:“扬州。” 要让杨家垮台,他能想到的最稳妥,最拿手的办法便是商业。 商,便是他此次回苏州所要磨的“刀”。 沈文君也没多问缘由,她的丈夫她满信任。 下午,宋澈将云水坊所有店员汇聚一堂: “大事儿,大事儿,大事儿!”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店员们纷纷竖起耳朵。 宋澈清了清嗓子: “经过我与你们老板娘的深入探讨,决定扩大私房生意,将于下个月进驻扬州市场,要开整整四家分店! 既有分店,就得有掌柜的不是?因此我们将会在诸位当中,选拔八名掌柜,每家分店,一正一副,协同管理!” 此言一出,众店员议论纷纷,都露出了迫切的眼神。 宋澈继续说道: “当然,掌柜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当的,必须通过严厉考核才行。考核分为‘笔试’,‘实操’与‘面试’三大部分—— 第一,纺织基础知识; 第二,销售技巧; 第三,管理技巧; 纺织基础知识,将由琴掌柜与老板娘编撰要点,你们自己抄写背诵,一个月后我会出考题试卷,统一进行笔试; 笔试达标者,将会进入下一轮的模拟销售环节; 销售业绩达标者,则会进入最后一轮面试环节; 为了保证公平性,本次选拔将采取‘综合评估’,不会因为你某项能力突出便选定你; 若在场各位中有幸能被选中成为掌柜,那么你不仅将会拥有工钱,所管理店铺的利润,也将按比例与你抽成; 本次考核,男女不限,凡云水坊员工均可报名参与,有意向者,速速柜台留名!” “咱家姑爷,还是那么细。” 谁愿意打一辈子的工?谁又不想当老板呢? 众店员蜂拥而至。 …… 第二百一十六章红烧鸡翅,我最爱吃 既已决定与杨家掰手腕,仅商业手段还远远不足,拳头还得够硬才行。 交代完选拔掌柜事宜之后,宋澈回府取了一把火枪,再度来到王家铁匠铺。 “王铁匠,这回我可是又给你带来一笔大生意了。” “宋姑爷的生意,想小都小不啦。” “还是与原先一样,十两银子一把火器,你能打多少我要多少。你一个月若是能给我打出一百把,那从第一百零一把开始我按二十两工钱算给你!” “二十两一把啊?姑爷莫不是与我们开玩笑哟。” 王家铁匠铺,兄弟三人,还带着五六个徒弟,眼睛蹭蹭发光。 “只要你们不粗制滥造,我便不会与你们开玩笑。” 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足称有五十两重的大金元宝,丢给王铁匠道:“这锭金元宝是定金,待你们打出来,按数量给你们结尾款。” 王铁匠捧着金元宝,与自家兄弟乐呵:“嘿!我却觉得这锭金元宝,比我每日要抡几百下的大铁锤还要沉重嘞。” “姑爷您放心,咱哥儿几个哪怕忙不过来,也会叫上城里其他同袍兄弟一起打成您要的货物,”王家老二担忧道:“只是您也知道,盐铁一向是王朝重点管制的东西,突然打造这么多铁器,万一被官府查了,咱这铁匠铺恐怕要吃官司。” 宋澈摆摆手,“这个你们无需担心,卖力打造即可,要不了多久,官府批文便能送到你们手中。” “二哥,你担心啥啊,宋姑爷何许人也,一纸文件还不容易么?” 王家老三说着,往掌心里啐了口唾沫,抡起铁锤开造:“打今日起,别的活儿咱兄弟也不接了,全心全意为宋姑爷您打铁!” “好!若是能打得好、打得多,来日收货时,姑爷我额外有赏!” 有火枪防身,只要不是姜云天那样的绝顶高手,几梭子下去谁都得全身窟窿! …… …… 丈母娘竟然怀孕了,着实让宋澈有些意外。 丈母娘四十好几,虽说还没到完全绝育的年龄,但老蚌生珠,高龄产子仍是相当危险的。 上到丈夫与女儿,下到家丁与丫鬟,都对沈夫人呵护有加。 吃饭之时,终于听不到拌嘴,再也没有了催生,全家人一片和谐。 宋澈与沈文君久别重逢,如胶似漆,云雨缠绵,只嫌夜太短暂。 二人相拥,感受对方的呼吸,聆听彼此的心跳,她吵着要听洛阳趣事,连睡着了也不放手,梦里都呼唤着他的名字。 …… …… “红烧鸡翅,我最爱吃,可是你老娘说你快升天,快升天就要拼命地吃,再不吃就没机会吃……” 天气冷了,葡萄架枯了,泳池也干了,当然找点其它乐子了。 宋澈昨日从铁匠铺离开时,顺便捡走了几节废弃铁丝,将铁丝绑在两张凳子间,下架一只火盆,串上一排鸡翅,与沈文君与芙儿一起,在小院儿里搞露天烧烤。 “你唱的都是什么歌啊,还升天呢,怪不吉利的……” “你甭管我唱什么,快点儿刷油撒盐,马上就要糊了。” 芙儿来刷油。 沈文君只用手捏出那么一小撮,往鸡翅上轻撒。 “多撒点儿啊,这么几粒怎能入味?” 宋澈要去拿盐罐,沈文君却抢先捧过,当金宝贝似的,又只捏了一小撮洒下,随之说道: “如今食盐有价无市,咱全家好几十口人呢,得省着点儿用。撒多了的那些,全都掉火盆里了,多可惜。” “有价无市?”宋澈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芙儿说道:“姑爷您在外经商有所不知,咱苏州城的食盐多是采购至秀州,近段时日秀州沿海闹了倭寇,切断了食盐贸易,咱苏州城里的盐价都涨到五百文一斤了,还不一定买得到呢!” 五百文一斤盐巴,相当于一匹绸缎了,即便不断供,普通人家也吃不起。 “那少撒点儿吧……” “这些杀千刀的倭寇真是可恶,自己难道没土地么?非得来骚扰别人的国家!那些个厢军也好不中用,都打了一个多月了,还没见一点儿喜报的消息。” 沈文君攥着拳头,愤慨万分。 她要是放到现代,妥妥的爱国女愤青。 宋澈默默翻烤着鸡翅,“倭寇不一定就是东瀛人,还有些生活在海上的浪人,以及咱本土的海贼。” “反正是蛇鼠一窝!” 沈文君长叹:“可惜我是个女儿身,否则我定戎装烈马,乘风破浪,到前线杀倭卫国去!” 芙儿挺起那根本就没有的胸脯:“小姐去的话,芙儿也跟着去!” 敢情就我宋某人不爱国了是吧? 宋澈摇了摇头,“行了,鸡翅已烤好,尝尝味道先。”串起两只鸡翅分递给沈文君与芙儿。 她们吃得满口流油,烫得小嘴儿打颤,好吃,好吃,好好吃。 “夫君,你多烤些,待会儿我给咱娘也送些去。” “那可不行,孕妇不能吃鸡肉。” “为何呀?” “因为鸡腻胎没,不吉利的。” “你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叮铃铃……” “电话”铃儿声突然响起。 芙儿抓过听筒,嗯嗯两声,完毕了才对宋澈说:“姑爷,州府的贺大人与许都头正在府外,说是专程来登门拜访您,您见不见?” 宋澈却望向一旁的沈文君:“夫人,你说我见不见?” 沈文君叹道:“贺大人来找,你岂能不见?只是……他若要差使你干些什么危险的事,譬如说去铲除倭寇什么的,你一定不能答应。” “哦?方才是哪位大小姐信誓旦旦,说可惜是个女儿身不能杀倭报国?”宋澈笑着眨了眨眼睛。 沈文君予以一个白眼,轻哼了声,含着鸡翅,退入内室。 “请他们进来吧。”宋澈轻声吩咐。 芙儿予以告知后,也退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贺秋与许晓大步走进院子,瞧贺大人这阴沉的脸色,绝不止登门拜访这么简单。 贺秋走上来,头一句话便是怒喝: “东瀛倭寇,欺我太甚!”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万事俱备,直上扬州! “生气对肝脏不好,来,先吃个鸡翅,消消气。” 宋澈取下两只鸡翅,分递给贺秋与许晓。 贺秋盯着鸡翅许久,转而又瞪着宋澈:“你若是知晓他们干了什么,绝不会如此从容。” 宋澈从容翻烤着鸡翅,反正与他无关。 “他们戳了整个汉族人的脊梁!” 贺秋愤恨道:“就在昨夜凌晨,苏州城与秀州城大门口,各放了一筐血淋漓的人头,全是被倭寇祸害的老百姓,其嚣张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宋澈皱了眉头,这帮倭寇竟能无声无息将人头送到苏州城外,何止是嚣张,分明是挑衅。 他轻叹:“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在七里山剿过匪,又在杭州剿过倭,秀州与苏州乃唇齿之交,秀州有变,苏州也不得安宁。” “贺大人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若看不起你,何必亲自登门拜访!” 听到贺秋说出这话,宋澈心里不知为何就很舒服。 宋澈暂且不答,往鸡翅上洒了一撮盐,喃喃道:“我是个商人,总得图点儿什么才行……” 贺秋呵道:“图天下太平,图你能往鸡翅上多洒些盐!” 宋澈摇摇头:“我可没那么伟大。” “你!” 贺秋骂了一句:“奸商!” 甩甩袖子,问道:“你想要什么?” 宋澈也不卖关子,说道:“五百斤生铁与两百斤黑火药。” “你疯了么?你可知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这些东西被满门抄斩?”贺秋难以置信。 宋澈冲他眨了眨眼睛:“所以才要过问贺大人嘛。” 贺秋咬牙,许久许久,松懈叹道:“这些都是敏感之物,你万不可做出敏感之事。” “大人放一百个心,我自有分寸。” 宋澈又串了只鸡翅,笑着递给贺秋:“尝尝看,别客气。” 贺秋很不情愿地接过鸡翅,啃了一小口,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叹道:“但愿你的点子也能与这鸡翅的味道一样不错。” 宋澈再取了些新鲜鸡翅架上烧烤架,一边用剪子改刀一边问:“上海那边有多少流寇?” 许晓说道:“他们二三十人为一群,有五六群,沿着海岸线,专门袭扰村镇,祸害完了便跑,神出鬼没,我们很被动。” “没有舰队吧?”宋澈又问。 许晓摇了摇头:“只是一些流寇浪人,目前还没有发现海盗船。” “我方兵力有多少呢?”宋澈再问。 许晓说道:“加上苏州遣去的援军,共有两千五百余人。” “嗯……”宋澈一遍又一遍地往鸡翅上刷油,待刷到第八遍时,突然计上心头,说道: “老鼠偷完油便钻进了洞,老虎再凶猛也抓不到它,何不换个思路,它们既是老鼠,我们干脆化身成猫,与他们来一场猫鼠游戏—— 你去告诉秀州,让那两千五百名将士,全部把兵甲卸了,换上更轻便的布衣与刀剑,以五十人为一组,学着倭寇在秀州沿海地区乱窜; 每人每队,尽量配备车马,身上必备火流星,一旦发现倭寇,便发信号通知; 如此大密度铺设兵力,附近定会有友军徘徊,一旦瞧见信号则火速赶去支援。” 许晓却有异议:“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流窜的倭寇,小团体作战实力并不低,五十人一队的官兵遇上,极有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说到点子上了。”宋澈不否认道:“倭寇俱是些浪人武士,常年斗凶斗狠,手段残忍,以咱江南老爷兵的战斗力,三打一都不一定能占据上风,因此—— 州府应该联合起来,发布悬赏公告,号召天下江湖人士,与官兵合作抗击倭寇; 江湖侠客我接触过不少,其中不乏有武艺高强之人,他们的力量应当得到重用。” “江湖人士?”贺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那些游荡在江湖中的所谓的‘侠客’,不是罪犯便是在犯罪的道路上,召他们入伍,岂非与饿狼同行?” 宋澈摇摇头,“在民族大义面前,有侠义之心者,绝不会拘泥小节——杀倭寇可戴罪立功;杀倭寇可保家卫国;杀倭寇可赚取酬劳,何乐而不为?” 他看向贺秋:“只要官府讲信义,给你们该给的,得他们该得的,这事儿便不难办。” 倭寇又算什么东西呢? 一群弹丸小国的流氓,大梁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之淹死。 倭寇之所以猖獗,根本原因在于官场腐败,军民无法一心。 就拿扬州预谋刺杀高琛而言,有些人竟将倭寇当做了自己实现政治目的的武器,真是可恨可悲又可怜。 “好,那便依你之计试试看。” 贺秋将鸡骨头一吐,与许晓离开小院儿。 …… …… 天地变化,无穷无尽。 永安历十六年冬。 大梁与西羌顺利结盟,共同夹击抗拒第戎,北方战局得以放缓。 又以凉河为界,割北凉与胡族求和,历时六年的西北战乱终于短暂平息。 沿海倭患日渐发酵,流寇联合海盗,侵占多数港口,其中河北,京东,淮南,闽广四路最为严重。 驱逐倭寇,迫在眉睫! …… …… 一个月后。 宋澈所献“猫鼠之计”,成功驱逐秀州流寇,食盐重新转运,盐价恢复如常。 十月初十,小雪天。 还未等来苏州的第一场雪,天气便已急转严寒,人们换上了厚厚的袄子,云水坊彻底迎来生意淡季。 天空仍有太阳,却难以压制寒流。 宋澈掏了掏火盆中的木炭,让书房里的气温烧得更暖一些。 手中是本次考核通过的掌柜名单,共两男六女,来自外勤的老张,来自染坊的徐年,来自织坊的陈娥与王玥,来自绣房里的黄梅与郑娟,店面的接待司仪林果儿,以及被宋澈从洛阳救回,转运使曹恬之女曹琳。 除精挑细选的八位正副掌柜之外,宋澈还根据考核成绩,另选出了十二名骨干店员。如此四家新店,两名掌柜,三名员工,有男有女,相互搭配,干活儿不累。 这一个月,坊间赶制了三千多件私房,宋澈生怕商品太过单调,又从杭州那边儿的珠宝行转运了五千罐珍珠白玉膏。 扬州出美人,她们的钱一定更好赚。 “咕咕咕……”窗外响起几声鸽鸣。 宋澈赶紧推开窗,一阵寒风袭面,冷得他直打哆嗦。窗台外一只白鸽梳理着羽毛。 “辛苦你啦。” 宋澈将鸽子捧回,掩上窗户,抓把米粒儿喂食,取下它爪上信条,敞开来一瞧,有六个小字: “转运使已到任。” 宋澈展颜一笑,将信条扔入火盆。 “咵——” 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沈文君晃着一封请帖急匆匆:“家有喜事,家有喜事!咱那不成才的堂哥终于要成亲啦。” 沈方其实早已与宋澈自己将在年底前成亲。宋澈淡笑着问:“婚期何夕?” 沈文君说道:“十月二十一日,还有十一天。咱开新店的货物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何不早早起程?” 此去扬州……面对是杨家,肯定十分凶险。 宋澈将娇妻搂入怀中,认真道:“文君,咱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你该留下来照顾她,天气又这么冷,要不你不去?” 沈文君噘着嘴,斩钉截铁:“一百个不行,一千个不愿,一万个——” “好好好,当我没说。” 只将她好好呵护便是了。 “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知此次去扬州,是与杨家生死较量,”沈文君握紧宋澈的手,铿锵有力: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妥。” …… 下午宋澈先去了王家铁匠铺。 这几兄弟,铁锤抡得是真有力量,粗中有细,细中有粗,一百二十支火枪质量皆为上品。 按照以往约定,十两银子一把,过一百只则算二十两,总共一千四百两,扣除原先已给的五百两定金,剩下九百两尾款,宋澈给了一千两,额外多出来的一百两作为赏钱。 “王铁匠,累不累?” “有钱赚,不累!” “那继续打造如何?一把提价至十二两,打多少要多少。” “好嘞财神爷!” “愿铁锤的力量与你们同在!” 铁匠铺一个月盈利一千五百两,扣除生铁材料,人工费,学徒工钱,三兄弟每月至少能获益三百两,这收入已超过苏州城九成人了。 在铁匠铺收完货,宋澈又带着州府文书,到军营里提取黑火药。 最后来到城西码头,租了艘客船,托刘三儿找了批可靠的帮工,将火枪,火药,子弹,私房,白玉膏,统统搬上船去。 晚上回家, 自上回在洛阳城外落水,从现代带过来的药品已大部分遗失。 电棍本来已短路损毁,好在宋澈没有放弃,将它在米缸里放了半个月,干燥后又奇迹般“活”了过来。 远战用火枪射击,近战用电棍防御,对于他这个没有武功的麻瓜,是不可或缺的保命与制敌的手段。 用发电机将电棍充满,将剩余的十二枚火葫芦全部带上,手枪填充好弹药。 十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有钱才能有底气—— 万事俱备,直上扬州! 第二百一十八章 水贼劫船 次日一早。 在老丈人与丈母娘的含泪送别下,宋澈与小郎君一起坐上马车,赶赴城西码头。 天虽寒冷,早市码头依旧车水马龙,都是为了生计而奔波的辛勤者。用现代词汇则为“牛马”。 云水坊众店员都来码头相送。 意外也不意外,贺秋竟也来了,他裹着绒袍,身后小厮还端着一壶酒。 “何必搞这么大阵仗,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见寒风中站在码头上的众人,宋澈口头虽说如此,心中却感慨万分。 贺秋亲斟一杯酒,就着腾腾热气,双手奉于宋澈:“一杯水酒,莫忘故人。” 宋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少一分傲气,多一分柔情。” 贺秋淡淡微笑,还是头一次,点头嗯了一声:“诸君一路顺风。” 何以伤感离别,寒风自会送别。 宋澈携众店员登船,离了苏州码头,逆江南河直上扬州。 冬月里,运河水流逝较缓,又恰好刮的是北风,即便不雇纤夫,扬起风帆后速度也不慢。 天气实在太冷了,一连几日大家都窝在船舱,围在火炉旁取暖。 越往北方靠近,气温越低,迟不见落雪。 倭患很难在几个月内平息,这个寒冬会冻死很多很多人。 第三日,深夜。 船已驶入扬州地界,按照当前速度,明日一早便能抵达目的地。 船舱内,听寒风呼啸,宋澈辗转难眠。 扬州是杨家的地盘,一旦进入此界便预示着危险来临。 思来想去,越发担心。他起床披了件袄子,出了客舱,向船头走去。 此间,河风凛冽,天寒地冻。裸露在外的皮肉,似被刀割一般生疼。 船老大精神抖擞,手掌着舵盘,一双苍劲有力的眼神,似能穿破黑夜。 不由让宋澈响起了《水手》那首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哟,宋姑爷,起夜啊?”见宋澈来,他打了声招呼。 宋澈摇摇头,“睡不着,出来走走。” 船老大劝道:“您还是莫要来遭这份儿罪了,您细皮嫩肉,身子金贵,吹一会儿寒风,第二天准得开冰口。” 宋澈笑道:“不碍事。” 这艘客船上,有他是视若生命之人,他必须守候至安全靠岸才行。 船老大笑了笑,丢过来一只酒袋,“这酒,保证能驱寒。” 宋澈扒开瓶塞饮了一口,度数或许不高,但强烈的杀口感,冲得他直吐舌头,这哪儿是酒,分明是辣椒加芥末的结合体。他赶紧将酒袋扔回给了船老大。 船老大哈哈大笑,自饮如水,脸上丝毫没有变化。正如这跑船生活,并非不辛苦,而是苦惯了。 “要不我替你来掌会儿舵吧?”宋澈问道。 船老大摆了摆手,“若是顺水行船,还可让姑爷过把瘾,可这逆水行船,河水与风向多变,你赖不活的,” 他又道:“若姑爷真闲不住,倒不如帮我多盯一盯前方,我年纪大了,一到晚上便眼睛犯浑,太远的东西瞧不清。” 宋澈欣然取出望远镜,往前头望去,黑压压一片,即便是千里眼也与老花眼没啥区别。 “这河头还有什么危险不成?”他问道。 船老大说道:“河道倒没什么危险,就怕有水贼出没。” “水贼?” “是啊,专门在夜里捞偏门儿的。一般瞧见有渔火亮起,便会以轻舟慢慢靠近,爬上船来杀人越货。他们心狠手辣,杀完人直接抛入河中,神不知鬼不觉,连官府都奈何不得,” 船老大说着,又指了指前方的峡口,“这里叫做‘碧霞湾’,常有水贼出没——不过姑爷您放心,凭我的经验,即使他们来了,我也能应付。” 要这么说的话,宋澈的心也就悬起来了。 有些事儿吧,就是那么古怪,越担心什么,越会来什么。 他踏上船头,用望远镜往前打量,借着暗淡的夜光,的确可见一道河湾,两岸耸起的小丘陵是天然掩护,在河湾里干任何事都不会被人发现。 他皱着眉头,一刻也不放松。 很快,客船借着风力,顺利拐入了河湾。 然就在这时,望远镜的视野中,河道大拐弯处,突然出现了两道黑影! 水波反射夜光,虽瞧不清真假,但那两道黑影确实是在移动。 宋澈干净从袖中取出一只火流星,对着那两道黑影射去—— “咻!” 火流星贴着河面画出一道弧度,给予了黑暗短暂的照明,接着这道光线,宋澈也瞧清那两道黑影的真实模样—— 是渔船! 每艘船上至少有六人,个个黑衣蒙面。 这哪里是水贼?分明是杀手! 黑衣人眼见已经暴露,也不再隐藏动机,刮起一盏渔火,纷纷亮出刀剑当做船桨,还能听见悠悠的呼喊: “快划过去!” “他奶奶的!真是晦气,说什么来什么!”船老大跳起来大骂,赶忙冲水手招呼:“有水贼劫船,快将风帆降下,船尾变船头,逆流变顺水,咱甩开他们!” 水手很快动员,就要降下风帆。 可对面六个人一起划船,且又是轻便的小舟,大船速度再快也甩不掉他们。 “不必了,老样子继续前进,我自有办法能应付他们!”宋澈喊住水手,急忙进入货仓,从独轮车内取出两枚火葫芦。 炸死他们! “夫君,发生何事了……”被吵醒的沈文君与众人一脸惊恐。 宋澈安慰道:“没事儿,出了点小意外,大家都回舱里去,找扶手抓好,我很快便能摆平。” 沈文君咬着嘴唇一句“小心”,与众人折回了客舱。 “快将船上所有发光的东西都熄了!” 宋澈大声招呼,独自踏上船头,以望远镜观察视野,手握火葫芦严阵以待。 很快客船熄去了所有灯光,在漆黑夜色中藏匿住身形。 船老大与水手提刀上船头,水上跑船的,没一个是怂蛋。 “宋姑爷,很明显这趟活儿,不是单纯的行商啊。”船老大望着即将靠近的满载杀手的两艘渔船苦涩道。 宋澈自信满满,拍了拍手中火葫芦:“放心,凭我这手里的杀器,一百个来,一百个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现在火气很大! “过路的客船,给我停下!否则——” “吃招儿!” 谁与你废话? 宋澈引燃一枚火葫芦,手中停滞三两息,朝着那十丈开外的渔船掷去。 火葫芦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在命中渔船的刹那—— “轰隆!” 震耳欲聋,水溅三尺。 “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渔船翻到在硝烟中。 “往后划啊!此人会妖法!” 另艘渔船上的杀手慌不择路,摇摇晃晃在河中央打转。 “不错,你爷爷我就是会妖法!” 宋澈再引一枚火葫芦扔去,这次虽有所偏差,但爆炸的威力也叫渔船掀翻了去,叫杀手尽数跌入河中,使劲扑棱。 客船绕开硝烟,安稳驶入碧峡湾。 后半夜,人心惶惶。 宋澈在船头候到了天亮,直至扬州码头映入眼帘,才稍稍松懈了一口气。 客船抵达码头时,天色也已大亮。 众人齐心协力将货物搬下船,不敢半分耽搁,匆匆赶往福满客栈。 昨夜运河惊魂,众人一宿未眠,都已疲惫不堪,安排好客房便早早下去休息。 客房中,床榻上,沈文君蜷缩在宋澈怀中,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 宋澈叹道:“我早叫你不要来了,这会儿吓傻了吧?” 沈文君紧紧握着他的手,倔强道:“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宋澈微笑着,温柔抚着她的秀发,“睡吧。” 沈文君欠了欠身子,嘤咛了两声,枕着宽阔的胸膛安心入眠。 宋澈却睁着眼睛,若有所思望着平棊,这已是第二次了,还好昨夜自己没贪睡,不然一船人都甭想活。 他们应不是水贼。 难道又是武德司的人? 贾太师的手也伸到扬州了么? 明明谁也没去招惹,为何总揪着我不放? 一群卑劣肮脏之徒! 宋澈手狠狠一捏,即是如此,老子也要大开杀戒了! “你这么大力气干嘛……”沈文君昂起头,红着俏脸儿,有痴有怨还有期盼。 原来捏错地方了。 “我现在火气很大!” …… 傍晚。 即使客栈高朋满座,沈方也为苏州来的贵客们预留了座,满桌子山珍河鲜,引人垂涎欲滴。 起先小郎君还不信,福满酒楼里怎能烧出好菜?可在吃了第一口之后,也与旁桌其他客人那样,大块大块往嘴里扒: “唔……二哥是将厨神从天上拐下来了么?这菜品的滋味儿,比八宝楼里的招牌还好吃!” 哪儿有什么厨神下凡,分明是芸娘发威了。 谁料这时,突然听见有人摔了筷子,并大声呵斥: “谁烧得菜呀,这么难吃!” 满堂吃得不亦乐乎的客人,纷纷瞧向那个说浑话的小丑——她是个五尺来高女人,缠着根狐狸围脖,装作打扮极其富贵,就是人长得又胖又丑,坐在位置上,便似个水桶般,上半身与下半身一样粗。 按理说,她这种身材的人,应该很好吃才对,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八成是丑人多做怪。 “这菜是人吃的么!我简直想吐!”胖女人抱着胳膊,一副无理不饶人的姿态。 有食客听不下去了:“嘿!你这人怎么说话的?那大家伙儿都吃了,难道我们不是人?” 胖女人呵道:“嘴巴是我的,银子我也花了,我还不能嫌弃难吃了么?” “这种人最讨厌了,就跟咱家卖出去的好料子一样,明明没有瑕疵,故意弄脏来找茬儿,要退货,其实就是想吃白食。”沈文君小声嘀咕。 宋澈轻声道:“我看她不止是想吃白食。” 沈方闻见动静,赶忙走出柜台,来到桌边一瞧,大概这胖妞儿是扬州城里的名流,便陪着笑脸问:“刘小姐,是哪道菜让您不满意呀?我嘱咐后厨与您重做。” 胖女人居高临下,指着满桌子菜肴:“这羊肉有羊骚味儿,牛肉有牛骚味儿,鱼肉有鱼骚味儿,都不是好吃!” 这显然是故意在闹事。沈方也没了笑脸,讽刺道:“刘小姐,您家可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打白条儿吧?” “啪!” 胖女人猛地一拍桌子,旁桌蹭蹭蹭站起六个布衣大汉,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沈方六尺来高的个头,硬生生比那些汉子矮了大半个头,刚没发起的脾气又给憋了回去。 正在他不知所措间时,后厨里传出个女声: “菜是我做的,客人哪里不满意,可与我说。” 芸娘一边解着围腰一边走出后厨。 “咦?我还以为能烧出这么好吃的菜肴,是个脸大脖粗之人,没想到是个美厨娘呀。”沈文君,眨眼睛。 宋澈心里暗叹,那胖妞儿姓刘,芸娘的表哥入赘的也是刘家。不用猜也该知道,她是来找谁麻烦的。 芸娘走到桌前,轻轻拘了个礼,拾起筷子将菜肴挨个儿尝了尝,说道:“这位客人,味道并没有什么异常。” 胖女人轻蔑道:“你吃不出这里头的骚味儿么?” 芸娘不解道:“羊肉腥膻无法避免,可其它肉食我以葱姜事先腌制过,您说的骚味儿又是从何而来?” “从你身上来呀。” 胖女人起身指着芸娘:“你这个勾引别人丈夫的骚娘们儿,狐媚子,你做出的菜能不骚么?” 芸娘脸色大变。 沈方怒斥道:“刘如梅!我家厨娘怎么你了!你为何要血口喷人!” 胖女人指着芸娘,在客堂里游说:“大家有所不知呀,这个骚货从南京来,头一天便到我家当铺里去寻亲,实则勾引我家男人!我说为何我家丈夫,整日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呢,后来找店里的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被这个狐媚子给迷住了!” 芸娘委屈得泪盈眼眶,“你休要胡说!自知晓表哥已有妻室后,我便再也没与他来往过!” “那他为何三天两头往这福满客栈里跑?还不是为了见你么?”胖女人冷声道:“谁知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背着我苟且通奸!” 芸娘咬着牙,骨子里的倔强,不甘示弱,当即回怼道:“娶到你这样的悍妻,表哥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偷人汉子的贱货,你还敢顶嘴!” 胖女人抓起热汤便朝芸娘泼去。 第二百二十章 教训肥婆 芸娘落泪,情绪零碎。 汤水划过脸颊,紧紧攥着拳头,却难发一言。 “死肥婆,你竟敢泼我们家小姐!” 阿山与阿水两个小伙计,抡起拳头冲向胖女人,可还没等靠近,保镖汉子一拳一脚便叫他们揍飞了出去。 “给我将这不知廉耻的女人衣服扒了再抓去报官!” “是——” “啪!” 火枪一响,百试不爽。 满堂人鸦雀无声。 宋澈将还在冒着硝烟的枪口对准保镖,冷声道:“谁敢动?动一次,我打一次。” “你又是谁呀?装什么出头鸟啊!”胖女人喋喋不休。 宋澈说道:“是我带她去找吴梦德的,你家兄妹从小便指腹为婚,分明是你横刀夺爱,你还有理骂人家是狐狸精?” “哦!是听店伙计说,有个杀千刀的,以两张虎皮讹了我家丈夫两千两白银,就是你吧?” “你才是杀千刀的呢!你个上窄下宽,一身肥油的大肥猪,就你这模样,哪个男人娶了不偷吃!”沈文君哪里听得了辱骂自家男人,起身便回怼了去。 宋澈眉毛一挑,这位柔情似水的苏州姑娘,骂起人来也蛮中听的! “哎哟,气死我了!给我打死他们!”肥婆气得满脸通红,喷唾沫星子喊保镖。 保镖有六个壮汉,宋澈枪里只有五颗子弹,又不能真打死他们—— “咵!” 客栈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呼呼……”寒风拂入客栈,稀释了酒色酒香。 出现在门口的两个人影,瞬间便吸引了众宾目光。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将火枪收入袖中,轮不到他出手了。 “今晚这么热闹么?竟关起门来打架。” 廖恒先入客栈,瞥了一眼被寒风吹得抖擞的芸娘,眉头不禁一皱,当即脱下外套,走过去为芸娘裹上。 “瞧,果真是个狐狸精,又勾引了个男人——” 却不等胖女人话完,廖恒随手抓起一盘菜,朝她脸上砸去。 胖女人被砸得头晕目眩,满脸油污,攀着桌椅冲些个保镖呵道:“你们干什么吃的!给我上啊!” 六个保镖抬桌子,抓椅子,拿筷子便要上前打,姜云天一跃而来,一拳乎脸,一手锁喉,一脚踹胸,一脚踢裆,瞬间放到了四个。 眼神一瞪,凶神恶煞,要吃你的肉! 剩下两个保镖乖乖退了回去。 胖女人目瞪口呆,“杀人啦,杀人——” “呛!” 利剑出鞘,直抵咽喉。 姜云天挑着眉毛:“肥婆,要不我给你放点儿血?” 哪里还有嚣张气焰,胖女人一屁股软了下去。 “道歉,赔钱,滚蛋。”廖恒冷声道。 “道歉!赔钱!滚蛋!”姜云天大声重复。 胖女人吓的一哆嗦,赶忙摸出一锭银子,与芸娘道了声不是那么真挚的歉,带着几个保镖灰溜溜儿跑出客栈。 “好!好啊!” 满堂宾客,一片叫好。 “芸娘,大伙儿都是站在你这边的,那肥婆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廖恒柔声安慰。 芸娘嗯了声,抹去脸色的汤水,脱下袍服还给了廖恒,却瞥了一眼宋澈,往后厨里去走。 “若是我的话,定说‘这袍服染了汤水’叫她帮忙洗一洗,来日不就又有见面的机会了么?”宋澈笑着上前寒暄。 廖恒呵呵发笑,披上了袍服,“事实上,我更喜欢在她身上留下的余温。” 沈文君嫌弃地“咦”了一句。 “宋兄,这位是?”廖恒注意到宋澈身旁的小郎君。 “她是——” “我是他的小舅子,他是我的姐夫。我叫做沈文君。” 沈文君刻意压低嗓音。她的名字,女人用了英气,男人用了秀气。她也说过,此次来扬州,要当男人,除了在床上与宋澈做夫妻,平日里都要与他当兄弟。 姜云天围着沈文君打转,啧嘴啧嘴:“带把儿的弟弟都长得如此俊俏,可见宋兄你媳妇儿有多漂亮,也难怪你撒尿都会湿鞋。” 沈文君再次“咦”了声,比嫌弃廖恒还多,望向宋澈,似眼睛在问:你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 “舅哥送些酒菜到客房,我要与挚友单独小酌。” “好嘞。” 三人上楼去。 …… 那夜大火之后,八仙楼便不复存在。 八仙楼的掌柜,包括店伙计,乃至他们的家人,在一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兴许被捆了石头,丢进河里淹死了。 兴许被丢在了某个不起眼的枯井里。 兴许被剁成肉馅儿喂了狗。 总之,刺杀任务失败,“大黄雀”为了不暴露自己,会将所有“小黄雀”灭口清剿。 杨万福横死在八仙楼,他儿子杨松却只短短发丧三日便下葬了。 杨松若是个没心没肺的好儿子,一定不会认为死了亲爹是坏事儿,可能会有所伤悲,却绝不会流太多眼泪。 爹不死,儿如何能继承家业? 廖恒通过在州府的职能,这一个月来,将杨家底细摸得很透彻—— 杨家的四大经济支柱:茶叶,地皮,房产,食盐。 其中名头最响,利润最低的却是茶叶。 皇商之头衔要远远大于它所产生的价值,有了这层关系与背景,便可名正言顺贿赂朝廷官员,从而编织一张巨大的利益网,达到“官商相护”的目的。 杨家除了自家茶场,另在扬州城外还有大片田土,至于是多少,连周府籍册都查不完。 杨家麾下的房产,都不是以“街道”来衡量,而是以“片区”来划分,州城共有七万户,其中与杨家挂钩的便有两万余户归。 杨氏家族还有个外号叫做“杨半州”,可见其家产之雄厚。 茶叶要分季度,田地房产也是固定资产,真正真金白银流入杨家的是食盐。 杨家在通州沿海,开了三家盐场。 大梁盐铁为专卖,却是由民制,官运官营,昔日淮南安抚使黎友田在位时,扬州近五十万人口,顿顿离不开的食用盐,都来自杨家盐场。 食盐是白花花的,银子也是白花花的,两边同时约分,那么食盐就等于白银。 杨家的商业只有这些么? 当然不止,茶叶,房产,地皮,食盐,钱庄,酒楼,除看得见的产业之外,还有见不得人的灰色产业,譬如勾结土匪,贩卖人口。 金钱,真是个极有魅力的东西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劲夫计划 “扬州城内的盐价,你们可知是多少?”宋澈看向姜云天与廖恒。 姜云天耸了耸肩,“我吃百家饭的,从不关心柴米油盐。” 宋澈笑道:“这话先是不对了,你今后总得要成家,柴米油盐还是学一些好。” 姜云天说道:“实不相瞒,在下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像宋兄这样当个上门女婿,吃一口软饭。” 姜大侠,有志气! “大约是三百文一斤。”廖恒说道。 宋澈眉头一皱,“这么低?” “还低啊?”廖恒摇摇头,“怪不得是个吃软饭的赘婿,你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盐价超过一百文,便已算价格**了。” 宋澈摇了摇头,“那是你不知一个月前的苏州盐价,涨到了五百文以上,甚至花钱还买不到。” 廖恒叹道:“这叫老百姓怎么活?” “最大的问题不在这儿,”宋澈顿了顿,又道: “苏州城之所以盐价上涨,是因为秀州沿海闹了流寇。但论严重程度,远远不及淮南; 而恰恰是倭患更严重的淮南,盐价却要比不严重的苏州要低,你们难道不觉得蹊跷么?” 他又问廖恒:“扬州城内的食言,可有供不应求的状况?” 廖恒抿着嘴唇,“贵是贵了些,却食盐很充足。” 宋澈说道:“这便说明有人在控制盐价,而恰恰杨家经营着盐场。” 为何杨家能保证食盐不断供? 因为他们与倭寇海盗关系匪浅。 廖恒又道:“事实上,杨家的生意还不止于海内,在海盗还未猖獗之前,杨家北上高丽,东去东瀛,南下南洋,周边小国番邦,都有他们的商业。” 给土匪海盗塞钱,保证自己货运畅通,是商人惯用的手段。 “你们分析了半天,那我们该如何打垮杨家?” 姜大侠比较实在。 宋澈摇摇头,只吐出一个字:“难。” 聪明的商人,干灰色产业,永远会将自己藏得很好,光凭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很难拔除杨家这棵根深蒂固的大树。 “难不难是一回事,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廖恒信任地望着宋澈:“你会再次回到扬州,便说明你已有万全之策。” 宋澈笑道:“在你们心目中,我真有这么粗大?” 廖恒眯着眼睛:“你撒尿湿鞋。” “他不仅湿鞋还喜欢卖关子,”姜云天举起手中的剑,“像我,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干净利落,能一剑削掉脑袋,便绝不会刺第二剑。” 宋澈哈哈大笑,比出三根手指头: “打死杨家,需要三拳—— 第一拳,权力。 第二拳,金钱。 第三拳,武力。” 说着,他起身来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敞开了是一锭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廖恒边饮边笑:“看来你在家的私房钱也是藏在床底下的。” 宋澈指着满箱金子,吩咐廖恒:“这口箱子里有一千两金子,待会儿你将它带回州府,取五百两送给新上任的安抚使,剩下的五百两,打点周府其他官员。” 行贿,是获取权力最直接的办法。 廖恒说道:“新来的这位叫做李志,京职同签书枢密院事,领淮南安抚使,是高琛的心腹下属,你不用给他送钱,他也会站在咱们这边,何况他刚到州府时,杨家送的箱子可比你这口大多了。他都不要。” “错了,他不是不要,而是不敢要。因为杨家送的金子,是明目张胆的贿赂,而我则是朋友之间的馈赠,性质完全不同。” 所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钱,必须到位! 权,才能到位! “姜兄,这一个月你在扬州干嘛呢?”宋澈突然问姜云天。 “我啊?” 姜云天稍加思索,面色凝重,最后埋怨廖恒:“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分明是来杀倭寇,保家卫国的,却好像变成了这家伙的手下,整天被他呼来唤去。” 他又问廖恒:“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被你使唤都理所当然?” 廖恒翻了个白眼儿:“吃饭,喝花酒,逛勾栏,连擦屁股的草纸都是用我的,你还好意思说!” 姜云天使劲儿揉着鼻子:“这些都不是大丈夫该做之事,我应当横刀立马,去征战倭寇。” “说得好!”宋澈拍手叫好:“廖兄何不满足姜兄,给他在扬州城里安排个武将当当。” “你当我有三头六臂啊!” 廖恒说道:“我就是个小主簿,武将乃是朝廷命官,他武功再高,也得上报京城,论功行赏,名正言顺,入籍入册,才能加封。” “那就给他找个不用上报,权力又不低的官职,”宋澈与廖恒倒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笑道:“一定有,对不对?” “自然是有了。”廖恒夺过酒杯,“以姜兄的武力,当个‘团练教头’,负责教学军队枪棒,虽没有国家俸禄,却有州府给工钱。” 江南这帮老爷兵,的确该找个高手来调教调教了。 姜云天兴奋来问:“管多少人?” 廖恒说道:“留守扬州有五千兵马,你就该管五千人,但只负责他们枪棒拳脚,没权力指挥调动。” 姜云天捏着下巴,自顾欣喜:“那也不错了,若是让师傅他老人家知道,我才出山便管了五千人,一定能高兴得多活几年。” “这事儿,你有把握么?”宋澈找廖恒确认。 廖恒说道:“这么大箱金子送进州府,算作买也买得到了。” “好!”宋澈又找姜云天,嘱咐道:“姜兄,等你当上团练教头后,务必帮我在军中留意,挑一百二十名骑射技艺精湛之人,我有大用处!” 姜云天拍了拍胸脯,示意没问题。 “权力这一拳,由廖兄身后的州府来握;武力这一拳,由姜兄所在的军队来握;金钱这一拳,由我亲自来握;三拳齐下,必将杨家砸死在扬州城——此谋,我便叫它作‘劲夫计划’!” “为何要叫劲夫计划?” “因为打拳呗。” “宋兄总是那么语出惊人。” “此计甚好,当饮三大杯!” 三人举杯同饮。 “对了,杨松这一个月在干什么?”宋澈突然问道。 “他正忙着处理三件事,”廖恒说道:“第一,他爹的丧事,第二他爹私生子,第三他爹会长的名号。” 扬州商会会长? 宋澈,眼睛一亮。 「蓄意轰拳!!!」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要开钱庄 杨万福死后,扬州商会会长一职便空缺了。 扬州商会虽常年被杨家霸占,但他并非私人商会,每个会员都有资格参与角逐。 恰好沈家也是其中一员。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我宋澈何不能坐一坐那会长的位置? 三个年轻人,不仅志同道合,还臭味相投,酒一杯接着一杯,一直喝到了深夜。 最令人意外的是,武功最高的姜云天,却是第一个倒下的。 “还说什么喝醉烈的酒,爱最美的女人,原来是个小趴菜。” 宋澈与廖恒一起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姜云天扶上马车。 今夜寒风虽刺骨,月亮却美得朦胧。 “记得当日你与我说过,等我再来扬州,你便告诉你的真实姓名。”送客离开前,宋澈有意提醒。 廖恒却问:“我是谁难道真这么重要?” “以前觉得重要,现在却觉得没必要,”宋澈笑道:“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尽管有些缺陷。” 廖恒却笑指着天上的弯月,“月有阴晴圆缺,人岂又有完人?” “对了,你认识贺秋么?”宋澈问道:“他与你一样,也是进士出身。” “贺秋?”廖恒说道:“他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同学。一个令人讨厌,却不得不佩服的人,每次他都是第一名。” 宋澈说道:“他现任苏州府令。” 廖恒啧了啧嘴:“那你们可惨咯。” 宋澈呵呵发笑,抱拳相送:“慢走。” 廖恒摆了摆手,跳上马车,扬鞭策马,迎风而去。 “姐夫!” 沈文君突然拍肩膀,吓了宋澈好一跳。 “你干嘛?” “听那个耍剑的人说,你撒尿湿鞋,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是罪魁祸首该说的话?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小郎君又欠收拾了。 宋澈一把将她捧入怀中,在原地打了个圈儿,“呵呵呵……”转入客栈,今夜好眠。 …… 接下来三日。 宋澈与沈文君便对扬州城的南、西、北三个区域进行了考察市调。东城是杨家的地盘,生意在那里做不了。 挑了四处好地段儿,四间好铺子,一栋好楼房,有钱都不待租的,直接买! 扬州城内的房价与苏州差不多,三开两层楼带小院儿的铺子约一万两一间,两开三层楼带观园的楼房要两万两。 总共购买房产,花去了约六万两。剩下的便是装修,这需要时间,再快也得月底去了。 “不是只开四家分店么?你为何多买了一栋楼?” “我还要开一家钱庄。” “钱庄?”沈文君更疑惑了,“若是在苏州开钱庄还行,可咱在扬州都没信誉,谁愿来咱这儿存钱呢?” “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我也还在探索之中,不过夫人放心,咱家的钱庄一定能冠绝江南。” 宋澈之所以开钱庄,便是为争夺扬州商会会长之位而准备。 这几日找沈方了解,想要参加会长角逐,需得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乃是扬州商会的会员; 第二,在扬州有资产,且估值在五十万两以上; 第三,在扬州有极好的名誉; 宋澈除第一条符合之外,第二三条都不满足,这个月底便要进行会长选举——如何在短短十日之内,达到五十万两资产,以及拥有极好的名誉呢? 唯有开钱庄能够实现。 市调时,宋澈专门走访过扬州城内的几家银号,发现它们的制度并不完善,只提供简单的存储与飞钱兑换。 说通俗些,当代钱庄只是个保险库与中转站,客户将钱存入钱庄,是没有任何利息的。 宋澈便想,何不将现代银行的那一套引入古代,假设整存一年一万两白银,利息便能得到一百七十五两。 存钱都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会长选举的方式,是由扬州三十多位豪商投票,谁的票数多便当选。 将这三十位豪商,忽悠到自家钱庄来存钱,成为自家客户,票不投给我又投给谁? …… 装修之事由沈文君与员工们负责,宋澈则继续完善“劲夫计划”。 发光的金子,代表着效率。 短短三日不到,姜云天便成了扬州守备军的教头,听说还干得相当不错,连领兵的统制都对他尊敬有加。 这一日,宋澈装好火枪,火药与子弹,奔赴扬州军营,准备打造大梁王朝第一支火枪队。 “站住!干什么的!” 守营的士卒,拦住了马车。 宋澈笑着竖起耳朵:“你们听,练武场上那位喊口号的教头便是我兄弟,我来找他的。” 士卒呵道:“扬州府有禁令,近来倭寇流窜,若无官文信牒,谁都不得擅自出入军营!” 人家立的规矩,宋澈也不好去冒犯。 他夹出一枚小银锭,在二人眼前晃了晃:“通报一声总行了吧?” 两个士卒相视点了点头。 宋澈还以为能通融,谁料士卒却双枪一叉,将他从马车上赶了下来: “我们统制说了,若有行贿入营者,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人……走!跟我去见统制!” 原来钱真不是万能的。 也行,被押进去,也算是进去了。 “你们两个小同志,防范心理很强,这点值得表扬,但思想觉悟还不够高,注定当不了将军。” “少说废话!” 两个士卒便这么将宋澈叉进了军营,在经过练兵场时,听那一声声呼喊: “一!杀!二!杀!” “今日我所教你们的这套枪法,练好了进可攻,退可守,上刺骑兵,下勾马脚,所向披靡!” 姜云天穿梭在士卒之间,教导得有模有样,真有那么几分宗师风范。 “姜兄!姜兄!” 宋澈扯着嗓子大喊。 姜云天侧耳一听,瞪眼一瞧,见是宋澈,脚下生风,是健步如飞,眨眼间便来到宋澈身边。 “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连我兄弟都敢拘!” 他大骂一声,空手如利刃,“咔咔”两下将士卒长枪硬生生切断,并扬手便要打人。 宋澈赶紧将他手抱住,笑道:“我给钱他们都不要,是两个好兵,打不得。” 姜云天瞪着士卒训斥:“睁大你们的眼睛瞧清楚了,这位是我兄弟宋澈,今后他入军营,如回自家一般,谁要是再敢无礼阻拦,先吃我一掌!” 士卒却委屈道:“教头,统制说了的嘛,闲杂人等不得入营,特别是公然行贿的。” 姜云天往士卒帽檐一人来了一下子,骂道:“你们这两个笨蛋,有银子都不晓得收着,我这位兄弟,随便出手便够你们几个月军饷了,活该一辈子守大门!” 士卒挠着头,嘿嘿发笑:“这可是教头教我们的啊,下回我们可真收了。” “哈哈哈……” 军营有军营的风骨,男儿有男儿的情怀。 “来来来,宋兄,带你看看我练的兵!” 第二百二十三章 爆炸瓜! 热血男儿郎,保家卫国平四方! 若说金钱是帝国的血液,那么兵卒便是帝国的脊梁,没有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天下何以太平? 姜云天拉着宋澈上点兵台,看场下三千余名士卒操练枪棒。 “呵!” “杀!” “刺!” “穿!” “斩!” “都没吃饭么!若上战场,面对敌人,如此绵绵无力,怎能取胜!要想着前面便是倭寇,捅他个肚穿肠,刺他个透心凉!” 有气势!有威力! “如何?可还算有模有样?”姜云天挑着眉毛冲宋澈炫耀。 有些人似乎生来便带着天赋与责任。 比如宋澈注定是个商人,而姜云天注定要当将军。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将他们训得这么听话的?”宋澈笑着问道。 姜云天指着点兵台旁,一棵被折断了的大槐树说道:“你若是能当着他们的面,一拳头将这棵槐树打断,也能叫他们心悦诚服。” 不愧是“劲夫计划”中的武力担当,拳头这么硬,难不被尊敬。 “宋姑爷!可是宋姑爷来了?” 这时,一个身披玄青色战甲的青年将军,热情高涨冲上点兵台,瞧装束应是位将领,看面相也有些眼熟,可宋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宋澈抱拳有礼:“宋某可曾见过将军?” 青年将军道:“宋姑爷是贵人多忘事啊,昔年七里山剿匪,扬州军便是我领来的,鲍大友!” 经这么一提点,宋澈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号人物,不过当时在剿完土匪后,为了不混脸熟,他天不亮便驾一叶扁舟离开了。 “宋兄,你到底是不是商人啊?你还剿过土匪呢?”姜云天好不吃惊。 “姜教头有所不知,正是宋姑爷用妙计,让扬州军正面佯攻,自己率领苏州军,奔走八十里山路,飞度虎跳崖,夜袭土匪大营,我们万箭齐发都奈那土匪头子的硬气功不何,他一人一枪便将他给打死了!” 给鲍大友迷得是不要不要的。 “没想到宋姑爷与姜教头也是挚友,天下两大豪杰,齐聚于本营,当杀鸡宰鹅,畅饮一番!” 鲍大友热情招呼,拉着二人便要下去开荤。 宋澈笑着拒绝,“将军莫要客气了,宋某今日来军营,恰恰与杀那土匪头子有些关联,这才是正事。” “哦?是如何啊?”鲍大友问道。 宋澈从腰间取下火枪,展示给鲍大友与姜云天:“昔日破陈飞虎硬气功的杀器,正是此物,它唤作‘火枪’,三百步开外能打穿铁板,八百步开外照样能打死一头牛; 此类武器,我专门打造了一百二十支,正在我马车上装着,今日来军营便是为了挑选些能驾驭它的好手,组一支‘火枪队’,为抗倭添一分力。” “你当初叫我帮你选人,便是为了装备这个玩意儿么?三百步开外打穿铁板,岂非视铠甲如无物了,真有这么厉害么?” 姜云天持怀疑态度。 鲍大友也不能太相信:“我在西凉军与北京军中,听说过有种火器叫做‘火铳’,也是以火药击发弹珠,但它的模样像个炮筒,比你这大多了,装弹速度还没弓弩快,三十步外便没了杀伤力。” “会射箭么?”宋澈问姜云天。 姜云天拍了拍膀子,傲然道:“八百斤硬弓在我手中如同弹棉花。” “那我们来比一比?” “比就比,如何比?” “一百步开外,分两排,立五个南瓜,看谁的威力大,看谁射穿得多,如何?” “南瓜那么大,多没意思,军营里善射的弟兄们,都是挂树叶与梨,比的便是百步穿杨。” “我又非司职军人,比不了你们的准头,只能比威力。” “依你了,依你了。” 军营里好像最喜欢的便是比试。 士卒们自觉挪开两旁,清空了练兵场,搬来两副架子,竖着各摆五个大小相同的南瓜。 宋澈到马车里换了支长枪,取了一枚平口子弹,不急不慢灌着火药。 姜云天取来一把宝雕硬弓,随手一拉,当真神力,正应了那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旺射天狼”! “这可是八百斤硬弓啊,寻常咱三个人都拉不开,姜教头轻而易举便拉满了,厉害!” “瞧这位姑爷,长得白白净净的,哪里像是有力气的人哟,他输定啦!” “姜教头,宋姑爷,光比试多无趣啊,再怎么也得设点儿赌注才行嘛!” 士卒围着练兵场大圈儿坐下,嚷嚷着要来点儿赌注。 “没问题!”宋澈笑道:“我若是输了,送十头大肥猪来,给兄弟们改善改善伙食!” “好哇……” 欢呼。 姜云天自信满满道:“虽然我不可能会输,但若是真输了,今日赏你们少跑十里路!” “咦……” 唏嘘。 “行了,开始吧,姜兄你先来。”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 姜云天持弓上前,腰马合一,拉弓如满月,“嘭”箭矢脱弦而出,且听一声箭鸣,眨眼之间,箭矢连穿三个南瓜! 南瓜纹丝不动,只第一个裂开,第二三个仅有箭孔。 飞箭的阻力很大,能连穿三个瓜还不歪,射技已是相当厉害了。 “这下十头大肥猪可是稳了!” 士卒们八成已想着待会儿该是红烧还是清蒸。 姜云天在一片叫好声中收起宝雕弓,冲宋澈挑了挑眉:“看你的咯。” 宋澈持枪上前,作击发姿势,单眼瞄准南瓜,手指搭上扳机,等等等…… 风停了。 就是现在! 他即刻扣动扳机。 “啪!” 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呼啸而出。 “啪啪啪啪啪!” 五连杀,爆炸瓜! 全场士卒目瞪口呆。 宋澈用袖子扇去硝烟,就这点儿不好,呛人。 姜云天揉了揉眼睛,亲自跑到南瓜前,瓜瓤,瓜皮,瓜肉,比他的信心还要稀碎。 他折了回来,苦笑的神情,说明已服气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厉害是厉害,可咱的肥猪没了。” 士卒们叹声连连,不知是喜还是忧。 “哈哈哈……” 宋澈大笑招呼道:“我打碎了你们五个南瓜,便陪你们十头大肥猪!” 第二百二十四章 舅哥被退婚 第二百二十四章舅哥被退婚 上午,宋澈在军营中挑出了一百二十名善射士卒,分发火枪与弹药,进行打靶训练。 火枪与弓弩相比,各有优势与劣势。 火枪打完后需手动填充火药与子弹,且声音较大,遇水不能用。 弓弩虽威力欠缺,却连发迅速,适合多种环境作战,材质方面也要比火枪更便宜。 两种远程兵器,取长补短,相互搭配,作战效率必会大大提高。 下午,宋澈如约叫人送来了十头大肥猪,当场便杀了三头,搭灶架锅,烹煮猪肉。 莫看是在扬州这个富饶的地方当兵,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吃上一顿肉,能将肚子里的油水填满,在军队中已是极奢侈的事了。 鲍大友邀请宋澈与姜云天进大帐里吃,猪肘子,五花肉,猪腰子,精华部分摆了满桌。 “哎呀,莫说是普通士卒了,便是我这个统制,三天能吃上一顿肉羹便心满意足咯。” 鲍大友夹起一块大刀肥肉,看着都腻歪,他却一口塞进嘴里,吃得摇头晃脑,“这喉咙往上冒油的感觉可真好啊。” 大梁王朝本就重文轻武,眼下又逢沿海抗倭,有啥口粮基本都往前线送了,他们这些守城的厢军,饿肚子倒不会,想吃顿好的却很难。 宋澈就着饭局,问了一番淮南沿海的战事,总结就一个字: 稳。 却不是稳操胜券的稳。而是相持不下的稳。 倭寇并非全是东瀛浪人,更大的有生力量来自海盗。这些海盗穷凶极恶,常年劫持商船,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 不论是军械,口粮,穷当兵的还真就没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匪盗来得好。 “宋姑爷,您这么聪明,何不上前线帮帮忙?要是您这样的人才入了军营,将军们非得将您供起来。” 鲍大友已不是第一个请宋澈做官了。 并非宋澈清高自傲,是他心里真的没底,昔日在杭州的那场攻坚战,死去的尸体漂浮在海面的场景,直至今日他还时不时会做噩梦。 他一个现代人,长这么大,除了自家亲人去世,就从没见过死人。 古代的战争,那都是一刀一刀砍在肉上的,尸横遍野,残肢断臂,肠穿肚烂,太血腥,太暴力。 除此之外,更担心自己会搞砸。 一场战争,少则几千人,多则数十万,兄弟们将性命交于你手,万一点子出错了,害死的可不是单单一两个人。 并不是看了几遍《三国演义》便能成为诸葛孔明,他还差得远远儿的呢! 宋澈只能叹气回答:“再说吧……” “前方战事吃紧,这会儿各州路都在招兵买马,说是要在明年开春前,将倭患平息,哼,一群穷酸腐儒背后弄权,怎么能——” “哎。” 宋澈赶忙打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鲍大友,在军营这种敏感的地方,说真话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他转移话题道:“对了鲍将军,听苏州军说,先前在匪窝中救出一批女人,似乎移交给扬州军管制了,有这回事儿吗?” “害!这事儿我还真得吐吐苦水,土匪窝里的那些财宝,绝大多数都被你们苏州军缴去了,咱扬州就得到一批女人。” 鲍有摇头笑道:“救出来的那批女人,咱当兵的又不能领一个,都交给州府进行安置了。” 但事实上,这批女人并没有被放回家,而是被转运到洛阳贩卖给了贾家。 “将军可知,安置这批女人的官员是谁?”宋澈问道。 鲍有为想了想:“淮南转运使,康鸣康大人。” “这个康鸣可在扬州府?”宋澈又问。 鲍有为摇了摇头,“康大人司职转运使,领楚州令,在楚州做官。” 大梁以路级划分行政区域,每一路最高长官便是经略安抚使,正四品官衔,其次是转运使与刑狱使,从四品官衔,随后才是各州、府令、县令。 转运使通常负责各州路财赋,盐铁转卖等事宜。 杨家既经营盐场生意,与这个康鸣肯定有所接触,再者,从匪窝救出来的女人,也是经由他手安置。 这转运使康鸣,多半也是头“大老虎”。 淮南的官场,水实在太深。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禀告: “将军,军营外有个自称是福满客栈的伙计,说有急事要找宋姑爷。” 鲍大友说道:“既是找宋姑爷的,引进来大帐来便是。” “不必麻烦了,酒我也饮得差不多,是该告辞了。” 宋澈起身告别,快步走出了大帐,待出了军营,才见阿水急得在原地打转。 “怎么了?” “姑爷!您可算出来了!”阿水过来一边拉着宋澈上马车,一边说道:“沈老板给人打了!” 意外么? 也许不意外。 这个节骨眼儿,身边的人不论发生什么事,宋澈都会将责任算在杨松身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严重么?快如实道来。”宋澈迫切问道。 阿水将马车赶得飞快,说道:“是上午您走后不久,原本与沈老板订过亲的张氏,突然派人来退婚! 沈老板上个月便开始布置婚房,就盼着娶新娘子呢,谁料突然闹这么一出; 沈老板当时愣了,后来越想越气,一个人便去找张家讨说法,哪儿知竖着去的,横着被抬了回来,打得全身都是血,半条命都没了。” 这憨憨舅哥,找人理论好歹多带几个人。 “速度再快点儿。” 当宋澈赶回客栈时,后院里站满了人。 “夫君!” “贤侄!” “宋公子!” “宋姑爷!” 大家眼中都充满了希望。 宋澈点点头,望着紧闭的卧房大门:“舅哥情况如何了?” “还是两个好心的街坊给他抬回来的,我们才请来崔大夫,正在里头专心问诊。” 沈文君接捏着拳头气愤道:“岂有此理!三媒六证,连日都订好,公然悔婚也罢了,三万彩礼分文不退,还将二哥打成这样!夫君,我们定饶不了他们!” 原来在古代也有悔婚不退彩礼的事啊! 最开始沈方与宋澈说,他要花三万两彩礼取张氏鞋行的千金,宋澈便觉得不太靠谱。 三万两,爱情买卖啊? 索要天价彩礼的女人,绝对绝对不能娶。 第二百二十五章宋澈真的生气了 “咵——” 房门被推开。 不怕医生笑嘻嘻,就怕中医眼眉低。 “崔大夫,我儿子伤势如何了?”沈童急忙凑上去问。 崔大方摇头叹气:“性命倒无大碍,就是身上多处瘀伤骨折,保不齐会落下残疾。” “啊?我的儿啊!”沈童哀嚎着冲进卧房。 沈方就跟被抽了魂儿似的,张着嘴巴呆望着床顶,眼角不止有泪流。 沈童趴在床边哭得老泪纵横。 “二叔您莫要伤心,我绝不会让舅哥白受这顿打的,”宋澈安慰着,先问床上的沈方: “舅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张家突然便要退婚呢?” 沈方沙哑着喉咙,支吾了老半天才有气无力道:“张家人说……说她家女儿,已钟情于刘家三公子,且已有夫妻之实,已有夫妻之实!咳咳咳……咳咳!” 猛烈咳嗽。 未婚妻跟别人跑了,换做哪个男人都气不过。 沈文君赶忙倒了杯茶水,喂沈方匀下,劝慰道:“舅哥,你莫要心急,天底下好女子多得是,不差张家那个一个。” 沈方却呵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平日里,他张家人来客栈酒食,我一文钱都没收过,这……这些蝇头小利也罢了,他家周转不济时,也是找我家借的银子,这……这也就算了,三万两彩礼,一分钱不退!他拿我沈方当什么人了!咳咳咳……噗!” 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晕死了过去。 “儿啊!” “舅哥!” “快请崔大夫来!” “行了行了,明知病人在气头上,哪儿能与他多问,若不想沈公子丧命,统统都给我出去。” 崔大夫将众人赶出了卧房。 “夫君,我也不服!” 沈文君咬牙切齿。 宋澈心里当然也不服了,欺负老实人,算个什么事儿?还欺负到沈家头上了。 “去扬州府,张家刘家,一起告!” …… 宋澈与沈文君,及二叔沈童,写好了状书,一同来到衙门,将状书呈给衙役送入,不过片刻,廖恒走了出来。 他是州府的主簿,状书自然经过他手。 不等宋澈招呼,沈童便取下背上的包袱,上前塞给廖恒:“大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要帮帮我儿子!” “哎呀,二叔,你莫要见了谁都塞银子,这里可是衙门口,”沈文君赶紧制止了沈童,“且这位廖主簿,是宋澈挚友,他定能帮咱们申冤的。” 廖恒却将宋澈拉至一旁,低声问道:“你的状书上,说要告刘家的人?” “告不得么?”宋澈反问。 廖恒说道:“安抚使通常是不坐中堂审案的,你这属于婚姻与斗殴纠纷,由士曹官负责审理。好巧不巧,扬州府的士曹也姓刘,还是刘氏家族的至亲。” 宋澈轻哼:“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关系再复杂也与我无关,今日我来州衙只是为了给我被打的舅哥讨个公道。若老实人被欺负了,还得不到申冤,那你便将一千两金子还回来,我立马回苏州去,今后你们谁也别来找我。” 廖恒叹道:“你威胁我可没用,我只是个主簿,士曹大我两级呢。” “那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宋澈扯去袖子,与沈文君一并搀扶着二叔,往衙门里走去。 廖恒撇了撇嘴,暗道:“看来这家伙真的生气了。”也跟着走进衙门。 在公堂至少候了半个时辰。 刘士曹才着装升堂,一脸中气不足,臃肿得像个球,贪官往往都长这样。 “啪!” 惊堂木一响。 在一声声威武中,沈童差点儿没软下去,与他儿子一样,都是软蛋,怪不得被人欺负。 “本官已查阅状书,哪位是受害人沈方啊?”刘士曹高声问道。 沈童答道:“回禀大人,沈方是我儿子,他被打得晕厥呕血,无法上堂申冤,便由我来替他上堂。” “荒谬!” 刘士曹呵道:“替父从军倒是听过,替子上堂还是头一回,你儿子若是死了,替他上堂本官还能理解,可他还活着,又何需你替他上堂?” 他摆了摆手,“既然苦主不来,便退堂了去吧。” “且慢!” 宋澈大声道:“据《大梁律例》,若受害人因伤病无法上堂,准许由家眷代替申冤,你身为扬州父母官,这都不懂么?” 刘士曹刚挪开的屁股,不得已又坐了回去,瞪着宋澈:“你又是何人?” 宋澈回瞪道:“你甭管我是何人,今日被公审又不是我—— 张氏鞋行的张月娥,与我舅哥沈方已三媒六证立下婚约,收了三万两彩礼,今突然退婚,是背信弃义!不退彩礼,是霸人财产!殴打他人,是故意伤害! 而张月娥,身为我舅哥未婚妻,不守妇道,与刘氏商行的刘三公子通奸;那刘三公子,明知张月娥有婚约,却与之同流合污; 这两家人所犯之罪,我通通已写上状书,你既查阅了此书,连传唤公堂都没有便要叫我们退堂?” 宋澈越说越气,怒指着刘士曹大骂:“你他妈是怎么当官的!” “大……大胆!” 刘士曹先是被宋澈气势所震慑,连拍着惊堂木:“你个星斗市民,竟敢公堂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啊!棍杖伺候!” “谁敢打我!” 宋澈藐视公堂,高声道: “当朝枢密使高琛,尊我为先生!洛阳府尹贺玄章乃是我叔父!京城安阳王府尊我为上宾!就连当今圣上也曾赐我金匾!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士曹,安敢动我?” 沈文君尽管不信,眼睛却在发光。 “你你你……你这狂徒,你真当我动你不得!” 刘士曹语无伦次,不知是惊还是怒。 宋澈再度大喝:“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明日便叫你乌纱不保,后日便叫你人头落地!” 一旁执笔的廖恒,幽幽添了一句:“刘大人,我认识他,他一向不说大话,只说实话。” 宋澈大袖一甩,背过身去,斜眼刘士曹,冷声道: “你是刘氏宗亲,有纽带关系,不配审理此案,让经略安抚使来坐高堂。” 第二百二十六章就你会捏造证据? 刘士曹举足无措之间。 偏堂走进个身穿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武官果然不同于文官,沉稳老练,威仪不俗。淮南安抚使,李志。 “李大人,您来了……”刘士曹赶忙让位。 李志却摆了摆手,走至廖恒身旁坐下,与刘士曹道:“婚姻司法由士曹审理,本官旁听即可,你可不要以公谋私。” 不知为何,刘士曹满头大汗,连连称是,并唤人:“快去,将被告张家父女,张来春,张月娥,以及刘家三公子刘能带上公堂。” “是!” 却不等衙役下堂,听衙外传来一声惊呼: “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我家仆人做主啊!” 随即便见个五旬老者,带着个年轻女人,与两个家仆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了个满身是血的人。 队伍的最后,一个身材肥胖,手持折扇的青年,走得大摇大摆。瞧他的面相,与高堂上的刘士曹,与先前在福满客栈闹事的肥婆三分相似。 张来春,张月娥,刘能。 张来春拉着其女张月娥下跪哭诉:“老爷,那福满客栈的少东家沈方,因不满婚事来我家闹事,我家仆与他理论,反遭他打了个半死,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被告变原告? 好一招反客为主。 “呸!真不要脸!”沈文君骂道:“分明是你们将我二哥打伤,如今还想以苦肉计诬告!” 张来春却指着担架上满身是血的家仆,“你瞧,你看,你听,将我家仆打成这样,还有何好狡辩!” “哎哟喂,哎哟喂……”家仆哀嚎声响彻公堂,“是沈方打我,是沈方打我!” “还有哇,他们状告我与张月娥通奸,纯属无稽之谈,”刘三公子刘能,熬着姿态,轻蔑着宋澈等人: “刘大人,刘某世世代代于扬州经商,张小姐也是清清白白待闺阁中,今若因人污蔑却毁了清誉与名节,叫我们今后如何在扬州城立足?还请大人严惩这些口无遮拦的市侩之徒!” “你……你们血口喷人!” 沈童指着张刘两家骂道:“我儿子在病床上,亲口告知尔等龌蹉之事,还气得吐了血——” “那叫你儿子来对簿公堂啊,”刘能冷声道:“张家仆人被打成这样,抬着都来了,你可别说你家儿子娇贵。再者,你儿子打人家仆,人家仆难道不能还手么?人家仆的命就不是命么!” “你……你你们!”沈童气不过,上前揪住张来春的衣领:“一年前我俩便已结为亲家,眼见婚期在即,为何尔等公然反悔!” 他又瞪着张月娥:“我儿对你一片真心,我也早已将你当做儿媳,你为何要在婚期前与人通奸,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么!” “大人!他公堂打人了,大人!” 张来春大声求助,他那女儿张月娥,也是一脸骚贱模样,丝毫不觉得愧疚。 刘能见机插上一手,看似劝架实则暗劲儿推搡,“去你的吧,恶人还告状,大闹公堂,罪加一等你!”将沈童推摔在地。 “二叔!”沈文君赶忙搀扶。 “呃……这这这,如今究竟哪个是原告,哪个是被告啊?”刘士曹只将目光瞥向李志。 李志却将目光放在宋澈身上。 宋澈只淡淡一句:“大人稍后,我去收集证据,马上便回。” 刘士曹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去。 “夫君,你莫不是要去将二哥抬上公堂来?他现在那个状态,受不得刺激。”沈文君担心道。 宋澈拍拍她手背,瞥了一眼刘能等人,语气阴狠:“放心,他们要证据,我便给他们证据,一千个,一万个都有。” 说罢,便大步走出公堂。 一刻钟后。 宋澈带着十几个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走进公堂,其中还有两副担架,担架上同样躺着个两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大人,人证物证我全已带到了,罪状可能有些多,容我慢慢道来——” 宋澈先指着一副担架上的伤者道: “这个人叫做张三,本是挑担子卖菜的,在走过张家门口时,张家人来卖菜,却因少给了三文钱,双方起争执,被张家恶仆打成这样。” 张三哎哟连天,昂起头喊道:“是啊,是啊,张家人打我,张家人打我!” 宋澈又指着另一副担架上的伤者道: “这个叫做李四,昨日翻修院子时,偶得一只玉碗,今早拿去当铺典当还钱,被刘能以三十两的价格骗去,事后李四觉得不服,找刘能理论,结果被拖到巷子里殴打。” 李四哎哟连天,昂起头喊道:“是啊,是啊,是刘能打我,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啊!” “你血口喷人!捏造事实!今上午我都没去过当铺,何如打得了他!”刘能大声反驳。 宋澈却当做没听见,又拉过两个汉子:“这人叫做王五,这人叫做马六,他们两个亲眼所见,张家人打了张三,刘能打了李四。” 王五与马六连连点头:“是啊,老爷,我们亲眼所见,打得可狠了。” 宋澈接着又从担架上,取出两根带血的木棍,丢上公堂:“大人你瞧,这便是他们作案的凶器,还带着血呢!” “你你你——” “你什么你,还没完呢!” 宋澈又拉过两个油头垢面的乞丐,嘱咐道:“孙七,朱八,将你们所看到的告诉刘大人。” 孙七说道:“回禀大人,小人常年在扬州北郊,一片杨树林中的破庙借住,三番两次见到刘能与张月娥深夜钻树林私会,行苟且之事。” 朱八应和:“小人也看到了,一清二楚呢!” 宋澈再冲那三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招了招手:“何氏,黄氏,卢氏,有冤申冤,大人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何寡妇抹泪道:“大人,三年前,民女本在东市买豆腐,后被刘能强骗奸污,致使怀孕生子,我找孩子认爹,他却矢口否认,还以城中权势,将我母女赶出了城去……” 黄寡妇与卢寡妇都哭着述说同样境遇。 这时,三个孩子挣脱母亲的手,冲到刘能身边张嘴便喊:“爹!爹……” 屎盆子谁不会扣? 伪证谁不会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二百二十七章大快人心 “还有!” 宋澈从怀中取出两张信纸: “这上面是张家与刘家找我二叔借钱的字据,张家借五万两,刘家借了十万两,皆有签字手印。” 他将信纸呈递给廖恒:“请主簿大人过目。” 廖恒暗叹一句:“你这家伙可真贪。”却拿过借据,大致浏览了两眼,与一旁的李志道:“看样子是真的借据。” 李志随即应道:“那就是真的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从未找沈家借过钱,我也根本不认识这几个妇女,更没有打过人!” 刘能冲上案桌,握着刘士曹的手:“叔父,您一定要明察啊,这些都是他凭空捏造的,倘若这都能信,天下还有公道可言么?” “呵,从你口中说出这种话,不怕惹人耻笑么?”宋澈冷冷一笑,来到衙役面前,“借刀一用!” “呛!” 他拔出钢刀,走至张家仆从的担架前,大骂道:“无病呻吟的狗奴才,我看你装到几时!” 说罢,一刀朝那家仆身上砍去! “哐!” 刀砍在担架上,家仆蹦跶而起,在公堂上连跑带跳:“老爷,我不来了,这家伙要命啊!” 方才还半死不活,此时却生龙活虎? 张家父女脸色惊变。 宋澈将刀一扔,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些许心情,淡然道:“行了,我每刻钟几千两上下的人,竟来此浪费时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下判决吧。” “叔父,他他他……”刘能苦涩地望着刘士曹。 “别叫我叔父!我不是你叔父!” 刘士曹推开刘能,此时此刻,若不大义灭亲,只怕乌纱难保。 “啪!” 惊堂木一响,刘士曹高声宣判: “被告张来春,纵女悔婚,殴打他人,性质恶劣,脊杖八十,牢狱一年! 被告张月娥,不守妇道,与人通奸,有伤风化,脊杖六十,牢狱半年! 被告刘能,与人通奸,殴打李四,强骗民女,数罪并罚,脊杖一百,牢狱两年半! 张家与刘家所欠沈家之彩礼、借款,应于三日之内结清,否则罪加一等!” 判完,他瞥了一眼李志,问道:“李大人,此判决可还有补充?” 李志却看向宋澈:“宋姑爷可还满意?” “当然不满意!” 宋澈先指着担架上的张三李四说道:“他们与我舅哥被殴打得这么惨,汤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 随后又指着那三对孤儿寡母:“还有他们母子的抚养费,安置费,赔偿费;” 最后指了指自己:“包括我,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一刻钟几千两上下,被耽搁了这么半天,自然也需要赔偿损失; 再者,我们从苏州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庆祝舅哥大婚,如今女方公然悔婚,我们往返的路费,这些天的食宿费,一分也不能少;” 他又当着刘能与张来春的数起手指头: “我给你们算算,张家欠彩礼三万,借钱五万,刘家借钱十万,再加之各类费用,给你们打个折扣,二十万两白银!” 张来春面如死灰,赶忙与沈童磕头恳求:“亲家,我的好亲家啊,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要不咱这婚不退了?” 沈童大骂道:“幸好今日你们悔婚,叫我看清了真面目,如若不然,与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小人做亲家,才是真正的家门不幸!” 廖恒这时也将写好的罪状呈上案桌,“刘大人,所有罚罪具已写实,下令签字画押吧?” 刘能大声叫嚣:“我不服!你们徇私舞弊,狼狈为奸!我要告到京城洛阳府去!” “刘家怎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人,给我拉下去行刑!”刘士曹呵道。 衙役将张氏父女与刘能拖下公堂,不一会儿便响起了一阵阵惨叫,简直大快人心! “李大人。” 宋澈冲李志拘了个礼:“我沈家并非贪得无厌,那二十万两银子,只取三万彩礼钱,剩下的十七万,以扬州府的名义捐赠给城外流民。” 李志起身还礼:“宋姑爷慷慨大度,果然名不虚传。” 宋澈不再多言,与沈文君扶着沈童退下公堂。 …… …… 十月底,冬风寒。 四家私房分店与钱庄同时开业。 为了更应景,宋澈将店名从“苏州城内的秘密”改成了“扬州城内的秘密”。 钱庄也将之取名为“天下钱庄”,此银号注定要遍布天下! 以往私房与白玉膏虽没正式流入扬州,但口碑实在太好了,江南各地的阔太太,富家千金,纷纷差人不远百里到苏杭购买。 而今“专柜店”隆重开业,即便没怎么宣传,闻讯赶来捧场的客人也络绎不绝。 通过私房店引流,大力宣传钱庄的优势,一时间整个扬州城都在传言: “你们听说了嘛,城北那家新开的‘天下钱庄’,往里头存钱还有钱赚嘞,存得多,存得久,收益便更高!” “我也听说了,说是整存一年一百两,来年取钱时便可多得一贯半的利息呢!” “真有这种好事啊?那咱们可得去好好瞧瞧。” 天下钱庄还未剪彩开业,门前便已人满为患,毕竟“存钱还能挣钱”这事儿,在当代史无前例。 “当当当!” 宋澈三声响锣,叫众人安静下来,随之清了清嗓门儿,大声道: “今日天下钱庄开业,感谢诸位乡亲父老前来捧场,关于钱庄的不同,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宋某打个总结,一一解惑—— 大家最在意的问题,无非有三: 第一,我家钱庄的信誉与资质如何? 第二,将钱存在我们的钱庄里是否安全? 第三,与我们钱庄合作,有什么好处,能有多少收益?” 他顿了顿,开始解答: “首先,在下姓宋名澈,苏州人士,乃苏州沈氏商行的少东家,城北福满客栈的老板沈童便是我的二叔; 半年前的扬州商会,我以‘蒸馏酒’商品摘得状元桂冠,如今诸位所喝到的蒸馏酒,最先便是出自于我手,如若诸位不信,可以去扬州各大酒坊询问。” 话音刚落,一个体态富贵,留着八字胡的中年胖子站了出来,大声道: “宋老板所说的话,我‘扬州酒王’黄龙郎可以作证,他酿的第一坛新酒,便是我黄龙郎第一个品赏的,货真价实!” 善饮者,真性情! 第二百二十八章天下钱庄正式开业 “多谢黄老板帮场子,最近咱福满客栈要上新一款‘啤酒’,到时首邀您来品尝。” 宋澈抱拳笑以感谢,继续说道: “除了福满客栈有我做的酒,城北,城南,城西,刚开的那四家‘扬州城内的秘密’也是我的产业; 宋某本家在苏州经营布匹锦绣生意,有染坊,织坊,丝坊,绣房,苏州城外更有三百亩农桑良田,麾下八百名工人; 我沈家锦绣,乃是名副其实的皇商; 除了苏州之外,杭州的‘宋氏珠宝行’也是我的产业,有喜爱珍珠的丽人一定不陌生; 还有,宋某还在京城曾举办过名噪一时的‘洛超’蹴鞠赛,我所开的‘洪兴社’还有当今皇帝御赐的金字招牌; 综上而言,大家完全不用担心宋某的资质与信誉。” 有时候宋澈自己也会感慨,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干出一番事业了呢。 “接下来,第二个安全问题。” 宋澈拍了拍手。 见一支三十人的士卒队伍,在姜云天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扛着火枪大步而来。 “如诸位所见,我所雇用的保镖,皆是从扬州军内挑出的精英战士,有他们保护诸位的资产,可放一百个心。” “最后,是大家最关心的收益问题。” 宋澈语气郑重: “不错,将银子存入钱庄,的确可以生钱—— 咱们便拿一百两银子举例,将百两银存入钱庄,一年整存整取可获一贯半利息;三年整存整取是可得八贯利息;五年整存整取可得十三贯利息; 何为整存整取呢? 便是银子放在钱庄,一年之内不取出,若是随存随取,则不产生利息,仅当做是将钱交给咱钱庄保管; 所产生的利息之中,会按大梁赋税比例进行扣取,你们所获得的收益,都是扣出税收后的真金白银,也就是说,你们存钱所赚取的利息,不用再向国家交税; 此间‘天下钱庄’,是江南总号,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将会在苏州,杭州,江宁等有运河与水系流过的大城市开设分号; 在诸位存完钱后,本钱庄会给你们开一张‘银票’,银票上会有咱钱庄的公章,特制防伪标识,你的指纹; 不同于飞钱的单点兑换,只要有天下钱庄,便可以银票兑换; 任何在钱庄存钱的客人,我们都会将你的信息备案,若你的欠票不慎丢失,便可到扬州总号来进行核对补办; 天下钱庄,除了提供银钱存取,在客户多了之后,还会推出‘借贷’类目,假设你急需用钱,又在当地信誉良好,本钱庄便可将钱借给你急用; 若你借了钱,实在一口气还不上,我们还可办理‘分期偿还’,比方说你借了一百两,分十个月偿还,每个月除了还十两本金之外,再家几十文利息,如此如此; 总而言之,本钱庄绝对信誉,绝对安全,绝对不亏!” 细不细? 细得很! 一番详细解惑,没听懂的还在摇摆,听懂了的已跃跃欲试。 这做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确确实实商家与客人都有利益,以诚心换真心,又有何好担心? “天下钱庄开店仪式即将开始,宋某不才,邀请到扬州府内重量级贵宾一同来剪彩,掌声有请咱扬州新任经略安抚使李志,李大人!” “哎哟,这位宋老板果真有实力,连李大人都请来呀!” “咱要不要行礼哟!” “啪啪啪……” 在一阵掌声中,以安抚使为首的李志,廖恒等扬州府十几位官员,军统制为首的鲍大友等五位军官,共近二十人挥手走出钱庄。 这大排面一摆出来,谁还会有疑虑? 宋澈叫伙计们拉起一条长红,备了二十几把剪子,携沈文君与诸位官员同站于长红之后。 “下面,我正式宣布,天下钱庄第一号,开业!” “噼里啪啦!” 霎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宋澈终于在扬州城内烧起冬天里的“第一把火”。 “今日钱庄开张,暂不收取银钱,毕竟这关乎到大家的财产,我希望你们能先将事儿弄明白,再回去与家人好好商量,决定好了再来本钱庄存钱。” 生意便是信誉,将心比心。 古代的钱庄,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现代银行那般细腻,且当代百姓贫富差距巨大,能来钱庄吃利息的,多半是不愁吃穿的富贵阶级。 一般的平民老百姓,除去生活开支,手里能有个几十两存款便不得了,宁愿自己在院儿里,或是墙壁中,凿个坑洞藏好。 对于普通人而言,将来之不易的血汗钱,握在自己手里才会有安全感。 …… 天黑之前,必须打烊。 这是宋澈给每家分店的严令。 私房与钱庄一开,便无形是与杨家宣战。光天化日倒不用多担心,就怕月黑风高会下毒手。 也正因如此,宋澈才叫姜云天帮忙在军营里训练火枪兵,其目的便是暂时雇佣来保护平安。 回到客栈后,四家分店的账单也如期送来。 将苏州总店的运营方法运用到分店,满减,拼团,外卖,优惠,抽奖,折扣,各种活动,多管齐下,所带来了三千多件私房,一日之内便卖出近一半,白玉膏也卖出了近一千罐。 今日总营收一万七千两。 虽然销量会逐渐递减,但以目前速度来看,存货很快便会脱销,须得加大力度从苏州进货才行。 扬州,苏州,杭州,三颗“运河上的明珠”城市连成一线,金钱帝国的血脉也将从此诞生。 白天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晚上的任务,却才刚刚开始。 扬州商会的会员,总共有三十六位,其中二十位在本地。如今淮南倭患严重,外地会员多半不会为了一场选举而来冒险,那么此次商会会长的选票,将会落到本地这二十位商人手中。 宋澈在客栈包厢中,摆了三桌酒宴,并向所有东家发出了邀请。 此刻他便站在客栈门口,静静等待着客人到来。 “他们会来么?”沈文君陪同守候。 “他们都想来,只是不敢来,但总有人会来。” 宋澈自信道:“来一个我便赚一票,来得个十二三人,三天后我便会成为扬州会长,而你就是会长夫人了。” 沈文君撇着嘴,“地位太高,生意太大,反而会令人害怕。” 宋澈何曾不知“高处不胜寒”? 可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仗他必须赢! 第二百二十九章将进酒,杯莫停! 夜色逐渐深沉。 宴请的宾客陆续来到福满客栈。 令人意外的是,最先来的竟是刘氏商行的大东家刘明。 “宋老板,先前是吾儿刘能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与您作对,多少钱我刘家都愿意赔付,这人万万坐不得牢啊。” 刘明近六旬之人,上前便握住宋澈的手,老眼泪光闪烁,苦苦哀求。 宋澈却拍着他的手背,“刘老先勿要着急,今夜我叫诸位来,就是谈生意的。只要生意谈拢了,什么都好说。” 随之,开钱庄的,开布行的,开粮油的,开货运的等,二十位本地大商来了十五位。 “感谢诸位东家给宋某面子,请移步包厢雅间,咱们边饮边谈。” 宋澈引客入室。 大家彼此陌生却又熟悉,谁人不知宋澈是选商大会的冠军,谁人不记得宋澈当初智骗土匪,截江拦船? “大家勿要客气,这酒菜没毒。” 宋澈笑着招呼众人吃喝,自己却负手站于窗前,任由冷风袭面,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谁又有心情动筷子呢? 有些饭,哪怕吃一口,它都会变味儿。 “宋老板不如开门见山吧。”有东家直言。 宋澈也不卖关子,抬起手缓缓比出三根手指: “请诸位东家来,有三件事—— 第一,这届扬州商会会长我一定要出来选; 第二,杨家快完蛋了; 第三,我可以带你们发财;” 他回头,瞥了一眼神色不一的诸位东家,又道: “一个月前,八仙楼遭到倭寇侵袭,黎友田与杨万福被杀,这件事有极其复杂的内幕,但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杨家在与倭寇做生意。” 卖国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正襟危坐。 宋澈又道: “各位东家都是生意人,扬州内的行情应该比谁都清楚,其中最值得谈谈的便是‘盐价’, 淮南沿海倭患严重,许多盐道都被切断,各地食盐供不应求,唯独扬州食盐充足,价格稳定,这是为何? 杨家在楚州有三个盐场,制造出的食盐,络绎不绝送来扬州,然楚州倭患大家有目共睹,他如何能安稳地将食盐送来?” 他又与众宾笑道: “当然,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风声即可。诸位东家,你们说对不对?” 众宾低眉,暗自思量。 在场的都是成功人士。脑子笨的人,可当不上大东家。 宋澈继续说道: “另外再告诉大家一些事,半年前扬州商会游船晚宴,遭到飞云帮劫船索财,这件事也是杨家父子所为; 杨家父子勾结飞云帮,其一是索财,其二是贩卖女人,他们将女人充以岁币,与当朝国贼贾太师同流合污,进贡给第戎; 贾太师大家应该都听过吧? 当朝第一佞臣,如今虽已被驱逐出京,但他的势力与门生遍布整个大梁,其中就有一人叫做黎友田; 一个月前枢密使高琛八仙楼赴宴,巧了不是?恰好在那天晚上,倭寇袭击了八仙楼; 然后黎友田死了; 然后李志来了; 李志京职枢密院事,乃高琛心腹下属; 我很荣幸邀请到李大人为我天下钱庄开店剪彩; 我也很荣幸邀请到诸位今日来赴宴;” 宋澈走回桌边,端起一壶酒,摆正一只杯,一边斟酒一边问众宾: “在座的各位,可有认识八仙楼老板的?” 沉默了片刻,才有比较老实的人回答:“陈老板他待人不错……” “但自倭寇夜袭过后,八仙楼便被焚了,陈老板一家上百口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宋澈又意味深长地问: “你们知道陈家人去哪儿了么?” 众宾脸色大变,明明是寒冷天儿,却有人满头大汗: “我们只是去八仙楼吃过饭,与陈老板不熟的,不熟的……” “对对对,我根本不认识陈老板,哦不……我从未去八仙楼吃过饭,我根本不知道他姓陈。” 宋澈缓缓端起酒杯,与众宾笑道:“大家不必惊慌,我拿八仙楼举例,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们,今夜所知之事,最好如同这杯酒,喝下去便让它烂在肚子里,如此才能杜绝祸从口出。” 他抬了抬酒杯,示意众宾: “可有愿意与宋某同饮此酒的东家?若是有不愿者,宋某便不送了。” 众宾眼神交流了片刻,各自斟满了酒杯。 商人利字在头。 一个不会当墙头草的商人,绝对赚不了大钱。 众宾举杯与宋澈同饮。 “来来来,将进酒,杯莫停!” 宋澈又提着酒壶,挨个儿斟酒,先来到开当铺的刘东家,“刘老板你放心,令子无恙矣。” “多谢宋老板。” 又来到开货运站的李东家身边,“李老板,今后我沈家往扬州的货运,便交给你了。杭州‘船王’王雍你认识吧?他是我岳父拜把子兄弟,来日我与你们穿针引线,引荐引荐。” “宋老板慷慨。” 再来到布行的吴东家身边,“吴老板,我本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往后咱们一起发财?” “一定一定!” 接着来到开钱庄的郑东家,孟东家,霍东家身边,“诸位大财主,待我天下钱庄业务成熟了,咱一起弄个‘银联’,将所有钱庄连号,赚天下人的钱,何乐而不为?” “甚好甚好!” 只怪蒸馏酒实在太够劲,宋澈才打了一圈,便已面红耳赤,他摆了摆手,目眩神迷: “诸位,宋某已不胜酒力,今夜便到此为止吧。总之一句话,宋某若当选会长,有我一口肉,也有你们一口肉!” 众宾亦是大悦而去。 宴会后,寒风依旧,宋澈站在窗前,眼神比黑夜还要深沉。 他醉了么? “你喝了那么多酒,再吹风容易着凉。” 沈文君放下手中的醒酒茶,便要上来将窗户关上。 宋澈摁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凝望娇妻许久,由衷感慨一句: “夫人,你真美。” 不论冷暖起伏,终有一人柔情似水,恰如她带来的醒酒茶,恰如她身体的温度。 沈文君低眉含羞:“夫君,你醉了……” “哈哈哈……” 宋澈豪迈大笑:“酒醺我三分,你醉我七分。” “唉……好啦你,我的宋大老板,宋大姑爷,今夜谈成了大事,奴家伺候你洗漱安寝可好?” 沈文君拉着宋澈便要走,宋澈却松开了束腰的手,深邃望向窗外黑夜,微微摇头,轻声叮嘱: “夫人自己先回房间去,后半夜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莫要出来。” 沈文君秀眉一蹙:“怎么了?” “还有位客人没来。” “谁……” “杨松。” …… 第二百三十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夜半。 三更。 “叮铃铃……” 客栈后院突然响起了一阵空灵的驼铃声。 寒风呼啸,天地肃杀。 不知为何,气氛也骤然变得严谨起来。 寒风摇曳着灯笼,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个蒙面黑衣人赶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后院门口。 他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 宋澈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走出后院。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蒙面人冷冷瞥了一眼宋澈,轻哼了声,提刀跳下马车,随后车门敞开,杨松缓步踏出。 “果然是聪明人,连叫门都省下了。”杨松的笑眼绝非善意。 宋澈冷声道:“三更半夜,只有做贼的才会走后门,我不是刻意来等你的,而是来看看有没有贼人经过。” 杨松板下脸色,死鱼般的眼神,冷冷盯着宋澈:“你应该在苏州好好卖你的布,不应该跑到扬州来惹麻烦。” 宋澈摇摇头,“杨公子兴许是耳力不太好,我方才与你说过了,我来这儿是想看看有没有贼人经过,若是有的话,顺便抓个贼。” 黑衣蒙面人紧紧握着刀,眼神中的杀气越来越浓。 双方便这么对视了片刻。 杨松长叹一口气,点点头:“行吧,大家都是生意人,你开个价吧。” 宋澈当即道:“你也知道大家都是生意人,那就更应该清楚,所谓对等价值,除了你的命之外,我看不到任何筹码,” 他冷声问杨松:“你,愿意给么?” “你知道有些利益捆绑的东西非我所愿——” “那是因为你在乎这些利益,你若不在乎,便不会被束缚,也不会干坏事。” “你不追求利益么?” “商人都贪图利益,但我不像你,我光明正大。” 沉默, 沉默中气氛凝重。 “给我个机会吧宋澈,我父亲已因此而丧命了。”杨松说话时,眼睛斜了斜身旁的黑衣人,是在祈求?还是在威胁? “机会?”宋澈冷笑:“你去跟李大人,去跟那些被你绑架的女人说,看他们给不给你机会。” 杨松目露失望与凶光,摇着脑袋往后退,“你太自以为是了,这样下去,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退,蒙面人却提刀上前。 宋澈皱着眉头,稳如泰山。 “沙沙沙……” 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摩擦声。 寻声望去,见院墙上,不知何时已坐着一名剑客,他用砂纸一遍又一遍地磨砺着剑锋。 剑锋雪白发亮,寒气逼人。 姜云天用眼角余光冷冷斜视着黑衣人,悠悠一句: “天可真冷啊,流出的热血也应该会很快凝固吧?” 黑衣人沉下杀眸,抬手微微一挥。 “嗖嗖嗖!” 十几名黑衣杀手从天而降,瞬间便包围了整条巷子。 宋澈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 “咵!咵!咵……” 附近楼房窗户同时敞开,几十杆火枪搭上窗台,将所有杀手方向包围。 廖恒出现在二楼窗前,冷眼睥睨着台下,命令道:“谁动一根手指,谁就得死。” 黑衣人却不屑一笑,瞪着宋澈:“你以为凭这些玩意,便能杀得了我么?” “可偏偏是这个玩意,让你吃过苦头,你应该长记性的才对,”宋澈问道: “曹恬也是你杀的吧?” 黑衣人沉下眼色。 “大家也见过几次面了,何必遮遮掩掩?你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你的身份,贾公子。”宋澈冷声道。 黑衣人迟疑了片刻,缓缓摘下面罩,不是别人,正是贾太师的大儿子贾勇。 “早知道在京城我就应该杀了你。” 宋澈道:“若过去能够改变,你与你爹也不会被赶出京城。” 贾勇脸皮抽搐,紧握着刀柄,却是道:“你是个人才,杀你可惜了,来跟我们做大生意如何?” 宋澈缓缓抬手,指向贾勇身后的杨松:“像他们杨家一样?” 贾勇说道:“有目共睹不是么?二十年前他杨家还只是个卖茶,与我们做了生意之后,一举鱼跃成江南首富。” 杨松的眼神逐渐暗沉。 宋澈摇了摇头,“你爹可以养很多个干儿子,很多条狗,可江南首富只能有一个,宋某可不喜欢当第二。” 沉默。 焦灼。 杀机暗涌。 “当然了,宋某不需要给你们当狗,也能成为江南首富,”宋澈深吸了一口气,提着灯笼转身走入小院儿: “夜深了,街坊领居明天还要干活,莫要吵着人家了,回去洗洗睡吧。” “啪!” 重重掩上院门。 贾勇原地杵了足足有半刻钟,才抬手招呼道:“我们走!” 杀手匿入黑暗,与杨松坐回马车,怎么来的,怎么离去。 院儿里的宋澈,耳朵几乎是粘在了院门上,直至听见马车声走远,才长长泄了口气:“妈的,吓死我了……” “你现在的怂样,与方才意气风发简直判若两人。”姜云天跳下院墙,举着雪白发亮的宝剑道: “我的剑已磨得吹毛断发,你为何不能一声令下?” 宋澈苦涩道:“我见过贾勇的功夫,他与你一样也能斩出剑气,何况他所带来的都是武功高强的杀手,火拼起来占不到好处的。” 姜云天说道:“你今天已与他们彻底撕破脸,总有一天要决出生死,何不一鼓作气,咱也买些江湖杀手,给他来个彻底洗盘?” “咵——” 廖恒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以杨家的财力,能陪你玩儿到死,” 他又看向宋澈:“我相信宋兄今夜放他们离开,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对么?” “不错,”宋澈说道:“一开始我是有想过与杨松来个鱼死网破,可当我瞧见贾勇时,呵呵呵……便知是天助我也!” 姜云天挠了挠头,“你又耍了什么权谋诈术?” 宋澈笑着问道:“你们觉得贾勇来扬州的目的是如何?” 姜云天想也不想便答道:“来杀你的呗。” “你只猜对了一半,”宋澈说道:“假设你养的狗没拴绳子,不小心咬了人,你有两种办法可以逃脱责任,第一便是不承认这条狗是你养的,第二便是将这条狗给杀了; 壁虎为了保住性命,会不惜断去自己的尾巴,贾家也一样,枢密使遭倭寇暗杀,还死了个路级安抚使,此事足以震惊朝野,他贾家若想置身于事外,便不得不除掉那些知道此事之人—— 我是其中之一,八仙楼是其中之一,杨家也是其中之一; 但杨家无疑是贾家所养的最壮实的一条狗,它壮实到甚至能反咬主人一口; 试问,一条很可能噬主的狗,主人家会放心养着它? 贾家或许早已看杨家不顺眼,无奈杨家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还不能卸磨杀驴。” 廖恒接过话茬儿,补充道:“而这时,恰恰宋兄出现了,虽说起来有些难听,可能在贾家眼里,宋兄你也是一条比杨家还有利用价值的狗,所以他方才想拉拢你,让你为他卖命。” 宋澈笑道:“不错。” 廖恒又道:“当杨家这条狗,觉得自己的主人可能会养另一条狗来取代自己的地位时……” “哦!我听明白了!”姜云天惊呼道:“杨家这条狗便很可能会反咬贾家这个主人一口!” “不错嘛,你这家伙也能在我们之间插话了。”廖恒笑着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 姜云天抱着胳膊轻哼:“我也是有脑子的好么?虽然没你俩脑子多。” “还不仅如此,”宋澈补充道:“一旦杨家这条狗失去价值,早已对它有成见的主人,一定会操刀给它宰了。” 姜云天说道:“我却觉得贾家与杨家都是狗,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到那时咱们再棒打狗头!” 宋澈笑道:“此谋便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万一他们不自相残杀呢?”廖恒担心。 “你忘了咱们的‘劲夫计划’么?权力与武力这两拳已打出,三日之后,我若成为扬州商会会长,便是最致命的一拳; 三拳齐下,杨家在扬州便成了一条无权无势的丧家之犬,这时,主人要杀他,我也要杀他,而我有权有势又有钱,贾太师被剥夺相权,驱逐出京,早已失了往日权势,你们说杨家这条被逼急了的狗会咬谁?” 宋澈仰头深吸了一口寒气中的芬芳,自信扬起嘴角: “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 风,如此寒冷。 夜,如此深沉。 …… 第二百三十一章下雪了 往后几天,宋澈寸步不离守在钱庄,一到晚上便调遣火枪兵,昼夜不停地巡逻,生怕杨松与贾勇会来捅什么幺蛾子。 却没有任何动静。 坏人仿佛一夜之间变老实了。 杨氏商行除日常运作外,没有任何动作,杨松在这几日里也几乎没抛头露面过。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异常宁静的。 难道他们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十月二十七,大会竞选前夕。 今日的怪风,从早晨一直刮到了深夜,吹来的寒雾笼罩着整个扬州城,气温骤降至冰点。 “我还是睡不着。” 宋澈长叹一口气,屋外肆虐的风声,扰得他心烦意乱。 沈文君说道:“所以人还是生得笨些好,这样便不用因考虑得太多而睡不着了。” 谁不愿做个乐天知命,无忧无虑的“笨蛋”?只是在乎的东西实在太多,不得已才让自己变得八面玲珑。 “宋姑爷,有个小厮求见您,说是要给您送礼物。” 有枪兵在楼下转告。 礼物? 深更半夜的礼物,注定不会普通。 宋澈翻身下床,裹上一件裘袍,先来到窗边,敞开一条缝,顺势往楼下望去,见一个布衣小厮,手中提着一大一小两个用黄色锦布包裹的方盒。 寒风中,小厮冻得手舞足蹈,直往手上哈气。 “你认识他么?”沈文君也穿好衣裳。 宋澈摇了摇头,“下去问问吧。” 二人一并下了楼去,拉开钱庄大门,寒风似刀,吹得人难以睁眼,“辛苦大家了,放他进来吧。” 枪兵们让了行。 小厮急忙跑至门口,如烫手山芋般将两件礼物递给宋澈:“您就是这儿的老板吧?这是杨家公子托我送给您的礼物。” 一听杨松,宋澈犹豫着不接了,问那小厮:“你是杨家的仆人?” 小厮摇摇头:“小的是城东如意酒楼的伙计,半个时辰前杨公子找到我,说只要将这两件礼物送到天下钱庄老板的手中,老板就能付我二十两银子。” “杨松送来的,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回去吧,我们不要——” 沈文君刚要拒绝,宋澈却接过了那礼物,并从袖中取了锭银子丢给小厮。 “嘿!天底下还要这种大便宜。”小厮抱着银锭,乐呵呵地去了,好像也不觉得冷了。 宋澈掩上房门。 将两件礼物放上柜台。 “夫君,你怎敢收杨松的东西?万一……万一他在里头放了一条毒蛇呢?”沈文君怕兮兮。 “大半夜送来的礼物,应该不会这么讨人嫌,何况还是我付的钱。” 虽不相信里头有什么机关,宋澈还是表现得小心翼翼,他先慢慢地揭开小盒盖子——软垫所嵌的内壁中,放着一锭雕刻成玄武的样式的玉印。 “这是……扬州商会的会印!” 沈文君取出玉印,翻开底面一瞧,果真刻有“扬州商会”四个大字。 “往年扬州商会的请帖,以及捐款凭证上都印有此记,绝对错不了!”沈文君捧着会印的手微微颤抖,兴奋地望着宋澈: “会印通常有会长所持,他将会印送给咱们,岂不是说明主动让位了?杨松自己认输了!” 认输? 杨松这种人会认输,大树都能上母猪。 “不是还有一个盒子么?” 宋澈绷着神情,缓缓揭开大盒盖子,还不等完全揭开,一滴鲜血从盖口滴落,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盒内放着一颗血淋漓的人头,那人头还睁着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开盒之人。 是贾勇的人头。 “啊!” 上一刻还兴奋得脸红的小郎君,下一刻便吓得失声尖叫,直扑宋澈怀抱,“你……你快盖上它!” 真是冰火两重天! 真是两件好礼物! 宋澈缓缓盖上盒子,神情丝毫未改,眼眸愈发深邃。 相比之这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更可怕的是这枚洁白无瑕的会印。 杨松,抛却他的恶毒不谈,光凭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气魄,便是个可怕的对手。 “哒哒哒……” 敲门声响起。 没有被枪兵拦下,便说明是自己人。 宋澈将掌印交给沈文君,嘱咐她收好并上楼去,自己则提着人头盒子上去开门。 廖恒与姜云天背着寒风站在门口。 “怎么了?” “杨家,大火。” …… 杨家的宅子,在扬州城中可谓最大,大火在寒风中燃烧迅猛,发出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宋澈站在街外,平静地望着焚天大火,一言不发。 廖恒叹道:“原来杨松才是那个壁虎断尾之人。” 宋澈说道:“这样的人往往最可怕。” 廖恒说道:“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绝不会甘心永远离开,如今能收容他的地方只有一个。” 宋澈轻吐:“倭寇。” 姜云天急切:“若是杨松将家产带去资助倭寇那还得了?要不我立刻去军营点兵,兴许还能追上他!” 宋澈摇了摇头,“算了吧,狡兔三窟,追不到的。” 现在他才知道,为何这几日扬州城内风平浪静,也许杨松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烧了这么大火,寒意却依旧不减。 寒风与烈火缠绵交织,是江南首富最后的辉煌。 “呼呼呼……” 一阵寒风袭来,一片冰花飘落。 下雪了。 纷飞的细雪,点亮了黑夜,洗去了罪恶,为这妖娆多姿的扬州城,落下了一场纯白的帷幕。 宋澈微微抬头,用脸庞感受雪的温热,感慨万千之后,心中一片释然,好像结束了,短暂的结束了。 “接下来呢?你们有何打算?”廖恒问道。 “鲍统制下个月初便要带兵北上楚州,我已与他约定好了,跟着他一起去杀倭寇。”姜云天又看廖恒:“你呢?” 廖恒望着天上飘雪,叹道:“扬州城外的流民与日俱增,这场大雪一下,又不知会冻死多少,我身为扬州官吏,治理流民是责任。” “你呢?” 姜云天与廖恒一齐望向宋澈。 我只是个商人,我当然是赚钱,我妻子貌美如花,我生活富足华贵,我何必铤而走险? 但这些话,乃至于理由,宋澈都说不出口,沉默了许久,挣扎了许久,他才找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重要的决定: “抗倭。” 第二百三十章大雪赴楚州 若非天降大雪,杨家引发的火灾,大半个东城都要遭难。 次日。 火势虽被扑灭,糊味依旧弥漫。 官府对被烧得只剩框架的杨家府邸进行了清扫,从中发现了两百多具尸体,经过仵作检验,绝大部分死前都被下了毒药,另有小部分身中刀伤,还从某些尸体衣襟中搜出数块未被焚烧的“武德司”腰牌。 可以认为,杨松在离开前,下毒杀害了所有家眷,并且与贾勇所带来的武德司杀手有过冲突,结果显而易见,杨松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一把火烧了杨府毁尸灭迹。 以杨家的罪证,即便被公审也要判个满门抄斩,如今不用官府动手,他倒先“自我了断”了。 自己杀自己全家,真的狠。 也没意外,杨松转移了钱庄内所有银钱,有自己的,也有别人在他那儿存的,具体数量不知多少,但起码在千万两以上。 杨松若真带着这千万两投奔倭寇,毫无疑问会让抗倭变得更艰难…… 宋澈之所以决定抗倭,最大原因便是在于此人,杨松一日不除,无论是对于他个人还是国家,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杨家覆灭后,宋澈顺理成章当上了扬州商会的会长。 商会被杨家操控时,基本上是杨家先将肉吃饱,再将骨头丢给其他会员,甚至偶尔还要吸一吸会员们的血,像沈家这样的苏商还好,在淮南一带,所有商行想开得正常,都得乖乖听杨家的话。 宋澈则不同,他秉持的理念是“有钱大家一起赚”,商会不干涉商行的生意,并且将商会与天下钱庄等银号捆绑,让所有会员自由存储与借贷,提出“互帮互助”,“一带一路”的方案—— 宋澈在当上会长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杨家留下的“大蛋糕”全部分了出去,算是“借花献佛”,稳定各东家的心,让他们知道: “跟我宋澈混,有骨头啃,也有肉吃!” 第二件事,开设“商会基金池”,号召所有会员捐款,将善款存入基金池,不论时下的抗倭,或者是将来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都可以快速取出使用。 截止至十一月初,基金池已存入五十万两白银,一部分用来安置流民,另一部分则拿来资助抗倭。 宋澈已决定随军队北上,许多事都无法亲自着手,沈文君便成了“代理会长”,以她的能力,一定能将商会管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接下来几个月,要辛苦夫人了。” 离别前的最后一夜,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二人相互依偎,珍惜每刻温存。 “没事儿,我已将宋大姑爷当选会长的捷报叫人捎回了苏杭,反正云水坊里的生意惨淡,琴若她们闲着也是闲着,还有咱娘家的那群叔伯,哼,我看呐,他们巴不得飞过来,好借一借宋姑爷的名头耍耍威风呢。” 的确,不论婆家还是娘家,家里亲人当了会长,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即便他是个赘婿。 “记得当初夫人说,你的梦想便是成为像老太君那样的传奇女商,眼下看来,你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 “还差得远呢,光是人家老太君膝下金玉满堂便比不上了……” “嗯……待我凯旋,咱生一窝。” …… 次日一早,大雪送客。 宋澈骑着一头小毛驴儿,身披一件靛青裘袍,头戴黑色斗笠,脸挂白色面具,此次赴楚州抗倭,他不愿暴露身份,便化身为“白先生”。 大家都得叫他白先生。 三千扬州军,大雪赴楚州,就此踏上抗倭的征程。 “宋兄……哦不,白先生,我就纳闷儿了,全天下的人都想着能够抛头露面,建功立业,为何你偏偏要戴个面具,将自己裹得跟个白毛熊似的。” 姜云天身骑红鬃烈马,身穿盔甲,腰别宝剑,虽没有任何军衔,却比任何人都像将军。 宋澈摇头晃脑念叨:“反其道而行之,不走寻常之路,不思寻常之事,非常人也,此乃……逼.道。” “逼……道?” “害!就是装逼之道,莫要想歪了。” 不暴露身份,好处肯定比坏处多,他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商人,能在这冻得蛋疼的季节随军抗倭,已算是很有担当,可不能再惹上什么仇家。 保家卫国,不就是为了以后能够老婆孩子热炕头么? 大雪里行军,歇得太久反而更冷,再加之军情紧急,队伍一路上都没怎么停过。 本次出征,宋澈特地命人酿制了三大车原浆高粱酒,度数少说在六十度以上。 此酒一口下肚,寒气立马消散七分,烧得人身体发烫,赶路的将士们,都是靠此酒与干辣椒提劲儿。 当然,高度酒除了喝之外,还能燃烧,这便是宋澈为抗倭军队准备的第一大利器。 脑中装着数理化,小小倭寇不用怕! 两天一夜,抵达楚州。 鲍大友直接入了军营,养精蓄锐两日再发往前线。 楚州倭患最严重之地便是东去一百二十余里,一座名为“盐城”的小城。听名字便知道了,盐城乃是淮南最大的盐场所在地,关乎到大半个淮南的民生,重中之重。 大部队都调去前线作战,楚州留守的军队并不多,仅有两千余人,负责锻造兵器,筹备粮草军械,以及募兵等后勤补给。 楚州的温度比扬州更低,雪下得也比扬州更无情,沉浸于大雪之中,又被战争阴霾所笼罩的楚州城,死气沉沉。 趁着军队休整日子,在鲍大友的引荐下,宋澈顺利来到了制造兵器的军器库—— 想要主宰一场战争,先进的武器必不可少,在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火器无疑是一匹黑马。 为了能更好打造火枪,十天前宋澈便专门派人回苏州,将王家铁匠铺的三兄弟都请了过来,三兄弟打造了一百多支火枪,早就已熟能生巧,且他们生产的火枪,至今都还没炸过膛。 军器所内不乏有能工巧匠,叫三兄弟加以培训,待大批量火枪铲除,必定能给倭寇重重一击。 火枪,便是宋澈为抗倭准备的第二大利器! 第二百三十三章楚氏盐商 其实大梁也是有火器的。 不论正史还是平行宇宙,火药都是中国最伟大的发明。 这个时间轴的大梁王朝,黑火药的运用已十分成熟。 投掷的火器中,有霹雳火球,火蒺藜,震天雷等,其实就相当于宋澈所造的火葫芦,将铁钉,沥青,碎石,砒霜等毒药用纸或麻撮合,外层用火药包裹,再涂上松脂,爆炸后碎渣四溅,烧起毒烟对敌军进行杀伤; 远程类火器中,有火箭,火弩等,原理也十分简单,将火药捆绑于箭头,借助飞箭送达敌人身边,但毕竟是以弹射为动力,再捆绑火药,箭头的精准度与杀伤距离难免下滑; 甚至于还有“火炮”,但不同于近代的铁管炮,实际上只是利用杠杆原理抛射石块的投石机,射程五十步至两百步,操作简单却极需要人力; 火器虽兴起使用,但效率太低,真正主宰战场的还是冷兵器。 楚州军器所,打造冷热兵器的比例,大概在二八开,火器多生产火箭与火弩,冷兵器则是刀枪。 “王铁匠,我将火枪又改良升级了一番,准备在枪头安置一个卡扣,这样一来,远战时用子弹,近战时用刺刀,刺刀我也多设计了两款,一是杀敌用的尖刺,二是勾马脚的镰,你看看能否实现?” 宋澈将设计图交给王铁匠。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火枪自身本就很长,加装刺刀完全可与长枪媲美,再加上全由铁铸,重是重了点,但近战远程皆可兼顾。 “白先生放心,只要您能设计出来,咱几兄弟绞尽脑汁都要给您打出来。” 还是那句话,手艺人,永远的神! 两日休整完毕,军队开赴前线。 本次行军,除三千扬州士卒,还有押送军械辎重的八百后勤,由楚州府平常司童涛负责,另外还有几支盐商队伍。 照常理而言,官盐不允许私贩,但由于各地食盐紧缺,官家打仗,运力不足,索性便将这杯羹分给了私人盐贩。 官府发出一类唤作“盐引”的凭证,持此引者便可合理合法运卖食盐。 食盐乃是稳赚不亏的商品,许多盐商铤而走险,赴前线采购食盐,再运到各地贩卖。 今日恰逢扬州军上前线,盐商们当然不会错过这次免费保镖的机会,众盐商中字号最响,队伍最大的当属“楚氏”商行。 楚氏全队有六辆板车,随行三十个伙计,据说带队的还是一位女人,就坐在商队最前马车中,一个女人,有勇气冒着战火去前线收购食盐,胆量已胜过绝大多数男人了。 与其它盐商的空车不同,楚氏的车上装满了货物,应是有什么东西要运往盐城。 “鲍将军与童大人辛苦了,这是我家夫人特地为你们准备的果子,请您们笑纳。” 两个小厮,捧着两盘糕点,一盘送给鲍大友,一盘送去给童涛。 童涛笑眯眯地接过糕点:“回去帮我谢谢楚夫人。” “哦?倒还整得挺细心,你家夫人怎知我今早上没吃饱?”鲍大友也欣然接过糕点,刚想吃时,却想到了一旁的宋澈,转手递了过去: “白先生,这糕点看起来不错,您先尝尝鲜。” “哎,他面具不离脸,无福消受了,我替他尝尝,看有没有毒。”姜云天一点儿也不客气,抓过糕点便要往嘴里塞—— “姜兄。” “干嘛?” “小心咯着牙。”宋澈提醒道。 “糕点都咯牙?怪不得你是吃软饭。”姜云天毫无顾虑,一口咬了下去,“哎哟!”果真是嗝着牙了。 他掰开糕点一瞧,里头竟塞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宋澈斜眼一笑:“不听先生言,吃亏在眼前。” 姜云天骂咧:“他娘的,大清早上搞这种东西!我还真以为是果子内,没想到里头这么大块石头!” 童涛却装作未发觉,神不知鬼不觉将糕点收入囊中。 鲍大友苦笑道:“那你们说,这糕点我吃还是不吃?” “鲍将军,没受过贿赂啊?”姜云天直来直去,有口便问。 那边的童涛却瞥来个不太待见的眼神。 带兵打仗的武将是粗人,哪儿有文官懂得人情世故。 宋澈记得先前去扬州军营,便被看门的小卒以“行贿”之罪给插了进去,鲍统制向来不喜欢收钱。 “糕点吃不吃都没所谓,我觉得可以查一查楚家的货物,其他盐商的是空车,他家却是满载,方才让他们入伍,并没检查货物,前线乃是非之地,万事当小心为妙。” 许是先前杨家也有做食盐生意的缘故,宋澈对这些盐贩子多少都存有些许芥蒂。 战争财,水很深。 “全军停止前进!” 鲍大友叫停军队,又指着楚家商队:“将他们围起来,查一查货物!” “哎……”宋澈欲阻止却已来不及。 查一查,有分明查与暗查的嘛,好歹人家也是送过银子的,该给人家留点面子。 这帮带兵打仗的,还是不够细。 鲍大友亲自领兵来到楚家商队前,将糕点扔上了马车说道:“别整这些没用的,我可不吃这一套!” 楚家伙计却道:“将军,我家夫人送您糕点,是感谢军队随行护送,并无它意——” “那为何人家的板车空空如也,你们却满载货物?” “这几车装的都是粮油——” “你们又不是押粮的队伍,转运粮油做什么?你们能在糕点里塞钱,说不定便能借粮食藏东西!上回倭寇潜入扬州城,便是将兵器裹在海带里,瞒过了搜查,酿成了惨案,眼下即将进入前线,我军马虎不得!” “将军,我们楚家乃是楚州有名的大商,怎可能是倭寇——” “杨家还是江南首富,不也一样勾结倭寇,暗杀朝廷命官?” “将军啊——” “大春,我们自持清白,不怕查的。”马车内幽幽传出一句劝,随之又一声致歉:“民妇拙劣,污了将军正直,还请将军海涵,下次楚家行商,必会主动验货。” 听此女声,宋澈眉头微微一皱,怎这么耳熟? 第二百三十四章又见宁叶红 鲍大友带人将商队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果真都是些粮油。 “你们一介盐商,带这么多粮油去前线做什么?若是要捐赠的话,应交给军营才才是。” “将军您才到楚州有所不知,咱家的粮油不是给前线的,而是送到前边儿的秋风亭,那里聚集了一批流民。” 原来是做善事。 “保护老百姓,乃是军人的职责,以后运送东西要主动报备,更莫要再来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将军教训的是……” 既是误会一场,军队继续前进。 最不开心的,要属押运管童涛了,本已收入囊中的银子,不得已又还了回去。 宋澈一路上都盯着那“楚夫人”的座驾,声音确实耳熟,可天底下声音类似的人不少,他想亲眼见见那楚夫人,确认究竟是不是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可走了快一天了,却不见马车的人出来活动,难道她不撒尿么? “白先生。”姜云天凑了过来。 “干嘛?” “你喜欢人妻啊。” “咳!咳咳咳……” 宋澈差点儿没被这句话给噎死,幽怨地望着姜云天:“姜大侠,你若想当大将军,这口直心快的毛病便得改改。” “那你一直盯着人家楚夫人的马车做什么?眼神还这般火热赤裸。”姜云天问道。 我有么? 宋澈收回目光,情不知所起,眼神表于心。 他的确有些牵挂那位姓宁的女侠,自上次杭州一别,距今已快半年了,她胸口的线还没拆,这可是他最期盼着的。 宁叶红,会是她么? 倒不希望是她,人妻可不能欺。 大雪拦路,又押运辎重,只能边扫边走,速度快不起来。 从清晨到傍晚,一日行军不过七十里。 “前方便是秋风亭,今晚咱就在这儿过夜。”童涛兴奋招呼。 前线在打仗,驿站不对外开放,几千人的队伍,只能入林躲避风雪。 秋风林内秋风亭,可偏偏下的是大雪,刮的是凛冽的冬风。 还未入林,便有许多孩童跑出来欢迎,他们裹着厚厚的旧棉袄,那都不能叫衣服,而是塞了棉被的布料,东一块西一块,长一截短一截,有些还穿着凉鞋,裸露着小腿。 “楚夫人又给咱送吃的来咯!” 花儿一般的孩子,如今最大的期望,便是能喝上一口米粥。 入了秋风林,惨状叫人不忍直视,一棵棵光秃的大树,连皮都已被啃光…… 以亭子为中心,搭着极为简易的棚户,四面透风的空间中,拥挤了上千数的流民,他们燃起篝火取暖,保暖的棉被少之又少,不惜以落叶覆身…… 战争,究竟给人带来了什么? 瞧见眼前的惨状,扬州来的所有将士们都沉默了。 扬州也有流民,却远不及眼前的悲苦。 “楚夫人来啦!” 楚家行善已不止一回,流民眼泛精光,自觉端锅碗瓢盆,分四队列好,有序等待。 楚家人快速卸下粮米,设立四个施放点,一人一斗碗,不能少也多不了。 楚夫人也终于走下马车。 朱颜未改,只是成熟了不少,朴素的衣袍,掩不住卓越风姿,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少妇,半年前还是一身劲装,干净利爽的女杀手? 宁叶红,真是她。 宋澈目不转睛盯着宁叶红,久别重逢,究竟是欣喜还是遗憾? 第一次见她是个女杀手。 第二次见她成了花魁。 第三次见她却已为人妻。 这个女人,总是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宋澈抚了抚脸上的面具,自己又何尝不是? 既然彼此都在伪装,那就不该去揭穿。 “啧啧……如此漂亮又心善的女菩萨,也不知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能娶到她。”姜云天勾着宋澈肩膀,不停地冲他挑眉毛。 宋澈笑道:“所以说,哪个男人都喜欢人妻,最主要还是看她长得漂不漂亮。” “看看就好了啊,别动歪心思,你可是有家室的人……虽然我有那个能力,将她打晕,用被子裹起,送到你的床上,但我绝不会那么做,哪怕咱们是好兄弟。” “你若以为我是在觊觎美女,那就大错特错了。” 宋澈抬手指了指排队领取粮米的众流民问道: “从他们身上,你瞧出什么了没?” 姜云天抿着嘴唇,“老弱病残,黄皮寡瘦,有气无力,可怜至极,人间疾苦……” “可偏偏在这群老弱病残中,有那么几个人,虽一身褴褛,却正值当年,仔细瞧,他们混迹在队伍中,时不时便会向军队打望。” 连树皮都啃光的流民,怎可能有这样的精气神?绝大多数青壮年,要么远走他乡另处谋生,要么从戎保家卫国。 “你的意思是说……” “此地距盐城不过六七十里,地势平阔,人群复杂,保不齐会有倭寇的细作。” 前线在即,马虎不得。 宋澈叫来了鲍大友,让他暗中遣兵将秋风林围住,自己则与姜云天带一小队上前查证。 “楚夫人,你们赶了一天路,肯定也累了,不如下去休息休息,这粮米便由我们来施。” 姜云天打了声招呼,也不等同意,士卒们便夺过了商行伙计中的斗碗,招呼众流民: “请所有已领到粮米的乡亲到我右手边来,我们要简单统计一番人数,也好日后为你们准备更充足的物资。” 流民自然是听当兵的,按照要求,领了粮米往右边站。 士卒则借着施米的空隙,仔细观察流民面貌,筛选出可疑之人。 饿得啃树皮之人,与吃饱没事干之人,肯定有着天差地别。 宁叶红踌躇了的许久,径直来到宋澈跟前,低声问道:“你便是军队的主心骨吧?” 宋澈当做听不见,不予理会。 宁叶红凑进一步,声音渐冷:“你很明显不是在统计人数,你想干什么?” 宋澈单单瞥了她一眼,她当然瞧不见,他面具下扬起的嘴角。 她不能理解,只能是误解,她有些生气:“你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么,你——” “嘘……”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帽檐绕开了宁叶红。 他之所以不选择直接抓人询问,便是害怕引起流民恐慌,以及倭寇狗急跳墙。 第二百三十五章揪出倭寇细作 两刻钟后,米缸见底。 姜云天冲宋澈眨了眨眼,示意心中有数。 宋澈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行动。 士卒三人一组,冲进难民堆里,连拖带拽揪出七个青壮年。 “你们干什么!我家中还有老母要侍奉!我不想参军!” “当兵的抓壮丁啦!当兵的抓壮丁啦!” “闭嘴!再敢嚷嚷,一剑宰了你!” 七个青壮年被押解至宋澈跟前。 宋澈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那平常司童带着几个护卫,火急火燎凑了上来:“快给我住手,皇天厚土之下,安能强抓壮丁!” “拦住他。” 宋澈压低嗓音,轻声发令。 众士卒横身成排,拦住童涛等人。 “大胆!我乃楚州提举平常司,尔敢拦我?” 从早上交出银子后,童涛一路上便对宋澈没什么好脸色,此次来得这么快,多少带点儿私人恩怨。 “我怀疑他们是倭寇派来的细作,并非抓壮丁。” 宋澈刚解释完,有青壮年却辩: “我们与倭寇有不共戴天之仇,怎可能是倭寇呢!” “大人!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这不辩还好,一辩神色慌乱,显然心中有鬼。 童涛却不管不顾,矛头直指宋澈:“我看你才像倭寇呢!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鲍将军何在?快快出来管管!” “你给老子闭嘴!” 姜云天剑出半鞘,猛地一瞪,如老虎要吃人,吓得童涛连退三步,“押粮草就老老实实押你的粮草,管什么闲事,你要再敢乱放屁,我割了你的舌头!” 大侠才不管那么多人情世故! 童涛憋红了脸,大气不敢喘。 宋澈懒得去理会,招呼士卒:“检查他们的手。” 士卒掰开青壮年手掌,个个都有厚实刀茧。 “我们是田里锄地的农民,有时也上山砍柴,手上有茧又如何?”有青年再辩。 姜云天却一脚便将其踹倒在地:“我们都还没问呢,你倒自己先说了,岂非做贼心虚?你们手上的这些茧,哪个练家子看不出来是长期握兵器所致?” 一旁的宁叶红也皱起了眉头,她是练家子,她再清楚不过。 宋澈指着青壮年,转头问众流民:“这几人你们认识么?可是同村之人?” 流民你看我,我看你,到最后,都摇头。 宋澈回过头又问青年:“你方才说你家有老母侍奉,侍奉到哪儿去了?” “我老母,我老母她……”青年眼睛打转,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你老母!还你老母!你老母要知道你跑来当倭寇,悔生了你这个儿子!” 姜云天将那青年踩在脚下,“莫与他们废话了,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就该开膛破肚,掏心挖肺!” “跟他们拼了!” 倭寇见身份暴露,索性也不装了,各自从绑腿中抽出匕首,挣脱着便要反抗。 士卒早有防备,不等几人起身,一连数枪捅下去,透了个七七八八。 宋澈道:“留一个活的。” 七个青壮年,当场诛杀六人,独剩姜云天脚下踩的那一个。 “你知道我为何能将你们揪出来么?”宋澈揪住青年的头发,将他脑袋高高提起,指着林中密密麻麻的流民: “睁大你的眼睛,瞧瞧这四周被啃光的树皮,瞧瞧他们消瘦的惨状,连一件棉衣,一双鞋子都没有,而你!穿得人模狗眼,与人沾边的事却一件都不干!这些可都是你的同胞啊,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大梁子民,你却与外邦勾结祸害家人……你.他.妈.的!” 越说越气,反手便是两个巴掌扇在青年脸上。 “我……我知道错了!我们不是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青年痛哭流涕,眼神除了恐惧,没有丝毫忏悔。 鳄鱼的眼泪,谁会同情? 流民冷冷盯着青年,眼中只有憎恨。 一些倭寇的细作,活着也没有价值。 “杀了。” “噗呲!” 姜云天一剑穿喉。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身与众流民道: “诸位乡亲父老,你们也瞧见了,此地已有倭寇渗透,而你们的集中,恰好给他们打了掩护; 为了你们的安危,为了情报不泄密,将你们手中的粮米下锅,吃上一顿饱饭,养足力气,离开这里。” 他又与众士卒喊道: “诸位兄弟,咱行军打仗,也不差这一顿,将随身携带的干粮都留给乡亲们吧,盐城就在前方,今夜加急行军,明日到了盐城,我请你吃早饭!” “这赶了一天的路,晚上还下着大雪,人马疲乏,如何再走得路?”童涛第一个不乐意。 宋澈说道:“不是我非得急行,此地已有倭寇出现,你押送的又是军械辎重,不宜久留。” 童涛却道:“算上我的护卫,有近四千人,倭寇岂敢来抢?你莫要将那些流寇想得太厉害,以往几次押送,我都在此林中休息,从没发生过意外。” 宋澈摇了摇头:“那你想过没有,万一他们不是来抢,而是来烧呢?哪怕天有大雪,可无论如何这里也是树林,若敌人遣一支小队趁夜火攻,再堵住进出口,我军必被围困,你所押的这批辎重中,不仅有兵器还有火药,一旦沾上半点火星便会引爆,到那时后患无穷。” 童涛又道:“你们加派些人手,守住树林进出口不就行了么?” 姜云天听不下去了,“哎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啊?扬州军是派去前线的增援,碰巧才与你们走在一起,不是来替你押送辎重的,你们爱走不走,管我们屁事!” “就是,管我们屁事啊!白天替你们扫雪开路,现在又要我们替你们去放哨,这大雪天儿里,与其站着不动,还不如加急行军呢。” “对呀,方才白先生揪出倭寇时,这当官儿的还想来阻止呢,啥事儿也不干,尽想占便宜,依我看啊,没有你们这些军资与商队,我们早到盐城了,最好别来!” “扬州的兄弟们,整顿军备,烈酒下肚,咱上路了!” 压根儿不鸟! “你们!你们……多事之秋,应当相互倚重,这批军械辎重,关乎到前方战争,若它有个闪失,你们也要担当重责!” 童涛气得几乎跳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倭寇夜袭 童涛肯定不敢独自留在秋风林,纵然再生气,也不得不随军队夜行。商队也一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伴着夜色走出秋风林。 “呼呼呼……”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除了打头阵的马灯泛着昏黄,全军上下所有将士都已被风雪染白。 行军至三更,兵马确实疲惫。 宋澈挑了处相对背风的矮坡,让全军休息两刻钟。 “烈酒管够,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冰天雪地之中,随时都可能藏着倭寇!” 鲍大友扬鞭策马,亲自在队伍中来回奔走。 宋澈独上坡顶,虽然高处不胜寒,他依旧喜欢站在高处眺望一切的感觉,尽管这寒夜里的能见度少得可怜。 他举着望远镜,专心视察着四周。 也许是自己担心多余了呢? 也许不应该杀那细作,没准儿还能问出些情况。 瞧着瞧着,越发出神。 直至身后传来“沙沙沙……”的声响。 宋澈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这绝不是寒风,而是刀刃。 他木纳了片刻,猛地回头,却见一个浑身是雪的黑衣人,正持一把匕首向他捅来。 他本能往后闪躲,可那人的匕首实在太快! 完蛋了! 躲不开! 就在刀刃即将刺入他咽喉的刹那。 “噗呲!” 一柄剑穿过黑衣人的胸膛!黑衣人双目暴突,一口鲜血喷在了宋澈的面具上! “噗呲!” 那剑拔出,黑衣人倒地,一张绝美容颜出现在眼前,虽是个少妇,动作与身手却不比女侠逊色 宋澈来不及感谢,朝山坡下大喊: “有夜袭!” 死寂的夜,突然喧嚣! 见七八十个黑衣人从道路两旁的雪地里一跃而起,人手点燃一根火炬,哇啦哇啦叫喊着,迅速朝队中辎重冲锋。 “火枪队!” 姜云天策马呐喊。 早已被宋澈安排在辎重旁的一百五十名火枪手,分左右两旁整齐排开,单膝跪地,举枪瞄准。 “发射!” 姜云天一声令下。 “啪啪啪……” 枪声如雷声轰鸣,响彻了整个雪夜。 瞬息之间,八十个倭寇便倒下了一半。 冲锋的气势也随着恐惧烟消云散! “装弹!” 火枪队迅速填充弹药。 “发射!” 第二轮射击下来,倭寇只剩十余人。 倭寇再也没了气势,转身往雪地里逃窜。 “追杀!” 姜云天与鲍大友各率领一支骑兵,从左右两翼追击倭寇。 两条腿自然跑不过四条腿,今夜倭寇全歼已成定局。 宋澈见防守反击成功,才叹出那口憋在心底的气,望着脚下血染大地的尸体,再抬头瞧了一眼风雪白头的宁女侠,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方才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得离开这个世界,失去所有的东西。 “你扮成这副模样,谁都知道要先杀你。”宁叶红捋了捋卡在发丝间的细雪,冲宋澈发笑。 宋澈背过身去,压低嗓音:“没想到楚夫人还有这般身手,今日多谢相救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 “嗯……” “是你吧?是你吧?” 宁叶红并肩来问,冲宋澈直眨眼睛。 宋澈往前了一步,“白某不知楚夫人在说些什么。” 宁叶红明眸不停打转,也绕着宋澈打转,“用面具遮脸是最低级的手段,你还要改变声音,改变姿态,改变眼神,改变说话方式……你若是想学,可以拜我为师,我对伪装这门学问颇有研究。” 这么说也是,在一个善于伪装的女人面前,一张面具真遮不住什么。 “还不承认?那你瞧这个。” 宁叶红从袖中取出一副望远镜递至宋澈眼前。 望远镜都是由白玉楼打造,除了花纹不同,款式一模一样,这只青花筒是昔日在杭州慈音寺所赠。 “还有你的火枪队,你可别忘了,我是除你之外,第一个见证它诞生的人。” 宁叶红歪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由下往上仰望着宋澈,温婉中带着一丝俏皮:“宋姑爷……” 宋澈叹道:“是就是了,那又如何?” “哈哈!”宁叶红发自内心笑了出来,“你果然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偏居一隅,你内心深处仍是心怀天下的。” “叫我白先生,”宋澈顿了顿,认真望着宁叶红,加了一句:“楚夫人。” “依你依你……那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何我变成了‘楚夫人’了?” 宁叶红笑着问。 宋澈却不解风情: “你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女侠,也可是陪人风花雪月的花魁,如今成为楚夫人,多半是那个男人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就跟你当初用美人计诱惑我一样,你的身份太多了,即便我猜出了这一种,或许一转眼便会有下一种,我没你想得那么聪明,也没你想得那么大度。” 说罢,大步走下山坡。 宁叶红上一刻还因重逢所带来的笑容,下一刻便如同冰雪凝固在了脸上,许久许久,直至大雪白了头,才彻底消失了笑容,眼中只剩无尽的悲伤。 …… 原先宋澈还很担心火枪的威力,没想到第一次实战便大发神威。 总共八十一个倭寇,除去被追击杀死的十三个,剩下六十八个有大半被一枪毙命,即便没死,也已失去战斗能力。 宋澈又叫军队在附近的雪地侦查了一番,确认没了倭寇余孽,才继续启程赶路。 凌晨时分,风雪渐歇。 天边刚刚破晓,盐城引入眼帘。 半明半暗的天色下,一群接着一群的士卒,正一拐一拐,互相搀扶着从东南方向往盐城撤退。满脸血污,疲惫不堪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打了败仗。 渐渐,败退而归德士卒越来越多,细数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千。 “哎,兄弟,你们是哪个军的?”姜云天下马拦住一名士卒。 士卒有气无力答道:“淮南水师……” “水师?”姜云天疑惑:“陆战不应该由马步兵主攻么?” 士卒直摇脑袋:“他们昨日刚败,今日轮换……” 怪不得垂头丧气,轮流打败仗,谁顶得住? “兄弟,你们顶住,我们扬州军来援了!”姜云天满腔热血,握拳鼓励。 士卒却只是瞟了一眼队伍,牵强陪了个笑脸,“哦”了一声,闷头离开了。 姜云天叉腰苦笑:“看来他们急需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 宋澈望了一眼沉浸于黎明中的盐城,笑道: “先进城,吃早饭。” 第二百三十七章骑驴入军营 盐城不算小了,住五千余户,近三万人口。 盐城常年以制盐与海货为主,本来就相对富有,如今又成为军事重镇,各类物资都在这里中转流通,典型的“越打仗越有钱”。 “包子嘞,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包子嘞,只消十文钱一个!” 早才刚刚开市,入城一条街上全是吆喝的小贩,十文钱一个包子,二十文一碗面,比平常贵了四五倍。 都是为了赚当兵的钱。 当兵并不富裕,却都愿意花钱,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斗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在盐城,没有哪个士卒会对自己吝啬。 军队入城后,扬州军便与押运队,商队分道扬镳。 宋澈答应要请全军吃饭,可三千多人的伙食,实在难以招呼,便给足了鲍大友银子,叫他们自己安排。 昨夜冒雪行军,早已疲乏不堪。 宋澈可不想去军营里睡通铺,于是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一切等舒舒服服睡饱了再说。 “掌柜的,我现在要上楼去睡觉,待会儿不论有谁来找我,都不许来打搅,懂了么?” “客官放心,便是倭寇来了,也不打扰您的清梦。” “倭寇来了还是要慌一下的,呵呵。” 宋澈掷下一锭银子,上了楼去,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没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脑筋便会转不起来。 宋澈连洗漱都懒得,脱去鞋袜外套便缩上了床,沾着枕头呆呆凝视着床顶,满脑子都是昨夜的惊心动魄,以及那个救下自己的女人。 昨夜那些话,会不会太重了些? 一个身不由己,命运坎坷的女人值得去在乎么? 去在乎这样一个女人,肯定会很累吧。 也许她就像烟火,绽放时无与伦比,却转瞬即逝,让人留恋却无法挽留。 思绪着,困意渐浓,宋澈扫去了脑中所有杂念,酣然入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 “哒哒哒……”敲门声。 宋澈实在舍不得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谁?” “客官,是我,眼下已至正午了,特来问问您需不需要午饭?”掌柜的声音。 都正午了么? “不吃!” 宋澈拉过被褥,蒙头继续睡。 又不知睡了多久。 ‘哒哒哒……’敲门声。 “谁?” “客官,又是我,您屋子里的炭火烧完了吧,我来给您们换一笼。”还是掌柜的。 “用不着,我屋子里暖和着呢。”宋澈回答着,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未时啦……” “那还早。” 继续睡。 仍不知睡了多久。 “哒哒哒……”敲门声。 “客官,您该醒了吧?我给您打来了热水。”掌柜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宋澈伸了个懒腰,觉也睡得差不多了,便笑着问:“眼下又是何时了?” 掌柜答道:“已经申时了。” 宋澈这才起了床,刚穿上衣服,却听屋外声如雷霆: “不中用的东西!叫了三次都没将人叫醒,要你何用!” “将……将军!您实在为难小人了!这眼睛也不是长在小人身上,想睁也睁不开啊。” “叫!继续给我叫!再叫不出来,老子一把火将你这客栈烧了,看他还出不出来!” 看来有人已等得不耐烦了。 “客官,客官您快醒醒吧,救命啊……” “咵——” 宋澈拉开房门,扫了一眼门前,掌柜颤颤巍巍端着一盆水,吓得额头冒虚汗,他身后站着个身材魁梧,穿金甲,留须髯的中年将军。 中年将军揪着掌柜的后领,如拎小鸡儿般将他提离了地面。 “就是你么!”大胡子将军眼睛瞪得像铜铃。 宋澈抱拳有礼:“白某在此借宿,不知哪里得罪了将军?” 大胡子将军放下掌柜,轻轻一推,掌柜连人带盆后退了七八步, 他凑近宋澈,以高出半个头的优势俯瞰,一字一句道: “我乃楚州马军指挥康韩,听高大人说,白先生乃江南名士,有经天纬地之能,因此特来请先生入营做军师!” 军马指挥,岂不是陆军的最高统帅,高大人还真给面子。 “你家大人言过了,白某不过一介布衣散客,怎称得上那经天纬地——” “少说那些文绉绉的话,虽然我也不大信,可高大人既来找了你,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康韩嘴里唾沫星子乱飞,又瞪着眼睛:“白先生是自己请,还是我抗你一程?” 将军莽点儿好,莽点好听指挥。 虽然不太礼貌,但至少比那些尔虞我诈的小人更直爽。 “不用劳烦将军了,我自己有驴……” 宋澈便骑着毛驴儿,在一队士卒的护送下,优哉游哉入军营。 军营在盐城以东,扎得十分密集,来来往往的兵马,神情疲乏的兵卒,全营上下弥漫着一股消沉气息。 中军大帐前。 高琛与十来名文官武将齐齐等候,多数人脸上都写着“不耐烦”三个字。 “宋……白先生!” 还未等宋澈靠近大帐,高琛便跑步上来相迎,亲自扶宋澈下驴。 “高大人,此刻白某寸功未见,你对我如此客气,恐怕不太妥当。” “白先生过谦了,昨夜倭寇袭击辎重之事,鲍统制已与我说了,往常杀八十个倭寇,我军要出动四五百人,先生却只需挥挥衣袖,便叫他们葬身雪地,先生真乃奇人也。” 高琛对宋澈是“爱不释手”,拉着他便往军营里走:“来来来,快随我入大帐!” 身后众官议论: “这白先生何须人也?你们可知么?” “听说是苏杭一带的名士,却从未听过他的事迹,也未有名着流传。” “许是世外高人呢?” “连真面目都不敢露,怕是谈不上世外高人。” 贬义的声音比褒义要多上一些。 宋澈全当作听不见。 高琛却难以忍受,回头一个眼神,瞪向众文武:“尔等各个德才兼备,为何思不出破敌之计?” 众官员低头不说话了。 宋澈自己心里也清楚,如今已是座上之宾,若不纳个投名状,很难让旁人信服,特别是这些爱嚼舌根的文官。 第二百三十八章投名状 通过中军大帐内的沙盘,与高琛对战局的讲解,大概可知: 倭寇主要聚集在盐城东南方“龙口港”,纵深八十余里,倭寇占领港口后,借地理优势在龙口山狭道中设立了三道关卡,分别为“白木关”,“黑木关”,“金木关”。 盘踞于龙口港的倭寇有五千余人,半数都是海盗,剩下则是倭兵与浪人。淮南军队有的装备,倭寇都有。 由于港口被占领,水师不得不退守盐城,与马步军合计有两万三千余人。 装备,人数,粮草,都要优于倭寇,之所以会打败仗,根本原因便是士卒的战斗素质以及战争策略。 军队士气本就低迷,再让他们往前冲,纯属是去送死,且倭寇占据关卡优势,居高临下,一轮弓弩,一波炸药,甚至不用开门迎战,我军便死伤大半。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排头兵都死光了,后续部队哪里还敢再冲锋? “白先生,可有破关之良策?”高琛与众文武官员的目光齐聚于宋澈身上。 宋澈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沙盘,若只靠一副地图便能思得良策,那他真就是天神下凡了。 “我想先去白木关看看。” “好,我遣一支小队,亲自随先生同去。” 白木关在盐城东南方向三十里,乃是龙口山的起点,左边不过十余里便是龙口滩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竹林,右边则是崎岖山棱,那关口就设在山脚下,隔断了唯一一条上山之路。 龙口山不算高,仅有一百来丈,却是楚州与泰州的分界岭,倭寇将此处占领,隔断了两州往来,让淮南南北两侧无法串联。 龙口山上的五千倭寇,仅是一道分支,真正的老巢在海外“北沙群岛”,抢夺来的金银财宝都堆积在岛上。 倭寇派出分支占据各港口,意为在沿海“打桩”,再以这“桩”为中心,四处烧杀抢掠。 想来这些倭寇并非一群乌合之众,同样具备战略目光。 “高大人,再往前就进入危险地带了,不如咱们就在这儿勘探吧。”宋澈叫停了小队。 “此地距那关口还有两三里远,白先生可瞧得清楚么?”高琛问道。 宋澈晃了晃手掌的望远镜,笑道:“尽收眼底。” 随后便登上一座矮坡,借助高地优势,与望远镜的视距,大看白木关地形。 “高大人,你们攻坚关口,运用的是何种战术,与我简单说一说吧。”宋澈边看边问。 高琛说道: “关口狭隘,不能冲锋,因此多以步兵为主,以盾牌兵打头阵,弓弩手其次,步兵随后。待移动至关门下百步时,再抱原木撞门,搭过墙梯攻城。” 宋澈微微点头,很典型的攻城战术。 “那成效呢?”他又问。 高琛长叹一口气:“倭寇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发射火箭,投掷炸药,再硬的盾牌也难以抵挡,即便付出巨大牺牲冲至关门下,也会被石头与滚木砸退,龙口山的石头与木材取之不尽,倭寇完全不用为材料发愁,我等却是血肉之躯……” 宋澈指着白木关又问:“这拦路的关口虽修得高,可都是木头所建,为何不采取火攻?” 高琛说道:“我们所发射的弩箭都是火箭,先前还尝试过使用火炮攻击,可火炮至多打出两百步,倭寇一见火炮现身,便引燃箭头以强弩乱射,有时一炮都未打,便被射中了火油,攻敌不成反而烧了自己; 然就算火油能射中关卡,很快也会被倭寇用水扑灭,再加之这冰天雪地,火攻成效捉襟见肘。” 宋澈眉头微皱,“火炮只能打两百步?会不会太近了些。” 高琛轻叹:“若是禁军火炮,可打四五百步远,厢军装备低劣,威力与射程也随之大打折扣。” “火炮的炮弹是如何?” “通常是涂了火油的火球,也可专门投掷灌装火油,但那实在太奢侈了。” “一颗炮弹,重量如何?” “往往十斤与二十斤之间。” 这么重么?怪不得打不远。 “好。”宋澈收起望远镜,“回营吧。” “白先生可思得破敌良策?”高琛追着问。 宋澈笑道:“先带我去瞧瞧那火炮再说,若它的射程能如我心中所想,明日我便能叫这白木关化作灰烬。” 淮南军装备的火炮叫做“玄机炮”,共有八门,由三十多根粗炮索作引,再以人力向下拉,将炮弹放置于弹兜中,借反弹力挥动炮梢,以抛物线弹道投掷。 回到军营后,宋澈叫士卒将玄机炮推至演武场,选了三块石头充当炮弹,一块为十斤,一块为五斤,一块为两斤,分别演示射程; 结果得出,十斤的炮弹可打一百七十步;五斤的炮弹打三百二十步,两斤的炮弹可打四百五十步; 倭寇强弩的射程在四百步,那么将火炮安置在四百步开外便是安全距离。 白木关的关口全是木头所制,想要破关,必用火攻。 最大的难题有两个,第一,如何点燃它,第二点燃后怎样才能不被扑灭。 冰天雪地的环境下,想要焚烧关口,便不能使用常规火焰,必须要一种无法扑灭的火——酒精! 学过化学与土木的都知,一旦酒精燃烧,绝不能用水浇灭,要么隔绝空气,要么用灰土掩埋,且酒精有很好的附着性,一旦火势烧大,除非烧透,将难以熄灭。 宋澈从扬州带来了两大车高度烈酒,取一斤半酒精与半斤动物油膏装罐,再以火油浸染的布条为引线,一只简单的“燃烧弹”便制成了。 这种燃烧弹,宋澈早在扬州对付飞云帮劫船时便实用过,爆炸威力虽不足,燃性却极高,往往只需半斤便可烧出熊熊烈火。 当夜,宋澈便嘱咐士卒赶制燃烧弹,除此之外,还将一批箭矢裹上粗布,如制作火把那般,用酒精代替燃油进行浸泡,以备明日焚烧关门所用。 “高大人,明日凌晨时分,我只领三千扬州军,四门玄机炮,便可大破白木关!” 此战,为投名状! 第二百三十九章出征! 宋澈喜欢安静,高琛便命人拆了一百座帐篷,专门腾出一片空地,扎了个堪比中军大帐的营帐供他休息,一日三餐皆由城中酒楼订做,还特地安排了个小仆伺候起居,账外随时都有护卫恭候差遣。 如此优厚的待遇,仿佛一根根鞭子,无形抽打在宋澈身上,最怕的不是苦累,而是德不配位。 盐城临海,白天气候会稍暖些,可到了晚上,不论是否飞雪霜降,刮来的海风如同刀刃,裸露片刻便会被割伤。 帐篷不保暖,即使火盆烧得再旺,也难以驱赶寒气。 夜深了。 宋澈挑一盏明灯,盘膝坐在榻上,用石墨自制的硬笔与尺规,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图样。 “先生。” 帐外传来一声稚嫩的问候。 宋澈轻轻一句:“请进。” 帐门轻轻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她梳着髽髻,脸蛋儿被寒风吹得红扑扑。 “先生,我给您打了洗脚水,您趁热。” 她将洗脚水放在榻前,便规矩地候在一旁。 许是宋澈太专注,只轻嗯了声,并未下脚去洗。 洗脚水冒着腾腾热气。少女便盯着脸盆,隔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先生,天气冷,水凉得快。” 宋澈这才放下笔,瞥了一眼少女,确实不该让人久等,便脱去袜子准备烫脚。 少女赶忙撸起袖子,蹲在木盆前,伸出双手准备迎接。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女人能帮我洗脚,你知道是谁?”宋澈笑着问少女。 少女摇了摇头,识趣退到了一旁。 宋澈淡淡道:“她是我的母亲。” 关于亲情,是宋澈一直以来回避的东西,自己离开现代穿越到了这儿,那边的亲人一定很伤心吧? 老妈,你儿子在古代,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儿,可惜给您带不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宋澈突然问道。 少女答道:“可可。” “可可?”宋澈打趣:“你认识咖啡么?” 少女很认真地思索着,摇了摇头:“不认识。” “呵呵呵……”宋澈笑着问:“这满是男人的军营,为何多了你这么个小姑娘?” 可可突然变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低头嘟囔:“我本在盐城里以乞讨,那日见有个富人经过,便上去摸了他的银子……高大人不但没责怪我,还说‘你是第一个偷我银子的人’,便将我留在了营中,平日里帮着军医捣药和照顾伤员,也正因我懂得照顾人,高大人才让我来伺候先生您的起居。” 倒是个诚实又可爱的姑娘。 宋澈洗好脚,沥干了后又缩回了榻上,继续执笔绘画。 可可倒去洗脚水,又折回帐中将炭火烧暖,候在炉子边等热水烧开,又为宋澈倒了一杯香茶,然后坐回了炉子旁,抱着膝盖一边烤火一边打瞌睡。 “为何不下去睡觉呢?”宋澈瞥了一眼问。 可可立马精神抖擞:“先生不睡,我也不睡,万一您的茶凉了,我还得给您添。” 宋澈摇了摇头,继续绘制图样,那打瞌睡的小姑娘,好些没将头撞上炉子。 “可可。” “在!” 少女急忙站起来到榻边,“先生有何吩咐?” 宋澈撕下一页纸揉成团,扔在几乎已被纸球装满的箩筐里,说道:“将这些废纸拿出去烧了,记住一定要烧成灰烬。” 可可抱起箩筐,好奇地问了一句:“先生,您画了一晚上,也扔了一晚上,究竟在画什么东西呀?” 宋澈笑道:“是一种火器,若是能将它制造出来,倭寇便会乖乖滚出大梁。” “这般厉害呀!”少女睁大眼睛,“那先生您一定要加把劲儿,好让这火器快些诞生,将那些杀千刀的倭寇赶出咱家园!” 不错,宋澈费尽心思,抠破脑袋所设计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炮! 火炮的原理与火枪一样,都是以火药燃烧,产生高温高压,将炮弹推射出去。可火炮的炮管往往是火枪的几十倍粗,不仅制造工艺复杂,精准度要求更高,危险系数更大。 他又不是军武专家,想靠揣摩造出这一杀器,肯定不容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可可,明日点完卯再叫醒我。” “嗯呢。” …… …… 军营里是容不得睡懒觉的。 丑时刚过,军营里便起锅造饭。 卯时一到,宋澈彻底被马蹄声吵醒,点兵点将,火光敞亮。 宋澈缩在被窝里,直至可可来叫他才起床,待走出大帐时,三千扬州军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愿诸位将士凯旋而归!” 高琛更尽一杯酒,与文官武将风雪相送。 “出征!” 鲍大友真臂高呼。 三千兵马于细雪飞舞中开赴白木关。 “白兄,你说我能当将军么?”姜云天突然凑过来问。 宋澈眉毛一挑,“你咋突然问这个问题?” 事实上,这根本不是问题。以姜云天的实力,当将军是迟早的事。 昔日在八仙楼,他以一己之力保护高琛,此乃过命的恩情,以高琛在朝中地位,一封举荐信,封个将军确实不难。 姜云天说道:“昨日我在军营里溜达,路过练兵场时,见有人在操练拼杀,那技艺着实不行,我便要上前去指点一二,对方问我官居何职,我告诉他我是扬州军教头,他哈哈大笑,竟说我不配,我心里真不安逸,难道非得要是个军官,才能有说话的权利?” “这些弄权的蝇营狗苟,何必与他们多计较?” 宋澈说道:“你要当将军,首先得弄清楚,什么叫做将军—— 所谓‘将者,智信仁勇严’,只会杀敌者叫做卒长,能带兵打仗者叫做将军,能调兵遣将者叫做元帅; 真正的大将军,南征北战,驰骋疆场,有汗马功劳,得天子亲授,拜将封侯,手扶大旗,横刀立马,便可叫敌人望而生畏; 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说的便是如此!” “听白兄一言,犹如醍醐灌顶……好!” 姜云天拔剑指天,于风雪中立誓: “我姜云天,终有一日,拜将封侯,此志,从杀倭寇开始!” 第二百四十章大破白木关 天蒙蒙亮时,扬州军抵达龙口山麓,距白木关不足二里地。 沿途道路旁的竹林里,悬挂着数不清的尸体与人头,都是在战场上牺牲的淮南士卒。 寒风飒飒,吹得竹林哗哗作响,尸体摇曳压低枝头,时不时掸下积雪,叫过路人毛骨悚然。 “大家瞧见了么?倭寇之残忍,令人发指!若今日白木关不破,兴许明日便是我们的尸体被挂在这上头——破白木关,铲除倭寇,为死去的每一位兄弟报仇!” “破白木关,铲除倭寇!” “破白木关,铲除倭寇!” 誓师呐喊,震荡山麓。 据军情得知,白木关共有一千倭寇,最强远程兵器便是强弩,可射四百步,近战武器则是炸药与滚石。 行军至距关口四百步时,炮车停止前进,宋澈下令: “记住了,听到一声枪响,便投掷开炮。” “明白!” 随后以盾牌兵为前排,弓弩手与火枪手穿插,马步兵隐匿其后,缓缓向关口靠近。 关口外遍布鹿砦,砦上穿刺着一颗颗人头,关门上悬挂着数十具尸体,有的已被风干,一群群乌鸦将尸体啃得面目全非。 杀人辱尸,罪大恶极! 关口上燃起了烽火,倭寇排守在墙上,剑拔弩张,等待扬州军靠近。 “停!”宋澈真臂高呼。 全军停在关口三百步开外。 “鲍将军可识那墙上谁是贼首?”宋澈举着望眼镜,边探边问。 鲍大友骂道:“一个个歪瓜裂枣,长得又丑又矮,谁他娘知道。”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三百步距离,已在火枪杀伤范围之内,若能先将贼首狙杀,敌方士气必然受挫。 宋澈从胯下取出一杆长枪,用细绳将望远镜固定于枪管上,扫描着关口上的众倭寇,大声道: “兄弟们听着,我喊一句,你们跟着喊一句!” “明白!” “八嘎!” “八嘎呀路!” “西内!” “这是什么鸟毛话?” “是东瀛话,大致是王八蛋与去死的意思。” “白兄啊,你可真是个人才,几时学来东瀛话?” 阅片无数部,还不能学两句口头禅? “哎呀,你别管,狠狠骂便是,越大声越好!” 于是乎,全军三千人,扯开嗓子大喊。 嘴炮的威力果真不俗,关口上的倭寇蠢蠢欲动。 终见一倭寇忍不住了,他拔刀咆哮般大吼,叽里呱啦一大堆,随后倭寇乱箭齐发。 盾牌兵叠成盾墙保护前排。两军相隔三百步,即便是强弩的威力也大打折扣,扬州军几乎毫发无损。 很明显,挥刀的指挥官便是贼首。 “找到你了。”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诸位先驱在天之灵保佑,当代的仇我宋某人古代来报。 瞄准那倭寇指挥,宋澈果断扣动扳机—— “啪!” 平地里一声枪响,铁子弹穿过箭雨,精准命中倭寇眉心。 “放炮!” 枪响为令,四炮齐射! 带着火光的燃烧瓶,从前军头顶掠过,划出几道抛物线,砸在关口木墙上。 燃烧瓶四分五裂,混杂了油膏的酒精四处溅射,燃起一道道蓝色火焰。 “弓弩手准备!” “放!” 沾染了酒精的弩箭,数以百计扎上木墙,如斑点般散布,炮车的投掷仍在继续,一坛又一坛的燃烧瓶被抛入关口,很快关口四处起火。 倭寇欲取水扑灭,然酒精密度更小,不但无法扑灭,反之因高温加速分解,叫火势越烧越大! 十几轮炮击下来,关口已成一片火海,倭寇被烧得嘶声惨叫,接二连三跳下木墙。 “哈哈!这群王八羔子完蛋了!白先生,我们冲锋吧!”鲍大友兴奋请命,众将士也已摩拳擦掌。 宋澈却摆手道:“他们若选择撤退,大火烧垮木墙,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破关;他们若想守住关卡,必定会主动出击,到那时战争的主动权便会握在咱们手中。” 话音刚落。 关门大开。 一群被烧得灰头土脸的倭寇,叫嚣着杀出关口。 “火枪手准备!” “发射!” “啪啪啪……” 放倒一大片。 “弓弩手准备!” “放!” “嗖嗖嗖……” 再放倒一大片。 “刀斧手准备!” “擂鼓!” “咚咚咚……” 擂鼓振幅,震颤大地,腾腾杀气,直冲天际! “兄弟们,报仇雪恨,保家卫国,就在今日!” “随我冲锋!” “杀啊!” 姜云天与鲍大友领骑兵冲开倭寇阵营,步兵紧随其后,一阵刀砍斧劈,杀得昏天暗地! 刀剑冲锋陷阵,枪弩在后辅佐,交战不过两刻钟,倭寇便被杀得连连败退。 在骑兵的带头冲锋下,大军长驱直入关口,对倭寇余孽进行围剿。 半个时辰后,杀声戛然而止,那筑起的高高木墙,也在烈火下轰然倒塌。 宋澈骑着毛驴儿,在硝烟弥漫中,踏过倭寇尸体,穿过烽火废墟。 白色面具上毫无表情,内心却有万千感慨,瞧这遍地残肢尸骸,鲜血染红了白雪,多么无情的战场,多么可怕的杀戮…… “逃跑的那几个全都被我追上杀了,共一百三十七个,谁能与我比肩?哈哈哈……” 姜云天的铠甲已被敌人鲜血染作殷红,他高傲地炫耀着战绩,将年轻人血气方刚展现得淋漓尽致。 “白兄,接下来该如何?” “接下来,接下来……” 宋澈实在忍不住了,摘去面具,将头一低: “呕!” 大肆呕吐起来。 还好他早上吃得不多。 大家都在笑,白先生真弱! 其实不然,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好了好了,喝口酒漱漱口,一回生二回熟嘛,我第一次杀人,吐得比你还厉害,这些倭寇算个什么,畜生不如的东西,全当杀猪了。” 姜云天笑着,递来一壶酒,话糙理不糙。 宋澈用酒漱了口,缓了一阵后,才摆手说道:“我方士气大盛,前二十里便是黑木关,当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全军听令,整顿兵马!一口干粮一口力,给我边走边吃,咱今日再破一关!” 第二百四十一章良心被狗吃了 许是倭寇认为,白木关不可能被攻破,屯守黑木关的人手要少得多,防御工事也不如第一关那么强。 在火炮的连番攻击下,黑木关似乎吹弹可破,这儿的倭寇也相对识趣,知道打不过便果断弃关而逃。 中午未至,扬州军几乎以零伤亡的代价拿下黑木关, 倭寇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高,力气,人数,文化,经济,谋略,除了残暴与所谓的武士道,有何惧哉? 毒瘤终究只是毒瘤,只配依附在宿主身体吸血,若宿主能够强大起来,岂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白先生,再往前二十里便是金木关,若能夺下那里,失了大半年的龙口港便能重新收复了,我们何不一鼓作气,再破一关?” 宋澈摇了摇头。 从丑时出发,直至正午,已连续作战三个多时辰,素质再高的军队也会人疲马乏。且黑木关倭寇败逃,必定会集中所有兵力守住最后一关,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完备,不应急战。 “先让大家好好休息,令斥候前去留意金木关动向,一旦有变随时来报。” “好。” 全军便就着黑木关后的营帐休整,倭寇仓皇逃跑,遗留下的物资不少,有酒有肉还有女人。 大冬天的,掳来的女人仅裹着棉被,最大的四十来岁,最小的不过十二三岁,皆被倭寇折磨得不成人样,在瞧见自家军队的刹那,几十个女人失声痛哭。 男儿不自强,婆娘被人抢。 “这些投降的畜生,依我看还是宰了算了!” 破黑木关共俘虏了二十几个倭寇,被五花大绑跪在雪地里,面对审判的刀剑,只有惊恐没有忏悔。 “他留他们一条狗命,活人远比死人有用。” 龙口港局势多变,这些倭寇常年据守于此,多少知道些消息。 死,他们肯定要死,做了那么多恶,岂还配活在人世浪费米饭? 但死,也讲究个死法,将他们带回去,杀了以祭军旗,定能增长军民志气。 军队一直休整到下午申时。 前线探查军情的斥候终于回报: “白先生,鲍将军,金木关果真加强了防御工事,他们用稀泥巴刷涂外墙,还……还在城墙上绑了……绑了许多女人。” 以稀泥防火,用女人做肉盾,虽残忍却不失战术。 “拿女人当挡箭牌,简直畜生不如!” “白先生,眼下当如何?金木关倭寇定不少于我军数量,又有人质作盾牌,怕是不能强攻了。”鲍大友来问。 宋澈望着冰雪中跪在地上的倭寇俘虏,思绪片刻,冲姜云天与鲍大友招了招手:“过来一叙。” 自知是重要军机,三人挪步至一旁。 “破金木关,我有两计,一稳一险,”宋澈比出两根手指头: “第一计,不管人质死活,继续以火炮攻之,纵使涂抹有稀泥,但高温下泥巴会被烧干,随后再以火箭攻之,震落干燥的稀泥,待木墙裸露,再放火焚烧; 至于这第二计么……” 他在姜云天与鲍大友耳旁低语了几句。 “十个人去闯关啊?”听完后的鲍大友难以置信。 姜云天却拍着胸脯:“正是因为当兵的不作为,才叫老百姓深受倭祸之苦,如今怎还好意思对他们弃之不顾……这第二计,由我带人去!” “好!姜兄果真浑身都是胆!此计若能破敌,当属你的头功!” …… 军队再度集结,于申时三刻,向金木关出发。 金木关设立于山腰之上,倭寇借助易守难攻的优势,隔断了整条山道。过了金木关再往上便是龙口山腹地,往右侧下道不足五里便是龙口港,倭寇的船舶便停靠于此。 一个时辰后,酉时三刻,又飘起了大雪,天空灰蒙蒙,还未日落便已入夜。 金木关就在眼前。 “带上来!”鲍大友挥了挥手。 三十几个倭寇俘虏,蒙着眼睛,束着双手,被赶至军队前,由盾牌兵押送,带着大军缓缓向金木关下靠拢。 金木关果真里里外外都被稀泥刷了个遍,七八十个披头散发的妇女被刀架着脖子,与倭寇守在关口木墙之上。 “停!” 扬州军在距关口百步外停止前进。 近可瞧见,倭寇阵营中有三个身披盔甲之人,站中间那人四旬年纪,左边那人留着粗犷的络腮胡,右边那人二十出头,一脸傲气,身材、模样与打扮都是大梁国人。 先听那年轻人发话: “是哪个不怕死的,竟敢来攻我关卡,速速报上名来!” 鲍大友当仁不让,大吼道:“你爷爷乃是扬州军统制鲍大友!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贼寇,就不怕下了地狱,愧对列祖列宗么!” “哈哈哈……”青年放肆大笑,搂过身旁妇女,“良心值几个钱?良心可换来金银财宝与女人!从戎一个月才几百文,你们玩儿什么命啊,倒不如放下武器,投奔了我,咱们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小贼!你若是男人的话,便将女人都放了,咱们堂堂正正打一仗!” “我良心都没有,还会在乎男女?你想要她们,那就拿去吧。” 青年拔出佩刀,将怀中女人割喉,一脚踹下木墙,大声挑衅: “懒得与你们废话了,若不想她们死,就乖乖给我退兵!若半刻钟不退,我便杀一人!反正关内女人多得是,我慢慢陪你们玩儿!” “一群畜生!” 将士们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宋澈喊话问:“这位朋友心狠手辣,不失为枭雄,可敢留下姓名?” 青年本就傲慢,听了这夸更不得了,高声应道:“那你们听好了,老子便是人送外号‘混天魔王’王彪是也!” 宋澈暗自记下这个名字。相信每位将士也一样。 宋澈又向倭寇问话:“不知是令军哪位想出,用稀泥防火的点子?” 那位列中间的中年人,扶着抚须傲然说道:“前两关是这些倭人守关,才叫你们钻了空子,如今有我王力坐镇,尔等雕虫小技,在我眼中狗屁不是。” 宋澈刻意提高声音,“我本以为倭寇中都是些登徒浪子,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精通排兵布阵的将领。” 中年人傲气更盛,笑得何其猖狂,“那是自然,我王力在凉州领兵打仗时,尔等还在穿开裆裤呢!” 捧杀捧杀。 先捧再杀! 第二百四十二章大破金木关 “王头领,今夜我等携兵前来,并非与你们交战,而是来做一笔交易。” 宋澈指着阵前被束缚手脚的倭寇俘虏说道:“这里有三十三名你们的人,都是在黑木被我军俘虏,咱们一比一交换如何?” 对于倭寇而言,女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具,交换三十几名可战斗的男人,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何况即便放了三十几个女人,关内还有女人可作为人质,威胁同在。 几个倭寇头子交头接耳,似在议论什么。 宋澈冲鲍大友使了个眼色。 鲍大友大喝而出,骑快马冲至前排,一刀便砍掉了其中一个俘虏的脑袋,并冲墙上喊道: “方才你杀一人,如今我也还你们一个!要我说啊,你们这些倭寇就是一群无情无义的乌合之众,根本没将他们当作同伴!” 当众斩杀倭寇,其一是告诉敌人,这批俘虏我随时可杀,打消他们怀疑有诈的念头;其二斥责他们无情无义,连同伴都不救,是为激发内部矛盾。 鲍大友再添一把火,与众倭寇喊道:“你们这些替人卖命的马前卒都瞧见了么?在你们头领眼中,尔等性命不如一群女人!” 王彪大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们何时说过不换了?一群胯下玩物罢了,我多送你们两个都行!” “好!”宋澈喊道:“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双方按兵不动,让人质各自走回自己阵营如何?” “便依你所言!” 王彪摆了摆手,倭寇押妇女下墙。 宋澈冲鲍大友点点头,示意放人。 鲍大友鞭策俘虏,缓缓向关口走去。 同时关门敞开了,送出三十几个妇女。 女人与俘虏擦肩而过。 双方都紧盯着各自的筹码。 可正当女人离军队不住二十步处,忽听墙上王彪一声令下: “放箭!” “快跑!” “嗖嗖嗖……” 倭寇突然放箭,妇女哪里可跑?纷纷惨死于流矢之中,倭寇俘虏却趁机逃回关内,即刻关闭大门。 “你们这群不讲信用的畜生!” “我连良心都没有,还讲什么信用?哈哈哈……” 笑! 却不过片刻,门下传来一阵厮杀! 关门突然被人打开,姜云天手持染血宝剑,犹如战神附体,砍倒了守门的倭寇,与十名伪装作俘虏的士卒将关门紧扣。 这第二计便是,挑选十名短小精悍的将士,由姜云天带领,伪装成倭寇混迹于俘虏之中,以交换为引,趁机赚取关门。 “破关时机已到,全军出击!” “冲啊!” 本已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 在震天的擂鼓声,将士们愤怒咆哮,冒着流失冲向大门! 宋澈自是义愤填膺,若不是身骑毛驴,非得拾起一把刀枪,跟着冲锋陷阵一回。 姜云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与十将士拦在关门口,任由倭寇多少增援,亦不退半步! 很快,扬州大军冲入关门,与倭寇近身搏杀! 弓弩,火炮,火枪,火箭跟进,刹那间,冲天的火光与硝烟,将本已落下的夜幕重新掀起,厮杀声在整个龙口山荡漾。 半个时辰后。 扬州大旗插在了金木关的最高点。 “来人。” “白先生有何吩咐?” “去告诉姜教头与鲍将军,将倭寇尽量往龙口山上赶,若倭寇全部上山,便不予追击,让姜教头守在山口即可;若有漏网之鱼逃向港口,则叫鲍将军携带火药并领骑兵追杀,待追到港口后,将码头尽数炸毁。” 炸毁码头,一可切断敌人的退路,二可断了敌人增援,寒冬大雪天,围困龙口山,一个都别想活。 斥候应声领命入关。 宋澈则在关外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待厮杀声彻底停止,才骑驴走了进去。 这一次,他没吐。 倭寇与扬州军的尸体,大致是十比一,此次攻坚算是大获全胜。 “有多少跑上山了?”宋澈问守在道口的姜云天。 “大致有两千多人吧,还有些往山下滩头跑去了,按照你的计划,鲍将军已带人去追。” 姜云天疑惑道:“白兄,这些倭寇丢盔弃甲,已是强弩之末,何不让我带兄弟们杀上去?” 宋澈说道:“本次攻坚下来,咱也死伤了几百个兄弟,又被鲍将军分去骑兵,再加之山上积雪,丛林茂密,倭寇余孽有两千余人,再冒然追击,反倒坏事儿。” “轰隆!” 港口那头突然传来一阵爆炸。 看来鲍将军也得手了。 两刻钟之后,鲍大友领骑兵回归,伴之大喊: “白先生,您快瞧,我逮了个什么东西!” 鲍大友单手拎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重重扔在了宋澈的脚下,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墙上叫嚣得最大声的‘混天魔王’王彪。 面对此人,所有将士及被解救的女人们都围了上来,对之深恶痛绝! 宋澈揭去王彪嘴塞,自己都还没开口,王彪却抢先骂道:“放开我,你们可知我叔父是谁么!” 宋澈轻声问:“是谁?” 王彪大声道:“他便是大海盗王直!识趣地赶紧放了我,不然待我叔父发怒,千艘战船登陆淮南,将你们统统活剐!”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都不用动刑,便自己透露了情报。” 宋澈将口塞回了王彪嘴里,他若是王直的侄儿,那价值可就大了。随后招呼姜云天: “先打一顿,再挑断手脚筋,记住莫要让他咬舌自尽了,明日咱还要带他回去邀功呢。” 姜云天捏了捏拳头,冲王彪冷笑:“放心吧,我是练家子,绝对有分寸。” “唔唔……” 他当时有多嚣张,这时便有多痛。 姜云天几番拳打脚踢,疼得王彪在地上打滚儿。 “鲍将军,将倭寇尸体清扫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它们吊在各山林中,再分点埋伏于尸体处,一旦有倭寇下山来取尸,杀!总之,决不能让它们逃出龙口山半步。” 这帮倭寇中有大海盗王直的侄儿,那么另两个贼头子估计也与那王直关系匪浅,将它们围困在龙口山,定是个不错的诱饵。 还是那句话:活人永远比死人有用。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运筹帷幄 次日凌晨。 鲍大友留下守关,宋澈与姜云天领一小队,押解着王彪返回盐城。 “宋兄,你说这回,我该讨个什么官儿当当?”姜云天充满憧憬。 宋澈却问:“姜兄向来是仗剑天涯,洒脱自如的,怎如今也这么追求仕途了?” 官儿可不好当,官儿越大,人情世故越多,以姜大侠直来直去的性格,其实不太适合当官。 姜云天想了许久,才道:“我倒也不是多么渴望当官儿,只是觉得自己付出了努力,总该有点儿回报才行,否则那与牛马有何区别?” 是啊,人总得图点儿什么,商人图利益,书生图功名,士卒图将军。 人从生下来,有思想开始,便注定拥有欲望,直面自己的欲望,比刻意压制它更可取。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超凡入圣。亦或者说没有人能超凡入圣。 宋澈笑道:“等你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举世无双的大将军时,我便兑现那日诺言,送你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我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的,可天底下这么多女人,你怎知道谁最漂亮?” “你喜欢的便是最漂亮的。” “这话倒是中听。” …… 一日之内,连破三关。 捷报早已传遍盐城。 百姓纷纷出城相迎,为久违的胜利欢呼,为凯旋的英雄戴花。 姜云天与诸位将士敞开胸怀迎接爱戴,宋澈则隐匿在队伍中,骑着毛驴儿的他要比骑马的矮上许多,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这军中的“一枝独秀”。 同样的,人海中站着一名少妇,她的容貌惊为天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将旁人当作了陪衬。 宁叶红只盯着宋澈,意图用眼神告白,可宋澈自始至终都未能看她一眼,连头都不曾偏过。 满怀期待的相遇,最后以失落而告终,她暗叹一口气,转身没入人海。恰如此时,宋澈转过头来,想要弥补自己的冷漠,可那簇拥的人潮实在太多,即使她再美也找不见了。 回到军营。 原先对宋澈还有质疑的文官武将彻底被折服,至此以后,军中不论将军士卒,皆愿尊称他一声“白面军师”。 姜云天勇冠三军,鲍大友生擒王彪,及扬州军各杀敌将士,皆记下卓越战功,待抗倭彻底胜利,再统一上报朝廷授以官勋。 宋澈推辞了所有功劳,对于一个商人而言,加官进爵只是虚名,利益到手才是真。 他之所以会来抗倭,保家卫国是其一,拓展商业是其二。 食盐这么赚钱的买卖,他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龙口港大胜当日,在宋澈的策略下,盐城出八千马步兵,换下扬州军,对龙口山各处进行封锁。 每当吹东南风时,便在山脚下放烟熏,目的便是熏走山上的所有动物,倭寇败逃山中,缺衣少食,再加之天寒地冻,最多不出半个月便会举手投降,哪怕不投也会失去战斗力,到时再进山扫荡,轻而易举便能全歼。 逃上山的两个倭寇头领,王力是王彪的亲生父亲,也是大海盗王直的胞弟,那个络腮胡大汉叫做郑侗,昔年曾与王力一起在西凉从戎,后解甲归田与王直经营海运生意,许是觉得海运没有掠夺来钱快,最后变成了海盗,祸害一方。 据王彪交代,大海盗如今有三个,一个叫做徐韬,祸害河北与京东;一个叫做曾琦,祸害福建与广东;再一个便是王直,盘踞在淮南与两浙; 三大海盗中,王直的势力无疑最大,所养的海盗足以与大梁任何一支水师分庭抗礼,其人阴险狡诈,行踪多变,不仅善于伪装身份,还暗中勾结客商与浪人进行抢掠走私,黑白两道通吃,全盛时期几乎垄断了整个江南海运; 为此,大梁多次出兵抗击海盗,从而颁布了禁海令,虽短时间内遏制了海盗发展,却也极大压缩了海边百姓的生存空间; 王直趁乱起义,大肆收编海民与浪人,并勾结东瀛倭兵,从海盗摇身一变,化作有船队与编制的军阀,在沿海地区烧杀抢掠,攻占港口,从而引发了当下的“倭寇之乱”。 王直的行踪极为诡秘,所养的舰队分布在海外各沙洲之上,当代又没有精准的定位,对沿海群岛的规划也不完整, 想要主动揪出这海盗头子,以目前局势而言并不可观,那么让他自己现身是唯一的办法。 王力与王彪是王直的亲人,若能以他们为质做些文章,或可引蛇出洞。 但不论怎么说,想要彻底灭绝倭寇,建设一支比他们更强大的水师是唯一的办法。 如今大梁西北战事已结束,北方战局也已稳定,将战略重心转移至沿海,凭大国之力,灭绝一帮倭寇,真的不难。 而想要建设一支强大的水师,水兵素质,武器装备,战略方针,缺一不可。 关于练兵—— 宋澈给出的策略是,全军营上下,不论文官武将,皆跟着一起练,早晚各十公里练体能,由姜云天等教头负责教授拳脚与拼杀技艺; 还专门在军中开展了各类竞赛,跳高,跳远,短跑,长跑,以及蹴鞠。有奖励才有动力,谁若夺得冠军,便犒赏一头肥猪,之类之类。 总而言之,冷兵器时代,只要士卒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提高身体素质与战斗精神,想打败仗都难; 关于装备—— 除了大规模生产火枪,以及宋澈正开发的火炮,战船也必不可少; 如今大梁全线沿海闹倭寇,即便几大船厂昼夜不停,也难以满足战争需求; 宋澈便采取“军民协作”的策略,由官家出钱,私人造船。还动用自己商会会长的职权,为军队与江南各位做船舶与货运生意的大商行牵线搭桥。 如此一来,他这个会长履行了带会员们发财的承诺,也填补了军工的漏洞,再往高尚一点说,更加强了军民一心对抗外敌的决心。 关于战略—— 第一步,待龙口山倭寇平息,重修龙口港,楚州水师挥兵南下,驰援泰州与通州; 第二步,两浙水师沿海北上,与淮南水师南北呼应,拉通并肃清江南沿海整条防线; 第三步,由海岸线向外发散,驱逐各沙洲,群岛上盘踞的倭寇,建设内海岛链。 战争战略只是其一,民生战略更为重要。 取消海禁,开放海关,将海民的饭碗还给他们,才能解决根本矛盾。 可,此事已关国策,在于天子皇帝,宋澈一介商贾,纵有高琛响应,然官场无常,党派多变,有些事看似明朗,实则黑暗深沉,难以一锤定音。 第二百四十四章 白先生是人不是神 “一二一,一二一……” “大家跟着我,预备唱!”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大冬天里,大雪纷飞! 将士们光着膀子,在凝雪的平原上,扛着原木边跑边唱。 宋澈负手站于城墙之上,任由风雪袭面却丝毫不觉寒凉,眉宇间藏吞吐宇宙之气,双眼中有洞穿天地之机,笑看千里风雪,手扶万里河山。 腹有良策,胸怀大志,天降之才,岂能不傲? “白先生所授的这首军歌,唱出来便觉力气十足啊!” 高琛绑着发带,换了身轻便戎装,额间几滴汗水未干,笑着走上城墙。 宋澈笑道:“高大人你又偷懒了,人家跑十圈,你跑两圈便退下了。” 高琛摆手叹气:“哎,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我定能陪他们跑完,如今岁月催人老,跑不动了。” “高大人,我今日来,是向你辞行的。” 宋澈话音未落,高琛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手臂:“可是军营中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宋澈拍了拍高琛手背,“高大人莫要误会,我设计了一种武器,要拿到楚州军器所里研制,眼下军事暂缓,所以打算亲自走一趟。” 高琛这才松了口气,“那我遣一支小队,护送先生回楚州。” 宋澈微微摇头,摘下脸上的面具,“自即日起,白先生已离开军营,宋某重拾商人的身份。” 高琛理解,亦不多言。 “可可,我们走。” 宋澈呼唤背着包袱的少女走下城墙。 来到驿馆,租了辆马车,雇了位车夫,便驶向城外。 “客官,您是商人吧?”车夫问道。 宋澈应是。 “那你不赶急吧?”车夫又问。 宋澈说不急。 车夫说道:“那咱在城门口稍等片刻,一般咱盐城赶路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确保路上安全,大家都自觉在城门前等待,待有个三五支队伍后结伴而行。” 相拥取暖,抱团行商,合情合理。 反正回楚州再快也得一天一夜,倒也不着急,人多安全又热闹,宋澈欣然答应了。 车夫将马车赶到城门口,一旁候了约小半个时辰,汇聚了三四支商队,绝大多数都是小盐贩子。 “哟,客官,今儿个咱运气好,还能与楚家商队一起走。”车夫突然说道。 宋澈掀开车帘,见一支二十来人的大队伍,徐徐走出盐城,领头的还是那辆熟悉的马车。 这是缘分么? 宋澈笑问:“怎么?跟着楚家走,还能捡到好处不成?” “好处可多着哩。”车夫说道:“楚家人多,伙计多会些拳脚,跟着他们走,安全有保障,再者楚家人大方,有时一起吃饭,还能蹭口肉汤。还有啊,楚夫人貌若天仙,惊世容颜。这与美人儿一起同行,谁敢说不好啊?” 宋澈笑道:“的确不赖。” 又候了片刻,许是每个人都想着楚夫人的容颜,一行七八支商队,还有些到楚州的脚客,也等在了队伍里,悉数下来有七八十人。 “叮铃铃……” 铃儿一响,商队出发。 楚家商队通常领头,其余小贩尾随其后。 可可趴在车窗上,睁着大眼睛,对外面的世界,有瞧不完的稀奇。 雪地里行商,不乏枯燥,但总有几个话匣子能横生趣味儿。 “哎呀,以往来运盐,顾多少保镖都提心吊胆,如今大大方方地走,再也不用担心倭寇抢劫啦。” “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了白军师啊,若不是他出妙计,岂能将那群杀千刀的倭寇困在龙口山?” “哎,说起来,你们见过白军师么?” “那日凯旋我有幸见了一眼,他身骑毛驴儿,大白脸挂面,头戴紫色簪花,脚穿玲珑宝靴,头上三尺有霞光环绕,背后三寸有金光普照,真似个飘飘人如仙,霜华落九天。” “怪不得能大败倭寇,原来是神仙下凡啊。” “哎,我还听见过他真面目的人说啊,白先生双耳垂肩,额大如碗,长着一双鹤眼,可与常人不同呢!” “我却听说白先生其实是个女人扮的……” …… 宋澈自己都不知道,竟在短短几天内,便被传得“一塌糊涂”。 “才不是呢!”可可半截身子都钻出了车窗,大声冲那群商客喊道:“白先生他温文尔雅,长得又高又大,可俊朗了!” “小丫头,你见过白先生么?” “我——” 宋澈将可可拉了回来,摇头笑道:“世人杜撰,不必较真。” 古人认知狭隘,特别是生活在市井中的百姓,听那些说书先生吹牛,听着听着便信以为真了。 反正一路上,谈的是天文地理,天方夜谭,奇异怪志,还有些暖身酒喝多了,引吭高歌。民间贩夫走卒的千姿百态,可见一斑。 雪天路滑,行不能快。 走走停停,行了五六十里,所有商队都在秋风林里落脚过夜。 秋风林中的流民已全部转移,秋风亭外的棚户却并未拆卸,正好供商旅们歇脚。 商旅们互相搭伙,七八人为一团,有的去拾柴,有的架火起锅,烹煮随身携带的食物,富裕些的有肉干,清苦些就煮些米粥,大家伙儿都很大方,懂得分享。 颠簸了一整天,屁股都开花了,宋澈与可可下了马车,热心的车夫冲他们打招呼: “客官,您不嫌弃,与我们一起坐吧。” “那宋某便却之不恭了。” 宋澈与可可就火堆旁坐下,锅里的米粥已开始上汽,大家似乎都比较拮据,各自往碗里掰着大饼,能拿出肉干与鸡蛋的都是老板。 “可可,将肉拿出来,煮进粥里,大家一起吃。”宋澈招呼道。 可可从包袱中取出一只油纸包,敞开来是一坨煮熟了的鹿肉,她将鹿肉撕成肉丁扔入粥中熬煮,很快便肉香扑鼻。 “这是……鹿肉啊?” 连旁边火堆的都嗅到了稀奇。 这块鹿肉还是军队在围困龙口山时,放烟熏下两头鹿宰杀得来,不然寒冬里花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瞧这位官人仪容举止,穿着打扮,跟咱坐在一堆,那都不搭调。” “哪里哪里,只是我有兄弟在军队当兵,偶然在龙口山打了一头鹿,我嘛顺便捡了个口福。” 宋澈指着锅里的已沸腾的肉粥,笑着招呼道:“大家别客气,鹿肉吃了补脾益气,温肾壮阳,正好应付这漫漫寒夜。” 众商旅笑盈盈分食肉羹。 再看楚家商队那边,虽也烧起篝火团团坐,却不见宁叶红下车。这一天里她都没下过车,难道习武之人真的不用撒尿? “客官,您也盼着楚夫人不是?”车夫圆溜溜的眼睛,笑得贼嚯嚯。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宁女侠不讲武德 还不止宋澈,似乎所有男人,都会时不时注视那辆马车,都盼望着能一睹楚夫人的风采。 “唉,以前这秋风亭里有流民时,每每楚家路过,都会施舍些食盐给他们,那时楚夫人还可能露面,如今流民已去,楚夫人也舍不得出来咯。” 因见不到一个女人而遗憾,与那青楼里见不到花魁的客人有何区别? 人长得太漂亮,当真是祸国殃民。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楚夫人的秘密,又有几人能知呢? “哎对了老乡,我很好奇,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风雪转运食盐,理说应该赚得不少才对,为何生活还如此借据?”他问道。 有盐贩纷纷叹气: “官人有所不知,咱这批食盐若是能销出去,才能收回成本来,官府虽公开盐引,可税收极其之高,再加之盐价浮动,赚是肯定能赚一笔,就是心里没底儿,不敢乱花钱啊。” “哦?”宋澈又问:“你们这食盐分销何处?” 盐贩说道:“像我们这种小商贩,最好的渠道便是卖给城内各大粮油铺子,可一般的粮铺都有自己的商队,或是指定的供应商,譬如咱身后的楚家,所以咱们这些小贩啊,都是往地方走,将食盐运到小一些的城镇去卖。” 在大商垄断的环境之下,小商小确实只能在夹缝中求存。 “那你们的食盐,都是采购至哪个盐场?”宋澈又问道。 盐贩答道:“盐城一带盐场实在太多了,大商行与大盐场合作,像我们这种小贩,通常都是找小盐场,收购价格会低些,食盐也会粗糙些,卖的价格嘛肯定也比不了精盐,不过对于咱平常老百姓而言,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吃到盐味儿便心满意足了。” 宋澈之所以会咨询盐场,便是那杨家也在楚州有过盐场,杨家与倭寇有染,多半与食盐有关。 宁叶红伪装成盐商,十有八九也是来调查此事的。 淮南似乎还藏有一条暗流在不停涌动。 渐渐。 夜深了。 篝火烧得再旺,也难以抵挡深夜寒气,有马车的商旅缩回了马车,没有的则裹上了棉袄,围在火堆边昏昏欲睡。 “可可,你跟我来。” 宋澈拉着可可,往楚家商队走。 还没到马车前,便被伙计拦下:“这位官人,我家夫人已熄灯安寝,若有何事不妨明日再来吧?” 宋澈笑道:“熄灯了并不代表就能睡得着。” 熟悉的话音刚落,果然车内又亮起了烛火,随之悠悠传出一声:“找我何事?” 宋澈推了推身旁的可可,请求道:“这是我的侍女,想来你马车内借宿一宿,不知楚夫人方不方便。” 可可毕竟也是个大姑娘了,若再与自己同睡一辆车,也许不太好。 可可扯了扯宋澈的衣子,“先生,我穿了很厚的棉衣,我睡外头,不怕冷的。” 这时车内传出声音:“可以让她进来睡,但你必须欠我个小人情。” “楚夫人倒是很会做生意。” 宋澈欣然答应,随后便将可可扶入了马车。却也没再多交流,转身便往树林深处走去。 待远离了秋风亭,宋澈才解开裤子,米粥果真不能多喝,每一次放水,在这寒夜中都是煎熬。 “哗……”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他刚一抬头,一坨积雪“吧唧”砸在了脸上,随之传来一阵“呵呵呵”的笑声。 宁叶红脚尖清点树梢,兰花指点唇,笑得没心没肺。 宋澈赶紧提起裤子,骂骂咧咧,“别的女人见了,捂脸躲还来不及,你却一点儿也不害臊。” 宁叶红板住笑脸,从树梢一跃而下,自嘲道:“是,我命贱,从生下来便注定与别的女人不一样,我不懂羞耻,不知害臊,不尊纲常,不守妇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宋澈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去。 宁叶红闪身,拦在他跟前,却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宋澈,脱下袍服,解开衣带。 宋澈虎躯一震,难道她想倒反天罡? 她已松开了衣带,内衬的襦襟垮垮,一步一步凑近宋澈。 宋澈连连后退,不时吞咽口水,眼睛却未从她身上挪开半分,口头却道:“你再这样,我可是叫的……” 宁叶红媚眼如丝:“叫什么?叫非礼么?” “女侠,这不是你的风格,你这样太没节操了。” “我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我还要什么节操?” “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这冰天雪地的,会把人冻坏的。” “那你想如何?” “那再不济也得找个山洞,用干草垫个底,烧一堆火,喝两杯酒,才能进入主题吧?” “呵呵呵……” 宁女侠笑里藏刀,忽脸色一沉,娇呵: “你想得美!” 她擒住宋澈的手,往他脚踝一踢,一个反擒拿将他压在雪地,随后用衣带快速将他双手缠绕。 宋澈懵逼了。 当反应过来时,双手已被束缚,所有能动的关节都被骑在背上的女人所卡死。 “宁女侠,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啊?” “是啊,我可喜欢玩这些‘花活儿’。” 宁叶红捧着宋澈脖颈,狠狠往后一提,“咔嚓”骨骼交错的声音,宋澈整个人都弯成了“弓”字。 “啊——” 他失声惨叫,玉手紧捂他嘴,宁叶红如黑化的女妖精,凑近他耳旁,一字一句道: “姓宋的,你除了有钱,脑子灵光,长得还算精神之外,还有其他长处么?我告诉你,光脚是不怕穿鞋的,你再敢阴阳怪气地讽刺我,我给你每块皮肉都松一松!” 似乎这才是真正的她…… “宁女侠,有话好好说,要讲武德!” “对你这不知好歹的人,有何武德可讲?你既不吃美人计,那我便给你来个狠人计!” 说完,抓起宋澈手臂,从左往右狠狠一压,“咔嚓”又是一声脆响。痛得宋澈嗷嗷直叫。 “服不服!” “爱服了优,爱服了优……” 宋澈咬牙切齿,心里暗骂,母老虎,总有一日,老子也要骑在你身上,叫你唱征服……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宁叶红的狠人计 “我之所以伪装成盐商,便是察觉到有倭寇已渗入淮南,靠走私食盐获取利润,从而资助倭寇。” 宁叶红冲身下压着的宋澈说道:“那一夜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方才我又让你的侍女住我马车,你又欠我个人情,所以你必须得帮我,这是买卖,你认不认?” 宋澈苦涩道:“你好歹让我翻过身来说话,我雪都啃饱了。” “你休要耍花招,否则将你分筋错骨,可不是开玩笑。” 宁叶红扣着宋澈的双手,如颠勺翻菜般,轻轻一拎便将宋澈给翻了过来,屁股顶着肚子,双脚夹住腰肢,一只手抻着胸口,另一只擒住手腕。 宋澈呵呵发笑,抛开疼痛不谈,这个姿势他很喜欢。 宁叶红手上一使暗劲儿,往宋澈胸口一揪,疼得他直吸凉气,再也没了笑容。 “快说!” “你要我说什么啊,你是知道的,我就是个小商贩,食盐生意我压根儿不了解。” “真不了解?” “真不了解。” “那我便掐得你体无完肤。” “等等!” 宋澈赶忙叫住,无奈道:“你总得告诉我,你伪装成盐商的这段日子查到了些什么吧?或者是猜想,怀疑都行,不能仅是一句倭寇有阴谋,我是天仙下凡也没辙儿。” 宁叶红昂头,稍加思索,面色凝重,恍然大悟,摇头说道:“什么也没查到。” 宋澈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宁叶红颇为惭愧,偏头轻哼:“自打官府开放盐引以来,整个淮南,大小盐贩子成百上千,只要有销路,挑个担子都能去盐场采购,我能做的便是伪装成盐商,暗中留意他们的动向,可这么多人,我哪儿查得过来?” 宋澈说道:“如此看来,那帮人很聪明,还知道‘浑水摸鱼’。” 宁叶红一指秋风亭方向:“包括那群盐贩子,谁能辨出他们正不正经?” 宋澈说道:“我记得淮南转运使叫做‘康鸣’,现任楚州令,你们查过这只大老虎没有?” “早就查过了。” 宁叶红说道:“康鸣原是贾太师党羽,一开始还狐假虎威,可自打贾太师被驱逐出京,黎友田被倭寇杀害之后,他便彻底倒向了高大人; 康鸣推出‘盐引’政策,其目的也是缓解淮南各处缺盐的境遇,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那是因为他将狐狸尾巴藏得很深,你看不见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也有勾结倭寇的嫌疑?” “应该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宋澈摇了摇头,说道:“他官居转运使,掌管整个淮南的财政,随便出台几条政策,也能让自己盆满钵满,又何需亲自与倭寇接触?丢了脑袋与乌纱帽不说,还要满门抄斩,没有哪个高官会这么蠢。” 宁叶红松开了对宋澈的束缚,整个人都骑在了宋澈身上,双手摁着宋澈的肩膀,面对面望着宋澈,满眼都是迫切。 宋澈故作羞涩,偏头嘟嚷了一句:“宁女侠,你这么霸道,我会受不了的……”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让我再掐你两下好不好——” “我有线索!” 宋澈赶忙说道:“康鸣推出‘盐引’政策,一方面是缓解民生问题,另一方面很可能便是为与倭寇勾结的那群商人提供合法合理的渠道—— 我先前问过随行的那些小盐贩子,得知他们其实贩盐并不赚钱,真正获利的是像你们楚家这样的大商行;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些小商贩根本就是陪衬,是干扰咱们视野,浑水摸鱼中的‘浑水’。” “可淮南贩盐的大商行也不少呢。” “的确不少,甚至包括我,也想在食盐这块生意上分一杯羹,可你要清楚,不是每个商行都有这样的勇气与机会,”宋澈又问宁叶红: “我且问你,原先龙口港倭寇猖獗时,有几个大商敢向你们楚家这样前往盐城贩盐的?” 宁叶红摇了摇头:“确实没有,大商队往往是倭寇截取的首要目标。” “所以啊,一般跟风贩盐的,都是秋风亭里那些迫于生计,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小商贩。”宋澈顿了顿,又道: “你们楚家敢贩盐,是因为你们有本事,而其它那些大商行敢游走于前线,很可能便是与倭寇勾结,买通了路线; 淮南最大的盐商是谁? 自然是杨家。 以前杨家是什么实力? 江南首富,商会会长,动一动脚便足以撼动整个江南商界,在淮南你所能叫出来的所有大商,都是受他们控制的; 杨家勾结倭寇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杨家先前所控制的其它商行,会不会同流合污呢?” 宁叶红沉思了片刻,恍然道:“我去将扬州商会那些奸商都查个遍!” “哎,那倒不用。” 宋澈傲然一笑:“实不相瞒,如今宋某已是扬州商会的会长了,本地会员的路子我都清楚,大多数都是做正经生意的,不用费心费力去查。” 宁叶红凝视宋澈许久,漫不经心地吐了一句:“挺了不起的。” “言归正传。” 宋澈说道:“杨家在楚州有三个大盐场,具体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杨家虽倒台了,盐场肯定还在; 大商行在大盐场采购,小商贩在小盐场采购,杨家的这三个大盐场,肯定不止杨家一人在转运; 那么,你可以顺着盐场这条线去查一查,还有哪些商行曾在杨家盐场里采购过食盐,又有哪些商行在采购了食盐之后,在转运途中没遭到过倭寇劫持—— 符合这两个条件者,十有八九便是与倭寇勾结的贼商。” 宋澈用舌头润了润嘴唇,“我嘴巴都说干了,宁女侠这下该满意了?” 宁叶红眼中有万种情愫,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轻轻叹气:“宋澈,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从天上来的,你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与我们大不相同。” 她俯身替宋澈解去手腕的束缚,“今日对你无礼,是我个人所为,希望你莫要迁怒于别人。” 她说着便要起身,宋澈得以挣脱的双手,突然扶住了她腰肢,将她摁回了身上,笑道: “宁女侠,其实美人计这一套,哪怕是在雪地里,我也是吃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点穴 当宁叶红反应过来时,宋澈已反客为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她压在雪地中。 身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老司机,比谁都要清楚女人最薄弱的防线在哪里。 抵抗只是因为突如其来,顺受则是内心深处的欲望。 宁叶红与林玥都是命运多舛的女人,她们的腰肢,她们的体香,搂在怀中的感觉,缠绕在口齿间的芬芳都截然不同。 若真要论个喜爱度,宋澈更爱眼前这杯烈酒,虽入口辛辣,却能在品味过后,香醇回味。 “如今再看这条疤痕,反倒觉得它有些可爱。” 宋澈埋头凝视着那条缝合的伤口,苏州城外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 年少时懵懂的梦想,便是能跳进电视里,娶个冷酷美艳的女侠为妻,如今却以另外一种方式,一亲芳泽。 此生无憾呐。 宁叶红紧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抱着宋澈的脖颈,绯红的脸颊,细微的哼吟,连路过的寒风都羞了。 渐入佳境时—— “这天可真冷啊。” “是啊,要不是憋不住了,打死我也不会出来。” 忽然两个盐贩的交谈应声入耳,他们正快速向树林中走来。 宋澈急忙拉起宁叶红,转入一棵大树后。宁叶红捏着衣襟又慌又忙。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里却暗骂,两个王八蛋,早不撒晚不撒,偏偏这个时候来坏事。 两个闲人距离他们不过两三棵树远。 宁叶红大气也不敢喘,眼神中充满了幽怨。 宋澈斜眼一笑,一个邪念涌上心头,他缓缓地,慢慢地,双手上下齐动,分两路进攻山峦与洼地。 宁叶红差点失声呼出,赶忙咬着嘴唇,怒瞪着宋澈。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小娘们儿,现在轮到我来调教你了。 “哎,老李,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叫啊?” “原先饿死了好多流民呢,该不会是他们的……” 哪里有什么怪叫,分明是宁女侠憋不住了。 她双手捂着嘴,眼中的愤怒变成了求饶,使劲儿摇头抗议,可越是如此,宋澈越是兴奋,车速由三挡挂上五档。 宁叶红泪光楚楚,几乎癫狂。 “宁女侠,我的点穴功夫如何?”宋澈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宁叶红咬着嘴唇,已提不起任何愤怒,她有气无力地搡开宋澈,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袍服,紧紧裹住裸露在外的伤痕,回头瞪了宋澈一眼: “淫贼!我恨你!” 宋澈眨眨眼睛:“事实上,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深刻,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夜发生的事。也许……有一天你会主动要求做完今夜没发生完的事。” “你!” 宁叶红脸还是那么红,不知是羞涩未消,还是怒气刚起。 她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思绪了片刻,突然转身折了回来,满眼都是怨气。 “哎哎,你……你可别乱来,是你先对我玩花活儿的,所以我才——” “嘭!” 宁叶红对着树干狠狠踹了一脚,随之抹着眼泪扬长而去。 还未等宋澈反应过来。 “哗啦啦……” 树上的积雪劈头盖脸落下,瞬间便将他浇成了雪人。 呆愣了好久,他才抹去脸上的积雪,摇头暗自发笑,真是个少见的可爱女人啊! …… “喂,你们昨夜睡觉时听见了么?树林里有人惨叫呢!” “我与老李起夜去撒尿时也听到了……” “多半是死在山林里的流民冤魂未散,哎哟,以后没事儿啊,还是少来这片林子得好。” 一大清早,人心惶惶。 众商贩早早扑灭了篝火起程离开了秋风林。 马车内。 宋澈望着手指发呆,时不时便会发笑。 “先生,您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么?”可可好奇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还别说,昨夜被宁女侠拉伸那么几下子,行军这段日子积攒的腰酸背痛,仿佛全部消失了。 “对了可可,昨夜楚夫人睡得可好?” “楚夫人好像是病了。” “哦?”宋澈微微皱眉,难道是昨夜太露,染了风寒? 可可说道:“反正今早我一醒来,便见楚夫人满脸通红,跟猴子屁股一样,她还跟我说……跟我说……” “跟你说了我的坏话?”宋澈笑道。 “先生怎么知道呀?”可可惊讶,说道:“楚夫人叫我小心先生您,说您不是好人。” “那你觉得我是好人么?” “先生若不是好人,那全天下便没有好人了。” “哈哈哈……” 宋澈大笑,“小姑娘的嘴儿很甜,待到了楚州,先生给你买新衣裳,请你吃大餐。” …… 傍晚时分,抵达楚州。 承诺一顿大餐后,二人便拍着肚子,直接去了军器所。 火枪在几场战斗中都发挥出了巨大作用,因此军部下令,全线赶制火枪。宋澈才离开不到十日,便有一百三十支问世,且每一支都有上乘品质。 宋澈将火炮设计图分享给了众工匠,毫无例外,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难题—— 火炮不比火枪,往往打一炮要填充十来斤黑火药,一旦质量有所偏差,炸膛来便会伤及人命,研发此武器,容不得半点马虎。 火炮是当代前所未有的东西,为了能让工匠们有更好的概念,宋澈先请来了楚州城内最好的木匠,将火炮先用木头一比一还原,再以木头为模型,进行加工研发。 接下来几日,宋澈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军器所,与工匠们一起搞研究。 火炮最重要的部位便是炮管。 当代没有数控机床,任何模具都得手工打造,一根炮管重达两三千斤,还要将之镂空,留出刚好能装下炮弹的炮膛,还要保证能承受炸药的冲击力。 工匠们用的方法是“熔模铸造”,其原理便是用调好的油蜡制模,在外敷上泥料进一步塑形,阴干放入热水将内部蜡膜融化,再进窑焙烧,烧成后即灌入铁水,待铁水冷却取出,便成了各式各样的铁器。 宋澈反正是个门外汉,只能站在一边看,但每每看见一件铁器诞生,心中都不由赞叹,老祖宗伟大的工匠精神! 第二百四十八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不行不行,这炮膛里容不得丝毫杂质,要么想办法锉了,要么就得重新做,还有这炮身太薄了,一上火药准炸膛,整批模具都得换……” 质量由不得半点马虎,宋澈也一改往日和蔼,对工匠们苛刻起来。 “先生,楚家来了个仆人,说他们东家找您有事,叫您去一趟。”可可跑来告知。 “他是来‘叫我’,还是来‘请我’?一字之差有天壤之别,这你可得搞清楚。”宋澈问道。 可可想了一会儿才道:“听那家仆的口气,确实不像是请您的,他连一辆马车都未准备。” “那你就回去告诉他,我很忙,若有要事便到军营里来找,若事无关紧要,请不要来打扰。” 我一分钟几千两上下的人,岂是说见便能见的? 可可应声离去。 可可再次来回告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先生,那东家亲自来找您了,监军已将他请入军营,正在大帐候着呢。 “来的可是楚夫人?” “是个高高大大,英俊挺拔的男人,就是板着脸,挺不讨喜的。” 宁女侠的“丈夫”么?还真是有些好奇。 “好。” 宋澈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裳,戴上了面具,移步大帐会客。 刚入大帐。 见一黑衣男子,负手背对门口,正仰头观望墙上那幅“虎啸图”,这背影与身姿,多少有点儿熟悉。 “楚老板?”宋澈试着唤了声。 黑衣男子缓缓转过身,确实见过几面,他正是先前跟在高琛身边的青年护卫,世轲,楚世轲。 昔日高琛赴扬州时,宋澈还纳闷儿为何他最得力的手下没来,原来是在楚州城里忙着与宁叶红扮家家酒。 虽是熟人,却不好说。 楚世轲很不待见宋澈,在杭州时亦是如此。他心里自然不服气,自己叫主子的高琛,却要恭恭敬敬称宋澈先生,这个与自己年纪一般大的人,何德何能? “红儿已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也知道你是谁,摘下你的面具吧。” 语气充满了敌意。 宋澈揭下面具,就凭“红儿”这两个字,便不能给他好脸色,也压低声音:“我很忙,有事说事。” 楚世轲冷哼了声,说道:“我们按照你给的线索,找到了几个从杨家采购食盐的商人,其中有两个便在楚州,一个叫做黄韦,一个叫做冯旭,在楚州城中生意做得都不小,且他们都是扬州商会的在籍会员。” 宋澈轻嗯了声,问道:“然后呢?” 楚世轲不客气,“下一步该怎么做?” 宋澈很果断:“不知道。” 楚世轲沉下脸色。 “可就算我知道,”宋澈一字一句望着楚世轲问:“又凭什么要告诉你?” 眼神对峙,不乏火药味。 突然! 楚世轲一步上前,刀光晃眼,一柄匕首直抵宋澈咽喉,“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宋澈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这么果断亮刀子,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他从容不迫: “我了不起的地方有很多,要真数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其中最了不起的一点便是,” 他挑衅着楚世轲:“有很多人想杀我,可他偏偏又杀不了我。” 楚世轲的手在发抖。 宋澈心里不禁大骂,是脑子有病吧,老子招你惹你了? 楚世轲将刀收回了袖中,冷声道:“不错,我杀不了你,是因为你现在还对朝廷,对高大人还有用,待到你失去作用时,那就不同了。” 宋澈眉头紧皱,一时竟无力反驳,他说得很对,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价值,便不会再有人珍惜了。 “你们既已找到与倭寇勾结的贼商,自己处理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来找我?” “但还无法完全确定,若冒然抓捕或审讯,势必会打草惊蛇,待真正的大蛇钻进了洞,想再将它揪出便很难了,”楚世轲又看向宋澈: “红儿与我说,来找你便能解决这些问题。” “你信么?”宋澈问道。 楚世轲说道:“我不信你,但我信红儿。” “那为什么‘红儿’不来?” “你也配叫她红儿!” 楚世轲一把揪起宋澈的衣领,眼中烧起浓浓的怒火,狠声威胁:“我警告你,今后你若敢再碰她一根头发,我纵然杀不得你,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怪不得一见面便动刀,原来是因为女人。 可在女人这件事上,宋澈一向不会让步,也不是什么横刀夺爱,是得到自己该得的。 换句话说,他家大业大,多养几个女人又怎么了? 宋澈却笑了,“楚老板,你入戏太深了。” 楚世轲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宋澈暗中握紧袖中手枪,“你可能不知道,早在杭州之时,我便与她扮过夫妻了,而且是她自己要求的,不像你,是为了任务。” “你找死!” 楚世轲扬起拳头要打,宋澈开枪的速度绝对比他快—— “住手!” 帐外传来一声呵斥。 到底救了谁呢? 宁叶红推门而入,瞪着大打出手的两个男人,“你们疯了么,还不赶快住手!” “哎,楚夫人说错了,是你,而并非‘你们’,”宋澈一脸无辜,“你的夫君想要打我,我哪里打得赢他啊?” “你少阴阳怪气!” “楚世轲!”宁叶红呵道:“你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了?这里可是军营!” 楚世轲咬牙切齿,在愤恨中推开了宋澈,“算你今日走运。” 宋澈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瞥了一眼宁叶红,笑道:“希望来日也能像今天这般走运。” 楚世轲拉着宁叶红便往帐外走去:“我早跟你说过,他也不过如此,何必白来一趟受气。” 宋澈含笑目送,一言不发。 走到门口时,宁叶红甩开了楚世轲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澈跟前,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他。 或许她每次接近,都带着目的,但与对待楚世轲不同,她对宋澈即便是在演戏,也能假戏真做。 这真挚而渴望的目光,已显露了她内心深处的答案,可惜她背对着的楚世轲看不到。 宋澈予以一个微笑,说道: “入夜时,以楚氏商行的名义,请黄伟与冯旭于八珍楼赴宴,我到时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如实招供。” “好。” 宁叶红满信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宋澈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很润。” 宁叶红木讷了片刻,双腿一并,脸颊瞬间红到了耳根。 “你找死!” 不等楚世柯冲来,宁叶红先拦下他,埋头拽出了大帐。 “哈哈哈……” 宋澈的笑声,响彻军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无良奸商 入夜,宋澈如约来到八珍楼。 刚入楼便有伙计直接将他引进了包厢。 包厢内有三人,一个楚世轲,另两个皆为中年人模样,一人略胖,一人偏瘦,都穿貂挂金,极其富贵。 黄韦与冯旭都是楚州本地大商,一个是做瓷器生意,一个是做柴炭生意,八竿子打不着的行当却跑来做食盐生意,本身便很值得怀疑。 “让诸位东家久等了。” 宋澈进门先笑脸赔了个不是。 楚世轲是情敌。 黄韦做瓷器,先前岁币一事,他没捞着肉吃,难免会不待见。 冯旭则与黄韦穿同一条裤衩。 三人都不怎么领情。 “动筷子吧诸位,难得一桌子盛宴,趁热。”宋澈刚一坐下,还没拿起筷子,黄韦却开口了: “楚公子,今夜不是宴请我们两家么?怎还多了一席?” 冯旭也阴阳怪气搭腔:“是啊,人可是扬州商会的新会长,与咱们这些小商贩同席而坐,岂不是埋低了身价么?” 楚世轲一言不发,只用眼角余光斜视着宋澈,大有看戏姿态。 “二位东家可是扬州商会的在籍会员——” “哎,先前是,现在却不是了,”黄韦打断宋澈的话,又道:“正好宋会长今夜在此,我们两家与你表个态,即日起退出扬州商会,今后大家各做各的生意,捐款与会费什么的,就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说罢,二人便打算起身离开。 宋澈压低了声音,“扬州商会,岂是想来就来,想退就退的,这道门,又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你什么意思?”黄韦冷声道。 宋澈自斟一杯酒,小口慢酌,淡然说道:“我既有办法当上会长,那就有办法让你们在楚州,淮南,江南,乃至大梁无立足之地,” 他冷眼扫过二人:“你们觉得呢?” 二人明显忌惮,黄韦瞪向楚世轲:“楚公子,我说怎么咱俩家从不交涉,今夜你却突然做东摆宴,原来另有目的。” 楚世轲还是一言不发。 “行了,大家都是生意人,”宋澈指了指二人身后的椅子:“坐下来,好好谈一笔交易。” 黄韦与冯旭相视,哼声坐了下来。 “今夜要谈的生意,便是黄家一百二十七口,冯家一百七十六口,祖孙三代人的性命。” 此言一出,黄韦与冯旭瞬间炸毛,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懂,当然懂了,自己做过什么值得满门抄斩之事,他们比谁都清楚。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好了,杨家是怎么覆灭的,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勾结倭寇属于卖国,贩卖私盐也是大罪,灭你们九族都不足为过。” “啪!” 宋澈猛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椅子上的,都抖了三抖,他大呵一句: “说来说去,就一个字——贪!” 黄韦与冯旭满头大汗。 宋澈严肃的表情突然一松,又哈哈大笑起来,安抚二人道: “二位东家,莫要担心,我不是当官儿的,我是你们的会长,你们是我的会员,我当然要多照顾你们了……这做生意嘛,讲的是供求,你给我想要的,我给你们想要的,” 他端着酒壶,取两只酒杯,在二人跟前斟满,又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面对这个忽冷忽热,忽怒忽笑之人,黄韦与冯旭也终于知晓,为何他能当上新会长。 黄韦声音颤抖:“宋会长,您……您想要什么?” “不愧是生意人!” 宋澈拍了拍黄韦与冯旭的肩膀,问道:“从头到尾告诉我,你们是如何与杨家一起贩盐的。” 黄韦长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在三个月前,杨松找到了我,他说在楚州买通了一条路,风险是大了点儿,不过利润很高,问我是否有胆子做;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杨家有食盐生意,如今倭患严重,整个江南都供不应求,这块肥肉很多人都想吃却吃不到;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淮南便推出了‘盐引’政策,鼓励大家到盐场采购食盐; 虽能光明正大转运了,可沿海倭寇猖獗,货失了是小,命没了是大,我还是怕去得; 杨松叫我别担心,说每次运货时,绑一条黄巾在杈杆上,倭寇便不会来劫; 杨家指派的生意,我哪儿敢拒绝,便提心吊胆地试了一次,果真一路畅通无阻,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杨家该不会这么大度分肉给你们吃吧?”宋澈问道。 “杨家养的狗,都不可能吃得到白食。”黄韦苦涩道:“他刚开始说要抽五成利,后来被我谈到了三成。” 冯旭表情更苦涩:“还是黄老板家大业大底气足,我只有资格与他谈到四成。” “那你们怕是也没走盐引流程吧?”宋澈又问。 黄韦也不避讳,坦言道:“官府的定价虽要比杨家私卖要低,可要扣除大量赋税,若直接从杨家盐场采购,暗运暗销,则可不商税。” 听到这儿,一旁从未开口的楚世轲也忍不住骂了一句:“无良奸商!” 货物以高价从盐场出,再以膨胀价卖给百姓,还从中抽取高额利润,还不用缴纳赋税,一笔生意赚四笔钱……宋澈暗自叹气,抛开丑恶无良不谈,杨松真的很会捞金。 黄韦与冯旭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其实从杨松让绑黄巾起,我们便知此事与倭寇脱不了干系,我们又何尝不知这干了这些事,全家人都要掉脑袋?可有些生意,一旦踏进去,想再出来便难了。” 冯旭紧紧握住了宋澈的手臂,含着泪光忏悔:“宋会长,都怪我贪心才上了贼船,我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可家里的妻儿老小是无罪的,留他们一条性命吧。” 黄韦直接滑下椅子,跪在了宋澈面前:“宋会长,我愿将贩盐所获的利润,以及所有家产捐出抗倭,旦请放过家中妻儿老小,求求您了。” 冯旭见势也要下跪,宋澈赶忙将二人扶起,长叹一口气: “二位东家,我与你们说过了,我不是当官的,你们的跪拜我受不起……可你们啊,实在太不理智了!倭寇每得到一两银子,便能多一柄钢刀,刀刃可都是砍向咱大梁同胞的,我某人有何资格能替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来原谅你们?” 第二百五十章 打响第一炮 “如今淮南饿殍满地,流民无数,这是你们将功赎过,保命的机会,要懂得珍惜。” 在面对死亡之时,有的人眼中只有恐惧,但宋澈从黄韦与冯旭眼中看到了忏悔,理应给他们机会。 哪怕是将他们抄家,最终财产也会落到官府各大官员的腰包里,留他们一命,时刻为他们敲响警钟,或许对淮南的灾情更有帮助。 “还有,今夜之事,绝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否则一切承诺作废。” “宋会长放心,我等必定守口如瓶,并散尽家财,为淮南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就看你们今后的表现了。” 宋澈端起一杯酒,与二人共同饮下,随之送客出门。 待黄韦与冯旭走后,宁叶红从隔壁包厢走了进来,看得出她对今夜的结果很满意。 “说了半天,我一口饭菜没吃,凉了都。” 宋澈坐回位置,边吃边招呼:“你们说那些啃树皮的流民,若是看到这么一桌子山珍海味动都不动,该有多难受?” 宁叶红许是觉得有理,也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吃东西。 宋澈顺势夹起一只鲍鱼,放进了宁叶红碗里,笑道:“吃啥补啥,鲍鱼可是好东西,滋阴养颜。” “哼!” 楚世轲见不得有人献殷勤,嘲讽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让他们开口,我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一样能交代得明明白白。” “但事实上是,不等你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便会为了自己的妻儿老小自己往刀口上撞,到那时你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宋澈冲宁叶红眨了眨眼睛:“楚夫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楚世轲起身喝道:“那我便将刀架在他妻儿老小的脖子上,看他们招不招!” 宋澈只淡定吃饭,“你有这个办法,又为何不去做呢?偏偏在我面前放马后炮。” “你——” “够了!你们不要一见面便吵架!” “楚夫人,你又错了,是‘你’不是‘你们’,我可从未想过要与之吵架——当然,他是你丈夫,你自然是要偏袒他的。” 宋澈将筷子往碗上一搁,起身叹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对你抱有偏见之人,哪怕你做了再多好事,他也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膈应你。” 他大步往门外走去,并道: “楚州的局势已被稳定,但淮南沿海的州地还有泰州与通州,通过先前到杨家采购食盐的商行名单,再结合方才他们所说,在队伍前杈杆挂黄巾的,当然也不一定是黄巾,也许是白巾,绿巾,红巾,或许每个州地都有不同的标识,这个得由你们去查; 杨家已覆灭,盐场也被关闭,若此时还有人在走私食盐,那便说明淮南除杨家之外,还有个‘蛇头’,他与黄韦、冯旭不同,他的级别更高,他很可能与倭寇有着直接的接触; 若是查到这个‘蛇头’了,我个人建议先莫要去抓,顺藤摸瓜兴许会有更多发现,” 他走到门口,回头冲宁叶红笑了笑: “楚夫人,若遇到了拿捏不定的事,可以来找我,但也只能是你,其他人我见不都不见……毕竟我一刻钟几千两上下的人,很忙。” 说罢,推门而出。 待出了八珍楼,刚踏上马车时。 宁叶红追了出来,很认真地喊了一句:“宋澈!” “干嘛?” “我叫宁叶红!” “嗯……” 宋澈没有说话,洒脱地摆了摆手,踏上马车消失在夜色风雪中。 …… 又经过三日的试验。 第一根合格的炮管终于出炉。 只要能顺利打出炮弹,其它辅助工具都不算事儿。 宋澈命人将炮管架在板车上,用麻绳紧紧固定,随后推至演武场,将炮口对准场外,肃清一切障碍。 这第一次实验,要求不高,只要能将炮弹打出去,便说明方向是对的,剩下的问题再慢慢改良。 军器所所有工匠,皆齐聚于场上,按捺住一颗心,憋足了一口气,等待这第一法试射。 “装弹!” 士卒先将十五斤火药,扎包分两批次灌入炮筒,再将一颗十斤重的铁球塞入炮膛,用药锹将弹药填充严实,随后在炮尾插上一根长长的引线。 “未确保安全,所有人推至十丈开外,小心炸膛后的铁片飞溅,”宋澈提醒着,大喊道: “点火!” 士卒用火把点燃引线,赶紧往外撤退。 “嘶嘶嘶……”引线一点一点烧向炮筒,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握紧拳头迫切等待着。 终于引线燃入炮膛,沉默了三息过后,火炮发出一声怒吼! “轰!” 膛内炸药爆炸,一股浓烟徐徐上空,产生的斥力叫整辆车都后退大半丈。 膛口喷出一道火舌,弹炮呼啸而出,破空声清晰可闻。 “砰!” 远见那四五百丈外,升起了浓浓烟尘,应是炮弹打中了什么。 宋澈赶忙差人去查看,自己则与众工匠来到火炮前,炮管虽没炸膛,却还是有了条裂痕。 “看来炮管的厚度还是不够啊。” 王铁匠拿起册子赶忙记录炮管裂痕的位置,裂开的口径与长度,温故而知新,如今的他,已然有了大匠风度。 “先生!先生!神了喂!神了喂!” 侦查的士卒,兜着一颗铁球,喊破喉咙般兴奋归来: “您猜怎么着,这颗小小的铁球,竟折断了一颗比我腰杆还粗的大树!我找到它时,还深深嵌在土里呢!” 铁球是实心弹,只打穿透,不会引起二次爆炸,这样的威力倒符合宋澈的预期。 “哈哈哈……有了此等杀器,一炮便能将倭寇的贼船干翻啦!” “白先生真乃神人也!” 工匠俱欢颜。 “少拍我马屁了,这八字才刚刚一撇呢!炮弹能打出,说明咱研究方向正确,可它的准头,缓冲,炸膛,运输,都是不小的难题,今后还得更加把劲儿。” “那先生,咱今日也算小有成功,配得上一头肥猪了吧?” “是啊,这几日抡锤子,膀子都快脱臼了……” “好!多亏了诸位能工巧匠的不懈努力,才能顺利打响这第一炮,稍后我便命人到市场里买猪,咱今日开荤!”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战一触即发 宋澈本想在楚州待到第一门火炮落地,谁料一封加急军报却打乱了他的节奏—— 淮南军围困龙口山不过十日,王力便被倭寇喽啰绑下山来,两千余名倭寇举手投降。 不日,军营里送来一筐人头,每颗头颅口中都含着一张纸条: “若不放人,屠灭盐城!” 何其嚣张! “备车,回营!” 接到军报的第一时间,宋澈便离开楚州城,百里加急赶回盐城。 当抵达军营时,已是亥时深夜。 军营内灯火通明,将士们严阵以待,时刻为战斗准备着。 “白先生,您可回来了。” 全军上下带衔的都在大帐内恭候。 宋澈脱下袍服,掸了掸积雪,头一句先问:“进攻盐城,消息可真?” 高琛说道:“驻扎在龙口港的部队,几日来都有侦查到了倭寇战船徘徊,泰州方向也传来消息,撤去了大批倭寇,正往楚州聚集,此次盐城怕是免不了一场大战了。” 宋澈嗯了声,望向满场文官武将的:“诸位,意下如何?” “当然是打呗!倭寇以人头下战书,如此挑衅,是欺我大梁军队没有血性么?” “是啊,早晚都会有一场大战,避也避不开!” “各位将军啊,打仗也得看实力才行,如今盐城只有水陆军两万余人,战船八十余只,对方却号称五万大军,一千多艘大小战船!盐城不过一小隅,城墙这么低,也没有护城河,拿什么抵挡倭寇啊?” “是啊,盐城以外七八十里,都是盐场,先不说此战是否取胜,便是打持久战,必会波及到这些盐场,到那时大半个淮南的百姓都没得盐吃了!” “依我之见,倒不如先想个缓兵之计,待船造够了,城墙筑高了,城河挖出了,盐场转移了,再来决战不迟。” “荒唐!战争哪有不劳民伤财的,怕这怕那的,永远都得被他们骑在头上欺负!你所说的缓兵之计,明摆着是将王力等人送回去,与他们服个软呗?” “若能兵不血刃,化解危机,何乐而不为?盐城的百姓亦是如此想法。” “依我看分明是你们窝囊!又不用你们扛刀上战场,你们怕个鸟毛!” “说得对!正是因为你们这些怯弱腐儒,才导致战局拖到今日,要我说啊,不能披挂上阵的,统统都该给我叉出去!” “你你你……你这么说,那白先生也该出去了不是!” 武将主战,文官主和,似乎自古以来都是对立两派。 以武将遏制文官的懦弱,以文官的理性牵制武将的鲁莽,这样的争论在宋澈看来非常合理。 从这场争吵中,利弊一目了然。 “哈哈哈……” 宋澈大笑。 众人投来疑惑。 宋澈笑道:“各位将军,观察,参军,虞候,眼下夜已深了,不妨各自回营家休息,高大人,鲍将军,康将军,劳累你们留下一叙。” 高琛摆了摆手,众文官武退下。 待终于有了清静,宋澈才来到沙盘前,深思凝望着布局。 高琛见宋澈久不出声,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白先生,是想战,还是想和?” 宋澈接过茶杯,捧在手中取暖,摇头说道:“倭寇不过蛇鼠之辈,我大梁军队乃虎狼之师,岂能与他们讲和?” 康韩大赞:“军师虽也是文人,论气节却要比那些腐儒高出千百倍不止!” 高琛却理性得多,说道:“可文官们的忧虑不假,以盐城的矮墙,用普通梯子都能爬上来;即便将民船调用过来凑一凑,水师也不过百来只船,倭寇号称五万大军是鼓吹,实际肯定不会少于我军;泰州与通州的水陆军都被牵制,倭寇肯定不会轻易让他们来援,唉……这场大仗,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不,这场仗来得恰到好处!” 宋澈先安慰道:“高大人勿忧,且听我分析全局——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倭寇算他三万人,三百条战船,且控制了海域,能进能退,这是他们的优势; 我军虽在人数与战船上低于他们,却占据了城池,控制了龙口港,有强悍的马步兵,有先进的枪炮,还有保家卫国的决心; 倭寇乃侵略者,队伍中海盗,浪人,倭兵,编制涣散,语言都不通,一群自私的掠夺者,如何能万众一心? 且倭寇没有战马,只有步兵,攻城装备必定不足; 以我之长,攻敌人之短,以我之短,避敌人之长,此乃获胜的关键; 我军战船不足,便不与之海战,放他们登上大陆,也就成了我囊中之物; 龙口港距盐城最近,他们必定会在此登陆,然港口已被鲍将军炸毁,倭寇要登陆便必须抢滩,没有港口码头,大船进不来,只能以小船冲锋; 小船的优劣便是进攻快,退得慢,想要不被海浪冲走,必须扎堆停靠。” 他笑着问:“高大人可还记得,在杭州抗击倭寇时,是如何取胜的?” 高琛惊呼:“连船火攻之计!” “不错,连船就该用火攻,但此次大战不同于杭州,火烧连船只能为辅,不能为主;” 宋澈顿了顿,先看向康韩: “若倭寇强渡龙口港,我军可分兵两路,一路由康将军率领五千人,在龙口港与倭寇交战,记住了,只许败不许胜,且要造成我军奋力抵抗,却不能敌之假象;” 随后又看向鲍大友: “先前攻打三关之时,我曾观察到山麓与港口相连方向有一片竹林,长得密密麻麻,极其适合隐藏; 鲍将军分拨三千人,带足燃烧瓶,炸药为另一路,隐藏于竹林之中静观其变; 康将军败退,倭寇抢滩成功,必定气焰大涨,挥军乘胜追击; 待倭寇大军兵临城下,我自有妙计能拖住他们攻城的步伐; 时机到了,我会命人在盐城点燃烽火,鲍将军见狼烟起,便率军冲出竹林,直奔倭寇船只,烧毁他们的船只,切断他们的退路! 没有码头,大船进不来,纵使倭寇来援兵也不能及时; 若鲍将军得手,以火流星为号,那时全城皆兵杀出,前后夹击,此战必胜!” 他又对高琛说道:“高大人,他们既送头颅,我们何不还他两筐,砍去王彪与徐涛的头颅,再配几壶尿酒,给他们送去。” 高琛大赞:“甚好!” “哎,军师,王力是贼头子,为何不砍他啊?”康韩不解。 “王力若死了,王直便不一定会来了,活人可比死人有价值,”宋澈笑道:“何况我拿王力另有用处。” “那就,备战吧!”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倭寇攻城 倭寇以小船登陆,必会借助潮汐之力。 一日分两潮,早朝在午时,晚朝在子时,倭寇马匹欠缺,又作为进攻方,大抵会选在中午进攻。 割下王彪等倭寇人头还礼之后,当夜盐城附近所有盐场便被叫停,所有沿海百姓都转移至后方。 大多数男人都不愿走,老少爷们儿一听要打倭寇,纷纷抡起锄头棍棒,要与扬州军一起保家卫国! 漫长一夜,一夜漫长。 清晨天微亮。 马蹄与昭告响彻军营: “贼船已靠近龙口港!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军营里爆发喧嚣。 宋澈用枕头蒙着脑袋,一个全是男人的地方,没老婆暖被窝便算了,大冬天里就没睡过一次饱觉! “哎,姜大哥,你不能进去,先生说了,辰时前谁都不许打扰!” “害!我找我兄弟,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姜云天推开大门,径直来到宋澈床前,将被褥那么一掀,浑身一抖,积雪淅淅沥沥浇了宋澈满身。 冷得宋澈直打摆子。 “倭寇都要攻城了,你还在睡觉!” “倭寇要真打进来,你也不会闯我营帐而是上城墙了。”宋澈掸去积雪,揽过被褥,将自己重新裹好。 姜云天叉着腰,一副埋怨神情:“鲍大友都跟我说了,昨日你在大帐内点将,让他去打伏击,为何不带上我啊?” 宋澈埋怨更浓:“慌什么啊?你这么一员猛将,我自然另有大任了。” 姜云天眼睛发光,却也不多问,搂着宋澈笑道:“不愧是好兄弟!” “好兄弟?” “自然是好兄弟。” “那你帮我把尿壶拿来好不好?”宋澈笑着指向墙角。 姜云天也没说话,径直走去拿了尿壶,捏着鼻子摇头叹气。 “怎么?” “这壶口,真小。” “去你娘的!” …… 军营里太嘈杂,争不得懒觉,宋澈也跟着起了床。 天刚刚亮,点兵点将。 盐城有两万两千士卒,分去三千埋伏,五千滩头迎敌,剩下一万七千人,与三千老百姓自发组成的民兵,分守于三面城墙之上,其中北城门为要塞,枪炮,强弩,骑兵占了七成。 士卒在城墙备好泥浆,滚木,石头,加厚城门,宋澈与姜云天,高琛,水师总管闫刚等各武将,立于城墙之上,时刻准备并等待着。 每隔半个时辰,斥候便会回报军情,倭寇大小战船共两百余艘,全都停泊于龙口湾外,与淮南军隔海相望。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在等待涨潮。 渐渐。 午时将至。 再听斥候快马来报: “高大人!倭寇动了!果然是以小船踏浪冲锋,每船载二十人,密密麻麻,一波接着一波!” “传令于康将军,叫他坚守两刻钟即退!” “是!” 只要沙滩染血,这场戏便算真实。 不久,爆炸声自龙口港响起,隐隐约约的厮杀,海风吹来阵阵血腥。 半个时辰的等待,仿佛过了一整年。 “哒哒哒……” 还是那个斥候,却已染了一身鲜血: “倭寇将小船并作临时码头,供大船停靠,三万人余人一齐抢滩,康将军率军奋勇阻击,不慎身中三箭,我军也伤亡惨重,正往盐城方向撤退……” “快!快开城门!闫将军你领八百轻骑,上前接应康将军,务必护他回来!”高琛急令。 “末将领命!” 闫刚披挂上马,领八百骑兵出盐城,踏雪而去。 “白先生,眼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齐聚于宋澈。 宋澈何尝没有压力?可他若表现得急躁,如何稳定军心。 倭寇以连船作码头,供大船进退下人,不失为好战术,将他们视作一群蛇鼠,有些轻敌了。 “敌方人数众多,我方不敌实属正常,大家莫要担心,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 “白先生说如此,我们便放心了。” 时间仓促,两刻钟后。 骑兵领着前线残部向盐城撤退,康韩胸口,后背,大腿各中一箭,不过还能骑马,应该伤不致命。 前线阻击五千人,撤回时只剩三千,有两千多忠勇将士长眠于龙口港。 待前线士卒撤回盐城后不久,黑压压的倭寇大军,叫嚣着压了上来。最前排的是东瀛浪人,他们举着染血的倭刀,串着一颗颗头颅,叽里呱啦喊个不停。 浪人后则是一排身骑战马的首领,有身穿藤甲的倭将,还有怀揣大砍刀的海盗。近三万名倭寇,哪怕是喽啰小卒,身上都披着盔甲,普及率比淮南军还要高,长枪长矛,强弓硬弩,过墙梯,撞门木,装备比想象中的要好太多。 这哪里还算倭寇?分明是一支正规军队! 没有充分的钱财资助,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成军? 倭寇大军于城门百步开外停止前进,见那个背着大砍刀的中年男子走上阵前,大声叫嚣: “高琛!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敢杀我家老大的兄弟,今日你若开门献城,奉上自己的人头,我便只屠半城,如若不然,鸡犬不留!” 高琛却喊道:“吴烛,你勾结东瀛倭贼,杀掠大梁百姓,本应罪不可赦,但我朝天子仁慈,只要你愿意接受招安,将免除你的——” “狗官看箭!” 却不等高琛话完,吴烛拔箭便射,直逼高琛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 姜云天伸手轻轻一夹,在距高琛咽喉前半寸,将飞箭夹在了双指之间。他叹道:“高大人啊,你想将一头饿狼训练成狗来为你看家护院,也太天真了吧?” 高琛额冒虚汗,两个将官赶忙将他拦在身后,朝廷大员还未出师便被倭寇一箭毙命,笑话可就闹大了。 “这一箭不过是下马威,我只给你们半刻钟时间,将我二哥王力放了,再打开城门投降,过期必屠此城!” 吴烛收起弓箭便要退下阵去。 “喂!莽大汉!” 宋澈收起望远镜喊道:“你家大哥王直何在?” 王直曾在慈音寺里当监寺,是个五旬上下的光头卤蛋,宋澈用望远镜仔细打量过,军中几位骑马头领中并没有他。 吴烛定睛瞪向宋澈,指着便是一声骂: “你又是个什么矬鸟儿,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安敢打听我大哥?”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由此看来,王直并未随军参战。 可惜了…… 宋澈拍了拍手,“将人带上来。” 两个士卒将王力押上城墙,揭去了口塞,便听他大喊: “四弟!四弟快救我!” “堵上他的嘴。” 叫他喊完两句话,便又将口塞给揉了回去。 吴烛怒火滔天,叫嚣得更大声,几欲挥手攻城。 宋澈却喊话道:“喂!莽汉子,我们来做玩个游戏如何?你要是赢了,我便将你二哥还给你。” 吴烛拔箭开弓,指着宋澈呵道:“故弄玄虚之人,老子生平最讨厌,你要敢耍花招儿,老子一箭射穿你的脸!” 宋澈自顾自地喊道:“听闻东瀛来人,个个都有武士道精神,我看不如这样,今日咱们便来场比赛,双方各派主将单挑,三局两胜,我若赢了你们退兵,你们若赢了我将王力还给你们,如何?” 吴烛却回道:“可笑!我大军在握,夺城只在探囊取物,何须与你进行着无趣的赌注?” 宋澈笑着招了招手。 全城将士齐齐呐喊: “八嘎呀路!八嘎呀路……” 高傲的武士哪里听得这番辱骂,浪人与倭兵暴跳如雷,纷纷叫嚣着要上前决斗。 “我龟田一郎,自来到大陆,还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出来个会讲官话的倭将,他拔出倭刀,策马来到城下,冲城墙上叫嚣: “支那人!快快下来决斗!”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偏头问向众将官:“谁有信心去挑战?” “末将马步营骁骑前锋史涛愿往!”一青年小将率先出列,人年轻有血性,自信满满,敢打敢拼。 “可莫要给咱大梁军队丢脸啊。” “军师放心,若十个回合不能将此贼挑于马下,末将便提头来见!” “好!拿酒来为兄弟践行!” 一杯烈酒,高琛亲自敬他,小将一饮而尽,转身走下城墙。 “放狼烟,擂响鼓,为史将军呐喊助威!”宋澈高声大呵。 寒风吹,战鼓擂,狼烟起,杀将出! 史涛身骑红鬃烈马,持长枪大喊一声,杀出城门: “东瀛贼寇,拿命来!” 一枪刺去! 那倭将有些本事,利用矮小身材,后仰轻松躲过,后倭刀朝天一挥,将长枪抵开! 纵马擦身而过,但! 史涛左手长枪换右手,转身一个回马枪,刺向倭将头顶,倭将避之不及,只能翻身坠马保命。 倭将怒吼挥刀,可一寸长一寸强,刀再快又岂能与长枪相比?他跑不过马,够不着枪,再勇猛的进攻亦是徒劳。 挥砍了七八刀无果之后,倭将欲再上马背,史涛看准空隙破绽,长枪作矛,脱手掷去! “噗呲!” 倭将才踏上马鞍,便被穿了个满堂红。 不多不少,十个回合! “好!” 全军高声喝彩。 “史将军快快回城!”宋澈大喊。 吴烛早已箭在弦上,见倭将败下阵来,脱手便是一箭偷袭。 姜云天跨步上墙,秒开八百斤硬功,一箭呼鸣,凌空将暗箭折断,“卑鄙莽夫,暗箭伤人,你必死!” 他大骂一声,从城墙一跃而下,骑上倭将留下的马匹,勒住缰绳,拔剑而出,指着吴烛: “尔可敢与我一战!” 吴烛将弓箭一扔,毅然拔刀,策马而上:“且看你能有何本事!” 马蹄扬雪,如风驰电挚,刹那间刀剑便已相撞! “锵!” 火花四溅! 二人相持不下,姜云天仅用单手,瞪着圆圆的眼睛,泰然自若。吴烛却咬牙切齿,一只手显然力道不足,再加一支才勉强持平,他从牙缝中挤出: “你……还有几分力气!” “杀你何须用全力,看剑!” 姜云天卯足手劲儿,一记上调,连胯下马儿都不由为之力道所屈膝! 吴烛连人带马被逼退了几大步。 “哼,就凭你这武艺,也敢踏我山河,死!” 姜云天一剑如满月,斩出一道虚无剑气。 “剑气!” 吴烛目瞪口呆,以刀作挡,却瞬间被剑气崩断,他虎口俱裂,肝胆吓破,转身便往倭军里逃去。 姜云天勒马直追。 “姜兄,穷寇勿追,快回来!”宋澈扯着喉咙大喊。 姜云天呵道:“今日不杀此贼,誓不回城!” 吴烛逃回阵内,仓皇呐喊:“快!快给我拦住他!” 浪人拔剑冲锋。 姜云天横扫一道剑气,震起白雪丈许,一排排浪人非死即伤! “挡我者死!” 吼声如呼啸,吓得倭寇手脚发抖,一时间竟愣得不敢动弹。 姜云天单骑绝尘,入万人阵地,踏马背一跃而起,追上吴烛便是一剑。 吴烛大嘴刚张,惨叫不及,脑袋便被一剑砍断! 姜云天用剑挑着吴烛的头颅,如地狱里来的修罗,一个眼神便吓退了一帮人,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如出无人之境,谁敢阻拦? 宋澈捂着自己的小心脏,这观战的比战斗的还紧张。 这时龙口港方向一道火流星直窜天际。 鲍将军也得手了。 “头领,不好了!龙口港不知从何处杀来一路人马直奔码头,他们所扔烧的蓝火怎么扑都扑不灭,咱们的船道全燃了!” 那个前来告知的倭寇斥候,被烧得满脸发黑。 刚死了首领,又被断去后路,军心已然瓦解。 趁他病要他命! “祭旗!” 王力被押至旗下一刀斩首! 宋澈踏上城墙,高声唱诗: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壮志饥餐倭寇肉,笑谈渴饮倭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军民听此诗,当真怒发冲冠,义愤填膺! 宋澈大手一挥: “大开城门,全军出击!” “杀啊!” 城门敞开,全体军民杀声而出,还未交战便吓得倭寇仓皇而退。 城墙上炮火宣泄,强弓硬弩万箭齐发,骑兵直捣倭寇阵地,将其一举冲散。 宋澈缓缓摘去面具,终不再回避战场,血液中的腥臭是敌人的凋零,血液中的芬芳是将士的绽放,血与骨铸就的每一场胜利,都是可歌可泣,永垂不朽的史诗! 第二百五十四章 竹林凶杀 盐城保卫战,淮南军以攻代守,大获全胜。 共歼倭寇五千余,俘虏近两万,烧毁小船三百余艘。 楚州的胜利,牵动了泰州、通州,乃至两浙沿海,抗倭士气大增,各方倭寇相继退出大陆,退回到了海上。 被俘虏的两万人,倭兵与浪人尽数斩杀,本地海盗则发配至北方充当军奴,修缮公事,扛击第戎。 此战虽赢得漂亮,宋澈却仍然看到了许多问题——倭寇装备精良,背后定有势力在为之输血,若不能将这股势力揪出,若不能诛杀贼王断其根,来年春风吹又生。 消除外患,排除内忧,同样重要。 抗倭大业继续施以宋澈的“三步走计划”——以楚州为起始点,重修龙口港,整顿兵马战船,以水陆两道同时南下,再联络杭州由南北上,占据淮南与两浙沿海各港口与海湾,建立海防线。 待防线稳固,装备战船充足,便可向倭寇所盘踞的各沙洲与岛屿进攻。 当然一切都需要时间沉淀,近不了也远不到哪儿去,但肯定不会超过这个冬季。 …… 时年十一月十五,如这场胜利般,天气也雪后初晴了。 但严冬季节,冷依旧好冷。 在军队即将南下时,洛阳来的诏书也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枢密使高琛,抗倭有功……即刻回朝,钦此!” 除高琛被召回京之外,各献军功的文官武将,赐名,赐职,赐金,赐居,一通嘉奖封赏。 姜云天也如愿以偿,官至泰州指挥司统制,统领一方兵马。 黄昏。 夕阳难得。 高琛立于城墙上,手中紧握着圣旨,静静地望着日落,眉宇间不乏伤感。 “高大人右迁回京,应该是一件好事,为何闷闷不乐?”宋澈走上城墙。 “这不是陛下的旨意,而是有些人怕我功劳过大,想及时制止,”高琛摇头叹气,又望向宋澈: “我走之后,李志会接替我继续领导淮南军务,还望宋先生能多多辅佐。” 宋澈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高琛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黑金色的令牌递给宋澈:“此乃‘黑凤令’,持它便可调遣我麾下暗部,此刻他们都在泰州。” 宋澈有些犹豫。 “先生放心,暗部是朝廷以外的势力,算不上官职,”高琛将令牌塞入宋澈手中,笑道:“何况你是商人,用你常说的话,商人总得图点儿什么。” 宋澈也不再推辞,一句多谢,将令牌收入袖中。 “太阳下山了,我也得走了。” 高琛恋恋不舍地望着已没入地平线的夕阳,长叹一口气,转身便要走下城墙。 “高大人。” 宋澈却叫住了他,“临别不知所言,有三件事还望深思。” 高琛顿住脚步,笑道:“宋先生的话价值千金,高某洗耳恭听。” “第一,皇帝没多少活头了。”宋澈先道。 高琛惊讶之余,片刻又恢复淡然,凝眉沉思。 “第二,大梁虽与西羌结盟,但第戎日益强大,北方军务当放首位,其次则是胡族,倭寇不足为虑。”宋澈又道。 高琛点了点头。 “第三。” 宋澈眺望落日余晖,缓缓吐道:“夕阳无限好,来日再黄昏。” “呵呵呵……”高琛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那么期待下次与君共赏夕阳。” “西京路途遥远,高大人一路顺风。” “后会有期。” 二人抱拳行礼,以君子相别。 …… 跟着军队睡不好懒觉,宋澈便没有与军队同行,摘去了面具,恢复了身份,只带着侍女可可,同姜云天一起到泰州赴任。 高琛的暗部在泰州,宁叶红也在泰州,那么“蛇头”八成也在泰州。 这也是为何姜云天会成为泰州指挥司的原因,手握兵权,抓“蛇”也就轻松多了。 从盐城到泰州,车程一天一夜。 淮南的倭寇虽大部分退回海上,但仍有不少东瀛浪人四处流窜,一路上走得很谨慎。 “小姑娘,再给我将酒袋灌满!” 姜云天将干瘪的酒袋递进车厢。 可可撅着小嘴儿,抱怨了一句:“我又不是你的侍女……” 虽说如此,却还是将酒灌得满满递了回去,谁叫他忍着寒风当车夫呢? “姜兄,此刻我们到哪儿了?”宋澈问道。 姜云天豪气干云:“已经到我的地盘儿了!” 他是泰州指挥司统制,州地兵马最高统帅,称之为“他的地盘”不算吹牛。 “眼下天色已不早了,前方若没有驿站的话,随便找户农家借宿一宿吧,天儿实在太冷了。” “喏,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家,还冒着炊烟呢,咱刚好去蹭顿饭。” 马车右拐入一条小径,驶入一片小竹林,再进个十来丈,一户人家映入眼帘。 姜云天将马车拴好,宋澈与可可也下了马车,三人一同来到院门口,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刚想敲门。 “等等。” 姜云天却将他喊住,“有点不对劲儿。” 姜大侠说不对劲儿,那肯定不正常。 宋澈也开始警惕起来,“如何不对劲?” 姜云天抽了抽鼻子,“血腥味,错不了。” 他轻推了推院门,似受到了阻碍,却并没有锁。他再用力些,将门推开,突然,一具血淋漓的尸体栽跟头般倒了出来。 宋澈赶忙捂住可可的眼睛,画面太过血腥,儿童实在不宜。 沿着门口往里看,另有一具女尸横在了屋檐下。 “一刀封喉,手法专业。”姜云天一眼便看出。 宋澈沉声道:“会是倭寇么?” “你们留下,我进去看看。”姜云天缓缓拔出剑,慢步入庭院。 宋澈也取出火枪,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片刻之后,姜云天走出房屋,手中还多了一只馒头,他边啃边道:“里头死了三个,两口子带一个小孩,尸体是热的,馒头也是热的,味道还不错。” 而且还冒着炊烟! 这平阔的雪地里,有只鸟飞过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若人是刚杀的,又瞧不见凶手,只能说明他们就藏在…… 宋澈惊恐扫了一眼竹林,急忙拉着可可往姜云天身边靠! “你还有心思吃馒头,他们……他们就藏在竹林里呢!” “我知道。” 姜云天十分淡然:“他们肯定在暗处盯着咱们,却没有动手,说明不想杀我们,我们可以若无其事地离开。” “万一是浪人呢?有能力便为民除害。” “不大可能是浪人。” 姜云天指着屋檐下的尸体说道:“倭刀砍出来的伤口要细长得多。屋里那少妇长得不错,没有被凌辱。这家子也没有被翻箱倒柜。这可不是浪人烧杀抢掠的作风。” 宋澈说道:“这里可是你的地盘儿,你可不能不管。” “谁说我不管。”姜云天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我是有些饿了,得吃饱了再收拾他们。” 随后,他大步走出院门,冲那竹林里喊道: “喂!别躲了!我知道你们在里头!我数三个数,你们若不出来,那我便进去找你们!” “三……” “二……” 不等数到一。 “哗哗哗……” 竹林中钻出三名披头散发的刀客,他们穿着倭人的衣裳,面相与身姿却完全不同。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既然你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刀客一齐冲了上来。 “姜兄,留一——” “唰!” 剑光一闪,三个刀客顿住了步伐,他们瞪大眼睛,到死都不敢相信,这世上能有这么快的剑! 收剑回鞘,竹叶潇潇,人头落地。 姜云天昂起头望向宋澈:“你说啥?” 宋澈叹了口气,走至那三个刀客尸首前,“他们穿着浪人的服饰,却说着官话,用着朴刀,此事未免太蹊跷。” 姜云天抿着嘴唇分析道:“也许他们是想借助倭寇的臭名昭着来隐藏自己的杀人动机。” “所以我才叫你留一个,活人远比死人有用。” “可该死的人,不能让他活。” “你的地盘你做主。” 宋澈又蹲下对尸首摸索了一番,从其中一人怀里摸出个麻布做的小袋子,倒出来的竟是一颗颗极其不规则的金粒儿,也有个二三两之多。 “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碎的金子。”姜云天不由好奇。 宋澈对着天空,将金粒儿翻看了几遍,才道:“这是刚淘出来的金沙,往往要先将它们熔了,再通过模具制成元宝的模样。” “杀人捞金可比大海淘金来得轻松。” “所以这金子不是杀手的,应该是来自这户人家。” 沿海地区不但有采珍珠玛瑙的疍民,想通过淘金一夜暴富的大有人在。 淘金一般都在海外,或对沙子进行过滤,或在岛屿上挖矿。 海外,岛屿,淘金,倭寇……会有所关联么? 这三名杀手,显然不可能为了几两碎金子而杀人全家。 一不劫财,二不劫色,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灭口。 哪怕是在现代,为争夺稀有资源,也时常爆发战争。黄金,如此令人着魔的东西,为了它而死人似乎也很正常。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杀了凶手,也算是为这家人报了仇,至于后续如何,一切随缘吧。” 姜云天还是老样子,不论好人坏人都该入土为安,简单挖了几个坑,将尸体掩埋后,顺走了一锅馒头,驾车离开了竹林。 …… 第二百五十五章 雪夜酒肆 天寒地冻,人迹罕至。 入夜后,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儿。 未雪时,等它来。 它来了,又好殇。 本以为今夜要风餐露宿时,道旁一间小酒肆犹如雪中送炭。 残破的“酒”字幡旗在风中摇曳,馆内灯火通明,一旁马厩里空空荡荡,看似没有客来。 倒也不怕是黑店,以姜云天手中的剑,土匪都得变成土鸡。 姜云天推开酒馆儿大门,扯着嗓门便喊: “小二,快温一壶酒来,驱驱寒!” 哪知还没跨进门槛儿,一个穿着棉袄的布衣汉子,急忙走出柜台,横身将他们拦下,嘴上还赔着礼:“哟,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夜本店不对外迎客。” 客栈里加上这掌柜,另有两名小伙计,有四张桌子,置办得相当简陋,可桌上却摆满了菜肴,有酒有肉,还挺丰盛。 姜云天不乐意了,指着屋外杆子上的幡旗说道:“你将酒家开在路边,竟说不迎客,玩儿呢!” 说罢便要进屋。 掌柜执意不让进,解释道:“不是啊客官,今夜逢七,不收外客,您还是去别处投店吧。” 姜云天挑着眉毛,“你摆这么多酒菜,便是你家有人死了,今夜头七回魂?” 掌柜的当即没了好脸色,“客官您哪儿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今夜是逢七,每月的七日,十七日,二十七日,都是马家商队过路的日子,要在咱家小店落宿留夜,您要是晚一天来,我就招待您们了,人家是包了场子的。” “哎呀!你这人怎不懂得变通?这大雪夜里,哪里还有别家可投宿,我们人又不多,你腾一间客房出来又待如何?” “不行不行!小店客房本就那么几间,哪里挤得出来啊?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了,再往前二里地,有个土窑子,哪里可避风雪——” “格老子的,你让老子去蹲窑子!” 姜云天揪住那掌柜的衣领,高举宝剑,瞪眼呵道:“尔要试试我的宝剑是否锋利么?” 两小厮见状,从柜台里各抽出一根木棍,掌柜的却也不畏惧,咬牙说道: “客官,知道为何方圆几十里就我这家店敢开么?我连倭寇都不怕,也不怕你!” “嘿!还是个硬茬喂——” 姜云天若出手,哪儿能有活口? 不等拔剑,宋澈先取一锭银子,在掌柜的眼前晃了晃,笑道: “俗话说,好店不扫门前客,掌柜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添一张小桌子,给我们煮三碗牛肉面,我们先吃着,若马家的人来了,先与他们提一提,若他们同意我们便住,若不同意我们便走。” 谁又会跟钱过不去? 掌柜的抓过银子,嘟囔道:“没有牛肉了,只有素面吃不吃?” 宋澈指着屋外的马车笑道:“马儿也是吃素的。” 小厮搬来张小桌,于角落里搁下,三人便落座。 “他娘的,五两银子,三碗素面,跟抢有何区别?”姜云天盯着旁桌丰盛的酒菜心里很不爽快。 宋澈说道:“毕竟是人家先包下场子的,这大冷天,有口热乎的吃便不错了。” “这马家是何方神圣,泰州可不比楚州,仍有倭寇流窜,他们还敢夜里行商,四桌子酒菜,好歹也有个二十来个人吧?这么大的商队,就不怕被抢么?” 姜云天的疑惑,亦是宋澈疑惑。 “我也很好奇。” 很快,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了桌,当真是没有一坨肉,连油花儿都少得可怜。 可可从包袱里取出肉干分成两份丢进了姜云天与宋澈的碗里,也能算一道荤。 “小妮子,你今年几岁了?”姜云天问道。 可可说道:“十二岁了。” “这可是个长身体的年纪,你要知道,女人若是在这个年纪不多补补,将来便长不大,女人若是一马平川,多半挑不到好男人。” 姜云天笑着将肉干丢进了可可的碗里。 可可可能不太懂,却还是白了姜云天一眼:“你最讨厌了。” 宋澈呵呵发笑,也将碗里的肉干夹给了可可。 可可红着脸道:“先生却最好了。” 若不是丈母娘想着抱孙子,宋澈其实更喜欢女儿多一些。 一想到家人,思绪便不由飘向千里之外,再过一个多月便要过年,不知结束此遭,还能否赶上那一顿团圆饭。 “咵——” 大门被人推开。 “呼呼呼……” 风雪拂入客栈,一群穿貂披绒的汉子,哈着气闯了进来,为首者年纪三十上下,脸上的刀疤从眼角至下颚,双目流露出丝丝狠意,手持一把扣环大刀,两个字“粗糙”。 其他汉子也都带着刀剑,本就壮硕的身材,再裹上厚棉袄,客堂瞬间变得渺小起来。 若不是门外有车马停靠,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哪个帮派。 “哟,马九爷来啦,快……快上热菜烧酒!”掌柜的热情招呼。 小厮捧来几大坛冒着腾腾热气的烧酒,那刀疤汉子不等酒上桌,夺过便鲸吞了几大口,后喊一声:“爽快!”才将酒坛子搁上桌,抓起牛肉便往嘴里塞,吃得那叫一个粗狂。 其他汉子也差不多,狼吞虎咽似饿死鬼投胎。 宋澈他们手中清汤寡水的素面瞬间便不香了。 “小二!” 姜云天高声招呼:“老子也口渴了,快快送坛烧酒来!” 小厮压低声音,“客官,酒卖完了……” “那他们喝的是什么?是尿么?”姜云天指着旁桌喝得畅快的刀疤脸问。 “哼!” 刀疤汉子猛地一拍桌,却是揪着掌柜的质问:“丁二,逢七不留客,这几个闲人哪儿来的?” 掌柜支吾着解释:“九爷,他……他们是……是打尖儿的,很快便会走——” “啪!” 不等话完,刀疤汉子一巴掌将掌柜的扇得转了两圈儿,破口大骂:“不长记性的东西,老子做的可是大买卖,世道这么乱,万一被不轨之徒惦记了咋办?” 掌柜的捂着脸,委屈巴巴地望向宋澈:“客官?马已喂好,您还是快走吧……” 姜云天抓起剑! 汉子们纷纷握刀! 第二百五十六章 窑子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想吃人啊?”姜云天嗤声问道。 刀疤男子冷冷盯着姜云天手中的剑,沉声说道:“如今到处都在死人,饿死的,冷死的,砍死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的确,多一二十个也不多。” 对于姜云天而言,手上多几十条人命,的确不多。 “但我兄弟说了,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今夜这馆子便让给你们。” 姜云天侧身先走,宋澈拉着可可跟在其后,对方汉子凶戾的眼神,一直跟着他们走出酒馆。 酒馆外停靠着四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散发着浓浓的海盐气味儿,那打头的马车上插着一支旗杆,竿上除了“马”字标旗,还绑着一根黄色丝巾。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办法将那黄巾扯下来么?”宋澈低声问道。 姜云天扫了一眼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看守,耸了耸肩膀,示意轻而易举。 宋澈便去马厩里拴车,待将车赶出酒馆儿时,姜云天顺势跳了上来,从怀中取出黄巾递给宋澈: “别告诉我,你是想拿它来擦屁股。” “它可比擦屁股有用多了。” 宋澈将黄巾绑在自家车顶。 “姜兄,你觉得那群人,是马家请来的保镖么?” “保镖可不会酗酒。” “那就是门客咯?” “我看更像帮众。”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有钱的不可怕,有权的也不惧,最难缠是那些不穿鞋的,穿草鞋的,打赤脚的。 沿大道行二里地,果然有个废弃的窑子,高耸地像个烟囱,坍塌了半截,另一半也快了,但希望不是今夜。 窑子里亮着火光,应该还有其他人,方圆几十里,也只有这儿能多避风雪。 宋澈拴着马车,姜云天则先钻进窑里,可刚进去看了一眼,便立马退了出来。 “没位置了?”宋澈问。 姜云天却轻轻吐出两个字: “倭寇。” 一句话让宋澈头皮发麻,赶紧要将拴好的绳子解下。 姜云天却添了一句:“当然,我有猜的成分。” “你……”宋澈叹一口气,“你别吓人好不好?” 若真的是倭寇,早冲出来砍人了。 宋澈解下黄巾攥在左手,右手则缩入袖口握着火枪,不是倭寇便与之同居,是倭寇便‘鸠占鹊巢’! 姜云天在前,宋澈与可可在后,三人依次走进土窑。 土窑里七八个布衣汉子围着火堆取暖,虽穿着梁人的衣裳,横看竖看都不像良人。 自宋澈等人进入土窑,汉子的眼睛便没挪开过,他们手伸入衣袍,不同于汉人的正手拔刀,倭寇的倭刀刀柄很长,他们习惯于反手握刀。 这群人百分之百是倭寇! 伪装成平民的倭寇! 才遇到伪装成倭寇的杀手,便又遇到伪装成平民的倭寇,这泰州还真是混乱。 宋澈有意无意地摇了摇手中的黄巾。 众倭寇以眼神相互交流,这才将手从衣袍中拿出。 土窑里散落着许多干柴,姜云天负责拾取搭架,宋澈搓着手朝那群汉子走去,先笑了一句: “这天儿,可真冷啊!” 他们似乎知晓宋澈的目的,见一个长相还算方正的汉子,从火堆里拔了根火棍递给宋澈,笑着回应了一句: “是挺冷的。” 很纯正的官话。 倭寇中不一定有浪人,浪人也不一定就不会说官话。 “多谢啊老乡。” 宋澈接过火棍,有意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从楚州来的脚客,诸位老乡是从哪儿来的?” 那汉子只答道:“通州。” “通州,我熟得很呐,我嫂子便是通州人,”宋澈又笑着招呼:“诸位老乡,难得在一起蹲窑子,我那里还有些大饼,我拿些来送给你们吃。” 汉子盯着火棍,轻轻一句:“你的火快灭了。” 宋澈笑笑不再多言,回去点燃了火堆。 多了一堆火,窑子被烧得更亮更暖,那群倭寇自始至终都没瞧过宋澈他们一眼。 如今海岸线逐渐被封锁,很多浪人不是不回去,而是回不去,他们装成平民住窑子,十有八九是在躲避官兵的追绞。 当然,与一群狼同居屋檐下,它们之所以不吃你,要么你不好吃,要么它们还没饿。 落雪的声音实在催人困乏,可可裹着棉被睡得很香,宋澈与姜云天却没合眼。 倭寇也全程沉默着,不喝水,不动身,不睡觉。 姜云天肘了肘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送他们上西天。 浪人的战斗力向来不俗,且对方有八个人,土窑里空间狭小,真要混战起来,姜云天要顾首顾尾,诸多风险综合下来,不可轻易动手。 “我有一计,可一石二鸟……” 宋澈在姜云天耳边低语了几句。 “万一他们不上钩咋办?”姜云天担心。 “试试也没坏处。” 宋澈清了清嗓子,冲那帮汉子问道: “喂,老乡,长夜漫漫,可有随身带酒?” 先前会说官话那方脸汉子摇了摇头。 “唉!” 宋澈拍大腿重重叹气: “前方二里地,有家小酒馆儿,那烧酒香得人流口水,我们方才路过本想打一角驱寒,谁料来了一支商队,以十两银子一坛,将酒全都给买下了,还包了所有客房……他妈妈的,这世道可真不公平啊,有钱人喝酒吃肉住客栈,没钱的便只能蹲土窑!” 他又找那方脸汉子引起共鸣:“你说是不是啊,老乡?” 方脸汉子原本一副无欲无求的,此刻眼睛却亮了,他问道:“那商队有多少人?竟这般豪横?” 宋澈说道:“有个十来号人吧,四五辆满载的货车。他妈妈的,十几个人,喝三十坛酒,醉死他们!” 方脸汉子眼中精光跳得比火光还快,他与身旁同僚交头接耳,片刻,死气沉沉的人堆活跃起来。 最后,他们统统起身,往窑子外走去。 “老乡,你们去哪儿啊?外面风雪这般大。”宋澈追问。 方脸汉子只留一句:“我们去打点酒喝。”一行人裹着衣袍出了土窑,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若是肉很鲜美,吃得再饱的狼,也会再多啃两口。 “今夜有好戏看了。” 宋澈取出望远镜,来到土窑口向二里外的零星火光张望。 姜云天也凑了过来,“你觉得今夜狼能吃到肉么?” 宋澈说道:“那得看对方有几分醉了。” 姜云天说道:“万一他们认识马家商队呢。” “我却觉得他们只认这个。” 宋澈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黄色丝巾。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明偷暗抢 死寂般的雪夜,呐喊声格外清晰。 却只喧嚣了一刻钟,随之便戛然而止,连酒馆儿中的余光也消失了。 两种结果: 狼吃到了肉,欢喜离去。 狼没吃到肉,也扒下了一层皮。 不论哪种结果,今夜都能让宋澈他们睡一场好觉。 次日清晨。 宋澈被一阵马蹄声吵醒,篝火已烧成灰烬,可可还蜷在被窝里熟睡。 姜云天不知何时醒来的,此时他捧着一捆干草,正悉心喂着马儿,见宋澈也醒了,轻轻一句: “他们来了。” 马家商队打窑口门前经过,昨日见有二十来个汉子,今日却只剩下七人,浮肿的眼袋与染血的衣裳,原本傲慢的气焰荡然无存,看来昨夜他们都没能睡觉。 马家商队的杈杆又挂上了黄巾。货物倒没有丢失,却多了两辆运送尸体的板车。 尸体用草席裹着,躺成了一排排。 宋澈摇醒了可可,用水将火食扑灭,随之便走出了土窑。 马九瞥了眼相安无事的宋澈等人,神色先是诧异,随之愈发冷漠,冷不丁问道: “你们昨夜可曾遇到倭寇?” 宋澈伸了个懒腰,笑答:“倭寇没遇见,却碰到八个从通州来的老乡……呀!” 他故作恍然大悟:“难不成他们便是倭寇!” “他们为何没抢你们?”马九眯着眼睛质问。 宋澈抿着嘴唇,稍加思索,才指了指身后半塌不塌的土窑,“也许他们觉得蹲土窑的人,没有什么可抢性。” 马九哼了一声,也不再多问,招呼商队继续前进。 待马家商队走了些距离,宋澈才与可可上车,“走,咱们跟上他们,来他个‘狐假虎威’。” 正午时分。 云雾散尽。 冬日暖阳挥洒大地。 又是个雪后初晴的好日子。 泰州城如出水芙蓉,穿着冰晶雪白的衣裳,映照在日光之下,婀娜多姿。 确实是很“婀娜”的一座城市,相比有运河径流的楚州与扬州,泰州不论人口,经济,规模,都要小上一圈儿,地理位置也不是那么起眼。 全城人口不足二十万,这样一座“婀娜”的城市,驻军也肯定不会多到哪儿去—— 众所周知,地方越小,孽越好造,钱越好捞。 马家似乎在泰州真的很有势力,一路走下来,连咳嗽都不用一声儿,沿途的商旅只要一瞧见那“马”字幡号,便纷纷让道让行,规律在一旁,等他们过了才敢走。 不同于对权贵的尊卑,更深层次是来自于恐惧。 只有恶霸才会让人恐惧。 然更让人气愤的是: “这条路是我们马家修的,你们要走得收过路钱,十文钱一个人,不给便请绕道!” 从东边进泰州城的路有两条路,一条铺了青石板的宽敞大道,另一条虽是官道,却满是积雪,无人清扫。 连日来的大雪,道路被凝得很厚,行人无所谓,车马万万走不通。 马家的几个庄客,在青石大道设了关卡,放置了一口钱箱,不查路引文牒,只收过路钱。 那些“留下买路财”的土匪是明抢,他们则是暗夺。 有车马的商旅无可奈何,只能按人头给钱,掷入钱箱里的铜板“哗啦啦”地响声,就一直没停过。 “几位好汉,我这条腿残疾好多年了,一遇冷便走不动路,您们行行好,我只有这五文钱,放我过去吧?” 一个年近古稀的跛脚老人,从怀中摸了半天,才凑足了五个铜板,恳求着要过路。 谁料那庄客却问道:“老头儿,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十文钱一个人,你只给五文,是逼着我将你砍成两半么?” 几位庄客哈哈大笑。 跛脚老人又道:“我家子女都在泰州城内住,我是来寻亲的,要不您看这样,我先欠你们五文,待入了城后我让子女再来补上。” “嗤……听说过喝酒赊账的,赊过路钱还是头一回,去去去,没钱便别走我家的路!” “好汉您们通融通融——” “滚开吧你!老不死的东西!你这般模样,入了城也会拖累你家子女,不如早死了算了!” 畜生可不懂得尊老爱幼,将那跛脚老人狠狠一推,老人腿脚本就不方便,没踉跄几步便要摔倒。 他这把年纪,真要这么一摔,十有八九是爬不起来了。 姜云天闪身上前,扶住了将要摔倒的老人。 老人来不及感谢,老泪先淌了出来:“这世道就是不给穷人活路嘛!” 路人纷纷叹气。 “老爷爷你莫哭,我家两位先生,一个聪明绝顶,一个天下无敌,这帮恶汉碰到他们,今日可要倒大霉了,您就在一旁瞧好吧。”可可挽着老人的手臂安慰。 宋澈先来路障前,往钱箱里瞅了两眼,少说也收了两三千文。 “哎哎哎,瞧什么瞧,瞧了便能落到你腰包里么?”庄客过来驱赶。 宋澈却笑着问:“朋友,你们一天能收多少个人头费啊?” 庄客指着钱箱也不含糊:“满满一箱,少说也有万儿八千个铜板。” 宋澈直甩脑壳,“太少了,太少了……” 庄客厚颜无耻:“我也觉得太少了,该收二十文一个人,可惜泰州这帮穷百姓交不起。” “那你看要不这样。” 宋澈从袖中摸出二十两银子,在庄客眼前晃了晃,“咱来做个买卖,我出二十两,你将这路包给我一天,由我来收过路费,可好?” 这钱箱即便能装一万枚铜钱,换算下来也不过十两银子,现在有人出二十两承包,且这大冷天的,收了银子还能下个早班,何乐而不为? 四个庄客聚在一起讨论了片刻,最终点头达成共识。 “行吧,便将这路包给你一日,但你可别太黑啊,免得败坏我马家的名声。” 庄客便要来夺钱。宋澈却让了一步说道:“既是买卖,那便得立个字据,免得到时候见我赚了大钱,你眼红反悔了。” 那庄客却道:“哪儿来那么多规矩?我马志达再怎么说也是马家庄里的一号人物,我的话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却不如字据一张,”宋澈招呼道: “来啊,笔墨伺候!”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香客栈 可可取来纸笔。 宋澈当场立下字据: “时年十一月十八日,陈仁才承包马志达道路一日,此日内本条道路的使用权归陈仁才所有……” 大致就是买断了道路的使用权。 宋澈落款“陈仁才”大名,并摁下了手印,将银子压在一式两份的契书字据上,递给了马志达。 马志达眼中只盯着那银子看,想也没多想,便摁下了手印。 “行了,从今日此时,到明日此时,这条路便归你收钱了。” 马志达捧着银子,与几位庄客笑呵呵,殊不知早已落入了宋澈的文字陷阱。 “这人怕是外乡来的傻子,这条路一天也走不过五百人,他竟给二十两……” “走走走,咱到天香客栈喝酒去!” 马志达与庄客便要抬着钱箱离开。 姜云天却横身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如何!你们还想反悔了不成?”马志达呵道。 “不不不,契书在手,岂能反悔?”宋澈笑着冲马志达摊开掌心:“我是来找你们收钱的?” 马志达一脸茫然:“收什么钱?” 宋澈指了指脚下的青石板路,“过路费呗。” “你莫不是疯了!这是我家的路——” “却承包给了我,白字黑字,落款画押,写得清清楚楚,从今日此时,到明日此时,这条路的使用权在于我,”宋澈扬着手中的契书大声道: “现在,要过路的,每人必须给五两银子的人头费!你们四个人,既已踏上了这条路,那便要给钱,二十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马志达幡然醒悟,勃然大怒,“你他妈在算计我!” 撸起袖子便要动手。 “啪!啪!啪!啪!” 姜云天手起掌落,四个大耳刮子,将庄客扇倒在地,骂道:“敢在老子的地盘儿赖账,嫌自己活腻歪了么!” 马志达与庄客捂着脸,人均碎了两颗牙,满嘴都是血,扑棱了好些次才搀扶着爬起来。 他怒瞪着宋澈与姜云天:“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在泰州讹我马家庄的人!” “普天之下!” 宋澈呵道:“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梁的每寸山河,都在于天子!便是连天子都不敢明目张胆拦路收费,你小小一个马家庄岂有资格?难道你姓马的还能比姓赵的大?” “呛!” 姜云天拔出利剑,死死盯着马家庄客:“今日你们不将过路费交了,我便将你们剁碎了拉出喂狗,说到做到,尔敢试否!” 马志达吓得一哆嗦,赶忙将二十两银投入了钱箱,与庄客灰溜溜跑了,待跑出了半里地,他才敢大声叫嚣: “你们给我等着!此事与你们没完!” 宋澈高高冲之竖了个国际手势。 姜云天回身几剑,将路障砍得七零八落,冲围观的老百姓喊道:“诸位乡亲,五两银子过路费是收那几个马家恶霸的,咱老百姓过路,分文不取!有在这钱箱里投钱的,一人十文自取,可不能拿多了。” “好人呐,好人呐……” 百姓们有序排队,都只拿属于自己的钱,没一个争抢多要的——其实大家都是好人,都是温良淳朴的人。 “老人家,您腿脚不便,坐我们的马车入城吧。” 宋澈帮着可可将跛脚老人扶上马车,在百姓们的簇拥下一起往泰州城驶去。 “哎呀,今日有幸,得几位官人相助,老朽感激不尽……我这辈子啊,都是与犁耙锄头打交道,还从来没坐过马车呢。” 老人的喜悦,却被宋澈听成了心酸,世态炎凉,苦来苦去,苦的都是老百姓。 “哎对了老人家,这泰州城里的衙门是不干事儿?为何一旁官道那么厚的积雪却无人清扫呢?”宋澈突然问道。 老人叹道:“不是不扫,是扫了没用。大家都说,是马家专门将雪推到官道上的,为的便是能私收过路费; 这条青石板路也不是马家一家出资修的,十里八乡为了方便,各有捐钱,只是马家捐得多,便将它据为己有了。” 连路都敢占,何止只手遮天,给他个国号,兴许能自称一帝了。 入了泰州城。 宋澈放下老人时,又给了他些银两,算作行善积德。 赶了半天的路,三人都已饥肠辘辘,便打算先去将肚子填饱。 在城里简单转了一圈,恰巧路过一家“马氏盐行”,八开大的门面,只卖食盐。 进出盐行的百姓络绎不绝,都捧着个只有巴掌大的盐罐,小心翼翼地生怕打碎了。 宋澈借机瞅了一眼挂牌的盐价,整整五百文一斤! 泰州虽仍有倭寇作乱,可邻边的楚州已平息,产量与运力早该恢复了。官府盐引的通价为一百二十文,即便倒卖个两手,三百文已是天价,这五百文一斤岂不是吸人血么? 泰州百姓,脸上无光,再不整治,病入膏肓! “宋兄,这边有家天香客栈,瞧,进出的食客都快扎堆儿了,是这里头的酒好喝,还是菜好吃啊?”姜云天指着路边一家客栈稀奇。 马氏盐行的斜对角,十来丈远的地方,有家天香客栈。 天香天香,国色天香。 宋澈笑道:“也许是里头的老板娘长得漂亮呢。” “那感情好,人的品相若不差,酒肉一定也不赖。” 入客栈。 这不入不知道,一入真奇妙。 虽还没见到那可能是绝色的老板娘,一个个小伙计也长得好漂亮,女娇娥扮作店小厮,肤白貌美,别有风味。 高朋满座的食客,十之八九都是男人,趁着小伙计们上菜时,摸摸手,揩揩油。小伙计也不嫌弃,个个媚眼如丝,陪客人谈笑风生。 用青楼那一套来开客栈,也不失为有生意头脑。 “客官,吃点儿什么?” 三人刚落座,小伙计扭着腰肢前来招呼。 “鲍鱼,生蚝,扇贝,蛤蜊,有新鲜的么?”姜云天笑着问。 小伙计笑盈盈地问:“客官您是要多新鲜的呀?” “这个新不新鲜嘛,要掰开看了才知道。”姜云天笑得别提多淫贱。 这时可可却天真道:“不对不对,鲍鱼生蚝这类,要闭合着才新鲜,掰开了就不新鲜了。” “看来小姑娘还没掰开——” “咳咳!” 宋澈干咳了两声,白了姜云天一眼,打住这不良的话题,与那小伙计道: “烤几个生蚝,来几碟小菜,再加三碗米饭即可。”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十里春风不如她 天香楼里的食客,绝大多数是冲着老板娘来的,就好比入青楼的酒客,为的便是一睹花魁芳容。 “哒哒哒……”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得很慢很有节奏,众食客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望着拐角平台。 先见一双硬底靴子,后一席浅蓝色布裙,纤细腰肢束着玄青衣带,扭动出杨柳般风情万种。 她傲着脸颊,居高临下凝视着所有食客,微微上扬的嘴角,对自己的容颜充满自信。 她又变装了,这回是当老板娘,藏不住的高贵气质中,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宋澈为何会对宁叶红情有独钟呢,大抵是这个女人不仅漂亮,还无所不能。若能拥有她,夜夜都会有不同的新鲜感。 “老板娘,在楼上磨蹭什么呢?这么半天才下来见客,咱们的酒都快喝完了。”有食客尖锐问道。 宁叶红风情一笑,“酒喝完了,再续上一壶不就行了?” “老板娘,来,提一个!” 有食客直接抛出了一壶酒。 宁叶红从楼梯口轻轻一跃,凌空接住酒壶,打了个转儿,裙摆衣带飞舞,她提壶举顶,仰头张嘴,如龙吸水般将酒接入口中,偶尔溢出的酒水,从嘴角滑落,流过下巴,划过玉颈。 所有食客都在咽口水,却不是对她的豪饮,而是她那举手抬足间的万丈红尘。 十里春风不如她,满面别样桃花。 “宋兄。” “干嘛?” “这种女人你驾驭不了的。” 姜云天由衷感叹。 宋澈却笑道:“我的确驾驭不了她,但她可以驾驭我啊。” “先生,人又不是马匹,为何要说驾驭?”可可不懂就问。 宋澈夹了一坨肉丢进可可碗里,“这个嘛,等你长大了才能知道。” “老板娘,你说你年纪轻轻便守了寡,难道夜深人静时,便不寂寞么?咱在场这么多男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又有食客高声打趣。 换做寻常女子,早就含羞骂人了。老板娘却满面春风,“诸位乃我的衣食父母,我岂能不中意大家?怕的是你们家夫人,她们不中意我啊!” “若老板娘肯下嫁于我,我回去便将家里那黄脸婆给休啦!” “那我岂不是成了全城女人喊打的狐狸精了?” “狐狸精也没老板娘你美啊,哈哈哈……” 满堂虽是粗鄙之言,却惹得众客哈哈大笑。 “楚夫人怎么变成这样了?原先她端庄大气,温柔美丽,可不像这样。”可可最不能理解,连她这么小年纪的女子,都觉得这样太轻浮。 宋澈表面淡然喝茶,眼里的打情骂俏,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客官吃好。” “客官菜品可还合口味?” “客官常来呀。” 至少老板娘是尽职的,挨桌赔笑脸谢客。 可当来到宋澈这桌时,一见故人,笑容戛然而止,腰不扭了,媚眼也恢复清澈。 因为心里在乎,所以与众不同。 “你何时来的?”她低声问道。 宋澈却也不看她一眼,只淡淡一句:“客人很多,老板娘不用刻意在我这里停留。” 宁叶红一愣,嫣然一笑,提壶倒了杯酒,递给宋澈:“客官初次光临小店,我敬您一杯。” 宋澈却直言拒绝:“喝了你这杯酒,我家夫人会不中意我,老板娘还是去找那些愿意赔饮的客人吧。” 宁叶红的酒杯,停滞在了空中,眼神暗藏着些许悲伤。 “这人可真不识好歹,老板娘给人敬酒还是头一回呢!” “你家夫人赛得过老板娘的风情么?” “就是就是,家花哪儿有野花香啊?” 人云亦云,众说纷纭。 “现在你听到了,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朵野花。”宋澈摇了摇头,好好一家客栈,明明吃饭的地方,却弄得与青楼无二,招蜂引蝶的野花,有多少人会去怜爱? 他取了锭银子搁上桌,“我们走吧。” 姜云天却一把夺过宁叶红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老板娘,你瞧我这位兄弟便知,他是个富得冒泡的上流人士,他家的花园里到处都是花儿,又岂会喜欢野花?不过你放心,我喜欢野花儿,有一朵我便采一朵。” 宁叶红暗自咬唇。 哪儿知几人才刚起身。 二三十个持刀的汉子气势汹汹闯进客栈,为首那人脸有刀疤,持的是扣环大刀,马九,其身后几个脸肿成猪头的,正是方才在城外收过路费的马志达几人。 马志达一眼便瞧见了宋澈与姜云天: “九爷!就是们他!坑了咱家的买路财,还将我们打成这样!” 先前酒馆儿一事,马九便不太待见宋澈,如今憋着一肚子火没地儿撒,恰好撞见这么个找茬儿的机会。 他先喝了一声:“不想死的便给我滚蛋!” 食客惊坐起,扔下筷子,似逃跑般离开客栈。 “老板娘,这便是野花与家花的区别,大难临头,可没人愿当护花使者,他们好像连银子都没结。”姜云天笑道。 宁叶红紧盯着马九,刚想开口说话,宋澈却抢先道: “有何恩怨误会,咱们到外面去说,别打搅了人家老板娘做生意。” “就怕你不敢出来!” 马九与众庄客退至店外街道。 “宋澈。” 宁叶红抓住宋澈的胳膊,想说些什么,宋澈却赶忙甩开了她的手:“别暴露身份。” 她会将客栈开在盐行对面,自然有她的目的。 宋澈与姜云天从容走出客栈。 整条街的人都自觉肃清,却并未离去,而是站在远远的路口,好似有意腾出战场来。 面对马家三十余人,姜云天毫无畏惧。 宋澈不紧不慢地取出契书,当众展示道:“这份契书上有马志达的签字与手印,陈某承包道路一日,收多少过路费由我自主,即便到了州衙也是有律法效益的。” “州衙?哈哈哈……” 马九不屑大笑,庄客也跟着笑。 “州衙管的事,我马家来管,州衙管不了的事,我马家也能管,一纸契书罢了,还能保你公道不成?” “连州衙你也不放在眼里?” “不错,在泰州,我马家可以为所欲为,”马九倒指宋澈与姜云天:“昨夜酒馆之事,我一路思量过后,觉得你们很可能是倭寇同伙,此刻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老老实实去州衙认罪;第二,我替州衙砍你们的脑袋,为民除害,为我死去的那些兄弟报仇。” “啧啧……” 姜云天直甩脑壳,“不出来走走还不知道,天底下竟有如此嚣张之徒,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这岂止是恶霸,简直是要谋反啊!” 他又挑衅般看向马九:“赵氏江山,由你姓马的来坐好不好?” 第二百六十章 过江龙专压地头蛇 “今日便是皇帝来了,也留不住你们的命!” 何其嚣张! 马九举刀便要来砍,姜云天手已握剑,战斗一触即发—— “让开!让开!” 人群突然被拨开,一队官兵冲了进来,领头的军官三十左右,胡子拉碴的,若非一身铠甲,真认不出是个将领。 “是马九爷啊!” 军官刚瞧见马九,立马陪了个笑脸,“我说谁有本事闹这么大阵仗呢,怎的,今天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高兴了?” 马九似对这些马屁见怪不怪,用下巴勾了勾对立的宋澈与姜云天,“吴都监来得正好,今日送你记功劳,这二人乃是倭寇同党,被我抓了个正着,你看着办?” 吴都监先瞥了眼宋澈与姜云天,又扫了眼街口的人民群众,最后看向马九问道:“不知九爷是如何判断他们是倭寇同党的?” 马九将手中大刀一震,扣环“哗啦啦”地响,冷冷吐出六个字:“我说是,那便是。” “呃……是是是!我看他们也像是倭寇同党。” 吴都监冲官兵挥了挥手,“来啊,将这两个倭寇同党绑了,送到州衙去!” “且慢!” 姜云天冲官兵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瞪着吴都监斥责:“你好歹也是统领泰州兵马的二把手,却对一个恶霸低声下气,军人的颜面何在?” 吴都监似被戳中了痛楚,不禁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姜云天从怀中摸出一封文牒,金黄色的封皮上写着“任命书”三个大字,再蠢的官儿也该知道,这种高规格的文牒是来自于京城,说不定还曾经过皇帝的手。 吴都监当真是将眼睛睁得齐大,赶忙勒令官兵退下,自己亲身上前,弱弱问了姜云天一句: “你可是姓姜?” “啪!啪!” 姜云天先抽了吴都监俩耳刮子,随后才当着他的面敞开文牒,骂道:“软骨头的贱东西,你瞧我还是倭寇么?” 吴都监仅瞥见文书上“制授告身”四个字,吓得急忙跪下参拜:“末将吴穹……参见将军!” “将军?”姜云天十分满意这称呼,笑着望向宋澈:“我真当将军了。” 宋澈指着文牒上“制授”两个字说道:“任命书分三类,‘奏授’由吏部任命,‘敕授’由中书或枢密任命,这‘制授’嘛,则是皇帝陛下亲任,也就是说,皇帝也知道你‘姜云天’的大名了。” 这名头越响亮,马九的脸色便越难看。 “姜将军,都是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吴都监哀声求饶。 “哼,若非本将军刚上任,这泰州军务还得由你来带我熟悉,非得拿你军阀处置,汝今日之过暂且记下——但是!” 姜云天话锋一转,抬手指向马九:“此人,亵渎天子,目无王法,拉帮结派,欺行霸市,意图谋反……给我抓起来!” “啊?这……这……”吴都监冲姜云天直甩脑壳,“将军,他抓不得,抓不得啊……” “哦?那将你抓起来,制你个同谋如何?”姜云天俯身问道。 吴都监汗如雨下。 “还愣着做什么,不听将令者,斩!”姜云天冲官兵大呵。 官兵调转矛头,指着马家庄客,唯唯诺诺却无一人敢上前。 马九一脸轻蔑,敞开双臂环视着众人,语气不乏挑衅:“来啊,我就站在这儿,来抓我啊。” 姜云天紧紧握着剑,却还是先问了宋澈一声:“此人如何?” 宋澈轻声道:“倒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那就没必要活着了。 姜云天拔剑欲上,这时,人群再次被拨开,“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见一仆从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来,马背上骑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披黝黑绒袍,头戴大红簪花,脚不着地却趾高气扬,傲慢的眼神似凌驾众生。 马九唤了他一声:“三哥。” 马三点了点头,先是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以极其平淡的语气问:“好看么?” 仅仅三个字,便叫围观的群众散了去。 马三并未下马,死鱼般的眼神望着姜云天,“家弟是武夫,性格鲁莽,不善言表,又因昨夜被倭寇洗劫,害死了几个兄弟,因此才心有怨气,今日出言不逊,冒犯了将军,我在这儿替他给你陪个不是。” 姜云天轻嗤了声,偏头又看宋澈,低声问道:“此人又如何?” 宋澈轻轻吐出三个字:“欠收拾。” 姜云天点头会意,大步走至马九跟前。 马九姿态得意,“怎么?难道你——” “呛!” “唰!” 电光火石,剑如疾风! “哐当!” 马九手中的扣环刀跌落在地,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人头也从脖颈滑了下来。 所有庄客,包括马上的马三,都被这干净利落的一剑所震惊。 姜云天剑未归鞘,便说明没有结束。 他又横扫一剑,白马四足尽断! 且听一声长嘶,白马翻倒在地,马三被狠狠压在马下,头上簪花震落,疼得哎哟连天。 “三爷!” 庄客欲上前帮忙,姜云天怒喝一声:“谁敢动!” 没人敢动,大气亦无人敢喘。 姜云天走至马三跟前,用他的袍服一边擦拭剑上的血迹,一边说道:“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却觉得这话不对,再大的地头蛇也是蛇,怎能与过江猛龙相比?” 马三咬牙切齿,片言不敢发。 恶人自然要狠人来磨,人若不狠岂能立足? “城外那条路乃泰州百姓公有,你若再敢派人收费,我见一个便抓一个,还有,即日起盐价两百文一斤,多一个子儿,我便带兵将你马家盐行给抄了——剑出鞘,必见血,姜某人,言必行!” “锵!” 姜云天又指向马九的尸首,冲吴穹道:“将他的脑袋缝回去,吊于城门之上,再挂张告示,就写‘亵渎天子,罪大恶极’世人引以为戒。何时被乌鸦吃剩白骨,何时再取下来,听到了么?” 吴穹点点头:“听到了……” “大点儿声,没吃饭么!” “末将……遵命!” “锵!” 利剑归鞘,姜云天大手一挥: “回营!”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她过分美丽 泰州城防本有两千人,分拨一半驻守沿海,剩下一半留守城池,都不能以“老爷兵”来形容,“混吃等死”更加贴切。 瘦得萎靡不振,胖得一身肥油,失了雄风的兵,怎能打得了胜仗? 士卒慵懒,别无他法,一个字:练! “从今日起,早中晚,练兵场,各二十圈,跑不完别吃饭,坚持不下来的趁早滚蛋,免得浪费米饭!” “还有,这位是陈仁才陈军师,你们可以不尊敬我,却不能不尊敬他,至于为什么,我能想到的最大原因便是,他家里很有钱很有钱,你们若想开荤吃肉,首先得要他高兴。” “老子今天敢当街砍了那马九爷,明日便敢领军踏平他马家庄,刀枪在手,当思保家卫国,为民除害,若是还没胆气,便去那城门口,瞧一瞧马九的悬尸!” “诸位泰州城的兄弟,陈某今日没带什么见面礼,自掏腰包买了十头肥猪,敢问军中可有会杀猪的啊?” “我会我会!我家祖传杀猪的!” “好,待肥猪送达,咱烧水磨刀,先开一顿荤!” “好哇!”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今日姜云天当街斩杀马九,之霸气,之解气,足以振奋军心。 能来当兵的,都不是孬种,缺的便是个能带他们硬气的将军,恰好姜云天便有这种人格魅力。 夜。 深夜。 没有飘雪的夜,依旧寒冷刺骨。 宋澈点一盏烛火,宋澈坐在小榻上,编写一些军规,以及募兵事宜。 军队再弱亦是一把剑,想要用它杀人,必须将它磨砺。 “先生!” 可可突然从营帐外探进脑袋来,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惊喜”二字。 “怎么啦?” “您猜谁来找了?”可可先卖了个关子。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让她进来吧。” 可可将头缩了出去,不过一会儿,一个黑袍人走进营帐,她脱去帽子,露出那张怎么都赏不完的绝美容颜。 “炉子上有茶,也很暖和,你自斟酌。”宋澈轻声说道。 宁叶红走到火炉边坐下,手心手背翻烤取暖,沉默了片刻,她才说道: “我在盐行对面开客栈,是为了更好监视马家,之所以装作那样,也是为了招揽马家来的客人。想获取情报,首先便要与他们打好关系。” 宋澈轻“嗯”了一声。 沉默, 沉默中,茶壶烧得嗡嗡作响。 宁叶红先沏了杯给宋澈送去,借机想偷看书写内容。 宋澈侧过身子,盘住书册不让她看,“军机要务,闲人免观。” “切……如护食的狗子,我也不稀罕。” 她又坐回了炉子边,自斟一杯热茶,捧在手心边抿边道:“在楚州的任务已结束,我已不是楚夫人了。” 宋澈轻“嗯”了一声。 她又说道:“我对楚世柯没有特殊感情,也从未发生过什么事,都是为了任务,包括今日客栈的言行举止。” “嗯。” “你没有生我的气,或是对我产生偏见吧?” “嗯。” “你倒是挺大度。” “嗯。” “此刻却显得很小气。” “嗯。” “你这个猪头!” “嗯……嗯?” 宋澈昂起头,我草,这小娘们儿。 “呵呵呵……”宁叶红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也会中我的计,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宋澈嘴角一抽,叹了一口气:“说正事儿。” “那我先与你说说马家……” 马家并不能算是纯粹的商人世家,而是泰州的大地主。 泰州城以西五里,有个“马家庄”,祖祖辈辈有一千多户,近一万人口,能征善战的庄客有两千多人,比泰州城防军还要多; 马家除普通农耕之外,主营海产干货生意,与大商相比算不上有钱,但家族势力庞大,且十分团结,也正因如此,才敢不将州衙放在眼里。 杨家倒台之后,其麾下在楚州大丰县的三座盐场,接盘的正是马家,由此,马家便开始了贩盐生意。 马氏盐行除在泰州城之外,各县城都有分行,他们勾结倭寇,稳定供应食盐,凭借自己的势力,垄断泰州的盐价。 宋澈曾记得,先前将倭寇引入城中的商人也姓马,叫做马户,做的也是海产生意,并用海带包裹倭刀……种种迹象证明,马家便是与倭寇勾结的“蛇头”。 掌管马家的有三人,老大马优为庄主,管庄内大小事务,老二为“马家帮”的帮主,统领所有庄客;老三马椿负责盐行与海产生意; 此三人是马太公马屈的亲生儿子,剩下的马四到马十三,都是马家族谱中人,近亲外戚。 一个团结的宗亲氏族,聚在一起干坏事儿,与土匪无异,却比剿匪更难。 “如今各处军马都忙着守护海关,谁又有精力来治理这群恶霸呢?唉……” 宁叶红唉声叹气。 即便有精力,对于这类氏族,官家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动干戈可要比迁就更劳民伤财。 “他们若不勾结倭寇,还可纵容他们繁衍生息,卖国是不可饶恕的,马家必须在泰州消失。” 宋澈陷入沉思。 想要切除这颗巨大毒瘤,必须快刀斩乱麻,且得等一个机遇变数。 机遇何来? 变数何来? 宁叶红渴望着、期盼着宋澈,眼中没有一丝怀疑。 许久,茶凉了,宋澈还是一言不发。 她倒了杯热茶,替换了那杯凉茶,轻叹:“我多希望能够帮帮你,可动脑子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有些忙不一定要动脑子才能帮。” 宋澈的眼光炽热,宁叶红也察觉到了那份炽热,她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宋澈却抢先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搂入了怀中。 “你又来了……” 以她的本事,有一万种办法能挣脱,却偏偏显得软弱无力。 宋澈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一个寂寞的男人得到慰藉时,他的脑子也能灵光千百倍。” 宁叶红嘀咕:“好色便好色,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呵呵呵……”宋澈笑。 “呵呵呵……”她也笑。 “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笑了,你笑了便说明你想到法子了。” 还真有这么个说法,人一旦快乐起来,便会分泌‘多巴胺’,它能让大脑加速旋转,从而迸发出无数念头。 当然还有荷尔蒙碰撞所产生的生理反应。 怪她过分美丽,宋澈心生一计。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可可出营去 “马家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亦或者正要发生什么大事?”宋澈问道。 “还真有。 ”宁叶红说道:“马家德高望重的老太公马屈,月底便要过七十大寿了,泰州城内稍有权势之人都收到了贺寿帖,也包括我。” 坏事做尽之人,能活到七十岁,还没遭到天谴,也算是稀罕了。 “哎,你天香客栈的酒如何啊?”宋澈突然问。 “楚家本是做糟坊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酒,样样都有,且最近还掌握了一种名为‘蒸馏’的工艺,酿出来的酒浓烈香醇,天香客栈的酒水粮油都是来自于楚州,大受食客们的喜爱。” 宁叶红好奇道:“你打算如何?” “你先去想办法承包下马家寿宴的所有酒水,记住,要跟马家的人说,你的酒半卖半送,送的那一半当做贺礼,卖的那一半当做生意,这样便可抵消马家人的怀疑;” 宋澈顿了顿,又道:“待马家同意采购酒水后,再去寻一种‘蒙汗药’,这种蒙汗药效果不能太直接,须得是让人喝下之后,半个时辰内像醉酒般迷糊。” “你是想……” 宁叶红恍然大悟,自知不能多言,只道:“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麻烦你们去查一查。” 宋澈便将昨日在竹林内遇到的灭门惨案与宁叶红仔细说了一遍,后总结道: “此案最大的两个疑点,第一,为何要伪装倭寇杀人,第二,那金沙从何而来—— 淘金者来自海外,可近段时间倭患猖獗,海岸线早已被封锁,他们又是如何带回金沙的。此事得仔细查。” 宁叶红思绪了片刻,却道:“要说灭门惨案,这似乎已不是第一起了,就在前段时间,泰州城以西二十里的红头村,有家农户七口人被倭寇杀害,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流落在大陆的倭寇都想着如何逃回海上,又怎会对一家不起眼农户进行灭门?这其中显然藏有阴谋。 “若两起灭门惨案背后都有着共同的原因,那我想很可能还会有第三家,第四家,咱们最好抓紧时间,在凶手作案之前将事情弄明白。” “我这便回去安排。” 宁叶红欲抽身,宋澈扶腰之手却未有松开之意: “倒也不差这一夜。” 他低头欲吻佳人。 佳人偏头低眸,轻轻一句:“宋澈,我们还是做朋友得好,风花雪月虽是动人,儿女情长却……最过伤人。” 宋澈沉默了片刻,认真问道:“你觉得我们都如此亲密了,还能心照不宣做朋友么?” 宁叶红咬着嘴唇,“我还没做好准备,至少现在还没……” 宋澈缓缓松开了手,留下遗憾与温柔。 宁叶红裹起衣襟跳出怀抱,走到门口时,留下一个愧疚的眼神,默默隐入黑夜。 宋澈长叹一口气。 爱上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就注定为她的命运所牵制,到底值不值得? …… 次日。 盐价果然降到了两百文。 不仅如此,马家一大早便差人送来了三千两白银,希望姜云天能放下城门的悬尸。 闻说马九才挂上城门半天,身上便扔满了臭鸡蛋与粪便,可见全城百姓之深恶痛恨。 还不等姜云天拒绝,州衙的冯大人登入军营,带着委婉的语气,恳求此事作罢。 “冯大人,你生为泰州父母官,跑来为地主恶霸求情,没少收马家银子吧?” “姜将军可不能这么说,我冯源一生清廉,从不徇私舞弊,思的是泰州安危!” 冯源年近六旬,生得油光满面,白白胖胖,他这个年纪,高升已无望,思的是如何明哲保身,安稳致仕。 单论官品,姜云天还要矮冯源一截,初来乍到确实该给个面子,再加之马太公大寿在即,若因马九之事冲了晦气,他不办寿宴了,反而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至于那三千两银子,以宋澈之见是可以收的,毕竟送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可姜云天却觉得这些银子都沾了人血,不屑于要,便全部给退了回去。 往后几日,练兵与募兵同时进行。 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知道,泰州城里来了个神威将军,当街砍了马九爷。许是被倭寇与马家压迫太久,募兵告示刚张贴出去,便有无数大好青年踊跃报名。 短短不过三日,便有四百余名新兵入伍,姜将军英勇神武,宋姑爷待人随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当“严父”,一个当“慈母”,茁壮成长的士卒,战斗力也徒然上升。 关于大事—— 淮南与两浙的兵马已在通州汇合,海岸线各重要港口皆屯兵驻扎,人民群众抗倭热情高涨,自发组织民兵配合官府,对流窜于大陆上的倭寇进行地毯式扫荡; 海岸线守住了,大批流民得以回家,各州地压力减少,财政逐渐回暖,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 “可可,还没起床么?” 一日清晨,宋澈从梦中醒来。 若是以往,炭火绝对不会断,热水也早已烧好,今早里大帐冷冷清清。 可可的小帐就扎在宋澈旁边,平常都是随唤随到,她可不是个会赖床的姑娘。 难道生病了? “可可?” 宋澈又试着呼唤了声。 还是无人答应。 有些不对劲了。 正当他下床之际,帐门被人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帐外护卫。 “军师有何吩咐?” “可可去哪儿了?” “可可姑娘清早便出去了。” “出去了!” 宋澈心里一惊,马家虽收敛了不少,却绝不会善罢甘休,连他都不敢轻易出营。 “你可知她去哪儿了?多久的事?”宋澈急切问道。 守卫摇了摇头,“瞧她脸色似乎不对,问她也没告知,只说出去一趟,大概半个时辰前。” “这丫头……快去通知姜将军!” 宋澈赶忙穿衣穿鞋,往军营外奔去,到了营门口,问看门的士卒,可可确实是出营了。 姜云天也闻讯赶来,指着门卒便是一通臭骂:“你们这几个蠢货,见小姑娘一个人出去,也不知陪同!” 门卒委屈巴巴:“将军……可可姑娘说,去去便回来,不让跟随的。” “行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人找回来,方才守卫说可可脸色不好,若真是生病,很可能去了药房。” 泰州城内遍布马家眼线,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若真被盯上岂能得了? “速速点兵五百,叫本地士卒带路,重点搜查药铺医馆……快!” 第二百六十三章 营救可可 果然不出宋澈所料,可可真是去看病了。 王氏药铺是距军营最近的医馆,仅不过二里路,即便算上看病与抓药的时间,来回也要不了半个时辰。 “两刻钟前那小姑娘便离开了药铺,她脉象倒无大碍,就是有些气虚无力,我观她十二三岁了,应该是初次入月所致。” 王大夫怎么也没想到,清早的一位顾客,便引来了一支军队,他一五一十地交代着,不敢有丝毫隐瞒。 宋澈心里好不内疚,自己晚睡已成习惯,可可都会陪着熬到深夜,帮他倒了洗脚水才能入睡。 若是两刻钟前便离开了药铺,那么此时早该回到军营才对,难不成她到别处去买东西了么? 可寒冬里的清晨,早市开得都比较晚,她又能到哪儿去? 士卒在大街小巷里来回寻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便是去买东西也该识趣地回来报平安。 宋澈已大致肯定,可可被人掳走了。 “走!跟着老子去马氏要人!” 姜云天带兵欲往,宋澈却拉住了他,“我也知道此事肯定与马氏有关,可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们矢口否认,你又该如何,总不能真将他们封杀,兵不是这么用的。” 姜云天咬牙,“那你说该如何?妮子这般单纯,万一有个好歹!” 宋澈眉头紧皱,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突然心生一计,他急忙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与群众高声道: “诸位乡亲,家妹今日辰时在西城走丢,现重金寻找线索,她莫约十二三岁,身高五尺半,穿着蓝色袄子,扎着双丫髻,若能提供有用线索者,赏银五百两,若能找到她赏银一千两!” 发动群众的力量,再加以丰厚的赏赐,必定能有所线索。 “还等什么,一千两啊,快去找!”姜云天呵道。 群众一哄而散,千两白银足以改变大部分人的一生。 宋澈便在药铺门口焦急等待着,时而东张,时而西望,多么希望这寻人启事能发挥作用。 “将军,您瞧是不是她?” “说了五尺半,她连五尺都不足,岂能是他?” “将军,这有个合适的……” “爹,你拉我来做什么呀?” “将这些讹钱的,给老子拖下去打!” 为了这一千两,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却无一条有用线索。 正在宋澈与姜云天焦头烂额之际,忽然一个披头散发,举止邋遢的闲汉走了过来,他揉着肚子冲二人有意发笑: “将军,军师,我已有一天都没吃饭了,你们赏我口饭吃呗?” “我瞧你是吃多了没事儿找抽!”姜云天正在气头上,要将那闲汉驱赶。 宋澈却瞧那闲汉眼睛里发光,稍加思索,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怎连这个都忘了,大街上人多眼杂,即便真有人知晓些什么,也会害怕马家报复不敢明说。 “好,那我便赏你一口饭吃,跟我来吧。” 宋澈拉着姜云天走进药铺,闲汉欣然跟了进来。 “你若能提供信息,我赏你一辈子饭吃,快说!”宋澈催促。 那闲汉也不卖关子,指着对街一条巷弄道: “那姑娘便是在那里被掳走的,当时我就在巷子里头的渣堆旁睡觉,瞧得一清二楚; 抓他的人我也认识,名字叫做陈三,专在泰州城里干拐女人的勾当;被他拐走的女人,十有八九都会被卖到‘回春楼’。” 姜云天一把揪起那闲汉的衣襟,瞪眼质问:“瞧你这人便是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你的话如何信任?” 闲汉苦涩道:“将军啊,如今全城都知道您与马家结了仇,若是让马家知晓我在帮您,我这条烂命指不定哪天便没了……” 姜云天看宋澈:“你觉得如何?” “去回春楼!” …… 姜云天一脚踹开回春楼大门,士卒蜂拥而入,开始对整栋楼抓捕搜查。 回春楼里的女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打着赤足便被押下楼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八成是这楼里的老鸨,唯独她一人穿得周周正正。 “哟,军爷呀,本店还没开张呢,您们这是干什么呀?”老鸨上前卖弄风骚。 宋澈盯着老鸨的眼睛,直接发问:“陈三今早送来个小姑娘,她在哪儿?” 老鸨却不敢直视,眼神不停闪躲,口头却道:“什么姑娘呀,我们楼中的姑娘全都在这儿了,昨夜陪客到深夜,都还没起床呢。” “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儿?”宋澈瞪眼呵斥。 老鸨脸色一变,冷哼:“军爷莫看我这回春楼是烟花之地,便是连州老爷也时常来做客,我们虽命贱,却一不作奸,二不犯科,你们又该将我如何?” “让她疼。” “呛!” 姜云天拔剑一斩,切掉了老鸨右耳。 “哎哟!” 老鸨捂着血淋漓的耳朵,疼得在地上打滚儿,身后姑娘无不恐惧惊呼。 姜云天揪起老鸨,剑抵着她脖颈,狠声道:“再不说我将你的肉一片一片剔下来喂狗!说!” “我说,我说……” 不疼,怎能屈服? 老鸨哭声道:“在后院的水井里……” “你这毒妇!” 姜云天大怒,一剑将其割喉。 宋澈赶忙带人来到后院,见那口水井盖了块大石板,将石板搬开,往下一看,果不其然,被束缚着手脚的可可,用下巴死死勾着吊水桶,大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中,脸上已毫无血色。 姜云天赶忙跳下市井,双脚抻着井壁,将可可拉出水面,绑上水桶绳子,叫士卒们拉了上去。 宋澈探了探可可脉搏,虽很微弱却还在跳动,他赶忙脱下衣袍裹住可可身子,抱着她往客房里奔去: “沏姜茶,请大夫,快!” 回到房中,将火炉烧到最暖,脱去她的湿衣服,不停揉搓冰凉的手脚,并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 上一次这般焦急,还是沈文君被毒蛇咬伤。 很快姜茶送来,宋澈小心翼翼,一勺一勺喂她饮下,片刻之后,手脚心开始有了温度,脸上也逐渐恢复血色。 “咳咳……”可可轻声咳嗽。 瞧见这一幕,宋澈如释重负,眼中已然泛起泪光。 第二百六十四章 撒网捕捞 “小姑娘年轻有活力,身子没什么大碍,但万万不可再受半点寒凉,保暖静养三个月,即可恢复如初。” 大夫的话,给了宋澈一颗定心丸。 姜云天查封了回春楼,经一盘问,发现好些姑娘都是被陈三卖过来,被老鸨逼良为娼。 贩卖人口者罪大恶极。 当即全城搜捕陈三。 可令人意外却又不意外的是,当天晚上便有人在城外雪地里发现一具被割喉的男尸,经人一辨,他就是人贩子陈三。 这无疑是马家在卸磨杀驴。可可遭到绑架,也可视为马家的报复。 为杜绝此事再次发生,军营又多了一条禁令,在非特殊情况下严禁士卒单独外出。 马家虽不敢明着杀人,却可凭自身势力,背地里下黑手。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时年十一月二十一,距马太公大寿还有六天。 宁叶红也带着情报再次来到军营,据悉: 被“倭寇”灭门的两家人,一家姓王,一家姓孔,正如宋澈所料,两家人中都有出海淘金的汉子,一个叫王七,一个叫孔四; 此二人都算是家里顶梁柱,为改变贫穷,为一夜暴富,时常结伴出海捞金。 据王、孔两家的外戚说,王七与孔四去年便离了家,从那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家人都觉得他们已死在海外; 然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在这月中旬回到了家中。 要知从去年七月至今,倭患日益严重,朝廷发布海禁,海岸线全部封锁,他们竟能从海外归来,还带着不少金沙? 要么他们是倭寇,要么他们死里逃生。 除王七与孔四外,还有个叫彭三的也经常与他们一起出海,这三人关系非常要好,早年以出远海捕鱼为生,后来发现海外有金沙,才放弃渔业干起了淘金。 若王七与孔四都回来了,彭三十有八九也一样。 彭三家住泰州东和县,家中仅有一老母,本月中便举家搬迁,连行李都没带,更像是在逃难。 老妇不可能自己走,定是她儿子彭三回来,察觉到了危险,才匆忙带着她离开。 王、孔、彭必定是知晓了什么秘密,才会遭到封口灭门,且这件事定与倭寇与金子有着莫大的联系。 找到彭三,或许便可解开所有疑团。 如今为了防止倭寇伪装成平民流窜,各州地间都设有严密关卡,若无路引文牒,轻则驱逐,重则抓捕。 彭三连行李都没带便出逃,路引凭证八成是没有,他大可能还在泰州。 彭三知道自己怀揣秘密,便绝不可能去投奔亲戚,可带着老母亲他又能去哪儿?又该如何躲避灭口追杀? 宋澈也许可以满足他。 第二天,宋澈便以泰州军名义,发布了一则告示: 将在军营中额外划分一片区域,唤作“流民营”,专门安置泰州无家可归的流民,提供帐篷与食物,不需要路引文牒,只需提供姓名与住址即可; 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有住的,还能得到军队的保护,彭三你来不来?即便你不来,你也该带着老母亲来吧? 果不其然,告示发出头一天,便有无数流民,拖家带口前来入住。 宋澈嘱咐登记的士卒,特地留意,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单身汉子,身高七尺,皮肤黝黑,带着个六旬老母,至于姓名与地址,彭三很有可能谎报。 淮南的安抚政策逐渐实施,来流民营的流民多数是暂住,由军队负责管理,州衙安排转送。 比方说某个乡镇已彻底解决倭患,便由州衙派人将此地流民护送回去, 流民营开设三日,收纳了近一千人,按照军队的规格为他们搭起帐篷,睡的是通铺,吃的是大锅饭,要说福利多好,那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泰州本身便不富裕,但至少不用风餐露宿,忍饥挨饿。 “军师,今日来了一对母子,与您所要找的人条件相符,可男人叫谢三,住在南边的庆元镇。” 士卒入帐来告。 撒网捕捞上货了。 “将他请来吧。” 宋澈特意强调:“记住,是‘请’,不是抓,莫要太招摇。” 士卒应是离去。 很快,一个七尺般高的黑汉子被带入军帐。 常年在海外谋生,皮肤自然黝黑。 谢三神色显然有些不太自在,以试探性口吻:“不知军师找我何事?” 宋澈先问:“听说你是庆元镇的人?” 谢三愣了愣,点点头:“小人正是。” 宋澈呵呵笑道:“那咱俩是老乡了,我祖屋也在庆元镇,自打入了仕途,却已有好久没回乡里了。” 谢三只是赔笑。 “坐啊老乡。”宋澈指了指坐椅。 谢三却道:“草民位卑,不敢与军师平坐。” 宋澈摆了摆手,“哎,你别客气嘛,老乡见老乡,眼睛泪汪汪,我只与你拉几句家常,你莫要想多了。” 谢三入座,正襟危坐。 见谢三如此模样,宋澈已然心中有数,他又以平常语气问:“对了,我记得镇口有一棵千年槐树,如今生长得可好啊?” 谢三想也未想便点了点头:“好,生长得可好了,那可是庆元镇的古树,能不好嘛。” “老乡真的姓谢?可我记得庆元镇并没姓谢的人家。”宋澈透露出一丝怀疑。 谢三脸色大变,支吾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了合适的理由:“军师您太久没回去了,许是您记错了……” “嗯……的确如此,百年沧海桑田,十年换了人间,”宋澈抿了抿嘴唇,直勾勾盯着谢三又问: “可槐树生长千年不倒,我怎不知有这回事?” “唰!” 谢三从椅子上窜起。 宋澈以犀利的目光盯着谢三:“我不是庆元镇的人,你也不是,你甚至不叫谢三,而叫做彭三,家住东和县,你母亲才姓谢,对么?” 谢三一言不发,紧张的神情,额间的汗水,已然给出了答案。 “这座流民营,便是为了找你所建,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倭寇。” 宋澈从袖中取出个麻布小袋子,当着谢三的面将里头的金沙,“哗啦啦”全倒在案桌上,问道: “来,跟我说说它的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大的阴谋 “我不知道军师在说什么,我也没见过此物,更不是什么彭三……” 彭三还是谢三? “唉……行吧。” 宋澈也不为难,而是指了指帐门: “你若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你可以带着老母离开军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王七一家五口,孔四一家七口,连孩子都没放过。对于‘他们’而言,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谢三望着帐门,始终迈不开步子,他叹了口气,渴望着宋澈:“军师能保我与母亲的安危么?” 宋澈说道:“若军营都保不住你们的命,到了外面你们又该何去何从?” 谢三长叹一口气,“我的确是彭三……” 原来: 彭三与王七、孔四,还有几个泰州老乡,在距通州海岸三十里外一座名为‘佘岛’的岛屿上挖金矿。 后来倭患起起,海盗占据佘岛,彭三等人也从老板变作苦工,没日没夜替海盗挖掘金矿。 直至十一月初,倭寇突然集结大批兵力征讨盐城,佘岛上的守卫减少,三人便趁机逃了回来。 怪不得倭寇生生不息,原来有座金矿给他们输血。 彭三等人逃回大陆,无疑会暴露金矿位置,这便是对他们进行灭口的原因。 但他的话却有些疑点。 “你说佘岛距海岸线三十里,四面环海,即便守卫再弱,你们三人又怎可能逃回来?”宋澈问道。 “军师难道怀疑我是倭寇么?”彭三不乏有些激动,“我可是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回来的!就想着让家中老母不再受贫穷之苦,我一不偷二不抢,我有错么!” “没人说你有错,甚至还会犒赏于你。” 宋澈说道:“佘岛的方向,规模,位置,逃亡的路线,这些都是极其关键的信息,能在今后对倭寇发起总歼灭时起决定性作用。” 茫茫沧海之中,若能精准定位,必然功半事倍。 彭三平复了心情,这才娓娓道来: “佘岛上有将近一千名苦工,全都是从沿海地区抓来的汉子,每日每夜地挖掘,食少又劳累,几乎每天都在死人,人死了直接丢进海里喂鱼; 我心里很清楚,若不想办法逃跑,迟早有一天死无全尸; 我与王七、孔四等几个老乡,是最先一批发现佘岛的,有些秘密只有我们知晓; 佘岛的东南侧,有一处断崖海口,崖下是怪棱礁石,而在这礁石的下沿,有个大溶洞,涨潮时洞口会被海水覆盖,退潮时洞口会露出半截; 而金矿所开采的位置,恰恰在东南侧,我们便想若能将矿洞与溶洞挖通,说不定便能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去; 我们算着位置,挖了整整一年,最后真的挖通了溶洞; 但为了不被监工发现,我们谎称山基薄弱,将洞口用碎石掩埋,只留下一个小孔; 然后借着休息空暇,开始囤积木料,不论是木棍,树枝,树皮,乃至于筷子,全都从小孔扔进溶洞备用; 十月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近七成的海盗与浪人都被调走,后来才得知原来他们要去攻打楚州; 我知道逃跑的机会来了。 当夜工期结束,我们并未回营房,而是躲在矿洞里,直至监工离开,才偷偷溜进溶洞,用囤积的木材与树皮,绑制成小舟,衣服做风帆,沿着溶洞通道钻出海口; 海上的夜很黑,我们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老天长眼,那夜恰好吹的是西南风,天不亮我们竟被海水冲上了秀州海岸; 我们从秀州到苏州,再辗转楚州,最后历时半个月回到泰州,我本以为逃出魔窟,可不曾想还没安稳两日,便听到孔四一家七口被倭寇灭门! 我当时便意识到,很可能是倭寇找来了,便连夜带着老母想往楚州跑,岂料各大州地严查路引,我们根本出不了泰州,只能混迹在流民堆中; 前日听到泰州军发告示,无需路引便可提供庇护,便带着老母来了军营,再后来便到了您这儿……” 宋澈听完,点了点头,捻起一把金沙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害死孔四与王七的正是此物。” 彭三疑惑不解,“为何?” 宋澈说道:“因为这金沙太小,不能当做货币使用,要么融了制成金锭,要么拿到当铺等额换钱;你们的确够聪明,却忘了倭寇不止于在海上,泰州也有他们的同党,且是有权有势之人; 我想一定是王七或孔四,拿着金沙去换钱,才导致行踪暴露,才惹来杀身之祸。” “当初我们偷藏金沙,是想若能活着回来,叫妻儿老小摆脱穷苦,没想到这一时贪念,竟害死了老王与老孔家十几条人命啊!” 彭三捶胸顿足,满眼悔恨。 “对了,还有件事至关重要,便是控制佘岛的头领,你可认识?”宋澈突然问道。 “他化作灰我都认识!”彭三红着眼睛,“他便是大海盗王直!昔年跟我们一样,也不过是个渔夫,后来勾结倭寇成了走私商,海禁后四处拉帮结派,变成了如今江南最大的祸害!” 宋澈心中大喜,千寻万寻,原来这海盗头子竟在佘岛扎根。 “除王直之外呢?可还有其他人?”宋澈又问。 “有!” 彭三坚定道:“我却认不得他们是谁,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心肠却比王直还坏; 岛上绝大多数苦工,都是他们绑来的,包括岛上倭寇的食物,器械,火药,乃至供浪人玩弄的女人,也都由他们送来,一船一船地拉!” 有能力凑足这些物资的必定是大商,杨家?马家?亦或者说更多? 倭寇开金矿,再用金子购买物资,招兵买马,造船造械,何止是局部作乱,这分明是想造反。 “好,这段日子你就住在军营里,还是以‘谢三’身份生活,稍后我会差人为你们安排独立帐篷,一日三餐,温饱不愁。” 彭三是目前唯一知晓佘岛位置之人,攻岛擒贼非他带路不可,万万出不得意外。 第二百六十六章 瓮中捉鳖 夜。 深夜。 寂静的深夜。 梦中的宋澈,左手搂着沈文君,右手抱着宁叶红,林女侠骑在胸前,琴掌柜坐在腰间,小姨妈在后揉肩…… 宋澈也不知是何原因,近段时间老做这样的春梦。 “咵——” 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姜云天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旁佳人突然烟消云散。 “宋兄!宋兄你快醒醒!出事了!” 耳旁传来一声急切,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别打扰我美梦……” “他娘的,什么梦,做得这般淫荡!” “哗!” 一抔凉水给浇灭了他心头的火气。 宋澈猛地睁开眼,瞧见床头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姜云天,不禁抱怨:“你就不会晚点儿再来么?差一点我就进去了。” 谁料姜云天接下来的话,比美梦破碎还要让人惊心: “彭三死了。” “什么!” 宋澈惊坐起。 姜云天说道:“方才查房的士卒来告知,彭三与其母已没有呼吸了,我不敢轻易定夺,便急忙过来找你。” 宋澈跳下床榻,连鞋都未来得及穿,打着赤脚便往帐外冲去。 彭三母子真的死了。 二人唇角发黑,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体已彻底凉了。 中毒而亡。 “天黑前我还与他们说过话,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我见里头的蜡烛已烧尽,便试着问了问情况,结果却无人应答,我便进帐篷查看,随后便瞧见他们成了这副模样……” 查房的士卒一五一十阐述着细节。 “饭是谁送来的?”宋澈沉声问道。 士卒说道:“按照军师您的吩咐,对他们特殊照顾,两菜一汤,一荤一素,都是出自军队伙房,军官们也是吃这个的,他们都没事儿。” 菜是出自同一口锅,伙房里肯定没问题,只有在传菜过程中下毒。 “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碰过这饭菜?”宋澈盯着士卒的眼睛问。 士卒摇了摇头,下意识便跪了下来,“将军,军师,不是我,不是我……” 显然不是他。 宋澈将士卒扶起,叮嘱道:“此事莫要声张,谁来问你不准说,下去好好执勤,全当什么也没生过。记住了么?” 士卒退下,帐篷中只剩宋澈与姜云天。 “简直岂有此理,竟敢潜入军营里下毒!” “我看未必。” 宋澈摇头道:“军营中守备森严,没人会蠢到亲自来下毒,咱军营里有内鬼,还是个很熟悉军务流程的内鬼,他知道该如何在这饭菜里钻空子。” “那就是军官咯?我去将他们全部叫来挨个询问!” “不可,军营中大小军官有三十余人,将他们叫来反而会打草惊蛇,此事必须保密,否则流民营必会人心惶惶。” 宋澈盯着彭三与其母的尸体,沉思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这样,咱们给他来个‘请君入瓮’。” 他唤了声:“来人!” 两名守卫入帐来。 宋澈指着彭三与其母的尸体道:“他们食物中毒,快将他们送去医帐,找军医救治。” “是!” 守卫背着尸体便往医帐赶。 姜云天先是疑惑,稍加思索,恍然大悟,长哦一声,“若彭三母子没死,杀人者极可能会再次下手,你是想用假死的消息将他引出来。” “他不一定会回来补刀,但一定会回来确认。今夜靠近医帐者,便是杀人凶手!” …… 泰州军营中医帐形同虚设,否则可可也不会跑到军营外去就医。 所谓的军医也不过是几个会处理外伤的医疗兵。 彭三与其母的尸体被抬上病床,盖好被子,装作病人模样。 “待会儿你们便守在医帐门口,若有人来问你彭三母子的死活,你便告诉他,还好他们中毒尚浅,经过医治后已脱离生命危险,却仍处于昏睡之中,他若要进去看,你们可阻拦个一两次,但最后还是得放他进去。记住了,你们莫要跟进去。” 宋澈与几个医疗兵叮嘱了一番,随后熄灭所有烽火,与姜云天退出医帐,却并未真的离去,而是故意在军营里绕了一圈,最后回到医帐后方,藏于黑暗中守株待兔。 夜, 逐渐深沉。 气温骤降至零度以下。 宋澈出门太着急,不仅没穿鞋,衣服也十分单薄,冻得他牙齿打颤。 姜云天摇了摇头,脱下自己的衣裳,为宋澈裹了上去。 宋澈裹着外套笑道:“果然是我的袍泽兄弟。” 姜云天翻了个白眼,“我本不想脱给你的,这让我觉得很矫情。” “不不不,这叫做基情,不叫做矫情。” “你离我远点儿。” “沙沙沙……” 踩在雪中的脚步声十分清晰。 “嘘……鳖来了。” 宋澈与姜云天贴着医帐外墙,借着敌明我暗的优势往门口瞧去—— 见一个中年军官,背负着手,大摇大摆走向医帐。 吴都监,吴穹。 “吴将军。”看守的医疗兵与之行礼。 吴穹昂头,故作高姿态,问道:“如何?彭三可有醒来啊?” 守卫便将宋澈先前所叮嘱的话重复了一遍:“还好这对母子中毒尚浅,经过我们一番救治,此刻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仍处于昏迷之中。” 吴穹点了点头,迈开步子便要进帐。 守卫却赶忙伸手将之拦下,“将军,军师他特地嘱咐过,病人才刚刚脱离危险,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放肆!” 吴穹呵道:“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军师,岂能与我都监相比?若非看在姜将军的面子,我早让他吃军棍了,通通给老子让开!” 说罢他推开守卫,大步走进医帐。 吴穹表现得十分从容,他并未点燃灯火,而是直接来到病床前,回头探望了一眼,确认没有守卫跟随,猛地抓起枕头,狠狠捂住尸体的口鼻,嘴里还念叨: “兄弟,别怪我心狠,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账外响起:“若身不由己也能成为干坏事的托词,那这世上还会有人愿意做好事么?” 宋澈沉着脸色与姜云天走进医帐。 姜云天剑已出鞘,黑夜中闪闪发光,连天霜寒气也要避之锋芒! 第二百六十七章 马家庄最后的辉煌 “吴将军方才说,要让我军棍是么?” 宋澈轻轻点燃灯火。 吴穹赶紧撤去枕头,眼睛盯着门口,脸上却是赔笑,“军师,我是有口无心的……” “行了,今夜你跑不掉的,老实交代,是谁让你来杀害彭三母子的?” 姜云天将剑一斜,剑芒划过吴穹脸颊,还未动手,便已叫他受伤。 吴穹的脸色比床上的尸体还要苍白,他盯着姜云天手中的剑,最终还是软下了膝盖骨软,跪地求饶: “将军饶命,是马三爷让我这么干的……”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对他们下毒的?”宋澈问道。 吴穹颤声道:“筷子……” 原来如此,饭菜没有毒,夹菜的筷子却有毒。 “将军,军师,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我的妻儿老小都在泰州,我若不替他们办事,我的家人便性命难保啊!”吴穹哭诉哀求。 为了自己的家人而去杀别人,这显然不能成为原谅他的理由。 杀了他难免会引起马家怀疑,姜云天一剑将其拍晕,再命人将其五花大绑,秘密收押。 “如此看来,佘岛的金矿,马家也占有一份。” “只是可怜了彭三母子啊。” 姜云天叹气惋惜。 宋澈何尝不愧?白天他还答应会给予彭三庇佑,晚上便被奸人所害,坏人实在太猖獗了。 “你下去好好审问一番吴穹,将泰州军旧部,凡受过马家恩惠的军官,全部限制起来,两日后便是马家大寿,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放心吧,我几鞭子下去,保证他交代得明明白白!” …… 十一月二十七,马家大寿前夕。 宋澈秘密召见宁叶红,与姜云天,时任都监徐冲,团练黄熊,都是值得信任的心腹军官,于军帐之中排兵布阵,今夜谋取马家庄。 “首先,分析马家庄地势。” 宋澈先指着早已绘制好的马家庄沙盘说道: “此庄倚山丘而建,有一千五百户,近一万人口,武装有两千余。但这些数字只是估值,马家人宗亲氏族庞大,拿起锄头便可战斗,所以咱们面对的不止是武装庄客,而是一万个马氏族人; 马家庄南、西、北三面不通,唯有东面可进出,东门筑有围墙,高约两丈,常驻一千名庄客守卫,东门之下便是马家庄兵营; 我军人数要少于马家庄客,因此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言语至此,他看向宁叶红:“马家庄从天香客栈订购了多少坛酒?” 宁叶红说道:“买了五百坛,送了五百坛,共计一千坛,全都加了蒙汗药,只要喝上一口,半个时辰内必倒。” “很好。”宋澈赞道,“一千坛酒下去,即便没有蒙汗药,也能醉倒大批庄客,” 他又与宁叶红嘱咐: “入夜之后,你尽可能多挑手下,扮作运输酒水的伙计,混入马家庄,便留在庄内,待宴会开始,等酒过三巡,派几人潜入庄子西边,放火烧屋,能烧多大便多大; 东边的庄客见西边起火,定会分拨人手前去救火,如此一来,东边的防守力量便会被削弱; 这时你们假意离庄,实则控制东边城门,此举难度很大,必须坚持到泰州军杀到为止。” 宋澈提醒中带着关心,问宁叶红:“你有信心么?” 宁叶红挺起胸脯,“我们暗部,个个以一当十,没问题!” 宋澈点点头,转头看向徐冲与黄雄: “二位将军,领五百人,脱下戎装,伪装成倭寇,隐藏于马家庄东门半里外的雪地里,一见庄内起火,便轻声慢步向东门靠拢,当看见宁女侠打开城门时,当即发起冲锋,迅速攻占城门; 你们要记住,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必须系一根黄色丝带,无论如何都不能扯下来,以免后续部队误杀,此乃重中之重!” “军师之言,我等自当铭记于心,可是……军师啊,为何要我们扮倭寇这丧天良的玩意儿?”徐冲与黄雄大为不解。 “这个嘛,我待会儿再与你们解释。” 宋澈最后看向姜云天: “姜兄,你与我领一千马步兵藏于距东门二里外的雪地里,只要‘倭寇’入城,你便率快马长驱直入,以‘除倭’之名义,冲入宴会,擒贼先擒王,斩杀马家所有至亲外戚; 其他人则对马家庄边烧边杀,不论大屋小楼,男女老幼,但凡不佩戴黄色丝巾者,一律诛杀;今夜过后,马家庄与马家人,将永远从泰州消失!”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马家势力太大,反骨者太多,唯有赶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 “至于为何要先扮作倭寇先破门——古往今来,大小战争,都讲究个‘师出有名’,我们虽知晓马家庄与倭寇勾结,可从未都抓住过他们实质性的把柄; 马家庄无论如何也有一万余人,本次马家寿宴,更邀请了泰州各权贵豪绅,若仅仅冠以罪名将整村屠杀,其反响定会轰动大梁,从而陷入舆论漩涡; 将罪名戴在倭寇头上,将矛盾偷偷转移,即便有人猜忌,也无从下口;不仅如此,诸位参与抗倭的将军,还能得到一份战功犒赏,此谋百利而无一害。” 听完解释,徐冲与黄雄心中疑虑顿消,不禁赞叹:“军师真乃神人也!” “运筹帷幄只是当下,决胜千里还看当局,先憋住这口气,待今夜大破马家庄后再高兴不迟。” ……… 渐渐, 夜幕降临。 徐冲与黄熊率领五百“倭寇”,分散成十批,先后摸黑向指定位置转移;姜云天领两百骑兵,用棉布裹住马脚,先行一步,宋澈则率领八百步兵稍后跟随。 戌时,两军皆已埋伏完毕。 宋澈以望远镜眺看马家庄东门,果然防守稀疏了许多,只有寥寥数十人在墙上巡逻站岗,门营中的庄客肯定也不会多到哪儿去。 “人家都在喝酒吃肉,我们却在忍冻受累,轮值守夜……” 这定是每个守城庄客内心的想法,一旦心里不平衡,便会心生懈怠,防守自然薄弱。 “嗖!” 一道烟花从庄内冲上天际,绽放出绚烂多彩的花火,而后接二连三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又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云霄。 寿宴开始了。 “还挺漂亮的。”姜云天望着空中的烟花感慨。 宋澈却缓缓闭上眼,不屑于这种美丽,轻声说道: “这将是马家最后的辉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夜袭马家庄 兵马不动,雪夜霜冻! 沉默之下,热血涌动! 一千多双眼睛,如虎狼般凝视着东大门,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落在盔甲上,凝作一层薄薄冰晶。 “起火了。” 马家庄西边亮起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敞亮,片刻之后,火光大盛,染红了半边天。 “全军听令,战斗准备!” 姜云天高声令下。 众将士抖擞去盔甲上的冰霜,哈气搓热手掌,如一支支上弦的箭矢,迫不及待想要冲锋。 东门守卫果然如预料那般,开始向城下转移,守备力量已然削弱。 宋澈目不转睛盯着东大门,当它敞开的那一刻,大声呼喊: “火流星!” “嗖!”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接到进攻信号的徐冲与黄雄,与五百名伪装成倭寇的士卒,从雪地里一跃而起: “杀啊!” 热血瞬间注入脊椎,驱散浑身寒气,五百士卒冲向东门。 “快!快吹角!有倭寇夜袭!” 庄客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吓得手忙脚乱,欲吹角求援,宁叶红与楚世轲率领二十余名暗部杀手,从板车下取出刀剑,一路杀向城墙。 敞开的大门,毫无阻碍,五百士卒冲入马家庄内,迎战手忙脚乱的庄客。 宋澈见时机一到,收起望远镜,与姜云天做了个可以进攻的手势。 姜云天策马而出,高声誓师:“泰州的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夜,随我杀入马家庄,诛杀卖国贼,还天下太平!” “冲啊!” 在骑兵的领导下,步兵发起冲锋。 踏雪飞千尺,杀声如震雷! 当宋澈漫游至东大门时,马家庄已遍地开花,火势接连蔓延,惨叫此起彼伏,血腥与浓烟一半一半…… 宁叶红与一队兵马堵在城门口,冲出一人便手刃一人,转眼之间,墙下的尸体便已堆积如山。 突然! 一声如洪钟般的怒吼自庄内传来: “全都给我滚开!” 见一个手持双斧的红脸大汉,领着三十四个庄客边跑边砍,有势不可当之勇,朝大门口冲来。 马家那么多庄客,总有几个能打的。 “宋澈你快退开,此人便是马太公二子马泰,他的武功很高,免得误伤了你!”宁叶红不忘提醒。 红脸大汉手中板斧砍人如切菜,一路冲来已杀死杀伤不下三十人。 宋澈不得已往后退了些距离。 宁叶红与楚世轲则带领暗部杀手,冲上前与红脸大汉缠斗。 高手过招,普通士卒根本插不上手,只得将双方围在中央,好似变成了一场笼中困兽之斗。 宋澈在后方也看得着急,显然宁叶红与楚世轲的武功要矮上马泰一截,即便二人合力,也无法完全牵制马泰,好几次她险些受伤。 宋澈火枪早已上膛,可高手身形招式变换得太快,根本不可能瞄准。 交战不过片刻,暗部明显伤亡增加,马家庄客却越战越勇,宁叶红与楚世轲被逼得连连后退,几乎已还不了手。 马泰这样的“怪兽”,除了姜云天没人对付得了,可眼下马家庄内一片混乱,到底谁是谁,谁在哪儿,已然分不清楚。 “红儿小心!” 一板斧劈向宁叶红,宁叶红避之不及,楚世轲猛地推开她,反手欲以剑做挡,哪知大斧如开山,竟一斧将剑砍断,楚世轲下腰欲躲,可斧刃还是快他一步砍在了他肩膀上。 楚世轲双手擒住大斧,欲将马泰顶开,可肩上撕裂般的疼痛,根本无法发力,眼见斧刃直逼咽喉—— “嘭!” 一声枪响,恰好打在斧柄上,马泰不禁手抖,泄去了劲道,楚世轲抓住机会猛地发力,将板斧从肩头顶开。 宁叶红飞身两脚,将马泰连人带斧逼退十余步,赶紧拉着楚世轲往后撤退,士卒们赶紧填补缺口,以长矛优势向马泰等庄客穿刺。 “啊啊啊……” 马泰仰天怒吼,恨得双眼充血:“我要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嚼碎你们的骨头——” “嘭!” 又是一声枪响,还是差些准头,子弹从马泰耳边呼啸而过。 “嘭!嘭!嘭!嘭!” 宋澈又连开四枪清空弹夹,谁料马泰竟以双斧作盾,护在头首与胸口,将子弹全全拦下。 “躲在背后放暗器的卑鄙小人,你必死!” 马泰似将所有恨意都注入板斧,大吼着甩手而出,速度比飞箭还快! 宋澈瞪着飞来的斧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闪躲。 “宋澈小心!” 宁叶红奋不顾身地奔向宋澈,可她的速度远比不了飞斧,就在斧头将要逼近宋澈的刹那—— “嗖!” 一柄飞剑冲出火海,电光火石间,凌空截下飞斧。 宋澈能清晰听到,斧头从头顶飞过的声音,他颤抖着抹了抹脑袋,只抓下一撮断发。我的妈呀…… “笨蛋,都叫你退开了!” 宁叶红赶紧将宋澈拽下马,躲在众兵卒身后。 “是何人挡我飞斧!”马泰环顾大喝。 熊熊燃烧的烈火,姜云天骑马而出,手上还拎着五颗血淋漓的人头,他将人头一颗一颗扔向马泰: “这颗是你爹的。” “这颗是你三弟的。” “这颗是你叔叔的。” “这颗……不知道是谁的。” “这颗……也不知道是谁的,总而言之,你马家的人,几乎都已死绝,就差你了。” 马泰望着滚落在脚下的人头,气得泪涕横流,他吼得撕心裂肺,“我要让你偿命!啊啊啊……”他大叫着冲向姜云天。 “姜将军接剑!” 宁叶红抛出自己的佩剑。 姜云天接剑,顺势一斩,一道剑气贴地而走。 马泰一板斧砸在地上,如千斤巨石从高空陨落,震得大地似乎抖了抖。 姜云天剑眉一紧,自知遇到了个对手,他踏马背借力,飞身刺向马泰。 马泰大斧抡圆,与剑硬碰硬,自退三步,姜云天却被逼回了马背。 马泰乘势追击,一斧便将马匹开膛破肚,姜云天下马后退,舞出剑花儿防守。 “呯呯嘭嘭……” 兵刃交接,尘土飞扬,眼花缭乱! 再交战了十几式后,姜云天踹开马泰,退回城门下,将手中的剑丢还给宁叶红: “你的剑实在太次了,根本就杀不了人。” 宁叶红望着手中几乎已被砍成麻花的佩剑,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心疼,“它陪了我整整十年……” 宋澈笑道:“回头我找人给你打一把纯金色儿的。” 姜云天折回城门,拔出自己的佩剑,顿时如虎添翼,他重新投入战场,呵道: “全都给我散开!我要亲手诛杀此贼!” 第二百六十九章 彻夜缠绵 找回佩剑的姜云天,战力明显飙升,面对开山巨斧,每一击都是实打实的硬碰硬,兵器相交擦出的火花比马家庄大火还要明亮。 一番激烈对抗下来,纵有怒气加持的马泰显得力不从心,渐渐落了下风。 “你完蛋了!” 姜云天剑若游龙,挑开马泰手中巨斧,一脚将之踹飞七八丈。 马泰欲爬起来再战,剑锋却先一步搭上他脖颈。 马泰咬着牙,瞪着姜云天:“你很强……可告知姓名出处?” 姜云天轻吐一句:“南天谷,姜云天。” “南天谷!”马泰瞳孔放大,片刻后却又表现得理所当然,“隐仙门派,为何要参与世俗纷争?” “所以你们这些江湖草莽永远都不会懂,隐仙修行,不问红尘,并非逃避,乱世出山,安定天下,方为大道。” 姜云天一剑刺穿马泰喉咙,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围剿仍在继续。 鹅毛大雪宛如送葬的使者,为马家的辉煌画上了一个完整句号。 “世轲……”宁叶红趴在楚世轲身前,泪水止不住打转。 楚世轲为救她,被一斧砍断了肩,失血过多已奄奄一息。 奋不顾身是最直白的爱意表达,可惜来得太短暂,可惜生命太脆弱。楚世轲依依不舍地望着宁叶红,沙哑的喉咙已说不出话,他又将目光移向宋澈,此时此刻,一切嫉妒与恨意都烟消云散。 若非宋澈那一枪,他或许早已被劈成两半。 宋澈什么也没说,也不用说太多,轻轻点了点头。 楚世轲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宁叶红喊道:“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说罢,呛出一口鲜血,闭眼辞别了人世间。 “世轲!” 宁叶红眼泪决堤,捂面嚎啕大哭。 这弥漫的雪雾,萧瑟的寒风,肃杀的战场,悲泣的人儿,沧桑画卷已不似人间。 宋澈将宁叶红搂入怀中,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忽如一阵寒风袭来,大雪纷飞,泪自飘零。 “离开这儿吧。” “嗯……” 宋澈抱起宁叶红,伴着风雪就此远去。 …… 这一夜,她似将所有的悲痛,都揉进了自己的欲望,放肆的缠绵,无尽的放纵,尽情的发泄,直至筋疲力尽,她才倒在宋澈胸膛,再次低声啜泣。 宋澈拨开怀中女人缭乱的发丝,名字宁叶红,眼眶也泛红,脸颊也好红,就连床单也留下了一抹红。 宋澈捏起她的下巴,泪眼婆娑又羞涩,如梨花带雨,叫人于心不忍。 她好羞,拍开宋澈的手,用乱发遮住自己的脸,再次将头埋了回去。 “干你们这行的,死人不挺正常么,何必那么伤心,你又不喜欢他。”宋澈轻声问道。 宁叶红抬头幽怨:“非得要喜欢一个人,才能为之伤心么?我与世轲共事多年,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这种关系你永远不懂。” “那他还真是没魅力,与你同生共死这么多次,却没能让你喜欢上他。” “你简直俗不可耐!” “我只知,躺在我怀中的你,非常可爱。” “那我走?” 她起身便打算下床,宋澈却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打了个转儿,裹着被子将她抵在身下。 宁叶红轻哼,偏头再添几抹羞涩,她又怎舍得离开这温柔乡? 宋澈用指尖轻轻划过肌肤,洁白如玉的胴体上,除羞耻留下的痕迹,还有一道道历历在目的疤痕,特别是胸口那条,缝合的场景恍如隔日。 宁叶红似不愿暴露自己的瑕疵,她用双手捂着伤疤,“你不许看……” 宋澈却笑道:“我却觉得它们很漂亮,比起我夫人那样的洁白无瑕,有几道伤痕反而狂野性感。” 宁叶红埋怨的眼神,“你对得起家里的小娘子么?在外头跟别的女人厮混,你个上门女婿,你要浸猪笼你!” “我若浸猪笼,你作为狐狸精,勾引良家妇男,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连死都不怕,岂会怕这些流言蜚语,世俗纲常!” “你真不怕?” “不怕!” 宁叶红瞪着眼睛,她的确不怕。 “那跟我回家吧。” 宋澈淡淡一句,却无比真情,这绝不是玩笑。 “家”这个词,仿佛一记重拳,宁叶红被砸得几乎喘不过气,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我不是个吃干净便提起裤子就走的人,我既与你有过夫妻之实,那就会对你负责; 你也不用担心我家夫人会嫌弃你,她是个很大度的女人,只要你肯叫她一声姐姐,她一定能待你如亲姐妹; 待我家丈母娘将儿子生下来,沈家有了后代,我便会脱离沈家自立门户,到那时我便不是宋姑爷,而是宋老爷; 宋老爷财大气粗,家财万贯,坐拥三妻四妾,膝下儿孙满堂,却也十分合理; 最后,正如楚世轲死前夙愿:‘你要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你跟了我之后,便再也不用干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事,你将成为锦衣玉食的阔太太,相夫教子,共享天伦,幸福到老。” 只要大饼画得好,三妻四妾少不了。 宁叶红显然心动了,谁又愿意颠沛流离,谁不愿意找个归宿,可她却是期盼,眼中越是悲伤。 这一次,她真的推开了宋澈,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襟,默默地穿了起来。 宋澈却十分平静,轻声问道:“你还是放不下仇恨?” 宁叶红愣了愣,低声说道:“第一次见面时你不就已猜到了么?仇恨若是那么容易放下,我又何必弄得满身伤痕。” “可你屡次徘徊于生死边缘,还是没能报仇,也许这仇你报不了,也许……” 宋澈跟下床,从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旁轻声道:“也许我可以帮你报仇。” 宁叶红迟疑了片刻,还是推开了宋澈,摇了摇头:“我的仇你不仅报不了,一旦触及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宋澈沉默了片刻,才问:“比贾太师,高大人如何?” 宁叶红说道:“比他们还要难上一百倍。” 宋澈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还要难的仇人,除了赵氏皇族还能有谁? 宋澈是个商人,什么东西都得讲究价值,为了一个女人,去得罪皇族,值得么? 他望着她,她值得么? “宋澈。” 宁叶红回头,泪眼朦胧,“今夜缠绵邂逅只当是一场梦,我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你付出太多。” 宋澈有那么一丝丝犹豫,可恰恰是这丝犹豫,她跳窗而出,想再去挽留,却已无从下手。 宋澈面对着空洞的黑夜,回想放肆缠绵的快乐,一阵风雪袭来,霎时间,心乱如麻…… 第二百七十章 屋顶上有人 马家庄遭到倭寇袭击,泰州军快速出击,姜将军指挥得当,士卒们英勇作战,于一夜之间全歼倭寇…… 只要报告写得好,军功赏赐少不了。 泰州隶属淮南,所有情况都得先上奏扬州府,恰好扬州府中的主簿是廖恒,不过一纸文案,一个流程。 对于泰州的老百姓而言,不论是谁覆灭马家庄,都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连高兴都来不及,谁还会在乎其中的蹊跷? 马家庄的火,足足烧了两天两夜才平息,马家族人包括十里八乡来贺寿的权贵豪绅,没一个活着出来。 可纵使如此,仍有漏网之鱼。 那夜姜云天领骑兵直冲寿厅,将马家至亲斩杀殆尽,却并未发现马家老大马优的身影,也许他没来贺寿,也许他恰好不在,也许当时太混乱被他给逃了,也许大火已将他烧死…… 但无论如何,马家都已成为历史,即便还有余孽遗世,也难以翻身。 宋澈在泰州的任务已结束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 虽然彭三死了,却已得知王直藏身之处,待火炮这一杀器问世,舰队形成战斗力,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海战,来一次空前绝后的胜利。 到那时,不论两浙、淮南,即是河北,京东,闽广,倭寇一听见大梁水师之威名,便夹着尾巴闻风而逃! 十二月初。 宋澈辞别姜云天,踏上前往楚州之路。军器所的火炮应该已成型,他必须亲自回去把把关。 “先生,您与宁姐姐是吵架了么?” 马车内,可可小声问,生怕赶车的宁叶红听见。 宁叶红要将楚世轲的骨灰带回楚州,便也跟在了一路。 今日风和日丽,难得好天气,宋便将车帘撩了起来,方便欣赏宁女侠婀娜背影。 “事实上,我们是‘打架’了。”宋澈笑道。 宁叶红微微偏头,投来个嫌弃的眼神,自那夜缠绵过后,她便刻意保持距离,再也没与宋澈说过一句话。 沉默挺好。 沉默是金。 从泰州到楚州,车程再快也得两天一夜,好在民生不断恢复,沿途驿店客栈也多了起来,累了便喝杯茶,吃点果子小吃,一路上不再乏味。 入夜前夕,恰好经过一小镇,反正也不赶急,宋澈便在镇上寻了家最好的客栈,开了三间上房,今夜便在此住下。 长途跋涉,不乏疲倦,在解决晚饭后,三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宋澈枕着脑袋,平视着房棊,越安静越容易胡思乱想,也是这几日来,最惹他烦恼的问题: 咋办呢? 到楚州之后,便要与她分道扬镳,此次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这个女人,他是真的很喜欢。 可爱上一匹野马,家里却没有草原。 若牵绊于她的感情,就避免不了她的仇恨。 为了一个女人,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究竟值不值得? 想着想着,困意渐浓。 然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脑海中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宁——” “嘘……” 宁叶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放心,可可早就睡了,她听不见的……” 宋澈满心欢喜,女人一旦主动来找,便说明她心软了。 哪儿知宁叶红却骂道:“好色之徒,你想什么呢!”她指了指屋顶平棊,“有人。” 宋澈急忙屏住呼吸,空气绝对安静,“沙沙沙……”房顶有细声,瓦片微微颤动。 “谁?” “上房揭瓦之人,非奸即盗。”宁叶红低声催促:“这间客栈有鬼,不能再待了,咱们赶紧离开。” 女侠的直觉,向来不容置疑。 宋澈赶忙下床穿衣穿鞋,与宁叶红蹑手蹑脚往客房外走,哪儿知刚跨出门槛儿,便碰到个手持烛台的店小厮。 客栈伙计总共只有三人,眼前此人却十分面生。 宁叶红当即拔剑,直刺店小厮。 店小厮不再伪装,从烛台下抽出一柄匕首进行反击。 趁着他们交战之际,宋澈踹开隔壁房门,将正在熟睡的可可从床上抱起。 宁叶红刚将店小厮刺死,又见三个持刀黑衣人冲上楼来,“哗啦!”房顶忽然瓦碎,五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将宋澈等人围堵在过道。 “你们跟在我身后!” 宁叶红想要一鼓作气,杀出一条血路,可今夜围堵显然早有预谋,所来的黑衣杀手个个技艺精湛,她以一敌八,首尾难顾,根本难进半步。 “可恶!尔等何人?可敢报上名来?”宁叶红呵声问道。 那个黑衣人压低声音说道:“奉我们家主子命令,特来请宋先生一叙,他有笔生意要与您谈谈。” “哦?”宋澈反将宁叶红与可可护在身后,问那黑衣人:“既是来‘请’我,又为何黑衣蒙面,手持利刃?” 黑衣人微微摆手,其余黑衣人放下兵器,他又冲宋澈行了个礼:“请宋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澈,你莫要信了他的鬼话,我拼死相搏,未必能怕他们!” 宁叶红持剑欲上,宋澈却赶忙将她拽住,摇了摇头,冲那黑衣人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她们两个是无辜的,应该放她们离开。” 黑衣人眼神阴冷,显然不太愿意。 “宋澈……” “先生……” 宁叶红抓着宋澈的手,可可挽着他的臂膀。 宋澈却很从容:“他们既是来找我做生意的,便说明我对他们有价值,在生意没完成前他们是不会伤害我的,反倒是……” 宋澈突然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额头,冲那黑衣人道:“我死了,你家主子的生意也黄了。” “哈哈哈……”黑衣人突然大笑:“宋先生果真是生意人,竟舍得拿自己的命来威胁别人。” “我当然不会开枪,老子是什么人?老子的命有多珍贵?” 宋澈冷冷一笑:“我只是在教你,当奴才便要有个当奴才的样,不要去掺和你主人家生意,他给你骨头,你接着啃便是……放人。” 黑衣人眼皮直跳,终还是摆了摆手,黑衣人让开一条道。 “宋澈……”宁叶红依依不舍。 宋澈却将她与可可搡开,叮嘱道:“下楼后,取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头也不回,懂了么?” “先生——” “婆婆妈妈!快走!”宋澈呵斥。 宁叶红毅然决然,拉着可可往楼下跑去。 “都给我别动!”宋澈冲黑衣人呵道:“等她们的马蹄声消失,我自会跟你们走,生意人向来是讲诚信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绑上佘岛 待马蹄声远去,宋澈心里才算安生,他放下手枪冲黑衣人问道: “你家主子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吧。” 黑衣人似笑非笑,走至宋澈跟前,“我们家主子不在本地,所以得委屈宋先生了。”说完,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 宋澈只觉得天旋地转,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身处一间暗室。头顶有一扇天窗,提供着仅有的光亮,脚下似乎摇摇晃晃,耳旁隐隐约约传来海浪声。 他在一艘船上! 这间暗室不过丈许方圆,仅一张床,一个便桶,一扇敦实的木门。 宋澈砸了砸门,喊道:“有人么!你们不是要找我谈生意么?为何如此相待?” 隔了片刻,木门上拉开一个小口,只瞧得见一双眼睛在门外,有人声道:“谈生意的地方很远,宋先生不访先休息休息。”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宋澈追问。 “到时候你便知了。” 那人说完,关上了门上的小窗。 宋澈又怒砸了两下门,呵道:“老子饿了,快快送饭来!” 本以为那人不会理会,可没隔半刻钟,小口再次拉开,一只餐盘递了进来:“宋先生慢用,用完将空盘放回远处即可,我自会来收。” 配餐还蛮丰富,两张大饼,一碟牛肉,一条小鱼,一小罐酒……不吃白不吃。 往后每隔三个时辰,便会有人来送饭,问他些什么,他也不回答。 渐渐,小窗失了亮光。 海风拨动浪花儿,声音更响亮,船身也要比白天更颠簸。 这个节骨眼儿还能在海上行驶的船,不是水师的便是倭寇的。 颠簸的船只就像摇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宋澈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咵——” 大门突然被推开,一束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宋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戴上头套,再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架出暗室。 待到眼前再次恢复光明时,已是个风和日丽,海鸥齐飞的港口,眼前站着三个男人,一个五旬上下的大光头,一个四旬左右的锦袍中年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此三人,宋澈认识其二,那大光头便是先前在杭州明珠大会有过一面之缘的空海大师,实则为海盗头子王直。 年轻人就更熟识了,杨松! “宋姑爷,别来无恙。”杨松含笑打了声招呼。 宋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轻哼:“我一猜便知是你们,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杨松却道:“活得久的才叫有资格叫好人,英年早逝再好也不过一副枯骨。” 宋澈冷声道:“但坏人遗臭万年,好人流芳百世。” “你便是泰州的那个军师么!”那个锦袍中年人瞪着眼睛,上前揪住宋澈的衣领怒问。 宋澈泰然自若,冷冷盯着中年人:“若当真蛇鼠一窝的话,你该不会是马家的人吧?” 锦袍中年人正是马家庄“漏网之鱼”,马太公的大儿子,马优。 “你为何要杀我全家!” 马优疯狂摇晃着宋澈,唾沫星子都喷上脸了。 “呐,你不要冤枉人啊,宋某是个商人,从不干杀人越货,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 宋澈一脸无辜,“烧杀你马家庄之人,是泰州兵马统制,他名字叫做姜云天,今年二十四岁,身高八尺,三尺青锋,天下无敌,曾于万军从中取了贼寇吴烛首级……你要泄愤的话应该去找他去,揪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狂吠是个啥意思?” “你……你休要狡辩,若非你出阴谋诡计,我马家岂会遭此难啊!” 马优怒得双眼通红,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我要杀了你,为我马家所有血亲报仇!” 宋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得后退了几大步,顿时怒上心头,啐了口血唾沫,主动出击还手。 他抓住马优的手肘,“啪啪啪”便是三个耳刮子,再一脚踹在他腹部,叫他在地上滚了四五圈儿。 宋澈理了理衣领,大骂道: “你他妈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我是来岛上谈生意的,不是你的阶下囚,岂能随你打骂?还有,你马家会有今天这一结局,都是你们自己所造的孽,这叫做报应!” 马优捂着腹部,回头求助王直与杨松。 王直与杨松却视而不见,若马家庄还在,或可有一丝尊重,可如今马家荡然无存,他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这是现实。 “阿弥陀佛。” 王直从袖中摸出手枪,电棍,望远镜,很和蔼地冲宋澈笑了笑,“宋施主,你身上的稀奇玩意儿还不少。” 宋澈听到这些“阿弥陀佛”,“施主”的词汇,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别扭与恶心。 “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东西,也是我将你请来佘岛要谈的生意。”王直晃了晃手中的火枪,直言道: “我听闻此物在楚州大发神威,两百步开外亦能穿透盔甲,比弓弩要实用得多,宋施主若能将它造出来给我,来日所夺的财富,少不了你那一份儿。” 杨松接过话茬儿,大有劝说之意:“宋澈,你是个聪明人,若我们能联手一起干,莫说是荣华富贵,便是这天下也可以搏一搏。” “哈哈哈……” 宋澈仰天大笑,环指着四周,问道:“你们该不会真以为占据一座小岛,聚一批流寇海盗便能争霸天下吧?是不是有些天真了?” 慈眉善目的空海法师,脸色突然乌云密布。 宋澈又道:“不过有梦想是好事,我从不践踏别人梦想,如今我受限于你们,这买卖我似乎不答应也得答应; 但事先说好了,我只会设计火枪,打造此物需要极高的锻造工艺,我可不会打铁。” 杨松说道:“你这放心,佘岛上有专门的武器铺,所需的生铁也很充足。” 宋澈说道:“我还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设计是不堪打扰的,且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因为我需要寻找灵感,吃好喝好穿好也很有必要。” 杨松予以一个微笑:“只要你能将火枪造出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甚至可以想办法将沈小姐从苏州接过来陪你。” 宋澈杀人的眼神,狠狠瞪着杨松。 第二百七十二章 蠢驴 “宋施主,你多久能将火枪造出来?”王直问道。 宋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大师,这可是技术活儿,再怎么也需要半年三月才行。” “那就半个月吧。” 王直笑得是如此和蔼,“若半个月宋施主还无法将火枪造出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表里不一的笑面虎,往往说到做到。 半个月,够逃出这座岛么? 宋澈心中念头刚起,王直又拍了拍手,见两个九尺来高的壮汉,一左一右将宋澈“夹”在了中间。 “此二人乃我忠心部下,分别叫做张虎、赵龙,从今往后,由他们负责保护宋施主的安危,” 王直又指着茫无边际的大海,“你瞧这岛四面环海,大抵是逃不出去的,所以宋施主还是老老实实与我们合作得好,免得到时用了手段,反倒骂我不仗义。” 死秃驴!宋澈心里大骂,左右各瞟了一眼身旁的傻大个,长得是很魁梧,武功估计也不差,却有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不太聪明。 莽汉子是看不住聪明人的。 “那就不耽搁宋先生的时间了,请。”王直让开了道儿。 张虎在前带路,赵龙跟在后头,就像肉夹馍一般,将宋澈框得死死的。 不知佘岛有多大,但肉眼望不到尽头,山丘沟壑纵横,最高不足百丈。 宋澈被带到半山坡上的一间草庐。应是事先准备好的,特意加高了围墙,只留一扇院门进出,院内有四间茅屋,院子最角落的那间茅房,剩下三间被琐去其二,留了间最大的堂屋。 草庐不算小,从堂屋到大门,大约十丈远。以正常人奔跑速度,起码需要四秒钟,再加上两丈高的围墙,两堵九尺高的“肉墙”,想靠脚杆子逃跑,几乎不太可能。 “这是你吃饭与睡觉的地方,若设计图画好,我们会带你去武器铺,进去吧。” 张虎将宋澈推入堂屋,随后便与赵龙搬来两把椅子,横刀立马坐在门口,瞪大眼睛瞧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堂屋置得十分单调,一张床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摆了套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澈虽不是精致利己主义者,却是个很惜命之人,老子要是死了,万贯家财与小娇妻不都成别人的了? 人生在世,命最重要。 他开始着手绘画火枪设计图,但肯定不能真给,厚度偏差个几毫米,造出来便是劣质产品,用不了几次便会炸膛。 当然,妥协只是暂时,在这十五天内,逃离佘岛才是最终目标。 “喂,你们能不能将头转过去?”宋澈冲守在门口的两个大汉道。 张虎却道:“你画你的,我们看我们的,有何问题么?” 宋澈反问:“你吃饭的时候,对面有两坨屎杵在那儿,你还吃得下去么?” 两大汉相视一眼,将凳子转了过去,却还是会时不时偏头来看。 关于火枪设计图,若真要专心绘画,半个时辰宋澈便可搞定,但他要预留时间,来视察整个佘岛,从而规划逃跑路线。 宋澈将笔搁上砚台,伸了懒腰朝屋外走去。 两大汉双手交叉将他拦下,“你想做什么?” 宋澈说道:“人有三急,我去茅房。” 两大汉这才放了行,可宋澈前脚刚走,张虎后脚便跟了上来。 “我连上个茅房你都要尾随?” “首领特地嘱咐过,说你十分狡诈,必须无时无刻盯着你,若你敢逃跑,第一次先揍一顿,第二次打断腿,第三次挑断你的手脚筋。” 真真他妈狠啊! “张虎兄弟,你来当倭寇不就是为财么?不妨改认我做主子,我家里有的是钱,赏你的骨头都是金色儿的。” 宋澈本意戏谑,谁料张虎却顿住步伐,低着眉头陷入思考。 宋澈乘胜追击,“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肯迷途知返,我保你相安无事。看你年纪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家中肯定还有父母姐妹吧?你难道不想再见他们一面?你难道——” “啪!” 不等他话说完,张虎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疼得他抱着鼻子,眼泪哗啦啦地流。 张虎冷声道:“我们首领说了,若你废话太多,便直接揍你一顿,这一拳只是给你长记性,若你再这么多废话,下一拳便打断你的鼻子。” 说罢,他拎起宋澈,来到茅房前,拉开大门便扔了进去,“一刻钟之内,你必须出来,否则我便进去找你。” 宋澈鼻子还没疼完,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这旱厕里的味道,不仅干臭还十分刺鼻。 刺鼻? 沼气? 甲烷? 宋澈忽然想到了什么,再看这茅房四周,几乎完全封闭,旱厕里时不时便会有气泡往上翻腾。 这种厕所,一旦遇火,必定爆炸。 真是天助我也! 宋澈拉开茅厕大门,揉着发红的鼻头冲张虎笑道:“谢谢你啊,这一拳将我打醒了。” 张虎神色得意:“首领说你很聪明,我却觉得你也不过如此。” “不不不,聪明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聪明,反倒是那些愚蠢的人老是觉得自己比聪明的人还聪明,但其实在聪明人眼里他就是头蠢驴,但往往蠢驴都不会承认自己是蠢驴,” 宋澈冲张虎眨了眨眼问道:“你是蠢驴么?” “我当然不是。” “那就对了。” 宋澈负手,大步离去。 张虎念叨着宋澈方才那句话,抠破脑门都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人还是头驴。 晚间。 赵龙送来了饭菜,鱼,虾,蟹,蛤,清一色的海鲜,妥妥痛风套餐。 “怎么全是海鲜,连米饭都不舍得给我一碗?” “整个岛上,只有几位首领才配吃米面,有这么多荤菜你就知足吧。” 这张虎到底是蠢驴一头,不经意便透露了情报。 佘岛上的食物,严重不足了。 宋澈又夹起一坨鱼肉入口,果然印证了猜想,盐味儿是够了,油水却少得可怜,看来封锁沿海,对这些流亡倭寇的生计产生了巨大影响。 海鲜固然营养,可多是蛋白质,长期食用只会长肉,不会长力气。 没力气的倭寇,蹦跶得了多久?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升龙拳! 半梦半醒之间。 “嘟嘟嘟……” 忽然一阵号角声将宋澈吵醒。 “发生何事了?” 他急忙跳下床,想出门查看。 门口的张虎赵龙却表现得习以为常,他们拦下宋澈,“与你无关之事,莫要多问了。” 宋澈眼睛一转,故作得意:“看样子大梁舰队马上便要打过来咯,他们是来救我的,你们信不信?” 两个汉子相视,纷纷露出不屑,只当听了个笑话。 张虎说道:“以大梁水师的实力,连第一道防线都突破不了,更莫说来佘岛救你了,你啊,就别做梦了。” “你当我傻啊?若非战事紧急,何故半夜吹响军号?” “那是因为前线遭到骚扰——” “哎,莫要与他多说。” 赵龙止住了张虎的话。“卧龙”就是要比“凤雏”聪明一点点。 宋澈冷笑一声,也没多问,回床继续睡大觉。 一觉睡到大中午,神清气爽。 抛开被囚禁不谈,来此养身倒是不错。 用过午饭后,宋澈便抱着笔墨纸砚,打算出门走走。 张虎赵龙并未阻拦,但不论宋澈到哪儿,都跟在屁股后头,眼睛是一刻不离。 宋澈沿着山道往东南方向走,明面上欣赏风景,实则暗中记录佘岛信息—— 佘岛东侧是港口与码头,停泊着至少两百艘战船; 港口所对应的海滩,扎着密密麻麻帐篷,分南北两个阵营,北边是海盗,南边是浪人。 五人一帐,十人一灶,通过帐篷数量可大致推算,佘岛上的海盗至少有一万人,浪人两千之余; 昨夜张虎提及“防线”二字,说明被倭寇占据的岛屿不止于此。 宋澈沿着山路一直走,尽头便是断崖海口,从上往下看,崖口与海面落差约有十二三丈,底下是礁石怪棱,“哗哗哗……”海水阵阵拍岸,即使未逢涨潮,也汹涌澎湃。 记得彭三说,这海口下有个溶洞,他们便是从这里逃出生天的。 至于是否真有,跳下去了才能知道。 忽然一艘小船出现在宋澈视线中,它缓缓驶出海湾,待行一段距离,便停驻在海面上,而后见两人从船篷里抬出一具尸体?就这么径直地抛进了海里。 “尸体”入水,瞬间又活了过来,他扑棱挣扎着,很快便力气耗尽沉入海里。 宋澈一脸惊愕,回望张虎赵龙,却见他们笑得诡异,活像两只地狱里来的恶魔! 张虎笑道:“宋先生,你瞧见了么?若是你不听话,下场便与他一样。” “他犯了什么错么?”宋澈沉声问道。 张虎摇了摇头,“也许私藏了金子,也许想逃跑,也许干不动活儿了……咱这座岛上,可从来不养闲人。” 又见那艘小船,再抛出三具“尸体”,一样挣扎,一样无果,一样绝望,一样尸沉大海。 宋澈紧紧攥着拳头,他心里明白,待火枪制造出来,待自己失去价值,十有八九也会被他们用这种方式扔进海里淹死。 宋澈见不得这残忍,转身便打算离开。赵龙却擒住他的肩膀,将他又推了回去,并指了指海湾笑道: “你先别急着走,好戏还在后头呢。” 宋澈顺他所指方向望去,见方才抛尸的海面上,突然露出两只鲨鱼鳍! 转眼之间,鲜血染红海面,越来越多鲨鱼向海湾游来,它们用锯齿撕扯尸体,仿佛在享受大餐盛宴…… “这些原本是野生鲨鱼,后来不愿走了,首领便将他们圈养在海湾,一个个被喂得白白胖胖。” 张虎赵龙呵呵发笑。 宋澈陪着笑脸,心里暗暗发誓,你笑任你笑,总有一天要弄死你俩。 …… 第三日,宋澈画出设计图。 张虎与赵龙如约将他带到了武器铺。 武器铺在佘岛西侧,旁边便是矿工栖息的棚户,简陋得连狗窝都不如,还未靠近便能嗅到一股刺鼻的霉臭味儿。 被囚禁的矿工横躺在通铺上,裹着发霉的棉被,睡得昏昏沉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具具尸体。 武器铺里有十来个铁匠,没比矿工好到哪儿去,一个是抡镐挖矿,一个是抡锤打铁,都是夜以继日,直至累死为止。 铁匠铺除了几个手持藤条,凶神恶煞的监工之外,只有一个叫做“老唐”的老铁匠没戴脚铐。 老唐是六十岁的脸,三十岁的肌肉,四十岁的精神,五十岁的年纪,终日袒胸露乳,与炉火海风打交道,皮肤又黑又红。 老唐无疑是这批铁匠中最顶尖的,打造火枪的任务自然而然便落在了他手中。 宋澈刚带着设计图来到武器铺时,所有铁匠都用异样目光盯着他。这个一身锦袍绸缎的富贵青年,与光着膀子、油头垢面的铁匠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宋澈将设计图交到老唐手里,老唐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知道这活儿不简单,却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回到岗位,开始根据图纸先制造模具。 在火枪未被打造出来之前,不管宋澈能否帮上忙,白天都得留在武器铺,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回草庐休息。 宋澈又不会打铁,也帮不上什么忙,所有铁匠埋头苦干,形如一台台没有思想的人肉机器,一句话也不说。 尽管武器铺中“呯呯嘭嘭”打铁声嘈杂,却依旧死气沉沉。 “老伯,这图纸你看得懂么?” 宋澈实在难耐这种压抑的气氛,主动找老唐说话,可谁料才刚刚开口—— “啪!” 一声鞭策从耳旁响起,鞭子擦脸而过,要再近那么半寸,英俊便不复存在了。 “武器铺里不容交头接耳,此次先给你长个教训,倘若再敢出声,便叫你皮开肉绽!” 监工扬着藤编,恶狠狠瞪着宋澈。 怪不得大家都不说话。 老唐摇头叹气。 其他铁匠的眼神终于统一,原来这个富贵青年也与他们一样,都是任人鞭策的奴隶。 不不不……宋澈可不一样。 他一边撸着袖子,一边走向方才挥鞭的监工,待来到他跟前时,往手上哈了一口气,问道: “你瞧瞧这是什么?” 监工显然不明其意,更不相信宋澈能干出什么。 “豁油跟!” 宋澈握拳,卯足了劲儿,一记“升龙拳”砸在监工下巴——监工凌空翻转两周半,埋首撅腚,摔了个狗啃泥。 第二百七十四章 逃亡计划 另三个监工见同伴被揍,凑上来便要发难。 宋澈当仁不让,指着自己的脑门,冲他们呵道:“有本事就往这儿打,打坏了,造不出枪,咱一起下海喂鲨鱼!” 几个监工你看我,我看你,紧紧握着藤鞭握,却无人敢动手。 “欺软怕硬的东西,将我当作纸老虎,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宋澈袖子一甩,折回老唐工位,直言道:“老伯,我姓宋,有何不懂的你大胆询问便是,没有交流探讨,如何能造出枪来?” 不仅是老唐,所有铁匠都对宋澈刮目相看了,原来这个富贵青年,并不是任人鞭策的奴隶。 老唐喉咙沙哑,龇着黄黄糯米牙,笑道:“宋公子的图纸很详细,却没什么不懂的地方。” 宋澈点点头,又道了一句,“那有任何问题,呼唤我即可,从现在开始,此武器铺由我说了算。” 随后便大大方方在铺子里转悠起来,监工只能干瞪眼,耐他不何。 武器铺,自然是生产武器的地方,倭寇都是海盗出身,善于海战—— 在海面上作战,双方先来一波弓弩互射,随之放小船摆渡,或大船对对碰,攻方登船展开近身肉搏。 战船本身狭小,矛枪发挥不了作用,因此所打造的近战兵器多以砍刀为主,也没有多精美的工艺,只要刀刃够锋利,能将人砍死便算作好兵器。 至于远程武器,普遍都是硬弓。 要知道在海上,无时不刻都在吹大风,射出去的箭矢几乎没有任何准度可言,或许正因如此,王直才会想方设法将他绑上佘岛研发火枪。 以火枪的瞬发速度,一般风阻还真不足为虑。 “吃饭了,吃饭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两个监工抬着一桶堪比“潲水”的菜汤,摆在武器铺前。 铁匠赶忙放下手中铁锤,拿起早已备好的碗筷,排队迎接午饭。 一人一勺,吃完可再续,但只有一桶,吃完便没了,因此他们都吃得很快,有时菜汤还在嘴里,便又排起了队。 老唐只盛了一碗,蹲在工位旁,小口慢酌着,一碗连油花儿都没有的菜汤,却叫他喝出了烈酒的酸甜苦辣。 张虎也给宋澈送来了午饭,应他强烈要求,不但有鱼虾蟹等海鲜,每日还额外增加了个粗粮大饼。 宋澈肚子早已呱呱叫,可才撕下一块大饼要送进嘴里,不经意抬头,发现所有铁匠都盯着自己。 宋澈润了润嘴唇,暗叹一口气,走到老唐身旁坐下,撕下一半大饼递了过去,找个人一块吃就不尴尬了。 老唐望着大饼,咽了咽口水,虽极其渴望,却始终没有伸手来接。 宋澈将大饼泡进老唐汤碗里,笑道:“吃吧,别客气,他们不敢说什么。” 老唐大口啃食起来,老眼中盈出了泪水,哽咽着说了声谢谢。 “对了老伯,这些都是下矿的人么?” 趁着吃饭之际,探听可用的情报。 老唐点了点头,“下矿的分早晚两班倒,天黑之后这些人便会起来劳作,矿井里的接替他们的铺位睡觉。” 连一人一张床都不给么? “金矿不是在东南侧么,为何这些矿工却睡在西侧这边呢?”宋澈又问。 老唐说道:“东南侧的矿坑一个月前便挖空了,如今在西边开了新矿。” 原来如此……宋澈点点头,将所有信息都铭记于心,随后压低声音问:“老伯能否帮我一个忙?” 老唐见宋澈语气突然变得神秘,也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示意可行。 宋澈低声道:“你将制作弓弩用的牛筋裁剪些给我,不用太多,每日一寸即可。” 老唐望着碗里的大饼沉思了许久,最终抬头又眨了眨眼睛,示意同意。 宋澈会心一笑,不再多言,将剩下半块大饼放进老唐碗里,起身离开。 下午,一切照旧。 宋澈没事便与老唐闲聊家常,得知这些铁匠与矿工,大部分都来自通州与泰州。 有个商人来到镇子上,说在海外发现了一座金矿,招募年轻力壮的汉子去帮工,挖十两金便可自得一两。 面对这“普天富贵”,镇子上所有认为自己有把力气的青年,都怀揣着一个发财梦,偷偷渡过海防辗转至佘岛。 谁料事与愿违,上了岛才知道,他们不过是被哄骗来干苦力的,到死都不可能带一分钱回家。 当初那个哄人上岛的商人,正是来自马家庄的马优。 宋澈告诉老唐,马优家破人亡。 老唐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 入夜。 果然一支三百来人的矿工队走下山岗,那些在棚户里睡觉的,则被监工吆喝起床,如赶鸭子上架般带往矿洞,进行夜间劳作。 换班后的旷工,个个筋疲力尽,也不洗漱,也不换衣,钻入还有余温的,发霉的被窝,倒头呼呼大睡。 “宋公子,多谢您今日的大饼。” 老唐握住宋澈的手,假意感谢,实则递过一小根牛筋。 宋澈含笑收下,随之返回草庐。 接下来便是逃亡计划: 张虎与赵龙吃喝拉撒寸步不离,想要逃跑就必须先摆脱他们的监视,而摆脱他们最有好办法,便是弄死他们。 拳脚肯定行不通。 宋澈曾看过一部很有趣的电影,讲述的是一名牢犯,用内裤的松紧带,制作了一把弓弩,射杀了一名狱警。 先不论这电影是否真实,制作武器杀人,是弥补武力不足最有效的办法。 牛筋便是这个用途。 若张虎与赵龙这一关能过,接下来便是如何逃到码头并乘船离开; 佘岛四面环海,想要逃回大陆,除了乘船别无他法; 宋澈所在草庐,位于一处山坡,往下走有兵站,这条路行不通,而往上走则是先前到过的断崖海口; 彭三说断崖下有一处溶洞,可与山体内的矿洞相连。若能找溶洞入口,逆行回到矿洞,再从矿洞里出来,偷偷绕过浪人营,便能抵达码头。 通过这几日观察,宋澈发现佘岛每隔两夜便会吹响一次军号,这时倭寇会紧急登船支援前线,待击退了大梁水师,天亮后又会返航归岛—— 若能想方设法登上战船,便可混在倭寇中离开佘岛。 “唉……” 逃跑不易,宋澈叹气。 光是想想,都觉得好难,好难,好难……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最后一夜 次日。 宋澈照常在张虎与赵龙的陪同下来到武器铺。 可今日气氛却不如昨日,铁匠脸上皆带着恐惧,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再瞧昨日那几个唯唯诺诺的监工,再次恢复了趾高气扬的模样。 老唐面色苍白,打铁的手微微颤抖。 宋澈心头不由一惊,难道昨日托他带牛筋之事被发现了么? “老伯,怎么了?” 老唐摇了摇头,埋头干事。 宋澈愈发觉得不对劲,搡了搡老唐,“有何事你说,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老唐缓缓偏过头,绝望的目光,脸色痛苦到扭曲,随后他缓缓张开口,舌头已然不见了。 宋澈瞧见断舌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一股冲撞内心的恐惧瞬间充盈全身,头皮发麻,寒毛卓竖,怒不可遏。 “谁他妈干的!” 宋澈暴怒,回瞪监工。 “是我让人干的。” 锦衣中年人带笑走入武器铺,马优得意洋洋,“他昨天不守规矩,话说得太多,我便让他永远说不出话来。” “我操你妈的!” 宋澈抓起一只烧红的烙铁,直刺马优咽喉刺去。 赵龙闪身而上,掐住宋澈的手腕,冷声道:“宋先生,这便是佘岛上的规矩,不遵守便要遭受惩罚,不得不认。” 说罢,手指狠狠一掐,疼得宋澈不得不扔去烙铁。 老唐的无助。 宋澈的无奈。 马优的无耻。 这世道从来都没有公平二字。 马优狂妄得肆无忌惮,扭曲着面孔,凝视着宋澈:“现在奈何不了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待你失去作用后,我定要啖汝肉,啃汝骨,以汝之血,告祭我马家族人的在天之灵!” “哈哈哈……” 宋澈疯了般仰天狂笑,是发泄心中的愤怒,是抵消心中的悲苦,他冲马优摊开双手,以炫耀口吻: “我这双手,白白净净,实则沾满鲜血,其中最多便是你马家人。不错,屠杀马家庄是我的计划,我就是要让你马家断子绝孙,将你马家男女老幼,杀个通透!” 他又大声与铁匠们讲述,连一旁的矿工都能听见: “马家庄的大火整整烧了三日,泰州军便堵在庄门口,出来一个便杀一个,当宰畜生那般!诸位兄弟不要悲伤,在你们身上的苦,马家人已用命来还了!哈哈哈……” 所有被压迫的劳工攥紧拳头,心中暗暗为宋澈叫好。 “宋澈!” “你爷爷在此!” “啊啊啊……我杀了你!” 马优双目充血,咬牙便要冲上来掐。 张虎伸手将之拦下,只道:“马爷,你不能动他,至少现在不能。” 见他越发急切,宋澈便笑得越烈,“来日我还要将你马家庄的罪行写成书籍,分发至大街小巷流传,让你马家遗臭万年,掘你祖坟,挫骨扬灰!” “啊啊啊……噗!” 马优气急攻心,喷出一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愤怒至极则成狂,谁又敢比宋姑爷! …… 一整天,宋澈都没有与老唐说话,并非不敢,而是心中有愧。若非昨日自己多问,他又岂能遭此酷刑? 老唐没了舌头,连菜汤都喝不进去。 一个纯朴善良之人,却遭此痛苦,宋澈好几次心中哽咽,这究竟是个什么人间炼狱?这究竟是些什么地狱恶鬼? 傍晚,宋澈将要返回草庐之时,老唐又紧紧握住他的手,苍劲的眼神带着坚定,霎时间,宋澈泪湿眼眶,他憋着一口气,点了点头,将牛筋收入袖中。 距煎熬结束不会太久! 坏人也得意不了太久! 接下来的日子,宋澈白天到武器铺帮着造枪,并暗中接收牛筋,晚上则借方便之机,蹲在茅房里用牛筋制造机关。 晃眼间,十五日之约接近尾声,第一杆火枪也大致完成,剩下的便是在药膛上钻孔与制造子弹。 这段日子里,王直曾现身过三次,见火枪造得有模有样,也并未多说什么。倒是杨松,自登岛第一天起露过面,之后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 挖出的金矿,肯定需要精炼。佘岛资源有限,不具备炼金熔炉。因此每隔三五日,便会有艘货船将金矿运出。 如今大梁封锁了海岸线,金矿肯定运不上大陆,那它又会去哪儿呢? 佘岛上的号角声也愈发频繁,几乎每夜都会吹响一次。 如此则反向说明,大梁水师已准备充足,已开始对海外进行试探进攻,最终的决战即将来临。 登岛第十四日。 最后一夜。 宋澈安然坐在椅子上,他也已准备就绪。 张虎如往常一样,端着餐盘走进堂屋,不同的是,今夜的晚饭十分丰盛,不仅有海鲜,还有牛肉与米饭。 “宋先生,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哦。” 一个粗糙的汉子,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宋澈端起米饭,大口往嘴里刨,笑着问:“怎么?你们该不会是相处这半个月来,被我的个人魅力所折服,舍不得我吧?” 张虎却冷声问道:“你可还记得王力与吴烛?” 宋澈吮着筷子,想了想才道:“记得,一个被我砍了祭旗,另一个被我兄弟于万军之中斩首,尸体正挂在盐城的城墙上,就是不知被乌鸦啃食干净了没。” 张虎攥紧拳头,呵道:“他们是我们在西凉时出生入死的兄弟!” 宋澈微微一笑。“那敢情好,你们下去陪他呗?” “我杀了你!” 张虎欲动怒,赵龙却拦住,“明日过后他便蹦跶不起来了,与一个死人有何好气?” 张虎一巴掌将宋澈饭菜打飞,怒斥道:“你就等着被大卸八块喂鲨鱼吧!” “那鲨鱼可有口福了,我这人身上的肉,就是要比你们这些臭鱼烂虾香得多。” 宋澈扔去手中的筷子,起身便往堂屋外走去。 “你想逃么?!” “我去上茅房,怎么?你要跟着来薅一口?” 宋澈轻哼,走向茅房。 张虎快步跟了上来,不时在后头继续说风凉话:“宋澈,你注定死在佘岛!你莫要以为首领会赏识你的才能,你杀了他亲弟弟,亲侄儿,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完蛋了!” 宋澈全当听不见,走进茅房大门一关,将早已藏在屋檐上,编织好了的牛筋,用筷子削尖的木刺一一取下—— 机关若成,推门即死!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逃出佘岛 茅房中的宋澈满头大汗,心率直上一百八。 尽管已试验过很多次,但实战杀人还是头一回,牛筋的牛筋搭着木刺正对门口,他的心也已紧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掉茅坑里了么?怎还不出来?”张虎在门外催促。 宋澈紧握石头,一言不发。 “咚咚咚……” 重重地敲门声,“老子问你话呢!莫不是怕死躲在里头不出来了!” 宋澈屏住呼吸,还是不吭声。 张虎终于忍不住,将门狠狠一拽—— “咯吱。” “嗖!” 木刺脱险而出! 瞬间激发的木刺,根本叫人反应不过来,张虎瞪大眼睛杵门口,他怎么也想不到,门口竟有暗箭。 木刺不偏不倚,正扎眉心! “你……” 宋澈用石头将木刺再往张虎脑门订入半寸。 张虎仿佛被抽干了脑髓,白眼一翻,彻底失去意识。 宋澈赶紧扶住张虎身躯,将之拖入茅房倚靠于墙,随后悄悄溜出,关上房门,绕到后方,一边摇晃茅房,一边呼喊: “杀人啦!张虎公报私仇啦!救命呀!” 坐在屋檐下的赵龙,闻声急忙向茅房赶来,听他大喊: “张虎你快住手!这小子现在还不能死!” 待赵龙靠近茅房。 宋澈取出早已备好的火折子轻轻吹燃。 赵龙拉开茅房门,见张虎靠墙而立,他正要上前查问,可刚踏入茅房,粪坑瞬间引燃—— “哄!” 一道蓝焰喷涌而出,瞬间将赵龙吞噬! 火光转瞬即逝,赵龙衣发烬燃。 “啊啊啊……” 赵龙被烧得“手舞足蹈”,捂着眼睛惨叫,在地上不停打滚。 趁他病要他命! 宋澈掰下一根木棍,狠狠砸向赵龙后脑勺。 赵龙脑瓜子嗡嗡,扑棱着欲爬起,宋澈根本不给机会,接二连三敲打,叫他头破血流! “救……救命……” “你也知道救命么?你杀人之时,怎不理会人家喊救命!” 回想起岛上的罪恶,宋澈便止不住内心疯狂,直至将身下之人砸得血肉模糊,直到筋疲力尽,他才扔去木棍,瘫倒在一旁大口喘气。 这还是他头一回徒手杀人,溅射至脸颊的血腥,对罪恶复仇的快感,简直无与伦比! 待休息够了,将赵龙的尸体,与张虎一并丢进粪坑,随后拼命往断崖海口奔去。 再也没有人尾随,再也不受人束缚,在山道间放肆奔跑,追逐海风与星月,这种感觉,简直爽爆! 两刻钟后,宋澈来到断崖海口,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已没有退路可言,唯有背水一战! 断崖与海面落差不算大,七八层楼高,只要不点儿背,八成是摔不死的。 深吸一口气,心头呐喊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纵身一跃,从断崖跳下。 还没来得及感受失重的刺激,“噗通”一声便扎入海水中。 冰冷的海水刺激着大脑,时刻鞭策着他莫要懈怠。 好在海水往滩头上打,无需过多用力便攀住了一块礁石,以礁石做支点,连游带跳到另一块。 如此,宋澈摸着黑,在石堆中来回寻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面崖壁下发现了个天然掏空的洞口。 这洞类似于“猫耳”,呈半圆形,有一半被海水淹没,从崖口往下根本发现不了。 宋澈往洞里淌了约十来丈,脚下总算能点着地,他加快速度,越往里深入便越陡峭,三十丈后,溶洞完全浮出水面。 若晚潮上涨,这洞十有八九会被淹没。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宋澈只能攀着墙壁,逆着流动的空气一点一点往前探索。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脚下突然变得平坦,墙壁也不再刺手。 “咔嚓!” 比旺旺小小酥还要清脆。 宋澈顺着脚踩的方向摸去,竟抓起一根枯树枝。 记得彭三说过,他们为了逃出佘岛,每天都会收集木材,这树枝多半是他们造船剩下的。 树枝既出现在这里,说明矿洞就在附近。 宋澈用木棍敲打墙壁。 “哒哒哒……” “砰砰砰……” “咚咚咚……” 若墙体是空的,敲击声更深沉。 就是这儿了。 宋澈上手摸了摸,果不其然,眼前这面墙是由石头堆砌而成,于是他刨啊刨,刨啊刨,在取下七八块石头后,整面墙便自己垮了下来。 “呼呼呼……” 明显流通的空气中,还夹杂了浅淡硫磺味儿。 宋澈杵着树枝,学盲人走路,反正一条道走到黑,有坡爬坡,有坎下坎。 古代没有轨道运输,一切全靠人力背拉,矿道也不会凿得很繁琐。 半个时辰后,一道微光从天而降,不算亮,却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微光中,一副梯子架在岩壁之上,宋澈也未多想,就着梯子开始攀爬,越往上走光照越强,待爬到顶端时,出口俨然就在前方。 海风阵阵,月光皎洁,潮起潮落的海浪声清晰可闻。 宋澈匍匐着爬至洞口,放眼望去,半里开外便是浪人营帐,而浪人营的右前方不远便是港口码头。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才能混入贼船? 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以他这身儿格格不入的衣裳,一抓一个准。 天亮后,逃跑之事便会败露,王直肯定会下令封锁佘岛,到那时即便能登船也逃不出去。 逃离佘岛,必须今夜。 正当宋澈苦恼之际,洞口外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见一个七尺来高的人影,连跑带跳出浪人营,边跑边解裤腰带,看样子很着急。 他是来拉屎的吧? 宋澈见状,当即心生一计,偷摸着向浪人爬去。 浪人找了棵大树,刚蹲下来“噗噗噗……”库存才清空一半,宋澈当头便是一闷棍,直接打断施法。 “小鬼子,今天遇到你宋爷爷,算是你倒霉。” 为避免他醒过来,宋澈又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两棍,随后扒下他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一样画瓢装作浪人。 这穿稀的小鬼子长得还算高,否则以宋澈的身材,还真不一定能穿得下这身儿衣裳。 “哟西,大大滴好……” 宋澈若无其事,走向浪人营。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逃出生天 浪人通常是不睡觉的。 他们喜欢烧一堆篝火,团团围坐,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一边玩女人。 这也是他们侵略大梁主要目的,倭奴这个民族,往往能将人性的贪婪放到最大,卑贱与掠夺是刻在骨子里的。 相对于倭奴而言,宋澈长得实在太高了,他尽量往浪人营边走,刻意佝偻身体,放轻脚步,心中祈祷莫要被人发现。 意外却来得很快。 他低头未曾看路,一不小心便与个醉酒的浪人撞了个满怀。 “斯密马涩(日语‘对不起’的意思)……” 他用仅会的日语道了声歉,加快脚步便想离开,谁料那浪人却突然伸手拦下了他。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真的听不懂。 见宋澈一脸懵逼,浪人目中渐露凶光,加重语气又叽里呱啦了一通。 宋澈心想,会不会是在盘问我的名字?于是便支支吾吾回道:“呃,噢嘞哇,宇智波,杀死给……” “杀死给?” “嗯嗯,东京,热……一本,道……” “东京?” 浪人越发疑惑,手握刀柄,绕着宋澈前来回打量。 小日子卑劣奸诈,三言两语还真不一定能骗得了他们。 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宋澈“哇”一声,抱着浪人嚎啕大哭,嘴里边唱:“撒库拉,撒库拉……” 浪桑,故乡的樱花开了嘛? 思乡这一拳,能不能扛得住? 果不其然,一首“樱花曲”,成功引起了浪人共鸣,渐渐,他竟比宋澈哭得还大声。 浪人一边哭一边拉着宋澈往篝火堆旁走,那些围坐在火堆旁的浪人,一听到“樱花”唱曲,纷纷抹泪应和,酒解相思之苦。 宋澈将计就计,混在浪人群中,不失为好法子。他抓起酒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大口,最后佯装不胜酒力,倒头便睡了过去。 浪人们醉生梦死,没人会在意醉倒的人。 宋澈眯着眼睛,竖起耳朵,时刻注着半山坡上的动静、等待着号角声响起。 渐渐, 夜很深很深了, 浪人歌唱累了,泪流干了,酒喝醉了,便搂着女人倒头睡去。 宋澈掐着大腿,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可长夜漫漫,困意绵绵,最后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 “嘟嘟嘟……” 期盼已久的号角终于响起。 那些本醉得不省人事的浪人瞬间精神抖擞,营内喧嚣四起,他们扑灭了火堆,装备好兵器,火速向码头集结。 宋澈浑水摸鱼,趁机潜入浪人群,无惊无险,踏上战船。 短短一刻钟不到,近五十艘大船便满载了人,扬起风帆,众人划桨,大船陆续驶离佘岛港口。 宋澈龟缩在船尾,紧紧盯着佘岛,直至它消失在视野中,憋在心底那口气才彻底释放。 十五天的监禁,恍若隔日,却又好似过了一辈子。 下次再来时,便是带着千军万马了! 夜尽时分。 苍茫大海,吞吐红日。 朝阳似血,天海一色。 见三座相连岛屿,出战船八十余艘,挂着黑色幡旗,与佘岛舰队会师,想必这里便是所谓的“前线”了。 一百三十余艘战船,浩浩荡荡向东进发。 两刻钟后,太阳缓缓升起,霞光驱散余晖,映亮整片大海。 又见前方海平线处,先是冒出零星几个小黑点儿,渐渐,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至双方相隔不过百丈时,才清晰瞧见那挂着“浙”字幡旗舰队的雄伟模样。 是两浙水师! “咚咚咚……” 号角声起,擂鼓阵阵。 但双方就这么隔海对峙着,谁也没上前,谁也不后退。 怪不得佘岛的倭寇每天晚出早归,跟执勤似的,原来他们只在海面上对峙,并没有真正交手的打算。 若仅仅只是装腔作势,吓唬吓唬对方,到最后宋澈不还得随船回佘岛么? 眼下天已大亮,王直肯定已发现他逃走,再回去岂非死路一条? 不行,今日这场海战,不打也得打! 宋澈趁所有倭寇都在甲板上严阵以待,偷偷溜进船舱,取一盏挂壁油灯,随手便放了一把火。 木船易燃,很快,浓烟冒出船舱,火势四处蔓延,船上陷入慌乱。 “火!起火了!” “快灭火!快灭火!” “撤退!撤退!” 在所有人都忙着灭火时,宋澈却紧紧盯着两浙水师——两军对峙,敌营起火,乱了阵脚,失了气势,正是破敌好时机,当将军的若连这都不懂,可以回家养猪了! 船上的火势越烧越旺,几乎到了无法扑灭的程度,倭寇只能舍弃大船、放下小船,坐不上船的,纷纷跳海逃生。 整支黑旗舰队,开始向后撤退。 这时,浙江水师也终于有了动作,遣出近三十艘艨艟,约五百名水兵,前来追击倭寇舰队。 宋澈见机会来了,抱一只浮桶跳下大船,所有落水的倭寇都在往大船转移,唯独他一人向着艨艟游去。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老子要回家了!老子要回家了! 正当宋澈高兴之际。 “嗖!” 一支箭矢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当真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便给他脑袋开了瓢。 宋澈来不及大骂,密密麻麻的箭矢接踵而至,他赶忙以浮桶作挡,将身体尽可能压低,双脚不停踩水,好让自己不沉下去。 “我是大梁人……咕噜咕噜……我是宋澈……咕噜咕噜……” 讲一句话,灌一口水。 连续几阵流矢攻击,浮桶被射成了刺猬,宋澈右肩也不幸中了一箭,疼得他龇牙咧嘴。 “沙将军,方才我好像听见他喊的是官话啊。” “他娘的,会说官话的倭寇还少么?先给他捞上来再说!” 宋澈便这么迷迷糊糊的被人拖上了船,不知灌了多少口海水,肚子胀得像颗皮球,肩上的剧烈疼痛,叫他根本说不出话。 “喂!” 朦胧之中,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青年将领,用手扇了他两个耳光,“方才是你在喊话么?” “阿巴阿巴……”宋澈沙哑着喉咙,实在力不从心。 “瞧他打扮是个浪人,不值得可怜,扔进海里喂鱼算了。”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提议。 宋澈一听这话要不得,老子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岂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最后的意识,高喊了一声: “我有重要情报!” 喊完,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决战前夕 肩膀剧烈疼痛,胃里翻江倒海。 “呕!” 宋澈猛地醒来,翻身一阵呕吐,呛得涕泪横流。 待肚子里存货清空,恶心才稍稍释缓了些,随后花了近半个时辰才让脑袋清醒。 他试着想要爬起来,可整条左臂都好似已不属于自己,微微一动便剧烈疼痛。他只能大喊: “有没有人啊……” 四周很黑,像是牢房,空空荡荡。 曾几何时如此狼狈过? 他加大音量又喊了声。 “有没有人啊!” “吵什么!吵什么!”终于有人回应,见一个狱卒走至牢门口。 宋澈艰难侧过身子,先是问道:“这里是哪儿啊?可是已回到大陆了?” 狱卒说:“通州海门牢城。” 听到这地名儿,宋澈身上的疼痛似乎都释缓了不少。 “我与杭州水师的方琦,吴友,以及马步军统领冯将军是朋友,兄弟你帮个忙,替我给他们带个话,便说宋澈在此。” 怎料,狱卒一口回绝,“那可不行,金将军特意交代过,你是这几个月来唯一从海上抓获的俘虏,乃是重点关押对象,除了他之外谁也见不得你。” “可我这肩膀实在太疼了,若再不妥善处理,恐怕要落下病根。” “只要你脑子没坏便行。” 狱卒说罢便打算离开。 “我给钱!” 宋澈话音刚落,狱卒顿下脚步。 狱卒倒退回来,打量着宋澈:“你这样子,身上还有钱么?” 宋澈说道:“我身上是没钱,但你只要去给冯将军报个信,立马便可得到五十两银子。” 狱卒半信半疑,“真的?” 宋澈苦笑:“你看我现在半身不遂,又被关在牢房里,何必撒谎呢?” 狱卒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下来:“行吧,我便帮你这一回,可若是你敢撒谎骗我,我定叫你不好受!” 宋澈便在牢房中闭目等候。 半个时辰后。 “吧嗒吧嗒……” “哗啦哗啦……” 急切的脚步声,佩刀撞击甲胄。 “冯将军,便是他,他说他叫宋澈。” 狱卒捂着脸颊委屈巴巴地打开牢房门,他不但五十两银子没要到,反倒脸上多了五个手指印。 宋澈艰难昂起头,冲那身穿鎏金甲胄的中年将领苦笑:“冯将军,正是我……” 冯涛赶忙上前扶起宋澈,好不惊讶:“宋姑爷?你……你怎会在这儿啊?” 宋澈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肩膀实在太疼了,肚子也好难受,将军还是先给我找个大夫吧……” “害!让宋姑爷受委屈了!” 冯涛亲自背着宋澈走出牢房。 …… …… 淮南通州与两浙秀州,仅一道海湾相隔,乃是兵家重地。 两浙水师分成两路,一路扎在通州海门,一路扎在秀州上海,共五万余人,战船八百余艘,呈犄角之势相互照应。 时至十二月中旬,从淮南最北的海州至两浙最南的温州,全线海岸各码头港口皆已恢复。 兵甲已足,战船已齐,决战时刻,已然来临。 战争动员令发出的第三日。 通州下雪了。 似乎每一场大战前夕,老天爷都会一场大雪助兴。 宋澈戴着白色面具,与两浙众将领站在海口港,等待淮南水师的到来。 细雪萧萧下,寒风飒飒吹。 终见第一艘战船映入眼帘,接着一支挂有“淮”字幡旗的舰队,浩浩荡荡往港口驶来。 “先生!先生!先生……” 那最前头的战船,少女攀着船头,一边挥手一边招呼。 可可一旁的宁女侠则直接得多,她纵身跳下战船,以蜻蜓点水的绝妙轻功,踩着水花儿没几步便来到宋澈面前。 “你!” 宁叶红瞪了宋澈一眼,上前一步。 宋澈斜了一眼身旁众武将,示意说,旁边还有人在。 “你!” 宁叶红又凑近一步,几乎要与宋澈面具贴贴。 “我——” 宋澈才刚刚开口,宁女侠视旁人如无物,一头栽入宋澈怀里: “你这半个月跑哪儿去了?可害我好找!可害我好找!可害我好找!” 旁人都在笑,自觉往外挪了挪步子,不掺和郎情妾意。 宋澈被这突如其来的炙热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虽说他现在姓白,可还是有许多人知道他姓宋,这这这…… 这份温情,自然不能辜负。他勾起宁叶红的下巴,笑着问道:“要不,咱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亲一个?” “好哇!亲一个!亲一个!” 总不缺乏起哄之人。 宁叶红羞着脸颊,低头退居一旁。 淮南众文官武将率先抵达港口,枢密院事领扬州首府李志,水师总兵闫刚,马军总督康韩,楚州统制鲍大友,当然,还少不了好兄弟姜云天,廖恒也意外地位列其中。 “既然人已到齐,那咱们就开始吧。” 宋澈与众人行了个礼,大袖一甩,掸去身上积雪,虽无官无职,可冠绝三军。 众高级部将,汇聚一帐。 军备: 三十门铁膛火炮,五百枚铅弹;八十门投石火炮,四百支燧发火枪,火箭、炸药、燃烧瓶都相当充足; 大小战船共一千两百余艘,马步军与水兵共计十二万人; 战场: 通州以东的庄家沙,郞家沙,黄子沙等十二个沙洲;秀州以东的白鹿岛,广阳岛,山门岛,佘岛等七个主要岛屿; 路线: “敌我优势差距明显,可采用合围攻势,正面进攻挫败其主力,侧翼双向夹击断其后路; 闫将军,韩将军,你们领两百艘战船,配一百支火枪,二十门投石火炮,从海安镇出发,向庄家沙、郎家沙方向进攻; 金将军,冯将军,你们领三百艘战船,配一百支火枪,二十门投石火炮,十门铁膛火炮,从上海出发,向白鹿岛与光阳岛方向进攻; 剩下的主力部队,将由我亲自率领,从海门港出击直取佘岛……诸位将军莫要多心,我之所以会率领舰队,只因我前日刚从佘岛逃出,熟悉海上路线以及倭寇作战规律—— 倭寇战船不会超过五百艘,可用之兵不过三万人,我军装备人数都远超他们,此次决战,我军必胜! 倭寇十分狡诈,一旦我军主力攻破他们前线,佘岛上的贼头子必定会往海外逃窜; 闫、韩,金、冯四位将军,你们定要记住,侧翼任务并非夺岛,而是堵截倭寇首领的逃亡路线; 佘岛上大三头目,王直,马优,杨松,乃动乱江南的罪魁祸首,特别是王直,若能将之生擒,树倒猢狲散,其余倭寇喽啰将不足为虑。” 「今日小更一章,感觉是二阳了,浑身没力气,脑子变迟钝了,晕乎乎的……感谢大家的支持与理解,感谢~」 第二百七十九章 开炮! 大风吹,船离港。 三日后的凌晨,终于等来东风。 七百余艘战船挂帆,踩着浪花,迎着晨曦向佘岛进发。 宋澈绒袍加身,立于巨舰龙头,手扶望远镜,时不时眺望沧海。 倭寇正面的第一道防线在山门岛,便是前几日他跳海之处,山门岛有七八个岛礁群,驻扎的倭寇有六七千人。 海战不同于陆战,并非人多便能取胜,纵观正史,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案例比比皆是,万万马虎不得。 宋澈将二十门火炮,分散至四艘大舰,每舰由三十艘艨艟,十艘斗舰保驾护航,只要敌人暴露射程,便侧转船身,开炮轰之。 打炮不在于速,而在于精与稳,以炮弹的威力,只要打中船身,便可叫它失去撤退能力,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坠入沧海便是死路一条。 “说出来不怕你笑,这还是我头一次坐船航海。” 廖恒在一旁摆了张小桌子,用镇尺压住宣纸,一笔一画勾勒着舰队的雄伟模样。他算是整个舰队里最悠闲的人。 “这可是打仗,不是乘船游玩。”宋澈淡淡道。 廖恒说道:“谁告诉你我是来玩儿的?我可是扬州府主簿文官,你们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都将经由我手书写成册,再奉至洛阳皇帝手里,想要加官进爵,首先就得来巴结我。” “廖主簿可真厉害啊!” 事实上,他的确很厉害。 他一个主簿文官,往船头那么一坐,众文官武将都得往后站。 “你将淮南与两浙的水师、马步军统帅,全都调去了侧翼,唯独让姜兄来带领主力舰队,不就是为了给他争取头功么?” “我可没你那么多心思,将其他统帅调去侧翼,只是因为他们的战斗经验更丰富而已。” “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啦!” “你这家伙真是……” “黑旗船!” 眼尖之人,突然惊呼。 宋澈举起望远镜,打量远方隐现的黑旗舰队——倭寇三百余只战船,来势汹汹。 “传令下去,停止前进。” 各船令旗挥动,舰队不再向前。 倭寇也停止前进。 两军开始在海上对峙。 宋澈便坐在了船头,淡声招呼:“叫大家伙儿将干粮拿出来吃,先填饱肚子再说。” “白兄,你这是作何啊?敌方才三百来只船,兵力不足我方一半,当冲锋陷阵,一鼓作气。” 姜云天与众武将蠢蠢欲动。 宋澈却摆摆手,笑道:“诸位将军莫要着急,现在还不到进攻之时,耗他们一阵再说。” 两军对峙,弱的一方绝不敢轻举妄动,且必须严阵以待,如今吹的又是东风,大梁舰队顺风,倭寇舰队逆风,倭寇想要维持舰队不退,那就得付出更多力气。 面对兵力倍于自己的大梁水师,倭寇神经必然紧绷,时间久了人就容易疲乏,战斗意志也会衰减。 所以宋澈才让本部将士们放轻松,吃饱喝足,放松心态,待时机一到,趁敌疲惫再发动攻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个时辰之后。 一叶扁舟从左翼驶向巨舰,舟上的斥候扯着嗓子喊:“将军,军师,左翼舰队已快要攻下庄家沙了!” 又时,再来一叶扁舟从右翼驶向巨舰,斥候高声禀告:“将军,军师,右翼舰队顺利进入白鹿群岛了!” “好!” 宋澈大赞,起身招呼: “炮舰准备!” 四艘炮舰“横空出世”,侧转船身,调整炮口,对准倭寇舰队。 “斗舰与艨艟准备!” 一艘大舰带三十艘艨艟,为一个作战单位,分两路散开,为火炮预留弹道。 “装弹!” 二十门铁膛炮,填充火药,装入炮弹,蓄势待发。 “众舰听令,诛杀倭寇,就在此时——炮响即冲锋!” “擂鼓!” “咚咚咚……” 擂鼓震天,波撼沧海。 “点火开炮!” 众炮手用火把点燃炮管后引线。 “轰隆!” 二十门火炮,几乎同时打响,硝烟瞬间弥漫。 炮弹在空中发出一阵怒吼,接连撞入倭寇舰队,霎时间木屑横飞,旗帜倒戈。 “冲啊!” 姜云天拔剑高呼,艨艟与斗舰分左右两侧,同时向倭寇发起冲锋。 “火炮继续覆盖!” “轰隆!轰隆!轰隆……” 炮声盖过擂鼓与波涛,对敌人进行远程打击,每一轮发射,都至少击沉三五艘敌船。 前所未有的降维打击,破坏的不仅是舰船,还有倭寇的心理防线。 连续七八轮火炮打击,倭寇舰队已乱作一团,士气荡然无存,争先往后撤退溃逃。 冲锋舰队乘胜追击,待距离将近时,炮轰停止,改用火枪与投掷火炮进行中程打击。 火药在倭寇舰队炸开,燃起熊熊大火,混乱的敌船撞作一团,火势从一船蔓延至另一船。 倭寇失声惨叫,纷纷跳海保命。 艨艟上的将士们,则用加长的矛,不论敌人投降与否,直接刺他个透心凉! 斗舰则撞上敌方大船,架起云梯,抛出钩锁,将士们含刀登船,与倭寇近身肉搏! 一个时辰之后。 被鲜血染红的海水,飘满船只残骸与倭寇尸体,三百余艘敌船,毁去近八成,倭寇余孽则向佘岛方向逃窜。 大梁舰队,乘胜追击。 对胜利的渴望,对倭寇的憎恨,将士们脱去甲胄,齐心协力划桨开船,一批累了便换另一批,叫倭寇无处遁逃! 两个时辰后,待佘岛初见,倭寇余孽在中途追逐中杯尽数清剿。 佘岛港口燃气大火,巨舰无法靠近,宋澈便乘艨艟,与将士们一同登岛。 王直肯定是逃了,否则绝不会烧掉港口。 在登陆佘岛后,迅速展开搜捕,结果却令人悲愤震惊—— 所有被抓上岛的女人与旷工,足足六百多条生命,永远长眠于此。 宋澈站在老唐尸体前,连愤怒与悲伤都力不从心。 蝴蝶用展翅的数量来计算它生命时间,人则用责任来衡量他生命的意义,有些人的生命如蝴蝶般短暂,却如流星般璀璨耀眼,虽转瞬即逝,却刹那永恒。 宋澈仰面深吸了一口气,牙缝中狠狠挤出一个字: “追!” 第二百八十章硬气功最高境界 宋澈将所有无辜者的尸体封存好全部搬运上船,正如姜云天所说“人死要落叶归根”。 至于佘岛上的金矿,依照大梁律例,金银铁矿都属于朝廷。 但佘岛地理位置特殊,它不属于大陆,自然也不被王朝法典约束——事实上,王直占领佘岛并不违法,纵观大梁王朝版图,除沿海一些沙洲外,很多岛屿都不在其列。 可俗话说得好‘大炮范围内便是真理’,大梁水师完全有资格将佘岛,乃至周围各岛据为己有。 其实, 假设了这么多, 无碍乎, 宋澈想要这座金矿…… 有人老爱吹嘘自家有什么“金山银山”,殊不知这才是金山银山。若能将金矿据为己有,直接了当挖金子,还辛辛苦苦赚个屁的钱? “廖兄,你说将这座佘岛,改名为‘宋澈岛’如何?” 找廖恒问这事儿就对了。 廖恒缓缓吐出一句,“私占金矿,夷灭三族。” “呃……当我没问。” “不过。” 廖恒搭着宋澈的肩膀,指着佘岛笑道:“咱可以先派人将此岛封了,待哪天缺钱了,再偷偷挖点儿出来救急。” 宋澈狐疑着廖恒,抖擞去肩膀上的手,“我总感觉你这家伙是在给我挖坑啊。” 廖恒却态度认真,一边摇脑壳,一边举手发毒誓: “我若坑兄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够了够了,倒不至于此番。” 宋澈摁住廖恒起誓的手,苦涩道:“我若真占了金矿,岂非成了第二个王直。” 廖恒却道:“王直,不失为枭雄也。” “枭他妈个屁雄!” 宋澈破口大骂:“就是个畜生不如的老秃驴!” 廖恒见人急眼了,赶忙应和:“啊,对对对,他妈的老秃驴,若是抓到他,定要叫他不得好死!” 这时, “喂,你们两个在一呼呀呼什么呢?王直被康将军他们抓到了!” 姜云天站在临时搭建的码头梆子上冲二人大声招呼。 惊喜来得很快不是么? 宋澈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撒呢! 一艘巨舰缓缓靠岸,放下两道悬梯,康韩领着三十余个兵卒在前开路,他手中拽着一根碗口般粗的大铁索! “给我下来!” 康韩狠狠一扯,拉下来个手戴枷锁,脚戴镣铐的贼秃和尚。 王直站在梯口,双脚那么一叉,用膝盖紧紧顶着船舷,三十个兵卒同时拉铁索,他竟纹丝未动。 “哈哈哈……”王直仰天大笑,声音如洪钟回荡海湾,可见内力之深厚。 “给我滚下去!” 闫刚在后头,用木棍狠狠抽打,可连续打断两根,王直膝盖却无半点弯曲。 王直笑得更猖狂:“你们莫要以为逮住了老衲,这一切便结束了,老衲的徒子徒孙,师兄师弟,遍布整个大梁,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既然如此,你就甭活了!” 康韩拔出佩刀,上前便要宰杀,姜云天却伸手将他拦下,摇头道:“没用的,此人横炼功夫已出神入化,你刀砍缺了伤不了他。” 康韩咬牙切齿,“那该如何啊?这贼头子可恨呐,为了抓他,折了咱十几个兄弟!” “让我来试试。” 姜云天走至王直跟前,双指猛插其眼,王直却眼皮子一闭,姜云天手指头似戳到了钢板,“哦哟”一声给缩了回去,甩了甩手指头,惊讶道: “秃驴,你在哪儿学的艺?” 王直却正眼不瞧,轻哼一声:“嘴上无毛的年轻小儿,你不配知道。” “呵,是么?你先莫要嚣张,待我找出你的罩门来,叫你好看!” 姜云天手握双拳,同时向王直双鬓砸去,双风贯耳! 王直眼睛一鼓,额间青筋暴起,炸出一道内劲儿,将姜云天双拳弹开。 姜云天并未收招,一指向王直肚脐下插去,王直腰间一顶,又将他给弹开了去。 姜云天再手作鹰爪,往王直胯下狠狠一抓,猴子偷桃,谁料他胯下竟无桃—— 姜云天大吃一惊:“硬气功最高境界,缩阳入腹!” “哈哈哈……”王直扬天大笑,“尔等凡夫俗子,岂能伤害老衲神体?即便让你们抓住又能耐我何!” 姜云天又卯足力气,朝王直身上猛砸了几拳,依旧难动他半分。 虽是个穷凶极恶的贼头子,在场众人无不震惊其武艺。 “让我来试试。”宋澈大步走向王直。 “宋兄,你莫要过来,这家伙内力外泄,一样能伤到你!”姜云天劝道。 宋澈丝毫不惧并摘下面具。 “是你!”王直当然认得宋澈。 “上次见面,我是你的俘虏,这次见面你成了我的囚徒。空海大师,风水轮流转不是么?” 宋澈的每一个没笑,都是赤裸裸的嘲讽。 王直发怒大吼,几十个士卒都险些拉不住,冲宋澈大骂:“小王八蛋,待我脱身,定要亲手将你撕成碎片!” “那你这辈子都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宋澈从头顶取下发簪,绕至王直身后,《鹿鼎记》中的鳌拜,也会缩阳入腹,只要拿发簪插入其尾脊骨便可破功。 试试才知道。 宋澈往发簪上哈了口气,往王直尾脊骨狠狠一插,两寸长的发簪,硬生生给干进去一寸半! “啊!” 王直大声惨叫,嗓音都得尖锐了。见其胯下,原本“凹”进去的地方,猛地“凸”了出来。 “姜兄,好机会!” “老秃驴,断子绝孙吧!” “不——” “唰!” 姜云天眼疾手快,一剑将那“凸”物削断。 王直瞬间泄气,惨叫着滚下舷梯。 “可别让他死喽,还得从他嘴里挖情报呢!” 瞧着捂裆惨叫的老秃驴,宋澈心里那叫一个解气。“宋兄厉害呀!” 姜云天竖起大拇指,又问道:“你不是不会武功嘛?为何连如此隐晦的硬气功罩门都知道?” 看过金庸老爷子的人,即便不会武功,也会两招花拳绣腿吧? “我先前在一本野史杂说上看到过此类解穴功法,方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还真有用……” 宋澈随便编了个借口,将此事搪塞了过去。 除王直外,大大小小的倭寇头子、喽啰,俘虏了整整三艘船,共计有近一千人。 优待俘虏的前提,首先这些俘虏得是个“人”,但在宋澈眼里,倭寇连畜生都不如,活在这世上只会浪费米饭。 沧海茫茫,无边无际,多个几千具尸体,也是填不满的。 “这个人!” 宋澈怒指着蹲在俘虏中的马优:“罪恶滔天,残忍至极,十八般酷刑先轮流给他体验一遍,让他尝非人之苦,最后再打断手脚,扔到海湾里去喂鲨鱼。” “饶命啊,饶命啊……” 饶命? 那几百个被你坑骗来的矿工与女人,那被你割了舌头的老唐,谁来饶他们的命?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二百八十一章天下谁人不识君 冬雪依旧,春意拂帐。 鸳鸯被里,鸳鸯戏水。 宁叶红安静躺在宋澈怀里,伴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聆听着他的心跳而心跳。 宋澈却枕着脑袋,望着床顶若有所思。 许久,许久,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先说。” “你先说。” 许是心有灵犀,才能如此默契。 宁叶红笑得很甜很甜,从胸口枕到臂弯,在他耳旁轻声道:“还是你先说吧。” “那我就直截了当了。” 宋澈紧搂佳人,语气认真道:“我不想与你风花雪月,一夜之欢,我想与你梅开二度,开枝散叶,不论你出身如何。” 她脸似三月桃花,羞得粉红粉红,却将头一偏:“谁知道你用这些情话骗了多少女人……” “但事实上,我只对你说过,连我夫人都未曾如此露骨,”宋澈顿了顿,又道:“入赘沈家,是我没得选,与你细水长流,是心中所愿。” 宁叶红却道:“你这话若是让沈文君听到了,她得有多伤心,我虽是剑客,却不是贱人。” “吃在碗里,瞧着锅里,念在心里,想在脑里,躺在枕边,搂在……”宋澈再将她搂近了一分,笑道:“怀里。” 宁叶红低声道:“不是剑客,却贱兮兮。” “那么你的答案?”宋澈问道。 宁叶红沉默许久,越想越伤,她长叹一口气:“我满心欢喜做你的红颜知己,可你万万不能喜欢我,我这辈子从出生起,便注定做不了相夫教子的普通女人——” “你的仇人,到底是谁?”宋澈淡声问道。 宁叶红也不再隐瞒,咬了咬嘴唇,恨声道:“当今太子,当世储君,未来皇帝,赵穗……他贪恋我母亲的美貌,害死了我的父亲,还给我烙下了贱印。” 她攥着拳头,恨得颤抖,“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父亲被人活活打死的场景!” 宋澈叹道:“此话虽伤人,也许,可能,大概,你这辈子都报不了仇。” “那又如何呢?”宁叶红坚定道:“终有一日,我会为此一搏,哪怕失败也无怨无悔!” 她又黯然伤神,愧疚道:“所以宋澈,我这种背负血海深仇,却又不自量力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去在乎,根本不值得……” 话虽如此,她却依偎得越紧,越舍不得这温存,为仇恨而活却遇上了爱情,穷极一生都无法做出抉择。 宋澈叹气,也只能叹气,他想给出些什么承诺,可又何德何能与未来的皇帝作对?他想劝她放弃仇恨,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要多想了,至少今夜,谁也不必迁就谁。” 宁叶红主动迎上,将自己的一切温柔,都赋予了这个男人,将所有的仇恨都抛到了脑后。 风雪依旧,缠绵依旧。 次日清晨。 宋澈从一阵空虚中醒来,下意识想搂过女人,可枕边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唇齿间的味道,被褥上的体香,患得患失的落寞,令人留恋的温柔。 还能怎么办呢? 这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能如愿。 宋澈长叹一口气,穿上放在枕边的衣袍,走至窗边敞开了去——一层不染的冰雪世界,熙熙攘攘的早间集市,瑞雪兆丰年,他也要抓住年末的尾巴,回苏州与家人团聚了。 海口码头,相约送客。 大海盗王直虽已被抓获,可杨松却不见踪迹,说意外也不意外吧。 为了防止发生上次的意外,姜云天专门安排了一艘军舰,调三百名精兵,护送宋澈回苏州。 宋澈也不想再在归途中遇到麻烦,索性便答应了下来。 “喏,这是在王直那儿找到的,现在物归原主。”姜云天递过来一支木盒,里头放着火枪,电棍,望远镜。 宋澈接过木盒,不禁叹道:“此次分别,下次也不知何时再见了。” “我去,搞得那么伤感干啥?指不定哪天我想你了,突然就带着好酒,牵着廖兄,出现在你面前了呢?”姜云天大大咧咧。 “此情此景当有首诗作别,我先来上联,”廖恒笑了笑,想了想,脱口而出: “海门滩头将送客,雪若梨花盼年春。” 宋澈哪里有他会写诗,不过却有一句十分应景,他先冲渡头上所有来送别的朋友颔首作礼,轻吟道: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宋姑爷,告辞。” “白先生,珍重。” “诸位,后会有期。” 宋澈携可可,在众人目送下,登上战舰,就此离别。 …… 从通州到苏州不远,行船一日即达。 今日腊月二十四,距春节还有五天。 虽说闽广与北方的倭寇还未彻底清缴,但有火炮与火枪的加持,以及最大海盗王直的覆灭,相信要不了多久,沿海混乱便会彻底平息。 宋澈早已与李志打好招呼,杨家在大丰镇三个盐场,明年开春后他便会来接手。 保家卫国是责任,赚钱发财是本分,此二者宋澈皆而有之。 “先生,夫人她……她凶不凶呀?” 马上便要到苏州了,可可手上打着小九九,心里莫名紧张。 “她啊?你只要不惹她生气,便平易近人。可一旦她生气起来,啧啧……比母老虎还吓人,呵呵呵……” 算算日子,也有快两个多月没见到沈文君了。 据廖恒说,沈文君仅用一个月的时间,便将‘天下钱庄’铺满了在扬州、苏州、杭州、江宁这四座江南大城市,如今他沈家的飞钱,当真是满天遍地地飞。 “那先生,老爷与老夫人他们凶不凶呀?” “不凶,不凶。” 话说丈母娘的肚子,也应该已经很大了吧? “那……那先生,您家的仆人凶不凶呀?他们别看我年纪小,欺负我了。” “哎呀,你莫要担心,咱沈家是得善之家,主打一个‘以德服人’,且莫看先生是个赘婿,其实这软饭是硬着吃呢,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没人敢欺负你。” 好面子的老丈人,如今有个当会长的乘龙快婿,还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 “白先生,苏州码头到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我的妈呀! 战船抵达码头时,已临近午夜。 苏州城细雪飞舞,寒风嗖嗖,吹得港口货船铃儿叮铃作响。 顶着风雪,戴着斗笠,彻夜帮工的码头汉子,瞧见战船靠岸,纷纷聚了上来,毫不吝啬,振臂欢呼。 大梁水师胜利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保家卫国的英雄,铮铮铁骨好男儿,深受老百姓们的爱戴。 此起彼伏的欢呼,是这寒夜里最惬意的温暖。 宋澈与可可下船。 将士们欲送,宋澈却摆手拒绝:“大家忙活了一日也累了,苏州城已是我家,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便不劳烦兄弟们护送了。” 说到这儿,他又冲码头汉子招呼了一句:“可有认识我宋澈的啊?” “咦!真是宋姑爷啊!我还以为是咱眼睛花了呢!” “苏州城哪儿有不认识宋姑爷的呀?” “姑爷,姑爷,我啊,我苟二啊,先前还与您一起征战过‘大通赌坊’呢!” 一个裹着大黑棉袄的糙汉子笑迎上前来。 经他这一提,宋澈倒是有点印象了,“行啊,如今也是人模狗样了。” 苟二挠了挠头,“姑爷别洗涮我啦,若不是您赏饭吃,我哪儿能有今天啊。如今我纠集了一帮弟兄,在码头干货运。” 宋澈说道:“你可不能像洪三那样欺行霸市啊!” 苟二连忙道:“那不能,那不能,您看咱身后这帮兄弟,寒冬腊月天里还在干活儿,便知是勤勤恳恳的。” “哎,姑爷您是从哪儿来啊?还有一船军爷护送,好气派啊!” “宋姑爷自然是去干了大事儿才回来的,像姑爷这种大人物,自然是要有大船相送了!” 听这些马屁,宋澈脸上臊得慌。 却也不谦虚,这苏州能有如此太平,他也是占了些功劳的,这份尊重,这些马屁,他受得理所当然。 如今是荣归故里啊! “我身后这帮将士,都是先前在海上抗击倭寇的英雄,今日劳累送我,还没怎么吃过东西,苟二,你帮忙好酒好肉招呼着,所花销的银子,找刘三儿支付即可。” 行船一日,确实也累,码头上馆子很多,吃顿酒肉,将士们都不推辞。 苟二欣然答应,又为宋澈备了辆马车,送往城北沈家。 “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再到你枕边述说情怀……” 宋澈嘴里哼着小调,还没到家,心便已飞向那张心心念念的床。 “真好听。”可可歪着脑袋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呀?” 宋澈笑道:“它叫做《床外》。” 可可小嘴嘟囔,“奇奇怪怪的名字……” 快马加鞭,车驾飞驰。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沈府大门口。 “哇……这便是先生的家么?好大啊!” 可可张大嘴巴惊叹。 要说谁的运气最好,非可可这小姑娘莫属,从她成为“白先生”侍女那一刻,命运的齿轮便开始转动。 宋澈扣响门环。 半天无人来应。 他又狠狠往门上踹了两脚。 这才听见脚步声。 “咯吱——” “谁啊,敢踹沈家大门,活得不耐……姑爷!” “嘘!” 宋澈赶忙捂住家丁阿坤的嘴,叮嘱道:“莫要喧哗,我要给她一个大惊喜。” 阿坤识趣点了点头。 宋澈让阿坤为可可安排房间,自己则蹑手蹑脚往内院里摸去。 待来到卧房门口,他轻轻一推,真是个马虎的女人,连门都不反锁,万一遇到采花贼了咋办? 他倒很像个“采花贼”,猫着步伐潜入卧房,轻声慢步来到床边,往手上哈了口气,搓热掌心,褪去鞋袜与外套,掀开被褥钻了进去。 她嘤咛了一声,并未被吵醒。 宋澈从身后轻轻搂住细腰,以“善解人衣”的绝妙手法,一点一点儿往深处开垦。 真是奇怪了,原本含羞草的她,一碰便缩,为何今夜却无动于衷?难道是白天干活儿太累了? 宋澈便加大了幅度,像剥洋葱一般,一层一层直抵最深处。 似触碰到了逆鳞。 她身体一颤,猛地惊醒。 宋澈从后捂住她的嘴,咬着她的耳朵,压低嗓音,轻轻问了一句:“小娘子,猜猜我是谁?” “唔……唔……”她蠕动,她挣扎,她兴奋。 装得还挺像。 有趣味儿! 宋澈便迎合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将她肆虐了个遍。 可越摸越觉得不对劲儿。 尺码不对,大小不对,密度不对,深浅不对,水位不对,声音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他妈的,全都不对! 宋澈脑子一嗡,瞬间嫣儿了半截,他赶忙翻身下床,裹好衣服,点燃床头烛台—— 火光之下,床上一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紧紧地抱着被褥,可怜巴巴,泪眼婆娑盯着宋澈。 “你……你是谁啊?” 宋澈快速在脑海中搜索,不可能,沈府上下所有婢女他都认识,这名少女他从未见过! 少女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嘤嘤呢喃:“救命,姐姐救命……” 姐姐? 宋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凑上去问,少女拖着被子便往床脚缩去,那救命声越喊越大:“救命!姐姐救命——” 叫来了人,这还得了! 先不论他是谁,作为一个上门女婿,哪怕是与丫鬟私通,也得被浸猪笼。 宋澈一个飞扑,将少女摁在床上,捂住她的嘴,呵道:“你莫要叫,我不会伤害你的,这显然是一场误会,一场天大天大的误会!” 吓得少女眼泪直流。 “你别哭了,我还想哭呢!” 宋澈赶忙问道:“你姐姐是不是叫沈文君?” 少女点了点头。 宋澈仿佛遭了五雷轰顶,我的妈呀,欺负到小姨子头上了,这误会可比捅破天还大了。 “你听我说,我是你姐夫,我以为你是你姐姐,所以我才……我才……唉!总之,这件事你莫要声张了,将衣服穿好,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否则我如何事小,你名节不保事大,懂了么?” 少女愣愣的。 “懂了么!”宋澈加大音量。 少女含着泪花,使劲儿点头。 宋澈松开对她束缚,拾起鞋子破门而出!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好妹妹,坏妹妹 怎么办,怎么办…… 完了个蛋,完了个蛋…… 怎么突然又冒出个妹妹来呢? 从来没都没听说过沈文君有个妹妹。 难道是那个远嫁长安的小姑沈娥的女儿? 不管她是谁,那也不该睡她姐姐的床,你不知道姐夫我是个大色狼么? 要不坦白此事? 不可不可! 即便是场误会,可如此丑事,倘若传了出去,怕是永远要遭人闲话了。 就当没发生过? 可方才都到家门口了,岂能装作若无其事? 宋澈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懊恼至极,马上便要过年了,突然整这么一出。 面对穷凶极恶的倭寇,刀架在脖子上时,都没有如眼下这般惶恐过。 “咵——” 书房大门突然被推开。 寒风细雪之中,沈文君身披绒袍,出现在门口,身后躲着的,正是那个可怜巴巴,还带着泪痕的少女妹妹。 宋澈边退边道:“夫人,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我……” 沈文君鼻子一抽,三步并做两步,一个飞扑撞进他怀中,抱怨道:“你回来了怎也不通知我一声!若不是湘儿差人来坊间告诉我,我都不知你已在家中了!” 少女攀着门框,冲宋澈挤了挤嘴角,她并未告发。 好! 很好! 妹妹很好! 宋澈干笑了两声,“我午夜到家,见天色已晚,便不想打扰你休息,所以才没通知你。” 沈文君拭去眼角因重逢而溢出的泪水,拉着宋澈与少女相互介绍了一番: “湘儿,这便是你吵着闹着要见的姐夫,宋澈;夫君,她是咱小姑的小女儿,叫做柳湘儿,前些日子才从长安过来。” 宋澈打了个哈哈,不敢多看少女。 倒是少女不避嫌,上前便挽住了宋澈胳膊,甜甜一句:“姐夫!” 宋澈尬笑应好。 “姐姐,如今有了姐夫,我们三个一起睡嘛。”柳湘儿眨着大眼睛。 沈文君笑骂了一声:“小鬼灵精,才来几天啊你,就想鸠占鹊巢啊?” 柳湘儿吐了吐舌头,“知了知了,姐姐与姐夫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如那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霖,早已迫不及待咯,湘儿不打扰你们好事啦。” 说罢,留下一抹坏笑,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哎,这丫头……”沈文君摇了摇头。 以宋澈看人的目光,这丫头情商极高,又生得这么漂亮,长大了绝对会祸害一方。 “那?” 他低头瞧向佳人。 沈文君偏头娇羞,“湘儿恰恰好将被窝捂热了。” 宋澈抱起娇妻,久旱逢甘霖,烈火烧干柴,今夜当战个痛快。 …… 一早。 “欻欻歘……” 扫雪的声音吵醒了宋澈。 下了床,推开凝结冰霜的窗,雪停了,风止了,阳光透过云彩洒下一片金黄,淡淡芬芳中已然有了春的味道。 宋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咯咯咯……”骨骼交错,几个月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夫君……” 娇妻娇嗔了声,踢开被子,倒趴在床上,一颠一颠儿,“自打娘有了身孕,便不那么早催吃饭了,再回来睡会儿嘛。” 窗外的春风,却不如房中的春色。 “那就依你吧。” 宋澈关上窗,刚回到床边,“哗啦”房门被人撞开,那少女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姐姐,姐夫,起床啦!” 沈文君赶忙拽过被褥,责备了一声:“湘儿!” 柳湘儿虽红着脸,却一点儿也不羞愧,长长“哦”了一声,蒙着自己的眼睛退出房间,还拉上了房门:“娘听说姐夫回来了,想见见他嘛,那我去与她说你们正忙……” “哎!你叫小姑在膳厅稍后,我们很快便来。”沈文君招呼。 “知道啦!”门外一声应,吧嗒吧嗒,跑得很快。 “她一直都这样么?”宋澈苦笑道。 沈文君叹道:“在她娘胎里便这样,从小便顽皮……” 宋澈往天上一望,回想昨夜她那娇滴滴,哭唧唧的模样,反差可真够大的。 夫妻二人穿好衣裳,简单洗漱后便去了膳厅。 膳厅内。 老丈人扶着已有五个月身孕的丈母娘,宠得那叫一个腻歪。 一旁坐着的中年妇女,正是老丈人的妹妹,柳湘儿的母亲沈娥,长得不算漂亮,却富态十足。 对着宋澈便是一顿夸,她巧舌如簧,表情多变,一看便是经常奋斗在第一线的女商人。 难怪柳湘儿有如此大咧性格,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娥母女之所以会来苏州,原因还不少,譬如,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丈母娘怀孕来探望;今年回娘家过年等等;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 “大哥你也知道,我们柳家啊,做的是小生意,一直都是从川蜀采购丝绸,可如今西南地区到处都是苗匪,好几批货都给抢了,你妹夫还差点儿因此丧命呢! 若是失去货源,咱家生意便做不走了,恰恰好,娘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我便想着能不能从苏州采购布匹,这路途虽然是远了点儿,但好在有个太平不是?” 老丈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妻子,他扶着丈母娘说道:“玉梅还有几个月便要生了,我也好久都未曾过问家里的生意,全都是由文君与澈儿打理……” 沈娥将渴望的目光,甩到了宋澈与沈文君的身上。 沈文君则将目光移向宋澈。 这个外姓的上门女婿,如今才是一家之主。 宋澈笑道:“小姑太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既已开金口,这忙我们不得不帮,你要多少布匹尽管开口,一律按八折情亲价来算。” 沈娥笑得合不拢嘴,“哎哟,那好那好,大哥大嫂你们呀,真是招了个好女婿!” 长安在西边,所穿的丝织品,多采购于川蜀。 华夏四大名绣,蜀绣,苏绣,湘绣,粤绣; 华夏四大名锦,苏州宋锦,江宁云锦,西川蜀锦,广南壮锦; 其中要问谁的名气更大,即便是沈文君这个苏州本地人,也不得不承认蜀绣蜀锦更胜一筹。 本次小姑来苏州进贡丝织品到长安,也算是开拓西部市场的第一步了。 “哎对了小姑,西南苗匪又是个什么事儿?”宋澈好奇道。 想想历来都是在江南活动,对于西边却是鲜有听闻。 沈娥抽了抽椅子,似乎等来了话匣子: “说起这个啊,还得是咱自己造孽哟,那苗疆与世无争,安贫乐道,咱好端端地非要去打压人家,这不,官逼民反了呗; 唉,那些苗人是何许人啊?就算他们贫穷落后,可他们会下蛊,会巫术呀! 这穿草鞋的,一旦不要命起来,哪里会怕你穿官靴的,你占人领土,人与你玩命,到最后,苦的还不是咱这群商人与老百姓嘛!” 第二百八十四章苏州城第一不孝子 大梁王朝,虽不是很会打架,却是个很高傲的国家。 毕竟疆域宽阔,百姓富饶,强大时万国来朝,所有邻邦皆俯首称臣。 听话的弱邦才能被称之为“臣”,不听话的,且落后贫瘠,又敢于对抗王权的异族人,则被称之为“奴”。 匈奴。 鞑奴。 倭奴。 苗奴。 一个王朝衰败了,即便是当狗,做奴隶的,也敢反过身来噬主。 大梁王朝便处于这一衰颓阶段,所以倭寇才敢作乱,鞑奴才敢来犯,苗奴才会反抗。 就封建时代而言,对与错这个概念其实很模糊,不管你与世无争也好,安贫乐道也罢,野蛮落后便注定被侵略——弱小本身便是一种错,强大即便错了也能将他变成对的。 所以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吧。 …… 早饭过后。 宋澈好久都没去云水坊,虽然冬季生意冷清,但作为老板于情于理该去露个面。 柳湘儿吵着要一起去,还专门挨着宋澈坐下,时不时便对着他笑嘻嘻,一双明亮大眼睛,贼嚯嚯的,藏了不知多少小心思。 宋澈有预感,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个小妖精给整神。 “唉……我还打算等明年夏桑季节,到西南去避暑,顺便与蜀家绣娘交流切磋一番绣艺呢,方才听姑姑那样说,怕是去不得了。” 沈文君遗憾叹气。 宋澈笑道:“四大名绣,不一定非得要挑蜀绣切磋,粤绣、湘绣也行啊。” 沈文君却道:“你不懂,每年夏桑季节,各地做丝织生意的,都会派出绣娘,不止于蜀、苏、粤、湘、还有闽、京、鲁,陕、乃至于外族,齐齐聚于西南锦城,举办一场刺绣大会,可谓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谁若能在这场刺绣大会上夺得了冠军,谁家所代表的绣种便能成为四大名绣之首; 去年我与琴若一同去的,咱坊间大厅里挂着的那幅‘锦绣山河图’便是我与琴若协力绣成,尽管已绣得栩栩如生,可还是败给了蜀家绣娘的‘百鸟朝凤图’。” 关于锦绣,一直是她最要强,也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她身上的才气,也是要比她容貌更吸引人的东西。 “今年的冬季都还未过,距明年夏桑还有五个多月,兴许在这段时间内,西南便安宁了呢?”宋澈轻声安慰。 谁料湘儿却插了一句:“那不可能,我爹说了,这次苗疆来势汹汹,除非将他们屠杀殆尽,否则西南永无宁日。” “唉!” 沈文君重重叹气。 嘿!这小泵娘! 宋澈瞪了柳湘儿一眼。 湘儿捧着脸蛋儿嘻嘻发笑。 “姑爷,小姐,咱坊间前好像来了个挑事儿的刺头。” 赶车的阿坤突然说道。 还有人敢来云水坊挑事儿? 宋澈眉头一皱,掀开窗帘探去—— 见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裹着厚旧的大棉袄,蹲在云水坊门口。 冬季云水坊开张得比较晚,除琴若与几个值班的伙计外,其他店员都还没来。 青年长得人高马大,傲着一张嘴,要当癞皮狗,看似不打算走。 琴若与几个伙计,也不敢打,只能在门口陪他耗着。 “这人你认识?”宋澈问沈文君。 沈文君摇摇头,“你瞧他那癞子模样,也不像是咱的客人。” “那就是吃饱了没事儿,找抽。” 宋澈跳下马车,大步走向坊间。 “姑爷!” 琴若与众伙计眼睛发光。 宋澈点点头,示意莫要激动,走到那青年跟前,先有礼问道:“兄弟,大白天的,横坐在人店铺门口,你这是断人财路啊。” 青年瞥了宋澈一眼,也就仅仅一眼,轻嗤了声:“你谁啊?” 宋澈说道:“我是这间作坊的老板。” “哟!老板呀。” 青年瞬间来了劲儿,站起身来,好家伙,比八尺高的宋澈还要冒个头顶。 青年龇着大黄牙,笑嘻嘻问道:“你既是这儿的老板,那该知道我嫂子吧?她叫做卢菇,是你们这儿的管事,” 他又指着云水坊的招牌:“老板您发财,生意做得真大啊,我嫂子在您手下干活儿,工钱怕是不少吧?” 宋澈长长“哦”了一声,“我知道你……你便是那个欠了大通赌坊一屁股债,然后抛弃老母跑路,差点儿害得你嫂子被人拉去窑子卖身,气得老母只剩半条命,搞得家破人亡的烂赌鬼,叫……叫刘威!” 刘威当即脸色大变,一把搡开宋澈骂道:“你他娘怎么说话的呢!” “嘿!你小子活腻了么,敢对我家姑爷动手!” 伙计们便要上,宋澈却伸手将他们拦下,与这种人渣动武,只会弄脏了手。 “有钱了不起啊?老子可不怕你们!” 刘威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我不过是来找个人,你们将她叫出来不就行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你这种人渣,除了来找她借钱外,还能有何好事?”沈文君跳下马车,指着刘威便骂:“识趣的便赶紧滚,否则我报官抓你了!” 谁料刘威两手一摊,“那你报呗,反正我肚子饿了,有口牢饭吃倒也安逸。” “你……真是个无赖!卢菇怎么就嫁到你刘家了?” 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刘威!” 街外响起一声娇呵,见卢菇喘着粗气,一路跑至坊间门口,拉着刘威便要走:“你赶紧给我起来!” “嫂子!” 刘威甩开卢菇,一双贼眼上下打量,“啧啧……才几个月不见,嫂子不仅变漂亮了,衣服都换成缎子,想必在这家店里没少捞钱吧?你再瞧瞧你叔叔我,这件旧棉袄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好惨呐!” “你莫要在这里耍混,快快跟我回家!娘她身体不好,天天盼着你呢!” 卢菇想再次来拉,却遭刘威无情拍开,“嫂子啊,如今我连抓药的钱都没有,如何回去见母亲?” 他伸出那只黑不溜秋的大手,龇牙索要:“要不,你给我支个十来二十两,我这几日手气不错,定能发笔横财,到时——” “啪!” 不等他话说完,卢菇一个耳刮子便扇了上去。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病弱模样,这次倒硬气了一回: “你这个不孝子,娘便是夜里做梦,都在呼唤你的名字,你回了苏州城却见她一面都不肯,你还是个人么!” 刘威捂着脸颊,怒瞪卢菇,骂大道:“给你脸了我才叫你一声嫂子,你一没三媒六证,二没与我哥拜堂成亲,你算哪门子刘家人,若非当年我娘看你可怜,让大哥将你娶回家,否则你早被卖去为奴为娼了,找你要点儿钱,还不乐意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团团圆圆 赌博使人面目全非。 刘威的话无疑是一把刀,直捅向卢菇心窝。 卢菇眼中饱含泪水,悲得无法站立,踉跄着便要晕去。 好在沈文君上前搀扶得及时,才没让她摔倒下,“卢姐,畜牲说的话,莫要往心里去了。” “嘿!你骂谁是畜生呢!” 刘威撸起袖子要找事儿,宋澈一把将之拽住。 “你他娘放开——” “你瞧这是什么?” 宋澈缓缓张开手掌,一锭闪闪发光的白银。 刘威见银两,刚要爆的粗口,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你想干嘛——” “啪啪!” 宋澈正反手两个耳刮子,狠狠扇在刘威的脸上。 “你他娘敢——” “再瞧这是什么?” 宋澈又摸出一锭银子在刘威眼前晃了晃,笑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五两银子一个巴掌,肯不肯?” 刘威捂着脸,盯着宋澈手中的银子,犹豫了片刻,确认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澈将银锭丢给刘威,“我是生意人,最讲究信誉了,方才扇了你两个巴掌,这十两银子归你了。” 刘威碰过银子,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脸瞬间便不疼了,眼神贪婪到狰狞,他连连点头: “我怕穷,不怕疼!” 他便将脸凑近宋澈,喊道:“那你打吧,我受不了之时,自会叫停。” 宋澈再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说道:“这里有十两金,便是一百两银,我包你二十个巴掌可行?” 刘威盯着金灿灿的金子,一咬牙:“行!” “来来来,伙计们,想出气的,都排到我后面来,一人两个巴掌,姑爷身上只有这么多金子了喂。” 宋澈大声招呼。 伙计们早想教训这人渣,排到宋澈身后,摩拳擦掌。 “这……还允许轮流来的啊?”刘威咽了咽口水,见这么多人,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啪啪!” 宋澈卯足手劲儿,再扇两个耳刮子,打得刘威龇牙咧嘴。 “咳……忒!” 第二个伙计,往手上淬了口唾沫,搓了搓,撸起袖子,“打死你个薄情寡义的东西!” “啪啪!” 两巴掌扇得刘威唉哟直叫唤,“怎么还带骂人的啊?这……这得加钱啊!” 宋澈晃着手里的金子笑道:“这么大笔买卖,骂人这一款目,当做半卖半送吧……哎,快站好,马上第三轮了,忍忍便过去了啊。” 便这么扇! 左扇右扇,上扇下扇,跳起来扇,旋转着扇! 当打到第十六个巴掌时,刘威脸已肿胀了近一倍,他摆了摆手:“我不行了,我只收这十六个巴掌的钱,其它的不要了……” “那怎么行,生意一旦谈成,若是反悔的话,要赔付三倍,也就是说,你要么退我三百两银子,要么再挨六十个巴掌。” 宋澈冷冷一笑,冲伙计偏了偏头,“继续。” 当最后四个巴掌扇完时,刘威已鼻青脸肿,抚着脑壳找不到北。 “合作愉快。” 宋澈将金子塞进刘威手中。 刘威得了金子,疼痛瞬间抛之脑后,乐呵呵捧着钱往城西跑。 他很傻么?怕不是的。他只是贪,贪得连自己的尊严与家人都能出卖。这便是赌徒,不值得可怜。 “姑爷,这钱,我会想办法还给您的……”卢菇含泪说道。 宋澈摆了摆手,“这是我与他的生意,与卢管事没关系,就由他去吧。” 大通赌坊是他开的,这小子去赌坊里输钱,最后还得回到他手中,相当于白赚了二十个巴掌。 “行了,也莫要伤悲了,今日我要与大家宣布一件乐事儿。” 宋澈将众店员汇聚一堂,清了清嗓子,宣布道: “还有五天便要过年了,如今坊间也没什么生意,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决定,即日起便开始放年假——从腊月二十六,至明年正月二十六,为期一个月,工资福利照常发。” 一个月年假,若放到现代,那是想都不敢想。可古代年假,确确实实是一个月,它饱含了年假七日,元宵七日,祭祖,天庆,前前后后,满打满算一个月,有的甚至要放到“二月二”龙抬头才解封复工。 带薪休假,赢得一片叫好。 “大家安静,还没完呢。”宋澈又大声道: “云水坊能成为苏州乃至江南第一大布行,离不开大家的辛勤努力,因此我决定,今夜包下八宝楼来搞一次‘团建’,各坊间所有员工,咱一起吃顿圆圆满满的团圆饭; 今夜宴会后,我还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年货,对精英店员还会发放年终嘉奖; 还有,咱们许多员工,都是先前从外地来的流民,如今沿海倭患已大大得到整治,若是有想回家的,待会儿可在柜台登记,待统计完人数后,我会统一安排客船将你们送回去; 若是有想留在苏州扎根的,可将自己与家属的身份信息登记入册,我会挑个日子去苏州府,统一帮你们纳入本地户籍; 以上之事,望大家相互转告,最好能于今日落实。” 是,宋澈承认自己是个资本家,却是个有良心的资本家。 上午,所有店员闻讯而来,该登记的登记,该大扫除的大扫除,将云水坊收拾得干干净净; 又叫伙计去糟坊订购了一批粮米油盐,凡云水坊员工,每人三斗大米,五斤食盐,两罐猪油。 下午,便与沈文君、琴若挑选各坊间里“优秀员工”,共计八十人,每人三十两白银作为年终嘉奖。 晚上,便携着绣房,染坊,织坊,私房,丝坊,共八百余名员工,设一百桌宴席,吃的山珍海味,喝的是美酒佳酿,还专门从勾栏里请几个戏班子,边吃边赏。 有良心,有赏赐,有温暖,这样的企业才会有口碑,有价值,有未来。 宴会到了后半程。 宋澈已不胜酒力,酣然坐在主宾席位,笑容像是嵌在脸上的—— 老实说,有一段时间,他每每睡觉,都想着再次睁开眼,能回到现代去。 再感如今,千人敬仰,家财万贯,事业爱情双丰收,心底却突然多了一丝恐惧,他害怕花非花雾非雾,害怕这一切只是场太美的梦。 “夫人。” “怎么啦?” “掐我。” “你醉了……” “快点儿。” “依你依你。” 沈文君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 疼。 很疼。 很清晰的疼。 若真是一场梦,早该被疼醒了。 宋澈哈哈大笑,提起酒壶敬众宾: “来!大家伙,再陪我,提一个!” ……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公主驾到 “四筒!” “碰——” “哎,莫要着急,四筒我糊了。” 丈母娘刚甩出一张四筒,宋澈便推倒了自己手牌,从头到尾一溜儿: “清一色,对对糊,每家四两三钱,再给你们抹了零头,一共十二两,给钱吧?” 闲来无事,今日搓麻将。 宋澈,沈娥,柳湘儿,丈母娘,四人凑一桌。三个女人一台戏,却一把也没赢过。 没几圈儿下来,宋澈眼前便堆满了碎银,没办法,一是手气好,二是技术绝,三是财运佳。 “夫君,你也打这么久了,起来活动活动,让咱爹替你吧?”一旁观看的沈文君,使劲儿冲宋澈眨眼间。 宋澈瞥了一眼同桌,板着脸的三个女人,自知也不能再赢了,锤了锤腰,“经夫人这么一说,我这腰当真是有些酸了,” 他伸了个懒腰,挪开了屁股,还不忘将那一捧碎银给收入囊中,“嘿嘿,娘,小姑,您们慢慢玩儿。” “走啦你。” 沈文君连拖带拽将宋澈拉出厅堂。 既是放假,那就该吃喝玩乐,白天在家打牌,晚上勾栏听曲、渠畔游船。 大梁的年味儿,从除夕前三日便开始了,千家万户张灯结彩,一到晚上姹紫嫣红,热闹气息通宵达旦。 “反倒是没事做,觉得好闲人。” 沈文君枕着脸蛋儿,趴在温泉桶旁,双脚悠哉荡着水花。 宋澈命人在偏室外墙修了一口火灶,架一口大铁锅,无时不刻烧着热水,再在墙上凿了个小洞,刚好够竹管穿入,再在一墙之隔的偏室内置了个两丈长的大浴桶。 利用气压落差所产生的“虹吸现象”,将墙外铁锅里的热水吸入浴桶,浴桶下接一根相同排量的竹管,一边注水,一边放水,让浴桶内的水保持恒温,再放入几块硫磺活血,如此,一个“人工温泉池”便诞生了。 “哎,对了,你若真觉得这假期无趣,待年后祭完祖,咱去洛阳看‘洛超’如何?”宋澈提议道。 中秋夜“洛超”便如此火爆,元宵佳节一定不俗,顺便将天下钱庄铺到京城去。 提及洛超,宋澈便不由想起了林玥,记得先前离开洛阳时,她曾追逐着说待王爷公干回京,便来苏州找自己,可这都快过去半年了,还不见她人影。难道是王爷还没回京,还是她已淡忘了这件事? 一想到林女侠,脑海中便不由蹦出了宁女侠,她们现在过得可还好?这马上便要过年了,江湖儿女应该很孤独吧? 瞧眼前的这口浴池,莫说三个女人,便是七八个女人也装得下了。 “好呀,我可喜欢蹴鞠了,就是身子骨太硬,赖不活这技术活儿,不过我踢毽子可是好手。” 沈文君欣然同意。 “我却觉得你身子骨软得很。” 宋澈搂过娇妻细腰,欲于水中情意绵绵,突然,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了。 “总在人来兴致时打扰。” 宋澈抓过浴池旁的听筒放在耳朵上,听那头传音道: “先生,有个叫许都头的人找您……完毕。” “知道了。” “先生,你忘记说完毕了,完毕。” 靠,这小姑娘学得还挺快。 “完毕,说完了,完毕。” 宋澈挂了听筒,冲沈文君苦笑:“看来我得出去一趟了。” 沈文君跟出浴池,取来巾帕与衣裳,伺候自家男人穿衣,说道:“都已是下午了,这个当差的,每次找你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事。” 宋澈笑道:“怕不止是他找。” 沈文君挤着嘴角,“若是贺秋的话,那更不会有什么好事了,现在苏州城内所有商人,都怕他得很。” “怎么?” “上回东市开糟坊的曹老板,就因为晚了两日交税,便被带到府衙里,打了四十大板,人都快六十岁了,还好身子骨够硬朗,不然非得被当堂打死,你说他是不是条毒蛇。” “晚一日纳税,下个月汇算便能少一日的税,曹老板以为自己的小聪明能骗过贺秋,殊不知这个当官儿的比他要精明得多。” “总之,你莫要太迁就他,大过年的,傻瓜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穿好衣裳,宋澈出府。 府外停着辆十分简朴的马车,许晓坐在车辕上当车夫,见宋澈出门,他指着车厢比划了两下,示意赶紧上车。 宋澈含笑入马车。 贺秋却板着脸,大写着不耐烦,“你都在干些什么?为何墨迹这么半天才出来?” 责备完了,又冲车外催促:“许都头,加快速度。” 许晓应了声好,“啪啪!”连续两鞭策马,快速往城西驶去。 “不瞒你说,我已好久都没做过两个轱辘的马车了,实在太颠簸,体验感太差。” 宋澈抓着窗台,才能让身子坐稳,又道:“你这么着急找我,又这么急着离去,很难让人认为是好事。” 贺秋冷声道:“难道我来找你,就一定会是坏事么?” 宋澈说道:“坏事倒不一定,但肯定是麻烦事。” “那你恰恰错了,这次不是坏事,也不是麻烦事,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贺秋带着笑意问宋澈:“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所为何事?” “我还真能猜到,”宋澈问道:“是有大人物要来苏州了对么?” 贺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高傲的他不允许有这种表情,低声道:“你怎么猜到的?” 宋澈拍了拍颠簸的马车,说道:“贺大人平日里,自诩苏州第一人,可今日却换乘普通车驾,还急匆匆地往码头赶,这不是明摆着有大人物要来么?” 贺秋叹道:“那你不妨再猜猜看,为何我要拉你一路?” 宋澈说道:“你那么肯定这是好事——我是个商人,对于一个商人而言,最好的事儿莫过于发财。所以这位远道而来的大人物,是来光顾我生意的对么?” 贺秋嘴角微微一翘,轻轻吐出一句:“不用谢我。” 真臭美,谁他娘的要谢你! 宋澈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问道:“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贺秋缓缓吐出四个字: “公主驾到。”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梁第一美人儿 宁国公主赵沁,皇帝的第六个女儿,生得国色天香,素有“大梁第一美人儿”之称。 先不说这公主长相如何,便是她体内流淌的皇室血脉,称个“第一”也没人敢反驳。 昔日在洛阳,宋澈也见过几位皇亲国戚,有小郡主,有太子,还有老皇帝,还从未见过公主。 倒是蛮期待。 为给皇家龙船让道,码头已被清空,五百城防军分守于各处,贺秋与宋澈站在接驳点,等待。 运河边吹大风,好冷好冷。 都等半个时辰了,皇船身影也没见着。 有这时间,在家泡温泉多好,说不定炮都打完两发了。 宋澈往手心哈了口气,忍不住抱怨:“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或者消息不靠谱。” 贺秋说道:“我也是上午才接到洛阳使节传来的消息,说公主已过扬州,算算时辰,傍晚前她应该能到。” 宋澈疑惑:“明天便是除夕夜,公主不在宫廷与自家父皇过年守夜,千里迢迢跑来苏州作甚?你可别告诉我,她仅是来找我买布的。” 贺秋斜了一眼,冷声道:“人家是公主,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管那么多作甚,好好接待即可,皇帝宠爱的女儿,随便一句话,都有十足分量。” 宋澈往掌心又哈了口气,不再说话。 又等了莫约半个时辰,天色已有渐黑之意,皇船终于出现——刷着金漆的大船,犹如一座移动小楼,缓缓靠拢码头。 随行的护卫,身裹黑色披风,手持鎏金刀柄,其中为首者,年纪二十七八,腰配银鱼饰袋,犀利的眼神,如老鹰捕猎般,瞪谁谁害怕。 二十名大内侍卫放置好舷梯,随之见一个朱袍老者先下船,他六旬年纪,脸色颇为苍白,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模样有些中气不足; 朱袍老者身后跟着个中年妇女,她生得体胖腰圆,胸脯大如斗,每下一步阶梯便要抖上三抖,瞧得码头上的所有士卒眼睛都直了。尽管长得不尽人意,一颦一笑却尽显风骚。 就在所有人不解肥婆风情而起鸡皮疙瘩时,一名狐裘围脖,身裹大红袍的金玉美人儿走下舷梯—— 寒风吹起面纱,露出点点红唇,金钗挽发,青丝搔头,耳坠明珠,面若十里桃花,气如空谷幽兰,形如暗夜檀香,动若步步生莲,腕间翡翠玉镯,玉手削指如葱,端庄大气,雍容华贵,国之金枝。 所有人都看呆了。 确实是,有些大美人儿,看一眼便此生无憾,何况她还带着面纱,若是真容示人,叫人看了恐怕会得相思病。 “苏州府知州贺秋,参见公主殿下。” 贺秋拉着宋澈上前行礼,“草民宋澈,也参见公主殿下。” “草民便是草民,何故加个‘也’字?”那中气不足的老头子,比了个兰花指,声音犹如老嫂子。 宋澈眉毛一挑,大致明白了,怪不得这老头子一把年纪还将胡须刮得这么干净,原来他下面割得更干净,是个老太监啊! “哟,你便是宋澈呀?” 老太监身后那肥婆绕着宋澈,痴痴一笑,好不客气,往她肩上一搭:“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头子呢,没想到竟是个小年轻,还长得这般俊俏,呵呵呵……” 宋澈虎躯一震,直起鸡皮疙瘩。 那肥婆又笑着夸奖道:“还得是个男人,才能深明女人心,不然岂能制出‘私房’这一好物来?如今整个京城啊,你家的私房都流传开了,宁国公主甚是喜爱,千里迢迢来照顾你的生意呢。” “奶娘。”赵沁轻唤了声,私房这种事,岂能随便口语。 宋澈心里暗道:怪不得这么“大”,原来是公主的奶娘。 “好了好了,都说江南暖和,为何我却觉得比洛阳还要冷啊?还是快些带我们去挑衣服吧。”老太监催促。 贺秋赶忙唤来了车驾。赵沁与老太监、肥婆上了车,苏州军在前引路,大内侍卫则候在公主车驾旁,在宋澈的指引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北出发。 云水坊虽已关门,琴若却一直住在里头,平日也会有伙计轮值照看,若有客人上门,重新开门便能做生意。 宋澈早已差人先到云水坊通知,当车驾抵达坊间门口时,琴若领着两个女店员,恭恭敬敬站在门口。 琴掌柜特地添了妆容,戴上了平日里觉得轻浮的金银首饰。她的端庄美丽,是不输公主的。 “哎呀,苏州的街道可真不平坦,马车坐垫也硬,一路颠簸下来,屁股都疼了。”老太监就似个“大茶壶”,刚下车便捶腰抱怨。 贺秋上前赔笑脸:“招待不周,还请李公公见谅。近段日子安置沿海流民,州府财政有些紧缺,才叫这路破旧颠簸,我也曾上书至京都,却一直都未得到回应……” 老太君扶着下巴,轻声道:“圣上近来龙体欠安,一小小州地的文书,哪儿有精力查阅啊?不过……这事儿我若记性好,倒可以向圣上提一提。” 贺秋拘礼道谢。 一个老太监,官不过七品,却让五品州令点头哈腰,仅仅因为他能在皇帝身边说上一句话。 “贺大人何时变得这么卑微了?”宋澈低声笑问。当然,也有故意嘲讽的成分。 贺秋板着脸道:“不卑微能要来钱么?还是说增加你们的赋税啊?” 坑中央,不坑地方,是个好官! 侍女搀扶奶娘与公主下车,来到私房铺面门口,奶娘抬头王贺匾额念了一遍:“苏州城内的秘密……公主,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赵沁“嗯”了声。 “公主殿下,我们苏密不止有私房,还有许多款式的成衣,也一并进来试试吧?” 琴若含笑将赵沁请入店铺。 老太监也想跟进去,宋澈却含笑将他拦了下来,“对不起李公公,因涉及到隐私,男士不得入内,您老若觉得冷,不如到对面的云水坊,边饮热茶边等?” 老太监哼了声,“好久没人当我是个男人了”大步走向云水坊。 京城来的人,真是矫情啊! 第二百八十八章 除夕夜 老太监的名字叫做李福,曾是皇帝身边的首席太监,八岁净身入宫,工龄超过五十年。 肥婆名字叫做孙荷花,是宁国公主的奶娘,据说公主能生得这般漂亮,有她一半的功劳。 侍卫头领叫做林侗,六品带刀侍卫,据说有以一敌百之能,就是不知比姜云天如何。 宋澈用好茶款待李福,也从他口中撬出些话来——公主赵沁之所以会来苏州,除购买私房外,还是来“散心”的。 赵沁生于洛阳,长于洛阳,与苏州又没什么感情,大过年的跑到外地来散心?这话没人会相信。 散心的前提,是遇到了烦心事。 帝王家的儿女,身份尊贵,啥都不愁,又有何烦心事? 半个时辰后。 琴若捧着满满一盘银子,笑盈盈走进云水坊:“姑爷,公主试了咱们的成衣与私房,大赞,当即便各购了三套,这五百两挡去货款,剩下是公主的赏赐。” “谢了没?” “谢了的,谢了的,从出门到她上车,我谢了整整十遍!” 不开张还能有银子进账,宋澈大喜,拾起两枚银锭,手把手塞入李福手中,“李公公辛苦了,大过年的,一点薄礼,全当喜庆钱。” 李福不客气将银锭收入袖中,“嗯,待老身回了京城,定与宫中娘娘妃子们多宣传你家生意……” “多谢公公。” 宋澈与琴若送客出门。 “姑爷,若姐,那我们也走了哟。” 待公主车驾离去,店员们也相继离开了坊间。 这时,夜幕也悄然降临。 云水坊不在闹市,大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搓搓手,哈哈气,快步走。 琴若折回柜台,燃一根小烛,将今日收成入帐。 烛光里认真的佳人,如一枝独秀,美丽又孤独。 “我不是安排了每天晚上都必须有三人值班么,他们人呢?”宋澈好奇问道。 琴若说:“大过年的,值班多辛苦,反正坊间也不忙,我便将他们遣了。” 宋澈沉默了片刻,又问:“琴掌柜一个人住,晚上难道不害怕?” 琴若抬起头,笑了笑,说道:“自腊月中旬,每晚都有军队巡逻,更何况院子里还有姑爷养的神犬,不怕的。” 琴若被老丈人收养长大,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似乎连苏州城都没怎么出过。 “那……放假的这一个月,你一个人……就不会觉得……呃?寂寞么?” 宋澈尽可能含蓄。 问一个女人寂不寂寞,本身便是一种潜台词,但事实上,老实人不会想那么多…… 琴若笔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片刻后又恢复如初,摇摇头:“不会啊,我喜欢刺绣,绣几幅好图画,一个月很快便过去了……” 宋澈也不知该找什么话匣子,踌躇了片刻,道了声别,离开云水坊。 宋澈前脚刚离开,琴若便放下了手中的笔,一切矜持与淡然烟消云散,神情透露着深深的无奈,无奈又催生疲态,叫她力不从心。 她噘着嘴,憋着眼泪,趴在了柜台。 夜,好黑。 风,好冷。 人,好累。 “琴掌柜。” 宋澈突然从门外探入脑袋。 琴若昂起头,努力恢复自己的状态,“啊?” “明天大年三十儿,来沈家吃年夜饭吧。”宋澈笑着邀请。 琴若眼睛发光,却忍着摇头拒绝:“我一个下人,岂能与小姐,姑爷,东家,同桌吃饭,还是不来了……” “没关系,多一双筷子罢了,就这么定了,要来哦。” 宋澈也没给拒绝的机会,说完便收回了脑袋。 琴若笑着笑着,捂着嘴烫出热泪。 这时,宋澈又把脑袋探了回来,吓得她赶紧擦眼泪。 “今天的你,比以往都漂亮。” 这次说完,宋澈真的走了。 琴若朦胧泪眼中,爱意油然而生。 …… 除夕。 飞舞的细雪,欢送一年到头。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如春。 满桌子好酒好菜,家人的欢声笑语,是天地间最美的乐章。 “老爷,老夫人,恭喜发财……” “先生,夫人,恭喜发财……” “姑爷,小姐,恭喜发财……” “姐姐,姐夫,我要压岁钱!” 府上的晚辈们,排着队来拜年,当那“索财童子”。 “有有有,都有……” 老爷这儿要一份,姑爷那儿要一份,夫人这儿要一份,小姐那儿要一份。 沈家人重感情,红包自然给得足,踹在兜儿里胀鼓鼓。 得了红包的仆人与晚辈,便汇聚一堂,围着火炉推牌九,搓麻将,一起守夜跨年。 子夜前一刻。 宋澈携手沈文君,漫步于庭院,都没有撑伞,任由细雪白头。 此情此景,应有诗词: 步履艰难路漫漫,今夕除夕映璧人。 心有灵犀同淋雪,此生无憾共白头。 “我的礼物,你都还没给呢。” 沈文君噘着嘴,今夜贪了几杯酒,脸蛋儿红扑扑,不知是醉还是幸福。 宋澈笑道:“难道我不是最好的礼物么?” 她嫣然一笑,贴入他怀抱,“我们都是彼此最好的礼物。” “呼咻!” 一束烟花直冲云霄,拉开了新年序幕。 绚烂绽放的烟花,漫天飞舞的细雪,在寒风撮合下交织缠绵,成了人生中最美的风景。 “沙沙沙……” 琴若冒雪走进庭院,刚想开口招呼什么,却瞧见相互依偎的二人,默默转身离开。 “琴掌柜有事么?”宋澈早已瞥见她,冲她笑着问。 琴若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说道:“我想的是坊间里没人,家家户户都在放烟花,万一不留神……呸呸呸,大过新年的,不能说这不吉利的话,总之,姑爷小姐,我先回去了。”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宋澈抓住琴若的手,轻轻一拉,将她搂入了怀中。 琴若大惊失色,“姑爷……”可转眼一瞧,沈文君带着微笑,冲她点了点头。 “小姐……” “我虽比你年纪小,可论辈分,你得叫我姐姐才行。”沈文君眨眨眼睛,只需意会,无需言传。 琴若眼睛闪烁,望向宋澈。 宋澈打着哈哈,“你别看我啊,我是个赘婿,我都得听老板娘的,他让我往东,我可不敢往西……” 琴若咬着嘴唇,挣扎了片刻,泪盈眼眶时,嗯了一声,将头缓缓贴进宋澈怀抱。 宋澈这辈子,没白活。 …… 「等更得书友可以去看一看我另一本完本《看剑》,末世版武侠神魔,题材非常新颖。 本书首发主站在纵横,平时纵横会比七喵多更一日,有实力的朋友,阔以去支持一下哦。」 第二百八十九章 纳妾的三个条件 烟花爆竹,彻夜不停,叫人想休息都不成。 全家人一直守到清晨,开大门迎喜神,放完象征着开门红的鞭炮,吃了碗热气腾腾,团团圆圆的汤圆,才各自回房休息。 宋澈倒是很希望琴掌柜能一起来,反正床那么大,三个人怎么也睡得下。 沈文君不肯,琴若更不愿。 昨夜虽表明心迹,有了那层关系,却只在三人之间,家里二老还不知晓此事。 宋澈毕竟是上门女婿,自古以来都是老爷纳妾,从来还没有姑爷纳妾的先例。 于是单独为琴若安排了一间客房,到云水坊开张这段日子,她都住在沈府,与大家一起过年。 “姓宋的,我知道你的花花心思,你想左拥右抱,雨露均沾对不对?” 临睡前,沈文君骑在宋澈身上,面对面,肚贴肚,眼对眼,一副问责的姿态。 都改口叫“姓宋的”了,岂能招惹得起? 宋澈扪着胸口,义正言辞:“天地良心啊,咱老宋不是那样的人!” 沈文君轻哼了声,比出三根手指:“你想要纳琴若为妾,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才行—— 第一,最重要的,得我这个正妻同意; 第二,首先你得要有自己的门户才行; 第三,要明媒正娶,八抬花轿,给人家平妻的名分。” 这第一与第三点,对于宋澈而言,那都不算是事。唯独这第二点的“自立门户”不太容易。 其实早在杭州,宋澈便有这个心思,他之所以会将周氏珠宝行改为“宋氏珠宝行”,就是为了日后脱离沈家,有自己的产业。 包括在洛阳举办蹴鞠赛攒下的四十万两飞钱,以及润发赌坊的收益,他都当做“私房钱”攥在自己手里,还不止于天下钱庄后期的收益,以及明年开春盐场的收益。 在丈母娘没怀孕前,他自立门户的心思还不算太浓,可如今沈家已后继有望,分家似乎也变得合情合理。 身为一个男人,他当然还是希望,孩子能跟自己姓宋。 “夫人,假设咱娘生的还是女儿,你会同意我自立门户么?”宋澈真切问道。 “当然。” 沈文君却未有半分犹豫,“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此话有些不孝,可若真让我在爹娘与你之间选择一方,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 她又道:“再说了,即便分了家,又不是不管爹娘,他俩年纪都摆在那儿,不论生儿生女,未来还不得靠咱们养老啊?我可不是个世俗之人。” 宋澈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与感触,正应了那句“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离不开优秀的女人”。 沈文君肯打破封建,抛头露面做生意,仅从这点便足以证明她是个不畏世俗的女人。 宋澈每每在外,她都能秉持温良,任劳任怨,将家里的生意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大度,知性,勇敢,包容,似乎真找不出什么缺点。 有此佳人,夫复何求? 倒是宋澈,内心无比羞愧,许是现代思想在作祟,他出门在外,处处留情…… 沈文君似瞧出了他的心思,低声问了一句:“你可知,我为何会同意你纳妾?” 宋澈哑然失色,竟有些慌张,不知如何作答。 “哪个女人不自私呢?” 沈文君轻叹了声,“只是相比于这份自私,我更愿意变得大度些—— 你不知,琴若出生寒窑,从小无父无母,好在遇到爹娘德善,将她抚养长大。可十八岁那年,爹为了生意,竟想将她许给人家做小妾; 我当年十六岁,左手拿着擀面杖,右手拿着菜刀,冲到爹娘跟前,用刀架着自己脖子,一杖将脑壳敲破,威胁他们,若敢将琴若嫁出去,我便死在他们面前; 从那以后,爹娘再也不敢插手琴若的婚事了。” 说完,她高高昂起头,骄傲得不可一世。 宋澈默默竖起了大拇指,以沈文君不屈不挠的性格,这事儿她绝对干得出来。 也怪不得擀面杖出神入化,原来她从小玩儿到大。 “不论是琴若还是雅昭,她们都是我闺中密友,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有谁能值得她们托付终身,可岁月催人老,人间留不住,一旦成为老女人了,那便真的没人要了,于是乎退而求其次,叫那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宋姑爷……吧!” 说完,她裹紧被子,侧身睡去。 宋澈的心,受宠若惊。 早听说古代妻子,会替丈夫挑选小妾,原本他是不信的,现在是信了。 “夫人你说错了一句话。” “是如何?” “我可不是‘肥水流田’,而是耕田的牛,同时耕这么多田,会累死的……” “花花肠子假正经,你就说耕不耕吧!” “耕,耕,现在便耕……” …… 昨晚守岁,一夜未眠。 梦醒时分,已是下午。 今儿个正月初一,天气干燥,春风送暖,不用想也该知道,苏州城会有多热闹。 但只有老百姓才会去勾栏里凑热闹,大户人家都是直接花重金请戏班子到府里来开专场。 将堂屋桌椅搬开,空出大片地势,堂上则当做戏台,堂下则摆上桌椅,设茶点果子,置了四口大铁炉,烧得满堂暖暖,沈家六十几口人,围坐于堂下,品茶吃点心赏戏曲。 满堂人看得津津有味儿,唯独宋澈强颜欢笑。 并非这“春晚”戏曲演得不好,而是他欣赏水平实在有限。与其闷在家里看唱戏,还不如到闹市里赏花灯。 “姑爷,府外来了两个人,说是您的好朋友。”阿坤跑进堂屋相告。 “哦?”宋澈眼睛一亮,摇头晃脑看向沈文君,“有朋自远方来,理当陪之,你说是吧,夫人?” 沈文君目不转睛盯着戏台,轻轻一句:“敢去寻花问柳,你就死定了。” 宋澈嘴角一抽,匿出堂屋。 沈府大门外。 姜云天与廖恒并肩而立,见宋澈出门,一人提起手中的酒坛,一人提起手中的烧鸡。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不言而喻。 哥儿三个,走起! 第二百九十章 苏州妇女最想嫁的男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城里园林,城外有水乡。 苏州好风光,好呀好风光。 春季里杏花开,雨中采茶忙。 夏日里荷花塘,琵琶叮咚响。 摇起小船轻弹柔唱,桥头里面看月亮。 秋天里桂花香,庭院书声郎。 冬季里腊梅放,太湖连长江。 推开门窗,青山绿水。 巧手绣出新天堂,巧手绣出新天堂……” 曼妙的歌声,如苏州城内的河流,纵横交错,通达八方。 软语唱苏州,来自玉春楼的红船,见两个纤夫在前拉,两个船夫在后摇,十几位艳丽歌姬,抱着鼓乐笙箫各类乐器,沿着河畔边游边唱,男女老少皆赏得如此如醉。 宋澈也租了艘游船,与两位远道而来的挚友,坐于船头,架一口暖炉,温一壶好酒,赏苏州美景,与新年同乐。 给姜云天眼睛都瞪直了,已不止一次感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名不虚传,连岸上的大妈都长得好漂亮……” 宋澈与廖恒相视,各自含笑摇头,举杯对饮。 “哎,宋兄,你不是说要送我‘天下第一美人儿’当老婆的么?我要求也不那么高了,你在苏州给我觅个美娇娘,最好是像你小舅子那样的,皮肤白白的,个子矮矮的,眼睛大大的。”姜云天转头说道。 廖恒斜眼一笑,“这家伙思春了。” 宋澈苦涩道:“你也该知道,我是个上门女婿,苏州美女再多,我也没机会接触啊——” 谁料他话音刚落。 “咦!姐妹们,快瞧,是宋姑爷!” 玉春楼里的姑娘,都是苏密的忠实粉丝,甚至还暗地里给宋澈评了个“苏州妇女最想嫁的男人第一名”。 宋澈从小便是少女杀手,长大更是少妇杀手,这种事其实根本没必要拿到台面上说,懂得都懂。 花船上的姑娘们,纷纷冲宋澈招手摇绢: “宋姑爷,上来玩儿呀!” “宋姑爷,奴家这私房有些大了,想以旧换新……” “快将船靠过去呀!” 花船便往宋澈的小船靠。 “我靠!”姜云天骂道:“你不厚道啊你,这一船美娇娘你全认识!” 廖恒也笑道:“豪商风流呐。” 宋澈红着脸,从取出一锭金子,往花船上掷去,随后催促船家赶紧靠岸。 万一身上惹了胭脂水粉,今夜他就甭想上床了。 “游船到此结束,我们还是去大街上逛逛,那里节目更多……” 待船靠岸,宋澈拉着姜云天与廖恒,逃一般地往人群里钻。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姜云天扬天长叹:“可怜我姜云天,武艺独步天下,小半辈子过去了,却连个老婆都讨不到,悲哉,哀哉,痛哉!” 几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这痴男,一旁的宋澈与姜云天当场社死。 “他喝多了,他喝多了……” 二人架着姜云天,赶忙离开了河边。 “你也真是,被一群风尘女子乱了心境,亏你还是南天谷出来的大侠呢。” 宋澈摇了摇头,扪着胸膛,安慰为情所伤的姜大侠,“我说要给你找个天下第一美人当老婆,那就绝对不会食言。” 巧了不是?如今的苏州城里,正好有个大美人儿,还是皇亲国戚呢。 英勇的将军与美丽的公主,谁敢说不是天生一对? 宋澈左顾右盼,忽然就近发现个卖面具的摊位。逢年过节,戴面具出门,一是好看,二是敬畏神明,街上的行人,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三位公子,买张面具吧?什么款式都有,统统只要十文钱。”不等三人来买,眼力尖的小贩主动打招呼。 宋澈一如既往,要了个大白脸。 姜云天则挑了张老虎面具。 廖恒在摊位上翻来覆去,一直都找不着心仪的。 “公子,您想要个什么样式的,我给您找。”小贩问道。 廖恒随口问道:“有龙脸面具么?” 小贩赶忙摇头:“那可不敢有,而即便是有,咱平民老百姓也不敢戴啊。” 廖恒顿时兴趣全无,随便挑了张青色面具扣在脸上。 宋澈掏了几两碎银付钱,并问那小贩:“老板,今日正月初一,有什么好看的节目么?” 小贩谢了声赏赐,说道:“那可就多了,不过以三位公子的气质,寻常的杂技肯定不入法眼——街尾的‘慧兰斋’里,正在举办了一场‘正月诗会’,苏州城内才子才女,汇聚一堂吟诗作对,听说‘寒山书院’里好几位名士都在场呢! 还有啊,梨花街那边儿好似在举办一场‘比武大会’,那个就比较刺激啦,耍真功夫,拳拳到肉。方才还有大通赌坊的伙计敲锣打鼓,让咱们下注赌输赢呢!” 吟诗作对? 比武大会? 三个有志青年相视一瞧,这不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么? 宋澈都不用拿出唐诗三百首,仅是廖恒这个进士出身的大才子的肚子里的墨水,便能在诗会上独领风骚。 至于比武大会么,此时此刻的姜云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刘三儿还挺上道儿,知道在有比赛的地方开盘口,以正月初一的热度,大通赌坊今夜能赚疯。 先文后武,先礼后兵,三人便决定先去诗会闹一闹。 “快让开!马受惊吓了!快让开!” “哒哒哒……” 突然,拥挤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呵斥,马蹄疾如奔雷! 一辆失控的马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行人赶忙向街道旁避让。 “小孩儿!快让开!” 车夫极力拉扯缰绳,冲愣在街中央,舔着糖葫芦小女孩大喊。 小孩子哪里能反应得过来? 风一般的男子,姜云天疾步而去,可他距那小女孩有个七八丈远,这时马蹄几乎已要撞到小女孩—— 大家都不敢看!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白色人影闪过,抱着小女孩扑倒街外! 有惊无险! 马车并未停止! 姜云天纵身跳上车辕,一脚将车夫踹了下去,抓过缰绳狠狠一拉! “畜生!给老子停下!” “吁——” 马儿一声长嘶,被一臂之力拽得前掌离地,整个身子都竖立起来! 马车骤然停止。 还得是万夫当关的姜将军有此魄力! 第二百九十一章 正月诗会 “对不住!对不住大家!也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孩童,扔了个炮仗在马蹄前,吓得马儿失了控制……” 车夫连连与群众道歉。 姜云天跳下车辕,只道:“好在今夜无人受伤,否则喜庆的日子见了血,可就不吉利了!” 那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救人的白衣男子,个头儿不高,带着一张灰色面具,他起身扶正小女孩儿,擦了擦小女孩儿的眼泪,拾起地上的糖葫芦,轻轻问了一句:“还要不要?” 小女孩儿摇了摇头,转头便扑进了娘亲的怀抱。 “那我要了。” 白衣男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擦去糖葫芦上的污垢,取下一颗从面具下放进嘴里,心安理得地便要离开。 “哎,这位小兄弟,你见义勇为的精神值得嘉奖啊,方才那个距离,连我都不一定有把握能将人扑出去。” 姜云天热情上前打招呼。 白衣男子轻轻一句:“没什么。” “在下素来喜好结交英勇之士,咱要不找个地方喝了两杯?”姜云天邀请道。 白衣男子却未搭话,举着糖葫芦便钻入了人潮。 姜云天挠了挠头。 “看来,不是所有江湖人士,都有姜大侠这般豪爽。”宋澈笑道。 廖恒也笑道:“虚惊一场,还是快些去参加诗会吧,寻思着应该快要开始了。” …… 慧兰斋本是茶馆儿,与青楼一样,都是文人雅士聚会的场所。 江南水乡才子佳人无数,特别是在苏州这座温文尔雅的城市里。 宋澈却没怎么接触过,原因便是圈子不同。 古代的圈子,通俗而言便是阶级,入仕者最高,譬如贺秋,廖恒这类人,其次则是这些读书人,最后才是商人。 商人再有钱,在读书人的眼里,也一身俗气。 文人风骨,向来清高,可恰恰是这份清高,显得百倍庸俗。同样是人,何必分三六九等? 慧兰斋前相对清净,布衣白丁有自知之明,进出者皆是手持纸扇,头戴赞花的儒道君子。 门口有好几家摆摊卖面具、画扇、画屏、簪花儿的小贩。诗会有规矩,进出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必须戴面具。 “宋兄,姜兄,买朵簪花如何?这艳色蛮喜庆的。” “不可能!” 姜云天果断拒绝,“我堂堂八尺男儿,岂能将这种东西戴在头上?又不是娘们儿!” 作为现代大直男的宋澈,也连连点头应和,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大老爷们儿往头上戴花。 廖恒刚拿起的簪花,又给放了回去,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子戴簪花合乎常理嘛。” “我反正是接受不了这类恶心的东西——” “哦,是哪儿来的乡野痞夫?不解风情便算了,还当街卖弄自己的无知,不觉羞乎?” 这文绉绉的话,一听便知来刺儿了。 见三五成群的儒袍男子、华服佳人,即便带着面具,也能瞧见他们那趾高气扬的姿态。 说话者走在最前头,穿一身绿色衣裳,扣一张赤色面具,戴一朵大红簪花,别容臭香囊,持白纸画扇,装玉树临风。 “老子最听不得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了!” 姜大侠何许人也,能动手从来不吵吵,撸起袖子便要上前“理抡”。 宋澈赶忙将他拽住,“算啦,算啦……”真要动起手来,对面得哭着叫娘。 廖恒挺身而出,冷声问那青年:“当街贬人,自抬清高,我们没有风情,你们也不见得有什么风度吧?” “嘿!倒是出来个人样,不像他后面那两个,一个大老粗,一个暴发户。” “欧阳先生,莫要与这些俗人多计较,这天底下啊,插葱装象之人比比皆是,咱还是入诗会吧。” “有理,有理。” 众儒入斋。 “哎呀,你拦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打他们,对付这类人,我吼一声他们便会害怕。”姜云天叉腰抱怨。 宋澈笑道:“既是诗会,自然以诗歌决胜负了,走走走,去瞧瞧他们的真才实学如何。” 三人入斋。 慧兰斋大堂分左右,左边是男宾席位,右边以屏风纱幕相隔,坐的都是女宾。 大梁是个很开放的王朝,每每佳节盛会,女子都能出阁,上赌场下馆子,因此这诗会男女双方,各一半一半。 席位已不多,恰好空了三位。 “咦,你不是先前那位见义勇为的小兄弟么?” 倒数第四席,坐的正是先前在街上救小女孩儿的白衣男子,他走时糖葫芦还剩五颗,这会儿吃得只剩两颗了。 白衣男子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他们三个,不礼貌,也不嫌弃,只是一言不发。 姜云天还想上前招呼,却被宋澈摁在席位上,摇头示意,莫要再以热脸对冷屁股了。 很快,宾客满座,主持的博士,关掩半扇大门,清了清嗓子,来到堂中央: “正月初一,新年开春,欢迎各位光临慧兰斋……” 一番文绉绉的致词后,才正式进入主题: “本次正月诗会,采用‘打擂制’,分两程——第一为唱诗,第二为对子。唱诗由我出一个主题,主七律诗,次五律诗,大家可自由攻守擂台,最终守擂成功者,便是今夜正月诗会的‘诗王’; 至于对对子嘛,老生才疏学浅,只能找一位才子佳人来打头阵出上联,同样的道理,若能守擂成功,便是今夜‘对王’——大家请看彩头!” 博士一指堂上,仆人揭去红布,一把金扇子,一朵金牡丹: “这两件彩头,乃是本次诗会的主办,白玉楼刘老板,特地嘱咐楼中能工巧匠,以纯金打造,诗王得金扇子,对王得金牡丹!” 先不说荣誉如何,便是这两件彩头金子的分量,那也是不小的财富。 满堂宾客,跃跃欲试。 “这金扇子,今夜非我莫属!” “还等什么?快快说主题吧!” “呃……老生本还想吟诗一首呢,可见诸位已迫不及待,就不在这儿献丑了,”博士顿了顿,大声道: “江南苏州好,江南苏州妙,那么今夜正月诗会,便以‘苏州’为主题,人文,风情,地理,题材不限,只要与苏州挂钩皆可!” 第二百九十二章 枫桥夜泊 “试问江南好去处,苏州当属第一流。” “太普通,太普通了!街边小儿都能吟唱。” “江南园林甲天下,才子佳人竞争游,正月初一诗会盛,我得金扇与牡丹。” “你这诗句,连桌上这盘果子的钱都不值,还想带走金扇与牡丹?” “夜暗归云绕柁牙,江寒星落鹭眠沙,行人怅惘苏柳台,曾与……曾与……” “曾与吴王扫落花是吧?连背都背不熟,还敢来参加诗会?这首《念姑苏》乃是前朝姜先生的诗词,你莫以为鲜有人知,我那里可还有他的原本呢!” “抄袭之辈,最为可耻,叉出去!” …… “哈哈哈……我不出座位,便是想见见诸位的真才实学,可实在太让人失望,得亏是戴着面具,否则以真面目示人,不知要有多少人脸红啊!” 大笑之人,正是方才门口所遇的那绿袍男子,他起身走出席位,大步走上高堂,藐视众人道: “你们听好了,这才叫做诗—— 凌波微渡横塘路,诗酒年华谁与渡? 碧云冉冉遮天宫,白雪皑皑问春风。” “好诗,好诗啊……” “押韵,对偶,意境,三者皆有,横塘路我确实去过,描写得绘声绘色……听这位名士的声音,颇有些耳熟啊?” “哎呀,你瞧他腰间挂的玉佩,便知是寒山书院的大才,欧阳龚先生啦。” “原来是苏州名士,怪不得能做出此诗,我看咱们也别比了,今夜诗王非他莫属啊。” 满堂宾客,赞不绝口。 欧阳龚傲着脑袋,高声问道:“如何?可还有人有诗来攻擂啊?” 姜云天着急,揽过宋澈与廖恒,“你俩不是最会作诗了么?快些出首绝句大过这厮。” 廖恒皱着眉头,“不论其人品,此诗确实不错,我正在想……” “靠,你还进士呢!” “哎,进士是写文章,又不是作诗。他这首诗估计早年便已推敲过,想要即兴胜过他,实在不容易。” 廖恒将目光转移向一脸自信的宋澈,“我知道你有好诗,莫要藏着掖着了,快快拿出来。” 宋澈淡淡一笑,以桌上笔墨,不急不躁书写诗篇:“别着急嘛,诗会这么多人,肯定还有人会攻擂的,我是有好诗,不过得压轴出场。” 他话音刚落,旁坐的白衣男子站起身来,慢步走上高堂,并轻吟: “鸳鸯鸾凤双双翅,杨柳池鱼万万条; 苍松翠竹真家客,明月清风是故人。” “好诗,好诗啊……” “鸳鸯,鸾凤,杨柳,池鱼,苍松,翠竹,明月,清风,双双呼应,读此诗叫人浮想联翩,憧憬爱情啊!” “我猜这位公子,是来此诗会觅良人的吧?哈哈哈!” 男宾赞不绝口,好些个女宾,偷偷跑出屏风,想要一观作诗之人的模样。 “好个阴柔博才的公子,就是不知面具下的长相如何?” “有此大才,还追究长相做什么?” 白衣男子不动声色,只瞥了一眼欧阳恭,轻轻一句:“欧阳先生,承让了。” 欧阳恭欲出诗反驳,刚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无奈冷哼了一声,走回席位坐下。 “姜兄,该你上了。” 宋澈用手肘了肘姜云天,与此同时递过一张诗篇,并在他耳旁轻声叮嘱:“上面这首诗,能让你成为诗王,下面这两句能让你成为对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姜云天听完,瞧着诗篇,一头雾水,反问宋澈:“为何你们不去?我这模样,哪里像诗王?更像是砍王!” “哎,要对自己有信心,听我的,听我的,错不了,错不了,快去,快去。” “哎呀,你让我上场杀敌还行,这种诗会我怎能——” “格老子的,婆婆妈妈,快去!” 宋澈用力将姜云天推出席位。 正当众人以为金扇子非白衣男子莫属之时,突然七拐八拐,连滚带爬蹦出来个戴老虎面具,且虎头虎脑的家伙。 “这不是先前在门口叫嚣的大老粗么?他怎么出来的?” “只怕是憋坏了,找不到茅厕的吧?” “哈哈哈……” 嘲笑。 姜云天回头怨了宋澈一眼,转头环视众宾,大喝一声:“闭嘴!” 威武霸气之魄力,叫满堂儒生正襟危坐,憋红了脸,不敢再吭一声。 他再看白衣男子时,呵呵一笑,又失了威严,“呃……我这……其实我不是……” 白衣男子轻声道:“莫要理会他们,你若有诗,吟出来即可。” 以姜云天高大魁梧的雄鹰身材,白衣男子娇小得就像只小麻雀儿。 既然都到这个位置了,姜云天也不含糊,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儒雅些,听他轻吟: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诗一出,鸦雀无声。 大诗人张继,虽不如李杜那般出名,但同样才华横溢,这首《枫桥夜泊》,诗句清丽悠远,感情色彩浓郁,称之当代一流,绝不为过。 白衣男子眼眸跳动,轻声问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姜云天说道:“枫桥夜泊。” “枫桥夜泊,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白衣男子重复着,低吟着,似将自己带入了诗词之中,面具下的眼眸真情流露,“好诗,好诗……” 他称赞着,意犹未尽,走回席位坐好。 “那么,还有人要攻擂吗?”博士高声发问。 众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此千古名诗一出,谁与争锋? “他定是抄袭的!你们瞧瞧他这副模样,无半点儒雅气质,怎可能做出如此绝句好诗?”欧阳恭起身反驳。 一旁跟班纷纷应和,人人眼中带着嫉妒。 宋澈冷笑道:“在座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名家名篇名诗应该都知道吧?这首诗倘若真出现过,以它的知名度,尔等怎能不知?不敢说我兄弟这首诗后无来者,但前无古人真真切切!” 廖恒怒指欧阳恭:“你这嫉贤妒能,以貌取人的腐儒,今日比的是诗,又不是比人,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市井乞丐,只要腹中有才,皆可来参会,这慧兰斋的门槛儿不过半尺高,试问又拦得住谁?!” 好! 第二百九十三章 比武大会 欧阳恭被宋澈与廖恒怼得哑口无言。 宋澈又与高堂上的姜云天使了个眼色。 姜云天会意,拾起案桌上大笔,默写下宋澈出的对联,后出示给众宾,大声道: “既然姜某有幸摘得‘诗王’称号,那么便趁兴致再出一上联,诸位且听好,此对为——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 此对一出,又惹来一片哗然。 “烟锁池塘柳”自出世以来,引无数才子折腰,直至近代才有人对出“桃燃锦江堤”这一下联,却也是颇受争议。 将这两句合二为一并作上联,难度更是大到离谱,对于当代文人而言,无疑是一击“王炸”。 “此联分别对应了金木水火土之五行,选字之精,布字之巧,平仄工整,意境深远……实乃千古绝对啊!” “此人看似虎头虎脑,没想到竟有如此大才,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好哇,好哇,今夜不虚此行啊!” 满堂宾客,就着上一首诗,下一对联,展开激烈的讨论赏析,至于谁输谁赢已然不重要。 姜云天大步走回席间坐下,犹如明星般闪闪发光。 白衣男子也对他刮目相看了,凑过来问:“你是如何想出这绝句的?” 姜云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作听不见,不予理会。当然,他更怕自己开口露馅儿。 “博士。”宋澈打了个响指。 博士凑过来,问有何吩咐。 宋澈在博士耳边低语了两声。 “你是宋——” “嘘……莫要声张。” “好好好……”博士连连点头告退。 宋澈起身刻意提高音量,与姜云天招呼:“这诗会啊,索然无味,咱还是去比武玩耍吧?” “早有此意。” 姜云天与廖恒也起了身。 待三人离开慧兰斋后,博士与两个仆人,捧着金扇子与金牡丹,来到白衣男子席位前。 “这是……”白衣男子疑惑不解。 博士笑道:“戴老虎面具的那位公子说了,他更欣赏你的诗,所以将这金扇子赠予你,至于这朵金牡丹么,他说‘孤芳不自赏’也一并送给公子您了。” 白衣男子有些不知所措,“这……” 博士又转头与众宾喊道:“方才那老虎公子还说了,若有人能对出下联,奖赏八百八十八两现银!且今晚诗会的果子茶水,所有消费都由老虎公子买单!” “人不仅有才,还多金富贵,心胸宽广啊!” “快!快去打听他是哪家的公子!明日我便叫父亲去提亲!” 白衣男子愣了片刻,未收金扇子与金牡丹,起身便追出慧兰斋。 …… 城南梨花街,算是苏州城最热闹、也是最接地气的地方之一,吃喝玩乐,物美价廉,走在大街上,几乎是人挤人。 比武大会便设在南市前的广场,高高搭起的擂台,还专门拉着横幅,比武进行得如火如荼。 台下人山人海,叫好声络绎不绝。 台上比武的双方,一个穿黑衣,一个穿麻衣,都戴着面具,没有兵器,纯拳脚对抗。 显然那黑衣汉子更胜一筹,进攻招式迅猛,几乎压着麻衣汉子打,麻衣汉子被逼到擂台边缘,见黑衣汉子一记“探面抓”,摘下麻衣男子的面具,高高举在手中,以示胜利。 麻衣男子叹气,抱拳行了个礼,甘拜下风,愿赌服输。 “这才有意思嘛,真男人,便是要靠拳头论胜负,什么之乎者也的,最让人头疼了。”姜云天对台上比武大赞。 宋澈笑指着那赢了的黑衣汉子,问道:“姜兄觉得此人如何?” 姜云天说道:“从武功路数上来看,还算有两下子,不过比我肯定不如。这天底下,除了我师哥与师傅,我认老三,没人敢认第一二。” “那你还是莫要去欺负人家了,今夜,我带你们发笔小财,当做是拜年礼物。” 宋澈带着两位挚友,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下注盘口前。 “莫要挤,莫要挤,距下次攻擂还有半刻钟……买守擂的押左边,买攻擂的押右边,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刘三儿在盘口后,扯着嗓子吆喝,自打遇到宋澈这个贵人,他活得是越来越滋润了,原先还是个瘦巴巴的老爷们儿,眼下已胖了整整一圈儿。 “刘老板!”宋澈在人群中招呼。 刘三儿一闻其声,便知其人,赶忙挤出盘口相迎,龇着大金牙先是一句:“姑爷,您新年快乐呀!” 宋澈抱拳还礼,笑道:“您生意兴隆。” 刘三儿带着宋澈三人,回到盘口后,主动介绍起今宵比武大会—— 此会由大通赌坊全权举办,采用“攻守擂台”的形式,不同于一般的打排名,也没有名次奖金,而是“车轮战”,一场一场算。 守擂者若赢一场,便可得二十两银子,攻擂者若输了,也可得三两银子补偿; 也就是说,只要实力够强,耐力够久,便可一直霸占擂台一直赢钱。 如此一来,盘口也能设置流水赌局,只要还有人打擂,便能一直开盘。 比武讲究点到为止,谁先摘下对方面具,谁便赢得比赛。 守擂者赢下比赛后,会有半刻钟休整时间,方便赌客进行押注与赔付。 赌坊真是个聚宝盆,刘三儿每月上交的钱,比云水坊生产总值也不差多少。 “那黑衣汉子,守擂几个回合了?”宋澈问道。 刘三儿苦涩道:“说起这人还真厉害,自打上擂至今,已连战七个回合了,如今绝大多数人都押他连胜,我已将赔率调到最低,可还是止不住亏钱。” 连战七个回合,不论怎么休息,气力也不会可能短时间内恢复,迟早有一注,这些随大流的赌客,会将赢下的银子全吐出来,这便是赌性。 “押黑衣汉子败的赔率当下是多少?”宋澈又问。 刘三儿比了个“八”字:“整整八倍了!” 宋澈斜眼瞟向姜云天与廖恒,笑道:“我个人建议是押他输,搏一搏,娶八个老婆。” “不不不,我方才瞧他在擂台上格斗,还有把子力气,所以我要押他守擂成功。”姜云天从袖中掏出十两银子扔给刘三儿。 廖恒也取十两银:“我信宋兄,买他输。” 第二百九十四章 擂打金枝 “咚咚咚!” 铜锣响了三声。 “守擂第八轮,正式开始,可敢有上擂挑战着?”刘三儿大声发问。 因是车轮战,也没讲究个报不报名,有能力便上,简单粗暴。 台下倒是有几个绑腿束腰的汉子,可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谁都想等黑衣汉子力气耗尽再一举击败。 “怎么?没人敢上台来挑战我了么?”黑衣汉子冲台下挑衅。 “我来!” 且听一声娇喝。 一名白衣男子跳上擂台。 就是他。 “咦,咋又是他?咱今夜与他还真有缘。”姜云天惊呼。 宋澈与廖恒相视,摇了摇头,笑了笑。 “怎么?苏州城内是没有男人了么?竟上来个小孩儿啊。” 黑衣汉子大声嘲讽道:“小兄弟,拳脚无眼,即便点到为止,也有可能会受伤,依我看你还是下擂吧,这局可以不算。” “你莫要将人看扁了,接招!” 白衣男子纵身跃起,一记飞踹踢向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双手做挡,硬接下这一击,谁料这不起眼的小郎君,一脚竟有如此大威力,叫八尺高的黑衣汉子连退了好几步。 “原来是个练家子啊!这下可有意思了!” 黑衣汉子如蛮牛冲撞,主动冲向白衣男子,拳拳生风,力道十足。 白衣男子不接硬拳,以灵活的身法左闪右躲,也是游刃有余。只掐住空隙,才予以反击。 黑衣汉子虽魁梧,身法不失灵活,白衣男子几番攻击都被他挡下。 可如此缠斗,对白衣男子更有利,再加之黑衣汉子已连续霸擂七回合,气力已不如当初,连续几轮重拳扑空,速度显然慢下不少。 台下看客,押的可是黑衣汉子赢,全都在为汉子加油打气。 姜云天攥着拳头,见擂台上情形,脸色越发苦涩,看向宋澈:“宋兄,现在还能退钱么?” 宋澈斜眼一笑:“买定离手,岂能退钱?” 廖恒搭腔:“这便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不听兄弟言,就得输钱钱。” 果不其然。 黑衣汉子力不从心,大口喘起粗气。白衣男子见对方弱势,开始转守为攻,攻上路,打下路,叫黑衣男子上下难防,最后一个巴掌,将黑衣汉子脸上面具拍飞。 黑衣男子台上愣了片刻,咬了咬牙,叹一口气:“我不该轻视你,这回我输了。” 台下一片唏嘘。 日内瓦,退钱!退钱! 白衣男子拾起打落的面具,拍了拍灰尘递还给黑衣男子,“你很厉害,若非连战几擂,我赢不了你,承让了。” 黑衣男子接过面具,抱拳谢礼,转身走下擂台。 宋澈在盘口处倒了一杯热茶,笑着上前递给黑衣男子:“许都头,新年好呀?” 不错,这厮就是许晓。 许晓先有些羞愧,他一个当差的,却来参加打擂,随之苦涩一笑,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宋兄,新年好……” 宋澈笑道:“今日打擂,你赢了七轮,一轮三十两,那便是二百多两,可比你当差的工钱高多了。” 记得许晓说过,他月奉才三两银子,今夜所赢的钱,够他不吃不喝攒上六年。 “你就别洗涮我了。” “差老婆本儿你跟我说嘛,姑爷我不差钱儿。” “去去去……” “你可是害我输了十两银子呢!”姜云天走过来抱怨,却是带着笑声的。 廖恒掂着手里近八十两银子,笑道:“却帮我赢了不少呢。” 四人哈哈大笑。 宋澈分别与他们相互介绍,都是真性情又耿直的好兄弟。 擂主重新换位,下一场比试,胜负赔率一比一。 大多数赌客,在见识白衣男子的实力后,都选择押他守擂成功。 “姜兄,这次你上台陪他玩玩儿。”宋澈说道。 姜云天赶忙摆手拒绝,“算啦算啦,我若上去,不是欺负他么?你瞧他那腰肢,还没我胳膊粗呢,赢了他也胜之不武。” 许晓认真说道:“你可莫要看他阴柔,发力又狠又足,显然是练了内功的,不可轻敌。” 姜云天笑而不语。 “哎呀,叫你去便去了,兄弟我什么时候坑过你?我敢保证,你揭下他的面具,一定有惊喜,而且还要回来感谢我。” “咚咚咚!” “这位白衣小哥,真是一匹黑马呀,可有哪位好汉敢上擂台挑战?”刘三儿敲响铜锣。 “快去,轮到你上场了,记得温柔点儿啊,你个大直男。” 宋澈推着姜云天往擂台上走。 “哎呀,你莫要推我,我自己会走。” 姜云天轻轻一蹦,跳上擂台。 白衣男子沉着目光,紧盯姜云天,轻言一声:“你果然在这儿。” 姜云天挑眉毛:“你在等我啊?” “你为何要送我金扇子与金牡丹?”白衣男子语气不失严肃。 姜云天耸耸肩:“我又不在乎那玩意儿,再说了,你的诗作的确很好,还有方才你在大街上舍己救人,算作对你的奖赏吧。” “不是我赢来的我不稀罕,那些东西你拿回去。” “好啊,你打赢我,我便拿回去。” 姜云天右手背在身后,仅用左手摆了个“过来”的姿势。 白衣男子攥着拳头,沉声道:“用两只手,我不需要你让!” 姜云天笑道:“我不是在让你,而是对付你,一只手足矣。” “喂!你们还他娘打不打了啊?要打情骂俏回家去!” 台下观众不买账了。 “今夜便教训教训你这狂妄之徒!” 白衣男子率先发起进攻。 姜大侠真的很强,一般人真比不了,莫说是让一只手,便是让两只手外加一条腿,白衣男子也赢不了他。 这场比试很枯燥,白衣男子全程进攻,温柔的,狠辣的,所有招式都用了个遍,就是挨不到姜云天一下。 他越打越慌,越打越着急,到最后姜云天不出手,自己便乱了阵脚,前脚拌后脚,一头往擂台上扎去。 姜云天赶忙伸手扶其腰,可才没抱上片刻,白衣男子回眸一记冷笑: “你中计了!” 他借姜云天施救的破绽,反手往姜云天脸上抓去。 姜云天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背着,即使松开左手回防,也无法躲开白衣男子这突然一击,可若是他抽右手回防,那便是打破了自己让人的承诺。 然而,若将姜大侠看成普通人,那可就太天真了。 “嗷!” 姜云天戴的是半边面具,嘴巴是露出来的,他一点儿也不嫌弃,一口便将白衣男子那白皙纤细的手含在嘴里。 用那含糊不清的口语道: “小兄得,侬不讲武德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姑苏城外寒山寺 “放肆!你快松开!” “噗……” 姜云天吐出白衣男子的手,砸了咂嘴,“为啥你的手,跟刚卤好的猪蹄儿一样爽口?” 白衣男子抽身而去,恶心得直甩手。 “显出真容吧!” 姜云天趁其不备,伸手揭白衣男子面具,于此同时,发钗也被打落,青丝披肩而下,一张美到让人窒息的容颜赫然公开。 姜云天瞪大眼睛,一时间瞧得愣住了。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女的啊……” “好漂亮啊,简直是天仙下凡!” 台下一片惊呼。 赵沁委屈极了,噘着嘴,瞪了姜云天一眼,捂着脸,转身跳下擂台,很快便没入人海没了踪迹。 姜云天望着手中的面具,拾起跌落在擂台上的发钗,恍然间明白了一切,他回头看向宋澈—— 宋澈正一个劲儿冲他挑眉,似在说,如何?姜兄,这个妞儿够正点吧? 廖恒眉头却皱得很深很深,用牙缝挤出一句话:“你知道她是谁么?” 宋澈看似玩笑,“难道她是你妹妹啊?” “你——” 不等廖恒再言,宋澈喜迎姜云天。 “宋兄,她……她竟是个女人,她……她好漂亮啊!” 杀阵杀敌时,都没见姜大侠心潮如此澎湃。 宋澈斜眼一笑:“想不想与她梅开二度呀?” 姜云天挠着头,嘿嘿发笑,不说不说,当然想了。 宋澈抬手遥指城西,笑道:“记得那首诗么?‘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接下来几日,你便在寒山寺里住下,记住了,簪子与面具千万保管好,不然便没有借口靠近她了。” 姜云天大大咧咧,搂过宋澈与廖恒肩膀,哈哈大笑:“果然是好兄弟!” 廖恒本想说些什么,可这句“好兄弟”硬生生将他刚到嗓子的话给憋了回去,只轻叹一声:“这女人很好,希望你能驾驭得了。” “记住,今后你若遇到那种皮肤白的,个子矮的,声音尖的,没喉结的,有耳洞的,十有八九,不是小郎君,而是女娇娥。” 宋澈笑道:“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家了……咱们明日,寒山寺见。” “眼下时辰尚早,不如再去喝两杯?” “不了不了,回去晚了,家里母老虎要吃人的。” “瞧瞧,有家室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几人笑谈告别,正月初一,完美收场。 …… 大年初二。 一大清早,沈方父子便敲响了沈府大门,还专程将芸娘也请了过来,说是要让大哥大嫂尝尝掌厨的手艺。 一家人先到祠堂里供奉先祖,随后带着香烛鞭炮到城外陵园上坟扫墓。 待扫完墓,一家十几口人,往寒山寺出发,丈母娘说自己能怀上孩子,全靠观音菩萨显灵,这个愿必须去还。 寒山寺离苏州城不远,却修在半山腰上,丈母娘说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让菩萨看到虔诚,因此便没顾轿子,全家人都跟着爬梯坎。 “姐夫,你快点儿嘛,五个月身孕的舅妈都爬得比你快,可真没用。” 柳湘儿骑在宋澈背上,左手一块糕,右手一颗梨,边啃边催,她倒是轻松极了。 宋澈宛如牛马,累得气喘吁吁,望着那没有尽头的阶梯,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文君用手绢儿替夫君擦汗,叹道:“你也真是找罪受,干嘛非得将就她啊?” 宋澈心里暗骂:你以为我想啊,背上这小妖精,几乎将“那天晚上”这四个字,当成了口头禅,赤裸裸地威胁,叫人敢怒不敢言! 柳湘儿冲沈文君哼了一声:“姐姐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每天晚上折腾姐夫,她能这么虚么?” 沈文君红得面颊发烫,宋澈腿发软,冒虚汗,确实有她一份功劳,这个无力反驳。 琴若在一旁,呵呵发笑。 谁料柳湘儿一瞪,“琴姐姐你也莫笑,我可是知道的,你们三个,经常扎堆儿泡温泉……” “啊?”琴若提袖遮羞,掩住红烫脸颊。 柳湘儿又回头,阴测测望着芸娘。 芸娘赶忙摆手:“我今日刚来,我可什么都没做。” 柳湘儿坏坏一笑,轻轻吐出四个字:“迟早的事。” 芸娘轻叹:“就没人治得了她嘛。” “我就治得了她!” “啪!” “哎哟!” 可可不知从哪儿撇下来一根树枝,照着柳湘儿的屁股上狠狠一抽。 “我可是军营里出来的,我可是见过死人的,我什么也不怕!” “馒头都没长大的丫头!反了你了!” 柳湘儿跳下背,与可可展开角逐。 “哎,你们慢点儿,这里是山道,莫要撞着其他人了!”沈文君无奈招呼。 宋澈扶着老腰,至少他能松一口气了。瞧着在山间嬉戏打闹的少女,一家人和和睦睦,欢声笑语,显然是一种幸福。 午时前。 沈家人终于抵达寒山寺门前。 大过年的,寒山寺张灯结彩,天天都在开庙会,前来还愿的,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小和尚们能把那香油钱箱抬到膀酸手软。 “听说昨夜慧兰斋里举办了一场‘正月诗会’,有一人作了首七律绝句,尾联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许多不信佛的旅人,都来寒山寺游玩呢。”沈文君搀扶着母亲,笑着讲述。 琴若也笑道:“是呀,也不知是哪位才子能写下如此佳句,不仅名扬了寒山寺,更宣扬了咱的姑苏城。” 哎……一旁的宋澈,瞬间腰不酸了,昂首挺胸起来,实不相瞒,那位“才子”正是我! “沈兄,沈夫人,恕贫僧未能远迎,失敬失敬。” 这时,一个中年胖和尚,领着两个小沙弥,含笑出寺相迎。 胖和尚身上的袈裟光光亮,圆脸笑盈盈的模样,与那弥勒菩萨真有两分相似。 “广志大师,过年好啊。” 老丈人与胖和尚寒暄客套了两句,招了招手,家仆取来一盘金锭奉上。 “略微薄礼三百金,只作还愿用,还请大师笑纳……又记得贵寺昨年提及,要重修弘法楼,若香油钱稍欠,一封书信,随时差人送来。” “多谢沈兄善缘,福报降于家眷。” 广志大师令小沙弥收去了金子,便要领着沈家众人到斋堂用午饭。 可就在这时,山道浩浩荡荡走来一队人马,光是那八抬大轿便有三顶,二十个膘膀大汉在前引路,侍从仆人恭候陪同轿旁—— 如此规格,唯有公主驾到。 第二百九十六章 桃花庵里桃花运 三顶轿子停在寺院门口。 瞬间便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纷纷猜测是苏州城内,哪家大富大贵。 其实不然,苏州城里最富贵的沈家,也没这么大阵仗。佛门之地,当素衣洁面,低调行事。 “哎哟,这寒山看似平缓,没想到如此陡峭,晃得我老腰都断了。”老太监李福下轿,一如既往地抱怨。 “可不是嘛,累死我了。”奶娘孙荷花也下了轿子,以她的体重,其实最遭殃的还是那几个抬轿子的轿夫。 公主要下轿了,侍女搬来脚凳置于轿旁,一只玉手掀开门帘,探出那张毫无修饰却也精致绝美的容颜,赵沁一身云袍素锦,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朴素,却依旧是不同凡响的华贵气息。 “哇,好漂亮啊,比姐姐也不让了。”柳湘儿捧着脸蛋儿惊叹。 单论长相,沈文君与琴若与她不相伯仲,可若论气质,二人加起来也或可比不了她,这便是权贵与富贵的差距。 莫说是旅客,便是庙门前的小和尚,都瞪大眼睛,瞧得惊喜出奇。 赵沁轻轻招手,仆人端着一盘金子,奉于广志大师,她道:“家母素信佛法,闻寒山寺乃佛教圣地,特送来三百金添作香油。”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前三百金,后三百金,换算成银子,足足六千两,广志大师脸都快笑烂了,叫沙弥接过金子,又问道:“不知这位女施主来自哪家?本寺对施恩者,要刻碑留名。” 赵沁摇摇头,“区区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哎呀,你们这儿斋饭开了没有呀?颠簸一上午了,肚子早饿了。”孙荷花揉着肚子问。 “开了,开了,恰好沈家众位施主也要用斋,诸位同去吧。” “大师请。” “请。” 赵沁遣散了家仆与侍卫,只带李福与奶娘,随沈家人一同入庙。 寺庙里,歌声袅袅,香火浓郁,往来的香客,素衣素缟,多是拖家带口。 不知从哪儿来了群小和尚、小尼姑,就跟在沈家人身后,笑盈盈地望着赵沁,沈文君,琴若,芸娘,这些貌美如花的女香客。 “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么?小和尚不礼貌,不如进宫当太监,将你们呀,根断干净!” 柳湘儿冲那群适龄的小和尚吐着舌头。 “嗯?”李福瞪大眼睛。 宋澈赶忙捂住柳湘儿的嘴,与李福陪笑道歉:“小姑娘不懂事……” 此次公主驾到来得突然,有好多老百姓都不知此事。整个沈家,知晓赵沁身份的,也只有宋澈与琴若了。 从赵沁方才的语气便可知,她不想将身份公之于众,宋澈与琴若也就看破了没说破。 “妹子,这身素锦云袍,穿得可还合身?”反正是走在一路,沈文君笑着问赵沁。 赵沁一愣,微笑着回应,“衣服合身,漂亮,穿着也暖和。” 沈文君呵呵发笑,有些许骄傲:“实不相瞒,你买这件成衣的店铺,便是我们沈家开的,美丽的衣裳给美人穿,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赵沁笑道:“姐姐也是美人。” 宋澈与琴若相视了一眼,各自暗叹了一口气,还好这公主没有架子,不然平民哪儿有资格与公主姐妹相称? 斋堂八人一席,因两家人是上宾,便安排在了二楼。干烧冬笋,罗汉斋菜,素八珍,红烧豆腐,素鲜汤……虽无荤腥,却胜过荤腥。 洛阳来的人家,虽清高了些,却德善客气,凑够了数才动筷子。 基本上是,辈分大的一桌,辈分小的一桌。老丈人与二叔要饮素酒,也将李福拉上了一起,丈母娘与沈娥喜欢拉家常,便将孙荷花也叫在了一桌。 剩下的年轻人则自凑一桌。 “夫人这个年纪还能握瑜怀瑾,惹人羡慕不已啊。” “哎哟,别提了,我这个年纪挺着个大肚子的……不过说起来啊,还得感谢观音菩萨保佑。” “是嘛,那待会儿你可得领我去拜拜,我给人当了一辈子奶娘,做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行啊,就在一旁的桃花庵里,送子观音可灵验了。” 老辈子对饮小酌,闲谈家常。年轻人则是商量着,待会儿去哪里玩耍。 寒山寺庙会,可谓盛极一时。寺庙大开门户,邀请各路戏班子,小贩入驻,千奇百怪的灶火庙戏、说学逗唱,还有眼花缭乱的美食小吃,日用百货;当然,最受善男信女欢迎的,当属求签占卜,算姻缘,算财运,算福禄。 长得漂亮的人都一起玩儿,赵沁很快便与沈文君她们打成了一片,笑谈间更以姐妹相称。 宋澈全程都没怎么开腔,一是这桌上八成是女人,她们的话题插不了,二是生怕自己开口,会被赵沁给认出来。 作为饭桌上两个男人之一的舅哥沈方便不同了,他想尽办法在花丛中游走,献殷勤。 “妹妹,你们还要米饭不?我去给你们添。” 瞧,舔狗嘛这不是。 “不用了,满桌子菜,素淡可口又不腻,吃干净了不浪费。” “那你们喝茶不?我去给你们盛。” “有汤呢……” “舅哥,我还想再来一碗饭,劳烦您给我去盛一碗呗。”宋澈笑着将空碗递了上去。 沈方板下脸,翻了个白眼,说道:“自己盛去。” 宋澈呵呵发笑,放下碗筷,借口去方便,下了桌去。 寒山寺供香客居住的地方叫做“留香堂”。 “是不是,一个浓眉大眼,一个玉树临风,那两位呀?”看门登记的小沙弥问道。 宋澈点头说是。 “他们呀,一大早便去桃花庵了,施主您从这条道一直走,大约复行两百步,见 一条通道,有尼姑出入,进去便是桃花庵了。” “多谢小师傅指引。” 这俩家伙,跑到尼姑庵去做什么? 宋澈有些好奇,可当走到桃花庵前,瞧见那时而进进出出,一个个长得白白嫩嫩,水灵灵儿的小尼姑时,心中疑惑烟消云散。 这些小尼姑,多是代发修行,贴身紧致的僧袍,俏丽精致的僧帽,再加以不染世俗的气质,和善淳朴的性格,呵呵……别有一番韵味。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虽江南已入春,寒气依旧弥漫,满院桃树才刚长出嫩芽儿。 桃花庵里桃花树,桃花树下桃花运。 宋澈才刚踏入庵内,便听到一声: “哎,就他,就他,我与你们说的那个,卖那种很露的亵衣的好兄弟,就是他!” 见一颗桃树下,一群小尼姑正簇拥着两个青年,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廖恒与姜云天。 我靠! 这都敢泡? 功德还要不要!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你别在这儿给我抹黑,我卖的分明叫做私房好不好?” 宋澈赏了那二人一个白眼,心里却暗叹:单身就是好啊,连尼姑都敢撩。 “阿弥陀佛,宋施主,我们也想购一些私房,却不要太过于暴露,朴素一些最佳。”小尼姑们纷纷凑过来,睁着渴望眼睛,压低声音,怕被老师太听见。 尼姑也是女人,寺院内也没有明文规定,尼姑不能穿私房,况且宋澈开发私房本来目的明明是为了健康…… “诸位师太客气了,稍后我家夫人与掌柜会来庵内礼拜,你们有何要求,与她们说明即可。” 宋澈毕竟是个男人,尼姑的身份又比较特殊,还是让她们女人之间交涉比较妥当。 宋澈拽着姜云天与廖恒往外走。 “诸位小师太,改日,改日再与你们讲讲,我是如何在马家庄大杀四方的……”姜云天还不忘打招呼。 “姜兄,昨夜所遇见的那大美人儿,就在隔壁吃斋,万一让她撞见你在与小尼姑纠缠,这段好姻缘可就得黄了。”宋澈劝道。 姜云天摇摇头,“昨夜我想了许久,觉得这样不好……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一瞧便知出身不凡,姜某一介武夫,配不上她。” 宋澈看向廖恒:“该不会是你劝他的吧?” 廖恒撇了撇着嘴,“分明是他自己没胆量。” 视数万倭寇如无物的姜将军,岂会没胆量? 宋澈勾过姜云天的肩膀,笑着劝道:“姜兄英勇神武,她貌美如花,依我看你俩简直是天生一对,你要能娶她当老婆,这辈子注定飞黄腾达。” 姜云挤眉弄眼,冲旁边二人狐疑:“你们两个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哎,姜兄如此聪明,有何事能瞒得了你?” 宋澈指了指前方的观音殿说道:“你呢,现在去观音殿里拜上三拜,然后抽一只姻缘签,拿到外边老尼姑那里解签,保证今日你能得个好良缘。” “真的假的啊?” “快去快去。”宋澈边推边催。 姜云天半信半疑,往观音殿里走。 待他入了殿,廖恒才说道: “宁国公主可不是普通公主,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从一生下来便注定要嫁给权贵子嗣,虽说姜兄英勇无敌,可他在朝堂中,一没背景,二无地位,你强行撮合他们,说不定会害了他们。” “爱情自有天意,若真遇见了,不妨勇敢一点。再说了,缘分与感情这类东西,局内人都勉强不来,我一个外人又能决定些什么呢?” 宋又拉着廖恒来到那观音殿外解签卜卦的摊位前,说道:“闲来无事,让师太给你看看手相。” 廖恒摇头:“我向来只信自己,不信什么命运。” “哎呀,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宋澈将廖恒摁上座位,廖恒勉为其难,将手掌伸给了老尼姑。 老尼姑抓过廖恒的手,刚瞧一眼,脸色大变,她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廖恒,低声问了一句:“公子可否告知姓氏。” 廖恒轻吐:“我姓廖。” 老尼姑一听廖姓,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观公子手相,有天贵之命,紫微当空之兆啊。” 宋澈打趣道:“师太的意思是说,我这位兄弟,将来要当皇帝咯?” 不等老尼姑发言,廖恒先抽了手,起身轻哼:“仅凭掌间几条纹路,岂能看清一个人的命运?装神弄鬼,虚伪不实。” 老尼姑轻轻摇头,自知无需多言。 “师太,我还想请您帮个忙。” 宋澈取一枚银子放上卦摊位,凑近老尼姑耳旁低语:“待会儿有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会带着一只姻缘签来找您解惑,您这样与他说……” 老尼姑含笑点头,连连应是。 刚刚交代完,姜云天高举一只竹签,激动奔出门口:“上上签,我抽中了上上签!” “上上签便说明今日鸿运当头,缘主请坐,写下你的生辰八字,将掌心呈于贫尼瞧瞧。”老尼姑请示。 姜云天照做,浓眉大眼中满怀期待:“师太,我求的可是姻缘。” 老尼姑翻了翻姜云天的手掌,又用八卦册子对照生辰八字,沉思了片刻,与姜云天笑道: “卦上显示,缘主桃花旺在西南边,若能寻到一个‘心如止水’的姑娘,便可觅得一段好姻缘。但你要切记,此人不仅是你的福报,还是你的桃花劫,若能安然度过,此生便可坦坦荡荡。” 姜云天点点头,又问道:“西南如此之大,女人如此之多,我又该如何找到这‘心如止水’的姑娘呢?” 老尼姑语气深沉:“阿弥陀佛,姻缘姻缘,缘分到了,人自然便出现了。” 姜云天还想再问,宋澈一把将他拉起,笑道:“姜兄难道不知,天机不可泄露么?师太已给出了指引,西南方向遇娇娥,还不快快去寻……至于那‘心如止水’嘛,我猜多半是那有缘人的名字。” “世上还有人叫‘心如止水’这个名字的啊?” “你……自己揣测去!” 宋澈推了他一把。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姜云天嘴里不停念叨,往西南方向寻去。 待他走远,廖恒才道:“心如止水,心与水加在一起,不就是‘沁’么?如此明显都猜不出来,可真笨。” 宋澈笑了笑,又在那老尼姑耳边叮嘱:“师太,若不出意外,待会儿还有个,与廖兄一样手相的姑娘来找你解签算卦,你便这样这样与她说……” 老尼姑听完,有些为难:“如此,恐怕违背卦象上的本意啊。方才我与那位姜缘主说的后半句,便是卦上之意,桃花虽然艳丽,更是他的劫难。” 宋澈呵呵笑道:“卜卦算命,信则有不信则无,有劫难倒也不失一件坏事——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亦如爱情之路,坎坎坷坷,携手并进,终成眷属时,会更加珍惜彼此。” 老尼姑双手合十,与宋澈作了个揖:“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天生一对儿 不一会儿。 吃完斋饭的沈家人,一路说说笑笑走进桃花庵。 “我匿了。”廖恒轻声道。 “怎么?怕妹妹将你认出来?”宋澈笑道。 廖恒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帝王家的儿女,大多数都身不由己,能逃出京城已十分不容易,我可不想回去。” 说罢,从侧门离开了尼姑庵。 “夫君,你怎么在这儿啊,害我好找!”沈文君瞧见观音殿门口的宋澈,招手呼唤。 宋澈迎上家人,却不等他开口,柳湘儿先道:“定是姐夫见这桃花庵里的尼姑长得漂亮,偷偷摸摸来了。” 啊……这小妖精! 宋澈赶忙解释道:“莫要瞎说,我方才在外散步消食儿,一群师太拉过我,说想买些素雅的私房,我才来了这儿,可出家人身份特殊,我这种正人君子,说多了怕亵渎人家,才在这里等夫人与掌柜来定夺。” “你能这么老实啊?”沈文君挑着眉毛。 一旁的女眷都摇头,姑爷可不是老实人。 宋澈叉腰苦笑。 “芙儿,稍后你带两个人,去统一番她们需要的尺寸,反正桃花庵里的尼姑不多,一人赠送两套,全当善捐了。” “是,小姐。” 随后,一行入观音殿,参拜的参拜,还愿的还愿,抽签的抽签。 果然不出所料,赵沁抽了只姻缘签,到摊位前解签算卦。 “……女施主乃是天赐富贵命,可凤凰却囚于潭中,你想要浴火重生,便必须找到带你翱翔云天之人。” “师傅算得实在准了,我这辈子都被囚禁于潭水之中,虽过得衣食无忧,却处处被人限制。” 赵沁对解签深信不疑,又问:“敢问师太,我要如何才能找到能带我翱翔云天的真命天子呢?” “依卦相来看,女施主运势来自西南方,恰巧桃花庵西南侧有一处桃花潭,桃花有桃运,或可去那里寻一寻。但你要记住,桃花运亦可能是桃花劫,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呐。” “谢师太指引,只要遇见对的人,死我也不怕!” 赵沁扔下一锭银,提着裙摆,火急火燎奔赴桃花潭。 见此情景,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姜兄啊姜兄,我只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至于能否把握住,就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下午。 几位年长的,到弘法楼里,坐蒲团,听高僧讲禅。 年轻人听了念经会脑壳疼,便结伴在寒山寺里逛庙会,反正是,吃喝玩乐,样样都有。 寒山寺要比桃花庵高上一截,站于庙宇里可大看桃花潭。 宋澈时时刻刻,举着望远镜,观察那边情况——桃花潭里,男男女女,几乎被默认成了约会场所。 心如止水的女人。 翱翔云天的男人。 昨夜在大街上一起救人,在诗会里以文会友,在擂台上不打不相识……其实冥冥之中,缘分就已经来到。 “让我看看!” 沈文君一把夺过望远镜,“你老往桃花庵探望,是不是偷偷看小尼姑去了?” 宋澈苦笑道:“有比小尼姑更好看的东西,你瞧瞧。” 沈文君举起望远镜,朝桃花潭方向看去,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那一对对情人眼中,发现了最亮眼,最般配的一对儿。 “咦,那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不正是你的狐朋狗友么?与之并肩而行的……是赵沁!” “你瞧他俩关系如何?” “说说笑笑,好生熟络。” “你瞧他俩可还般配?” “女儿落落大方,柔情似水。男儿高大魁梧,英俊挺拔。简直天生一对儿。” 沈文君回过头,兴奋望着宋澈:“这里头一定有很有趣的故事对不对?” 宋澈笑道:“眼下天色不早,回去再说与你听。” …… 晚上回到家,众人累趴趴。 还好芸娘菜烧得美味,否则大家连筷子都懒得提。 今日实在太劳累,晚上也没什么节目,饱餐一顿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宋澈早已吩咐下人烧好热水,温泉一泡,身上疲累瞬间消去了大半。 “啊!” 沈文君捧着脸颊,“她竟是当朝公主,怪不得那般富贵……亏我还叫人家妹妹,真是胆大包天了!” 宋澈淡淡笑道:“她若在意世俗称谓,也不会叫你‘姐姐’了不是?” 赵沁若在意世俗,昨天夜里,她也不会捡地上的冰糖葫芦吃了。 琴若在一旁说:“那你那位姓姜的兄弟,可真是好福分,他若是能当上当朝驸马爷,便是这天底下第一大赘婿,可要比姑爷你啊,强太多了。” 宋澈不否认,这也是他目的之一。 若自家好兄弟,能成为当今驸马爷,今后便多了个靠山,待将来各自有了女儿,再订它个娃娃亲,到那时不说远了,沈、宋、姜三家,上下三代,都会是富贵命。 宋澈可不是活在当下的人,他要向钱看,更会向前看。 “哎,对了,今日听赵沁说,她初六便要返京了,咱不是计划着去洛阳看蹴鞠比赛,顺便铺设钱庄分号嘛?何不与她一路,也好有个保障。”沈文君提议。 “我正有此意——” “咵!” 房门突然被推开。 “姐夫!我也要去洛阳!” 柳湘儿那是一点也不认生,将衣襟袍服一脱,滑溜溜儿只剩下私房,“噗通”一声跳进浴桶里。 激得水花儿四溅,浇得三人满脸水渍。 柳湘儿却不以为然:“我从小到大,就前些日子路过一次洛阳,还从未见过帝都是何模样,你们也带我去嘛。” 沈文君抹去脸颊上的水渍,气得咬牙切齿,抓过一旁的木屐,将柳湘儿摁在桶边,“啪啪啪”照着屁股狠狠抽了三下: “你这小魔头,谁敢带你去洛阳!” “哎哟,哎哟,姐姐,你别打……” “我可不像姑姑那般惯着你,你给我把屁股翘好了,今日若不将它打开花儿,你难长记性!” 沈文君拿木制品打人的手艺,一向是不容置疑的。 柳湘儿被打得嗷嗷叫,直找宋澈与琴若救命。 “姐夫,姐夫,那晚上——” “啊!” 宋澈惊起身来,心里直骂娘,嘴上却说:“反正小姑他们回长安,也要打洛阳经过,带她一路也不是不可……” “姐,你就带我一起去嘛,我保证一路上听你们的话,你们叫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如若不然,你再打我一百下屁股,当做去洛阳的船票呗?” 柳湘儿含着手指,高高翘起屁股,睁着渴望的大眼睛,盈盈发笑。 这…… 第二百九十九章 留余庆 “你再给我搔首弄姿!” 沈文君扬起木屐便真要打。 柳湘儿赶忙遁入水中,捧着脸蛋儿嘿嘿发笑,“是姐夫他爱看嘛。” 宋澈赶忙收回目光,抬头望着天花板,“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有什么可看的……” “姐夫好讨厌哟!” 我他妈…… “那我走?” 宋澈起身便要走,沈文君却将他拉了回来,“哎,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这丫头刁蛮惯了。” “就是就是,姐夫千万莫跟我客气了。” 柳湘儿半张脸埋进水里,“咕噜咕噜”不停往上吐泡泡,一双大眼睛狡黠又明亮。 沈文君这时道:“对了,明日大年初三,杭州的娘家人要上苏州来团年,顺便将去年珠宝行账本拿来核对,咱可得好生接待。” 杭州娘家么…… 自老太君死后,周氏珠宝便被宋澈收购,算算日子,已有半年没去过杭州,也没见过那貌美如花的小姨子周雅昭了。 “没问题。” …… 大年初三。 娘家人如约而至,拜年礼一车接着一车送进沈宅。 周雅昭彻底变了,她已不再是那个做事说话唯唯诺诺的小女人,她变得更自信,更果敢,也更漂亮了。 至此, 宋澈浴池里又多了一位美娇娘。几个女人一台戏,将牌桌架在水池中,边泡温泉边搓麻将……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质朴无华且枯燥。 大年初四,初五,苏州城内各权贵邀请函不断,宋澈除与加盟的各布行、经销商吃过一顿酒,其他都一一回礼婉拒。 大年初六,事留余庆。 相比于元日,古代人似乎更看重“上元”,也就是正月十五,新年首次满月—— “天上应明月,地下升华灯。” 要问哪里花灯最赏,非帝都洛阳莫属。 如今西北战事消停,抗倭节节胜利,今年庆典必定隆重。 初六正午,吃过午饭,宋澈拖家带口,如约赶往码头,打算坐宁国公主的船,一同前往帝都洛阳,看洛超,赏花灯,庆佳节。 “姐姐,姐夫,你们快点儿……哇,这便是公主的船么?好大,好大啊!” 对于地方人而言,天子脚下的帝都,神圣又令人神往。 反正这次去洛阳,是为了旅游玩耍,公主又不收船票,只要想去都可行。 婆家这边有沈文君,琴若,柳湘儿,娘家那边有表姐周慧与姐夫唐温,周雅昭,外带芙儿与可可两个侍女,以及六名为开设钱庄分号的伙计; 姜云天在淮南抗倭中屡建奇功,京师早有圣旨,让他年后进京,登堂入室,皇帝亲自授封官爵。 原本宋澈还担心,这一大家子人,除了自己与唐温之外全是女眷,到了京城没人保护。 有姜云天一路,他便放心多了。 为感谢公主的同乘之恩,宋澈赠送一百匹绫罗,三十件私房,五十罐珍珠白玉膏,并且此次船上所有人花销,都由他一人掏腰包。 河风萧瑟,寒气依旧。 姜云天面色凝重站在船头,似乎有了意中人,就是不太一样,他一改往日的放荡不羁,裹一件藏青色锦袍,高大挺拔的身材就好比衣架子,反倒不是人靠衣装,而是衣靠人装,长年累月练武所培养出的刚毅气息。 宋澈若是女人,宋澈都爱他。 “升官发财,迎娶白富美,这三样你都占了,为何还闷闷不乐?”宋澈笑着走上船头。 姜云天轻声道:“廖兄昨日临别时告诉我,赵沁乃是当朝帝姬,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一个浪迹天涯的游侠儿,得了些的战功,岂敢窥探当朝公主的美?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跟你一样,没有爱情时想爱情,当爱情来临时又畏畏缩缩,然后失去了又追悔莫及,给自己留下一生的遗憾。” 宋澈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笑着问道:“要不,为爱冲锋一把?” 姜云天偏头望着宋澈,许久才问道:“你说要送我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做老婆,其实我一直都当那是个玩笑。” “兄弟之间,不开玩笑。” “可你总得图点儿什么,好让我心安理得。” 星河般的眼眸,目光伶俐如刀,姜大侠从来都不是莽夫,他只是义无反顾地信任朋友。 这话是不好回答的,若有所图,便不是朋友,若无所图,更让人不信。 “我是个商人,不图点儿什么,似乎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宋澈欣然说道: “第一,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第二,是兑现兄弟间的承诺; 第三,呵呵呵,待将来你我有了子嗣,订个娃娃亲,做真正的兄弟亲家。” “哈哈哈……”姜云天仰天大笑。 江湖豪侠,向来是一笑免恩仇。 “哈哈哈……”宋澈也仰头大笑。 “还有没有没上船的,要起航了!” 艄公大喊,水手扬帆。 “请等一等!” 就在舷梯将要收走的那一刻,见一个背着包袱的蓝衣女子,大声向船头招呼。 卢菇? “姑爷,小姐,能否也载我一程?”卢菇跑上码头时,已累得气喘吁吁。 “这是我家员工,捎她一个吧。”宋澈与水手点了点头,心里却好意外,卢管事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又有老母亲要照顾,她如何要去洛阳? 沈文君与琴若,到舷口将力竭的卢菇接上船来,同样好奇:“卢菇,你怎么也来了?” “小姐,我……我想去凉州寻夫!”卢菇喘着气说道。 其实早该如此了,老在家里等,荒废了青春,还不如主动去寻。 “你呀,终于开窍了。”沈文君又问道:“那家中刘母该怎么办?” 卢菇沉默了片刻,湿润了眼眶,低声说道:“自那日姑爷给了刘威些银子,他又去赌坊输光了,得知此事后,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病情加重,年初一刚过便与世长辞了……” “啊?”沈文君惊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来说呀?” 卢菇含泪摇头,“家里的那些糟事,已劳烦小姐够多,过年本是喜庆日子,岂能来打扰小姐您?所以我并未发丧,只简单料理了老母后事。” 琴若手绢为她擦泪,感叹道:“云水坊里,就你命最苦。” 宋澈走过来说道:“原本刘母在时,你为她守孝,如今她已亡故,你也可以彻底解脱了。” “嗯……所以我才决定去凉州寻夫,恰好小姐你们要去洛阳,便打算随你们一程,”卢菇又愧疚望着沈文君,致歉道:“对不起小姐,以后我不能再为云水坊做事了……” 沈文君轻轻一叹,却不是为失去了一个好员工,而是担心凉州路途遥远,凶险未知,其夫又生死未卜,哪里又寻得到呢? 苦命的女子哟! 第三百章 搞一场冬泳比赛 皇船是当代最先进的水轮船,再搭配风帆助推,速度要比普通客船快上不少。 若北风那个继续吹,五日便可到西京。 大年初,倒春寒,河上冷死个人。 所有人都窝在船舱内,由公主殿下组局,围着火炉搓麻将。 初七清晨,皇船便抵达扬州,停靠了半个时辰,采购了些炭火物资,随后继续赶路。 皇船敦实平稳,房间宽敞干净,大家昼夜都住在船上。 连续河上漂泊,难免叫人乏味。 在搓了三天麻将后,一切又变得索然无味。 且在船上,吃得都是冷食,最多用炉子热一热,想要吃口新鲜的,还得靠岸,而公主出行,侍卫又得跟随,阵仗实在太大,太耽搁时间。 “夫君,你点子比较多,想办法找些乐子呗?” 沈文君趴在窗边,连一向最爱用望远镜打望的她,也对两岸无穷无尽的冰雪世界视觉疲劳了。 宋澈从身后,轻轻扶住其腰,枕着玉肩,笑盈盈问:“昨晚咱不是才在底舱里找完乐子么?如何,今晚你想换个更刺激的地方?” 沈文君俏脸一红,反手给了宋澈一个肘击,骂道:“你好不正经,我说的是多人运动。” 宋澈沉思了片刻,无奈道:“我倒是不介意了,可琴掌柜与小姨估计会不好意思。” “你再没正经!” 沈文君攥起拳头要打。 “哎,我突然想到个好玩儿的游戏,既可以强身健体,又能给大家找到乐子。” “可不能是那种不正经的。” “保证正经!” …… 宋澈将船上四十来人全都叫上甲板,凛冽的河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宋老板,大冷天的,你将人叫出来做什么呀?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像你们年轻人,经不起折腾。”李福几乎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少根东西的男人,本来就阳气不足,再加之年老体弱,他是最怕冷的。 宋澈指着船下绿油油的运河,高声道:“大家不是闲来无事么?今日,咱们,便在这,运河上,来一场,冬泳比赛!” 此话刚出,一片哗然。 “你莫不是疯了吧?这么冷的天,下河里洗澡,那还不得冻成冰块儿啊?” “年轻人再有活力,也不能这么造啊!” 面对唏嘘,宋澈泰然自若,摆了摆手: “大家先莫要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首先冬泳的好处多多,它能够加快血液循环,提高免疫能力,增强抗寒能力,有益于心血管功能……总而言之,就是能强身健体! 当然,本次比赛仅限于会游泳,身体健康的男同胞; 既是比赛,就肯定有奖金,我宋澈在此承诺,获得第一名的健将,赏银一百两,第二名五十两,第三名三十两,凡有勇气参与比赛者,皆有五两银子的参与奖!” 一听有丰厚的奖金,原先还摇头晃脑的,纷纷跃跃欲试。 “听起来倒是蛮有趣的。林侗,你带几个人,陪他们耍耍吧。”赵沁下令时,却是瞧着姜云天。 “属下遵命!” 虽此次比赛没有区分派别,可船上显然有两拨人,一方是以公主为代表的‘中原派’,一方以沈文君为代表的“江南派”。 有火药味儿,有对抗性,才能激发拼搏劲儿! 林侗从侍卫中挑选出五名水性好手,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 反观江南派这边,除了姜云天与宋澈稍微壮硕些,唐温及三个小伙计,都要矮人家半个头。 “夫人,待会儿你拿着火枪发号施令,记住了,要先喊一声预备才行。”宋澈将火枪交给沈文君并叮嘱道。 “哎,你说你去掺和个什么劲儿啊?瞧瞧他们那边,又高又糙,都是练家子出身,咱赢不了的。”沈文君劝道。 “表妹,你这话可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啊,咱好歹也是江南水乡出来的汉子,水性能比他们差不成?那不是与你吹,你姐夫十七八岁那会儿,能从钱塘江这头游到那头呢,不信可以问你姐姐!”唐温跃跃欲试。 周慧予以自家丈夫一个白眼,“你呀,就少在文君与妹夫面前吹牛了,若不是当年你长得胖,捞都不知去哪儿捞呢。” “唉,总之你们莫要逞能,免得把身子冻坏了,过节就不喜庆了。”沈文君叮嘱。 “放心,我稳拿前三!” 宋澈握拳,慢慢自信。 要说游泳多精通,他不敢多吹牛,自由泳还是学过几手,力量不够,技术来凑。 他还真就不信了,这帮瞎扒水的古代人,能比得过他这个现代游泳健将! 比赛双方,来到船头。 江南派站左,中原派站右。没参赛的,全都充当啦啦队。 “来,大家跟我一起先热热身,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高抬腿,开合跳……” 宋澈招呼各参赛选手做赛前准备,江南派的还能学着扭一扭,中原派的侍卫们叉腰抱膀,无动于衷,一副看笑话的轻蔑姿态。 待身体热乎了,宋澈才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开始比赛。 沈文君先用望远镜探了探,而后指着前方:“大约三十丈外,以河边废弃的草庐为折返点,哪个先游回来哪个便赢,按先后排列名次……那么,比赛预备了!” 所有参赛者脱去外套,只保留一件内衬打底。 “枪响即开始,大家听好!” “啪!” 沈文君打响火枪。 宋澈一跃扑出,反正也没制定比赛规则,老子先抢个身位,再怎么也能占些优势。 “噗通,噗通……” 十一个人,如同下饺子般,前后跳入河中。 “姐夫!姐夫好厉害!姐夫冲鸭!” “林统领,超他!超过他!” 冰冷刺骨的河水,船上呐喊助威,激发肾上腺素,宋澈以专业的自由泳身法,如海豚般向前扑水——每晚都要接受来自母老虎高频率且高强度的耐力训练,再怎么也是有几把子力气的! 前半段,宋澈几乎领跑,可到了后程,体力开始下降,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扑哧扑哧……” 激烈划水声从耳旁响起,一阵阵排水如同浪潮,恍惚之间,姜云天与林侗二人齐头并进,双手双脚宛如水轮机一般,不停搅动着河水。 他俩若是绕着转,能在河里搅出个漩涡来! 宋澈保持的心率节奏,被这二人搅起的浪潮彻底打乱,口鼻间呛了好几口水。 “他娘的……犯规……开挂……咕噜咕噜……” 第三百零一章 下水擒凶 事实证明,技巧在力量面前,毫无胜算可言。 当宋澈游到折返点时,姜云天与林侗早已返程过半,甩开其他人一大截。 前一二名是无望,第三名必定要拿下! 可就在宋澈咬牙一鼓作气,忽然听到沈文君呐喊: “夫君!你身后!你身后!” 宋澈猛然回头。 一件大红袍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碧绿的运河水,将红袍映衬得格外显眼。 那红袍之中还裹着一具脸色苍白的女尸! 女尸缓缓飘向宋澈。 宋澈大骇,头皮发麻,当他反应过来时,女尸已经飘到他跟前。 还真是巧了,不偏不倚,恰恰好就撞上他。 “咕噜咕噜……”宋澈在水中扑棱,呛了几大口水,他连忙抽开女尸往后避让,可刚触碰那躯体,却意外发现还有余温。 他扶住“尸体”,仔细在脖颈试探了一番,脉搏虽很微弱,确实还在跳动。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宋澈冲船上大喊。 超过林侗好几个身位,即将摘得第一名的姜云天,听到宋澈的呼唤,从水中一跃而起,以那“燕子抄水”的绝妙轻功,脚踏河面如履平地,片刻来到宋澈身边, 他左手拎起宋澈,右手抱起“女尸”,没几步蜻蜓点水,跳回了皇船。 不敢耽搁。 宋澈将“女尸”抱进船舱,脱去她的湿衣裳,盖上被褥保暖,做心肺复苏与人工呼吸。 看模样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咳咳……噗!” 少女呛出几大口水,肺腔隆起鼓动,大口深呼吸起来,身体不停惊厥打颤。 宋澈再为她裹上一层被子,将火炉烧得更暖,灌下几勺热茶,少女这才逐渐恢复平静。 “她……这是溺水了么?” 所有人都围在床前看究竟。 宋澈摇摇头,拾起少女手臂,她腕间赫然嵌着条暗红色勒痕,显然遭到过绑架。 姜云天拾起散落在地上,湿漉漉的大红袍,沉声道:“谁没事大冬天穿这么艳丽的衣裳跳河?这可不像是嫁衣。” 宋澈分析道:“河水这么冷,浸泡半个时辰便会没命,她却还能活着,说明溺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种种迹象表明,她很可能遭到绑架,或是受到了胁迫,不得已才跳水。”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杀人?” “若是故意杀人,便不会解放她双手,而是往她身上绑石头了。” 宋澈将少女的手塞回被褥,说道:“若不法之徒,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肯定会来找她。姜兄,你去将这件大红袍挂到前方岸边,皇船暂时停止前进,看看咱能否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姜云天点点头,持红袍走出船舱。 大过新年的,河上除漕运船只外,几乎瞧不见其它,有行踪诡秘之人,一眼便可察觉异样。 姜云天将大红袍压在先前规定折返点的河岸处,宋澈又叫皇船后退三十丈,后立于甲板船头,用望远镜时刻注视运河上动静。 “早知便不该让你出点子找乐子了,大过年的遇到这档子事情,真晦气。”沈文君在一旁小声嘀咕。 宋澈轻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好事儿,不能说晦气。” 沈文君叹道:“得亏她没死,否则穿红袍溺水,是会化作厉鬼的。” 宋澈笑道:“那她也不会来找我们索命,而是找那些害她之人。” 河上风寒。 莫约等了半刻钟。 见一艘乌蓬渔船,飘然于河面现身,船上有两个汉子,一人在船头撑杆,一人在船尾摇橹增,二人左右张望,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运河没有渔期,他们肯定不是来钓鱼的。 果不其然,渔船向红袍所的岸口靠拢,船头汉子用杆子挑起衣袍,辨认了一番,当即跳上河岸,往那破旧的茅草屋中找了找,他或许以为人就在里头躲着。 不一会儿,没找着人的汉子,又跳回渔船,继续向下探索,逐渐向皇船靠拢。 “待会儿先莫要动手,容我先盘问他们一番。”宋澈提醒。 姜云天持剑,点了点头。 很快,渔船靠近皇船,他们有意绕过。 “喂,老乡,这大冷天的,你们在找什么呢?”宋澈喊道。 船头那汉子犹豫了片刻,才答道:“回大官人,我妹妹先前在岸边洗衣裳,久久不见回去,我们怕她是溺水了,所以沿着河岸来寻。” 真是个烂借口! 宋澈哦了一声,又问:“你妹妹是何模样,今年几岁啊?我们恰巧行船路过,若是找见她,可以帮你们把她送回来。” 船头那汉子道:“大约十五六岁,生的是瓜子脸,模样挺好看。” “是不是还穿着大红衣裳?”宋澈指了指汉子手中的大红袍。 船尾的汉子停止了摇橹,沉着脸色紧盯宋澈。 宋澈又道:“她就在我们船上,要不你们上来寻?” 两个汉子不说话了。 气氛犹如寒风,沉默中将至冰点。 “留个活的。” “呛!” 姜云天当即拔剑,从船头一跃而出,跳向渔船。 两个汉子见已离不开,各自从乌蓬里取出砍刀,要对抗。 姜云天凌空一斩,剑气横断乌蓬,小渔船“嘎吱”一声,一分为二。 船头汉子大吼着挥刀来砍,却不等他抬手,剑锋已割断其喉。 船尾汉子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水遁术!”从渔船跳下,“噗通”一声钻入河底。 “装神弄鬼!” 姜云天也跟着栽入水中。 河面突然恢复平静。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帮忙!”赵沁冲一众侍卫呵道。 林侗拔刀欲往。 这时,“咕噜噜……”河面突然涌动,姜云天口含宝剑率先露头,一只手划着水,一只手扼住汉子双腕。 他单手发力,将几乎晕厥的汉子扔上皇船,随即一掌内劲儿拍水而起,跟着跳上甲板。 “呸……这家伙还真有几分本事,差点儿被他给绞死在水里。”姜云天淬了口河水,骂道。 “快给将军取绒袍来。”赵沁呼唤。 “不劳公主费心了。”姜云天抬手拒绝,身体猛然一震,打湿衣裳的水汽与寒气消失得七七八八。 他剑指着甲板上不停往外呕水的汉子,目光看向宋澈: “你知道,当他说出‘水遁术’的那刻,我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宋澈眉头微皱,轻吐一句:“红莲教。” 第三百零二章 柳湘儿要发威了 “红莲教我也曾有耳闻,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在河北与京东两路广招信徒。”赵沁说道。 “朝廷就没想过遏制?”宋澈问道。 赵沁摇摇头,“闻说他们只信奉神明,还曾帮着清缴过倭寇,如今王朝外患严重,对内这些江湖帮派,朝廷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谓的邪教,便是喊着响亮的口号,以信仰谄媚世人,背地里谋财害命罢了,正如眼前。” 原先宋澈便与红莲教打过一次交道,记得那人叫做“赤脚真仙”,他还运用了一种叫做“隐身术”的障眼法。 而眼前这个汉子,方才又喊了什么“水遁术”。 隐身术,水遁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东瀛忍术”。 红莲教,绝非普通教派——打仗打不赢,国力比不过,搞文化入侵,乃典型阴谋。 这时,汉子吐光腹中的水,清醒了过来,在面对被包围的境地,他全然不惧,甚至于嚣张跋扈: “我劝你们少管闲事,若惹怒了鬼母,定叫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宋澈懒得与之废话,冲姜云天使了个眼色: “先让他疼。” 姜云天揪住那汉子衣领,“啪啪”便是两巴掌:“说,何为鬼母?为何要陷害那少女?” 汉子即使口吐鲜血,依旧嘴硬道:“我有神功护体,为教派而死,会荣升天堂!” “哦哟,你想死那可就太天真了,落在我的手里,只会叫你生不如死。” 姜云天在动手之前,先与旁人打了声招呼:“老人与小孩,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全都自觉避让,免得待会儿太血腥,晚上要做噩梦。” “你莫不是要割他的肉,喝他的血,挖他的眼睛,剜他的心么?”柳湘儿一双大眼睛,好奇兴奋又期待。 “这小姑娘你家的啊?”姜云天冲宋澈挑眉。 沈文君陪了个笑,连拖带拽,将柳湘儿拉下甲板,见不得血腥的其他人,纷纷转身避让。 见这阵仗,汉子有些害怕了,他咽了咽口水,“你……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敢在鬼母口中夺食,还敢伤害他的子孙,你们要遭——” “唰!” “啊!” 不等汉子话完,姜云天手起剑落,割下他一只耳,瞪眼怒斥: “鬼母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乃在世修罗,少他娘说废话,如实招来,少受折磨。” 汉子捂着耳朵,疼得在地打滚儿。 “看样子你是想继续了,这回割你哪儿呢?” 姜云天挑开汉子的衣襟,以剑尖往下滑动,“是掏心掏肺?还是开膛破肚,亦或者让你断子绝孙? 老子数到三! 一! 二! 三——” “在世修罗饶命啊!” 汉子般趴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我说,我说……那少女是鬼母祭天所用,要送去圣坛的!” “圣坛在哪儿?鬼母在哪儿?可是红莲教的?聚众的信徒有多少?”宋澈一连发问。 “西去十里,过一片竹林,有个拇指村,鬼母便在那里,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信了红莲教,约有三百来口人; 今大年初十,鬼母说是天选之日,需找一名阴年阴月阴时出生,且是完璧之身的女子祭祀天神。 那少女是我们从镇上集市里抓来的,谁料她人挺机灵,在押回途中让她给跑了……” 汉子交代得明明白白。 “祭祀就在今夜么?”宋澈又问。 “半夜亥时开坛……” “祭祀有何规格?在哪儿祭祀?” “所有信徒需黑衣素缟,黑巾裹面,到村西头宗祠集结,一起恭迎鬼母出世……” “留他一命,有用。” “啪!” 姜云天一掌切在汉子后脑勺,将之打晕过去。 “岂有此理!” 赵沁握拳愤慨,“想不到民间还有如此荒唐之事,待我回京必要奏明父皇,铲除这害人的邪教!” “当下该如何?”姜云天问道。 宋澈抿唇沉思, 听汉子说,整个村子都是信徒,有三百来人。此地虽已过京东路界,距南京应天府还有一日路程,若调兵来剿,太耽搁时间。 但邪教都有个通病,信徒大多数都是跟风的墙头草,若能擒住贼首,破除荒唐信仰,教徒自会一哄而散。 以姜云天与林侗的武力,杀一个邪教头子轻而易举。 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快刀斩乱麻。 “这样,既然他们要祭祀,我们便给他来个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自称是鬼母。” 既要将计就计,那就得将“祭品”给他们送回去。 救上来的少女,仍处于昏迷之中,而即便醒来,估计也没力气招架。 找个机灵点儿的同龄少女,充当祭祀品,再偷偷混入鬼村,找机会手起刀落…… 谁呢? 谁适合呢? 除了她还有谁呢。 “不行!” 沈文君将柳湘儿抱进怀里,瞪着宋澈:“湘儿可是你妹妹,你忍心让她冒这个险么?” 宋澈苦涩道:“瞧吧,我都还没指名道姓,你就知道该护哪个犊子,在你心目中,她也是不二人选。” “先生,我来吧,我什么都不怕!”可可自告奋勇。 “你才多大点儿,你去什么?”沈文君又将可可拉了回来。 “那……那就只有……只有我来了。” 芙儿双腿发抖,都还没去便吓成这样,她显然也不行。 “哎呀,这种冒险之事,哪儿能让你们这些小姑娘来呀?恰恰好,我便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而且姨姨我呀至今未曾婚嫁,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孙荷花挺身而出! “奶娘……人家要的是少女,您多大岁数,就别瞎掺和了。”赵沁红着脸,将孙荷花拉了回去。 “行啦行啦,你们别争了,以前都说是鬼抓人,如今却是人打鬼,这么好玩儿的事,我当然不愿意错过了。” 柳湘儿挺起那不太傲人的胸脯,眼睛里除了兴奋,察觉不到丝毫恐惧。 “湘儿,你别胡闹了。” “姐姐,你莫担心,为民除害是替天行道,你们老说我不作为,今夜我便要发威给你们看!” “好!”赵沁大赞,“若湘儿妹子能助破邪教,到了西京我定当面启奏父皇,封你个当个‘小县君’。” “咦?县君,是官儿么?”柳湘儿眼睛发亮。 赵沁笑道:“不是官儿,是荣誉爵位,食五品俸禄呢。” 姜云天撇着嘴,“那岂不是与我同级了?” 赵沁说道:“自然。以后湘儿妹子,不论到哪个州地,都能成为坐上宾客,受当地官员尊重。” 姜云天说道:“这小妮子,还是莫要给她捧得太高,不然她能翻天。” 湘儿轻哼了声,“你都能当驸马,我为何不能当县君,你——” “哎哎哎,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宋澈刚忙捂住那张漏风的小嘴儿。 第三百零三章 竹林之中 那鬼母多半是没有什么通天本领的,杀他一个邪教头子,需不着太多人。 宋澈,姜云天,林侗,带着柳湘儿,外加先前被俘虏的汉子。 汉子被割掉一只耳朵,姑且就叫他作“一只耳”,由他带路前往拇指村。 上岸后,西行大约两里路,忽见一片茂密竹林,连绵不绝瞧不见尽头。 一只耳说,过了这片竹林,便可抵达拇指村。 竹林很深很静,散落的竹叶铺满了整条道路,一脚下去便能嵌鞋寸许,如此说明,这个村庄很少通人。 隐匿于竹林深处的村庄,盲目故步自封,才给了邪教洗脑的机会。所以说,适当的开放,要比过分的保守,更能让人免遭摧残。 趁着穿梭竹林的时间,宋澈又找一只耳大致了解了些情况。 得知: 大约在一个月半前,拇指村突然爆发了一种罕见的传染病,死了有七八个人,村子人里心惶惶,这时鬼母化身救世主出现,只要喝下鬼母炼制的神水,患者立马便能康复; 村子里的人,都没见过鬼母模样,说是鬼神尊容,凡人见不得,却听说他有丈许来高,雌雄同体,还可以召唤十方凶神,一念口诀便能消灾祛病。 自从鬼母为拇指村消灾,村民便信奉他为神明,从此不再劳作,整日闭门不出,辟谷修炼什么《红莲真经》, 鬼母会统一降下斋食,一日一顿,正午放食,由麾下护法负责。 鬼母大约有爪牙十五六人,个个都有武艺在身,除平日里发放食物,平时都待在宗祠; 鬼母并未向村民索取钱财粮米,而是告诉他们,修炼《红莲真经》七七四十九天,便会功德圆满,那时将请红莲教最高神“红莲圣王”降临人间,为全村人赐福,被赐福后之人,会成为红莲教正式教徒,不受病痛折磨,超凡脱俗; 但红莲圣王乃天上神明,在人间没有肉体,必须找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少女借尸还魂,因此才有了抓捕少女祭祀之事。 今日恰好是全村人七七四十九天斋期圆满,今夜鬼母便要献祭少女请红莲圣王下凡…… “嗤……简直是鬼扯!” 姜云天骂道:“我实在搞不懂,你们究竟是读书少了,还是脑袋缺根弦儿,竟会相信这些鬼话。” 一只耳却道:“你们若见识过鬼母的厉害,便绝不会这么说了……” “呛!” 姜云天拔出剑,比着一只耳的另一只耳,说道:“来,跟我一起骂,红莲教鬼母,我去你妈的。念!” 一只耳咬牙切齿,低头不语。 “我看你是嫌耳朵多了,老子要割下来喂酒!” 姜云天刚抬起剑,那一只耳便骂道:“红莲教鬼母,我去你妈的!” “呵,呵呵……这就是你的信仰么?吹弹可破。” 姜云天嘲讽着,往剑身上弹了弹,发出“嘣”一声脆响,吓得一只耳直哆嗦。 “老子的信仰,便是手中的剑,以及一身本领!” 话糙理不糙,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才有谈论信仰的资本。 信仰,可不仅仅只是弱者在无助时寻求的自我安慰。 “姐夫,待会儿我若被送进魔窟,你们可会在暗中保护我?” 宋澈背上的柳湘儿,下巴抵着肩膀,在耳旁轻声发问,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恐惧。 若不是生怕打草惊蛇,吓跑了那鬼母,完全可以去应天府借兵围剿,但这次宋澈想抓个活的。活人远比死人有用。 “放心,我与你姐姐承诺过,少一根头发丝儿,便挨一记擀面杖,我还怕死哩。”宋澈笑道。 背上的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听她说一句: “姐夫,我想尿尿了。” “女孩子家家,当含蓄些,不说方便,说成小解也行。” 宋澈只好将柳湘儿方向,也借机捶捶腰,舒活舒活筋骨。 柳湘儿却无动于衷,睁着渴望的眼睛,“这竹林大,我一个人怕……” 姜云天与林侗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本已昏沉的天色,被茂密的竹林覆盖,终年不见阳光,寒风吹得飒飒,阴气蔓延森森,如此一个恐怖地带,叫宋澈一个人去撒尿也害怕。 “你可别搞事啊。” “知道啦。” 柳湘儿挽住宋澈胳膊拉着他便往竹林深处走去。 待走了个二十来步远,宋澈顿下脚步,背过身去,随手一指竹林,“你赶紧找个地方解决,天快黑了,免得耽搁。” “姐夫,我腰带解不开了……” “你再不快点儿我走了!” “解开了,解开了……” 过了片刻。 哗啦啦如涓涓细流。 宋澈心里直骂:真是造孽啊! “姐夫,你打算何时与姐夫坦白我们之间的事?” 小妖精突然这么一句,差点没让宋澈背过气。 “湘儿,我都与你说过多少遍了,那夜是个误会,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何来坦白之事?” “可是娘说了,女孩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哪怕是身子被人看了,也得以身相许,何况——” “嘘……” “你嘘也没用,此乃不争的事实,你要不敢与姐姐说,我便主动——” “闭嘴!” 宋澈顾不得她空不空裆,转身捂住她的嘴,拉着匿入几根连竹之后,这时,远处竹林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犬吠。 渐渐, 犬吠越来越近。 那头的姜云天与林侗也听到了动静,暂时匿入竹林。 “姐夫,我还没穿裤子呢……”柳湘儿小声嘀咕。 真是麻烦精! 宋澈只好将她扛在肩上,一点一点往后绕。 “汪汪汪!” 犬吠越来越近。 见两个缠头巾、戴鬼面的黑衣人,牵着一只狼犬,嗅着味儿正向宋澈找来。 “停!” 他们停下,宋澈也不敢再动。 黑衣人停在那摊水渍前,嗅着味道的狼犬,兴奋得在原地打转。 黑衣人似乎读懂了什么,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匕首,在狼犬的牵引下向宋澈方向靠近。 宋澈紧握火铳,因有一排连竹阻隔,双方都瞧不见彼此位置。 嘭嘭嘭……心跳声! 气氛凝固至冰点。 此处已距拇指村不远,枪响难免打草惊蛇,可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沙沙沙……” 黑衣人几乎与他仅有一竹之隔。 宋澈咬紧牙关,决定先发制人,却不等他抬枪—— “嗖!嗖!” “噗呲!噗呲!” 一柄剑,一把刀,扫过一片落叶,快出了破空声,相继插入黑衣人咽喉。 第三百零四章 唢呐一响,鬼母出场 “汪汪汪!” “去你娘的!” 宋澈一脚将那狼狗踹飞,人打不赢,还打不赢狗? “嗖!” 一片竹叶呼啸而来,将狼狗钉死在地上。 “他们两个便是鬼母座下的鬼仆。”一只耳走过来辨认。 “所以说,鬼仆也是人对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刺穿喉咙,照样得死。” 姜云天与林侗分别从鬼仆身上拔出刀剑。 宋澈瞧这两具尸体,忽然心生一计——原本他还担心,将湘儿送入宗祠无人保护,这下倒好,何不装成鬼仆跟着混进去? 反正鬼仆戴着面具,谨慎些应该不会暴露。 “姜兄与我换上衣服潜入祠堂,林统领带着一只耳潜伏在宗祠外,如此一来,即便里头发生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前来支援。” 宋澈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颗黑漆漆的丹药,与姜云天使了个眼色。 姜云天扼住一只耳的下颚,将他嘴巴挤开,宋澈顺势将丹药扔进一只耳嘴里,以威胁口吻: “此乃我独家秘制的‘一日散命丸’,服下后若十二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你便会肠穿肚烂,腹痛而亡,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一只耳苦涩咂舌,低头应了声是。 不耽搁。 宋澈与姜云天脱下鬼仆衣裳换上,带着柳湘儿往拇指村先行一步。 走出竹林时,天已蒙蒙黑。 拇指村坐落于竹林口,屋舍分得很散,有五六十户人家,黑灯瞎火,一片死寂。 宋澈并未选择进村,而是从外围向西靠拢,大约走了半里地,忽见前方有两道火光晃动—— 一座修建得体的宗庙祠堂独立于村西口,火光正是大门口摇曳的灯笼,宗祠内亦有微光溢出,说明里头有人。 “姐夫,我怕……”柳湘儿紧紧抱着宋澈胳膊,再有刁蛮脾气,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别怕,我们会跟你一起进去,全当这是场游戏即可。” 宋澈拍了拍柳湘儿手背,她这才极不情愿撒开手。 宋澈敲响祠堂大门。 片刻。 “咯吱……” 一股阴森森的幽若气息扑面而来,宗祠这种地方,除平日里祭祖,还会充当停尸义庄,举办丧葬。 开门之人戴着青色鬼面,他瞥了柳湘儿一眼,也没多说,只道了一句进来。 三人跟着走进宗祠。 宗祠内的院子很大,中间已搭好祭台,呈大圆形状,祭台上插着根十字桩,左右两侧吊着青色镣铐,台上案桌摆放祭祀用的牛、羊、猪三种兽头。 院大门正对着庙堂,庙门紧闭着,左右两侧有七八间矮房,透过窗户灯火,可瞧见一些“打坐人影”,应是鬼母坐下的护法一类人。 青面鬼仆将三人领到左侧一间房屋前,打开厚厚的枷锁,指着里头冲柳湘儿道:“进去。” “我……我怕黑,能不能给我点一盏灯,我也很机灵,能不能……能不能派个人进来看着我……”柳湘儿颤抖着声音问。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青面鬼仆将柳湘儿揉进小黑屋,锁上房门,随手将钥匙丢给宋澈,叮嘱道:“你们两个将她看好,不可有任何闪失。” 宋澈点点头,正合我意。 青面鬼仆走回侧室掩上房门。 “姐夫你还在么?”柳湘儿透过门缝轻声呼唤。 “嘘……莫要说话,我们就守在门外呢。” 夜, 很静,很静。 这帮邪教徒还真能稳坐,就没见人出来上过茅房。 “姐夫,你还在不在?” “我在,我在……” 柳湘儿就似只报时鸟,每半个时辰都要问一遍。 宋澈心里其实是暗爽的,自打那夜闹出误会,便被小妖精抓住把柄,可没少在她手上栽跟头,眼下让她吃吃苦头,也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渐渐, 夜深了。 宗祠外忽然亮起火光,脚步声嘈杂四起。 算上宋澈与姜云天,共计有十八个黑面鬼仆,四名青面护法,他们相继出屋,排成两列围在祭台边,由一人打开宗祠大门。 拇指村民举着火把,依次走进宗祠,动作迟缓,神情呆滞,口中念念有词:“红莲神教,永生不灭!红莲神教,永生不灭……” “我去,这帮人该不会真要成仙了吧,一个个感觉轻飘飘的啊。”姜云天暗惊。 宋澈说道:“你要连续四十九天,每天只喝一碗菜粥,你也能跟他们一样,只剩半条命。” 姜云天说道:“别说四十九天了,哪怕一天不喝酒吃肉,我就浑身难受。” 很快,全村三百余人,齐聚于宗祠大院,将祭坛团团围住。 “业火红莲,天罡地煞,替天行道,永生不灭……” 几个青面护法,当众一通乱神表演,所念叨的台词,与先前在天元观遇到的那“赤脚真仙”相差无几,翻来覆去便是那么几句。 待表演得差不多了,才听一护法大喝: “带红莲圣女!” 宋澈将房门打开,柳湘儿蹲在门口,睁着可怜巴巴大眼睛,“蹲太久,脚麻了……” “别说话,很快就结束了。” 宋澈与姜云天,一人架一边,将柳湘儿抬上祭台,手脚以镣铐束缚,绑在十字桩上,随之退居一旁。 “此乃红莲大圣于人间亲选圣女,稍后鬼母将施展大法,恳请红莲大圣降临人间苦境,所有教徒,跪拜三叩首!” 在青面护法一阵忽悠下,全体村民齐齐下跪,对着柳湘儿磕头叩首。 “嘿,想不到有朝一日,本小姐还能被人当菩萨参拜呢。”柳湘儿原本恐惧的目光,多了几分玩味。 主要是,此情景,确实荒唐,确实滑稽。 “有请鬼母面世!” “请鬼母面世!” “鬼母面世!” “啪!” 庙堂大门冲开,一股幽若之气率先渗出,候在门边的鬼仆,敲锣打鼓吹唢呐——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 不是升天,便是拜堂! 唢呐一响,鬼母出场! 在高亢雄壮的乐声中,一道黑影飞出庙堂,他当真是双脚不着地,在空中飞行! 那黑影绕着院子,在村民的头顶,转了三大圈儿,瞧得众人目瞪口呆,最后如一片黑羽,飘飘降落于祭台。 鬼母降临! 「近几日保底4更,应该集中在每天0点左右,七喵的宝子点点催更。每日催更能破两百的话,我会加更一章,破五百的加更两章(两百大家加把劲儿,还是很容易的)。蟹蟹大家支持。」 第三百零五章 毛骨悚然 鬼母的模样,与寺庙里供奉的地狱阎罗有八分相似,生得面如锅黑,额间有两个鼓包犄角,身有丈许高,大黑虬髯,披头散发,高耸肩膀如驼峰……试问,世上哪儿有如此怪异之人? 众村民俯首帖耳,仿佛瞧一眼便是对鬼母的亵渎。 见那鬼母大手一挥,撩起披风来到柳湘儿跟前,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绕着柳湘儿四周转了一圈,用那低沉浑厚的声音道: “倒是个可人的肉身,红莲大圣必定喜欢。” 柳湘儿冲他吐了口唾沫:“呸,装神弄鬼的东西,将姑奶奶当成这些愚民你就大错特错了!” “黄毛丫头,竟敢亵渎本尊,本尊这便叫你知道厉害!” 鬼母折回祭台边,左手一挥,烧起一团烈火,右手一挥,撩起一股青烟,也不知嘴里念叨着什么咒语,与那鬼上身的神婆如出一辙。 “圣水来!” 他抓过一只空碗,往袖子那么一放,再拿出来时已是满满一碗绿油油的汤水。 他端着汤水来到柳湘儿跟前,说道:“饮下此圣水,你可见神仙,张嘴!” 柳湘儿大骂:“狗屁圣水,这模样,一看便是毒药,我才不喝。” “此圣水,你不喝也得喝!” 鬼母掐着柳湘儿下颚,欲强行灌口。 “唔……姐夫!姐夫!你再不救我,叫你吃擀面杖!” “啪!” 一声枪响,盖过唢呐! 子弹精准无误打在鬼母后脑勺,却似嵌入了个什么硬物,鬼母毫发无损。 “有人擅闯神坛!” “闯的便是你的神坛!” 姜云天将鬼面一揭,拔出藏在袍中佩剑,飞身刺向鬼母。 鬼母竟抬起双臂,硬生生接下剑刃,只听“锵”的一声脆响,似砍在了什么精铁钝物上。 鬼母与姜云天力量对峙。 “往身上装些铁具,头上戴张面具,尔便敢自称鬼神愚弄世人,老子在战场上,杀人如砍瓜切菜,谁见了不称一声在世修罗,你鬼母算个什么东西!” 莫看姜云天要比鬼母矮上半个头,下压的力道完全胜过鬼母。 鬼母自知招架不住,大声呼喊:“护法,鬼仆,信徒,尔等何在,还不快块前来护法!” 近二十名红莲教骨干,意图冲上祭台,这时,藏匿在人群中的林侗拔刀而出,一人拦在路口,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大喝道:“姜将军,此处有我守着,你尽管对付邪教头子!” 姜云天卯足力气,将鬼母压得双膝跪地。 鬼母不再反抗,反之借力向下猛压,祭台本是木板搭建而成,承受不住巨大压力,“刺啦”一声裂成两半。 鬼母趁此机会起身,双脚猛地一蹬,如窜天猴般拔地而起,绕着院子左右飞翔,并从袖中撒下一片荧光粉,高声喝道: “吾乃红莲大圣麾下之佛陀鬼王,尔等逆贼还不快快束手臣服,否则本尊降下神罚,叫你们万劫不复!” 这荧光粉与先前在石马林乱葬岗的“鬼火”应如出一辙,能让人产生幻觉。 “林统领,此粉末有毒,捂住口鼻莫要吸食!” 宋澈大声提醒着,来到祭台中央,揭去柳湘儿束缚,扛着她便往台下跑去,并冲姜云天招呼: “姜兄,这厮定是在背后吊了威亚,你注意看他飞行的路线!” “威亚是什么鸡毛啊?” “就是细钢丝,一端吊在他背后,另头系在……系在!” 鬼母是从庙堂里出来的,那威亚另一端,十有八九便系在庙宇之中。 细丝既然难找,何不化繁从简,一并将那庙宇端了? 想到这儿,宋澈放下肩上的柳湘儿,从袖中摸出一枚火葫芦,拉栓引燃,用力扔向庙宇屋檐—— “卧倒!” 他拉着柳湘儿一并蹲下。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火葫芦在屋檐下释放,炸断了两根门头柱,失去支撑的庙宇摇摇欲坠,最终如土崩瓦解,轰然倒塌! 在庙宇倒塌的刹那,原本得意扬扬在空中飞舞的鬼母,忽然被抽空了“神力”,从空中跌落。 姜云天看准机会,大喝一声,飞身如流星划过,一剑刺穿鬼母身躯—— “留他一命!” “噗呲!” 姜云天的剑,远比宋澈话要快,一剑便将鬼母刺了个满膛红。 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 “哼,你不也是肉身凡胎么?” 杀都杀了,何不杀个彻底? 姜云天一计上挑,撕开鬼母的伪装,揭开了他的真面目—— 原来,他之所以如此高大,是在衣袍下撑了一具铁架,真正操控这副“鬼母”躯壳者,身高却不足七尺。 用钢铁做模型?又吊威亚?还搞传销?在古代能有如此“科技”,这鬼母也算是个人才了。 “诸位乡亲父老,你们瞧见了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全都是他哄骗你们的!” 姜云天拎着鬼母尸首,扔在众村民跟前。 荧光化作鬼火,弥漫整个宗祠,本就已被饿了四十九天,目眩神迷的村民,在致幻之毒加持下,变得格外疯狂,或惊恐,或哭泣,或呐喊,面容扭曲得不像人样。 “乡亲们,我……我乃红莲天女下凡,在此与你们降下福报,从今以后要好好生活,鬼母他……他是个叛徒,如今已被我所带来的神兵天降所诛杀,你们莫要过多悲伤!” 柳湘儿突然站上祭台,一身大红袍,天生丽质的她,神情庄重,于忽明忽暗,奇幻缥缈的荧光中,真似个下凡的小仙女儿。 所以这丫头,再怎么调皮捣蛋,也令人讨厌不起来,她聪明伶俐,年纪轻轻便有大局之观。 宋澈趁热打铁,大喊一声:“红莲天女下凡,还不快快跪拜!” “真是红莲天女下凡啊!” 一个人带头跪拜,一群人跟着跪拜,信仰这种东西,看似微不足道,有时却像毒药,越是荒唐,越叫人深信不疑。 鬼母的爪牙,皆被林侗斩杀殆尽,三百多个被洗脑的村民,一时半会儿难以安抚,后事只能交给官府来料理。 趁着村民跪拜之际,宋澈等人偷偷离开宗祠。 待步入竹林后,再回首望向宗祠,两个随风摇曳的灯笼,连绵不绝的哀嚎与嘈杂…… 什么是人间? 什么是地狱?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忽然间,一种恐惧爬上心头,叫众人毛骨悚然。 …… 第三百零六章 凤凰折翼 正月十一,皇船抵达南京。 赵沁专门派遣李福赴应天府,述明红莲邪教蛊惑百姓之罪。 然,公主只是地位尊贵,并无实权,一句话的分量又有多少?应天府是否真有作为? 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红莲教之患,犹如疥疮,有一个便会有一片,若无法斩断其根,将会无限感染。 当信仰之毒,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所带来的影响,极大可能会动摇国基。 当权者是否能看得见? 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但作为一个学过历史的现代人,不敢说自己有多么犀利的目光,却也明白,一个王朝的衰败,永远离不开“内忧外患”这四个字。 即使当下平安喜乐,可对于大梁王朝的前景,他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 …… 正月十四傍晚,经过七日航行,皇船终于抵达西京码头。 “哇,这里便是西京码头么?比苏州的还要大好多倍呢!” 柳湘儿骑在船舷惊呼。所有人都站上甲板,带着兴奋与向往,等待皇船靠岸。 上元节欢庆三日,十四,十五,十六,都是通宵达旦的花灯夜。 放眼望去,洛阳几十万户同挂花灯,光彩远远胜过天上圆月,此气派格局,的确非地方可比。 众人皆欢愉,独赵沁眼中带伤,她好不容易离开牢笼,体验了自由飞翔的感觉,如今又要封存羽翼。 折翼的凤凰,还能有机会翱翔云天么? 皇船靠岸。 未等人下船,一队身穿黑色甲胄的禁军,肃清码头迎上。 这实在不像迎接阵仗,更似抓捕某位犯人。 赵沁见状,脸色大变。 “公主,末将奉太子之命,接您回府。”一名银甲将领上前请礼。 赵沁板着容颜走下船,沉声说道:“今夜上元盛会,秦将军带这么多兵马来,难免破坏喜庆,还是遣散了吧,本宫自会走回去。” 银甲将领冷漠道:“正是因为佳节人多杂乱,太子才派遣末将来迎接公主,太子还有言,公主玩耍够了,该收心回家了。” “你——” “公主请上车驾!” 银甲将领一指身后马车,大有胁迫之意。 赵沁咬了咬嘴唇,回眸望向姜云天,留下一份不舍,匆匆上了马车。 姜云天眼神淡然,淡然中又夹杂着些许无奈,这便是事实,身份差距,尊卑有别,只能由她远去。 待禁军离开码头,一群华服佳人才敢上前相迎。 “宋老板。” 是以南宫月为首的洪兴社女鞠客。 早在抵达东京时,宋澈便书信到洛阳。 “宋老板,见到您可真好。” 大多数是红楼里赎身的姑娘,多少带着风尘气息,上去便将宋澈簇拥,个个都好欢喜。 沈文君强颜欢笑,一是这些女人举止太过亲密,二是这些女人个个都长得不比她差。 帝都的女人,美得大气。江南的女人,美得婉约。 双方都很美,美得与众不同,美得争锋相对。 “咳咳!”沈文君亲咳了声,挽住宋澈的胳膊,刻意提高音量,有意宣誓主权:“夫君,我有些累了,何时能回去休息呀?” 女鞠客们听见“正主”,纷纷识趣往后退了退。 南宫月笑着招呼:“我已备好马车,客房也已收拾干净,请大家上车吧?” “错了,错了!” 柳湘儿挽住宋澈的另一只胳膊,纠正道:“我们虽从江南来,却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家,岂能住在‘客房’?” 她又看向宋澈:“是不是呀,姐夫。” 宋澈心里暗叹,谁说不是风流惹的祸? “夫人你们莫要误会,宅子挂的牌匾一直都是‘宋府’,主居常年也是给您们留着的。”南宫月赶忙解释。 “好了,大过新年的,拘泥这些小节做什么?还是快些回府吧。”宋澈招呼道。 一行人便上了车马,摇摇晃晃入洛阳。 洛阳好夜景,走马观花看不尽,然而这才只是正月十四,明日正月十五,大过上元节,月亮会更亮,也会更热闹。 初到洛阳,大家都已疲倦,今夜没有太多节目,将心情收拾收拾,养足精神只待明夜。 晚上。 宋澈独坐书房,查阅洪兴社半年来的账本,南宫月红袖添香,恬静立在一旁,伺候着笔墨。 南宫月毕竟曾是红楼一斋之主,有颜有才,在她的管理下,洪兴社如今已扩员至五十余人,职业鞠客有十八人,承接蹴鞠比赛,外加赌局开盘,广告收益,每月纯利均在万两以上,相当可观。 “上元节庆日,没有蹴鞠比赛安排么?”宋澈缓缓合上账本。 南宫月如实作答:“十四,十五,十六,乃国家规定上元祭,大家都忙着过节赏灯,在此期间安排不了比赛,所以推延至正月十七了。” 宋澈点点头,十六上元节过,大家必定意犹未尽,将蹴鞠比赛开在十七,一定能承接余庆。 “是与皇家蹴鞠队的比赛?” “是与敬德书院的。” 南宫月轻叹:“闻说皇帝陛下龙体欠安,莫说是蹴鞠了,便是今年的宫廷宴会都取消了。” 宋澈眉头微微一皱,皇帝年事已高,随时都有可能驾崩,很难判定这件好事还是坏事。 “林玥呢?” 要问洛阳城内,宋澈最在乎的人是谁,定是那个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林女侠。 林女侠。 宁女侠。 思念的连锁反应,真是要了情种的命! 南宫月说道:“在老板您走后不久,她便随王妃到北方去了,至今也未回来过。” “王妃也去北方了?这是为何?”宋澈眉头不由紧了几分。 南宫月摇了摇头,“听林妹说,似乎是安阳王在北方公干太久,念妻女心切,将一家人都接了过去,她作为王府护院,所以就跟了过去。” 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将家人接到外地,还久久不归,且还是在战乱不止的北方,仅仅是为了思念妻女么? 早不接走,晚不接走,偏偏是在皇帝快死之时接走? 太子赵穗。 安阳王赵辛。 睿王赵恒。 一个在帝都,储君监国; 一个在北方,长期公干; 一个在江南,隐姓埋名; 这三兄弟,恐怕不止一心。 大梁王朝,似乎要变天了。 “先生,夫人说,夜深了,她怕你饿着,给你准备了‘旺仔小馒头’,要你快些回去吃。” 可可从门口探进小脑袋。 “就来,就来……” 第三百零七章人约黄昏后 次日一早,刚开市宋澈便叫人去采购了一批花灯。 这座宅子原本只被南宫月当宿舍用,装饰十分朴素,这会儿主人家来了,理应重新整顿布置一番。 脏了的便扫,旧了的便换,差什么便买,全家上上下下,为这新年新气象,忙得不可开交。 关于卢菇寻夫之事,沈文君说什么也不让她一个人去,顾保镖都不放心。 宋澈让卢菇暂时留在洛阳,待正月二十二朝廷各机关恢复运作,再去枢密院找高琛。 高琛乃当朝军机大臣,托他帮忙找人,一定要好过卢菇自己长途跋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傍晚,一大家子人都换上了最漂亮的衣裳,摩拳擦掌,准备耍它个彻夜不眠。 所有喜庆,先从吃一顿好的开始。 宋澈早早便嘱人前往洛阳城最大的“碧霞酒楼”定了桌元夜华宴。 碧霞酒楼曾是洛超广告商,其老板先前还率球队挤进过八强,与宋澈交情颇为深厚。 “南宫社长为何不去换衣裳?” 南宫月只帮着备好车马,送主人家出门。自打离开红楼后,便再也没见她穿过什么华丽衣裳。 “我就不去了吧,府里也需要人守着……” 她显然有许多忌惮,其中之一便是害怕“正室”误会,处处都在小心翼翼,生怕乱了身份与规矩。 “上元灯会,一年仅有一次,外面灯火如此美丽,错过了得有多遗憾?”沈文君上前拉住南宫月的手,与她笑了笑:“听说‘翠香阁’里的胭脂不错,我们可找不着在哪儿。” “那……”南宫月望着沈文君的手,有些受宠若惊,她又扫了一眼带着微笑的众人,不经意间便红了眼眶,这种亲切感,是久违的家的感觉。 “那你们等我一等,我去换身衣服,马上便来!”她抹泪跑进府邸。 这时,姜云天来到宋澈身旁,板着一张脸,轻轻一句:“我不去吃饭了,没心情。” 自打赵沁被接走,从昨夜到现在,豪爽的姜大侠,再也没有展露过笑意。 宋澈将他拉至一旁,神神秘秘从袖中摸出一只小木盒递了上去,低声道:“这可是好东西,当代仅我独有。” 姜云天狐疑着打开木盒,从中夹出个半圆形,半透明的小兜兜儿,不由好奇:“这是何物?” 宋澈一挑眉梢,表情不失淫荡,他凑近姜云天耳边,轻声道:“这个我叫它做‘战神套’,乃是用鲑鱼肠衣,三蒸三晒制成,将它套在……” 姜云天昂起头,一句“我靠”,便将木盒还给宋澈:“你给我这东西作甚?我又需不着它!” 宋澈抬手一指东城,笑道:“城北有座公主府,府中有位绝世公主,她被禁锢于牢笼之中,正值悲伤寂寥,此时姜大侠趁虚而入,必能俘虏芳心,彻夜销魂呐。” 姜云天眼睛锃锃亮,嘀咕着:“擅闯公主府,罪状可不清。” 宋澈撇了撇嘴,“我觉得公主府的围墙,应该拦不住姜大侠。” 姜云天将木盒盖好,在宋澈跟前晃了两下,以郑重语气说道:“我姜云天一身正气,绝不会干那种窃玉偷香的勾当。” “那你将套套还给老子——” “我若有幸能见到公主,绝不会对她行不轨之事,我俩顶多是促膝长谈,互诉衷肠。” 说罢,将木盒往怀里一揣,大步向城北走去。 宋澈低头笑了笑,原来口是心非的不止是女人,男人也一样。 “夫君,马车备好了哦!” “来咯,来咯……” …… 若非宋澈有关系,兴许连碧霞酒楼的门槛儿都进不去,人实在太多太多,进出者非富即贵,菜品价格也比平时翻了几番,三五百两一顿饭,都不敢说贵,简直是天价! 哪怕是有关系在,宋澈也没能订到雅间,人家本地人,个把月前便已预定,不是那号人,连排队都没资格。 宋澈这桌酒宴,定在了三楼,靠窗的位置,居高临下可大看洛阳美景,也是相当不错的。 “那宋老板,您们吃好喝好?我这生意实在太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啊。” “王大掌柜客气了,您忙。” 宋澈与掌柜的客套了几句,招呼一大桌子人:“还愣着做什么?动筷子啊,菜都要凉了。” 沈文君夹起一坨羊羔,在眼前逛了逛,不禁感慨:“京城果真不一样,这一筷子下去,怕是相当于一匹绸缎了吧?” 她一口将羊羔吞下,品味了片刻,激动得直掐宋澈胳膊:“肥而不腻,鲜而不膻,爽口嫩滑,回味无穷,好好吃!好好吃!” 宋澈凑近她耳边,轻轻一句:“你也一样。” “咦,姐夫,我们可都听到了!” “呱噪呱噪,害臊害臊!”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将进酒,君莫停!” 盛世佳节,宋澈兴致高涨,提杯而起。 “好!” “好诗啊!” 连旁桌的客人,也都纷纷提起酒杯,响应此诗,与君共饮。 这时, “是谁在高声吟唱我的诗啊?” 一声醉醺醺,恬不知耻的问候,从楼梯处传来。 见四五个儒袍青年,摇摇晃晃扶梯而下,为首者年纪轻轻,二十三四岁,生得又矮又胖,酒醉得跟个猴子屁股。 宋澈眉目一紧,这首《将进酒》乃诗仙李白所作,怎么就成了他的诗了? 又是群自命清高的伪君子么? 乍得一瞧,那群儒袍青年中,还有个熟悉面孔——太子身边的跟屁虫,太常寺副使邹友文。 能从四楼雅间下来之人,肯定不是普通权贵,今夜元宵佳节,该和和睦睦,宋澈也不愿闹事,赔礼道: “这首诗的确是我从旁人口中听来,今夜借鉴祝酒,若有冒犯,还请这位公子见谅。” “算你小子识趣,还懂得署名正主,下回可莫要盗用名家名篇了,否则治你个盗窃之罪,哈哈哈……” 矮胖青年本不当回事,正打算下楼离去,谁料一旁邹友文,忽指座上的南宫月,刻意提高音量: “周公子您瞧,那位不正是,消失已久的,昔日红楼名妓,九月斋头牌花魁,弄月姑娘么?” 第三百零八章他乡遇故知 “哦?弄月姑娘。” 矮胖青年眼睛一亮,瞬间酒醒三分,跑至南宫月身旁,低头一瞧,与伙同几人惊呼: “瞧,真是那红楼里的花魁啊!我可是好久未曾见她起舞弄乐了!” 南宫月低头遮住容颜,说道:“周公子,我已从良,世上已没有弄月此人,还请莫要纠缠。” “不妙啊,那可不妙!” 矮胖青年高声道:“红楼里若没有弄月,正如那当空明月失了光辉,亦如那海潮失去澎湃,弄月姑娘一从良,只叫天下才子愁断肠!” “不愧为当朝进士,出口成章啊周公子。” “是啊,简直才高九斗,学富六车!” 伙同几人,马屁不停。 “弄月姑娘何不趁此佳节夜,与我们再度把酒言欢啊?” 矮胖青年淫笑着便要上手,南宫月起身避让,大声喝道:“周公子,我已乃良家妇女,若你再敢轻薄,休叫我对你不客气!” “良家妇女?” 矮胖青年仿佛听了个笑话:“染了油渍的布,洗得再干净也有印儿,何况是人?你问问在座的老少爷们儿,妓女可有从良一说啊?哈哈哈……” “我听不下去了!” 柳湘儿一杯酒泼向矮胖青年,大骂道:“你这头又矮又丑的大肥猪,还想让南宫姐姐陪你喝酒,我看你呀,只配吃残羹潲水!” 初生牛犊就是不怕虎,骂得好! 矮胖青年一抹脸上酒渍,咬牙骂道:“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辱骂本公子!” 柳湘儿胸脯一挺,大声道:“姑奶奶我便是,宁国公主的干妹妹,皇帝将要御赐的五品小县君!” “小县君?” “五品?” “还是将要御赐?” “你跟本公子拼背景?来个人告诉他,我是谁!” “尔等且听好,这位便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儿子,二等进士及第,周春来,周公子!” 京城便是如此,权贵子弟太多,泼皮无赖更多。 “我呸!”柳湘儿骂道:“就你还进士呢,你这德行比市井流氓也不如,你爹定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身为礼部尚书,却教出这么个流氓儿子?” “你……你竟敢辱骂朝廷命官,你大胆!快来人呐,给我将这野丫头抓起来送到洛阳府!” 周春来气急败坏,一声呼喊,几个同伙撸袖子便要拿人。 宋澈当仁不让,横在几人跟前,叹道:“本来欢欢喜喜的上元佳节,我与家人吃顿团圆饭,为何你们他妈非要出来搞事?” “你又是哪号人物?竟敢卯到老子跟前当出头鸟——” “他是你惹不起的人物。” 四楼悠悠响起一个声音,见一个青袍男子,缓步走下楼梯,满脸都是桀骜不驯。 “是……贺大人!” 不错,来者正是贺秋。 贺秋同样是当朝进士,与周春来多半也认识。 “好不容易来酒楼吃顿饭,却听见一群苍蝇嗡嗡乱叫,扰得人酒兴都没了。” 瞧瞧,这便是一等进士,将一群人都骂了,被骂者还得自己对号入座。 周春来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傻狍子,酒喝饱了便滚回家睡觉吧,莫要在这儿丢人现眼,免得给你爹惹麻烦。”贺秋视若无物,撞开周春来,走至宋澈跟前,轻轻一句:“宋姑爷,真是够巧。” 宋澈颔首,还以微笑。 “贺秋,你有何了不起的,你爹也不过从三品,论官职我爹还大你爹一头!”周春来忍不住怒呵。 贺秋依旧不屑看他,而是指着窗外淡然道:“楼下每隔半刻钟,便会有洛阳府的官差巡逻,要不我去将他们请上来,就说当朝礼部尚书的好儿子,当众调戏良家妇女,寻衅滋事?” “你——” “周公子,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来日方长。” “是啊,洛阳府咱招惹不起。” 些个同伙生怕被连累,拉着周春来便往楼下走。 “贺秋,咱们走着瞧!” 周春来咬牙撂下一句狠话,最后还是灰溜溜下了楼。 “多谢贺大人替我们赶走了苍蝇。”宋澈笑着邀请道:“坐下来喝一杯?” 要换做以往,贺秋定会拒绝,这次却一反常态,竟不客气坐了下来,淡淡道:“那就喝一杯吧。” “他乡遇故知,当浮一大白。” 宋澈斟一杯酒,递到贺秋手中,又问:“贺大人,何时来的洛阳?” 贺秋举杯饮尽,却道:“这不重要。” 与这么个话语终结者同席,很难把天聊得痛快。 这时, “哎呀,我的贺公子呀,你怎一去不复返,害老婆子我好找啊!” 四楼下来个身体臃肿,年过五旬的老妇,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卖弄风情,这种人不是青楼里的老鸨,便是撮合姻缘的媒婆儿。 贺秋脸色一沉,咬牙切齿。 “张小姐都在楼上等急了,你可莫要冷落了美人,蹉跎了这段姻缘。”老妇便要来拉贺秋上楼。 贺秋甩手婉拒道:“王婆,你还是让张小姐回去吧,我与他并不合适,莫要辱了人家清白。” “哎哟,贺公子,你都没与人家聊上几句,如何能知适不适合呀?你们两个,不论家世背景,才貌年龄,那都是天上一对儿,地上一双,简直是绝配中的绝配呀!” “哎呀王婆,男人当以仕途为重,我……我实在没心思考虑婚事,你还是上去与张小姐说明,今夜就此作罢了——” “哼,京城权贵公子排着队任本小姐挑选,你以为本小姐差你一个么?” 这时,四楼又下来个衣着富贵的年轻女子,她冲贺秋数落了一句,走得头也不回。 “这……这可让我如何与张大人与贺大人交代呀……哎哎哎,张小姐你莫忙走!” 王媒婆追着下了楼。 满桌子江南人都在憋笑,特别是苏州来的,平日一丝不苟,谈之色变的贺大人,没想到也会为“相亲”而犯难。 “老实说,那张小姐与你并不般配,你俩性子都傲,若强行撮合你们在一起,必定是三天一吵,五天一闹。” “哼!” 贺秋老脸一红,掷去酒杯便要起身,宋澈赶紧将他摁了回去,笑道: “贺大人放心,今夜之事,不会传到苏州去的,呵呵呵……” “呵呵呵……” 第三百零九章灯谜大会 “诸位客官,假设您吃好喝好,本酒楼后院还举办了一场‘灯谜大会’,若能猜中灯谜,不仅能带走精美花灯,还可获得灯笼内客栈准备的小礼品,总之奖励多多,若有兴趣的客官,不妨来挑战一番……” 酒楼伙计上楼,挨着桌子通告。 上元佳节,怎能没有猜灯谜呢? “那感情好呀,夫君你不是向来自诩聪明人么?还有贺大人,您是当朝一品进士,想必这些字谜也难不倒你吧?” 沈文君冲二人眨了眨眼。 反正是,酒过三巡,桌上菜肴风卷残云,大家都已吃得肚子圆鼓鼓,是该进入今夜主题了。 宋澈拍桌子起身,兴致勃勃:“好!今夜便将它碧霞酒楼里的礼品赢个精光!” 众人下楼,移步后院。 第一大酒楼所举办的灯谜大会,自然十分隆重,从庭廊到后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灯下吊着布条,写着各类字谜,庭廊尽头还专门搭建得有擂台,有专门的博士把关。 客人自信哪个字谜,便取下灯笼走上擂台,与博士说出自己答案,若猜对了便可连着灯笼以及灯笼内的礼品一并带走。 酒足饭饱的宾客,成群结队漫步在庭廊,往往一个灯笼的谜语,便叫人猜得不亦乐乎。 “恭喜这位客官,成功猜出灯谜,获得‘鲤鱼灯’一盏,并附带大蒜两颗!” 凡猜出谜语的,博士都会高声呼唤。 “什么啊?才是大蒜啊,你们也太小气了吧?”有客抱怨。 博士陪笑道:“客官,小礼品,小礼品,重在心意,重在参与的嘛。” 猜谜自然是为了揭晓谜底时的那种成就感了,礼不礼品其实不太重要。 “姐夫,我要这个南瓜灯!” 柳湘儿一眼便相中了悬挂在庭廊上南瓜灯。 “好,让我来瞧瞧,究竟是何谜语!” 宋澈拿起那南瓜灯下的布条,一旁沈文君帮着念叨:“一个小姑娘,生在水中央,身穿粉红袄,坐在绿船上……嘿,这谜语中形容的,倒是与湘儿有八分相似。” 这也太简单了吧? 宋澈随口说道:“显然是荷花。” 柳湘儿提着花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擂台,交付那博士答案。 “恭喜这位小姑娘,成功猜出谜语‘荷花’,获得‘南瓜花灯’一盏,并附带奖励黄瓜一根。” “姐夫好厉害!一猜就中了!” 柳湘儿提着花灯,嘴里啃着嫩黄瓜,快乐得脸蛋儿红扑扑。 “先生,我看中了这只‘莲花灯’,上边儿写着‘有面没有口,有脚没有手,虽有四只脚,自己不会走’。这是什么呀?”可可睁着迫切的大眼睛问。 宋澈都不带动脑筋,指着擂台上博士身前的桌子笑道:“有脚没有手,还有四只脚,很明显是桌子。” 可可提灯便去,果真是桌子,得了莲花灯,还奖励了颗香梨。 “姑爷,我要这个这个……” “妹夫,你也帮我猜一个呗!” “唉,你们也动动脑筋嘛,总是叫我猜,反倒失了乐趣。” “可是赢奖品真的让人很开心呢!”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家子便已人手花灯,各种小礼品拿到手软。 许是见宋澈太厉害了,酒楼小厮来道:“客官,您实在太厉害了,再猜下去的话,咱这一溜儿花灯都要被您全部得光啦。” 宋澈说道:“你可莫要告诉我,这么大栋酒楼,连几个花灯都舍不得。” “不是不是,您莫要误会,我是说以您的才智,这些普通灯谜已难不住你了,还是将玩耍机会让给别人吧……再过刻把钟,擂台上便要举行‘谜语大赛’,玩儿法很简单,两个人互相出迷,攻擂与守擂,谁的谜语最难,谁便能获得大赛冠军。 小厮龇着黄牙,比出三根手指头,说道:“获得本次谜语大赛的冠军,将获得三张‘白条儿’,凭借这三张白条儿,您可免费在咱这碧霞酒楼里吃喝三顿!” 这高档酒楼,哪怕平日里吃顿便饭,也得去个好几十两,能免费白嫖三顿,专挑贵的点,不怎么也得吃他个千儿八百两啊? 这彩头,相当不错! 宋澈两手一摊,叹道:“虽然我与你们王掌柜是好朋友,可你们非要送我这免餐卷,那我也只能不客气地收下了。” 小厮笑道:“客官,话可不能说得太满哟,本次猜谜大会,汇集了洛阳城所有谜语高手,个个都不容小觑呢。” 走着瞧! 一刻钟后。 博士搬去桌椅,空出擂台,瞧热闹的宾客自觉靠拢,不一会儿便聚集了两三百人。 博士宣布了一番比赛的规则——采用轮流攻擂的比赛方式,若擂主谜语被猜出,便攻守转换,由攻擂者出题,若擂主猜不出来便淘汰,若擂主猜出来了,则再由擂主出题,直至有一方猜不出来,随后便换下一名攻擂者; 凡擂主的谜语,超半刻钟无人猜出,便获得最终胜利。 “这还用比么?我们周公子,可是洛阳城第一猜谜王,这世上能难到他的谜语就没开发出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先前那醉酒惹事的周春来及同伙也参加了这猜谜大会。 “如何?你有信心赢他么?”宋澈笑着问贺秋。 贺秋轻哼:“猜谜不过是卖弄些小聪明罢了,我才不屑于与之同台对垒,我乃一等进士,他是二等,孰高孰低,在当朝最高水平的殿试中早已见了分晓。” “呃……” 宋澈心里暗骂:活该你单身狗,怪不得你没朋友! “好,下面我宣布,猜谜大会正式开始,先由我来出一题,给诸位客官开个好头!”博士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此谜语仅有两个字,叫做‘黄昏’,猜一地名,请诸位作答吧。” “我知道,我知道!” 柳湘儿跳上擂台,笑道:“黄昏日落,日落日落,岂非便是咱们脚下‘洛阳’(落阳)?” “小客官果真聪明伶俐,猜对了,正是咱大梁帝都,洛阳城!”博士让出擂台,又道:“小客官,请您出谜守擂吧。” 柳湘儿早已迫不及待,高声讲出心头谜语: “我出的是字谜,只有三个字,叫做‘十五日’,打一个字,请大家猜猜猜!” 第三百一十章鸡兔同笼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如此低劣的字谜,岂敢上擂台来?” 邹友文大步走上擂台,说道:“十五日,显然便是‘胖’字,这胖字拆开来,便半个月,半个月只有十五日,” 他顿了顿,随即出题:“繁花似锦,打一离合字,猜吧?” 柳湘儿却也实在,小嘴儿一傲:“人家听都听不懂,如何能猜得出?猜不出!”她大步走下擂台。 “谜底为‘丰色艳’。”南宫月自信走上擂台。 邹友文依旧阴阳怪气:“不愧曾经的洛阳城名妓,诗词字造诣果然不同于一般人,你从良实在可惜。” “伪君子,废话少说,我也有一离合字,猜不出你便是蠢驴!” 南宫月高声说道:“此谜为‘世上知己最难求’,打两联离合字,缺一个都不可,猜吧!” 邹友文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几欲开口却又觉得不对,瞪着南宫月,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老实说,宋澈都蒙。他一个现代人,大概是没资格与古代人咬文嚼字的。 “贺大人,此谜语,很难么?” “绝大多数人,只能猜出一联,但她这离合字要两联,且必须上下牵动,很难,很难。” “你可猜得出?” 贺秋轻哼,没有说话,显然难不倒他。 半刻钟即到,邹友文额冒虚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越是窘迫,南宫月越是畅快,她嘲讽:“邹友文,你也就只有靠着趋炎附势,给人鞍前马后才能当上太常寺副使。不错,我的确曾是官妓,可我身子清白,心也比你干净得多!” “滚下来吧你!” “对呀,猜不出就下来呀,浪费大家伙儿的时间!” 在一片叫骂声中,邹友文耻辱下擂。 “哼,不中用的家伙,连个女人出的谜语都猜不出。” 周春来大步走上擂台,傲声道::“世间知己难求,答案便是‘何人可,悟吾心’。对否?” 南宫月眉眼一沉:“答对了,你出题。” “我这题很简单,不用你动脑子,亦可答得上来,”周春来冷冷一笑,高声道:“‘妓女立牌坊’,打一歇后语。” 南宫月攥起了拳头。 “太过分了,大过新年的,你怎么能骂人!”沈文君愤愤不平。 周春来却不以为然,看向博士:“也没有规定不能用谜语骂人吧?再说了,我这难道不是谜语么?” 博士只能赔笑:“诸位客官,上元佳节,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南宫月若答了,便是对号入座,若是不答则算认输。 她朱唇欲起,宋澈跳上擂台,将她拦在身后,“她认输了,这个我来答——妓女立牌坊,下流之人认为‘假正经’,风流之人认为‘有贞操’。” 他又问周春来:“那么,你认为立牌坊的妓女,是假正经,还是有贞操?” 周春来轻哼:“还是出你的谜语吧。” “那你听好,这道题很考脑子,一般人都答不出来,”宋澈顿了顿,开口问道: “闻言,有只又矮又丑的大肥猪,发疯冲出猪圈,以赛马的速度向前飞驰,结果‘哐当’一声在树上撞死了,请问这是为何?” 周春来眉头一皱,“这也能算谜语么?” 宋澈冷着声音,“我这不算谜语,那你方才出的歇后语是什么?” 博士依旧陪笑:“只要能叫人转动脑筋去猜的,都能算作本次猜谜大会的题目。” 周春来只能作答:“许是那只猪,眼神不太好,或是害了什么疯猪病。” “错了!” 宋澈呵呵一笑,尽是嘲讽:“因为那头猪不会脑筋急转弯,就跟你一样。” “哈哈哈……” 此言一出,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你竟敢——” “再听我一题!” 宋澈又问:“过年了,我家有一头猪与一头驴,请问我是杀猪过年,还是杀驴过年呢?” 周春来咬着牙:“驴子是用来拉磨的,若家里有一头猪,肯定是杀猪过年了!” “恭喜你答对了,那头蠢驴也是这么想的。” “那要是杀驴呢?” “那头蠢猪也是这么想的呗!” “姐夫好厉害,耍得这头笨猪团团转!” “臭小子,你他妈敢耍我!”周春来撸起袖子便打算动手。 宋澈连忙止住他,“哎哎哎,周公子息怒,你这般聪明,我怎能耍得了你呢?前两题不过是开个玩笑——下面我可要真出题了,你若能答得上来,我即刻跳下擂台,奉你为今日猜谜大会的状元。” 周春来压制着内心怒火,指着宋澈鼻子:“你若再敢偷奸耍滑,本公子今夜定叫你横着下擂台!” “那你听好了,这一题连翰林院大学士都不一定答得出来。” 宋澈在擂台上边走边问:“话说寺庙里有一百个和尚,伙房里蒸了一百四十个馒头,大和尚每人分三个,小和尚每人分一个,请问,这寺庙中有大小和尚各有几人?” 小学四年级的二元一次方程,不妨了解一下? 周春来先用手指算了片刻,意识到此题之深奥,大喝一声:“博士,快快拿纸笔来!” 博士赶忙送来纸笔,周春来便趴在擂台上,左加右减,一笔一画换算起来。 “博士,看准时间啊,半刻钟若无人解答,本次猜谜大会便是我胜了。” 宋澈有意提醒,如同一次次鞭策,抽打催促周春来。 做过数学题的都知道,越紧张越解不出。周春来草纸扔了一张又一张,算得满头大汗。 “半刻钟到!”博士准时报点。 周春来如泄气的皮球,气得将毛笔往地上一扔,大喝道:“我不服!这种难题,连大学士都无法在半刻钟内解出,你分明是刻意刁难我!若是如此,还举办什么猜谜大会,明日我也找学士求一道难题,让你们通通都答不出!” 博士的脸都快成苦瓜了,“我就是想办一场灯谜会,让大家喜庆喜庆,我容易么我……” 宋澈大大方方:“好啊,你若是不服,也可出一道同样的题,若十个数之内我答不出来,便算你赢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 周春来当即发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十八头,下有六十六足,试问:雉、兔各有几何?” 说罢,他招呼台下同伙:“十个数,给老子大声数起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鞑奴 “还剩最后三声,你若答不出来,就给我乖乖滚下擂台——” “你给我听好了!” 宋澈大声说道:“鸡有三只,一只两足,一只一头,共三只六足;兔有十五只,一只四足,一只一头,共十五头六十足,二者加起来便是十八头,六十六足!” “好详细的解答啊!”博士不禁赞叹。 周春来惊得哑口无言。 “人不行怪路不平,就你这脑子,还敢妄称进士?在我们家乡那边儿,八岁孩童都能解答此题。” 宋澈懒得与之多作表情,与博士说了声:“将三张白条儿彩头,送到城南宋府即可。” 说罢,领着一家子人,在连绵不绝的称赞中,大摇大摆走出酒楼。 …… 月上梢头,华灯绽放。 除了绚烂的灯火之外,节目也是百花齐放。 “美女蛇嘞,会动的美女蛇……” “花瓶姑娘,长在花瓶里的姑娘……” “西域艳舞,西域艳舞哟……” 杂耍的,卖艺的,唱戏的,各式各样的地摊小吃,稀奇古怪的商品杂货,还有抛绣球、比武招亲等嫁娶节目。 逛着逛着,一家人便分成了两拨,由南宫月带着沈文君她们到翠香阁里买胭脂水粉,周雅昭与大房家的表姐、姐夫则趁此机会到各街坊的珠宝店,鞋店进行考察,争取今年入驻洛阳市场。 宋澈都没跟着去,只与贺秋大街上溜达瞎逛。 身边没有女人,反倒轻松不少。 贺秋却有不一样的心境,这一路走来,凡遇到抛绣球,文武招亲的节目,他都要打量几眼。 男情女爱,世间常态,谁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上元佳节,男女开放,瞧瞧这满大街的年轻女子,若有看上的,不妨勇敢些上去搭讪,以贺大人的外貌,她们保证不会拒绝。” 事实上,凡路过的单身女子,不论老少美丑,都愿意多看贺秋几眼。 贺秋的确长得帅,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官拜五品知府,老爹还是洛阳府尹,除性子太高傲,几乎找不出其它缺点。 “男人当以仕途为重,儿女情长我不需要。” “我突然想起了一本书,它叫做《傲慢与偏见》。” “一听便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野史杂书。” “但它里头讲的故事却十分有道理,男人因为傲慢,女人因为偏见,差点错过了良缘。” 宋澈冲贺秋笑道:“你明明可以很招人喜欢,却偏偏要将自己变得让人讨厌,你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一切原因都来自你那骨子里的傲慢。” 这话好似一针见血。 贺秋回望着宋澈,刚开始还是那么不屑,再后来慢慢释然,以至于陷入沉思,最后轻轻一句: “有机会将那本书找来让我瞧瞧。” 宋澈摇头笑了笑,若真要找个不恰当的词语来形容眼前此人,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可爱”比较适合。 “哎哎哎,几位客官,您们还没给钱呢!” 街边,见一枣贩追出摊子,向一群身穿奇装异服的汉子索要钱财。 这群大汉有五个人,穿革靴,戴毡帽,裹兽裘,扎小辫,高高的颧骨,杏黄色的皮肤,一看便不是梁人。 洛阳作为帝都,即便四处战争,仍有不少外邦滞留于此,大多数外族人都很守规矩,吃枣不给钱的还是头一次见。 “去你的!老子吃你几个枣子都要收钱?” 小贩足足矮了大汉一个头,被大汉轻轻那么一推,往后踉跄了七八步。 “几位客官,若是尝一两个,倒是不打紧,可您们一人抓一把,这都去了好几斤了,我是做小本买卖的,您们还是将钱给了吧!” “呸!” 一个裹着虎皮的大汉吐出枣核,“吃你几个枣子便叽叽歪歪,罢了罢了,还给你!”说罢,将手中的枣子狠狠砸向小贩。 谁能知道,拇指般大的青枣,竟有如此威力,小贩被砸倒在地,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 “这群鞑子,太过分了!” “滚出洛阳城去!” 围观群众,纷纷指责。 “他们是……”宋澈看向贺秋。 贺秋冷冷一句:“第戎人。” 宋澈微微皱眉,“第戎不才与大梁打完仗么?” “许是来求和,索要岁币的吧,一贯伎俩了。”贺秋板着脸,大步走了过去。 第戎大汉不依不饶,指着群众便骂:“老子可是第戎使节,连你们太子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一群刁民嚷嚷什么!” “果真是个粗鄙低劣的民族,都豪取抢夺到洛阳城里来了么?”贺秋径直走到那虎皮大汉跟前,与之四目相对,全然无惧。 “你找死!” 虎皮大汉握拳径直打来。 贺秋侧身一闪,顺势扼住其腕,抬腿便是一脚,踹在虎皮大汉腹部。 虎皮大汉后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体。 其他大汉欲上—— “让开让开!” 这时,巡逻的官差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上元佳节,谁敢闹事!” 金刀都头刚开口质问,一瞧见贺秋,赶忙收了语气,惊讶道:“公子?” “这里没有什么公子,我乃苏州知府贺秋,逛街时遇到这几个外邦人饔飧不继,还当众打人。” 贺秋与金刀都头道:“你们来得正好,将他们统统抓入衙门!” 金刀都头瞥了一眼几名大汉,不由面露难色,凑近贺秋身边,低声道:“公子,为首那人是第戎使节,若抓了他们,反倒会给恩公添麻烦……” 贺秋脸色阴沉。 “哼!”虎皮大汉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冷笑道:“都与你们说了,老子不是一般人,吃你们梁人几个枣是看得起你们,若是我第戎心情不好,可就不是几个枣,而是几座城了,哈哈哈……我们走!” 懦弱便要挨打,欺负到家门口,也得忍着。 “散了吧,散了吧……” 群众尽显失望,纷纷摇头散去。 “派几个人跟着他们,若再敢闹事直接逮捕,后果由我承担。”贺秋都头下令。 金刀都头叹了口气,应是跟了上去。 “我还以为贺大人只会读书,没想还有一身武艺。”宋澈暗暗竖起大拇指。 “君子六艺,文武双修,我哪样不会?可惜!” 贺秋摇头悲愤,“我辈儒士,本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对眼前凶徒无可奈何,悲哉,痛哉!” 他仰天长叹,大袖一甩,步入灯火阑珊。 宋澈抿着嘴唇,他虽非儒士,却对贺秋的话有所共鸣。许是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恍然间也觉得,这上元佳节,不那么美丽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人若有情人易老 正月十六,喜庆依旧。 用白条儿又去碧霞酒楼胡吃海喝了一顿,晚上便没再出去赏灯。 昔日红楼里的花魁美人都养在自家,看她们唱歌跳舞,还要啥自行车? 正月十七,蹴鞠开赛。 舍不得喜庆的人们,齐齐相聚于蹴鞠城,仅此一夜,一场球赛,便收益了两万两。 正月十八,姜云天还没回家。 同日,宋澈在南城挑了处好地段儿,买了一栋三层小楼,做天下钱庄分号,接着是装修与开业,预计月底便可完成,到那时洪兴社的收益,便可存入自家钱庄了。 正月十九,洛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可大梁最大的人物就在皇宫中,还有什么人值得被称之为“大人物”? 一大早,街道被肃清,由禁军亲自开路,一只三四百人的外邦队伍,护送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浩浩荡荡走进洛阳城。 前来迎接的,不仅有朝廷高官,还有元宵节在街头闹事的几个第戎大汉。 “哎,你们听说了嘛,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第戎的王子呢!” “王子就了不起了么?王公贵族的车驾都没敢这般浩大!” “听说这次第戎王子来,是找大梁和亲的,要娶宁国公主呢!” “我第一个不同意,咱乃上邦王朝,岂能将公主下嫁给这些野蛮人?你瞧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哪儿配得上咱公主?” “你不同意有个屁用,和亲还算好的了,总之莫要再进贡岁币,不然好不容易降下来的赋税又要增加,唉……” 宋澈一听言论,心想坏事儿了。 果不其然。 当天夜里。 消失了四天五夜的姜大侠终于回来了,浑身上下都是女人香。 “我还以为你死在龙床凤榻上了呢。” 宋澈闲情逸致,把玩着挂在庭廊上的花灯。 姜云天心急如焚:“你难道没听说么?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那北方蛮夷的王子,要娶宁国公主!” 宋澈冲姜大侠眨了眨眼睛,轻轻问了一句:“你舍不得啊?” “你若不送我那盒‘战神套’我指不定还舍得,可……可如今我已与她——” “哎,你可莫要赖在我头上,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姜大侠对我说,你只与公主促膝长谈,绝对不会窃玉偷香。是你自己管不住下半身,给自己种下了孽缘,可不能怪我,可不能怪我……” “哎呀!宋兄!我的好兄弟!” 姜云天勾过宋澈的肩膀,恳求道:“你就别晃悠我了,赶快想个办法,即便不是为我,也要为公主,为天下,堂堂大梁王朝的公主,岂能下嫁给第戎蛮夷?” 宋澈笑了笑,缓缓比出三根手指头,问道:“我这里有上中下三条计策,你选一选—— 下策为,你现在便去太子府,告诉太子你已与公主有夫妻之实,赌他个一步到位; 中策为,你马上收拾行李,带着公主远走高飞,从此闲云野鹤,安贫乐道,做一对神仙眷侣; 上策为,我略施小计,让和亲作废,可如此一来,你想迎娶公主可能会不那么容易了。” 姜云天凝眉沉思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我倒是很想选中间这一策,可若是远走高飞,弃国家于不顾,岂不是愧对天下人?岂不是太自私了么?我想沁儿她也绝不会同意。” 宋澈眉毛一挑,“咦,都叫上沁儿了?” “先前在寒山寺,那老尼姑不是说我命中要有个‘心如止水’的姑娘么?赵沁的沁,便是水加上心,她乃是我的真命天女,我叫她沁儿岂非合乎常理?” 可是他却忘了,老尼姑后头还有句话,这个心如止水的女人,不仅是桃花运,更是桃花劫。 “废话少说,我选上策!” “确定?” “确定!” “备车。” “去哪?” “见一个老朋友。” …… 城北,高府。 “咚咚咚!” 姜云天第三遍,重重敲响府门,大喊道:“有没有人啊?快快开门!” “难道高大人走亲戚去了么?” 说起来,每次与高琛见面,都在局势紧张之时,还从未到他家里拜访过。 印象中的高琛,总是板着一张脸,除了忙碌政务外,似乎没见他有过其他乐趣。 真要给他个评价,那便是:“伟大却不讨喜的一个人。” 宋澈倒是蛮好奇,他家人会是如何。 “真不在家么?” 姜云天拳头攥得咯咯响,这一拳下去那就不是敲,而是砸了。 在他拳头刚要碰到大门时,“咯吱”一声,门终于开了。 看门的老仆,瞧见迎面而来的拳头,吓得连连后退。 老仆很老了,白发苍苍的模样,即便不抵耄耋之龄,也有古稀之年。 好在姜大侠拳头收得及时,不然这一拳下去,非得将送他上西天。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砸我高府的大门!”老仆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铁拳心有余悸。 宋澈赶忙陪笑:“老人家,您别动怒,我们是高大人的朋友,方才敲门多次无人应,所以才加大力度,惊吓了您,我在此与您赔不是了。” “我早就听到你们敲门,可我腿脚太慢,也喊不太出来。” 老仆顺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门口两个年轻人,有些疑惑:“我家高大人位高权重,他那些权贵好友我都认识,可从没见过像你们两个这般年轻的。” “老人家当识得此物。” 宋澈从袖中将先前高琛所赠的那块“黑凤令”取出来递给老仆看。 老仆仅瞥了一眼,便帮着宋澈将令牌蜷入掌心,招呼道:“看来真是贵客,请先进府吧。” 二人随着进府。 老仆走得的确很慢,一步要跨两步走,宋澈与姜云天也不好走快,只能慢吞吞跟在身后。 高府不算小,几乎没亮几盏灯,十分冷清寂寥。 “高大人在枢密院处理政务,二位公子在客厅稍后,府邸离院署不远,我书信一封他很快便会回来。”老仆说道。 “老人家,冒昧问一句,您是?” “老朽姓张,是府上管家,从一生下来便在高家为仆,如今已历高家四世,到六十五岁熬死了所有下人,才混上了管家,呵呵呵……” 苍老不失爽朗的笑声,在高府中悠悠回荡,虽打破了宁静,却更添了几分孤寂。 宋澈与姜云天相视一笑。姜云天问道:“那老爷子,这高府就您一个仆人啊?” 张管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十五年前便只剩我一人了……” 宋澈与姜云天再次相视,却再也笑不出来,俱是一声叹息。 人若有情人易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国士无双 “高大人他啊,十七年前丧偶,十五年前丧女,至那以后再也没曾婚娶,也遣散了府中仆人,只留老朽一人守家养老;大人他虽有此处府邸,却不常常回来,时而住在枢密院,仿佛政务便是他的一切……” 老仆应该许久未曾与人讲话。 从进门起便滔滔不绝,讲述着身边的一切,昏暗灯光下,佝偻的背影,沉郁顿挫的语气,不仅是他,仿佛让背后这两个年轻人都跟着过了一辈子。 引入客堂就座,老仆要给二人沏杯热茶,却发现火炉没烧,他当来到炉子前时,又发现没了炭火,他取来炭火点燃,又发现铜壶里没水。 本以为他可以将水打来,谁知却抱着空水壶回来,苦涩赔笑了一句: “壶锈烂了。” 家里有老人的,实在看不得如此。 “老人家,您不必客气,还是写信将高大人唤回来吧。”宋澈劝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放下水壶,从抽屉里取出纸笔,写了张纸条,又对着窗外“咕咕”了两声。 很快,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他将纸条绑在鸽腿,放飞了去,后又冲两个年轻人道了句: “你们稍后,我去沏茶。” 望着老仆离去的背影,流血不流泪的姜大侠,竟然揉起了眼睛。 “你咋了?”宋澈诧异。 姜云天深吸一口气道:“看见他,我就想起了我师傅,他老人家已近百岁高龄,我离开以后,南天谷就只剩他一人了。” 宋澈哭笑不得,“你不还有个师哥嘛?” 姜云天说道:“他早不知死哪儿去了。” “呃……唉……” 他好在还有个师傅,宋澈自穿越到这儿,老爸,老妈……不敢想,一想便心疼。 两刻钟后。 急促的脚步声。 “宋先生,姜将军,贵客临门未能及时相迎,还望见谅啊!”高琛喘着粗气,几乎是闯进来的。 这时,老仆也端着三杯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后,识趣地退出了客堂并掩上房门。 “二位贵客为何来了洛阳也不与高某说一声啊?突然造访,府邸寒凉,也没备酒菜,失敬失敬。”高琛将茶盏向宋澈与姜云天推了推:“粗茶请饮。” “高大人,你可是我的顶顶顶头上司,如此客气,怎叫我这个州地小将好意思?” 姜大侠也学会了客套。 高琛摆手笑道:“哎,姜将军与宋先生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将军之神勇,先生之才智,我是敬佩不已!” “行了行了,咱们也别客套了,还是说正事吧。” 宋澈问高琛:“高大人可知,第戎王子前来和亲内幕?” “必然是知晓的。” 原来: 自大梁与西羌结盟之后,第戎在战场屡屡受挫,北方关外本就缺衣少食,再加之严冬大雪,第戎不得不放弃对梁作战; 不打仗了,便想捞好处呗,见大梁给西羌进攻岁币,便想着来分一杯羹,弥补战争损失。 “哼!”姜云天气愤道:“可恨的第戎鞑子,犯我大梁国土不成,还想赚我国钱粮!此事岂能答应?” 宋澈摇了摇头,“若朝廷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怎可能让第戎王子进洛阳?” 高琛叹道:“陛下龙体欠安,由太子总理监国……太子深受贾太师影响,一直都想破财消灾,此次第戎王子完颜烈进京,十有八九能达成政治愿景,一是与公主和亲,二是进贡岁币,保证来年不再战乱。” 姜云天骂道:“如此懦弱的储君,将来当了皇帝,那还得了?” “他恰恰是为了当皇帝,才会有与第戎和亲的想法,” 宋澈说道:“老皇帝年迈,命不久矣,当下又朝局多变,太子想要稳坐皇位,第戎这最大外患必须安抚。”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将自己妹妹献出去,还赔个几百万两的嫁妆,做法是对的咯?” “害,我只是暂时分析,话都还没说完,你急个什么劲儿?” 宋澈继续说道: “单从政治上而言,联姻的确可以实现短暂和平,但第戎是什么民族?一个女人,一笔岁币,便能抵消他们野心么?这显然不能。” 他又当着高琛,比出七根手指,叮嘱道: “高大人,我已思得六议一策,你且仔细记好,面见太子时转告于他,他听后必会放弃联姻—— 第一议,便是我方才说的,第戎野心勃勃,与之联盟乃与虎谋皮,万万不可; 第二议,第戎之所以会来讲和,并非他们心悦诚服,而是不再具备战争条件,你可告诉太子,第戎表面讲和,实则施的是‘缓兵之计’;待来年北方冰雪融化,春暖花开之际,游牧渔猎恢复,第戎得了岁币钱财,必将扩充兵力,再度来犯我境; 第三议,第戎鞑子犯我大梁,不论是北方御敌的将士,还是大梁数千万百姓,心中无不对其深恶痛恨,若此刻与他们屈辱纳贡,还要将公主送出去和亲,岂非失了民心?他这皇位还如何坐得稳? 第四议,我大梁天朝乃是正统上国,他第戎不过关外鞑奴,若屈辱纳贡又将公主下嫁番邦,虽表面为和亲结盟,背地里岂非暗示我上国与下邦称臣,如此,岂不失了我大梁王朝的气节? 第五议,可从字面意思出发,宁国公主,宁国宁国,正应了是‘国家安宁’这四个字,将宁国公主送去外邦,国家哪里还能安宁?所以公主必须嫁给自己人——” “宋兄,你说得太对了!” 姜云天激动得,恨不得亲上宋澈一口。 “别插嘴,老子还没说完呢!” 宋澈郑重道:“第六议,乃重中之重—— 试想,我梁朝已与西羌结盟,若再与第戎结盟,西羌会作何感想?再假设,若来年第戎进攻西羌,我们帮还是不帮?帮了便等于与第戎结盟作废,给了他再犯我国的理由,可若是不帮,以西羌之国力,必定抵挡不住第戎,若西羌灭国,唇亡齿寒呐!” 高琛紧紧握住宋澈的手,发自内心感叹:“此六条建议,优缺分明,条理清晰,宋先生真乃无双国士也!” 下一刻,却又担忧:“可第戎王子与使节已引入京城,若是直接拒绝,恐怕有伤天朝礼节。” 宋澈淡然一笑: “我方才说,有六议一策,六议已讲明,剩下一策,可拒得他们有理有据,哑口无言!” 第三百一十五章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马球与现代曲棍球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大的差别在于,后者是人在地上击球,前者则是马背上击球。 马球亦是当代十分流行的运动之一,但由于门槛儿过高,无法做到平民化,因此知名度要远远低于蹴鞠,但在王公贵族与军营中常有举行。 马球非常考验击球手的御马术,在马背上保持平衡的同时,还得将拳头般大的圆球打入门框,难度可谓极高。 比赛两两对抗,每队八人,各骑骏马,击入对方门框则记一分,以分数定胜负。 ……对于这项运动,宋澈是门外汉,挑人选角以及训练,只能交给专业人士来办,他的任务是规划场地以及布置战术。 马球需要纵马狂奔,场地要比蹴鞠大得多,蹴鞠城地势太小,显然已满足不了需求。 宋澈便在蹴鞠城外觅了处空地,划分场地,安置球门,搭建专供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观赛的看台,杂乱繁琐的事儿,三天都觉得紧巴巴。 比赛前最后一夜。 宋澈将十名球员叫到场地——考驾照还得先“合场”呢,提前熟悉场地,也能提高些胜率。 为国争光之事,自然要最好的人,最好的马,最好的装备,最好的战术。 十名选手,八名首发,两名替补,除姜云天外,绝大部分都是从禁军骑兵营里挑出来的好手,个个精明强干,配将军盔甲,所用的赛马,全全由太子提供,匹匹雄姿矫健。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通过我这几日探来情报,已基本掌握了对手的信息,我接下来的话,大家要仔细听好,它极有可能成为制胜关键!” 宋澈与众球员席地而坐,随后拍了拍手,南宫月推着一块“黑板”走至身后,黑板上画着一幅平面图。 “看黑板!看黑板!眼睛往哪里瞟?”宋澈用木棍敲了敲黑板。 “宋老板,您后面这位‘女施主’长得实在太漂亮了,有她在我们会分心的。”有人笑着打趣。 南宫月撇了撇嘴,拂袖遮面,隐退于黑板后。 “行了,下面进入正题。” 宋澈用木棍指着板上图画,讲解道: “这张方形图,画的便是咱屁股下的这块场地,左侧这八个圈,代表大梁球队,右边八个叉则是第戎队; 第戎的打法非常激进,五个在前场主攻,只留三个在后场防御,他们的阵型平面图上已大致标明; 第戎用这种打法,倒也符合其民族鲁莽的天性,但咱梁人不同,不仅有技巧,还有脑子; 明日我队首发阵容为‘三四一’,三名速度最快,技术最好的充当前锋主力,四名留守中场,最后一人别的不干,就侯在球门前,只要敌方进入危险禁区,不论用哪种手段,也要将球挡出去; 敌方阵容攻远大于守,最大弊端便是,若能突破他们前场五名主力,快速进行反击,敌后仅有三人,肯定无暇守门,可轻松破之; 当然,对方在前场安排五人,攻击性必然很强,但马球比赛场地非常之大,肯定不可能滴水不漏,必然会出现失误; 咱前场主力只有三人,万万不可冒然进攻,只需防好每一次来球,待敌人气竭,待敌人着急,待敌人失误,咱再当机立断,前场配合中场一起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反正,咱们一切听宋老板的安排呗!” “非也非也,赛场上局势多变,大家也要懂得随机应变,比方防线出了漏洞,要及时上去协防,进攻遭到骚扰,应及时上前挡拆,总而言之,这里头的学问多得很,一时半会儿我也讲不清楚,诸位兄弟都是万里挑一、智勇双全的高手,不仅我相信你们,大梁千万同胞也相信你们,定能披荆斩棘,赢下比赛!” “啪啪。” 宋澈又拍两下手。 南宫月将黑板翻了个面,见上头贴着三幅人脸画像,一张留着山羊胡,一张留着大虬髯,另一个张额戴宝石发带。 “大家再看黑板,从左往右依次是第戎王子完颜烈,第戎使节塞班,第戎护卫长玛卡巴卡……不愧是鞑奴,连名字都取的一塌糊涂,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要记住这三个人的长相;” 宋澈顿了顿,又道: “此三人便是明日第戎队的主力,有诗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这他们严防盯死,第戎便会大大失去得分能力; 再者,既是对抗性的比赛,有点小动作,受点小伤也在所难免,因此明日大家不用太保守,该出手时便出手,反正校正裁判是咱们的人……不过得记住,动作幅度莫要太大,毕竟咱大梁是礼仪之邦,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言语至此,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灰尘: “好了,今夜便安排到这儿,明日势必会是场恶战,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备战第戎!” 众人应声散去。 南宫月捧着黑板,眼眸痴痴望着宋澈,笑盈盈一句: “宋老板,您真细。” 细? 宋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阴测一笑:“大脑袋是很细,小脑袋可雄伟得很呢。” 南宫月愣了愣,摇摇头:“没听懂。” “日后你便会懂了。” …… 次日一早。 宋澈与洪兴社店员,早早来到赛场,还专门从军营里借来了一千个大头兵。 他在赛场的左右两边,各安排五百名士卒,左边的手持斩马刀,右边的手持长矛。 “都给我精神点儿啊,从此刻开始,一动也不能动,哪怕是有内急,也都给我拉裤裆里!” 宋澈郑重叮嘱。 “宋老板,你安排这么多刀枪兵,难道是想……” 南宫月惊疑望着宋澈,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能兵不血刃,何须动手杀人?” 宋澈摇摇头,又抬头望向东方逐渐高升的朝阳,一声感慨: “今日是个艳阳天啊!” 南宫月也顺势望向朝阳,却百思不得其解。 “老板,又是日后我才能懂么?” “那倒不用,待会儿你便会懂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骑绝尘 无奈是国家级的比赛,关乎到大梁王朝脸面。 否则宋澈高低也要在外围开个盘,狠狠赚他娘一把。 辰时。 比赛双方牵马入场。 太子携手文武百官、王公贵族一同上台观赛,其中那个坐在纱帐里的,正是本次比赛的“彩头”,宁国公主。 “与这么多王族大臣一同观赛,怕是连梦都不敢这么做。”沈文君叹声感慨。 宋澈笑道:“是嘛?” “请问,哪位是宋澈宋老板?”一个手提拂尘的小太监上前来问。 宋澈微微抬手,示意是我。 小太监说道:“宋老板,太子殿下请您与夫人同席观赛。” “啊?”沈文君受宠若惊。 既是储君相邀,也不能拒绝,宋澈拉着沈文君,临走前还回头与琴若与周雅昭眨了眨眼睛: “我只带她去,你们可莫要吃醋哦。” “去吧去吧……”琴若笑着摆手。 柳湘儿赶忙问:“姐夫,你见到太子殿下,记得帮我问问,何时才能封我‘小县君’呀?” 宋澈嘴角一抽,她做梦都在念叨这件事儿。 “我今日出门,也未曾妆点打扮,一张素脸,如何能见得太子与太子妃。”沈文君梳着头发,莫名紧张。 “只是过去请个安,何需盛装打扮?” 宋澈携手沈文君走向看台。 看台上撑起大帐,太子携妃坐首席,旁席俱是朝中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将,末尾有一空席,显然是给宋澈准备。 宋澈与沈文君入帐请礼。 “宋先生,今日比赛,你看如何?”太子笑着问。 宋澈答道:“太子想要如何,它便能如何。” 太子哈哈大笑,与群臣道:“瞧瞧,这才是会说话的人。” 满朝文武,有赞赏,有不屑。 太子随手一指末席,“入座吧,但愿你安排的这场比赛,要比昨年中秋更精彩。” 比赛即将开始。 大梁队在左,按宋澈昨夜所排,以‘三四一’队列站好;第戎队在右,果真五个人在前,三个人在后,大门口几乎为空。 “当当当!” “本次马球比赛,分上下两节,每节两刻钟,中场休息一刻钟……所谓来者是客,我方尽地主之谊,首次球权让于第戎!” 校正裁判简单宣读一番规则。 “咚!” 铜锣一响,比赛开始! 完颜烈猛地一记挑打,将圆球打出十余丈远,随之与前排五个主攻手,一齐策马向前冲锋。 姜云天与另两个大梁主攻手,飞速掉头去争夺球权,可仅在掉头的短短半秒,对方已冲出三四丈,再快的马也肯定追不上。 完颜烈第二杆再次击中,圆球又往前飞了二十来丈,节奏似乎完全把控在他手中。 然就在第戎想要争夺第三杆时,大梁四名中卫开始发力,抢先第戎夺下第三杆,将圆球回击了七八丈。 第戎使节,也就是先前在洛阳街头吃枣不给钱的那厮,争先抢下第四杆,再将球往回击。 大梁中卫当仁不让,断下第五杆又打了回去。 如此间,在左半场来来回回击打了十余次,搅得烟尘漫天飞舞,圆球进退却不超过三十丈。 赛场上抢夺激烈,看台上目不转睛。 有一说一,马球比蹴鞠,不论对抗性,还是观赏性都要强太多。 进攻方若取不得进球,便同等于失败,渐渐,第戎队形开始杂乱,谁都渴望能够快些突破,以至于出现勒马不及时,两个队友相撞闹出乌龙。 大梁一方再次夺下球权。 “将球传给我!”姜云天大声呼喊。 这马球赛场要比足球场还要大不止五六倍,姜云天的一声呼喊却连看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头戴白樱盔的小将是谁的部下?一声大吼便叫本君心潮澎湃!”太子指着姜云天问道。 高琛说道:“回禀储君,此人名字唤作姜云天,乃是泰州马步军统制,他去年从戎参军,于龙口港破三关,斩杀倭寇一千余人,又领兵打破马家庄为国锄奸,大海盗王直正是他亲手擒获的,本次姜将军入京,便是应陛下召见,等今年临朝听封呢。” “哦?”太子大赞:“想不到我大梁天朝,还有如此勇猛之人,真乃将帅之才啊!” “呵呵……” 坐在左侧席的一名青须老者冷笑:“以一人之力,斩杀倭寇千人?高大人想偏袒此人,也不必如此浮夸吧?这一千人,光砍杀便要废好大力气,何况他还要带兵破关。” “王大人,你此话何意?前线军监督查,亲眼所见战功,岂能浮夸虚报?”高琛高声质问。 青须老者依旧冷笑:“前线之事,太子未看见,陛下也未看见,仅凭几张嘴,谁能确定是否真实?反正你主管军机政务,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 “够了!” 太子呵斥:“你们见面不吵两句,是不是心里就不自在?还能让本君好好观赏比赛?” 高琛指向赛场,与那青须老者道:“姜云天是否勇猛,赛场上一看便知!” 再看那赛场—— 夺得球权的中卫,一棍子将圆球打向姜云天,不等球落地,姜云天凌空挥杆,将球击出五六十丈远,在左半场漂泊了近一刻钟的圆球,终于飞到了右半场。 “秦显!张猛!” 姜云天冲另两个主攻手挥杆示意。 秦显与张猛策马而出,分左右两道冲向球场,不等第戎队主攻手掉头,率先冲过半场。 姜云天从中路长驱直入! 完颜烈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冲三个后场防卫呼喊:“快拦住他们!” 拦得住么? 根本拦不住! 姜云天,秦显,张猛,三点连成一线,同时向球门发起冲锋,左边球打至右边,右边打至中间,中间再往左边分,来来回回,第戎后卫被耍的团团转。 最后姜云天带球,一骑绝尘,眼见就要攻破敌方大门,谁料第戎后卫甩袖似掷出了个什么暗器。 姜云天耳廓一动,听出了破空声,反手那么一抓,一颗铁蛋子俨然握在掌心,他回头瞪了一眼第戎后卫,似乎在说:你给老子等着! 也没去多理会,得分才最重要。 再无人可以阻挡,姜云天顺利将球送入敌方大门。 “好啊!” 一时间掌声雷动,看台欢呼如浪,就连纱帐内的公主也激动得起身鼓掌。 第三百一十八章 登堂入室 “咚,咚,咚……” 丧钟阵阵回响,花灯纷纷揭去,开年来所积攒的喜庆荡然无存,整个洛阳都沉浸于哀痛之中。 帝王驾崩之日起,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百日之内不得作乐,五十日之内不准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 这意味着洛超春季赛必须停止,天下钱庄开业也无法宣传。 失些生意倒无所谓,宋澈本没打算在洛阳发展,他担忧的是新帝新政,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赵穗即位,身为恩师的贾太师极可能回京复职; 虽说贾勇是被杨松所杀,但无论如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贾太师这老不死的东西,一旦重新获得权力,极有可能会对付自己 总之,洛阳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可是, 还有些牵挂未了。 安阳王久不返京,昔日老皇帝没死,还能以‘公干’为借口,但如今新皇即位,他若不回朝哀悼,便坐实了谋反之心。 其实,不论他是否有异心,自接走王妃那一刻,怀疑的种子便已在太子心头种下,不论他是否回朝,太子都留不得他; 登基后先杀兄弟姐妹,再诛旧部大臣,几乎是帝王家传统。 安阳王到底是什么心思,宋澈并不在意,他所牵挂的是那个手持宝剑,怀揣银鞭,英姿飒爽的女侠客。 自从有了宋澈第二个女人,似乎便解禁了欲望,他想要第三个、第四个,乃至于更多。 他又不是圣人,赚这么多钱,本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我睡去时你睁着眼睛,醒来后你还睁着眼睛,可别告诉我,皇帝死了你很伤心。” 连续彻夜难眠,枕边人关心问候。 宋澈轻声道:“花灯赏了,洛超看了,钱庄开了,也该离开了。” 沈文君说道:“明日便是二月初一,大家是该回家忙碌了。” 宋澈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你有些事情放不下对?” 沈文君眼神清澈,懂你的人永远明白你的心,她柔声道:“我曾记得你说过‘人之所以会感觉到累,是因为徘徊于坚持与放弃之间’,我是一个倔强的人,你若问我的意见,我一定叫你不要放弃,因为能让你坚持的东西,本身便来之不易。” 宋澈心中有道不尽的感触,紧紧抱住爱妻,说道:“我,要去一趟北方,去将她带回家,她武艺很好,今后若风筝挂在树梢,落在房顶,便再也不用搭梯子了。” “要去多久?” “你不说想去西南参加‘锦绣大会’,夏桑时节前,我必会归来。” “宋姑爷信誉一向极好,如此,就准许了吧。” “沈小姐开明大度,当犒赏之。” 你的点点滴滴我记得。 我的忧愁烦闷你分忧。 知心爱人,莫过于此。 …… 永安十七年春,景帝赵翀驾崩。 太子赵穗应诏灵前即位,改年号建兴,举国悼丧二十七日。 二月二,龙抬头。 宋澈将家人们送上客船,一路顺风下江南。 柳湘儿要回长安,便留在洛阳等候母亲,卢菇盼着未婚夫的消息,也留了下来,姜云天的委任书还未下发,自然也不能走。 当天夜里,宋澈找到了高琛。 “高大人,宋某想谋个一官半职。” “宋先生乃王佐之才,若将丰功伟绩报于圣上,位极人臣,不成问题。” “高大人太看得起我了,宋某不过一介商贾,何德何能拜相?我不求庙堂长明,只求昙花一现即可。” “呵呵呵……我引先生面见圣上,至于能谋个什么官,全靠先生口才。” 高琛也不含糊,让宋澈穿上孝服,连夜进宫面圣。 紫微殿中,灯火微亮。 宋澈与高琛在殿外候了片刻,直至小太监出来宣说接见,宋澈才独自步入大殿。 殿堂之上,赵穗身着金缕龙袍,“大”字坐在龙椅上,他仰头闭目,轻抚着椅把儿,一副极致享受,爱不释手的模样。 “草民宋澈,参见陛下。” “宋老板足智多谋,在球场上挫败第戎锐气,叫他们夹着尾巴耻辱而归,此乃大功一件,朕当赏之。” 赵穗并未睁眼,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啊?” 宋澈却道:“陛下,草民深夜造访,其实是来为陛下分忧解惑的,若能如愿,陛下再赏草民不迟。” “你能揣测朕的心思?” “先天子之忧而忧,后天子之乐而乐,为臣民之责。” “哈哈哈……”赵穗大笑,终于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斜视着宋澈:“自打在马场见你第一眼起,朕便觉得你不简单。” 宋澈再拘一礼,以示谦卑。 “那你说说看,朕有何忧虑?” “安阳王。” 轻声慢语三个字,叫赵穗猛然睁眼,直起身来,皱眉了片刻,又缓缓松懈神情,才沉声道:“我这位弟弟不太懂事,连父皇驾崩都不回来哀悼,是该给他点教训了。” “却是不好教训的。” “哦?” “安阳王奉先皇之命,前往登州蓬莱寻找仙师,而登州之地,位于渤海湾,与第戎隔海相望,亦有军港,沙门岛等军士重地; 京东济南府老经略使刘崇,乃是安阳王生母刘贵妃之弟,与安阳王乃是亲舅侄; 不知陛下可否知晓,京东沿海一带,倭患猖獗,流民剧增,诞生了个‘红莲邪教’; 为平息倭患,京东增兵至十万;邪教信奉神明,借流民苦难笼络人心;陛下圣明,当知其用意?” “啪!” 赵穗拍椅站起,怒声道:“怪不得赵辛要往蓬莱跑,怪不得刘崇这老贼屡次进谏扩兵,原来是想拥兵造反!” “草民斗胆,敢问陛下如何应付?”宋澈问道。 赵穗道:“朕明日便布檄文,昭告安阳王谋反之事,待丧期一过,朕亲自领兵,御驾亲征,剿灭此贼!” “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 “其因有三。” 宋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说道: “其一,谋反证据不足,陛下刚刚即位,若杀兄弟手足,难免陷入舆论; 其二,檄文一出,天下皆知,西凉与北方战事初定,但胡族与第戎仍在关外虎视,若此刻兴兵内战,恐遭敌人趁虚而入; 其三,京东拥兵不少,若战争打响,必将劳民伤财,动摇国本。” “难道朕要容忍逆贼韬光养晦不成?” 赵穗走下殿堂,来到宋澈跟前,迫切催促:“你有何妙计为朕排忧解难,快快与朕说来!” 宋澈颔首拘礼,轻轻吐出四个字: “暗中擒王。”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宋澈当官 “此计有三步—— 第一,陛下刚刚即位,当先整顿朝纲,恩泽天下,得臣心,顺民意; 第二,下令各路、州、县、镇、乡、村、号召全民抵制并铲除邪教; 第三,调淮南水师沿海岸线直上京东,明意支援抗倭,实则暗中擒王; 为此,草民还有两个不情之请—— 其一,恳请陛下赐草民特使之职,并下一封密诏,以为先皇守孝之名召回安阳王; 其二,陛下那日所见,姜将军神勇无敌,本次前往京东擒王,非他莫属。” “好!” 赵穗大喜,“朕便封你为携旨宣谕使,御赐纹龙金刀,可行先斩后奏之权,你所方便事宜,由高琛全权安排,若爱卿能将逆贼擒住,功勋足可位极人臣!” “多谢陛下,草民告退。” 宋澈颔首退出紫微殿。 殿外候着的高琛,见宋澈出来,拉着他往外快走了段距离,待出了内宫,才开口询问: “宋先生与陛下交谈甚久,定谋了个不错的官职吧?” “宣谕使。” “怎么才这官儿啊?” “品级很低?” “真要论官品,是没有品级的,宣谕使往往由京官兼职,不过既是皇帝钦差,在行职期间,实权还是相当大的。” 虽说得很客套,高琛还是有些失望,毕竟对于他而言,若能拉宋澈为党羽,可壮大自己在朝中势力。 宋澈自己却很满意,官没品,人有品即可,他本身对仕途不感兴趣,谋官只是为了方便办事,当事情办完了,事了拂衣去,继续当奸商。 “对了,皇帝还赐了我一把龙纹金刀,行先斩后奏之权,高大人且说,在朝中有哪个看不顺眼的,我明日便替你去捅了他,帮你减少对手。”宋澈笑着打趣。 “还赐了金刀啊?”高琛眼神又变得暧昧起来。 宋澈说道:“可是要还的。” “哎,先生第一次做官,不懂了吧?若任务顺利完成,只要陛下不找你索要,这金刀你就自己收着,将它供奉在家里,谁都得敬你三分。” 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呗?这一招宋澈可精通了。 高琛又道:“这金刀的用法,也大有学问,宋先生……哦不,如今应改口叫宋大人了—— 宋大人莫要以为,这金刀真能先斩后奏,通常而言,五品以上是斩不得的,五品以下要掂量着斩; 至于为何,其实很简单,官官相护,不是贬义,哪怕九品芝麻官,也是有派别站队的,斩了他不要紧,阻了上边儿的面子,那就很吃紧了,因此,在开刃见血前,要慎重考虑; 还有,先斩是一回事,后奏则是另一回事,如何奏得明了,奏得让陛下信服,亦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不过宋大人莫要担心,以高某之职,在朝堂上,在帝王前,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只要不牵扯到中书省那几个老浑蛋,万事皆可无恙; 还有啊,这封刀回京复命,也有许多门道,咱叫上姜将军,再找家酒楼,上几壶好酒,高某自诩当个老师,与你们细细讲来……” 不愧是老狐狸,为官之道,头头是道。 位极人臣,绝非偶然。 …… 看来皇帝真的很急。 二月初三,一大清早,便差人送来了官服,密诏,文牒,金刀,另配一百两金子,作为盘缠用。 高琛本意为宋澈安排些暗部杀手做护卫,但都是些女人,且都是漂亮女人,跟着不仅对身体不好,也太过显眼。 本次前往登州,在姜云天未领兵抵达之前,能低调便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可此去登州有千里之遥,他又不会武功,没有护卫也不行。 好在自己是“洪兴扛把子”,社团里“马仔”够多,让自家人担当护卫,也能更加保险一些。 南宫月与另一名女鞠客卢京香自告奋勇,她们都是教坊司退下来的女剑士,文可风花雪月暖被窝,武可鞍马佩剑保平安。 姜云天初二当晚便离开了洛阳,这厮如今已彻底被美色所迷,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来日好拜将封侯,娶公主,当驸马、吃软饭。 淮南自平定倭患后,水师扩充至八万余人,战船一千余艘,皆屯兵于连云港。 淮南水师,原先便分兵两万,北上助河北、京东抗倭——北方倭寇虽不如南方多,但北方靠近第戎,又与东瀛隔得很近,补给方便,兵精船足,清缴难度更加艰巨; 淮南再分兵三万北上,不会引起太大怀疑。 姜云天回淮南需三日,整顿军备、点兵点将要一日,北上登州得四日,加起来共计八日。 宋澈从洛阳出发,黄河摆渡下青州,速度够快只需三日,从青州走陆路,过潍州、莱州、到登州,至少需要七日,若路途顺利,总计十日便可抵达蓬莱。 初三正午,春风化雨润如酥。 宋澈租了艘小客船,将要挥手告别洛阳。 “姐夫,你还会回来么?”柳湘儿含泪相送。 姐夫对她好不好,那都根本不用说。 即便再回来,她也已去长安了吧,宋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揪了揪她脸蛋儿,叮嘱道:“小县君,可以保持任性,也要懂得知性。” 说完,他又看向一旁卢菇,“若刘超有消息,会有人及时来告知,卢管事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拿得起,也应放得下。” 卢菇润红了眼眶,不知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感激,轻轻呼唤一声:“宋澈……” 离别无需多言,有缘自会相逢。 宋澈仰头深吸了一口被春雨打湿的空气,一句再见,携两位女扮男装,白衣幂篱的女剑士踏上客船。 “升帆,起航嘞!” 艄公一声吆喝,客船驶离码头。 “姐夫!” 柳湘儿大声呐喊:“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我他妈…… 突如其来的一句,宋澈差点儿没滑倒。 宋澈苦笑着冲她摆手:“好,好,好,初春雨寒,你们快些回去吧……” 离别的烟雨,朦胧又惆怅。 “宋老板,此时应有诗。”南宫月笑道。 宋澈想了想,想不出来,还是借鉴吧,他轻吟首联:“洛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南宫月左两步,右三步,思绪片刻,撩开幂篱,笑吟尾联: “春风拂袖与他意,不问今朝盼天明。” 二人相视一笑。 很纯很暧昧。 很润很浪漫。 …… 「今日状态不行,只更两章,昨天欠一章,催更破200欠一章,今天欠两章,一共五章,日后补上……」 第三百二十章 黄河决堤 二月份的黄河,仍处于枯水期,即使如此,水流也要比运河湍急得多,速度快得多,更颠簸得多。 客船起洛阳,过汴京、北京、齐州、淄州,于第三日上午驶入青州境地,再有个把时辰,便可抵达博兴镇,从那里换乘马车,走陆路向登州东南出发。 二月入春,寒凉依旧。 绵绵细雨,惹来惆怅。 南宫月自清晨便站在船头,微微搔首,迎接寒风细雨,平视灰蒙蒙天空,有触景生情的悲伤。 “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宋澈轻吟撑伞上船头,身为妇女之友,怎能不上前安慰一番。 南宫月刹那回眸,轻呢一句:“好诗,好诗……” “你也好湿,好湿……” 宋澈将油纸伞撑过她头顶,轻声问候:“怎么了?” 南宫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不知是雨还是泪,有责怪之意:“本来我是不哭的,都怪老板你……” 宋澈柔声道:“雨太惆怅,淋了会生病,人太压抑,久了会成疾,敞开心扉,将烦闷说与朋友听,会让你的心好受得多。” 南宫月望着头顶的油纸伞,沉默了片刻,轻叹道:“是关于我的身世……” 记得她说过,是因父亲走私食盐,才导致家破人亡。 “我父亲官小位卑,与邶县主簿田少琼盗卖私盐,后被检举发现,一家三十余口,男奴女妓……当然,他活该斩首,我们活该命苦,可后来我才知道,当初检举我父亲的正是他同乡挚友田少琼;” 回首往昔,无限悲恨,南宫月摇了摇头,“田少琼为保住自己,竟将我父亲当做替罪羊,如今他已官至青州知府,而南宫家仅剩……我一人飘零。” “所以你在得知我要去登州时,才自告奋勇,做我的侍卫,目的便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宋澈抿着嘴唇问。 南宫月赶忙摇头,“过往之事便让它过去了,我会随行护卫,是感恩老板给了我自由。” 可若往事真的随风飘逝,她又怎会触景伤情呢? 宋澈说道:“常言‘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这田少琼卖友求存,私运官盐,如今被我得知,那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南宫月美眸不停跳动,出声相劝:“老板,你不可为了我的事而耽搁公务,京东官僚最是黑暗,强龙不压地头蛇。” 宋澈笑了笑,不再多言语。 京东最大官僚,济南经略使刘崇,不论他是否与安阳王勾结谋反,他都必须死的,其麾下党羽也会被根除。 以宋澈目前的身份,想要法办一个人,是不需要证据,只需给他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不论他是否有罪,皇帝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回舱吧,收拾收拾东西,咱也快下船了。” 可正当他转身之际,忽然一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夫,加急摇橹逆水而上,并大喊: “官人!官人不能往下走啦!黄河决堤啦!” 宋澈脑子一懵,一时未反应过来。 黄河决堤,似乎在印象之中,每次都是滔天大灾。 艄公与几名船员闻讯跑上甲板,焦急问道:“老乡,你可莫要开玩笑,这才二月份,又到黄河汛期,怎么可能决堤呢?” 渔夫说道:“哎呀,这种事我能跟你开玩笑么?就在前边五里处!哎哟,这下南岸的人又要遭殃了。” 黄河泥沙在下游堆积,渐渐形成“地上河”,一旦决堤祸害千里,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老乡,这次缺口有多大啊?”艄公问道。 “这个谁能说个准头,只要堵不住那就得一直扩大,总之你们赶紧在北边找个地方靠岸吧,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呢!”渔夫摇橹便去。 “真是流年不利啊!皇帝才刚刚驾崩,便出现了这档子事儿!” 艄公叹气,看向宋澈:“官人,您也听见了,天灾人祸我们也没办法啊,为了你们安危,还是先靠岸吧。” 宋澈却问:“若是在北方靠岸,我们又该如何到登州去?” “到登州啊?”艄公想了想,“那可有些麻烦了,首先你得从淄州绕道到海口,做海运出渤海湾,可如今沿海都不太平,估计没人敢跑船了。” 那怎得了? 宋澈眉头紧皱,若洪水真的发酵,要耽搁太多日子。 “你在南边靠岸吧,我们在南岸下船。”南宫月说道。 “夫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方才您也听见了,决堤口在南岸,你们怎可往南岸走啊?”艄公大不理解。 南宫月偷偷瞥了一眼宋澈,“我不是夫人……我从小在青州长大,知道该走哪条道,你将我们放下即可。” 艄公见客人如此坚持,也没再多说,在南岸找了个浅滩,用小船将宋澈三人送上堤。 “咱们往千乘与青州城方向走,那里地势颇高,洪水淹不到那儿的。”南宫月在前头带路,语气肯定。 “二月份,正值黄河枯水期,怎可能会决堤呢?”宋澈跟在后头问。 “的确有些反常。” 南宫月说道:“记得小时候,每到五六月份,但凡下一场大暴雨,水位便会上涨,那时我们一家便会从邶县搬到青州亲戚家里去避险; 黄河决堤在齐鲁之地,见怪也不怪了,未曾改道之前,每隔三五年堤坝便会垮一次,但开口都不大,补救得及时遭不到什么损失; 枯水期决堤的事例,我印象中是没有的。冬季少雨,且会出现凌汛,河面水位要远远低于堤坝——可这也不能排除堤坝年久失修,亦或者人为决堤的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先皇刚驾崩,新帝刚即位,黄河便决堤。连方才艄公渔民都说,这是流年不利,不祥征兆。 新帝登基,恐怕最不愿听到的便是“不详”二字。 南宫月提到过“人为决堤”的可能。 纵观历史,有许多战略,都是故意扒开黄河堤坝,以洪水阻碍敌人进攻中原。 本次决堤,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专治一切牛鬼蛇神 黄河决堤可不是闹着玩儿。 为保险起见,宋澈没有再继续赶路,路过驿站住了一晚。 次日一早,询问驿卒,却没得到什么好消息,黄河决口还在扩大,洪水已出五十余里,南岸十几个村子遭了殃。 驿站外,时有拖家带口,逃难的流民。 “老乡,决口还没有堵住么?” 宋澈揪住一流民询问情况。 “你这不废话么?若是堵住我们何必往外逃?” 呃…… 只能再等等了。 如此,又在驿站过了一夜,可到了第二天,逃难的百姓比昨日更多了,不用问也该知道,决口还是没能堵上。 宋澈已等不及,再耽搁下去,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于是租了辆马车,人家都往北面逃,他却往南走,一路上赚了不少异样目光。 宋澈盯着窗外,片刻不敢松懈。 “老板,你莫要担心,这几日一无大暴雨,又是黄河枯水期,流出来的水,顶多涝些田地,即便来了也冲不走人……按照我的路线走,明日便可抵达青州,洪水绝对淹不到那儿。” 南宫月边赶车边给宋澈吃定心丸。 宋澈只在心里叹气:莫说洪水冲不走人,便是那一眼望去,黄闷闷的洪泽,都能叫人心惊胆战啊。 “南宫姐,像这样的决堤,按理说州府早该派人去堵口子了,为何两天了,还没有行动?”卢京香疑惑。 车外叹道:“青州这个地方,贪腐之风严重,官员常常不作为,本次决堤又十分反常,说不清,道不明的。” 若堤口真是人为扒开,谁又愿意将它堵上? 渐渐, 天色越来越来暗,不时又飘起了细雨。 “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住手……” “臭小子,连河神的新娘子也敢抢,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你们要抓走小蝶,我给你们拼了!” 打闹。 “前边好像在斗殴,这闲事咱管不管?”南宫月将脑袋探进马车。 宋澈一听“河神新娘子”字眼,便知来事儿了。 “当然要管。” 道旁停着一只花轿,四个轿夫正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布衣青年拳脚相加,旁边站着个身穿喜服,十七八岁的新娘子。 少年定不是四人对手,被锤倒在地,滚得浑身泥浆,新娘子在一旁哭诉劝架。 “通通给我住手!” 南宫月与卢京香拔剑跳下马车。 轿夫见来者手中有兵器,收去了拳脚,却喊话道:“过路人,莫要多管闲事,这的小子敢公然抢亲,就得吃这一顿打!” “那你们是要将人活活打死么!”南宫月呵道。 “臭娘们儿,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今日这罚酒,我还真吃定了!” 南宫月与卢京香冲上去,没几招功夫便将轿夫打倒。 轿夫自知不是对手,连滚带爬往外逃,还叫嚣着:“你们敢抢河神爷的新娘,就等着被洪水淹死吧!” 青年挣扎从地上爬起,新娘子要去搀扶,青年却道:“小蝶,我身上脏,莫污了你的衣裳……” “水哥儿。”新娘子含着泪,走过来要下跪。 南宫月赶忙将她扶住,问道:“妹子,这帮愚民是要拿你去献祭么?” 新娘子点了点头,述说了原情。 新娘小蝶与青年水生,都是易县东阳村人。 乡长为保十里八乡不遭水灾,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个神婆,说要以活人祭祀河神,才能保乡里平安。 “河神娶亲”之事,在江南也不少见,都是封建迷信造的孽。 “我与水哥儿从小青梅竹马,水哥儿他舍不得我,便来拦了轿子……”新娘含情脉脉望着青年,又抹泪道:“水哥儿,如今我们又该如何是好?我走了,咱爹娘便成了乡里的罪人,万一仙姑要拿他们偿命该怎么办?” 青年噗通一声,跪在宋澈跟前:“大官人气度不凡,又出手相救,您定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恳请官人救小蝶一命,水生愿一辈子当牛做马!” “唉,你快起来。” “官人不救,我便不起,我还要给您磕头!” “哎哎哎……我可受不起这种大礼,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还是先起来说话吧?我这件锦袍价值八十多两,若你要逼我扶你,恐怕会弄脏哦。” 宋澈这么一说,青年自己便站起来了。 “河神娶亲,在哪儿娶亲,如何娶亲,真有河神么?统统如实与我说来。” 这些事儿,得先弄明白。 青年抬手指向一处: “从这条小道往前走十里路,有一个易河岸口,神婆与乡民在那里搭建了祭台,被选中祭祀的女子,会被绑上石砣,从河岸口扔入水中……我是万般不信有什么河神的!” 听完,宋澈点点头,抿唇思绪片刻,忽然心生一计,与新娘子道:“你将喜服脱下来,我们替你去祭祀。” “啊?大官人,这怎能使得……” “你们不用担心,我的侍卫武艺高超,专治一切牛鬼蛇神。” 宋澈又取出一锭银子,塞进青年手中,笑道:“单枪匹马,英雄救美,不失为好儿郎,这十两银子,就当提前祝二位百年好合了。” 一对新人,再三拜谢。新娘脱下礼服,与青年携手离去。 “老板人可真好,随手便许人十两银……” “没办法,钱太多,花不完,很苦恼,”宋澈笑捧着礼服,问跟前二女:“那么?二位女菩萨,谁来当新娘子?” 南宫月撇着嘴,“我都一把年纪了,装少女也不像,还是让京香来吧,她年轻貌美,武艺也比我高。” “南宫姐客气了,岁月不败美人。” 卢京香笑着接过喜服,与南宫月折回马车内,出来时不仅穿了喜服,还编了个喜庆的发饰,南宫月也换了身男儿装扮。 “你这副模样,河神瞧了,都流口水。”宋澈笑道。 “唉,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穿这身衣裳呢,今朝虽是逢场作戏,但还是好欢喜。”卢京香脸上兴奋出了红晕。 “那么,上轿吧?” 卢京香踏入花轿,宋澈与南宫月充当轿夫。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到了山坡想唱歌,歌声唱给妹妹听,妹妹听完笑呵呵……” 抬着轿子,唱着歌儿,摇摇晃晃送亲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紫色妹妹依旧韵味 青州城内与城外,截然不同的世界。 安乐留在了城内,痛苦驱赶至城外。 宋澈本想随便找家客栈过夜, 南宫月说道: “青州乃是名城,青楼乐坊相当出名,早年我被贬贱籍,便是在此处安生,后因为底子好,被选入了教坊司……” “南宫姐当时几岁?”卢京香问道。 南宫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刚满十二岁。” 卢京香落寞道:“我十岁便从颍州被选走了……” 两个苦命的女人,突然互诉衷肠。 “所以教坊司还会全国各地挑选骨干么?”宋澈问道。 卢京香轻嗯了声,“必须才貌出众,有习武根骨,被召到教坊司后,会被编入暗部进行培养,十六岁学成出师,分配至各地执行任务……” 宋澈说道:“用女人来缔造情报网,高琛还真是只懂得利用人性的老狐狸。” 卢京香说道:“高大人已不错了,暗部练武虽很苦,但只要熬出头,会给予我们尊重与一定程度的自由,不像那些未被选中的姐妹,一辈子成为男人享乐的工具。” 南宫月说道:“青州的‘青霄阁’,应该有暗部姐妹存在的,咱方才教训的那些地痞,多半是城内财主养的,为了安全起见,老板今日就去青霄阁休息。” 宋澈面露难色:“我虽是个挂职,可再怎么也是朝廷命官,去青楼里宿妓怕是不好。” “宋老板想宿妓了?” 卢京香暗凝秀眉,犹豫了片刻,屁股往宋澈身边挪了挪,说道:“也对,老板一个大男人,路途颠簸,寂寞难消,若想得到慰藉,何须青霄阁那些残花败柳,我与南宫姐侍陪便是。” “不不不,你们千万莫要误会了,我可是有家室的人,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岂能利用职务之便占你们的便宜?” 宋澈义正言辞! “那老板为何要千里迢迢去寻一个女人?” 卢京香撇着嘴,“其实我们清楚得很,男女皆是如此,嘴上说着不要,心里比谁都痒痒,越正经,越好色。” 这时,南宫月也将脑袋探入车内,补充了一句:“宋老板,最爱假正经了。” 不好!被她们发现了。 “眼下当以任务为重,男欢女爱这些事,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 皇帝刚刚驾崩,按理说不允寻欢作乐,青霄阁却大门敞开,还未进门便能嗅到酒色酒香。 台上歌姬献唱,舞姬起舞,乐姬弄乐。 台下高朋满座,达官富贵,觥筹交错。 宋澈官职在身,不宜抛头露面,入阁要了些酒食,雅间楼上入座。 一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宋澈再无心欣赏歌舞,掩上窗户,求个清净。 这时酒食也已送到。 南宫月叫住那送餐的侍女说道:“今夜有贵客临门,麻烦再上一壶‘宫廷玉液’来。” 侍女知其寓意,点点头也未多言,转身离开雅间。 隔了片刻,敲门声响起,听有佳人问: “客官,我可方便进来?” 南宫月道了声进来,门才缓缓推开,一个身披紫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儿走了进来,她不是宫廷玉液,却足以让人沉醉。 “是你!” “是你!” 宋澈认识她,她也认识他。 不正是昔日在杭州天香楼,与宁叶红一同执行任务,“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的那个紫韵么? 嗯……今夜再见,还是那么有韵味。 “我本以为与紫韵小姐只是红尘过客,没想到今夜有幸还能在青州相见,咱们还真是有缘。” 宋澈笑着打招呼,紫韵却板着脸,好似并不待见。 宋澈不免有些尴尬,“我们路过青州,要来此借宿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谁料紫韵却来了一句:“需要给你安排侍寝的女人么?” 宋澈愣了愣,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紫韵冷冷瞥了一眼南宫月与卢京香,轻喃一句:“有自带的玉蒲团,我想也不用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回眸斜了一眼,“后院有客厢,你们就住那儿。”说罢,昂头离去。 宋澈有些摸不着头脑,印象之中,话都未曾与她说过几句,怎么搞得有深仇大恨似的。 “哼,你才是蒲团呢!野山鸡装什么彩凤凰?竟敢如此无礼!” 卢京骂着重重关上房门,又与宋澈道:“老板,以你的职权,让她跪下她便得跪下,让她翘起来,她绝对不敢趴下去。” 宋澈摇了摇头,若每个讨厌你的人都要去追究缘由,那你这个人也挺讨厌的。 “还是吃饭吧。” 连续五日舟车,实在有些疲乏,草草吃了些饭食物,宋澈便打算下去休息,突然听到楼下一阵呼喊: “紫韵姑娘!紫韵姑娘!” 花魁要出场了么? 确实还没见过这很有韵味的紫衣妹妹跳舞,宋澈饶有兴趣,推开窗户,居高临下恰好可大看舞台—— 她似精灵般起舞,妖娆的身姿,倾城的容貌,动人的风情,值得被所有人青睐。 “她这支《醉江仙》,不如南宫姐跳得好,乐姬琵琶也弹得一塌糊涂,怪不得只能在青州献艺,到了红楼十二斋,只怕连台面都上不了。” 卢京香口头虽在贬低,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丝嫉妒。 见宋澈瞧得如此出神,南宫月说道:“我们虽离开了红楼,技艺歌舞却不曾落下,老板若真心要赏,不如回房我们单独为您奉献。” 宋澈微微摇头。 卢京香挤着嘴角,“老板原来喜新厌旧。” 格局小了不是? 他宋澈何许人也,岂可能为美色所沉沦? 让他目不转睛的,是台下第一排雅座,衣着富贵的几个男人。 青州城外饿殍满地,城内却如此奢靡,不用想都该知道,有“吸血鬼”存在。 若连救命的粮食都贪,岂能让他们过得自在? 这时,台上一舞作罢,紫韵颔首谢礼,台下争先打赏。 “黄老板,赏三百两!” “徐老板,赏五百两!” “孔员外,赏一千两!” 青楼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却不肯施舍半文,赏流民一碗清粥。 施舍是情分,不施是本分,可若是将本该施舍的钱,拿来打赏歌姬,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既已来到青州,官府不作为,那他就帮着干点儿人事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她很好 京东各地支援沿海抗倭,留守城池的士卒并不多,青州守军不过两千余名,且都是些战斗力差的老爷兵。 城外流民有十万出头。 劫富济贫自然不能靠个人,应发动群众的力量,这些财主地主的家产,本就收刮民脂民膏得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算不上抢劫。 “流民食不饱、力不足,如何能破开城门?且最重要的一点,引流民入城哄抢,那可是……造反。” 三个美娇娘,都心存顾虑。 宋澈淡淡一笑,自信道: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你们所担忧之事,我早有完全考虑,且听我分析—— 流民气力不足,让他们吃饱即可; 十万流民,只要懂得煽动情绪,一扇城门,两千士卒,不足为虑; 引流民入城,的确是造反,但也要看谁造反,以什么名义造反,打谁的旗号造反; 这也是今夜要指派给你们的任务; 明早开市,紫韵与京香去各集市里购买粮米、馒头,再招募一散工,以布施名义到城郊施粥; 孩子有奶便是娘,填饱肚子的流民,定会尊你们为女菩萨,这时你们便可趁机煽动情绪; 南宫月,明早你去卖些红绸缎,做成旗帜,写上‘乐善好施’四个大字,再带上青霄阁里所有暗部女眷,于深夜亥时,偷偷挂在黄家,徐家,孔家大门上,随后你们辗转至南门等候; 紫韵与京香这边,笼络好人心,待午夜时分,门卒困乏,与南宫里应外合,想办法打开城门; 流民涌入青州城,你们要引导他们前往黄、徐、孔三家,一个字:抢!” 言语至此,他顿了顿,又郑重道: “以上只是粗浅计划,下面的细节才是关键,千万要记住—— 第一,去城外施粥者,要乔装打扮,改名换姓,绝不能暴露身份; 第二,煽动情绪时,千万不能说入城抢劫,要说‘城里的大善人邀请他们进城做客’,总之大家心照不宣,越冠冕堂皇越好; 第三,要与流民说清楚,只有门口挂着红旗的人户,才能进去讨要施舍,万万不可波及其他平民百姓;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第一点,你们三个作为“主帅”,入城之后要高喊“红莲仙姑,特来取粮”,你们临场发挥即可,总之要打着红莲教的名义进城; 第五,本次是流民抢劫,你们只起引导作用,在完成任务后,趁乱迅速从南门退出,我会备好车马,在城郊等着你们。” 交代,他望向三个女人,问道: “你们心中有何疑惑,或觉得纰漏之处,可以畅所欲言,咱们一起讨论完善。” “钱呢?” 紫韵先开口道:“城外流民十余万,一人一个馒头,一个馒头五文钱,一斗米八十文……出去这一趟,没个千两花销,根本下不来。” 卢京香说道:“你少哭穷了,我们都是过来人,你作为青霄阁花魁,怎可能连一千两都摸不出来?” 紫韵莫名有些委屈,“你以为这里是京城么?青霄阁所有收益,都是属于官府的,我纵使是有些积蓄,可我……我这些年来,含辛茹苦攒那么些钱,我容易么我。” “你要那么多钱作甚么?你买不了宅子与土地,又做不了生意,可别说是给自己存的嫁妆。”卢京香有意嘲讽。 “你……”紫韵神色无奈,“可是身上有钱,心里总要踏实些,何况一千两我真拿不出来。” “本次出行,我也未多带银两,要不这样——” 宋澈说道:“我出八十两金子,剩下由你来补齐,补多少你写欠条,回头我双倍还给你。” “双倍?”紫韵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成交!” 卢京香轻哼,“条条大道你却偏选窄路走,连上司的钱你都想赚,活该你一辈子被困在青楼。” 紫韵瞪了一眼,将头一歪,“懒得理你!” “青州城防虽弱,却也有门卒守卫,仅凭我们几人,万一打不开城门该怎么办?”南宫月隐隐担忧。 宋澈起身来到床头,取下挂钩上的包袱,从包内撵出一个小葫芦递给南宫月,嘱咐道: “此物唤作‘火葫芦’,拉开上面的蒂把儿,三息之内扔出去,可产生巨大爆炸,威力足以炸开城门,切记,此物不可靠近火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南宫月小心翼翼,捧过火葫芦揉进怀里。 “那么,可还有其它问题?”宋澈问道。 她们摇了摇头。 “明日之事很重要,需养精蓄锐,你们回去休息吧。”宋澈顿了顿,又道:“紫韵留下。” 南宫月与卢京香走到门口,也不知谁轻哼了一句,“老板,果真喜新厌旧。”随手关了门。 宋澈摇头暗笑了声,刚倒一杯茶饮下,转过身时,只剩一地衣物。 那个极有韵味的美娇娘,不知何时已钻进被窝,她双眼紧闭,眼皮止不住跳动,眉头微微皱起,玉手无处安放。 宋澈来到床边坐下,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半刻钟后,她眯开一条缝,见到床边的男人,赶紧又闭上了眼睛,“你要来就赶快,何必拖拖延延……” “宁叶红,她在哪?” 在洛阳时,宋澈便已问过高琛,自从淮南一别,她再没回过京城。 昔日在杭州,她与紫韵共同创办天香楼,她俩关系应当不错。 宋澈很想她,也很想知道她的一些事。 紫韵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阴冷:“我不知道。” “她过得可好?” “我怎知她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还好么?”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知——” “她,过得好么?” 宋澈一连三次问候,深邃的眼眸,可洞穿一切谎言。 紫韵缓缓偏过头,低声说道:“她很好……但没有你,她会更好。” 知道她很好,那就足够了。 宋澈拾起衣物扔上床,背过身去:“夜很深了,回去休息吧,” 紫韵一愣,望着眼前此人的背影,眼神已然有了微妙变化,她裹上衣襟,轻言道别,离开了房间。 “唉……” 宋澈长叹一口气,整理凌乱的思绪,钻进仍有余温的被窝,怅然入梦。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可怜 次日一早,好消息到。 许是官府“良心”发现,许是募捐“善款”够了,青州知府田少琼亲率五百名士卒,赴黄河口岸填堤救灾。 救灾是好事,青州守城力量削弱更是好事。 按照计划,天刚刚亮,紫韵与卢京香便易容成商客,去集市采购粮米,招募短工,到城郊施粥行善。 南宫月买来红布,裁剪成旗帜,将那“行善积德”四个大字写得方方正正,漂漂亮亮。 而后,宋澈租了辆马车,开始对黄、徐、孔三家进行踩点,规划今夜袭击路线。 大户人家正门坚固,后门脆弱,且粮仓、厨房基本都设在后院,走后门抢粮再合适不过。 黄家与徐家加起来都不如孔家大,宋澈乘马车绕着院墙外围行驶,走了两刻钟都没能转完。 “老板,以你的财力,比孔家如何?”赶车的南宫月好奇问道, “这还真不好说。” 宋澈道:“我是个商人,凡生意都有盈亏风险,而孔家是地主,田地与房产,几乎是一本万利,永远不会亏的买卖。单论真金白银的话,必然是我比较多,但算上家产,那就不好说了。” 虽然宋澈近年来,为沈家赚了不少钱,但真要与江南那些大地主、大财阀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以目前沈家的资产,兑换成银两,大约有三百来万,而昔日江南首富杨家,保守估计在千万往上。 在当代,金银产量其实并不高,往往兑换不了那么多现银,因此富人们会以购买房产、地产方式来变现。 购置房产比较容易,地产就得靠关系了, 许多富人为了能摘掉“商人”的帽子,会花钱买官职,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员外”。 譬如这孔员外,说他是官儿,却没有实权,说他不是官儿,但也领朝廷俸禄。 当然,员外郎的俸禄,一年也就个二三十两,远不及本家的收入,买官之人,要的是头衔,以及能混入官宦阶层的凭证。 终于, 一扇嵌在院墙上的破旧小门映入眼帘。 小门外放着两个装残渣的箩筐,两只倒潲水与夜清的木桶,隔着老远都能嗅到臭味儿。 原来是个垃圾堆。 这种小门,一脚便可踹开。 “孔家突破口,就在这里。”宋澈指着小门说。 南宫月点点头,左右观察了一番,将位置记入脑海。 实在太臭了。 南宫月快马加鞭,可再经过门口时,却发现箩筐侧面,竟然蹲着两个油头垢面的小乞丐—— 大的是姐姐,小的是弟弟,都不过十岁,手里捧着一只瓷碗,寒天里穿着草鞋,捡来的大袄子又破又旧,他们便裹在里头相拥取暖。 两双圆啾啾的大眼睛,是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马车打他们身边经过,弟弟害怕地将头埋进姐姐怀里,姐姐直勾勾瞪着宋澈与南宫月,恐惧的眼神中还有些许倔强。 玻璃心的人,真看不得这一幕。 “老板……”南宫月渴望着宋澈。 能怎么办呢? 诸如此类的人间疾苦,城外比比皆是,给他们银两也会被抢去,带上他们又得抚养。 宋澈陷入沉思。 “咵——” 小门突然敞开。 一个布衣家丁,端着一盆残羹剩饭,将要往那潲水桶里倒,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嘟嚷了一句:“你们是干嘛的?为何停在粪桶旁边?不嫌臭啊?” 瞧着家丁手中的残羹,再看两个孩子手中空碗,原来如此…… 家丁顺着宋澈与南宫月的目光,绕到箩筐旁,才将两个孩子瞧见,却不是怜悯,而是破口大骂: “又是你们这两个小杂种,还没清净了是么?赶紧给我滚!” 当姐姐的,望着家丁手中的残羹,咽了咽口水,猛地起身,伸手抓一把剩饭,拉着弟弟便要逃跑。 家丁扔去木盆,抢先擒住弟弟,动手便要打。 “住手!” 南宫月呵斥,“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他们都成这样了,你还下得去手?” 家丁却道:“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你管得着么?” 管得着么? “天下可怜人,我是管不过来,可今日偏偏叫我瞧见了,就非得管管!” 南宫月跳下马车,一把擒住家丁手腕,再狠狠一掰,疼得它嗷嗷直叫。 “来人啊!来人啊!” “啪!” 南宫月一巴掌,将家丁扇得原地打转,踩着地上剩饭,脚下一溜儿,倒栽进了潲水桶里。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宋澈催促。 南宫月瞧向蜷缩依偎的孩子,“那他们……” 宋澈叹道:“一并带上。” 南宫月一手一个,将孩子抱上马车,加急离去。 …… 小女孩叫做孙婷,小男孩叫孙宝,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父母在流亡途中不幸染瘟疫死去。 他们通过城墙下狗洞,钻进了青州城,两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翻找垃圾堆里的食物,以残羹剩饭充饥,可即便已如此卑微,依旧会遭到无情驱逐。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 “来,吃这个,这个好吃。” 南宫月往他们碗里各夹了块红烧肉,许是都有着悲惨的童年,她的同情心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在大口刨食前,还不忘说一声:“谢谢姨姨。” 这两个孩子,断然是不能留在身边的,等他们吃饱了这一顿,再找个好心人家收留,这是宋澈内心的想法。 “在哪儿!在哪儿!” “他们就在上面,小两口子,带着两个小乞丐,我瞧得一清二楚。” 店小二领着六七个汉子走上食肆走上二楼。 其中两个还是熟人,一个正是先前掉进潲水桶里的家丁,另一个则是昨日强抢民女教训的苟三。 “苟爷,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将我抽进潲水桶里的,还是在咱自家后院外呢!” 家丁顶着潲水油头,怒指向坐在窗边的宋澈等人。 “妈的,真是冤家路窄啊!今日新仇旧恨一并算了!”苟三捂着淤青未消的脸颊,大喝一声: “不想死的都给我滚蛋!” 孔家人哪儿惹得起?食客纷纷丢下筷子,张皇逃离食肆。 “叔叔,姨姨……”两孩子也吓得躲在宋澈与南宫月身后。 苟三与众家仆,撸起袖子,操起凳子,便要上前干架—— “啪!” 一声枪响,打掉了苟三的发冠。 第三百二十九章 船新版本 “回来了!回来了!” 卢京香骑马抱着姑娘,南宫月与另三个青霄阁女眷跟在后头,一行人匆忙跑入树林。 宋澈吩咐将马栓车,抓紧离开此地。 “今夜这么一闹,恐怕整个青州都难以安宁,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紫韵与另六个青霄阁女眷,齐刷刷望着宋澈。 宋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连同两个孩子,一并交给紫韵:“你们将这封信与这俩孩子送回洛阳给高琛,然后在洛阳等待即可。” 紫韵望着信件,犹豫着还是接了过去,说道:“信与孩子我们能帮你送回去,留在洛阳便不必了,” 她与众女眷交换了一番眼神,点点头,渴望宋澈:“让我们回杭州天香楼可以么?” 宋澈有些莫名其妙,“你们去哪儿是你们的自由,我岂能给你们安排去处?” “但这是教坊司的规矩,闲置下来的暗部,会被召回宫廷乐坊或编入红楼,继续为官家赚钱,直至遇到下一个任务或者雇主才有机会离开。” 紫韵再次渴望着宋澈,“你执掌黑凤令,有权对我们下达任务,去哪里都好,就是莫要回京城。” “恳请掌令恩准。” 其余女眷也欠身恳求。 有些人削尖脑袋想往繁华京城里钻,而有些人宁愿折断翅膀也要逃离。 “我觉得你们还是留在洛阳得好。”宋澈转身跳上马车。 紫韵咬着嘴唇,皱着眉头,满眼都是不能理解。 在进入车厢前,宋澈又回头笑道:“当然,你们要去杭州也可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本次我出使京东,若能完成任务,将是奇功一件; 我是个赏罚分明之人,今夜你们所作所为我都记在心头,来日回京复命时,若能在皇帝面前说起此事,他一高兴,指不定就赐你们从良了,嗯……只可惜你们要去杭州了,那此事就作罢吧。” “不不不,我们愿意,我们满心愿意留在洛阳!” 她们刚刚还不能理解,眼下却如春风化雪,笑似桃花朵朵开。 或许是有别样的情愫,才能有不同的感触,紫韵眼中的偏见,瞬间烟消云散。 “若有幸遇见她,替我向她问声好。”宋澈冲紫韵眨了眨眼睛。 紫韵点头“嗯嗯”了两声。 “长路漫漫,后会有期。” “叔叔,姨姨,再见。” “再见。” 宋澈放下门帘,继续踏上路途。 待出了桦树林,少去大树遮眼,也可将青州城瞧得更清楚,篝火将城墙映得通红通红。 “老板,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害了这些流民?”卢京香趴在窗口,眺望青州城。 “你见到城内起火了?”宋澈问道。 “没有。” “那你离开时,见到他们杀人了?” “也没有。” “烧杀抢掠,烧没有,杀没有,抢掠更莫说了,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么?” 官家连几百人的土匪都想着诏安,更莫说这十几万流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官的想保住乌纱帽,当皇帝的想保住江山,只能施行安抚政策。 以“红莲教”的名义煽动流民进城抢劫,恰恰是此计最奥妙之处,不仅“借刀杀人”,惩戒了地主,安抚了流民,还制造了邪教与官府之间的矛盾, 而宋澈,依旧“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 “哎,你们听说了嘛,昨夜红莲教袭击了青州城,将孔员外一家抢了个精光!” “据说连孔员外的夜壶都没放过,全家上下,不论男女老幼,衣服被扒得干干净净,哎哟,丢死人了。” “这该死的地主老财,仗着家大业大,增收佃租,欺压农民,这回遭了报应,简直大快人心呐!” “红莲教,果然替天行道!” “你可别这么说,他们连青州城都敢抢,还有啥事儿干不出来啊?我听说啊,红莲教,要造反呐!” “可不是嘛,皇帝才刚刚驾崩,黄河便平白无故决堤,红莲教又作乱,要我看呐——” “老头子,你不想活啦!连这种事都敢瞎传!” …… 不论驿站,酒肆,茶摊儿,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讲昨夜发生的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每个地方都是不一样的“船新版本”。 宋澈这边,为了弥补耽搁的时间,舍弃了慢悠悠的马车,转骑驿马,一路向登州飞驰。 官道驿站,三十里一设,马跑累了便换乘,除了“胯下”受罪,几乎没什么磨损。 纵马飞驰三日,行了六百余里,连跨潍州与莱州,终于要抵达登州。 “大人,本驿是莱州最后一家店了,过了前面母猪林便是登州地界,那里常有倭寇流窜,许多驿站都关停了,小的也许久未曾去探路了,不知下一驿有多远呢。” 驿卒好心提醒。 越靠近登州,驿站里的兵卒明显增多,各县地自发组织乡兵、民兵,设关设卡,为的便是防御倭寇。 “大人,您才带两个侍卫,过境实在太危险啦,不妨在驿站里等等,等有大商队路过,随同一起走或可安全一些。” 驿卒好心相劝。 “哦?还有大商队经过么?他们是做什么买卖的?” 宋澈一听到“商”字,本能便来了兴趣。 驿卒说道:“食盐、粮油之类的呗。” 北方人吃的食盐,绝大部分都来自于京东沿海,为了保证充足的食盐供应,京东应该与淮南一样,推出“盐引”政策,让盐商自己转运食盐售卖。 那么,会有像马家一样,与倭寇勾结,牟取暴利的盐商么? 商人为保证自家货物安全,会聘请许多保镖护卫,若能与他们同行,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大商队,一般多久路过?”宋澈问道。 “十天半个月一趟,下一趟可能要等个七八天左右吧。”驿卒说道。 “呃……” 七八天,太浪费时间! 宋澈果断拒绝了等待,让驿卒将马匹喂饱,再多带些干粮,就准备继续赶路。 “哎,大人呐,您可要考虑清楚哟!一旦入了母猪林,遇到了倭寇,出了任何事,咱莱州兵卒想管也力不从心了!” 自宋澈他们入驿站,驿卒已不知劝说多少回。 如此看来,登州倭患,真的很严重。 若是只等一两日,宋澈还能考虑,可要等七八日才能与商队同行,实在是耽搁不起。 只能铤而走险!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夜宿陈家村 待白烟稀释时,倭寇已纵马跑没了影儿。 “我去追!” 卢京香上马便要追,宋澈却喊住她:“算了,前方凶险未知,莫要轻易追赶。” 再看南宫月,她腰肢上开了大口子,鲜血已染红大片衣襟,苍白的脸色与咬牙切齿,她在忍痛。 “老板我没事,是我不中用,未能挡住那贼寇的暗器,害你破相了……” 她越这么说,宋澈越内疚。 宋澈抚摸着脸颊,笑着问:“我破相了,还俊么?” 南宫月一愣,勉强挤出个微笑,“乍得一瞧,有一条口子,反倒更有男子气概了呢。” “呵呵呵……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些离开。” 宋澈用纱布与酒精,简单替南宫月处理了一番伤口; 卢京香则放下女尸,脱衣为她遮羞,若就地挖坟掩埋,要消磨许多时间; 卢京香载着尸体,宋澈带着南宫月,快马加鞭离开母猪林。 待走出森林,眼前豁然开朗,早春时节,万物复苏,在连番几场春雨滋润下,花草茂盛生长,却是一片死寂。 昏暗天色,即将入夜。 凝重的乌云,一场大雨快要来临。 道路旁零星几户人家,不是坍塌,便是烧毁,都不能住人。 南宫月的脸色愈发苍白,明显能感觉到她在发烧,必须得赶紧找个能避雨的地方休息。 “老板你快瞧,那边好像有炊烟!”卢京香忽然一指。 宋澈以望远镜顺势探去,四五里开外,有一片微微隆起的土丘,几十户人家傍丘而立,袅袅炊烟直上云天。 “走,过去看看。” 二人快马加鞭。 要进那村落,需从大道转小道,穿过一片竹林。 “小心些,能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指不定有民兵存在——” 刚入竹林,刚开口提醒,未等话音落下,突然林内一阵晃动,“唰!”一根绊马绳从枯叶堆里绷直。 “吁!” 走在前头的卢京香及时勒马,惊险避过绊马绳,她当即拔剑出鞘,冲竹林呵道: “何人在暗中使诈!给我滚出来!” 林中又是一番嘈杂,十几个布衣汉子,从道路两侧窜出,持扁担地,拿柴刀的,扛锄头的,身上还披着自制藤甲。 果然是民兵。 近二十个民兵,将宋澈他们团团包围。 “你们是何人,怎该来犯我村庄!”一个年纪三十岁出头,胡子拉碴的大汉,指声质问。 与其他民兵不同,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甲胄,有一把完整却布满缺口的朴刀。 卢京香呵道:“你眼拙么?我们才三个人,如何能犯得了你们村庄?” “那就赶紧滚开!这儿不欢迎你们!” “你这人——” “行了。”宋澈冲卢京香摇了摇头,示意莫要争吵,他上前先与那大汉抱拳行了个礼,好言解释道: “这位好汉,我们从中原来要到蓬莱去,沿途寻遍了也没能找到宿头,眼下天色已晚,路过贵村,想借宿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见宋澈如此谦和,那汉子也稍缓了些语气,却仍是拒绝:“这位官人,瞧您的穿着与谈吐便不是俗人,可我们村里有规矩,非本村人恕不招待,你若真要找落脚之处,沿大道走七里路,那儿有座土地庙,遮风避雨完全没问题。” “若是遮风避雨,我们定不会来打搅,只是我这位朋友她受了重伤,必须得到静养。” 宋澈从袖中摸出一锭足称的银子递给大汉,恳求的语气:“我们只歇一晚,明日一早便走,好汉行个方便吧?” 大汉瞧着马背上脸色苍白的南宫月,不禁陷入思索,叹道:“村中大事,皆有村长决定,我去请示一番村长,看他留不留你们。” “等一下。”卢京香抱着先前在树林中解救的女尸跳下马背,递给大汉说道: “她是我们方才路过母猪林时意外救下,活人你们不接待,死人总要行行好,帮忙替她入土为安吧?” 大汉一瞧女尸,赶忙凑了上来,拨开乱发瞧清楚面相,顿时泪盈满眶,抱过尸体哀声号啕: “秀荷啊!” …… 村子叫做陈家村,有八十余户,三百余人。 大汉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叫做李涛,曾在北方从戎五年,归乡后家徒四壁,后幸得村长陈清不嫌弃,将他招作了女婿。 村长的女儿,李涛的妻子,正是林中被解救的陈秀荷。 有了这层关系,宋澈他们顺理成章住进了陈家村。 入夜。 大雨急切。 宋澈找村中巧妇要来针线。 南宫月被倭刀所伤,创口足有一寸长,为避免发炎感染,最好的办法便是缝合。 “你忍着点儿,可能会有点疼。” 宋澈先用沸水将针线煮了一遍,再放入酒精浸泡消毒,最后才一针一针替她缝合伤口。 不打麻药,肯定很疼。 南宫月贝齿紧咬,身体轻微发颤,每逢一针都伴随着浓厚呼吸,直至结束也未曾吭过半声。 “今日若不是救我,你也不会受此重伤,我……真是没用啊。” 瞧她忍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宋澈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南宫月抱着枕头说:“鸭子的作用是下鸭蛋,母鸡的作用是下鸡蛋,鸭子下不出鸡蛋时,又怎能说它没用呢?” 宋澈笑道:“倒是个很生动的比喻。” “你们怎知我送鸡蛋与鸭蛋来了?” “咵——” 卢京香撞开房门,手中端着一张托盘,盘上放着一钵鸡鸭蛋,一钵小米粥,几张干烙饼。 莫看朴素清淡,对于小村庄而言,这已算高规格的待客之物了。 卢京香盛了一碗米粥,剥了一颗鸡蛋,拾起钵旁的小布袋,从袋中夹出一块黄色晶体,要丢入粥碗中—— “慢着。” 宋澈问道:“这小方块,是何物?” 卢京香说道:“老板一看便是富贵出身,这是盐块儿,将它放进粥里才有味道。” 她不说这是盐块,宋澈还以为哪儿扣下来的石头,“这种颜色的盐块,一看就有杂质,岂能食用?” 卢京香撇了撇嘴,“那能咋个办,眼下食盐紧缺,许多村民连盐块都吃不上呢,听说村长的女儿,就是为了到镇上去买精盐,才不幸被倭寇抓了去……” 盐块提纯,未必很难? 宋澈夺过盐袋,直奔厨房。 第三百三十二章 设计倒刺陷阱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度年华,做人就跟吃饭一样,要活得有盐有味儿。 制作精盐很简单—— 溶解盐块, 沉淀杂质; 过滤杂质; 熬煮结晶; 不用半个时辰,浅黄色的盐块,便成了白花花的精盐。 宋澈捏了一撮,撒在烙饼上,递给南宫月与卢京香,示意让她们尝尝如何。 她们才啃上一口,眼睛便铮铮发亮。 卢京香忍不住惊呼:“盐行里卖的都没有你做出来的细腻!” 南宫月说道:“若是能以此工艺,开一家盐行,宋老板定能成为大梁最有钱的人。” 祛除杂质,蒸发提纯的工艺在当代并不算新鲜事。 再说了,盐铁乃国家管制,想一家独大?只怕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哎,赚不赚钱不重要,造福百姓这种事,宋某向来是义不容辞!” 宋澈挺起胸膛,身披万丈光芒,给两个美娇娘,迷得不要不要。 随后取来纸笔,将粗盐提纯的工艺记录在案,转交给村长陈清,让村民都有精盐可吃,也算作对他们收留的报答。 南宫月伤得不轻,近几日连番大雨,道路泥泞难行,反正已抵达登州,且有民兵保护,多休息一两日也无妨。 次日凌晨。 一阵敲锣打鼓吵醒了宋澈,推窗瞧去,原来是亲人下葬。 寒雨中的老村长,白发人送黑发人,满目沧波无限悲。 宋澈虽是个外来人,也出了门前去,安慰一句节哀顺变。 “官人,实在不好意思,扰了您的清梦。”老村长抹着眼泪还在愧疚。 多么淳朴善良的一群人啊!悲惨之事却偏偏降临在他们身上! 老天,光流眼泪有何用?你也该睁开眼,看看这世间罪恶与污浊,是时候该大发慈悲,降下报应了! 清晨, 天色大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宋澈找到了李涛,询问了一番村庄防卫情况。 得知,陈家庄共有民兵八十人,由每家每户的壮年充当,武器装备都是些农具,或将木棍削尖,做成长矛; 陈家庄进出口有两个,一个是竹林,另个是竹林旁的梯田,村庄修建在土丘上,地理位置颇高,有竹林与梯田作为缓冲,算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最重要的是,陈家村民非常团结,民兵只是其一,若倭寇来临,老少妇孺,扛起武器同样可保卫村庄——这也是为何此村能长青于这片土地上的原因。 “十里八乡之中,仅剩咱陈家村舍不得离开,其它村子的,要么迁徙到别处沦为流民,要么被倭寇烧杀抢光……” 李涛一边讲述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一边带着宋澈往竹林里走。 竹林是进村的咽喉要塞,大多数民兵都守在那里。 不难看出,李涛是有些军事知识的。 这一路走来,宋澈见识过不少乡镇自发组织的民兵,不是滥竽充数,便是吊儿郎当,而李涛培训的民兵有队列,有纪律,有各自的防卫任务。 谁说上门女婿就只会吃软饭呢? 陈家村长将这个五年老兵招作女婿,兴许是最正确的一件事,就跟沈家老丈人一样,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招个像宋澈这样的金龟婿。 “我听说淮南已调拨五万水师前来帮助北方抗倭,为何登州的倭患还如此严重?”宋澈问道。 “官兵?一群吃公粮的胆小鼠辈罢了!他们只会防卫县城与州城,根本就不会管咱们这些村乡百姓的死活,二三十个倭寇,便能吓得这帮废物屁滚尿流!” 李涛失声痛骂,徒然伤悲:“我们这些沿海地区的老百姓,就像弃子一般,连最基本的食盐都是奢望,也正因如此,秀荷他们才会铤而走险到县城里购置,才会……被那群畜生所害!” 不应该,不应该! 登州军港号称十万水陆军,就算他们不作为,那淮南的五万水师,那火枪火炮也该发威了才对。 前线, 究竟, 在搞什么鬼名堂! 谈话间,竹林到了。 由于下着雨,民兵们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放哨的爬上竹梢,居高监视附的风吹草动,剩下的民兵则隐藏在竹林之中。 经李涛说,民兵八十人分两作批,每批四十人,三十人在竹林,十人在田坎,昼夜交替守卫。 竹林作为缓冲地带,生长得如此茂密,设置机关陷阱最合适不过,他们却只有一招绊马绳。 “我也想在林中架几张暗弩,可惜才疏学浅,村里又没有材料;想在林子里挖几个地坑,可咱这是丘陵带,往下掘不过半丈便是硬土,唉……” 李涛叹气不止。 宋澈抿着嘴唇,碍于材料限制,设置发射类机关很难,但眼前落叶满地,乃天然伪装,何不制作些“地陷”? 不求能杀得死人,致人伤残,失去战斗力,同样可行。 “李队长,你在军队里,应该见过‘捕兽夹’吧?”宋澈突然问道。 李涛说道:“那可就多了,一般用来夹马脚用,但那都是铁做的,且需要打造轴承,工艺太复杂了。” “你能用竹子帮我复刻一个么?不用带轴承,只需要像‘门’一样开合即可,表面平坦与地面支撑,背部用竹签做成倒刺,嗯……就像这样。” 宋澈用木棍,在地上简单画了个图样。 李涛稍加思索,点了点头,“村里每个汉子都有编竹篓的手艺,东西看起来并不难,当场便可将它造出来。” 说完,他招来两个民兵,简单传达一番要领,随后砍伐竹子,就地取材。 宋澈找了把锄头,开始在地上挖坑,坑长两尺,宽一尺,深一尺半,一脚下去刚好可以“吞”掉人的腿肚子。 农家汉子果然心灵手巧,两刻钟不到,一个“倒刺装置”便已完成,与宋澈要求的相差无几。 宋澈将所有民兵都叫到身旁,当众演示这倒刺的奥妙。 他先将倒刺反架在洞口,表面与地面齐平,刺面对着坑内,再用双手将首尾两端固定,后问向民兵: “哪个老乡来试试脚,记住慢些踩,踩下去之后千万莫要提脚。” “我来吧。” 李涛不含糊,一脚便踩了下去,机关宛如“张嘴”,一口吞下他的脚踝与跟腱。 “嘶……” 李涛倒吸一口凉气:“刺……刺进去了,疼……疼得紧呐!” 第三百三十三章 老少爷们儿打鬼子 “这便是此机关的巧妙之处,当脚踏进去时,‘两扇门’会紧紧夹住脚踝,若想往上提,两扇门便会收紧,竹签刺入小腿与跟腱,运气好只断脚筋,运气不好整条小腿都得截肢。” 宋澈松开收尾固定的两只手,将机关连同李涛的脚一并从坑洞里取出,再将机关往上一掰, 李涛的脚这才能慢慢从陷机关内取出,即使未曾有大幅度动作,脚踝也被倒刺刮破了几块皮,鲜血直流。 宋澈又指着地坑说道:“除设置机关外,还可以在洞底安插竹刺,敌人一脚下去,保准脚板心多几个窟窿,若再狠毒一些,可在竹刺上涂抹剧毒,加些铁屑,或放几条蜈蚣下去。” 民兵们都笑了,纷纷夸赞宋澈好本事。 “我个人建议,除了在大道上设置此地陷外,竹林内部也设置,做到全面铺满,但要记住,得留一条道给自己人走,这条道一定得要隐秘,以免被敌人找出来,” 宋澈说着,又道:“将地陷铺满竹林之后,便不再需要那么多民兵守着,只需排几个前哨,再在林口养几条狗,以狗叫当作信号,警示所有村民。” 李涛憋着嘴,眼中敬佩与羞愧泛滥,“一想到昨日差点官人拒之村外,还对您这么无礼,我就恨不得骂自己是蠢货!” “李队长言重了,你做得很对,倭寇并不一定就是东瀛人,还有跟咱们一样说官话的海盗与汉奸,谨慎些,错不了。” 宋澈突然又问:“对了,贵村可有酿酒?” 李涛一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差点儿都忘了,官人帮了我们如此大忙,我应该请您喝酒的。” 宋澈摆手笑道:“队长莫要误会了,我不是找你喝酒,而是利用酒糟教你们制作燃烧瓶,它虽没有炸弹的威力,可一旦点着连水都浇不灭……我方才观察过,村子的进出口除竹林外,还有旁边的田坎,有了此武器,再借助村庄居高临下的位置,一千个倭寇来,一千个倭寇焦!” “不瞒官人您说,咱李家村家家户户都有自酿酒,这酒糟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如此,甚好。” 接下来一日。 李家村全体村民,开始帮着挖陷阱,制作地陷,蒸馏取酒,连七八岁的孩童,都帮着拾柴火。 若大梁所有子民,能够像他们这般团结起来,区区外敌岂敢染指山河? 仅仅一日,村民便在竹林里置了三百多个地陷,蒸馏出五十斤高度酒精,一斤制一只燃烧瓶,就有五十只! 南宫月不愧是习武之人,伤情得到稳定愈,在大把大把红枣与鸡蛋的喂养下,气血也恢复得差不多。 宋澈便决定明日继续赶路。 夜, 温润的春雨,轻轻敲打着瓦砾,轻风浅唱,心情怅然。 宋澈枕着脑袋,夜深人静时,总爱胡思乱想—— 李涛说,从李家村到蓬莱,不过一百二三十里路,两天一夜便可抵达。 离目的地越近,反倒越是不安。 若坐实了安阳王谋反,王妃,小郡主,乃至于林玥,都得被送上断头台。 擒王是朝廷的任务,救人是宋澈的目的。 如何在擒住安阳王同时,又能保住她们的命呢? 这些事情真的好难好难,每走一步都得绞尽脑汁。 想着想着,困意难熬, 不知不觉,闭眼睡去。 突然! “汪汪汪!” 一阵犬吠,划破雨夜! 宋澈猛然睁开眼,顿时睡意全无,从床上惊坐而起。 “咵——” 房门被人推开。李涛喘着粗气,斗笠还在滴水,惊慌一句: “倭寇来了!” “多少?” “三十几匹快马!” 不多,都得死! “将民兵分作两批,三十人守在竹林口,若倭寇能冲过地陷,杀!另五十人守在田坎,燃烧瓶备齐,若有人从田坎摸上来,掷燃烧瓶御敌……再让所有村民,将稻壳,干柴,秸秆,凡能烧出浓烟的东西,全都搬到村口来,我另有大用!” “好!” 李涛钻入黑夜。 宋澈跳下床,连鞋袜都未穿,披上袍服,加急赶往村口。 村口。 “哒哒哒……” 嘈杂的马蹄声,在寂夜中格外清晰。见一支三十来人,戴斗笠、披蓑衣的倭寇队伍,从大道转入小道,即将冲进竹林。 李家村三百余村民,持扁担操椅子,却无一人恐惧,憎恨的目光炯炯有神! 所有民兵各就各位,在大雨中严阵以待。 带头的倭寇燃起火把,纵马冲入入竹林。 “嘶……”马儿长嘶。 竹林中一片混乱,火光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京香,你与李队长,带二十个民兵进竹林收割,记住了,要走预留道,千万莫要进入地陷区域了,只在沿途剿杀即可,待冲出竹林,便留在林口,出来一个便杀一个!”宋澈令道。 李涛燃起火把,与卢京香领兵入竹林。 片刻后,林中传来厮杀,喧嚣声更浓。 望远镜中,宋澈见到李涛他们冲出竹林,接着招呼村民:“乡亲们,将稻壳,秸秆搬下竹林口,放浓烟,熏死他们!” 村民得令,站成一排排,一个传一个,将柴火堆在林口,随之放一把火,浇半盆水,滚滚浓烟大部分向竹林内蔓延。 连身居高处的宋澈都被熏得流了眼泪,更莫说那些被困在竹林中的倭寇。 “咳咳……” “啊啊啊……” 咳嗽,惨叫,发疯! 三十几个倭寇,大部分都拖着血淋漓的脚踝连滚带爬,原路返回的被早已守在林口的民兵堵截围剿,另一些慌不择路,跳进梯田,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只只燃烧瓶! 蓝色的火焰,照明了夜空,不慎沾染酒精的倭寇,被烧得嗷嗷直叫,在田坎儿东奔西跑,滚成了一个个泥狗子。 宋澈见时机一到,收起望远镜,冲村民招呼: “老少爷们儿打鬼子了!” 村民对倭寇深恶痛恨,操扁担扛椅子,呼喊着冲下梯田, “为秀荷报仇!” “打死这帮畜生东西!” 被烧得找不到北的瘸腿倭寇,哪里还有抵抗能力,在村民无情殴打下,死得横七竖八! 第三百三十五章 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让开让开!撞死了不赔!” 人家工人才铺上的石子儿,还没填实便被马蹄与车轱辘给捣开。 行人赶忙避让,有好些都差点儿被撞到。 要说是有什么加急情报,将车赶得快些倒还能理解,可瞧那车窗里,一个留着小胡子,穿绿袍的中年官吏,将头往窗外一偏: “忒!” 边走边吐瓜子壳儿,摇头晃脑的模样,别提有多欢快。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称之为“贱”。 行人商旅分站两旁,溅射的泥水,好多都遭了殃。 “咒你活不过明天!” 卢京香忍不住破口大骂。 “哎哟,女侠啊,你小点儿声,莫给官爷听见了!” 谢庆赶忙在一旁劝道:“只有首府的官差才能穿朱衣,那马车里坐着的多半是济南府来的人!他一句话,便能断了咱的财路,可不能得罪!” 卢京香轻哼:“济南府有何了不起?我家老板——” “京香!”南宫月轻声呵斥。 卢京香撇了撇嘴,没好气道:“这些孬货,只敢在窝里横,欺负自家老百姓,有本事杀倭寇去啊。” “行了,与这些人生气不值得,还是进城吧。” 宋澈招呼商队继续前进。 当来到芝罘县城门口时。 先前所见的那辆马车,正停在门旁的布告栏前,两个官差似在张贴什么告示。 行人商旅扎堆瞧看,听有人高声念叨: “芝罘湾为军事重镇,即日起芝罘各盐场不再接受盐引,进出县城者需提供登州路引,其它州地百姓不允进城……” 此告示一出,人群瞬间炸锅。 “有没有搞错啊?我们从密州走上百里路来登州,就是为了采购食盐的,现在却不让买了,还要不要人活啊?” “放眼整个京东,就只有芝罘一带食盐最安全,偏偏不让采购,到底是何居心?” “我们都是大梁子民,有合理合据的路引,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我们不进城,难道风餐露宿么!” “吵什么吵什么!” 朱衣官差瞪目冲聚众呵道:“这可是济南府下的命令,尔等谁敢不从?” “有倭寇的地方不封,偏偏封没倭寇的,你们还是个人么!” “反了你们!” 朱衣官差拔出佩刀,将群众从告示前逼退,大骂道:“一群贩夫走卒,莫要不知好歹,没取消盐引已是对你们仁慈,再敢呱噪,将你们通通抓起来!” 见官差亮了刀子,群众敢怒不敢言。 “莫要在与这帮刁民多费口舌,本官肚子饿了。”马车内响起一声催促。 朱衣官差便护着马车往县城里走。 先前还打算进城吃顿好的谢庆,听到这封告示,顿时面如死灰,一行商人纷纷抹泪:“这可怎么办呐……” “一纸文书便断了所有人的财路,简直太可恶了!”卢京香捶胸顿足,望向宋澈:“老板,你可有办法能治一治他们?” “当然。” 宋澈从包袱内取出一张白色面具,说道:“就是它。” “一张面具?” “这不是普通面具,而是一张魔法面具,我只要戴上它,谁见了都得尊我三分。” 卢京香与南宫月更疑惑了。 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宋澈将面具扣在脸上,顿时气质提升三档,声音低沉浑厚,“从今日起,你们要叫我白先生。” 说罢,他大步走向布告栏,“刺啦”一声将告示扯下,并与众商旅道: “告示就此作废,规定全不作数!” 众人都疑惑宋澈是谁。 还有些劝道:“官人,这可是济南府的告示,你揭了可是要杀头的!” “未必是我的脑袋先落地!” 宋澈大步走向县城,所有商旅百姓都自觉跟在他身后。 城门口有八个黑甲士卒看守,此戎装乃是淮南水师的装备。 若是淮南士卒,怎认得白军师? 宋澈负手往城门口一站! “咦?是白……白军师!” “真是白军师啊!” “卒……卒长!白白白白军师来啦!” 城门护卫连同兵站里的士卒,三十余人“倾巢而出”,如见了偶像一般,整齐列队,一名青年卒长率队参拜: “淮师第三舰队二纵百夫长王昆,参见白军师!” 见如此阵仗,商旅百姓,喜笑颜开,真是个大人物啊! 宋澈夹着手中的告示,冷声道:“此告示要作废,照例检查路引,凡大梁子民,皆可进出县城,持盐引者照常采购食盐。” 王昆想也未想便答应:“末将得令。” “还有,”宋澈抬手指向官吏车驾的背影:“将方才进城的朱衣官差与那马车内的官吏给我抓过来。” 王昆与下属士卒道:“抓!” “可是……卒长,他是济南府来的——” “蠢货!” 王昆骂道:“咱们是军人,听的是军令,管他什么鸟毛济南府的!还有,你们给老子记住,在淮南军营里,将军的话可以不授,白军师的话必须听,多犹豫一息,便是对军师的不尊重!” 护城士卒,分拨十五人,冲进县城,追赶拿人。 “没想到,老板平时看起来这么温和,戴上面具之后,竟然这么霸气……”卢京香大眼闪烁。 南宫月也有同样目光,点头直嗯嗯。 不过片刻。 官差官吏被士卒们用长矛指着,连人带马牙至城门前。 朱衣官差气焰依旧嚣张,“你们找死不成?知道马车内坐的人是谁么?竟敢如此无礼!” 宋澈冷声问道:“那么,他是谁?” 朱衣官差高声道:“京东路帅司,济南府刘老相公帐下,司户参军丁巩,丁大人!” 能清晰听到,马车内传出一声轻哼,还有“咔咔”嗑瓜子的声音。 宋澈冷冷一笑,指着两个官差道:“先拖下马,打一顿再说。” “是!” 士卒得令,几棍子便将朱衣官差打下马背,围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我可是济南府正八品都头,你们这些小卒,竟敢打我!” “既白军师发话了,你他妈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吃这顿打!” “哎哟,哎哟……丁大人,救命啊!” 没几下拳脚,朱衣官差便鼻青脸肿,还正八品都头,给人当球踢! “住手!” 丁巩撩开车帘,呵止道:“尔敢殴打公差,眼中还有王法么!”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最后一个关键人物 从小二口中得知: 登州有两个港口,一个是军港,供战船停靠与屯兵,另一个是民港,用于海上货运。 宋澈这间客房的窗户,可大看民港码头,方才突然天降骤雨,好多货船都归港避险,如此看来,登州海运是正常流通的。 可是, “朝廷不是下令海禁了么?为何登州的港口码头却还在货运?”宋澈疑惑道。 小二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客官,您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在登州向来就没禁过海,与海湾对面的第戎,高丽,乃至海外的东瀛国,一直都有贸易往来。” “哦?” 这倒是个很关键的信息。宋澈赶忙又问:“难道这些货船不怕被倭寇抢劫?” 小二只是嘿嘿发笑,“这个小人可不敢妄自揣测……不过,对于咱登州老百姓而言,没有海禁,不是坏事。” 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运是沿海地区绝大部分的经济来源。 其实老百姓心里很清楚,私开海运是违法之事,可是它能赚钱啊! 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普通老百姓还能说什么?闷着脑袋,将银子揣好即可。 “客官,您先休息,我告退了。” 小二不给宋澈再多问机会,转身退出客房。 宋澈再次推开窗户,这时雨势已渐渐小去,港口在水雾中浮浮沉沉—— 突然, 一支熟悉的商队出现在视野中。 蒋家商队。 还伴有催促声: “现在雨势小些了,快将货物搬上船去,都给老子小心点儿,莫要沾着水了!” 大胡子保镖,领着一帮码头工人,冒雨将货物搬上货船。 宋澈唤来南宫月与卢京香,指着码头上卸货的蒋家商队: “你们接下的来任务,便是盯着码头,凡像蒋家人这样,在码头卸货上货,参与海运出口的,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与谁做生意,查出来后,列一张名单给我……记住,要暗中行事,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老板请放心,这是我们的强项。” 南宫月与卢京香点头退下。 “哗啦啦……” 雨,又下大了。 这场大雨,歇歇停停,一直下到次日清晨。 宋澈租了辆马车,与姜云天一起,开始对登州城进行踩点。 安阳王府邸,与万寿宫、蓬莱阁都在登州东北方; 两个港口在登州西北方; 登州北面全线临海,只有两个城门,分别在南侧与西南侧,守军各有一万人。 万寿宫与王府外,驻扎着一个守备营,至少有八百名精兵守护。 从南门到万寿宫,两刻钟便能抵达,从西南门与军港到万寿宫,都需要半个时辰。 淮南水师有大炮在手,攻破登州城门易如反掌,城门上的守军不足为虑,而最大的麻烦是军港里驻扎的十万水师。 若能将京东水师调离军港,擒王的把握便能多上几分。 可军港乃军事重地,莫说靠近,哪怕路过,多看一眼,都要遭到驱逐。 宋澈在城内转了三日,没打探到一点水师的消息。 南宫月与卢京香却比较给力,经她们查得—— 在登州城中,无视海禁,非法走私的商人,足足有二十三名,食盐,布料,茶叶等各行各业都有; 在这些商人中,蒋氏为龙头,他们不仅垄断登州盐业,还包括码头上的海运生意; 据查,蒋家每七日便会组织一支船队出海,到时各走私商,会将自家货物搬上商船,再由蒋家人统一进行外销。 船队最终目的地,便是渤海湾的彼岸,第戎。 最让人奇怪的是,码头从来都只有装货,不见卸货,船队满载而出,回来时却空空如也。 二十几船货物,出去一趟,少说也该有个万两收益,却没有一口钱箱搬下船。 第戎是游牧民族,流通的金银十分稀少,与他们做生意,往往是“以物换物”,若是如此,更不可能空船而归。 “难道安阳王在向第戎进贡‘岁币’?想联合第戎一起谋反?”姜云天猜测。 宋澈当即摇头否定:“安阳王应该不会蠢到与外敌联合来夺自家江山,何况船队出一批货便是好几万两,小小一个登州,哪儿来这么大手笔?” 他又问向南宫月与卢京香:“蒋家船队出海时,可有在船头绑什么东西?” “有!” 南宫月确定道:“每次都会插上一支黑色旗帜。” 那就是与倭寇有关了。 船队想从登州到第戎,必须穿过渤海湾,而北方倭寇多数聚众于海湾中的岛礁上。 黑色幡旗便相当于通行证。 登州,第戎,倭寇,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哎呀,何必那么麻烦,权谋诈术,阴谋阳谋什么的最伤脑筋了!” 姜云天摆手提议:“要我说啊,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即刻返回芝罘湾,调淮南水师直上登州,与他们堂堂正正干一架,咱人数虽不占优,可有枪有炮,未必不可与之一战!” “嗯……咱是有枪有炮,可你别忘了,咱背后还有第戎,有倭寇,有海盗,若一开始便选择战争,我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 宋澈转头望向窗外,缓缓道:“你放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如今,只差最后一个关键人物了。” 林玥, 她肯定知道这一切。 这几日来,宋澈也想过很多办法去联系她,无奈王府戒备森严,花再多钱也进不去。 当然,还有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安阳王为林玥脱籍,无疑是她的救命恩人,韩王妃不嫌弃,还认她做了妹妹。 她是个极具侠义,敢爱敢恨的女人,她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而去背叛安阳王。 自古以来,忠孝都难以两全。 “哒哒哒……” 敲门声。 “谁!” 房中四人,当即警觉。 “客官,是我呀。” 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他道:“您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蓬莱阁么,就在方才,官府已宣布重新开放蓬莱阁,您可以与友人登楼去游玩啦。” 听此消息,宋澈眼睛一亮。 一个妙计涌上心头。 第三百四十章 终于见到她 五层楼高的蓬莱阁,矗立于丹涯之巅。 身临其中,可感慨千载岁月。 登高远望,可气吞万里沧海。 多少英雄豪杰,文人骚客,为之青睐与向往。 多少善男善女,虔诚信徒,为之着迷与癫狂。 登顶蓬莱仙阁,顿时心旷神怡,不敢高声言语,唯恐天上之人。 “我靠,真他妈漂亮啊!” 姜云天凭栏惊呼,抒发心中感慨。 同台的文人墨客,纷纷投来嫌弃目光,甩袖离开楼台,生怕与之沾染俗气。 姜云天撇了撇嘴:“这些读书人可真好骗,说一句脏话他们便走光了。” 宋澈笑道:“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人,也不见就是一股清流,反倒如姜兄这般,真性情之人,大俗大雅。” 姜云天不解道:“是不是这楼阁真有仙气,怎么你登上它,也变得文绉绉起来了?” 宋澈呵呵发笑,取出望远镜,开始居高临下,打量起四周—— 登蓬莱阁,有两件事。 第一,破除迷信。 第二,等待林玥。 据说,鸿海仙师寿诞时,将会在蓬莱阁降落,并从阁楼飞至万寿宫酬宴众宾。 宋澈刚开始是不信的,但一想到先前在拇指村,遇到个会吊威亚,走钢丝的“鬼母”,他完全相信这鸿海仙师也会装神弄鬼。 从蓬莱阁到万寿宫,至少有半里路远,距地面有三四十丈高,这个距离,只要钢丝足够细,再加上晚上视野不好,凡人肉眼是瞧不出端倪的。 原先他还纳闷儿,为何安阳王会加高蓬莱阁,如今登上最高处才明白,原先三层阁楼与万寿宫几乎持平,没有落差如何借助重力势能“飞行”? 登州城老百姓,受迷信毒害太深,若想破除这迷信,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这位“仙师”当众翻车。 寿宴当天,只要伏一人在阁楼,偷偷剪断威亚,保证仙师飞到一半,就会摔个稀巴烂。 “走吧。” 宋澈记好位置,与姜云天一起,扣上面具,走至蓬莱阁底层。 底层大堂,聚了一群衣着光鲜,谈论风雅的文人墨客,他们围着一张案桌,纷纷递出手中的字画。 蓬莱阁重修,应有好词序。 若词序被选中,不仅能刻在照壁上流传千古,还能得到安阳王赏识,招为府中西宾幕僚,从此跟着王爷混,走上人生巅峰。 古代读书人,追逐的便是功名利禄,这种出名的好机会,腹中有点墨水的,都想来试一试。 “不行不行,辞藻庸俗,语句不连贯……” “不行不行,太过华丽,反而华而不实……” “不行不行,字写得如此之差,看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查阅文章的,是一名青须老学究,面对众儒递来的文章,脖子都快摇断了。 “让开让开!穿件儒袍,就不是臭鱼烂虾了么?” 姜云天抱着画卷,将众儒士拨开,大步走到学究跟前:“老生,我手上这篇文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读了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 “见过说大话的,没见过这么吹牛的,有何好文章,能让人夜不能寐啊?” “满口污言秽语,连真面目都不敢露,依我之见,就是个耍嘴皮子的梁上小丑!” “嗤,老子这文章是好是坏,你们见过便知!” 姜云天将画卷塞给学究,搡开人群大步走出楼阁。 宋澈就坐在对街一个不起眼茶摊儿,静静等待消息。 “宋兄,连我都觉得这话又些托大了,你写的文章真有那么好?”姜云天摘了面具,走过来坐下。 宋澈肯定是没这种才气的,但这首《滕王阁序》号称千古第一序,删删减减,抄抄写写,放在蓬莱阁上,一样是王炸。 果不其然。 老学究抱着画卷,冲出阁楼,扯着嗓子大喊:“先前赠序的公子,你在哪儿啊?但求一见,但求一见呐!” “不会真有这么神吧?”姜云天惊讶道。 宋澈帮忙,合拢他的下巴,将他脑袋拗了过来,笑道:“别暴露了自己,此序不过是诱饵,我想钓的鱼,很快便会上钩了。” 若安阳王真有自立之心,必行求贤若渴,招贤纳士,能写出如此文章者,必是难得人才,他应该不会放过。 安阳王若来,身为侍卫的林玥,肯定也会跟着来。 但愿如此。 宋澈便与姜云天,在茶摊一连续了三壶茶。 终于要在续第四壶时,一队精兵开路,将阁楼中的旅客全部驱散,一辆富丽堂皇的车辇缓缓驶来。 车辇前,是一位身骑白马,头戴幂篱,腰挂银鞭,手持宝剑的女侠客。 终于找到你了。 “喂。” 姜云天用手在宋澈眼前晃了晃,问道:“我从你眼中,读出了两个字,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宋澈问道。 “交配。”姜云天轻吐两个字。 宋澈翻了个白眼。 “买花儿咯,买花儿咯……” 茶摊儿旁,趁着蓬莱阁重新开业,买花的花季少女,提着嗓子吆喝,顾客却寥寥无几。 “小姑娘。”宋澈冲买花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捧着花篮,急忙跑了过来,张口便问:“官人要什么花儿?我这里有牡丹,有海棠,有白玉兰……” 宋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进花篮底,用花芯将它盖好,随之递给少女一锭银子,指着阁楼门口的林玥说道: “你瞧见那个持剑的女侠了没?待会儿她从阁楼中走出来,你找个机会将花篮递给她,她问你是谁送的,你莫要作答,只管让她收下即可。” “谢谢官人,祝福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少女红着脸蛋儿,捧着花篮朝阁楼跑去。 “我们走吧,晚上再来。” 宋澈与姜云天离开茶摊儿。 蓬莱阁中。 所有人都在为文章之惊奇而感叹。 唯有林玥无心欣赏,她走出蓬莱阁,来到海塘边,轻轻摘下幂篱,美依旧很美,比以往少了几分英气。 她静静望着潮起潮落,将思念藏在暮色最深处。 海风徐来,吹乱鬓角青丝,她已懒得去理会,抱着幂篱趴在石墩上,悲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姐姐,有人送你的花儿。” 少女将花篮塞进林玥怀中。 林玥受宠若惊,不由一愣,刚想询问来由,少女已跑得很远了。 她又四处打量寻找,看谁都没有这般浪漫。 她瞧着怀中花团锦簇,低头深吮一口花香,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耳发,失落的心情也总算好了一些。 …… 第三百四十一章 翻云覆雨 入夜之后,蓬莱阁被清空。 月朗星稀,沧海平流。 五层高的阁楼,自然拦不住会飞檐走壁之人。 姜云天擒着宋澈的肩膀,脚下犹如生风,没几步身形变换,便登上了最高层。 落地后的宋澈,惊心动魄。 “姜兄,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仙人么?” “当然没有。” 姜云天斩钉截铁,又笑道:“而即便是有,我也将会是第一批,其他人则是臭鱼烂虾,土鸡瓦狗。” 可对于一个接受过马克思主义与牛顿力学的现代人而言,这一跃三四丈高的轻功,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可我明明看到你能斩出剑气,这怎么解释?”宋澈追问。 “这个啊,很简单,你看着啊。” 姜云天深吸一口气,双掌上浮,继而下压,很明显能感觉到,他衣袖被一股气息给鼓了起来。 他大喝一声,一掌震出,隔空将五丈开外的一盏烛台打飞。 宋澈目瞪口呆,这他妈还不是修仙? 姜云天云淡风轻解释道:“这个叫做内力,先气沉丹田,将这股‘气’压缩于小腹,再将它拧成一股绳,通过丹田释放而出,流过四肢百骸,便可强悍你的筋骨,从手掌发出,便可隔空打物;将内力注入刀剑之上,挥斩而出便成了剑气。” “那阴阳双修之术……” “就是将内力下沉,注入你的棍子上,会让它变得更坚硬,不过既是双休,光你一人是不行的,女方也必须配合。” “女方内力下沉会如何?”宋澈好奇。 姜云天斜眼一笑,轻轻吐出一句:“会夹得更紧。” 宋澈润了润嘴唇,握住姜云天的手:“这个,我一定要学!” “好说好说……” 这时,一个靓丽的身影出现在海塘上,她手中撵着一封信,快步朝蓬莱阁走来,似有些迫不及待。 “她来了,我走了。” 姜云天在临走之前,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笑着递给宋澈:“省着点用,这东西很难得。” 宋澈带着疑惑打开木盒,整齐一排排“战神套”,他挑眉问:“这……该不会是你用过的吧?” “这是崭新的,在八角港驻扎时,我专门去找渔民讨的,每条鱼只取一节,三蒸三晒,又薄又贴切。” “我用不着这个……” “少装蒜了你。” 姜云天拍了拍宋澈的肩膀,坏笑着挑了挑眉毛,转身跳下蓬莱阁。 宋澈望着手中的木盒,思绪挣扎了片刻,暗自一笑,收入袖中。 林玥轻而易举跳上檐角,翻栏入楼,沿着楼梯往上走。 宋澈闭着眼睛,微微仰头,任由海风亲吻脸颊。 “哒哒哒……” 终于,她爬上顶楼,也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你来了?” 宋澈转身回眸,月光打在他侧脸,深邃的眼眸亮如星空。 林玥手中信封,飘飘落地,思念翻涌迸发,她一个飞扑撞进了宋澈怀抱,全心全意喊出: “我好想你!” 宋澈拨弄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每当我抬头望月之时,总能听到一个呼唤,我想那就是你,所以我来了。” 林玥昂起脑袋,眼中透露着幽怨,“这种情话,一点也不中听,我才不信你是专程来这儿找我的。” “但我就是专程来找你的,要是骗你的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哎。” 林玥急忙捂住他的嘴,感动得泪光闪烁,她满足地依偎在胸膛,“我信你,我什么都信你。” “我告诉你,我丈母娘,马上就要生了。” “那又怎样?” “我不用再给沈家当上门女婿,我可以出去自立门户。” “又管我什么事……” “我自立门户后,想娶多少个老婆,便娶多少个老婆,谁也说不了闲话了,” 宋澈握住林玥的玉手,柔声道:“玥儿,跟我走吧,回苏州去,我娶你。” 林玥身体一颤,沉默了许久,吸了吸鼻子,“谁……谁要嫁给你啊……” 宋澈轻轻勾起她的下巴,长长的睫毛沾着泪珠儿,羞红的脸颊,闪烁的泪光,楚楚动人。 是时候了。 他低头便吻上柔唇。 口齿缠绵,愈演愈烈,干柴烈火,越烧越旺。 “这里不行……仙人要从此楼阁飞过,我们怎能在这……” 她想矜持,可心口不一。 “你恰恰错了,只有神仙眷侣,才有资格在此云雨缠绵。” “回去晚了,王妃要怀疑……” “你告诉她,你今晚在同学家睡。” “什么同学,我哪里有同学……” “我就是你的同学。” 梁上系着的铃儿,被海风吹得琳琅作响,清脆的碰撞声,轻呻浅吟来附和,连飞过的海鸥听了,都不禁害了羞。 楼外潮起潮落,楼中也潮起潮落。 曼妙的乐章,足足响了半个时辰,而后大汗淋漓,一切归于平静。 林玥裹着衣袍,将头深深埋在宋澈胸膛,宛如一个做了错事,被责罚了的孩子。 宋澈睁大眼睛,望着阁外星空,陷入无尽的沉思。 许久, 海风稀释了余温。 怀中人儿抬起头来:“你怎么不说话?” 宋澈笑道:“听你的呼吸与心跳就够了。” 林玥轻哼:“花言巧语……” 宋澈笑道:“但你们女人最喜欢吃这一套了,不是么? 林玥撑起身子,裹上一件外套,枕着栅栏,一边拨弄秀发,一边说道:“宋澈,我可能暂时还无法跟你一起回苏州。” “为什么?” 宋澈当然知道为什么,但他必须问出这“为什么”。 林玥犹豫许久,轻叹道:“这件事很复杂,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说。” 宋澈从身后,轻轻扶住她的腰,枕着香肩在耳旁问:“那就长话短说,你是知道的,以我的头脑,我可以帮你,任何事。” “真的?”林玥回眸迫切。 宋澈说道:“为了你,假不了。” 林玥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摇了摇头:“还是不行,你本是局外人,我不能连累你。” 宋澈将她翻过身来,望着她的眼睛,真挚道:“从我来到登州起,就已是局内人,我的所作所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你安然无恙带回家,所以告诉我吧,将一切都告诉我。” “我……值得你这么去做么?”林玥问道。 每个人都这么问,宁叶红也这么问过,现在宋澈后悔极了,他当时该斩钉截铁,说出那“值得”二字。 值得就是值得,犹豫半分便不是真心。 “你值得!” 林玥放下了所有戒备,深情与之相拥,才缓缓道出: “王爷他……想当皇帝。”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宋澈的美男计 “那……你的想法呢?” 宋澈轻声问。这至关重要。 林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与王妃都很害怕,王爷要当皇帝,便意味着他要造反……造反呐,造反!” 她声音与身体都在发抖,“我本打算将王妃送到登州后,便南下来苏州找你,可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没了退路,我是王爷与王妃的义妹,他们又对我有恩,我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去?” 她昂起头,无助望着宋澈:“宋澈,我该怎么办?” 宋澈说道:“如今大梁新帝刚立,各方战火刚刚平息,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造反,若有一支强军劲旅,或许可以成就大业,” 他又问林玥:“你家王爷,造反的底气何来?” “这……”林玥沉下眼眸,再次陷入犹豫。 宋澈捏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玥儿,若连双方的实力都不知,我又该如何帮你?我是个商人,谁来做皇帝都一样,我只追求自己的利益,而你就是我的利益。” “那……那我若告诉了你这些,你不能反过来对付王爷。” 林玥紧紧握着宋澈的臂膀。 宋澈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一声打趣:“连一个林女侠,都让我气喘吁吁了,我哪儿还有力气去对付其他人?” “真讨厌。” 林玥红着脸,再次贴近胸膛,缓缓开口: “王爷他早在一年以前,便在登州招兵买马,就是咱们所在的登州,就有整整十万水陆军,京东与河北好几个沿海州地,都是忠于王爷的官员,所有地方军加起来,有近二十万兵马呢!” 宋澈眉头一皱,“这么多兵马,武器装备从何而来?” 宋澈在登州城转悠的这几天,还发现了个很异常的现象,这偌大一座滨海之城,竟没有一家铁匠铺。 林玥说道:“打造装备所需的生铁,都是从第戎与高丽采购,渤海湾的几座岛礁上有军器所,生铁会被拉到那里进行冶炼与打造。” 原来如此…… “可毕竟太子赵穗才是正统,安阳王若想举兵造反,怎可师出无名?”宋澈望着万寿宫问道: “所以才会出现个‘鸿海仙师’对么?” 林玥点点头:“鸿海仙师乃得道高人,他已算出王爷具有天子之命,会在寿诞当夜,与众宾宣布,王爷才是奉天承运之人……而后,仙师便会离开人间,留下的这座万寿宫,也将成为新帝的皇宫。” 安阳王, 一开始以寻找灵丹妙药为借口,到登州来公干,实则韬光沿海,招兵买马。 登州为邻邦交界,有山海之险,进可攻,退可守,还能与第戎、高丽做交易; 倭寇真正爆发的时间是去年,而安阳王恰好也是去年来到登州,沿海的这场倭患,多半也是他一手作俑,目的便是为了能够制造混乱,合理合法扩充兵权; 再借助封建迷信,利用流民的苦难,创造了“替天行道”的“红莲教”与“鸿海仙师”,为自己能够奉天承运,师出有名。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已具备,只待二月二十九,仙师亲授天命,便可挥师进军,争夺江山。 不可否认,此乃顶级权谋。 但为了权力,造了太多的孽。 真正的天道,岂会饶恕一个牺牲无辜而来成全自己的人? 安阳王,必将功亏一篑! “你的眼神,很深……”林玥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莫名有些担忧。 宋澈淡淡道:“安阳王,他是枭雄。” “那你愿意帮他么?你不知今日王爷看了你在蓬莱阁上做得序有多高兴,他就想招揽像你这样的人才。”林玥眼神迫切。 “不。” 宋澈果断摇头拒绝:“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事,我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即便深入这泥潭,也能带你远走高飞,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 “可是——” “在此期间,你不能将我们今夜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包括韩王妃也不行,” 宋澈捧着林玥的脸颊,再次重复那句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的!” 她义无反顾,将所有疑虑抛之脑后,主动迎上了嘴唇。 刚熄灭的火焰,在一番倾诉衷肠后,烧得更加旺盛。 一直持续到午夜,二人才不舍离别。 林玥满心欢喜地离去,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压抑在宋澈内心深处的那口气才得以释放。 “看来你的美男计很成功。” 姜云天含笑抻着窗台跳进楼阁。 “你该不会一直在外面偷听吧?”宋澈瞪着眼睛。 姜云天扶着下巴,思绪着回答:“怎么说呢,我在阁楼下,替你们把风,却也能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这算不算偷听?” 宋澈摇头叹气,追究这些无趣的事已没意义,不论今夜是哄是骗,想要的信息都已得到。 “哎,老实说,这女人不错,身段儿不错,声音不错,武功也不错,”姜云天皱着宋澈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林玥,劝道: “你可莫要利用完她,便将她抛弃了,这样我会看不起你的。” “还用你说!” 宋澈抖擞去肩上的肘子:“说正事—— 你明日一早便出城,到八角港,夹河口,芝罘湾,整顿军备与水师; 先自导自演一场,被倭寇袭击的假象,而后打着征讨倭寇的气质,领舰队直指渤海湾,济南府任何军令都不要理会; 细节来了, 五万淮南水师,四万随舰队出海剿倭,分一万精兵由你亲自率领,走陆路攻伐登州城; 水师舰队,应于二月二十八号出击,行一天一夜,务必在二十九日入夜前夕,抵达渤海湾,但要记住,千万不可与倭寇发生冲突,只需调转舰队向沙门岛方向撤退; 登州商队用盐、布等货物,从高丽与第戎换取生铁,马匹,在沙门等岛礁上开设军器所,暗中打造兵器,屯积兵马,予以谋反; 淮南水师向沙门岛靠近,已威胁到了他们的武器辎重,京东水师必定会倾巢而出进行阻截; 假设水师相遇,不能与他们开战,只需对峙周旋即可,这么做是为了‘调虎离山’,为擒王争取时间; 你所率一万精锐,让大部队脱去戎装,扮作迁徙的流民,分批次向登州靠近; 而你,可带几十个主力,伪装成商人,将火炮拆卸装车,记住,要在商队的旗杆上,绑一条黑色丝带; 火炮是轰开城门的关键武器,一定要检查好炮管,千万莫要让火药受潮; 待所有人抵达登州,你们自在南门外,寻一处地方藏匿好; 待二十九日入夜,京东水师离开军港后,我会用‘莲花天灯’作为信号; 但见天灯升空,你们便快速组装火炮,将城门轰开,从南门杀入; 一路高喊,奉旨擒王,长驱直入万寿宫,活捉安阳王与之贼党。” 说到这儿,宋澈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问道: “南门有一万五千守军,你们脱下戎装护甲,兵力还要少上五千,我最担心,能不能行?” 姜云天铿锵吐出四个字: “挡我者,死!” 第三百四十四章 蝇营狗苟,蛇鼠一窝 “你应当听过,就在前不久,青州遭到流民洗劫吧?恰巧家仆说,你曾在我家宅院外转悠,这你如何解释?” 孔愈指声责问。 “关我屁事?” “你——” “流民!” 宋澈呵道:“为何洗劫青州城,我想你更该问身旁的青州知府,而不是来问我,再者,大路迢迢,条条大路,我往哪儿走,你管得着么?” “放肆!”田少琼呵道:“万事绝不会空穴来风,你此番态度,本官更加怀疑,那事与你有关!” “田大人啊,”宋澈有些不耐烦,“这里是登州不是青州,这里是万寿宫,又不是公堂,你官威未免太大了些,下榻之宾,有何资格质问上座之客?” 说罢,也懒得去理会,将手中金贴交给道士,便准备入宫去的。 “缘主,两手空空么?”道士大有索要贺礼之意。 宋澈堆砌在一旁的金银财宝说道:“鸿海仙师乃是天上圣人,这些人间俗物,哪里入得了他法眼?与其送这些俗物,做俗人,倒不如两袖清风,更来得尊敬。” 言毕,大袖一甩,步走入万寿宫。 万寿宫,大明殿。 九鼎香炉,青烟袅袅。 之雄伟,之气派,之壮阔,比洛阳皇宫也不曾多让。 宋澈跨入大明殿。 殿中设下数十席,熊掌鹿羹,金樽银杯,琼浆玉液,座上之宾个个锦衣华服,交头接耳更似奉承。 在如此穷奢极侈的环境下,突然走进来个衣着朴素之人,很难不引起注意,大家都在讨论: “这个生面孔是谁?” 宋澈站在门口,将众宾打量了一遍—— 宾客的贵重,以座位排次,大殿之上设三席,是为安阳王,韩王妃,以及鸿海仙师所留, 殿下左一席,坐着个鹤颜老者,按照地位推算,他多半便是济南府老经略,安阳王之舅,刘崇, 殿下右一席,坐着兽裘青年,额间箍着宝石发带,足以证明他的身份,第戎三王子完颜杰, 殿下右二席,坐着个五旬老者,八字胡修得十分工整,一双虎眼有藏不住的凶戾,若判断无错,他应该就是北方大海盗徐韬; 蝇营狗苟,蛇鼠一窝。 这时,田少琼与孔愈也步入大堂,在路过宋澈身旁时,田少琼有意无意,高声说道: “荒野村夫,也不知是从哪儿偷来的请帖,竟敢妄称上席之宾,真是不自量力。” 宋澈心中冷笑,如果可以,他宁愿站着,也不愿与这帮人同席而坐。 田少琼与孔愈,一同来到刘崇桌前,恭敬行了个礼,随后便对着宋澈一番指指点点,像极了村头穿小鞋的长舌妇。 刘崇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啪”一声,拍桌子怒喝:“岂有此理,没想到在老夫管辖之下,还有如此狂徒!” 整个殿堂,鸦雀无声,所有宾客都好似墙头草,跟着刘崇愤怒的目光,齐聚于宋澈身上。 宋澈两手一摊,无所屌谓,反正今夜,在座的各位都甭想活着离开。 他大步走至左二席,就要坐下来,岂料田少琼抢先一步,站在了席位后方,高声呵斥: “这个席位,是留给王爷义妹与小郡主的,你有何资格坐在这儿?” 宋澈环视众人,轻声问道:“在下,不过是来讨杯寿酒喝,与大家萍水相逢,何必如此针对我?” 这时,右三席一个青年男子站起身来,登州最大走私商,蒋泰,他指着宋澈声讨: “你不过是个盐贩子,何德何能与诸位宾客同席而坐?” “对啊,瞧这身穿着打扮,便知是个贩夫走卒的!” “今夜鸿海仙师寿诞,他连一份贺礼都未准备,打着空手便来了,分明是在亵渎仙师!” “给他叉出去!” 千夫所指,一片声讨。 “都给我住嘴!宋澈他是王妃请来的贵客!谁敢无礼,我便先请他出去!” 林玥一改往日中性打扮,身着一件广袖宫装,娇容略施粉黛,好似仙女儿到人间。 她是大仙女儿,手上还牵着个小仙女儿。安阳王之女,小郡主赵檀。 “宋叔叔!” 小郡主万般惊喜,扑向宋澈。 若真如初见那般,宋澈一定亲切接纳于她,可今夜若成功擒王,小郡主恐怕会最可怜的那个人了。 他只是微微含笑,与小郡主点了点头。 众宾神色各异,有惊讶,有后悔,有不屑,但统统都闭了嘴。 “是什么眼神,叫你们以貌取人的?今夜乃鸿海仙师寿诞,理应焚香沐浴,素衣洁面,放眼整个大殿,也只有宋澈他一人做到,这才叫做尊重,更何况,莫看他穿着朴素,你们这些人的家产加起来,都还抵不上一指财富!” 林玥高声为宋澈正名,又主动挽着他的手,瞪了一眼田少琼:“还不快让开!” 田少琼红着脸从席位前挪开。 “别理他们,我们坐。” 林玥拉着宋澈,与小郡主一起,坐上席位。 美人美酒在手,权力财力皆有,纵使有人嫉妒得牙痒痒,那又如何? 入夜前夕。 一声爽朗大笑,自旁侧开间传出,随即,见一个三旬出头,身穿丹青回龙袍的中年男子,携一名雍容华贵,端庄貌美的少妇,大步走上中堂。 安阳王赵辛,王妃韩香。 有一说一,论气度,论魄力,论面相,赵辛都要比赵穗优越不少。 古人遵循,立嫡立长不立贤,特别是在帝王之家,再有能力的皇子,也比不过有个当皇后的母亲,安阳王赵辛,恰恰如此。 众宾起立,予以施礼。 “蓬莱阁之序,是哪一位所作啊?快快站出来让本王瞧瞧!” 安阳王头一句却不是叫众宾免礼,而是询问词序出处。 宋澈本犹豫不决,林玥却推了他一把,并高声道:“王爷,正是他,宋澈!”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宾刚开始还嫌弃的目光,突然变得“暧昧”了不少。 安阳王走到宋澈跟前,一把抓住宋澈的手腕,毫不掩饰赞叹:“能写出如此壮丽名篇,先生之才古今难有啊!” 赵辛赞许的目光,林玥爱慕的眼神,韩王妃认可的微笑,还有小郡主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再过不久便要化为泡影。 这该如何是好? 这该如何是好? 第三百四十五章 仙师陨落 “王爷,蓬莱阁上,有祥云浮现,家师已经到位了。” 一个小道士跑进殿堂内告知。 安阳王领众宾出殿,与广场之上迎接仙师大驾光临。 瞧那半隐半现的蓬莱阁之巅,果然升起一团紫、红祥云,使得人们纷纷感叹: “五气朝元,紫气东来,果真是仙人驾到啊!” 可在宋澈眼中,都是些不入流的伎俩,阁楼上雾气那般大,撒些颜料花粉,轻而易举便成了“祥云”。 “快瞧,是鸿海仙师!是鸿海仙师!” 蓬莱阁顶,紫气之中,隐现出个白衣老道,他手捧拂尘,须发皆白,是仙风道骨,世俗无争。 海塘上的百姓,无不膜拜叩首。 “快瞧,仙师要飞了!” 见那老道拂尘一挥,从蓬莱阁顶纵身一跃,只降下了半丈,随后悬停于空中,缓缓飞向寿春宫,紫气祥云做背景,衣带飘飘踏空行,瞧得所有昂头之人目瞪口呆。 “这世上真有神仙呢。”林玥大眼睛憧憬着天空,感叹道。 宋澈却问:“你觉得我与神仙相比,谁更厉害?” 林玥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挽着宋澈的胳膊,甜甜一笑:“你厉害,你最厉害了。” 宋澈平视着即将飞抵万寿宫的鸿海仙师,毫不掩饰傲然:“神仙奉于苍天,而我命由我不由天,宋某人挥挥衣袖,便可胜天半子。” 众宾皆投来诧异的目光,连安阳王也不禁皱起眉头。 “哼,好大的口气,你若真有本事,也飞给咱们看看啊——” “嘭!” 且听空中响起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 随之,那飘忽忽的仙师,再也找不到重心,甚至连踉跄都没有,直接从空中跌落。 “啊!” 距离有多高,惨叫声便拉得有多长。 “吧唧!” 像是鸡蛋撞上了石头,红的,白的,绿的,黄的,碎了一地。 海塘上一阵唏嘘。 宋澈努力让自己不笑。 安阳王脸色大变,赶忙招呼:“快!快去将他的尸体拖回来!” 万寿宫的道士们,急忙往那仙师陨落之地奔去。 很快,他们便抬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回到万寿宫。 仙师原本是白衣胜雪,如今却是“白衣剩血”,死得透透儿的了。 安阳王脸都绿了。 “王爷,一不做二不休,即位诏书我已拟好,昭告天下吧!” “可若是没有仙师奉天承运,匆忙即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什么名正言顺?王爷有在做各位拥护便已足够!” “是啊王爷,即位吧!” 众宾应和。 安阳王眉头紧皱,思绪片刻,似下定决定:“好——” “王爷!不好了!王爷!” 一个斥候急忙冲进万寿宫,下马大声道: “昨夜凌晨,倭寇舰队偷袭淮南水师,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淮南水师众将领大怒,即刻挥师北上,如今只怕……只怕要到渤海湾了!” “什么!” 安阳王瞠目,转头瞪向大海盗徐韬:“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韬一口否决:“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从未下达过舰队行动的指令,怎可能会偷袭芝罘湾?” 他上前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大骂道:“你他妈是不是看错了!” 斥候嘟嚷着:“那火光都烧透半边天了,且确实是挂着黑色风帆,就是海盗旗错不了……” “定是你手下那些倭兵搞的鬼!” 众官员纷纷将矛头指向徐韬。 官与匪本就不和,能同席而坐,本就有够勉强。 徐韬咬着牙,跪在安阳王跟前,大声起誓:“我若真有意背刺王爷,又何必今日来赴会?王爷,这定是一场阴谋啊!” “此事,你为何不早来告知!?”安阳王质问斥候。 斥候满脸都是委屈与苦涩:“事发第一时间,属下便策马来报,可淮南水师在各官道设卡,封死了所有大道,我不得已绕小道,马都累死了三匹啊,王爷!” “行了,不论此事真假如何,当下最主要的问题是,淮南水师已抵临渤海湾,它若调转方向驶向登州,我们又该如何?” “他妈拉个巴子的,我就知道朝廷突然调淮南之兵上京东,目的绝对不单纯,眼下看来,他们分明是打着剿倭口号,要进攻登州!” “万一他们真的只是攻打倭寇呢?” “那也不能让他们靠近渤海湾,那里藏着什么你们难道不知么?” “王爷不必担心,淮南水师不过五万人,我京东水师有十万之余,再加之河北水师也有四五万,更有完颜王子与徐首领支持,即便他真有意攻打登州,又能耐我们何?” “刘大人说得对,区区五万人,有何好惊慌的?他们若敢在我们的地盘上乱来,今夜叫他们全部喂鱼!” 众宾纷纷献策附议。 讨论声还未消止,又见一斥候快马来告: “岛前有军情急报,淮南水师正在向沙门群岛方向驶来,驻岛舰队已上前拦截,可对方有近千艘战船艨艟,我方舰队恐怕不足予以抵抗!” “这帮南蛮,果然居心险恶!我等迟早会与淮南水师一战,何不趁今夜将之全歼,以绝后患?” “王爷,我即刻派下属,绕道车由岛,率倭兵与门徒南下,与京东水师前后夹击淮南水师!” “我也可赶回河北,调兵来登州勤王!” “我军辎重物资,皆屯于沙门群岛,王爷,请快快下令出师吧!” “好!” 安阳王一咬牙,即刻令道:“黄世冲,古登,蔡坤,你们速去军港,调京东水师出渤海迎击淮南水师,先以劝降为主,若对方执迷不悟,再予以全歼!” “末将领命!” “其余官员,随本王回殿,奉天下诏,即位天子!” 不同于入夜前的热闹,自仙师坠亡的那一刻,登州城陷入一片喧嚣与慌乱。 百姓的信念开始动摇,与此同时,自我认知也逐渐觉醒。 当他们都明白,所谓的“仙人”只不过是权力者编织的谎言,那么这场造反游戏,就注定会成为闹剧。 天空又飘起了细雨。 为最后的审判轻吟浅唱…… 第三百四十八章 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水自流。 美人在船头,载不动许多愁。 自离开登州码头,林玥便未下过船头,她就站在那儿,时而望向星空,时而盯着海水,时而叹气,时而流泪。 这怎了得? 宋澈取了件袍子,从身后轻轻为她裹上,“春夜寒冷,你——” “我需不着。” 不等话完,她抖擞去袍子,不领这份情谊。 宋澈撇了撇嘴,“有本事你就跳下去啊。” 林玥回眸,瞪了他一眼,留下一丝倔强,当真要往船舷上踏,跳就跳! 你真跳? 宋澈赶忙将她拽了回来,“开个玩笑的嘛,林女侠这般漂亮,喂鱼了多可惜?不过林女侠这般漂亮,就算跳进海里,沉入海底,鱼儿也舍不得吃你。” “宋澈,就是你这番花言巧语,哄骗得我体无完肤,我恨你!” “恨我好啊,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能让记住一辈子。” 其实以她的本事,一掌便能将宋澈打得口吐鲜血,这恨是不成立的,或者可说,是因爱而恨。 恨之深,爱之切。 “你……” 林玥蹲在船头,暗自抹泪啜泣。 海都跟着她哭了。 “唉……” 宋澈轻叹一口气,望着前方地平线,缓缓说道:“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若实在不想面对我,前方便是码头,我将客船靠岸,放了你自由。但考虑到你与王爷的关系,从今往后你只能隐姓埋名,一生平淡; 第二,老老实实跟我回苏州,安安生生当个阔太太,你会住在雕栏玉砌的大观园里,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伺候,山珍海味由你挑,绫罗绸缎由你选,金银首饰由你戴,你每天要做的事,便是搓麻将,推牌九,放风筝,冬天有温泉泡,夏天有冰饮喝,若你有够本事,给我生两个儿子,到时便能分得两份家产,一座金山,一座银山……” 言语至此,他又看向她,问道:“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人生抉择只有一次,选错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了。” 林玥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轻哼:“我才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自己有手有脚,即便隐姓埋名,也可丰衣足食!” 宋澈轻嗯了声,高声招呼道:“船家,在前方找个地方靠岸。” 船老大高声应答:“好嘞公子!” 她欲言又止,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倔强,更舍不得后悔。 “看样子,林女侠马上便要离开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些事,一些话要与你说,” 宋澈盘着腿,就坐在了她面前,语气平淡: “你可能不知,你所愚忠的主子,造了多少孽,他谋权篡位,勾结倭寇,扶持邪教,决堤黄河, 你身为王爷的义妹,你当然不知道,那些被倭寇烧杀的百姓有多惨,他们被砍下头颅吊在树上,被掏心挖肺,被强暴至死; 你当然不知道,苟活的百姓流离失所,啃食树皮,易子相食,饿的饿死,病的病死,尸体堆积如山, 你当然不知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邪教绑上祭台,要用火活活烧死,仅仅就是为了祭奠仙师, 你当然不知道——” “你别说了。” 林玥捂住宋澈的嘴,于心不忍的悲伤,“王爷能有今日这个下场,完全是他自作自受——可王妃与小郡主是无辜的,你是知道她们的呀宋澈,你将她们一起送回洛阳,不等于将她们往火坑里推么?” “你还是不知道。” 宋澈微微摇头,“昨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若徇弊将她们放了,传到皇帝耳朵里,莫说是她们,便是我也难逃罪责; 安阳王是肯定活不到洛阳的,但王妃与小郡主,我已暗中替她们觅了个去处,她们需要隐姓埋名一段日子,待风头过去,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这也是为何宋澈要让皇帝将“诏书”改成“家书”的精妙之处。 王爷谋反是国之大忌,新皇初登基,为了自身威仪,即便知道内幕也不可昭告天下,更不可能刚死了父亲就杀自己的手足兄弟。 若将安阳王一家送回京城,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是被禁足软禁,或是派去为先帝守灵。 以新帝赵穗的性格,他巴不得安阳王死,可碍于伦理纲常又不好杀得。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安阳王“病死”在归途中,再将他的尸体送回洛阳,按王侯礼节风光大葬。 皇帝心腹大患已除,还得了个仁义的美名,遗孀孤女也就不值得去追究了。 “真的真的?” “王妃对我有恩,我怎可能恩将仇报,好坏不分?”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林玥一拳头,狠狠砸在宋澈胸口,她至少用了五分力气。 宋澈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宋大官人,船要靠岸咯!” 船老大高声吆喝。 宋澈揉着胸口,冲林玥挑了挑眉毛:“好了,该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有手有脚,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林女侠,咱们后会有期了。” “我才不走呢!” 林玥窜身而起,扑进宋澈怀抱,用十分力气,紧紧勒住他,不乏嚣张:“我要当阔太太,然后败光你所有家产!” 宋澈苦涩道:“你要把我勒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玥红着脸,松了些力气,却还是紧贴着不愿撒手。 “宋澈。” “嗯?” “为何是我呢?我出身低贱,一身怪力气,脾气又不好,你身边俏佳人数不胜数,我……值得么?” “嗯……这个问题,我想想啊——主要是这么回事儿,我夫人,丈母娘,丫鬟婢女,她们都喜欢放风筝,风筝飞得太高,老挂房顶与树梢,每次都得搭梯子去取,要是能有个会轻功的女侠,那就方便多了不是?” “啊?原来是我是这么用的啊!” “呵呵呵……” 此间,晨曦破晓,海日缓缓升起,似火朝阳与她脸颊一般红,波光粼粼的海面与长天一色,宋澈的胸襟如沧海般波澜壮阔。 林女侠已相拥在怀中, 宁女侠你又何时归港? “船老大,不靠岸了,直挂云帆回苏州。” “好嘞!” ……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个不幸的消息 三月三,回苏州。 春暖花开,蚕桑复产,云水坊迎来旺季。 丈母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生娃估计也就个把月时间。 松子,瓜子,决明子,枸杞子,凡是带“子”字儿的瓜果蔬菜与药材,天天吃,顿顿吃,就盼着能给生出个带把儿的。 家里即将添丁,宋澈自立门户之事也该提上日程。 首先, 买房子就是个大问题,地段儿,风水,大小……无一不慎重考虑。 沈文君给父母当了二十几年的乖宝宝,说什么也不愿再在苏州受束缚,要搬家也得到别处。 可父母在不远游,她也放不下祖业,家里生意又那么多,综合考虑之下,只能选在漕运方便的江南运河边。 江南河边的大城市,排除苏州城,只剩下扬州,江宁,杭州,温州。 身为大豪商,宅子自然不能小。 一栋大宅院,修个三五年都不一定能竣工,期房肯定不太现实,可现有的大宅,除非是哪个世家没落,否则没人愿意变卖。 宋澈只能先差人,到这些大城市里物色者,若有合适的再亲自去看看。 家里大事儿,除买房与丈母娘待产之外,还有便是夏桑季节,在成都举办的“锦绣大会”。 为了能在大会上为苏绣正名,沈文君三天两头夜不归宿,就住在云水坊,与琴若,绣娘们一起,苦练针法技艺,还说什么,此次不在大会夺筹,就不近男色! 独守空房的宋澈,遭老罪了。 …… “不绣了,不绣了!这么小根针,进进出出几万下,瞧得我眼睛都花了!” 林玥将手中绣帕往桌上狠狠一扔。 坊间里的绣娘,都捂嘴发笑。 林玥还没过门,也就住不进沈家,沈文君便将她安排在了云水坊,挂职个看家护院的管事。 她生怕自己成了闲人,先到柜台记账,可一向耍剑的女侠客,哪里拨得来算盘子儿? 她又到坊间卖货,无奈心直口快,实在不懂得奉承顾客, 她又到染坊里帮忙,也不知怎么搞的,三天砸破了两个染缸, 她又到织坊里织布,织出来的布就跟狗啃过的一样, 她又到绣房里刺绣,这不,才没半天功夫,屁股便坐不住,手上还刺出了好几个针眼。 “兰芝,我们到后院蹴鞠如何?” “林管事,您可别了,前些日子刚染好的布,你一脚便是个球印儿,掌柜的骂的可是我……” “那我教你们踢毽子如何?” “不了不了,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们还要赶货呢。” “哎呀!你们这些江南小泵娘,屁股一坐便是一整天,都不怕硌得慌么?” “呵呵呵……” “你们笑什么呀,好歹也起来扭扭腰,抖抖胯,活动活动筋骨嘛。” 南北差异,可见一斑。 “她说得很对!” 宋澈春风得意,含笑走进绣房,手里抱着一幅画卷,他招呼道: “任何工作,都得劳逸结合,否则年纪大了,会腰酸背痛的。” “姑爷年纪不大呀,也没久坐干活儿,可为何你整天喊腰疼?” “这就得问林女侠与老板娘了。” “呵呵呵……” “再呱噪!我要扣工钱了!” 沈文君瞥了一眼宋澈手中画卷,问道:“你又想出什么新花样了?” 宋澈拍拍手,笑着招呼:“大家将手里的活儿先放一放,跟我到后院里集合,我要给你们发福利!” 对于这位姑爷的奇思妙想,没有人会去质疑,绣娘们纷纷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跟着移步到后院。 宋澈早已准备好架子,将画卷竖着摊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山”字,由大到小,由少到多,依次排列。 这是一张标准的视力表。 “姑爷难道是请我们来欣赏画作的么?” “人家都是泼墨画山水,姑爷却往上头直接写‘山’字,让我数数啊,一,二,三,四……到第六排就看不大清楚了。” “一共是四十五个,我站在两丈开外,都能将最后一排看得一清二楚。” 林玥抱着胳膊,兴许是她练过武的原因,实力比较好。但其她绣娘便不行了,普遍只能看到第五排,纷纷揉着眼睛。 “这张不是山水画,而是‘视力测试图’,我观察到你们老是低头刺绣,有的都快贴在绣布上去了。” 宋澈大声说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近视了!” 他又解释道:“近视,顾名思义,便是近物才瞧得清楚,远了便看得模糊,特别是在晚上情况更严重,而且眼睛很容易干涉与疲劳。” “啊对对对,我这眼睛啊,一到晚上便犯迷糊,有时看月亮都有重影,将眼睛眯起来,还稍微会好一些。” “我是将两只眼角,往外拉一拉,能看得更清楚些。” 刺绣是细腻活,一天回针几千下,针又那么小,不近视才怪呢。 “看这里,看这里!” 宋澈指了指视力表,招呼众绣娘道:“现在我要为你们测试视力,所有人依次排好,退居两丈外的黄线外,我指一座‘山’,你们便说出它的朝向,可千万不能瞎猜—— 若能看到倒数第四排的‘山’字,说明你们的视力没问题,可直接过滤,但也要好好保护眼睛; 若能看到倒数第五排,说明视力已开始减弱,不过这个范围内,是假性近视,注意饮食,保持健康,可慢慢恢复; 若只能看到倒数第六排,那就说明你们已经近视了,必须佩戴眼镜进行矫正,至于何为眼镜么,这个你们不用管,我会为你们制作;” 说罢,他又从袖中摸出一只汤勺,递给最前排的沈文君:“眼睛有两只,自然要测试两遍,测左眼之时,用勺子挡住右眼,反过来也是一样;” 他又吩咐林玥:“玥儿能将最后一排看清,视力可谓顶呱呱,你就不用测了,到旁边的小桌上,帮我按名字统计数据即可。” “嗯哼,我就说了吧,小泵娘们,要多运动,多看看远方,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发现这世间的美好。” 林玥翘首越过花丛,走到一旁欣然入座。 “那么夫人,你先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对簿公堂 还好宋澈有先见之明,提前立下契书,其内容大致便是“生死状”,但毕竟关乎到一条人命,这契书恐怕在贺秋那儿讨不了多少好处。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也没有什么好逃避的,一个时辰前我们是打伤了刘威,但绝对没有杀他——” “你当然不承认了,人又不是你杀的——” “你给我闭嘴!” 宋澈呵断癞子的污蔑,“这桩命案究竟如何,上了公堂,请了仵作,自会真相大白,需不着你在这儿煽风点火,再者,若不是你们贪财,伸着脸过来求打,又岂会酿成此事?” 癞子哑口无言。 宋澈又看向许晓:“这起事件起源于我,我与玥儿跟你回衙门接受审判。” 许晓轻叹,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君……” “姑爷……” 众伙计脸上写满担忧。 那还能怎么办?天塌下来,顶梁柱得抗。 “宋澈,我真没有杀他。”林玥愧疚道。 宋澈却盯着那癞子,冷声道:“放心吧,公道自在人心,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栽我宋澈的赃!” …… 公堂之上,贺秋一丝不苟,别看他与宋澈如此熟络,在瞧见宋澈被带上公堂时,嘴角甚至还有些许得意,像是在说:可算是逮着审判这家伙的机会了。 公堂之下,停着一具尸体,正是一个时辰前,被林玥扇了一巴掌的刘威。尸体旁还跪着其他四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癞子。 公堂之外,沈文君领着云水坊所有店伙计,包括苏州城喜欢看热闹的乡里乡亲。 “啪!” “威武!” “死者刘威,苏州籍人士,三月初八下午未时,在云水坊店铺门口,被女管事林玥殴打,后被王大,张小,李黑,朱白,抬回城隍庙疗伤,呼之不醒,才发现刘威已死,遂到衙门报官……” 主簿师爷高声宣读原告状纸,又问向宋澈:“被告林玥,你可认罪?” “我——” “你别开腔,免得胡说一气。” 宋澈止住林玥,先质问主簿:“黄师爷,你是第一天当主簿么?我们无罪,何来认罪一说?” “这……”黄师爷自知惹不起这个姓宋的,将状纸呈给贺秋,老实坐了回去。 贺秋也不看状纸,只问宋澈:“你说无罪,可有根据?” 宋澈踱步公堂,高声讲道: “事情的起因,是刘威带着这帮癞子,到云水坊寻衅滋事,据《大梁律例》擅闯私宅,寻衅滋事者,屋主可进行自卫反击,云水坊是店铺,常有手脚不干净之人,林管事予以驱逐,并不犯法。” “大人,他在狡辩,我们才没有寻衅滋事,他们家开着门做生意,我们……我们是进去买布的不行么?”王大出声反驳。 宋澈冷笑道:“云水坊最便宜的缎子,六百文一匹,你当场摸出六百文——莫说是你一个人了,你们四个人,若能凑足六百文,我当场便认此罪!” 四个癞子你看我,我看你,哪里能有六百文,摸出六个缎子儿恐怕都难。还是那王大发言: “怎么?难道没钱便不能逛布行了么?我先物色着,待哪年发了财,再回来买不行么?” “好,就算你们是来买布的。” 宋澈从袖中摸出一沓契书,让许晓呈给贺秋,说道:“大人且看,这是先前他们签下的契书,一个巴掌十两银子,上面有附加条例,死伤不计免赔,白字黑字,签字画押。” “大人!这就是他们富人整蛊我们穷人的办法,是……他们是有钱,十两银子对于他们而言屁都不是,可对于咱们这些星斗小民,可够一年的吃穿用度了,我们四个从小无父无母,有没有正经的活路,所以才被他哄骗签下这‘生死状’,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四个癞子,啪啪啪啪,齐齐磕头,哭诉着打起感情牌来。 贺秋哪里会吃这一套,惊堂木一拍,呵道: “你们四个人,在苏州城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以为本官不知道么?若再敢装可怜卖惨糊弄本官,先打你们二十大板!” 四个癞子,赶忙止声。 贺秋放下契书,又与宋澈说道:“若一封契书便能买人生死,那人命就太不值钱了,这封契书不具律法效益。” 宋澈指着刘威尸体说道: “刘威身高九尺,身强体壮,先前在春节期间,被连扇了二十个巴掌都没事,如今却被一个巴掌打死,这根本就不可能。” “大人,他分明是在狡辩,他家这个女管事,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力大如牛,她力气大不大,您瞧我们脸上的伤就知晓了。” 四个癞子将自己淤青发肿的脸颊呈现给贺秋。 宋澈冷笑道:“贺大人,你瞧瞧这四个人,与刘威相比便是豺狼比虎豹,个子个头要小上一圈儿,他们都只是被打伤,刘威怎可能会被打死?” “那是因为你们与刘威有仇!” 王大说道:“刘哥儿输光之后,时常去找他嫂子要钱,一来二去,败光了家产,也就产生了仇恨,今日刘哥儿本来是想再去找他嫂子要钱的,后来便被这个姓宋的设计害死!大人,这分明就是一场谋杀!” “荒唐!” 宋澈大声呵斥:“一个身无分文的癞子,值得我去谋杀?我若要谋杀他,何必当着大庭广众?一个巴掌十两银子,只是给长个教训罢了。” “那……那你就是误杀!总之,刘哥儿就是被你们害死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一众癞子跟着应和。 贺秋敲响堂木,呼一声肃静,又问宋澈:“误杀,你承不承认?” “当然不认,非但如此,我还要控告他们杀人!” 宋澈指着四个癞子,快语道:“你们说刘威被抬到城隍庙时,探得他没了呼吸,才料定死亡,那时距他被打已过去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包括你们故意杀人,栽赃嫁祸!” “你放屁!刘哥儿分明是在未时便被打死了!” “你们有直接证据么?” “我们……我们……” “你们根本没有!但是我有!” 宋澈走到刘威尸体旁,请示贺秋: “贺大人,人的死法不同,死后尸体呈现的状态也不相同,我恳请,仵作验尸!”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冤魂索命 第三百五十三章冤魂索命 “行吧,既然你们双方互指又证据不足,本案先到此为止,待仵作查明尸体真正死因后,再重新审理……退堂!” 贺秋下令退堂,众人退出衙门。 “夫君,你真有把握刘威不是被林管事打死的么?”沈文君领着伙计们围上前来。 宋澈摇了摇头,老实说他也不能确定,林玥那一巴掌,确实打得很重,若刘威当场没晕过去还好说,可偏偏他不省人事,才让那几个癞子钻了空子。 “大不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个浑蛋,治罪也值了!”林玥挺起胸脯,大义凛然。 卢菇却说道:“这一切都是我与刘家的荒唐事,林管事你放心,若官府治你的罪,我替你去受!”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芝麻绿豆大点儿的破事,我动动手指便可将它摆平,大家都回去继续干活儿吧,莫要让这件事情损坏了我云水坊的声誉。” 即便刘威是被林玥误杀,以宋澈的手段,这件事也可轻松摆平,他之所以会纠察到底,只是想在这个世上多留下一个公道。 宋澈并未跟着回坊,而是移步苏州府邸。 “宋姑爷,我们家大人已等候您多时了。” 家仆很热情地便将宋澈引到花园。 贺秋手捧花洒,正悠然浇着花。 “看来你真的需要个女人,瞧瞧这花卉,都稀成什么样了。”宋澈笑着调侃。 贺秋轻哼:“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与你养的女人吧,若仵作验证出来,刘威是被巴掌打死的,你们都得吃牢饭,到时我可不会法外开恩。” 宋澈说道:“我方才瞥了一眼刘威的尸体,他的面部,口唇都呈紫青色,很显然他不是被打死的。” 贺秋微微皱眉,“你为何当堂不说?” 宋澈说道:“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且就算我说了,你也会以‘你不是仵作,没有可信度’来反驳我,贺大人,就是这么大公无私。” 贺秋嘴角微微一翘,他要是个女人,一定非常傲娇,“我这可不是刁难你,我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宋澈说道:“总是循规蹈矩,是查不出真相的。” 贺秋说道:“待仵作验完尸体,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等仵作验完尸,真凶早就畏罪潜逃了,”宋澈顿了顿,又看向贺秋:“这也是你为何不将嫌疑犯收押的原因,你知道我会来找你,你知道我有办法揪出真凶。” 贺秋望着宋澈,许久,轻叹了声:“你这人真是聪明得让人嫉妒。” “那就,演一场戏?” “我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 …… …… 夜, 深夜, 为何在深夜? 因为深夜最适合逃跑。 苏州城外,一间破旧的城隍庙,许是容纳了太多“蛇鼠”,导致它断了香火供奉。 黑漆漆的庙宇中,突然闪过一道火光。 王大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与另三个癞子蹑手蹑脚走出城隍庙,这庙里没有别人,为何他们还要偷偷摸摸? “王哥儿,咱就这么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对啊,要就这么走了,咱不是白挨巴掌了么?” “别废话了,姓宋的那家伙咱惹不起,再不跑可能连命都没了!” “呼呼呼……”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吹得满地落叶飒飒作响。 “这都快三月份了,为何风还这么凉啊?” “呼呼呼……” 又一阵凉风袭来,肃杀的气氛,骤降至冰点。 突然! 黑暗中升起一股阴恻恻的青烟,犹如青面獠牙的鬼魅,肆意扑向四个癞子。 “鬼啊!” 吓得四个癞子连忙夺回城隍庙,对着早已被腐蚀了模样的神像又叩又拜。 “城隍爷,这里是您的府邸,千万莫要让鬼魅进来啊,兄弟几个来日若发了财,定为您老人家重塑金身——”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唰!” 庙宇所有门窗同时被冲开,青烟缓缓渗入庙堂,随之,见一个披头散发,身材高大的“鬼影”从正大门,踩着烟尘飘入庙中,他的穿着与打扮,正是死去的刘威。 四个癞子被吓得缩成一堆。 “还我命来……” “刘威”猛地抬头,面色狰狞,七窍流血,铜铃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冤魂索命! “为何杀我,我要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我的娘啊!” “刘哥儿饶命啊!这不关我们的事!是王大出的主意,是他杀了你!你要报仇就找他吧!” 几个癞子一同将王大推了出去。 王大瘫软在地,一个劲儿磕头求饶:“刘哥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您饶了我吧!我一定为您风光大葬——” “你给我起来!” 这时,“刘威”摘去头上假发,一把将王大从地上拽起,抹去脸上朱砂画的“血迹”,呵道: “你再瞧瞧我是谁!” 王大定睛一瞧,哪里是什么冤魂,分明是苏州府里的许都头。 “我跟你拼了!” 王大欲殊死一搏,许晓啪啪两个耳刮子,将其扇倒在地。 这时,几十名衙役捕快,举着火把冲进城隍庙,放的青烟是宋澈掺和染料的硝石,吹出的凉风则是硝石沸腾所产生的凉气,许晓脚下踩着的只是一块嵌着轮子的滑板。 俗话说得好,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何况还在城隍老爷跟前? 一切都不过是宋澈为他们设的局罢了。 “王大,张小,李黑,朱白,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何狡辩?”贺秋冷声问道。 四个癞子面如死灰,如实招供了一切—— 刘威这个人,平日仗着身材高大,又懂一些拳脚,没少欺负几个癞子。 刘威在挨了一巴掌后并没有死,王大等人将他抬回城隍庙,心里一合计,想来个“借刀杀人”,不但能出了恶气,还能找云水坊索要赔偿,于是乎,另三个人分别摁住刘威手脚,王大用枕头将刘威给活生生捂死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贺秋就着城隍爷的面,当即宣判,王大等人秋后斩首示众! 第三百五十四章 贺秋开金口 当代材料实在有限,眼镜框架只能用木头制作,且定型不能曲折。 好在效果实用。 一群鼻梁上架着眼镜,却身穿裙袄的绣娘,违和感直接拉满。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且安宁,大家都各自忙活儿。 宋澈整日待在书房里,用自己从现代学来的知识搞发明试验,当然了,那些高端的东西肯定实现不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确实不难。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哪怕将小学课本上的东西,搬到古代来都能大放异彩。 沈文君则忙着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弟弟赶制小衣裳,且“一式两份”,同样的款式,裁剪两套,说是为以后自家儿子准备的。 …… “姑爷,贺大人来找您了。” 小伙计在书房外轻轻敲门。 贺秋要是主动来找,肯定没啥好事情。 此刻的宋澈,正用圆规笔尺,在书桌上专心刻画设计图,便随口回了一句: “你去告诉他,我这几日下乡巡查桑田去了,改日若空闲,再登门拜访。” “姑爷……贺大人他就在门外呢。” “呃……”宋澈嘴角一抽。 “咵——” 房门被人推开,贺秋身穿便装,沉着一张脸,就要跨进书房,宋澈却突然喊住他: “你且先说,这次来找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贺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书房,反手关上房门,冷不丁一句:“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宋澈摇头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屋里有些路乱,贺大人请随便找地方坐。” 屋里的确很乱,到处都是散落的木架与纸屑,贺秋带着嫌弃与好奇,穿梭在一堆杂物中,忽然被一个椭圆形的“盆子”所吸引,他指着问道: “这是何物?” 宋澈瞥了一眼,随口道:“哦,这个啊,叫做抽水马桶,还是个半成品。” “抽水……马桶?是何物?” “就是便桶,脱了裤子坐上去,飞流直下三千尺,完事儿之后在摁下桶盖上的按钮,桶箱里的水便会往下流,就好似漩涡一般,将你的……呃,呵呵,通过下面连接的管道排入茅厕。” “嗤,多此一举,直接去茅厕多方便。”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那米饭吃到肚子里,最后会被当做便便排出来,饭成便便多麻烦,不如直接吃便便,这样也算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可不是张冠李戴。” 贺秋走到书桌前,又瞥了一眼宋澈笔画的设计图,问道:“这两轮车又是何物?” 宋澈举起设计图笑道:“这个叫做‘脚踏车’,只要用脚踩踏,它便能自己跑,在平坦路上代步,比马车都还要快,待我设计出来,回头送你一辆。” 贺秋袖子轻轻一甩,扫去客椅上的纸屑,坐下轻哼:“我堂堂一个苏州知府,岂能骑这种东西?” 啊,也对,想想一个头戴乌纱,身穿官服的州太爷,骑着脚踏车七拐八拐去上堂,再配上他那张本就不讨喜的脸…… “我今日来找你,有三件事。” 贺秋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第一,苏州西城区,你应该也知晓,道路坑坑洼洼,房屋破败不堪,桥梁年久失修,沟渠臭气熏天,极度影响市容……去年安抚流民,加之前任知府挥霍无度,导致苏州府财政亏空,我实在没钱修桥铺路了,你帮忙想个办法吧。” 宋澈冲他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不带多说。 贺秋脸颊微微泛红,却是义正言辞:“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赚那么多钱,也该拿出来些回馈百姓,为你的家乡做些贡献。” 他娘的,绕了半天,敢情就借钱呗? “借多少?” “你误会了——” “说个数。” 搞这些花里胡哨? “先借五万两,将城西主干道的路与几座石桥先修缮,”贺秋说着,赶忙又道:“你放心,如今倭寇平定,各行业复苏,待今年秋季大丰收,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 宋澈摇头笑道:“难得贺大人今日登门拜访,既然你都开金口了,区区五万两,说借就太客气,全当做捐赠吧。” “你……”贺秋苦笑:“真的很有钱。” 他又道: “第二件事,听说宋老板在楚州那边收购了三个盐场——两浙这边的食盐,质量与价格都欠次,我便想着,咱能否合作一番,你制盐,我转运,价格压到比淮南高,比苏州低,再批发到苏州各县城、乡镇售卖,如此一来,官府,你,百姓,三方三赢,何乐而不为?” 食盐是官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如今倭寇平定,盐引政策相继取消,官府完全有资格垄断。 若将食盐批给淮南各政府,说不定还没有苏州府来得高。 “淮南的盐,能运到两浙?”宋澈问道。 贺秋摆了摆手,“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亲自去交涉,转运食盐这种事,各路级是很宽松的。” 宋澈原本还有些忧虑这食盐生意,毕竟他从未涉足过,这下倒好,官府直接来寻求合作,有了这个靠山,也就不怕犯禁了,坐着收钱即可。 再而言之,若能肥水不流外人田,又何乐而不为呢? 宋澈欣然答应。 “这第三件事,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不愉快。” 贺秋说道: “郑校尉因剿倭、匪有功,升任为秀、湖两州统治,一个月前被调去了秀州,临安府为填补空缺,上奏朝廷新调来一名马步军统制,据说还是苏州人士,曾在西凉立下过不少战功。” 宋澈眉头一皱,问道:“这位新来的统制,该不会姓‘刘’吧?” “你猜得没错,他就是前些天被杀的刘威的哥哥刘超。” 贺秋叹道:“我也是在整理案件时,意外得知刘威与刘超的关系,这个刘超来头可不小,他岳父乃是西凉安抚使马巍,手握西凉兵马大权,在朝廷中举足轻重; 刘威虽不是你家管事所杀,可多少也与你有些关系。我虽身为苏州知府,但品级与统制相同,不太能奈何得了他的。” 宋澈皱着眉头。 缓缓拉开书桌旁的抽屉。 一柄纹龙金刀安然躺在其中。 我会怕?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丑人多做怪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若刘超只是回家探亲,短暂在苏州停留倒无虑,可他就任苏州统制,短时间内绝不会离开。 统制掌管一州马步军,恰恰是最有权力之人,若与他闹得不愉快,不论生意还是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丈母娘马上便要生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受不得半点影响。 再加之卢菇这边,与刘超也有一层“死去活来”的关系。 害! 果然是祸不单行啊。 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凑在一起了。 宋澈倒不是多害怕刘超会来报复,而是不喜欢惹麻烦与收拾烂摊子。 但事已至此,逃避也无用,反正金刀在身,管他是何人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他见阎王! …… 三月二十一日。 新任统制入苏州。 高头大马,戎装铠甲,荣归故里,春风得意。 刘家这两兄弟,都长得高大威武,英俊刚阳,也难怪会被太守女儿青睐,没点儿身体,怎能端得住软饭? 刘超带回八百名士卒,都是昔年应招到西凉参军的苏州本地人,对于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随将军就任,更是荣归故里,与家人团聚。 “张郎!张郎!” “爹!爹……” 好些个盼君归来的妇人,带着一家老小,迎接凯旋而归的丈夫。 大街上不仅有相拥而泣的喜悦,更有望眼欲穿,等不到良人的悲号。 没回来的,多半都死在了战场上,连一捧骨灰都没有。 “卢菇,你莫要冲动,你对刘家已仁至义尽,再也没有瓜葛了。” “是啊卢管事,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多迁就,将他当个屁放了吧。” 云水坊所有店员都在相劝。 卢菇紧握着拳头,瞪着打门前经过的刘超,以及他身后那辆有侍女作陪的马车, 表面虽强装镇定,泪水仍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六年来的含辛茹苦,最后却成全了别人,换做是谁都会不甘。 宋澈抿着嘴唇,缓缓说道:“我倒觉得,迟早会见,不如鼓起勇气,去做个最后的了断。” 卢菇望向宋澈,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坚定,她一把将眼泪抹去,奋不顾身冲出大街,张开双臂将刘超车马拦下。 “卢菇!” 刘超惊呼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下马的动作也犹豫了。 卢菇含着泪,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将布包敞开来,是一对儿双鱼玉佩,她捻起玉佩让刘超看清楚,并问道: “你可还记得这两件信物?” 刘超无奈下马,走到卢菇跟前,低声道:“你先回家去,待我到军营报完道再来——” “已经没有家了!” 卢菇双眼淌泪,“你弟弟嗜赌如命,为了还债,变卖了家产,气死了你娘,自己也被流氓给捂死了,如今整个苏州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什么!” 刘超悲痛欲绝。 卢菇举起双鱼玉佩,荡漾在刘超眼前:“所以,你我之约,还算数么?” 刘超神情犹豫着。 这时,身后的马车内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问候: “刘郎,为何车马突然停了?” 卢菇瞪着眼睛,仍有丝丝期盼。 刘超愣了愣,张口回复道:“是我妹妹来寻我了,我正与他——” “啪!” 卢菇甩手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刘超脸上,将玉佩往其身上一砸,骂道:“当你的刘郎去吧!” “啪嗒!” 玉佩落地,四分五裂,正如一颗心,支离破碎。 刘超拾起玉碎,望着卢菇离去的背影,十几年青梅竹马,说没有感情是假,当然真情也不多。 卢菇回到房间,抱着枕头狠狠大哭,声音传遍了整个云水坊。 “她不会有事吧?” 沈文君欲进房照料,宋澈却拉住了她,“我相信卢管事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不会有事的。” 卢菇虽表面羸弱,却敢独自赴西凉寻夫,这足以证明她很坚强。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泪水似已流干。 “咵——” 房门被人拉开,卢菇双眼虽哭得红肿,眼神却恢复了清明,她头一句便是: “小姐,我肚子好饿!” 沈文君一愣,上去挽过卢菇的胳膊,笑道:“走,我带你去八宝楼里吃好吃的!” “小姐,我也想去……” “我们都想去!” “好好好,今日坊间提前打烊,大家都去,反正姑爷请客。” 当一个原本每顿只吃得下半碗饭的人,突然一口气旋了三碗,那就说明她的心结已彻底解开。 正应了那句话:“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饱饭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多加一顿。” …… 次日一早。 宋澈与沈文君前脚刚到云水坊,一辆富贵车驾后脚便停在了门口,接着,跟来的几个仆人开始卸货,一箱一箱绑着红绸缎的“聘礼”被搬上屋檐。 “你们这是作何?”沈文君不解道。 这时,马车内传出个女人的声音,语气不乏高傲: “这些聘礼是送给我家妹子的,她叫做卢菇,听说在你们这里做针线活儿。” 女人的声音也极其耳熟,正是昨日跟在刘超身后的刘夫人。 卢菇与众店员闻讯走出店铺。 见一只穿金戴银的玉手掀开门帘,而后踏出一只金丝纹绣的靴子,再钻出一颗插满金钗的脑袋,全身上下都是金光闪闪。 不愧为西凉太守的掌上明珠,好富贵! 可当她抬起头,将面容呈现时,巨大的反差,惊呆了众人——长长的一张马脸,皮肤黝黑坑洼,塌鼻子大嘴巴,与云水坊前站着的一众江南秀女相比,她就好比一头从西北来的野兽。 狂野,是对她唯一赞美的形容词了。 宋澈撇了撇嘴,瞧见这位马小姐,突然开始对刘超有了些许同情,同时内心也万分感慨:同样是上门女婿,还是老子命好,嫁给一个国色天香的老婆。 这位马小姐,似乎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她搔首弄姿,捋了捋鬓角几缕头发,偏头瞪了一眼仆人,呵道: “还愣着作甚,难道要我自己跨下去?” 仆人赶忙跪倒在车辕下,充当“人肉轿凳”,马小姐踏着仆人的后背,由两个侍女扶下马车。 真是丑人多做怪! 「家有喜事,请假一日,后天恢复更新。么么哒」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卢管事发威 马小姐叫做马萍,乃西凉安抚使马巍的掌上明珠,恃宠而骄,不可一世。 马萍来到殿门口,翘着下巴俯视众人,打量了一圈儿后,尊敬的言语,却是高傲的口吻: “你们谁是卢菇啊?” 卢菇挺身而出,直言道:“是我如何?” 马萍多瞧了卢菇两眼,人再自负也有一定的自知自明,眼前这个女人,肤白貌美,亭亭玉立,要比她这个从西凉来的掌上明珠“亮丽”太多。却露出了笑容,指着一旁的红绸礼品道: “妹子,姐姐今日是来给你送礼的,昨夜刘郎与我敞开心扉,说起了与你的往事,姐姐我呢,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女人,毕竟自家男人好,咱们做女人的才能好不是?” 除了最后这句话,其它都虚伪至极。 卢菇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就这么瞪着她。 马萍上前便要牵卢菇的手。 卢菇后撤了两步,冷声道:“有何事你自己明说即可,无需做这些虚头巴脑之事。” “既然妹子如此爽快,那我就明说了,”马萍直言道:“我瞧得出,刘郎对你有愧,不如这样,日后咱们互称姐妹,我做大房妻子,你做偏房小妾,共同服侍于他。” 此言一出,一阵唏嘘。 “真亏说得出口,刘超早与卢管事定亲在先,论辈分也该卢管事做正妻才对。” “什么正妻,小妾啊,那个负心汉,在外攀高枝,对家里不闻不问,他根本配不上咱家管事!” “就是就是,给这种人做小,还不如给姑爷做小呢,姑爷好色归好色,但至少不是个薄情郎。” 宋澈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不过这好色是什么鬼?宋某人在尔等心中就这形象? 卢菇当机立断拒绝道:“你听到了么?我们家店伙计的想法,便是我给你答案,这些礼物我看不上,你带回去告诉他,昨日我已与他一刀两断,从此不相往来。” 马萍也不强求,只是冷冷一笑,招了招手,一旁仆人端来一盘金子,她又道: “虽然你与刘郎尚未成亲,可这些年照顾她母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金子全当做是给你的补偿。” “我不稀罕!” 卢菇嗤之以鼻,“你莫要以为谁都在乎钱,我帮他照顾母亲,是因为刘母仁爱,与他们兄弟没有任何关系。” 马萍冷声道:“妹子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礼不收,钱也不收,若日后张扬出去,再坏了我夫君的声誉,那该如何?” 要是换做以往的卢菇,早已沉默独自忍受,而今她却鼓起勇气,反怼道:“他本身便是个白眼狼——” “啪!” 马萍上前便是一个巴掌,着实有些出其不意,凶戾彪悍的性格暴露无遗,她大骂: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破烂货,给脸还不要脸了?这一巴掌是昨日我替他——” “啪!” 卢菇反手便是一巴掌回敬了过去,狠声骂道:“你才是破烂货,而且是个捡破烂的破烂货!” 唯唯诺诺的卢管事,终于重拳出击了。 哪个心中不叫好? 马萍捂着脸,估计从小到大,还从没被人这般对待过,她气得眼睛通红,冲一旁仆人呵道: “还愣着做什么,将这刁妇给我抓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 林玥早已撸起袖子,在一旁迫不及待,闪身护在卢菇身前:“谁要敢打我家员工,今日我便叫他痛不欲生!” 云水坊众人,齐齐挺身而出,马家仆人上不得去一步。 马萍咬牙含泪,“你们……你们这帮刁民,我夫君可是手握苏州兵马的将军,我要叫他将你们通通送进牢狱!” 沈文君切了一声,回怼道:“你夫君有何了不起?我夫君跺跺脚,苏州城都要抖上三抖!” “好!好一群泼辣人,你们……给我等着!” “等什么等呀,我们又不搬家,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莫打扰了咱店的生意!” 云水坊众人齐声驱逐,马萍捂着脸钻进马车,仆人赶紧挑着担子,灰溜溜离开了大街。 “卢菇,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剽悍的一面呀,方才那一巴掌真解气!”沈文君竖起大拇指,带头夸赞。 卢菇望着自己的手掌,久久不能平静,似乎活了二十四年,还是头一回这般痛快,可是……她隐隐担心:“小姐,我还是有些冲动了,那女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哎呀,哪里是冲动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还觉得你打轻了,打少了呢,若是我出手的话,必将她那张马脸打成猪头!” 林玥说着,斜眼瞥向宋澈,又道:“何况,有宋老板在,谁敢来造次?” 宋澈内心暗叹,刘超与马萍倒无所畏惧,他们背后之人才该忌惮。 戍边的太守,手握兵马大权,乃国家级地头蛇,有其女必有其父,马萍都如此骄横,马巍绝对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梁子一旦结下,极难休止。 罢了,哪次完事之后,不是宋澈负责擦干净? “放心吧,有我在,别害怕。” …… 半个时辰之后。 “让开让开……” 一列士卒肃清街道,刘超骑着马,果然还是带兵找上了门来。 士卒将云水坊大门围住,好些客人都被吓跑。 宋澈眉头紧锁,已然有些生气,三番五次这么做,大大减少客流,口碑越来越差,生意还怎么做? 刘超将马萍接下马车,怒着面容大步便要往云水坊里走,林玥剑出半鞘,将他们拦在檐下,呵道: “你该止步了!” 刘超大眼瞪着林玥,冷声道:“听说我弟之死,是因云水坊女管事扇了他一巴掌,才叫那些癞子趁人之危,你便是那个管事的吧?” 林玥轻哼:“你弟弟是个人渣,他该死,又管我何事?” “好一个不得了的豪绅恶霸,今日我便要为苏州城锄奸,来人,给我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刘超一声令下。 士卒无动于衷。 “你们没听到我的命令么!”刘超训斥众士卒。 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往前挪动半步。 宋澈缓步走下檐口,指了指众士卒,冲刘超微微一笑: “刘统制,你可能常年戍边打仗,不清楚地方上的行情,苏州城防营里,每一个士卒的每一口军粮,绝大部分都是我缴纳的赋税所供养,他们可不是白眼儿狼。” 第三百五十八章 母子平安 在宋澈亮出金刀的当天晚上,刘超便与马萍匆忙离开了苏州。 算是短暂了却一场恩怨。 时光飞逝,四月初一。 春季已过,夏日刚立。 夜明星耀,月朗风清。 今夜大概是沈家最忙碌的时刻。 丈母娘等了二十多年的第二胎终于要降生。 产房中丈母娘的喊声历历在耳。 四十来岁的年纪产子,本就存在着许多不确定的风险。 自丈母娘羊水破裂起,老丈人便再三叮嘱稳婆,倘若发生意外,一定要舍小保大。 老丈人在院中,越听越不自在,索性便拉着宋澈,到院外凉亭,备了一壶酒,缓却焦急的心理。 印象之中,从宋澈入沈家,还从未与老丈人单独喝过酒。 “爹,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今夜一定能顺顺利利。” 宋澈为老丈人斟上一杯酒。 老丈人一饮而尽。 宋澈再斟,他再饮酒。直至三杯下肚,宋澈不再斟,他却主动抓过酒壶,仰头管了几大口。 放下酒壶时,已满脸通红。 男人要喝到这个程度,那就说明已开始上状态,要掏心掏肺吐真言了。 果不其然,老丈人拉着宋澈的手,眼睛无比真挚:“澈儿,有些话是为父压在心底好久的,今夜必须与你讲了,” 他扯了个酒嗝儿,才道:“首先,我要为我的自私先与你道个歉,在你不清不楚的情况下便带到了沈家……” 宋澈急忙安慰道:“爹说的是哪里话,若非你半道出手相救,我早已被豺狼吃了,哪里还会有今日,何况爹娘待我如同亲生儿子,文君她又温柔贤惠,我是感激您还不及呢,哪里还敢怪您。” 宋澈虽老将“吃软饭”挂在口头自诩,可自入沈家起,他便从未吃到过一口软饭,反观如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他一人说了算。 沈家是的善之家,能成为沈家的女婿,宋澈真的很幸运。 老丈人仿佛心结已开,露出了个和蔼微笑,说道:“不管玉梅她这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不干涉你们的想法,文君她二十余年来,被我们管束得太严了,如今她已为人妻,还嫁了个这么好的丈夫,也该有自己的家庭。” 老实说,宋澈最怕的一件事,便是丈母娘又生个女儿,老丈人不让他们离开。如今敞开心扉说了这番话,他的烦恼也算烟消云散。 宋澈自斟一杯酒,起身敬向老丈人:“爹你放心,孩儿就算自立门户,也绝不会忘记你与娘的大恩大德,咱们永永远远都是一家人!” 老丈人眼眶泛红,含着泪与笑,与宋澈同饮而尽。 “哇哇哇……” 孩子的哭声,突然划破寂夜。 一老一少两个东家,丢下酒杯便往院儿里跑。 老丈人冲进产房,径直来到丈母娘床边,她虽满头大汗,不过气色红润。 “恭喜老爷,老夫人,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哟!” 稳婆将刚降生的婴儿递给老丈人。 老丈人撩开裹布,两只小短腿之间,还有个小鸡鸡,他高兴出了眼泪,将孩子递给丈母娘: “玉梅,咱们有儿子啦!咱们有儿子啦!” 一旁的宋澈与沈文君,相拥一笑,沈文君问道:“宋澈,你那么会作诗,不妨给咱弟弟取个名字吧?” 宋澈想了想,笑道:“你叫文君,不妨就给弟弟取个‘武钰’如何?” “文君,武钰,是好名字,是好名字……” 老丈人与丈母娘,里里外外的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好。 宋澈与沈文君退出产房,给这一家三口单独流出时间。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二人挽手,漫步庭园。 沈家既已后继有人,他们也可放心离家。 “江宁城的话,咱没亲人在那儿,且里头有许多豪商,咱要在那里扎根,少不了一番商战; 温州城的话,虽有栋合适的宅子,可离苏州又太远了些,日后想要回娘家,坐船都得三天三夜; 剩下的扬州与杭州,距离与位置算是最符合条件,可都没有太符合条件的宅子,唉……” 宋澈轻叹着,看向沈文君:“夫人,给点建议?” “杭州吧。” 沈文君轻声道:“那里有娘家人,表姐表姐夫,还有雅昭,还有大海,其实我也不在乎宅子多大,只要有你在,身居寒窑又如何?” “那从明日起,便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好。” 璧人相似一笑,齐看星月灿烂。 …… 杭州那边有个员外搬家,恰好要出售宅子,恰恰好那宅子正面对着大海,宋澈便将托周雅昭将它买了下来, 眼下,一切琐事方休,前往成都参加‘锦绣大会’也可提上日程, 从苏州到成都,有将近四千里路,一日行百里,也要四十多日才能抵达。 锦绣大会在六月中旬召开,距今还有两个半月,时间倒是不赶急的,但宋澈与沈文君,琴若都觉得可以早些过去,在赶路的过程中,顺便游山玩水,见识一番江南以外的风土人情。 计划是,四月初出发,中秋前回来,共四个半月。 无奈古代车马太慢,成都路又太远,不经意来回,便要走过两季。 也正好趁这段时日,将杭州的宅子,修缮扩建。 为确保一路平安,宋澈专门制作了八枚火葫芦,将火枪弹药准备充足,至于电棍这类东西,实在没办法充电续航,只能将它们留在家里。 又考虑到夏季炎热,冰箱之类,以及解暑的草药,全都装进马车, 还有这些天里捣鼓的最新发明“脚踏车”,一并绑在马车后,以备不时之需。 总而言之,宋澈是个很“细”的男人,该带上的东西,一样都不会落下。 四月初三,下午时分。 前一段路程,先沿着江南河,从苏州到扬州,再到江宁秦淮河畔,而后沿着长江走陆路。 “文君,澈儿,莫要忘记你们小姨提过的,西南那边儿苗奴作乱,千万要当心啊,不管拿不拿得到名次,大会结束后都要赶紧回来。” 因是要出远门,老丈人,丈母娘,好些人都来码头相送。 最令人意外的是,陈仁才这家伙也来了,还额外送了五百两作为盘缠。 毕竟锦绣大会,有关乎“苏绣”名誉,陈氏也是锦绣世家,沈文君若能夺得头筹,对两家的生意都有极大帮助。 “爹娘大家,你们都放心吧,我可不信那些苗疆人会什么‘巫蛊之术’,再说了,我们是去成都府,那里安全得很。” 没有太多告别。 宋澈,沈文君,琴若,林玥,一行四人登上客船,挥手暂别姑苏。 扬帆,起航! 第三百六十章 秦淮河畔上的明珠 次日早晨。 闻说宋澈他们要去江宁,芸娘天不亮便起床,为他们制作了许多糕点,熟食,轻食,让他们带到路上去吃。 舅哥沈方,也送了五百两银子作为盘缠。 “唔……这鲜花糕可真好吃。” 沈文君站在船头,一手啃着糕点,一手与码头上送别的亲友告别。 看来是真的很好吃,她连手上的碎屑都吮得一干二净。 “宋兄,这小厨娘的手艺可真不赖,日后你要能将她也娶回家里,咱天天不愁美食了。” 她睁着大眼睛,是如此坦率与迫切。 为方便出行,三个女人都换上男装,并约定大家以“兄弟”相称。 找个厨娘来做好吃的。 找个女侠来看家护院。 找两个姐妹谈话聊天。 在帮着自家夫君纳小妾,待今后儿孙满堂,并自己当“老太君”这件事上,沈文君可谓是极其大度。 宋澈苦涩道:“我只有两颗炸弹,一杆枪,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弹尽粮绝啊?” 沈文君笑嘻嘻,比出两根手指,俏皮又狡黠,说道:“我每日都替你擦枪保养,最起码可用二十年。” “嘶……” 宋澈倒吸一口凉气。 待此次从西南回来,他一定要找姜云天学习阴阳双修术。 …… 江宁别名金陵,乃江南路首府,南方最富有的城市,没有之一。 若说扬州、苏州、杭州为运河上的明珠,那么江宁便是“秦淮河畔上的明珠”,且是最大最亮的那一颗。 四月初五,上午时分。 客船在江宁码头靠岸。 宋澈花重金购了一辆“四马驱动”的豪华马车,作为接下来长途跋涉的交通工具。 江宁有天下钱庄分号,沈文君也常来此地交流。 “江宁也是锦绣名都,这里盛产的丝绸,与苏杭可谓不相上下,特别是他们的绢纱绫罗,比苏州还要好上一些,但论云锦布的话,还是咱们苏州的好一些……” 沈文君边走边讲述江宁的丝织业,对于锦绣这件事,她向来是很清高的,能在她口中获得夸赞,江宁,江宁,绝非浪得虚名。 “这么说来,江宁这边也会派人参加锦绣大会吧?”宋澈问道。 琴若嗯了声:“其实江南好多城市都会派人去参会,包括陈仁才他们陈家,前年去了五个绣娘呢,都是苏州一等一的巧手……今年可能会少一些,毕竟西南是个多民族的地域,提及苗疆人,大家都很害怕,但像咱们这些为了名誉披荆斩棘的百年老字号,肯定都会去。” 沈文君补充道:“江宁最出名的锦绣世家姓吴,说了你可莫要不信,吴家少主吴守信,虽是个男人,论刺绣手艺可不输江南任何巧手妇。” 男人刺绣? 其实也不是不可,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男子不如女? “不是吧!” 在外赶车的林玥,突然支进来脑袋,以惊讶的口吻:“要说咱们女人,还能吸得住凳子,他一个大男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刺绣,就不怕腰酸屁股疼啊?” 话糙理不糙,宋澈心里也有这么个疑惑。 “林兄你又羞臊了!”琴若红着脸,瞪了她一眼。 沈文君也翻了个白眼,“扣她工钱算了。” “哎哎哎,别别别,”林玥赔笑:“我也就只是好奇而已,哎呀……这刺绣我是外行人,不太懂的,你们还是说说这江宁城有啥好吃的,我肚子早已呱呱叫了。” 琴若与沈文君,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两个字: “鸭子!” 烤鸭,板鸭,酱鸭,卤鸭…… 只要与鸭沾边儿,江宁都有一绝。 要问在哪里吃鸭,非河畔“素云斋”莫属。 “每回有从江宁回来的伙计,都要叫他们到素云斋,带几只板鸭回来,只可惜不是刚出锅的,带回家时肉质也都变了味儿。” 看来是真好吃,沈文君才到门口,闻到香味便已馋得直咽口水。 又瞧那门口,立着一张黄榜告示,上头写着: “素云斋求诗,与‘鸭’相关,若能选中上榜,可免费就餐一顿。” 秦淮河畔本就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江宁也是个极具诗性的城市,连吃个鸭子都要作首诗。 呐,这不就是送免餐券的么? “宋兄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何不来搏一搏这彩头?”沈文君笑道。 宋澈两手一摊:“这太简单,我吟诗,你来写。” 沈文君折袖,执笔,点墨。 宋澈摇头晃脑,轻吟一首:“鸭鸭鸭,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本来是“鹅鹅鹅”的,可是这鸭子与鹅,似乎也没太大区别,套用了。 “仅以此诗,定能讨得一顿午饭。” 沈文君带着诗篇,大步走进素云斋,“啪”往柜台上一摁:“卢老板,你且赏析此诗!” 柜台后,一身体发福的中年胖子,拾起诗篇念叨了两遍,不忍拍手叫好: “好诗,好诗啊!” 好些喜好文风的食客,也不禁称赞道: “这第一句,反复咏唱,第二句,拟写鸭的神态,给人以声声入耳之感;这第三对偶句,上下相对,回环往复,动静相生,奇妙无穷啊!” “此诗看似通俗,如小孩般随口吟唱,仔细品味实则意境极佳,就好比我手中这块酱板鸭,口齿芬芳,回味无穷!” “这位兄台是哪家门生,作得如此好诗,来来来,咱们拼个座,小酌两杯如何?” “哎,这首诗其实是偶然听来的,并非我原创,只是来讨顿午饭罢了。”宋澈摆手婉拒宾客好意,又笑着问老板: “掌柜的,你意下如何?” “不管如何,此诗今日被我听见了,那它就得上黄榜去,那你们就能吃饱喝足!” 掌柜的叫记账先生抄榜,并高声招呼: “贵客四位,请上二楼雅座!” 小伙计引着宋澈等人上楼。 二楼临窗,大看河畔,客船漕运反反反复,来来往往,一片大气繁荣之景。 宋澈挑了处最好的位置就准备坐下,哪儿知小二却招呼: “哎,客官,这个位置你们不能坐的,还是挪到后边去吧,一样有好风景看。” “哦?”宋澈有些疑惑:“这位置不是空着的么?为何又不能坐啊?” 小二赔笑道:“您们是外乡人有所不知,这个座位啊,是江宁府陆公子长期占了的,一般人坐不了。” “那我们要是坐了呢?”林玥问道。 小二苦涩道:“上回就因桌上有根头发,小的我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若是被他瞧见有人占座,不说把您们怎么着,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断袖之风 到江宁只是匆匆过客,没必要惹是生非。 宋澈几人便移至后桌落座。 没等一会儿,小二上楼传菜。 八道主菜,十六道小菜,其中与鸭沾边的便有十道,道道色香味儿俱全,馋得人直流口水。 “小二,我观那处好生宏伟,是某位大户人家的住宅么?”宋澈指着窗外河畔的一座高大的青瓦红楼问道。 小二说道:“那里啊,叫做‘凤凰台’,台上的红楼叫做‘飞凤楼’,并非人家住宅,而是一栋青楼。” “青楼?”林玥啃着鸭腿说道:“瞧规模,比京城的红楼十二斋也不遑多让了。” “那可不是,飞凤楼乃是江南最大的青楼,里头的姑娘,连婢女都是国色天香啊,且不同的是,飞凤楼是私立青楼,与官家所设的不一样,呵呵呵……” 小二言语中不乏自豪与向往,又道:“在这飞凤楼中,不仅有精彩艳美的青倌歌舞表演,还有大胆开放的红倌陪渡春宵,几位公子衣着不凡,必是富贵人家,可以去里面见识见识,定叫你们大开眼界啊。” 的确如此。 自古以来,秦淮河畔便是个“风花雪月”之地,譬如什么‘秦淮八艳八绝’,‘金陵十二钗’,江宁这座城市,算得上是江南最开放的地方。 私立与官立本质的区别便在于,客人可以宿妓,男女之间,一旦肌肤之亲,欲望便会扩大无数倍,这飞凤楼一定是龙蛇混杂,物欲横流之地,最好还是莫要去。 “好,今夜咱们就去飞凤楼喝花酒去!”沈文君举筷子高声提议。 林玥与琴若纷纷附议表示同意。 “你们……去那个地方作甚?”宋澈揉着鼻子,十分不理解。要说男人去消遣倒合理,女人喝什么花酒? 沈文君挺起胸脯,正声道:“我们也是男人,有何不能去的?再说了,这飞凤楼既如此开放,说不定除了女人之外还有,身高八尺,身材壮硕的小相公呢。” 林玥也来搭腔:“对对对,我还听说过,有一种‘阴阳人’,本身是男人,却长得像女人,可稀奇了!” 最好羞的琴若,说两句便捧着发红的脸蛋儿:“啊?世上哪儿有这种人?若世上真有这种人,那岂不是……人妖?” 宋澈嘴角一抽,不说不说,女人比男人好色得多! “哟,陆公子,您们来啦,快请楼上入座!”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吆喝。 随之,见三个男子走上二楼,走在前头的那人,生得高大俊朗,跟在后头的两人皆相貌阴柔,行为举止相当“娘炮”,脸上甚至描了眉,添了妆,乍地一瞧,比女人都要白。 江宁的“鸭”文化,果然登峰造极,不仅有水里游的,桌上摆的,还有地上走的,座上坐的。 其实断袖之风,在古代并不少见,特别是有钱人,男女通吃者比比皆是。 若那陆公子真喜好男风,那这桌的几位“玉面小郎君”可就危险了。 果不其然,陆公子刚上楼,瞧见宋澈一桌,被惊艳得目瞪口呆。以至于落座,眼神都未曾挪开过。 “陆公子……”身旁的两个小相公,矫揉造作,用手晃了晃那陆公子的眼睛,这才将他从惊讶中招了回来。 两个小相公蔑视了一眼对桌的几位玉面小郎君,争风吃醋与嫉妒的模样,叫几人直起鸡皮疙瘩。 林玥低声骂了一句:“比女人还女人,真恶心!” 宋澈催促道:“还是快些吃吧,吃饱了咱们快走,莫遭饿狼盯上了。” 四人低头吃饭,本来好好的心情,却被几个眼神给糟蹋了。 隔了一会儿。 小二传菜上楼,还端着两壶酒,一壶给陆公子,另一壶则送到宋澈这一桌: “几位公子,这瓶‘华玉酿’是陆公子请你们的。” 沈文君瞥了一眼陆公子,见他挑着眉毛抛媚眼儿,是一点也不觉得恶心。 沈文君五官都快皱到一块儿了,果断拒绝道:“我们只是路过的商旅,下午还有要事得做,不打算饮酒,你还是送回去,替我谢过吧。” “这……”小二有些为难,还是将酒放上了桌,苦涩道:“要是您们不吃敬酒,小的便要吃罚酒了,这酒不当是陆公子送的,就算是素云斋送你们的吧。” “可——” “就让它放这儿吧。”宋澈说着又招呼道:“小二,替我们将这剩余的鸭子打包,汤汤水水就不要了。” “好嘞,几位公子稍等。” 小二折下楼去。 见宋澈他们要走,陆公子坐不住了,他端起一杯酒,主动凑上前来,笑着打招呼: “几位兄台是外地人吧?我叫做陆吉,江宁府尹陆通便是家父,我想与你们交个朋友,不知可否赏脸?” 宋澈笑道:“匆匆过客,不必深交。” 陆吉当即板下脸,语气不失威胁:“放眼整个江宁城,从未有人会拒绝与陆某交朋友。” “呵!” 林玥起身呵道:“就不交了,怎么地!” “哎,兄台好脾气,莫生气,先坐下,坐下——” 陆吉上手就要将林玥摁下,却不等摸到肩膀,林玥反身一个擒拿手,掐住他手腕,再狠狠一掰“咔嚓”,叫他手中酒杯碎落于地。 陆吉疼得哎哟直叫。 “你……你赶紧放了我们家公子!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小相公叫嚷着,却不敢上前一步。 “我现在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玥抓起一瓮热汤泼向两个小相公,烫得他们嗷嗷叫。 “你们这些个伤风败俗的东西,要耍棍子回家去,别出来恶心人!” 林玥撒开陆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让他与两个小相公扑了个满怀。 “唉……走吧,走吧。” 打包的也不敢要了,宋澈招呼三位小郎君,匆匆离开了素云斋。 “陆公子,您没事吧?”小相公的确温柔,用袖子帮陆吉擦拭起脸上的汤水。 陆吉却并不生气,反倒显得异常兴奋,他舔了舔嘴唇,揉了揉屁股: “如此烈马,吾必得之!” 第三百六十二章 食色性也 “真是招谁惹谁了,连扮作男人都要被骚扰,这个世道可真不公平……” 林玥一路上都在抱怨。 长得漂亮的花儿,不论是雌是雄,都会招花引蝶。 这个世道本就不公平,将她们生得实在太美。 盛世红颜并无罪恶,只是犯了太美丽的错。 下午。 宋澈去了趟开在江宁城中的天下钱庄分号。 越是有钱的地方,钱庄便越受欢迎,特别是天下钱庄新兴的存取模式,江宁好些有余钱的富商都愿意将钱存入银号,如此也滋生出许多问题—— 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假银票”。 银票上除有明显公章外,左上角与右下角还专门用明矾与乌贼汁书写过,明矾遇水则显,乌贼汁遇火则明, 印刷银票面额的底板,也是花重金请大师级工匠一笔一划雕刻,没有这底板根本不可能复刻得出银票,再结合传统飞钱的防伪手段,将存取面额记录在册,并录以指纹, 层层加码之下,天下钱庄的银票能作假么? 大抵是不太可能的。 但天下钱庄推出的银票,顶多只能算是“银行卡”,还无法做成货币使用。 想要取代金银,用纸币进行交易,需要上升至变法与改革,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实在太多。 在还未成为大梁首富之前,这个蛋糕,宋澈并不想去动。 如今他赚的钱,肆意挥毫也花不完。 可谁又会嫌钱多呢? 他赚的不是钱,而是享受赚钱的过程。 晚上。 飞凤楼上挂满彩灯,秦淮河畔吹春风,编钟琳琅叮咚响,花酒一杯未饮,春宵一夜未度,便已惹人沉醉。 “哎呀,那种烟花之地,女人又怎么好去得?依我看还是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起程赶路呢。” 宋澈极力劝阻。 “不行,我还从来没去过青楼呢,我一定要摸清楚里头是个什么情况,竟能让你们这些男人如此着迷。” 沈文君坚持要去。 “夫人呐——” “别叫我夫人,要叫我沈兄!” 她坚持要去,他总不能不去,万一她沉溺于风花雪月,真找了个小相公怎么办? 宋澈唯有苦笑,那就去吧。 刚登上凤凰台,还未抵达飞凤楼,一排排小贩连成串,卖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辣眼睛。 “《御女术》,《御男术》,只需三十文一本……” “当代最火热的《我与飞凤楼花魁三两事》,特价甩卖了喂……” “私房嘞,私房嘞,专门从苏州进购而来的私房,一两银一件,随便挑,随便选……” “玉女杵,玉女杵,床笫之欢,必备之物,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了喂……” 秦淮河畔,两性之风,极为开放! 便是沿着台上游览一番,几位小郎君便已脸颊红红,除了未经人事的琴掌柜,其她两个羞涩中都着些许兴奋, “宋兄,我觉得那个‘梅花铃’倒是新奇,要不咱买一个试试?”沈文君扯着宋澈的袖子,眼睛扑棱扑棱闪烁。 宋澈轻叹一口气,转脸便斜眼一笑:“等回来时,通通打包。” “客官,客官!”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叫花子,突然叫住了宋澈,见他挑了挑眉毛,一副淫贱模样,凑近来笑道: “你最近是不是早起无力,腰酸背痛,容易忘事,夜里起夜,口干舌燥,也不如以往生猛了啊?” 人上了年纪,整日干些脑力活儿,身体能不虚么? “去去去,我身体好着呢!” 宋澈正打算将乞丐赶走,一旁沈文君却赶忙道: “对对对,我夫……哦不,我兄弟他是一家之主,娶了好几房太太,白日在外经商,晚上回家还要应付家眷,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原本可以坚持到两刻钟,如今一刻钟便——” “哎哎哎。” 宋澈赶忙捂住沈文君的嘴,这点事儿,有必要往外说么? 老叫花子摆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夫人不必担心,我这里有一瓶‘十全大补丸’,连续服上半个月,必叫令夫重拾龙虎之威,一瓶只收二两银。” 沈文君一愣,“夫人?什么夫人,我与他是兄弟……” 老叫花子抚了抚青须,“哎,老夫略懂歧黄之术,你是男生女相,还是女生男相,亦或者是女扮男装,一眼便瞧出来啦。” “想不到老先生还挺厉害的,若真只消二两银子,倒不妨买来试试。” 沈文君就要掏钱,宋澈却赶忙摁住她的手。 虽说人不可貌相,不论这老叫花子是骗子还是世外高人,下肚子里的药岂能乱吃? 宋澈拒绝道:“不用了,我若真要调理身体,自己去药房搭配即可,人参鹿茸虎鞭,我想要尽有。” 老叫花子却笑道:“药,不可盲目进补,讲究调和搭配,这位官人莫看我衣衫褴褛,小老儿炼出来的药,称天下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你若实在不信,我可先送你一枚‘龙虎丹’,今夜试过之后,若成效满意,再到城南泥巷里找我‘蹇赛仙’。 他要真是“赛神仙”,为何连个摊位都没混上? 宋澈懒得理会,拉着沈文君便要走。 “哎哎哎……官人勿急,若看不上补药,我这里还有许多好药!您瞧!” 老叫花子拦住宋澈,将袍子往外一敞,霍……好家伙,内衬里藏了三五十个瓶瓶罐罐,他一一快语介绍: “这瓶是圣龙水,男女皆可涂抹用,两滴便能见效……” “这瓶叫做‘逍遥丸’,补肾气,回精元,长神韵……” “这瓶那就厉害了,叫做‘闷倒牛’,一滴兑酒饮下,乖乖听话,叫她往东她绝对不会往西,叫她瞧起来她绝对不会趴下去……” “等一下,老先生。” 沈文君打断老叫花子,问道:“你卖这些东西,难道不怕被官府抓么?” “当然怕了,不然我为何打扮成这副邋遢模样?就是为了不引起人注意,” 老叫花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又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递给宋澈:“若是看不上药品,我这里还有本《双修宝典》,它可是旷世奇书啊,今日与官人有缘,十两银子卖给你!” 他要不是个奇人,就一定是个骗子。 宋澈叹气,今夜若不在他这儿买点东西,看似是走不脱了,药肯定是不敢买,他便道: “罢了,给我来一瓶这‘闷倒牛’,今夜就算给老先生开个张了。” 闷倒牛若真如他说得这般有效,那就属于“蒙汗药”之流了,带一瓶在身上,兴许日后有大用处。 “嗯……老先生,再给我来一瓶‘圣龙水’,一并算五两银子给你。” 沈文君直接掏出一锭小元宝丢给老叫花子。 “沈兄你——” “哎呀,试试嘛,外涂的药,又不用吃进肚子,万一老先生他真是奇人哩?” 沈文君挑着眉毛,嘿嘿发笑。 女人果然比男人更好色! 第三百六十四掌 走后门 宋澈带着三个小郎君,从飞凤楼后门溜走,以避免被那几个壮汉保镖发现。 “哎,宋兄,我实在有些好奇,你说这男人到底是如何伺候男人的啊?” 沈文君充满兴奋与好奇。 宋澈抿着嘴唇,“这个问题有些不太健康,我觉得你们还是莫要知晓得好。”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何不能知晓的,你快说,你快说。” 她们缠着求是。 “那好吧。”宋澈抬手悠然指向门口,“就是这么伺候的。” 她们疑惑:“门?” 宋澈拍了拍她们的屁股,挑眉笑道: “不,是走后门。” 三位小郎君,眼神交流了一番,脸颊瞬间红到耳根。 “好羞臊!” “好龌蹉!” “好……刺激!” “嗯???” 猜猜是谁说的好刺激? “你给他叫了五个男倌,今夜他怕是要死在床上。” “谁叫他先用鸳鸯湖来害我们的,他活该。” “行了,咱抓紧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离开江宁,这陆吉身份不俗,留在此地恐怕夜长梦多。” …… 翌日,清晨。 江宁开了城门,四人便赶着马车,匆匆出发。 从江南东出发,过淮南西、荆湖北、夔州、潼川,最后抵达成都府,大半程都可沿着长江上游走。 过了荆湖北便是西南区,黔巴渝蜀,崇山峻岭,道路肯定是不太好走的,宋澈用两个半月的时间到成都,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宋澈担心陆吉会遣人追来,自离开江宁后几乎马不停蹄,直至日渐西斜时,才放慢赶车速度。 今日已行出一百多里路,过江南东到淮南西,陆吉应该追赶不上。 “我出对九。” “对九别动,我炸弹!” “啊?你怎么又有炸弹,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我都输你三十两了。” 白天打扑克,晚上也打扑克。 为了旅途不乏味,宋澈将麻将,纸牌,围棋,象棋,飞行棋等,陶冶情操的玩意都装上了车。 可再美的风景,再好玩的游戏,在连续颠簸一天后,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突然,马车外响起了锣鼓声。 “咦,有新娘子看?” 沈文君赶忙推开车窗,兴奋趴在窗台,寻着锣鼓声望去—— 一支十来人组成的送亲队伍,从一旁乡道拐入大道,敲锣打鼓的班子,挑着铺盖嫁妆的挑夫,还有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如今规格的喜事,也不知哪家小姐要出嫁。 林玥将马车赶至一旁,由喜庆的队伍先过。 “琴兄,日后你嫁人时,我也要为你风光大办一场,请十个喜乐班子开路,让十六人来抬花轿,彩礼嫁妆全用马车来拉。” 沈文君双手托着腮,她就是这么个因别人喜事而欢喜的女人。 琴若兴奋着脸,也趴在窗台上,瞧着路过的婚队,感叹道:“能坐上花轿的姑娘,应该都很幸福吧?” 宋澈笑道:“我听过一个谜语,问的是:‘什么人老得最快?’,答案便是新郎与新娘,因为一夜之间,新郎变成了老公,新娘变成了老婆。” “老公……指的不是太监么?”沈文君问道。 “呃……”宋澈撇着嘴,“事实上,在我们老家那边,丈夫也可称谓之‘老公’。” 沈文君回眸,轻声唤了一句:“老公。” 哎妈呀,真甜! 突然, “呜呜呜……” 轿子抬过时,却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啼哭声。 “许是新娘子辞别父母,要伺候别家了,流出了高兴的眼泪。”沈文君说道。 林玥突然支进脑袋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嫁了个不想嫁的人才哭的?” 琴若叹道:“婚姻大事,往往有父母安排,哪儿有想不想嫁一说?” “要不是对的人,打死我都不会嫁。”林玥嘀咕着,将脑袋又缩了出去。 婚队走过之后,马车就跟在后头,想着沾沾喜气。 可这时,有个樵夫打马车边经过,嘴里叹道: “好生生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要遭那屠户糟蹋了,唉,可怜啊可怜……” 沈文君一听,赶忙叫住那樵夫,好奇询问: “老伯,听你这么一说,这还不是一桩喜事了?” 樵夫搭话道:“哪里是喜事啊?分明是造孽啊!” “看吧,我说是她嫁了个不想嫁的男人才哭的。”林玥再次将脑袋支了进来。 沈文君又找樵夫详细询问。 原来: 在距此地五里外有个四通镇,镇上有个屠宰大户叫做童贵。 这童贵仗着自己有官府背景,垄断了十里八乡的猪肉生意,积攒了不少钱财。 童贵为了凶残又极其好色,但凡被他看上的女人,都会想尽办法娶回家做填房。 花轿里的新娘子,本是李家村人,与父亲相依为命,靠在镇上摆摊卖豆腐为生,不巧被路过的童贵盯上。 童贵为了能霸占李娘子,先派仆人去买了块豆腐,后来谎说吃了豆腐全家人中毒,便抓了李老汉来威胁其女儿,说若不肯嫁给童贵,便将李老汉送去报官。 “那童贵与县令向来以兄弟相称,他只要一句话,就算白的也能给你染黑,唉……世道可真不公平啊!” 樵夫重重叹气。 “岂有此理!”林玥举起手中宝剑,“既然此事被我们遇见,便不能坐视不理,咱们先将新娘子抢了,再去杀了那作恶多端的屠户!” “不能不能啊。”樵夫赶忙劝道:“那童屠户座下门徒便有二三十人,个个都是操刀宰肉的好手,童贵拳脚功夫也堪称了得,等闲三五人奈他不何!” 林玥不屑,“呵,一个杀猪的,能有什么好本事?” 沈文君关上车窗,回头问宋澈:“宋兄,你觉得此事如何?” 宋澈说道:“咱此去成都,有近四千里路,定会遇到很多坏人,若每件闲事都去管的话,耽搁时间不说,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若咱们没这个本事去管闲事,倒还可视而不见,可我觉得你有这个本事能让坏人受到惩罚,何不顺带便做一件好事呢?”沈文君说道。 琴若也道:“对呀,难道咱就眼睁睁看着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被那恶霸屠户糟蹋么?” 林玥支进脑袋来,态度坚决:“我反正是去惩奸除恶的,否则对不起我手中宝剑,腰间银鞭!” 看她们一个个眼神迫切,还能怎么办? “好!咱今夜便去管管这桩闲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偷新娘子 “我是你家主人三堂哥的表叔的外戚兄弟,我叫做陈仁才,排资论辈还算他叔叔呢。” 宋澈取一锭白银,搁在桌子上,算作礼性钱。 许多穷亲戚送的都是碎银与铜钱。 记账的原先还疑惑是否真有这号人,可一瞧见白花花的银子,长长“哦”了一一声:“原来是老辈子啊,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记账的欣然收下银两,还了一盒喜糖喜饼,便将宋澈请进了童宅。 在当代,猪肉可是很赚钱的买卖,垄断猪肉生意,比垄断食盐也不差了。 前来童宅祝贺的宾客有很多,前堂设的酒席便有五六十桌,说明这姓童的屠户,在当地还是有些面子的。 宋澈假扮客人混进来,是为了勘察宅子的地形,以方便接下来偷新娘子。 童家家大业大,门徒众多,显然不能硬抢,只能依靠智取。 通常而言,结婚的流程先是拜堂,随后将新娘子送入卧房,新郎官儿则留下来敬酒。 童家宾客这般多,哪怕一桌饮一杯,打一圈儿也要耗费许久——趁新郎敬酒的功夫偷走新娘子,这就是宋澈的计划。 “站住!干什么的!” 宋澈刚凑近后院一个观园,便被两个彪膀大汉拦下。 “我第一次来这大宅子,有些内急,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茅房。”宋澈捂着裤裆,装作急切模样。 一个大汉抬手指向后方:“从这条路一直走到头,随后右拐进一个小巷,你一进去便能问到臭味儿了。” 宋澈道一句多谢,又瞥了眼那观园小筑—— 此刻,天色已黑,小筑上亮着烛火,窗影上印着个女人的身影,多半就是新娘子。 想来这童贵还算是个实在人,娶一房小妾,办一场酒席,还送一栋小筑。要搁在现代相亲市场,再老再丑也是个抢手货。 宋澈按照大汉的指引,来到茅厕所在的小巷,果然不等进去,便嗅到一股恶臭。 巷子尽头便是茅厕,茅厕旁有一扇小门,门旁放着几个大木桶。 古代基本都是旱厕,待粪池满了会装桶运出去,因此厕边会有设有后门,方便夜香郎处理,更方便今晚偷新娘。 审查好地形后,宋澈走出童宅,来到停在拐角处的马车内,与三个小郎君阐述计划: “待会儿我会再次折回童宅吃酒,等时机一到,我会在西边放火,到那时我所有人都会被火势吸引; 林兄,你一见宅子里起火,便翻过围墙,往东边那栋小筑走,新娘子就在里头,门口或有两个大汉守着,相信以你的身手,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待接走新娘子后,出门右拐走到头,再右入小巷,巷子尽头的茅厕边有一扇小门,我们就在那里会和; 沈兄,琴兄,你们俩便赶着马车,在宅子东边找到一处堆积着渣框与潲水桶的小门,在门外等候我们出来即了。” “保证完成任务!” “好,那就开始行动!” 安排好计划,宋澈折回童宅,此时喜宴也即将开始。 宋澈挑了处最不显眼的席位,边吃边等待时机。 “各位乡亲父老,今日是童某的大喜之日,大家吃好喝好啊……” 一个长宽高几乎相同的大胖子,年纪莫约四十出头,须髯如同炸毛,生得又黑又丑,活脱脱的“李逵”相,他若是在地上四只脚走路,真可能会被人当成怪物。 高堂之上,坐着个五旬老倌,不停抹着眼泪,想必就是新娘子的父亲李老汉。 哪个当父亲的,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这么头大黑猪? “哎呀,李老汉啊,我纳你女儿为妾,将你奉作高堂,那是尊敬你,连我亲生老子都没这般待遇呢,你可莫要哭哭啼啼,坏了今夜的喜庆啊!” 童贵眼睛一瞪,李老汉连哭都不敢了。 开始拜堂。 新娘子本能不愿意,却被无情押着叩首磕头,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儿,从盖头中滑落,可怜至极啊! “礼成!送入洞房!” “小美人儿,你先回房呆着去,待为夫将客人陪好了,再回来与你欢度春宵。” 果然, 新娘子先被送回婚房,童贵则留下来陪客。 宋澈见时机已到,趁着热闹偷偷下桌,来到童宅西侧,将早已备好的燃烧瓶引燃,挑了栋楼房扔去,随之赶回席位落座,若无其事继续吃菜。 “哎,怎么有股糊味儿啊?” “不好,童大哥,你家西厢着火了!” 宋澈不嫌事大,起身便大喊:“快快救火啊!” 火势烧得还不小,很快整个童宅浓烟滚滚。 众门客去扑火,宾客争相逃跑,宴会乱作一团! 宋澈趁乱来到客堂,抓起李老汉便往外跑。 待他们来到茅厕边时,林玥恰好扛着新娘赶至。 宋澈一脚踹开偏门,沈文君架着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上车! “驾!” 四马驱动,猛然提速,往镇子外狂奔。 大约跑出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处长江口岸,宋澈才将父女俩放下马车,并给了他们一套衣裳,以及二十两银子,叮嘱道: “待会你们到岸边喊一艘渔船,让它渡你们过江,到了对岸往东走,一天的功夫就能到江宁,我这两件衣裳价值不菲,穿上它便是商人了,沿途赶路莫要暴露身份,最好改名换姓。” 父女俩感激得便要下跪磕头。 沈文君连忙将他们扶起,“老伯,妹子,估计那恶霸很快便会发现你们不见了,还是赶快起程吧。” 父女俩含泪再三感谢,依照宋澈所嘱,拦了艘打渔船,不一会儿摇橹,江上便只剩下微弱渔火。 “呼……” 沈文君长吁一口气,“做好事,真他娘痛快!” “我们也快些离开吧,免得被他们追上来了。”林玥催促。 “不,我们要回去。” 童贵肯定会带人来追,大道就只有东西两条,他们的车驾实在太显眼,何况宋澈还在童宅露过脸,万一被人认出来,又加上连夜赶车,肯定会遭到怀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平安镇闹鬼 回到四通镇,童宅已成一片火海,火势扑不灭了。 此景,有多少人悲伤,又有多少人暗爽? 宋澈等人就在镇上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焦味弥漫。 偌大的童宅已被一炬摧毁,只剩一堵半倒不倒的围墙,宅外放着七八具用白布覆盖的尸体,裸露出烧焦的皮肤,应该已不成人样了。 童贵披麻戴孝,与众门徒跪在尸体前,哀嚎哭诉:“娘啊,娘啊……” 能教出这么个可恶的儿子,当母亲的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说死得活该。 昨夜红事,今日白事。 红白喜事一条龙,那敢情好,可以收两份礼金了。 宋澈冷冷一笑,若无其事,离开镇子。 沿途不少见,有持刀的汉子,盘问过路商旅: “有没有看到个五旬老汉,带着个二十岁左右的新娘子?若有他们的消息,速速来四通镇告知,我家大哥重重有赏!” 宋澈趁机忽悠: “我倒是见过一眼,当时还纳闷,大晚上的新娘子不洞房,为何走得急匆匆。” “哦?你几时见他们的?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 “昨夜戌时,往西边跑了,要是不停的话,少说也跑出上百里路了吧!” “在西边,追!” 他们往西,李氏父女往东,双方背道而驰,追得越远就逃得越远。 …… 接下来几日,过舒州与黄州,再往前走便是荆湖北路,距中部大城市鄂州,也就是如今的武汉,还有不到两百里路。 风俗习惯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里的老乡,更加心直口快,脾气嘛也相对江南而言要更躁些,荆湘妹子个头儿都不高,皮肤却很白,性子就跟他们的饮食习惯一样,辣! “哦哟,好辣好辣,究竟是加了什么作料,这鳝鱼竟能辣成这样!” 沈文君吐着舌头,宛如小狗般哈气,拉得脸蛋儿红扑扑,额间汗水汪汪下。 “一个江南小女子,学什么荆湘辣妹子?”宋澈就要收走那盒麻辣鳝鱼。 沈文君却道:“不不不,我还想吃点儿,还想吃点儿……” 宋澈还是将辣味收走,笑道:“你现在吃得多欢快,明日上茅房便会有多痛苦,还是悠着些好。” 沈文君撇了撇嘴,一句“无趣”,趴在车窗吹凉风,稀释辣意。 人一旦物质条件满足后,便会想方设法满足精神,从而去寻找刺激与气味,吃口味更重的东西,做更重口味的事。 旅途的确枯燥,不是马车便是驿馆,路上行人匆匆,也没什么闲情逸致。 “吁——” 林玥突然勒停了马车。 “怎么了?”宋澈问道。 车外传来林玥的声音:“他们都不走了。” 谁不走了? 宋澈走出马车,一瞧前边儿,有一片小树林,林口有一座凉亭,十来个商旅围着凉亭,搭灶架火煮饭。 三十里一驿,十五里一所,五里一亭。眼下离天黑还早呢,为何就开始生火做饭了? “兴许是人家累了吧,咱继续走,到下个驿站再歇。”宋澈说道。 林玥赶马车继续走,可刚路过亭子时,所有商旅齐刷刷望着他们,都是疑惑的眼神。 有个老汉出声提醒: “外乡人,还走呢,不怕厉鬼索命啊?” 厉鬼索命? 来事儿了。 林玥好奇:“光天化日之下,哪里会有鬼?” 老汉说道:“白天是没有鬼,可再往前二十里有个平安镇,那里每天晚上都闹鬼,所以我们啊,都在这里歇息,待明日天亮了,再一口气跨过去。” 一旁的商旅也搭腔:“是啊是啊,还是红衣女鬼呢,吸人血,挖心肝,可去不得呀!” 林玥看向宋澈。 宋澈看向沈文君。 沈文君睁大眼睛,恐惧又兴奋,又菜又爱玩。 这世上哪里会有鬼? 即便是有,也是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之地,要么有奸,要么有冤。 “你们怕不怕?”宋澈笑着问。 林玥举起宝剑,拍拍银鞭,傲然道:“我是凶神恶煞,人送外号‘鬼见愁’,它瞧了我才怕哩!” 琴掌柜肯定是胆子最小的那个,她扯着沈文君的衣袖:“不论真假与否,咱还是莫要去触霉头,随大流在此过夜好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呢。” 沈文君笑眯眯望着宋澈:“有宋姑爷在,根本无所畏惧。” “不错,宋姑爷,专治一切牛鬼蛇神。” “那就,去看看这平安镇到底太不太平吧。” …… 抵达平安镇时,夜幕已完全降临。 “呼呼呼……” 凉风嗖嗖,吹得镇口牌坊上挂着的灯笼摇曳不止,皎洁的月光下,镇子似乎被烟沙笼罩,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空空荡荡的大街,死气沉沉的集镇,处处透露着两个字——瘆人! 平安镇不算小,有千儿八百户人家,才刚刚入夜,便熄了灯火,酒肆客栈也全部打烊,所有人都沉默着,死寂,死寂。 “这里肯定有鬼!” 沈文君掐着宋澈胳膊,从进入镇子的那一刻起,她眼睛几乎都没怎么睁开过。 有没有鬼不确定,但肯定有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 人一旦不讲话,那就失去了热闹,没热闹便会冷清,冷冷清清再加上月黑风高,气氛自然而然就诡异了。 这“阴阳玄学”之事,十之八九来源于人。 要是所有人都大大方方,出来喝酒逛街,即便真有厉鬼,它也不敢现身的。 宋澈找了间屋内亮着微光的客栈,大门前贴着门神,黄符,门楣上还挂着一面镜子。 “咚咚咚——” 才刚敲三下房门,屋内火光便歇了。 “店家,你们不做生意了?我们是来投宿的!”宋澈喊道。 屋内传来声音:“我们已经打烊了,您还是去别家投宿吧。” 宋澈又道:“就你这家客栈还亮着光,其它都熄了,你行个方便吧,我们加倍给房钱。” “哎呀,不行——” “不行老子就踹你门了!连客都不接,你开什么客栈?”林玥大呵。 这才听到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大门敞开,小伙计带着幽怨的神情探出脑袋。 宋澈撵一锭银子,在伙计眼前晃了晃。 伙计眼睛一亮,双手捧过银子,将门大大敞开。 鬼有何好惧? 有钱能使磨推鬼。 “客官呐,不是我不迎客啊,是咱这平安镇最近不太平啊,一到了晚上,就有红衣女鬼在街上飘荡,凡是被她盯上的,不死也得倒八辈子的霉!” 看店的小伙计,将几人迎进客栈,讲起这些事来,可认真,可认真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红衣女鬼 客栈夜里没有生火,小二端上来些冷食,催促着赶紧用完,好回客房里休息。 “几位客官,夜里不论你们听到什么动静,都莫要开窗好奇,更莫要开口答话,生得那女鬼找上门来。” 小伙计再三郑重叮嘱。 “俗语云: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们又有何惧?” 宋澈笑着又问道:“红衣女鬼是生前有莫大冤屈,方便与我们说说,这女鬼的出处么?” 小伙计也是个话事精,他左瞧瞧,右看看,凑近桌来说道:“她不是别人,正是镇北边儿林家的大房太太,名字叫做‘邓月娥’,因与人通奸被捉奸在床,后被林家浸了猪笼,死后怨念不散,化身厉鬼前来索命呐!” “呼!”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吹得人直打哆嗦。 “哎哟,林太太,小的多嘴,小的多嘴!冒犯了您,还请见谅啊。” 小伙计自扇了几个嘴巴子,灰溜溜离开了客堂。 “这门窗都没开,怎会有阴风袭来,该不会真的有……鬼吧?”沈文君睁大眼睛不停在屋里打转。 “嗤……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怪?”林玥挺起胸脯道:“若她真是因不检点,与人通奸而死,这样的淫妇,死后早被贬下地狱受拔舌油锅之苦了,阎王岂能放她回人间?” 琴若颤声道:“林兄,你莫要说了,死者为大,咱是外地人,不敢枉谈的。” “好了,别自己吓自己,快些吃完,早点回客房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几人草草吃了晚饭,便一起往楼上客房走。 沈文君与琴若睡床,宋澈睡榻,林玥胆子大不害怕,单独要了间客房。 赶了一天路,着实也疲累,几人很快便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 昏昏沉沉。 大概是子夜时分。 “哒哒哒……”轻轻的敲门声。 宋澈猛地睁开眼,床上两个小郎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惊醒,相拥抱作一团,沈文君颤声道: “莫……莫不是鬼……鬼敲门?” 老实说,宋澈心里也有些发毛,他点燃一根蜡烛,冲门口问了句: “谁?” “是我……” 林玥的声音。 害! 房中三人,虚惊一场。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敲门做什么?”宋澈拉开房门,轻声抱怨。 林玥眼睛圆啾啾,双腿紧闭弯曲,一副急切模样。 “你……怎么了?” “我……我想上茅房。” 林玥咬着嘴唇,羞于启齿。 宋澈心里哭笑不得,原来女侠的镇定都是装的,她的胆子也大不到哪儿去。 “是来要草纸的?” “不……不是,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我……我快要憋不住了。” “你不是不怕鬼么?你——” “快走啦!” 林玥一把将宋澈拽出客房,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茅厕跑。 夜空云遮月,月色醉朦胧。 平安镇实在太静了,以至于连呼吸与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宋澈手中的蜡烛微光,反倒增添了几分诡异气氛。 “宋澈,你要陪我一起进去才行。”林玥不肯撒手。 “哎,这种事你自己去就行了,我在外头等着你。” 光是站在外头,就已觉得很臭了,还要进去被熏? “不行,我最怕一个人待在小黑屋里了。” “不关门呗。” “要春光外泄的!” “……” “哼,若沈文君要求,你肯定答应,偏偏我就不行,果然小妾比不过正妻!” “啊……好好好,我陪你一起进去。” 杀人不眨眼的女侠客,为何还会怕鬼? 宋澈捏着鼻子,与林玥一同进了茅房,将烛台放上一角,背过身道:“你最好快些解决,这里头实在太臭了……” “哗啦啦……” 看来她真憋久了,简直一泄如注。 “宋澈,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么?” 这个问题回答得都烂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纵使这世上有鬼,它却未伤你分毫,反倒是坏人,残忍手段比鬼更可怕。 “当然有了,比如色鬼,懒鬼,赌鬼,酒鬼……偏偏就没有什么厉鬼。” “那你就是色鬼,嘿嘿。” “尿完了就赶紧将嘴闭上。” “沙沙沙……” 忽然茅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宋澈眉头一皱,这绝对是脚步声,且是有人在刻意压低的。 “先生,我好冤呐……” 怨妇啜泣,毛骨悚然。 “有鬼——” “嘘!” 宋澈捂住惊呼的林玥,与门外搭话: “有冤我自会替你申冤,但你若敢胡乱吓人,你没死我便叫你再死一遍,你死了我便叫你魂飞魄散!” 门外空余啜泣声。 “现在我要出来了。” 宋澈火枪在手,轻轻推开厕门—— 一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身披红衣的女人,就这么直挺挺出现在面前。 若不是他心理素质强大,估计早被吓晕过去了。 林玥呜咽一声,双腿一软,便倒在宋澈怀里,“救命,有鬼,有鬼……” “我都叫你莫要胡乱吓人了,你找死!” 宋澈举枪怒斥。 哪知女鬼“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磕头哀求:“先生勿怒,我不是有意要吓你们的,民妇着实是有冤屈要申……” 宋澈腾出一只手,试着抚了抚她的头,有温度,哪里是什么女鬼,活生生的一个女人。 “行了,你先起来吧,有何事回房再议。” …… 客房内,沈文君与琴若坐在桌前,候着一盏烛台,没有了安全感,她们也睡不着。 宋澈抱着双腿发软的林玥先入客房,沈文君刚想上前去迎,却瞧见身后跟来个红衣女子,顿时浑身乏力,翻了个白眼儿,比怀里这个腿软的还严重,直接给吓晕了过去。 反倒是胆子最小的琴若,惊讶了一阵恢复平静。 “你不怕啊?”宋澈对琴若意外。 琴若长吁一口气,说道:“我听人说,鬼魂走路都是不着地的,她双脚着地,肯定不是鬼。” 宋澈将沈文君与林玥扶上床,又让那“女鬼”卸了妆与红衣,绑上发髻,待她恢复正常人模样,才将床上的两个女人唤醒。 第三百六十八章宋仙师驾到 “实在对不起几位,我不是有意要吓你们的,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你们的注意……” 原来: 女人就是邓月娥。 林家少主林聪的大房妻子,由于身体缺陷,嫁入林家多年也未曾有过子嗣,当家的婆婆林母,为了给林家传宗接代,便又从外头纳了个小妾回家。 小妾的名字叫做贺梅。 贺梅嫁入林家不过三个月便怀上了孩子。 邓月娥虽羡慕不已,却也为丈夫感到高兴,待贺梅如同亲生姐妹。 四月初六的那一天,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便想着上床休息,可醒来时却发现身边躺着个陌生男人,自己也衣衫不整。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婆婆便带着家仆破门而入。 可想而知,被定了个不守妇道,通奸淫乱之罪,被关进猪笼丢入长江。 许是老天也为她感到不公,猪笼恰好被礁石撞破,她奋力从笼中爬出,被一个好心的渔民救下。 如今她已身败名裂,实在走投无路,便想着装成女鬼,时常徘徊在平安镇,找好心人替她申冤。 “我平日就住在镇口那间破瓦舍里,今日见几位官人车驾不凡,晚上便找了过来。” 邓月娥含泪下跪,“我虽无法给林家留后,可一直本分持家,怎可能与人私通?我不求苟活于世,只求来得清白,死得也清白,月娥肯请几位官人为我申冤正名!” “哎,你先起来吧,我们会帮你的。” 沈文君扶起是邓月娥,偏头望向宋澈,“对不对,宋兄?” 宋澈轻叹,点了点头,又问:“林家的事情,我们都不太清楚,那么从你的角度来看待此事,是谁诬陷你通奸呢?” 林玥抢先说道:“哎呀,这还用猜么?当然是她丈夫娶的那个小妾贺梅了,杀了正妻,她便能成为大太太。” 邓月娥低下头,也不说话,算作是默认了。 小三不择手段上位,莫说是当代,便是现代也比比皆是,最狠毒莫过妇人之心。 宋澈抿唇思绪片刻,说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客栈哪儿也别去,明日我去林家走一趟,瞧瞧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鬼’。” “可是宋兄,你该如何去林家抓“鬼”啊?” “抓鬼,当然扮作道士先生了。” “你还会扮道士啊?” 嗤……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见过猪跑? 没扮过道士,还没看过林正英么? …… 红衣女鬼之事,已将平安镇闹得人心惶惶,这时扮道士,不说真捉鬼了,就是来捞钱,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次日开市,宋澈到扎纸店买了些黄符,胡乱鬼画符一通,自己都看不懂,外行人更别看懂了,自己则换一身麻衣,打扮成道士模样,手杵一杆大旗,写上“除魔卫道”四个大字。 又让林玥扮作道童,跟着来到林府门口,并未直接进门,在街上边摇铃铛边喊: “蓬莱仙师,下山卫道,斩妖除魔,太平人间……” 林玥捂嘴憋笑:“胡子一贴,还真有几分牛鼻子道士的神韵。” “别笑,严肃点,否则鱼儿不会上钩的,来快跟我一起喊!” “蓬莱仙师,下山卫道,斩妖除魔,太平人间——” 果不其然,还没喊出两声,林府大门突然敞开,一个官家模样的中年人,领着两个家丁,笑眯眯迎上前来问: “您真是蓬莱来的仙师呀?” 宋澈轻哼,仙师当然要清高了,他抚着胡须便要走。 管家赶忙拽住他:“哎哎哎,仙师莫忙走,最近我们平安镇,被红衣女鬼搅得人心惶惶,您既然除魔卫道,就请您略施小法,替我们将这祸害给除了吧?” 宋澈只轻轻一句:“连被茶水都没有?” “有!有有有!瞧我这记性……唉,这些日子被女鬼搅得身心疲乏,怠慢了,怠慢了,仙师您快快府上请。” 管家将宋澈与林玥请入林府,在客堂沏茶候坐。 等了片刻,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闻讯赶至客堂,瞧年纪与打扮,想必她便是邓月娥的婆婆林母。 林母态度十分恭敬,先试问一句:“仙师在蓬莱学道?” 宋澈坦然道:“蓬莱万寿宫,乃鸿海仙师座下弟子,俗名姓宋,今日游览于贵地,忽见令府上空隐隐有阴晦盖顶,恐怕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动西。” “万寿宫呀!老妇有所耳闻!那可是仙人居住的地方!”林母老眼发光,疑虑消除大半,她又问道: “不知宋仙师,可有本事为我林家消灾解难?” 宋澈轻抚青须,轻声道:“消灾解难并不难,但万物皆有其法则,万事皆有其缘由,即便是恶灵厉鬼,也不会平白无故害人,若本道没算错的话,给林家带来灾难的,是个怨念极强的女鬼,且她遭受了惨无人道的私刑。” 他又瞥向林母,确认问道:“本道说得可对?” 林母脸色大变,沉默了半晌,才轻叹:“自平安镇闹鬼以来,请过不少道士先生,却没有一个如宋先生这般有道骨的,唉……是啊,这一切都是从我林家造出来的孽啊!” 她将邓月娥通奸,浸猪笼之事又讲了一遍,大致与邓月娥自述的相同。 不过从林母的语气可以听出,她也不相信人美心善的儿媳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邓月娥虽不守妇道,可通奸自有官府判定,你们动用死刑将她淹死,她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宋澈忍不住训斥,这些民间陋习,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啊? 坏人自有惩戒之地,若所有人都能动用死刑,那世道岂非乱了套? 林母低头羞愧,甚至于偷偷抹泪,“月娥死后,我是夜夜被噩梦惊醒,聪儿他更是一病不起!” 情到深处时,她扬天哀求:“月娥啊,这一切都是娘作的恶,你要带走就带走我吧,不要再纠缠聪儿与小梅了!” “婆婆!” 这时,堂外响起一声呼唤,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生得颇有风姿的少妇,领着个婢女大步走进客堂。 婢女手中还端着托盘,盘上红绸盖顶,显然是一锭锭元宝。 “婆婆,事到如今,您还向着那淫妇呢?她被捉奸在床,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害的不仅是相公,更是整个林家的清誉,拿她进猪笼算是便宜她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蛛丝马迹 “邓月娥,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来伤害聪哥与婆婆,我即便拼了性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贺梅指天大骂。 记得昨夜邓月娥说过,这个后进门的小妾,平日里都与她姐妹相称,待人也温柔和善,怎今日一见却完全不同。 “小梅,你腹中还有孩子,莫要为她动了胎气。”林母出言关心。 贺梅平复一番心情,转头与宋澈一个笑脸,向身后婢女招了招手,婢女将红绸揭开,满满一盘银子,足有个二三百两。 贺梅说道:“宋仙师,这是我林家的一点心意,你若能帮忙驱除那厉鬼,还会有更丰厚的报酬。” 宋澈却将银子往外推了推,正声谢绝:“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斩妖除魔乃修道之人天职,再说,无功不受禄,这钱本道万万收不得。” “哎呀,其他道人见了银子,巴不得往身上揣,宋仙师却视财如土……婆婆,这下咱们家的邪祟可除了!” 贺梅欣喜若狂,赶忙问宋澈:“仙师,何时起坛作法,驱魔收鬼呀?” 宋澈从袖中摸出一张清单递给贺梅:“劳烦少夫人将上面的材料买齐,今日入夜本道便开坛做法,降服鬼魅。” 这时,林母又来问:“不知仙师,可懂得岐黄之术?” 宋澈抚须大笑:“寻仙问道,吉凶测字,摸骨算命,斩妖除魔,歧黄医术,本道是无一不通。” 林母大喜,“啊?那太好了,我家聪儿自月娥死后,便一病不起,怕是脏东西霉到他了,既然仙师您来都来了,也帮忙看看聪儿的病吧?” 贺梅却道:“婆婆,张大夫不是说了嘛,聪哥他是遭到背叛,气急攻心生的急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仙师他固有好本事,可这一来二去生怕会打搅了聪哥休息……” “那这——” “哎,不碍事的,本道只需过去瞧一瞧,便能知晓令少公子病情如何。” 宋澈不给贺梅再托词机会,起身招呼林母:“老夫人,请带路吧。” “就瞧瞧也不打搅的,那宋仙师,您请随我来。” 林母将宋澈领至后院一处僻静的卧房中。 瞧那床上,躺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眼窝深陷,面黄肌瘦,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聪儿啊,这位是蓬莱来的宋仙师,你有何病痛都与他说。”当母亲的看到儿子这副模样,不禁潸然泪下。 宋澈假把式坐在床边,号了号脉,翻翻眼皮,看看舌苔,才问病人:“公子生前可有疾病?” 林聪连摇头都显得有气无力。 林母在一旁道:“我林家世代经商,自我丈夫死后,聪儿便负责在外行商,走南闯北,风里雨里,身体好得很,我家里也没什么遗传病,怎就突然倒下了呢?” 贺梅搭腔道:“都怪那淫妇,生前不守妇道,死后还来迫害聪哥儿!” 她又抚摸肚子,一手抹眼泪,冲林聪道:“聪哥儿,你一定要好起来,就算不为了我,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啊!” 一个健健康康的壮年男子,半个月便病入膏肓,即便得癌症也不该那么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澈说道: “我观令公子印堂发黑,精神灯灭,是中邪的表现——这样,今日阳光明媚,先将少公子抬出去晒晒太阳,补补阳气,我则与道童留下,在房中起一道阵法,隔绝邪气入侵,他的病自会慢慢好转。” 林母叫来家仆将林聪扶上竹榻,随之抬出卧房,只留下宋澈与林玥。 “哎哟,宋仙师可真有本事,硬生生将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林玥捂嘴偷笑。 宋澈取出一沓鬼画符,高声嘱咐:“童儿,你将这些辟邪灵符,每扇门窗贴两张,记住要工整对称。” “遵命,师傅!” 林玥去贴符。 宋澈顺便在房中寻找起蛛丝马迹,竟意外在床缝中发现一根弯曲的毛发,这根毛…… “仙师,法事做完了没有呀?张大夫说了,聪哥身子骨虚,不适合久晒太阳。”屋外响起贺梅的声音,大有催促之意。 宋澈用布将毛发包裹并收好,林玥的鬼画符也贴得差不多,他回应了声,随即打开房门。 家仆又将林聪抬回卧房躺好,除林母与贺梅外,还跟进来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背着一口药箱,姿态比宋澈这个当仙师的还要清高。 “老夫人,求神问卜若真有用,我们这些医者也就没必要存在了。”张大夫坐至床边,边为林聪号脉边说,显然他这话里有刺。 宋澈呵呵一笑:“你的医术若有用,林公子病为何久不见好转?” 张大夫眉头一皱,加重语气:“公子生的是急病,再加之血气郁积,绝非十天半个月可好转,你一个江湖术士,又怎会懂得?” 宋澈眯着眼睛。 林母赶忙过来打圆场,“宋仙师,张大夫是我们专程从鄂州请来的大夫,医术十分了得,这有病当治,有邪当驱,只要聪儿病情好转,二位都是我林家的救命恩人,” 她又招呼仆人: “来人,为二位仙师准备客房,糕点,茶水,斋饭,不得怠慢。” 她再与宋澈道:“仙师,请您们下去休息片刻,待开坛器皿准备妥当,我再来唤您驱魔。” 林母倒是个德善之人。 宋澈瞥了眼张大夫,又看了眼贺梅,不再多言,与林玥离开卧房。 期间,宋澈向带路的仆人询问了些信息,包括贺梅与张大夫的来历。 得知: 贺梅本是鄂州城外,一个酒肆老板的女儿,因林聪经常到鄂州做生意,恰恰两天路程,晚上都要在贺家酒肆歇息,长此以往也就关系熟络,再加之贺梅生得年轻漂亮,邓月娥又无法生育,纳妾的名额自然给了贺梅。 张大夫名叫做张桐,来自鄂州有名医药世家,在林聪病倒后,经贺梅介绍来到林家行医,因林聪病情不稳定,张桐最近都住在林家。 “对了,林公子现居的卧房,是长期在居住么?”宋澈问仆人。 仆人摇头答道:“不是,林公子现居的院子原本是空置的,后来为了能让公子安心养病才搬过去。” “好。” 宋澈不再多问,心中已然有数。 第三百七十章“阴谋” 第三百七十章“阴谋 “你问那仆人这些问题是何意?”林玥好奇。 宋澈将门窗关好,取出先前在林聪卧房中发现的那根毛发,撵在手中仔细打量,并道: “所有答案,都在这根毛上。” 林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宋澈手上有根毛,但不同于头发,它很粗,很卷,林聪又没有须髯,因此它只能是“阴谋”。 “咦……” 林玥忍不住嫌弃,“纵使如此,又能代表什么呢?森林太过密集,总有那么几棵树会枯萎凋零,在床上发现毛发,也很正常吧?” “但在林聪床上出现就不正常。” 宋澈说道:“方才我问过仆人,林聪所在的卧房,是病倒后才搬进去的,他卧病在床,根本不可能行房事,那么这根毛发从何而来?” 他又将毛发对准光亮处,好瞧得更清楚些,又道: “你且看,这根毛发又粗又黑又硬,与常人大不相同,导致毛发旺盛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是人体内分泌会一种‘生理激素’,激素增多,毛发会更浓密旺盛,特别是对于孕妇。” 林玥长长“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这根毛是来自于孕妇……整个林家,怀孕之人只有贺梅。” 宋澈补充道:“贺梅作为林聪的妻子,在床上留下毛发的可能性也更大。” “可林聪都病成那样了,即便妻子陪护也不可能与他睡同一张床,而即便是同床,也不可能脱裤子吧?”林玥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猜测:“难道这个贺梅在病床上干过什么苟且之事?比方说……自我慰藉?” 宋澈眉毛一挑,“林女侠还懂这个啊?” 林玥叉着腰,轻哼:“独守空房的女人都懂。” 但这种猜想实在荒唐,丈夫都快死了,她还在一旁乱来,心理变态不是? “那以林女侠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此迷局我们该如何去解?”宋澈笑着问道。 林玥想了想,说道:“要是我的话,半夜便潜入林聪卧房,躲在柜子或床底下,瞧瞧一夜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好主意!” 宋澈将手中毛发轻轻一吹: “今夜咱就守株待兔,瞧瞧能否通过这根荫毛,揭开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 …… 入夜前夕。 林家人准备好法坛。 既是演戏,自然要演全套。 宋澈便与林玥,相互配合开坛做法。 先前几次大破红莲教,从那些教徒身上,也学到过不少唬人手段,眼下正好加以应用。 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离开,之类之类…… 总之,就跟变戏法儿似的,能将人唬住即可。 最后,宋澈搬出冰箱,暗中往里头加了些水,硝石瞬间产生化学反应,冒出滚滚浓烟,散出阵阵阴气。 “收!” 将盖子那么一盖,抓鬼便算完成了。 “果真是蓬莱来的仙师啊,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林家上下,深信不疑。 宋澈指着冰箱,抚须傲然:“老夫人放心,此乃是蓬莱仙器‘阴阳盒’,祸害令府的厉鬼已被我收入其中,待七天七夜之后,它自会魂飞魄散。” 林母于心不忍,劝道:“毕竟与月娥婆媳一场,叫她魂飞魄散太过了些,不如仙师渡化于她,让她放下怨念,好重新投胎做人。” “老夫人果然心善,也罢,既然夫人替她求情,本道便网开一面!” “来人呐,准备酒宴,我要亲自款待仙师!” 林母备下酒宴。 宋澈草草饮了几杯薄酒,便借口要回去超渡,下席与林玥回到客房。 简单准备一番,便打算开始今夜行动,可谁料才到门口,贺梅先敲响房门: “宋仙师,您可在忙?” 她来做什么? 贺梅笑盈盈站在门口,手中还捧着一盘金子,迎门便递给宋澈:“仙师,婆婆突然又改口,说邓月娥怨念太深,即便渡化也难改恶性,直接让她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这盘金子少说也有二百两,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宋澈欣然接过,点了点头,“既是老夫人所嘱,本道应了便是。” 贺梅再三道谢,满心欢喜离去。 宋澈关好房门并反锁。 待听不到贺梅的脚步声,林玥才忍不住骂道:“好歹毒的女人,害人不说,还想叫人灰飞烟灭,这林家母子是瞎眼了还是怎的,竟将这种人接进家里来了!” “公道自在人心,报应迟早会来,咱们继续行动。” 宋澈将金子包好,与林玥翻窗而出,向林聪所在小院靠近。 许是为了打造‘好媳妇’的人设,林聪平日里的起居都是由贺梅亲自照料,除煎药之外几乎寸步不离。 负责看病的张大夫,就住在院旁不远的厢房。 眼下的小院静悄悄。 以林玥的身手,轻而易举便带着宋澈翻过院墙,再从侧窗偷偷潜入卧房。 床上的林聪闭着双眼,正在昏睡。 宋澈与林玥蹑手蹑脚,钻入床底,守株待兔。 等了莫约一刻钟。 “咵——” 房门被人推开,一双绣花鞋走至床边,听贺梅道: “聪哥,该喝药了。” 隔了片刻,才听林聪有气无力: “啊……又是什么药啊,这药我越吃越心慌。” “聪哥,张大夫说了,药效就是如此,你快将他喝了吧,喝了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的,来……我喂你。” “哦,好……” 躲在床下的宋澈,越听越不对劲儿,怎么老感觉这桥段似曾相似? 潘金莲喂武大郎喝药? 待药喝完,又听贺梅道: “聪哥,你躺下休息,我再请张大夫来为你看诊。” “好……” 贺梅离开卧房。 莫约一刻钟后,房门再次打开。 这次,绣花鞋后面还跟着一双靴子。 穿靴子的将关上房门,迫不及待便贴紧了绣花鞋,发出情欲般的低吼:“梅梅,你可想死我了!” “哎,你猴急什么呢!万一他还醒着怎么办?” “你放心,吃了我的迷药,就是在他身边敲锣打鼓他也醒不过来……再说了,就算他是醒着的那又如何?还不是得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欢爱?” “你真坏……” 靴子与鞋子都很精致,偏偏是穿它们的人爱搞破鞋。 奸夫淫妇! 第三百七十七章人在做天在看 “师妹,人死不能复生,师傅他在世时也见不得你如此悲伤,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龚大郎上前安慰,却遭龚灵芝狠狠推开,声嘶力竭: “我不喜欢你!我不嫁!” 乔琴态度冰冷,似暴露本性:“儿女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决定,如今震哥已死,我便是你的母亲,为了喜来人,嫁不嫁可由不得你。” 龚灵芝泪眼朦胧,欲求助其他人,可众成员神情冷淡,就连一向要好的二郎与三郎也低下头来。 她现在才明白,失去父亲的庇护,她在戏班里什么也不是。 她瞧了一眼父亲的尸体,又瞥向义庄的门柱,眼神抱着必死的解决: “我死也不嫁!” 她奋力撞向门柱。 可就在她将要“得逞”之时,一席白影突然横身而来,用肉垫接住了她额头。 “哦哟,还好我胸口肉多,不然这下子,能把心肝儿都要撞掉。” 林玥眨了眨眼睛。 “林大哥?” 龚灵芝惊喜过后,再度悲伤:“我不想活了……” 林玥紧紧将她勒住,说道:“这可要不得,你死了,谁替你爹申冤呢?” “申冤?”龚灵芝疑惑。 “不错。” 宋澈负手走进义庄,胸有成竹的模样,自然是掌握了证据。 接着,十几名衙役也跟着冲进义庄,将龚大郎与乔琴团团包围,都头迎面甩出一封批捕令: “乔琴,龚大郎,官府怀疑你们谋杀喜来人班主龚震,跟我们到公堂走一趟!” “差爷,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是龚震的妻子啊,我怎可能谋杀自己的丈夫?”乔琴明显慌张,赶忙辩解。 都头冷哼:“你若清白,大人自会还你公道,废话少说,跟我们走……还有喜来人戏班所有成员,皆要到公堂外候审,以备随时传唤。” “肯定是你们几个家伙搞的鬼,当初就不该救你们!”龚大郎恶狠狠瞪着宋澈。 宋澈轻哼:“人在做,天在看。” 移步,公堂! …… “这封告纸,是谁写的?” 坐于高堂案桌后的张阁挥了挥手中状纸问堂下。 沈文君上前说道:“回禀大人,是草民替龚灵芝写的,告其晚娘乔琴,与其大师兄龚大郎,欺师灭祖,乱伦通奸,谋财害命。” “怪不得字迹如此飘逸,原来是先前在白鹤楼上题诗的沈先生。” 张阁又问:“你所述其罪可不小,可有证据?” “大人!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分明是他们污蔑我们——” “闭嘴!” 张阁呵斥:“每个上了公堂之人,头一句都喊冤枉,你们冤不冤,本官自会定夺,再敢随意插话,先掌嘴二十!” 张大人今日五十岁华诞,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大寿?却因戏班子死人中止,打心底不讨喜这些人。 “证据自然是有。” 沈文君冲堂下招呼一句:“带上来!” 四个衙役用抬着一口大刀,迈着沉重脚步走上公堂,“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大人且看,这一段刀便是龚震失足之处,我们都以为死者是因其失误而不慎坠亡,其实不然,他是踩到涂抹在刀刃上的油脂才失足的。” 此言一出,龚大郎脸色大变。 张阁走下公堂,对刀刃仔细打量,并上手摸了一番,疑惑道:“这上头并没有油脂。” 沈文君说道:“有的,只是被打磨得很光滑,大人您又害怕被割伤,所以不敢加重去摸,但若是一个成人踩上去,再配合刀刃锋利,很容易便会滑倒。” 张阁说道:“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能作为证据。” 沈文君自信一笑,拍了拍手:“拿水来!” “水来咯!” 琴若将早已准备好的水盆端上公堂。 沈文君又让衙役将刀架好,将水盆放置于大刀下,随后用瓢舀水,轻轻浇灌在刀身上。 水沿着刀刃滴入水盆,飘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油花儿。 “大人且看,这不是油脂是什么?您再手上摸一摸,看看是否有滑腻之感?”沈文君自信道。 张阁再次上手轻轻一抹,在指尖捏了捏,又凑近鼻尖嗅了嗅,点头道:“果然有油!” “大人!这算哪门子证据?许是……许是这刀好久都没用了,不小心沾染上了油脂!”龚大郎赶忙辩解。 “不可能!” 龚灵芝出声反驳:“爹他在每次表演前,都会先让人将刀洗净,确保万无一失,七八丈的高空,怎能够马虎!” “不错!” 沈文君帮腔道:“昨日在客栈排练时,我们都在劝说这节目太危险,想让龚班主取消,可是你呢,专程拿出一块铁砂,说要将刀刃磨平,表面上是体贴师傅,实际涂抹油脂,制造意外,害他坠亡!” “还有这个!” 琴若从袖中取出一只布包,打开来俨然是一块铁砂,“你想不到吧?我们专程回了趟客栈,从渣堆里将它给薅出来了。” 说罢,将铁砂往水盆里一扔,泛起的油花儿更大了。 证据确凿! 龚大郎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而他之所以害死龚班主的动机,其中之一便是因为这个女人!” 沈文君转头指向乔琴:“龚大郎与乔琴,有着不可告人的通奸关系,他们一个是龚震的妻子,一个是龚震的大徒弟,害死了龚震之后,便可名正言顺接替班主之位; 但乔琴是后妻,龚大郎是义子,龚灵芝这个亲生女儿才是龚震财产的合法接班人,于是这对奸夫淫妇才在义庄演了一出好戏,说什么谁娶了龚灵芝,谁便能成为新班主,实则就是想笼络众成员的心,让谋财害命变得理所当然!”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与大郎通奸了!”乔琴怒问。 “证据就是他咯。” 沈文君指向一旁久不吭声的宋澈。 宋澈之所以让沈文君主持公道,就是因为自己要作为人证出场。 “就在前日夜晚,大约三更时分,我起夜去茅房方便,但嫌弃茅房太臭,便辗转一旁的小树林,意外撞见一对男女正在林中偷腥,” 宋澈冷眼望着乔琴与龚大郎,轻声问道: “尔等可还记得,喵喵喵,猫叫声?” 第三百七十八章歹人 “大人,奴家虽艺伎出身,可自从嫁给龚震起,日夜操劳,与他共甘共苦,若仅因人一面之词便毁我清白,奴家……奴家当死在公堂!” 乔琴要去抢衙役的刀。 林玥抓住她衣领,一记擒拿将她制住。 “淫妇,你可识得此物?” 沈文君取一只褐色瓷瓶,在乔琴眼前晃了晃。 乔琴大惊失色,一个劲儿摇头,“我不识得,我不识得……” “你需要再狡辩,这瓶‘蒙汗药’是我们与都头一起,从你房间箱底里扒出来的,” 沈文君转头告诉张阁:“张大人,龚震患有疾病,半夜的咳嗽声,整个客栈都听得见,偏偏前夜在城郊驿馆,没听见他咳嗽,却不是因为病好了,而是这淫妇暗中给他下了蒙汗药!” “他说得对,前夜我也很好奇,为何班主不咳嗽了,原来是被她迷晕了啊?” “在班子里,大郎与乔琴一向走得很近,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在通奸!” “乔琴!我爹将你从青楼里赎身,衣食住行照顾得比我这个女儿都周到,你为何还要害死我爹!你……你还我爹命来!” 龚灵芝嘶吼着,就要上前扭打,林玥将她拦下,搂在怀中任由痛哭。 “啪!” 惊堂一响,爹娘白养! “犯妇乔琴,犯夫龚大郎,狼狈通奸,欺师灭祖,谋财害命,罪大恶极,来人,将此二人暂且收监,待皇庭复奏,秋后问斩!”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 “还敢喊冤?再加三十脊杖!” “退堂!” 坏人得惩,大快人心! …… 次日清晨,继续起程。 “林姐姐,我们何时再相逢?” 龚灵芝城外相送,虽短暂相逢,亦难掩不舍之情。 “咦?你怎么不叫我大哥,反倒叫我姐姐了?”林玥有些好奇。 龚灵芝嘿嘿一笑:“昨夜撞进你怀里时,发现软软的,应该是姐姐不是哥哥。” 林玥掂了掂胸脯,叉腰大笑:“哈哈……究竟是太雄伟,怎么裹都藏不住。” “灵芝,你今后如何打算?”沈文君问道。 龚灵芝说道:“喜来人是爹毕生心血,如今爹已亡故,我自然继承他的衣钵,继续走南闯北。” “既然如此,今年八月十五中秋节,诚邀喜来人赴苏州演出,赏金多多,你们可愿意?”沈文君又笑着问。 龚灵芝重重嗯了一声,笑道:“满心,满心的愿意!” 宋澈笑道:“不可再表演太危险的项目了哦。” “知道啦。” “那么,秋高气爽,花好月圆时,咱们再度相逢。” 下一站,江陵城。 江陵府是荆湖北的治所,亦是此路最繁华的城市,与鄂州城相隔不远,两天一夜便可抵达。 随着临近五月,天气愈发炎热,红红火火的大太阳,马都快晒焉儿了。 好在宋澈提前准备了冰箱,燥热时来碗凉茶下肚,暑气便可消去大半。 “唉……才初夏便如此燥热,到了六七月份还得了。” 沈文君用蒲扇不停往脸上扇风,即使如此也难以止住香汗。 “我都还没开腔呢。”车外传来林玥的抱怨声,这一路上打架得靠她,赶车也得靠她,她是最劳累的了。 宋澈也难忍燥热,特别是与两个为了消暑而袒胸露乳的小郎君同乘,不仅身体热,心里也热,不仅流汗水,还要咽口水。 “实在不行找个阴凉处歇歇吧。” 距江陵还有两个时辰,夏季天黑得晚,歇一会儿应该不碍事。 林玥却道:“这条路上有些诡异,人影子都瞧不见一个,树林也颇多,歹人最爱在这种地方谋财了。” 谈及歹人,宋澈还真怕先前被打跑的那刀疤脸再追上来找麻烦。 “注意点儿便是了,这附近没有崇山峻岭,就算有歹人,也是群不识好歹之人,凭林女侠手中宝剑,腰间银鞭,三两下便能将他们打跑的。” “哼,那是自然。不过咱事先约定好的,赶车一日工钱是五十两,若遇到意外的话,可得加钱。” “加加加……” 又行了莫约半个时辰。 “哎,前方有个茶摊儿,去不去歇歇?”林玥突然问道。 宋澈头探出车窗,往林子里瞧去,凉亭外不远处,用棚户搭成的茶摊,一个卖茶的伙计,两个吃茶的路人。 “去休息一下也好,不过荒郊野岭的,咱小心微妙。” “放心,我行走江湖多年,是不是那号人物,一眼便可瞧出来。” 马车在茶摊边停下。 宋澈他们才下马车,伙计便将凉茶端上了桌,笑盈盈招呼:“可算等来客人了,客官里边儿请。” 宋澈瞥了一眼旁桌两个路人,他们只顾低头吃茶,肩上也没有包袱行囊。 伙计主动替几人倒了一碗茶,“客官您们先喝着,我去给你们准备小吃,都是昨夜刚卤的牛羊肉,可解馋了。”招呼着便折回去切菜。 他一边切,一边打量,对上宋澈眼神时,“嘿嘿嘿”露出憨厚的笑容,再看旁桌的路人,也微微昂起头,时不时以眼角余光窥探。 “林女侠,你觉得他们是不是那号人物?”宋澈小声问道。 林玥想了想,说道:“五成是,五成不是。” 那不废话么? “客官,您们怎么不喝啊?怕我在里头放蒙汗药啊?”伙计端来两盘小吃,当玩笑似的问道。 “老板你可真会开玩笑,如此清洌的凉茶,怎可能会放蒙汗药呢?” 宋澈笑着端起茶碗,先用鼻子闻了闻,眼睛突然一亮,又问:“哎,素闻荆湖一带,民间流行喝‘冬瓜茶’,早年我在扬州尝过一回,与这个气味一模一样?这茶可是?” 伙计一愣,连忙应答:“客官您真懂品味,没错,这就是冬瓜茶,三月生,六月熟,清洌香醇,消暑解渴,便宜好喝。” “可是。” 宋澈冷冷一句,“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冬瓜茶这么一说。” 他一个卖茶的,怎会连自己卖的茶品种都不知道? 伙计脸色大变。 “你自己喝去吧!” 宋澈将茶水泼向伙计,一把将桌子掀翻! 歹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藏在暗处的仇人 伙计见事情暴露,索性也不装了,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却还不等他挥动。 林玥一记蹬踹,将他踢飞出去。 另两个佯装路人的,拔出藏在桌下的砍刀,大喊着朝宋澈砍来。 林玥抽出腰间银鞭,缠住棚户木桩,狠狠一扯,“哗啦啦……”简易的棚户瞬间坍塌,将三个歹人全部掩埋。 当歹人钻出茅草堆,宋澈的火枪,林玥的剑早已等候多时。 “敢动一下手指头,我便叫你脑袋开花。”宋澈冷声道。 “与他们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杀了他们为民除害!” 林玥提剑欲砍,那伙计赶忙求饶:“大侠饶命,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受人指使才来此处设伏的!” 宋澈眉头一皱,冷声问道:“谁?” 伙计却摇头:“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我们兄弟三人只是收钱办事……” “老娘行走江湖时,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儿的规矩么!买凶杀人,都是先付一半,得手后再付另外一半赏金!” 林玥将剑抵拢伙计咽喉,呵斥道:“再敢打马虎眼儿,我就割了你的喉咙,说到做到!” “悦来客栈!” 伙计脱口而出,又道:“就在昨夜,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找上门来,他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说今日有辆马车会打这条道上过,马车上坐着一个大男子与三个小白脸,只要将那大男子的脑袋带到悦来客栈,我们便可再获得三百两赏金, 大侠,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也是懂江湖规矩的,干咱们这一行的,向来都不会去追究雇主是谁啊!” 三个歹人,齐齐磕头,哀声求饶。 林玥看向宋澈。 若只是打劫钱财,倒还可毒打一顿,可上升到杀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宋澈眼神一冷,搂着沈文君与琴若往马车走,待离远了些才回头一句: “下辈子争取做个好人。” “唰!” 林玥一剑挥出,人头三颗落地。 …… 毕竟关乎到生命危险,且还是个未知的敌人,车内气氛不由紧张。 “会不会是陆吉那伙人干的?”沈文君猜测。 宋澈摇了摇头,“这三个人是奔着杀我们来的,而刀疤脸那伙人只是为了将你们抢回去给陆吉。” 沈文君咬牙切齿,“我们这一路走来,真实性别与姓名都未曾暴露,也没结下过什么血海深仇,究竟是何人要对咱们下杀手?” 宋澈心里也很纳闷,纵观整个大梁,真正算得上与他有仇的只能是杨松。 杨松这家伙,自上次佘岛后,便再也没见过,以他所犯下的罪恶,岂敢再踏上大梁国境? 难道是不经意间埋下的仇恨? “以我之见,咱们还是莫要进江陵城了,免得徒生事端。” “他都已想要我的命,若不将他弄死,我这一路上都难以心安!” 宋澈眼神一狠。 他什么都可以包容,但家人的安危是绝对底线,莫说是触碰,哪怕是捕风捉影,都必须付出代价。 下午, 日渐西斜时,抵达江陵城。 宋澈将沈文君与琴若专门安排在官驿,官驿是官员出差办公住所,有驿卒日夜看守,足以确保安全, 自己则与林玥,各戴上一张面具,到那“悦来客栈”打探虚实。 宋澈专门在悦来客栈开了间临街客房,此刻他与林玥站在窗边,仔细打量着进进出出的客人。 可由于即将日息,到客栈吃饭与住宿的旅客太多,那“雇主”他们又认不得,想将他揪出来并不容易。 “这客栈的生意也太好了,来来往往的客人,瞧得我眼睛都花了。”林玥揉着眼睛说道。 “那说明他就在这附近。” 宋澈说道:“倘若先前伏击咱们的歹徒真得手了,他们将带着两颗脑袋到这间客栈交易,眼前这地段儿如此繁华,雇主肯定马虎不得,即便他不亲自盯着,也会派人时刻守着。” 他笑着瞥向林玥,“那么,以林女侠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可瞧得出这附近有哪些嫌疑人?” 林玥娥眉微蹙,抿着嘴唇,认真打量了片刻,指来指去: “右手边那个卖甜汤的,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人,嗯……左手边那个面摊老板,脑袋晃个不停,说不定就是在寻找目标……还有还有,巷子口那几个癞子,游手好闲,最适合给人当狗腿子了,说不定就是他们。” 宋澈摇了摇头,“既是派人盯哨,又怎可能是小贩,你瞧那卖甜汤的,手上忙个不停;还有那摆面摊的,走过一个姑娘,他便会往人屁股上盯亮眼,显然是在打望;至于那几个癞子,有关人命之事,能交给这么些个不靠谱的人?” 他又冲林玥,笑着挑了挑眉毛,“就你这样还行走江湖多年啊?哪天被人骗了,还帮人家数钱,” 林玥抱着胳膊,鼻子一哼,“那不就是被你骗了,还帮你数钱,帮你打坏人,帮你赶马车,帮你暖被窝么?哼……” 这时, 悦来客栈正对面,一间名为“济春堂”的药铺,见两个店伙计,将一对穷苦父女连打带骂驱逐: “去去去,没钱便别来问诊,也不看看这里是哪儿,我们张家药铺的药,一味便能顶你一年的庄稼收成!” 那十五六岁的,身上穿着补丁的少女,哭诉着跪倒在伙计面前:“大哥,你们行行好,我爹他的病不能再拖了,就请神医替他看看吧!只要能治好我爹的病,让我当牛做马都愿意!” “哟,你要真什么都愿意,我给你指条明路,”伙计戏谑指着街尾道:“那边有一家‘逍遥阁’,专门收你这样刚成形的小姑娘,你到那里去换些银子来,凑足了问诊费与汤药费,我定将你当成贵客!” “女儿啊,爹不看病了,爹不看病了……” 父女俩相拥而泣,然就在街对面,这间悦来客栈,一顿好酒好菜的花销,便可救拯救他们的疾苦。 锦衣玉食的客人,吃得满嘴流油,喝得酣畅淋漓。 匆匆地来,匆匆地去,热闹非凡的大街,因这哭声变得好冷清,燥热干涩的空气,也因这眼泪变得好湿润。 不论今古,穷苦人家,都是生不起病的。 第三百八十章丧心病狂 济春堂? 张家药铺? 还开在悦来客栈对面? 一听到这些词汇,这些契机,宋澈便不由联想到在平安镇谋财害命的那对奸夫淫妇,张桐与贺梅。 张桐本家鄂州人,是荆湖北有名的医药世家…… 会不会是他? 宋澈走下客栈,拦住店小二,询问了一番济春堂的情况。 “……济春堂就是张家开创的,前些日子还来了名神医,他年轻有为,医术精湛,就是不治穷人,这不,每天都有好些个拿不出医药费的被赶出来。” 小二如实告知。 那十有八九就是张桐了。 当初林母仁慈,将张桐与贺梅送官,却未考虑到他家世显赫。 在当代,只要人情与银子到位,司法机关反倒是保命的地方。 “你先留在客栈,我去看个真假。”宋澈叮嘱道。 林玥劝道:“你要小心,若真是他,阴险得很。” 宋澈一句放心,戴上面具,走进济春堂。 济春堂很宽敞,迎面便能瞧见一展柜台,两个伙计负责抓药,一个少妇负责收钱,那少妇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林家“儿媳妇”贺梅。 柜台旁有一耳室,以屏风相隔,隐约可瞧见里头坐诊之人,屏风外有七八个待诊的病人在排队。 “哟,还是头一回瞧见戴面具来看病的客人,客官,您要看诊,先缴一两银,取号排队。” 先前那个驱赶穷苦父女的店伙计上前打招呼。 挂个号,就要一两银子?小黑子都没有你们黑! 宋澈不急不躁,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在伙计眼前晃了晃,说道:“既然你们这么看重金钱,想必是允许插队了?” 店伙计眼睛铮铮发亮,比金子都要闪,当即弯下身子,没了先前嚣张的模样,他伸手便想接过金子:“我们济春堂啊,就喜欢您这样的主顾。” 宋澈却收走金锭,沉声道:“我给你看金子,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看得起病,至于病能否看好,就得看你家大夫医术如何,若看得好,这金子便是你们的,若看不好,一文钱我也不会给你们。” “这……”店伙计犹豫不决。 贺梅走出柜台,笑脸来迎,“当然,当然,我家夫君乃张家医术传人,妙手回春,医术近仙,这天底下就没他治不好的病。” “是么?” “官人,里边请。” 贺梅亲自将宋澈引入屏风。 桌后坐诊之人,正是奸夫张桐。 茶摊买凶杀人者,也是他! 宋澈在桌前坐下。 张桐神态清高,先是一句:“通过一个人的面相,大致便可瞧出病因,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将面具摘了。” 宋澈说道:“我若将面具摘了,一定会吓着张大夫的。” 张桐:“哦?这么说来,你的病情很严重了,将手伸出来,让我号号脉。” 宋澈摇头道:“我的病,脉号不出来。” 张桐微微皱眉,与宋澈对视了片刻,似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渐冷:“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宋澈仍然摇头,“不是我得病,而是有人得病,他得了丧心病狂,没有良心的病……不知这种病,张大夫可有办法医治。” 张桐板下脸,凝视宋澈许久,冷冷一句:“你,究竟是谁?” 宋澈缓缓摘下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容。 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面具一摘,目瞪口呆。 张桐“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窜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我早就跟你说过,若摘下面具,会吓到你的。” 宋澈蔑视的眼神,挑衅的语气,“张大夫想要我的脑袋,何必破费买通杀手,我亲自给你送来了,你能取么?” 张桐轻嗤,凑近宋澈,一字一句,不失威胁:“你一个贩夫走卒的,老老实实做生意不好么?非要多管闲事,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实不相瞒,我一听到‘做生意’这三个字就来劲儿,对于我这样的豪商而言,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是等价交易的,” 宋澈问道:“要不,先说说你的筹码?看咱今日能否将这生意做下来?” 张桐冷声道:“筹码便是,一切既往不咎,我大发慈悲,饶你一条狗命。” “可以啊,但是……” 宋澈话锋一转,缓缓起身,眼神凌厉如刀,“你买凶杀人之事,我大度既往不咎,但你谋财害命之事,必须得到相应的惩罚。” 眼神对峙片刻。 “哈哈哈……”张桐忽然大笑,他一把揪住宋澈,咬着后槽牙,凶狠道:“你不会蠢到去官府告发我吧?我既有本事安然无恙坐在这里,便有本事让你们无法活着离开江陵城!” 其实,张桐与贺梅,虽通奸谋财,却并未闹出人命,最多处以流刑,可他们依旧死性不改,真没有一点宽容的余地。 宋澈一根一根地掰开张桐手指,赖得与之多作表情,只道一句:“将脖子洗干净,明日好行刑。” 言毕,推开屏风,大步走出耳室。 贺梅瞧见宋澈,同样大惊失色。 “哎哎哎,这位客官,你问诊的钱还没给呢!” 店伙计欲上前阻拦,“啪!”宋澈反手便是一个耳刮子,将他扇得原地转了好几圈,冷声道:“你家大夫,没治好我的病,凭什么收钱?” “别让他跑了!” 张桐追出屏风。 林玥持剑冲进济春堂,大喝一句:“谁敢动!” 瞧利剑出鞘,无人敢上前。 在林玥的护卫下,宋澈安然走出济春堂。 先前被驱逐的苦命父女就蹲在街边,少女渴望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宋澈来到父女跟前,取一锭银子递给少女,指着济春堂的招牌说道:“拿着这些钱,换一家医馆看病,这济春堂明日便要不复存在了。” 少女受宠若惊,难以置信这突如其来的恩惠。 宋澈将银子塞进少女手中,“好好孝敬你的父亲。” 随即与林玥没入人海,热热闹闹却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总算多出了一丝温情。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江陵首府。” 谋财害命的奸夫淫妇,当然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第三百八十一章扮猪吃老虎 “咵咵咵。” 宋澈敲响江陵府邸大门。 稍等片刻,大门缓缓敞开一条缝,小家丁探出脑袋,打量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二人,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手持宝剑,顿时警惕起来,问道: “天都黑了,你们找谁啊?” “荆湖北路经略使,江陵府尹翁叔同。”宋澈直言道。 小家丁暗中念叨了一遍,恍然大悟:“他不是我们家老爷么……你,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家老爷的名字!” 也怪不得他笨,当下人的,本就很难有机会称呼自家老爷的名字。 宋澈拔出别在腰间归鞘的纹龙金刀,递给小家丁:“你家大人,见了此物,自会迎我入府。” 小家丁半信半疑,接过金刀一句,“等着。”关上大门。 “万一这个翁叔同,也与张家穿同一条裤子,我们该如何?”林玥隐隐担心。 宋澈自信道:“若一路之长连‘裤子’都不会脱,我觉得他明日便可告老还乡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又不是官,仅凭一把金刀,就想扮猪吃老虎啊?” “可偏偏我就是用这招‘扮猪吃老虎’将安阳王也给吞了,他一个经略使,总强不过你家王爷。” “哪壶不开提哪壶!” 谈话间。 “嘎吱——”大门再次拉开,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双手捧刀,举过头顶,上前拘礼拜见: “下官翁叔同,参见钦差大人。” 宋澈冲林玥抛了个得意的眼神,扮猪吃老虎,鸡毛当令箭,不是轻轻松松拿捏么? 纹龙金刀乃皇帝御赐,唯有委以重任的京官才配拥有,携此金刀真的可以在民间横着走。 宋澈故作清高,轻嗯了声,收回金刀别好,“老相公不必多礼,傍晚造访,是我打搅了……对了,我姓白。” “不打搅,不打搅,下官已备好茶水,白大人请入府上座。” “好茶倒不必,随我走走吧。” 宋澈负手,跨入府邸。 翁叔同紧随其后,脸上阴晴不定,神色充斥担忧。 走了一会儿,见宋澈不开腔,翁叔同主动并肩,压低声音:“白大人突然造访江陵,所为何事?” 这些个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大官儿,最怕的便是京师下派来的钦差,有时钦差的一封奏折,一句话便能叫他们乌纱不保。 钦差也没啥大本事,就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两句话。 宋澈轻轻一句:“我是路过的。” 听到这五个字,翁叔同长吁一口气,神色也缓和不少。 “但是!” 宋澈提高音量,翁叔同刚放下的心也随之提起。 “在路过时,遇到了几个坏人,嚣张跋扈,狼狈通奸,谋财害命,买凶杀人,逍遥法外……” 宋澈将张桐与贺梅在林家所犯下的罪恶,以及茶摊买凶杀人之事,通通讲述了一遍。 翁叔同听完,脸色大变,当即便要下跪:“都是下官治理不当,才叫凶徒危及白大人——” 宋澈却将他扶住,云淡风轻道:“老相公治理一路,公务繁忙,有疏忽也很正常,此事我不会深究,只要将凶徒以及其身后的保护伞绳之以法即可。” “白大人请放心,稍后我便派人将那奸夫淫妇抓捕归案,平安镇所属的镇、县、州,徇私舞弊的大小官员一一彻查!” “还有,先前我在路上,遇到个‘刀疤脸’土匪很是凶悍,稍后我回驿站,会将他画出来送到府上,翁大人发个通缉令,也算是为民除害。” 反正扮都扮上了,不如一吃到底,刀疤脸被通缉后,肯定自顾不暇,也少却了一桩麻烦事。 翁叔同连连应是。 “哦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此次离京出使西南,观路线要过此路所治的辰、澧二州,那里可是湘西啊,有很多异族人吧?翁老相公安抚荆湖北路多年,当给提个醒儿。” 最近苗乱事件持续发酵,恰恰湘西此地是苗民聚集地,宋澈最最担心这个。 “白大人要去西南啊!” 翁叔同惊讶又敬佩:“怪不得大人能获御赐金刀,仅凭这份胆气便叫下官望尘莫及。” 突如其来的马屁,让宋澈猝不及防,不禁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翁叔同说道: “白大人要借道湘西,是不用多担心的。下官虽不才,但在荆湖北经略安抚多年,湘西那群苗民已被驯化得七七八八,他们很安分,不会出来闹事的,但—— 过湘西进入夔州,可就得注意了,特别是夔州以南的‘黔东南’一带,由于地理原因,崇山峻岭,道路险阻,官府有力也不好管制,导致那里的蛮夷食古不化,极其野蛮; 想必白大人也知晓,去年起便有苗乱,直至今年苗奴愈发猖獗,见梁人就杀,残忍至极,西南好些州地都成了恐怖炼狱; 去西南的官员,要么因治理不当被革职,要么被那些贱民残忍杀害; 白大人不惧牺牲,临危受命,连西南都敢去,怎能不惹下官敬佩?” 听完翁叔同的讲述,宋澈心中多添了几分担忧, 此次去参加锦绣大会,他们虽不走黔地,可大范围也在西南,无形之中便增加了危险。 “为何苗乱不止?”他皱眉问道。 翁叔同呵呵一笑:“这个问题不正是白大人要去探寻的么?下官见识拙劣,治所也不在西南,不敢妄自揣测啊……” 这只老狐狸…… 事实上, 种族矛盾,向来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纵观正史,对于西南异族,历朝历代都采取打压制度,甚至于屠杀。 造成这种局面的,无碍乎两个原因—— 第一,歧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占据绝对人数优势,且大统一王朝的华夏族人心中根深蒂固。 除中原华夏族人之外,其它地方皆称之为“蛮夷”,标签为“贱民”,不许经商,不许通婚,不许科举,种种歧视。 第二,压迫: 有歧视便必定存在压迫,占据苗人土地,压榨生存空间,打上苗奴标签……当压迫到喘不过气时,哪怕赤手空拳,也会奋起反抗。 宋澈是接受过现代思想教育的,考虑问题不会站在封建统治的角度,在他眼里,在所有苗人的眼里,大梁王朝便是强盗! 可现实是,在封建统制下,弱者就该被强者掠夺与占领。 那么,苗人何去何从呢? 是被屠杀殆尽,还是安抚共荣? 第三百八十二章湘西赶尸 次日一早,大街喧嚣。 “真没想到啊,治病救人的大夫,竟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奸夫淫妇,下地狱去吧!” 臭鸡蛋,烂菜叶,各类粪便,通通砸向游街示众的张桐与贺梅。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活该! 翁叔同是个办事儿之人,当夜便将奸夫淫妇抓捕归案,双双判处游街三日,斩首示众。 江洋大盗“刀疤脸”画像,也被拓印无数份,发至各路、州、县、镇张贴。 还送了五百两银子,美曰其名:“白大人,此去西南路途遥远,银子多多益善,全当下官个人资助。” 贿赂本官? 甚好甚好! 一切琐事解决,继续起程上路。 走出江陵城,才不过十里长亭,马车便被几名老者,携家眷跪在路中央拦下。 为首之人,正是先前在鄂州城白鹤楼中有过一面之缘,医药世家之主,奸夫张桐的父亲,在两湖之地享有一定声誉的神医张天阳。 “白大人,开恩呐!” 张家人齐齐哀嚎讨饶。 宋澈撩开车帘,透过缝隙瞥了眼,眉头不禁一皱,心里暗骂:定是翁叔同这老狐狸给他们支的招儿。 林玥将脑袋探入车内,“他们让你开恩。” 宋澈撇了撇嘴,“我又不是聋子。” “那你开不开恩,你不开恩,他们就不开道,要我从他们身上碾过去么?”林玥问道。 沈文君这时来说:“张家世代治病救人,口碑还是不错的,张桐虽万死不辞,可贺梅已有三个月身孕……唉,此事,或可变通。” “嗯……要不是世家治病救人,积了不少功德,此次定不饶恕。” 宋澈便对拦路的张天阳道: “那我就跟你们做笔生意吧——从现在开始,凡穷人来你们张家看病皆免费,若能做到,张桐与贺梅便可免除死罪,济春堂也可延续下去。” “我张天阳带着家眷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不收取穷人一分金银,若违背誓言,甘愿家破人亡!” “不用你发誓,我会时不时派人暗访,你自己掂量着便是。” 宋澈又写了封告治府书信交给张天阳作为凭证。 张家人感激涕零,挪至道旁拜谢相送。 不杀两个人,却能拯救千千万万的穷苦人,这笔买卖很划算。 …… …… “传说啊! 在湘西民间,流传一种古老秘术,名为‘湘西赶尸术’,其目的是为了将客死异乡,或被斩首的罪犯尸体带回家乡入土为安; 赶尸的道士名为‘赶尸匠’,他们不管什么天气,都要穿草鞋与青布长衫,腰间系黑色腰带,头戴青布帽,手执铜锣法铃,腰里揣满黄符! 赶尸匠会用法术,将死尸依次排列身后,由自己带路,却不打灯笼,他们昼伏夜出,赶尸时,一边敲打阴锣,一边摇晃摄魂铃铛,一边高声呐喊‘湘西赶尸,生人回避’! 传闻啊,若看见赶尸队,不回避的生人,轻则生病,重则一命呜呼呐!” “啊……好恐怖!好恐怖!” 琴若紧紧抱着沈文君,被宋澈讲述的故事,吓得一愣一愣。 沈文君挺起胸脯:“哼,这世上怎可能会有僵尸?我是一点儿也不怕的。” 宋澈压低嗓音,阴测测道:“既然你胆子这么大,我再给你们讲讲关于湘西另外两个邪说,落花洞女与……蛊女!” 她打了个激灵,原形毕露,“我……我才不听呢,都是些民间杜撰,子虚乌有的传说,荒唐至极!” “那晚上去茅房时,可千万推搡我,撒娇地说,宋郎,夫君,老公,陪我一起去嘛,我一个人害怕。” “你放心,我才不会对你撒娇呢,你要不肯陪我去,我就将你敲成菩萨脑壳,阿弥陀佛!” “哎,说着如此惊悚,这世上真有‘湘西赶尸’这一说么?”琴若好奇问道。 宋澈不再开玩笑,免得晚上真有人睡不着觉,他道: “有,肯定有,但绝不像传说那般邪乎,所谓的‘赶尸’,其实不过运尸罢了,人死之后,尸体僵硬,哪儿还能活动啊? 至于那些赶尸匠,也可将他们理解为‘押送尸体的镖师’,他们利用高超的防腐技巧,让客死异乡的尸体不烂,以好运送回去安葬; 被防腐的尸体,模样肯定不好看,且这种活计,在常人眼中十分晦气,所以赶尸匠们选择在黑夜进行,不打扰民生; 习俗,流言,传说,种种因素影响之下,湘西赶尸便诞生了。” 除古代传说,湘西赶尸现代也有很多说法,其中最普遍的,不法之徒利用人们的恐惧与敬畏,表面赶尸实则走私。 但话又说回来,自打宋澈见过这些武林高手,飞檐走壁,斩出剑气之后,在这个位面的世界里,一切光怪陆离,他都持保留意见。 眼下已是四月二十六,行走两日,出江陵地界,至湘西澧州。 澧州的官道明显要狭窄破烂许多,到处都坑坑洼洼,稍不注意车轮便会陷进去。 往来澧州的商旅也大幅度减少,一是因为此地商机寥寥,二是因为有苗人聚居。 自打进入澧州,路上不少有头裹布帕的苗人,男女个子都不高,且十分消瘦,背着打满猪草的背篓匆匆赶路,也从来不在道旁的茶摊儿、凉亭歇脚, 像遇到宋澈他们这样的马车经过,苗人会主动站在道旁避让,低着头不敢直视,有孩子的还会藏在大人身后,眼神中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从先前与翁叔同的交谈中,令宋澈最深刻的独有几个词汇: 蛮夷,贱奴,驯化。 似乎在所有朝廷命官眼中,苗人生来便是野蛮不驯,生有反骨的贱奴,就该屠杀与打压。 当官儿的带头种族歧视,平民老百姓哪里能学好? 封建王朝啊,真是处处都透露血泪与荒唐! “再加把子力气啊,你们一个个都没吃饭么?” “嘿咻,嘿咻……”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声训斥。 宋澈开窗寻声探去,见前方不远,道路中间陷了辆牛车,几个布衣苗人正帮着将车轮从坑里推出。 一个身材臃肿,颇显富贵的中年人,骑在牛车上,一边鞭策黄牛,一边飚唾沫星子,大声催促: “快点儿啊,要再推不出来,我可就不给你们力钱了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良奸商 牛车上满载货物,还外加个胖子,如此巨大的重量,几个瘦弱的苗人怎能推得动? 道路就这般大,牛车不疏通,宋澈他们的马车也别想前进。 无奈宋澈与林玥只好下车帮忙。 赶车的中年胖子,见宋澈他们穿得比自己富贵,又是同族人,一改刁钻刻薄,笑盈盈招呼: “二位公子,帮帮忙呗,借您们两匹马用用。” 宋澈撇了撇嘴,他有四匹马,但并不像借给此人。他问道:“你车上那么多货物,为何不先卸载后再推车?” 这胖子是带着两个伙计的,其他几个苗人估计是临时雇佣的,若空车的话,莫说推了,就是抬也能抬出来。 谁料胖子却道:“不行啊,我要是将货卸载,再装上去又要耗费许多时间与钱财,太麻烦了。” “那你好歹也先下来,你这身两百斤的油,加一车货物,再来几个人都推不动!”林玥招呼道。 胖子只好下车。 宋澈在路边拾了几块碎石,垫在坑洼与轮子间,制造个浅浅的坡度。 “都让开,这种小事,我一人足矣!” 林玥将所有上手之人遣散,来到牛车后,挽起袖子,扎紧腰带,稳扎一个马步,深吸一口气,作气运丹田之势,猛地一掌拍在牛车上! “哞~” 老牛都似感到力量灌入。 一人一牛,一前一后,一鼓作气,将牛车推出坑洼。 “公子厉害啊,如此身板儿便有千斤之力!”胖子龇牙竖起大拇指。 林玥拍了拍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傲然道:“我才用五分力呢。” 三个苗人望着胖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胖子一脸不情愿,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六枚铜板递给苗人:“喏,这是你们的工钱,赶紧走吧。” 年轻小伙子问道:“老板,说好的是五个铜板,为何只给两个?” 胖子一瞪眼,“咦?你们还好意思要钱啊,推了半天还不及人家公子一口气,耽搁我这么多时间,能给你们两枚铜钱便不错了。” 呐,这才是真正的资本家,用尽一切借口搞剥削。五文钱,就够买两个包子,已经很少很少了。 小伙子不服气,一旁颇显老成的苗人却拉走他,示意见好就收。 “等一下,那我的钱呢?” 林玥伸手冲胖子索要,“我帮你推出牛车,又给你省了时间,还有啊,你占道这么久,耽搁我们这么多时间,你知不知道,我家宋大老板,一刻钟几千两上下的人,要损失多少钱么?” 胖子苦涩道:“少侠,你别刁难我了,咱小本生意……” “那你干嘛刁难人家?” 林玥举起拳头,狠狠一捏,咯咯作响,“要么你给我十两工钱,要么给人家将钱补上!” 胖子盯着一双拳头,咽了咽口水,从袖中再摸出九枚铜钱甩给苗人:“拿着赶紧走!” 苗人们用眼神感激林玥,分了铜钱后便打算离开。 “老乡,等一等。”宋澈叫住他们。 他们却愣住了,“老乡”一词,从梁人口中说出,还是个如此富贵的梁人。 宋澈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年轻小伙子,笑道:“麻烦你们个事,这条路坑洼太多,我们的马车走起来很困难,你们若得空的话,帮忙在前开开路,遇到坑就稍微填一填,能不陷车轮子即可; 距下个驿站还有十里远,你们填到那儿即算结束,这二十两银子当作工钱,可行?” 二十两十里地,一里地二两银,三个人分,平均每人七百文。冬天里扫雪的工人,辛勤一日也不过才二百文钱,宋澈给的这个这个工价相当合理了。 苗人们难以置信,渴望着银子,却不敢伸手来接。 胖子这时道:“今日你们是走狗屎运了,遇到这么个慷慨的大官人,丢丢石头能赚好几头猪的钱,可不要不领情啊!” 宋澈心里暗骂:死胖子,说话咋这么不中听呢?老子好好的扶贫工作,被你一句话给弄变了味儿。 小伙子接过银锭,笑着道了声谢,按照约定开始在前引路填坑。 胖子的牛车,宋澈的马车,一前一后继续前进。 路实在太颠簸了,宋澈没有再坐马车,而是下来步行。 胖子姓李名泗,与宋澈他们还算同行,也是贩卖布匹的,但他卖的是麻葛粗布。 见是同行,沈文君与琴若都来了兴趣,从牛车卸下匹粗布,试试手感,摸摸材质,直摇脑袋。 沈文君说道:“若卢菇摸到这布,一定会将这它扔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 李泗挠头笑道:“这些粗布都是农妇为贴补家用随手织的,品质当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你别瞧它粗糙,好多苗人抢着要呢!” 琴若好生嫌弃这奸诈的胖子,问道:“那你这布定价多少?” 李泗比出一根手指:“一百文一匹。” “一百文!” 连林玥这个不懂得做生意的都惊了。 这破布要是放到苏州城,五十文顶天,他竟然要卖一百文,妥妥的奸商啊! 李泗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甚至还有些骄傲:“这便是我发现的商机,这一带啊,胆子小的商人都不敢来,那些苗人呢,又不懂得讨价还价,我再加个一二十文,也能将这粗布卖出去。” “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么?”林玥没好语气。 “良心?”李泗不以为然,“我可不需要那种东西。再说了,如今世道做生意讲良心的商家有几个啊?我这是随大流。” 林玥隐隐有些生气,“那你也不能坑人家穷人啊,他们下个力气才得五个铜钱,你这一匹布就溢价一倍了!” “哎,少侠啊,知道为何你是赶车的,而这三位官人是坐车的么?我可不是在讽刺你啊,而是说你太有侠气了,不适合做生意,” 李泗说道:“我们这些贩夫走卒的小商,不坑穷人坑谁?哪个富人发家不是从坑穷人开始的? 等坑到最后成为富人,自己也变精明了,所以精明的商人才能成为富人,而精明的富人不会被商人坑,至于那些不精明的穷人么,呵呵……只能成为精明商人发财的垫脚石。” 这胖子冲宋澈,沈文君,琴若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三位大官人,你们说是不是呀?” 嗯…… 说难听点,就是坑穷人。 再冠冕堂皇些,则叫做取之于民。 第三百八十四章一起贴贴? 坑坑洼洼十里路,从一开始三个苗民,修到最后变成了十个,工钱还是二十两。 “瞧瞧,他们就是没头脑,二十两三个人分多安逸,偏偏整出来十个人,这下一人只有二两银了。”李泗摇头嘲讽。 可他们不仅填平了坑洼,沿途的杂草、枯枝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不同的人,看事的角度便有所不同,利欲熏心的李泗,只在乎分得的钱财变少, 但在宋澈眼中,看到的是一群光荣的劳动者与一个团结的民族。 如此团结的民族,会任人宰割么? “你倒是提醒了我。” 宋澈又从袖中取出二十两,让林玥去补给中途加入修路的苗民。 李泗盯着银子,眼中好不嫉妒,说道:“官人,你是从外地来的,你不知啊,无论你怎么对待这些蛮夷,他们都不会记得你的好,甚至还会反过来要你一口,他们是有反骨的!” 这话宋澈可不信,他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好青年,在现代,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相处得很融洽,连高考都能多加几分。 现代能做到的事,古代未必不可。 “我们就是钱多,我们就是乐意,你管得着么?” 林玥瞪了李泗一眼,不仅将银两补给苗民,还在一旁茶摊儿点了些酒食,请他们吃了顿饱的。 此时,太阳也下山了。 宋澈他们住进了驿站,李泗则在道旁客栈留宿。 不知是环境特殊的原因,澧州所设的官驿中,驿卒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往往有三十来人执勤。 宋澈找驿卒问了其原因。 驿卒说:“这不是为了防范苗民作乱嘛。” “湘西不是很太平么?” “没办法,谁叫西南苗乱严重,湘西再太平,他们也是苗民,万一哪天响应了,跟着造反咋办?所以啊,澧、辰二州,各县、镇、乡,都加派了驿卒,乡卒,防的便是他们。” 防人之心不可无,加派兵力倒也是个好政策,至少像宋澈他们这样的商旅,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宋澈有纹龙金刀在手,还有贺秋专门写的文牒,沿途投宿驿站,吃喝住宿都可免费。 驿站最大的作用是换乘马匹与传递邮件,食宿条件肯定赶不上客栈。 一般驿站旁都有些小规模的商业,客栈,酒肆,茶摊等,专门供给普通商人食宿。 此地唤作三星岗,左右两侧都是树林,很少有商旅打这条路过,因此除驿站外,仅有一间小客栈,摆摊的小贩都是附近乡民,一般天黑之后便会收摊。 入夜。 月光皎洁,烛火零星。 蝉鸣蛙声,此起彼伏。 驿站准备的饭食,味道一言难尽,宋澈他们草草吃了几口,便准备回客房休息。 充当小厮的驿卒,过来收拾碗筷,并有意提醒了一句:“几位官人,您们是外地来的,咱三星岗有个规矩,晚上睡觉时要将门窗关好,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莫要好奇探望,闷头睡去便是。” 他不这么说,还不会惹人害怕。 三个小郎君,容颜一度紧张。 “为什么呀?”沈文君问道。 小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吐出一句:“晚上,说不定有赶尸队路过。” “赶赶赶……尸!” 她们不由打了个激灵。 “是啊,都是这些苗人搞出来的习俗,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莫要去犯禁便是,省得……撞邪。” 小厮自己都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多言,收拾好碗筷便退下了。 三个小郎君,大眼睛齐齐望着宋澈,就很怕。 宋澈……心里也发毛,没想到随口讲的故事,竟然真的存在。他轻咳了声: “别胡思乱想了,抓紧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谁也不愿再多提此事,各自闷头回房休息。 夏日晚晴,余热未消。 门窗紧闭的客房,又闷又热,更何况枕边还有个沾了胶水的女人,即便热得汗流浃背了,也不愿撒手。 “能不能不贴贴?”宋澈苦涩道。 沈文君直摇脑袋,嘴里却是抱怨:“都怪你讲什么湘西赶尸,还有那店小二,吓唬人么不是?” “可我今日明明记得,有位小郎君信誓旦旦,说自己根本不怕的。” “我是怕撒了手,你被僵尸抓去。” “沈大官人的嘴,比我的腿还硬。” “哒哒哒……” 敲门声。 “宋澈……”林玥在门外轻声呼唤。 宋澈苦涩一笑,起床便要去开门,沈文君却拉着他,叮嘱道:“你可不能再着她的道了,上回她让你陪她一起去茅厕,结果你们竟带回来个女鬼,可没把我给吓死……” 宋澈应了两声好,前去开了门。 林玥与琴若各自抱着枕头与草席站在门口。 林玥先说:“我听见房梁上好像有动静!” 琴若后说:“我的床底下好像是有东西!” 宋澈眉毛一挑,“那,你们的意思是,咱们四个人一起贴贴?” “贴贴总比担惊受怕得好。” “就是就是,人多力量大,遇到僵尸也不怕。” 她们一左一右,从宋澈腋下钻进客房,三两下便将地铺打好,躺下的那一刻,瞬间安心了不少。 四人住一间客房,热度很快便又上升了个档次,仅是躺在床上便忍不住冒汗。 宋澈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可怕? 他一把推开窗户,凉爽晚风与蝉鸣蛙声拂入客房,瞬间稀释了燥热与烦闷。 “哎,开一小会儿便是了,待凉快了再关上它。”沈文君招呼道。 宋澈搬来一张凉椅,背靠窗户坐下,笑道:“我坐在这儿,给你们当门神,那僵尸要是敢来自讨没趣,我一枪便结果了它!” 再者,说句心里话,怕归怕,但他还是很好奇这“湘西赶尸”的习俗,甚至于还有些期待。 世上若真有如此道术,老子就不经商,改修仙问道! 蝉声空鸣,蛙声一片,清风浅唱,送入梦乡。 沈文君睡姿小家碧玉,林玥大大咧咧抱着枕头,琴若时不时嘤咛梦呓。 处处三从四德的封建环境下,能跨越几千里出来冒险的女子,着实不多了。 宋澈有责任保护好她们。 渐渐, 夜深人静,连蝉蛙也睡了。 宋澈抵不住困意,枕着椅把儿闭眼睡去。 不知憩了多久。 突然。 “叮铃铃……” 空灵的铃儿声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阵阵响起。 第三百八十五章僵尸杀人 “湘西赶尸,阴人借道,生人回避……” “咚咚咚!” 锣鼓与叫喊声。 宋澈猛地睁开眼,转身掩上窗户。 林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从草席坐起,抓起宝剑便来到窗边: “僵尸过境了?” “嘘……” 宋澈示意莫要出声,轻轻敞开一条窗缝,用望远镜寻声探看—— 月光下,一支四五人的队伍穿梭在树林中,夜色太暗,密林遮眼,只能瞧个大概身影,它们带着尖尖的帽子,双臂平举于肩头,身子直挺挺地,真如那影视剧里的僵尸一蹦一步。 “宋澈,你还是莫要看了,免得沾上晦气。”沈文君紧张相劝。 这玩意儿,确实看不得。 宋澈收起望远镜,便准备关上窗户,然就在这时,那支赶尸队伍突然停止前进。 锣鼓与法铃声戛然而止。 似还有两个人影正在往驿站靠近。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林玥低声惊呼,打了个冷战,吓得缩回床榻,与她们一起贴贴。 宋澈却站在窗口无动于衷,那两个人影是一步一步走来的,是活人不是僵尸。 宋澈举起望远镜,好奇心驱使他,就是要看个究竟。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便走出树林,好似一老一少,青布帽子黑腰带,提着铜锣与法铃,夜色太朦胧,瞧不起具体模样,但应该就是那所谓的“赶尸匠”了。 赶尸匠走到客栈门口,敲了敲门,摇了摇铃,不一会儿,客栈大门敞开,一只手递出来几个油纸包。 赶尸匠接过酒食,付了银两,客栈大门随之关闭。 赶尸匠通常上的是“夜班”,来客栈买些酒食充饥倒也合理。 买好酒食后,二人便原路返回树林,当走到林口时,忽然那身材消瘦些的赶尸匠猛地回头,瞪向窗边打探的宋澈! 月光只映得他半张脸,苍白的容颜,阴冷的眼神,诡异的神情,吓得宋澈手中的望远镜险些跌落。 宋澈赶忙关紧窗户,额间渗出颗颗虚汗,小心肝儿砰砰直跳。 “都叫你莫要好奇了,这是人家的禁忌。”沈文君走过来,用手帕替宋澈拭去冷汗,“瞧你脸都吓白了……你没事吧?” 宋澈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叮铃铃……” “咚咚咚!” “湘西赶尸,阴人借道,生人回避……” 锣铃与喊声渐渐淡去,黑夜再次陷入沉寂。 当夜,几个人都没能睡好觉。 次日清晨,天刚刚亮,他们便早早起床,打算赶紧离开。 谁料隔壁客栈突然跑来个小厮,大老远便惊呼: “官爷,官爷,不好啦,不好啦……昨日在咱们客栈投宿的客官被僵尸咬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卒皆是一惊。 卒长开门,将客栈小厮迎了进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人清早去树林里倒夜香,发现有个人靠坐在槐树下,小人便过去查看,岂料见到的竟是昨日来投宿的客人,他七窍流血,双眼暴突睁得齐大,身上全都是窟窿,好恐怖,好恐怖啊!” 小厮吓得脸色苍白。 “是不是三十来岁,长得很胖的那个布商?”宋澈问道。 小厮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真是晦气啊!”卒长骂道:“定是这厮晚上触犯了禁忌,被僵尸抓去吸血了!” 宋澈眉头微皱,说赶尸诡异恐怖也就罢了,僵尸吸血简直惊世骇俗。 “尸体可有移动?”他问道。 小斯说道:“不曾移动,在发现客人死后我第一时间便来与你们报告了。” “咱们去看看吧。”宋澈说道。 卒长却赶忙出声相劝:“官人,死了人交给官府来办即可,这种事实在太晦气了,还是莫要去管了。” 宋澈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李泗这人虽没什么好品德,但也不至于被僵尸咬死,更何况昨夜宋澈见了那赶尸队伍,为了自己却相安无事。 僵尸杀人,荒谬绝伦! “不,事关一条人命,还是得去看看。” 宋澈让沈文君与琴若留在客栈,自己与林玥与几个驿卒,让客栈小厮带到林中李泗的死亡地点。 李泗的死状比小厮描述的还要惨烈,扭曲的面容肯定受到过极其恐怖的惊吓,他脖颈上有两个牙洞,胸口被插了数十个血窟窿,尸斑已在手臂上扩散,死亡时间至少在四个时辰以上。 四个时辰以前,恰逢赶尸队路过。 从李泗死亡的状态上来看,他很可能是被吓死,或是被某种利器刺破心肺流血过多而亡。 但绝对绝对不是被什么所谓的“吸血僵尸”杀死。 这肯定一场谋杀。精心策划的、人为的谋杀! “李老板他身体不是特别好,有时一晚上要起夜好几次,他很有可能就是在起夜上茅房时被僵尸盯上的。” 跟着李泗一起走商的两个小伙计说道。 可李泗的死亡地点在树林,距离客栈茅房有二十来丈远,且茅房在客栈内,有围墙阻隔, 李泗被吓得面容扭曲,说明在被杀前意识是清晰的,他也见过杀人凶手,为何没有叫喊? 宋澈昨夜几乎未眠,夜里又这般寂静,稍有杂音他也听得到,然而自打赶尸队离开后,再也没有其它动静。 李泗身上的钱财分文未少,凶手便不是为了劫财而杀人。 情杀? 仇杀? 疑点实在太多了。 宋澈对两个伙计说道:“僵尸只是凶手掩人耳目的手段,你们家老爷横死是人为凶杀。你们若想为他讨个公道,将尸体送衙门去吧。” 两个伙计都是下人,自己也没办法做主,只能依宋澈所言,将李泗尸体装上牛车。 命案毕竟发生在三星岗,客栈与驿站,昨夜经过的赶尸队,包括宋澈在内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反正宋澈他们要打县城经过,这“闹僵尸”一事太过悬疑蹊跷,顺便去求个明白与真相。 辰时未至,一行人便浩浩荡荡从三星岗出发,宋澈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卒长带着几个驿卒相送,两小伙计与客栈掌柜的,店小二押运尸体跟在后头。 趁着赶路的功夫,宋澈又与卒长问了些关于赶尸队的事。 得知,赶尸队经常打三星岗过,找客栈与驿站买酒食也是常事。 行阴人之便,可积攒阴德,大家都愿意行个方便,有时卖他们饭菜还不会收钱。 赶尸队来得匆匆,去的匆匆,不会打扰生人休息,买卖酒食也是随给随走。 昨夜赶尸匠,老成的叫做金七,青年叫做阿桑,能靠这种行当吃饭的,不是奇人也是狠人,在十里八乡中,特别是苗人眼里,这对赶尸师徒颇具名望。 “这个金七与阿桑也是苗人么?”宋澈好奇问道。 卒长点点头:“赶尸本就是苗人风俗,赶尸匠肯定都是苗人。” “嗯……” 第三百八十六章太平镇不太平 走了莫约二十里路,一个小镇映入眼帘。 卒长说,此镇唤作‘太平镇’,驿站的物资补给,都是从这里采购。 此时,镇口围着好大一群人,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澈让过去看看,顺便歇一歇脚。 “是蔡卒长,蔡卒长来了!” 卒长名字叫做蔡星,在三星岗守了近十年驿站,又时常到太平镇采购物资,镇民们与他十分熟络。 蔡星手下毕竟还有个几十号人,又军属州府编制,镇民们瞧见他来,惶恐的眼神消去了不少。 “诸位老乡,发生何事了?”蔡星问道。 “死啦!王镇长与任员外昨夜被僵尸给咬死啦!” 镇民纷纷让道,露出停放在地上,用白布裹盖的两具尸体。 又是僵尸? 这太平镇不太平啊! 蔡星瞥了眼自己队伍中李泗的尸体,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坐在车辕上的宋澈。 宋澈跳下马车,来到两具尸体前,撩起白布粗略查看一番,死状与李泗几乎相同。 “一并装车送官吧。” 将尸体留在这里,只会徒增恐慌与流言。一夜之间,三条人命,放在哪儿都是大案子,官府肯定会受理。 “不可!” 几位花甲老人站了出来,应是镇上德高望重之辈,“被僵尸咬死之人,若不妥当处理,也会变成僵尸的,这件事官府管不了!” 宋澈却道:“老人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僵尸’,他们的死另有其因,交给官府处理最恰当。” “小伙子,听你的口音,瞧你穿着,不是本地人吧?”有个老人说道:“在湘西这块土地上,僵尸确确实实存在的,我还亲眼见过哩,他们青面獠牙,力大无穷,莫说是被它们啃咬,便是指甲盖儿刮那么一下,也会被感染尸毒变成行尸走肉的!” “就是就是,你瞧他们身上的血窟窿,分明就是被僵尸利爪与獠牙戳的!” “一把火烧了不就得了,省得祸害咱镇里人!” “不行!我爹命里忌火,岂能将他火化呢?” “王镇长与任员外都是咱镇里德高望重之人,死后怎能连块长生位都没有?” “哎呀,你们还在这儿商量怎么处理尸体,就没人怕那僵尸了么?今日已过去一半了,待到天黑它又跑到咱镇子来杀人吸血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 人云亦云,越说越恐慌。 “宋兄,咱别管这群好坏不听的愚民了,他们爱咋地咋地吧,这事儿又与咱无关。”林玥招呼着上车。 宋澈摇了摇头,迷信已根深蒂固,纵使他有心帮忙,又怎能奈何? 正当他要踏上马车。 这时, “哒哒哒……” 七八匹快马从大道转入镇口。 “是杨县尉他们来了!” “杨县尉您可终于来了!”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带着镇民赶忙上前迎接。 杨县尉年纪三十左右,长得体膀腰圆,腰别一柄朴刀,策马扬尘的模样,还有几分威风。 县尉是朝廷在编武将,虽只有八品官级,但掌管县地乡兵,权力不算小了。 镇民们七嘴八舌,将僵尸杀人事件,添油加醋说了个清楚。 谁料那杨县尉开口便骂道:“什么狗屁僵尸?老子从来不信鬼神之说!都是那些苗人搞出来吓唬人的鬼名堂!” 唉? 宋澈一听这话,眼睛不由发亮,看来杨县尉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既然大家信仰相同,那也就有共同话题了。 “杨县尉所言极是,死的这几个人,根本不是被僵尸所害,而是遭人谋杀了。”宋澈上前应和。 杨县尉打量了一眼宋澈,见他穿着得体,谈吐优雅,不禁问道:“请问你是?” “在下陈仁才,恰好经商借道于此,昨夜在三星岗……” 宋澈将李泗遇害之事也与杨县尉讲了一遍,又让驿卒将李泗尸体搬到王镇长与任员外并排放下。 镇民见又多了具尸体,一度陷入恐慌。 杨县尉眉头更皱,三条人命若没个交代,他与县令的乌纱帽估计都保不住,他不由将目光移向宋澈,问道: “对于此案,陈先生有何高见?” 宋澈缓缓比出两根手指,“首先,我们要弄清楚两点,第一,杀人手法,第二,杀人动机,” 言语至此,他一把揭开三块裹尸布,死状惨烈的尸体,叫好些人都不敢直视。 他则指着尸体道: “它们脖颈上的咬痕,用狼牙或者狗牙,也能实现同样效果,胸口的血窟窿,戴上一副铁指甲,或安置利器,一样能够做到; 凶手之所以用这么复杂的手法杀死他们,目的便是转移矛盾,让大家认为是僵尸杀死了它们; 湘西这个地方,赶尸传说屡见不鲜,大家都相信有僵尸存在,也就没人去追究凶手了; 至于杀人动机,无碍乎就三种,财杀,仇杀,情杀; 我并非本地人,对这三名死者身份背景并不了解,但我可以给县尉提个思路—— 为何凶手不杀别人,偏偏要杀他们呢? 只能是他们与凶手之间有共同矛盾冲突; 求财杀人,就去找死者共同的利益; 仇恨杀人,就去找死者共同的仇人; 为情杀人,就去找他们共同的情人; 然依我个人之见,财杀与情杀都不大可能,因为王镇长,任员外,李泗,三人财产并不均匀,年龄也差距很大,不会那么凑巧都与凶手存在钱财纷争与感情纠葛; 排除财杀与情杀后,只剩下仇杀的可能性,这便是杨县尉接下来要着重调查的方向。” 大部分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杨县尉挠了挠头,消化了片刻,一拍大腿下令道: “好!先将三具尸体抬到义庄,从现在开始封锁太平镇,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昨夜与死者有过接触的人,统统到镇长家里报道,我要挨个审问!” “不可啊,不可啊县尉!” 又是那几个自持德高望重的老人跳出来阻止,甚至还指着宋澈的鼻子训斥: “一个外地来的商人,连本地习俗都不懂,便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这些老一辈土生土长的人,有哪个没见过活僵尸啊?” “是啊县尉,不可听信此人胡言,尸体已感染尸毒,若天黑之前还不处理,恐怕会引发尸变,到时莫说咱太平镇,便是县城都得鸡犬不宁啊!” “是啊,是啊!” 镇里的老辈子,几乎同时抗议。 无神论者与有神论者,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谁能笑到最后? 第三百八十七章杀人放火金腰带 “统统给我闭嘴!” 杨县尉大喝一声,拔出腰间朴刀,“今夜本官亲自带人守在义庄,若是尸变,我一刀便将它们劈成两半!” 都亮刀子了,老顽固们憋红了脸,不敢再多言。 宋澈也决定留在镇上过夜,这两天发生的诡事太多,留下来反倒更安全。 他专门挑了家客栈,站在二楼用望远镜可大看义庄,他肯定是不信尸变一说,但冥冥之中又有预感,今夜太平镇不会太平。 渐渐, 太阳落山了。 镇上挨家挨户,不等夜幕降临便早早关上门窗,空旷的大街上,独剩落日余晖。 为防止尸变,杨县尉不仅征召了蔡星等驿卒,还额外在镇上挑了十名壮汉,一齐把持着义庄。多一个人守夜,便多一分胆气。 晚饭过后,宋澈也打算去义庄看看情况,可还没出门,便叫沈文君拦住: “你非得去触霉头不可么?” “事实上,有种风水叫做‘升棺发财’,看似晦气的地方,实则充满运气,所以我说什么也得去。” “那你带上这个。” 沈文君递过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辟邪符,童子尿,糯米水,黑狗血……还有啊,听说僵尸是靠气味来分辨人的,假设真尸变了,一定记得要憋气。” 宋澈全都不要,只提了盏灯笼,拍了拍别再腰间的火枪:“哪儿来那么多花里胡哨,僵尸要赶来,我直接它他物理超度了!” 走出客栈。 来到义庄。 义庄大门上不仅换了新的门神,还贴着好几道黄符,庄院子里铺满了糯米,屋檐下还准备了桶黑狗血。 尸体已被装入棺材,摆在祠堂正中间,香烛好生供奉着,可即便如此,夏季炎热,隐隐尸臭。 杨县尉与士卒守在灵堂,驿卒与壮汉守在门外,壮胆的烈酒已饮了好几坛,压抑的气氛依旧凝重。 还是会怕。 宋澈大步走进灵堂,不惧牛鬼蛇神,坚持真理之人,所有歪风邪气通通都得靠边站。 “有什么动静么?” “陈先生这话……有动静那还得了啊?”杨县尉苦涩道。 宋澈让士卒帮忙揭开棺材板,依次将尸体瞧了一遍棺,眉头不由一紧,又问道: “你们动过这尸体?怎感觉它们发福了不少?” 杨县尉解释说:“这边的习俗,尸体入棺前必须体面,家人便会专门请葬仪匠替尸体补妆。” 宋澈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入殓也只是妆点表面,这三具尸体好像都胖了些,难道是天气炎热所致? “陈先生看起来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没想胆子竟这般大,我看这尸体一眼便头皮发麻,陈先生与之对视那么久却眨也不眨。”杨县尉说道。 宋澈笑道:“白天的杨县尉可没这么胆小。” 杨县尉神色无奈,“白天镇民都在,我又代表官府,若连我都怕了,民众岂不是更加恐慌,害……其实湘西这种地方吧,想不信邪都难。” “借一步说话。” 宋澈与杨县尉走出灵堂,在庄院里踱步,问道:“杨县尉打过仗么?” 杨县尉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倒是带着乡兵,去打压过几次苗寨,算不上打仗,打过几次群架,” 他又叹道:“说来惭愧,我祖父曾在西凉当过骠骑先锋,沙场斩胡虏,立下不少功劳,我爹至少也是个掌管一方兵马的州统制,而到了我这一代,衰落成了个小小的县尉,年近三旬,空有一身本领无处使,竟沦落至灵堂给尸体守夜。” “陈某却是上过战场之人……那一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哀嚎痛哭随处可闻,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宋澈笑道:“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如何会怕这几具尸体?” 听宋澈讲述战场风云,杨县尉眼中泛起浓浓的羡慕,哪个热血男儿郎,不思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关于王镇长,任员外,李泗他们之间共同的仇恨,杨县尉调查得如何了?”宋澈问道。 “倒也没什么好调查的,李泗我虽不太清楚,但王镇长与任员外他们干的那些勾当我太过了解,”杨县尉顿了顿,说道: “王镇长,本名叫王德发,不仅是镇长,还是整个江平县的大地主,他的那些田地都是从苗民手中豪取抢夺而来,占了地之后,又高价租给苗民,私自提高赋税,从中谋取暴利; 任员外,本名任庆,与王德发一样,侵占苗人土地,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好色,祸害了不少女人。” 如此一对比,赚黑心钱的李泗,还算是有良心的。 这三个人,其实都该死。 “杨县尉如何看待苗人?”宋澈问道。 杨县尉沉默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句:“一个倔强又淳朴的民族,他们值得被尊重。” 宋澈点点头,相当满意,杨县尉是个可发掘的将才。 “一群善良淳朴的人,被霸占土地,抢夺女人,他们到县衙报官,而当官的心知肚明却坐视不理,然后他们用自己的手段杀了这些坏人,官府反倒要来缉拿他们,” 宋澈缓缓道:“杀人放火金腰带,安分守己无尸骸,世道不该是这样的。” 杨县尉叹道:“发生了三条人命,总得有人为此负责,不是苗人就得是我们。” “万一真的是僵尸杀人呢?” “陈先生别开玩笑了,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僵尸——” “杨县尉不好了!棺材……棺材里动了!” 士卒满脸惊恐,奔出灵堂告知。 “什么!” 杨县尉大惊失色,与宋澈冲进灵堂。 堂中摆放的三口棺材中,“咯吱咯吱……”发出指甲抓挠的声响,直叫人头皮发麻,“咚咚咚……”开始锤击棺材,力道越来越大。 “黑狗血!糯米!将所有人都叫进来!”杨县尉大声招呼。 士卒赶紧端来黑狗血,用瓢舀在手中做准备,驿卒与壮汉纷纷赶来灵堂,各持刀剑棍棒,抓一把糯米在手! 二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棺材,等待僵尸出笼! 第三百八十八章诈尸 “砰砰砰……” 这下真的升官发财了。 三口棺材同时被撞开,三双白恰恰的手,抻着棺材“挺身而出”。 充血的眼珠子,盯着灵堂众人。 “还愣着做什么,黑狗血泼啊!”杨县尉大喊。 士卒赶紧泼出黑狗血。 根本没用! 三具尸体爬出棺材,木讷扭动着身躯,朝灵堂中人扑来。 “啪!” 宋澈抬手便是一枪,打在李泗眉心,却也只是稍稍阻退。 “我偏不信邪!” 杨县尉拔刀而出,一个箭步上前,捅穿王镇长胸口! 王镇长顶着刀刃毫无反应。 杨县尉拔刀再刺,连续捅了好几刀,还是无法击倒尸体。 “快跑啊!尸变啦!” 也不知谁吼这一句,恐惧骤然发酵,众人争先逃离灵堂。 宋澈与杨县尉也不得不往后退。 三具行尸摇摇晃晃跟出灵堂,脚踩糯米如履平地,任由众人棒打刀砍,即使伤痕累累,肠穿肚烂,依旧屹立不倒。 “拿绳索来!” 杨县尉与士卒取来绳索,与士卒们移形换位,将三具行尸缚在一堆,而后一起往灵堂中拉去。 岂料行尸力大无穷,十来个壮汉也奈何不得,双方相持不下,一来一回在院中拉扯,不一会儿的功夫,麻绳便招架不住—— “嘭嘭嘭!” 麻绳争先崩断,巨大的反斥力,叫十余壮汉摔得人仰马翻。 行尸大步朝义庄外走去。 它们并不伤人,也没有传说中的僵尸的獠牙与利爪,它们仿佛是受到某种号召。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啪!” 义庄大门被人踹开,一老一少两个青衣道人冲了进来,听那老道士振振有词: “阴阳有路,地狱开门,三魂七魄,即刻归位,急急如律令!” 念叨完法咒,老道抓出三张黄符,快速贴在三具行尸额头,法铃声戛然而止,行尸平躺在地。 “是金道长!是赶尸客栈的金道长!”有人将老道士认了出来。 宋澈也认得他们,昨夜正是此二人路过三星岗,到客栈里买酒食,特别是那青年道士,昨夜与他在窗台对视的那一眼,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杀人凶手都会回现场毁灭证据。 撒谎之人也会回来将谎话圆满。 “它们被僵尸咬死,为何不就地火化,今夜若非我们恰巧赶尸路过此地,太平镇必然大祸临头!”金道长怒斥。 众民兵抱怨的目光,齐刷刷聚向宋澈与杨县尉。 杨县尉低头惭愧。 金道长又道:“为避免再生事端,应即刻将尸体焚化!” “慢着。” 宋澈出声阻止,指着李泗的尸体说道:“王镇长与任员外的尸体我管不着,但李泗是我老乡,他不幸客死异乡,总要入土为安才对,” 他问向两个道人:“二位恰好是做赶尸生意的,我想请你们将我这老乡带回老家安葬。” 青衣道士,从一开始便阴沉着脸,他的造型也相当有趣,额间一道长长的斜刘海几乎遮住半张脸,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却总是冷冰冰,特别是在看向宋澈时,二人素未谋面,却好似欠了他很多钱一般。 记得族长介绍过这对赶尸师徒,年长的道士叫金七,年轻的叫阿桑。 阿桑一口便拒绝了宋澈请求:“此人已发生尸变,成不了我们的顾客,所以不行。” 宋澈却摆了摆手,笑道:“小兄弟别那么死板嘛,你们湘西赶尸,不就先用秘术将尸体复活么?变成行尸多好啊,还帮你们省了力气不是?” 老道士金七,也阴着一张脸,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官人有所不知,我们赶尸只接纳客死异乡的苗人,李泗是汉人,不符合我们的规矩。” “哎,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我这位老乡是混血儿,他母亲是苗人,他父亲是汉人,所以他也算半个苗人——” “你放屁!” 阿桑莫名激动,不仅开口骂人,甚至攥紧拳头,还想打人。 金七拦住阿桑,用生硬的口气拒绝:“我们,不接,这活。” 宋澈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锭,笑着递给老道士:“这锭金子,抵得上你们好几年的收入,只要接了这桩买卖,它就是你们的了。” “谁稀罕你的臭钱,有钱了不起么!” 阿桑一巴掌打飞宋澈手中金锭,终于昂起脑袋,这时恰好吹过一阵风,撩起他的刘海,露出另外半张脸,像是被大火焚烧过的一般,丑陋得让人不敢直视。 宋澈眉头一紧,就是这个模样,昨夜将他吓得浑身冒冷汗的就是这张恐怖的脸。 “陈先生,算了吧,今夜发生的事已够多,将骨灰带回去一样可以入土为安。”杨县尉出声相劝。 “不!凶手都还没抓到,此事怎能算完?” 宋澈故意找这对师徒为李泗赶尸,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如此明显的憎恨,足以成为杀人动机。 宋澈指着金七与阿桑,冲杨县尉道:“你不是要找个杀人凶手回去交差么?我想他们最合适不过了。” 金七眉怒瞪宋澈:“若非我们及时赶到,你们早被这僵尸咬死了,你不仅不感谢,反倒还要栽赃我们杀人,这是何道理!” “道理很简单,竖起耳朵好好听。” 宋澈指着三具尸体说道:“就算他们是被僵尸咬死,试问僵尸从何而来?我想没人比你们这些赶尸匠更明白 王镇长与任员外这边我不太清楚,但李泗之死我有发言权,因为昨夜我也在三星岗驿站投宿,恰好在窗边吹凉风,恰好看到了某些人。” 阿桑眼睛一怔,“原来昨夜偷窥者是你!” “说偷窥就难听了,你又不是大姑娘,长得还这么丑,我吃多了偷窥你啊?” 宋澈轻哼,又道: “从李泗身上尸斑可以推算,他的死亡时间在昨夜亥时到子时,恰恰这个时间段你们赶尸经过,而恰恰他又被僵尸咬死,会不会太凑巧了? 哦,对了,这个咬死人的僵尸,我猜它一定成精了,否则怎能悄无声息潜入客栈,将李泗咬死后,还将它拖到树林里去; 不仅如此,它在三星岗吸完血,还专门跑到太平镇,将王镇长与任员外给咬死了,不得不说,这‘僵尸’的胃口可真大。” 犯罪手法太低级。 破绽留下得太多。 金七与阿桑脸色阴得发黑。 杨县尉与手下使了个眼色,挪着步子缓缓将师徒二人包围。 第三百八十九章苗人永不为奴 “金道长,陈先生所说的话不无道理,若你们觉得冤枉,可到公堂进行明辨,但现在你们必须跟我们回衙门。” 杨县尉已相当客气。 阿桑只瞪着宋澈,眼珠恨得发红,他突然大笑: “公堂?衙门?这天底下还有公道可言么?” “有的。” 宋澈肯定道:“王镇长与任员外所作的恶事,都将被公之于众,他们占领的田地也会归还于苗民,但一码归一码,在大梁国境内,所有人的生死将由大梁法度来决定,你们私自杀人,利用迷信制造恐慌,必须付出代价。” 杨县尉举刀相劝:“束手就擒吧,我会与县老爷讲明缘由,对你们从轻发落的。” “少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词,你们这些梁人,我们一句都不会信!” “叮铃铃……” 阿桑摇晃法铃,符咒封印的尸体再度苏醒! 金七趁乱踹开士卒,拉着阿桑撞门而逃! “民兵留下来对付行尸,其他人跟我上马去追!” 杨县尉发令,带着六名士卒,骑上拴在门口马匹,对金七与阿桑展开追捕。 两条腿的人自然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眼见杨县尉要追上,阿桑突然顿住脚步,脱下背后的竹篓,往外狠狠一倒,十余条通体腥红的小蛇争先爬出。 阿桑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笛,搭于唇间轻轻一吹。 笛音空鸣,尤为悦耳。 红蛇似听到号召,身体蜷缩如弹簧,“嗖嗖嗖……”亦如脱弦飞箭射向追赶上来的杨县尉等人。 “是蛊蛇!快闪避!” 杨县尉徒手一抓,将红蛇扼在手中,莫看它身不过寸长,毒牙却尖如倒刺。 有士卒避之不及,被红蛇咬伤,当即便坠马没了动静。 未能命中的红蛇,一口咬在马腿上,马也跑不出几步,栽倒在地。 好毒的蛇! “今夜,你们通通都得死!” 阿桑恨红双眼,加快频率吹响蛊笛,叫那毒蛇更加疯狂。 “啪!” 平地里一声枪响,子弹打中阿桑肩膀,崩掉他手中蛊笛。 宋澈举枪而来,大声呼喊:“阿桑,为了湘西苗民,快将解药交出来,今夜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阿桑捂着伤口大骂:“你给我闭嘴!恰恰是你这种人最可恶!表里不一的王八蛋!昨日我就该给你也种上蛊虫!” 宋澈眉头一紧,“昨日……” “不错,昨日修路的苗民,正是我们假扮,你不是一直疑惑那胖子为何会死在树林里么?我早就给他下了蛊虫!” 阿桑自嘲一笑,“我还是不够心狠,几两银子便觉得你是个好人,呵……梁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有一个好东西!去死吧!” 他袖子一甩,飞出一条毒蛇,张开大口直扑宋澈。 千钧一发之际! “休伤我夫!” “唰!” 一道剑气将毒蛇刃断在宋澈脚下。 那毒蛇即便一分为二,仍扭动着身躯,还想来咬人! “吧唧!” 林玥一脚将蛇头踩扁,转身掷出一只燃烧瓶,拉着宋澈急忙后退。 “啪!”酒精四溅,燃出蓝焰,将其余毒蛇焚烧。 “巫蛊邪人必须铲除!杀了他!” 杨县尉与众卒脱困,策马挥刀杀向的阿桑。 阿桑已无计可施,只能捂着肩头逃窜。 四匹快马左右夹击,很快便断住了阿桑退路,杨县尉挥刀便要砍杀—— “啊啊啊……” 金七扛着两具浑身着火的“僵尸”发疯似地冲来,他以个人身躯,狠狠撞向马匹! “阿桑,快逃!快逃!” “七叔!” “快逃啊!回去告诉族长!金七从未背叛过寨子!” 金七擦干额头血痕,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杨县尉的马脚。 阿桑咬紧牙关,拼了命往外跑。 “给我撒手!” 杨县尉一刀将金七开背。 金七不但未松手,反而越抱越紧,他蔑视着杨县尉与众卒,高声呐喊: “苗人永不为奴!” 宋澈瞧着地上燃烧的“僵尸”尸体,一种不祥预感浮上心头,他急忙拉着林玥往后退,并与杨县尉大喊: “快下马!快下马!” 杨县尉脚蹬马背,借力往外一跳,这时,“僵尸”身上的火焰也已燃烧至胸口—— “轰隆!” 一声惊天巨响,僵尸同时炸毁! 金七与其他三个来不及下马的士卒瞬间便被火光吞噬! …… 后半夜。 义庄内又多了七具尸体,三具中毒而亡,四具面目全非。 所有镇民都聚在义庄外,为今夜的悲剧而默哀。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僵尸,李泗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行尸走肉,是因为脑中被种下了蛊虫。 湘西赶尸生人回避,也不过是为走私火药而设下的谎言。 火药从哪儿来?要送到哪儿去?将发挥怎样的作用?在哪里发挥作用? 今夜似乎只是一个警示,正如金七死前那句“苗人永不为奴”的呐喊,一切争端才刚刚开始。 次日清晨。 杨县尉,杨金保,将十具尸体装车,准备押回县衙结案,他红肿的眼睛,也许一夜未眠,也许流过眼泪。 “我这里有三封信,第一封送给县太爷,第二封送去江陵府,第三封送到枢密院。” 宋澈从怀中取出信件,手把手交给杨金保,示意这很重要。 杨金保郑重点头,将信封揣好,迟疑了片刻,才问道:“越往西南走,苗区便越大,陈先生……还要去成都么?” 宋澈瞥了一眼不远处整装待发的马车,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道:“不知杨县尉信不信,一千年后的华夏,五十六个民族会成为一家人。” “一千年后?”杨县尉一头雾水。 “是不是觉得太久了?我也觉得太久,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吧。” 宋澈笑了笑,不再多言,一句告别,踏上马车。 杨金保思绪良久,疑惑的眼神,还是不能理解,却扯着嗓子道:“陈先生,我满信你!” 马车内传出宋澈的声音:“杨将军,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杨将军?” 杨金保挠了挠头,眼中疑惑更浓,不过片刻,又理所当然地笑了出来: “陈先生,奇人也。” 第三百九十章 山城印象 蛊。 苗疆三大邪术之一。 取诸毒虫密闭于容器中,让它们自相残杀,互相啃食,活到最后的便是虫王,亦称之为“蛊”。 江湖之中,许多组织也效仿于“炼蛊”之术来训练杀手。 俗世之中,亦有相同的生存法则,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相对于道术、仙术这类缥缈传说而言,蛊术要与科学更沾边些,“毒虫”实质性存在。 一般而言,蛊术只在女子中相传,如某蛊妇有女三人,其中必有一女习蛊。 那么阿桑应该是个女人。 经太平镇那夜,宋澈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之后整夜无法入眠,一闭眼便是阿桑那张恐怖带着憎恨的脸。 不知怎的,阿桑这个女人,似已成了他的心结。绝不是因为她的神秘,而是她背后隐藏的故事。 见宋澈心神不宁,车队不再走辰州,而是绕道北上,虽会耽搁一段行程,但至少能够“辟邪”。 每每经过庙宇寺院,沈文君都会停下,豪掷一笔香油钱,求几张平安符。 接下来几日,沿途不敢过多停歇,白天赶路,晚上休息,直至抵达夔州城,压抑的气氛才彻底淡去。 五月初五,夏日炎炎。 许是人多阳气旺的原因,宋澈终于不再做噩梦,好好睡上一觉,精气神也已补了回来。 大家心照不宣,将湘西诡事抛之脑后。 夔州别名山城,又称之为“雾都”,坐落于长江中上游,顾名思义,它是一座建立在山上的城市,奇特魔幻的地形,堪称天下一绝,上一步可能还在爬坡,下一步便可能下坎儿。 抵达夔州,才算真正意义进入西南。 由于夔州特殊的地理原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两百余都是雾天气,湿热的环境下,人们喜食麻辣,性格也相当泼辣,特别是女人。 “你这个哈巴儿,昨天又到哪里鬼混去了?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哎哟哟,婆娘你轻点儿,我哪里滚混咯嘛,昨天跟隔壁张二娃喝酒,你不信去问他撒!” “那你脸上的嘴唇印是哪儿来的?格老子的,老子要叫你安逸!”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位个头不高的中年妇女,揪着个男人的耳朵边走边骂。 两个江南来的小女子都看呆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夔州城里的女人可真厉害!” “那可不,川渝地带大多数都是男人干活儿,女人当家,这里的男人还有个好听的别称叫做‘耙耳朵’。” “为何要叫耙耳朵啊?”沈文君疑惑道。 宋澈笑道:“经常被自家媳妇儿揪呗,这揪着揪着,耳朵自然也就‘耙’了。” 宋澈瞧过一则统计,全国男人被家暴得最多的城市,重庆高居榜首。 现代的重庆便是如今的夔州。 原来怕老婆的传统美德,早在千年前便已在川渝地区流行了。 “客官,客官,前面的路都是陡坡,需不需要帮忙推车呀?” “是呀,是呀,要搬货也行,一件只需十文钱。” “坐轿子也行哦!” 一群手拿竹棒的汉子,几乎簇拥而来。大热天里,他们赤裸着上半身,裤腰带与绑腿扎得紧实,个个晒得皮肤黝黑,操着一口不太利索的官话,纷纷笑出了白白的糯米牙。 赶车的林玥,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宋澈携沈文君与琴若钻出马车,用川话与他们说道:“那就来三顶轿子,再来几个老乡帮忙推一哈车,莫要跑得太快咯。” “要得要得,保证让客官你们坐得巴适!” 轿夫放下轿子,用帕子擦了擦座位,待客人坐稳了之后,才听一声吆喝: “起轿嘞!” 前后两个轿夫一同发力,几乎是用“抓举”的手法,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轿子便稳稳落在了肩头,他们步伐整齐,走得四平八稳。 “宋兄,没想到你还会说客家话啊?”沈文君投来好奇。 那是自然,宋澈祖籍便在川渝,后来随父母辗转沿海定居,川话可以算是他的母语。 不过,在这个朝代,他是个失忆者,不能明确与小郎君说。 “我学习能力比较强,再者西南客家话也不难学,所以会说上一两句。”他随口搪塞着,又问座前轿夫: “大叔,你们这儿有没有火锅吃?” “有啊,前边就有家‘巴倒烫’火锅馆子,里头的毛肚儿安逸惨了,我可以带你们去。” “那整挺好,今日咱们算是有口福了。” 乘轿走不过半里地,平缓的街道开始陡峭,轿夫也开始喘气,他们低着头,不约而同哼吟着口号,虽是如此,轿子依旧抬得平稳,这可是他们历练了十几年的功夫。 好不容易将坡上完,才刚没走多久平路,眼前又出现个长下坡,抬轿的还算轻松,推车的可就恼了火, 四个汉子在后拉,三个汉子在前顶,将马车一点一点放下斜坡,结实的小腿与臂膀,肌肉线条“勾勒”得惟妙惟肖。 坡道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望不到边际的巨大集市,密密麻麻的过客中,下力气的挑夫几乎占了一半,沿街的吆喝声,哗啦的麻将声,江风徐徐拂来,飞鸟自由掠过,俨然一幅栩栩如生的山城印象。 “哪个让你在这儿摆摊的?赶快撤了!” “老乡,我们是外地来的,盘缠不小心被偷了,因此想卖些绣品换些银两,数量也不多,大家都喜欢,很快就能卖完。” “原来是外地人嗦,你是不晓得这里的规矩,想在这条街上摆摊,就必须经过我陈三娃的同意,说白了也就是保护费!” 见有个长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黑脸汉子,领三个地痞跟班,围在个摊位前,仗势欺人。 那摊子里卖的东西看似很受欢迎,摊位前围了不少人,也看不清楚摆摊之人的模样,依稀听口音像是两湖一带的人。 黑脸汉子也不正眼看人,直接伸手索要:“看你是外地人,我也不收你多了,给个五两银子意思意思就行。” “五两银子?你何不去抢!” “抢?”黑脸汉子冷笑:“瞧你们这小身板儿,我一只手就能将你们拎起来,你们还不值得本大爷动手去抢。” “你——” “算了算了,我们到别处摆去。” 摊主就要收摊。 黑脸汉子眼睛一瞪,双手往摊位上狠狠一拍,大声道:“你们既已在这里摆上了,那就得给摊位费,五两银子,一分钱都不能少!” “陈三儿,算咯算咯,人家钱都被偷了,你莫为难人家了嘛。” “对头,别个又是外地人,摆摊卖货不容易,你意思意思,收个几文钱就可以了嘛。” 围观群众纷纷出言相劝。 “去去去!”黑脸汉子搡开路人,大声叫嚣:“摆摊要摊位费,卖货要交赋税,还有我的保护费,加起来收他们五两银子很过分嘛?废话少说,快点给钱,不然老子就将你们的摊子掀咯!” “你……你简直无法无天,我要到官府告你去!” “哈哈哈……官府?你晓得我舅舅是哪个不?说出来能吓死你!” 没点儿背景撑腰,敢出来当恶霸收保护费?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却无一人敢出来见义勇为。 “唉!这个杀千刀的龟儿子,又出来欺负人咯!”轿夫骂着,回头与宋澈他们道:“客官,我看咱们还是绕道,你们穿得这么富贵,也是外地人,万一遭它盯上了,少不了一桩麻烦。” 宋澈盯着黑脸汉子,冷声问道:“它在夔州很有背景么?” 轿夫说道:“也不过是个帮夔州府那些官老爷捞钱的狗腿子罢了。” 欺行霸市,岂能坐视不理? 好打不平的林女侠早已按耐不住,宋澈冲她点了点头。 “驾!” 林玥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驾着马车便朝陈三儿撞去。 “马车来了,快散开!” 围观群众纷纷闪避,陈三儿忙着收钱,还没等反应过来,马车已冲至跟前。 就在即将撞上的那一刻,林玥将缰绳狠狠一勒,“嘶……”马儿一声长鸣,扬起前蹄狠狠踹在陈三儿胸膛。 陈三儿“哎哟”一声,飞出个两三丈远,连续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 “三哥,三哥你莫得事吧!” 几个跟班连忙去搀扶。 要说这陈三身子还挺硬,被马踢一脚还能站起来,他使劲儿揉着胸口,冲林玥大骂: “王八羔子的,竟敢撞本大爷,你活得不耐烦咯!” 林玥冷冷一笑,指着大街说道:“你看清楚,这是给马车走的道儿,你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将它堵得水泄不通,叫我怎么过路?” “我看你是在找死!” 陈三儿攥起拳头,就要冲上来打。 林玥取下银鞭,凌空一记抽打—— “啪!” 不偏不倚,正中陈三儿脸盘子。 “哎哟!” 陈三儿被一鞭抽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时,脸上一条血痕从额头至下巴,疼得他龇牙咧嘴。 “三哥!三哥你莫得事吧?” “你他妈看老子这样像没事嘛?还愣着做啥子,给老子去打死他啊!” 陈三儿大声叫嚣,地痞撸起袖子,一齐朝马车扑来! “啪啪啪!” 又是三声鞭响,三个地痞哀嚎到底,与陈三儿一个模样,脸上多了一条“红杠”。 “哼,打你们这群无赖,真是脏了我的鞭子。” 林玥收起银鞭,跳下马车,大步走向陈三儿。 陈三儿见势不对,手脚并用就要往外爬,林玥一把揪住他后衣领,狠狠拽至脚下。 “你他妈晓得我——” “啪!”一个耳刮子。 “龟儿子,老子要——” “啪!”又一个耳刮子。 “救命呐——” “啪!”再一个耳刮子。 陈三儿眼冒金星,门牙脱落,再也没了嚣张气焰,一个劲儿哀声讨饶: “大侠,我错咯,我错咯,我以后再也不收保护费了,你莫打我了……” 林玥懒得与之多言,拎起他翻了个面,照准他屁股一脚踹飞: “滚!” 几个地痞相互搀扶,连滚带爬逃离大街。 赢得街坊领居,满街百姓一片叫好。 第三百九十一章 苏州第一悍匪 “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救。” 摊子里走出两个容貌清秀的“玉面小郎君”,向林玥行礼道谢。 “怀玉,玲儿!” 沈文君急忙下轿,与琴若一同上前辨认。 四个女扮男装的小郎君,相互打量了一番,都认出了彼此。 “文君,琴若!” “真的是你们!” 沈文君拉住其中一人的手,看似很要好,她兴奋道:“我见这售卖的绣品,绣得如此精致,心里还感叹高手在民间呢,没曾想原来是出自‘湘东双巧手’秦怀宇与宋玲儿呀。” 秦怀宇谦虚道:“你可就别吹捧我了,我这手艺可比不上号称‘苏州双绝’的你们。” “呵呵呵……” “哎,怀玉,玲儿,你们也是去参加锦绣大会的吧,怎在夔州城里摆起地摊儿了?”沈文君疑惑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半个月前我们便抵达夔州了,半道在城外小店投宿,不慎遭了宵小偷窃,为数不多的盘缠与路引都给丢了,不过好在还有些手艺,便用随身的首饰典了些银两,打算制些手绢儿,锦帕等小绣品来卖,岂料今日才刚出摊儿,便遇到恶霸要保护费……” 谈及遭遇,秦怀玉却丝毫不在意,脸上总挂着微笑,眼神总充满希望。她再次向沈文君表示感谢: “若非遇到你们出手相助,我与玲儿辛苦了大半个月的绣品字画,恐怕就要遭那恶霸砸烂了。”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这个便叫做有缘千里来相救。”宋澈笑道。 “咦?这位是?”秦怀玉好奇。 宋澈笑着打趣道:“在下,苏州第一悍匪,扬州商会总镖把子,姓宋名澈。” “啊?”秦怀玉与宋玲儿一头雾水。 “你们别理他,他就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沈文君挽住宋澈的手臂,却是甜甜一笑:“他是我夫君。” 秦怀玉与宋玲儿皆投来暧昧的眼神,秦怀玉轻轻吐出两字: “般配!” “行了,咱们能在此偶遇,实乃一件庆事,恰好已至正午,咱涮火锅去,边吃边聊。” “那可得让你们破费了,我与玲儿实在两手空空。” “莫客气,莫客气,宋总镖把子,有的是钱。” 大家便一起帮着收摊儿。 宋澈大方地结算了众轿夫工钱。 “客官,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夔州城吧,你们当街教训了陈三那个龟儿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轿夫好心劝道。 秦怀玉听见这么说,神色不禁愧疚:“都怪我们,将麻烦惹到你们身上了……” 林玥却一拍腰间银鞭,举起手中宝剑,傲声道:“有我在,别害怕!” 沈文君看向宋澈。 宋澈笑道:“不怕就是不怕。” 将地摊上的绣品与字画装上马车,几人便移步至“巴倒烫”火锅店。 起先她们都还在担忧,但享受了几口冰饮与美味后,一切烦恼都被抛之脑后。 秦怀玉与宋玲儿是湖南湘东人,与苏州沈家一样,都是世代传承的锦绣名家。 年龄相仿,兴趣相投,性格相近,既是竞争对手,又是知心朋友。 “怀玉,今年的锦绣大会,就你们两个人来么?路途如此遥远,怎连个保镖都没有。” 沈文君不断往她们碗里夹菜,瞧她们狼吞虎咽,一点儿也不矜持的样子,便知已好久没进过油水了。 秦怀玉擦了擦嘴儿上的油渍,说道:“去年世道不景气,家里绣品卖不出去,我爹急得旧疾复发,一命呜呼了; 家业便落在了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手里,他们关闭了绣房,贱卖了锦绣,换成现银打算开家酒楼,可他们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儿料,结果赔得倾家荡产……” 言语至此,她又看向宋玲儿,不由感激:“我与玲儿不想放弃家里传承了几代的手艺,便凑了些钱,招了几个绣娘,在潭州城内开了个小铺子,靠着以往积攒的客人过活。” 听她说来,秦家与沈家有太多相似之处,都是锦绣世家,都受到乱世冲击,生意不景气。 若非宋澈从天而降来到沈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那沈家十有八九也与秦家差不多下场。 “没事儿,反正大家同去成都,跟我们一路便是,正好路上也多个伴儿,吃住花销总镖把子给你们包了。”沈文君挺起胸脯,豪气云干。 “这……”秦怀玉与宋玲儿睁大眼睛望着宋澈,是水汪汪的,好不渴望。 宋澈笑着点点头。只是他唯一担心,越往西南走,苗乱越严重,而队伍中能打的就只有林玥一人,纵使她武力不俗,要保护这么多人的安全也有些吃紧。 如此看来,得再多雇几个保镖才行。 “哎哎哎,客官,本店做的是小本生意,您可别来闹事啊。”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店小二的劝阻声。 而后,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 “怎么?老子看起来很像坏人么?去去去!别拦着老子找人!” “哎,客官,我们可是给陈三儿交过保护费的!” “什么狗屁陈三儿!老子都说了,老子是来找人的,你耳朵聋了么?再敢拦路,老子将你脑袋拧下来!” 别的不说,就是这几声“老子”,以及那些粗犷的嗓音,谁见了“他”不觉得是闹事的? 宋澈听这声音……忽然觉得有些耳熟。 不一会儿,见个身材魁梧,肩抗大刀的刀疤脸汉子,领着五个手下走上了楼。 “是他!” 林玥一眼便认出此人,不正是先前被陆吉派来拦截他们的狗腿子,刀疤脸么? 宋澈微微皱眉,早在路过荆湖北时,便让江陵府将他画成江洋大盗贴上通缉榜,这家伙竟然敢明目张胆追到夔州来。 刀疤脸刚上楼便瞧见了宋澈他们,迈着大步急忙走来。 林玥抄起宝剑,横身拦在桌前,呵斥道:“一贴贴狗皮膏药,真是到哪儿都甩不掉,尔等胆敢再往前一步,定叫你们血溅三尺!” 怎料, 刀疤脸带头,膝盖一软,当即便跪在桌前,大呼: “宋大官人,饶命呐!” 哎? 第三百九十二章投名状 “宋大官人,我们就是给陆吉家的护院,虽没干过什么好事儿,但也不至于成为江洋大盗啊,这……这要是被抓进衙门,脑袋可就没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断我一只手,一只脚也好,还是将那通缉令撤了吧!” 刀疤脸与手下,齐齐磕头讨饶。 他们这副模样,辨识度太高,迟早有一天会落网。 宋澈眯着眼睛,问道:“你家公子不是江宁府的大少爷么?自家的狗出了事儿,他这个当主人家的,不应该保你们么?” 刀疤脸苦涩道:“我们回过一趟江宁,谁料陆吉竟直接翻脸不认人,我们这才明白宋大官人您才是那个有大本事之人,就一路边走边问,找来了夔州城。” “大官人,您要是肯饶我们一命,当牛做马我们也愿意!” “是啊,您就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我们现在是,有家都不敢回,就怕连累自己家人!” 巧了不是? 宋澈正愁到哪儿去找保镖,这不现成来了几个? “这样吧,我们此去成都需要保障,你们就随行伺候着,若能将我们安全送到成都,我自会帮你们解除通缉。” “不行!” 林玥当即反驳:“这刀疤脸,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万一他是诈降呢?让他们跟在一路,我不能放心!” “少侠啊,我们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土匪,我这刀疤是小时候砍柴不小心劈的,何况长相都是爹娘定的,我还想与你一样生得白白净净,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嘞。” 刀疤脸人长得丑,嘴倒是挺甜。 林玥抱着胳膊:“反正我是不待见你们的!” 宋澈抿着嘴唇,这帮人是带着刀来的,看样子真是被逼上绝路,否则不然也不会来找,若不同意赦免他们,狗急跳墙难免伤人。 正在双方踌躇不定时,楼下又传来一阵喧嚣: “滚开滚开!不想死的就赶紧给老子滚,免得等下血溅到你们身上了!” “三爷,三爷,我不是才交了保护费,你又要来闹那样嘛?” “少说空话,那几个外地人在哪里!” “他们,在楼上……三爷,你要打人,到店外去打,莫要砸东西咯。” “爬开!” 原先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陈三儿,带着十七八号人,个个手持棍棒砍刀,气势汹汹冲上二楼。 一见宋澈便开骂: “狗日的,果然在这儿!老子今天儿就要让你们晓得,惹了我陈三娃的下场有好惨!” 宋澈淡定喝茶,与刀疤脸等人道:“你们纳投名状的机会来了,若能了却今日这桩麻烦事,我就收你们在身边做保镖。” 一来可以了却麻烦,二来可以试试真心,三来可以看看他们的本事是否够格。 “宋大官人放心,这几个小喽啰,我们还是对付得了的!” “别闹出人命了,免得惹上官府。” “明白!” 刀疤脸与众手下,刀刃变刀背,还不等陈三儿先动手,抢先大吼冲了上去。 刀疤脸等人再不济也是陆吉养的打手,拳脚功夫肯定是有的,反观陈三儿那帮人,一个个游手好闲,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混混,哪里又经得起打? 火锅馆里,乱打乱砸,也不失为精彩,只是掌柜的遭殃了,今日这么一闹,他半个店铺都得赔进去。 “住手,住手,你们不要再打啦……再打下去,小人的店可就没啦!” 斗殴进行得热火朝天,岂能说不打便不打? 刀疤脸等人硬生生将陈三儿同伙打得满地找牙,连滚带爬往店铺外逃。 最惨的当是陈三儿,被揍得连妈都认不出,他跌跌撞撞,摇摇晃晃,最后竟自己从二楼摔了下去。 “咔嚓!” 坏了。 宋澈赶忙凭栏下看。 陈三儿四脚朝天,脑袋着地,脖颈折成了直角。 “三哥儿,三哥儿……他……他没气咯!”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地痞一哄而散,看热闹的却越聚越多,对着陈三尸体指指点点,多是在夸他死得好。 “完了,我们本就有罪名在身,闹出人命岂非追加一等?”刀疤脸与众手下惊慌失措。 “急什么?是我让你们动手的,他的死由我负责。”宋澈折回座位坐下,依旧云淡风轻,继续涮火锅。 这陈三儿欺行霸市多年,今日他死也算是为夔州老百姓除一祸害。 “文君,闹出人命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宋澈本事的秦怀玉与宋玲儿坐立难安。 “唉,此事也怪不得我们,明明是他先带人来闹事的,所有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沈文君轻叹着,又看向宋澈,“可不论怎么说,也事关一条人命,要不咱们去官府阐明情况?” 宋澈淡然道:“这夔州城里爬坡上坎儿的太难走,还是让他们自己来找得好。” 秦怀玉与宋玲儿最不相信了,“咱……何德何能让官老爷来找啊?只怕来的都是些衙役捕头吧……” “让开让开!陈通判来了!” 三五十个衙役将人群拨开,见一个身穿朱衣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到陈三儿尸体旁,一探没了气儿,痛苦呼喊: “是谁杀了我干儿子!” “大人,凶手就在楼上,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穿锦袍的!” “随我上去抓人!” 陈通判带着衙役,火急火燎冲上二楼,瞧见宋澈还在悠然烫着火锅,勃然大怒: “凶徒,光天化日你竟当街杀人,识趣的就赶紧缚手投案,否则本官一声令下,定叫你就地正法!” 宋澈却正眼也不瞧,轻声一句:“你哪只眼睛瞧见是我杀他的?” “陈大人,就是此人指使他麾下打手殴打三哥儿,下得可都是死手啊,不然三哥儿怎能跳楼逃跑?” 众地痞见有人撑腰,纷纷上楼来声讨指责。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尔等还敢狡辩,来人呐,将这一干人等,统统给本官抓起来——” “嗖!” 不等陈通判发完令,一道金光先从他眼前掠过,狠狠嵌在他身后墙壁上,嗡嗡作响。 林玥一声冷哼:“狗官,在你发飙前,你不妨先看看这柄金刀上雕刻着怎样的花纹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布局 衙役拔下金刀,呈给陈通判。 陈通判定睛一瞧金刀上的龙形花纹,瞬间脸色大变,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不可思议望着宋澈, 他赶忙高举金刀,颔首走至桌前,将身子弯得与桌面齐平,谦卑道:“下官……不知钦差大人亲临夔州,方才有所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这一番态度转变,不知情的都惊呆了。 宋澈淡然不失冷意,问道:“你干儿子陈三儿,欺行霸市,聚众斗殴,讹诈钱财,该不该死?” 陈通判冷汗直流:“该死,该死……” “子不教父之过,你身为他的干爹,你有没有罪?”宋澈又问。 陈通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宋澈一把抓过金刀,吓得陈通判瑟瑟发抖。 “这把纹龙金刀,有先斩后奏之权,我就捅死你也合理合法,但你运气不错,今日我不想见血。” 宋澈抬手指了指一众地痞,冷声道:“这帮人,个个年轻气盛,身强体壮,又逢西南苗乱,我提议将他们抓去服役,还能为国家出一份力,陈通判觉得如何?” “钦差大人英明!” 陈通判当即冲衙役发令,“将今日在馆子里闹事之人统统抓起来,充作劳役,修筑水利!” 原本还狐假虎威的地痞,顷刻间便成了过街老鼠,被衙役疯狂抓捕。 “今日之事,由陈三儿挑起,打砸了这么多东西,你也得给店老板赔偿才行。”宋澈又道。 陈通判连连应是。 宋澈微微摆手,“滚吧,将夔州府尹找来,说我有事找他。” 陈通判屈身告退。 “文君……你夫君他,哦不……是钦差大人,这这……钦差可是皇帝身旁的重臣啊!” 秦怀玉与宋玲儿被宋澈这番威仪惊得拘束起来。 宋澈却给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是在扮猪吃老虎,莫要声张露馅儿了。” 秦怀玉与宋玲儿不再发声。 经此一闹,大家也都没什么心情再涮火锅,宋澈让沈文君她们去采购些物资,为接下来的翻山越岭做准备,自己则与刀疤脸等人留在火锅店,等候夔州府尹的到来。 刀疤脸名字叫做胡大彪。 胡大彪等人,左手叉腰,右手抚刀,昂首挺胸候在桌前,还真有那么几分大内侍卫的仗势。 莫约等了两刻钟,一抬竹轿停在火锅馆门口,轿上之人身着绯色官服,年近五旬,他下了轿子便急匆匆往楼上走。 见神情自若,又有侍卫守候的宋澈,他急忙上前请礼:“下官,夔州府尹张寿,拜见钦差大人!” 宋澈故意用金刀剃了剃手指甲,问道:“需要我出示敕封驾贴么?” 张寿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大人威仪四海,气动八方,下官满信您的。” 宋澈指了指空位置:“坐。” 张寿举足紧张,坐得局促。 宋澈斟一杯茶,笑着递给张寿:“张大人放心,白某只是路过夔州,顺便来吃顿火锅而已。” 张寿紧张消去一半,双手接过茶杯,迟疑着又问了句:“白大人要去哪儿啊?” “去哪儿,去干什么,就不告诉你了,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朝廷遣我下西南,张大人应该心知肚明,”宋澈提了提张寿手中的茶杯,又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破不说破,对你我都没坏处……张大人,请饮。” 气场不压得死死的? 张寿含笑饮茶。 宋澈微微冲胡大彪等人动了动手指。 胡大彪等人会意退下。 “恰逢路过夔州城,今日请张大人来,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宋澈顿了顿,直言问道:“夔州以南便是黔地苗区,这地方可安宁?” 一听到“苗”字,张寿正襟危坐,急忙道:“在下官的治理下,黔州所领四十九个羁縻州,还算是稳定的。” 宋澈眉毛一挑,“真的?” “真的!” 张寿指着自己的脑袋,“若白大人不信,可随下官入府,亲查验赋税账本,黔地各州都按时按量交税,” 他赶忙又道:“真正的苗乱在潼川与成都两路,那里与百越诸国交接,蛮夷部族众多,自大梁建国以来便从未真正消停过。” “夔州府还能否实际控制黔地?”宋澈又问。 张寿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才道:“大人高位于京城,对地方有所不知,在西南苗区,往往都是‘苗人治苗’政策,各部落、苗寨,设蛮酋、土司等职,配合官府管理苗人; 不论夔州,两湖,潼川,成都,广西,这些有蛮夷存在的地方,咱们治所评判蛮地是否混乱,就是看他们是否缴纳赋税,若连税都不缴,便是亵渎朝廷,州府便会出手治理,若他们老老实实交税,则安然无恙。” 夔州未乱,自然最好。 宋澈点点头,缓缓比出三根手指:“三件事,张大人洗耳恭听—— 其一,前些日子我从湘西经过,发现有苗人借用湘西赶尸暗中走私火药; 火药是战争利器,有它加入,战争必定会升级扩大,这说明苗人正在暗中筹备战争; 火药从哪儿来,又运到哪儿去,目前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肯定,苗人走私的路线是从湘西到黔地,再从黔地运到某个战略前线,如此,张大人所辖的黔州,便是他们走私的走廊; 湘西赶尸只是走私手段之一,也许他们还会用其它办法偷运火药——总而言之,严厉遏制苗人来往,严查各道物资流通,此乃重中之重! 第二,眼下民族矛盾日益剧增,看似安分的苗区实则暗流涌动,若他们的出头鸟打赢了第一场战争,所有苗人都会相互呼应; 为减缓矛盾,自今年起,夔州黔地免税三年,严打各方侵占苗人土地的豪绅地主,恢复苗人的合法权益,给予他们该有的尊重; 第三,向黔州征兵两千,时刻提防苗区动向,胆敢有苗寨不识好歹,带头闹事,直接出击灭之; 文以安抚,武以镇压,双管齐下,夔州可安。” 张寿听完,却面露难色: “白大人,这第一件事尚可,可第二、三件,免税与征兵都得承朝廷旨意,下官岂敢私自做主?” 宋澈却道:“你不必担忧,我早已书信回京,过不了多久京城便会下派官员携旨而来,凡有蛮夷存在的州路,都会应我之策,你可以事先准备着,待朝廷旨意抵达,再实施也可。” “有白大人之言,下官必将全力以赴。” “那我就不送张大人了。” “下官告退。” 张寿退下后,宋澈起身走出平台,负手倚栏,看山城连绵起伏,心生三分惆怅,七分豪迈。 他的布局,开始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遇苗匪 夔州城休息一日,五月初六继续出发。 张寿也很懂人情世故,知道宋澈此去成都,路途艰辛,以个人名义送了五百两银子当做盘缠,还替秦怀玉与宋玲儿补回了路引。 有钱之人想要获取权力并不容易,但有权之人想要获取金钱几乎唾手可得。 “怀玉,待此次锦绣大会结束,我便将私房生意带到潭州来,分包给你们代理。私房加上湘绣,一定能够大卖的。” “好呀,好呀……” 多了两个伴儿,麻将也能凑一桌。 西南多山路,爬坡要人推,下坡要人拉,即便有胡大彪等人帮忙,行进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 从夔州到成都,近七百里路,再快也得六月初才能抵达。 山道多歧路,有时算不准宿头,只能原地搭帐篷,又逢夏日炎热,蛇虫鼠蚁也多,总之,这趟走下来,注定要耗费不少精力。 时间一晃,来到五月底。 再有两日便可抵达潼川府。 自进入潼川后,商旅明显减少,沿途设立了许多检查点,凡拿不出路引之人,一律扣押逮捕。 据驿卒说,潼川以南到处都是苗匪,陆运几乎被切断,好几个州地被苗民孤立,官兵与苗寨冲突不止,几乎每天都会闹出人命来。 接下来的路,不得不谨慎。 一日正午,炎炎烈日实在难熬,恰逢前方有一片树林,宋澈想着进去遮阴歇息,可谁料才刚到林口,忽听树林中传来一阵打斗声: “呯呯嘭嘭……” 刀剑交错,十分嘈杂,像是在群斗。 再往前走只有这一条大道,无论如何都得从这片树林过。 宋澈让林玥与两个保镖留下来看护马车,自己则取两枚火葫芦,带着胡大彪等四人,渗入树林去一探究竟。 寻声走了莫约七八十步,见林中一片空地处,二三十个身穿甲胄的官兵,护着一车货物,正与一群头裹布帕的蒙面人火拼。 双方人数相同,但蒙面人的战斗力明显要高于官兵,一阵交锋下来,官兵被压制得连连后退。 “瞧这些蒙面人的装束……好像是苗匪啊,”胡大彪又问道:“宋大人,我们当下该如何?” 宋澈皱着眉头,此地距潼川府不过百十来里路,苗匪竟敢公然抢劫官兵,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若连官兵都被抢了,这条路今后谁还敢走? “我们先尽量靠近,由我先炸他们一番,待破了他们的气势,你们再杀出帮忙。” “一切听大人安排。” 几人摸索着往交战区靠近。 待与相距不过十五六丈时,宋澈引燃火葫芦,狠狠往匪群中丢去。 火葫芦刚落地,随即爆炸开来! “轰隆!” 三个苗匪被直接放倒,四五个被震得晕头转向。 “上!” 胡大彪等人趁机杀出,加入林中战斗,官兵见有人帮忙,也一鼓作气反制了回去。 宋澈掷出第二枚火葫芦,彻底将苗匪气势炸没。 官兵也越战越勇,不一会儿便挑杀了近半苗匪。苗匪见大势已去,匆忙分散逃窜。 好巧不巧,正有一匪朝宋澈所在方向逃来。 “他妈的,原来是你这家伙在背后搞偷袭!”那匪用极其纯正的官话冲宋澈大骂,挥舞着砍刀杀了过来。 宋澈一边往后撤退,一边朝那匪徒射击,借着远程优势,一枪命中匪徒肩头。 这时,胡大彪等人追了回来,那匪瞪了宋澈一眼,只好放弃追逐,捂着肩头往树林深处逃去。 “宋大人您没事吧?唉……我也真是粗心大意,该留下一个人来保护您的。”胡大彪准备带人去追。 宋澈却将他们喊了回来,剿匪乃官府之事,能出手帮忙将苗匪赶跑已够仁义。 只是……通过方才与那匪徒短暂交锋,他总觉得这群土匪不是苗人。 梁人与苗人相貌上没有差别,口音却完全不同,方才那匪的语调是非常标准的官话。 “若非几位好汉出手相助,今日不但我等性命会交代于此,官银也会被那帮苗匪劫去,实在感激不尽呐……” 负责押运的小将走过来道谢。 宋澈再次皱眉,问道:“既是押送官银,为何不多派些人手?” 小将说:“其实人手已不少了,以往走这条路都很安全,今日不知怎的,竟冒出这么多苗匪来。” “附近可有苗区?”宋澈又问。 小将说:“苗区倒是没有,不过牛背山方向有几个苗寨,但他们一向都很守规矩。” 那就更蹊跷了,方才那些苗匪,明显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有组织。 抢劫官银可是滔天大罪,此事若回报潼川府,搞不好这几个苗寨都得被屠,苗人会因这蝇头小利,葬送自己的寨子么?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离开吧。” 宋澈回林口与马车会和,继续往西边走,官队则背道而驰向东。 待走出树林后,又行了莫约个把时辰,忽见大道前方,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车赶忙靠边避让。 “吁——” 领头的青年汉子突然勒马,年纪二十七八,一身绫罗足显尊贵,腰间挂着一块红玉令牌,上刻有一个‘乌’字。 青年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服饰统一的马弓手,腰间都挂着“乌”字令牌,材质不如青年,是木头制的。 青年汉子在马车边停下,以凌人语气问:“听说前方那片槐树林里遭了苗匪,你们可有见到?” “我们——” “我们是过路的商人,若遇到苗匪早就躲得远远儿了。”宋澈抢先林玥一步,回答青年汉子。 照常理而言,树林里发生的战斗,除官兵、苗匪、还有他们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官兵已往东走,苗匪也跑散了,那么眼前这群人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你们总该从树林里经过吧?难道就没发现打斗的痕迹么?”青年汉子又问。 “有。”宋澈说道:“有一地尸体。” “官兵的还是苗匪的?”青年汉子追问。 宋澈说道:“苗匪。” “驾!” 青年汉子当即扬鞭策马,领着马弓手向树林疾驰。 第三百九十五章 贼喊抓贼 “赶着去投胎么!” “咳咳……” 几十匹快马扬起的灰尘,呛得整车人直咳嗽。 “文君,你们昔年曾到过成都,可知晓这群来头?”宋澈问道。 沈文君摇了摇头,“昔年我们走的是水路,过利州再到成都,并未经过潼川。” “那人应该是乌家庄的三公子乌友伦,背后跟着的是他们庄上的庄客。”秦怀玉说道:“昔日我们去成都走的是这条路。” 宋玲儿补充道:“乌家是潼川第一大世家,其家主乌应天号称‘潼川第一大善人’,仗义疏财,声明在外,照咱们这个速度,今晚八成要到乌家庄里投宿了。” 在大梁王朝,除县、州、路驻有正规官兵外,很多村镇都有自己的乡兵,民间俗称为“民团”,而有些财力,物力,人力,凝聚力都很强大的宗亲氏族,更有自己的武装,装备甲胄甚至比官兵还要精良。 譬如昔日在泰州剿灭的马家庄,性质便与这乌家庄相差无几,在他们自己所居住的这一亩三分地上,算是妥妥的“土皇帝”。 “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赶路吧。” 经竹林遇匪,马车不再停歇。 直至太阳西斜,终瞧见个傍山而建的大村庄,放眼望去足有千户人家,屋舍俨然,阡陌交通,规模足以与小县城相比拟。 庄口立着两个高耸堡垒,山坡好比天然城墙,有不少民兵在坡上巡逻。 庄外有好几家客栈食肆,供过路的商旅投宿。 天色已不早,再往前赶路肯定要错过宿头,今晚只能在此过夜。 宋澈选了家最大的“四海客栈”投宿。 一入客栈,便瞧见几个麻衣布衫,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在客堂内开怀畅饮,一身匪气,毫无侠气。 不是每个人带一柄剑,背一把刀,有几招拳脚,便能称之为“江湖侠客”,更多是好吃懒做,斗勇好胜的亡命凶徒。 宋澈先到柜台,准备开几间客房。 掌柜的却说: “客官,咱们这儿之所以叫‘四海客栈’,寓意便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吃住全由乌家庄包了,不要钱的。” “哦?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宋澈倒是意外。 掌柜笑道:“我们乌庄主,仗义疏财,达济天下,江湖上不少英雄豪杰慕名而来呢。” 宋澈瞥了一眼客堂里饮酒的那几位,多半便是“慕名而来”的“英雄豪杰”吧? 花一顿酒食的钱,便可笼络一群人心,这乌庄主还真是聪明。 既免费宿舍,何乐而不为? 宋澈抱拳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祝乌庄主百寿安康,心想事成。” 随之便在客堂落座,店小二很快端来饭食,有酒有肉,不算丰盛却也不差。 “哎,我们方才在大道上巧遇一队人马,看其中一人的面相,好像是乌家三公子,他们全副武装,一路飞驰,好像很赶急啊。” 宋澈叫住店小二,有意旁敲侧击。 店小二哦了一声,说道:“三少爷应该是去剿匪的。” 宋澈竖起大拇指,“贵庄还有这等义举,实在令人佩服。” 小二傲然道:“那是,我们乌家庄虽不是官府,却也是维护一方和平的先锋,如今苗匪猖獗,咱庄自然要出些力气了。” 宋澈不再多问。 从槐树林到乌家庄有三十余里,可事发之后一个时辰乌家庄便得知了有苗匪的消息,还专门派遣一支骑兵前去剿匪,这反应会不会太快了些? 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倘若真是如此,苗匪很可能是假扮的,而今日他们出手相救,已在“苗匪”眼中露脸…… 宋澈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放下筷子招呼:“大家快些吃,吃完我们继续赶路。” 了解宋澈的人都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谁也没有多问,抓紧将肚子填饱后,便打算起身离开。 “客官,这马上便要天黑了,再往前三十里才有宿头,你们何不留下?”掌柜的有意留客。 宋澈随口搪塞了一句:“我们突然想到些急事,必须抓紧赶路,多谢掌柜的酒食招待。” 扔下几两碎银,携众人匆忙离去。 此时刻,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行出了一段时间,沈文君才来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宋澈点点头,将担忧与众人都说了一遍。 林玥说道:“从见到那乌友伦第一眼起,我便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有那个四海客栈,当掌柜的,当伙计的,个个贼眉鼠目,住的人也是龙蛇混杂,怎配得上‘仗义’二字。” 车马不觉加快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下来。 突然!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冲车队身后传来,放眼望去还有一片火光,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呼喊: “站住!前面的人站住!” 果然还是追上来了! “快走!” “驾!” 林玥快马加鞭。 可昼夜兼程,马匹早已乏力,又要拉一车子人,速度明显快不过骑兵。 马蹄声越来越大,追兵距离越来越短。 “宋大人,你们先走,我们去拦住他们!” “莫要去螳臂当车!” 宋澈欲出声阻止,胡大彪已带着手下掉头,主动阻击乌家庄追兵。 “呯呯嘭嘭……” 刀剑交错,厮杀骤起。 可乌家庄有好几十民兵,寥寥几人岂能拦得住? 用生命争取的这点时间,根本不够逃跑! 恰好,前方有一道岔路口。 宋澈灵机一动,躲过林玥手中的缰绳将马车勒住,招呼道: “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又会追上来,玥儿,你带着文君他们下车,从左边小道走,我赶车走大道!” “不!该是你带着她们走,我去引开他们!” “你去引开他们,谁来保护她们?”宋澈催促道:“我有办法脱身的!不必为我担心!” 宋澈将林玥推下马车,又将沈文君一一拽出。 “夫君……” “等他们被引开,确认安全之后,你们迅速赶往潼川城!” 宋澈将金刀与黑凤令转交给林玥,快语叮嘱道:“潼川乃大城市,应有教坊司暗部存在,你们携我金刀与令牌找她们提供庇护,记住要躲好了,千万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时,厮杀声已停止,马蹄声再次传来。 “潼川城见!” 宋澈引燃两支火把插在车顶,转头驶入右侧大道,林玥与沈文君等人迅速屈身匿入道旁树林。 第三百九十六章 苗家新娘 乌家庄果然中计,全力追击马车。 宋澈见没了后顾之忧,也放手一搏,不停扬鞭策马。 四马驱动,又是空车,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与骑兵一前一后在大道上飞驰竞逐。 “站住!给老子站住!” 站住? 傻子才站住! 眼下拖得越久,沈文君她们便更安全。 如此,狂奔了半个时辰,道路逐渐陡峭变窄,马匹也明显力竭,道旁树林茂密,前途一片黑暗。 最后,道路消失,在钻出树林时,一道断崖彻底封死了进路。 宋澈赶紧勒马,在崖口刹车,心脏砰砰直跳,汗水浸湿衣襟。 他急忙下马,左右环顾,已无退路,再看这断崖,落差足有二三十丈,崖下恰好是径流过一条河。 他长吁一口气,甩了一把汗水,解开缰绳与笼头,将四匹马儿全部赶走: “去吧,现在你们自由了!” 马儿钻入丛林,独留宋澈在断崖。 这时,乌家庄的民兵也已追出树林,为首者正是今日巧遇的那乌家庄三少爷乌友伦。 乌友伦身旁还有一个青衣汉子,左臂打着绷带,比乌友伦年长几岁,长相也有三分相似。 “跑啊,这下看你往哪儿跑!”乌友伦挥挥手,二十来个庄客,呈扇形将宋澈彻底围困在断崖口。 “二弟,就是这小子,今日在槐树林放暗器,不仅坏了我们的好事,还害死了十几个兄弟!”青衣汉子指着宋澈怒道。 面对重重包围,宋澈淡定自若,笑道:“这位当家的,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陈某不过是个行脚商人,岂有本事坏你们的好事?” 青衣汉子捂着受伤的左臂,怒道:“卑鄙小人,暗箭伤人,你化作灰我都认得你!” 这年头,杀人抢劫的土匪都懂得倒反天罡。宋澈暗中握住火枪,问道:“二位当家的,能不能给个机会?我对天发誓,保证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乌友伦冷冷一笑,从鞍下取出一颗血淋漓的人头,丢到宋澈脚下,“在我眼中,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胡大彪…… “二弟,你且先退下,我要亲自手刃此人!” 青衣汉子拔刀下马,怒吼着冲向宋澈: “纳命来——” “啪!” 火枪一响,爹妈白养! 子弹正中青衣汉子眉心。 “你……又放……暗器!” 青衣汉子瞪大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二哥!” 乌友伦气急败坏,冲庄客大喊:“给我将他活捉!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宋澈取一支火把丢入马车内,狠狠一句“此仇必报”,随之纵身跳下断崖。 “噗通!” “轰隆!” 入水声与爆炸声同时响起。 断崖口火光冲天,乱石纷飞,硝烟弥漫。 但这河水的流速,比想象中还要快,宋澈还没摆正游泳知识,便被水流冲撞上一块暗石,瞬间眼前一黑,模糊了意识,昏死过去。 断崖口,山风吹走硝烟,乌友伦与乌家庄客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个个灰头土脸,晕头转向,而那些没爬起来的,十有八九是死了。 乌友伦淬出嘴里的沙土,瞧见满地尸体,顿时发狂大怒: “啊啊啊……给我!给我去将他找出来!” “可是三少爷,对面便是牛背山了,那里是苗人的地盘……” “苗人又如何!此贼杀我二哥,害我庄客!活着我要扒他的皮,死了我要鞭他的尸!” 乌友伦的怒号在山谷中阵阵回响。 …… …… 失重。 下坠。 窒息。 疼痛。 惊恐!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就跟当初穿越到大梁时一模一样。 难道这真是一场梦? 难道这一切都将过往云烟? “咳咳……” 宋澈呛出两口水,猛地睁开眼,缓了足足半刻钟,才将模糊的视线清晰。 “噼里啪啦……” 耳旁传来柴火燃烧的声音。 他用尽力气抬起手,瞧了一眼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心中长舒一口气,有失落也有庆幸。 失落自己没回去,也庆幸自己梦没醒。 又歇息了刻把钟,他抻着双手,努力从地上坐起,身旁不远处便是火堆,外套已被人脱下,架在火堆边炘烤。 这里应是个山洞,大小四五丈方圆,除他之外再无别人。 但肯定还有其他人,且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有没有人呐……”他轻声呼唤。 洞口外,月光潺潺,时有清风拂入,却无人应答。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刚一立起身体,便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不得已又倒了下去。 再摸摸额头,“嘶……”好大一个包! “沙沙沙……” “叮铃铃……” 似脚步声,又似铃儿声。 宋澈抬头一瞧,见洞口突然出现个红衣女子,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容颜冰清苍白,却徒添几分诡异。 宋澈心惊胆战,急忙往后缩了缩。 “哎,你莫怕噻,我不是鬼。” 她开口说话,快步走进山洞,同时也露出了真容,白皙的脸庞被火光润色,秀气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嘴角还挂着两个浅浅梨涡,头戴一顶苗家喜冠,冠上银片被风吹得琳琅叮咚。 一个美丽动人,落落大方的苗族新娘? 新娘子放下手中干柴,走到宋澈跟前,冲他眨了眨眼睛,用川渝客家话说:“你刚刚被水冲到了岸边,是我救咯你的。” 宋澈望着眼前的漂亮姑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新娘子见他不说话,急忙换了个语气,用那不太标准的官话问:“你听得懂我说话不?你莫不是被撞傻了吧?” 宋澈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苦笑道:“我没傻,只是姑娘你出现得太突然,太惊艳,我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你……既是你出手相救,宋澈感激不尽。” “呵呵呵……” 她发出堪比银铃儿般的笑声,转身来到篝火旁,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又摸了摸宋澈的衣裳,许是发现干了,便取下来丢给了宋澈,说道: “你既然没啥大事,等力气恢复了,就赶快离开这里吧,不然被我族人发现了,你想走都走不掉咯。” 宋澈费了来劲儿才将衣服穿上,挪着屁股来到火堆前,瞧了新娘子两眼,就把人家脸给羞红了。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黎,姜小黎。” “姜姑娘为何……一个人独居于此?还身穿喜服?” 这山洞里连根毛都没有,突然出现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说她是妖精变得宋澈都信。 姜小黎美眸一沉,黯然伤神,低吟了一句: “我是嫁给了洞神的新娘子。” 第三百九十七章 落花 落花洞女。 传闻苗疆部落中,一些年轻貌美且未婚的女子,意外经过山洞时,被洞神看中而勾去魂魄,从而成为神明的禁脔。 对于这样的女子,村民与其家人选定良辰吉日,将她送入洞中献予洞神联姻,以祈求和平,慰藉神明。 对于这类陋习,实则是一种人神错综的悲剧,所谓的“落花洞女”无非是饱受世俗折磨的精神病患者罢了。 眼前的姜小黎,天真烂漫,开朗大方,横竖都不像有精神病。 宋澈不禁试探问:“姜姑娘,你是自愿嫁给所谓的‘洞神’的?” 姜小黎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仙。” 可以,很好,在古代少数民族中能找出个“唯物主义者”,且还是女性已相当不容易。 “所以你‘落洞’是有原因的?”宋澈又问。 姜小黎忽然回头,认真说道:“我要是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不然会惹来大麻烦。” 宋澈笑道:“咱们萍水相逢,又来自不同民族,我也没必要知道这些,姜姑娘若有难言之隐,不讲也没关系。” 姜小黎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我父母想将我嫁给寨主的儿子,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所以我就装作被洞神选中,来到了这儿……” “可你瞧这山洞,冷冷清清,你一个人在此深居,没吃的没喝,难道就不怕有危险?”宋澈指着山洞问。 姜小黎摇摇头,“比起这个,我更怕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要是这样还不如渴死饿死算求了。” 如她这般充满反抗意志的苗家姑娘实在太少见了,就连现代也有许多人逃脱不了长辈的捆绑。 宋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又问:“你难道就没想过离开,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姜小黎低头落寞:“我是个苗人,除了会织布绣花干农活,还能到哪里去?何况我还有阿爹阿妈和哥哥,我其实很舍不得他们……” 说着说着,她已眼眶泛红,坎坷的命运,的确使人悲伤。 宋澈抿着嘴唇,不禁沉思起来,今夜能在此相遇,亦是一种缘分,她又意外救了自己,于情于理该报答恩情。 “不如——” “阿妹!我来看你咯!”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压着嗓音的呼喊。 随即,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布衣汉子,提着两个荷叶包,猫着身子,作鬼鬼祟祟的模样跳进山洞。 “阿妹,这是哪个!” 布衣汉子一见宋澈,当即握住别在腰间的苗刀。 宋澈赶忙解释:“我是从山上掉下来的,此事说来话长——” “你是梁人!你要死!” 布衣汉子听宋澈口音不对,当即拔出苗刀,冲上来就要砍。 姜小黎将他拦下,“哥哥,他不是坏人,他人怪好嘞,是我在河边救下嘞。” “梁人哪里有好东西,阿妹,你莫要被他哄骗了,让我杀了他!” “哎呀,哥哥,你怎个跟寨子里那些老疙瘩一样好坏不分,上来就要杀人!” 姜小黎将布衣汉子推开,噘着嘴巴,眼神充满了抱怨。 布衣汉子见自家妹子生气,暂且收起了冲动,劝道:“阿妹,你莫要忘记咯,你在落洞,要是遭族人看见你跟梁人在一起,他们会把你烧死的!” 姜小黎不以为然:“烧死就烧死,我要是怕,就不会一个人在这儿落洞咯!” 布衣汉子长叹一口气,只好收起苗刀,转眼又瞪向宋澈:“梁人,你是从哪家来的,怎个会出现在我们牛背山?你不晓得这里不允许外人踏入么!” 这里便是牛背山?宋澈眉头一皱,如此看来,自己并未被冲得太远。 乌家庄的人,多半不会善罢甘休的。 “实不相瞒,我是被人追杀,才不得已跳崖逃亡……承蒙姜姑娘相救,宋某感激不尽,但我必须要走了,否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宋澈不想连累别人,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怎奈实在力不从心,双腿发软。 姜小黎赶忙将他摁了回去,劝道:“外面黑黢黢的,你这个样子又能走到哪里去,牛背山后面,可是很多豺狼的,依我看今晚上你就在这里休息,等明天恢复力气再走嘛。” “阿妹,你总是这么善良,要不得。”布衣汉子抱着胳膊,嘟嚷了一句。 姜小黎哎呀一声,上去夺过布衣汉子手中的荷叶包,缓缓敞开来,米饭与腊肉香味儿瞬间盈满山洞。 姜小黎将饭食匀成两份,多得给宋澈,少的留给自己,眨眨眼睛笑道:“你现在晓得咯,我可没有不吃不喝,我哥哥每天晚上都会给我送饭来,嘿嘿……” 宋澈呵呵两声,这土家腊肉饭,真的好香好香,可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动嘴。 “吃噻,不吃饭怎个恢复力气?”姜小黎将竹筷子往饭食上一插,捧起来递到宋澈手里。 “其实,吃小份的足矣。” “你一个大男子,小份怎吃得饱,你莫客气,莫客气。” “承蒙姑娘美意,在下却之不恭了。” 宋澈接过饭食便往嘴里刨,确实是饿了,他妈的,是真香啊! 姜小黎细嚼慢咽着,笑盈盈地说道:“你们这些梁人规矩就是多,明明想吃得很,还要先客气一下,说的话也叫人听不大懂,呵呵呵……” 布衣汉子抱着胳膊,轻哼一句:“他们梁人,都是假惺惺的。” 那可不是,这沧桑人世间,人与人之间,能有三分真情,就已经不得了了。 吃饭间,宋澈又与姜小黎闲谈了些事。 原来布衣汉子便是他亲哥哥,名字叫做“塔吉”,兄妹二人都来自牛背山脊上的“阿依苗寨”。 宋澈所在位置,于牛背山后山,此处距潼川城并不远,一百来里路,三天的脚程。 当宋澈问到乌家庄时,这兄妹俩异口同声骂了句“一群杀千刀的王八羔子”,可见乌家庄没少在这片土地上作恶。 “阿妹,我今夜留下来陪你,免得这梁人对你图谋不轨。” 塔吉拔出苗刀,往地上狠狠一插,靠着墙边坐下,睁大眼睛望着宋澈。 宋澈嘴角一抽,挺好,让他当个保镖也挺好。 这时, 突然, 洞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刚哥你快瞧,那山洞里有火光,那小子会不会藏在里面?” “可这里是苗人的地盘,我听人说,要是在牛背山看见山洞,不能冒然进去,里头有鬼神的……” “什么他娘的鬼神,鬼神能生火么?走,进去瞧瞧!” 说的是官话。 乌家庄的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群狗盛宴 “你躲到这儿来,千万莫要出声。” 姜小黎将宋澈拉入洞穴深处,一块大石头后藏好身,随之回到火堆旁,装作若无其事。 塔吉拔起苗刀,横身拦在洞口。 很快,乌家庄的五名庄客便找到洞口,皆手持刀剑,眼神凶戾。 “再敢往前一步,老子要你们的命!” 塔吉瞪着眼睛,一人面对五人,丝毫无所畏惧。 为首的庄客是个大胡子,他瞥了一眼洞内火堆旁的姜小黎,沉声问道:“我们在搜寻一个汉人,你可有看见他的下落?” 塔吉呵道:“这里只有我和阿妹,没有其他人!” “是么?”大胡子说道:“山洞这么大,说不定他就藏在里头,不妨碍我们进去搜搜吧?” “看哪个敢!” 塔吉横刀当仁不让,“这儿是洞神的地盘,不允许外族人踏入半步,你们要识趣就赶紧滚,要不然将你们一个个都砍了祭奠洞神!” 这话无疑是在挑衅。 大胡子人粗狂,不屑一笑,刀指着塔吉:“你们这些苗奴还真是有趣,见到树说是树神,见到洞拜洞神,怪不得挺不直腰杆,生来就是给人下跪的贱奴!” “你找死!” “未必是你先死!” 塔吉发怒朝大胡子砍去。 大胡子也不吃素,单手便横刀便将塔吉的攻击挡下,再狠狠一顶,将他逼回山洞中。 其余四个庄客相继跳进山洞。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山洞,能干出什么好事来?还洞神呢,依我看,是‘入洞’吧?啊?哈哈哈……” “哈哈哈……” 庄客讥讽大笑。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龟杂种!” 塔吉气急败坏,冲上前与庄客械斗,可纵使他有一身勇气,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毫无胜算。 “哥哥,我来帮你!” 姜小黎拔出燃烧的火棍,挥舞着冲向庄客。 姑娘家都上了,大男人岂能再躲? 宋澈从大石后跳出,也捯饬了根火棍,与苗家兄妹并肩作战。 “我就说这小子一定藏洞里!都给我注意点儿啊,别把他给砍死了,三少爷说要抓活的!” 乌家庄客同时逼近,宋澈他们只能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塔吉身上已有多处伤痕。 “住手!” 宋澈将苗家兄妹拦在身后,大声道:“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我跟你们走便是,放了他们!” “事到如今,你有何资格与我们谈条件?”大胡子冷笑道:“将你绑了,男的杀了,至于这女人,瞧起来还有几分姿色,今夜就当犒劳兄弟的了。” 宋澈说道:“你这么做,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这里是苗家人的地盘,你要杀了苗人,苗寨定不会罢休,到时只会你们给乌家庄带来麻烦。” “笑话!荒郊野岭,杀两个苗奴,又有谁能知道?”大胡子冲手下庄客招了招手: “废话少说,给我杀——” “汪汪汪!” 突然一阵犬吠自洞外响起。 随之十几只大狼狗窜入山洞,飞身扑向大胡子等庄客,发狠撕咬! “是寨子里的猎犬!” 姜小黎仿佛看到了希望,拉着宋澈与塔吉便往洞口跑去,大胡子等人欲追,可猎犬战斗力非凡,三五只群体作战,咬得他们嗷嗷直叫! 刚冲出洞口。 十几个身背弓弩,手持火把的苗人,已将洞口团团包围。 还以为获救,谁知一声令下: “把他们三个抓起来!” 苗人蜂拥而上,三两下便将他们捆绑,特别是宋澈,身上麻绳硬是捆了十几圈儿! “云嘎,你这是干什么!”塔吉冲一个青年壮汉大吼。 青年壮汉的头帕上还嵌了颗宝珠,可见身份相当尊贵,他昂着头,神色清高,轻哼了声: “我早就发现这帮梁人进山,只是想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名堂,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塔吉喊道:“这件事与阿妹无关,你放了她!” “无关?”云嘎瞥了眼姜小黎,愤怒中还带着失望,骂道:“最不要脸的就是她!都已经与洞神成亲,还敢把梁人带进山洞,这要是传出去,寨子的脸都要丢光!” “我没有!他是我在河沟边救嘞——” “你还敢出洞!你把我和大家骗得团团转!”云嘎咬着牙质问:“姜小黎,我到底哪点不如你意,宁愿扯谎也不肯嫁给我!” “因为你和你爹都是老疙瘩!” “那你就等着被火烧死吧!” 原来他就是她那个不想嫁的人。 宋澈被五花大绑,像只毛毛虫倒在地上,他与那青年汉子打招呼:“这位云嘎兄弟,我与贵寨无冤无仇,如何值得被你们绑成这样?” “你给老子闭嘴!” 云嘎不知是发泄还是怎的,一脚踹在宋澈肚子上,怒斥道:“要不是你,乌家庄的土匪怎可能追到牛背山来?” 宋澈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蜷缩作一团,想揉揉肚子都不能,他咬着牙道:“那也是我与乌家庄的恩怨,你他妈的绑我做什么?” “所有敢踏入牛背山的梁人,我想咋个收拾就咋个收拾!” 云嘎“哐哐”又冲着宋澈踹了两脚。 宋澈疼得心里直骂:妈的,三脚了,老子记你一辈子! 这时,“群狗盛宴”也已结束,十几条猎犬龇着血淋淋的牙齿,心满意足地退出洞穴。 隔了片刻,大胡子与几位庄客,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白一块,披头散发,破布溜溜,极其狼狈地,一瘸一拐走出山洞,眼中已再无任何锐气。 “这就是你们亵渎洞神和踏入苗家领地的惩罚,看在乌家庄的份上,现在,赶快给老子滚!”云嘎怒喝。 大胡子留下个阴狠的眼神,与庄客相互搀扶着往山外走。 “不能放他们走!” 宋澈大喊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你要么将他们杀了,要么就将我也放了,否则你们苗寨将难以安宁!” “哈哈哈!” 云嘎仰天大笑,“再凶猛的老虎到了牛背山,我们也能用弓弩将它射穿!但是你嘛……” 他轻蔑望向宋澈:“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被烧成一坨灰咯。” 宋澈长叹一口气,好言难劝该死鬼! 第三百九十九章 前夕 “滚进去!给我老实点儿!” 宋澈是怎么也没想到,堂堂江南商会总镖把子,有朝一日竟会被关进猪圈。 夏天里的猪圈,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不过好在“二师兄”们非常安分,直挺挺躺在地上,时不时哼哼两句,还挺可爱的。 苗家人的猪,喂得可真肥。 “小兄弟,小兄弟,来来,你过来一下。” 宋澈攀着木栅栏,冲守在猪圈前的苗家青年打招呼。 青年操起根铁犁耙,与宋澈保持半丈远距离,以告诫的口吻:“你莫要看我年轻,就想对我耍花招,嘎哥交代过,要是发现你不对劲,随时都可以要你的命!” “哎,你莫要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给你家寨主带个消息,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找他,此事关系到你们苗寨的存亡安危!” 宋澈加重语气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碎银子,笑着递给青年:“这里碎银少说也有七八两,全当作是给你的酬劳,你行行好?” 青年盯着宋澈手中的碎银一言不发。 宋澈自信满满,有句话怎么说来者,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万万不能,到头来还是银子最管用。 岂料, 青年眼神一狠,一耙子猛挥下。 吓得宋澈赶忙抽手,银子散落了一地。 “阿爹说,你们梁人的钱,全都是沾了血的,要了会倒大霉!”青年又瞪了宋澈一眼,转身回到岗位,不再理会。 “你不收老子的钱,才会倒大霉!”宋澈肚子里一阵窝火。 不听劝还狂妄自大,盲目的故步自封,被人欺负了也活该。 二师兄哼哼了两声,昂起头瞪着宋澈,似乎在问:“你还让不让猪睡觉了?” 宋澈无力瘫软在墙角,回顾今夜发生的事,想想便叫人身心疲乏。 渐渐,在二师兄律动的鼾声下,他也闭眼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 “哗!” 一盆冷水将他浇醒,睁开眼时,恰好与晨曦打了个照面。 云嘎与十几个老苗民站在猪圈外,直勾勾地望着猪圈内的宋澈。 “阿爹,你快瞧,他就是昨夜在后山抓回来的苗人,他好像喜欢跟猪睡在一起嘛。”云嘎冲一名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人说道,语气中依旧不改嘲讽。 宋澈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打量了一眼山羊胡须中年人,看气质应该就是这阿依苗寨之主。 他凑上前,先问了个姓名。 云嘎却道:“你无需多废话,今日和寨中长老来,是对你进行宣判的!” 宋澈眯了眯眼睛,“我是梁人,受大梁律例保护,你们没有资格治我的罪,不如将我移交给当地衙门,你们也能了却一桩麻烦。” 云嘎轻哼:“收起你的小聪明,任何人进了我们苗寨,寨主的话就是法律!” 宋澈冷不丁一句:“可,藐视国法,是谋反呐。” “谋反”二字一出,听得懂与听不懂的都变了脸色,谁都清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及它意味着什么。 “谋反又如何?你们梁人欺压了我们这么久,我们——” “云嘎!” 寨主呵断云嘎,走至宋澈跟前,一字一句道:“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牛背山,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不晓得什么是谋反,只明白要守护祖先留下来的土地与寨子! 你擅闯我们领地,冒犯我们的神灵,还将乌家庄人引到牛背山,你就是瘟神,瘟神就应该被火烧死!” “不不不。” 宋澈摇头说道:“第一,我是跳崖,不慎被水冲到牛背山的; 第二,是姜姑娘好心施救,我才入你们山洞的,当时我在昏迷,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乌家庄的人不是我引来的,而是他们主动追杀我到此, 而乌家庄之所以追杀我,是因为我发现了他们假扮苗匪抢劫官银的秘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我灭口,” 他又看向云嘎:“昨夜我让你杀了那些庄客,你偏偏要放虎归山,如今他们已回到乌家庄,也得知了我被你们带回苗寨,他们为了能封我的口,随时都有可能来攻打你们。” “呵……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们放了你,小子你想得美!” 云嘎说道:“既然乌家庄那么想要你的命,我们就帮忙杀了你,再将你的尸体送给他们——” “嗤!” 宋澈忍不住大骂:“怪不得姜小黎宁愿落洞也不愿嫁给你,你就是头空有力气,没有脑袋的蠢猪!” “你找死!”云嘎上前揪住宋澈的衣领,拔出匕首抵在他喉咙,“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当猪宰了,你信不信?” 宋澈全然无惧,只缓缓说道:“我最后再替你们分析一遍局势,听不听,如何做,全在你们—— 我被你们抓进苗寨,一定会被你们逼问为何会出现在牛背山; 我一定会为了保命,告诉你们关于乌家庄抢劫官银的秘密; 现在,我,你,你们,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乌家庄的秘密; 乌家庄很清楚,一旦抢劫官银消息泄露出去,他们将会被满门抄斩,夷灭三族; 所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定要死,包括我,包括你,你们,他们,乃至整个苗寨; 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你要一直揪着我不放,我他妈只是个恰巧路过,拔刀相助却不慎被卷入这场风波的倒霉蛋; 乌家庄扮作苗匪抢劫,目的就是为了转移矛盾,让官府的矛头指向你们这些苗人,好让无声无息从中谋利; 方圆百里之内,仅你们牛背山有苗人,官银被劫,官府第一时间便会想到是你们干的,这时乌家庄再推波助澜,打着为民除害,奉天剿匪的旗号攻打苗寨; 只要你们一死,秘密将会永远尘封,乌家庄逍遥法外,你们不但要含冤而死,还得背上谋反的骂名,甚至会成为苗疆与大梁战争的导火索! 大梁王朝这座大山,你们根本无法撼动,若执意要以卵击石,到最后只会生灵涂炭!” 听完,云嘎的手不停发抖,刀刃已割破宋澈皮肤,渗出丝丝鲜血。 “那就……让他们来吧!不论官府还是乌家庄,只要他们敢来冒犯我们的家园,我们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云嘎撒开宋澈,恨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大声咆哮:“我们苗人决不会再妥协!我们的怒火永远不会熄灭!” 无知者并没有错,无知却又听不进去劝那就得大错特错。 宋澈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折回墙角坐下。 这一次,他真的仁至义尽了。 第四百章屠寨 宋澈在猪圈里找了块石头,暗中打磨成“刀片”,为晚上逃命做准备。 当然,他迫切希望在这漫长的一日内,能有苗人幡然醒悟。 却并没有。 至此,他才明白,民族间的矛盾已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必须有一方付出血的代价才能解决。 这一方必然会是苗疆。 可惜了,也可怜了。 渐渐, 日渐西斜。 经过不懈努力,宋澈终于磨成一块“石刀”,它的锋利足以割断绳子。 宋澈将石刀在袖中藏好。 “时间到了!” 两个苗家汉子带着一捆麻绳来到猪圈门口。 “的确时间到了。” 宋澈不慌不忙起身,主动将双手递过去。 苗人将他双手束缚,如押送刑犯般,一路推搡至苗寨口。 寨口已用干柴搭建出一个“祭台”,全寨五六百个苗民齐聚于台下,以愤怒的目光瞪着宋澈,用苗语振臂大喊,似是在说“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我?宋澈不屑一顾,昂头挺胸自人群中走过。 宋澈被带上祭台,云嘎亲自将绑上木桩,以嘲讽的语气问:“你怕不怕?” 宋澈却道:“我个人建议,将祭台挪到苗寨里去,再找个有利的位置,多派些民兵守住寨子口,否则乌家庄的骑兵一旦冲击,你们将无处可逃。” 云嘎轻哼:“死到临头了还说空话,就是不晓得等火烧起来时,你还能不能这么从容。” “姜小黎。”宋澈忽然吐出。 “什么?”云嘎眉头一紧。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以玩味的语气说道:“我一直想尝尝苗妹的味道,总有一日我会将她抱上床榻,一亲芳泽。” “我打死你!” 云嘎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 瞧着他愤怒的模样,宋澈心里一阵爽快,一口血唾沫啐在他脸上,笑着嘲讽道:“你踹了我三脚,又打了我一拳,你的所有鲁莽与愚蠢,都将会给寨子带来灭顶之灾。” 他又看向台下众苗民,忍不住感叹:“多么无辜的一群人啊!” “总比过你的可怜,要不了多久,你的惨叫声会响彻整个苗寨,到那时所有人都会为之欢呼!” 云嘎走下祭台。 过了一会儿,苗民将姜小黎押上祭台,绑在宋澈身旁,一袭红衣的她,风吹银饰叮咚作响,带着泪痕的脸,是如此的美丽。 “宋大哥,对不起,我不该救你……”她的眼神中充满愧疚。 好心救人都有错?这是个什么世道。 宋澈冲她微笑,安抚一句别怕,随之摸出藏在袖中的石片,一点一点切割绳索。 两个苗家汉子,举着火把站在左右两侧,寨主走上祭台,用客家话激情演讲了一番,好似在对宋澈与姜小黎进行宣判,引得台下众民一片呼应。 “点火!” 寨主走下祭台后,两个举着火把的苗家汉子将干柴引燃,“噼里啪啦……”柴火不停灼烧,冒出滚滚浓烟,宋澈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恐惧中的姜小黎悲泣呐喊:“哥哥,阿爹,哥哥,阿爹……” 宋澈见烟雾已浓,双手狠狠一扯,挣脱了束缚,赶忙辗转至姜小黎身后,用石片加急切割她身上的麻绳。 “那个梁人要逃跑!” 有人发现了宋澈的举动,可这时祭台已烧起大火。 “你们休想逃跑!” 云嘎拔出苗刀,不顾火势凶险,冲上祭台杀向宋澈。 “阿妹,我来救你咯!” 塔吉也拔刀跳上祭台,拦下云嘎的攻势。 “塔吉,你敢背叛苗寨!” “云嘎,先前我还希望将阿妹嫁给你,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配!你想要伤害她,先过我这关再说!” “那我就让你们兄妹团聚!” 两个苗家汉子,在烈火焚烧的祭台上,挥刀相拼。 宋澈顺利割断姜小黎的麻绳,可此时的祭台已如火焰牢笼,汹涌的火焰与热浪,叫人进退两难。 姜小黎倒在宋澈怀中失声哭泣:“我下辈子,做猪,做狗,也不做苗家女人了……” 就在这时, 突然! “咻咻咻……” 被浓烟扰乱的夜空中,一阵箭雨疾驰而下,无差别射杀祭台下苗民。 “哒哒哒……” 动若雷霆的马蹄声。 而后,听人振臂高呼: “苗匪掠银,其罪当诛,夷灭全族,一个不留!” “杀啊!” 百十来匹快马,领三五百个民兵,一举杀入人群,不论男女老幼,见苗民便砍, 上一刻欢呼,下一刻惨叫! 祭台上的云嘎与塔吉也停止打斗。 云嘎瞪大眼睛望向宋澈,这时他才幡然醒悟,傲慢与倔强荡然无存,只剩下懊恼与后悔。 宋澈摇了摇头,还之一个可怜的眼神。 不听好人言,的确很可怜。 云嘎咬紧牙关,跳下祭台,他虽极端,却是个战士。 宋澈脱下外套,裹住姜小黎的身体,后退了几大步,再猛地一个助跑,携手跳下擂台。 身上燃了好几处,他赶忙将火拍熄。 这时的苗寨彻底陷入混乱,厮杀,哀嚎,怒吼,哭泣,烈火,浓烟,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宋澈好比一只无头苍蝇,不知该飞往何处。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他一回头,才发现是满脸血污的塔吉。 “跟我来!” 塔吉招一边用刀在前面开路,一边带着宋澈他们往寨子里跑。 寨中更加混乱,所有房屋皆被火箭引燃,烧起的大火,弥漫的浓烟,遍地的尸骸,犹如人间炼狱。 塔吉轻车熟路,不知拐了几道弯,钻了几条巷子,终于冲出火焰牢笼,来到寨外一处断崖下。 塔吉从崖边草丛摸出一根麻绳,转交给宋澈,叮嘱道:“你们从这崖口下去,河沟边草笼中我藏了一条竹筏,姓宋的,我阿妹就交给你咯,今后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宋澈点头会意,不禁劝道:“苗寨已没救了,跟我们一起走吧。” 塔吉回首望了一眼大火中的苗寨,毅然决然:“这是我的家,哪怕是死,我也必须守护它!” “阿哥!你莫去!你莫去嘛!” 姜小黎想拉回塔吉,塔吉却一把将她推开,含泪转过身,向苗寨狂奔! “阿哥!阿哥……” 悲切的呼唤,响彻在山谷。 第四百零一章 灯下黑 逃跑路线是塔吉提前便布置好的。 先用麻绳攀下断崖,再辗转至河沟,乘竹筏顺水而下逃离苗寨。 姜小黎趴在筏尾,望着火光冲天的家园,声音几乎已哭到沙哑。 宋澈不敢怠慢手中撑杆,全力以赴摇动竹筏,直至翻过两个山头,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心里很明白,乌家庄若找不到自己的尸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 于是,就近找了个滩头舍弃竹筏,拉着姜小黎往岸上走。 夜,很黑。 人,很悲。 不敢走大道,更不敢停留,二人便摸着黑在野径与树林中穿行。 渐渐,黎明破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清晨时分,袅袅炊烟,见林深处,恰有一户人家。 连续奔逃整夜,宋澈与姜小黎都已饥渴疲乏,但为确保安全,宋澈让姜小黎暂留林中,自己上前敲门。 开门之人,六旬老妇,两鬓斑白,面容和蔼。 “大娘,我们在山中迷了路,路过您家,能否讨碗水喝?”宋澈谦卑有礼。 老妇瞥了眼林中躲在树后的姜小黎,笑道:“山里难得见到别人,叫你那位朋友一起进来吧。” 是慷慨德善之家。 宋澈与姜小黎招了招手,等她一起走进草庐。 庐中是两口之家,一个老妇,一个老汉,具是花甲古稀年纪,在此避世清闲,颐养天年。 老妇端来两碗米粥,虽水多米少,却胜过世间美味。 宋澈又找老妇问了些事,得知此地距潼川城不算远,一百来里路,两天的脚程。 粥足水饱,短暂休息后,宋澈与姜小黎辞别老两口。 临走前,老妇装了几个馒头,塞了几个鸡蛋,嘱咐带在路上吃,老汉则用驴车,将他们送到了就近的集镇。 老两口注定会长命百岁。 到集镇后,宋澈典了自己的衣鞋,与姜小黎换上布衣并乔装打扮一番,后又用剩下的银两买了辆牛车,走大道向潼川城前进。 宋澈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刻紧盯着四周,姜小黎蜷则缩在板车上睡去,眼角的泪痕,苍白的脸色,憔悴得叫人心疼。 如此,赶了一天的路,宋澈终于支撑不住,在路边小店开了间客房,打算好好休息一夜, 岂料! 脑袋才刚刚粘上枕头。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自店外传来。 他顿时睡意全无。 姜小黎也吓得睁开眼睛。 “嘘……”宋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慢步来到窗边,敞开窗缝往店外探望—— 两个佩刀的青衣汉子在小店前下马,手中似乎还攥着一张画像,他们径直走向小店。 是乌家庄的人。 宋澈当即关闭窗户,操起桌上的烛台,辗转至门口,轻轻敞开门缝,朝柜台方向探望。 两个庄客来到柜台,举着画像询问: “掌柜的,你可有见过画上之人?” 透过门缝可瞧见,画上人像正是宋澈。 掌柜的五旬好几,眼下天色近夜,估计是老眼昏花,瞧了一会儿摇摇头:“没见过。” 庄客将画像往柜台上一拍,又道:“此人偷了我们乌家庄的东西,如今庄里正在搜捕他,这张画像便留在你们店里,劳烦掌柜的多注意食宿之人,若发现他的踪迹来报,可得赏银五十两,若带着他的人头来可得一百两,若能将他活捉当赏二百两!” 说完,便走出小店,骑上快马,赶往下一家。 掌柜的却拿起画像,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宋澈见势不妙,忽然心生一计,大方开门走出,并笑着与掌柜的打招呼: “掌柜的,方才我在屋里听见有买卖啊!” 掌柜的道:“害,啥买卖啊,又杀人又抓人的,我一把老骨头了,可不求在这上面发财。” “是么?” 宋澈顺势拿过画像一瞧,这绘画技术着实堪忧,除发饰与脸型有几分相似,五官长相与真人完全不同, 如今的他,早已换了发型与装扮,只要不被当面认出,仅凭这张画像,根本不用去担心。 “掌柜的,我瞧这画像上的人,与我有几分相似,要不你拿着画像去找马家庄,敲他们五十两银子,事后咱俩平分如何?”宋澈试探性地问。 摆脱嫌疑的最好办法便是“灯下黑”。 掌柜连忙摆手,嘀咕道:“小伙子,生财要有道才行啊,那马家庄是什么地方,借我十个胆子都不敢敲他们的钱。” 宋澈顺理成章地便将画像揣进怀里:“那这富贵我替您收着了?” 掌柜的完全不在意。 宋澈回到客房,关上房门,长吁了口气,至少今夜,在这间小店,能睡个好觉了。 次日清晨。 天微微亮,宋澈便与姜小黎早早起床,为了不被认出,他又往嘴上贴了撮小胡子。 天亮过后,大道上涌现出了许多“赏金”猎人,他们多半三五成群,带着麻绳与棍棒,手中攥着宋澈画像,凡瞧见脸模相像者,便要抓来比对一番。 为了保险起见,宋澈也找了根木棒,用昨夜从小店掌柜那获取的画像,扮一回赏金猎人。 “小子,我瞧你长得与这画像有点像啊,打哪儿来啊?” “你不问我,我还没发现,你与这画像长得也有点儿像,你打哪儿来啊?” “哎呀,你们别吵了,大家都是同行,昨天晚上烂赌鬼李老三,就是觉得自己与画像上的人很像,于是串通自家表哥想去敲诈五十两赏钱,你们猜这么着,结果一文钱没要着,还被马家庄的人打得没了半条命!” “还有这种事啊,那可得谨慎点儿了,兄弟,我突然觉得你不怎么像了,误会,误会了啊……” 想撒网捕捞? 简直异想天开! 下午。 经过牛不停蹄,抵达潼川城郊。 眼下却又遇到了一件难事。 官兵在道前设卡,检查路引文牒, 关卡旁不远处,还坐着几个乌家庄客,拿着画像沿途比路过的商旅。 宋澈的路引应该被沈文君她们带入了潼川城,至于姜小黎,她一个苗家女子,更没有这东西了。 可这城必须得进。 无奈之下,宋澈只能硬着头皮,低着脑袋,走到关卡前,说自己路引遗失,问能不能通融通融。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花魁入狱 “没路引就赶紧走,莫要在这儿耽搁事!” 官兵无情驱逐。 “你能否帮忙给我在城中的家人带个口信?我给你一百两的酬劳。”宋澈抛出金钱诱惑。 官兵迟疑着,伸出手来:“真金白银说话,钱呢?” “我的银子与路引一并被人偷去了,目前身上仅有几两碎银,你若能将我口信传达,我家人肯定会——” “去去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要真有这么大手笔,花钱买一张都行了。” 官兵直接上手将宋澈推开,“我告诉你啊,若非听你是官话口音,我早将你当苗匪抓起来了!” 宋澈与官兵的几番拉扯,已然引起了乌家庄客注意。 宋澈知道,此时此刻,他必须想办法进城。 “真的就不能通融?” “通融不了——” “那就对不起了!” 宋澈一记大摆拳,砸在官兵的脸上。 路过的商旅,乃至其他官兵都蒙了,当这么久的差,光天化日之下,敢打官兵之人还是头一回。 宋澈拉着姜小黎便要闯关。 但没意外,跑不出几步,便被官兵叉住,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他妈的,没王法了怎的,还敢打官差,将他们两个通通送到管营去!” 牢房里至少比城外安全。 宋澈这招苦肉计,着实挨得不清,在牢里足足躺了个把时辰才勉强能坐起来。 “宋大哥,你受苦了……”姜小黎泪眼婆娑。 宋澈擦去嘴角的血迹,苦笑道:“至少咱们暂时不用担心被乌家庄追杀了。” 管营是个充满腐败的地方,只要犯人懂得人情世故,送一封信出去并不难。 宋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用嘴角的鲜血简写了一封信,随之来到牢房门口,呼唤了几声狱卒。 狱卒大抵知晓,有油水可捞,便来到了牢房前,“有什么事啊?” 宋澈取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裹在血书里一并交给狱卒,“麻烦卒兄替我到城内送一封信。” 狱卒见到金戒指,眼前瞬间一亮,即刻有了好态度,接过血书道:“好说好说,你要将这信送到哪儿去?” 宋澈却问:“不知潼川城内,最大的官营青楼在哪儿?” “哟呵?”狱卒眉毛一挑,“我当差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在牢里问青楼的,难不成你还想风流快活啊?” 他又答道:“要问潼川城内最大的青楼,当属‘燕春阁’了,潼川六艳全在里头。怎的,你有姘头也在里头?” “不错,我的姘头,便是燕春阁内的花魁,这封信也是要送到她手中的。”宋澈说道。 狱卒掏了掏耳朵,“是你在胡言乱语,还是我耳朵有问题?你晓不晓得,就连府尹大人,都难搏美人一笑,你个锒铛入狱之徒,竟敢说葵司姑娘与你是姘头?” 这时,隔壁牢房的众囚犯凑过来热闹: “我还每夜都幻想着与葵司姑娘把酒言欢,鸳鸯戏水哩!想想不犯法吧,牢头儿?” “你他娘见过葵司姑娘么?就在脑中瞎琢磨!” “不瞒你们说,我还真见过,那夜我恰好手气正旺,发了点小财,有幸去燕春阁潇洒了一回,啧啧……你们是不知道啊,葵司姑娘那身段儿,那容貌,那眼神,光是想想,哧溜哧溜,便叫人流口水啊!” 姜小黎低声骂了句:“真恶心。” 宋澈没心思与他们打趣,只对狱卒道:“你若能将此信送到她手中,还可额外获得一百两赏钱,但一定要快。”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狱卒不再多言,携信而去。 宋澈静坐在牢中等候。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底。 教坊司的暗部一直都是个很神秘的存在,潼川城是否会有分布,他并不能百分百肯定。 若这封信没送错地方,那么持有“黑凤令”的沈文君她们,应该也已得到庇佑。 宋澈闭着眼睛,表面风平浪静,却满肚子是气。 他气自己倒霉,气苗民愚昧,气官府无能,气马家庄猖獗。 这口气,必须用鲜血才能平息! 等了莫约两个时辰。 天色已黑尽。 “来啦来啦!” “葵司姑娘真的来啦!” 送信的狱卒,兴奋跑回牢房边,将金戒指奉还给宋澈:“原来她真是您的姘头啊!” 宋澈将戒指戴回无名指,缓缓睁开眼,见一个面挂轻纱的俏丽佳人,快步走至牢房门口,她靓如一张明灯,驱散了牢中所有阴暗。 囚犯们恨不得将脑袋削尖,为的便是能多看花魁两眼,更有人长叹,此生死而无憾。 “这个人我要带走,回头我自会与府尹解释缘由。”葵司朱唇轻启。 狱卒当即打开牢门。 宋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在众目睽睽之下,携美人儿大步走出牢房。 管营外,早有马车等候,那头戴幂篱,手持宝剑的女侠,焦急得在车前来回踱步。 见宋澈出营,林玥似奋不顾身一般,飞扑入他的怀抱,撩起幂篱来,才瞧见鼻青脸肿的宋澈,顿时泪盈眼眶,下一刻又狠声问: “是谁打伤了你,老子要他的命!” “你再抱得紧一些,就能要我的命了。”宋澈苦笑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回去再说吧。” …… 宋澈的这一身皮外伤,赚足了女人的眼泪。 可流泪有什么用呢? 流血才能解决一切。 “宋老板,潼川府尹周铭,奴家已以个人名字,将他引入三楼雅间,就在甲字号。”葵司欠身相告。 燕春阁虽是官营青楼,却只对民众开放,当官的若想来消遣,肯定是偷偷摸摸。 乌家庄势大,必与潼川府官员有所勾结,太明目张胆反倒会打草惊蛇,将府尹约在青楼里见面,最合适不过。 宋澈起身要去。 “宋老板。”葵司却突然唤住他,表情似有些为难。 宋澈斜了一眼:“怎么?” “听说……听说,京香与紫韵她们都已脱籍了?”葵司充满渴望的大眼睛,话里的含义已不言而喻。 宋澈点点头,“她们都立过大功,值得归还自由,总不能因为犯一次错,就耽搁女人一辈子。” 葵司跳动的眼眸,更加迫切了,“奴家也可以立大功的,只要宋老板一声令下,即使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宋澈摆手离去,缓缓说道: “叫你的姐妹们,将刀剑磨锋利些,脱籍赎身的机会,很快便会来到。” 第四百零三章 钦差驾到 乌家庄家大业大,定与潼川府有私交。 但利益归利益,冲突归冲突,若官银被劫,会大大影响周铭作为一方经略使的政绩。 乌家庄所作所为,周铭肯定不知道。 弄清楚谁跟谁是一伙儿的,这很重要。 宋澈扣上面具,轻轻推开雅间门,绕过屏风走进堂屋, 见一个四旬好几的中年人,正闭眼躺在竹榻上,一个婢女为他揉肩,一个婢女为他捏脚,好不享受快活。 婢女见宋澈到来,刚想开口,宋澈却先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莫要打扰了人家雅兴。 “哎呀……”周铭全然不知有人到来,摇头晃脑地感叹:“也只有到你们这燕春阁来,本官的身心才能放松些。” 婢女瞥向宋澈。 宋澈微微摇头,转入屏风后,先听人聊聊天。 婢女会意,低头问榻上的周铭:“周大人,您有何苦闷,说出来让奴婢为您分担。” 周铭叹道:“这一路大事,连我都焦头烂额,更莫说你们了,这一次啊,搞不好我的乌纱帽都得丢。” 婢女说道:“周大人您,勤政爱民,谁敢来摘您的乌纱帽呀?” “我是勤政爱民,可民不爱我呀,说起这个,我心里就来气,这帮蛮夷苗奴,连官银都敢抢,还抢到治所外来了,你们说气不气人?这事儿要是传到京城去,我这乌纱帽还不得掉啊? 而且我告诉你们啊,听说上边已下派钦差,微服私访到西南啦,我这烂摊子要是被他发现,到皇帝面前掺我一本,莫说乌纱帽了,连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周铭突然握住婢女的手,往自己胸膛里摁,眼神不失淫荡,嘴上却诉苦:“翠翠呀,本官这心里好生煎熬啊!” “好,那我就给你揉揉……” “对了大人,那钦差是何模样?”另个婢女突然问道。 周铭说道:“听说他身份十分神秘,见任何人都戴着一张白色面具,且随身携带一把皇帝御赐的纹龙金刀,有先斩后奏之权,这种人一般权力滔天,在京城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两个婢女对视,呵呵发笑。 “你们笑什么?”周铭疑惑。 “她们应该是在笑,周大人好生风流快活。” 宋澈缓缓走出屏风,从腰间拔出金刀,冲榻上的周铭晃了晃:“周大人,你看我手中这把刀,像不像皇帝御赐的?” “啊!” 周铭脸色大变,吓得滚下凉榻。 两个婢女识趣退出雅间。 “你你你……是是是,钦钦钦……”周铭赶忙起身,整理衣冠,与宋澈行了个大礼: “钦差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宋澈扶起周铭,“哎,周大人无需行此大礼,我也只是偶尔路过,不巧在此遇见……周大人,咱俩还挺有缘分的,竟然……能在青楼这种风雅之地偶遇。” 周铭陪了两声笑,苦涩道:“白大人就别洗涮下官了,您能无声进入此间,怎可能是偶遇呢……” “我找你的确有很重要的事,” 宋他顿了顿,又道:“但在说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周大人—— 我此次下西南,只在两个人面前露过身份,一是江陵府的翁叔同翁大人,二是夔州府的张寿张大人,且每次我与他们交谈完后,都特意嘱咐过,本次乃是微服私访,不能往外传言,那么,周大人是从何得知我要来潼川的?” 毕竟他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假钦差,万一传开了,少不了麻烦。 周铭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坦露道:“夔州府的张寿,是下官的姐夫……” 他又赶忙解释:“但姐夫他只是在家书中,偶尔提了您一句,下官对着金刀发誓,整个潼川除了我之外,再无旁人知晓您微服私访之事!” “是么?那刚刚给你捶肩捏背的婢女算不算?” “呃这……” “周大人呐,不是我说你,悄悄坠入温柔乡,便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她们要是撬开了你的腿,岂能还有机密可言?” “那……那……那下官回去便差人,将她们暗中给!” 周铭眼神一狠,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宋澈眯了眯眼睛,要不然这些人怎能当大官呢,杀人灭口之事,几乎脱口而出。 “她们是我的人,知晓了身份也无碍,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提醒周大人一句,小心祸从口出。” 宋澈顿了顿,说道:“以上不过是些闲谈,周大人莫要往心里去,接下来我要讲的事,你听了定要烂在肚子里就,连你妻妾问起都不能告诉,否则将遭受灭顶之灾。” 话虽轻,却有足够的威力。 周铭郑重应是。 宋澈摁住自己的面具,刚做出揭开的手势,周铭连忙闭上眼睛。 “周大人?” “白大人的尊容,下官觉得还是不看得好。” “我不是让你看脸,而是让你看我嘴。” “看嘴?” 周铭这才睁开眼。 宋澈将面具揭开半扇,露出自己淤青的嘴角,说道:“我只是想告诉周大人,我在潼川差点被人打死了。” “啊?”周铭赶忙扶住宋澈的手,无比关心:“大人贵体可无恙?我在城内认识一名神医,不如下官带你去看看?” 宋澈斜眼一笑,扣上面具,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打得我?” “是谁!下官这便点兵,将他捉来让白大人您亲自发落!” 周铭气得捶胸顿足,“简直岂有此理,无法无天,竟敢在潼川殴打钦差大人,我定不饶他!” 这演技也太他妈浮夸了吧? 宋澈走至窗边,轻轻敞开窗户,深吮一口夏日凉风,缓缓吐出一句: “是乌家庄的人干的。” 周铭眉头一紧,转动的眼珠子里,有一万个小心思,他问道:“乌家庄主,乐善好施,仗义疏财,素来名声在外,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宋澈直接将乌家庄假扮苗匪窃取官银,又栽赃嫁祸给苗寨的事统统与周铭讲述了一遍,而后道: “周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出城看看,如今抓我的画像满天飞。本钦差这颗项上人头,可是要值二百两银子呢。” 他又冲周铭比了个“二”字,加重语气道: “整整二百两银子哦!” 第四百零四章 鸿门宴 “简直岂有此理,我早就觉得这乌应天是个人面兽心之辈,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竟敢伙同庄客劫取官银!” 周铭变脸的速度,比川剧还要快。 宋澈冷不丁应和一句:“是啊,他就是一只喂不饱的狗,不但如此,他还要反过来咬他主人家一口。” 周铭脸皮一抽,不由低下了头,这只狗是谁喂肥的,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白大人放心,这条狗我轻而易举便可杀之!” “不。” 宋澈反驳道:“狗喂不饱,是因为它胃口大,并不代表它很弱。乌家庄这些年,表面装大善人,吸引了不少江湖草莽投奔,即使可以剿灭它们,却也要耗费不少力气;” 他顿了顿,又道:“周大人经略安抚一路,当知,如今的潼川除乌家庄这条狗之外,还盘踞一条‘毒蛇’,那便是苗人; 若在打狗这件事上浪费太多力气,这条毒蛇说不定会趁机咬你一口;” 他又看向周铭:“被狗咬一口,顶多疼几日;被毒蛇咬一口,你会死的。周大人,当权衡轻重。” 周铭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敬佩,作揖拘礼: “请大人解惑赐策,下官洗耳恭听。”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缓缓说道:“只需三步,乌家必亡—— 第一步, 乌家庄既栽赃嫁祸,我们便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明日一早,周大人遣信使到乌家庄下帖,一说乌家庄剿灭苗匪有功,要对他们进行犒赏;二说乌家庄作为民团先锋,号召他们前来开会,与官府共讨剿匪大计; 乌家庄主重名声,官府相邀,他必定会来; 但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潼川府不能只请他们一家,潼川附近其它民团堡寨之主皆发函帖,虚为陪衬,实则打消乌家庄顾虑; 第二步, 周大人于两日后的夜晚,在燕春阁设宴,款待所有来宾。 我会安排歌舞姬作杀手,待宴会正兴之时,以摔杯为号,趁其不备将乌应天等人斩于堂下。 此为擒贼擒王。 第三步, 发布通告,披露乌家庄罪证,令全民声讨,再当夜调兵,星夜袭击乌家庄。 失去主心骨的乌家庄,又被千夫所指,名誉扫地必军心涣散。 先劝降,兵不血刃,只杀乌家庄至亲。 若不听,大军伐之,破庄后夷灭三族。 至此,毒瘤可除。” 周铭听完,心情大悦,直呼妙计。 宋澈却仍皱眉头,意味深长望着天外,说道:“不过杀一条狗而已,周大人别高兴得太早,潼川乃至整个西南,真正的问题是苗乱; 前夜乌家庄屠灭阿依苗寨,无疑点燃了战争引线,接下来的日子,此事必定发酵,成都,潼川,夔州,湘西,广西,民族间积压已久的仇恨也将爆发; 特别是潼川与成都,你们与百越诸国接壤,还几乎失去了对苗区的控制,不久的将来,这两路定会成主战场;” 他转头问向周铭:“周大人,你准备好接招了么?” 周铭没高兴多久,又被苦涩取代,他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我更想辞官……” 宋澈轻声叹气。 世道无常,变数无穷,若乌家庄不屠苗寨,他还能用减税等手段慢慢安抚苗民,可如今鲜血燃烧的怒火已不可能扑灭,他也无力回天。 “眼下唯有,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制造军备,撤离梁民,准备开战吧。” “能不能不打仗啊?” “可以,你上书给皇帝陛下,让他大发慈悲,割一块领土给苗人。” “那,还是打仗吧……下官告退。” 周铭退出雅间。 宋澈摘下面具,摇头一声长叹,关上了窗户。 苗人与倭寇是不同的。 倭寇卑鄙贪婪,他们是侵略者,他们该死。 苗人单纯淳朴,他们是保卫者,他们该活。 可这就是战争,讲不出任何道理,打赢了便是对,打输了便是错。 到头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 燕春阁内,有六个经过专业训练的教坊司暗部女杀手。 利用美色,迷惑目标,再趁机杀之,此乃她们的老本行,需不着宋澈去教,也没资格去教。 乌家庄主乌应天,江湖成名,武功高强,绝对是能像姜云天那样发出“剑气”的高手。 乌应天膝下有三子,大儿子废物一个,二儿子已被宋澈射杀,三儿子乌友伦武功最高,心狠手辣,被视为乌家庄的接班人。 刺杀这样的高手,七个人显然不够,但主场在宋澈手里,下点毒药什么的,不过分吧? 鸿门宴当夜。 燕春阁闭门迎客,设宴席于大堂,周铭为主人,潼川府众官员陪宾,各庄主、堡主,民团首领共十二人为主宾,分坐于左右两席。 宋澈戴着面具,坐在末尾席位,紧盯着乌家父子,并暗中掌控全局。 见众宾落座,周铭主动举杯,邀众人共饮: “来来来,今夜不谈政事,只求风流快活,不醉不归。” “比起风流,在座之人,有谁比得过周大人您呀?” “干杯干杯,酒斟满,杯莫停!” 宾客多半不是拍马屁,周铭在酒场中的交际能力,绝对是一流的,三言两语便将乌家父子劝了半壶酒下肚。 “光饮实在无趣,本官还特意为诸位贵宾安排了剑舞,可是葵司姑娘领舞啊!” 周铭拍了拍手。 葵司与林玥领六名剑姬步入客堂,个个蜂腰削背,干净利爽,还未起势便叫一众老色狼瞪直了眼。 “乐起!” “咚咚咚……” 擂鼓助舞,剑姬生花。 教坊司培养出来的舞姬,都是天仙落了凡间,气质出尘,颦笑动人。一招一式瞧得满堂众宾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宋澈斟一杯酒,缓缓提起,待众剑姬齐聚于乌家父子席位前时,往大堂上狠狠一摔—— “啪!” 酒杯碎裂! 声乐戛然而止! 众剑姬同时出剑,杀向乌应天与乌友伦! 乌家父子瞬间酒醒一半,果真是练家子,在感受到杀气刹那,父子二人同时掀桌。 “乌家狗贼,拿命来!” 七位剑姬变幻莫测,分前后左右四路,将乌家父子围困。 乌家父子想殊死一搏,可刚一用力,气血便涌上心头。 乌应天武功高强,扪着胸口,踉跄了几步却没倒。乌友伦则不同,他一口鲜血喷出,当即便瘫倒在地。 “酒里,有毒!” 七把利剑,迅速叉住父子二人脖颈,成了待宰羔羊。 大批官兵涌入客堂,将所有宾客摁回席位。 “周铭,你何故害我父子俩!”乌应天大声咆哮。 周铭不答,只看向末席宋澈,“白大人,今夜你可还满意?” 宋澈缓缓从席位起身,大步走向乌家父子: “满意,至极。” 第四百零五章阴阳人 宋澈走到乌友伦跟前,缓缓摘下脸上面具。 “是你!”乌友伦大惊。 “在跳下断崖前,我就说过要你们血债血偿,你们的乌家庄很快会给苗民抵命,这便叫做代价。” 宋澈再次戴上面具,取过林玥手中的剑,所有愤怒与仇恨揉与剑中,“噗呲”一声,毫不犹豫,刺穿乌友伦的心脏。 “我的儿啊!”乌应天哀嚎。 “还不止你的儿,你的妻,你的妾,你的子子孙孙!” 宋澈反手又是一剑,割断乌应天咽喉,飙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白色面具。 他转手,高举手中带血的利刃,转身与众宾高声道: “乌家父子,掠劫官银,意图谋反,滥杀无辜,已就地正法!诸位官员、堡主,当以他们为鉴,战争即将来临,大家应万众一心,共同抵抗苗乱!” 言毕,将剑丢还给林玥,大袖一甩,走出客堂。 结束! 乌家父子死后,按照计划,潼川府当即出兵,携带其项上人头,星夜奔袭乌家庄。 若投降,今夜放休。 若抵抗,三日可破。 …… 次日一早,重新整备马车,继续赶往成都。 周铭也很懂人情世故,以个人名义赠予五百两银子,还备了辆豪华马车,及三十个精挑细选的保镖随行护送。 姜小黎身家是苗人,将她留在燕春阁又不太好,恰巧她会织布刺绣,宋澈与沈文君一合计,索性就将她带在了一起,日后锦绣大会开始时,帮忙打打下手,也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接下来的几日,路越走越宽,越走越平。 成都平原到了,离成都城也不会太远。 六月初四上午,历时整整两个月,终于抵达蓉城。 在还未进城前,宋澈便让林玥快马加鞭,先进城兑换飞钱,租赁小院儿,方便直接拎包入住。 成都,大梁西部最繁华的城市,巴蜀文明,蚕丛之乡,天府之国。过多的言语修饰,反倒是对它的轻浮——美丽,大方,繁华。 “成都的房租可真是贵啊,像这样带庭院,花园,湖泊,小筑的院子,租两个月要一百两呢!比京城还贵!” 林玥边走边介绍经自己手租来的小院儿。 这哪里是小院儿,分明是大宅子。 “你是不是连价都没讲就交定金了?”宋澈问道。 林玥回过头,来了一句:“你这么有钱,为何要讲价?” 宋澈苦笑道:“可有钱与傻是两回事,短租两个月便要一百两,最起码贵了三成。” 林玥眼睛一转,挥手比了个“天大”的姿势,“哎呀,咱这么多人,住大些又如何?连风筝都放不了的宅子,风水一定不好!” 以风筝定风水,古往今来,林女侠是第一人。 “那个……”秦怀玉与宋玲儿显得有些为难。 秦怀玉说道:“文君,我与玲儿商量过,从夔州同行以来,吃住都是你们在花销,实在不好意思再住你们的宅子了,我们还是自己去外头住吧。” 沈文君却拉过她俩的手,说道:“刺绣需要安静,听不得吵闹,你们身上又无余钱,租的房子地段儿能好到哪儿去,如此怎能刺好绣品?” “对呀,你们莫要客气,咱这次带来了万两飞钱,根本就花不完……哦,对了,说起这个,” 林玥突然把手伸入胸膛,捣鼓了几下,抓出一把“钱票”递给宋澈:“我去成都进奏院兑换飞钱时,他们给我推荐了这个,一张银票一百两面额,成都各州皆可适用,比起那些沉甸甸的银子要方便多了。” 银票么? 宋澈接过银票看了看,心里不由感叹,成都果然是走在时代前沿的城市,竟发行了自己的货币,银票上复杂的图样,印章,材质,以及防伪标识,都值得借鉴。 秦怀玉与宋玲儿盛情难却,也就答应留了下来。 放置好行李,已将近正午。 成都之旅,自然是从一顿美食开始了。 成都最负盛名的食肆,当属“乐思蜀”酒楼,川菜集大成之所在。 回锅肉,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蒜泥白肉,夫妻肺片,什锦冒菜,辣子鸡丁……满满一桌子招牌菜,色香味儿俱全,叫人口水直咽。 她们大口朵颐。 宋澈则端一杯小酒,展望窗外蓉城民生。 想来成都这个地方,从古时便是“慢节奏”,百姓悠然自得,看不到丝毫愁闷。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岁数都能活得久一些吧? 可, 成都以南的雅州、嘉州一带,乃苗乱重灾区。 城里百姓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人皆是如此吧,水没淹到脖颈,永远不会慌乱。 “哟,吴公子,今天来得稍晚啦。” 店小二笑脸迎贵客。 见一个面如冠玉,阴柔俊俏的青年男子,领着三个婀娜多姿,肤白貌美的青年女子走上二楼。 “是他!” 沈文君与琴若脱口而出。 “他谁?”宋澈问道。 沈文君说道:“就是先前跟你说过,江宁城苏绣代表人物,吴家绣房的少东家吴守信!” 宋澈打量了一眼那青年男子,果真是干一行是一行,会刺绣的男人,就是柔情似水。 “吴守信!这儿呢!”沈文君热情招呼。 吴守信瞥了眼沈文君,神色颇显清高,甚至还有几分作,他走到桌前,比着兰花指,先是一句: “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这阳气不足的娘娘腔,听得宋澈直起鸡皮疙瘩。 沈文君却见怪不怪,与之攀谈起来。 得知,吴守信早在一个月前便已抵达成都,其它名绣也差不多,沈文君她们还是最晚到的一家。 由于西南苗乱影响,本次参会的名绣不到前年一半。 蜀绣是主场,有整整八家参会,湘绣距离比较近,算上秦怀玉与宋玲儿有三家。粤绣与苏绣有两家,闽绣,鲁绣,京绣都只来了一家。 “咱们两家都是苏绣,且是江南老乡,不如坐一起吃吧?”沈文君热情招呼。 吴守信将桌上的人都扫视了一遍,最终停在宋澈身上,蹦出一句问候:“怎么还有男人呀?” 宋澈都给问愣了,这他妈,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有男人很奇怪么? 沈文君挽住宋澈胳膊,笑着介绍:“他是我夫君,宋澈。” 吴守信摇了摇头,毫不掩饰嫌弃,“我可不喜欢跟男人坐一桌。”随之,仰头轻哼,绕到另外雅座入座。 宋澈嘴角禁不住一抽。 先前他是想错了,这世上除男人与女人外,还有种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这吴守信就是个阴阳人。 喜欢阴阳别人的阴阳人。 第四百零六章惊鸿一面 第四百零六章惊鸿一 “夫君,你莫要在意,吴守信他就是这个性子,本心无意的。” “没事儿,我去泰国旅游过,很能理解……” “泰国是哪里呀?” “泰国就是……就是,萨瓦迪卡,卡蹦卡,呵呵呵……” “哎,别理他,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这时, 大街上一阵躁动,听有人呼喊: “东市又砍头啦,砍头啦,大家快去看呀!” 关于凑热闹这种事儿,古人是非常积极的。 “砍头?” 几个小郎君纷纷昂起头,眼中爆发出浓浓兴趣。 宋澈叹道:“刚吃了饭,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免得心吐出来。” “哎呀,去看看嘛,大不了刀落下去时,我们将眼睛闭上。” “你别掐我才是真。” 她们执拗着要去,宋澈也不能阻拦,结了饭食钱,便随大流来到东市。 东市法场上,跪着十几个死刑犯,有男有女,皆身穿布衣,头裹包帕,是苗家人。 “小黎,我们是无心的……”沈文君看姜小黎的眼神有些愧疚。 姜小黎摇了摇头,苗寨被屠之事,已然让她内心变得强大。 宋澈揪住个看热闹的百姓问:“哎,老乡,这些苗人犯了什么事儿啊?竟一下子处决这么多?” 那百姓说道:“你们是外乡来的吧?这群苗人呐,想刺杀成都府的叶大人,刚进城就被抓了。” “哦?他们因何原因要刺杀成都府尹?”宋澈又问。 百姓摇摇头,“这个我咋知道,吃饱了没事干了噻。” “定是这个姓叶的,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姜小黎呵道。 “耶?你这女娃娃,胆子还大呀!你莫让监斩官听到了,不然拉你一起行刑!” 围观群众纷纷盯着姜小黎,将她看作了异类。 这时,听台上一声令下: “午时三刻已到,斩!” “狗官!你不得好死,你要遭天谴!” “唰唰唰……” 十几颗人头齐齐落地,溅出的热血染红法场。 场下一片叫好。 姜小黎咬牙切齿,瞧着身首异处的同族人,眼神中是敬畏与仇恨。 看完行刑后,群众相继散去。 宋澈也打算离开,忽然一扭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瞧见个似曾相识的人,她昂头一动不动望着法场,精致的侧颜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珠儿。 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怎么了?”沈文君用手在宋澈眼前晃了晃。 宋澈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事,他走了两步,又不禁好奇探望,可先前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却已消失不见。 难道是我看错了? …… 由于先前马车被炸毁,从苏州带来的布料,针线都已遗失,好在成都是丝绸之都,缺失的东西都可在花钱买到。 下午,沈文君她们便在城里采购这些用品。 晚上,成都府虽没施行宵禁,但近来有苗人刺客出现,也没多少人愿意出来闲逛。 蓉城夜市,冷冷清清。 本次来成都参会,宋澈主打一个陪伴,女人们交流绣技时,他完全插不上嘴。 可既然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想个办法解决这场苗乱吧。 初来成都,人生地不熟,想要了解内幕,必须得找个信得过的本地人。 所以…… 宋澈来到成都最大的青楼“潇湘楼”前。 成都这么繁华的城市,定有教坊司暗部存在,就是不知这当家的花旦,又会是个怎样的红粉佳人。 带着期待,宋澈便要进门,可才刚踏上屋檐,便被两个看门的侍女拦下,伸手索要: “客官,今夜本楼已被叶公子包下,您若想进去,需出示请帖才行。” 包下青楼? 有一说一,就连宋澈这样的大豪商,也不敢轻言包青楼,何况这还是官营场所,这“叶公子”是个什么来头? “实不相瞒,我与你们的花魁是朋友,能否通融通融?”宋澈有礼问道。 “你认识婉舟姐?” 侍女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宋澈,疑惑道:“婉舟姐的朋友放眼整个成都就那么几位,我咋个没见过你?” “其实——”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婉舟姑娘会看得上你么?” 不等宋澈把话说完,身后却有人出声打断,这话怎就不中听呢? 见一个二十八九,长相油腻的大龄青年,伙同三五个衣着富贵的年轻公子,昂首阔步往潇湘楼走来。 宋澈眯着眼睛,纨绔子弟,无处不在。 大龄青年正眼不瞧,用肩膀顶开宋澈,嘲讽一句:“外地佬,改改口音再来行骗吧,免得惹出笑话。” 宋澈微笑退居一旁,人在异地他乡,当低调行事。 几个纨绔子弟,各自摸出请帖,经侍女查验后,大摇大摆走进潇湘楼。 “公子,你还是改日再来吧,今晚上这个场子,不是有钱就进得去的。”侍女出声劝道。 宋澈从袖中撵出一封信,并着一锭银子递给侍女:“麻烦帮个忙,将此信送给花魁。” 侍女撇了撇嘴,“要是婉舟姐不见,银子我可不还哦。” 宋澈点了点头。侍女携信而去。 等了片刻,侍女匆忙跑了回来,双手奉还了银两,不停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小盼眼拙,没看出您是贵客……婉舟姐她让你走后门。” 宋澈笑道:“若没有这锭银子,便没有这个口信,任何东西都有它的价值,小姑娘,请带路吧。” 侍女道了声谢谢,领着宋澈绕至潇湘楼后门,她敲了敲门。 “咵——” 小门敞开,一位惊世红颜,早已等候多时,她惊鸿一面,星月都已黯淡。 教坊司真是汇揽天下绝色啊! “请进来吧。”婉舟丝丝冷意。 待宋澈进了门,她才敞开那封信,上面写着“宫廷玉液来”五个字,她带着质疑的眼神: “我并未接到相关命令说有人要来,你是如何知道教坊司暗号的?” 宋澈从袖中撵出黑凤令,在婉舟眼前晃了晃,轻吐道:“它。” 婉舟见令,即刻恭敬,欠身行礼:“奴家参见掌令大人。” 冷艳高贵的绝代佳人,外人连窥探她一眼都觉得荣幸,却在一块令牌前卑躬俯首。 权力,真是令人着迷。 “我要一间雅房,要能大看歌台。”宋澈轻声吩咐。 婉舟应是,又问:“大人可要侍陪?” 宋澈随口:“独你一人即可。” 婉舟娥眉微蹙,咬了咬唇,“奴家,稍后便来。”告退离去。 第四百零七章 侍陪 宋澈站在雅间窗台后,透过缝隙打量楼下就座的宾客,坐在正中央的男子,年纪二十七八,一袭黄袍加身,张口便有美酒,抬手便赏银两,群宾如众星捧月般对他阿谀奉承,怕是皇帝老子也不及他一半风流快活。 他应该便是那“叶公子”了。 成都府尹也姓叶,那么这位叶公子,不是至亲也该是血亲。 坐落于四川盆地的成都平原,自古以来都是个独立的王国,物产丰富,自给自足,又逢山高皇帝远,这里的掌权者,表面上是臣,实质就是土皇帝。 “哒哒哒。” “掌令,奴家可否进门?” “请。” “咵——” 门缓缓敞开,佳人端着一盘轻食,一壶美酒走进雅间,“略备薄酒,大人请饮。” “你过来。”宋澈轻声招呼。 婉舟走至窗边,与之并肩。 宋澈刚想开口问些什么,一偏头才瞧见佳人春色,她身披一件几乎透明的薄纱,遮羞的襦襟几乎若隐若现。 她双眼平视前方,双手交叉垂于小腹,身体绷得微微发颤,闪动的眸光,她很紧张。 宋澈揉了揉鼻子,确认没有鼻血流出,才问道:“你……很热啊?” “奴家不热。” “那干嘛穿得这么凉快?”宋澈问道。 婉舟偏过头来,眼中充满疑惑:“大人不是要奴家侍陪么?” 这误会可就大了。 “是不是每个教坊司的官员来找,你们都会主动侍陪?”宋澈饶有兴趣地问。 “当然不是,”婉舟摇头说道:“我们虽明面属于教坊司,实质是暗部成员,由掌令者直接管辖,黑凤令是暗部最高令箭,掌令者所有要求奴家都会尽力满足。” 宋澈凑近了问:“你侍陪过其他男人么?” 婉舟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很好,守身如玉,继续保持。” 宋澈脱下外套递了过去,“穿上吧,你这个样子,会扰乱我心神。” 婉舟犹豫了片刻才接过外套,问道:“大人是看不上奴家?” 宋澈扬起自己的左手,指了指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笑道:“我是个已婚人士,今晚来潇湘楼,也是跟自家夫人报备过,若亥时前不准时回家,下场会很惨很惨。” 婉舟玉手捂唇,轻盈一笑,裹好宋澈外套,“原来大人还是个‘耙耳朵’。” 宋澈笑道:“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个商人,名字叫做宋澈,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宋老板’……还有,你也不要再自称奴家,咱都是爹妈生的,应该人人平等。” 婉舟的眼神,愈发恭敬。 权力,金钱,人品,相貌,风趣,以及最重要的尊重,再美的女人,也会芳心暗许。 “行了,谈正事吧。” 宋澈抬手指向歌台下的黄袍男子问道:“这个人,是谁?” “成都府尹叶坚与明华公主赵渔的大儿子,叶佟。” “明华公主?”宋澈眉头一皱,“与当朝皇帝是何关系?” “明华公主是先皇的亲妹妹,排资论辈还是当朝皇帝的亲姑妈。” 怪不得如此豪横,原来是皇亲国戚。 这可就难办了,金刀不好使了。 “今日我在东市,见法场处决了十五名苗人,罪责是刺杀府尹,此事你可知晓内幕?”宋澈又问。 婉舟答道:“自苗疆动乱起,这已是第三次了,通常都是些精通官话的苗人,他们混入城里等待机会,可叶大人身旁高手如云,随从众多,岂能是他们能杀得了的,螳臂当车,送死罢了。” “如此说来,成都府中,很有可能还隐藏着苗疆杀手了?” “有!” 婉舟语气坚定:“肯定有的,苗人相貌本身便与梁人无异,且他们精通易容之术,很可能就藏在某个角落伺机而动。” 听到这儿,宋澈不由想起了今日在法场意外见到的那个流泪的女人,她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苗乱何时开始?祸因是如何?” “近两年都有冲突,但真正爆发的是去年晚冬,成都府为扩修都江堰,立丰功伟绩,动用十余万劳工,听说很多都是从南部抓来的苗民——” “行了,不用多说了,我知道原因了。” 秦始皇修万里长城,隋炀帝修大运河,虽是丰功伟绩,却不知累死多少劳工,积压民怨,败坏国运,导致国家灭亡。 当代所处时间轴虽与正史不同,也应该有相对应的事迹存在,成都府尹作为一方高官,不以历史为鉴,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与暴君何异? 但凡多给劳工几个馒头,几文工钱,也不至于让民族仇恨发酵,说白了,就是这些贪官污吏,不想花钱又想垂名竹帛的自私自利罢了。 天高皇帝远? 皇帝管不着? 那老子就来管管你! “关于南边的战事,你知道多少?”宋澈问道。 婉舟摇摇头,“我已记不清上次出潇湘楼是何时了,关于战事着实不知。” “潇湘楼里有多少暗部成员?”宋澈又问。 婉舟答道:“算上我有十三人。” “两个任务。” 宋澈缓缓比出两根手指:“第一,派人到南边去,打探战事战况;第二,派人到都江堰,收集官府奴役与残杀苗民的罪证; 我目前住在城北的成华街,二仙桥附近的那座大宅子里,有战况情报要第一时间送来给我。” “属下明白!” “那么,多谢婉舟姑娘侍陪,今夜到此为止吧。” 宋澈冲婉舟眨了眨眼。 婉舟愣了愣,“宋老板还有事嘛?” “我的衣服……” “噢。” 婉舟急忙脱下衣服要递给宋澈,然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 “婉舟姑娘终于要出场啦!我们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不对! “我明明已推迟登台,怎可能还有人唤我?”婉舟一把推开窗,展望歌台之上,一名蒙着面纱的紫衣美姬正翩翩起舞。 “那是我的衣服!台上那人是谁!” 不好! “有刺——” 婉舟正要冲楼下提醒,宋澈却急忙捂住她的嘴。 “嘘……你身在高处,她又穿着你衣服,会惹人怀疑的。” “可是叶公子他……” “他死了更好不是么?静观其变吧。” 宋澈轻轻关上窗户。 第四百零八章确认过眼神 “此女……还真有几分本事,不仅扮相了得,连我的舞姿她也仿得有模有样。” “说明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今夜过后,你要小心经营潇湘楼了。” “宋老板提醒的是。” 这时, 台上的“冒牌货”估计怕被人发现,瞅准台下宾客看得痴迷时,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刀,飞身一跃,刺向叶佟! “狗贼,拿命来!” “叶公子小心!” 就在女刺客即将得逞之时,守在叶佟身旁的两个青衣剑客突然闪身而出,双双拔剑,挡下短刀。 女刺客见一击不成,举刀想再刺,可短刀岂能比得过长剑? 两个青衣剑客自是武艺不俗,一人轻轻一挑,再度拦下短剑,另一人挥剑一刺,割伤女刺客右臂。 叶佟抓起桌上酒壶,狠狠砸向女刺客,并抽身往后倒,大喊道:“给我杀了她!” 刺杀只有一次机会,若不能得逞,便算是失败。 女刺客被刺伤手臂,又被两名剑客夹击,看似已穷途末路,忽见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往地上狠狠一扔—— “嘭!” 随着一声炸裂,一团白色烟雾升起,干扰了剑客进攻视线。 “保护公子!” “保护我个屁,快去抓她啊!” 烟雾越来越浓,几乎弥漫客堂,现场一片混乱。 看到这儿,宋澈关紧窗户,裹好外套,与婉舟叮嘱了句:“我得走了,你也快些回去,装作被人迷晕,如此方可摆脱嫌疑。” 说罢,急忙走出雅间,从后门离开了潇湘楼。 就在他刚要绕到大街时,一队官兵从街头疾驰而来,凡是在大街上游荡的,不论男女老幼,统统被勒令不准离开。 宋澈赶忙退进巷子,打算从另一头出去,可才刚刚转过一道弯,便与“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确认过眼神,是遇上对的人。 蒙着面纱的女刺客,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紧紧贴在拐角巷壁上,她大大的眼睛,比手中的刀刃还要亮。 “我只是个打酱油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宋澈主动捂住眼睛,绕过女刺客便往外走。女刺客伤的不轻,也没有精力再找他麻烦。 女刺客咬着嘴唇,撑起疲惫的身子,刚踉跄两步便要摔倒,这时,那个打酱油的路人又折了回来,用结实的胸膛接住了即将摔倒的她。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做《爱转角》?爱转角遇见了谁,是否有爱情的美……咱们既然这么有缘,我觉得还是要救你一下。” “滚……” 女刺客奋力要将宋澈推开。 宋澈却三两下,将她头饰与衣服扒去。 “我杀了你!” 她举刀想刺,被宋澈一巴掌拍飞,“别动,我在救你。” 扒去多余的修饰后,宋澈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牵着她快步往巷子另一侧出口走去,并嘱咐道: “将头压低,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女刺客低头照做。 另一条大街官兵还没来,听见风声的行人纷纷散去,摊子、店铺也搬迁打烊。 “等一下店家,给我们避个难!”宋澈冲就近一家小客栈打招呼。 “客官,您找别处歇脚吧,本店打烊啦!”小二连忙抵上门板,生怕惹上麻烦。 宋澈当即取出一锭银子,扔进即将关闭的店门里,小二见了银两,也忘却了关门,宋澈抬腿一脚踹开店门,拉着女刺客便往楼上冲: “不好意思啊,小二兄弟,隔壁街的官兵见人就抓,我们借间客房暂避片刻,这十两银子就当房钱了。” 几十文一晚的客房,十两银子开一间,当然划得来了。 小二拾起银锭时,宋澈他们已上了楼。 小二在身上擦了擦银锭,又放在嘴里咬了咬,“嘿,天底下还有这种美事……”欣然揣进怀里,也不再追究来者何人。 宋澈随便躲进了间客房,将女刺客安置坐下,“你先喝杯水休息片刻,我看看街外的情况。” 他辗转至窗边,轻轻敞开一条缝,大街上已瞧不见行人,官兵燃着火把,越聚越多。 “她受了伤,肯定跑不远,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开门开门!胆敢窝藏刺客,一律当同谋处理!” 官兵挨家挨户敲门,眼见就要来到客栈。 女刺客咬着牙,强撑身体站起,抓起桌上茶壶,打算放手一搏。 “你别乱来,否则我也要被你连累。” 宋澈抢过女刺客手中茶壶摆回原位,接着便开始宽衣解带,“快,快脱衣服,咱俩扮个露水夫妻,应该能骗过他们!” 女刺客瞪着他,憋出一句脏话:“伪君子,王八蛋……” 宋澈眉毛一挑:“我救了你,你还骂我?” “王八蛋,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她扑上来便要掐脖子。 宋澈脑中一万个问号,脱个衣服而已,用得着以死相拼? 这时, “官爷,本店诚信经营,若真有刺客,早就来通知你们啦……” “废话少说,那刺客武功高强,兴许飞檐走壁也不一定,她在不在你店里,一搜便知!” 兵临楼下! 宋澈也管不得那么多,扒住女刺客的衣襟,“刺啦”狠狠一扯,似剥花生壳儿那般,将她扒拉了个干净, 随即将衣襟与她一并塞进被窝,自己则坐在床边,装作穿衣服的模样—— “啪!” 房门被官兵一脚踹开。 几双眼睛相互对视。 “哎哎哎,官爷,春光外泄,春光外泄啊……”宋澈提着裤子便上前阻拦。 女刺客裹着被子,一动也不敢动。 官差见房中几乎半裸的二人,也不好冒然进去,先道:“我们在搜查刺客,恐怕要打搅二位了。” “瞧您这话说的,就巴掌大点儿的客房,哪里能藏人啊?”宋澈取一锭银,手把手塞给官兵,陪笑:“你瞧我婆娘,吓得脸色都白了,我们夫妻二人出门做生意不容易,您行个方便吧?” 当兵的一个月才几百文钱,这十两银子够他两年军饷了,何不见好就收? 官兵自然却之不恭,假把式往房内探了两眼,提醒了句:“若是瞧见刺客的踪迹,可要第一时间报官啊。” “一定,一定!” “走!” 官兵退去。 宋澈掩上房门,竖起耳朵,直至听见官兵收队下楼,这才长吁一口气: “还是有钱好办事儿……” 第四百零九章生日礼物 第四百零九章生日礼物 “你别过来,你要再敢前进一步,我拼了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她紧紧抱着被子,眼中闪烁屈辱泪光,却不敢太过大声。 宋澈这才好生将女刺客瞧清楚,她除了眼神不同,外貌几乎与婉舟一模一样,天底下绝不可能有如此相像之人,她这模样定是由高超易容术得来的。 “咱俩是萍水相逢吧?为何搞得像有深仇大恨?” “你干过什么坏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宋某这一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似乎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 “呸!这话你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嘶……” 这语气,这眼神,这神态。 宋澈抿着嘴唇,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忽然脑海中蹦出个名字:“你不会是那个湘西赶尸,还会下蛊的苗女,阿桑吧?” 她要真是阿桑,宋澈绝对不想看见她真容,那张恐怖丑陋的脸,可没少害他做噩梦。 女刺客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等我伤好,定会来找你报仇的!” 宋澈浑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走至窗边继续监视街上的情况,官兵还在挨家挨户搜查。 “你害死了我七叔,我一定会让你偿命的!” “从转角确认过眼神时,我就觉得咱们似曾相识,没想到你真的是那个蛊女,这倒是让我挺意外。” “你莫要装作不在意,其实你内心很恐惧!” “哎,我一直很好奇,你们这些蛊女,是家族遗传呢,还是半道学艺?” “你除了有几个臭钱,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今夜若是我来指导刺杀的话,我会直接让杀手藏在茅房里,叶佟喝了那么多酒,一定会去茅房,而且醉醺醺的,一击便能要他的命。” “姓宋的,你别得意!” “你的脸虽然很丑,胸还是挺大的。” “啊啊啊,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嘘……” 宋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关上窗户,转身笑道:“官兵已经走了,我也该走了,不然我家夫人会生气的。” 女刺客又将被子往身上提了提,眼中的无奈比恨意更多:“姓宋的,今夜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 宋澈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些什么,顿下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女刺客,笑着又道一句: “我从来不杀屁股上有痣的女人。” 大袖一甩,推门而去。 即使易了容,都能羞得她脸色绯红。 她当然不能杀,她还有大用处。 …… 次日。 成都府的伙计找上门,告知说: “参赛的名绣都已到齐,又因种种原因,今年锦绣大会提前至六月初八,也就是三日之后,望周知。” 提前召开也挺好。 经过昨夜叶佟遇刺,成都府全面宵禁。这座城市已然不太平,早点举行早点结束。 “怎么又是六月初八啊?” 围着桌子吃饭时,沈文君托着腮,愁容满面。 秦怀玉与宋玲儿也连连叹气。 “你们该不会撞红撞在同一天吧?”林玥边啃鸡腿边问。 琴若说道:“不是我们撞红,是成都府的叶夫人,明华公主她撞红。” “你们连公主她的撞红日都清楚啊?”林玥惊呼。 “呃……”宋澈停止嘴里的咀嚼,努力保持着微笑:“请尊重一下桌上唯一的男人,吃饭时不要讨论这些私密话题,谢谢。” “不是不是,此撞红非彼撞红,六月初八是明华公主的寿辰,” 沈文君说道:“明华公主是锦绣大会的发起人之一,在最后排名的选举中,她说话的分量最重,恰好她的寿辰又撞在锦绣大会之前,咱们这些名绣为了讨好她,每次都要送大礼的。” 宋澈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明华公主是裁判啊。 “既是裁判……就应该公平公正,一视同仁才对,难道谁送的贺礼贵重,谁就能摘得冠军?” “话虽是如此,可多少也带些人情世故在里头,你说人家蜀绣送价值千两的贺礼,咱苏绣送五百两的贺礼,在公主心里这差距不就出来了么?” 沈文君叹道:“我的钱虽然足够,可那都是我家夫君,辛辛苦苦赚来的,大手笔送出去,怪心疼的。” “一千两?买排名么!”林玥当即便不乐意了,“若真是这样的人情世故,依我看啊,这锦绣大会来年根本就没必要参加了,咱们累死累活,走了两个月才到这儿,结果却因不送大礼而失了公平,吃力还不讨好,她犯贱,咱也犯贱!” 林女侠,总是话糙理不糙。 “唉……文君,你们倒是送得起大礼,可我与玲儿,吃住都得与你们搭伙,莫说一千两了,便是十两银子都难凑得出来,哪里还送得起礼哟?” 秦怀玉用筷子戳着米饭,“恐怕今年的锦绣大会,连前三甲都保不住了。” “怀玉,你们也别灰心,万一今年王家他们送得不多么?”琴若说道。 宋玲儿叹道:“怎么可能不多呀,王家作为‘成都第一蜀绣世家’,财大气粗的,哪次送的礼物不是价值千金的稀世奇珍。” “唉……” 送礼不易,众女叹气。 “愁死了,愁死了……”沈文君噘嘴,盼望着宋澈:“宋姑爷,我们快要愁死了!” 有事就找宋姑爷? 那还真就找对了! 宋澈笑道:“生日礼物,不一定要贵重的才好,稀奇的东西也不错。” 沈文君说道:“可所谓‘物以稀为贵’,稀奇的东西难道不就等于贵重的东西么?” “哎,靠手艺与创意做出来的稀奇玩意儿,一点儿也不贵,本姑爷只需二两银,便可胜过千金贺礼。” 宋澈拍桌子站起,豪迈道: “好!咱们就一起做个‘什锦果拼奶油生日蛋糕’给公主贺寿!” 沈文君睁大眼睛:“什锦?” 琴若张大嘴巴:“果拼?” 姜小黎弯弯娥眉:“奶油?” 秦怀玉与宋玲儿异口同声:“生日蛋糕!” “噗。”林玥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好奇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宋澈揉了揉鼻子,神秘一笑:“是什么东西,做出来你们便知道了—— 现在你们速速分工,买一筐鸡蛋,一瓮新鲜牛乳,一罐蜜糖,一罐黄油,十斤面粉,外加各类应季水果!宋姑爷,保证让你们‘大吃一斤’!” 第四百一十章 什锦果拼奶油蛋糕 “我捣,我捣,我捣捣捣!” “对,速度再快点儿,已经出白浆了!” “啊捣捣捣……” “很好,已经拉丝了!”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林玥抹了一把额间香汗,攥着用筷子并做的“打蛋器”,疯狂在盆儿里搅拌。 原本清澈的蛋清,明显已打得粘稠。 宋澈取一汤匙,挖了一勺蛋白,当众演示道:“你们瞧,即使我将倒过来,它也不会跌落,蛋清打到这个程度时,就说明已经可以了。” “哇……好神奇,原来蛋清还能变成这样!” 一个幼儿园小盆友的生活技巧,就足以让她们目瞪口呆。 宋澈耸了耸肩,唉,古代人真是没见识,他又道:“现在将蛋黄也加入白糖,面粉与新鲜牛乳,哦对了,再另外加一点点盐,一起搅拌; 随后再将蛋白分两批次加入蛋黄液里,搅拌搅拌再搅拌,直至拌成我方才所演示勺子倒立不掉地的形态,奶油便大功告成!” “啊,看我的,我捣捣捣……”林女侠继续卖力。 “下面,我们来烘焙蛋糕!” …… 经过一下午的忙碌,宋师傅的蛋糕终于出锅,卖相肯定比不上蛋糕店,但口感绝对一流。 “来,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宋澈切下一块蛋糕,笑着递给沈文君。 林玥却伸手来抢过,“制作这蛋糕,分明是我出力最大,应该我最先品尝。” 她一口咬了上去,怎奈太心急,碰了一鼻子奶油,眼睛却铮铮发光:“好吃,真的好好吃!” 其她人也急忙切下蛋糕,品尝过后都捧着脸夸好。 “奶香浓郁,油而不腻,松软可口,美味留香……” “吃它一口,我简直是要飞起来咯!” 古代食材都是纯天然无公害,味道当然一级棒了。 可惜巧克力工艺太高,不然再在外面加些巧克力,还能再美味许多。 “将此奶油蛋糕作为寿礼,中不中?” “中!” …… 六月初八当日,天不亮她们便起床忙活,耗费了两个时辰,终于制出个三十寸的什锦果拼奶油大蛋糕。 小心翼翼将蛋糕装车,运往锦绣大会召开的地方,云景台。 成都府尹应该是很喜欢大兴土木的,云景台绝对是成都城内最壮丽的楼台,远远望去便宛如一个巨大的空中花园。 “今日来主要是抽选主题,再根据自己所抽到的题目,绘制相应的绣品,时间限期为一个月,大可能是下个月的今日,也就是七月初八,会再次来到云景台,那一夜,歌舞升平,灯火通明,全成都的权贵都会到场,欣赏十八路名绣的杰作,最后根据投票,选出最佳作品……” 一路上,沈文君滔滔不绝,拳头攥得紧梆梆,一副满腔热血,志在必得的姿态。 “我一直有个疑惑,”宋澈问道:“成都是蜀绣主场,裁判也是成都府尹的夫人,这场比赛是否具有公平性?” 沈文君说道:“公主本家是京城人,裁判也是来自五湖四海,如此盛会若连公平都不能保证,它也不会举办那么多届,咱们这些名绣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参会了。” 秦怀玉这时也嗯声说道:“咱四大名绣虽各有特色,但无可非议的是,蜀绣在锦绣行业的地位,一直都是龙头,他们确实绣得很好很好,上一届比赛名次,我们自己都是服气的。” 蜀地中的‘蜀’,本身便源于“蚕”,是华夏古文明中最早养殖蚕桑之地,对于其它各地名绣而言,都是个敬畏又强悍的对手。 云景台,金雀阁。 其它各地名绣钧已早早到场等候,配置大多数都是,一个男东家带着两到三名绣娘。 十八路名绣,共五十余人,齐聚于阁中,相谈甚欢。 “哎,快瞧,苏州名绣来了。” 满堂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沈文君等人身上。 没有人会记住第二名,除非一直是第二名。在场各路名绣中,也只有苏绣能对蜀绣的地位造成威胁,自然备受关注。 沈文君与琴若,高高挺起胸脯,犹如两颗明星,扑棱扑棱地闪。 “哼,什么眼神儿啊,苏绣代表又不止他们一家。”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便知是谁开的口。 吴守信口头不饶人,眼里却是嫉妒,他又道:“前年的锦绣大会,是我身体不好,耐不住热,不小心中暑才将名次让了出来,否则这第二名非得我吴家苏绣莫属!” 宋澈笑着问了一句:“吴公子‘阴气’这么重,还会中暑啊?” 吴守信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啊没没没,我是说,这会场里就只有咱两家苏绣,咱们应该同仇敌忾,冲击魁首才对,争第二名太谦虚了。”宋澈笑道。 “这还算句中听的话,”吴守信轻哼道:“经过两年磨砺,不论绣技还是身心,我都已上升了好几个档次,今年锦绣大会的魁首,非我吴家莫属!” “呵……好大的口气啊!” 一声嘲讽。 见一个二十八九的大龄油腻青年,领着一群绣娘阔步而来,若不是阁楼有顶,他的脑袋能瞧到天上去。 “是成都最大的蜀绣世家,王家的大东家王珂。”沈文君低声说道。 是他? 他不就是前些天在潇湘楼前,嘲讽自己是外地佬的纨绔青年么? “吴公子,今年夏天比前年更热,你这小身板儿,支撑得住么?”王珂上手,你拍了拍吴守信胸膛。 吴守信双手捂胸,娇嗔了声,在卫冕冠军面前,他的傲气荡然无存。 “哎,沈小姐,琴姑娘,两年不见,风姿更加动人了啊,今年你爹怎没跟你一起来?”王珂一双淫眼,转个不停。 宋澈横身拦在王珂跟前,八尺高的身材,足以将他俯瞰:“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王老板,真是幸会幸会。” 王珂往后退了两步,才将宋澈模样看清:“咦!原来是你这个外地佬!” “夫君,你与他认识?”沈文君问道。 宋澈轻声道:“有过一面之缘。” “夫君?啧啧啧……”王珂打量着宋澈,眼中不乏嫉妒之色,他故意提高音量,冲沈文君说道: “是啊,大前天晚上,你家的好郎君准备去潇湘楼里风流快活,可惜不够资格,连门槛儿都没跨进去,哎,早知道他是沈小姐的丈夫,我就将他一并捎进去了,呵呵呵……” 这个人,好贱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物以稀为贵 “听说恰好那天晚上,潇湘楼里出现了刺客,幸亏王老板没捎我进去,否则我也要被带回官府去审查。”宋澈微笑道。 王珂当即板下脸。 这时,沈文君挽过宋澈手臂,说道:“潇湘楼又不是娼馆,进去听听曲儿,喝喝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琴若挽过另外一只手,笑道:“对呀,只要宋郎他愿意,想去哪儿都行。” 林玥从左边贴紧宋澈胸怀,傲声问道:“潇湘楼里的姑娘,能有我漂亮么?” 姜小黎从右边贴紧宋澈胸怀,红着脸说:“宋老板心胸开阔,我们都爱。” 要不是没有位置了,秦怀玉与宋玲儿高低也得来凑一凑。 宋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没办法,宋某人从小到大,就是妇女之友,身边就是不缺投怀送抱的姑娘。” 王珂嫉妒得咬牙切齿。莫说是他了,其他男东家,哪个不投来羡慕的眼神? 王珂装作不屑一顾,轻哼:“女人多有什么用?今年锦绣大会,魁首依旧是我王家!” 沈文君瞪眼睛:“话可别说太满!”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王珂携众绣娘离开。 这时,宋澈才注意到,王家绣娘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她全程低着头,隐匿在人群中,长长的斜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 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与昔日在法场时,见那流泪的女人感觉一模一样。 她似也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微微抬头,恰好对上宋澈的眼神。 确认过眼神,是见过的人。 宋澈冲她眨了眨眼睛,她赶忙装作视而不见,将目光闪避,头埋得更低。 “公主驾到!” 一声吆喝。 见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美妇,满面春风步入楼阁,作为皇室宗亲,她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成都府尹的妻子,皇帝的亲姑姑,明华公主赵渔。 “让大家久等了。” 赵渔走至高堂坐下,并招呼众名绣入席。 “感谢诸位远道而来的名绣,到成都来参加本次锦绣大会,今日恰好是本宫寿辰,本宫便想趁喜庆提前将大会开幕……” 一番慷慨陈词,引得满堂奉承叫好。 宋澈却不觉得这位老公主有多么讨喜,毕竟有什么样的丈夫,便有什么样的妻子, 赵渔致辞完毕,照流程接下来就要收寿礼了。 王珂一马当先,手捧一只锦盒,含笑走至赵渔跟前,刻意高高举起,并当着众人的面将锦盒打开,一只玉雕的狮子,栩栩如生。 “这枚夜光玉狮子,乃是昔年行商西域时,机缘巧合得来,今日便赠予公主殿下,镇宅辟邪,万寿长青!” “哎呀,王老板实在太客气了……本宫其实只是想与大家热闹热闹的。” 赵渔象征性客套了两句,还是让侍女收下了礼物。 吴守信紧接其后,献上一串佛珠,言道:“此念珠取材至东海美玉,共一百零八颗,又在金陵白马寺中受香火供奉三年,素闻公主持斋把素,喜好佛法,便赠予此珠,祝公主明慧通禅,福禄寿康!” “好好好,吴老板有心了……” 随后众名绣世家,相继送出寿礼,最次的也是金玉珍宝,很显然他们早早就有准备。 瞧着大家送的寿礼都这般贵重,沈文君对蛋糕的信心也有些动摇了。 宋澈却坐怀不乱,稀罕的东西,自然要压轴出场。 很快,众名绣皆送完寿礼。 “怎么?大名鼎鼎的苏州锦绣沈家,竟未给公主准备寿礼么?”王珂见宋澈他们迟迟未送礼,逮住机会便阴阳怪气。 宋澈从席位上站起,先道:“寿礼自然有,不过因为它太特殊,太脆弱,生怕磕碰坏了,让公主此生留下遗憾,因此我们才留到最后。” 王珂冷笑:“呵……好大的口气啊,公主出身高贵,人世间之物,要什么没有,岂会因你们这一件小小的寿礼而留下遗憾?” 赵渔明显来了兴趣,催促道:“本宫倒也想看看,此物有何稀罕,快快呈上来吧!” 宋澈话不多言,拍了拍手。 林玥与姜小黎抬出早已备好的大纸盒,放置在赵渔身旁的茶几上。 “这么大啊?这里头是何物啊?”众宾议论纷纷,无不好奇期待。 宋澈将纸盒缓缓揭开,一时间,瓜果清香与浓郁奶香,飘满了整个楼阁,前所未见的奇特造型更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何物啊?”赵渔惊讶。 宋澈微微拘礼,先道:“正如王老板先前所说,公主身份高贵,普天之下,何物不可得?这些金银财宝,早已司空见惯,因此,草民便与自家夫人,以及潭州秦家的两位名绣,一同合作为公主打造了这个‘什锦果拼奶油生日蛋糕’!” “呵……我当以为是什么呢?”王珂贬低道:“纵使名字取得再长,它也就是一盘糕点,只要有金银珠宝,想买多少就有多少。” “你恰恰错了,此蛋糕乃我独门秘制,你就算倾家荡产,在这世上也绝对买不到第二个。” 宋澈不愿多理会俗人,切下一块蛋糕装盘,并着自制竹叉递给赵渔:“公主,您试试?” 赵渔接过蛋糕,叉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眼睛睁得其大,她又叉了块更大的塞进嘴里,似乎忘记了身份矜持,开始狼吞虎咽,并边吃边感慨: “本宫自幼品尝过各类宫廷糕点,还从未吃到过今日这般美味……恰到好处的甜味,蛋香与奶香冲击口舌,这种感觉就像自由翱翔于天空,简直太好吃了!” 宋澈只觉得在意料之中,他又道:“公主,蛋糕就好比喜悦,何不分享给大家,一起来尝尝美味,沾沾喜庆?” “准了!” 婢女将蛋糕分成诸多小份,分发给在场每位宾客,尝了的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王珂起先还不愿尝,可在吃了一小口后,自己都感觉到了羞愧。 古人平均年龄不过六十几岁,蛋糕可是千年以后的工艺,若今日吃不上这一口,莫说是一辈子的遗憾了,祖宗十八代都会跟着惋惜。 这才叫,物以稀为贵。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再次确认眼神 品尝完蛋糕,随之便是抽取主题。 侍女捧来一个瓷瓮,瓮中有十八张纸片,公主说本次锦绣大会,以“物”为主,风花雪月皆有可能,如此绣出来的作品才会有意境。 “沈家与秦家的两位代表,你们先来。”公主招呼道。 虽只是简简单单的先后顺序,便足以表明她们在公主心里的位置。 王珂好不嫉妒。 沈文君与秦怀玉欣然出席,由沈文君先抽取一张字条,上面书写着一个“月”字。秦怀玉则抽到一个“梅”字。 而后才轮到王珂,他抽到一个“兰”字,吴守信抽到的是“菊”字。 待众名绣抽完主题,宴会进入常态化,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拍公主马屁。 宋澈全程盯着王家那位似曾相识的绣娘,她一直低着头,席间酒菜一口未动。 没有存在感的人,更容易隐藏身份。 她悄悄离席,也无人在意。 宋澈借口去茅房,也起身跟了上去。 夏风不解愁人意,落花偏偏动人心。 绣娘漫步在云景台,羸弱的身材,苍白的脸色,在这充满热情的夏天里,她是如此的有气无力。 “姑娘。” 宋澈大步追上去,故意抓住她左臂。 她闷哼了声,下意识抽手,却发现被抓得很紧,她皱着眉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回头冷声道: “宋老板,如此轻薄良家妇人,就不怕你那几位夫人吃醋么?” 宋澈举起一只香囊,笑着递给她:“我刚刚出来上茅房,无意间捡到这只香囊,四下里又无别人,我想应该是姑娘你的吧?” 她艰难吐出一声不是。 “可这种东西,我一个大男人也用不上,既然与姑娘如此有缘,就送给你吧。” 宋澈也不等她拒绝,手把手塞进了她手里,随后退去两步,免得她拒绝还回来。 她没有说话,更没有拒绝,加快步伐离开,当淡出宋澈视线后,她找了处隐秘的墙壁,捂着手臂痛苦呻吟。 她身体轻微发颤,眼角凝出了泪花,汗水浸湿了青丝,脸色愈加苍白,痛苦的神情,无助的眼神,低声地啜泣。 “阿娘……” 人在无助时,总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也不例外。 待不那么疼痛后,她挥袖拭去汗水与眼泪,努力让自己恢复如初,可她才刚刚转角,一个熟悉伟岸的身影,再次与她对上了眼。 确认过眼神,真是认识的人。 “你跟踪我,我杀了你!” 她举起拳头,怒砸向宋澈。 宋澈却不闪不躲:“你显然不是为杀我而来。” 拳头终究还是停顿在宋澈眼前。 她嘴唇已咬出血迹,眼神深切无奈:“你到底想拿我怎样?” 宋澈说道:“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绕过宋澈要走。 宋澈一把将她抓住,这次却是另一只手,“你装扮成王家的绣娘,绝不止隐匿身份那么简单。一个月后的锦绣大会,成都所有权贵都会齐聚云景台,其中就包括你想杀的人,” 他问向她:“我,猜得对不对?” 她望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共同的目标,你想杀的人也是我想杀的人,成都府尹叶坚。” “你要杀叶坚!” “嘘……”宋澈点住她的嘴唇,“小心祸从口出。” “噗噗噗!”她用舌头洗了洗嘴唇,吐出 几道口水,她难以置信:“你是梁人,你为何要帮我们苗人?” “在我眼中,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梁人,苗人,都是同等的人,” 宋澈扪着胸口说道:“我是好人,叶坚是坏人,我要杀了他为民除害,就是如此简单且伟大。” “切……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救了你却没有杀你;凭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凭你已无路可选,” 宋澈真切望着阿桑,缓缓讲述道: “从前有位好心的农夫,在田地里发现了一条冻僵的蛇,为了救这条蛇的命,农夫用自己胸怀为它保暖,结果苏醒过来的蛇却反而咬了农夫一口; 阿桑姑娘,若你也如毒蛇那般恩将仇报,宋某会很心寒的。” 阿桑低头沉默。 宋澈转身,一边走上高台,一边问道:“其实杀人很容易,杀人后全身而退却很难,阿桑姑娘,你认不认同我这句话?” 阿桑快步跟上,坚定道:“我根本不怕!只要能杀了那狗官,哪怕付出生命也无所谓!” “所以你眼界太低,” 宋澈摇摇头,“你所认为的‘全身而退’只在于你一人,而在我眼中,则是整个苗疆的命运……叶坚一定会死,可若他死的方式不对,结果便会适得其反,给你们苗疆带来灭顶之灾。” “我们苗人是杀不完的!” “你们太看得起自己,也太低估大梁王朝了,” 宋澈说道:“苗乱,之所以被称之为‘乱’,是因为在大梁王朝的眼里,你们的所作所为,比起第戎,胡族这些强敌,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不配称之为‘战争’; 京城六十万禁军,加上各戍边部队,大梁王朝总兵超百万,随便调遣一支精锐,配强弩硬弩,火枪火炮,都能征服苗疆; 我知道此时你心里很不服气,但这就是事实,落后便要挨打,渺小只能卑微。” 阿桑咬牙切齿,却无力反驳,她期盼着宋澈:“那你想怎么合作?” “宋某是个商人,在我眼中,任何合作,都是先需要拿相应的筹码来交换的,” 宋澈顿了顿,说道:“只要你告诉我,你们走私的火药将用在哪里,我就帮你策划刺杀叶坚。” “这绝对不可能!”阿桑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她会拒绝,意料之中。宋澈不慌不忙:“你先不要着急拒绝,我也不急要你的答案,锦绣大会还有一个月,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是,” 他提醒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了,便永远不会再来。” 说罢,大步走向金雀阁,待走了一段距离,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 “哦对了,我送你的香囊别丢,里头有一瓶‘碘伏’与‘金创药’,先用碘伏消毒,再敷上金疮药包扎好,你的伤口会好得奇快。” 阿桑握着手中香囊,脑中刚闪过感激的念头,便被她摇头打消,口头说着“不稀罕”,却欣然将香囊揣进了怀里。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成都第一纨绔 六月初八,一回到家,几个女人便开启了贤者模式,就好比考科举的读书人,趁晚上凉快,挑灯夜战。 沈文君抽到的主题是月,恰好应了《枫桥夜泊》一诗,本次她们的绣品则取名为《姑苏城外》。 秦怀玉抽到的主题是梅,宋澈将《咏梅》一诗送给了她们,绣品名则为《傲雪寒梅》。 一幅完美的绣品,先要绘制底画,再调制颜色,运用各种绣花针,使用各类针法,复杂且繁琐,容不得半点差错。 一个月时间相当紧迫,除了吃饭睡觉,屁股几乎不会挪开椅子。 人这一生啊,难得有志向,那就努力拼搏吧! 宋澈也没闲着,刺绣他虽帮不上忙,当个“生活助理”还是在行的。 酷暑天气,为了不让她们热着,冰镇果汁儿管够, 他还专门找木匠,打造了两台“风扇”,利用驴子做苦力,像推磨盘似的,带动扇叶旋转,吹出风力虽然不大,多少也能消去些暑气。 在打造风扇的同时,他还让木匠帮忙拼装了一台“脚踏车”。 原本他从苏州带了一台脚踏车,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方便出行,岂料那夜在牛背山连同马车被炸毁了, 好在脚踏车的设计图已印在脑海里,工艺也不复杂,木匠两天便复刻出了一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宋澈每日清晨都会骑着脚踏车,流窜于各大菜市场之间,与卖菜的老太婆斗智斗勇,讨价还价。 “宋老板,今早河里刚上的肥鱼,您瞧,还鲜活着呢。” “来一条!挑最大的!” “哟,宋老板,刚从田里摘的藤藤菜,只消三文钱一斤,新鲜得很呐!” “王婶你不厚道啊,人东市才卖两文钱,你这里要三文,贵了贵了,不要不要。” “哎哎哎,别走啊,两文就两文,来嘛来嘛!” 有钱与当傻子是两码事,同样的东西,能花更少的钱买到,何乐而不为? 在集市里买完了菜,宋澈还要到乐思蜀酒楼中打半斤青花酿,这是每日必不可少的东西。 刚骑车到楼下,还没等进门—— “哗啦!” 头顶传来一阵碎裂的声响。 接着一人从天而降,摔倒在大门口,一时间木屑纷飞。 摔下来之人,身穿酒楼伙计服饰,他背部着地,摔得口鼻腔血。 有人跳楼? 宋澈不禁抬头望去,见二楼围栏已被破开,几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儿,正倚在围栏上看戏,其中一人正是昔日在潇湘楼中被阿桑刺杀过的叶佟。 宋澈眉头一皱,欲打算去看看小伙计伤势,这时,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黑脸汉子从二楼跳到小伙计身旁, 黑脸汉子一把揪起口鼻淌血的小伙计,大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将茶洒在叶公子身上,我砍了你的手!” 骂完,他当真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拎起小伙计的手便要砍。 这还得了? “等一下!” 宋澈赶忙出声喊住黑脸汉子:“他都已摔得半死不活了,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黑脸汉子回头瞪了宋澈一眼,冷声问道:“你想当出头鸟儿?” 林女侠不在身边,宋澈还真不敢当出头鸟,连一向喜欢看热闹的路人都低着头匆匆离开,乐思蜀掌柜与众伙计们躲在门后,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 黑脸汉子就要砍手—— “慢着。” 楼上的叶佟突然发话,“这一回,当算了。” 黑脸汉子这才收刀回鞘,冲掌柜的与伙计们呵一声:“今日公子开恩,还不快将他拖走!” 掌柜的这才敢出门,让其他伙计将伤者抬走就医。 宋澈没少遇到纨绔子弟,像叶佟这般残忍的还是头一个。 此人不宜接触,此地不宜久留。 宋澈骑着车便打算离开。 “你,别走。” 叶佟与众纨绔公子哥儿走出酒楼。 宋澈当做没听见,加快脚踏便打算离开,谁料黑脸大汉却突然抓住车龙头,冷声道: “你耳朵聋么?叶公子叫你别走。” 宋澈眉头一皱,指了指自己:“公子是在叫我?” 叶佟面带三分笑意,与众纨绔将宋澈围住,倒没怎么他这个人,反而是对他胯下的脚踏车很感兴趣。 “你这是何物?我怎么从未见过?”叶佟问道。 宋澈告知是脚踏车。 “骑一圈儿,我瞧瞧。”叶佟命令道。 宋澈便当街骑了一圈儿,引得众纨绔连连称奇。 “嘿,这‘木马儿’还真是新奇,用脚蹬两下便能跑。”叶佟贪婪的眼神已不言而喻。 宋澈说道:“既然叶公子对这脚踏车如此感兴趣,少时我便让木匠为你打造辆新的,再亲自送到府上来。” “不。” 叶佟摇头直言:“我就要你这一辆,” 他顿了顿,又以命令的口吻:“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打造脚踏车,它只能是我独一无二的东西。” 好一个独一无二! 宋澈面带微笑,望着叶佟:“任何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叶公子,你说是不是?” “你还想找公子要钱!” 黑脸汉子揪住宋澈的衣领,告诫:“整个成都都是叶公子的,他要你这辆木马儿是看得起你,懂么?” “哎,洪太保,莫要将话说得太满,本公子可不是那种白拿人家的东西之人,他想要钱,你就给他些吧。”叶佟一副满不在乎的大度姿态。 黑脸汉子往衣襟里捣了几下,最后摸出一文钱,塞进宋澈手中,笑道:“你可不要嫌少啊。” 宋澈欣然将铜钱收入囊中,道一句:“多谢。”提着菜下了脚踏车。 叶佟迫不及待地骑了上去。 “叶公子,您只管像他那样蹬脚即可,我们在后面扶着您。”几个跟班纨绔争先帮扶脚踏车。 叶佟掌握着龙头,七拐八拐往前冲,黑脸汉子与几个保镖则沿街驱赶路人: “让开让开,撞坏了叶公子的车,我要你们的命!” 主干道很快便让了出来,路人分居两旁,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叶佟,俱是敢怒而不敢言。 唯有宋澈冷发笑,若他没记错的话,前边儿是一段长下坡,而这木头做的脚踏车是没有刹车的。 会摔死他么? 谁知道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终于来了! 想要让脚踏车停下,无碍乎两种办法,一种是脚刹,另一种脸刹。 一般遇到下坡路,宋澈都是推着走,万万不敢去骑。 叶佟头一次见到这般新奇的胯下玩物,越骑越兴奋,越骑越快,以至于推车之人与护航之人都跟不上。 “叶公子,太快了,您骑得太快了!”洪太保奋起直追,大声呼喊。 叶佟估计自己也感觉到了难以控制速度,不禁慌张大喊:“这脚踏车……该如何停下啊?” “您双脚撑着地面试试!”洪太保支招。 叶佟双脚撑地,想利用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将脚踏车制动,但他的速度实在太快,脚掌才刚一落地,便被冲力拨开。 前方又是长下坡。 叶佟本身体重便不轻,在重力势能的牵引下,加速度越来越大。 “嗖!” 速度少说六十码。 “救……救命啊!” 他只能大呼救命。 街旁站着的黎民百姓都睁大眼睛,期待这纨绔恶霸有个“好结果”。 毕竟是木头做的脚踏车,在剧烈颠簸下各零部件断裂,且听“咔嚓”一声,横梁骤然崩溃,车体在瞬间解体。 巨大的惯性,叫叶佟飞出七八丈远,恰好路边停着辆清粪车,“吧唧!”他一头栽入牛粪中,起码进了半截身子。 他显然是幸运的,吃几口牛粪,捡回一条命。 “公子,公子……”洪太保姗姗来迟,将叶佟从牛粪中“掏”了出来。 叶佟捂着肚子,边吐边呕边骂:“给我,将卖车的那家伙,碎尸万段!” 宋澈? 他早就跑没了影儿。 …… 叶家大公子吃粪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成都,听者俱是大快人心。 为躲避风头,宋澈不敢再过门。 以往他去买菜,最多也就只透露过自己的姓氏,他又不是本地人,只要不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叶家人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他。 所有的吃穿用度,皆由教坊司送来。 关于苗乱这方面—— 据婉舟与葵司传来的情报,成都与潼川两路,各少数民族存在的羁縻州,聚集了大小不等的反抗团体,与官兵打得热火朝天。 但都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冲突,往往只是一个苗寨,一片苗区,少则十几人,多则几百人,由当地土司与蛮酋统领, 以大梁各州、军、路的兵力,镇压这些势力绰绰有余。 眼下的局面,倒是有些出乎宋澈预料的, 从阿桑他们走私火药之事来判断,苗疆肯定不会满足这些小打小闹,他们一定在酝酿一场大规模战斗。 阿桑是解决火药问题的关键人物,宋澈暂且给她自由,给她时间思考,是不想将事情闹僵,若她执意不肯说,上些手段也得撬开她的嘴。 除成都外,京城下派的监察官也陆续抵达各路治所,协助当地府尹进行扩兵与减税等事宜, 在这一系列的安抚政策下,夔州黔地、荆湖湘西、广西南部的各蛮夷部落还算老实, 唯有潼川与成都两路,民怨积压的实在太深,仅靠安抚手段已不管用,必须使用武力镇压, 为了不让其它地方苗人响应,宋澈又让夔州、荆湖、广西三路官兵,镇守各路边界,扼住苗人往来的咽喉,目的便是将各苗区一一分裂,使他们无法聚拢, 听话的,用武力威慑,给予甜头安抚;不听话的,用武力镇压,先打到他们听话为止,再予以甜头安抚,这便是应对西南苗乱的战略总方针。 以大梁的兵力,武力镇压很简单,安抚才是最难之处,特别是成都一路,民族矛盾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而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便是成都府尹叶坚。 据教坊司传来的情报,即便苗区已起战火,都江堰工程仍在进行,所有被俘虏的苗兵都会被送去都江堰苦役, 叶坚为了成就这一丰功伟绩,从去年至今已累死了不知几万苗民。 听说都江堰附近的豺狼虎豹,每一只都健硕凶猛,因为它们的食物,都是累死的苗人尸体! 简直惨无人道,令人发指! 叶坚必须死! 苦役必须放! 给苗民带来的痛苦,必须加倍补偿! 可就算是做了这些,又能否真正消除苗人心中的怨恨呢? 仇恨这种东西,往往最阴晴不定,更何况还是家仇国恨!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在日出日落,一针一线的来回穿插间,不知不觉便已来到七月初。 立秋时节,天气非但没有转凉,反之更加闷热。 经过二十五天的努力,沈文君她们的《姑苏城外》即将完成,如今只差把《枫桥夜泊》这首诗填上去,便算彻底大功告成。秦怀玉她们的《傲雪寒梅》也差不多就在这两日。 “哒哒哒……” 有人敲响了院门。 “我去开。” 林玥提着宝剑,先一步来到门后。 就怕是叶家的人找到他们,为此宋澈已有大半个月没出过门。 林玥拉开门栓,先敞开了一条缝,用眼睛瞄了两下,突然惊呼: “竟然是你!” 门外那人道:“是我。” 听这声音,宋澈眼睛大亮,急忙拉开大门。 姜云天抱着胳膊,横身立在门口,他身后还站着三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其中两人也是熟悉面孔。 昔年在盐城,单枪匹马出战倭寇,仅十个回合便将倭将挑于马下的史涛。 上个月与宋澈一起在平安镇揭破湘西赶尸秘密的杨县尉,杨金保。 剩下的一位,年纪二十五六,魁梧壮硕,大开大合的模样,必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领。 撑腰的,终于来了! 激动得宋澈,心潮澎湃! 姜云天第一句便是:“怎么瘦了啊?” 宋澈苦涩道:“一天提心吊胆的,能不瘦么?” 姜云天剑眉一皱:“谁?谁敢让我兄弟提心吊胆,活腻歪了!”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此事稍后再提,”他又看向那唯一的生面孔问道:“这位是?” 那生面孔上前有礼:“末将涪州马步兵统治陈宏参见白军师,军师昔日在沿海大破倭寇之事,每回听姜将军与史将军讲起,末将便义愤填膺!” “哈哈?”宋澈笑道:“人看起来蛮粗狂,嘴皮子倒是利索。” 陈宏嘿嘿发笑,挠了挠头。 “宋老板!” 杨金保就更舔了,直接单膝跪地,抱拳请礼:“承蒙宋老板抬爱,举荐末将为辰州统治,您是我一生的贵人,请受我一拜!” “不敢不敢,杨将军有统兵之能,司职统治,合情合理!”宋澈赶忙扶起杨金保。 “唉,我说,你们就别客套了,先搞一顿酒肉行不行?” “好!乐思蜀酒楼,几位将军,请!” 第四百一十五章 出口恶气 杨金保与陈宏各领荆湖、夔州军一千五人,以支援西南苗乱的名义借道成都,如今三千名士卒,正驻扎成都西城郊,随时等候调遣。 姜云天受皇帝敕封为西南督察司,代天巡狩,表面协助成都府治理苗乱,实则便是监督成都府。 眼下,军政已至,时机已到,布局已满,只差一子,即可收官——此子,便是成都府尹叶坚的项上人头。 …… “这家酒楼里的麻婆豆腐最好吃了。” 宋澈带着姜云天等人,来到乐思蜀酒楼。 谁知,才跨进门槛,掌柜的跟见了煞星似的,赶忙跳出柜台来劝: “这位官人啊,您还敢出来抛头露面啊?快快回家躲起来吧!” 要是没人撑腰,宋澈还能装孙子,如今身旁四个壮汉,皆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他会怕?他横着走都行! “丁掌柜的,整个成都就只有你们酒楼的‘青花酿’最好喝,必须得让我这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尝尝鲜,你也甭担心那么多,只管好酒好菜端上来即可。” 宋澈绕过掌柜的就要上楼。 丁掌柜赶忙又将他们拦下,一脸苦涩道:“官人,不是我不卖给你们,是实在不敢啊,那日您也瞧见了,我家小二不慎往叶公子身上洒了那么一丁点儿茶渍,便差点被砍手,您可倒好,害得叶公子吃大粪,放眼整个成都城,谁还敢与您扯上关系啊?” “丁掌柜,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害得叶公子吃大粪,是他自己驾驶不慎,栽进了粪堆里,与我有何干系?” “话是如此,可叶公子是什么人啊,他要说我是女的,我就不能是男的,他要说你错了,你就永远不可能是对的!” 丁掌柜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一边塞给宋澈一边推搡谢客:“几位大官人,恕小店福薄,招待不了你们,这银子便当赔礼道歉了,你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待会儿洪太保来了,不仅你们要倒霉,我这小店也得跟着遭殃!” “啪!” 姜云天一巴掌打掉掌柜手里头的银子,呵道:“什么狗屁叶公子,洪太保,你将他叫来试试?我扒了他们的皮!” 丁掌柜疼得直搓手,“不想活了,你们定是不想活了……” “废话少说,快去准备酒菜!莫要碍了老子的雅兴!” 姜云天一瞪眼,丁掌柜打哆嗦。 “行了掌柜的,你就去给我们上一桌子酒菜吧,若待会儿那恶霸真找上门,耽搁了你多少生意,损坏了你多少东西,我全额赔偿,这样总行了吧?”宋澈好声劝道。 丁掌柜长叹一口气,念叨着:“这年头生意难做哟……”也不再阻拦。 宋澈等人上二楼靠窗落坐。 酒楼里的食客,不论是吃好的还是没吃好的,纷纷结账走人,生怕惹上麻烦。 很快,偌大的酒楼里,只剩下一桌人。 “你现在总算知道,我为何要提心吊胆了吧?”宋澈轻叹,为姜云天等人一一斟酒,又将叶家干的那点儿事简单与他们都讲述了一遍。 “如此算起来,这个叶佟还是当今皇帝的亲表弟了,怪不得他如此嚣张,唉……权贵者,视人命如草芥啊。”杨金保由衷感叹。 姜云天轻嗤:“表弟有何了不起?我还是皇帝亲妹夫呢。” “你与宁国公主的事,皇帝已知晓了?”宋澈问道。 “没有。”姜云天摇摇头,又道:“不过高大人说了,若此次西南苗乱能够顺利解决,他便帮我向皇帝进谏,调入京城任职,最起码是三品武将,到那时我便可名正言顺找皇帝提亲了。” “哎呀!没想到姜将军,还是将来的驸马爷啊!”杨金宝与陈宏肃然起敬。 “天哥儿,等你当上了驸马,可不要忘了兄弟我,你当大将,我给你当偏将。”史涛笑道。 “好说好说!来来来,当饮三大碗!” 一桌子五个人,菜还未动,酒已下一坛。 正值他们吃得欢快时,酒楼下却传来一阵嘈杂: “那小子在哪儿!” “楼上……” “吧嗒吧嗒……”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洪太保领着七八个打手,火急火燎冲上二楼。 “哈哈!缩头乌龟总算露面了!你他妈可让我好找啊!”洪太保一上来便口吐芬芳。 姜云天火气噌一下便上来了,当即就要起身,宋澈先将他摁住,再让他嚣张一会儿。 “洪太保找我有事?”他先装作不知情。 洪太保携众打手,将宋澈这桌包围,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发狠:“叶公子指名道姓要将你碎尸万段,你是怎么也活不了了……不过,你若是识趣的话,给大爷我来点好处费,大爷我还可发发慈悲,替你留个全尸!” “好处费?可以。” 宋澈将手伸入袖中,捣腾了几下,撵出一枚铜钱,笑着递给洪太保:“太保,可不要嫌少啊。” “你他妈敢拿一文钱来戏弄我!” 洪太保大怒,当即便要掀桌子,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桌子也纹丝未动。 目中无人的他,这才看到与宋澈同桌的另外四人,他们久经沙场的眼神,一旦锁定,就会要命! “我说今日你怎敢抛头露面了,原来是请了帮手!那大爷我今日便照单全收!” 洪太保抽手欲拔腰间的佩刀,可手掌才刚离开桌角,姜云天迅速扼住他手腕,将他手掌摁回桌面,筷子往他手背一插—— “噗呲!” 筷子穿过手背与桌面,将他整只手钉在桌子上。 鲜血顺着筷子,滴滴落地。 “啊啊啊……” “不许狗叫!” 姜云天一记“掌刀”横切洪太保咽喉,打得他白眼上翻,咂嘴吐舌! “杀不杀?”姜云天扼其咽喉,问宋澈。 宋澈将方才那枚铜钱,轻轻塞进洪太保怀中,淡淡道:“几条狗而已,命不值钱。” 姜云天斜眼看向杨金宝,史涛,陈宏,“你们听清楚了,是几条狗,而不是这一条。” 话毕,“咔嚓!”扭断了洪太保的脖颈。 杨金保等人当即会意,骤然起身,每人挑了两个叶家恶仆——杀! 第四百一十六章 街头霸王 今日所发生之事,必定会在成都流传很长一段时间。 乐思蜀酒楼外,用腰带悬吊着七具尸体,最中间的洪太保,脖颈上还挂着一面木牌,上头写着“狗仗人势”四个大字。 围观的群众,堵满了整条大街,无不拍手叫好,竖起大拇指称赞。 “小二,上酒!”姜云天扯着嗓子喊道。 丁掌柜亲自端着一坛酒,送到几人的桌子上,笑道:“几位英雄好汉,今日这顿酒,当我请你们喝了。” “哦?你不怕被叶公子报复了?”姜云天问道。 丁掌柜一咬牙,“怕个鸟毛!这些狗仗人势的恶霸,不知在我这儿赊了多少账,我也没受窝囊气,方才见几位英雄好汉将他们杀得那么痛快,我也豁出去了!” 宋澈笑道:“只是将那些恶霸吊在外面,脏了丁掌柜家酒楼的墙。” “不脏不脏!”丁掌柜连忙摆手:“您们瞧外边,人山人海,哪个不称赞此番义举?今日之事,能发生在我家酒楼里,是我家的荣誉哩!” 待丁掌柜离开,姜云天才问:“宋兄,等下这几条狗的主人家来了,你要不要先回避?” 宋澈从袖中取出面具,轻轻扣在脸上,笑道:“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话音刚落。 “让开让开!” 围观群众被人拨开。 一辆马车几乎是横冲进来。 赶车的是两名带着斗笠的青衣剑客。 “就是他们。”宋澈指了指车辕上的剑客。 昔日在潇湘楼,从阿桑手中救下叶佟的,正是这两名剑客。 想要在锦绣大会上刺杀叶坚,就必须先将他府上的护卫拔除。 今日杀洪太保等七人,目的便是为了引蛇出洞,叶佟所带来的这两名剑客一定是成都府中的顶尖高手。 “我见过他们出手,实力相当不俗,你们今日未携带武器,千万要小心了。”宋澈提醒道。 姜云天盯着青衣剑客,微微皱眉,轻声道:“一般这种装束的,都是职业杀手,肯定有点儿真本事。” 姜大侠说他们有真本事,肯定就不是歪瓜裂枣。 宋澈说道:“也不一定要杀他们,只要他们受伤,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姜云天轻轻吐出两个字:“能杀。” 姜大侠说能杀,他们就绝对活不了。 叶佟跳下马车,瞥了一眼七具随风摇晃的尸体,破口大骂:“是哪个王八蛋,敢杀我家的教师爷,限你在三息之内给本公子出来,否则让本公子揪出你来,将你全家剁碎了喂猪喂狗!” 姜云天与史涛对了个眼神,一起从二楼跳下,径直落在叶佟跟前。 “滚!” 姜云天大喝如虎啸,吓得叶佟连滚带爬往后退,两个青衣剑客当即补上,与姜云天、史涛形成二对二的局面。 烈日当空,焦灼气氛。 围观群众自觉避让,为即将展开的争斗让出战场。 “就是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杀了我家教师爷么?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废话少说!” 姜云天率先出击,一拳砸向青衣剑客,史涛紧随其后。 青衣剑客双双拔剑,以利刃对阵赤手空拳。 剑客以为利器在手,便可轻而易举占据上风,其实不然,即便赤手空拳,姜云天与史涛也游刃有余。 双方出手都很快,眨眼间便已过了十招。 “上啊!给我杀了他们!”叶佟在一旁叫嚣助威。 剑客使出浑身解数,也难近姜云天身半分,倒是姜云天通过短暂交手,已然摸清剑客进攻路数。 姜云天不再闪避,直面迎上剑锋,就在长剑即将刺中他的刹那,他猛地一跳,蹦出丈许高,从剑客头顶掠过,紧接着一个“蝎子摆尾”,踹在剑客后脑勺! 剑客往前踉跄了几大步,刚稳住身子便想往后刺,然还不等他出剑,姜云天已闪身至他眼前,他想拉开距离,姜云天一拳将斗笠砸飞,接着扼住他持剑的手腕,狠狠一掰,“咔擦!”手背几乎贴到了手臂。 “啊!” 剑客吃疼,再也拿不出剑,姜云天顺势抓过下落的剑,比在剑客脖颈,冷冷一句:“刀口上舔血,迟早会有这一天。” “不——” “唰!” 一剑封喉,结束生命。 “史涛,接剑!”姜云天随手将剑抛给史涛,并附一句:“杀不掉他,今后就别当我小弟了。” 史涛抓过佩剑,如有神助,亦或者姜云天这句“别当小弟”刺激了他,听他大喝一声,挥剑如疾风,进攻如走蛇,连续几番突刺,将剑客逼得连连后退。 剑客已然手忙脚乱,破绽百出。 史涛看准时机,一剑势如破竹,刺穿剑客咽喉,彻底杀死战斗! “你小子不行啊,三十招才杀他,我若用剑,三招必取他狗命。”姜云天是那般云淡风轻。 史涛撇了撇嘴,“天哥儿你是知道的,我擅长马战使长枪,这短兵器实在不趁手。” 叶佟见没了倚靠,想趁机逃跑,围观群众却堵住街道,不让他离开。 “你们这些刁民,难道不知本公子是谁么?!我爹是成都府尹叶坚,我娘是明华公主,我表哥是当今皇帝!谁再敢拦我,叫你们通通人头落地!” 叶佟竭力咆哮来掩饰内心的恐惧,被他欺负过的老百姓这次也终于不惯着,不让就是不让! “喂,叶公子。” 姜云天一把勾过叶佟的肩膀,顶着他的下颚,抬高他的脑袋,指了指酒楼上挂着七具尸体,笑着问道: “你想不想也被吊上去看风景啊?上面的风景可好看了。” 除优美的风景之外,还有戴着面具的人,白色面具下阴冷的眼神,比吊死的尸体还要令人恐怖。 “让开!让开!叶大人与公主驾到!” 一队官兵冲开人群,一辆马车径直驶入。 “谁敢伤害吾儿!” 明华公主赵渔,成都府尹叶坚,双双踏出马车。 “爹!娘!”叶佟奋力挣脱,扑进赵渔怀抱,流泪哭诉:“不知哪儿来的两个凶徒,一口气杀了咱家九个人,他们……他们还想杀了孩儿!娘,你可得为孩儿做主啊!” 赵渔极力安抚着怀中巨婴,“佟儿莫怕,敢在成都欺负你的人,至今还没生出来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 出大事儿了 “来人呐!将这两名凶徒当场处死!” 赵渔一声令下,却不等官兵动作,叶坚勒止道: “且慢。” 男人还是要比较有理性些。 杀了九个人,不但不跑,还从容不迫站在原地,不是疯子便是个人物。 叶坚沉着脸色,冲姜云天问道:“尔等是何人,竟敢当街杀人?” “在阐明身份前,我有必要先与叶大人解释一番的,”姜云天指着洪太保身上的牌匾说道:“这群狗仗人势之徒,先动手想要取我性命,只可惜学艺不精,被我给反杀了。” 叶佟赶忙在一旁煽风点火:“爹,你莫要信了他的鬼话,洪太保他们只是到酒楼里吃饭罢了,分明是她滥杀无辜!你瞧他目中无人的样子,根本就没将你放在眼里!” 叶坚冷着眼神,又问姜云天:“你到底是谁?” 姜云天这才从怀中取出一本金黄色的册子,当着叶坚的面敞开来,轻吐八个字: “皇帝敕封,代天巡狩。” 叶坚见册,脸色大变! “叶大人,你说今日我要是被他们给杀了,你该如何与官家交代?”姜云天冷声问道。 叶坚脸皮抽搐了两下,极为艰难挤出一个微笑,“原来……是钦差大人,下官……下官——” “代天巡狩有何了不起?” 赵渔挺身而出,“本宫乃皇先祖亲封公主,当今皇帝也得叫我一声姑姑,你再是位极人臣,也是我赵家的奴才!你伤我儿子便是以下犯上,你该当何罪?” 姜云天不屑一顾,缓缓比出三根手指: “第一,你是公主,你有爵位,但你儿子不是,谈何以下犯上? 第二,本官代天巡狩,代表的是皇帝,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比你公主更有权力; 第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你儿子了,他不好好正躺在你怀里么?” “你大胆!”赵渔怒喝。 姜云天冷声道:“我若不大胆,怎敢到西南来?” “你……你……你,好!算你有种!你给本我等着,我即刻书信到京城,看皇帝是帮你,还是帮我这个姑姑!” 赵渔撂下一句狠话,拉着叶佟气冲冲踏回马车。 见母子俩离去,叶坚才上前陪笑脸:“都是爱子心切,才有了这妇人之见,大人请放心,她不会写信的,也望大人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姜云天摆了摆手,示意此事翻篇。 叶坚又指向悬吊的尸体,“既然是这些人有眼无珠,那他们便死有余辜……只是街上人来人往,尸体若就这么吊着,恐怕会影响市容,大人你看?” 姜云天瞥了一眼酒楼上的宋澈。 宋澈点点头。 姜云天这才拾起一把剑,横扫一道剑气,割断吊尸的腰带,将七具尸体放下。 见姜云天有如此身手,叶坚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便被笑容隐藏,并招呼着:“大人一路从京城下西南,想必也是舟车劳顿,不妨府上一叙,也好让下官尽一番地主之谊?” “那就请叶大人带路吧。” 姜云天与史涛随叶坚而去。 杨金保与陈宏则各自回营。 宋澈今日已达成目的,揭去面具匿入人海。 可他才刚到家门口,正抬手准备敲门—— “哗!” 大门突然敞开,林玥迎头奔出,恰好与他撞了个满怀。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宋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晃动,差一点儿就没背过气来。 “你干嘛——” “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林玥拽着宋澈便往宅院深处跑。 “你先让我将气捋顺了再跑行不行?” “等你气顺了,你家小娇妻就要背气啦!” “啊?!文君她中暑了么?” “比中暑还严重呢!” 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快速赶到平日里刺绣的偏房。 房中,沈文君瘫软在绣品架子前,直勾勾盯着绣品,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动也不动,琴若在一旁不停抹泪,其她女眷也都是难过的神色。 “怎么了?” 宋澈凑近来一瞧,原本栩栩如生的绣品上,竟被一大块油渍污染,这就好比一张绝美的脸被人划了一道刀疤。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啊,我们含辛茹苦,废寝忘食,到头来却化作乌有……哇呜!” 沈文君再也绷不住眼泪,扑进宋澈怀里嚎啕大哭。 “啊,不哭不哭……”宋澈怪是心疼的,这不单单是毁了一幅绣品,更扼杀了她们的梦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会有这么大块油渍?”他皱着眉头,问向众女眷。 琴若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半个时辰前,我们将诗词绣完,便一起去吃饭了,怎料吃完饭回来,竟发现绣品被人泼了一大块油渍,莫说是巴掌这么大了,就是一丁点儿,也会让它美中不足的……” 很明显是有人恶意而为。 沈家的绣品一旦被弄脏,所有对手都将会获利,其中也包括秦怀玉与宋玲儿,但她假从来都是与沈文君她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必不可能是她们。 那么唯二有作案动机的,只剩王珂与吴守信这两家,王珂从选主题时,便表现得极为嫉妒,吴守信也一直想成为苏绣龙头。 “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沈文君活生生像只撒泼的小野猫。 宋澈轻叹一口气,安慰道:“好啦好啦,你先别急,不过油污而已,想办法去掉不就行了?” 沈文君闪烁泪光,揪着他的衣襟,满满渴望:“你若能想办法去掉油渍,我允许你纳十个小妾!” 啊这……还真是大度啊。 宋澈仔细瞧看了一番绣品上的油污,发现它还没干透,颜色也并不重,面积只有半个巴掌大, 古代又没有调和油,都是纯天然菜籽油与动物油,染的污渍应该不难清除 宋澈抿着嘴唇,思绪了片刻,招呼道:“这样,你们先去烧一大桶热水,让油渍分解一部分,然后再去找些橘子皮,食用碱,白醋过来。” “找这些东西,有何用处啊?”她们都好奇。 宋澈轻声一句:“我要制作洗洁精。”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下马威 将橘子皮与碱、白醋泡入温水中,再封存至冰箱中发酵十二个时辰,一瓶纯天然去污洗洁精便诞生了。 绣品经过热水浸泡,油污受热分解,只剩下一块浅浅的印记。 待洗洁精发酵好,涂抹至印记上,用热水边冲边刮,效果显而易见。 “真的变白了!”沈文君高兴得手舞足蹈。 琴若凑近鼻子嗅了嗅,眼睛一亮:“还有淡淡的橘子清香呢!” 最后绣品晾干,一切恢复如初。 接下来几日,沈文君,琴若,姜小黎,如孵蛋的小母鸡儿,不论吃饭睡觉,轮流守候在绣品前,生怕再出些意外。 六月初六,距大会召开还有最后两日。 是夜,繁星璀璨。 宋澈独坐小亭中,备了些轻食果汁,等一个人来。 直至亥时。 她一席夜行劲装,终于是出现了。 她轻轻扯下面罩,露出一张从未见过脸庞,秀气精致的五官,挑不出一丝瑕疵。 “你今夜要是不来的话,我便会派人将你请过来。” 宋澈指了指亭中石凳,“坐。” 阿桑拘束入座,警惕着亭外不远处,蹲坐在池边,不停洗剑之人。 剑映月光,潺潺发寒。 “他的气场很强对么?即使隔得这么远,也能让你后背发凉。” 宋澈打开冰箱,取出一瓮果汁儿,为阿桑倾倒一碗,推过去说道:“你放心,他的剑很快,你是躲不开的,所以我希望今夜咱们能坦诚相见,千万别动小心思。” 阿桑眉头一紧,眼神一狠,轻呵一句:“试试!” 她猛地抬手,一条猩红小蛇脱袖而出,如飞刀暗器扑向池边! 姜云天微微抬手,两指一夹,轻而易举便抓住小蛇。小蛇在他指尖龇牙咧嘴,却动弹不得半分。 “宋兄。” “嗯?” “这种女人你最好不要碰,亲个嘴她都能将你毒死。” “呃……” 宋澈嘴角一抽,瞥了眼脸色阴沉的阿桑,哪个正常的女人会将毒蛇养在身上?她就算脱得一丝不挂,也不可能让人提起性趣。 姜云天掐住蛇头,在蛇身寸长的地方,用手轻轻一挤,一颗绿莹莹的蛇胆破皮而出。 他捻起蛇胆,当着阿桑的面,一口吞入口中,斜眼露出享受的姿态,轻轻一句:“越毒的蛇,蛇胆越补,你不妨再给我来两条?” 阿桑骇得脸色发青。 姜云天随手将蛇尸扔入池塘,继续洗剑。 这只是一个下马威。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是么?阿桑姑娘。”宋澈将果汁再往前推了推,“尝尝吧,我不会下毒的。” 阿桑盯了果汁片刻,捧起来小酌了一口,冰冰凉,好好喝,她昂头眼睛发亮,不安消去三分。 “在谈生意之前,我还有个私人问题,”宋澈仔细盯着阿桑的脸,问道:“这是你的真实模样么?” 从相遇至今,似乎每见她一次,她都有不同的妆容与面孔,最令宋澈挥之不去的,还是那张丑陋的脸颊。 她现在这个模样,多漂亮的。 阿桑冷声道:“你就当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即可,这私人问题并不在生意范围之内,我拒绝回答。” 不要脸的女人?似乎有些可悲。 宋澈不再多问,说道:“我还是当初那份筹码,告诉我你们走私火药的用途,我帮你策划杀死叶坚。” 阿桑说道:“可这筹码显然不对等,你只是帮我策划,能否成功还犹未可知,而我若告诉了你火药用途,你反悔了怎么办,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我。” 宋澈说道:“你要分清楚主次,我是主人家,你是客人家,这笔生意是我给你的,同样我也可以拿去,甚至还能强迫你来跟我做这个生意。” 阿桑拍桌子站起,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任你如何杀我,折磨我,在没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宋澈淡然品着果汁,悠然道:“可你的命并不值钱,你身后千千万万苗人的命才是你无法卸下的担子,你作为一个弱者,本身就不具备谈判的筹码。” 阿桑紧紧捏着拳头,眼中泛滥着丝丝阴狠,下意识将手伸向腰间—— “当!” 姜云天弹了弹剑身,发出清脆的剑音。 她赶忙将手收回。 宋澈说道:“我能心平气和,面对面与你交谈,便已经给了机会与尊重,你作为客家,应该先拿出自己的诚意,而不是一见面就扔蛇, 啊……让我猜猜,在来之前,你心里一定是在想,若今夜生意谈不成,便放蛇咬我,下蛊毒我?” 他冲阿桑眨了眨眼睛:“小蛊女,我猜得对不对?” 阿桑狠狠咬着牙,沉默了片刻,所有倔强荡然无存,她似被抽空力气,再次坐了下来, 她从腰间挎包里取出一个小竹篓,一根短笛放上桌子,她先将竹篓打开,里头赫然躺着一只,小拇指般大,金黄色蚕虫。 姜云天提剑闪入凉亭,紧盯着竹篓中的金蚕,以及阿桑的一举一动,极具威胁吐出五个字:“千万,别乱来。” 阿桑瞥了一眼姜云天手中泛着寒光的剑刃,动作不禁更加小心,她将竹笛与竹篓往前推了推,说道: “这是我养的七绝金蚕,以及控制它的蛊笛,它的毒自认天下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宋澈双手离开桌面,“我承认你这东西是无价之宝,可我更喜欢闪闪发光的金子,而不是金光闪闪的虫子。” “不是的。” 阿桑拾起竹笛递给宋澈,“你拿这根蛊笛,我会将金蚕吞下,从此之后,我的性命便交到你手中,若我有违背你的意愿,你便可吹响蛊笛,到那时金蚕啃咬我的五脏六腑,让我痛不欲生。” 姜云天这时却道:“这金蚕蛊是你养的,你吞下它或可安然无恙。” “不可能!”阿桑说道:“养蛊之人,最忌蛊虫噬主,我吞下金蚕后便与它融为一体,它永远都不会再出来!你们如若不信,待我吞下它后,你们可以吹响蛊笛试一试。” 她没有丝毫犹豫,倒出金蚕蛊,抓着便往自己嘴里塞!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发车 叶坚是皇亲国戚,金刀在宋澈手中,发挥不了作用。 借苗人之手杀死叶坚,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宋澈抓住阿桑的手,制止她吞下蛊虫, 随之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丹丸,递给她道:“此乃我独家秘制的‘伸腿瞪眼丹’,你服下之后,七日内若得不到解药,便会肠穿肚烂而死,作为对你的约束,你敢吃?” 阿桑想也没想,抓过丹丸吞进嘴里,为了自己的家园,她已倾尽所有。 既然如此, 宋澈缓缓起身,走至凉亭边,仰头望着当空明月,轻声道:“我有一计,唤作‘图穷匕首见’,你且听好—— 你回去给王珂提个意见,就说若能在绣品上增添些香味,定会更加新颖, 王珂争强好胜,定会采纳你的意见,且他肯定会想办法到叶坚跟前去展示; 那么,你可事先将匕首藏于卷轴之中,待叶坚俯身去闻香时,拔出匕首,一击毙命。”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身旁的姜云天,又道: “以姜兄的身份,锦绣大会当夜必是座上之宾,离叶坚不会太远。在你杀死叶坚后,定会遭到侍卫围攻,他会第一时间出手将你制服,你千万不要反抗,让他带你金蝉脱壳。” 姜云天说道:“事实上,只要我一出手,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计划便是如此,你还有何想问的?”宋澈问道。 阿桑应是想说些什么话的,可刚到嘴边又被内心所逼回,最后蚊声一句“谢谢”,起身离开凉亭。 “你给她吃的‘伸腿瞪眼丹’,真是毒药?”姜云天问道。 “当然不是。” 宋澈又从小瓶中倒出两枚丹丸,“这是我专访名医,集各类珍贵药材制成的‘一柱擎天丹’,” 他服下一枚,另一枚递给姜云天,笑道:“尝尝看?它很补的。” “真的假的?” 姜云天半信半疑,接过丹丸服下,用舌头抿了抿,“靠,这分明只是普通的清凉糖。” 宋澈望着阿桑渐渐没入黑夜的背影,“偏偏却有人信它是毒药,还义无反顾吞下了它。” “为了家园,颠沛流离,她是一个可怜,可怕,又可敬的女子,”姜云天顿了顿,又问: “你觉得她的刺杀会成功么?” “计划与变化,一半各一半。” “一半的几率会不会太低了?” “加上你这一半,不就稳妥了么?” 宋澈拔出腰间的纹龙金刀,递给姜云天:道:“她若行刺失败,你就用金刀上去补,行先斩后奏之权,总之,叶坚绝不能活着见到次日的太阳。” 姜云天接过金刀,却疑惑道:“何必让她去多此一举?若我直接动手,手起刀落,见血封喉,再快的变化也追不上计划。” “杀人很简单,要杀叶坚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但杀了他之后呢?无论如何,他也是驸马,当今皇帝的姑爹,成都府最高行政长官; 如今成都有五千名守备军,若你这个西南督察司杀了成都府尹,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要弄清楚,咱们的敌人是苗民,咱们的目的是止戈,若不顾外患进行内斗,必会被苗民趁虚而入,到那时,局面将会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杀死叶坚的最好人选只有阿桑,苗疆与成都本就有很深的矛盾,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办我们的事,这便叫做借刀杀人,矛盾转移。” 宋澈又道: “在阿桑杀死叶坚后,你这个西南督察司便是最高长官,军政权力将会落到你手中, 这时,你可以‘追查刺客’为由,禁锢包括公主在内的所有成都府官员,防止他们从中作梗; 当谋取成都府的权力后,便可以叶坚之死为引,以解放都江堰苦役,减免税收,约法三章等为筹码,与苗疆进行和平谈判; 谈得拢最好,谈不拢就打,打到服气后再谈判,以大梁军队的实力,以姜将军的魄力,以宋某人的脑力,这场局部冲突不会持续太久; 待苗乱平息之后,你以督察司的身份,将叶坚及成都府所犯下的罪状,回京一一呈报给皇帝,再让高琛带着文武百官在朝堂上搅和搅和,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他又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笑道:“到那时,我们神勇无敌的姜将军,因治理苗乱立下大功,升官加爵,迎娶公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哈哈哈……” 姜云天大笑,勾住宋澈肩膀:“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两件事,第一是遇见了我师傅,第二便是遇见了宋兄,” 他拉着宋澈:“走走走,将史涛他们几个叫上,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这时,那还未熄灭烛火的闺房里,突然响起一阵“叮铃铃”的铃儿声,又听人娇呼: “宋姑爷,还不快将钥匙拿进来,我们准备要发车了哦。” “你们先润一润匙孔,我马上就来!” 宋澈回应了一句,与姜云天道:“实在不好意思啊姜兄,我答应过夫人,今夜要准时上车的,这顿酒还是等到万事皆休后咱们再饮吧?” 不明其意的姜云天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们要到哪里去啊?” “这个嘛,就得看我今夜的状态了,若状态好的话,能直达人生高潮,到‘极乐世界’去……总之,咱们锦绣大会上再见啦。” 宋澈连跑带跳,都不带回头的。 姜云天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聪明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 …… 第四百二十章 锦绣大会 六月初八,月上梢头。 来自天南地北的十八路名绣,成都各权贵名流,齐聚云景台,共享锦绣大会。 云景台上大摆筵席,美酒佳肴,美眷歌舞,生生不息。 名绣们抱着自家绣品,落座于席间拭目以待。 “哎,凌竹,你家少东家呢?”沈文君问旁桌宴席的一名绣娘。 那名叫做凌竹的绣娘叹道:“别提了,吴公子他又中暑了,没有他主绣,咱这幅绣品简直一塌糊涂,唉……今年算是白跑一趟了。” “唉……”其她几个吴家绣娘连连叹气。 这个吴守信,一点都不守信。 宋澈忍住没有笑:“阴盛阳衰之人,往往扛不住阳气,要嘱咐你们家公子,多采阴补阳才行啊。” 沈文君揪了揪宋澈胳膊,“行了你,少幸灾乐祸,连续两届因中暑而错过锦绣大会,吴守信心里肯定不好受,待大会结束后,咱也该看看去。” 宋澈应了声行,也只有他知道,今夜不来参会其实更好。 这时, “哎呀,你们苏绣世家,真是一家不如一家啊,前年还有个四五家,今年却只剩下一家,啧啧……依我看呐,今年你们连前三甲都拿不到咯。” 雁过留痕,狗过放屁。 有些人不是阴阳人,说话也阴阳怪气。 王珂领着自家绣娘,特意打沈文君席前路过,趾高气扬,贱兮兮的,好生欠揍! “啪!” 沈文君拍桌站起,指着王珂鼻子呵道:“说!是不是你派的人,往我家绣品上泼油渍!” “哎哟,沈大小姐,你这不是没怀孕嘛,怎还血口喷人啊?待会儿成都府所有官员都会到场,你可不敢乱说话,不然我告你污蔑!” 王珂这番得意姿态,十有八九是罪魁祸首。 沈文君拳头攥得邦邦紧,咬牙骂道:“好,你不承认是吧,那我就咒死你!往我家绣品上泼油渍的短命鬼,出门被狗咬,骑马被马踢,吃饭被呛死,喝水塞牙齿,生儿子没……没……” 许是后头那两个字太龌龊,她不好张嘴说。 “没屁眼是吧?”王珂却替她说了,还满脸不在乎:“没屁眼,给他开个孔不就行了?多大点儿事?嗤……” 说罢,屁股一撅,大步离去。 沈文君气得直跺脚:“宋澈!” “啊?” 宋澈从阿桑身上收回目光,这蛊女一改平日的发饰与装束,身穿一席浅蓝色长裙,她不算惊艳,却是最耐看,最吸引人的那一个。 宋澈将娇妻拉回座位,挑了颗桃子递过去,笑道:“贱人自有报应,何必与他多计较,来,吃颗桃桃。” 阿桑作为王家的绣娘,不论今夜能否行刺成功,事后王家都得遭大罪。王珂得意不过今夜了。 这时, “你!本公子认得你!” 刚走了个王珂,又来了个叶佟。 昔日在乐思蜀酒楼杀洪太保等人,他八成也知道与宋澈有关了。 既是如此,宋澈也不装了,直面叶佟道:“想来是宋某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被叶公子记得,有幸有幸。” “啪!” 叶佟用脚往桌子上狠狠一跺,将果子酒水一通乱踢,还好琴若眼疾手快,酒渍差点儿溅射到了绣品。 “浑蛋,你找死!”林女侠撸着袖子就要上,宋澈却将她拽了回来。 “来啊,打我啊,你要敢碰我一根头发丝儿,外面的官兵便会冲进来,将你们统统砍成肉泥!” 叶佟嚣张到脸颊几乎扭曲,瞪着宋澈放狠:“小子,别以为有京官儿为你撑腰,你就能无法无天,在成都依旧是姓叶的说了算!待此次大会结束,老子便将你弄去都江堰修水坝,你的这几个娘们儿,统统送去窑子里当娼妇!” 宋澈坐怀不乱,一言不发。 作为一个人,实在没必要跟一条疯狗较真。 叶佟又放了几句狠话,大摇大摆离开,留下一片狼藉, 好在秦怀玉与宋玲儿的那桌很空,宋澈他们便一起移了过去。 经这一番闹腾,莫说是沈文君她们,就连旁桌的,旁旁桌的绣娘,也被吓得花容失色。 沈文君挽着宋澈臂膀嘟嚷:“还是咱苏州好,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疯子……” 宋澈说道:“来年的锦绣大会,咱自己出资举办,不来成都瞎掺和了。” 照理说,如此全国性的大会,应该各路名绣轮流主场举办才对,凭什么被成都包揽? 何况搞个比赛也不难,第一名赏他个一万两,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能磨针来试一试! 渐渐, 云景台上的席位已坐满。 姜云天与史涛等人,随叶坚入坐上宾席位,赵渔则与八名年纪不轻的老绣娘,陪坐在主宾席旁,她们是今夜锦绣大会的评委组。 一番慷慨陈词后,赵渔大声宣布: “……锦绣大会,正式开始!” 开场是几段赏心悦目的歌舞,领舞的不仅有潇湘楼的婉舟姑娘,还有潼川燕春阁的葵司姑娘,就连伴舞女郎也个个国色天香。 她们都是宋澈安排的教坊司女杀手,目的便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若阿桑失手,姜云天会上;若姜云天失手,教坊司会上;总而言之,今夜叶坚必死无疑。 开场歌舞作罢,随之正式进入主题。 蜀绣作为成都本土绣种,又是天下锦绣之首,因此排在龙头展示,八个参赛的蜀绣世家,王家为之最大,第一个登场亮相。 作为东家的王珂领衔在前,阿桑与另三名绣娘,将绣品缓缓摊开,每人捏着一角,从尾席一直走到首席,一边展示,一边由王珂介绍: “本次我们王家的绣品名为《暗夜兰香》……” 王珂人品虽差,绣品着实不错——暗夜之下,兰花盛开,婉约大气,栩栩如生。 “我这幅绣品,不单只有形与色,它还有香气萦绕呢!”王珂傲然道。 各评委争先评论,不乏赞美: “再生动的绣品,也只能局限于眼观,若能散发出香气,着实有够新颖。” “让绣品发出香气倒也不难,可若是撒上香料,难免会改变色泽吧?” “王老板,快快将你的绣品呈上来,让我们好生闻一闻。” 大鱼,要上钩儿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图穷匕见 “果真有清香啊,且绣品尚未受到一丁点儿污染,王老板,您这是如何做到的?” 阿桑与其她三个绣娘,拖着绣品轮流在贵宾席位展示。 王珂说道:“我将兰花瓣捣碎,三蒸三晒,去其水分,取其精华,制作成香薰,与绣品密封在同一间屋子里,连续熏上三天三夜,才有了此绣品挥之不去的清香啊。” “不亏是蜀绣大家,不仅绣得精细,想法还有创意。” “叶大人,您也闻闻?” 作为成都府最高长官,一定得让他闻闻才行。 阿桑站在前端,尽量将绣品贴近叶坚,叶坚全然不觉危险已靠近,他俯身贴向绣品,深吸了一口气,闭眼沉醉道:“兰花清香扑鼻,令人魂牵梦绕——” 阿桑距叶坚,不过三尺近。 “狗官,看刀!” 阿桑从画轴上拔出一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刺入叶坚咽喉! “噗呲!” 匕首穿喉而过,叶坚连惨叫都不及,一口鲜血洒在绣品上,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阿桑还不尽兴,拔出匕首又往其胸口扎了两刀。 “有刺客!” “爹!” “叶大人!” “啊!” 乱作一团! “抓住她!” 席间随候的侍卫,一股脑涌向阿桑。 姜云天跳出席位,闪身来到阿桑身旁,大喝一声:“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一巴掌拍掉阿桑手中匕首,又在她后颈轻轻一拍,将她打晕过去。 “此人必是苗奴派来的刺客,先将她带下去,严密看管,稍后本官要亲自审问!”姜云天冲杨金保与陈宏使了个眼神。 杨金保与陈宏迅速将阿桑架起离开云景台。 “杀人啦!快跑呀!” 死的可是成都府尹,众宾生怕惹上麻烦,拖家带口往云景台下跑,现场乱作一团。 “还愣着做什么?刺客或不止一人,快去封住云景台出入口,不得放跑任何一个人,再速去通知守备营,封锁城门,从此刻开始,谁也不许出城!” 姜云天冲成都本部将官发令,他是西南督察司,当有如此权力。 “是!” 本部将官领命速去。 很快,大批官兵涌入云景台,将所有宾客赶回。 “姜大人,我们都是成都府官员,不能是刺客啊,您还是先放了我们吧?” 有官员欲利用职权来钻空子,却被姜云天一口否决:“那刺客能伪装成绣娘,便说明已渗透到大会中来,她的同党也许就藏在你们身边,就是你们不经意且熟悉之人,所以在没筛查清楚之前,你们谁也不许离开。” “你这么做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们可都是贵宾!岂能是刺客?” “对啊,要禁足也该禁这些外地人,放了我们本地人!” “凭什么听你的啊?” “呛!” 姜云天拔剑出鞘,瞬斩一道剑气,将一记石墩切成两半,瞪眼怒喝众人: “本官乃皇帝敕封西南督察司,我的话便是命令!不论军民,胆敢质疑,犹如此墩,杀无赦!” 无人再敢出声。 “你们也不要埋怨本官,如今外面到处都是刺客,将你们禁足于此台,也是变着方儿的保护你们。” 姜云天收剑回鞘,又道:“现在本官要去审讯刺客,若她老实供出同党,自会放你们离开。” 说罢,留下史涛镇场子,与宋澈离开云景台。 云景台外不远,一处僻静小院中。 阿桑已经苏醒,她被绑在梁柱上,由杨金保与陈宏持刀看守。 宋澈与姜云天推门而入,“你已如愿杀了叶坚,现在该告诉我们,火药作用在哪儿了。” 阿桑低头咬唇,久久不发一言。 “我早料到她不会说的,她连蛊虫都敢吞,又岂会怕你的‘伸腿瞪眼丹’?” 姜云天拔出剑,挑起阿桑的下巴,冷声道:“我可不像宋兄那般怜香惜玉,你若不想吃苦头,就快说!” 阿桑眼神无畏,闭嘴不言。 宋澈拨开姜云天的剑,直视阿桑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助你杀死叶坚便是最好的证明,我们说好的不是么?” 阿桑愧疚低下头,“我……” “叶坚不仅是成都府尹,还是皇室宗亲,你杀了他皇帝必会龙颜大怒,到那时挥军百万,直逼苗疆,苗人就真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在皇帝知道此事之前,以和谈的方式将苗乱平息。” 宋澈摁着阿桑的肩膀,真诚道:“阿桑,我们不是豺狼虎豹,不会伤害压榨你们苗民,都江堰的劳工可以回家了,从今往后对你们的不公都将不复存在,苗人不再是贱民,可与梁人成亲,可入中原经商,甚至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为朝廷效力……你相信我,好么?” 阿桑昂起头,泪水已湿润眼眶,“真……真的?” 宋澈点点头,为她松绑,“可和平是双向奔赴的,苗人必须放下仇恨,快告诉我吧,火药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阿桑这才缓缓说道:“是……用来炸都江堰的。” “什么!” 众人震惊。 姜云天呵斥:“数千年的水利工程,你们竟要炸了它!若洪水倾泻,整个成都都得遭殃!” “那我们苗人的性命呢!” 阿桑发泄般质问:“从叶坚上任成都府尹起,就一直在修水利,刚开始还会给工钱,还能有饱饭,可到了近几年,将我们当猪狗使唤,累死,饿死,打死不计其数!死了的族人,直接就扔进荒野,让豺狼虎豹啃食,连具全尸都留不下!谁来可怜我们?谁来替我们申冤,谁来偿还这笔血债!” 她捂着脸颊埋头痛哭,“大哥,二哥,阿爹,为了讨生活被哄骗去,已经有整整三年了……为什么!我们苗人不争不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 “咚咚咚!” 重重的砸门声。 门外响起史涛的急报: “天哥儿,白军师,大事不好了!永康方向传来急报,一支苗军突然夜袭了灌县,驻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军出成都 永康军设在成都西陲,不仅是用来防御番邦各部,还有守护都江堰水利。 苗军突然夜袭军事重镇灌县,明显是奔着都江堰来的。 永康军至少驻有两万兵马,苗军敢来进攻,数量肯定也不会少于这个数。 让苗疆各小部落在南方骚扰,分散成都的注意力,再集结大部队出骑兵袭击军事重镇,好一招“声东击西”之计。 “这支苗军你认识么?”宋澈问向阿桑。 “是黑苗部落首领夏久的军队,他是苗疆最强大的战士。”阿桑谈及此人,眼神充满崇拜。 “那你觉得,若我们去找他和谈,他会同意么?”宋澈又问。 阿桑沉默着,没有回答。那就是不太会同意了。 宋澈说道:“若能兵不血刃,何需将士埋骨?若他真是一个有大局观的首领,肯定会同意和谈的。” 从成都到都江堰,莫约一百余里路,加急行军一日即达,永康军再不济也能坚持一日。 “姜兄,你速去成都守备营,点三千马步兵,于西郊集合;史将军,杨将军,陈将军,你们火速回营,整顿军备,本次是急行军,粮草辎重不必带了,让将士各自准备好两天口粮,咱们轻装上阵,星夜驰援都江堰!” “云景台上的那些人该如何处理?”姜云天问道。 宋澈说道:“关他们几天饿不死,有教坊司盯着,他们搞不了小动作,咱只需打好眼前这场仗,待得胜归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不再耽搁,各司其事。 半个时辰后。 六千军马在城西集结完毕。 “出发!” 姜云天一声令下,大军向西陲前进。 “怎么只有一门炮啊?我不是在信上说让你们至少带两门来么?” 宋澈骑马跟在运载火炮的马车旁,问一旁随行护卫的史涛。 史涛苦涩道:“本来带了两门的,可这玩意儿实在太重了,西南蜀道又极其难走,恰逢那几日下大雨,不慎摔毁了一门,眼前这门‘独苗’也是一步一个车辙推到成都的。” 宋澈又道:“火药可不能受潮了,出奇制胜,还得靠它。” 史涛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火药与炮弹,全都用油布封得严严实实,出发前我还检查过,没问题的。” 这时,随在一旁的阿桑,狠狠扯了扯宋澈的袖子,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说去和谈么?怎还讲究个出奇制胜?” “我当然是去和谈,不然带你来干嘛?” 让阿桑作为沟通的桥梁,先去探一探那夏久的底,若能谈宋澈便亲自约个地方好好谈,若谈不了,那就只能撸起袖子干架。 可是, 战场上都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又岂能得到? 有些人,还是得揍一顿才行,不知道疼就永远就不会低头。 宋澈从袖中取出两封信递给阿桑:“第一封是我给你写的话术,第二封是托你带给夏久的,外交是门技术活儿,你若觉得自己嘴皮子笨的话,将它背下来也行。” 阿桑将第一封揣好,打开话术那封扫了一眼,扪在心口想了想,又瞥了眼宋澈,冲他挤了挤嘴角,轻哼一声,驾马往前多行了一段距离,随后便开始专心计背起来。 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她一遍又一遍地读,一字又一字地背,丝毫没有停歇过。 次日,黎明破晓。 轻装急行军,一夜走了八十里路,已进入彭州地界,距都江堰还有三十余里。 六千士卒,衣衫皆湿。有汗水也有露水。 永康斥候已来通报两次,第一次三更时分,灌县还在作战,第二次黎明时分,灌县已被苗军攻破,永康军被打得东零西落,两万士卒只剩下不足五千,不得不退守都江堰,防御最后的堤坝。 “就是两万多头猪,苗军也得抓个两三天吧?才一晚上不到你们就将县城丢了?回家养猪好了!” 姜云天破口大骂斥候。 斥候跪在地上诉苦:“将军您是不知,加修都江堰工程浩大,光是劳工都有将近十万,永康军好一部分都在堤坝上监工呢,就在昨日白天,那群苗奴还爆发了反抗,灌县又抽调了一部分兵力去镇压,这才导致县城内兵力空虚,何况昨夜苗军神不知鬼不觉地便摸到了城下,我们……我们实在猝不及防啊!” “蠢货!你们这是中了苗军的计了!” “好了姜兄,再追究过失并无意义,”宋澈问那斥候:“苗军在攻下县城后,可有再出兵进攻都江堰?他们人数几何?战马几何?军械几何?” 斥候如实回答:“苗军大约有三万余人,几乎都是步兵,穿的也是普通藤甲,不过他们有火药。我离开时他们只占了县城,并没有再进攻都江堰。” 苗军虽胜,却也与永康军鏖战了整整一夜,肯定已精疲力尽,但灌县距都江堰不过十里之遥,苗军若修整好,定会第一时间来攻。 不论如何分析,眼下已是十万火急。 “姜兄,你速领轻骑赶往都江堰,决不能让苗军靠近堤坝半步!”宋澈令道。 姜云天勒马而出,振臂高呼:“所有骑兵,卸去多余负重,随我直奔都江堰!” 千骑呼之而出,以奔若雷霆之势,向西陲疾驰而去! “步兵,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两个时辰内,赶到都江堰!” 众将士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边吃边喝边小跑,速度再上一程。 两个时辰不到,堤坝映入眼帘。 宋澈用望远镜探看了一番形势,并没有战斗迹象,说明苗军还没发起进攻。 “白军师!” 陈宏领一支骑兵小队前来迎接,并报: “姜将军抵达都江堰之后,快速组了支五千人的队伍,在三里外的江口处驻扎设防,据前方探子来报告,苗军正在加固城防,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转守为攻。” 转守为攻?岂非是给我磨刀的机会? “很好。” 宋澈点点头。急行军一夜,他这个骑马的都已疲惫不堪,更莫说靠脚杆子走路的步兵。 “全军,进驻堤坝,养精蓄锐!” 第四百二十三章 血色残阳 刚入都江堰,便嗅到一股腐臭。 抬眼望去,岸边简陋的棚户成片,是苦工苦役的营房。 高高的篱笆墙将营房阻隔成三部分,一部分是犯人,一部分是徭役,另一部分则是苗工。 苗工区无疑是最大的最破的,篱笆墙要比另两部分高许多,入口处打着好几十根木桩,桩上吊着二三十具尸体。 炎炎烈日下,尸体迅速腐化,恶臭弥漫四周。 “这些都是昨夜煽动苗奴闹事的头头,将他们吊在这里曝晒,是为了警示这些苗奴。” 都江堰负责管营的叫做郑图,他一边为宋澈引路,一边解释吊尸的有缘由。 阿桑最见不得这惨状,她咬着牙,攥着拳头,盯着郑图,恨意滔天。 “将他们都放下来吧,腐尸蚊虫肆虐,免得传播了疫病。”宋澈招呼道。 郑图却说:“不会的,今日太阳一晒,他们便成人干儿了,到时一把火烧了,什么事都没有。” 看来他经常这么干。恶魔也不过如此。 “王八蛋,你还是不是人!”阿桑破口大骂。 郑图冲阿桑挤眉弄眼,“小娘子,你该不会是在同情这些苗奴吧?他们的军队都攻占灌县,指不定这会儿正在屠城呢,若不是他们还有用,我早将他们全扔进江里喂鱼了。” 阿桑气得浑身发抖,“我们苗人才没有这么残忍,你们是禽兽,我们不是!” “你是苗人!” 郑图惊呼,以质疑的目光望向宋澈:“大人,眼下正值交战关键时期,你怎能与一个苗人为伍呢?” 宋澈暗自不爽,瞥向一旁史涛,轻吐一句:“他太烦了。” “唰!” 史涛一枪横扫,打掉郑图发冠,枪头抵着他咽喉,呵道:“军师的话就是命令,你照做便是,再敢废话,老子一枪挑了你!” 郑图脸色发青发紫,咬牙说道:“我头上可是叶大人!你们不过是借道的——” “噗呲!” 一枪穿喉。 郑图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被挑。 “郑管营死啦!” 众苦役争先拥挤到门口,确认了这恶官死后,各营爆发出了连绵不绝的欢呼声。 “对了,你可以进营去找找你父亲与哥哥但还是莫要抱有太多希望,毕竟这种地方,三年很难坚持得下去。”宋澈对阿桑说。 阿桑惊讶:“这你都记得么……” “那当然了,我可是出了名的细。” 宋澈打了个呵欠,驾马擦肩而过,又补了一句:“一个时辰后,来我房间找我,不准带虫子与毒蛇。” 阿桑却愣在原地,风吹过她的头发,清凉了一夏,心动了一下。 …… 虽然很困,可怎么也睡不着。 郑图的书房内,宋澈托着腮坐在书桌后,眼前放着一沓信封,都是郑图与叶坚勾结敛财的证据—— 成都府上报朝廷要修都江堰,朝廷拨款一百万两,大官儿吃大头,小官儿吃小头,一级吃一级,到最后发现不够发工钱了,便想办法抓罪犯,徭役,苗人来充当苦役。 似乎不论放在哪个时代,贪污的流程都是如此。 “我来了。”屋外响起阿桑的声音。 宋澈随口一句:“你进来。” 阿桑走进书房,来到书桌前,就这么静静站着,也不说话。 沉默, 沉默着, 直至宋澈将手里的信封看完,才昂起头,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眼前的容貌所惊艳。 她又换了张面孔,就像是开了美颜滤镜,皮肤更加细腻,五官更加精致,气质更加出尘。 “怎么了?”她绕了绕耳发,偏头回避这炽热的目光,有一点点羞涩。 “倒也没什么,只是以后晚上不会做噩梦了。”宋澈笑了笑,又道: “我为你备了一匹快马,鞍上放着郑图的人头,外加三百名苗工,你带着一并去见夏久,就当是我送给他的见面礼。” 阿桑却问:“我这一去,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 宋澈说道:“日落前若见不到你的人,我就会带着军队去找你。” 阿桑不多言,转身要走。 “对了,你父亲与哥哥找到了么?”宋澈突然问道。 阿桑眼神落寞,摇了摇头。 宋澈轻叹惋惜,“请节哀。” “宋澈。” “嗯?” “这就是我的真实面貌,还有我不叫阿桑,我叫桑珠,桑叶的桑,明珠的珠。” “嗯。” “还有,你……还算一个好人!” 她飞奔似地跑出书房。 “嗯……” 先前姜云天说,她是一个可怜,可怕,可敬的女人,在宋澈看来,她还拥有“可爱”的性格。 若非世事无常与迫不得已,哪个女人又不可爱呢? 宋澈走出书房,登上堤坝,目送桑珠与苗工离去。 然后,就在原地一直等,一直等。 直至等到太阳下山,也未见她归来的身影。 血色残阳,染红大江。 战争还未绽放,便已嗅到芬芳。 她终究成了个不归人。 “我觉得你应该改一改自己的性格,不要老见到漂亮的女人就觉得她会爱上你,这样会吃大亏的。”姜云天说道。 宋澈说道:“你分明是嫉妒我的人格魅力。” 姜云天又道:“一个连毒虫毒蛇都敢养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即便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心肠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都懂,偏偏你却装糊涂。” “姜兄可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听过。将她比喻成那条恩将仇报的‘毒蛇’确实很形象。” “不对,我要把她比作的是农夫。一般的农夫,救下了毒蛇,毒蛇会咬农夫。可若是她救下了毒蛇,毒蛇却不会咬她,” 宋澈笑着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何?” 姜云天抿着嘴唇,稍加思索,恍然大悟: “因为她是女人,她的胸比较大,比较暖和,所以毒蛇不舍得咬她。” 这个回答,让宋澈呆若木鸡。 “姜兄啊,你可是要耽搁驸马爷的人……” “靠,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管她是蛇蝎还是农夫,这次抓到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活!” 姜云天拔剑出鞘,指着灌县方向,冲堤坝下已整装待发的兵马发令: “全军,出击!” 血色残阳之下,万人兵马齐出,拉开征战序幕!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夺回灌县 苗军有近三万,梁军仅有一万,人数虽差了三倍,但军备与战斗力,肯定不止三倍。 只要能攻破城门,让姜云天他们进去,那便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杀。 日落前夕,兵临城下。 苗军早早燃起篝火,弓弩皆已箭在弦上,为攻城时刻准备着。 城墙上有一人,身材魁梧,穿着为数不多的护甲,年纪三十岁上下,握一柄长刀,有三分英雄气概。 他应该便是黑苗首领,本次战争的发起者夏久。 为了方便喊话,宋澈专门用葫芦,制作了一只喇叭。 他举着喇叭,冲墙上大喊: “夏首领,我乃大梁宣谕使,代表朝廷前来讲和,不知首领可否看到了我的信,以及我的——” “嗖!” 不等他话说完,一只飞箭袭来。 “呛!” 姜云天一剑折断飞箭,将宋澈拉回军队,并指向城墙上射箭的夏久:“卑鄙土蛮!暗箭伤人,我誓杀汝!” 他又呵宋澈:“你还跟他们废话个屁啊,连说的话都不一定能听得懂,直接攻城得了!” 宋澈满脸通红,他想过这个结果,却没想过对面竟这么想结果他。 这时,城上又抛下来一物,落在了宋澈马蹄边,乍得一瞧,竟是郑图的人头,还被挖去了眼睛与耳朵! “梁人,收起你的惺惺假意吧!这颗畜生的人头还给你,还有这些!”夏久大喊一声: “抛!” 随之,几百颗被挖去眼睛与耳朵的人头被抛至梁军阵前,男女老少皆有。 梁军士卒,见之大怒! 又听那夏久得意大喊:“以往都是你们梁人屠杀我们苗人,而今城池被占,我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终究还是搭上了平民的性命。 “骑兵!” 姜云天振臂高呼。 骑兵满腔怒火,列阵在前,蓄势待发。 “火炮!”姜云天又呼。 炮兵推出大炮,填充火药与炮弹,随时准备点火。 “喂,你再看看她是谁!”夏久大喊。 只见两个苗兵,押着桑珠走上城墙。桑珠满身伤痕,几乎奄奄一息。 夏久拽过桑珠头发,将她面孔呈现给宋澈,大声嘲讽:“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人人唾弃,最肮脏,最邪恶的草鬼婆!你竟派她来充当信使,怕不是被她下了蛊吧?哈哈哈……” 屈辱,绝望,不甘,后悔,化作一颗颗滚烫的热泪,从桑珠眼角溢出,曾几何时,她还认为夏久是苗疆最强大的战士,可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倾尽所有,受尽苦难,所做一切,在别人眼里都一文不值。 “宋澈!对不起!对不起……”她嘶声号啕。 宋澈眼神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许欣喜,原来不是人不归,而是不能归。 “这下你该相信,她并非蛇蝎女人了吧?”他瞥向身旁姜云天,又道:“你得救她。” “拿硬功来!”姜云天招呼。 士卒递上一张硬功。 姜云又冲宋澈道:“让她跳。” 宋澈也不怀疑,举起喇叭冲桑珠大喊:“阿桑,跳下来——” “嗖!” 箭鸣与喊声同起,飞箭却快一步抵达城墙,目标正是夏久! 夏久睁大眼睛,是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快的飞箭,他不得不松开桑珠,往后方闪躲。 桑珠也听到了宋澈喊声,没有丝毫犹豫,闭眼从城墙上跳下。 姜云天从箭筒再抽一支箭,搭上弓弦,拉弓如满月,只听“嘭”一声,这一箭似乎比方才还要快—— 就在桑珠下落之际,飞箭从她腰身穿过,连带宽袖衣襟,将她钉在了墙上。 “天哥儿,神射啊!”史涛大赞,全军惊呼。 “我承认有赌的成分,但更多是这女人命不该绝。”姜云天将硬弓丢给宋澈,拔出佩剑冲全军大喊: “火炮轰烂城门,我将带头冲锋!” “擂鼓!” “咚咚咚……” “开炮!” “轰隆!” 仅仅一炮! 城门便被炸了个稀巴烂! “冲啊!” 姜云天勒马而出,领骑兵杀入县城! “杀啊!” 步兵呼声响应,紧随骑兵冲击。 苗军的飞箭,根本无法抵挡! 夏久不可一世的嚣张,荡然无存! 当大梁骑兵冲入城门的那一刻,宋澈便知道,这场战争已然结束。 很快,步兵蜂拥入城,厮杀嘶声,刀光剑影,响彻天地。 宋澈骑马来到城门下,张开双臂冲挂在墙上的桑珠喊道:“来,屁股扭两下,我接住你。” 桑珠奋力挣扎了几下,“刺啦”袖子撕裂,她从墙上坠落,恰好落入了宋澈怀中。 “若每个‘农夫’的胸膛,都如我这般温暖,再毒的蛇也会舍不得我咬他,桑珠姑娘,你说对不对?”宋澈笑问怀中人 桑珠嗯呢一声,缩进宋澈怀里,泪水止不住流淌。 宋澈抱着美人儿,大摇大摆入县城。 半个时辰之后。 苗军被杀得缴械投降,战斗戛然而止。 夏久被姜云天活捉,五花大绑押到宋澈马前。 “我咬死你!” 夏久龇牙咧嘴,狰狞得如野兽。 姜云天一拳打碎他半口牙,将他狠狠踩在地上,“败军之将,无牙之犬,你能咬谁?” 夏久狠狠瞪着宋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哎不是,我他妈也是服了,我一个人都没杀,你老揪着我不放干什么?” 宋澈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于是问怀中的桑珠:“难道,我这长相很招人恨么?” 桑珠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夏久,有恨也有同情,“你们就别侮辱他了,他再怎么说也是苗疆首领——” “我不稀罕草鬼婆来为我求情!不知廉耻的脏货!若你还认为自己是个苗人,现就在下蛊杀了他!” 夏久这一骂,桑珠仅剩怜悯也荡然无存即可便还击了回去: “呸!你就是个愚蠢的狗雄!若非你的私心,哪里会死这么多人!你活该遭千刀万剐!活该遭砍头!” “千刀万剐倒不至于。” 宋澈斜了夏久一眼,冷声道:“像他对待平民那般,挖其双目,割其双耳,剜其舌头,碎其膝盖,押回成都府,杀鸡儆猴。” 言毕,勒马转身,离开县城。 结束! 第四百二十六章活神仙 战俘与苦工由军队护送至苗区。 夏久被带回成都公开处决。 成都府的贪官污吏尽数收押,但犯罪脉络极其庞大,抓捕与审理都需要时间,且还得上报京城,过程非常繁琐复杂。 苗乱虽大势已去,但收尾还需要时间,姜云天会继续留在成都,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宋澈则已归心似箭。 这一来二去耽搁下来,不知不觉已七月过半,归途长路漫漫,只盼八月十五,花好月圆。 七月十七,码头送别。 夏季雨水充足,大江大河都处于汛期,宋澈便选择了水路,从岷江转入长江,再一条河走到尽头,速度快的话,一个月不到便能回苏州。 吴守信,秦怀玉,宋玲儿,以及其他三家湘绣世家,都住在南方长江、湘江河畔,大家一起走,路上也热闹。且最主要的,客船是宋澈掏银子包下的,他们可以白嫖路费。 “宋澈,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么?” 桑珠与姜小黎,两个苗家姑娘,都很舍不得。 宋澈一指沈文君,笑道:“问她。”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儿,“你还真想娶十个小妾啊?不过……” 她上去拉住桑珠与姜小黎的手,笑道:“若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夏桑时节,我们会在江南重新举办锦绣大会,我还是很期待能有‘苗绣’代表来切磋的。” 桑珠与姜小黎相视一笑,点了点头,欣然答应。 “那么,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一一告别,登船起航。 回家! ……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上游行船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七日后抵达江陵,秦怀玉与宋玲儿等湘绣世家在这里下船。 中下游稍稍缓和些,走了十三日,在八月初七清晨到达金陵。 宋澈携重金专门去拜访了一个人——蹇赛仙。 昔日从蹇赛仙那里购买的“闷倒牛”,“圣龙水”,用了之后,效果极佳。 这蹇赛仙绝对是个世外高人。 至于为何一定要拜访他——如今事事方休,宋澈与沈文君已决定,待搬到杭州自立门户后,便开始“造人工程”。 天赐姻缘已有一年半,在古代,他们这个年纪已算晚婚晚育,也是时候该有个自己孩子了。 宋澈找到蹇赛仙,将所有用得上的灵丹妙药通通打包带走,还有那本《双修宝典》准备试一试。 “嘿嘿,不是跟你吹牛,我这本《双修宝典》乃是独门秘籍。采阴补阳那都是最低层次,你若能将这整本书参悟贯通,成为独步天下的武林高手也不是梦啊。” 老乞丐坐在一张破旧的摇摇椅上,手里提着一壶酒,这才大清早的,便将自己喝得满脸通红,说话也口齿不清。 是个人都会觉得他在吹牛吧? “你这本宝典,最后不会隐藏着什么‘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这种话吧?”宋澈问道。 “哎!” 老乞丐眼睛一亮,从摇摇椅上直起身来,“这倒是个好主意,男人呐,绝大多数祸端与欲望,都是由下面这个东西引发的,将它割了倒也不失一件坏事,” 他指着宋澈胯下,狡黠又清明的目光,哪里还有半分酒气,他嘿嘿一笑,问道:“只是小伙子,你有这个勇气么?” 宋澈捂着裆,连连摇头,苦涩道:“没有它,将来我如何儿孙满堂,这可不行。” 老乞丐哈哈大笑,又躺回椅子,恢复了老态龙钟的模样。 “哎,老爷子,这本秘籍真有这么厉害,你却将它十两银子卖给我,你难道不心疼?”宋澈觉得这老头子很有趣,也愿意与他多聊两句。 老乞丐却道:“我蹇赛仙,一生只讲究个‘缘’字,自凤凰台上见你第一眼起,便觉得与你有缘,因此才将这本秘籍贱卖给你,若是别人,金山银山我都不给。” “这么说来,我很特别咯?” “对,你很特别。” 老乞丐盯着宋澈说道:“我游历世间五十余年,寻常人观其眉宇,便可知其人生大概,而你却宛如一张白纸,怎么看都对,怎么看都错,一般这种人,无碍乎两种可能—— 第一,你改头换面过。 第二,你乃天降之人。” 宋澈难掩震惊,肃然起敬。 果然大隐隐于市,世外高人都在市井之中。 “呃……老爷子,您家徒四壁,如此简陋,要不,我请您到苏州城里去住?”宋澈问道。 蹇赛仙摇了摇头,喃喃说道:“一朝一夕一清明,半醉半醒半浮生,指不定哪天,我便死在了这酒缸里,你的好意我心领,在此度过余生,我乐得自在。” “那,晚辈他日再来拜访。” 宋澈不在强求,鞠躬一拜,离开陋室。 随后,他悄悄到素云斋里买了几只特产板鸭,沈文君她们就好这口,带回去在路上吃。 金陵这个地方是有仇家的,不宜久留,买完鸭子,他便匆匆赶向码头。 到了码头,刚要登船,却在接驳口的人群中,瞧见两个熟悉身影。 宋澈走近了一瞧,确认了自己没看错。 “贺大人,许都头,真的是你们啊!” 不错,正是贺秋与许晓。 贺秋见了宋澈,眉头微微一皱,竟下意识躲了躲。 许晓倒是笑着说巧。 “一向勤于政事的贺大人,怎会有闲工夫出现在金陵?”宋澈笑着问道。 贺秋沉声道:“我本家就在金陵,我回来看看不行么?” 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许晓叹道:“唉,马上就要中秋佳节了,客运实在太拥挤,我们天不亮便在此处等候,到现在还没坐上。” 贺秋轻哼:“金陵号称江南第一富饶,徒有虚名罢了,就码头水运来看,比我所治的苏州差远了。” 人的确好多,黑压压一片,大包小包,拖家带口。 中秋佳节的气氛,已经开始搞起来了。 “巧了不是,我包了一艘客船要回苏州,若贺大人不嫌弃的话,与我们同乘吧?”宋澈冲贺秋眨了眨眼睛。 “很好,那我们就赶紧走吧,” 贺秋催促,看似很急。 这时, 人群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 “秋儿,秋儿!你怎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走了!” 不是一般人,还真不敢叫他“秋儿”。 第四百二十六章贺秋又又相亲了 一对中年夫妻找到了贺秋。 妇人雍容端庄,男人道貌岸然。 妇人宋澈是不认得,可将她与贺秋一比对,大概也能知晓关系。 男人正是洛阳府尹贺玄章。 “爹,娘,我又不是远行,不必相送的。”贺秋一副不待见的模样。 “哦,当娘的来送送儿子不行啦?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害得爹娘在码头好找。” 贺母嘴上虽是责备,眼神好生舍不得,她拉着贺秋又道:“陆家千金乃金陵第一名媛,不论世家,背景,年龄,容貌都与你绝配,昨日媒婆也说了,陆小姐在瞧过你画像后甚是满意——” “娘,婚姻大事岂能是一纸画像便能决定的?何况我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贺秋直接打断贺母。 贺母急了,“你还要对谁感兴趣呀!京城的你不要,江南的你也不要,你到底要哪家姑娘啊?秋儿,你今年都二十四了,以往苦读诗书为考取功名,娘不催你,如今你已功成名就,婚姻大事也该敲定了。” 贺玄章应了声:“儿子,你娘说得对。” 贺母又道:“如今你爹已是一介白身,所有权势都已过往云烟,说难听些,在朝廷已没人给你撑腰了,那陆千金是江宁府尹的女儿,你若是娶了她,仕途必定能顺风顺水; 我与你爹都已快天命之年,孙儿的影子都没见着呢,哎哟,一想到这儿,娘就饭不能思,夜不能寐!” 贺玄章又应了声:“儿子,听你娘的话。” 贺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一旁的宋澈可算是搞清楚,为何贺秋会在金陵,原来他又是来相亲的啊。 “贺叔父。” 宋澈上前打招呼。 许是这一家三口将婚姻大事谈得太投入,都没发现贺秋身旁还站着个宋澈。 贺玄章见宋澈也好意外。 “方才听叔母说,叔父已是一介白身,难道您被?”宋澈问道。 贺玄章叹道:“我是主动辞官的。” 宋澈惊讶:“叔父何故辞官啊?” 贺玄章又叹:“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已下诏,召贾太师回朝入仕,昔年贾家一案中,我没少得罪太师,唉……朝堂风云,变幻莫测,辞官回乡享清福也不错。” 还是能从他言语中听出些许遗憾。 贾太师回朝,宋澈并不觉得奇怪。 如今朝堂,高琛一派独揽大权,贾太师会被召回京,多半是皇帝为制约高琛而设计。 让臣子党羽相争,皇帝从中运筹斡旋,此乃帝王之术。 可贾太师这老不死的东西,心是黑的,他一旦重新掌权,难有好事发生。 但愿他不会来江南搞事。 “你就是宋贤侄啊,果然长得一表人才,你与秋儿都是苏州人吧?听说你还是苏州首富,真是有年轻有为啊……” 贺母拉过宋澈便一顿夸赞,最后的最后问了一句:“宋贤侄,可曾婚配呀?” 宋澈斜了一眼黑着脸的贺秋,大方道:“叔母,我小妾都有三四个啦。” “哦哟,能干!能干!”贺母扭头便冲贺秋一顿数落:“秋儿,你瞧瞧人家,妻妾成群,再看看你,单身一人,就不怕孤枕难眠啊?” 贺秋瞪着宋澈,杀人的心都有了,冷冷一句:“宋老板,你的船是不是要开了?” 宋澈会意,“啊对对对,我们的船马上就要开了,恰好贺老弟也要回苏州,所以叔父叔母,这……” “秋儿,你若真看不上陆小姐,娘也不逼你了,但今年年底,你必须得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 贺母下达最后通牒。 贺秋为了能赶快摆脱唠叨,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匆匆告别,踏上客船。 待船离码头的那刻,贺秋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是长吐了出来。 “你该不会也受金陵传统风俗所影响,不喜欢女人,而喜好男风?” 宋澈笑着问贺秋,又看向许晓:“那许都头,你可就危险了。” 许晓下意识往外挪了两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低俗,无趣!” 贺秋骂了句,甩袖要走。 “哎,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有件事情我正好要问你,”宋澈拉住贺秋,问道: “算算日子,进贡岁币的日期也快到了,京城方面可有消息?” 贺秋摇摇头,“闻所未闻。” 朝廷历来进贡的丝绸岁布,不是到蜀地采购,便是到江南, 宋澈刚从成都回来,也没听到有采购岁布的消息,难道朝廷已决定不再向西羌纳贡? 大梁与西羌结盟,目的是对抗第戎,若不再纳贡便表示结盟破裂,这会是个好兆头? 岁币不来也好。 昔年就是因为这岁币生意,害得他惹上了不少麻烦。 如今他麾下各种生意稳定,金山银山往家里搬,这碗皇粮他还真看不了。 日落西山,抵达扬州。 在扬州歇了一夜,次日继续赶路。 八月初十下午,历经二十三日航行,客船终于抵达苏州码头。 鸡窝,狗窝,哪里比得上自家的金窝。 下了客船,租了辆马车,就准备往家里赶,可刚出码头,便被干道一大群人给堵住了去路。 “好啊!耍得好!” “比勾栏里杂耍好看多了!” “啪啪啪……” 叫好声,鼓掌声,络绎不绝。 原来是在围观杂耍卖艺。 “岂有此理,我早已颁布法令,大街上不得杂耍卖艺,堵塞交通,是何人胆敢在此违法?”贺秋眉头一皱,与许晓下了马车,往人群里挤。 贺大人似乎对城市环境管理十分执着,即便宋澈与他关系这么好了,还是不允许摆地摊。 今日这帮卖艺的,恰巧碰上了他,可算倒大霉了。 “哎,夫君,你瞧那耍剑的小哥儿,是不是有些眼熟啊?”沈文君指着窗外,在人群中耍剑的艺人说道。 马车里的位置比较高,可以将艺人大看清楚,那耍剑的小哥儿长得又白又嫩,显然是个女人扮的。 “是灵芝!”林玥先认了出来。 喜来人戏班子的龚灵芝! 记得曾邀请过喜来人,八月十五到苏州演出。 “哎呀,夫君你快去,莫要让贺大人与许都头将灵芝给抓起来了!” 沈文君赶忙催促。 第四百二十七章注定孤独一生 “各位苏州的乡亲父老,今日所耍的刀枪棍棒,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大家若想观赏更精彩的节目,中秋月圆之夜,勾栏瓦舍内将有我们‘喜来人’戏班子专场,诚邀大家前来观赏!” 龚灵芝收刀谢客,随后便反拿铜锣,挨个儿讨要赏钱: “一两不嫌多,一文不嫌少,谢谢各位乡亲父老!” 表演确实不错,看客都愿意赏个一文两文图个欢心。 灵芝将姿态放得很低,每得一文钱,便会鞠躬谢一句。 “好活儿,当赏。” 十两白银放入铜锣,当属全场最大手笔。 灵芝瞪大眼睛,抬头正要感谢,一只大手却狠狠扼住了她的腕,冷声一句: “你可知,苏州城内的律法严明,不允许当街卖艺么?” 抓手的是贺秋,注定孤独一生。 赏钱的是宋澈,活该妻妾成群。 “这位官人……宋大哥!” 官人是客套叫法,宋大哥是惊喜呼唤。 灵芝却来不及高兴,抽了抽手,“官人”抓得很紧,她只能先道歉:“走南闯北,初来贵地,不知规矩,还请见谅!” 宋澈在贺秋耳旁,低语了一句:“人家是姑娘,你温柔点嘛。” 贺秋赶忙松开手,轻哼道:“不许再有下次。”说完便转身走出人群。 许晓摇了摇头,摸出几文钱丢进铜锣,冲灵芝赔了个笑,跟着贺秋离开。 灵芝揉了揉被抓红的手腕,低声问道:“宋大哥,他是谁啊?” 宋澈笑着,偷偷告知,“他啊,是苏州城内的‘地头蛇’,连我都要避他三分。” 灵芝嗤之以鼻,“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硬邦邦的石头心肠,怪不讨人喜欢的。” 宋澈指着大街上还未散去的人群,笑道:“你们的表演太精彩,看客们将干道都堵了,这样终究是不太好的。” “我们立马收摊!干我们这行的,只是不晓得规矩,不然一定会遵守的!” 灵芝与一起参与表演的二郎、三郎,快速将棍棒器械装上小驴车,再三谢过群众,将他们遣散了去, 随后她受邀进了宋澈他们马车,二郎与三郎则赶着驴车跟在后头。 灵芝的嘴很甜,挨个儿叫姐姐,马车内除贺秋外,大家都很讨她欢喜。 “灵芝,你们喜来人不是大戏班子么?为何沦落到街头杂耍卖艺了?”林玥问道。 灵芝低下头,言语有些落寞,“已不是大戏班了,自从我爹死后,喜来人的活计一落千丈,好多成员都离开班子另谋生路,如今一半人都不到了……” 沈文君说道:“那也该去勾栏瓦舍才对,那里每天都接待成千上万人,门票加打赏,总要强过街头卖艺。” 灵芝摇了摇头,“勾栏里的租金实在太贵了,在瓦舍里圈块空地都要钱,中秋那三日租金更要翻倍,戏班子的余钱本来就不多,若平日里租戏台的话,假日就不够钱再租了,所以我们才到大街上来卖艺,打算积攒些零散钱,” 说到这儿,她瞥了一眼贺秋,以抱怨的口吻:“谁知苏州城里竟不允许街头卖艺,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荒唐的规矩……” 宋澈也斜了眼贺秋,补充了一句:“是啊,甚至连地摊儿都不让摆呢。” 贺秋的头偏向窗外,眼神却斜向车内,他冷声道:“简直一派胡言—— 瓦舍向来是免费开放,专供街头卖艺者谋生。大戏班子会被请入勾栏,怎可能会要租金? 逢年过节,官府还会给予戏班子演出费,门票钱也全都由戏班子所得,官府只会正常收缴赋税而已。” “我有些好奇,你去过勾栏么?”龚灵芝问道。 贺秋轻哼:“我不屑于去那种地方,也对你们这些杂技戏曲不感兴趣。” “那你有何资格高谈大论?” 龚灵芝说道:“瓦舍只对客人免费开放,对于卖艺者,圈一丈地要收取二十文租金,勾栏里一个小戏台子都要收五百文到一贯钱,所有门票都由官府代替售卖,不论卖了多少钱都得抽三成给官府,抽一成给看场子的,还有一成用来缴纳赋税,真正落到戏班子手里的,最多不过五成而已。” 贺秋不禁动容,“当真如此?” “你不信去勾栏瓦舍里打听打听呗,随便找个卖艺者,都能告诉你这里头有多黑。” 龚灵芝又说道:“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就苏州城贪官最多,想尽办法克扣血汗钱,还对女伶动手动脚……” 贺大人耳根子软,最听不得“贪官”这两个字,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宋澈斜眼笑道:“灵芝,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咱苏州知府可是远近闻名的清官,进士及第出身,年轻有为,抱负广大。” “才不是呢!” 龚灵芝骂道:“要我说,苏州城内最大的贪官便是你们知府,他颁布法令不允许街头卖艺,却在瓦舍里变着法子敛财,吃相简直比狗都难看!” 贺大人不仅耳根子软,脸皮子也薄如蝉翼,他使劲用指甲扣着车窗,一张老脸气得通红。 “你们何时登台表演?”他沉声问道。 “自然是八月十五中秋夜了,”灵芝轻哼了声,揉了揉还有些不太舒服的手腕,“你不是看不起我们杂耍卖艺的么,又问表演时间做什么,难道你还要来啊?我可不一定会欢迎你。” 贺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给我等着。”气冲冲跳下马车。 待贺秋走远了些,一车人终于绷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灵芝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你们笑什么呀?” 宋澈摆摆手,“没什么,只是希望中秋佳节能快些到来,那天晚上一定会很精彩,很热闹。” “到时候,哥哥姐姐们一定要多带些人来捧场呀,嘿嘿……” “一定,一定。” 与灵芝约定好不见不散,到了路口处便分道扬镳。 “哎,夫君,你有没有发觉,灵芝与贺大人还蛮般配的。”沈文君笑着问道。 宋澈笑道:“贺秋这种人吧,你奉承他,他反而不待见你,就是要找个不对付的冤家来挫一挫他的傲气。” “今年八月十五花好月圆,但愿也能促成一段儿好姻缘。” “呵呵呵……” 第四百二十八章恶霸狂少 “瞧瞧,粉扑扑的小脸蛋儿,奶香奶香的,多可爱呀。” 沈文君抱着四个月大的弟弟,亲亲,摸摸,捏捏,揉揉,爱不释手。 中秋临近。 一家子人忙得不可开交,对府邸进行大扫除,布置花灯,准备拜月器皿。还有几百号员工的月饼。 中秋喜庆,从八月十四便开始了,不同于元宵佳节,少却了些许热闹,多了几分柔情与伤感。 花好月圆年年有,团圆美满难奢求。 古代车马实在太慢,万水千山难以相逢,多少人举头望月,寄语祝福与相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八月十五,月满之夜。 早早吃了晚饭,祭拜完月亮,宋澈与沈文君便带着几百号员工,赴勾栏瓦舍之约。 大街小巷的花灯,瞧得人眼花缭乱,着新衣裳的青少年们,提着花灯,拿着锣鼓,在月光下游行,欢快唱着歌谣,人们将月饼相互赠送,分享彼此的喜悦与祝福。 勾栏瓦舍里的人就更多了。 来自五湖四海的卖艺人,圈一处空地,各显其能,五花八门,为的便是能博得过路人的眼球。 瓦舍是建筑群,勾栏则是剧院,有牌面的大戏班子才能进驻,一个巨大的勾栏院,可同时容纳两三千人一同观看。 “宋大哥,沈姐姐!我在这儿!” 龚灵芝跳起来招呼,好让宋澈他们瞧见。 灵芝一改往日朴素打扮,换上了沈文君为她准备的紫色长裙,做了发饰,添了妆容,原来她也可以这么端庄秀丽。 “这是哪位大家闺秀呀,我都快有些认不出来了。”沈文君牵着灵芝的手笑道。 灵芝嘿嘿一笑:“我也是头一回穿这么漂亮的衣裳呢,” 她又看向沈文君身后的几百号人,惊讶道:“这么多人啊?” 她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勾栏里位置不够了?”宋澈问道。 “位置是够的,”灵芝摇摇头,“可门票却翻了两倍,你们这儿有几百号人,要花不少钱呢。” “门票还能坐地起价么?”宋澈皱眉。 灵芝叹气,“唉,没办法,定价由鲁院监决定,他说要涨,我们也不敢反对。” “这鲁院监又是哪路货色?” “鲁院监叫做鲁霸,是瓦舍的管理人,负责收缴租金,维护秩序,我们所赚取的收益,有一成便是交给他的保护费。” 鲁霸? 一听便是个恶霸。 “瞧,就是他。”灵芝一指。 见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手中把玩着两颗铁蛋子,身后跟着二三十个随从,大摇大摆穿行在人群之间,谁都不敢拦他的路。 鲁霸每经过一个杂耍摊儿,一伸手便可获得几十文钱,给少了还会数落人家一顿,杂耍的艺人也只能赔笑脸与不是。 喜气洋洋的中秋佳节,却多了这么个煞风景的东西。 “他要过来了,我们快走吧。”灵芝见鲁霸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赶忙招呼宋澈他们离开。 麻烦这种东西,越躲避他越来。 果然没走出几步,几个汉子便过来将他们拦下,鲁霸一脸淫贱凑了过来,从头到脚盯着人家看,赤裸的眼神直教人恶心,却装作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龚班主,你可真美啊。” 灵芝勉强挤出个微笑,绕过他便想离开。鲁霸却伸手,假意是阻拦,实则往人家胸口上揩,他道: “龚班主,先莫急着走,有件事我得与你说明,方才我接到上头的命令,从现在开始,勾栏院的门票一律涨至五十文了。” “五十文!” 龚灵芝惊呼:“原先才二十文,你一涨便三十文,谁还愿意买票来看表演?” 鲁霸却环指着四周,笑道:“你瞧这人山人海的,还会担心没看客么?连五十文都给不起的人,也只配在外头看杂耍了,你说是不是?” “你简直太过分了——” “哎。” 宋澈将灵芝往身后拉了拉,问鲁霸:“你认不认得我是谁?” 鲁霸上下打量了一遍宋澈,挤着眉毛问:“苏州城人那么多,我为何要认得你是谁?” “那你认不认得他是谁?” 宋澈抬手一指,不远处站着的那个,高八尺之余,披一身紫袍,戴白色面具的青年人。 鲁霸瞟了那青年一眼,轻嗤道:“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我又如何能认得他是谁?” “那你今夜可就惹上大麻烦了,”宋澈说道:“他号称‘苏州第一恶霸狂少’,而我身后这位龚班主,正是他的甜宠小情人。” “恶霸?” “狂少?” “甜宠?” “小情人?” “哈哈哈……他要是苏州城第一恶霸,那老子就是苏州城第一恶霸克星!” 他笑任他笑,报应要来到。 贺秋大步走至鲁霸跟前,先指了指他腰间胀鼓鼓的钱袋,问道:“我从天黑前便一直在观察你,瓦舍里有三十多个摊位在卖艺,一百六十多个摊位在卖货,小贩你收五文钱,卖艺你收十文钱,一趟下来便是三千文,每半个时辰一趟,今夜你已入账十来贯了。” 鲁霸扪住腰间的钱袋,大眼一瞪:“听你的口气,是想来占场子咯?” 他身后那二十来个手下,迅速将贺秋包围。 贺秋不动声色,淡淡一句:“我在苏州府里可是有人的。” “嗤,搞得谁在官府里没人似的,”鲁霸傲然道:“苏州府,修内员外郎鲁明,便是我亲堂哥,这勾栏瓦舍里的每一块砖瓦,都是经他一手负责。” “原来是他。” 贺秋冷冷一笑,又问:“这么说,你收的这些钱,都是孝敬他的了?” “什么叫孝敬他的啊?苏州府将勾栏瓦舍修得这般大气豪华,不仅给这些卖艺杂耍的戏子赏饭吃,还派我这样的人来维护秩序,收点钱又怎么了?” 鲁霸理所当然着,又道:“再说了,收来的这些钱,都是孝敬知府老爷的,我可是一文钱没要。” “混账东西!” 贺秋终于忍不住怒喝:“逢年过节所有装饰都是府衙出资置办,目的便是与老百姓同享盛世佳节,你们倒好,利用屁大点儿职权,想尽办法收剐民脂民膏,还敢往知府身上泼脏水,简直人神共愤,不可饶恕!” “不是,你们他妈是来找碴儿的吧!” 鲁霸撸起袖子,上来就要干架,贺秋先一步跨出,一把抓住他手腕,狠狠往天上一掰“咔擦”骨裂! 再一个耳刮子,扇在鲁霸脸上,鲁霸原地翻转两周半,一扑爬摔了个狗啃泥! 第四百二十九章老贺,你要老婆不要? “还愣着做什么?给老子打死他!” 鲁霸爬起来叫嚣,却不等一干人动手—— “让开!让开!” 许晓带着二三十名衙役,以及巡逻的一队官兵,迅速冲进瓦舍,将鲁霸等人团团包围。 “是谁在中秋佳节聚众闹事啊?”许晓高声问道。 鲁霸不吓反而的惊喜,急忙凑到许晓身旁,指着贺秋状告:“许都头您来得正好,此人乃苏州城第一恶霸,小人不过与他斗嘴了几句,他便动手打人,简直目无律法,您快将他抓起来啊!” “他胡说!” 龚灵芝挺身而出,护在贺秋身前,指着鲁霸说道:“分明这个恶霸在瓦舍里乱收费,人家才看不过去出手教训的!这位差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鲁霸有二十几个手下,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她是越瞧许晓,越觉得在哪儿见过。 “许都头,你别听这女人胡说,我是在瓦舍里维护治安,所收的佣金也是献给知府大人的,” 鲁霸解释着,侧过身,偷偷取下钱袋,手把手要塞进许晓的手中,“都头,大家都是自己人,您看……” 许晓推却钱袋,无奈道:“不是我不想与你行方便,只是这个‘恶霸狂少’在官府里也有背景啊。” 鲁霸问道:“能大得过我堂哥鲁明?” 许晓说道:“不仅是你,你堂哥,包括我,乃至苏州城所有人,他都能治得死死的。” 鲁霸心里一惊,转头看向贺秋。 贺秋这才缓缓摘下面具,眼神冰冷得如冬月寒窟。 “参见知府大人!” 许晓与众衙役,官兵齐声拘礼。 “贺……贺大人!”鲁霸惊慌失措,“不……不可能,我堂哥说贺大人从不屑于来勾栏作乐!” 贺秋冷声道:“本官的确不会来勾栏作乐,但会来惩奸除恶,” 他一指鲁霸与众手下,呵道:“他们,包括内修员外郎鲁明,通通抓回大牢,听候发落!” “是!” “贺大人,饶命呐,饶命呐……” 活该! 贺秋借势昭告众人: “从即刻起,瓦舍自由摆摊卖艺,不会收任何一文钱,勾栏门票一律不得超过十文,胆敢有违法乱纪之人,本官决不轻饶!” 赢得一片叫好,再添几分热闹。 眼下最尴尬的,莫过于龚灵芝了,她低着头,咬着嘴唇,不敢直视贺秋。 “龚姑娘。”贺秋轻唤了声。 “啊?”灵芝手足无措,连连致歉:“对不起贺大人,是我眼拙,是我愚昧无知,先前出言冒犯了您,还请——” “你不必与我道歉,是我该谢你才对。” 贺秋说道:“若非你的提醒,我还被这些鱼肉百姓的蛀米虫蒙在鼓里,稍后我会让人将鲁霸所增收的不义之财清算出来还给你们……还有,我并不歧视戏子,嗯,就这样。” 一切都是那么云淡风轻,他戴上面具,转身便要离去。 “哎,贺大人。”灵芝招呼道:“既然来都来了,何不一起进勾栏里看看?不收你门票钱的。” 贺秋就算是想去,他也肯定会拒绝:“府衙公务繁忙,我就——” “公务繁忙也不至于连看场戏的时间也没有吧?”宋澈笑道:“贺大人作为苏州父母官,今宵又是团圆夜,陪大家一起喜庆喜庆如何?” 他又发动群众:“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贺大人,难有今宵,您就赏个脸吧?” 怎奈盛情难却? 贺秋勉为其难挤了个微笑,“那就,去看个一两场吧……” “走走走!各位客官赶紧的呀,演出要开始了!” “贺大人请。” “宋老板先请。” “哎呀,真是麻烦,我先请!” “呵呵呵……” 欢欢喜喜入勾栏,融融恰恰过中秋。 …… “下面,由我为大家表演一支两湖当地的名舞《秋风画屏》,舞技自是比不上青楼中的才女,若灵芝碍了各位看官的眼,还望各位看官多多包涵……” 龚灵芝手持轻罗扇粉墨登场,弯腰冲台下各方位拘礼。 戏班的乐队,虽不如乐坊里的大气,却特色浓郁,别有一番风味。 灵芝的舞蹈,虽不如舞姬妖娆妩媚,却卓约多姿,别有一番风情。 她的微笑比舞姿更能撩人,引得台下一片欢呼叫好。 二楼雅座凭栏处,贺秋盯着台上的女人,瞧得有些出神。 谁叫他是知府呢,性子又那么冷淡,大家宁愿挤一挤,也不想与他同席而坐。 “老贺,你要老婆不要?” 宋澈端着一盘月饼,笑盈盈凑了过来。 贺秋轻哼一声:“无趣。” “只要你开金口,我就送给你一个。”宋澈直勾勾瞧着贺秋,“我是极认真,极认真的。” 贺秋与宋澈对视了十几秒,意外地点头同意了:“好啊。” 宋澈笑着指了指台上舞动的龚灵芝:“她,如何?” 贺秋冷冷吐出一句:“简直乱点鸳鸯谱。” “你瞧不上人家?” “我尊重任何人。” “她不够漂亮?” “她很漂亮。” “她不适合你?” “她……不适合我。” 贺秋摇了摇头,“你是见过我爹娘的,他们挑选儿媳很苛刻,即便不是官宦世家,那也得是豪绅望族,三媒六证,彩礼嫁妆,缺一不可,纵使我对她有好感,可一个卖艺的女子,很难进得了我家门。”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那你就给个准头,到底要不要这个老婆,你要真心想要的话,我就当一回‘媒婆’,什么门当户对,三媒六证,统统不成问题。”宋澈满满的自信。 贺秋实在好奇:“你为何执意要撮合我们?” 宋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笑道: “第一,灵芝是个好姑娘,该有个好归宿; 第二,我觉得你们俩不论是外貌,性格都很般配; 第三,下个月我便要搬到杭州去定居,苏州城从此不会再有宋姑爷。” “你要搬家了?”贺秋皱眉,“为何如此唐突?” 宋澈笑道:“赘婿要翻身了呗。” 贺秋表情恢复平静,问道:“你搬家与她有何关系?” 宋澈笑道:“我与文君商量过,若贺大人看得上灵芝,便让我岳父认她做女儿,你娶了她,咱两家搭个亲家,如此,以后你找我借钱,也可以亲人名义了不是?” 贺秋眯着眼睛,“依我看,你是想走了以后,借我这层关系,多照顾沈家吧?哼……还得是个奸商,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害!我不也叫你爹作叔父,叫你娘做叔母了么?当我这个江南首富的妹夫,你会吃亏啊?” “啪!” 贺秋拍桌子站起。 满堂看客都惊了,台上歌舞也停了,勾栏院里鸦雀无声,盯着楼上这位板着脸的知府大人,心想是不是有人惹他不高兴了? 贺秋一指台上的灵芝,大声道: “本官,要娶她为妻!” “嘶……”宋澈倒吸一口凉气。 听到这话,灵芝俏脸霎时红到了耳根,扣着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贺秋是一点都不脸红,他又指天上满月,说道: “是正房妻子,并非偏房小妾,今夜中秋,圆月为证!” “我……我才不嫁给你呢!” 灵芝揉着眼睛捂着脸,跳下舞台奔出勾栏院。 “不是说好三媒六证么?你这么突然,是个女人都会被你吓跑的。”宋澈叹道。 “既已选择打破阶级的壁垒,又何必在乎世俗礼仪,一杯合卺酒,两个知心人,足以。” 贺秋大袖一甩,追出勾栏院。 第四百三十章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 认一个女儿,得一个知府女婿,老丈人脸都要笑烂了,欣然便答应了下来。 灵芝却始终难以置信,对于颠沛流离了近二十年的她而说,这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被大户人家认作女儿也罢了,竟还要嫁给知府为妻,哪怕是豪绅望族的千金小姐都不敢奢求此事…… “沈姐姐,我一个戏子伶人,下九流之末,何德何能高攀令家,何德何能嫁给知府?我……我……” 灵芝惶恐不安。 沈文君安慰,“咱们来到人世间,何以被世俗禁锢?大家闺秀还不能抛头露面呢,我不照样出来做生意了?” 林玥也安慰:“不瞒妹子你说,姐姐我还是官妓出身,真要论什么等级,我才是下九流之末呢,不照样成了阔太太?” 宋澈也说道:“灵芝你放心,即日起你便是沈家小姐,贺秋那家伙想要娶走你,三媒六证,万两彩礼,少一样都甭想过关。” “那……那我的戏班子呢?它可是我爹辛辛苦苦创办的,我是嫁了个好人家,可二郎、三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灵芝又问。 宋澈摆手笑道:“哎,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全权收购喜来人,从今往后,戏班子里的成员,便是我家员工,拿固定工钱,享一切待遇,若你实在舍不得戏班子,我便将它交给你来经营,当个翘脚老板呗。” “宋大哥,沈姐姐,林姐姐,你们,你们……”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一众“媒婆”如簧巧舌之下,灵芝满心欢喜答应了这门亲事。 当然,大户人家之间的嫁娶过程是极其繁琐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花轿迎亲,拜堂,宴宾,闹洞房……杂七杂八的事儿,少说也要年底去了。 这些琐事作为高堂的老丈人与丈母娘自会操办。 宋澈与沈文君接下来要忙的便是搬家。 如今老丈人一心都在带娃身上,几乎已是退休状态,苏州这边的生意还得由他们两个年轻人来照料。 在搬家前,若不将手头生意交接妥当,是怎么也不能放心离开苏州的。 再者,杭州那边的宅子,至今宋澈还没去看过一眼。 作为一个穿越者,宅子肯定不能再守旧,泳池要有吧?温泉要有吧?羽毛球场要有吧?健身房要有吧?沙发,茶几,橱柜什么也得有吧?这些东西,古人不会,都得他亲自去操刀整改。 算命先生说,九月初七最适合乔迁,算算时间,距今已不足二十天。 为了能抓紧搬新家,宋澈主外,沈文君主内,一先个去杭州搞装修,一个去留在苏州处理生意。 八月十七,中秋过后。 宋澈便带着林玥,以及八名绣娘,踏上了前往杭州的客船。 之所以带一批绣娘过去,是因杭州那边的私房店,有许多想要绣花色的客人,往往都只能先订购,运回苏州来绣,将这些绣娘带过去驻店,方可消去这一繁琐过程。 早晨从苏州出发,顺水而下,下午抵达杭州城。 这也是宋澈为何要将新家选在杭州的主要原因之一,交通方便,物流方便,回家也方便。 下了客船,直奔城西双瞿街的周大发珠宝行。 记得上次来杭州,还是去年老太君生病,周大发珠宝也是宋澈为周雅昭争夺掌印而盘下来的第一家店铺。 去年的双瞿街,就是个破落街区,而今已彻底大变了样,街道旁的老式住宅已被翻修,门店商铺林立,道路干净宽敞,不少富贵人家往来。 而改变这一切的原因,正是周大发珠宝行。 周大发主营的“珍珠白玉膏”可是连皇宫里的妃子们都在用呢。 有了周大发的成功,沈家其它产业也顺利进驻双瞿街,云水坊分店,私房分店,天下钱庄分号,传统的珠宝店,胭脂水粉店,还有大表姐他们的唐氏鞋行,通通在此落户,且都是四开门面的大店铺。 “意思是说,我在这儿买白玉膏不要钱,买胭脂水粉不要钱,买私房衣服也不钱,买珠宝也不要钱,买鞋也不要钱,存钱不要钱,还能在银号里取钱!!!” 林玥瞧着临街的一家家店铺,数着手指头,兴奋得脸蛋红彤彤。 宋澈笑道:“我虽不太提倡过度消费,但事实却是的,都不要钱,随便拿。” “哇!我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 “你难道不是每晚都有么?” “不不不,一个是在九霄云外自由翱翔,一个是在金山银海欢快畅游,二者岂能一样呢?” 她来回穿梭在各大店铺之间,然而这些不要钱的东西,却一样也舍不得带出来。 “吧唧!” 突然一泡鸽子屎,不偏不倚落在林女侠肩头。 “啊啊啊!” 林玥惊声尖叫,整条街都听得到。 “为了下杭州,我专门买了件新衣裳,你这可恶的鸽子,我非要将你打下来烤了吃!” 林玥当即取出一枚铜钱,就要将空中那白鸽给打下来。 宋澈却赶忙摁住了她的手,笑着解释道:“你先别冲动,这只鸽子是我养的—— 它叫做‘绝对不鸽’,是我们饲养来传递‘外卖信息’用的,顾客在专门的鸽坊写下想要的货物,由鸽子传到总店,再由店伙计分送到顾客家门口。” 宋澈本来是想在苏州也搞一搞这种外卖服务的,怎奈贺大人觉得鸽子飞来飞去,到处拉屎影响市容,也就一口否决了。 杭州的贸易,其实比苏州更宽容得多。 “所谓,鸽子来福,这么多行人它不拉,却偏偏选中了你,可见林女侠很受欢迎。” “纵使你这么说,那也得赔我一件新衣裳才行。” “十件都不成问题。” 笑谈间,一行人已来到周大发珠宝行门口。 起初建设此店时,连房顶都是漏的,经过周雅昭一年多的苦心经营,它已加高了两层,门面扩大了四倍,两个清秀的小婢女,左右站在门口,礼貌迎客与谢客。 “让一让,让一让喂!齐公子又送花来啦!” 身后传来一阵吆喝。 见一个小伙计,赶着一辆驴车,车后满载红艳艳的玫瑰花,怕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 是送给哪家姑娘的呀? 第四百三十一章送人蔷薇,手有余香 第四百三十一章送人蔷薇,手有余香 “掌柜的,齐公子又来给您送花啦,这次是一整车的赤红蔷薇哦!好香,好香呐……” 门口的小婢女,冲珠宝行内喊。 周大发珠宝行的掌柜,岂不就是周雅昭? 宋澈倒也不觉得多么意外,周雅昭年轻有为,德艺双馨,有追求者也很正常。 果然,周雅昭走出珠宝行,却是皱着眉头的。而在瞧见每口的宋澈,霎时如昙花盛开,豁然开朗了。 有的人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也难以俘虏芳心,有的人就算站在那儿也能博得美人一笑。 “宋澈!你何时到的呀?” 周雅昭笑着迎上前来,久违重逢,难掩激动。 “才刚下客船,便直奔你这儿了。” “咦?文君没来啊?” “我留在苏州收拾家底,下个月初七我们便要搬过来了。” “那敢情好——” “哎,周掌柜,您倒是收一下啊,这是刚采摘的蔷薇,很容易凋零的!”送花的货郎催促道。 周雅昭有些不耐烦,谢绝那货郎道:“麻烦你将此花送回给齐公子,再帮我带个话,我不喜欢花儿,请他以后莫要再破费了。” “啊?”货郎挠头为难:“可齐公子也说了,送出去的花不能收回,掌柜的,齐公子也是一片真心,您就算不喜欢也收了吧,否则小的回去不好交代啊。” 周雅昭瞥了一眼宋澈,秀眉微微一蹙,欲再次拒绝。 宋澈却问那货郎:“这一车子的花钱给了么?” 货郎点头说给了。 “花已采摘,钱也给了,若不要的话只能任它枯萎,我们就收下了吧。”宋澈说道。 “好嘞!” 货郎爽快将鲜花搬上屋檐。 周雅昭叹道:“收了齐公子的花,多少算个人情,不好不还的,唉……这花实在不该收。” 宋澈摇了摇头,也没说话,拾起一支鲜花,送给刚刚出门的一位女顾客,有礼道:“送人蔷薇,手有余香,若您觉得产品满意,他日有人问起时,还望给个好评。” 哪有女人不喜欢花啊? 出门在外,能被别人送花,是多么幸运且开心的一件事? 女顾客先是受宠若惊,再而展颜一笑,欣然收了蔷薇,道:“我本是进来逛逛的,如今收了你的花,那就买一罐白玉膏吧。”说罢,她当真折回店铺,买了一罐白玉膏带走。 宋澈指着边走边嗅花的女顾客,笑道“瞧,鲜花的作用可大着呢,你不要可以送给顾客,顾客不要可送去胭脂店当香料。” 周雅昭不禁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宋老板会做生意。” 于是,凡是进出珠宝行的顾客,不论是否购买,都送一只蔷薇。有的收了花之后,挂不住面子,又折回店铺,象征性消费一笔。 一朵鲜花,一个好评。十朵鲜花,一个回头客。怎么都是赚的。 将绣娘们安顿好之后,周雅昭便让人备了辆马车,带着宋澈与林玥前往东城住宅。 “原先这栋宅子是张员外的,后来张家在朝廷上得罪了人,老员外变卖了房产与田地,一家人搬到外地去了……这栋宅子虽比不上周府大,但在杭州城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豪宅,它东临大海,西临街市,风水极佳,哪怕是抛售价也花了近二十万贯钱呢。” 周雅昭一边带着宋澈他们看房,一边介绍宅子过去与优缺。 二十万贯是什么概念,若换算成现代人民币,大概在一个亿左右。 杭州城普通人均月收入在二十贯,一年便是二百四十贯,若他们想要买上这么一栋宅子,不吃不喝也要存八百多年。 杭州的房价实在太贵了,同样的宅子在苏州,下三成或许都能买得到。 不过,好在是物有所值,宋澈将大宅转了一圈儿,位置,布局,大小他都很满意。 周雅昭专门派遣得有仆人看守,每个月都会差人打扫一次,家具、厨具一一齐全,只要拎包便可入住。 晚秋季节,夜来得很快,宋澈简单铺了张床,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时间,他都要住在宅子里,好好规划一番格局。 周雅昭带看宅子后,也准备坐上马车回家,可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神情总时不时便会有些恍惚,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 “你怎么了?”宋澈察言观色,在她离开前,出声问道。 周雅昭迟疑了片刻,才道:“是关于今日齐公子的事……齐公子叫做齐弘,家里是温州名商,主营胭脂香料,上个月他到杭州来找珠宝行采购白玉膏,我们才从此相识,谁料他竟对我暗生情愫……” “嗯……” 宋澈十分平静道:“其实你不需要有太多困扰,跟着自己的内心选择即可。” 周雅昭赶忙说道:“你千万莫要误会了,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齐弘,只将他当做顾客而已。” “那你为何不果断拒绝他?”宋澈问道。 周雅昭叹气,“齐家所订购的这批白玉膏数额很大,我怕这些事情会影响两家之间的生意,可每次我都有委婉拒绝,他却不依不饶, 我与齐弘总共也就见过两次面,每次都没说超过十句话,却突然有一天,他就开始给我送花,隔三岔五送点心,还屡次邀请我赴宴……” 宋澈微微皱眉。 如此听来,这个齐弘,要么是只死皮赖脸的舔狗,要么是匹久经情场的战狼。 周雅昭领周家掌印,又是沈家在杭州的总代理人,说她是“杭州第一富婆”也毫不夸张,谁若是能娶到她,那就不止是抱金砖而是抱金山了。 “齐弘,住在哪儿?”宋澈问道。 周雅昭说道:“他订购了八百罐珍珠白玉膏,眼下就住在望江客栈等货补齐。” 宋澈点点头,“好,明日我去会会他,瞧瞧此人究竟是哪路货色,竟敢骚扰我家小姨!” “宋澈,”周雅昭迟疑着,偏头问道:“在你心中,我就只是你小姨么?” 宋澈揉了揉鼻子,轻轻一句:“这不还没过门儿么?” 她似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展颜一笑,踏上马车,“那明日再见。”钻入车内。 杭州的月色,也一样美丽动人。 …… 第四百三十二章双修时间到 夜。 宋澈坐在书房,点一盏烛火,将今日所统计的宅子的各类改善与修缮的问题进行汇总,用笔尺规画设计图,编撰详细方案,以方便明日直接去找工匠实施。 “双修时间到!” 林玥兴致冲冲撞开书房门。 是的,自打宋澈从蹇赛仙那里买到《双修宝典》后,他每天都会抽空与林女侠“交流”心得,不但没修出个什么东西来,反倒将身体越修越虚…… 宋澈随手从果盘里撇下一根香蕉丢了过去,“今夜实在好忙,你拿着个顶着先。” “不行,不行,练功要持之以恒,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与半途而废有何区别?” 林玥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书房外拉,“走走走,今夜用我的修炼方法来帮你打基础,肯定能有效果。” 宋澈半推半就,还是被拉上床榻。 一番云雨缠绵后,双双大汗淋漓。 “这就是你的修炼方法么?与平常有何不同?”宋澈苦涩道。 林玥说道:“方才只是预热,真正修炼还没开始呢。” 宋澈立马直起身子,“你还要来!”他抱起衣服便要下床,“以后我都睡书房了!” “哎哎哎。”林玥将她拖了回来,赶忙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般,双修从来都不是单指男女间的缠绵,更注重的是‘采阴补阳’,‘阴阳调和’,” 她又指着宋澈的小腹问:“你可知这里是哪儿?” 宋澈说道:“小肚子呗。” 林玥却道:“在我们习武之人的眼中,这个地方唤作‘丹田’,它相当于人体内的一个鼎炉,所有气息都可在这里精炼与结合; 你总该有常常听到“气沉丹田”之类的武学话术,其实就是武者将自身内力缩至丹田存储,待来日要用时,再气出丹田,通过经脉运送到身体各处。” 说到这儿,她突然用手狠狠戳了一下宋澈小腹。 宋澈一声惨叫,差点没滚下床去,“你干嘛啊?” “试试你的丹田是否结实。” 林玥摇了摇头,显然不太行,她又道:“你憋一口气,将丹田鼓起来。” 宋澈照做,深吸一口气将小腹连带着肚子,涨得圆鼓鼓。 林玥又戳了一下,问道:“我这次的力道,与先前是一样的,哪次比较疼呢?” 宋澈说道:“当然是第一次了,我没有准备。” 林玥拍了拍宋澈圆鼓鼓的腹部,笑道:“瞧,你这便是最基础的气沉丹田,只是深吸来的一口气; 对于那些武林高手而言,他们沉入丹田的气息,是经过十几年修炼得来的‘真气’,鼓起的丹田小腹,甚至能做到刀枪不入,” 说到这儿,她盘膝而坐,深呼吸了三口气,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息在她身上流窜, “我的武学境界不高,达不到真气那个阶段,不过内力还是有一些的,”她抓过宋澈的手,摁上自己的小腹,“你摸摸看,它是不是特别硬朗?” 宋澈用力戳了两下林玥小腹,又探了探自己的,硬度简直天差地别,她的就像一块铁板,怎么戳都不变形,且非常平坦自然,不像自己的,若是鼓起来还能硬朗一些,要是松懈了气息,就变得松垮垮了。 “我丹田里有气息沉淀,你就算用拳头砸我,我也不会感觉到疼。” 她说着,攥起拳头便要往自己小腹上砸,宋澈赶忙抱住她的手,“那倒不至于,要是砸坏了,万一生不了孩子咋办?” “嗯……这也是女人天生要弱于男人的主要原因之一,”林玥说道:“女人的丹田有一部分要拿来孕育生命,生来就要比你们男人小得多,气息自然也就存储得少, 所以在江湖武林中,登峰造极的女武人屈指可数,女人想要在武学上与男人比肩,首先便要克服先天的不足; 对于习武的女人而言,守身如玉必不可少,女人一旦没有守好自己的大门,被男人进入丹田,很可能会泄露气息; 而有些所谓的‘采阴补阳’之术,就是教导让男人夺取处女元阴,再通过交.合将女人气息夺来己用,实则是一种十分卑劣的邪术; 真正的采阴补阳之术,通俗解释便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人有阳刚之气,女人有阴柔之气,两气结合互补,达到最饱满的状态。” 说到这儿,她招呼:“口渴了,快快倒杯茶来。” 宋澈辗转下床,为“女师傅”倒了杯茶。 林玥饮下茶水,手握茶杯,说道:“气沉丹田其实算不上招式,它真正的作用是为你的出招提供动力,譬如就像这样,” 她很随意,看似轻轻一捏,“啪”一声茶杯四分五裂。 “捏碎茶杯,只要力气稍微大些之人都能做到,但我若是个普通女子,定没有这个力气,所以我方才便调用了自己丹田气息,通过小腹游走至我右手掌,借助内力爆发将茶杯捏碎,” 她翻身下床,脚尖轻轻一点,跃起丈许高,又踩着床顶借力,轻而易举便攀上了房梁。 身若游龙,矫健轻盈,她斜着身子,坐在房梁上,一边荡着脚丫,一边笑盈盈说:“瞧,若你想施展轻功,就将内力作用于脚尖,这样便会力气更大,跳得更高,” 她又冲宋澈招呼:“快快来接住我。” “我觉得你还是自己下来得好,这高度我可没把握一定能接住你。”虽是说如此,宋澈还是来到了房梁下,张开双臂准备迎接。 林玥笑着一句,“不怕,我相信你。”她果断仰倒,从房梁跳下。 宋澈稳扎一个马步,准确将她接在怀里。 她捏了捏送宋澈的肩膀,锤了锤宋澈的胸口,笑道:“瞧,你生怕摔着我,所以在不知不觉中,便将自身的气息,调转到手臂与胸膛,这便是气出丹田的表现,只不过你还没有掌握如何精准调动身体气息的办法。” 宋澈望着怀中亦师亦友亦的人儿,简直爱不释手。 “现在,回床上去。” 二人回到床榻,盘膝对立而坐,双掌紧紧相贴。 “由于你从未有过武学基础,年纪到这儿了,我只能先以我的内力,试着帮你找找感觉。”林玥问道: “你现在可有感受到我的内力?” 宋澈点了点头,惊讶道:“是有一股热气从你的手掌流入我的手掌,”袖子似乎都已鼓起来,“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传功’么?” “我又不是什么高手,岂有资格传功给你?”林玥说道:“眼下我正在用自己的气息进入你的身体,在你体内简单过一遍,留下些痕迹,你要尽量记住这种感觉,方便日后自己调动气息时能更加熟络。” “来,跟着我做。” “吸气。” “呼气。” “再吸气。” “再呼气。” “气沉丹田——” “噗!” “叫你气沉丹田,不是叫你气出肛门,臭死了!” “骚瑞骚瑞,重新来过,重新来过……”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佛为何朝北不朝南 宋澈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为什么武林高手,他只想学个一招半式用来防身。 火枪与电棍太受环境因数影响,一旦遇水便会彻底失去作用,到底还是得靠自己拳头来找回安全感。 次日。 宋澈与林玥大清早便带着设计图,让周雅昭充当向导,在杭州城里寻觅能工巧匠。 最主要还是先打造家具,至于一些大工程,待搬家后再慢慢修缮也不迟。 忙来忙去,上午便过。 恰好经过望江客栈。 昨日周雅昭说,骚扰他的那个齐公子齐弘就住在这间客栈里,巧了不是?恰好去宣示主权! 望江客栈,坐看钱塘江畔,时下秋高气爽,风景宜人,若是再晚来一刻钟,连底楼都没座位了。 “客官您稍后,酒菜马上便到。” 小二抹了抹桌子,为三人沏香茶,招呼着便要离开。 宋澈却突然叫住了他,指着房梁上悬吊着的三块用红绸捆绑的木牌问道: “这些木牌所为何意啊?” 小二“哦”了一声,“客官您是外地人吧?这是咱望江客栈每日的‘彩头’—— 我们家老板啊,为了回馈客人,每日都会往房梁上挂三道难题,每一题难度都不同,且会有相对应的奖励,比方说赠送一道菜,一壶酒,甚至今日免单呐; 开题就在正午高朋满座时,将由我们王老板亲自取下木牌,揭去红绸来主持,若几位客官觉得自己脑袋够灵光,待会儿不妨来试一试。” 宋澈淡淡一笑:“看来今日又可以白嫖一顿午饭了。” 小二却道:“哟,这位客官,大话可莫要说在前头,咱望江客栈虽不是什么风雅之地,但也有不少才子愿意来搏一搏彩头,竞争力还是蛮大的嘞。” 宋澈笑而不语了,昔年在洛阳上元节时,他以一人之力夺得‘猜谜大王’之事,有必要跟这个小伙计说么?没有必要,做人要低调,闷声发大财。 很快,饭食酒菜端了上来。 正在他们要动筷时,忽然一声呼唤从楼梯间传来: “周掌柜?” 见一个年纪二十四五岁,身披云袍,面若冠玉,头戴簪花,手持折扇的青年,笑盈盈走下楼。 瞧周雅昭板着脸的模样,此人该就是齐公子齐弘了。 齐弘走至桌前,笑拘一礼:“周掌柜到望江客栈来,为何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安排酒宴啊?” 周雅昭勉强挤出个微笑,“只是恰巧路过,吃顿便饭罢了,不劳齐公子费心。” 齐弘扫了一眼桌上的三菜一汤,摇了摇头,“周掌柜,瞧你身子羸弱,怎能吃得这般寒酸?” 他折扇一收,振臂呼唤:“小二!” “来嘞!” 小二急忙赶来,“齐公子有何吩咐啊?” 齐弘高声道:“将你们这儿最名贵,最滋补的菜,通通端上来,所有花销全记在我账上。” “好嘞——” “慢着。” 宋澈微微抬手制止小二,说道:“我们三个人,四个菜已够多,需不着再点。” 齐弘不是瞎眼睛的人,他早已发现与周雅昭同席的宋澈,只是装作看不见,这会儿宋澈开口了,他才笑道:“朋友此言差矣,吃得饱与吃得好是两种概念,没钱的人才追求饱腹,有钱的人只追求口感,哪怕只是吃上一口,觉得好吃了,这银子便花得不亏。” 宋澈轻蔑斜了齐弘一眼,问道:“这么说,你很有钱了?” 齐弘神色傲然,轻轻一句:“两浙一带,颇有家私。” 宋澈轻轻“哦”了一声,跺了跺筷子,分别夹起两坨牛肉,递给周雅昭与林玥:“吃饭。” 咖位不同,不必多言。 齐弘见自己不被理睬,脸皮不禁抽搐了两下,主动挨着周雅昭旁座便要坐下:“周掌柜,我恰好有些生意想跟你谈——” 林玥一脚将板凳踹飞,呵道:“你这人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是脸皮子太厚啊?没看出来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么?” 齐弘憋得脸红,再找周雅昭:“周掌柜,我可是在你家订购了好几千两的货,怎么?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诚意!” 宋澈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起身冷声面对齐弘,“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周雅昭是我的未婚妻,周大发珠宝也是我的产业,目前白玉膏还没有向你交货,你随时都可以反悔,反正对于我而言,这碗饭赏给谁吃都一样,几千两的东西,在我眼中屁都不是。” 齐弘不甘示弱:“好啊,那我宣布咱们两家这桩生意就此取消,从今往后,我齐家也绝不会再找你们周大发合作!” 谁稀罕! 宋澈懒得再多看他,坐下来继续吃饭。 齐弘落至另一桌,眼神就没从宋澈身上挪开过。 “当当当!” 这时,见一个容貌富态的中年男人,提着口铜锣边敲边走上来楼来,身后跟着的小二吆喝着: “各位客官,您们吃好喝好呀,今日的‘斗彩’即将开始,打扰了您们,还请见谅。” 在望江客栈一顿饭吃下来,少说也要十来两银子,夺得彩头,图个喜庆,何乐而不为? 食客们纷纷放下筷子,抹了抹油嘴,跃跃欲试。 王老板用竹竿,取下一块竹牌,揭开红绸,瞧了一眼,嘿嘿一笑,与众客道: “这第一彩是个谜题,也不算难,哪位客官若能在最短时间说出答案,今日您那桌的酒食,本店将给出七折优惠,”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大声些,好让楼上楼下都听得见:“大家听好了—— 请问:‘为何各大寺庙中的大佛都是坐南朝北,而不是坐北朝南呢?’” “因为坐南朝北的风水好呗!” “不懂别瞎说,你家宅子坐南朝北啊?风水好是坐南朝北!连当今皇宫都是坐南朝北!” “哎,你说到点子上了,许是寺庙怕触皇宫的霉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王老板,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不对不对,再猜再猜。” “哼,这有何难?” 齐弘从座位上站起,折扇那么一收,指向北方说道:“佛家有云:北面是尘世,南面是净土,大佛之所以坐南朝北,是因我佛慈悲,有渡世苦难之意!” 第四百三十四章听懂掌声 “齐公子果然满腹经纶啊!一个儒学之士,竟连佛法都懂,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本公子对儒道禅都颇有有研修,”齐弘得意地瞥了一眼宋澈,又看向掌柜的:“王老板,这七折本公子便先笑纳了。” 王老板陪了个笑脸:“齐公子若是到庙堂里去辩论佛法,这个答案一定非常准确,可我这题是一个谜题,它不是常规答案,所以你的回答也不对。” 齐弘打开纸扇,扇了扇发烫的脸。 “大佛为何朝北面呢?因为‘南无阿弥陀佛’,它不朝北朝向哪里?”宋澈随口说道。 众客一想,嘿,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王老板让伙计将木牌奉给宋澈,笑道:“这位客官回答正确,凭此令牌,便可享受七折优惠。” 宋澈欣然收下,故意将木牌扬了扬,好让齐弘更嫉妒。 王老板又用杈杆,顶下第块木牌,瞧了一眼内容,立刻捏住了自己的下巴,露出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这第二题,就连好多名士都猜不出来,因此本店将大大提高奖励,谁若解开此题,不论今日你消费多少,都可直接免单!” 说罢,他拍了拍手。 见两个客栈小伙计,各捧着一只木盒走上楼来,王老板说道: “诸位客官,这里有两个盒子,免餐券就在其中一个盒子里,可我家两位小伙计,一个只会说真话,一个只会说假话,每位客官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那么该如何找出这免餐券呢?” “这……这我们怎么知道谁是说真话的人,谁是说假话的人啊?” “对啊,还有这两个人都是客栈伙计,万一他们串通好了咋办?” “我他娘连题目都没听懂,王老板您能再说一遍么?” 众说纷纭,无人知晓。 齐弘抿着嘴唇,目光时不时瞥向宋澈。 宋澈摇了摇头,这种逻辑训练题,有些小学生都在做了,又有何难呢? 他起身走到两个小伙计身边,说道:“这实在太简单了,我只要问他们其中一个人,叫他回答:‘若我问你免餐券在哪个盒子里,你对面那个人会如何回答你?’那么免餐券就一定在跟答案相反的那个盒子里。” 听起来虽很烧脑,但其实并不难,做过数学题的人,顺着负负得正,正负得负这道理,就很容易将问题答案给缕清楚了。 王老板忍不住冲宋澈竖起大拇指:“这位客官,真是聪明呐,回答完全正确!” 众食客都在扣着脑壳,有人问道:“哎,这位官人,你给咱们通俗一下解题思路,让大家好听个明白呗?” 宋澈比了个“安静”的手势,顿时客栈里鸦雀无声,他分别指着两个小伙计道: “若餐券在左边盒子里,我问其中一人,他一定会知道另一人回答餐券是在右边盒子里,若此人说假话,他一定会说在左边的盒子里,若我问的是说真话的那人,他肯定知道另一人在说假话,那么那人肯定会告诉我餐券放在右边,如此,不管是说真话的,还是说假话的,他们都跟事实背道而驰。” “听懂掌声。” “啪啪啪……” 整个客栈只有林玥与周雅昭在鼓掌,其他人似乎还是没能听懂。 有人问:“二位姑娘,你们听懂了啊?” 林玥摇了摇头,“我不懂,但这人是我丈夫,我就是要给他鼓掌!他是最聪明,最棒,最厉害的人!” 聪明的人,的确值得鼓掌。 下一刻,客栈内响起了雷霆般的掌声。 王老板亲手奉上第二只木牌:“那么又恭喜客官您了,今日晚饭再来就餐,一样可以享受免单!” “带几个家属可以么?”宋澈笑着问道。 王老板苦涩道:“酒食生意本就利薄,若是两三桌还行,多了可就承受不住啦。” 从苏州带来的绣娘们,还没请她们吃过饭呢,恰好用这免餐券,带她们来白嫖一顿。 “这不是还有第三题么?”宋澈指了指房梁上的第三块木牌,笑道:“掌柜的不妨取下来,我一并解了吧。” 王老板用竹竿顶下最后一块木牌,笑着说道:“这块并非谜题,而是一块命题,也算是我个人求的一幅画吧—— 本店一直想求一幅名画,挂在客堂之上,这幅画中,必须要有动,有静,有物,有形,有意,有境,最主要的嘛,呵呵……还是能为我望江客栈招揽生意,若有人能画出此作,我将自掏腰包,奉赏五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好些儒士嗤之以鼻: “王老板,您这要求也太高了,如此大作莫说是咱们了,就是真正的名画家也不敢轻易接啊。” “对呀,才五百两银子,便想求一幅旷世名画,还不如做梦呢,梦里什么都有。” 众客纷纷失去兴趣,坐回位置继续吃喝,王老板也摇了摇头,准备收拾着下楼。 “这画很简单,对于宋某而言,轻轻提笔,便可勾勒。”宋澈云淡风轻道。 经过前两次谜题,王老板已对宋澈敬佩有加,他眼睛铮铮发亮:“客官,您不是开玩笑?” “宋某从不开玩笑,” 宋澈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五百两银子我实在看不上,若我能依照王老板所有要求将画作出来,我要在你这客栈里免费白吃一年,你可同意?” 王老板稍加思索,咬紧牙关,一锤定音:“好!一言为定!” 宋澈大袖一甩,招呼道: “文房四宝伺候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倒采花的女淫贼 “还要当堂作画啊?” “这是哪儿来的高人啊?我怎没在杭州城见过他?” 众客皆惊,质疑更多。 很快,王老板便叫人取来最好的文房四宝,几桌客人主动抬桌子避让,预留出空地好让宋澈大展拳脚。 不论楼上、楼下,前厅后厨,纷纷跑上楼来,欲大开眼界。 宋澈提笔走至桌前,在宣纸上随手点了几坨墨,随后又在一旁歪歪扭扭提了一行字,名曰《白云风吹山羊吃草图》,再取随身携带的印章,印上自己的名字,放下笔道: “好了,大功告成。” 众客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就成啦?”王老板瞠目结舌。 “哈哈哈……真是贻笑大方啊!” 齐弘可逮住机会,带头出声嘲讽:“我说为何你答应得这么快呢,原来在这儿哗众取宠啊,依我看你莫要叫风吹山羊吃草了,直接叫吹牛得了!” 宋澈冷哼:“是你的眼界太低,学问太低,见识太低,所以才看不懂这画里的意境。” “你说白云风吹,那白云呢?”齐弘问道。 宋澈说道:“白云被风吹跑了呗。” “吃草,那草呢?” “草被山羊吃了呗。” “那山羊呢?” “山羊吃完草当然走啦。” “这几坨黑点又是何物?”齐弘怒红了脸。 林玥这时插话道:“你可真笨呐,连我都想到了,这几坨当然是山羊拉的屎咯!” “哈哈哈……” “妙啊,妙啊!” 虽哄堂大笑,却无不拍手称妙。 “王老板,风吹白云,山羊吃草,有静有动,有意有形,一片留白更惹人无限遐想,这幅画难道不符合你的要求么?”宋澈问道。 王老板苦涩笑了两声,“这位客官呐,我承认您的画很有趣,可咱酒楼接待的大多都是俗人,若将这么一幅几乎是白纸的画作挂上大堂,怎能留住客人呢?” “哎,王老板您这就不懂了吧?” 宋澈指着画作说道:“你将此名画挂上大堂,派人到处宣传,就说此画是你一掷千金所求,定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可在看了这几点墨水外,都会为之觉得不值,凡亲朋好友都会笑谈相告,无形之中便会给老板带来源源不断的客流,” 言语至此,他拍了拍王老板肩膀,“什么画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掷千金却画成这样的噱头。呐,这个便叫做营销。” 王老板听完豁然开朗,当即便让伙计将画作去裱起,挂上了自家大堂。 “谈笑挥毫之间,便连下三题,叫我们大开眼界,客官您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王老板难掩敬佩之情。 “哎,在下宋澈,一介商贾尔。” 吃得也差不多了,他双臂一摊,娇娘亲昵伴其左右,在众目敬仰之下,携手大步走出望江客栈。 …… 往后的几日,繁忙又平静。 宋澈每日都骑着脚踏车,来回在宅子与集市里跑,订购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为日渐临近的搬家做准备。 “吴老板,这块牌匾您可得上点儿心啊,一定要在初七之前刻好送来。” “宋大官人放心,我吴家祖孙五代都在杭州刻匾,临安府里的匾额都是出自我太爷爷之手,还从来没出过一次错呢!” “那就有劳吴老板了,若此匾能令我满意,定有厚谢!” 牌匾是一家门楣,当属重中之重。宋澈再三叮嘱,缴纳了定金,骑着脚踏车便准备离开, 岂料, 才刚刚起步,一名少妇便冲出大街,脚踏车向来是没刹车的,宋澈避之不及,恰好就撞上少妇。 “哎哟!” 少妇惨叫了声,摔倒在车轮前,抱着小腿痛苦呻吟。 宋澈寻思着,这不过几码的速度,不至于吧? 可毕竟是撞了人,他赶忙下车去问候。 少妇责备道:“你骑的是什么东西啊,人家马车路过还有蹄声,你这都没声儿的,让我避不开。” 的确该在脚踏车上装个铃铛。 “大姐,你的腿可无恙,我带你去看大夫吧?”宋澈搀扶起少妇。 少妇却抱怨:“谁是你大姐啊,我今年才二十三,可不比你年纪大。” 这他妈二十三? 看起来三十二都小了。 “算了算了,你也是无心之举,只是我这腿有些疼,不好回家呀。”少妇一瘸一拐,收拾起被打翻的菜篮子。 宋澈脚踏车后座恰好是可以载人,便问少妇要不要送她一程。 少妇也不好含糊,一屁股便坐上了后座,指着前方说道:“就在前面对街口,那座小院儿便是我家,你这木马儿还挺新奇,我坐坐看。” 宋澈也没多说,骑车载着少妇,经她指引来到一座小院儿门口。 大门是锁着的,里头没有人。 少妇下了车,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掏出锁匙开了门,回头招呼宋澈:“送佛送到西,你好歹将我扶进屋子里吧?” 宋澈眉毛一挑:“大姐,这……不太方便吧?” 少妇却不以为然:“哎呀,我家里又没人,有何不好方便的?万一我走路又摔了,小心赖你一辈子。” 宋澈环顾了一番四周,确认没有什么闲人,叹了口气,去搀扶少妇进院。 待将少妇扶回屋后,他匆匆便要告别,谁知少妇却抓住她:“不要着急嘛公子,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我——” “来来来,坐坐坐,你莫要担心,世风日下,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少妇力气还不小,拉着宋澈摁在椅子上,转身沏来一壶茶,你一杯我一杯,挨着宋澈坐下,亲自递到宋澈嘴边,她人长得不眨地,一双桃花眼好不妩媚: “来,瞧你满头大汗的,喝杯茶喘口气儿。” 宋澈心里暗道:我靠,该不会遇到那种久未经尝欢爱,发春的淫.娃.荡.妇了吧? 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自己长得这么英俊挺拔又有魅力。 “大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我看我还是——” “哎呀!” 少妇手突然一抖,茶水泼了宋澈满怀,“你瞧我笨手笨脚的,不好意思啊公子,我这就给你擦一擦。” 她好不客气,哪里是擦水渍,分明是扒拉衣襟! 遇到倒采花的女淫贼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仙人跳 “大姐,我是有家室的人,还请你自重!” 宋澈要将少妇推开,那少妇索性也不装了,用力将宋澈扑倒在地,如一头发情的母狼: “公子,实不相瞒,我已有两个月没碰过男人了,今日与你相撞也是缘分,便让我饱餐一顿吧!” 我的妈呀! 真是淫娃荡妇啊! 这时,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隐隐有些还有男人的对话声。 宋澈脑子一嗡,想将少妇推开,岂料少妇将自己衣襟狠狠一扯,弄乱了发髻并大喊: “来人呐,非礼呀,非礼呀!” 原来是…… 仙人跳! 宋澈大怒,一脚将少妇踹飞,爬起来便要跳窗逃跑,这时,见一个布衣汉子,领着七八号人,各个手持扁担棍棒冲进屋来。 “好哇,臭小子,连我王老二的女人都敢碰,你活得不耐烦了!” 王老二操起扁担便要来打。 还好这几日经林女侠教导,宋澈学了几招自保的拳脚,他侧身闪躲过,抓住扁担狠狠一扯,连同王老二一并扯了过来,再抬腿一脚,将王老二踹倒在地。 宋澈扁担自保,被众汉子围在屋内,他大喝:“都别过来!老子可是练过的!” “臭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入室非礼良家妇女,你还有理了!” “我呸!分明是个荡妇淫娃,还良家妇女,我告诉你们,想栽我宋澈的赃,没门儿!” 宋澈气出丹田,汇聚于手臂之上,左右挥舞着想杀出包围,可才刚刚上前一步,劈头盖脸的棍棒狠狠砸来。 还没硬气三秒便被打回了原形! “让开让开!胡都头来了!” 见个年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都头,带着七八名衙役冲进屋子,迅速将局面所控制。 “胡都头!您可得为民妇做主啊!” 少妇见当差的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哭带嚎扑到胡都头脚下,“民妇到街市卖菜,不慎被此人用木马儿撞倒,我走不得路,他就好意送我回去,岂料才刚进屋便暴露了本性,他……他……竟要强迫民妇!哎呀,这可让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呀!” 王老二上前再添一把柴:“胡都头,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我妻就被这禽兽给凌辱了,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宋澈也懒得多做解释了,冷冷盯着奸夫淫妇,“别的不说,你们干这一行极其不专业,若是我的话,在栽赃陷害前,定会先调查一番他的背景,确认自己能否招惹得起,以免玩火自焚。” 少妇却一口咬定:“瞧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我才将你请进屋里来,没想到你竟是个衣冠禽兽!” “行了!到底如何,上了公堂,黄大人自会明辨!在场的所有人,都随我到临安府衙门走一趟吧!” …… 衙门,公堂。 审案的父母官姓黄。 昔年宋澈在明珠大会上公审周天赐,以及助杭州水师抗击倭寇,临安府大小官员都在场。 宋澈虽不认得黄士曹,但黄士曹一定认得宋澈。 果然,宋澈才踏入公堂,黄士曹便揉了揉眼睛,先问了一句:“冒昧一句,请问您贵姓?” 宋澈轻轻一句:“大人没认错,就是我。” 他话锋一转,又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我是谁,黄大人都要一视同仁,请开始审案吧。” “宋先生所言极是。” “啪!” 堂木一响,升堂肃静。 王老二与王妇又添油加醋,将宋澈入室非礼之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黄大人您可要替民妇做主啊,如若不然,民妇哪怕血溅公堂也要扞卫自身的清白!” 好一个不知羞耻的贞洁烈女! “啪!” “大胆民妇,你们这点伎俩,能瞒过本官的眼睛么?分明是你勾引宋先生,再约定好王老二等人捉奸,以此来讹诈欺骗宋先生!” 黄士曹指着王氏夫妇大声斥责,转头又看向宋澈: “宋先生,贤德之人,正人君子,腰缠万贯,屋中美眷佳人,个个绝色倾城,岂能看得上你这么个人老珠黄的民间矬妇?你们是当本官好糊弄么!” “大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呀,万一……万一他就喜欢民妇这种人妻呢,这男人只要一旦性起,只要有洞口,哪儿管女人丑不丑!” 啧啧…… 王妇也不要脸了,将自己衣襟一扒,露出几道嘬印,哭诉道:“大人您瞧,他还在民妇身上留下了证据呢,这些都是他兽性大发亲的!” 嘶…… 宋澈倒吸一口凉气,隔夜饭差点儿都没吐出来。 “赶紧将衣服穿好,公堂之上岂能解衣!”黄士曹遮着眼睛,为难看向宋澈:“宋先生,您看这……” 宋澈摇了摇头,指着王老二一干人等说道:“想要拆穿他们的谎言很简单,先将其他人带下去,独留王老二即可。” 王妇与其他六七个汉子皆被押下。 “王老二,你说我怎就偏偏撞了你的妻子,又偏偏送她回家,偏偏在她将茶水倒在我身上,替我脱衣时,你偏偏带着一帮人回来呢?就当一切都那么巧吧,可你突然回家,总得有个理由吧?”宋澈问道。 王老二想了想,才说道:“我……我本来是去码头上取货的,走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所以就回来了,路上碰到住在隔壁的李二,说看到有个男人进了我家,所以就召集其他邻居进去捉奸了。” 宋澈冷冷一笑,也没再多问,让衙役将王老二带下,将李二押上公堂。 黄士曹质问:“李二,你为何恰巧就与王老二他们一起到家去捉奸呢?不得撒谎,详细道来!” 李二神情显然慌张,眼珠飘忽不定:“回……回禀黄大人,小人……小人本来与王老二约定好,到他家去喝一杯,结果一进门就撞见这个姓宋的在欺凌嫂子……” “哼!带下去,再将张三带上来!” 押下去李二,带上来张三,又押下去张三,带上来朱四……一连将七个人通通都问了一遍,却得到了七份不同的供词。 谁在撒谎,一目了然。 “啪!” “大胆王氏夫妇,狼狈为奸,勾结邻里,诬陷好人,来人呐,拖下去脊杖五十,其余作伪证者,皆脊杖二十!”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也是受人指示才陷害宋大官人的!” 王氏夫妇,争先求饶。 宋澈揪住王老二,质问是谁。 王老二说道:“是一个戴面具的人,他给了我们三百两银子,让我们演出戏来陷害您,说是……说是要让您身败名裂!那银子我们还没来得及花一两呢,宋大官人,都怪我们财迷心窍,您饶了我们吧!” 宋澈搡开王老二,贪婪歹毒之辈,凭什么要饶你? 戴面具的人会是谁呢? 谁想让他身败名裂呢? 第四百三十七章遭贼 第四百三十七章遭贼宋澈最讨厌的便是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他才刚来杭州城,也没惹什么仇家,是何人要自己身败名裂?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一个人,那便是前日在望江客栈所遇到的齐弘。 若仅是因一桩生意做不成,就暗中搞小动作,那此人心胸也太狭隘了些。 作为一个商人,这笔账,记下了。 傍晚。 宋澈如约来到周大发珠宝接周雅昭“下班”。 自宋澈为望江客栈作了那幅《白云风吹山羊吃草图》,营造的噱头果然吸引了大批食客。王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不仅免费让宋澈白吃白喝白住一整年,还如约赠送了五百两银子作为奉赏。 既然如此,每日三餐,准时打卡,一顿不落。 今日的周雅昭却不同往常,老早便守在门口,微微蹙着秀眉,伸长脖颈期盼。 见宋澈到来,她赶忙相迎,拉着宋澈便往店铺里走。 看样子是遇到事儿了,宋澈没有多问。 周雅昭拉着宋澈来到后院,在一间屋前停下脚步,随后掏出锁匙打开门,又急匆匆拉着宋澈走进屋子。 屋中淡淡女子香,有梳妆镜与床榻,布置得相当别致,收拾得十分干净,应是她的闺房。 周雅昭关上房门,还拉上了门闩。 宋澈眉毛一挑,难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上午才遇到个发春的少妇,下午便又有人迫不及待。 “事实上,我是个正人君子,婚前性行为这种事,我向来不提倡的,不过你实在憋不住了,其实也可以——” “哎呀,你又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周雅昭眉宇间隐隐担忧泛滥:“宋澈,我发现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宋澈眉头一皱,身为一个独居女性,被人盯上可是很危险的。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晚上没将门窗锁好么?” 周雅昭摇头说道:“这间房只是店铺繁忙时,我才会在此歇息,平日里我都是回周府的,一个月可能也就来睡个两三次,你方才也瞧见了,它门窗都是锁着的,” 她顿了顿,又道:“就在今日正午,柜台墨水用尽,我便寻思着到房间里拿些,结果发现房内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她走到柜子边,打开柜子指着里头叠放整齐的衣物说道:“我这人有个习惯,叠好的衣物领口永远是对外的,且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都从左往右依次排列,可你瞧,有些领口对内,夏装却变到了前列。” “这,呃……你简直比我还要细。” 宋澈问道:“你又不经常住在这儿,会不会记错了?” 周雅昭坚决道:“绝对不会!我十年如一日,都是这样摆放,包括茶壶口的位置,枕头与被褥的位置,哪怕放歪了一点儿,我也会将它们纠正过来……哎呀,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肯定肯定有人来过我的房间!” “我看看啊……” 宋澈先翻了翻柜子里的衣服,突然从最里头撵出一条“冰丝吹雪”,透气款私房内裤, 他撵着在周雅昭面前晃了晃,斜眼一笑,“没想到小姨还喜欢穿这么漏的款式啊?” “啊?”周雅昭当即便羞红了脸,伸手过来要抢,“你还给我!” 宋澈高高举起,让她垫着脚也够不着,笑道:“这款私房有些蹊跷。” “有……有何蹊跷啊,这是我夏天穿的,之所以选冰丝吹雪,是因为它凉爽透气……” 周雅昭捧着发红的脸蛋儿,越说越羞。 宋澈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并非它本身有蹊跷,而是摆放的位置有蹊跷,” 他一指衣柜里头,“这件私房散落在柜子深处,对于你这么个有强迫症的人,怎可能脱下来随意便扔进去呢?” 周雅昭卯足力气,用力一蹦,从宋澈手中抢过私房塞进袖子,说道:“脱下来早就洗了,怎可能随意丢进柜子里?这件夏季私房,一个月前我便将它洗干净,整整齐齐叠在里头的。” 宋澈抿着嘴唇,分析道:“那只能说明,贼人翻箱倒柜过后,不小心打乱了私房的位置,却又因为私房物件儿太小,他没有在意。” 周雅昭却突然按下他的手,低声一句:“你方才摸过,脏……” “洗过了,还脏?” “洗过了,也脏!” “呵呵呵……” 宋澈笑着问:“你这房间里,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亦或者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周雅昭摇了摇头,“我方才也说,这间房小憩作用,没有值钱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在的。” 宋澈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问:“平日里是谁在打扫呢?” 周雅昭跟在后头说:“房间不经常住人,一般都是我自己打扫。” 宋澈下意识地又要抿嘴唇,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头瞧了瞧睁着大眼睛几欲阻止的周雅昭,笑了笑还是算了。 “这就很奇怪了,你这间房平日里都上着锁,又没有其他人进来过,那贼人如何进得来呢?” 宋澈抬头望了一眼屋顶,“除非他是从上面进来的,亦或者他有你的钥匙。” 周雅昭却道:“屋顶不可能,这间房是从新修缮过的,除了盖瓦外,还加了一层平棊,他除非将平棊凿个洞,否则别想进得来,店铺每晚都有人执勤,院子里也养得有狗,即便他能上房揭瓦,凿平棊也该有动静,何况你瞧,平棊没有一丁点儿破损的痕迹,”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房间的钥匙我随身携带,从未给过别人,难道……那贼人会穿墙术不成?” “他要有这本事,他还用当贼么?直接穿墙到钱庄里去偷钱了。” “也对呢,”周雅昭抿着嘴唇,“那贼是如何进我屋的,这屋中什么都没有,他进来的意义何在?” 宋澈摁下她的手,笑道:“别抿嘴,脏……” 周雅昭叹气:“罢了,既然没丢什么东西,也莫要大惊小怪了,明日我去换把锁,再在院子里多拴两条狗。” “哎,先不要这么急着下定论,”宋澈顿了顿,说道: “首先,你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你认为,但在那贼人的眼里,或许你的房里藏着他需要的东西; 试想一番,若他真前来谋财的,绝对不会翻箱倒柜,还原封不动将衣服叠好放回去,他肯定是想暗中将某些东西偷去;” 他又问向周雅昭: “那么问题来了,你的什么东西,对你最有价值,最重要?” 第四百三十八章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周雅昭扭扭捏捏了大半天,才背过身去,羞涩一句: “我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自然是贞洁了。” 宋澈瞧她这副羞答答,就知道她会说这个。贞洁的确是每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 “若他是冲着你的贞洁而来,便不是入室行窃,而是入室采花了。” “掌印。” 周雅昭说道:“老太君将周家掌印交到我手里,我也将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你当上周家掌门人后,那几个舅舅,姨妈都还老实么?”宋澈问道。 周雅昭撇着嘴,还没开口。宋澈又摁下她的手,“摸了那儿的,脏……” “哎呀,不脏了,我经常摸怎会脏,况且那是我自己的,我又不……”她幽怨望向宋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宋澈呵呵发笑,示意继续。 周雅昭才说道:“我虽为周家掌印人,可你才是周家产业的大东家,纵使他们经常膈应我,也不会打掌印的主意。” 宋澈说道:“那,那贼人的目的,也不是掌印,你再想想,可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雅昭抿着嘴唇,来回在房间踱步,思绪了足足半刻钟,忽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珍珠白玉膏配方!” 她说道:“自珍珠白玉膏大卖之后,杭州城内出现了无数款冒牌货,但都比不上咱们家的白玉膏。” “那贼多半就是来偷配方的。” 宋澈又问:“配方如今在哪儿?” 周雅昭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白玉膏配方就是咱们珠宝行的根,放在哪儿都不如记在脑袋里安全,我根本就没有留下纸质配方,且在作坊里,每个工人我都只会安排一道工序,除了我,你,文君,咱三人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那么,是谁会来偷窃白玉膏呢? 宋澈还是想到了一个人,齐弘。 娶周雅昭为妻,是获取白玉膏配方最直接的办法,恰好齐弘总无事献殷勤,他的嫌疑无疑最大。 但杭州城内窥探白玉膏配方的人有很多,光凭怀疑是远远不够的。 若能抓住潜入房间的贼人,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店铺每夜都有人看守,院子里还拴得有狗,房顶又进不去,窗户也是反锁着的,那么,那贼一定是通过大门进去的,而且我怀疑,那贼很可能是‘家贼’。” “家贼?” “不错,只有家贼,狗见了他才不会叫,看守才不会在意,才有可能盗取你的钥匙,” 宋澈问道:“你确定这房间的钥匙,真的一刻不离都揣在自己身上么?” 周雅昭思绪了片刻,提起袖子说道:“钥匙与银两放在袖内纳袋中,写字时会吊着不方便,且趴着的时候,很容易膈着手臂,因此每每动笔记账时,我都会将袖中的银子与钥匙取出来放在抽屉里,写完了再装进袖子里。” “那就对了,钥匙这种东西,拿块印泥摁一下,便能模拟出轮廓,再找锁匠轻而易举便能复刻。也许就是在你记完账,忘记将钥匙重新装回袖子的这个时间里,那家贼将它模子复刻了出来,” 宋澈又问道:“店铺的柜台,该不是一般员工能靠近得了的吧?” 周雅昭说道:“除我之外,还有两个人进柜台,一个是我的助手兼副掌柜肖芳,另一个是专门聘请来记账的‘算盘先生’冯坤。” 宋澈说道:“那家贼很可能便是他们两个其中的一个。” 周雅昭却有些不太相信,“肖芳与冯坤的活儿干得都很不错,若非你提这么一嘴,我是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的。” 宋澈说道:“只有你身边最信任之人,才知道你的生活习惯,才懂得该在何处钻空子才不会被你发现。” “那我们又该如何将家贼揪出来?”周雅昭问道。 宋澈抿着嘴唇,在房中踱了几步,忽然眼睛一亮,凑近周雅昭耳旁: “我们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再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周雅昭听完大喜,连连称赞是妙计。 …… 夜, 子夜, 寂静的子夜, 周大发珠宝行,后院狗舍之中。 宋澈,林玥,周雅昭,与另两条大黄挤在一起。 “话说,为何我们偏偏要挤在狗舍中?就不能到屋里去守株待兔么?”林玥搓着大黄狗头,问道。 宋澈低声说道:“守株待兔只是第一步,若今晚那贼人真的出现,还要放长线钓大鱼。” “可他……真的会来么?我们都蹲快两个时辰,脚都麻了。”周雅昭揉着自己的腿说道。 宋澈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就一定是正确,他看了一眼夜空被乌云遮蔽的弯月,说道:“三更半夜,月黑风高,是人最疲乏之时,黑天走道之人,往往都会在这个时间出没……嗯,咱们再蹲半个时辰,若他还不出现就回去睡觉吧。” 他的腿,也麻了! “咕咕咕……” 这时,大黄突然昂起头,警觉望向前方。 人后知后觉,狗先知先觉。 他来了! “嘘……”宋澈撸着狗头,让它莫要发出声音。 “沙沙沙……”轻微的脚步声。 见一个身穿儒袍的中年男人,提着一只昏暗的灯笼,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蹑手蹑脚向周雅昭的闺房靠近。 是冯坤! 冯坤来到闺房前,快速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并钻了进去,再偷偷掩上房门,一切都是那般小心翼翼。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给他开的工钱还不低呢!”周雅昭气不打一处来。 隔了一会儿,冯坤抱着个木盒,偷摸着走出房间,怎么来的,就怎么去,还是那般小心翼翼。 “鱼咬口钩了,走,咱们跟上去看看。” “宋澈,我腿……腿麻了。” “三条腿的都没麻,两条腿的先麻了……” 宋澈背着周雅昭,与林玥钻出狗舍,从后门偷偷溜出,躲在巷子里稍等。 不一会儿,冯坤从前门走出店铺,快步向城东南走去。 待冯坤走了一段距离,三人才钻出巷子,悄悄跟在后头,顺藤摸瓜! 第四百三十九章 白痴! 顺藤摸瓜! 摸到了望江客栈。 冯坤从后门溜进客栈,直奔三楼客房,轻车熟路便敲响了一扇房门。 隔了片刻,房中燃起灯火,随之一声不太耐烦的问候: “谁啊?大半夜来找?” 房门被人打开,齐弘端着烛台,一瞧见冯坤,当即困意全无。 “齐公子,我来给您送礼啦。”冯坤笑着便要进屋。 齐弘却将他抵在门外,回头冲床榻方向招呼了声:“你,出去。” “公子,这大半夜的,你叫奴家到哪儿去呀?”床榻下来个娇娘,边穿衣服边抱怨。 “当然是回你的窑子里去了。”齐弘从袖里随手摸出一锭银子丢给娇娘。 娇娘得了银子,也不吵闹,扭着屁股便出了房间,路过门口时,还与冯坤抛了个媚眼。 冯坤抓住娇娘的手,色眯眯一句:“大姐,您先到楼下等着我,稍后我得了富贵,再来找你伺候。” 娇娘酥声应好,下了楼去。冯坤一路盯着人家屁股,魂儿都快被勾走了。 齐弘将冯坤拉进客房,掩上门窗后才问:“可是得手了?” 冯坤将木盒往桌上一搁,自信满满:“公子你要的东西,就在里头。” 齐弘迫不及待要去看,冯坤却紧紧摁着盒子:“哎,齐公子,这东西我可是冒着大风险给您顺来的,您承诺给我的奖赏,也该拿出来让我长长眼吧?” “本公子是生意人,岂能骗你不成?”齐弘一句“你等着”,从床头行囊中,取出两颗蓝宝石,在冯坤眼前撩了一圈儿,说道: “这两颗宝石,行情价少说三千两,若你带来的配方是真,它们就是你的了。” 冯坤伸手便要去拿,齐弘握紧拳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生意。” 冯坤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张纸卷,递给齐弘道:“您猜怎么着,周掌柜竟将配方藏在屋顶平棊的夹层上,可害得我一顿好找啊。” 齐弘抓过纸卷,冷冷一笑,“早知得来如此容易,我又何必低声下气去讨那婆娘欢心?” 他迫不及待敞开纸卷,顺着纸上的配方念叨:“白葛,白芍,白虾,白面,白面馒头,加在一起煮至浆糊……” 他越念越觉得不对劲,直至看到最后一句:“……以上是瞎编的,你不会真信了吧?白痴!” 白痴! “如何?齐公子,这配方可还是真——” “真你妈个头啊!” “啪!” 齐弘反手一巴掌扇在冯坤脸上,骂道:“你被人耍了,白痴,蠢驴!” 冯坤一脸茫然,顿觉不妙。 “咚!”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宋澈,林玥,周雅昭,带着几个客栈伙计,迅速冲进客房,将窗户把持得严严实实。 “啊?周……周掌柜!”冯坤大惊失色。 周雅昭痛心疾首,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提拔你做账房先生,可有亏待于你,你竟吃里扒外,勾结外人盗取自家配方,你天良何在!” “配方?什么配方啊?你们瞧见配方了么?”齐弘一咕噜将纸卷塞进嘴里,嚼都不嚼两下便吞进肚子里,两手一摊:“现在什么都没有咯……倒是你们,深夜擅闯客房,有意图谋不轨,我要报官抓你们!” “哈哈哈……” 宋澈突然大笑,林玥与周雅昭也捂嘴偷笑。 “你们笑什么!”齐弘瞪眼呵斥。 宋澈耸了耸肩,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提前预判了你的预判,知道你可能会将它吃下去,所以在这张纸卷上涂了点儿泻药……不过你放心,它半个时辰后才会发挥药效,那时你早已在牢房里了。” 齐弘捂着自己的肚子,扣也不敢扣,吐也不敢吐,他咬了咬牙,告知冯坤:“你什么也别说,他们没有证据,即使到了官府也奈何不得我们!” 冯坤当即会意,眼睛一转,拾回些自信,“不错,今夜我是来找齐公子喝两杯的!这木盒也是我在路上捡的!” 宋澈冷冷一哼,“我既能跟到这儿来抓你们,就早已料到你们会这么说—— 我先让雅昭故意放出消息,说配方就藏在平棊夹层,果不其然你这蠢货上钩了; 房内早已被我们撒上颜料,你做贼心虚,又是黑灯瞎火,肯定察觉不到; 你不妨看看自己的脚底,是否有颜料存在?” 冯坤赶忙拐起脚底,果然沾了浅蓝色粉末,他大骇要将鞋子脱下,林玥上前一记飞踹,将他踹趴在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想着毁灭证据么?我告诉你,房里已有你的鞋印,平棊上也有你的指纹,证据确凿,你呀,死定了!” 刚没硬气多久的冯坤,瞬间便泄了气,跪着走到周雅昭脚下,磕头求饶:“周掌柜,我一时财迷心窍,才被齐弘所蛊惑,您就看在我平日里为珠宝店尽职尽责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周雅昭嗤之以鼻,“尽职尽责,是你当下人的本分,我又没少给你一分工钱!你将这配方偷给了别人,会让周大发损失多少生意?如此大罪,才不饶你呢!” 宋澈这时说道:“饶肯定是饶不了你,不过你若能及时悔悟,到公堂上做污点证人,将齐弘这厮所做的恶事一一抖出,我或可让衙门免你些刑罚,如若不然,少不了脱你一层皮。” 冯坤连忙同意。 “冯坤,你莫听信他的谗话,只要你在公堂上闭口不谈,我可保你妻儿老小荣华富贵!”齐弘劝声中不失威胁之意。 宋澈却道:“冯坤,你现在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吧?都说祸不及家人,他却在拿你家人威胁你,若让他逍遥法外,他定不会让你活在这个世上的,毕竟,只有死人才做不了证人。” “你……你别听他胡说!” 齐弘咬牙切齿,瞪着宋澈:“姓宋的,我告诉你,我姐夫可是温州知府,有的是手段能将我保出来!” “我呸!” 林玥一拳打在齐弘耳根间。 齐弘原地滚了三圈,撞倒了桌椅,打碎了花瓶,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林玥呵道:“小小的一个温州知府有何可豪横的?就是临安府尹见了我家夫君,也得毕恭毕敬称呼一声‘先生’!” “算了,不必与这种人浪费口舌。” 宋澈许了十两银子给客栈伙计,拿来绳子将齐弘与冯坤捆绑,附带一封书信,一并送往临安府衙。 结束! 第四百四十掌 无中指喝 九月初九,搬家前夕。 第一批家具已打造完成并送入府宅,宋澈先装点了一间卧房,四米长的大床,柔软的鸭绒枕被,两个床头柜上,用灯罩制成台灯模样,铺上一块花色地毯,再放上两个懒人沙发…… 古色古香的中式优雅,轻奢淡然的西式浪漫,中西合璧,还未入住便已觉得惬意。 宅子被打扫得一层不染,宛如一个恬静的美人子,等待主人家的宠信与疼爱。 九月初七,天微微亮。 宋澈带着挑夫、马夫、帮工六七十人,在码头上等候。 秋日高照时分,两艘货船靠岸,沈文君与琴若,带着家丁,丫鬟,厨子等二十几个仆人相继下船。 巳时一刻搬家入门,是最吉利的时辰,大家都没有耽搁,开始在码头卸货装车。 码头上的商旅,纷纷被这大阵仗所惊讶,心里都好奇:是哪个大户搬家,竟用两艘货船来拉。 “走之前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么?宅子里什么都不缺,拎包入住就行了,你还带这么多东西来……” 宋澈租赁了二十辆马车,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沈文君叹道:“我何尝不想少带些,可娘说了,辞旧迎新,既然搬家就得全部换新,还有啊,娘特地交代,让我跟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先前欠你的嫁妆。” “害,整这些干啥,咱又不是分家……” “还不是为了感谢你这个乘龙快婿啊。” “嫁妆什么的都无所谓,你最应该将爹娘带来的。” “可别提了,自从娘生了钰儿,身体就不好,昨夜在码头送我,哭得险些晕过去……” 沈文君吸了吸鼻子,眼中隐隐泛起泪意,昨夜的那场离别,一定感人至深。 宋澈轻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儿,安慰道:“杭州离苏州又不远,运河这么方便,今后咱俩每个月都回去看望他们。” 沈文君嗯嗯了两声,倒在宋澈怀中,嘤咛着,啜泣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哇哇大哭起来。 自古伤离别,最是催人泪。 …… 经一百来号人,不停歇卸货搬运,终在半个时辰后,将所有东西装上马车。 整整二十四辆车,浩浩荡荡驶向城东。 当车队抵达宅门口时,过门的吉时也差不多了。 乔迁虽喜,宋澈却没有太高调,以免来日还礼太麻烦,就只请了娘家的亲戚们,与麾下店铺一些员工。 四五十号人,齐聚于宅门,等待吉时到来。 “姑爷,吉时已到啦。” “阿坤,还叫姑爷呢?应该叫老爷才对了!” “无碍无碍,姑爷,老爷,公子,官人,我都欢喜答应!” 宋澈用杈杆,顶开门楣上的红绸,露出一块刻有“宋府”两个鎏金大字的匾额。 瞧着牌匾,宋澈眼中隐隐泛起泪光,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不论妻妾成群,还是儿孙满堂,所有的光辉岁月,都是从一个家开始。 他,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吉日迁居万事如意,良辰安宅百年遂心!” “福禄寿喜多如意,财源广进好运来!” “乔迁大吉!” “噼里啪啦……”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宋澈携手沈文君,手握金银元宝,亲戚与家仆们,都持着五谷、碗筷等物,喜气洋洋跨入门槛儿。 “哇……这宅子可真大啊!” “可可,快将风筝拿出来,我们要争做第一个在宅子里放风筝之人!” “好呀,好呀!” 进门之后,宋澈便带着家人们游览新家,林玥与周雅昭则指挥工人们,将货物搬进宅子。 宅子着实够大,要是慢悠悠地观赏,小半天才能逛得完。 正午时分,当地习俗说,搬家的第一顿饭,要祭灶神后在家开火,宋澈专门请来了望江客栈的掌勺,在府中摆下宴席,不论是亲戚还是帮工,都有一顿丰盛午餐。 下午,大家伙儿便聚在宅子里,饮茶聊天,搓麻将,踢毽子,各类游戏。 晚上,宋澈邀众人移步望江客栈,共享乔迁喜宴。 今日实在高兴,宋澈便多饮了几杯,直至亥时才在微醺中,将几个喝得不省人事的周家亲戚送上马车。 “咦?我夫人她们呢?”宋澈左右寻觅,也不见她们身影。 “夫人她们先回家了,还说有惊喜等着姑爷您嘞!”阿坤笑道。 “哦?这么说,还有特殊节目咯?” 宋澈满怀期待。 回家。 刚到府宅门口。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快,快穿上这个!” 可可抱着一件喜服,与芙儿迎上前来,张罗着便为宋澈换上。 “这是闹哪出啊?”宋澈一头雾水。 “夫人说了,今日除了乔迁之喜外,还有新婚之喜,先生您可一定要加把劲儿呀!” 替宋澈穿上喜服后,可可与芙儿便一左一右架着宋澈往内宅里走。 待到了内院儿里,好家伙,二十几个身穿喜服,头裹盖头的新娘子,整整齐齐排列站队。 大表嫂阮玲,大表姐周慧,大舅妈郑秀娥,二舅妈孙春雪,都笑得阴测测。 哦! 怪不得! 周家的男人们留在客栈给宋澈灌酒,周家的女人们则先一步回家准备“惊喜”。 “这……怎么一点儿也没醉意呀?”孙秀娥见宋澈目光清明,有些难以置信。 宋澈弯下中指,冲她们比了个手势,问道:“诸位舅妈,嫂嫂,表姐,你们可知这是何意?” 她们相视,纷纷不解。 宋澈傲声道:“这叫做‘无中指喝’,对付舅舅与表哥他们,我一成功力都不用。” “哟,好大的口气呀,他们喝不醉你,那是他们没本事,可今夜你想从我们这儿带走新娘子,可就得费些力气了!” 孙秀娥指着一群新娘子说道:“这里有二十七位新娘子,文君,雅昭,琴若,林玥她们都在里头,你得从这群新娘子中,将她们四个找出来,但不许掀盖头,也不许碰她们,更不能问话。” 周慧又补充:“还有,假设你选错了,不论是谁,你都得娶了她。” 阮玲再补充:“若妹夫实在猜不出来,可找我们购买线索,价格为一百两银子一个,上不封顶哦。” 要这么玩儿是吧! 第四百四十一章 选新娘子 “那我可以不选么?我全都要不就得了。”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妹夫啊,一门娶四个妻妾,你还嫌不够啊,我都担心你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是呀,小伙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等女人过了三十,一个都有得你受!” “快选快选,若选不出来,赶紧掏红包买线索吧。” 女人们争先催促。 宋澈站在众新娘子面前,先粗略打量了一眼,还真是有心了呢,身高体型都相差无几。 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道: “沈文君,你瞎掺和什么呢你,都老夫老妻了,赶快出来!” 新娘子们纹丝未动,闷声不响。 “不说话就以为我找不出你来了?” 宋澈从左到右,将众新娘过了一遍,最后果断揭开一人的盖头,明眸皓齿,娇艳欲滴,不正是她的小娇妻? 沈文君嘿嘿一笑,“你是如何找出我的?” 宋澈举起她的右手,与自己左手相比较,自信道:“你虽取掉了戒指,可无名指上仍有指印。” 沈文君哼哼了声:“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先将我找出来。” “同样的道理!” 宋澈反手揭开另一位新娘子的盖头,柳叶眉,杏花眼,鹅蛋脸,一半羞涩,一半兴奋,不是琴若又是谁? “琴掌柜经常拨算盘子儿,还时常做针线活儿,指腹有茧,指甲很短,一眼便知。” 琴若笑呵呵地走出队列。 孙秀娥见势招呼:“众新娘将手全都藏进袖子,看他还如何以手辨人!” 新娘子们照做。 宋澈却不慌不忙,面带自信微笑,挨个儿凑近新娘子,用鼻子轻嗅,当闻到最后一排,倒数第二个新娘子时,果断掀开了她的盖头: “小姨妈!” 周雅昭提袖遮面,半掩娇羞。 “这你又是如何发现的啊?”找出了小姨妈,两个舅妈不淡定了。 宋澈双手一摊,淡淡说道:“闻香识女人。” 孙秀娥仍然不解:“不对呀,所有新娘都统一用的兰香,你又是如何通过闻气味认出她的?” 宋澈笑道:“她们身上的香味的确一样,不过小姨她时常出入工坊,常年与珍珠白玉膏作伴,而白玉膏的材料绝大多数都是药材,因此她的身上除了兰花香之外,还有淡淡的草药香。” “唉……妹夫果真聪明,今日咱们这红包钱,怕是赚不到了。”周慧轻叹。 “莫急莫急,还有最后一个呢,她肯定找不出来。” “事实上,我也不打算找了。” 宋澈冲着众新娘子,刻意提高音量,“我的床榻只有那么大,有文君她们三个足矣。林玥她啊,一身怪力气,一点儿不温柔,还是让她看门护院得了。” 以林玥的急脾气,绝对忍受不了这“激将法”。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新娘子,身体微微向前倾,看似已迫不及待。 “就是你了!” 宋澈冲上去,一把掀开她的盖头,结果却大失所望,她并不是林玥,还是个熟悉面孔。 曹琳? 上个月从苏州带下来一批绣娘,曹琳就是其中之一。 曹琳红着脸颊,并着腿不停跺脚,急得泪花儿都出来了,“宋老板,实在对不起,站得太久了,我……我快要憋不住了!” 宋澈哑然失色,“那……那你快去吧,别憋坏了,茅房在右边。” “宋澈!” 一旁的新娘子,自己摘下盖头,不是林玥又是谁? 她高高噘着嘴嘴,满脸委屈与愤怒,冲着宋澈就是一顿唾沫星子: “没有我,谁来替你们捡风筝!没有我,谁来教导你双修!没有我,谁来为你们看家护院!你不第一个选我就罢了,你还不想选我,你这个没良心的!” 宋澈一边后退,一边擦唾沫,一边陪笑:“我这不是在用‘激将法’嘛,不然你怎么肯舍得站出来。” “你还擦!你分明是嫌弃我!” “我抹匀,抹匀……” “哼!下一关,你甭想过了!” “还有下一关啊?” 宋澈心里苦涩,回头望向孙秀娥她们,哀求道:“舅妈,要多少红包我都给你们,夜深了,洗洗睡好不好……” “你这么着急入洞房啊?” 孙秀娥摇摇头,“舅妈倒是很想帮你,可这下一关,并非我们安排的,而是这几位新娘子自己要求的。” “不错!” 沈文君抱着胳膊说道:“本来呢,我是想说让你三媒六证,风风光光将她们娶进家门的,可这一连三场大婚,实在太费精力; 可若是就让你这么简单地将她们娶回家,那又有些太便宜你了,因此,作为正房大太太的我,才安排了今夜的节目; 让你选新娘只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我们四个,啊不对,方才你还多选了一个曹琳,是我们五个,会轮流出一道难题,文的武的都有,你只有答对了,今晚才能入洞房。” “沈小姐,宋夫人,咱俩都老夫老妻了,其她人还行,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好不好?”宋澈拉扯着沈文君的袖子劝道。 沈文君拍开他的手,一副不饶人的姿态,轻哼:“那可不行,当初你是被架着与我拜堂成亲的,不能算数,这次得重新来。” 宋澈叹气,又道:“这选新娘子图个乐就行了,难道我选错了十个,就真要将十个都娶回家啊?你也不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这时,那剩下的二十几个新娘子,通通揭开自己的盖头来,有云水坊的绣娘,有珠宝店女侍,还有自家的婢女,她们笑盈盈地,异口同声: “宋老板,只要您看得上,我们都同意!” “嘶……” 宋澈倒吸一口凉气。 第四百四十二章宋澈闯情关 “莫要耽搁时间,既然咱们是商人,我便给你出一道关于买卖的难题,据说全国九成九的商人都答不出来,请听题——”沈文君顿了顿,说道:“有三个商人到面馆儿去吃面,一碗面十文钱,共三十文钱,后来面馆儿老板说,今日他家有喜事,只收二十五文钱,便将多出来五文钱让店小二退还给了三位商人,店小二偷偷藏起了两文钱,将剩下三文钱分给了三个商人,每人得到一文;商人一人一碗面,本花了十文钱,得到一文后,实际只花了九文钱,三个九文钱便是二十七文,加上店小二私藏的一文,总共也就是二十九文钱,那么多出来的一文钱,请问到哪儿去了呢?”消失的一块钱么? 偷换概念的逻辑题,难得住谁? “是啊?多出来的那一文钱到哪儿去了呢?”院子里的人,全都抓耳挠腮,不知所以。 “可可,我给你个机会,你若能答出来,我赏十两银子做零花钱。”宋澈笑着看向可可。 可可比着自己的手指:“三文,两文,一文,三十文……啊……还有一文钱,定是那老板懂得变戏法儿,将一文钱给变走了!”宋澈笑道:“你干脆说那铜钱长翅膀飞了得了。”可可嘟起嘴, “是先生你娶新娘子,又不是我娶新娘子,就算我知晓答案,也不会告诉你呢!”沈文君翘起下巴, “怎么?自诩聪明人的宋姑爷,还要找小姑娘帮忙啊?”宋澈呵呵摇头,大声解释道:“首先,大家莫要被收入与支出所混淆了,给出去的钱,与还回来的是两码事,面馆儿老板还了五文,实际上每个商人只花了八钱一分两厘五毫,而后每人都得到一文,便是九钱一分两厘五毫;三个九钱一分两厘五毫共二十八文钱,再加上店小二私吞的两文,不就是三十文了么?我再化繁从简,列个公式,面馆儿老板收入二十五文,店小收入两文,商人得到三文,二十五加上二加上三,同等于三十文钱。”他冲沈文君眨了眨眼睛:“宋夫人,我解释得可够清晰呀?”沈文君将头一偏, “过关!” “接下来,由我出题挡你。”周雅昭上前一步,拍了拍手。两个家丁,捧着一根两丈来高的竹竿,竿顶插着一朵小红花。 周雅昭指着竹竿上的红花说道:“不许攀爬,不许搭架,更不许损坏竹竿,请问你该如何将花儿取下来?” “小姨妈,看来你是迫不及待想与我入洞房了,否则怎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宋澈笑着问道。 周雅昭叉着腰, “既然你如此自信,我再给你定个时间,半柱香之内,若取不下来,便算挑战失败了。”家丁又捧来一只香炉,最短最小的香,还得折去一半,周雅昭亲自引燃,招呼了声:“可可!”可可愧疚了宋澈一眼:“对不起了先生,夫人她们给了我红包,我现在与她们是同一阵线的。”她小跑至香炉边,嘟起小嘴 “呼呼”地吹,让香燃得更快。宋澈依旧从容不迫,转头看向林玥:“林女侠,要不你帮我个忙,用轻功将这朵红花摘下来,我让你当正房大太太。” “别!别信了他的鬼话!他是在骗你呢!”沈文君赶忙劝道。林玥抱着胳膊,轻哼了声:“实在对不住,我这个只有一身怪力气,不懂得温柔,只配看门护院的北方女人,可帮不得你这个忙!”宋澈摇摇头,不再多打趣。 他拿起竹竿走到池塘边,就像划船撑杆一般,将竹竿往水里插,利用地面与池底的落差,轻而易举便将红花摘了下来。 “可可,不用吹了,呐……奖励你一朵小红花,以示鼓励。”宋澈笑着将小红花递给还在吹香的可可。 可可捧过与她脸蛋一般红的花朵儿,抹了抹额间香汗,小口喘着气,望向众新娘:“几位夫人,依我看您们还是老老实实入洞房得好,先生他谈笑间便可败退千军万马,对付您们几个小女子简直易如反掌。”宋澈满意点头, “在理,在理……” “呵!大话可莫要说得太满,我来降服于你。”琴若上前一步拍了拍手, “将我吃饭的带上来!”几个家丁搬来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把算盘。 琴若说道:“我这一关,跟你比算数,稍后文君会随意写出十个上千的大数字,求它们加起来的总和是多少。心算,口算,纸算,你不论什么工具都行,而我只需这把算盘。” “琴掌柜的‘掌柜’可不是白叫的,她在云水坊这么多年,还从未算错过一个数呢,你呀,这次输定了。”沈文君提袖磨墨,准备在纸张上写字。 宋澈抿着嘴,算盘十进制计数,对于一个熟练的 “操盘手”而言,加减计算的确非常快。琴若抱着算盘 “哗哗”甩了两下,翘着下巴挑衅道:“事关终身大事,宋老板,可不要手下留情哦。” “你们等我片刻,我去去便来!”宋澈留下一句话,匆忙往卧房里跑。隔了片刻,他带着手机,大步自信走回院子。 所谓 “充电千日,用电一时”,这部手机自从跟他穿越到古代,就没怎么发挥过用处,但为了不让它死机,宋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用自制的发电机将它充上一次。 机兄啊机兄,这回可算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再快的算盘,算得过计算器? “你这是何物啊?”大家都凑过来好奇。为了避开古代人的知识盲区,宋澈这些带来的装备,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展示过。 “这个啊,是我最新发明,也是一种算盘,哎呀……莫要在意它的来历,反正它能助我赢下比赛。”宋澈催促道:“赶紧写数吧!”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算数上,也没人多去追究手机来历。 宋澈抱着手机,琴若抱着算盘,背对着沈文君。沈文君提笔点墨,分十张白纸,各写四位数,依次排列在桌上。 “书写完毕,算数开始!” 第四百四十三章真男人就该雨露均沾 “啪啪啪……”果然是掌柜的,手速就是快,一边盯着数字,一边拨弄算盘子儿。 可惜,她遇上了高科技。若不是古代没信号,宋澈直接呼唤 “小爱同学”,用人工智能算得更快。琴若才刚算到第五个数字,宋澈便已举起手机,高声道:“这十个数字加起来,共是两万零三千七百二十一。” “你……你莫不是瞎蒙的吧?怎可能算得这么快?”沈文君不相信。大家都不信。 宋澈将手机熄屏收入袖中,以免他们再问个不停, “究竟是不是这个数,等琴掌柜算出来不就知道了?”琴若算完最后一个数字,难以置信到花容失色:“真是……两万零三千七百二十一。”沈文君接过算盘,又自己拨算了一遍,的的确确是这个数,她惊讶望着宋澈:“你有如此神奇的算盘,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呃……这个,这个东西它呢,是我的传家宝,我一般都用香火供奉着,不轻易拿出来使用的,再说了,日常算的数算,算盘就可以满足了,需不着它的。”宋澈还能怎么解释? 总不能告诉她们,这是来自一千年后的高科技吧?那样他们就更不会信了。 沈文君脸贴着他的脸,眯着眼睛问:“你不是失忆了?何来的传家宝?”宋澈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将她缓缓顶开, “问得太多,对你可没好处,总之,这一关我也赢了,下一个是谁?” “是我!”林玥老早便憋着一肚子火,她横身拦在沈文君她们身前, “前面的三个问题,会耍些小聪明的人都能过,我可是跟你动真格儿了!”她作气沉丹田之势,稳扎一个马步,将双腿紧紧一并,昂头挑衅道:“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莫整了,你若能将我的腿掰开就算你赢!但前提是,不许别人帮忙,也不能用物品,只能徒手徒脚!”文斗不行,来武斗是吧? 宋澈先上前试了把力气,莫看她腿纤细,真似两根木头一般,又硬又紧,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会夹啊?” “少啰嗦,半柱香内你若掰不开就算你输,她们三个你也甭想带走。” “我戳你肚脐眼儿,你泄不泄气?” “哼,女人可不像你们男人,该闭的地方都可紧闭,且我有内力护体,你戳哪儿都没用。” “那我可以用身体的其它部位来试试看么?” “只要不借助外力,你用什么都行。” “你……别害羞?” “你……别害臊!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我就来咯!”宋澈蹲在林玥双腿前,嘿嘿一笑,张大嘴巴,吐出舌头:“略略略……”舔! 男人不一定要做 “金枪客”, “金手指”, “金舌头”,只要能掌握一样技巧,都能叫她欲罢不能。 “咦……真恶心,你……你快起来!”林玥红着脸,瞧着 “舌灿烂花”的宋澈,双腿不自觉微微发颤。想什么呢,宋澈当然不会真的去舔。 只等她松懈的那一刻,宋澈猛然发力,狠狠一掰,瞬间将其双腿分开。 “讨厌!”林玥羞得满脸通红,用盖头遮面。 “宋贤侄这招,虽有些辣眼睛,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文君,雅昭,有这么个有趣且聪明的好夫婿,是你们的福气呀。”打闹归打闹,玩笑归玩笑,到最后还是返璞归真,送上祝福。 “好了,夜已很深了,我们就不打扰诸位新婚燕尔的洞房花烛夜了。”两个舅妈、两个姐嫂,众绣娘与女侍,纷纷告别。 宋澈携全家人出门相送,红包谢客。待送走众客,关了大门,曹琳才姗姗来迟:“我这才上个茅房的功夫,闹新婚便结束啦?” “的确结束了,他们都走了。”宋澈问道。曹琳望了一眼沈文君她们,自愧低下了头,嘟嚷了一句:“我还有几件绣品没完,就先回去了……”待她路过身旁时,宋澈却一把将她拉住, “二十几个新娘子,就你被掀开了盖头,这何尝不是缘分,留下来如何?” “宋老板将我救出红楼,又替我报了杀父之仇,还助我重新生活,如此大恩大德,我本应以身相许,”曹琳神情欢喜,眼神却不停瞥向沈文君, “可是……”沈文君说道:“若没搬家之前,我还能抱怨他两句,可如今宋老爷才是一家之主,他想要谁,我岂敢有意见……不过!”她话锋一转,背负着手,来回在其她几人面前游走:“既然入了我宋家的门,就得分清楚主次,宋府中除老爷之外,当属我最大,你们除了要伺候宋老爷,还得孝敬我这个正房夫人;有什么好吃的,要让给我先吃,有什么好玩的,要让给我先玩,还有,打麻将的时候,必须得看我脸色才能胡牌;当然,最最重要的事情,你们得记住了,决不允许有谁肚子比我先大!” “哎哎,‘沈老太君’你够了,这还没到七老八十呢,架子怎么就先摆起来了?”宋澈扯了扯沈文君的袖子。 沈文君却说:“咱宋家今后注定会成为名门望族,规矩必须先立起来,不然来年儿孙成人,个个都有小心思,你瞧外婆家,为了利益,不惜手足相残,在咱家可不能发生!” “可你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其它我都能接受,凭什么就只能你肚子先大,万一你怀不上,万一宋老爷更宠信我呢?”林玥心直口快,动作也快,上前挽住宋澈胳膊:“双修可是每天都不能断的,是不是宋老爷。” “你瞧!你瞧!膝下无子便已有反骨!这要是让她捷足先登,母凭子贵,那还得了!”沈文君扑上来抱住宋澈另一只胳膊,用力往身边拽:“走,我们洞房去!” “不行!今夜还没双修呢!先跟我双修去!” “跟我洞房去!” “跟我双修去!” “文君,林玥,你们早就洞过房了,今夜应该将他让给我们才对!” “对,得跟我们走!” “都别吵了!”宋澈何止住身前众娇娘,望着天上的月亮,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似豁出去一般:“你们,一起来!”只有身体不行的才分房睡,真男人就该雨露均沾! …… 第四百四十四章东窗事发 一滴……也没有了。这样的日子,终归是不行的。宋澈决定禁欲一个月,好好养精蓄锐,提高一番自己的质量,以达到精益求精,一发入魂。 接下来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冷,宋澈一改陈旧的火炭取暖,加装了壁炉与烟囱,这样一来,便再也不用吸一氧化碳了。 关于生意方面。苏州云水坊总店那边,由卢菇等提拔上去的老员工负责,生意相当稳定。 珠宝行有周家作根基,生意也是蒸蒸日上。赌坊与盐场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自然就不用说了。 京城那边的蹴鞠比赛,每个季度都会营造近十万两的收益。当然,最赚钱的还是天下钱庄,也是宋澈着重经营的生意。 才短短一年时间不到,钱庄的存储额便高达千万两,扬州商会的所有富商会员,都在钱庄有存款。 钱庄里的钱,虽不是宋澈的,却可以拿来利用,譬如投资,买地,借贷,等等等等,用钱来生钱,便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钱。 生意做得这么大,老实说宋澈还挺害怕,当代毕竟是封建王朝,普天之下皆为赵氏皇族所有,若触碰到皇族利益,尽管再小心翼翼,一句话说错,一件事做错,都将遭来灭顶之灾。 因此宋澈没有再往外扩建天下钱庄,只将金陵,苏州,扬州,杭州,洛阳五家分号维系好即可。 低调点,错不了。建兴元年,初冬时节。大梁王朝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皇帝从西京洛阳迁都至东京汴梁。 第二,与西羌维持了仅仅一年结盟作废。比起洛阳,汴梁并无山河之险,位置的确更便利,不仅对自己便利,对第戎铁骑更便利,若第戎破关,长驱直入,京城必危。 与西羌结盟,是以弱制强,而断去联盟,又将重新回到被第戎虎视的窘境。 应该都是贾太师搞的鬼。朝堂之上,风云涌动。江湖之外,一片宁静。 特别是杭州宋府之内。今日,难得有冬日暖阳。 “呵!”宋澈大喝一声,一掌劈向砖块。 “啪!”青砖碎成两半截。 “哈哈!我终于成功啦!”其实劈砖这种事,力气大、不怕疼都可以做到,但对于宋澈这么个从来没练过武功之人,已算相当大的进步。 这些都归功于《双修宝典》以及林女侠悉心教学。 “练了一个月才劈一块砖,有何好高兴的,呐,下一关,上点难度,直接劈三块。”林玥再叠三块青砖,示意让宋澈来劈。 宋澈咽了咽口水,这可就有些为难了。 “别听她的,”沈文君走过来劝阻,用手绢轻柔地替宋澈擦了擦汗, “如今你已什么都不缺,何必再给自己找罪受,万一又将手给伤着了该怎么办?”自从沈小姐变成宋夫人之后,不论仪容举止,穿着打扮都成熟了不少。 “下一个是谁,雅昭与琳妹太弱了,快快来个更厉害的!”琴若高举着羽毛球拍,冲院儿里的人招呼。 “哟,江南小女子,口气可真大,让我来制制你!” “我才不与你来呢,每次都打出界,打到人身上也生疼!” “你放心,这次我保证只用一成力……”富家生活皆是如此,不论主人,还是仆人,聚在一起,踢毽子,打羽毛球,抓蝴蝶,放风筝,就连大黄也都懒洋洋趴在院儿里晒太阳,提前过上了惬意的退休生活。 “老爷,许都头来找您了,他就在府外呢。”阿坤突然走进院来告。 “哦?”宋澈微微皱眉。每次这家伙与贺秋来找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此次不远从苏州下杭州,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一个人来的么?何不直接将他请进来。” “是一个人来的……我请了的,但他坚持说,登门拜访必须要主人家同意才行。”这么客气? 那就更不会是好事了。 “请进来。” “好嘞。”片刻过后。阿坤骑着脚踏车,将许晓送进院子。 “你这木马儿,倒还挺新奇的。”许晓瞧着脚踏车说道。 “我老早便与贺秋推荐过此物,可他觉得衙门里骑这个有失身份,怎么?许都头若是感兴趣,我可以送你一辆,反正我府上每个家丁都配得有。”宋澈沏了杯茶,示意让许晓坐。 许晓摇了摇头,也并未落座,只望着院子里,悠哉享受的景象,一言不发。 “羡慕啊?” “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哪个男人不羡慕?” “那就赶紧回去找贺秋辞职,以许都头的武艺,开个镖局、武馆什么的完全没问题,你没有启动资金?不用担心,以咱俩的关系,我会以银号最低利息给你贷一笔款。你害怕失败?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会以个人名义投资你的武馆或镖局,到那个时候你也能跟我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天伦之乐。”宋澈一番话,许晓心动了。 他叹道:“你们这些商人,嘴皮子真利索……” “找我何事,开门见山。” “我这儿有一封信,是贺大人让我带给你的,你看了一定会不高兴,很不高兴。”许晓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宋澈。 宋澈拆开信封大致一瞥,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弧度过大,将茶几都打翻在地。 抓蝴蝶的,放风筝的,打羽毛球的,晒太阳的,所有欢乐似乎在宋澈板脸的同时戛然而止。 信上说:贾太师两日后便会抵达扬州,还指名道姓要宋澈赴扬州一见。 这老不死的东西不好好待在京城叱咤风云,跑来扬州做什么?院儿里紧张的气氛,许晓不免有些尴尬,他低声问道:“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宋澈瞥了一眼家人,叹道:“我要是不去,他肯定会来杭州找我,到那时性质便不同了。” “那我们最好快些启程……我到府外等你。”许晓离开院子。沈文君这才走来,抢过信封看了一眼,咬了咬嘴唇,劝道:“要不你先去找找高大人?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宋澈摇摇头, “他都已指名道姓要见我,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叮嘱一句:“将家照顾好,我很快便会回来。” “我陪你一起去!”林玥要跟。宋澈伸手将她拦下,只是摇了摇头,毅然走出院子。 这个美好的家,是他一手营造。即便天塌下了,也得是他来扛。…… 第四百四十五章贾太师下扬州 宋澈到杭州水师,托关系租了辆最先进的水轮船,下午便从杭州出发,一路驶向扬州。 再明朗的天气,似乎也变得寒凉。子夜时分,中途抵达苏州。贺秋屹立于码头,等待船只靠岸。 宋澈随许晓下了船。 “我能帮你什么?”贺秋第一句便问。宋澈笑道:“出门太急,忘了添衣服。”贺秋扯下绒袍,亲自为宋澈披上,叮嘱一句:“要多多保重,姐夫。”宋澈抚了抚绒袍,有这份心意,有这个称谓,足够了,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再次登上客船,微微摆手,再别苏州。 次日傍晚。船抵扬州。此时的扬州码头已被清空,一列列官兵部署在港口之上,扬州府各大小官员齐齐等候。 如此阵仗,说明贾太师也快到了。宋澈的水轮船刚靠近,官兵便摇着小船欲上前截停,老远便呼喊:“中央码头不允许停靠,所有客船向右归港!”水轮船掌舵的是杭州水兵,他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喊:“我们是杭州来的,军舰!军舰!军舰岂能搭载普通人!”官兵摇着小船靠近了些,眼尖的一眼辨认出了宋澈,昔年姜云天在扬州当教头时,宋澈也不少在扬州官兵面前露面,大家都还记得他这个出手阔绰的宋姑爷。 官兵当即便放了行,还主动在前带路,引导水轮船靠岸。扬州府众官员,以为是贾太师抵临,蜂拥上前要接驾,可在瞧见走下来的是个年轻人时,大部分又都散了去,只留下两个熟悉面孔,廖恒与李志。 “你来干什么,你快回去!”廖恒不等宋澈下船,便催促着将他往船上赶。 宋澈将贾太师的事,与廖恒说了一遍。廖恒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听话了?他叫你来你就要来?你可别忘了,他儿子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宋澈淡然说道:“好像与你也脱不了干系。”廖恒却道:“他动不了我,但你不一样,瞧瞧这码头接驾之人,哪个不是官僚,就你一个商人!” “我倒觉得,我这个商人,才是他最想见的。”贾太师若真要报仇,在他回京任职的那一刻,就已派武德司找上门了,又何必特意传书信,让宋澈到扬州见面。 这老不死的东西,此次下江南,肯定另有目的。 “李大人,您应该知道,贾太师此次来扬州的原因吧?”宋澈问向李志。 李志乃枢密院事,领淮南安抚使,与高琛一派,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岁币。”李志说道:“进贡给第戎的岁币。”与宋澈猜想得八九不离十。 贾太师向来倾向与第戎议和,去年的岁币就本该进贡给第戎,结果却因大梁与西羌结盟而中止。 宋澈长吁一口气。若贾太师是为岁币而来,他也不用太担心此趟自己的安危。 昔年岁币是由杨家主导,然而杨家已不复存在,今年的岁币自然而然便落到了他这个新任扬州商会会长的头上。 贾太师是来做生意的,只要自己筹码足够,便不至于闹出性命。 “高大人呢?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行动,任由贾太师破坏结盟?”宋澈低声问李志。 李志摇头叹气:“贾太师毕竟为皇帝恩师,回京后直接便恢复相权,朝中文臣纷纷倒戈,纵使高大人再三纳谏,皇帝陛下仍旧不听,唉……” “迁都又是怎么一回事?洛阳住得好好的,何故迁至汴梁?”宋澈又问。 李志说道:“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关于昔年安阳王之事,安阳王虽然已死,可京东与河北仍有不少不可控的隐患,迁都至东京汴梁,也是为了能更好管辖北方。”宋澈摇头惋惜,好好的一个局势,被搅得乱七八糟。 若大梁王朝崩塌,贾太师当属第一罪人! “瞧,官船来了!这回当是贾太师没错了吧!”一艘灯火通明的官船,缓缓靠近码头,众官员再次蜂拥而上。 官船靠岸,先走下来一批干净利爽,持刀佩剑的黑衣人,武德司。随后,才是那个身裹绒袍的六旬老者,贾太师,贾荃。 贾太师身后,还跟着一名着紫色官服的中年人,应也是朝中某位高官。 “贾太师,陈大人,远道而来,您二位辛苦啊?”淮南转运使康鸣最会献殷勤。 那位陈大人,还会笑着应和官僚几句,贾太师却根本不理会这些马屁精,从下船起,他的目光便锁定在了李志,宋澈,廖恒三人身上。 他先来到李志跟前,从袖中摸出一封金帖,笑着递给李志:“恭喜李大人,陛下召你回京,今后淮南事务便不用你操劳了。”李志双手接过金帖,勉强挤出一声谢谢。 贾太师又瞥了一眼廖恒,没有多说话,微微颔首行礼,毕竟廖恒是王爷,当有王臣之别。 廖恒轻哼了声,也是君臣之别。贾太师最后盯着宋澈,苍劲的眼神充斥着 “老奸巨猾”,他轻声道:“宋澈,老夫可是一直都记着你呢。”宋澈抱拳拘礼:“承蒙太师惦记,草民荣幸至极。” “你是草民?” “我是草民。” “你不是草民,否则你怎能混迹在这一群官僚之中,还能受老夫青睐?” “多谢太师抬爱,我是一个商人。” “哈哈哈……”贾太师突然大笑,用力拍了拍宋澈肩膀,有意说道:“关于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产业,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宋澈努力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已骂到他祖宗十八代。 贾太师又道:“听说扬州的福满客栈,美味佳肴甚多,且还是宋老板的叔叔所开,老夫今夜就去那儿饱饱口福吧。” “太师明鉴呀,福满客栈中有一款美酒,味道醇香浓烈,天下少有啊……”扬州官员连连迎合。 “来人,速去福满客栈清场,备好所有招牌菜与美酒,迎接贾太师大驾!” “是!”随之,官兵开路,贾太师与扬州府众高官坐上马车,前往福满客栈。 第四百四十六章翡翠白玉口水汤 福满客栈人已清空。大堂内摆下丰盛酒宴,二叔沈童与舅哥沈方,带着全店二十来个伙计,包括后厨的芸娘,规规矩矩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差遣。 贾太师与户部使陈鹏作为主客落座,淮南安抚使李志,转运使康鸣,刑狱司袁琼作为陪客,其他四品以下的官员不配上桌,只能在一旁看着。 “贾太师,陈大人,此乃扬州名菜,红烧狮子头,您们尝尝?”康鸣夹起两坨狮子头,放入贾太师与陈鹏碗中。 要说最紧张的,当属沈童与沈方,若能得到京城大官儿的称赞,今后的招牌也就立起来了。 贾太师与陈鹏品过菜肴,纷纷点头,露出满意模样。 “这菜是谁烧的?味道极佳。”贾太师问道。芸娘颔首走到桌前,略施一礼:“承蒙太师与大人喜爱,是民女所烧。”贾太师打量了芸娘一眼,轻轻一句:“抬起头来。”芸娘只好抬头,目光却不敢直视。 陈鹏赞道:“怪不得菜烧得如此可口,没想到这美厨娘也是秀色可餐,啊?哈哈哈……”即使不好笑,众官僚也陪着笑,只有宋澈与廖恒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有一道菜,想考考厨娘,不知厨娘能否烧得出?”贾太师突然问。 芸娘点点头,示意试试。 “这道菜叫做‘翡翠白玉汤’,煮在同一锅里,老夫喜欢吃淡些,陈大人喜欢吃咸些,你要如何同时满足我们两个口味?”贾太师问道。 芸娘微微皱眉,同一口锅的菜,怎可能一咸一淡? “恕民女厨拙劣——” “我知道怎么煮。”宋澈走上前,与贾太师说了句 “请稍后”,随即便拉着芸娘往后厨走。沈童,沈方一并跟了进去。到了厨房,沈童才敢小声抱怨:“同一锅菜,两个味道,我干了二十几年客栈,还从未听过有如此菜肴,岂不是刁难人么?” “不错,这老东西之所以会选择来福满客栈,就是为了刁难人的,所以二叔,舅哥,你们莫要给他献殷勤了,”宋澈说着,又招呼:“还愣着做什么,涮锅,烧火,煮汤啊。” “如何煮呢?我煮不出来这样的。”芸娘急得花容失色。宋澈说道:“按平日里的做法,汤的味道淡一些即可。”他取下一根汤匙,一只汤碗,在碗中加注小半碗水,再倒下大半罐食盐,融化成浓浓的盐水,随即加入汤匙不断搅拌,解释道:“一锅汤,肯定出不了两种味道,但汤匙可以,喜欢吃淡的就用普通汤匙,喜欢吃咸的就用盐水浸泡过的汤匙。” “原来如此!宋澈你可真聪明!”芸娘大喜,愁容顿消,开始起锅烧水煮汤,沈童负责切菜,沈方负责烧火,宋澈则尽量用浓盐水加重汤匙的口味。 在几人分工合作下,很快一碗白菜豆腐汤便大功告成。 “咳……忒!”在上菜前,宋澈偷偷还吐了趴口水进去,搅和搅和,没人发现得了。 沈童将 “翡翠白玉口水汤”端上桌子,沈方则分别递过两个汤匙。众官员都围了上来,瞧瞧这菜是否真有那么古怪。 贾太师与陈鹏各自舀了一勺,果真是吃出了两个味道。贾太师询问芸娘是如何做到。 芸娘便将宋澈浸泡盐汤匙的方法说了出来,惹得众人一片赞赏。芸娘也好欣喜。 岂料贾太师的下一句,让她再次花容失色。 “你拥有如此不凡的厨艺,偏居扬州太委屈了,不如随老夫到京城如何?”贾太师瞧着芸娘的脸,老眼中隐隐泛滥着淫光,他话里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芸娘娇躯一震,赶忙退却推辞:“承蒙太师青睐,民女……家父去年才过世,眼下正处守丧期,不能远游的,还请太师见谅。”这是个不错的推辞借口。 贾太师明显不悦,却也不能抨击孝道,微微摆了摆手,示意此提议作罢。 众官员一番觥筹交错,拍马溜须,待吃饱喝足后,贾太师才让所有人退下,只留宋澈一人在客堂听候。 贾太师悠然喝茶。 “太师,有件事我必须要与您解释清楚,令郎贾勇之死与我无关,这一切都是杨松干的。”宋澈先开口坦白,将矛盾转移。 贾太师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才道:“谁能想到一条看似衷心的狗,最后却跳起来反咬了他主人一口。”他转头问宋澈:“你说这是为何?”宋澈说道:“也许太师给它喂得太饱,也许它本身就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只有野心的狼。” “那你呢?你是狗,还是狼?” “我是人。” “不,你一定要是条狗,否则今夜你出不了这个门。”贾太师又道:“你莫要觉得老夫是在羞辱你,你要知道,这天底下,有不知多少人想做老夫的狗。老夫家的狗,连啃得骨头都是金子做的。”宋澈眼神淡漠,一言不发。 贾太师起身道:“老夫不是揪着过去不放之人,人只有向前看,向钱看,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又望着宋澈:“老夫也不与你卖关子了,杨家这条狗既已不复存在,那么就由你顶替它的位置吧,想必你也知道,老夫此次下扬州的目的,是为岁币而来;今年的岁币要进贡给第戎,比往年给西羌的要多得多,你身为新任扬州商会会长,这根金骨头,就赏给你来啃了;第戎此次要得很急,年底必须得送去,你最好动作快些。”宋澈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他还忍不住问道:“太师为何执意要向第戎纳贡?第戎野心庞大,真的会因为一批岁币而打消吞并大梁的念头么?” “你作为一条狗,啃好自己的骨头便是,有何资格谈论政治?”贾太师冷声道。 宋澈却不紧不慢:“即使是条狗也有尊严,更何况是人?大梁以天朝自居,何以向下邦屈辱纳贡?”贾太师冷冷盯着宋澈:“你这条狗,给我的感觉,有些不太忠心。”狗狗狗,狗你妈个头! 宋澈不卑不亢也不惧,回盯着贾太师:“忠心的前提,难道不是得先有良心?” “哈哈哈……”贾太师仰头大笑:“这世上有几个商人赚的是良心钱?不昧着良心,能赚到钱么?” 第四百四十七章亲王驾到 “小子,我就明确告诉你吧,此次的岁币,实则是嫁妆。大梁已决定将宁国公主送往第戎和亲,第戎向大梁结盟称臣,以修百年之好。”贾太师高声道:“世人皆诟病老夫为佞臣,殊不知是他们目光短浅,没有远见。送去一个公主,一批岁币,至少能稳定两国十年不乱,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饱受战争苦,这笔买卖多么划算?”他转头问向宋澈:“大梁万万子民,有九成不希望战争,特别像你这样家财万贯,锦衣玉食的豪商。良心?尊严?血性?比起劳民伤财的战争,又能值几个钱?可惜啊,高琛这群匹夫就是不懂,整日在朝堂吵着出兵打仗,皇帝陛下会采纳他么?不,陛下只会听我的话。”贾太师有错么? 高琛有错么?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是选择的道路,使用的手段不同罢。 “行了,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你是个聪明人,该懂得权衡利弊。陈鹏是此次皇帝钦派的转运使,他会留在扬州配合你将这批岁币凑齐,”贾太师拍了拍宋澈的肩膀,毫不掩饰,赤裸裸威胁:“岁币凑齐后,我要你亲自随和亲队伍运往第戎,此事关乎国运,出不得丝毫差错,更不能半点小心思,否则,你的天下钱庄,你的蹴鞠比赛,你的盐场,你的布行,你的珠宝,你的家人,你在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千万莫要有‘自己很重要’的错觉,对于老夫而言,你,乃至以前的杨家,都只是一条狗罢了;这天底下,想给老夫当狗的人很多,一条狗死后,还会有另外一条来取代你的位置。” “哈哈哈……”贾太师大笑走出客栈。……这一夜,宋澈依旧无眠。他站在窗边,任由寒风袭面,努力让脑子保持着清新。 他在思考,在抉择。是委曲求全做一条狗。还是让这天下换一个主人? 做一条哈巴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这批岁币的利润比去年还高,就算是贾太师吃剩下的骨头,那也的确是 “金子做的”。可是,真做了贾太师的狗,也就间接性支持宁国公主出嫁,又怎么对得起姜云天? 姜云天如今还在成都吧?他若是听见公主要嫁到第戎,又会作何感想? 以他的脾气,一定会带着公主私奔。那么他的结局一定会死在官兵的围剿之中。 再者,第戎真会因为一个公主,一批岁币向大梁结盟称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宋澈掐了掐眉头,只觉心乱如麻,头痛欲裂。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差爷,不能啊,不能啊,你将她抓走了,我们客栈还如何开下去啊?” “少废话,再推三阻四,我将你就地正法!” “放开我,放开我……”舅哥与芸娘的声音。宋澈赶紧下楼。见三五个武德司的官差,正对着芸娘拉扯,沈方被踹到在地,苦苦哀求。 “快将衣服穿上,能被太师看中,是你这辈子的福气!”官差捧着一套华服,强迫芸娘穿上,要她去服侍贾太师。 芸娘哭喊着,誓死不从:“我不去!我不去!” “啪!”一声枪响,喧嚣戛然而止。宋澈举着火枪下楼,从官差手中抢过芸娘,怒喝:“不想死的,统统给我滚出去!”官差当知宋澈与贾太师的关系,态度也客气了些, “宋老板,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要跟贾太师抢女人?”宋澈将芸娘搂入怀抱,呵道:“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何须跟人抢?”官差劝道:“宋老板,路莫要走窄了啊,女人如衣服,随时都能换,将她奉献给贾太师,今后你前途无量。” “放你妈的屁!”宋澈破口大骂, “贾太师看上你娘,你将你娘送不送?”哪知官差却道:“送啊,当然送了,太师若看上我娘,那我不就成了太师干儿子了?此等好事若降临我头上,做梦恐怕都会笑醒。” “我真替你娘感到悲哀,竟生出你这么个大孝子!” “废话少说!因你是贾太师看重之人,我们才与你客套几句,快将这女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官差作拔刀姿势。 芸娘昂起头,以饱含泪光的眼神,不舍望着宋澈,她咬了咬嘴唇:“宋老板,你不必为了我——” “说什么傻话?”宋澈将芸娘搂得更紧了一分,收起火枪,拔出金刀,冲官差呵斥:“皇帝赏赐的纹龙金刀在此,尔等想试试刀刃锋利么!”众差全然无惧,甚至出言嘲讽: “呵,纹龙金刀又如何?我们太师可是当今皇帝的老师,他的话不论在朝堂之上还是朝堂之下,都要比你这柄金刀管用——” “是么?”客栈外冷冷传来廖恒的声音:“那我赵氏江山,让给姓贾的来坐好不好?”廖恒身着丹青回龙袍,冷着脸色大步进客栈,袍服上的四爪金龙,足以彰显亲王尊贵。 上一刻还嚣张至极的官差,见亲王抵临,下一刻便卑躬颔首, “卑职,参……参见王爷……” “跪下!”廖恒怒斥。众差当即跪拜,额脸贴地,不敢喘气。廖恒抓过宋澈手中的金刀,一刀隔断了那出言不逊的官差咽喉,冷声道:“这,便是亵渎皇族的下场!”众差满头大汗,直呼饶命。 廖恒拔出金刀,在尸体身上擦了擦,转身大袖一甩, “将它抬回去官驿送给贾荃,再替本王转告他一声,纹龙金刀,先斩后奏,谁都可杀,更包括他!滚!” “卑职……听命!”其余官差拖着尸体匆忙退出客栈。廖恒将金刀递还给宋澈,又冲芸娘柔声问了句, “没事吧?”芸娘感激了廖恒一眼,摇了摇头,再次将头埋入了宋澈怀中。 宋澈下意识要将芸娘从怀中分离,却发现被她搂得好紧,他苦涩望向廖恒:“你要能早点出现,她就会粘着你了。”廖恒摇摇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谈这些。”他大步走上二楼,招呼一句:“安顿好她后,来雅间一叙。” 第四百四十八章乱 “你还记得么?”宋澈推开雅间的门问道。站在窗边吹风的廖恒回过头来疑惑:“什么?”宋澈走至窗边,与之并肩道:“好像去年这个时候,我,你,姜云天,三人第一次在破庙里相遇。”廖恒回忆了片刻,轻声说道:“好像比这个时候早上一些,那时在深秋,天气还没有这般寒冷。”宋澈笑道:“记得那时候的你,还是个落魄的书生,姜云天还在穿草鞋,而我才刚从虎口脱险,咱三人摸遍全身只买了一头驴,冒雨行走时在路上被人溅了一身泥,然后遇到了芸娘……”廖恒望着窗外寒风肆虐的黑夜,感叹道:“时间可真是留不住啊,不知不觉已过去一年多了。”宋澈说道:“如今的你身穿蟒袍,如今的我腰缠万贯,如今的姜云天戎装加身。一年的时间,回忆起来转瞬即逝,其实改变了太多东西。” “那一年之后呢?”廖恒问道。宋澈沉默了。沉默中吹过几阵寒风。他似坚决,肯定般说道:“一年之后,你会龙袍加身成为皇帝,姜云天则会成为大梁柱国,而我或许会成为全天下最有钱的人,也或许会成为一介布衣。” “你要是成了一介布衣,你那一屋子女人都养不起。” “哈哈哈……”二人哈哈大笑,却谁也没将这件事当做玩笑。 “你想怎么做?”廖恒问道。宋澈却反问:“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那一席话么?‘屈身守命,以待天时’,而所谓的天时,便系于一字之上,那便是——乱。” “乱?”廖恒微微皱眉, “如今天下太平,我看不到哪里乱。”宋澈没有说话,折回房中,掀翻桌子,踢翻凳子,打碎花瓶,憋红了脸,发泄着心里的所有不爽快,最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再次走回窗边,指着一片狼藉雅间说道:“这便是乱。乱,很简单,只要有人搞破坏,它便会乱。天下亦如此屋,打乱过后,再重新将它收拾干净,又会变得崭新。” “如何乱?”廖恒问道。 “岁币与和亲。”宋澈说道:“和亲不仅是和平的外交手段,亦是战争的导火索,问题在于,谁来点燃这个导火索,是我们?还是第戎?”他顿了顿,又道:“但无论如何,这场和亲都会失败,大梁与第戎的战争也会因此而打响;如今,大梁已与西羌盟约破裂,失去了犄角之势,倘若战争全面,大梁很可能会失败。”他偏头望向廖恒:“大梁惨败之日,便是你登基称帝之时。”他又看向窗外,意味深长道:“当然,这个过程会存在很多变化,我此时不应将话说得太满。”他又叮嘱道:“眼下,你要继续屈身守命,照顾好自己与王妃,待来日天时一到,我亲手扶你登基称帝。”廖恒几欲开口,却不知所言, “宋兄……” “我知你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不用说了,我会这么做,有你的利益,也有我自己的利益,还有姜兄的利益,”宋澈缓缓掩上窗户,将寒风隔绝在窗外,轻声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廖恒不再多言,告退离开雅间。 宋澈则留在房中,将方才打乱的东西,一一复原整理,可在收拾碎瓷片时,不慎割伤了手掌,望着手掌上渗出的鲜血,他无力瘫坐在地,一股深深的疲惫,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好累,好累。好累…………次日一早。转运使陈鹏便差人送来了本次岁币的清单。 五十万匹丝绸,一百斛珍珠,两千斤贡茶,八百件名窑瓷器,总额高达两百万两,是去年岁币整整一倍之多。 而这两百万两,还不包括贾太师吃掉的一部分,商人赚取的利润。然岁币只是嫁妆,和亲的队伍肯定还有巨大花销。 此次与第戎结盟,大梁王朝少说会花去国库的十分之一。大梁从来就没缺过钱,也不缺精忠报国之人,缺的只是一个有血性的君王。 当日上午,宋澈将清单分出一部分,嘱咐天下钱庄与云水坊分店伙计,到江宁,楚州,庐州等地,找扬州商会各会员进行采购;下午,自己则带着芸娘,坐上了返回苏杭的客船。 子夜前夕,抵达苏州。岁布五十万匹,江宁等地分去二十万,剩下三十万则由苏州各布商提供。 下了船之后,宋澈马不停蹄赶到云水坊,连夜召集城内各布商开会。最终决定,由沈家出十五万匹,陈家出十万匹,剩下五万由其它布行共同筹集,时间限期为一个月,所有货物都要先送到杭州,由他亲自清点后,再装船运往东京。 丑时散会,宋澈没有耽搁,再次坐上客船直下杭州。颠簸的船只,宛如他的心,在寒风中,河面上,浮浮沉沉。 纵使很困,可一闭上便觉得内心烦躁,抓耳挠腮般睡不着。 “哒哒哒……”敲门声。他惊坐起:“谁?” “是我。”屋外响起了芸娘的声音。宋澈这才去开了门,芸娘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站在门口,她道:“你从下午开始便没怎么吃过东西,恰好艄公那里有剩的汤圆,我便煮了一碗,你填填肚子?”宋澈实在没胃口,本想着拒绝,芸娘却往他嘴边递了递,跳动的目光,充满了迫切:“我总认为,吃饱了,心情便会好一些,你尝尝看,我还加了糖鸡蛋在里头,很好吃的。”宋澈盛情难却,接过汤碗,将芸娘引进了舱房。 他咬上一小口,黏黏的糯米,甜软可口,的确很好吃;他咬上一大口—— “哎!小心——” “嘶……好烫!”一口糖心爆浆,溅了满嘴,滴落在衣襟,烫得他直吐舌头。 “看吧,你还是饿了。”芸娘赶忙取出手帕,替他擦拭胸襟上的汤汁,动作是那么轻巧,那么温柔,她凑近来的发香,又是那么令人着迷。 她一抬头,四目相对,情愫黯然发酵。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公主要出嫁 这一夜,什么也未发生,却叫宋澈睡得无比踏实。直至次日正午。房门被人敲响,传来艄公的声音:“官人,夫人,马上便要到杭州啦。”宋澈这才睁开眼,下看怀中的女人,她应该醒得很早,紧贴在怀里,睁着大眼睛。 二人相视一笑。起床下船。回到宋府,当日下午,宋澈便召集各珠宝店,杭州各茶商,以及王家船行,安排采购珍珠,茶叶,以及运货的商船。 岁币数量虽多,但以江南产力,一个月备齐,绰绰有余。忙碌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十月份底。江南各处的布料,茶叶,瓷器,珍珠,络绎不绝运入宋府,先在宋府清点一遍,对数之后再统一装船。 除了丝绸之外,还有同等一批粗布。除了贡茶之外,还有同等一批粗茶。 除了名窑之外,还有同等一批旧瓷。除了珍珠之外,还有同等一批石子。 不错,宋澈就是给他来个偷天换日。真货铺在表层,中层则装满劣货,最底层塞着火药。 价值超两百万的岁币,全都会留在宋家,不仅如此,国家购买岁币的钱,他也要拿走一大部分。 此次岁币盈利,入账少说三百万两。既然本没打算让和亲成功,又何必将嫁妆赔出去呢? 还不如全都入他的腰包。 “老爷,府外有个姓姜的——” “宋兄!”还不等家仆来告,姜云天飞一般冲进院子,看得出来,他一路风尘仆仆,连身上的甲胄都没有脱。 姜云天擒住宋澈的肩膀,急切道:“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皇帝要将沁儿嫁到第戎去和亲!”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宋澈撇开姜云天如千斤般的手掌。 “你叫我怎么休息!自听到这个消息,我日行千里从成都赶到杭州,就是为了让你想个办法!”姜云天擒住宋澈胳膊,不停摇晃,迫切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哎哟,我的骨头架子都快被你摇散架了……”宋澈拍了拍姜云天的手背,安抚道:“你别急,我早想好了万全之策,公主这亲和不成的。”姜云天大喜,一把将宋澈搂入怀中, “好兄弟,我就知道来找你就对了!” “咳咳……”宋澈干咳了两声,苦涩道:“我要被你勒死啦!”姜云天赶忙松了手,问道:“计划如何,快快与我说来!” “先将肚子填饱,我才告诉你。这几个昼夜,奔袭四千里,你不怕死,我还怕你猝死呢。”宋澈让下人在小亭里备了一桌子酒菜,让姜云天胡吃海喝一番后,才告知:“首先,你赶回京城,让高琛帮个忙,想办法让你成为此次和亲的护卫队长,送公主出塞——” “什么!”姜云天吐出嘴里的鸡骨头,从位置上站起:“你不是说有办法让和亲作废么?怎还要我去护卫?将自己心爱之人送到塞外,彼此会有多煎熬!” “你先坐下,先坐下,”宋澈招呼着,又解释道:“两国使者已协商好,和亲是板上钉钉之事,谁也改变不了,但变局就在于和亲中途,从东京到塞外,有近千里之遥,起码行走一个月,在这段时间内,任何事都会发生——” “比如说……私奔!” “你私奔个毛啊!绝不能有此荒唐的念头!”宋澈最担心的便是这雷厉风行的姜大侠脑子发热, “此局我已全盘计划好,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即可,兄弟我什么掉过链子?”姜云天将嘴上油渍一抹,重重应了声好! 转身奔走出小亭。 “哎,休息一晚上再走也不迟……” “我如今一闭眼便是她,离她越远我心越不安!” “你千万要记住了,眼下是非常时期,不可再翻窗进去与公主偷腥,更不能流露过多感情,特别是在贾太师的面前!” “知道了!知道了!”……十月末,岁币齐活,整整装了三艘大船。宋澈依依不舍辞别家人,踏上商途。 三日后的正午,货船抵达扬州。贾太师半个月前便已回京,留下转运使陈鹏负责岁币转运。 这陈鹏贪财好色又懒惰,在筹备岁币这一个月里,连扬州都没迈出过一步,人也几乎胖了一圈,可见他这一个月没少醉生梦死。 “陈大人,你是转运使,要不先验验货?”宋澈指着货船问道。陈鹏刚从廖恒组的酒局下桌,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他摆了摆手,笑道:“算啦,宋老板连贾太师都放心,就不用本官多此一举了,”他打了个酒嗝儿,回头与廖恒等扬州府众官告别, “诸位大人,来日到了京城,一定要来找我啊……”廖恒帮着宋澈将陈鹏扶上货船。 二人相视会意一笑,好朋友无需多说,一句保重,胜过千言万语。船离扬州码头,直上东京汴梁。 和亲约定在年末,距今已不足两个月,时间自然越快越好,为此,宋澈专门雇了一批纤夫,昼夜不停为货船助力,本该半个月的航程,硬生生缩短至五日。 时年十一月初八,岁币货船抵达东京。东京码头上,公主的凤船,两艘官船,四艘护卫舰,全都已准备就绪,就差作为嫁妆的岁币了。 和亲一路向北走,先乘船到北京,再沿着河北道一路出塞,全程一千里路,预计用时一个半月,可谓相当紧迫。 货船抵达东京之后,码头便被官兵肃清,接着便开始往船上搬运各类用品,上千名帮工,从初八正午一直忙碌到初九清晨才彻底结束。 宋澈也没闲着,先随陈鹏到度支司,结算本次岁币的银两,再根据各布商、珠宝商、茶商、陶瓷商出货清单,汇算相应的货款,再到进奏院兑换成飞钱,最后请邮差驿卒护送到江南各商手里。 忙完这一切,已是凌晨时分。厚重的黑夜,丝毫不见破晓之意,呼啸的寒风一阵比一阵凛冽。 但在京城从不缺乏辛勤的劳动人民。码头外已搭起小面摊儿。宋澈叫了碗馄饨面,打算吃口热乎的,却发现面摊老板正一边煮面一边流泪。 宋澈问他为何流泪?他说,我们的公主要出嫁了,老百姓们舍不得。宋澈长叹一口气,不知为何,寒风又凛冽了几分。 第四百五十章苦中作乐 天色渐亮,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越聚越多,自觉分站到大街两旁,等候公主车驾经过。 渐渐,天色大亮。龙车在前引路,凤辇紧随其后,文武百官、宫女侍卫伴其左右,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向码头。 姜云天身骑红鬃烈马,一刻不离守在公主车驾旁,与他一同担任护卫长,还有昔日护送公主下苏州的林侗。 “公主慢走……”百姓纷纷抹泪,献上祝福。车驾内隐隐约约响起赵沁的哭泣。 宁国,宁国,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她便注定要为国家安宁奉献自己。 车队抵达码头后。皇帝与皇后亲自将公主接下车辇,更进一杯薄酒,道几句祝福,在宫女的搀扶下,公主拖着长长的凤尾裙登船辞别。 她来到船下,第一次回眸,望的是老百姓,泪盈眼眶。她踏上舷梯,第二次回眸,望的整个京城,泪划容颜。 她踏上凤船,第三次回眸,望的是姜云天,泪如雨下。她捂着自己的脸,一边痛哭一边奔入船舱,彻底琐住自己的悲伤。 姜云天面无表情,手却紧紧握着缰绳,他振臂高呼一声:“登船!”随行的侍从,宫女,使者,官员,共五百余人,依次登上凤船与官船。 两千名侍卫,陆续踏上战船。宋澈也准备返回货船,这时,听一声呼唤:“宋老板,等等我们!”见一群白衣胜雪,头戴幂篱的女剑侍,快步跑上码头。 南宫月,卢京香,紫韵,葵司,婉舟共三十二人。 “你们来做什么?”宋澈惊讶道。南宫月喘着气说:“是高大人给我们的消息,说宋老板要随和亲队出塞,我们专程从洛阳赶来随行保护。” “这有两千多名护卫呢,需不着你们的保护,此去凶险未知,你们还是回去吧,洛超那边的生意也需要你们打理。”宋澈想将她们劝回。 哪个都不肯走。 “没有了老板,还要什么洛超?” “对呀,宋先生,您替我们赎身的大恩,我们还没来得及报答呢,就让我们随你一起去吧!” “你莫要看轻我们是女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的!” “就让我们去吧,就让我们去吧!”哎呀,这这这……宋澈长叹一口气,转身做了个 “上船”的手势。众女欣喜,前呼后继,簇拥着宋澈一同踏上货船。很快,船队上齐。 “扬帆起航!”号角声响起。在众民的呼声中,两艘军舰打头阵,再是凤船,官船,货船,最后由两艘军舰收尾,共计三千余人,十艘大船,依次驶离码头,沿运河北上。 两日之后,船队抵达北京。这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宣告今年正式步入寒冬。 大名府早已备好接驾的马车,帮工与侍卫冒着大雪卸货装车,在北京休整一夜后,次日清晨,和亲队伍继续起程,接下来的一个月,估计都要与风雪作伴。 北方,真的好冷!宋澈内穿棉袄,外披狐裘,头戴蒙茸,蜷缩在马车内,即使烤着火炉,也难消心头的寒意。 大雪时常封堵去路,只能边扫边走,队伍行进艰难,一日不过三十里。 “停下,今日就在此处扎营!”快马奔走告知。队伍人数实在太多,驿站难以住下,往往都是在天黑前半个时辰原地扎营。 “老板,营帐扎好了……” “老板,床铺好了……” “老板,饭食做好了……”让这群女人随行,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她们心灵手巧,粗中有细,整个队伍中,除公主大帐外,就属宋澈的最宽敞,每次宋澈进帐时,都会将里头烧得暖暖,热茶,热饭,洗脚水,连被窝都会提前暖好。 “大家一起吃吧。” “大家一起喝吧。” “大家一起睡吧。”宋澈如此大度之人,怎能忍心让她们受冻挨饿?每每经过县城时,都会花去一大笔钱,采购衣物,酒食,炭火,主打的便是一个 “苦中作乐”。当所有人都在因火炭而冻得瑟瑟发抖时,宋澈已经在帐篷里烤起了羊肉串,每每他生火做饭时,脸皮厚的官员,都会捧着碗前来要碗肉汤。 “宋兄!出大事了!”姜云天掀开帐篷,神色慌张。宋澈酣然坐在烧烤架前,一边翻烤着羊肉串,一边问道:“有何大事,比吃饭还重要?”他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招呼道:“来来来,我正打算开烧烤派对呢,你来得正好,这里有铁锅炖大鹅,白菜猪肉炖粉条,萝卜排骨汤,炭烤羊肉串,还有烈酒地瓜烧,爱吃哪样拿哪样,千万莫要客气。”姜云天咬着牙,瞧见他如此世俗,不由斥责:“你到底是来送亲的,还是来享受生活的!” “似乎,二者之间,也没冲突吧?”宋澈拿起两串羊肉串,撒上一把孜然与辣椒面,笑着递给姜云天:“来,尝尝味道如何?” “哎呀!公主她……她生病了!”姜云天心急如焚,来回在帐篷中踱步,却又不敢太大声:“我询问太医才得知,公主自离开东京后,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一日就吃一小口,加之这天气又冷,这……这如何得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没到塞外,就已经……唉,这可如何是好!”宋澈又多分了几串羊肉串递给姜云天,笑道:“你亲自将羊肉串拿给她吃,她一定什么病都好了。” “她根本就不愿意见我!自回京后我便没去找过她,她肯定以为我已抛弃了她!她不吃饭不喝水,多半也是因我而起,再说了,我是个外臣,哪怕想与她多解释两句也没机会,”姜云天越说越急,不停摇晃着宋澈, “好兄弟,你快替我想个办法,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吃东西!” “行吧行吧……”宋澈盛了些饭食装入食盒,拉着姜云天走出帐篷。 “你确定她肯吃这些东西么?膳房里的菜肴,可比你这丰盛多了。”姜云天走一路便问一路。 宋澈自信满满:“你放一百个心,我送去的东西,哪怕是个白面馒头,她也一定会吃。” 第四百五十一章以假乱真 “姜将军。”公主大帐前,四名禁军士卒守卫,见姜云天来,高声问好。 帐中的丽影,听见这问好声,明显有所晃动。此时,天色已晚,雪絮纷飞。 “小环!小环你出来一下!”姜云天扯着嗓子喊。隔了片刻,一名小婢女敞开帐门,出来后的第一句便是:“夜深了,公主身体不好,谁也不想见。”宋澈将手中食盒递给了上去,笑道:“我们是来给公主送食物的,碳烤羊肉串,很好吃的。”小环叹道:“你们还是拿走吧,早上送来的食物,奴婢劝了半天,公主才舍得吃上一小口。” “这是要修仙么!人不吃饭怎得行?”姜云天扯着嗓子喊,有意让帐中人听见。 帐中人却是一句:“是谁在帐外喧嚣,快快将他赶走,莫要扰了本宫休息。”听得出来,多少有些怨气在里头。 “沁……公主,你何故如此作践自己——” “你放心,姜大将军,我不会将自己饿死的,我还要去第戎和亲呢,还要去服侍第戎王子,让他放弃攻打大梁……”说着说着,帐内又响起了抽泣声,这几日来,她已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姜云天咬着牙,向宋澈求助。宋澈一脸淡然,清了清嗓子,喊道:“公主,这些食物都是我亲手烹制的,保证你吃了过后,会愁容顿消。如若不然,任由责罚。”说罢,将食盒递给小环,示意让她送进去。 小环自然也希望主人能吃东西,便也没有再推迟,抱着食盒便返回了帐中。 帐内陷入安静,连人影也消失了。姜云天来回在雪地里踱步,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这时,忽听帐内传来公主的谩骂:“什么东西呀!又膻又难吃!拿走拿走!” “公主,您就吃两口吧,您再不吃,身子可就坏了呀!” “滚!我不吃!你这贱婢,难道听不懂本宫的话么!” “哗啦!”东西摔落的声音。 “呜呜呜……”小婢女捂着脸,哭着跑出大帐。 “小环可是她最要好的婢女,连她都被骂跑了,今后或许连一口食物都不舍得吃了!”姜云天急得抓狂。 宋澈却一脸淡然,冲那几名侍卫道:“你们也听到了,公主正在气头上,千万莫要让人打扰,否则她一声令下,要死人的!”侍卫连连点头。 宋澈拉走姜云天,神秘一笑:“走走走,回去我给你个惊喜。” “我哪里还有心情去惊喜!” “害,走嘛,错过这次,抱憾终身。”宋澈连拖带拽,将姜云天拉回帐篷。 “你别拉我,我自己能走……哼,看来宋兄也有犯糊涂之时,都怪你那什么羊肉串,沁儿觉得又臭又膻——” “那你瞧瞧,她是谁。”宋澈一指隐藏在众女眷身后,方才那捂着脸跑出来 “小婢女”。姜云天定睛一瞧,她不是赵沁公主又是谁?即便换上婢女服侍的赵沁,站在一群女眷中,也是那般气质出尘,风华绝代。 “沁儿!”姜云天几乎是扑上前,一把将爱人抱入怀中,心疼得热泪盈眶, “你为难自己,便是为难我知道么?” “那你为何要将我送去第戎!我在家里日盼夜盼,盼望着有一天你能来带我远走高飞,可是你呢,你竟要亲自将我送到塞外!你……大混蛋你!”赵沁攥着小拳头,一边淌着热泪,一边捶打着姜云天的胸膛。 “对不起,我……”姜云天嘴拙,吻技却不赖,也不在乎帐内有几十双眼睛盯着,捧着赵沁脸蛋便亲了下去。 所有悲伤与难过,都在炽热的口齿缠绵中化为乌有,他们彼此忘我交融,放肆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相拥时刻。 瞧着相拥热吻的璧人,大家都笑着背过了身去。 “要不给你们腾个房间吧?”宋澈轻轻一句,二人迫不得已分离,赵沁瞥了一眼帐中暧昧的其他人,羞得将头埋进了姜云天的胸膛。 姜云天怀搂佳人,感激望向宋澈, “宋兄,谢谢你……”宋澈抓起一把生羊肉串儿,晃了晃笑道:“真要谢我,就来帮我烤羊肉串儿吧?” “可是,待会儿沁儿该如何回去?”姜云天担心道。宋澈说道:“这个你们不必担心,公主安寝,谁敢打扰?待到夜深侍卫疲乏时,再趁机溜进去即可。”赵沁主动坐在烧烤架旁,拿起一串羊肉串,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大口往嘴里塞,边嚼边道:“就算我偷跑出来又如何?贾太师那两个狗腿子,还能治我罪如何?真将我逼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能将他们吓死……唔,这羊肉串儿可真好吃。” “还有铁锅炖大鹅,猪肉炖粉条,萝卜排骨汤,啊,对了,京香,你去外头雪地里看看,冻梨应该好了,拿进来尝尝。” “好嘞。”帐篷外大雪纷飞,帐篷内欢声笑语。渐渐,夜深了,赵沁不舍离别,依偎在姜云天怀中,又有些许泪意:“我不想回到那个牢笼,我也不想与你分别,我更不想嫁给第戎人……那些第戎人,几个月才洗一回澡,长得又黑又野蛮,若是如此,我真的宁愿死去。”姜云天也舍不得撒手,叹了口气,偏头望向宋澈, “宋兄,你好歹也给我们喂一颗定心丸吧?否则我们的心时时刻刻都是悬着的。”宋澈面色凝重,问了一句: “你们怕死么?”姜云天与赵沁十指相扣,异口同声道:“我们不怕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哦~不懂爱恨情仇的我们,总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宋澈吟唱着这首《一千年以后》,凝重的脸色荡然无存,倒一杯地瓜烧一饮而尽,笑道:“身为一个做局之人,怎可能不预留一条生路,你们放心,最坏的结局,大不了你不做公主,你不做将军,我不做富商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么?”赵沁疑惑望向姜云天。姜云天苦笑道:“也许,聪明人都是这个样子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是她 “宋老板,宋老板……”深夜,睡梦中宋澈,被人一阵推搡。他睁开惺忪睡眼,竟发现是紫韵妹妹。 紫韵一副神秘又紧张的模样。 “怎么了?”宋澈问道。紫韵压低声音:“有件大事,我必须与你单独说,能跟我单独出去一趟么?”估计是真有事儿,否则大半夜的岂能来打扰,宋澈没再多问,裹上绒袍便随紫韵出了帐篷。 “嘶……”寒风割面,睡意全无。紫韵带着宋澈钻进路旁的一片小树林。 该不会是……寂寞难耐,夜深人静,树林偷腥吧?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有何重要的事非得在这儿说?”宋澈问道。紫韵这才停下脚步,转身望了一眼离远的帐篷,说道:“我方才接到情报,说前方便是祁州,有一群山匪在觊觎和亲队,让我们过境时小心谨慎些。”宋澈眉头一皱,这情报怎么没头没脑的? “是谁给你的情报?可信度高么?” “是……以前的教坊司同僚,值得信赖,她绝对不会骗人。”紫韵说道。 宋澈疑惑:“这种事,本可光明正大与我说,为何深更半夜特约到此?紫韵眼神闪躲,低吟一句:“总之,情报无误便对了,宋老板当提醒姜将军他们提高警惕,”她说完,搓了搓肩头, “天气好冷,我先回帐了。”宋澈反应了三秒,一把抓住紫韵的手,沉声问道:“她在哪儿?”紫韵一惊,却问:“谁,在哪儿?”宋澈说道:“你去年就已离开教坊司,怎可能还有同僚?且你一向是在南方活动,又怎会有北方同僚?就算这情报是真,婉舟,葵司,南宫月,她们都是教坊司的人,为何偏偏传递给你?”他瞪着紫韵:“真相只有一个,这位所谓的‘同僚’是你的好朋友,我能想到的你的好朋友,除了她已没有别人。”紫韵矜持了片刻,轻叹一口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宋老板……可是,情报是真,我们只需要注意劫匪便是,是不是她又如何呢?”宋澈却环顾着树林四周,又道:“这方圆二十里都没有城镇,她来给你送完情报,一定还没有走远,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走,这片树林恰恰可以作掩护,她也许就藏在这树林某处,用眼睛注视着我。”紫韵低下头,没有说话,当做是默认了。 “宁叶红,你也给我出来!”宋澈喊道。寒风吹得树林飒飒作响,枝头积雪时不时垮塌,万籁俱寂,毫无回应。 “我知道你在附近,莫要再躲了,我又不是衣冠禽兽,何必回避于我?”宋澈又喊。 还是无人回应。 “宋老板,算了,她不想见你……”紫韵劝道。宋澈不知为何,隐隐有些生气,加重语气喊道:“你凭什么不想见我?你要不想见我,何必让紫韵将我约到树林里来?又何必煞费苦心来送情报?”他下达最后通牒:“宁叶红,你赶紧给我出来,不然我这就回去带兵将树林包围,你休想再跑了!” “沙沙沙……”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被积雪反映的夜光下,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缓缓走出黑暗,容颜未改,只是憔悴了不少,是她,就是她。 宋澈压抑住心中思念,大步走上前,与她面对面。宁叶红眼神闪躲,悲伤与愧疚,五味杂陈。 “既然来都来了,就跟我回去吧,别在外面四处晃荡了。”宋澈就要去拉她的手。 她却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愧疚更浓,一言不发。宋澈深吸了一口气,也许男人应该主动一点。 他上前将思念之人搂入怀中,当然,彼此间牵肠挂肚,她没有拒绝,顺势软在了宋澈怀里,低声抽泣。 “你还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你与我保持距离是不想连累我,对不对?”宋澈问道。 她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我说我是这世上最聪明之人,这世上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信不信?”宋澈问道。 宁叶红有些茫然,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要换掉赵穗,另立一个皇帝,你信不信?”宋澈又问。宁叶红赶紧捂住宋澈的嘴,她信,却又难以置信。 宋澈撇开她的手,坚定道:“如今皇帝太软弱,朝中奸臣欺我太甚,你是知道我的,我绝不会放过威胁我的人,我要将这大梁王朝重新洗牌,扶持自己的人当皇帝与柱国,一个掌权,一个掌军,而我将掌握天下财运,坐拥金山银山,以及你这样的绝代美人。”他将怀中美人再搂紧一分,一字一句问:“你,信不信我?”她目光闪烁,激动万分,终于舍得开口,轻声道:“我信……”等的就是这两个字。 “那就跟我走吧。”宋澈拉着她要走。 “不行。”她仍然摇头拒绝。宋澈眉头紧皱, “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我……我最近身体不是特别好,你此次出塞,长途跋涉,我实在吃不消,”宁叶红目光真挚,又道: “宋澈,你相信我,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我定会主动来找你,从那以后,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真的,真的,真的。”她确实瘦了不少,也没了以往的精气神,眼中似乎还有别的牵挂。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宋澈捧着她的肩膀问。宁叶红背过身去,轻轻一句:“你这么聪明,你自己猜呗。” “不是坏事?” “对你而言肯定不是。” “你究竟——” “好啦,都说不是坏事了,你再追问下去,明年我可就不去找你了,”她转过身来,冲宋澈道:“宋姑爷是干大事之人,不必贪恋儿女情长,马上便要过祁州了,这里盘踞着一帮马贼,聚众有一千多人;这群马贼曾是效忠于安阳王的部下,后来被官府追剿,在前方的黑熊山落草为寇,他们一直打着为安阳王报仇的旗号,四处劫掠官辎,你们这批岁币如此昂贵,定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他们都是士卒出身,装备精良,战斗力不容小觑,你们千万千万要小心!” 第四百五十三章扎营 “你在这儿等着我,不许跑了,我马上便回来。”宋澈叮嘱了一声,匆忙跑回帐篷,回到树林时,手中还多了一支小簿。 他翻开簿子,里头印的是银票样式,他又咬破手指,在银票摁了个血手印儿,撕下来递给宁叶红:“这个叫做‘支票’,面额为一万两,带着它到任何一家天下钱庄,都可取到现银。”他又从袖中摸出两锭金元宝塞进宁叶红手里, “今夜过后,你要赶紧离开河北,到江南去,这些金子全当做盘缠。”他又脱下绒袍,裹在宁叶红身上, “我已搬家到杭州,城东北梨花街,最大的那座‘宋府’便是我的家,若你解决完手头的事,可随时去找,宋府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他又看向一旁的紫韵,叮嘱道: “此次你不必跟我出塞了,你与红儿形同姐妹,帮我照顾好她。”紫韵指了指宁叶红手头支票,问道:“那这一万两里,有没有我的份儿啊?”宁叶红却赶紧将支票递了回去,劝道:“你再有钱也不敢这么给,一张小票便一万两,我拿这么多钱又花不完……”宋澈手把手将支票攥进了宁叶红手中,笑道:“有钱与有钱不花是两码事,腰包里有花不完的银子,才会有安全感。” “斋主,你就收下吧,你不知道,宋老板行商一趟,随便都有几十上百万两进账,这一万两银子对于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紫韵过来劝,还挽着宁叶红的手,有意无意一句:“再说了,大的不花,小的……我也要花不是?”宁叶红肘了肘紫韵,给她个不许乱说的眼神,转头感激又关心望着宋澈: “此去塞外,凶险未知,你定要万分小心……”宋澈点点头,不再多言,折回商队,将自己的马车套好,火炭,被褥,暖炉,一一备了双份。 紫韵架着马车,带着宁叶红,很快便消失在了雪夜之中。她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呢? 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宋澈皱眉陷入沉思。 “宋兄!”姜云天突然出现。吓得宋澈一哆嗦,抖擞了身上的积雪。 “在看什么呢?如此着迷?”姜云天笑得没心没肺,与公主得以相聚后,他也好像开心了不少。 跟在姜云天身后的还有林桐。宋澈翻了个白眼,叹道: “我本来听到个不得了的消息,说前边的黑熊岭有一群土匪,要打和亲队的主意,我刚思得剿匪妙计,被你们这么突然一吓,全忘记了,全忘记了……”林桐眉头一紧, “河北一带,是听说有多处余孽作乱,事关公主安危与和亲大计,宋老板,此事可万万马虎不得!”宋澈搓了搓肩膀,说道: “天寒地冻的,若能有一壶烧酒,没准儿我能想起些什么。”姜云天苦涩道: “我亲自给你去温,最烈的地瓜烧,行了吧?”宋澈又揉了揉大腿,说道: “雪地里站久了,腿麻了,你看这事儿闹得……”姜云天与林桐相视会意,一左一右,抬起宋澈往大营走去。 ……次日天亮,风雪骤停,和亲队拔营赶路。黑熊岭距此四十余里,山势不算险峻,山麓却十分广袤,再加之大雪天,白茫茫一片,极其适合藏人。 黑熊岭方圆五十里,仅有两个小镇,寒冬天气,人迹罕至。下午未时。 队伍抵达黑熊岭五里外。 “停止前进,原地扎营!”姜云天振臂高呼。不过一会儿,随行的正副两个使者,王雄与卢腾从队伍前头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姜将军,这才刚刚未时,为何就原地扎营了啊?”王雄问道。这两个使者都是贾太师安插在和亲队伍中的眼线,一路上没少膈应人,屁事儿就属他们俩最多。 姜云天看他们最不顺眼。不耐烦道:“前方便是黑熊岭,闻说这里有一群土匪盘踞,若冒然前进,恐遭埋伏,因此今日便提前扎营,我已让斥候到祁州城去借兵,待明日援军抵达,再一起过黑熊岭。”卢腾却道:“咱们可是和亲队,土匪若敢劫,那便是谋反!”王雄搭腔道:“是啊,队伍中有两千禁军呢,即便土匪真敢来劫,也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卢腾劝道:“将军你瞧,天上乌云密布,今夜必定会有大雪,咱们在平地扎营,一没有挡风的,二没有挡雪的,还不给冻死个人呀!”姜云天长长 “哦”了一声,问道:“以二位大人的意思,是想到前方山林里去躲避风雪是吧?”王雄笑道:“如此是最好啦——” “好个屁!”姜云天骂道:“土匪何许人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两个使者,当即没了笑脸。 “姜将军,你莫不是忘了,你的职责只是守护好和亲队伍,我与卢大人才是此次和亲的主使吧?”王雄冷声道。 卢腾也道:“论官阶,论品级,论职权,我们可都要高将军一等,和亲时间本来就紧,是片刻也不能耽搁,像将军这般胆小懦弱,我们何时才能抵达塞外呀?” “说得好。”姜云天跳下马。两个使者,好不得意。 “呛!”姜云天拔出宝剑,一剑将道旁碎石切成两半,睁大眼睛,狠狠瞪了王雄与卢腾一眼。 吓得他们,直打哆嗦! “所有人听着,继续扎营,胆敢有松懈怠慢者,一律军法处置!”姜云天不再理会二使,牵着马开始巡视扎营。 此刻的宋澈,正站在马车顶,居高了望前方的密林,对于熟悉地形的土匪而言,若在密林中设置陷阱,又战术运用得当,莫说两千禁军,便是一万兵马也会折在里头。 “这两个腐儒,没事都要给整出些事来,生怕不叨叨两句便会被人遗忘似的。”姜云天骂骂咧咧走来。 宋澈笑道:“俗人多是如此,利用自己的职权,尽可能使唤别人,满足虚荣心与存在感,不理他们便是。” “宋兄,你有没有办法将他们给!”姜云天做了个 “抹脖子”的手势,又道:“这两老王八蛋一死,我与沁儿想见面就容易多了。” “想杀他们很简单。”宋澈指着前方的黑熊岭说道:“若今晚土匪夜袭劫营,趁乱将此二人杀了,不会有人怀疑。” 第四百五十四章出塞 “你觉得他们会上钩么?”姜云天问道。宋澈说道:“这些土匪原本都是正规军,有装备,有战术,有马匹。咱们在此处扎营,四周平坦开阔,他们只要用骑兵冲锋,很容易便能拿下咱们,所以我才让你多设几座空营‘请君入瓮’,他们若不来,待明日祁州援军一到,咱大部队一起行进,应该也能安然翻过此岭。” “有宋兄,此行无恙矣。” “哎,对了,今若遭此一劫,将王雄与卢腾弄死后,你可以近身保护公主为由,于帐前守护,到那时,比翼双飞钻被窝,夜夜帐暖度春宵。” “有宋兄,此行无憾矣。”……夜,来得很快。入夜刹那,大雪纷飞。今夜的帐篷,比往夜多扎了三分之一。 今夜的火光,比往夜少亮了三分之一。营帐前,两支禁军小队,来回巡逻,营造有戒备却不森严的景象。 渐渐,夜深人静。 “沙沙沙……”大雪低吟浅唱。 “呼呼呼……”寒风高歌呼啸。 “哒哒哒……”马蹄疾驰飞奔! “抢公主!为安阳王报仇!” “杀啊!”果不其然,马贼杀到。巡逻的禁军反应不及时,本就脆弱的防御被一冲而散。 三百匹快马,一举冲入公主大帐,然掀开帐篷一瞧,空荡荡的,连张桌椅都不曾见。 马贼头领当即惊呼:“不好,是空营,我们中计了!快往后撤!” “贼首,哪里逃!”姜云天大喝一声,从雪地里一跃而起,一记飞踹将贼首踹下马背。 紧接着!埋伏在道旁雪地里的禁军同时钻出,来不及抖擞掉身上的积雪,拔刀持枪冲围剿马贼。 “杀啊!” “呯呯嘭嘭……”杀戮与刀剑相交的嘈杂响彻整个天地。马贼被突如其来的禁军杀得手忙脚乱! 两刻钟后。厮杀声戛然而止。皑皑白雪血染成红。很快,寒风吹走了血腥味儿。 禁军们燃起火把,开始打扫战场。此战共剿马贼三百余人,俘虏四百余人,逃走两百余人,禁军方面牺牲十七人,伤二十三人,官员与婢女各死两人。 “啊!王大人,卢大人!连使者都死了,如何到第戎去和亲啊?”众官员围着王雄与卢腾的尸体不知所措。 宋澈却小声问身旁的南宫月:“不是只叫你杀他们么?这两个宫女是怎么回事?”南宫月回答道:“本来是只杀他们的,可……可一进去,这两个老色鬼正与这两个宫女在行苟且之事,我们只好将他们一并杀了。”宋澈眉毛一挑, “四个人,一个帐?”南宫月红了脸,嗯嗯了两声。宋澈感叹:“朝廷命官,玩得挺花。” “让开让开,公主来了。”人群被人拨开,赵沁昂首走来。她瞥了一眼地上使者尸体,高声道:“死了两个使者,难道就不和亲了么?你们还有谁懂得听读第戎文的?” “禀公主殿下,微臣在翰林院时,曾编撰过第戎文。” “公主殿下,微臣可谓是精通啊。” “公主,微臣也略知一二。”和亲主使可是个加官进爵的美差。 “好,韩秀本宫命你为新任和亲主使,荀威,李显达你们为副使,接替王雄与卢腾的一切事务,”赵沁又看向姜云天:“姜将军,武功盖世,英勇无双,本宫升你为帐前佩剑侍卫,时刻守护本宫安危,随时听候本宫差遣;林将军及众禁军士卒,今夜抗击马贼,护驾有功,本宫定亲自撰文发往京城,对你们犒赏嘉奖。” “谢公主殿下!” “姜将军,你统计一番今夜有功将士,稍后来本宫帐内辅佐撰文。” “末将领命!”姜云天俯首拜谢,眼睛瞥向宋澈,似乎在说:“我的好兄弟!”宋澈笑着冲竖了个大拇指,随后携众女眷回帐,今夜便过。 次日清晨。两千祁州军赶到,收押了俘虏的马贼,护送和亲队安全翻过黑熊岭。 有了这次马贼的警示,接下来的路程,凡经过州地,县地,哪怕是村镇,都会有乡兵、民兵前来护送,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 日复一日的行走,苍白单调的景色,时间过得很快。十二月初七,和亲队伍抵达保州。 十二月初十,行至长城口釜山关。宋澈登上长城,眺望关外雪域平原,刺骨寒风袭面,顿生苍凉悲壮之情。 古代长城,破旧沧桑,折戟断剑随处可见,涂抹在城墙上的鲜血,似已渗透进墙体,形成一块块朱红色的漆痂,一闭上眼,便似听见死者亡魂的呐喊。 守城的士卒不动如山,黑色甲胄已被积雪染白,坚定注视着关外山河,好男儿保家卫国! “是不是,在这里当将军的将领,才能真正被称之为将军?”姜云天携剑走上长城,与宋澈并肩共看关外河山。 宋澈笑道:“戍边的将士,个个都不是孬种,比京城禁军都要强得多。”姜云天拔剑指向关外山河,豪气道:“有朝一日,本将军的铁蹄会踏破这片土地,梁朝的大旗,也会插在第戎首领的头颅之上。”他不知,其实在一千年以后,五千里河西,五千里河东,都是中国的领土,第戎也好,苗人也罢,乃至于胡人,都会成一家人。 作为一个穿越者,并不是说有多么多大的智慧,而是眼界放得更广,只有见识过更壮丽的河山,才能谋定天下于谈笑之间。 “咯吱……” “哗啦啦……”在碗口般粗的铁索牵引下,厚重的关门缓缓敞开,且听一声吆喝:“釜山关门开,送公主出塞!” “那就,出塞吧。”姜云天收剑回鞘。宋澈缓缓戴上面具,大袖一甩。霎时间,狂风乱舞,漫天飞雪。 出塞!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人狼大战 “啪!”一声枪响,划破雪原。随着 “嗷呜”一声哀鸣,一头灰狼倒在血泊之中。 “宋老板,再进一分!” “老板,老板你最棒!”在 “啦啦队”的助力下,宋澈淡定吹了吹枪口的硝烟,男人不一定要射得稳,还要射得准。 雪原上的实在狼太多了,冬季食物匮乏,它们便有意无意徘徊在队伍左右。 索性,宋澈便叫上了姜云天与林侗,搞一场 “猎狼比赛”,他们两用硬功,宋澈用火枪。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有了这场比赛,压抑的气氛也得到缓和。 “嗖!”姜云天射出一箭,精准命中狼身。 “姜将军,也进一分!” “将军,将军,神勇无敌,天下无双!”马车内的赵沁,左手一挥,宫女齐呼。 右手一招,侍从齐喊。单论气势,就没输过谁。 “嗖!”林侗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杀死灰狼。 “林将军,也进一分!” “好!”除几个爱起哄的士卒愿意呼声 “好”,没有一个女人为他欢呼。 “唉,不比了,我认输。”林侗收起硬弓,摇头叹了口气,即便赢下比赛,也会输了人生。 三人自出塞以来,一个时辰的功夫,已射杀三十几头灰狼,然而狼群却只增不减,它们灰白色的绒毛,与雪原高度贴切,若不仔细观看,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得了。 在空旷的雪原上,饥肠辘辘的狼太多,并不是个好兆头。 “将军,前方便是长板桥了!”探路的斥候回归来报。遥见前方,一条宽敞的冰河横断了南北去路,河面已冻结成冰,河上架着一座木板桥,许久未经人踏,桥面已完全被白雪覆盖。 大梁与第戎真正的分界点便是这条 “霁河”,过了此河便算真正到了第戎国界。按照双方使节约定,过霁河再往北走四十里,有处名为 “云内堡”兵站,第戎使节将在那里接亲,后与大梁方一起护送和亲队伍前往第戎首都与王子举行大婚。 “所有人听着,人马分作两排走左右,车驾辎重走桥中央,注意桥面薄冰!”长板桥毕竟是木材搭成,若千人同时踩踏必难承重,和亲队伍被拉长了好几倍,依次有序缓慢通行。 待渡过冰河后,又往前走了约二十里路,此时天色已有迟暮之意。 “嗷呜……”狼嚎四起,越来越多的狼开始在雪原上崭露头角,它们成群结队,远远了望着和亲队。 狼是一种领域性很强的动物,它们之所以会成群结队,要么是为了驱逐天敌,要么是在组织狩猎。 宋澈用望远镜,恰好在雪原上,寻觅到一个小村庄。让斥候前去视察了一番,才发现村子已荒废许久。 能有墙壁作为阻挡,自然要比在雪原上扎营安全得多。于是,和亲队伍便入驻了小村庄。 村庄约有六七十户,看起来已荒废了很久,大部分房屋都被大雪压垮,但至少格局还在,能挡去不少寒风。 较好的房屋被收拾出来,供给公主与官员们居住,士卒与随从则在村道上扎营,宋澈还让大家伙儿一起到雪原上去拾柴,干涸可燃烧的旧房梁、茅草也可适用,然后趁着天还没黑,在村子各道口燃起篝火,为的便是抵御狼群夜袭。 渐渐,夜幕降临。关外的寒流要残酷得多,撒一泡尿,擤一把鼻涕,片刻便能冻结成冰,飘散的雪絮粘上皮肤,比被火星灼烧还要疼。 “嗷呜……”此起彼伏的狼嚎,听得人心惶惶,一双双绿色的狼瞳,宛如飞舞的萤火虫,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可惜这不是仲夏之夜,而是寒冬腊月。 “看来,咱们今夜够得忙活了。”宋澈坐在村口的篝火堆后,一边烤着火,一边用碎布擦拭着手中的火枪。 今夜所有禁军都不准睡觉,每一百人为一队,分作二十支队伍,每十队巡逻半个时辰,不巡逻的则坐在篝火堆前取暖烤火。 天气实在太冷,允许喝些酒暖身,但决不允许喝醉。姜云天提着酒壶,灌了两大口,啧了啧嘴:“还是宋兄的酒给……给什么来着?那个词儿!”宋澈笑道:“叫做给力。”姜云天拍着大腿, “对对对,给力……一口酒下肚,热气直冲脑门子。”那当然了,这可是六十度的蒸馏酒,宋澈拿来做燃烧瓶的,却被他给抢了当酒喝。 “啪!”宋澈抬手便是一枪,打死一只靠得太近的灰狼,随后继续擦枪, “注意点儿,它们越靠越近了。” “它们真有这么不知好歹么?”姜云天手中的剑,也被擦得雪亮雪亮。宋澈缓缓一句:“人都会不知好歹,何况是狼?” “可是,一般的狼群都不会超过三十只,哪怕是冬季也不会超过五十,而眼前这片雪原上,至少有上千只,”姜云天看着宋澈说道:“被它们咬上一口可不得了,所以我还是觉得你回村子里比较好,杀生的勾当,还是我们来做。”宋澈指了指围坐在火堆旁的一众女剑侍,笑道:“狼来了又如何?她们可都是一只只……母老虎。” “嗯!”众女剑侍的目光齐刷刷一瞪。 “开个玩笑,缓和紧张的气氛,诸位女侠莫要往心里去——” “嗷呜!”一声引吭狼嚎,如那战场上的冲锋号角,为今夜的人狼大战拉开序幕。 “它们来了!” “任何队伍都不得私自离开自己的防哨!” “全军列阵!准备战斗!” “弓弩手!” “放!” “嗖嗖嗖……”任何一场战争,都是先由一阵箭雨所展开。狼群如洪流般从四面八方向村庄发起进攻,一波箭雨落下,收割了数十只,紧接着,将士们拔出刀剑,举起刀枪,开始与群狼近身肉搏! 南宫月带着众女剑侍,前后左右配合,几乎所向披靡。姜云天一柄长剑,横扫八方,凡被剑气触及的狼,就没留下过全尸。 宋澈往后退了段距离,跳上一堵篱笆墙,就蹲在墙头打狙击,也是一枪一个准儿。 第四百五十六章 第戎夜袭 很快,狼群便被击退。但它们并未走远,依旧徘徊在村庄附近,嚎叫声不止。 训练有素的禁军只有几人受伤,在击退了第一波狼袭后,简单打扫一番战场,再次恢复巡逻状态。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狼群再次发动了第二轮进攻。这一轮要比上一轮还要凶猛,它们似乎也改变了战术,不再进行分散攻击,而是集中力量从村口正面进攻。 但显然它们挑错了方向,仅凭姜云天一夫当关,狼群便进不得村口半步。 狼群第二轮被击退时,村口的狼尸堆叠起来,比篱笆都还要高出一节。 姜云天抓起一把细雪,简单擦了擦铠甲上的狼血,削断一条狼腿,简单拔去皮毛,用剑架在火堆上烘烤。 其他将士们,也学着他的模样,将狼皮刮下来做绒裘,狼肉串起来烧烤,狼血直接饮用。 人比狼,更会茹毛饮血。很快,肉香在雪夜中弥漫,姜云天用剑切下一块递给宋澈,示意让他尝尝。 宋澈果断摇头拒绝。他又将狼肉递给女剑侍们。女剑侍们也纷纷摇头。 “其实这狼肉吧,就跟狗肉一样,吃了可是大补呢,能壮阳的。”姜云天抱起狼腿,一口咬下去,吃得满嘴流油,可还不等咀嚼两下—— “嗷呜!” “又来了!”第三轮进攻!姜云天将狼腿随手一扔,与众女剑侍再次提剑,迎上冲来的狼群。 可这一次,狼群明显没了前两次的凶猛,反倒是因恐惧而逃窜,好似有人在驱逐它们。 宋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爬上篱笆用望远镜了望远方,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雪原中隐隐约约有白光闪过。 那是……刀刃所反射的月光! “不好!有敌人!”宋澈大喊。话音还未落下—— “嗖嗖嗖……”密密麻麻的飞箭自黑暗中射出。还在专注于对付狼群的禁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当箭雨落至头顶时,一切都已为时已晚。 刹那间便有几十个禁军倒在了雪地里。 “快往村子里退,找掩体!”姜云天振臂高呼。众禁军连忙退入村庄,以篱笆墙壁作掩体。 箭雨持续了三波,随之戛然而止,紧接着,马蹄声与呼喊声骤然响起。 见一群群挥着砍刀,蒙头盖脸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向村子发起冲锋,数量多到数不清! 由于要防御狼群,禁军都没有骑马,面对突如其来的骑兵冲锋,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很快,黑衣人便如入无人之境,一举冲入村子,挥刀进行砍杀!禁军的防御阵容彻底被打乱。 “所有人往后撤退,保护公主大帐!”禁军只能边打边退。待退入公主大帐左右,黑衣骑兵也乘胜而追,这时才瞧清楚他们的数量,足足有够三四千人。 很显然,今夜的所有袭击都有预谋!退回来的禁军,团团围成一个圈,将公主及众官员护在其中,而所有的岁币辎重,通通被敌人控制。 敌人也暂缓了进攻,堵住各村道口,与禁军展开对峙。 “大胆贼人,汝等可知,此乃大梁与第戎两国间的和亲队!”姜云天指声大喝。 敌队走出一人,应是首领头子,他用那极不标准的官话嘲讽道:“和亲队伍又待怎么样?只要到了我的地盘,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姜云天咬牙欲往,宋澈将他拉了回去,走走上前问道: “请问,诸位今夜来访,意图什么?” “图什么?”首领头子大笑:“你这人问的真是有趣,自然是杀光你们男人,抢走你们的女人与财宝了。” “如此说来,你们是马贼,而不是第戎军队了?”宋澈又问。首领头子当即道:“我们是天空中的雄鹰,雪原上的恶狼,怎么会是第戎军队?”宋澈不紧不慢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抢劫了和亲队伍,将会引发两国间的战争,影响彼此的国运。”首领头子冷笑:“大梁人不过都是一群懦夫罢了,就算不与你们和亲,凭第戎的铁蹄,也能踏破你们的山河——” “看来你们真是第戎军队扮的。”宋澈从墙壁上扯下一支箭,指着箭头说道:“若是普通的马贼,又怎会有如此精湛的工艺?若是普通的马贼,又怎会有你们这般编制?就算你们是马贼,第戎军队怎可能任由你们前来劫亲?” “啪!”宋澈折断箭,冷声道:“这都是你们第戎自导自演的戏码罢了!为的便是破坏和平,挑起两国之间战争,亦或者说,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和亲!” “哈哈哈……”首领头子大笑,缓缓摘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副粗狂的面容, “反正今夜你们都要死,告诉你们也无妨,没错,我们从来就没想过和亲,我第戎国早已养兵百万,随时准备攻入关内,到那时何止区区一批岁币?想要多少财富与女人就能得到多少!” “还有。”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敌队中传来。见一个身披绒袍,带着青色面具的男人,赶着承载岁币的马车,缓缓从敌队中走出。 宋澈眉头一紧,这个声音是…… “杨松!” “哈哈哈……”男人哈哈大笑,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久且熟悉的脸庞,就是他,杨松。 “好久不见啊,宋姑爷。” “你这卖国贼。”宋澈骂道。 “卖国贼?不不不……我们都是生意人,哪里有甜头,便往哪里钻。你也是,贾太师也是,但很显然,就做生意这件事上,你们还是比不上我。”杨松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货物,傲视着宋澈:“一年前,你害我失去岁币,而今,我又将它拿回来了,这一切都得感谢宋姑爷慷慨啊。” “不,”宋澈冷声道:“做生意,我有良心,你与贾太师都没有,这便是区别。” “良心?值几个钱呢。”杨松说道:“我实话告诉你,这批岁币我会抽一部分送去西羌,像去年大梁一样与他们结盟,然后将你们这块肥肉分食殆尽。” “如此说来,贾太师那边,也是你蛊惑的了?”宋澈问道。杨松傲然道:“不错,贾太师这个自私的老东西我太清楚了,只要让他尝到一点甜头,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包括与西羌断盟,包括向第戎纳贡,从而葬送整个大梁王朝。” 第四百五十七章 横渡冰河 “行了,与一群将死之人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弓弩手准备!”首领头子抬起手臂,众第戎兵举起弓弩。 “再见了宋澈。”杨松微笑道。 “哈哈哈……”这回,换做宋澈大笑了。他原本计划便是杀死第戎使节,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这么做还不太容易全身而退,如今第戎先发制人,他正好顺坡下驴。 “你就那么确定,这车里头装的是岁币么?”宋澈笑着问道。杨松眉头一皱,一刀劈开货车,扒拉去表面的几匹丝绸,发现了藏在其中的粗布,他猛地回头瞪向宋澈—— “小心手雷!”宋澈一记 “滚地雷”将火葫芦丢入彻底。 “全体将士卧倒趴下!”他大喝一声,飞扑着往后卧倒。与此同时,火葫芦引线燃烧殆尽。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然而仅仅只是开端。爆炸的火光引燃藏在货车下的火药,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整整五十辆货车,近一千斤黑火药,足以将这破烂小村炸个底朝天! 杨松瞪大眼睛,在不甘与恐惧中,被炸得四分五裂!第戎军队瞬间便被火光吞噬。 黑暗的雪夜亮如白昼。半刻钟后,爆炸声戛然而止,刺鼻的硝烟与激起的雪雾弥漫于天际,惨叫哀嚎声响彻天地。 “快走!”借着浓雾屏障,和亲队逃出村庄,按照原路向釜山关转移。 “别让他们跑了!”没被炸死的第戎骑兵展开追击。 “姜将军,你带着公主他们先走,剩下的禁军将士,留下来随我拦住追兵!”林侗快速整顿好禁军,列队拦在大道之上,振臂誓师:“将士们,报效家国,视死如归!随我,出击!” “冲啊!”千人共喊,杀声滔天!大雪狂歌,将士冲锋! “林将军……”姜云天含泪一咬牙,跳上公主车驾,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必须珍惜。 和亲队离开村庄时,还有一千余人,随后便越跑越少,体力不支者,直接便倒在了地上。 当来到霁河边时,只剩下一百余人…… “将军,长板桥被……被炸断了!”唯一过河的木桥,早已断成两半截。 “河面已结冰,大家放弃车马,依次徒步渡河!” “不可!”宋澈当即否定姜云天的命令,河面冰层厚薄不定,徒步行走与踩雷无异,万一掉下去必死无疑。 “第戎骑兵马上便要追上来了,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对,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关内!”有迫不及待之人,徒步踏上冰面,可他们才刚走到河中央,无一例外,全部掉进了冰窟窿里。 吓得后来者赶忙退回了岸边。 “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今日恐怕要死在异国他乡了……”好些人抹泪哭泣。 “宋兄,你可有办法绝境逢生?”姜云天迫切望向宋澈。宋澈皱眉望着冰河,脑袋飞速旋转,雪,冰,冰河,滑雪,滑冰……滑冰! “哈哈哈……”宋澈豁然开朗,哈哈大笑。 “都何时了,你还笑得出来啊?” “你懂什么?我们家老板只要一笑,便有妙计浮上心头!”南宫月斥责那些质疑之人。 “不错,区区冰河,岂能挡住我等生路?”宋澈自信满满,抓过南宫月手中的剑,递给姜云天:“来,姜兄,将此剑折断,每段寸长即可。”姜云天也不耽搁,仅用两根手指,在剑身上一震,佩剑瞬间断成六七节。 “呃……我的宝剑,它可跟了我十几年。”南宫月有那么一秒肉疼。 “十几年,救一命,值得了。”宋澈说着便脱下自己的靴子,招呼着大家围上来。 因是雪地行走,大家穿的都是硬底子皮靴,镶嵌刀片不在话下。宋澈从身上撕下几块布条,搓成小麻绳状,一边示范绑刀片,一边教导:“大家要记住,像我这样,刀刃朝鞋底,刀背朝外,每只鞋绑两柄刀片,尽量将刀片平行固定,如此可减少脚掌与冰面的接触面,还能让你在冰面上站得更稳……”很快,两只简易的 “溜冰鞋”便制作完成,宋澈穿上靴子,踏上冰河,回头与众人道:“我现在为你们示范一遍,你们一定要看好动作要领。”他深吸一口气,学着溜冰的模样,前后脚 “外八字”,向冰河对面滑去,边滑还边讲解:“像我这样,一左一右,前脚前进,后脚推,两腿一定要张开,千万不要并拢,滑动时注意脚下,尽量找冰层厚些的地方落脚……”滑冰的人心惊胆战,看的人更替他捏一把汗。 好在科学是不会骗人的,到了后半程,宋澈越滑越顺畅,若时间允许,他甚至能来个倒滑。 没有意外,成功登上对岸。 “快过来吧!各自找位置!都必须独立完成,不可扎堆了!”他大声招呼。 宋澈的成功,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他们纷纷效仿,折断刀剑制作溜冰鞋。 南宫月与众女眷,包括公主赵沁,本就身体轻盈,又有武功底子,轻而易举便渡过了冰河。 至于姜云天,要不是考虑到会将冰层踩塌,早就用轻功飞过来了,因此他留在了最后。 “哒哒哒……”催命的马蹄声,如同一根根鞭子,叫渡河之人加快速度。 “快点!快点!”姜云天将剩下的十几人赶上冰河,独自跃上马背,拔剑迎上冲来几百第戎骑兵! “姜云天,你赶紧过来!”赵沁焦急大喊。宋澈安慰道:“公主放心,姜兄单骑陷阵,如下河洗澡,千军万马都伤不得他,区区几百骑兵更不在话下。”当然不是吹牛。 姜云天一人一马一剑,不败气势如虹,纵横的剑气如狂风乱舞,砍得第戎骑兵人仰马翻! 单挑几十骑兵后,最后一批人也渡过冰河,姜云天勒马掉头冲回河边,见他马背借力,跃出七八丈远,每踩踏一步冰河,便叫冰层四分五裂,仅仅只迈出七八步,便顺利落到对岸。 冰层如龟裂,不断蔓延破碎,顷刻间便化作一块块浮冰,就是第戎想渡冰河也无从下脚,只能在对岸望人兴叹! 第四百五十八章乱世将启 不敢稍作停歇,和亲队剩下的一百来人,迎着刺骨寒风在雪地里狂奔。 求生的欲望,激发着人体潜能,终在夜尽天明时分,来到了釜山关门下。 守关的士卒见是公主等人,不敢多怠慢,当即便打开关门,将他们引了进去。 呕吐,哭泣,欢笑,劫后余生的众人,心中五味杂陈。可还不等人将气喘够,忽然听盯哨的士卒惊呼:“烽火狼烟!是飞虎关方向!” “全军戒备!” “嘟嘟嘟……”沉重的号角声骤然响起。见那连绵不绝的长城外,各烽火台亮起火光,滚滚狼烟直冲天际,关内军营迅速动员。 这时,又见一匹快马冲向大营,边跑边喊:“飞虎关急报,速速让行!速速让行!”姜云天还想去军营里问个究竟,宋澈却一把拽住他:“第戎阴谋败露,必会发动战争,边关即将变天,我们该尽快离开这儿。” “去哪儿?回京城么?”姜云天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沁与众官员侍从。赵沁一咬牙,当着众官员的面,决然道:“身为赵家人,我已仁至义尽,如今和亲失败,我不会再回京城,更不想当什么公主,即便当着赵穗的面,我也是此番话!”对于大梁王朝而言,公主只是规避战争的牺牲品,如今她已失去作用,第戎又发兵来犯边关,她回不回京城,甚至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官员们自然不会像赵沁那般洒脱,放弃自己的荣华富贵,多数人都选择与公主分道扬镳,只有小环等几个侍女依然跟随。 “呵……”赵沁自嘲一笑,公主?摘掉凤冠之后,谁还会当她是公主? 宋澈与姜云天在军营里找了些马匹车驾,当即便离开了关隘,隐约从将士口中得知消息,说第戎已在雪原上集结三十万大军,正向同方位的飞虎关、釜山关、鱼跃关开来。 姜云天坐在马车内,望着窗外那越离越远的长城关隘,剑眉紧皱。赵沁将车窗缓缓关上,说道:“关隘自有守将,你可想都别想。”姜云天摇头叹气:“飞虎关,釜山关,鱼跃关,再加上广信军,总兵力不过十来万,虽说有长城阻隔,可此次第戎来势汹汹,恐怕……”他摇头轻叹,又看向宋澈:“宋兄,你觉得此局如何?”宋澈轻轻吐出四个字:“关我屁事。”若朝廷不与西羌断盟,如今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只是个商人,又不是什么圣人,凭什么别人犯的错,每回都要他来擦屁股? 姜云天说道:“万一第戎破关,咱们迟早要面对他们。” “这些事,等到了扬州再说,昨夜太过惊魂,我要睡觉了。”宋澈闭上眼睛,不再谈论。 毕竟赵沁还在车内,有很多话题,赵家人听不得。马车昼夜飞驰。七日之后,抵达北京。 边关打仗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第戎军队分多处进攻大梁边界,其中最主要的三个方向,一是攻打大同与太原,二是攻打燕云十六州,三是从渤海湾攻打河北与京东,号称拥有百万之师。 有一个现象。路上搬家的人,不知不觉也多了起来,都是有些家底的富贵人家。 富人都是比较怕死的,问他们要搬到哪儿去,近八成的回答都是:江南! 倘若第戎真的破关,北方流亡南方的百姓,一定会比去年倭乱还要多。 抵达北京后,宋澈便与南宫月等人分道扬镳,临走前叮嘱她们,抓紧赶回洛阳去,将洪兴社与天下钱庄分号的所有员工与产业全部转移至杭州。 十二月二十七,宋澈等人抵达扬州。距除夕还有两日,年味儿却怎么也浓不起来了,就连一向温柔的南方的雪,也变得冷漠无情了许多。 太平盛世便是雪兆丰年。无常乱世便是恨意绵绵。 “为何我们就不能找家馆子,温一壶酒,边喝边聊?”姜云天掸了掸肩头的积雪问道。 三个老朋友,站在船头淋雪,不是情人,也白了头。宋澈说道:“后天便是大年三十了,我要赶回家吃年夜饭。所以有些事儿就在这里与你们交代,”他指着廖恒,问姜云天:“姜兄,有些事也不瞒着你了,廖兄便是当今睿王,我们一起捧他当皇帝如何?” “啊?这……”姜云天先是大惊,片刻后恢复了平静,又沉思了些时间,他皱眉说道:“怪不得岁币下会藏着炸药,也怪不得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釜山关,你们是想借第戎之手博取皇位。”宋澈说道:“这件事我们三个人都有利益,我要钱,他要权,而你也抱得美人归。”姜云天说道:“可你要清楚,第戎若入关,带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会死很多很多人。” “这是大梁王朝的命运。” “你应该改变这个命运。” “我正在改变这个命运。”宋澈说道:“若廖兄当了皇帝,他一定不会重文轻武,也肯定不会像赵穗那般昏庸软弱,更不会重用贾太师这种贪婪自私的佞臣;再退一步讲,就算此次大梁能够抗拒第戎的攻击,来年呢?以后呢?大梁王朝一定会亡羊补牢,也许会再找第戎谈判,也许会再找西羌结盟,指不定几天过后,便会有一道圣旨,将你心爱的公主召回京城,将她再次当做和亲的工具,嫁给西羌的某位王子,或者胡族的某个部落;你会发现,这种懦弱是刻画在这些昏君与佞臣骨子里,他们宁愿舍弃尊严,舍弃骨气,舍弃金钱,也不要战争;并非是他们喜爱和平,而是不想失去位高权重的身份,不想失去锦衣玉食的生活,生活在底层的市井老百姓?掌权者连看都看不到他们一眼,又怎会管他们的死活?”姜云天抿着嘴唇,冲廖恒挑眉毛,问道:“你若是睿王的话,沁儿便是你的亲妹妹?”廖恒笑着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是啊,妹夫。” “你这声妹夫叫得我很开心,所以我决定帮你打江山。” “哈哈哈……”廖恒左手勾住宋澈肩膀,右手搭在姜云天背上,大笑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在破庙里遇见了你们。”他们都笑了,知己难有,知音难寻,兄弟难当。 其实,他们能遇见彼此,是所有人的幸运, 第四百五十九章筹谋天下 “接下来的局势,还存在诸多变化,我不敢妄自定论,目前咱们要做的,一是强兵,二是谋势,三是搞钱;如今淮南所有马步军都由姜兄掌管,淮南水师也都是咱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兄弟,昔日抗倭时,又增兵了不少,目前水陆两军,大概有个六万人;姜兄,你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这六万兵马练好,大力生产火枪火炮,特别是火炮,它可是有一锤定音,决定胜负的本事;昔日安阳王在登州蓬莱军港里屯有十万京东水军,我虽杀了他们几个将领,但肯定还有不少安阳王忠心旧部——如何与这些旧部建立联系,便是廖兄你接下来要做的事。” “嫂子?”廖恒脱口而出,又恍然大悟。 “不错,正是韩王妃与小郡主,”宋澈笑道:“你现在总该理解我那句‘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的话了吧?我之所以将她们带到你身边,也是这个目的。”姜云天突然揪住廖恒的肩膀,瞪着眼睛问道:“不会吧?你爱嫂子!” “哪儿跟哪儿啊,我不喜欢吃饺子,更不会爱嫂子,”廖恒拍开姜云天的手,没好气道:“家里的主卧,我可都是让给她们娘俩睡的。” “韩王妃的娘家,是大名鼎鼎的寿春府,寿春府里的老经略,乃是大梁三代老臣,其治下的六安军与无为军,都是大梁强军劲旅;安阳王叛乱,韩家理应要受牵连,韩,却并没有,可见其家族势力,连皇帝都得酌情三分。这一关系,你也得好好利用。”宋澈的话,廖恒满信。 “你嘞?”姜云天问道。 “我?我当然是负责搞钱,做你们最坚实的后盾了,”宋澈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制作火枪火炮要钱吧?来日招兵买马要钱吧?招兵买马后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要钱吧?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可万万不能!乱世之中,孩子有奶便是娘,哪个有钱便是王。”廖恒却有些担心,:“如此巨大的花销,你扛得住么?”宋澈摆手笑道:“我这点家底,当然支撑不了战争,还是得官府出大头,再在各大豪商那里坑一笔,坑完豪商后再号召百姓捐款,若这还不够的话,你莫要忘了,咱在海上还有一座佘岛,那里头可藏着很多金矿啊。” “可是……”廖恒还是担心:“角逐天下,最忌出无名之师。安阳王好歹还懂得利用迷信,而咱们,若明目张胆招兵买马,培养势力,恐怕难以得民心,顺天意。”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宋澈大声纠正道:“你们千万要记住,咱可不是造反,而是‘驱逐鞑虏,保家卫国,恢复中华”! 想要不被世人诟病,旗帜与口号一定要喊得好。”姜云天大赞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此口号,一听便让人热血沸腾!” “成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此三因素必须掌握,天时便是第戎与大梁之间的矛盾,人和便是廖兄的血脉与人脉,至于地利么,”宋澈望向姜云天:“姜兄你记住,一旦第戎破关,或是通过渤海湾在河北登陆,不论朝廷是否下旨,你当即挥师北上,以驰援的名义占据徐州,徐州东临沿海,西接中原,北抵河北,南制淮南,又有黄河径流而过,乃兵家必争之地,一旦牢牢占据此州,江南便可无恙,你婆娘便可无恙!” “好……等等,关我婆娘什么事?”姜云天满脸疑惑。宋澈却问道:“难不成你还想让公主陪你一起练兵打仗啊?当然是跟我回杭州了。”姜云天撇着嘴:“我又不让她上战场。”宋澈笑道:“你们俩毕竟处于‘地下恋情’,最好莫要让旁人知道关系,以免被不轨之徒嚼舌根,再说了,杭州是大后方,即便来日战火烧到了南方,杭州仍可安居。”廖恒拍着胸脯承诺道:“姜兄你放心,待来日我成了天下正主,必以王公贵族之礼,赐你与公主大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大的赘婿。”姜云天笑着欣然同意了。 “好了,今夜事已交代完毕,若天下局势有变,我会再来找你们……现在,赶紧下船去吧,别耽搁我回家吃年夜饭。”宋澈催促送客。 姜云天回船舱,与赵沁道了声别,随即便抓着廖恒飞下了船头。宋澈吩咐水手扬帆,在雪夜中,客船离开码头,驶往家的方向。 ……今年的除夕,格外的冷清。花灯仍然挂满街头,人流还是来来往往,佳节依旧,喧嚣依然,却总少了那么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在里头。 宋澈赶在天黑前一刻抵达杭州,下了船便租了辆马车,载着赵沁她们便往家里赶,生怕吃不上那一口热乎的年夜饭。 可是,宋府连门头的灯笼都没挂呢。大门紧闭着,清净得仿佛与世隔绝。 宋澈皱了眉头。 “咚咚咚!”宋澈重重敲响大门。 “咚咚咚!” “来啦来啦,敲什么敲啊!” “咯吱——”大门拉开,家丁探出脑袋,瞧见是宋澈,惊喜得语无伦次:“姑……姑爷,您……您每次回来,都让小的好……好惊喜!”是阿坤。 老实说,在瞧见家里如此冷清时,宋澈还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又见阿坤这嬉皮笑脸的模样,顿时放下心来。 “怎么回事?除夕夜连灯都不点一盏?”宋澈斥责。 “是夫人说,姑爷您不在家,她们也不过年,所以才不让装潢的……”阿坤有些委屈。 “除夕夜不喜庆,明年怎么喜事盈门?”宋澈当即摸出一锭元宝丢给阿坤,催促道:“召集所有家丁丫鬟,去集市上买,最好的,最亮的,最美的,彩灯,花帘,长红,烟花,统统都要,花完剩下的,就当给你们的压岁钱了,快去!”阿坤双手捧着金元宝,一边往府里跑,一边扯着嗓子吆喝:“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可可,芙儿,阿翠……你们快出来啊,姑爷他回来咯!” 第四百六十三章 军火贸易 “啊?您真有这么多丝绸啊?我的安拉啊!”唐虎鹿刚进仓库,便被吓了一大跳,摸一摸丝绸,玩一玩瓷器,闻一闻茶叶,眼睛都瞪直了。 “哎,他那个什么……安拉是何意,老听他挂在嘴边儿。”沈文君小声问道。 宋澈笑道:“就是他们那边玉皇大帝的意思。” “这么说你去过波斯啊?这你都能听得懂。”沈文君又问。宋澈笑道:“在书上看的嘛……所以啊,你没事别老搓麻将,也看看书……”他又问唐虎鹿:“唐老板,您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大商客了,这批货物的质量自然不用我多介绍,如何?咱来谈谈生意吧?”唐虎鹿撵着自己的胡须,有些疑惑:“恕我嘴问一句,这么大批货,怎可能会一起出现在仓库里呢?当然,我不是怀疑宋老板您的财力,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身为一个老江湖,怀疑得合情合理。 宋澈直言:“实不相瞒,这批货的确不好在本土流通,但唐老板您放心,它的来源绝对靠谱,价格也绝对公道。”靠谱的来源,公道的价格,泼天的富贵,即使有一定程度的风险,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宋老板别误会,您这批货都是极品,我自然满心愿意与您做这笔生意,只是……”唐虎鹿叹道:“您这么大一仓货,实在来得太突然,我这次来大梁,携带的货款远远不够,最多最多买您的三成。”三成也是好几十万两了,如此财力,这 “糖葫芦”果然不是一般人。宋澈说道:“我不要金银付款,我只要唐老板拿一样东西来换——你们波斯国,盛产一种黑色的油,将它提炼后可以燃烧,我要的便是它。”若历史没有偏差,波斯国早在几百年前,便已提炼石油当做火器。 包括如今的大梁,猛火油也是提至石油。但由于当代开采技术有限,无法将油井钻得太深,火油在大梁一直都是稀罕物,只有战场上才能见得到。 波斯国位于中东,一个不需要开采,石油便噌噌往上冒的国家,找它们买油,一定货美价廉。 “一匹丝绸换一桶油,一件漆器换一千桶油,每个桶要一百五十斤的规格,唐老板觉得这个比例如何?”宋澈问道。 唐虎鹿陷入沉思,他这么老道,怎不知宋澈买油的用途。当代石油提炼,十之八九都是用于战争。 这已不是普通的生意,而是军火。宋澈看出了他的犹豫,也猜出了他的心思,坦荡说道:“这笔生意巨大,唐老板的确该考虑才对,但我希望您能尽快做出决定,据我所知,大食人的国家中也有很多石油……您是知道大食商人的,他们做生意往往更加爽快。”大食国便是阿拉伯,与波斯国一样,都是 “遍地流油”的国度。经宋澈这么一激,唐虎鹿赶忙道:“不不不,这笔生意我做了!宋老板可千万莫要交给大食人,他们国家正处于战争,绝对没有我们波斯帝国那么稳定与强大。”宋澈嘴角微微一上扬, “那么第一批货,何时能送来?”唐虎鹿想了想, “若海上风平浪静,三个月便可从波斯湾抵达钱塘江。” “好!到时候你带来多少桶油,我便付给你相应数量的丝绸!”宋澈又道:“但这笔生意,我希望咱们双方都莫要太过招摇,偷偷摸摸便将钱给赚了,还有,买卖既已敲定,可就莫要反悔了。” “您放心吧宋老板,我们都是做大生意的人,今日拍卖会您也看到了,各国商人都愿将贵重物品寄托给我,足以证明我的信誉;还有,本次生意我会亲自回波斯去操办,但您放心,我的家人都在杭州,他们与我一样,都很欢喜大梁国,今后常驻于此也说不定呢。”与懂行之人做生意,真如饮美酒一般,畅快淋漓。 宋澈取来一只翡翠玉碗,塞进唐虎鹿的手中,笑道:“方才我见唐老板对此碗爱不释手,为了庆祝咱们合作愉快,这只青釉玉碗便送给您当见面礼了。” “哎哟,这可太贵重了,宋老板万万使不得呀!” “害!波斯人怎也学我们大梁人那般客气?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心里嘛其实很想要,呵呵呵……唐老板您就别客气了。”诚信换真心,自然没得说。 唐虎鹿不再推辞,再三道谢。宋澈送客出门,再三道别。 “夫君,你为何如此钟情他们国家产的那油啊?五十万匹布,五十万桶油,咱就是转卖也不知要卖到猴年马月去。”沈文君疑惑道。 宋澈采购石油,提炼火油,自然是为日后的战争做准备。火枪,火炮,火油,倘若运用得当,再强大的第戎铁骑也不足为虑。 利用第戎与大梁的矛盾助廖恒称帝只是第一步,将第戎赶出关去并收复失地是第二步,第一步是对内,第二步是对外,对外若不准备充分,可就不单单只是换个皇帝,而是换个国家了。 当然,宋澈所权谋的这些事,向来都不会往家里带。他总以为,父母是拿来孝敬的,妻儿是拿来疼爱的。 “这油啊,用处可大着呢……你不是老抱怨,雨水一多,咱家屋檐便渗水么?这油提炼过后的沥青,是防水的绝佳材料,还有它炼出来的油特别耐烧,总之它的销路很广,不必担心会卖不出去,”他不想再多讨论这个问题,话锋一转:“哎,对了,我昨夜一直想问来着,灵芝与贺秋怎样了,他们的亲该是成了吧?” “成了,半个月前便成了。”沈文君叹道:“可灵芝的婚后却好像并不怎么快乐呢。” “怎么?贺秋不行啊?” “不是。” “那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暴男?” “我说你能不能往好处想啊?”沈文君翻了个白眼, “贺大人哪里都好,就他娘不好,也不知贺母从哪里听到消息,得知了灵芝过去出身,虽说灵芝是以沈家女儿的身份嫁入贺家的,可,唉……贺家是官宦世家,最看重的便是出身,不论灵芝对贺母怎么孝顺,贺母都不待见她。”婆媳关系么? “明日大年初二,你们这两个做女儿的,都要回门儿对吧?” “嗯呢。” “好!明日我便去会一会贺母,瞧瞧她究竟是个怎样的恶婆婆,敢欺负我的小姨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 弄巧成真 初二一早,宋澈与沈文君便坐上了前往苏州的客船。傍晚,抵达苏州。 当回到沈宅时,夜色已完全降临。晚宴早已准备好,只等着他们上桌开饭。 贺秋与灵芝,贺父与贺母都在。 “娘,早间在信上都说了,叫您们不必等我们,这么晚才开饭,天气冷,莫怠慢了叔父与叔母。”沈大小姐,很懂礼仪。 贺母笑道:“不怠慢,不怠慢,冬天黑得早,我们都不饿呢。” “对呀,姐姐,我知道你与姐夫喜欢吃江宁菜,所以专门学了几手,正在锅里热着呢,我这就跟你们去端来。”灵芝笑着,便要起身。 贺母板着脸,轻咳了两声,有意说道:“传菜这类事,叫仆人去便行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双脚不踏四季尘,咱大户人家的媳妇儿,要懂得保养自己,更要明白自己的重心在哪儿,是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她又看向丈母娘,寻找共鸣:“您说是不是呀,亲家母?”丈母娘那是一百个同意啊,目光转向沈文君与宋澈, “忠言逆耳呀文君!灵芝他们刚成亲,我就不催了,你们两个成亲都两年多了,肚子怎还是这么瘪啊?”沈文君与宋澈一脸黑线。 灵芝愧疚了沈文君一眼,只好坐回位置,这时,贺秋却站了起来,拉着灵芝便往厅外走:“走,我们去厨房取菜。” “我们也去。”沈文君拖着宋澈跟了上去。四个年轻人,出了膳厅后。 “我就知道,一回来就得被唠叨个没完,原先只有娘一人,如今又多了个叔母,唉……”沈文君满肚子怨气。 灵芝叹道:“姐姐你们不经常回来,听不到几回唠叨,我可不一样了,公婆已决定将金陵的宅子出售,搬到苏州来与我们同住,方才你们也瞧见,一点儿小事就得被她膈应,要是天天住在一起,还不得将我逼疯么?”贺秋说道:“你放心,他们就算来了苏州,我也绝不会同意让他们住进州衙的。”灵芝轻哼: “那你娘一定会嚼舌根,说是我这个恶媳妇儿,对你旁敲侧击,不让他们与自己儿子同住。” “灵芝,你成长了啊!”宋澈笑着夸赞道:“作为儿媳,你竟学会站在婆婆角度去揣测她的心思,那么下一步,你就该走她的路,让她哑口无言!”灵芝撇着嘴, “那婆婆一定会说:‘啊,你才嫁入我贺家几天呀,膝下子嗣都没有一个呢,便想将媳妇熬成婆呀!’总之就是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生气,回头瞪着贺秋:“你得想个办法才行,若不然,等哪天我真受不了了,不需你娘将我扫地出门,我自己就回戏班子去,不跟你过了!”贺秋抓耳挠腮,满脸无奈, “我……我……我……唉……”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叔母消停下来。”宋澈说道。 “是如何!你快快说!” “你们凑过来。”四颗脑袋便凑在了一起。宋澈一阵叽里咕噜支招。灵芝抬起头,红着脸支吾:“这样……这样能行嘛。”宋澈笑道:“只要灵芝你演技过关,只要妹夫你后天努力,那就一定行。”……几个晚辈将菜呈上桌,一家人便开始吃饭。 贺父毕竟是当过京城府尹之人,老丈人就满意得很,自降一级作弟弟,称贺父为哥哥,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面红耳赤。 丈母娘与贺母,一个劲儿地往四个年轻人碗里夹菜,女儿就夹滋阴养颜的,男儿就夹壮阳补肾的,她们自己没吃几口,别人碗里都已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要不,明日咱们去寒山寺里拜一拜吧?我能怀上钰儿,就是到观音院里球了菩萨,可灵验呢!” “是嘛,不瞒亲家您说,我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能抱孙子——” “呕!”灵芝这一声呕吐,喧嚣的膳厅里,戛然而止。 “呕……呕……”灵芝吐出嘴里的食物,捂着胸口干呕,娥眉微微皱起,眼眶隐隐泛红,不愧是戏班子出身,演技真是没得说。 贺母与丈母娘相视会意,当即喜笑颜开,握住灵芝的手问:“儿媳妇,你这是怎么啦?”灵芝摆了摆手,缓和了一阵才说:“我突然觉得头晕胸闷,刚吃到这油腻的东西便……呕!”丈母娘赶忙招呼仆人: “快,快去吩咐后厨煮一碗酸汤,再将黄大夫给请来!快去!快去!”贺母手把手扶着儿媳妇,送她回房间去休息,好像真在那么一瞬间,婆媳关系便化解了呢。 “娘,婆婆,可能是天气冷,我吃坏了东西,不用请大夫的。” “儿媳啊,你初次做女人,你不懂,这呕吐是祥瑞之兆,是兰梦之征呀!” “文君,你看看人家!” “啊,叔母,我来帮您扶灵芝回去休息吧!”……闺房中,黄大夫替灵芝号脉,扶着抚须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大夫,我儿媳妇,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呀?”贺母好着急。 “娘,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就问男女,是不是太过了些?”贺秋掐着眉头,好生无奈。 这时黄大夫号完脉,说道:“恭喜老爷,老夫人,少夫人她的确已身怀六甲,不过怀的是少爷还是千金嘛,哪怕神仙来了,也无法在孕初时断定的。”他站起来,又笑道:“少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心神却有些发虚,这可得注意了啊,若肚子再大些,母体心情很容易影响到胎儿,因此今后要对少夫人悉心照料,千万莫要让她劳累,更莫要惹她生气。” “你看,都叫你平日里少唠叨两句,连大夫都看出来了!”贺父训斥贺母。 “公公,你莫要怪婆婆,都怪我这个儿媳妇做得不够好,没让她满意……”灵芝这么一句,贺母愧疚更浓了,她紧紧握着灵芝的手, “好儿媳,你可千万莫要这么说,从今往后,你只管养好身体便是,娘不会再多嘴了。”皆大欢喜。 黄大夫告退。宋澈与贺秋主动出门相送,顺带还往黄大夫手里塞了锭银子,算作今夜演戏的 “片酬”。 “贺大人,方才我在为夫人号脉时,她的确有身孕征兆,您要让她多多注意,若下个月迟迟不见月事,那大人您就该做好当爹的准备了,呵呵呵……”黄大夫将银两收入袖中,笑着抚须而去。 贺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木讷望向宋澈:“他这番话,不是演的吧?”宋澈摇头笑道:“这个便叫做,弄巧成真,喜事盈门,恭喜恭喜。” 第四百六十七章 廖恒称帝 夜雨滂沱,电闪雷鸣。韩董带着五十余名官吏,冒着大雨来到扬州府睿王居室外,他高声大喊:“老臣韩董,携众文官武将,恳请睿王即皇帝位!” “轰隆!”一道惊雷炸响。居室燃起亮光,廖恒拉开房门,扫了一眼滂沱大雨中的众人,急忙招呼:“各位大人何故如此,外面雷雨交加,快快躲上屋檐来!” “睿王若不肯答应即位,我等便跪在这里不走了!”韩董带头下跪。廖恒赶忙冲出屋檐,要将韩董扶起, “韩老,今日本王已明确表示不会接受皇位,您年事已高,何必受苦!”韩董反扣住廖恒的手臂,铿锵问道:“王爷,大梁王朝正遭受开国以来最危急时刻,百年基业,即将崩陨,您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赵氏江山落入异族手中么!” “是啊,王爷,眼下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顺民心,奉天运,您就同意吧!” “王爷,我们将扶您为天下新主!” “王爷!”不论这是否真假,滚滚热泪流过脸颊。廖恒抬头仰面,任由大雨冲刷,他深吸一口气,决然同意道:“好,本王答应你们!但事先说好,本王只暂代皇之位,待京师复辟,皇位仍会归还给皇兄!” “皇帝陛下明鉴!” “参见皇帝陛下!” “来人!速备车马雨具,送诸位大臣回驿;再向扬州军营传令,明日卯时朕将在东城门点兵誓师!” “是!”待各文官武将送走后。廖恒仰面望着雨夜,久久不愿离去,划过脸颊的已分不清楚是热泪还是雨水,他仰天长啸:“娘!你在天之灵可曾看见,孩儿终于做到了!”……建兴二年春,三月初九,睿王赵恒于扬州称帝,改年号为 “天元”,领江南十万义军,御驾亲征徐州。寿春府尹韩董,领六安、无为两军直上南京,据守最后一座陪都。 其余各路义军,以秦岭淮河为界,扼守北方要塞,抗击南下第戎军。这便宋澈制定的 “南守北攻”战略——南京以西,全线防守。徐州以东,以守待攻,借助秦淮河与徐州的地理优势,牢牢将第戎抗拒在北。 三月初十,江南义军沿运河驰援徐州。三月十五,攻破东京的第戎中路大军,调转矛头分击河北各州。 三月二十,第戎下路大军,渡过渤海湾在河北滨州登陆,当即攻打京东青州,京东水陆军顽强抵抗;三月二十三,第戎在青州失利,分拨兵马横穿河北,联合中路军共计三十万直发徐州城。 同日,由新帝御驾亲率的十万江南义军抵达徐州,加之姜云天先前所领部队,徐州城内共十五万兵马。 十五万对三十万,可否有胜算? “当然有胜算,且是必然胜利!”中军大帐中,面对一众将领,宋澈自信满满。 姜云天说道:“宋兄,你是见过第戎军队的,他们可不是海盗倭奴,战斗力要高出不知几个档次。”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第戎军队的特点便是快准狠,以重骑兵发动冲击,可谓横扫一切,所向披靡;这种战术,运用于平原尚可,一旦遇到山丘、河流等险关,便会彻底失去作用;原先的汴京,除黄河之外,哪里还有险关?这也是为何第戎破关后,两个月不到便平推至京城脚下的主要原因;但咱们徐州所处的位置不同,虽处于平原地带,却东南北三面环山,又有沂水、泗水、运河,三条水系,可谓是天选之城,也正如此,我才会让姜兄在第戎破关时发兵占据徐州;山河之险,亦如高高的门槛儿,任由第戎铁骑跑得再快,跳得再高,也休想跨过这道门槛儿;占据徐州,南方物资便可源源不断运来,占据徐州,不论攻防皆可兼备;却有一点要注意,目前我方兵力远弱于第戎,只可坚守此城,不可出门迎敌,守必胜,攻必败。” “只守不攻,何时才能将第戎赶出中原?”廖恒急切问道。宋澈叹道:“我大梁不缺乏兵将,缺的只是战马。没有马,便失去了冲击力,若与第戎平原交战,定会吃大亏,”他又道:“因此,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借徐州之险与第戎打消耗战,北方地理条件有限,定无法满足牧马,若第戎久攻徐州不下,自己便会撤兵,那时我们便能喘口气,好好招兵买马,积攒反攻力量。”他又看向廖恒,补充了一句:“陛下刚刚登基,稳定朝堂同样重要,驱逐鞑奴之事,不用太着急。”廖恒当懂宋澈之意,皱着眉头不再多言。 “第戎大军,动向如何?”宋澈又问。姜云天说道:“据斥候来报,他们已在徐州城以西,最远的大本营有四十里,最近的骑兵营只有十五里,随时都有可能来攻城。” “咱们的炮有多少门?”宋澈问道。姜云天说:“八十门。”宋澈点点头,八十门大炮,一堵高城墙,十五万热血男儿,足够保家卫国。 “嗯,今日天色已晚——” “报!”小卒冲进大帐:“陛下,将军,第戎遣使而来,他们已抵临城外!”宋澈眉头一皱,这是个什么操作? 难道是来和谈的? “几个使者,随从几何?”他问道。小卒说道:“人还不少哩,有好几辆马车。”这就更奇怪了,第戎会坐马车来谈判么? “还有何好见,侵我国土,害我子民,朕与他们不死不休,乱箭轰走即可!”廖恒呵斥。 “且慢。”宋澈说道:“此次第戎使者来得蹊跷,咱们何不上城门,先探探他们的口风,若他们要求无礼,再乱箭射杀也不迟。”廖恒点头叹气,表示同意。 一行人便上城墙。见城门下,停着两辆马车,车前有个第戎装扮的中年人,他举着火把,高声挑衅:“怎么?大梁王朝就这么没胆量么?我可是一个护卫都没带啊!” “嗖!”一只飞箭,射中他胯下马匹。马嘶哀鸣,连同中年人摔倒在地。 中年人爬起来,刚想开骂, “嗖!”又一只箭设在他脚下!他后退, “嗖”再一支箭落在他后脚跟,他憋红了脸,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姜云天这才收起硬功,居高临下怒喝:“鞑奴,我要射你嘴巴,便不会射你鼻子,既是来外交的,就该拿出点儿像样的礼仪!”第戎使者咬了咬牙,冲马车里喝了一句:“都给我出来!”两辆马车相继敞开,莫约八九个身着大梁官服的官员,颤颤巍巍走下马车,其中为首者,年过六旬,苍髯如戟,不是别人,正是贾太师! 第四百六十九章 贾太师,卒!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贾太师上前进谏:“钱财是小,国家为大,太上皇与皇后,宫廷内所有文臣武将,以及北方上千万百姓的性命,都禁锢于他们之手……陛下,为了延续大梁王朝的基业,您就允了第戎的要求吧!”贾太师声泪俱下,老泪纵横。 纵使他哭得天花乱坠,满堂人丝毫不动容,反倒越就一滴泪,便多让人恨他一分! “大梁皇帝,你可莫要眷恋你哥哥的皇位,便置北方百姓于水火之中啊。你们大梁有的是钱与地,区区一点儿金银,几块土地,不足挂齿的。”鳌圭出声说道。 廖恒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至鳌圭跟前,寒声吐出一字:“滚。” “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朕滚!”廖恒骂道:“滚回去告诉你们将军,一寸山河一寸血,大梁的土地,绝不会再让一寸!” “嗤……那你们就等着我第戎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吧!”鳌圭撂下一句狠话,藐视众人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妈的,这辈子没受过这么窝囊的气!”姜云天捶胸顿足。宋澈斜了一眼贾太师等文臣,也许第戎人都知道,这帮穷酸腐儒是搅屎棍,特意放回来搅乱新政。 廖恒也察觉到了宋澈的眼神,微微点头,不言而喻。随即道:“夜深了,朕也乏了,都退下吧。”众人告退。 ……夜,深夜,复仇的深夜,宋澈与姜云天,带着一列卫队,来到徐州城内一间瓦舍前。 贾太师就住在这儿。 “哒哒哒……”宋澈先敲了敲门。 “你还跟他这么客气作甚?直接进去将他揪出来砍了便是!”姜云天一肚子火气还未消。 宋澈说道:“这老东西作恶多端,你就这么一刀砍了,太便宜他了——” “咵!”瓦舍门打开,一个小仆探出头来,刚想问如何,姜云天揪着他衣领便拽了出来, “这没你的事,一边儿玩泥巴去!”宋澈冲卫队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留在门口,自己与姜云天走进院子。 瓦舍两间房,一间漆黑,一间亮光。姜云天一脚踹开那亮光的房间,贾太师披头散发坐在书桌后,苍白的脸色,垮塌的面皮,活似个老人精,他姿态仍旧高傲,阴冷的眼神,一点儿也不慌。 宋澈在进房间前,先指了指门楣,说道:“曾记得,第一次入太师府时,太师所居住的地方唤作‘椿木居’,大椿八千年为一春,八千年为一秋,整整一万六千岁,比自称万岁的皇帝都还要多,当时我心里便感叹,敢与天子比高之人,下场一定会很惨;果不其然,如今这门楣,连蛛网都结了好几个,已不复当年辉煌了,”他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望向贾太师,轻声感叹:“世事无常对么?”贾太师眼睛一怔,恨意骤浓:“果然是你!” “不错,就是我,你所有的怀疑,都与我有关,”宋澈一步一步走向贾太师,告知: “你在京城的生意是被我搅黄的,你会被驱逐出京也是我在皇帝面前告的状,你的几个干儿子都是我设计杀的,包括你亲生儿子贾勇也一样;再说说近来的事吧,进贡给第戎的岁币,如今正摆在我家仓库里,整整两百多万呐,赚得应该比你还要多吧?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替京城解围,可我就是按兵不动,我就是要让赵穗,你的好学生,当今的太上皇成为俘虏,所以睿王登基称帝了;贾荃,对于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老狗罢了,你怎可能有我会做生意?你又怎可能斗得过我?”宋澈双手抻着桌子,冷冷瞪着贾太师,一字一句骂道:“你,这条,老狗。”贾太师被气得浑身发抖,突然,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啪!”宋澈一个耳刮子,狠狠扇在他脸上,冷声道:“你再笑?” “哈哈——” “啪!”又是一巴掌。 “你再笑?” “哈——” “啪!”再是一巴掌,打掉他一口老牙,在剧烈的疼痛下,他再也笑不出来。 “哈哈哈……”这回该换宋澈大笑了。 “哈哈哈……”姜云天也捂着肚子,指着贾太师大笑。贾太师脸色难看到几乎扭曲。 “我杀了你!”他突然从桌下摸出一把匕首,直接刺向宋澈咽喉。 “呛!” “唰!”姜云天赫然拔剑,一道剑气划过,连匕首带手腕齐齐斩断!贾太师愣了两秒,才抱着断手痛苦号啕。 “行了,别与这老东西鬼扯了,让我一剑挑了他!”姜云天提剑上前,就当杀人。 这时,贾太师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丹书铁券,高举在宋澈与姜云天面前,高声道:“我有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只要将他带在身上,即使皇帝也碰我不得,你们两个小杂碎想杀我,还嫩了点儿——” “什么狗屁玩意儿!”姜云天一巴掌便将铁券拍落在地,抬腿狠狠跺了两脚,将其踏成一块铁板, “丹书铁券,哪里有丹书铁券?” “你们……你们放肆!竟然侮辱先帝所赐的圣物!你们这是在欺君罔上!”贾太师一个飞扑,将铁券抱入怀中,不停往房角缩去,嘴中不停念叨:“先帝保护我,先帝保护我……”他疯了么? 一个被权力之毒所腐蚀的人,真是可怜啊!宋澈从袖中取出纹龙金刀,走到贾太师跟前,在他眼前晃了晃,冷声道:“这柄纹龙金刀,自皇帝赐我至始,还从来见血开刃,你运气不错,会成为第一个。”装疯卖傻的贾太师,在瞧见金刀的那一刻,当即面如死灰。 他将丹书铁券随手一扔,跪倒在宋澈脚下,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宋老板,您大发慈悲,我一把年纪了,您就饶我一条狗命吧!” “嗯……” “嗯……” “嗯……” “不饶。” “噗呲!”宋澈如杀猪般,一刀刺入贾太师咽喉。贾太师双目暴突,在悔恨,不甘,绝望,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第四百七十章 徐州保卫战 “将军,第戎大军已动,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徐州城下。” “全军备战!” “是!”三月二十九,风和日丽,大战却一触即发。八十门火炮搬上城墙,一千余只火枪,弓弩交叉就位,燃烧瓶,滚石,滚木,一一备齐。 宋澈与廖恒亲自上墙督战,有皇帝与军师在场,众兵将士气大增。辰时三刻。 “咚咚咚……”相隔数里,可听厚重脚步声,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的第戎大军,如潮水般吞噬大地。 场面着实震撼! “五里!” “火炮准备!”炮兵清理炮管,装填火药与炮弹,举着火把在一旁等候。 宋澈以望远镜,随时观察着第戎大军的距离。 “三里!” “点火!”八十门火炮齐齐点火。 “轰隆!”一声声炮响,拉开战争序幕,一颗颗火炮,重重砸在第戎阵营中,杀伤力肉眼可见。 第戎大概是头一次如此凶猛的火器,当即吹向冲锋嚎叫,先锋骑兵两两扛着过墙梯,向城脚下发起冲锋。 待骑兵冲至半里处。 “火枪瞄准!” “发射!”千枪齐射,弹雨如幕,瞬间便将前排骑兵放倒。火枪射罢,填充弹药的同时,弓弩上前补射! 仅仅三轮交叉远程打击,便有数百名骑兵栽了跟头。第戎见状,急忙改变策略,召回骑兵,改用盾牌步兵掩护前行。 八辆攻城锤在盾牌与人墙的掩护下,陆续向城门靠近。 “火炮,打掉他们的攻城车!”火炮掉转炮口,瞄准攻城车,两轮炮火下来,毁去车辆大半! 这时,第戎盾牌兵抵着枪弩逼近徐州城不足半里,突然撤去防御阵型,数以万计的步兵,扛着过墙梯向城门冲击! 步兵将过墙梯桁架护城河,搭上木板制作简易桥梁。 “燃烧瓶!”装满酒精的燃烧瓶,被投掷向护城河,蓝焰炸裂四溢,迅速将桥梁引燃,即使酒精跌入河水,也因密度比水小,漂浮于河面之上,那些失足掉入河内的第戎步兵,同样难逃焚烧! 交战进行了两刻钟,大梁方以各类火器,叫第戎连护城河都渡不过。终于,第戎支撑不足损失,在留下一千来具尸体后,鸣金收兵,暂且撤退。 但他们并未远去,而是退至五里开外,重新整顿阵型,随时都会再次发动冲锋。 “全军快速填充弹药,方才不过是敌人试探攻击,很快便会有第二轮!” “宋兄,何时出城迎战啊,将士们手中的刀斧,早已饥渴难耐了!” “兵法云:‘夫战,勇气也,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接下来,他们必会大规模进攻,只要将其挫败两轮,便可开城门,放吊桥出去追击。” “快瞧,第戎又动了!”果不其然,这一回,第戎全线压上,以盾牌步兵为前排,循序向徐州城靠近。 炮火再生猛,也并非爆裂弹,一炮杀伤七八人,第戎再次愈合,并不能延缓他们多少速度。 不一会儿,第戎步兵便行至半里开外,在枪林弹雨中,他们突然转换阵型,见步兵散开,一支人穿铠,马披甲的重骑兵,扛着大盾牌骤然发起冲锋! “是第戎的铁甲重骑兵!”骑兵几乎是武装到牙齿,再加之第戎人高马大,活像是一辆辆人型坦克,数千骑绝尘冲锋,压迫感让人窒息! 铁甲重骑几乎无视火枪弓弩,列阵在前掩护步兵,一口气冲到护城河前。 几十倍于第一次攻击的兵力,快速在护城河上搭起十余座木桥,第戎士兵冒着烈焰,扛着过墙梯,终于够着徐州城墙! 大梁军投下滚石,原木,炸药,燃烧瓶,将第戎排头兵一一扫下城墙。 这时,敌方投石车也已开赴在至城墙,一发发土炸药被抛上城墙,配合强弓硬弩,大梁方开始出现战损。 “让火炮打掉他们的投石车!”投石车不论射程,威力,距离,都远不及火炮。 炮口一旦瞄准投石车,半轮射击下来,投石车便战损大半。第戎人虽够着了城墙,却无一人上得来,成千上万的尸体堆积在城墙下,被烈火烧得焦臭无比。 攻打半个时辰无果,第戎再次撤军。 “这次,允许大家欢呼一会儿。”宋澈用抹布擦了擦脸,即便没下战场,硝烟也将他的脸熏黑了一圈。 胜利的喜悦化作一阵阵欢呼,统一着向第戎军呐喊:“鞑奴,滚回关外!鞑奴,滚回关外!”呐喊声无疑又是一记重拳,将第戎士气再挫败三分。 第戎仍未退兵。双方又对峙了两刻钟,忽然第戎大军又开始向前,这回却是慢步进军,并未展开攻势。 “先别开炮,将他们放近些。”第戎兵临城下,领军者留八字胡,三十来岁的年纪,还是熟悉面孔,不正是昔日在洛阳,与他们对垒马球的那个第戎特使塞班么? “喂,你们大梁人就这么软弱窝囊么?只敢躲在城墙上防守,是男人就出城来决一死战!” “对!一群缩头乌龟,可敢下来决一死战!” “若不敢来战,就乖乖开城投降,否则待我们攻入徐州,屠你们个片甲不留!”原来是打嘴炮来了。 宋澈不甘示弱,带头嘲讽:“素闻第戎铁骑,横扫一切,可你们瞧瞧,这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呵……也不过如此!” “对,一群只会冲锋的莽夫,就凭你们也敢赚我徐州!识相的,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来日攻入你们北方,灭你鞑奴全族!” “你们上来呀!”双方开始叫骂,一边说官话,一边说外语,谁也听不懂谁,就是骂得起劲儿。 “依我看也别废话了,我们各派出一位勇士面将对决,我若赢了,你们让我们将死去的兄弟尸体运走,你若赢了,我们立即撤兵,如何?”塞班大声问道。 两军交战,若能斩敌方大将,士气必然大增。可是……宋澈偏头望向姜云天,第戎绝非倭寇之流,其蛮力深不可测,风险会不会太大了? “敌人都已到城下挑衅,岂能不接受挑战?恰好老子一肚子火没出发,来个单挑面将又有何妨?”姜云天早已迫不及待。 第四百七十六章 聚宝盆骗局 聚宝盆。若这世上真有聚宝盆,藏都还来不及,怎可能会拿出来售卖? 见又是个身穿白袍的大食人,他手捧着一个紫金色,尺长宽的大钵,钵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单论工艺而言,还是具有一定价值的。 围观群众将展位围得水泄不通, “能生财宝的宝盆”实在太稀奇,太诱人。先前在 “先知”展位上的那个求财的小胖子,也挤在人群中。方才 “先知”与他说,往前走一百步就能有发财的机会,想来便是旁敲侧击让他购买这聚宝盆的。 卖聚宝盆的,装 “先知”的都是大食人,他们十之八九是同一伙骗子。 “这个聚宝盆,现在只需五百个金币,您就可以带回家啦,先到先得,有没有客人要购买的?”大食商人举着聚宝盆大声吆喝。 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不会买吧?宋澈挤进人群,开口问道:“你有这聚宝盆,可以变出无数的金银财宝,为何还要拿出来售卖?难道不会觉得心疼么?”大食商人却坦荡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我卖的不仅仅是聚宝盆,还有能生出财宝的咒语,聚宝盆只值一百个金币,生钱魔咒要值四百个金币,何况我之所以会忍痛割爱将聚宝盆拿出来售卖,是因为我母亲生了重病,急需一大笔钱为她治病,而这聚宝盆,一个月只能生五枚金币,我嫌它来钱太慢了,所以才拿出来售卖。” “那你还真是个大孝子啊!抛下重病的母亲来大梁经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大半年吧,你难道就不怕将这笔钱带回去时,你母亲已经一命呜呼了么?” “哈哈哈……”林女侠这一番问候,惹得围观群众哈哈大笑。 “去去去!”大食商不高兴了,驱赶道:“你不买就不要妨碍我做生意!我这聚宝盆能生出金子,大家有目共睹!” “谁说我不买,实不相瞒,我正是来专程买你这聚宝盆的,”宋澈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才刚来,还未见识过这聚宝盆的奇妙,你可否再为我展示一番,若你这聚宝盆真能生出金币来,我便出一千金购买它,如何?” “一千两金子!”大食商人眼睛放金光, “你说的可是真的?”宋澈豪声道:“在场这么多乡亲父老作证,我岂会说谎话?就怕你变不出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再施法为你变一次!” “等等!” “又怎么了?” “我要检查一番这聚宝盆,万一你提前在里头放了金币,岂不是被你骗了么?”宋澈说道。 大食商人倒也爽快,捧着聚宝盆,在宋澈跟前做了个 “倒扣”的姿势, “你瞧,它里头可什么东西也没有。” “有没有东西,可不是你说了算,我还得摸一摸才行。”宋澈快速将手伸进盆里摸了几把,确认没有东西,才收手让大食商表演。 大食商人将聚宝盆举过头顶,一边口诵着奇怪的咒语,一边如跳大神一般扭动身躯,在 “做法”了片刻后,他将聚宝盆猛地一拍,骄傲道:“现在,我这宝盆里已生出一枚金币!”围观群众纷纷围了上来。 大食商人将盆口往下倒了倒。哪里有金币?见没金币出来,他又狠狠拍了两下盆底,还是不见金币。 “金币呢?是不是你的聚宝盆不灵了?”宋澈眯着眼睛问道。大食商又狠狠慌了两下聚宝盆,还是不见金币出来,赶忙借口说道:“我差点忘记了,这个月生金的次数已经上限,它已变不出金币。” “我看未必是这个原因吧?”宋澈高高举起自己先前摸过聚宝盆的那只手, “我在手上抹了些浆糊,故意将它粘在了盆底边沿,恰好卡住了你的机关,让你的金币吐出不来。” “奸商,看剑!”林玥当即出手,一剑将聚宝盆切成两半,几枚金币从盆底的夹层中散落在地。 “阴阳壶这种小把戏,都是我们大梁玩儿剩的东西,你还敢拿来骗人么?” “原来是骗子啊!”一时间,大食商被千夫所指,他转身便想逃跑,宁叶红一脚便将它踹趴在地,三两下绑好捆在展位上。 “诸位乡亲父老,本次展会虽没限制商品类目,但请大家擦亮眼睛,谨慎交易,以防上当受骗!稍后我也会在展会口,专设一处‘打假中心’,若你们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第一时间到中心反馈,会有专员替你们讨回公道!” “好!”做生意就是要公平,公开,公正,若连诚信买卖都做不到,谈何经营之道? 当然,投机取巧者只是少部分,大多数人还是秉持着诚意真心做生意。 丝绸,茶叶,陶瓷,药材,笔墨纸砚等,具有大梁特色的商品,极受外国蕃商青睐。 再加之各本土卖家都想快些清仓兑换金银,价格也 “内卷”得很,普遍低了两到三成,对于蕃商们而言,漂洋过海好不容易来一趟,价格又如此优惠,自然要大肆采购了,宋澈粗略统计了一番,卖纺织品的展位,包括云水坊在内,总共有四十多家,展会的第一日,每家都获得了不小的订单。 大批外资流入国内,带动经济迅速发展,老百姓们兜儿里有钱了,国家也就富起来了。 还不仅如此,除了国货外销,还有外货进口,比如—— “这是我今日在逛展会时,从一名欧罗巴洋人那里买来的,它们管这个东西叫做‘马铃薯’,不论是煎炸煮蒸都可以,据那个洋人说,在他们的国家,马铃薯便相当于咱们的大米与小麦,顿顿都拿此物当主食。”芸娘兴致勃勃地,端上来好几盘土豆菜品,没吃过的人纷纷动筷子,吃了之后都觉得口感不赖。 土豆可是好东西。它是这世上最容易种植的作物,连外太空都可以存活。 且成熟快,应季多,口感佳,饱肚子。北方战乱至今,无数流民逃到南方,饱受饥饿之苦。 若能将土豆引进并大力种植,饥荒当可以妥善得到解决。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天花 接下来的日子,展会里的生意,如六月的天气一般,火爆十足。好些离得近的蕃商,比如高丽,东瀛,南洋等国家,商人都是组团来参会。 杭州的几个港口、码头、渡口,从早到晚,日夜不息,海运就没停过。 为了能在大会结束后,继续保持贸易畅通,宋澈专门找临安府提议,规划了一批‘蕃商馆’,通俗解释便相当于 “大使馆”,以国家分类,日后东瀛的商人来便住在 “东瀛馆”,波斯的商人便住 “波斯馆”,如此一来,本土的商人想找谁合作,也可直接去蕃商馆内联系。 东方大航海时代已然到来!未来的大梁王朝,注定成为世界经济中心。 宋澈的目光也不能只放在国内,若来日有机会,他肯定要到海外去体验一番异域风情。 因此,在与蕃商谈生意的同时,他也要求商行里的精英店员们,努力学习外语,以方便今后到海外行商时派得上用场。 …… “冰镇葡萄汁儿来咯!”大热天儿里,顶着炎炎烈日摆展,来一碗酸甜可口的冰镇葡萄汁儿,消暑解渴又提神。 这项神圣的任务,每天都由宋澈与芸娘护送。琴若与卢菇带着云水坊伙计,周雅昭与何香莲带着周大发伙计,还有从湖南远道而来,昔日一同参加过锦绣大会的秦怀玉与宋玲儿等人,全都笑眯眯凑过来盛冰饮喝。 “啊呀,饮一碗葡萄汁儿,大中午的火气瞬间消去一半了呢。”秦怀玉捧着杯子感慨。 她们是女人,大夏天也不敢穿得太凉快,个个热得面红耳赤,香汗淋漓。 宋澈劝她们中午回去休息,得到的却是一致否决。想来,再热的天儿,也抵不过她们赚钱的热情。 “待会儿我再去药铺抓些消暑的茶花儿给你们泡水喝,赚钱固然重要,可千万莫要中暑了。”宋澈收拾好冰箱碗筷,便准备与芸娘离去,可才刚走出展位没几步,迎面便走来个 “失魂落魄”的男人,他眼窝深陷,嘴唇发白,宋澈生怕撞上他,便主动让道了一旁,谁知那男人突然一个跟头栽倒在他脚下,像是晕死了过去。 这……好心的芸娘想屈身去查看,宋澈却突然拉住了她:“且慢,他身上有蹊跷。” “我见他应该是中暑了。” “不,中暑之人,身上不会长红斑。”宋澈眼睛尖锐,一眼便看出隐藏在男子领口下,如同 “疱疹”般的红斑。 “发生何事了?”琴若她们也凑上来查看情况,路人们纷纷围拢上来,有好心的想拿碗水给男人灌下,宋澈一一阻止:“此人病有蹊跷,大家莫要去触碰。雅昭,你赶紧去将刘大夫请来看看。”展会上常有人中暑,宋澈专门请得有大夫在展会口坐诊。 很快,周雅昭便带着刘大夫走进人群。刘大夫俯身将晕倒的男人翻了个面,扒开他的衣襟,所见模样众旁观者皆倒吸一口凉气——他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疱疹,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见了,估计得当场去世。 刘大夫脸色大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往后退,颤声说道:“这……这这……这是天花啊!” “啊!天花!”上一刻还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下一刻便一哄而散,争先从会展逃离! 在医疗水平简陋的古代,天花便是不治之症,一旦染上大概率会死。在沉思了三秒后,宋澈当即招呼:“从此刻起,展会暂时关闭,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展位上,不得离开半步!”天花传染性极强,一旦散播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男子既会在这里出现,便说明感染源已入侵到展销会。很快,维护秩序的官兵闻讯赶到,宋澈令他们守各个出入口,禁止所有人离开。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啊!这里可有天花病人啊!那东西一感染便会死人的!” “对啊!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展会出口,想要赶紧逃离。 宋澈让官兵又加派了些人手,将聚众的人都逼了回去,他搬来了把椅子,站高些,扯着嗓子与众人解释:“各位乡亲父老,那人是否得了天花病尚未可知,请大家莫要制造恐慌,而假设那病真是天花,便说展会中很可能存在其他感染者,不仅是你们也包括我,所以大家必须集中隔离——” “我们都好好的,怎可能是天花病人呢?你将我们关在里头才危险呢!” “对!快放我们出去!不然我们感染了天花,统统找你算账!”抗议声再次爆发。 “吵什么吵!”校尉官杨东,是个办事之人,他拔出佩剑,一马当先上前呵道:“宋老板正在为你们解决事情,谁若是再敢起哄,以妨碍公务之罪就地正法!免得你们将天花传染出去,祸害了全城人!”众官兵纷纷亮起刀枪,让聚众者不敢再抗议。 宋澈见人群安静了下来,赶忙又大声道:“大家此刻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请你们想一想,万一你们不幸感染了天花,回到家中又传染妻儿老小了怎么办?眼下,你们统一听我安排——天花通过唾沫,皮肤,血液而传播,大家就莫要再聚集了,分三列竖着排开,每人间隔半丈,莫要开口说话,莫要过多接触;我会在展会出口,也就是我身后,与官兵设置三个检查口,大家都要将袖子折起,露出臂膀接受检查,无病状者便可自行离开,有症状者将会被扣下,无症状离开之人,要赶紧回家,备好柴米油盐,再净身沐浴,不要随意出来走动;有症状出现者也莫要害怕,我已将消息通知官府,很快便会有大夫来为你们治疗!”说完,他跳下椅子,指导官兵设下三道关卡,并嘱咐道:“大家在检查时,尽量莫要与生人接触,若发现手臂长红斑、疱疹者,立即将他插住。” “那就由我们先来吧。”宋家伙计们先作表率,各自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排队依次接受检查。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大疫 瞧见自家所有员工的臂膀都是干净的,悬在宋澈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 “天花病毒存在潜伏期,你们目前虽没有感染迹象,却不可掉以轻心,回到家后,用我制作的香皂沐浴洁净身体,还有,把文君,红儿以及两个孩子,单独送进一座小院儿里,孕妇与孩子的抵抗力弱,万万不能让他们接触到外人。”宋澈郑重叮嘱。 “那……你呢?”琴若等人都投来关心。 “天花出过一次便不会再得,我小时候出过天花,自身携带免疫力,你们不用替我担心。”什么天花疫苗,麻疹疫苗,小学二年级便已接种过,根本不用害怕! “好了,快些回家吧,这外面不安全。”宋澈催促。琴若她们也不再多说,赶紧往宋府方向走。 天花之事,很快便在杭州城内传开,短短半个个时辰不到,街上便空无一人,只剩满地狼藉。 展会这边的检查也有序进行着。天花的初期症状便是高烧,疲累,头疼,心跳加速及腰酸背痛,症状与中暑相差无几,而感染天花后,两至三天后脸部,手臂,大腿便会出现大面积的红疹,水痘,随后化脓,溃烂,若有幸自愈完,则会结痂,结癣,脱落;从最初发现的那晕倒男人身上症状可以看出,他至少已感染天花超过七日,这说明七日前,便有天花病人在杭州城内出现;展会人来人往,又是面对面谈生意,肯定有人感染了,只不过目前病毒处于潜伏期还没有爆发; “我这疥疮,几年前便有了,不是天花!你们放开我!” “我们还不想你是天花呢!给我老实点儿,究竟是否此病,稍后大夫自会诊断!” “各位乡亲父老,天花病有七到十七日的潜伏期,若你觉得这几日有高烧,头疼,腰酸背痛,浑身无力等症状,望你们能自觉出列,避免传染给亲朋好友!”自觉? 有几个人会自觉?都巴不得快些检查完,好快点儿逃离这个地方。临安府得知消息后,当即便派遣了些小官吏,召集全城大夫,同来展销会前看诊。 经过大夫们对先前那晕倒男人的诊断,确定了他所得的正是天花病。 “这这这……天花到底是哪儿来的啊?上一次天花在杭州出现还是三十年前了,那一次可死了不少人呢!” “会不会是这些蕃商从外国带来的啊?近期展销会外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也有可能那是些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他们饿死,病死在路边,到处都是痢疾,麻风等传染病。” “哎呀,追究病源有何意义?刘大夫,您是杭州城第一大医药世家,您祖上该是治疗过的天花病的吧?还不快些想个法子出来啊?” “天花板出现时,我还是个少年人呢,我……我也没这方面的经验,都是父辈他们主持的,不过。大家莫要担心,我这便回去查阅典籍,定能找出消解此病的办法!”全城几十个大夫,平日里都挂着 “妙手回春”的招牌,可一到大病来临时,个个都束手无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澈长叹一口气,好不容易欣欣向荣的贸易大会,突然出现了这么个病,谁道不是,天公不作美? 直至傍晚,展销会上的人才排查完全,出现皮疹的有三十余人,高热症状的有七十余人,好在杭州城内医药世家都很有担当,主动让出自家医馆接纳病人。 夜。月隐星稀,夏日晴晚。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连灯火都不明朗了。明明余热未消,却让人倍感寒凉。 宋澈回到家后,连续洗了三遍澡,命令府内所有人自觉隔离,活动范围不得超出院子,饭食全由仆人送到门口,相互间用传音筒联系。 一连过了三日,杭州城彻底静默了,天花也终于爆发了。各大医馆内人满为患,重症比例占了七成,每日病死之人都在两位数。 “宋先生,这该如何是好啊?感染人数急剧增加,城内好多百姓都已无米下锅,不得不出来活动,无形之中又增加感染风险……”宋府大门口。 柳伯庸将自己裹成了粽子,他是专程来找的。他扯着宋澈的袖子,意思是在说,今日你要不说个办法出来,我就不让你走。 宋澈也一脸为难,若是人祸他还可想办法解决,但这病毒属于天灾,他一个不懂得医术的门外汉能干得了什么? 思绪了片刻,他才道:“人得了天花不一定会死,但不吃饭肯定会饿死,漕运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你以官府的名义,将城中所有米铺、糟坊、菜农、肉铺召集起来,于每条街口统一设点,再以每家每户为单位,开具凭证条例,若家里物资紧缺的,便可派出一人,凭借条例出门购买,如此一来,既解决了百姓生计,又降低了感染风险。” “太妙了!”柳伯庸拍手叫好,下一刻却又抓住了宋澈的袖子,再展愁容:“那天花该如何消除啊?如今好些个大夫都已被感染,再这样下去,连汤药都没得喝一口了!”宋澈狠狠将袖子撤去,摇头表示,这个他真没有办法了!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啊,新帝才刚刚登基,杭州便爆发了瘟疫,是大不敬之罪啊!莫说我这乌纱帽了,便是我这条命也难以保全!”瞧,他根本就不关心老百姓死活,他只在意自己的乌纱帽。 “苍天呐,求求你派一位神医下凡,救救这可怜的杭州城吧!”柳伯庸跪在大门口,一把年纪了,对着苍天又哭又嚎。 神医?宋澈忽然眼睛一亮。若说神医的话,他似乎还真想到了一个人。 “柳大人,你速速派人前往金陵,到城南泥巷里,找一位名叫做‘蹇赛仙’之人,他医术了得,乃隐匿于市井中的世外高人,若能将他请到杭州来,这天花瘟疫或可解决。” “那……这位老神仙,他可有什么喜好之物,我备份大礼与他送去!” “既是世外高人,又怎会在乎世俗之物,你真要送礼,就提两壶好酒去即可。” “是如此,该如此!” 第四百七十九章天降神牛 为了不影响杭州城内的民生,宋澈提议将所有感染者转移到城外的慈音寺内。 管那些和尚反不反对,此乃功德慈悲之举。六月初,蹇赛仙被请到了杭州城。 世外高人果然不负期望,望闻问切妙手回春,一手针灸出神入化。以黄芪,当归,白芍,黄连,连翘等药材入药,大大缓解了感染者的病症,那些自身免疫力本就不差的病人,三天之内便有了好转的迹象,但是,一些免疫力差,有基础疾病者,还是只能听天由命。 天花病症虽已得到控制,但北方流民众多,流动人口庞大,除杭州外,苏州,温州等地,也相继出现了不同规模的传播,为了不让天花扩散到军队,从而影响战争,整个江南几乎都已被封禁,极大影响了民生经济。 解决天花瘟疫,已然迫在眉睫。宋澈作为一个打过疫苗,且当过生物课代表的现代人,他当然是有法子的。 一日上午,宋澈将临安府几位高官,及杭州城内所有大夫,召集汇聚于佛堂,准备就瘟疫开个研讨会,决议出彻底杀死天花的办法。 佛堂内所有人都自觉保持着沉默与距离,直勾勾望着佛像,心中默默祈求保佑。 “哞~”一声牛叫打破了宁静。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宋澈牵着一头母牛,大步走进佛堂。 “宋施主,佛门净地,岂能任牲畜践踏啊?”老方丈与一众老僧上前阻拦。 这老和尚,一直对宋澈提议将感染者转移到慈音寺收纳耿耿于怀,对宋澈十分不待见。 宋澈笑指着身后的奶牛,礼了个禅:“阿弥陀佛,辞海大师,说出来您可能不信,这头奶牛其实是上苍派下来解决瘟疫的神牛,想要消灭天花病毒就得靠它!” “靠,一头牛!” “宋先生,你今日将我们找来,就是为了闹笑话的么?一头牛怎可能解决瘟疫呢?”没人相信,但蹇赛仙信,他笑着上前道:“小伙子,你说如此大话,可有根据?” “你们都凑过来,根据就在这儿。”宋澈蹲下来招呼众人,并指了指奶牛肚下的乳房部位,一颗颗红通通的疱疹历历在目。 “啊!这这这……这是天花啊!” “连牛也被感染上了天花!”众人大骇,赶忙后退。 “哎,大家莫要惊慌,人长疱疹称作‘天花’,牛长疱疹称之为‘牛痘’,但你们瞧这头牛,精神饱满,身强体壮,丝毫也没受影响,”宋澈顿了顿,又道:“众所周知,天花一生只会出一次,出过之后便终身免疫,我们可以将牛痘接种到人身上,‘张冠李戴’,以此来获取免疫力抵抗天花。”此言一出,议论纷纷。 以牛痘的自限性,让人体产生免疫,从而抵抗天花,是近代着名的病理实验。 蹇赛仙扶着下巴,比较赞同宋澈的想法,却道:“小伙子,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牛痘种在人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其它反应啊?” “从病理的角度而言,牛痘接种至人身,并无其他反应,但……实际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宋澈拍了拍蹇赛仙的肩膀,笑道:“所以我才将你们这些神医都请来嘛,晚生只是个门外汉,只提供思路,真正的人体实验,还得由你们来完成。”蹇赛仙点头说道:“以种痘来获得自愈能力,此方法不失为巧妙,可谁又甘愿来冒这个险?”搞不好真会出人命的,又会有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呢? 宋澈笑盈盈望向辞海大师,以及众慈音寺老僧,说道:“大师,佛家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要不,您做一回牺牲,生则成仁,死则成佛。”老方丈脸都绿了,支支吾吾道:“贫僧身为一寺住持,按理说应该以身作则,可……可贫僧今年已六十有七,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呵呵……心有余而力不足。”宋澈却笑道:“这么多病人在寺庙,方丈都没染上天花,说明您老当益壮呢。”老方丈板着脸:“宋施主,贫僧献出慈音寺收纳病人,已是慈悲之举,可不能再无礼了!” “是啊,宋先生,依我看,你还是莫要为难老方丈了,找个年轻些的人好。”柳伯庸出言相劝。 宋澈目光一转,停留在柳伯庸身上,顺口便道:“柳大人不开腔,我倒是忘了您嘞,您身为两浙父母官,为子民做出些牺牲也是应该的吧?” “啊?我……我啊?”柳伯庸赶忙推辞:“这治所公务繁忙,我若有个什么闪失,谁来总领大小事务啊?”宋澈摆手道:“哎,你放心,假设您因公殉职,来日我必启奏陛下,给您追授个好谥号!” “这这……这……咳咳!咳咳咳!”柳伯庸突然扪着胸口咳嗽起来, “实不相瞒,我从小便有肺病,身体不行啊……”宋澈暗自翻个白眼,又扫了一眼佛堂其他人,形形色色,目光闪躲,这些个济世救人的大夫,慈悲为怀的和尚,以身作则的官员,背靠着大佛,反倒有些讽刺了。 “还是我来吧。”蹇赛仙果断撩起袖子,大义道:“若此方法奏效,将是传颂千古之举,赢得生前生后名,倒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呵呵呵……”宋澈摇头发笑,放下蹇赛仙的袖子,转头问柳伯庸:“柳大人,宋某倒是有个两全其美之策——不知这府衙地牢中,可否有那些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反正他们要人头落地,不如便赏他们个活法,用他们来做试验,若成功便免除死刑,若失败就当为民除害了,”他赶忙又辩解:“当然了,这种不仁道的做法,我只是提一嘴,至于用或不用,还得柳大人您开金口。” “此计甚妙啊!”柳伯庸当即拍手大赞:“前些日子水师才在海上抓获一批海盗,正等着秋后斩首,这种败类死了也不觉得可惜,将他们拿来做人体实验最合适不过了。”宋澈说道:“最好是年轻力壮,没有基础疾病,先给他们喂一顿饱饭,再洗得干干净净,如此便可确保实验的准确性……当然,这还是宋某建议,我内心还是很谴责这种不仁之事的。” “那是自然,死刑犯生前,都会有顿断头饭,呵呵呵……”柳伯庸欣然答应,当即派遣官兵到地牢抓人。 做实验! 第四百八十章接种牛痘 下午。官差押着三名年纪在二十至三十之间的壮汉来到慈音寺。 “狗官!士可杀不可辱!砍头掉脑袋老子不怕,你要拿老子来种天花,老子死也不会放过你!”他们的反抗情绪相当强烈。 “少说废话,若实验成功,你们便是江南百姓的救命恩人,到时不但免了你的砍头罪,还会为你们适当减刑!”柳伯庸动了动手指,官差将三名海盗摁在凳子上,蒙头盖脸,捆好手脚,叫他们不得动弹。 蹇赛仙按照宋澈所给的方法,先用酒精为银针与银刀消毒,依次在三名海盗手臂上割开一条小口,随即,用银针扎破奶牛乳房上的痘疹,挤出痘汁脓液,涂抹在海盗手臂伤口上,最后用纱布包扎。 接着,将三名海盗分间单独关押,一日三餐不能断,每日观察其创口。 十日之后,第一名海盗手臂上的牛痘结疤,接着第十一日,第十三日,另两名海盗同样自愈,半个月后,按照实验的第二步,蹇赛仙将天花疱疹汁液,接种到三名海盗手臂上,接着又观察了三日,三名海盗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丝毫没有天花病人的特征。 以牛痘催生抗体,从而免疫天花病毒,此实验大获成功!临安府当即便饲养了一大批奶牛,将天花病毒接至奶牛身上,让它们长出牛痘,提取痘液,号召杭州城所有老百姓接种预防。 很快,牛痘预防天花之事传遍了大江南北,令人闻风色变的天花病,短短一个月不到便被彻底消灭。 随着 “预防针”的普及,江南也逐渐恢复着生机。宋澈起先还担心,这场瘟疫会影响展销会,事实却出乎意料,经此天灾后,人们仿佛将憋在心头的那口气都吐出了出来,报复性消费屡见不鲜,展销会更加热闹了。 大疫被消除后,徐州捷报也接踵而至。第戎在一个月内,发动了三次大规模攻城,每次都以惨败收场。 结果如宋澈所料,第戎后勤补给不足,全线往后撤军,退入东、西、北三京驻防,依旧控制着中原,河东,河北三路。 战事告捷,御驾亲征的皇帝回到金陵,重新整理朝纲,致力恢复经济,动荡了大半年的大梁王朝,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七月初,夏日渐去,初秋时节。 “公主!我的公主在哪里!”姜云天下了马,如一头猛牛般, “横冲直撞”入宋府,想着接走他那心心念念的公主。 “哎,你接种牛痘了么?便随意进入别人家里?”作为管家的林玥,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如今,人们见面的口头禅,第一句便是问:“你接种牛痘了么?” “牛痘?”姜云天挠了挠头, “我从小到大便不知何为生病,接种那玩意儿干嘛?” “呃……” “姜将军!”赵沁奋不顾身般,飞扑投入姜云天怀抱。自去年北京一别,这对璧人已有大半年未曾相见,魂牵梦绕的重逢,相拥得如胶似漆,暧昧盈满了宋府。 “姜兄。”宋澈抱着一对儿女,带着一家妻妾,笑迎友人。 “哦哟,不得了,不得了!”姜云天连连感叹,上前来揪了揪女儿的脸蛋儿,大赞道:“不错不错,我的儿媳妇长得可真标致!”宁叶红却拍开他的手, “指腹为婚,好歹也先大个肚子不是?”姜云天斜了一眼公主,笑道:“这种事对于我而言,不是轻而易举么?” “没正经!”赵沁瞪还他一眼, “我却觉得女儿更加可爱,我要生也是生女儿。” “哎,公主说得对,今后生个女儿,给我做儿媳妇,”宋澈笑着嘬了一口捧在左手儿子,问道:“琦儿,你说是不是呀?”小儿呀呀学语,似答应了这桩亲事。 “呵呵呵……” “好啦,菜都快凉了,姜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快快屋里坐。” “今日,定要与宋兄多饮几杯。”美满。……饭后。宋澈与姜云天游园却话。 “廖兄……哦不,如今该称呼他为皇帝陛下。他准备在八月十五中秋节与皇后完婚,特地派我来通知你一声,定要如期到场。”姜云天告知。 八月十五么?宋澈瞧着院中,渐渐由青转黄的树叶,心中不由感慨万千,人间真是留不住,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中秋了。 宋澈嗯了一声,问道:“徐州那边稳定了么?”姜云天说道:“几十门火炮往城墙上一放,任由第戎铁骑再勇猛,也进不得城门半步,再者有史涛与鲍大友他们镇守徐州,山河无恙矣。” “你呢?廖兄……哦不,皇帝陛下,封了你个什么大官儿?”宋澈笑着问道。 姜云天抿了抿嘴唇, “其实吧,我这人并不太在意功名利禄,何况我已有公主,凭这‘天下第一赘婿’的名头,便高过众人臣了,”他顿了顿,才道:“镇国大将军,封永军侯,留京任职。”宋澈却眉头一皱,一品国婿,拜将封侯,确实位极人臣,可留京任职岂不是解去兵权了? 他道: “既然留在京师,再怎么也该兼任个禁军统帅才对。” “害,别提了!” “哦?” “韩董你知道吧?就是陛下将要迎娶的皇后他爹,寿春府的老经略。陛下还未班师回朝,他便率十万无为军在金陵占坑了,如今禁军兵权,全掌握在他大儿子韩宇手中,”姜云天骂道:“这老狐狸,女儿当皇后,自己当国丈,儿子统帅禁军……他是想将韩家的势力插遍整个新朝!”这并不奇怪。 甚至可以说是必然。一个没有党羽的王朝反倒是不完整的,只要韩董没有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便行了。只是, “贺秋可有拜相?”宋澈问道。姜云天点点头, “明日我回金陵时,路过苏州后将他一并接去任职,”他又问:“宰相是他,又如何?”宋澈望着天外,意味深长道:“国丈韩董,宰相贺秋,枢密使高琛。一个新秩序。一个新格局。”他又问姜云天:“姜兄,若让你选择站队,你会站在哪一边?要认真回答。” 第四百八十二章 赴金陵 八月初九,宋澈从杭州出发,赴金陵中秋之约。由于大疫刚过,秉着能不外出便不外出的念头,本次他并没有携带家眷,只与两个伙计,带了些贺礼。 以及, “宋老板,请等等我们!请等等我们!”唐虎鹿与十来个蕃商,身后还跟着一支长龙般的车队,大老远便冲刚登上客船的宋澈打招呼。 “唐老板,你们慢慢来,我不会开船的。”宋澈答应道。随后,蕃商们带着仆人,开始往船上,小心谨慎搬运货物。 “慢点儿,慢点儿,这对玻璃花瓶,可是送给大梁皇帝的贡品,千万不能打碎了!”唐虎鹿严谨叮嘱搬货的仆人。 “唐老板,你们带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去啊?比我都还要多。”宋澈斜了这波斯富商一眼。 玻璃花瓶,贵重么?除了稀奇之外,似乎并不贵重。这只波斯来的老狐狸,喜欢花小钱办大事儿。 唐虎鹿呵呵发笑:“再怎么我也是代表波斯国,礼物要是带少了,会被认为不尊重你们皇帝陛下的,”他又握住宋澈的手,感激道:“说起来,还得感谢宋老板替我们引荐,今后波斯还有很多地方要与大梁国合作。宋老板,您就是建立波斯与大梁的友谊桥梁啊!”宋澈表面微笑,心里却骂:他娘的,老子也就只是提了一嘴,这帮家伙便组团来了,真是无商不奸,见缝便钻! 不过,若大梁能与波斯、大食等国建交通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父亲,这就是你时常跟我提及的宋老板么?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见一个芳龄二十左右,头戴宝石发箍的波斯女子,上前挽住唐虎鹿的手臂,眼睛却不断打量宋澈。 要说这些波斯女人,真是天生媚骨,随意几个眼神便像是在放电。 “呃……这位是?” “他是我的小女儿,名字叫做迪娜,上次随船一起来到大梁,”唐虎鹿介绍着,又问道:“我们波斯女人,不像你们大梁国那么保守,我的小女儿迪娜很喜欢经商,所以我想带他到金陵去见见世面,宋老板,这应该没问题吧?”宋澈说不介意。 谁知,唐虎鹿这时又来了一句:“宋老板在大梁人脉很广,想必也认识些达官贵人,我家小女儿今年刚满二十岁,若能嫁给大梁官员的话,我就可以永远留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生活啦!”宋澈嘴角一抽,这不是旁敲侧击,让自己当 “媒婆”么?这波斯老狐狸,还真是个奸商,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父亲!你说什么呢!我不理你了!”迪娜红着脸,撒气跑开了。波斯女子,媚是媚骨,羞一样也会羞。 “起航嘞!”水手扬帆,起航金陵。……客船沿运河北上,三天三夜,于八月十二上午,抵达秦淮河畔。 一眼望去,雕栏玉砌的凤凰台尽收眼底。 “唐老板,此楼唤作‘飞凤楼’,乃是南方最大的风月场所,若你们有兴趣的话,今夜可以去逛逛。”下船后,宋澈边走边为众蕃商介绍金陵的风土人情。 毕竟这群商人是他引荐而来,作为主人家,应该当个向导。唐虎鹿一本正经说道:“我们波斯人信奉真主,以《可兰经》为人生教义,男人一生只娶一名妻子,彼此忠贞不渝,再漂亮的娼妓,也无法污秽我们纯洁的灵魂。”呃…… “宋某也是有家室之人,对于这类风月场所,也只能望而却步……不过,既已来到金陵,我当尽地主之谊,今日我带你们去金陵城最好的酒楼‘素云斋’吃鸭子!”素云斋。 鸭鸭鸭,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去年宋澈参加锦绣大会时,路过金陵为搏免餐所题的这首《咏鸭》,今年仍挂在素云斋门口。 宋澈还打算到柜台露个熟脸,才发现掌柜的已换成了个年轻人,问那年轻人才知,老掌柜去年便已因病辞世了。 人间最是留不住啊,一转眼,不经意,便已物是人非了。宋澈带着众蕃商便准备上二楼,伙计却伸手将他们拦了下来,说道:“不好意思客官,二楼雅座已被人预定了,您们还是做底楼吧,菜品都是一样的。”宋澈也不为难人家,底楼便底楼吧,只是少了些秦淮河畔的风景。 轻车熟路点了两桌子菜,请众蕃商入座。 “客官,听您的口音不是金陵人,点菜却如此熟络,想必已很久没来光顾了吧?”小二笑着问道。 宋澈说:“是有近一年没来了,怎么?”小二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菜肴适当有些涨价,这得与您提前说一声,免得到时候结账误会了,”他又解释道:“咱金陵如今已升为京师,这菜肴价格自然会有所上调,不过瞧客官您的穿着,定是不会在意这些小钱之人。”宋澈笑着说:“水涨船高,合情合理。” “那客官就请稍后,好酒好菜马上便到。”小二依次为他们斟了杯茶,离去。 这时,唐虎鹿说道:“为什么大梁皇帝要在金陵建都,这座城市虽然美好,但还是比不上长安。”其他蕃商也说: “是啊,要是在长安建立都城,再派出军队打通古丝绸之路,咱们通商就更加方便了。” “我记忆当中,丝绸之路上,到处都是互市的榷场,交易和谐又稳定,在那里可以买到各国的特色产品,不像今天,只能通过航海来到大梁国。”此次前来金陵的蕃商,都是各国的商人代表,年纪都在四十往上,正因为他们都经历过商旅互通的辉煌,才会如此统一发出感慨。 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是最能体会到一个王朝的兴盛衰败。 “哼,一群番邦小国,也有资格评论我大梁王朝的国情了么?”见一个身材魁梧,头戴一朵大红簪花的中年人,领着一群 “秀气阴柔”的随从,昂首阔步走进素云斋。来事儿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胡族来使 “宋兄,你觉得呢?”廖恒淡声问道。宋澈一笑了之,道:“韩将军总领京师防卫,陆大人又是京师府尹,宋某不过一个商人,何德何能评判他们过失?再者,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不如就让他们请了我这顿饭,恩怨两清吧。” “多……多谢宋老板慷慨大度!”陆家父子磕头感谢。韩宇却板着脸一声不吭,看似并不怎么服气。 当然,他也有资本不服气,谁叫他是当今皇帝的大舅哥呢? “陛下,前驿传来消息,胡人使节已至城郊。”这时,一个传令小吏走进素云斋来告知。 贺秋放下筷子,起身告退:“陛下,微臣去迎。”廖恒却将他摁回了座位, “区区番邦使节,何须宰相去迎?”他转头冲陆通与韩宇道:“韩将军,置仪仗三里,你与陆大人共同去迎,接到胡使之后,安置于官驿即可,没朕的召见,不许他们进宫打扰。”韩宇与陆通应声退去。 “这群胡人,是不请自来的吧?”宋澈问道。廖恒瞥了一眼唐虎鹿等人。 唐虎鹿当即会意,携众蕃商起身告退:“那宋老板,我们先去找客栈了,中秋宴会时再见。”宋澈点点头。 很快,素云斋被清空,只剩下宋澈,廖恒,姜云天,贺秋与高琛。贺秋这才开口说道:“因战备需要,西北的茶马贸易十分繁重,若不出意外,这帮胡人应该是来捞好处的。” “捞好处?”廖恒冷声道:“我大梁王朝难道真是一块肥肉么?什么样的豺狼虎豹都想着来咬一口。”宋澈笑道:“你这个比喻可真不错,咱中原王朝,自古以来在这些蛮夷眼中便是一块肥肉。如今我们刚稳定了第戎的战事,正处于虚弱阶段,他们不来捞好处反倒还有些不合理。” “哼!”廖恒将手中酒杯一扔, “你的意思是说,本次这些胡蛮来,想要什么,我们都得满足他?”其他人都沉默了。 也可以算是默认了。 “说话啊你们!”廖恒看向姜云天:“姜兄,你说!”姜云天捧着酒杯,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三个字:“不知道。”廖恒瞪眼:“你又不知道!”姜云天抬头望着天花板, “啊,我就是不知道嘛,让我领兵打仗还行,这类权谋之事,你不该来问我。” “贺秋,你说!”廖恒又看贺秋。贺秋迟疑着,说道:“陛下先莫要着急,胡人此次来金陵的目的尚未明确,咱们在这儿下定论还太早了些。” “这还用说么?不请自来,来者不善。十之八九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且还挑在中秋佳节,朕大婚之日!这分明就是无礼的挑衅,赤裸裸的抢劫!”廖恒转头又瞥向一旁站着的高琛:“高大人,你觉得呢?”高琛颔首拘礼,轻轻一句:“回禀陛下,胡人要的只是利益,牺牲一些也无妨。” “哦?旧朝时,高大人一向主战不主和,怎么到了朕的新朝,便一改口风了呢?”廖恒沉声问道。 高琛说道:“微臣虽一向主战,可也不是无理之战,如今新朝刚立,中原还未恢复,国力极其虚弱,西北决不能再起战火,何况,何况……”廖恒呵道: “有话直说!”高琛瞥了一眼宋澈。宋澈点了点头。高琛这才道:“何况陛下当知,西北不止有胡族,还有西羌,吐蕃等番邦,更有西凉安抚使马巍拥兵自重;西凉军向来杂乱,不止有梁人,还有很多番人,若不能觅个绝佳的战机,最好莫要刺激他们;嗯……以上皆是微臣拙见,陛下英明,自有明鉴。”廖恒眉头紧皱。 气氛一度陷入沉重。 “哎,干什么呢诸位?区区一个番邦使节,便叫你们害怕了?”宋澈打破沉默,提起酒壶,与他们挨个斟酒,笑道:“方才贺大人也说了,胡人使节此次前来,事关于茶马贸易,说明他们本质是来做生意嘛,”他端起酒杯,递给廖恒,问道:“试问陛下,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宋某更会做生意?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廖恒望着眼前酒杯,点了点头,也豁然开朗了:“我是满信宋兄的。” “那就快快提杯,咱一起碰一个?” “干!” “干!”……往后的几日,宋澈便寄居于相府。灵芝比沈文君还要早孕一个月,如今已是八个多月的大肚婆了。 贺母整日求神仙拜菩萨,将这个原本嫌弃的儿媳捧在手心,祈祷下个月能添个大胖孙子。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宋澈与贺秋同乘车马,带着众蕃商与十几辆贺礼,赴金陵永明宫参加宴会。 “姐夫,你要看着他些,莫要让他喝醉了。”出门在外,老婆交代,少喝酒,多吃菜。 贺秋驳了一句:“我何时喝醉过?”灵芝说:“你当然不晓得自己喝醉过,因为你每次都是被人抬回来的。”贺秋红着脸,一句 “多嘴婆”,羞愧钻入马车,催促着赶紧走。 “如此看来,宰相大人经常出去应酬,混得风生水起嘛。”宋澈笑道。贺秋无奈叹气:“身在其位,欲谋其事,必饮其酒,唉……腐败之举。” “几千年的酒桌文化,想在你这儿断层,怕是不现实的,”宋澈又笑道:“新朝新气象,新官新上任,正是宰相大人丰满羽翼之时,可不能太温柔了。”贺秋不屑,轻嗤了声,却并未辩驳,只道:“你以为都是些新官么?中书门下,除几位长官外,四品以下者,有七成皆是原寿春府的官员,等我羽翼丰满,韩国丈只怕都已会飞了。”宋澈笑道:“这便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贺秋不屑:“权力在我手,一群土鸡瓦狗,成不了什么气候。” “嗯……是个宰相的样!” 第四百八十六章宫廷盛宴 金陵作为数朝古都,琼楼宫阙数不胜数,永明宫便是最大最气派的那一座。 中秋之夜,明月高照,华灯璀璨,映得皇宫亮如白昼。宣德主殿前的广场,大摆筵席一百桌,庆佳节与新婚之喜。 其实对于皇帝而言,这场宴会已相当简陋。如今新朝刚立,秋收刚过,战事刚歇。 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若执意风光大办,便只能收剐民脂民膏。廖恒是个好皇帝。 “宋兄,贺大人,你们快过来,我给你们占着位置呢!”姜云天大老远便振臂招呼。 哈?宫廷宴会还允许占位置的么?越是正规的场合,排序就坐便越重要,皇亲国戚坐前排,文武大臣按官品依次往后排列。 放眼整个新朝,能坐在最前排的,只有姜云天与公主赵沁,枢密使高琛,宰相贺秋,以及国丈韩董。 姜云天与赵沁已占一席位,高琛与贺秋各占一席位,剩下一席本该是韩董的,却被姜云天占给了宋澈。 “姜兄,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的,我无官无职,随便找个地方落坐便是。”宋澈说道。 姜云天却抻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在了席位上,说道:“我倒觉得这位置还低了呢,宋兄乃无双国士,若没有你哪有这天下,你就该与廖兄平起平——” “姜云天!”赵沁赶忙打断姜云天的话,将他拉回了席位,以责备口吻:“都告诉过你了,朝中人多眼杂,不要胡乱说话,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何时能改一改?”姜云天挠头,嘿嘿发笑,冲宋澈道:“总之,你就安心落座,有我在,谁也赶不走你。”宋澈盛情难却,只能入座了。 可好巧不巧,屁股还没捂热,韩国丈便在众臣前呼后拥下走入会场,他理所当然走到最前排,却发现席位已满,当即便皱了眉头,目光落在了宋澈身上。 宋澈暗叹了口气,刚想起身让座,姜云天却将他摁了回去,眨巴眨巴眼睛:“宋兄,都叫你平时生活节制些,这才还没开始饮酒,便忍不住要去茅房了?”韩董脸色阴沉,这时,他身后的韩宇,凑至他耳边低语了两句,他当即毫不留情说道:“怎么?与皇帝关系好,便可乱辈分了么?今日是老夫小女与皇帝大喜之日,难道要我这个国丈坐下席不成?”这话显然是说给宋澈听的。 宋澈要起身,姜云天又摁他,并指了指殿前的龙椅,冲韩董道:“老国丈,古往今来,子女成亲,父母都坐高堂,要我说你应该做那上边儿去,甭与咱们这些晚辈抢位置了。” “你!”韩董身后跟着一帮鹰犬党羽,若此刻让了步,让他老脸往哪儿搁? “今日这个席位,老夫是坐定了!”韩董索性便不走了,其党羽也不去落座,三十四人扎堆站在席位旁,有意要将宋澈逼走。 宋澈心中感慨,也许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便是从这类小事引起的。今夜过后,姜云天算是与韩国丈结下梁子了。 这时,今夜的男女主角,皇帝与皇后盛装出场。席位上的群臣,一同站起欢迎。 “中秋佳节,朕与皇后甚悦,诸位爱卿不必多礼,快快入座。”廖恒招呼群臣落座。 宋澈还是让了坐,主动拘礼致歉:“韩国丈年事已高,老站着对腰不好,这个位置还是你来坐吧。”韩董冷哼了声,无动于衷, “现在知道让位了?晚了!”已落座的官员,目光纷纷聚于韩董与其党羽身上,三四十个人站着不坐,实在太显眼了。 廖恒与皇后韩玲也察觉到了异样。 “父亲,您为何不坐?”韩皇后问道。韩董刻意提高音量, “位置被人霸占,叫为父如何落座?”韩皇后眉头一皱,提着凤裙走下广场。 这位韩皇后比起她姐姐韩王妃,眉宇间隐约带着一股泼辣劲儿,瞧见自家父亲座位被占,也不问是谁,当即斥责:“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占当朝国丈的席位?”被上百双眼睛盯着,尬得宋澈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哎,皇后娘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席位上又没标注姓名,怎就成了我兄弟占座了?”姜云天与韩皇后道:“嫂嫂有所不知,你与陛下的这桩婚事还是宋兄做的媒呢。自古以来,媒婆都是上宾,我宋兄坐此席位,难道不合理么?”赵沁起身帮腔:“不过座次顺序罢了,少一席再加一席便是,今夜中秋宴会,可莫要为此小事坏了喜庆。”韩皇后扫了一眼姜云天,宋澈,赵沁,冷冷一哼,转头找向廖恒,又变作了可怜:“陛下,家父含辛茹苦将妾身养大,今日妾身出嫁,却连个席位都坐不到,这要是传出去,只会被人诟病妾身不孝……”说着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啧啧,这女人不得了。廖恒轻叹: “宋兄,你还是将席位让给国丈吧。”宋澈耸了耸肩,挪开了步子。韩董满脸得意,欣然落座,其余党羽各自入席。 “来人,在朕身旁在加一席。”廖恒令道。很快侍从便搬来席位,挨着龙椅边摆下,廖恒冲宋澈招了招手, “宋兄,快来,随朕入座。”宋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韩董,笑声一句: “不好意思了韩国丈,今夜由我坐高堂。”说罢,大袖一挥,走上殿前落座。 群臣错愕,不知伴君左右之人,究竟何许人也? “宋兄,乃大梁国士,智勇无双,更与朕亲如兄弟,今后不论在哪个场合,尔等见到他都要行下臣之礼!”廖恒与群臣宣告,举杯相邀,大声道:“今日五杯酒,一杯敬明月,一杯敬山河,一杯敬皇后,一杯敬宋兄,一杯敬众卿!”他连饮五杯,大手一挥,又喊:“歌舞升平,共赏中秋!”随之,声乐骤然响起,歌舞姬粉墨登场,宫廷中秋宴会就此拉开序幕。 第四百八十八章 单臂举鼎 “再来!”宋澈依次将手伸入另外三个坛中,最后却什么也没摸出。 “试问,阿尔罕先生,您进贡给皇帝陛下的稀世珍宝,夜照明珠去哪儿了?为何我摸不到呢?”宋澈问道。 阿尔罕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 “这这这……” “你可知道,欺骗皇帝,是要杀头的!”宋澈瞪眼呵斥。 “对,将这群胡人拖出去砍了!”群愤呼之! “哎。”廖恒开口大度道:“胡族生活在荒凉野蛮之地,让他们拿出稀世珍宝太为难了,我大梁天朝遍地都是宝物,不缺他们这一件。” “陛下言之是有理,不过,”宋澈顿了顿,笑望阿尔罕:“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的便是诚信,依我之见,不如将这稀世珍宝,换算成三百匹好马,就当做是承诺了,阿尔罕先生,您觉得如何呢?”阿尔罕咬了咬牙,点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宋澈冷笑:“那就请出第二题吧。”见阿尔罕从袖中,摸出一记方块物,高举着说道:“此物乃是‘三十六方机关锁’,是我一个欧罗巴朋友相赠,必须它六个面全部拼成一块儿,才能将它解开。据说,全世界能解开它的,不超过三个人。大梁王朝智者遍地,可有人来试一试?”乍得一瞧,这不就是魔方么? 这玩意儿,若不知道方法,还真是穷极一生都难以解开。 “这种机关锁在我们波斯国也相当流行,传言能将它拼出两面的人,就已经称得上大智者,想要六面都拼出来,恐怕也只有真主才能做得到……我的胡人朋友,你的这一道题,实在太为难人了。”唐虎鹿等蕃商,都觉得不可能解开。 阿尔罕傲然道:“既然它能被发明出来就一定有办法将它解开,要是解不开,只能说明大梁王朝没有智者,我看贵国还是乖乖将凉河北岸割让给我族吧!” “啧啧,这有何难?我闭着眼睛都能将它解出来。”宋澈自信且淡然。阿尔罕说道:“如果宋老板真能闭着眼睛将这机关琐解开,我代表胡族再送你们三百匹好马!” “这可是你说的。” “当着大梁皇帝与诸位大臣的面,阿尔罕绝对不会撒谎!” “好,那你别眨眼。”宋澈抓过机关琐,快速记下每面方位,当着众人的面闭上眼睛,随后十指并用, “哗哗哗……”一通快速且规律地转动。群臣都凑了上来,惊讶望着这奇快手速。 对于现代某些天才而言,魔方最快记录仅仅只需要五秒,就算蒙着眼睛也不过十二三秒,宋澈当然不是天才,花了将近一分钟,才将六面花色全部拼好,但这一成果,足以惊掉在场众人的下巴。 宋澈将拼好的机关琐丢给目瞪口呆的阿尔罕,笑道:“加上方才承诺的三百匹,一共六百匹好马,阿尔罕先生可不要食言哦。”阿尔罕抱着机关琐,来来回回看了六遍,惊讶到结巴:“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实话告诉你,我八岁便会解这玩意儿了,在我们村,同龄的孩子中,我的速度是最慢最慢的了,”宋澈摇摇头,又问道:“阿尔罕先生,你不远千里从西北到金陵,就带来这些小儿科的东西么?能不能上点儿难度啊?”阿尔罕气得将魔方狠狠一扔, “我承认,宋老板很聪明,但这最后一题,可不是靠脑子就能解开的!”他大声呼喊:“察猜!” “咚咚咚……”走路声如雷霆,见一个赤裸着上半身,身高逼近丈许的 “巨人”,大步走上殿前,铜铃眼,狮子鼻,香肠嘴,大胡子如杂草,光头比月亮还要圆,丑是真的丑,壮是真的壮! 宋澈心里暗骂:我操,这家伙还是人么?在场众人,皆被这 “人形怪物”所震撼。 “察猜是我们胡族第一大力士,有单臂千斤之力,所以这第三题,就是要比力气!”阿尔罕大声介绍着,抬手指向殿前焚香鼎炉, “这口鼎炉,算上里头的香灰,已超过千斤,我们的大力士,只需一声吼,便能将它托举起来!大梁王朝,人才济济,既有像宋老板这样的智者,那肯定也有比肩察猜的勇士吧?”群臣的目光,不自觉便转移到了姜云天身上。 但了解姜云天的人都知道,他武艺的确独步天下,可若光比力气的话,肯定大不过这人形怪物。 遥想当初在徐州城,姜云天与第戎壮汉乌尔赞面将时,便吃了力气上的亏,眼前这察猜要比那乌尔赞还要莽上三分…… “不行不行,他肩上还有伤,怎能与这怪物竞技?”赵沁赶忙护夫。姜云天板着脸,估计也知道自己很难胜过。 阿尔罕愈发自得,说道:“力气可不能随便比啊,一个不小心会血管经脉爆裂而亡,贵国若实在找不出勇士,那就直接认输好了,毕竟你们大梁国的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与我们体质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此言差矣,”宋澈说道:“通常只有不被驯化,茹毛饮血的动物,才会长得五大三粗,惊世骇俗,人类进化的趋势,在于脑子而不在于身体。”阿尔罕冷笑:“可惜现在咱们比的就是身体,你靠脑子怎么赢我?” “废话无需多说,这场力气比试,还是由我来,”宋澈指了指炉鼎, “请开始你的表演吧?”阿尔罕冲察猜使了个眼色。察猜从席间抓过几壶酒,鲸吞般往嘴里倒,又揽过几盘烤肉,使劲儿往嘴里扒拉,边吃边漏,太粗狂太野蛮! 简单吃饱喝足,他才满意拍了拍肚子,大步走到铜鼎前,稳扎一个马步,双手扣住鼎足,大声狂吼:“啊啊啊……”那千斤大鼎,竟硬生生被他抱起,却还没有完,待铜鼎齐腰之时,他又用膝盖狠狠一顶,大喝一声,借一股冲劲儿,单臂托着大鼎举过头顶! 他如一头雄狮,瞪眼怒吼,这吃人的气势,吓得群臣嘘声后退! 第四百九十章 突发奇想 金陵很美,却并不值得宋澈留恋。八月十六一早,宋澈包了艘客船,独自返回杭州。 唐虎鹿等蕃商,还留在金陵,估计是想在天子脚下,多找些发财的机会吧。 八月十八下午,客船抵达杭州。接下来的日子,一切步入常态。家里的大小事务与外边的生意,都被女人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再加之今年秋季丰收,大批外资流入,原先因北方战乱而亏空的财政也被补了回来,政府有钱了,便不用宋澈再掏腰包向他们输血了,再者,北方逃难来的许多流民都自愿参军,驱除鞑虏、恢复中原的意愿十分迫切,如今是,钱有了,人够了,只等马匹从西北送来,武器军备打造充足,便可挥师北上。 宋澈却有点苦恼——从佘岛炼制出来的猛火油非常成功,一罐便可焚毁一栋屋,但问题就在于,有火器却没有发射的载具;通常军队对猛火油的运用,都是投石机,装罐或是将油涂在石头上,点燃后投掷出去,达到一定距离杀伤,但这种作战方法太笨拙了,投石机必须推得很近才有机会发挥效果,可若是推得太近,敌人若用强弓硬弩,再搭载火箭,很容易便射中,万一猛火油在自家阵营中 “炸膛”,可就遭大麻烦了。自打宋澈研发出火炮后,投石机这种发射方式,几乎已被军队淘汰,可偏偏猛火油是液体,无法像实心炮弹那般用火药推出去,该怎么将猛火油这一杀器作用到战场上,这便是宋澈日思夜想所苦恼的。 “唉……”这一日,宋澈照例坐在书房中,托着腮呆呆望着窗外,冥思苦想。 “咵——”书房门被人推开。 “先生,今日起大风了,夫人们唤你放风筝呢!”可可抱着风筝,兴致冲进书房。 宋澈摇摇头,他哪里还有心思放风筝啊?哎?风筝?飞到天上的风筝! 要问猛火油这类流体炸弹,最好的投掷方法,莫过于 “空投”了?可是,又如何将炸弹送上天,再精准无误作用到战场上呢? 难不成要我制造飞机不成?这玩意儿他可赖不活。刚闪过的灵光,便被他摇头否定,一声轻叹:“你们自己去玩吧,我实在没心情……”这时,林玥冲进书房,将他从椅子上拽下,拖着便往外走:“哎呀,你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嘛!” “对呀对呀,今晚我们还准备了天灯呢,今日风力这么大,它一定能飞到云端上去。”可可说道。 “天灯!”宋澈刚断了的灵光,又重新续了回来。天灯?孔明灯?热气球! 飞机造不出来,热气球或可一试! “可可!你快去将天灯拿来让我瞧瞧!” “啊?可是,先生,天灯要晚上点才好看吧?” “你去拿来便是,我有大用处!”宋澈催促道。可可也不再多问,很快便取来了各式各样的天灯。 天灯的结构分为主体与支架两部分,主体大多以竹篾条编制成,灯罩以棉纸或质地轻盈的油纸,燃料则多为经烧的动物油膏,燃烧火焰使周围空气温度升高,密度减少上升,从而排出灯内原有的空气,使其自身重力变小,以空气浮力将它托起。 热气球可将它视为 “巨型天灯”,通常以沙袋与燃料来控制上升与下浮,至于方向与速度,则需要更复杂的工艺,譬如推进器,扰流挡板等,古代作战,要求也不需要太高,只要能将猛火油托运到天上去,再顺风投向敌人即可。 “哈哈!可可,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宋澈大笑着,骑上脚踏车,便往云水坊赶去。 可可嘟着嘴:“人家马上便十六岁了,不是小机灵鬼了……”……热气球的原理虽与天灯相同,材质与结构却不能一类。 天灯的主要材料是棉纸,随着高度升高,若遇到强气流,轻而易举便会被吹破,因此想要制作热气球,必须先找到一种更坚韧,又更轻盈的材料,上次展销会,云水坊从蕃商手中,采集到了许多特色布匹,也许能从中找到中意的那一款。 “快快快,我现在需要一类布匹,质地需轻盈,不宜太透气,韧度也要高!”宋澈冲进云水坊大声张罗。 大东家要的东西,店员们不敢怠慢,很快,琴若便捧着三匹布料走了过来,她依次介绍:“这款是‘防雨布’,这款是‘轻罗布’,这款是‘紫云纱’,都是坊间推出的新平,你看看可有符合你要的?”宋澈将三款布料依次展开并检查了一番,防雨布韧性不错,可太重了些,透气性太低;轻罗布质地与透气都满足,可就是韧度太差;紫云纱质地与韧度虽好,但透气性太高……宋澈摇了摇头,问道:“能否将防雨布的韧性,轻罗布的透气,紫云纱的质地相结合,织出一种新的布匹来?”琴若撇了撇嘴, “防雨布用的是细棉缎,轻罗布用的是细麻,紫云纱用的是蚕丝,这三种布料的工艺与材质都不同唉,要将它们相结合,似乎并不容易,嗯……很不容易。”宋澈笑道:“错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家作坊人才济济,定有办法能将它制出来的。”琴若说道:“纺织工艺我不拿手,不过可以去苏州找卢菇试试,她说不定有办法……”宋澈却道:“还去苏州找她作甚,直接将总店所有经验丰富的织女全部请过来,我快快要这批布,越快越好!” “你到底是要这种布做什么呀?这种奇奇怪怪的布,又不适合夏装,又不适合冬装,更不适合私房,就算织出来,市面上也不好畅销的。”琴若与众店员都不能理解。 宋澈热情满满,兴致勃勃,一指天外道:“我要,上天!” “啊?大……大东家,您您您可别想不开啊!” “笨蛋,我说的上天,是飞上云霄,乘云御风,与飞鸟竞争自由!”…… 第四百九十三章 出师前夕 十月初六,抵达金陵。天空飘起了细雪,还未过秦淮河,还没到达北方,便已冷得不似人间。 前来接船的是贺秋。 “咦?你怎么蓄起胡子了?”宋澈惊奇。贺秋将胡须修得工工整整,本就严肃的神情,更添了几分威严,他一本正经道:“大家都已是当爹之人,应该更加成熟一些,何况‘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宋澈转身指了指背后的几艘货船,笑道:“这五船军备,一船十万两,允许打白条,但决不许白嫖。” “这事你得找皇帝,他正在等着你。”贺秋拉着宋澈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永明宫中。枢密院内。朝中各核心官员齐聚一堂,中间摆放着一桌沙盘,模拟了整个战局。 廖恒站在门口,不畏寒风期盼着,在见到宋澈时,他展颜一笑,赶忙上前相迎:“就差你了。” “朝中贤能众多,也不用非得等到我才开始。”宋澈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但朝堂之上,最不缺的便是嫉贤妒能之人,以韩董为代表的党羽,个个都板着脸。 “我们早已商讨过了,只是有些方案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听听宋兄的意见。”廖恒亲自为宋澈脱去衣袍,掸了掸积雪,吩咐侍从拿去挂着,随后又倒了杯热茶,说道:“今年着实有些冷,喝杯茶暖暖身子。”随后他招呼韩董与高琛:“韩国丈,高大人,你们畅所欲言。”韩董抢先一步站出,指着沙盘说道:“上半年的徐州大捷有目共睹,北伐军可入驻徐州,再以徐州为基,出兵西进,攻打北京;而老臣则领无为与六安两军,从南京北上攻打东京;再调两浙,淮南,京东三路水师攻打河北。第戎强在陆军,水兵不堪一击。我大梁水师定能攻占河北,到时再从北往南,呼应北伐军与无为军,三管齐下,定可将第戎赶出中原!”高琛摇了摇头,当即反驳道:“既是反攻,当集中力量,一举击溃第戎。我大梁虽已整备了骑兵,但数量与战斗力远远不及第戎,若再分兵攻打,不但无法取胜,还很可能被第戎反攻;再者,第戎水师虽弱,可即便大梁水师登陆河北,他们也可以城驻守。韩国丈可别忘了,水师靠得是战舰,若登陆后又岂能打攻城战?又如何能呼应北伐与无为军呢?”他顿了顿,阐述自己的观点:“陛下,以臣之见,当集中包括水师在内的所有兵力,从淮南寿州出击,直接攻打颍昌与汴梁,先抢回京城——” “高大人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吧?”不等高琛说完,韩董便出声反驳:“高大人,你难道忘记汴梁是如何丢失的了么?正因为它地势开阔,无山河之险,才会在短短两个月不到被第戎铁骑围城;就算我们能拿下汴梁,必定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到那时城墙破损,军马疲惫,不就等于进瓮的鳖么?你可别忘了,西边的洛阳,北边的太原与北京,都已被第戎占据,他们可快速集结兵力反攻,到那时你又该拿什么守城?”高琛呵道:“我军若损失惨重,第戎又好得到哪去!韩国丈,你未免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韩董冷笑:“老夫若是第戎,便给你来个‘请君入瓮’,故意将你放入东京,再杀个回马枪。高大人,亏你还为枢密使,难道不懂兵不厌诈么?打仗可不是两伙人,纠集在一起群殴,而是有谋略有计划的。”高琛又呵:“那就联络河中府,延安府,京兆府,从西面进攻,牵制第戎在洛阳的主力!” “不可不可,”韩董直摇脑袋, “西部的军马只够防御第戎不西进,岂有战力攻打洛阳?再者,高大人莫不是忘了,还有条黄河得渡,今年冬季如此之寒,河面定会结冰,你又该如何渡河?” “那也总好过你分兵之策!我南方士兵本就不耐严寒,又不占天时,又不占地利,还不占人数,再分去战斗力,必败无疑!” “哼,未战先怯,你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你——” “行了。”廖恒呵断二人的争吵, “朕只叫你们说自己的策略,没叫你们在此争辩!”高琛与韩董这才住嘴。 廖恒又看向宋澈:“宋兄,他们二人的进军策略,你觉得如何?”宋澈抿唇,望着沙盘,淡淡一句:“北伐乃大事,我亦不敢武断,再者……”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苦涩道:“我刚下船,便被贺大人拉来了这儿,连口热饭都没吃,肚子饿得紧,脑子转不动。”廖恒一愣,当解其意,笑道:“如此说来,朕也有些饿了……来人,吩咐膳房,做些热菜,温些热酒,朕要与兄弟好好喝上一杯。” “是。” “那陛下,老臣告退。” “微臣告退了。”群臣识趣,纷纷退下。很快,房中走得便只剩下宋澈,廖恒,姜云天三个人。 “哎呀,这群老苍蝇,可算是走了,从早吵到晚,耳朵都给我吵蒙了。”姜云天掏了掏耳朵,冲门外骂道。 “宋兄,这回你可放心大胆的说了。”廖恒笑道。宋澈借肚饿为由,目的便是支开这帮人,如今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他们二人所述的策略都不可取。”廖恒皱眉, “一点边儿也不沾?” “一点儿边都不沾的话,你完全可以砍他们的脑袋了,”宋澈说道:“他们的策略,有九成都沾了边儿,唯独那一成是他们的私心——韩董之所以让北伐军从徐州出击攻打北京,而自己领军攻打汴梁,目的便是为了来日恢复京师后,依旧能如金陵这般,手握禁军兵权,壮大自己的家族;你试想一番,倘若北伐军率先攻破京城,他的六安与无为军又何去何从?高琛的目的就更单纯了,攻打汴梁迎回太上皇与梁朝旧臣,高琛是不可多得的忠臣,可就是太愚忠了,他从始至终都认为,只有受先皇遗诏即位的才是正统皇帝;当然,也不包括高琛,很多旧臣都有这个态度,想必陛下也有这种感觉吧?”听完宋澈的一番分析,廖恒的脸难看到了极点。 第四百九十六章 拿下宁陵 “将他们带上来!”姜云天招手喊道。被束缚了手脚,并蒙上双眼的第戎俘虏,被押至阵前。 姜云天随手一剑,砍掉了其中一颗脑袋,揪着其头发狠狠一甩,扔上宁陵城墙,喊道:“阿铜木你听着,我这里也有一千个第戎俘虏,你若再杀一个大梁百姓,我便还你们十个!”阿铜木大怒,欲再砍一人还回去,身旁副将却拦住了他,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阿铜木听后连连点头,冲城下大喊:“梁人将军,既然你们这么体恤老百姓,我们来交换俘虏如何?”姜云天瞄了眼宋澈,嘴角微微上扬,示意大鱼主动上钩儿了。 既是谈生意,当然得宋大老板出马了。宋澈清了清嗓子,开口回应:“好啊,你们就拿一万名百姓,来换这一千两百个战俘吧!” “什么!”阿铜木呵道:“你怕不是个奸商出身吧!一个战俘想换十个百姓!若要公平交易,就该以人头来换算!”宋澈摇摇头,回应道:“那不成,那不成,这些战俘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大梁老百姓都是些老弱妇孺,双方筹码不对等,若是一比一对换,我们太吃亏了!” “你他妈当这是做牛羊生意呢!”阿铜木骂道:“一颗人头换一颗人头,一千两百个战俘换一千两百个百姓,你爱干不干!” “呵!你若是这种态度,那我们肯定不干!不过我告诉你们,今日我军必定会攻打宁陵!”宋澈调转风口,冲城墙上的老百姓喊道:“乡亲父老们,为了大梁王朝,只好牺牲你们了!” “各位大梁的将士们,你们不用管我们,我们在城中受尽这帮畜生的欺凌,早已不惧死亡!” “对,我们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你们一定要杀光这些鞑虏,为我们报仇!”山河虽失陷,骨气却未断。 城上的百姓纷纷呐喊。 “炮兵装弹!”宋澈振臂高呼。阿铜木见这是要来真的了,赶忙喊话:“两千!哦不……三千!换给你们三千!决不能再多了!”宋澈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又高高比出五根手指:“五千!是我最后的让步!这些百姓在你们手中毫无作用,多给一些又何妨呢?换而言之,若你觉得这一千个第戎战士的性命,不值得拿五千个无用之人来换,我也无话可说!”还真就得当成生意来做,否则怎能忽悠这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第戎人? 阿铜木身旁的副将,又在他耳旁嘀咕起来。 “宋兄,你觉得这俩贼首,在交流什么呢?”姜云天问道。 “商量买卖亏不亏呗,”宋澈说道:“宁陵城中有六万人,即便交换了五千人,还剩下五万多,依旧可当做筹码。你信不信,我若咬定索要一万个百姓,到最后他们也会同意。”当然,他假意与阿铜木讨价还价的真正目的,是打消他的疑虑之心,好让他放心开城门收编俘虏。 在生意场上,这便叫做 “攻心之计”。 “好!五千便五千!但你们要后退两百步!只让俘虏他们走过来!我告诫你们,可千万别耍花招,否则我们的弓弩手,随时都可以射杀你们的百姓!”阿铜木果真是同意了。 “你们也莫要耍花招,我们的弓弩同样箭在弦上!”宋澈摆了摆手,大军开始往后撤退,退至约定的两百步,双方才按照约定,各自放出俘虏与百姓。 俘虏交换,有序进行。很快,老百姓抵达阵前,第戎俘虏也顺利进城。 就在城门关闭的刹那,忽然响起了一阵厮杀声—— “轰隆!”城门后传来一声巨响,随之城门轰然倒塌!宋澈在俘虏中,穿插了一百名勇士,将黑火药绑在腰上,一旦潜入城中便对城门进行爆破! “杀啊!”姜云天领骑兵,手持盾牌向城门发起进攻。阿铜木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赶忙惊呼:“快!快守住城门!”第戎发射弓弩,集结地面部队,欲再行以攻代守,可大梁骑兵实在太快,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姜云天单骑绝尘,顶着箭雨,勒马跳过战壕沟壑,一道剑气砍断吊桥铁索! 骑兵冲城门口蜂拥而入,配合先前装作俘虏的勇士,向宁陵城内砍杀。 很快步兵紧随杀到,如洪流般冲进城内! “轰隆!轰隆!轰隆……”火炮远程打击,炸得城墙上的第戎军抱头鼠窜! 双方鏖战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天黑前夕,大梁军旗插上城墙。宋澈这才在女剑侍们的护送下进入宁陵。 遍地尸骸,堆积如山,残肢断臂,血染大地……战争的残酷,骇得人头皮发麻。 第戎在宁陵有七八万守军,东城门虽已攻破,其它城区仍在对抗,但结局已经注定。 直至戌时,战斗才彻底结束。焚烧的房屋点亮了整座城市,雪下得再深再大也难以将之熄灭。 宋澈与女剑侍们在街头架起了几口大锅,将从第戎仓里找到的粮米熬煮,一边施粥,一边等量分发。 这些粮食本就属于宁陵百姓。百姓们抱着碗,一口米粥,一把眼泪。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姜云天策马归来,后边儿还拖着第戎人,已被磨得血肉模糊。 “这王八蛋,还想换上咱们的衣服浑水摸鱼,我一眼便将他认出来了!”宋澈揪起那个第戎人,来到宋澈与广大百姓跟前,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城墙上嚣张的第戎守将阿铜木。 “你这个畜生,还我女儿的性命,还我女儿的清白!” “打死他!打死他!” “打死太便宜他了,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宁陵老百姓蜂拥而上,用自己的方式宣泄愤怒。 阿铜木的惨叫,算是这黑夜中,最动听的声音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和谈? 本次宁陵之战,共歼敌两万,俘虏两万余人,自损不过两千,可谓大获全胜。 颍昌那边却没有这么好的战果,韩宇所领的无为、六安两军没有先进火器,攻城十分困难,但这一切都在宋澈意料之中,只要能牵制住颍昌府的敌人,不干扰北伐大军西进,便算是成功,再者,韩家父子存有私心,他们不打胜仗,没什么坏处。 至于水师那边,由于路途遥远,战报还未传达,不过以大梁水师的战斗力,告捷也是迟早之事。 “宋兄,这些战俘该如何处理?” “这么残忍的事,你来问我干嘛?我是个人道主义者!” “哦!明白了!”若是同族人打仗,战俘还可收编安抚,可所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留着只会是祸端。大军在宁陵休整一日,处理完战俘后,留下一千名士卒守城,随即便继续西进,攻打下一个第戎下一个据点睢县。 好消息是,当大军兵临县城时,第戎早已从睢县撤军。睢县只是座小县城,根本无法抗住火炮轰炸,及时撤军保留有生力量,实乃明智之举。 残忍的是,睢县已被抢掠殆尽,所有男丁甚至连小孩都被屠杀殆尽,只留下被欺凌得不成人样的妇女,抱着亲人的尸体痛苦号啕……战争。 残酷的战争。真实且残酷的战争。十一月初七,兵临陈留城。同日,渤海湾传来捷报,大梁水师大败第戎水师,已抢占第戎沿海港口。 如宋澈之谋,第戎紧急调动驻扎在北京的主力军,从河北返回本土支援来州。 水师本土作战能力不强,但只要依据港口,凭借火炮与战舰,定能牢牢牵制第戎。 如今,河北第戎主力已回调回本土,颍昌的军队被韩家父子牵制,只剩汴梁、洛阳、太原三路,有生兵力莫约二十万,其中一半驻扎在陈留。 陈留距汴梁不足三十里,乃真正意义上的京城门板,第戎在此屯兵十五万,将城墙加宽加厚,用巨石封死城门,打算严防死守。 宋澈并未急着攻城,而是在城外十五里扎营,利用火炮的远程优势,对陈留城狂轰滥炸。 “军师,他们又派人修缮城墙了!” “这种小事,今后无需禀告,但凡瞧见他们修墙,便继续开炮!” “是!”就是这般,从早炸到晚,从晚炸到早,目的便是不让敌人休息,扰乱他们的军心,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反正大梁有徐州作为保障,运河十分畅通,火药与炮弹源源不断运往前线,打不完,根本打不完。 如此,连续炮轰三天三夜后,第戎终于忍受不住,派遣使者出城和谈。 中军大帐内,姜云天与宋澈上座,其余部将分站两旁,堂下站着的第戎使者,还是个熟悉面孔——鳌圭。 “鳌使者,在咱们谈话之前,宋某有个问题想问你,但你放心,绝对不是‘天上的星星有几颗’这类弱智的问题,”宋澈笑着问道:“陈留六个城门皆被封死,你又是如何下来的?待会儿你又该如何回去呢?”姜云天在一旁接话道:“依我猜测,应该是坐在箩筐里头,用绳子一点一点放下来的吧?哈哈哈……” “哈哈哈……”惹得哄堂大笑。鳌圭怒得涨红了脸,上次出使徐州时,可没见他这般窘迫,他大呵道:“大梁王朝一向自称礼仪之邦,难道这便是你们的风度?” “风度,是对有风度者才讲的,尔等野蛮粗鄙,不懂礼义廉耻的下邦蛮夷,何须讲风度?”宋澈冷声道:“再者,我军若没风度,你连这个帐篷的门都没得进。” “那你们可别忘了,你们的皇帝还在我们手中,还有北方上千万的黎民百姓!”敖贵怒呵。 “啪!”姜云天拍桌站起,大骂道:“混账东西,你们死到临头还嘴硬!” “哎。”宋澈拉下姜云天, “咱大梁毕竟是礼仪之邦,不妨先听听他们和谈的要求,”他冷冷瞥了一眼鳌圭, “第戎使者,我可是给你机会了,可千万莫再要提什么无理的要求。” “好!这次,咱们便一步到位吧!”鳌圭说道:“黄金二百万两,白银两千万两,牛羊马匹一万头,绢帛五十万匹,再割让燕云十六州,此次的筹码,可要比之前少了好几倍,也不需要大梁国再向第戎称臣……你们若能答应这些条件,我们将立马释放你们的皇帝,并且从中原与河北撤兵!”宋澈冷冷一笑:“就这些么?”鳌圭铿锵有力:“就这些!” “这可不符合你们的胃口啊,竟要得这么少,是怕了么?”宋澈问道。 “怕?”鳌圭脑袋一翘, “我第戎雄兵百万,岂会害怕你们?不过是我们可汗仁慈,不想再添杀戮罢了!” “一群强盗,强闯进你家里,抢掠了你的财富,侮辱了你的妻子,到最后离开时,还要求你进行赔偿,你却管叫做仁慈?”宋澈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怒火,继续说道:“我这里也有个提议,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第戎全部撤回关外,将从北方掠夺的财宝全部奉还,再赔偿十万头牛羊马匹,我大梁便可既往不咎,否则,灭你第戎,屠你全族!” “哈哈哈……”鳌圭仰天大笑, “有骨气是一回事,没本事是另一回事,真是可惜啊,你们的口气,配不上你们的实力!”他大袖一甩,一句 “告辞”便想离开军营。 “慢着。”宋澈冷冷一声,门卒拦住鳌圭。 “怎么?你还想杀我不成?”鳌圭冷声道:“早在徐州时我便与你们说过,若你们敢杀我,便屠你们一座城陪葬!”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还要留着你,回去传达我的提议,不过……传达提议,有嘴就行了,你说是吧?”宋澈微微摆手,轻轻一句:“拖下去,砍断双手双足,剜去双眼双耳,记住刀要快些,莫要让它流血过多死了。” “是!”门卒摁住鳌圭,往帐外拖拽。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要敢杀我!陈留百姓便得陪葬!放开我,放开我……” “将他牙齿也拔了。” “是!” 第五百零一章 商行西域 没错。自大梁与胡族互市后,丝路也自然而然开通了。近几年大梁为恢复国力与兵力,必会大量采购马匹,西域各国则需要茶叶与丝绸,接下来的几年,必是经济大爆发的时刻,若能抢占先机,定能发大财! “宋老板,您若是能在榷场里开一家钱庄,我敢保证它的收益,绝对比在扬州总号还要多!”唐虎鹿的意思很明了,他想邀请宋澈一起去西域。 这一番话,确实让宋澈心动了。宋澈帮助廖恒称帝,将朝代改头换面,最大目的与利益,便是稳固自己的生意,他本来今年就打算,要将天下钱庄开满天下,东京,西京,南京,北京,长安,兰州,温州……想要在西域这个地方做生意,必须要胆大心细有魄力。 宋澈从来不缺魄力! “唐老板,想何时出发?” “二月二,龙抬头!” “好!那就去西域逛一逛!” “哎,这就对了嘛,我告诉你啊宋老板,西域吃喝玩乐,样样都有,特别是哪里的美丽,啧啧……听说还有个女儿国你知道么?她们平时衣服都只穿的半截的,比您家卖的私房有过之而不及呀!”我靠! 宋某是读春秋的,岂会这么低俗?……宋澈将自己想去西域之事,告诉了沈文君,她并没有太多意见。 毕竟是从小在商人世家长大的女人。女人操办家事,男人在外行商,合乎常理。 “总之,你要小心些才是,听爹说西北那些地方是最乱了,不是高山冰川便是戈壁荒漠,那里少数民族众多,土匪穷凶极恶,再者丝路与榷场才刚开,虽说是有些机遇,但生意稳不稳定还难说,你得先观察好了才能将钱庄铺进去;哦对了,小姑那边一直来信,说还想在咱们这进货,但碍于去年战乱,运河一直闭塞不通,如今中原恢复稳定了,你也给她们捎一批布到长安去;还有还有,听说西域有许多好物,其中便有一种 “火浣布”,听说遇火不燃,可神奇了,若能将它的制造方法弄到手,此趟也算是不亏……”此去西域,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理应多做些准备。 关于安全方面,有南宫月等女剑侍陪同,出不了什么意外。此去西域,前半程走水路,从江南河、邗沟、通济渠、广通渠,先抵达长安,再由长安走陆路,过秦凤路到兰州、西凉出塞;由于经过的大城市众多,在正月到二月期间,沈文君与琴若专门搞了个 “掌柜学习班”,从自家作坊里,挑选出了六名有担当的掌柜,以及六十名精通钱庄经营的伙计,分别投放到中原四京,以及长安,西域,开设天下钱庄分号。 时间一晃,已是二月。宋澈专程找杭州水师买了三艘水轮船,这船速度快,承载量大,满足需求。 本次宋澈共带去了丝绸八万匹,好茶五千斤,瓷器三百件,其中三万匹是批发给远在长安的小姑家,剩下五万匹自己拉到西域去互市售卖;唐虎鹿胆子更大,直接拉了十万匹丝绸,还一点儿也不客气,没打招呼便搬上了宋澈的船,不知不觉又省了一笔路费。 当然,这些小钱宋澈也没多计较,若真如唐虎鹿所言,丝绸能翻倍卖出去,那五万匹丝绸便可卖出十万匹的价钱,扣除成本费与物流费,利润至少能算到六至七成,再者,唐虎鹿走商经验充足,精通多国语言,有他跟在一路,可减少许多麻烦。 二月初二,大地回春。宋澈便带着几船货,近两百口人,在家人们的送行下,扬帆起航,直上长安,商行西域! “宋大哥,你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我亲手制作的波斯糕点,你尝尝呗。”迪娜捧着一盘糕点,笑盈盈递给船头的宋澈。 宋澈也搞不懂,为何唐虎鹿非要将她女儿也带去。这波斯小妞儿,似乎也对他很亲近,一颦一笑都像是在勾引他。 宋澈其实是吃过早饭的,可一瞧见她手中的糕点,不禁也来了兴趣,各种坚果,杏仁儿,瓜子熬制而成,这不是就那传说中 “一刀健林流泪,两刀马云下跪,三刀化滕崩溃”的切糕么? “这……不要钱吧?”宋澈笑着问道。 “宋大哥可真会开玩笑,这当然不要钱,你拿着吃。”迪娜将盘子塞到宋澈手中,随后便捂着脸羞答答地跑开了。 波斯女人,真是又纯又欲。宋澈拾起一块切糕放入嘴里,好吃是好吃,就是腻得人牙疼。 “夫人临走前,千叮万嘱过,除了让我们保护好你,还要谨防你拈花惹草。”南宫月瞥着跑开的迪娜背影,眼神多少有些不太待见。 “有南宫大美人儿你们一路护送侍陪,我还需要拈花惹草么?”宋澈笑着将切糕递给南宫月:“你也尝尝?”南宫月轻哼,将头一偏:“不尝。” “怕胖?” “对!上了年纪,就很怕胖!” “呵呵呵……” “总之,你莫要被那波斯女人给迷惑了,我可是教坊司出身的,深知女人勾引男人时的动作与神态。”南宫月,极认真。 “嗯……”宋澈一把搂过她的细腰,笑道:“她又怎么是你的对手呢?” “唉……” “为何叹气?难道你甘拜下风了?” “不是……”南宫月摇了摇头,有些忧虑:“方才提及教坊司……老板难道不知么?高大人他被贬陇西了。”宋澈当即失了笑意,只是轻轻嗯了声,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高琛是朝廷中的守旧派,注定是要被换掉的。他轻声道:“挺好的。” “可不怎么好。”南宫月担忧道:“你是当今皇帝的兄弟,此次朝廷变故,很难与你无关吧?他们断不敢怪罪皇帝,可不一定会不怪罪你。”宋澈说道:“高琛不会那么小气。”南宫月说道:“可人心最难揣测了,咱们此次去西北,要路过陇西的,到时你又该如何面对他?” “到时他一定会好酒好菜来谢我。” “谢你?” “谢我让廖恒不杀他。”宋澈低头看向怀中美人儿。美人儿眨眨眼睛,撵了一块切糕丢进嘴里,边嚼边道:“我何必为你担心呢,你根本无需人去担心……” “南宫月。” “嗯?” “肉又多了一层,手感不佳了。” “噗!” “我不吃了!” “呵呵呵……”…… 第五百零三章寒门贵子 “路安,此事不可妄言,败了便是败了,无需找其它借口,但是!”刘兴男握紧拳头,自我振奋:“乡试成绩不如他,我定会在省试证明自己的!” “那……那公子,咱乘船给的钱,还要不要回来啊?”路安问道。经这么一提醒,刘兴男才想起钱还未退,撑着船舷,扯着嗓子冲小客船上喊:“船家,既未送达目的地,我的船钱快快还我!”那船家却三两下将客船绑好,抓紧爬上岸,头也不回跑开了,显然是不想退钱。 “喂!你还我的钱!你还我的钱!那可是我上京的路费!”刘兴男越喊,船家跑得越快。 “陈兄,劳烦你们再将船往岸边靠一靠,我去将银子追回来!”刘兴男迫切望向宋澈。 宋澈貌似记得,先前听他们对话,说起船费是半两银子。为了半两银子靠岸,实在没必要了吧? 宋澈笑道:“等船靠岸,他早跑远了。”刘兴男咬牙谢过,又转头冲那已跑没了影子的船家的大喊:“我告诉你!我可记仇着呢!待我来日高中状元,非饶不了你!”跑远了的那船家却回道:“你这穷酸秀才若能高中状元,那老子便能成为江南首富!” “啊啊啊……”刘兴男气得跺脚发狂。宋澈瞧着眼前这个抓狂男子,内心不由怀疑,如此性格真能中榜亚元? “咕咕咕……”一阵肚子叫,让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刘兴男捧着肚子,即使低着头,也能瞧见涨红的脸,他摇头叹气:“真是屋漏又逢雨,惭愧惭愧……” “正好我们要吃晚饭了,刘兄若不嫌弃,也一同来吃?”宋澈笑着问。刘兴男抬头睁大眼睛,却先是推辞:“能受陈兄同乘之恩,在下已感激不尽,何德何能又与你们同席?” “不过是多两双筷子而已,走走走,夜里天冷,菜凉得快。”宋澈热情相邀,招呼他们往船舱里走。 “如此的话,在下便却之不恭……哎,陈兄,瞧你的商队好气派啊,你定是江南有名的大豪商吧?” “我?我不过贩夫走卒,转南闯北混口饭吃而已,比不过刘兄你们这些文人雅士……” “嘿嘿……你放心,来日我若高中状元,必回江南任职,到时拉你一把,将你捧成大老板!” “好啊,我等着你!”……接下来几日,宋澈为不打扰到 “高考生”复习,专门给他安排了间独立舱房,还叮嘱船上的人无事莫要大声喧哗,一日三餐准时准点。 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读书都是摆脱穷苦命运的捷径,十年寒窗苦读,有这份恒心者,都值得被人善待。 二月初七上午,商船抵达金陵。此次行商并不赶急,拉的货物又挺多,宋澈打算在金陵歇息两日,顺便给灵芝与赵沁她们捎些心心念念的东西过去。 “刘兄,你读书如此用功,我请你去吃全京城最好吃的板鸭。”到了金陵怎能不去吃鸭呢? 刘兴男却赶忙婉拒:“这几日吃喝都受陈兄照顾,实在不好意思再受恩惠了。” “无碍,无碍,全当做提前祝贺刘兄金榜题名了。”宋澈的盛情难却,刘兴男也没有拒绝,一行人出了码头,便往素云斋去。 宋澈专门戴上了面具,自上回在素云斋那么一闹,他便成了公众人物,这大中午的,食客必然不少,遮住真实模样,也可少却些攀附。 “陈兄,你作何戴面具啊?” “实不相瞒,我在金陵里有些仇家,大街上人多眼杂,怕被认出来。”宋澈随口解释。 刘兴男点点头, “也是,天子脚下,遍地权贵,咱惹不起总该躲得起。”闲谈之间,素云斋到了。 才几个月不见,这间食肆竟扩大了好几倍,进入食客络绎不绝,生意那叫一个红火。 素云斋前立着一块大牌坊,牌坊左右吊着两颗彩球,球下挂着一副长红对联,一大群身穿儒袍的学子围在牌坊前一轮,不知交流些什么,看似很火热。 “嘿,同窗,你们都是今年来参加科举省试的么?”刘兴男拉过一名儒生问道。 儒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突如其来的寒酸秀才,随口敷衍了一句:“是啊,我们都是。” “你们在瞧是什么呢?这般热闹?” “博彩头呗。喏,瞧见这两条长红了么?素云斋老板挂出来的,为的便是让咱们这些考生来比对子,守擂者出上联,攻擂者出下联,若攻擂成功将会变成守擂者,再出一道上联让其他人对;只要守擂者的上联还挂在榜上那么在此期间,守擂者在素云斋内的食宿皆可全包,并且会被选入‘状元墙’进行公开下注。” “哦,原来如此啊!那‘状元墙’又是何物啊?”刘兴男再问。 “你问这么多作甚?你难不成还能上榜不成?嗤……”儒生留下个白眼,甩袖离开。 刘兴男回头先冲宋澈笑了笑:“陈兄,你且等我片刻,待我攻擂成功后,反过来请你们吃饭!”宋澈点头应了声好,他也蛮想看看这些 “大梁高考生”是如何文斗的。刘兴男个头儿不高,只能拼命往前沿挤,待挤到牌坊前时,抬头一瞧那上联,轻声念叨:“壮怀尤激烈,乘鹤放鹰,博览古今诗万卷,胸中丘壑品心会!” “好雄伟的上联,好飘逸的笔法,不知这守擂者是哪位同窗啊?”刘兴男回头展望众儒生。 有人说道:“是今年状元郎热门,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的,宁国府王志鹏王公子!” “王公子果然大才啊,如此精绝的上联,就是昔年的状元郎来了,也不一定能对得出!” “是啊,这都占榜快一个月了,要我看呐,不会再有人对得出来咯!” “我呸!连我们家公子都不敢自称‘江南第一才子’,王志鹏他凭什么啊?”小书童路安,嗤之以鼻。 一时间,众儒生目光皆转移至刘兴男身上。 “好大的口气,如此听来,这位兄台有把握能对出下联咯?” “吹牛谁不会,笔杆子下见真章!你要真有本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呗!”大多数儒生,都操着一口嘲讽的语气。 “这有何难?我信手拈来!”刘兴男大步走至案桌前,折袖执笔点墨,可刚想去写,却发现身高不够。 “哈哈哈……你连联楣都够不着,还如何对对子啊?”众儒生又是一顿讥讽。 小书童路安,当即趴在地上,拱起腰背,喊道:“公子,我给您当踏凳,你踩着我上!” 第五百零四章 状元彩 “豪气尚凌然,挥毫泼墨,纵横南北笔一支,纸上烟云信手来!”刘兴男的行文,虽不如上联那般豪放,却也是婉约大方,何况这还是踩在人背上写的。 下联对上联,工工整整,环环相扣,乃是绝佳对句!先前还瞧不上人家的众儒生,顿觉羞愧难当,遮面匿入人群。 “掌柜的,掌柜的!对出来啦,对出来啦!”看牌坊的小二,跑到门口大喊。 不一会儿,刘掌柜匆忙走了出来,到牌坊下一看,拍手赞不绝口,又问了刘兴男姓名与籍贯。 刘兴男如实告知。 “哎呀,怪不得都说江南出才子,原来您与王公子都来自宣州,这下倒好,本店又多了位状元候选人了。”刘掌柜高兴得合不拢嘴,命伙计将对联收好,接着换上一幅新对,又道:“刘公子,您若想长期在本店住下去,不妨再留一道上联来守擂吧?”刘兴男也未多想,提笔便写下一联:“踏青当啸傲,得闲半日,览毫客锦筏,笔扫燕云十六州!” “妙哉,妙哉!” “大才,大才!”凡见此联者,无不拍手称赞。 “掌柜的,我想带几位朋友,一同进去入餐可以?”刘兴男指了指宋澈等人。 刘掌柜欣然同意,将几人引入素云斋。刚跨入门槛儿,宋澈便瞧见了自己先前所作的那首《咏鸭》被裱起来,挂在了客堂墙壁上。 “咦,这首诗倒是作诗得欢快,出自何人之手啊?为何没有署名?”刘兴男指着墙上的《咏鸭》问道。 “作这首诗的人啊,那可不得了喂!他是当今皇上的好兄弟,当今宰相的亲姐夫,号称上下一千年无人可超越的大梁第一国士……”刘掌柜滔滔不绝的夸赞,听得一旁的宋澈都有些脸红了。 “世上真有这等奇人?”刘兴男却不多么相信。 “当然有啦,呐!你瞧这张桌子!”刘掌柜指着客堂中,唯一一张空着的桌子,傲声道:“这张桌子,便是昔日皇帝,宰相,镇国大将军,宋大老板他们一起坐过的!” “你……你这间店,还曾接待过皇帝啊?”刘兴男惊呼。刘掌柜似乎等的便是这惊讶的表情, “那是,皇帝还夸赞过我这店里的板鸭好吃呢!”他又指着桌子,做了个 “请”的姿势,笑道:“刘公子成功对出了对子,这张皇帝曾用过餐的桌子便是给您预留的,只要您能一直守擂,从今日起到省试那天,都可在这张桌子上吃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刘兴男拉着宋澈欣然入座,还骄傲问了句:“陈兄,如何?皇帝与宰相在这张桌子上吃过饭呢,你怕是这辈子都没受过如此待遇吧?”宋澈笑道:“多亏了刘兄,让我人生无憾。” “客气,客气了,掌柜的,既是免费食宿,我也不矜持了,好酒好菜通通端上来!”刘兴男豪迈招手。 “好嘞!客官您稍等,咱素云斋啊,最热卖的便是‘状元餐’,保证您吃了,金榜题名!”科举不仅能为国家选拔人才,还能给民间带来不少经济效益,譬如这素云斋,除了推出对对子的彩头外,还有什么 “状元餐”, “状元房”, “状元茶”, “状元酒”,最有意思的当属那堵 “状元墙”——这些开店铺的,早已收集好各路各州考生信息,再将最有希望金榜题名的考生挂在 “状元墙”上,由店家当庄家,让所有食客自由下注。自从刘兴男对出对子成为守擂者后,他的名字也出现在了状元墙上,买他高中的人还不少呢,甚至还有些食客上前套近乎:“刘公子,我可是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你高中,省试马上便要到了,你定要好好努力,莫要让我们失望啊!”甚至还有些富家千金,委托仆人前来押注,顺便看看未来的夫君长何模样,提前为自己择婿。 “这黑心的店家,我还以为他有多好呢,没想到竟变着方儿,将我当成了赚钱的牛马了。”刘兴男愤愤不平。 宋澈笑道:“有些人想当牛马,还扶不上墙呢。”这时, “哟,王公子,您睡醒了?”听小二吆喝了声。见一个二十五六,身穿锦衣儒袍,手持折扇的青年公子,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呵欠,大步走下楼,他随口便道:“今日还是老样子,板鸭不可烤得太干,烤鸭不可烤得太肥。” “呃……实在不好意思王公子,您出的上联被人对出来了,所以从今日起,您的食宿本店不再包办。”小二赔笑着说道。 如此说,这青年公子便是宁国府的王志鹏了。王志鹏一听此言,顿时睡意全无,问道:“何人对出我的下联?”小二抬手指了指客堂中的刘兴男。 “竟然是她!”王志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直接出言不逊:“刘矮子,你不好好在家为你娘守孝,跑来金陵做什么?”刘兴男咬了咬牙,起身来便与王志鹏对峙,怪不得别人叫他 “刘矮子”,矮了人家大半个脑袋,长得矮,再有气势,也只能仰视人家,这是硬伤。 “据大梁律例,凡入籍报名,通过乡试者,皆可进京参加省试!你都能来,为何我就不能来!” “可笑啊……你也配跟我比?”王志鹏不屑道:“我即便不参加考试,也可受荫恩入仕。你就不同了,身份家世明摆在这儿,即便能侥幸通过省试,也绝不可能参加殿试。”刘兴男攥着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若你都能中,我不能中,只能说明这科举有……奸!” “刘矮子,这里可是京城,当心祸从口出啊。”王志鹏低声说着,用手指戳了戳刘兴男胸膛。 刘兴男大骇,当即一巴掌,狠狠扇在王志鹏的脸上,顿时间,整个素云斋鸦雀无声。 “混账东西,你敢打我!”王志鹏扬手便要还击,然就在他掌心将要落下的那刻,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手腕。 宋澈冷眼望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公子哥,轻声劝诫:“如今我已能徒手劈开三块砖,你千万千万莫要乱来。” 第五百零五章原来是女人 是该说与这素云斋有仇呢,还是有缘呢?似乎每次到这儿来吃饭,都会遇到一些不识趣的家伙。 王志鹏抽了抽手,却像是被嵌住一般,无论怎么用力也难以挣脱。不错,经过宋澈夜以继日的双修,如今已是能劈开三块砖的猛男,对付这么个文弱书生,不费吹灰之力。 宋澈只轻轻一推,王志鹏便后退了七八步。 “刘矮子,请了帮手是吧?很好,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儿,你若是能通过省试,我王志鹏名字倒过来念!”王志鹏好歹不是条癞皮狗,知道打不过,放下一句狠话,便甩袖离开了素云斋。 刘兴男倔强得眼眶泛红, “呵……”他自嘲一笑,坐回了位置,与小书童说道:“路安,吃完这顿,我们便回宣州去吧,这科举,不考也罢。” “公子您别呀,咱好不容易……”路安嘀咕着,到最后也不说话了,只埋头往嘴里刨饭。 “宋兄,多谢你方才出手相救,我能打了他一巴掌,此行金陵也值了!”刘兴男望向宋澈,有感激也有愧疚在里头。 对于宋澈而言,这也并非什么大事,但很显然刘兴男与王志鹏间存在中一些解不开的仇恨。 他随口一问,才得知:原来刘、王两家在宣州是世仇,王志鹏的父亲是宁国府尹,刘兴男的父亲是宣州通判,府尹与通判本就是互相监督的官位,因此两家没少闹矛盾,后来刘父不幸染病去世,王家趁势打压,导致刘家没落,刘兴男这个原本衣食无忧的官宦子弟,也变成了如今衣食不饱的寒门子弟。 刘兴男天资聪颖,从小便被寄予厚望,即便家庭遭了变故,也不忘寒窗苦读,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复刘家。 可他若登堂入室了,王家又该何去何从?所以王志鹏徇私舞弊,窃取了他的成绩,官府也不与他助学,想让他无钱进京赶考。 “老夫人为了供公子念书,终日织绣劳作,有病瞒着,有痛也忍着,最终不抵病魔,撒手人寰。公子为了能完成老夫人的夙愿,连最后三间草庐也卖了,本以为到了京城能摆脱王家,可王志鹏方才那一席话,分明是不想给人留活路!这世间哪有公平可言?”小书童抹泪哭泣。 刘兴男默默流泪。都说读书能改变命运,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呢?正如王志鹏所说的那样,他爹是高官,他想不当官都难。 贫苦人家的子女,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寒门出身的子弟,连公平竞争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这样的科举,又有何意义,又怎能选出人才? “刘掌柜。”宋澈轻声呼唤,摘下面具。刘掌柜刚见真容,目瞪口呆。宋澈微微摇头,冲他使了 “莫要声张”的眼神。刘掌柜当即会意,笑着问道:“这位客官,有何吩咐?”宋澈指了指刘兴男,说道:“刘兄是我朋友,从现在开始直至月中的省试,我希望他能有个安静的复习环境,千万别让某些人打扰到他了。”刘掌柜连连应是,扪着胸脯保证道:“客官您放一百个心,从今往后王志鹏要是敢踏入客栈半步,我打断他的腿!”刘兴男抬头一惊,目光来回在刘掌柜与宋澈之间打量, “这……”宋澈掏出支票簿、石墨笔以及印泥,随手填了个数字,再摁上手印,指了指 “状元墙”上刘兴男的名字,将支票递给刘老板说道:“我要买一千两,刘兴男高中状元。” “一千两啊!”刘掌柜大惊,众食客都惊。 “陈兄,你这是做什么?”刘兴男难以置信。宋澈又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元宝,推到刘兴男桌前,笑道:“这锭金子你拿着,先去买一套像样点的衣服,来日登堂入室参加殿试时才能有排面。” “陈兄,我不能……” “哎,你可莫要以为我这是在为爱发光,我只是在投资你……你若高中状元,我便可赢一千两赌资,扣除这二十两金子,我不仅能赚八百两,还能多一个状元郎的人情。” “陈兄……” “行了,饭我吃饱了,那么刘兄,咱们后会有期。”宋澈放下筷子,往门外走去,在经过刘兴男身旁时,矮声在她耳边轻轻一句:“再流眼泪的话,假胡子便要掉了。”刘兴男赶忙用双手捂住嘴巴,转过头想要说些什么,宋澈早已走出了店门。 “其实我早就发现她们是女人了。”南宫月在一旁说道。宋澈笑道:“才怪呢,你要早发现她们是女人,早就告诉我了,你先前只是在怀疑罢了。” “哼,你还别不信,据我多年女扮男装的经验来看,她们个子矮,皮肤白,屁股翘,说话中气不足,明是勒得太紧,还有,她们在船上时,从来不在白天里上茅房,只敢在夜晚偷偷摸摸去,一切迹象都指明她们是女人,”南宫月兴奋道:“大梁才女不占少数,却从未没见过哪个女人来考科举,她若真中了状元,得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啊!”其实,女子不能科举是一项不成文的规定,科举限制条件中从未并明确指出女人不能应试,但是在封建时代, “女子无才便是德” “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若哪个女子说想要考取功名,不仅会被人笑话,甚至还会被批判失德。 沈文君她们只是抛头露面经商,而刘兴男却男扮女装考科举,这份打破世俗壁垒的勇气,实在让宋澈钦佩不已。 刘兴男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若她能涅盘成凰,前途必定是不可限量的。 第五百零六章 不成文的规矩 饭后,宋澈顺道去了趟钱庄分号。在江南众多分号中,最吸金的当属金陵这家,毕竟它开在天子脚下,宋老板又名声在外,大家都愿意将金银存到这儿来。 在钱庄管理上,通常由沈文君与分号掌柜负责,宋澈一向不会多去过问,他所扮演的角色相当于 “董事长”,除非商会发生什么大事,制定未来生意的战略布局他才会出面决策。 金陵分号的掌柜叫做蒋鸣,从老丈人行商时便跟在身边,处事圆滑,老练精明,大家都亲切称呼他为一声 “老蒋”。宋澈刚来到钱庄门口,见一个青衣儒士,怀揣着一个布包,匆匆跑出钱庄,与宋澈来了个肩撞肩,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显然有些不太礼貌,然他并未道歉,甚至连看都未看宋澈一眼,低头再次行色匆匆。 “该不会是偷银子的吧,要不我去将他抓回来?”南宫月问道。天下钱庄的安保人员,全都配备得有火枪,从开设钱庄至今,还从未听过遭劫之事。 何况只是个文弱书生。宋澈摇摇头, “不必了,许是人家有什么急事呢。”随即走进钱庄。 “大东家,您来了?”分号掌柜老蒋与几位算账先生赶忙上前相迎。宋澈去西域要路过金陵之事,他们提前也已知晓。 “老蒋,方才我见一个儒生,抱着一袋银子火急火燎跑出去了,瞧那袋子的大小,现银怕是不少吧,那是如何?”宋澈好奇问道。 老蒋说道:“那人姓曹,是荆湖来的考生,在咱们这儿借了三百两银子……东家您也知道,能进京参加殿试者,都是当地首屈一指的读书人,家世背景都不错,我也是在检查过他贡院号牌与身份后才予以放贷的。” “他没说什么理由么?”宋澈又问。 “据说是盘缠遗失才来借钱救急的,”老蒋又问道:“怎么?东家觉得这笔银子借得不妥?”宋澈摇摇头,只要信誉足够,家世清白,借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三百两银子着实不少了,这些有资格进京省试的考生,换而言之未来很可能成为高官,许多客栈对他们的食宿都很优惠,甚至如素云斋那般,优秀学子直接免费食宿,方才那儒生,一口气借三百两银子当做盘缠? 宋澈总感觉有些太多了,且瞧他方才慌张匆忙的模样,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唉……宋澈内心暗叹,许是自己混迹商场太久,什么事都会将它复杂化。 作为一个开钱庄的,自然希望客人钱借得越多越好了。 “其实,也有可能是借去送门包与例钱的。”这时,一个稍显年轻的账房先生说道。 “住嘴!”老蒋赶忙训斥:“这种事哪儿容得你乱说,咱做生意的,掺和不得半点的官家之事!” “掌柜教训的是……”账房先生低头不敢再多言。门包,顾名思义便是给看门之人的红包;例钱,便是按照惯例应该送的钱。 都暗藏着 “贿赂”之意。科举与贿赂,似乎还真分不开。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为了能够登朝入仕,贿赂科举考官常有发生。 譬如刘兴男本该是解元,却被王志鹏冒名顶替,这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宋澈将老蒋与那位账房先生拉到偏堂,说道:“咱家钱庄里出去的银子,可不能用作贿赂,你好生与我说说,为何你会觉得那儒生是如送门包与例钱的。”账房先生这才说道:“回东家,我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弟,今年他也有幸来金陵参加省试,这些事是前几日与他吃饭时,多贪了几杯酒,才偶然听他讲起的——他说,今年科举不同于往年,新朝官位空缺,今年取士机会更多,当官的机会也更大;本次入京省试的学子有八千余人,光进士科便足足要录取三百人,且一旦录取,大概率都能入仕,所以他们这些考生,都想着能够提高被录取的机会;世人皆知,省试是由礼部主持,若能收买主考,副考,举贡,台谏等官员,便可大大提高录取机会,如此一来,便有了‘门包’与‘例钱’这一不成文的规矩;有许多考生家境不好,为了博取功名,可又没钱送礼,便只能到咱钱庄借钱了。” “怪不得!”老蒋恍然大悟, “我说怎近段时间,许多考生都来借钱呢,原来是贿赂之风畅行!若是知晓他们借钱拿去贿赂人,我是万万不会拨银的!”作弊可不是人情世故,是对那些想依靠自己努力而改变命运之人的公平。 廖恒若知晓了这些勾当,只怕肺都要气炸。 “老蒋,从今往后,不许再借钱给这些儒生了。还有,这些事情莫要往外传,将它烂在肚子里,懂了么?”宋澈吩咐道。 “东家您放一百个心吧,我经商这么多年,还从未磕掉过一颗牙呢。”老蒋拍胸脯保证,账房先生也连连点头。 宋澈又在钱庄里转了一圈儿,粗略翻了翻账目与流水,老蒋不愧是老江湖,方方面面,面面俱到,钱庄交给他打理,宋澈的确可以放一百个心。 出了钱庄,宋澈又回了趟码头,将赠送给灵芝她们的物品装好,驶向宰相府。 …… “这个呢,叫做‘纸尿裤’,平日里将它夹在宝宝屁股上,有什么内急也可方便解决;这个叫做‘奶棒’,宝宝吃手,流口水时,便给拿给它嚼一嚼,美味营养又健康;还有,这是琦儿与炼儿半岁大时的衣裳,也没穿过几回,都是用真丝制作,爽肤又干净……”贺秋与灵芝的孩子,取名叫做 “贺凌风”。贺秋不愧是昔日状元郎,取的名字就是飒爽,反观宋澈家里的,大儿子叫做宋琦,大女儿叫做宋炼,二儿子叫做宋羽,名字都感觉好平庸。 除了给小婴儿的东西,布匹,成衣,私房,茶叶,珍珠白玉膏等给大人们准备的江南特产,装了满满两大箱。 灵芝红着脸感叹:“有个有钱的娘家,是真真好呀!” 第五百零九章 徇私舞弊 每隔半刻钟,便会有儒生进入房间,多是三三两两组队而来,戴着面具静坐在椅子上,一同等待人齐。 不过半个时辰,十六张椅子坐满。这时,那胖子才走上讲台,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招呼道:“下面,我将为你们讲解此番流程,尔等要认真听讲,这事儿可错不得。”众人正襟危坐,一丝不苟。 那胖子从身后拉过一块类似黑板的题板,上面清晰地写着五个只有姓氏的 “大人”,从左往右依次为,张大人,周大人,贺大人,李大人,吴大人。 胖子说道:“这五个人,便是此次负责科举的高官,其中张、周、李、吴是主考,副考,贺大人是主司;每个大人的职权不同,所手的门包与例钱也不同,其中,张、李、吴门包是二十两,周大人是五十两;门包只是进门的红包,换而言之,是孝敬给这几位大人府上管家的。这几位大人都是礼部大臣,若无管家牵线搭桥,你们连见都见不到他们,因此这门包必须要给;等给了门包后,再根据你们各自的要求,书写一封信件,阐明你们要帮衬之事,以及能给的例钱,再由管家亲自呈到大人手中;譬如张三与李四,都想要找李大人帮忙,张三给了十头驴,李四给了十匹马,这马自然要比驴贵,李四自然要比张三更受李大人青睐;下面,我分别介绍几位大人的能力,你们自己掂量着对号入座——首先是张、李、吴三位大人,他们负责监考、副考、阅卷、想让自己的试卷叠在最上头,想让监考力度放宽松些,想让自己在他们眼中印象更深,便可找这三位大人,但他们收例钱,也有个门槛儿,最低不能少于三百两;其次是周大人。周大人是谁呀?礼部尚书,主考官!他随手一笔便可决定你们的命运,因此这例钱嘛,最低是一千两,且上不封顶;其实在座的各位都是聪明人,不用我讲太多,你们该也清楚这里头门道,眼下你们还有什么疑惑么?可趁机提出来。” “我有几个问题。”宋澈举手问道:“这试卷的排次,以及监考力度,从何说起?” “问得好!”胖子答道:“一科考试便要上千张试卷,阅卷官审批下来,最后眼睛都得花,放在下面的试卷往往会看得不仔细,乃至于不看也罢,因此这试卷的排序相当重要;再者,监考力度嘛,简而言之,便是你带些什么小抄小报进去,监考官即便发现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宋澈长长 “哦”了声,又指向最中间的那贺大人的名字问道:“哎,你只介绍了其他几位大人,这位贺大人是权力最大的主司,门包与例钱规矩是如何啊?”胖子却道:“贺大人是当朝宰相,此人脾气古怪,不通人情,比较难以搞定……不过你们放心,主司一向站得很高,底下的东西他看不见,去找他反而没有找其他几位大人来得好。”宋澈忍住没笑,瞥向身旁紧紧握着椅把儿的贺秋,即便他戴着面具,也能看见他脸色有多难看。 贺秋咬着牙,挤出一声问:“考试结束后,向来是以‘糊名收卷’,所有官员都看不到考生的名字,你们又该如何暗箱操作?”胖子呵呵一笑,先是道:“这位考生看来是提前做过功课的,问得还挺专业的嘛,”他摆手答道:“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你例钱交得多,后续专门有人为你制定计策,譬如在试卷的某处画个圈,打个叉,办法太多太多了……” “哎,我也有个问题,”一名考生问道:“能否一步到位,将本次科举考试的题目卖于我们啊?”胖子说道:“科举题目一般由主司与主考等官员商议后,考试前三天才会确定,现在你们是拿不到的,但若你们实在想要,十二日之后,至少备好八百两银子,再到如意楼来问问看。” “八百两啊?会不会太多了啊?五百两可好?” “八百两还多么?这可是考题!你拿这信息我等要冒巨大风险!换而言之,八百两买个官位,你们觉得亏么?” “你这么说起来,倒还是花得值当了。哎,对了,你们这里可有代写范文的啊?” “自然有的,方才接你们上楼的那老儒生,便是前朝进士,后来家世不行,一生都没能入仕,不过他可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啊!”满堂考生议论纷纷,都说该如何作弊。 “简直岂有此理!”贺秋拍椅子站起,指着满堂儒生骂道:“科举考试,乃神圣庄严之事,尔等却如市井菜市来论讨舞弊,礼义廉耻何在?文人风骨何在!”这声批判,仿佛戳中了考生们的痛处,堂中顿时声讨一片:“你都到这儿来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啊?大家不都一样么!” “对呀,考科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高人一等么?这题板上的什么尚书,宰相,哪个不是世家子弟,权贵门生?他们说不定叫的门包与例钱比我们更多哩!” “我说,这穷酸腐儒是来捣乱的,还不快将它叉出去!” “你们立刻给我滚蛋!”胖子指着贺秋大骂。贺秋气不过,上前揪住他胸襟,啪啪便是两个耳刮子,狠狠扔下讲台。 “发生何事了!”房门被人撞开,五个手持棍棒的汉子冲进房中。胖子捂着脸,往门口缩,指着贺秋与宋澈道:“此三人是来找茬儿的,定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以免消息泄露!”汉子挥棒要来打。 “啪!”一声枪响,止住脚步。宋澈枪指众恶汉,大声呵斥:“再敢往前一步,送你们上西天!” “哎哟!”且听一声惨叫,先前引人上楼的那老儒生,撞破栅墙被扔进屋内。 南宫月与卢京香等五名女剑侍跟着冲来,没几番打斗,便将恶汉揍趴在地上!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这是谁的场子么!”那胖子还在叫嚣? 第五百一十章 大梁话事人 “我就是这么大的胆子!”贺秋摘下面具,狠狠扔向胖子。胖子眼珠子都快暴突,很显然他认得眼前此人, “你……你是贺……贺相!”宋澈也揭去面具,指了指题板上贺大人的名字:“不错,他便是此次科举的主司,那个你们搞不定,脾气古怪,不通人情的宰相大人。”众儒生,瘫软在地。 他们已知,今生今世,仕途无望。 “龚兄……哦不,贺大人,你……还有陈大哥,你们,你们……”刘兴男捏着宋澈手臂,惊恐得语无伦次。 宋澈拍了拍她的手臂,指着瘫软在一旁的王志鹏道:“好在刘兄你刚正不阿,否则下场就该与这位老乡一样了。”刘兴男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你们一起设的局!”宋澈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这密室,怎知天子脚下,还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 “大人恕罪啊!我等也是鬼迷心窍,才来此处行贿的!”原本觉得行贿理所当然的考生,瞬间改变态度,跪倒在贺秋脚下求饶。 王志鹏则抱着刘兴男的脚, “兴男,你我皆是宣州老乡,你帮帮我吧?” “呸!真不要脸!才不帮你呢!让你爹帮你去吧!”刘兴男一脚踢开王志鹏。 很快,金陵府官兵来到,将胖子、老儒,如意楼同伙,以及众行贿的考生统统带走。 贺秋亲自领兵,到张、周、吴、李家取证,誓要将本次科举的蛀虫一网打尽! ……傍晚。残阳似血,码头登船,要起航了。 “原来你不姓陈,而是姓宋,也不是什么小商人,而是江南首富……一想起当初在宋大哥你面前所放的豪言,便觉得羞耻难当。”刘兴男取的是‘刘心楠’的同名音,她的真实名字叫刘心楠。 八岁时便以男子自居,如今已有十四年。可女子就是女子,朱颜难改,命里柔情。 她绯红的脸颊,不知是夕阳的眷顾,还是本心的羞涩。 “好好考试,争取来日再会金陵时,你已金榜题名。”宋澈笑着祝福,不作过多告别,准备登上货船。 这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了码头。 “宋兄,且慢走。”一身便装廖恒急忙下车,叫住几欲登船的宋澈,他走过来抱怨:“你到了金陵,为何不与我说一声?”宋澈苦笑道:“昨日才到,今日便走,时间实在太紧。”廖恒抓着他的手,劝道:“多住一夜,畅饮几杯,明日再走也无妨。”宋澈却指了指背后的货船,无奈道:“你要早半个时辰来挽留我,我兴许还能留下,可如今货已装船,不得不发了,”他拍了拍廖恒手背,笑道:“来日方长,来日可期。”廖恒轻叹,不再挽留。 “哎,对了,你来得正好,与你介绍个人,”宋澈指着一旁的小郎君:“刘兴男,江南才子,此次科举夺魁热门,别看她个头儿不高,才华却比肩巨人。” “不敢当,不敢当,”刘兴男谦虚,上下打量廖恒, “宋大哥,这位兄台是?” “他啊?他是上一届的进士,”宋澈又问廖恒:“哎,对了,你是几甲进士来着?”廖恒翻了个白眼, “三甲,同进士出身,最差的那一届,行了吧?”刘兴男拘礼:“能被录取进士,已算是人中翘楚了,晚辈失敬失敬!”宋澈笑道:“他可不止是人中翘楚,莫看是三甲进士,混得比今早你遇到的那个状元郎还要好呢。” “啊?贺大人乃当朝宰相,这位兄台比宰相还要混得好,莫不是……太傅,帝师之流?”刘兴男大惊失色,屈身更加恭敬:“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廖恒摆了摆手, “哎,免尊姓赵,名恒。赵恒。”宋澈笑着补充:“他啊,人送外号,大梁王朝第一扛把子,金陵永明宫话事人。”刘兴男低声呢喃:“赵恒,赵,你姓赵……赵恒……啊!”吓得她双腿打哆嗦, “皇皇……皇帝陛下,我我……你你……皇帝陛下,晚生罪该万死!”差点被玩坏! 宋澈与廖恒哈哈大笑。廖恒扶住刘兴男,笑道:“本次微服出巡,不作仪态,刘小兄弟既是宋兄看好之人,必是一等一的人才,想当个什么官儿啊,直接与我说便可。”刘兴男涨红了脸,一个劲儿摇头, “承蒙圣上抬爱,晚生无功不受禄,不敢索要官职,还是通过考试入仕得好!” “好!果真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才,那我便在宣德大殿,等着刘小兄弟前来殿试!” “谢……陛下!”刘兴男拜谢,一双溜溜大眼睛,不停瞥向宋澈。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可要比塞门包与例钱管用多了不是? “宋兄,借一步说话。”廖恒将宋澈拉至一旁,从袖中取出一封文牒递给宋澈:“西域小国众多,有了这封通关文牒,你会更加方便。”宋澈笑道:“我又不是去西天取经,你给我文牒做什么?”廖恒将文牒揣进宋澈怀里, “你拿着便是,虽说大梁已失去对西域控制,天威却依然存在,这封文牒揣着没坏处。”他握着宋澈的手,又道:“顺便再拜托你一件事。”宋澈眯了眯眼睛,问道:“该不会是让我从西域给你带几个美人儿回来吧?种拉皮条的事,我可干不来。” “不开玩笑,正经事。”廖恒低声严肃, “自第戎袭占中原以来,朝廷忙于收复山河,西北一直都处于‘放养’状态。特别是凉州一带,西凉太守马巍,自我登基以来,从未来朝拜过,我实在有些担心,西凉兵马众多,我不敢明目遣使去访,更找不出合适的人去访,”他握紧宋澈的手:“宋兄,你要去西域,恰好要过凉州,以你的聪明才智,定能探知马巍之心。”宋澈内心暗叹,说起这个马巍,宋澈还真与他有点关系,卢菇未婚夫刘超,妻子乃马巍之女马萍,昔日在苏州也因此事闹了不小的矛盾。 他叹道:“陛下都已发话了,我又岂能推辞呢?不过事先说好,我主要还是去做生意,你交代的事,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这世上可没有宋老板办不到的事,何况……”廖恒笑道:“皇后已有身孕,多半是个儿子,你不是刚好有个女儿?咱俩要成亲家了。” “不不不,皇后肯定会生女儿,我有两个儿子。一个给娶姜兄的女儿,一个娶你的女儿。” “不可能,一定是儿子!” “是女儿!” “儿子儿子!” “女儿女儿!”……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表妹又来了 二月十二,抵达南京。二月十四,抵达东京。二月十七,抵达西京。沿途放下开设钱庄分号的店员与掌柜,船队继续向西,下一站便是长安。 “哦,美丽的南宫姑娘,你们要相信,真主他是万能的,信真主死后将会荣升天堂……”唐虎鹿化身传教士,逢人便读《古兰经》,当然,大家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纯属当他在放屁。 “唐老板,我手上沾满了鲜血,也曾经欺骗过人,且出生于风尘,你们的那位什么真主,真的不会嫌弃我?” “还有啊,你们的真主,与咱们的玉皇大帝,到底是何关系?” “对呀对呀,若真主与佛祖决斗,到底谁更厉害?” “唐老板,要我看,你来信佛教算了,你瞧你的头顶都秃了,呵呵呵……” “哦,真主啊,原谅这群愚昧的女人吧!”不同的思想与文化碰撞,是很难分出胜负的。 二月二十,风和日丽。货船抵达陕州,照例休整补给。西北的民风,已在此地得到体现,就拿食物而言,不同于南方,这里的百姓更喜欢小麦与面食,且口味偏酸,特别喜欢吃陈醋与大蒜,肉食也以牛羊为主。 人们的性格也相对剽悍刚阳许多,还没到三月份,码头帮工的汉子,个个光着臂膀,一身腱子肉,小麦色的皮肤,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小杂种,你别跑!”宋澈他们刚下船,便见五六个手持刀棍的大汉,正气势汹汹追逐着一个披头士你发的布衣少年郎。 布衣少年往码头人堆里扎,推翻货物,撞翻挑夫,企图拦住身后那帮大汉。 可码头再往前跑便是河畔,他无疑是闯进了一条死胡同。 “别跑!小杂种,欠钱不还,我打断你的腿!” “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少年一边跑一边喊,可那帮追击的汉子,一看便是凶神恶煞,地痞流氓,谁又敢多管闲事? “老板?”南宫月瞥向宋澈。宋澈却盯着那少年人,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他点点头, “过去看看吧。”这时,少年人不慎绊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他想爬起来再跑时,大汉已将他团团围住。 见一个身穿长衫的,双颊无肉的教师爷,抓住少年的头发,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骂道:“小兔崽子,你再跑啊?敢欠牛三爷的钱,嫌命长了!?”少年捧着头发,哭诉道:“我……我没打算欠你们的钱,我只想回家去,我爹娘在长安做生意,待我回到家,我让他们——” “啪!”教师爷一巴掌扇在少年脸上,骂道:“等你他妈将钱取来,黄花菜都凉了!我告诉你,今日你要是不还钱,按照赌坊规矩,先切你两根手指!来啊!”大汉将少年摁到在地,撸起他袖子,将他的手摁在地上,亮出白花花的刀刃。 “啧啧,小手长得挺白嘛,可惜手气不行,不然也犯不着要你两根手指不是?” “你放开我,我……我还钱,我想办法还你们的钱,让我当牛做马也行,别砍我的手,求求你们了!哇呜呜呜……爹,娘,姐夫,快快救我!”少年嚎啕大哭。 “刚刚逃跑时,可没见你嘴皮子这么软,现在求饶,晚了!给我砍!给这小子涨点儿教训!”教师爷狠声令道,然就在刀子落下的瞬间—— “嘭!”一颗石子儿不偏不倚打在持刀汉子的手腕上,当即便将刀刃给崩飞了出去。 “谁!谁啊?敢挡我牛家办事!”教师爷东张西望,大声叫嚣。 “光天化日之下,剁人手指,未免太残忍了些?”看热闹的人群被拨开,宋澈大步走了进来。 地上那少年郎,猛地抬起头,瞪着宋澈,喊破喉咙般:“姐夫!”哎? 宋澈定睛一瞧,这脸型,这轮廓,这声音,竟然是:“湘儿!”柳湘儿。 “是我!姐夫,你真的来了!果然还得是你!我念你!你就出现了!姐夫,你快快救我,他们要砍我的手!”柳湘儿哭喊挣扎。 “嘿!”教师爷惊喜,拦在柳湘儿跟前, “还真是巧了,你是他姐夫,她是你弟弟,那她欠我的钱,你来还咯?”他伸手冲宋澈索要:“本金加利息,一共五十两白银,给钱吧?” “五十两!”柳湘儿惊呼:“我明明才找你们借了二十两,这才两天不到,怎就变成五十两了?”教师爷呵道:“利息不用算么?我牛家这么多兄弟,陪你闹腾大半天,耽误了的工钱不用算么?还有你这两根手指不用算么?收你五十两,是看在你姐夫的份儿上,要不然,没个一百两,你今日休想脱身!” “五十两,不多。”宋澈随手摸出五两金丢了过去。教师爷接过金锭,放在嘴里咬了咬, “真是金子啊!没想到你这穷小子还有个这么富贵的姐夫……放人!”大汉这才将柳湘儿松开。 柳湘儿一头栽入宋澈怀里,哇哇大哭。宋澈虽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但肯定是任性闯的祸。 不过好在她扮的是男人,要是暴露了女人的身份,只怕早被这帮地痞卖到窑子里去了。 “姐夫,他们打我,你看,好疼哟……”柳湘儿拨开乱发,扬起还嵌着拇指印的脸,泪眼婆娑的模样,真是叫人心疼。 虽然她调皮捣蛋,可终究是姑娘,瞧见这红红的掌印,宋澈隐隐有些生气,他偏头与南宫月等女剑侍轻嘱了一句:“每人十个巴掌,算是代价。” “是!”女剑侍们冲上前,三两下便将教师爷与恶汉打趴,随即每人十个耳刮子,抽得啪啪啪响。 “唔……我们可是牛三爷的手下,你们……你们……哎哟!你们给我等着!”教师爷捂着肿成猪头的脸,与众汉子搀扶着往码头外逃。 宋澈怕地头蛇来找麻烦,也没敢再多停留,带着柳湘儿便登上货船,离开了峡州码头。 每次遇到这丫头,都没什么好事儿! 第五百一十二章 炮轰地痞流氓 “娘她逼着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所以我才决定离家出走,到江南去找你们,可走时太匆忙,忘了带够银两,待来到陕州时已钱袋空空,为了能快速赚些盘缠,我便想着到城内的马家赌坊里试试手气;刚开始赌桌上还一路长红,赢了好几十两,后面却一口气输光,我不甘心便找那教师爷借了二十两想翻本,可谁知输输赢赢的,最后还是给赔光了;这时,原本诱导我借钱时笑眯眯的教师爷,忽然变作才豺狼虎豹,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便来找我还钱,我都输得精光了,哪里又拿得出来,只能趁他们不注意跑了出来,他们一路追我到码头,后来便遇到了你们……”柳湘儿捧着肉夹馍狼吞虎咽,蓬头垢面的模样,哪里还是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啊……”宋澈摇摇头,为她倒了杯茶, “还好你扮作了男人,要让他们知道你是小姑娘,下场可就惨了,唉……吃一堑长一智,让你遭一回毒打也好。” “我才不是小姑娘呢,过了这个秋,我便十八岁了。”她努力挺起胸脯,在宋澈眼前晃了晃:“你瞧,我已经长大了!”宋澈眉毛一挑,两年未见,还……还真长大了不少,就是这心气儿一点也么变。 “你离家多日,小姑该有多担心,此次我恰好会路过长安,你得跟我回去。” “啊!我不回去!”柳湘儿扔去手中的馍馍, “我只要一回去,便会被他们绑上花轿的,我宁愿饿死在外头也不嫁!”宋澈阴测测一笑:“上了我这艘贼船,可由不得你再任性。” “那……那我便跳下去!”柳湘儿跑到船头,一屁股便骑了上去。宋澈不急不躁,轻轻一句:“我有一万种方法能将你从水里捞起来。” “你!”柳湘儿咬着嘴唇,眼眶含泪,可怜巴巴:“姐夫,怎么连你也要将我往火坑里推!”她眼睛一瞪,狠声道:“要我跟你回长安也可以,但你得想办法将婚事给推了,否则……否则我便将那天晚上你对我做过的事告诉姐姐,还有大伯,伯母,我娘,我爹!”宋澈虎躯一震,心中暗道,不好,她又来这招! “老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连表妹都不放过……” “就是就是,突然觉得不那么神圣了呢。” “哦,我的真主啊,宋老板,您这样是上不了天堂的……”甲板上的人都听到了,也都误会了。 宋澈赶忙解释:“不是,不是,你们别听她胡说,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过——” “你做了!你摸了我这儿,你还摸了我这——” “啊!”宋澈捧着脸大叫,极认真望着柳湘儿:“我突然觉得小姑逼你成亲实在不妥,此次去长安我定要好好责备她们一番,然后将这门亲事给推了!”柳湘儿偏头一哼, “算你识相!” “好了你这小妖精,快从船头下来,免得掉下去了——”就在这时, “嗖!”一颗铁蛋子不知从何而来,打在柳湘儿的左臂上,她惊呼一声,从船头掉了下去。 “湘儿!” “姐夫救命,我……我不会水!咕噜咕噜……”船下传来柳湘儿的呼救。 宋澈不曾多想,跳下货船,一只手抓住扑棱的柳湘儿,一只手扶着船身,这时,见河岸两旁,放下来三条小船,每船有七八个人,皆手持刀枪棍棒,那为首之人,年纪莫约四旬左右,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把玩着两颗铁蛋子,神情嚣张至极,其身后还跟着个鼻青脸肿的瘦儒士,正是先前在陕州码头遇到过的教师爷。 “三爷,就是这帮外地佬!”教师爷指着落水的宋澈呵道。那为首的汉子冷冷瞥了一眼宋澈,又扫了一眼船队,傲声道:“看样子生意做得还挺大嘛,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竟敢在我牛三的地盘上撒野!”水手放下绳子,让宋澈抓住,一并将他与柳湘儿拽上了船去。 “姐夫,我的手臂好疼,动不了了。”柳湘儿捂着左臂,疼得瑟瑟发抖。 宋澈撩开她衣袖一瞧,整条膀子都淤青了,他眉目一紧,顿时火冒三丈。 “喂!外地佬,拿五百两银子来,赔偿我家兄弟的汤药费,再跪下给我们道个歉,此事便算作罢,否则,今日你们休想过去!”教师爷扯着嗓子大喊。 “老板?如何做?”南宫月上前问道。宋澈冷声道:“这些臭虫,少一只世道便多一分安宁,炸死他们。” “将火炮推上来!”这几艘水轮船本就是军舰,为了确保此趟行商顺利,宋澈带足了各式各样的军用火器,其中便包括一门火炮,随船的艄公与水手也都是有作战经验的老兵。 水手们将火炮与弹药推上船头,往船舷上那么一架,粗狂的外观一亮相,炮口对准三条小船,牛三与教师爷等人当即便紧张了。 “这……这是何物啊?”牛三手中的铁蛋子玩不动了,偏头问一旁的教师爷。 教师爷抹了一把汗水, “我也没见过啊,许是……许是喊话的大喇叭之类的,吧……” “你他妈到底惹了什么人!” “三爷,这这……不就是一群外地来的商人么?” “开炮!” “轰隆!”一声巨响,炮弹在船边炸开,激起的水浪瞬间将三条小船掀翻! 牛三等人扒拉着小船,大骇至极! “这么近的距离都打偏了?”宋澈有意提高音量。 “不好意思啊宋老板,刚才那一发只是试射,这次保准儿打中!”水手调转炮口,径直对准牛三与教师爷。 其他跟班的,赶忙向岸边游窜。牛三与教师爷不敢乱动,两张脸吓到几乎扭曲,牛三赶忙哀声求饶:“大官人!大官人饶命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不用想都知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平日里干过多少坏事,其罪当诛,不可饶恕……开炮!” “轰隆!”一发入魂,血肉横飞,四分五裂!宋澈又冲岸边那群喽啰手下呵道:“你们这些上了岸的给我听着,这两浑蛋只是杀鸡儆猴,尔等若敢再胡作非为,下场便如他们,听懂了么!”众喽啰下跪俯首,完全被威压所震慑! 第五百一十三章 打群架 好在柳湘儿的手臂只是脱臼,若被铁蛋子打中胸口或脑袋,她这花季少女八成得凋谢。 三月初一,船队顺利抵达长安城,一座雄伟繁华的历史名城出现在眼前。 长安是座大城市,钱庄分号的规模自然也要操办得更隆重些,与唐虎鹿一起带来的十几万匹布,也不可能全部运往西域,需得在这里设置个中转仓库,因此,商队要在长安多住上一段时间,等所有事情办规矩后,才会走陆路继续出发西域。 丝路重新开放,长安城内已陆续可见胡商、蕃商的身影,他们用骆驼载着货物,到城中进行交易。 长安城是西北重镇,经济人文高度发达。 “这‘好运来酒楼’是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里头的美酒佳肴数不胜数;这‘丽人国苑’是长安最出名的艺馆,长安美人有一千,这里头便独占八百;还有那边的勾栏瓦舍,比京城的规模还要大呢,今晚上我便带姐夫你们去看……”柳湘儿主动充当向导,走一路便介绍一路。 第戎之乱并未影响到西北,长安一直都拥抱着繁华。在宋澈眼里,这座城中,金银遍地,将钱庄开设于此,定能财源滚滚。 他实在已迫不及待。 “快去东市看热闹哇,狄家与史家又打起来啦!”大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吆喝,人们纷纷往东市跑去。 中国老百姓喜欢看热闹的性格,几乎是全国统一的呢。 “嘿,运气真好,一回到家便有好戏看了,走走走,姐夫,咱们看打架去。”柳湘儿兴致勃勃,拉着宋澈随大流。 宋澈轻叹:“湘儿,人血馒头可是不好吃的。”柳湘儿说道:“狄家与史家,是长安城名门望族,他们两家争斗,比勾栏里演戏还精彩……还有啊,娘先前逼我要嫁的人,正是史家二公子,我真期望他能出个什么意外,如此我也不用嫁给他了。” “那,就去看看吧!”其实,宋澈也很喜欢看热闹。东市,拱桥以西,一家商铺前,聚众了两伙人,一伙穿着蓝衣,一伙穿青衣,都有四五十人之多,虽没带兵器,却也是纷纷撸起袖子,你指我,我指你,你骂我,我骂你,谁都不愿多让。 乡亲们便站在拱桥上,街道外,还有专门撑船过来瞧热闹的。 “瓜子儿,果子,小吃,边吃边看嘞……” “哎,开盘下注嘞,今日这间店铺,到底哪家得到,买定离手,买定离手……”甚至还有开赌局的。 看来,这两家已不止一次交锋。经柳湘儿介绍,穿蓝衣的是史家,穿青衣的是狄家。 史家带头的青年人,正是史二公子史庚。狄家带头的,是狄家长子狄鹏,还有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中年人,便是这间铺子的老板姓吕。 宋澈大致扫了一眼这间铺子的四周,有桥,有水,有街,有人,可谓四通八达,一等一的旺铺,在这里开店,随便干点儿啥都能赚大钱,也包括开钱庄。 “湘儿,我看那史家二公子史庚,长得还算精神,为何你看不上人家?”宋澈随口问道。 家事,背景,年纪,相貌都合适,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般不般配且不说,凑一对儿绝对没问题。 柳湘儿信誓旦旦道:“我曾经发过誓,除非有比姐夫你还优秀的男人出现,否则我宁死不嫁!”年纪轻轻,便对自己这么狠么? 比宋澈还优秀的男人天底下多的是,但绝对不会在这个时代。听骂架:“史庚,你是不是要跟我争!” “嘿,小爷我今日便跟你杠上了,这间铺子我史家要定了!” “那就是没得谈咯?” “手下见真章!给我上!”蓝方率先发起攻击,青方也不甘示弱,双方叫喊着汇在一起,拳打脚踢,挥洒热血。 “史公子,狄公子,你们住手,住手不要再打啦……”吕老板哪儿敢下去拉架,只能在一旁苦心相劝。 哇,精彩精彩……宋澈都忍不住拍手叫好,虽说在江南,也有为抢铺子大打出手的,可最多也就三五个人小打小闹,在这边却是打群架,拳拳到肉。 如此看来,今后钱庄的保镖,该多招募些,这儿的人太有血性了。 “住手!”官府都头带着衙役姗姗来迟,却也不敢直接进场,只能苦着脸在外头招呼。 “史公子,狄公子,你们若再让我江某难办的话,别怪我不顾你们两家面子,将你们统统请回官府喝茶了!”都头亮出刀子,放下狠话。 史、狄两家这才停手,不少人鼻青脸肿。 “若不是看在江都头的面子,定不饶你狄家!”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打架停止后,相互喷口水。江都头带着衙役,将两家各自往外推了十来步,夹在中间叹道:“二位公子,这一个月内,你们便已闹了三回了,瞧瞧,街坊邻居全都来看热闹,将交通都堵塞了,依我看啊,不如将这间铺子烧了得了,一了百了。”吕老板直摇脑壳:“江都头可别说笑了,我家里就剩这么间旺铺,烧了它,我可得喝西北风了。”江都头却道:“那也好过他们两家在此大打出手,这小打小闹还好,万一闹出人命,可就不是烧店铺这么简单了。”进退不是的吕老板,左右为难,直呼命苦。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不打架,不流血,决定这间铺子的归属权。”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皆寻声而去。宋澈背着手,含笑走出人群,来到店铺门口。 “你是何人啊?面孔很生疏啊。”江都头打量着宋澈问道。宋澈笑道:“宋某是来自南方的商人,也准备来长安发点小财,恰巧路过此地,不忍见两家大打出手,便准备出来做个和事佬。” “嘿,果真是南方人啊,听谈吐便像了,而且爱管闲事。” “江都头,干嘛地域黑啊,要被网暴的哦!” “啊不不不,我这有口无心,有口无心,”江都头赔笑道:“这位南方来的大老板,你且说说,有何高招能规划这间店铺呀?”宋澈提高声音:“咱们做生意的,比的是头脑,比的是经验,只有莽夫才会亮胳膊,抡拳头,大打出手,因此,若史、狄两家若愿意,咱们来一场‘文斗定店铺’如何?” 第五百一十四章 稳 史、狄两家都对这 “文斗”并无意见。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决斗,那么,我先问二位少东家个问题,你们打算租这个店铺来做何生意?”宋澈问道。 史庚说道:“我打算在这里开一间药铺。”狄鹏说道:“我准备开一间粮油铺子。”史庚轻嗤了声:“这么好的地段儿,你开粮油铺?租给你岂不是浪费了?”狄鹏不甘示弱,冷笑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你问问这大街上的人,有哪个是不吃饭啊?没头脑的人才挑生意,有脑子的都是生意挑你的,蠢货。” “你——” “哎,二位莫吵架,一切在决斗上见真章可好?”宋澈劝住吵架的双方,又将吕老板拉到一旁,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吕老板听后,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称赞宋澈会做生意。与吕老板交代完,宋澈又道:“二位少东家,这间店铺是吕老板所有,将由他来出题,这样公平吧?”他再看江都头,以及看热闹的人民群众:“都头与各位乡亲父老来充当裁判,大家一起将眼睛睁大些,没问题吧?”众人都说没问题。 宋澈与吕老板使了个眼色,随即退回人群不再发言。吕老板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不论是开药铺,还是粮油铺,都得做到‘手稳’与‘心稳’,我所出的考题便是如此,两位东家可凭本事自由发挥,第一题比谁的手稳,请吧?” “哈哈哈……这题算是撞倒我狄家刀口上了!”狄鹏大笑着,拍了拍手,招呼道:“快去将许老头给我找来!”不过片刻,一名六旬老翁带着捧着两个油瓮的小伙计,大步走出人群。 “老许可是在我们狄家,卖了三十几年的老油翁,莫说是整个长安城,便是整个大梁,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手稳之人!”狄鹏又大声招呼道:“老许头,拿出你的绝技,给他们开开眼!” “好嘞东家。”老许头让伙计将油瓮摆好,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贴在瓮口,与众人道:“大家且看,这里有两个油瓮,左边这个是空的,右边这个装满菜油,老朽不才,将通过这个铜钱孔,将油倒入空瓮中,且做到一滴不漏,一滴不洒,一滴不剩,如若不然,我自断双手!”这铜钱孔的宽度,仅可穿两条麻线,若不是熟能生巧的手艺,还真不敢夸下海口。 众人睁大眼睛,期待老油瓮表演。见那老许头抱起油瓮,对准铜钱口,缓缓往下倾倒,粘稠的菜油,真似麻线一般,精准无误从方孔中落入空瓮之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刻钟,菜油全程不断,老徐头丝毫不抖,直至空瓮装满,也没洒出来一滴。 “好!” “果真是三十年的老油瓮啊,这手真是太稳了!”众人拍手叫绝。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我家粮油铺子里的油瓮,个个都有如此娴熟手艺,”狄鹏傲视着史庚,问道:“如何呀?你可有胜过老许头手稳的伙计?” “切!雕虫小技罢了!”史庚拍了拍手,招呼道:“将何大夫抬上来!”见两个伙计,用竹轿抬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走出人群,同时还搬来一张椅子,一口箩筐,一杆平秤,依次在店门口摆好。 “何大夫今年七十有六,从十二岁便开始在我家药铺问诊抓药,如今已有六十四年……他若要抓一两三钱两分的药,便绝不可能是一两三钱一分!”史庚傲声介绍着,又指着箩筐说道:“这里,有一筐金银花,何大夫将在此筐中分别抓六把药,每把都分毫不差!” “史二郎,看来你家是真的没人才了,这老头儿走路都要人抬,手还能稳住啊?哈哈哈……”狄鹏大声嘲讽。 史庚轻哼了声,不予理会,让伙计将何大夫抬到桌前。何大夫折袖伸手,一连抓了六把,丝毫没有犹豫,依次放于油纸。 “吕老板,江都头,你们来称称吧,可要看仔细了,少一厘都算我输。”史庚信誓旦旦。 吕老板便拿起平秤,依次将六把草药称重,江都头则在一旁看,连狄鹏都带着过来看。 “全都是一两五钱!” “不愧是六十几年的手艺,宝刀未老啊!”拍手叫好声,比卖油翁还要高。 “吕老板,很明显,我史家的呼声比他们狄家要高,因此这场比试是我赢了。”史庚单方面宣布。 狄鹏冷笑道:“史二郎,你还真是不要脸,咱们比的是手稳,又不是比呼声。你将裤子脱了,围着长安城转一圈儿,呼声更大呢!” “哈哈哈……” “你他妈找死是吧!”史庚撸起袖子,又打算上前干架。吕老板赶忙横在中间打圆场:“哎哎哎,二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不论是卖油翁也好,何大夫也罢,二位老人家的手都很稳,因此这第一局,我判定你们两个平局。”平均勉强还可以接受,双方熄火退下,叫嚷着赶紧第二局。 “这第二局,比的是‘心稳’,那可就厉害了。”吕老板嘿嘿一笑,拍手招呼:“端上来!”见两个伙计,抬着一尊火炉,炉上架着一口‘咕噜咕噜’直冒热油的油锅! 吕老板摸出一文钱,丢进油锅中说道:“这第二场比试,说是比心稳,不如叫比谁心狠——谁若是能徒手伸进油锅里,将我方才丢进去的那枚铜钱取出,这间铺子便租给谁!” “咦……这么高的油温,下去不还得炸成金黄啊?”群众虽一片唏嘘,却期盼得更迫切。 “吕老板,你非要玩儿得这么狠么?”史庚问道。吕老板却笑道:“做生意的,心若做不到稳准狠,岂能赚大钱啊?” “旺财,你下手去捞!若捞上来了,我赏你一百两银子!”狄鹏招呼身旁伙计。 那个叫做 “旺财”的伙计,不停摇头退缩:“爷,钱没了可以再挣,手没了,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我……我不干,我不干!” “二驴,你去!” “爷,我左手本有残疾,如今只剩下右手能用了,它要也是没了,今后我晚上还怎么活啊……”两家人的伙计,纷纷摇头退怯。 第五百一十五章 什么味儿? 史、狄两家似乎达成了共识。 “吕老板,你这一题实在太狠,我们双方都弃权,再算平局好了,你直接出第三题吧!”史庚说道。 吕老板笑道:“我总共就出这两题,若你们没胆量将这枚铜钱从油锅里捞起来的话,这间店铺我谁也不租了。”江都头在一旁道:“不租好,不租好,省得天天闹事儿……”史庚冷声道:“你这不是耍我们么?这滚油锅里,谁敢下手去捞啊?吕老板,我可告诉你啊,这间铺子,我史、狄两家若租不到,其他人也甭想租得到!”狄鹏搭腔道:“不错,即便有人敢来租你的铺子,我狄鹏也敢保证,他生意做不下去!” “这……”吕老板赶紧向宋澈求助。 “啧啧,油锅取钱,又有何难?”宋澈大笑着,边撸袖子,边走出人群, “实不相瞒,在下曾在禅宗学过神功,号称‘铁砂掌’,铁水里洗手,油锅里捞金,轻而易举也。” “哎,你疯了不成?”南宫月急忙抓住宋澈衣角, “你除了懂得男女双修术,何时学过那‘铁砂掌’的神功?快别闹。”宋澈摇摇头,自信道:“我练过的神功多着哩,你当然不知。”他走到油锅前,再次确认道:“吕老板,江都头,二位少东家,各位乡亲父老,宋某若真能将这铜钱从油锅里捞出,这间铺子就是我的,大家要做个凭证啊?” “宋大官人呐,你本局外人,不至于的嘛!” “是啊,一间铺子才值多少钱,手要是炸烂了,可就落得个终生残疾!” “这些南方人,要钱不要命哟!”多是不信,劝阻,担心。 “你要真敢用手将铜钱从油锅里抓出来,这间铺子本东家便让给你!”史庚大方道。 狄鹏也道:“但事先说好,若你的手被炸了个透,到时落了残疾,可千万莫要赖我们大家啊。”宋澈两手一摊,示意看我表演。 见他气运丹田,作起手式模样,大喝一声,将手伸进油锅中, “啊啊啊……”搅和搅和,最后!捞出那枚铜钱!在场众人,屏息凝神,目瞪口呆! 江都头赶忙上前打量,惊呼道:“除了手上有些发红之外,真的完好无损啊?这位大官人,你不疼么?”宋澈甩了甩手上的 “油渍”,傲声道:“宋某早已言明,是练过铁砂掌的,又怎会疼呢?”他将铜板随手一扔, “那么,吕老板,你这间旺铺,宋某便笑纳了?” “如此的话,应当归宋老板所有——” “且慢!”史庚出声斥驳:“好你个吕发财,你竟敢联合江湖骗子来诓骗等!你还想不想在长安城内立足了?!” “我也不信!”狄鹏瞪着宋澈, “定是你耍了什么伎俩,神棍把戏,勾栏杂耍艺人都会!”宋澈冷冷一笑, “原来二位这么输不起啊?”他指了指还在翻滚的油锅,冲史庚与狄鹏道:“若二位东家不信,也可徒手下油锅验证,没人拦着你们。” “是呀,别光凭一张嘴啊?人家就算是耍伎俩,那也叫做本事,有胆量你们也下油锅试试呗!”南宫月与宋家伙计,在人群中带头起哄。 史庚与狄鹏,秒怂! “哼,本公子多金贵,岂能与你这江湖术士对赌?若赌对了,也不过是揭穿一个骗子,若赌错了,本公子的手可就没了,这生意显然不划算,”狄鹏率先打退堂鼓,有意望向史庚:“史二郎,你不是一向胆子很大么?这揭穿骗局的机会便让给你了。”史庚盯着翻滚的油锅,咽了咽口水,瞪了宋澈一眼,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今日算你狠!”随即大手一挥, “我们走!”双方带着自家伙计离开。没得热闹看了,群众也各自散去。 江都头拍了拍宋澈肩膀,叹道:“我也不知该感谢你,还是该提醒你,总而言之,在长安城里做生意可不容易,你好自为之吧……”宋澈淡然一笑,他连几十万军马的大场面他都镇定自若,两个长安家族又能翻起多大浪? 与吕老板商量了一番店铺租赁事宜,约定好明日来签契书,宋澈等人也一起离开了东市。 “姐夫,你的手真什么事也没有啊?”柳湘儿抱着宋澈的手掌,上瞧下看,好不惊奇。 南宫月嘀咕了句:“怪不得你手上功夫那么好,没想到你竟偷偷练过铁砂掌……” “想知道答案,不妨舔一舔?上面还有味儿呢。”宋澈笑着将手伸给南宫月。 南宫月红着脸,拍下他的手,还附了句 “讨厌”。 “我舔!”柳湘儿抱着宋澈手,来来回回舔了一把,连忙咂舌吐唾沫:“这是……什么味儿啊?”宋澈斜眼一笑:“这个嘛,是你南宫姐姐的味道。” “宋澈!”南宫月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不是不是,”柳湘儿抿了抿舌头, “是酸的,酸味儿,有些涩涩的,像是醋味儿。” “不错,正是陈醋。”宋澈笑道:“即便真是铁砂掌的高手,也承受不住油炸的,我让吕老板往陈醋上浇了一层热油,陈醋只需加热到开水的一半便会沸腾翻滚,顶着表面热油往上冒,看起来便像油锅,且表面油脂可以掩盖醋味儿,因此你只能舔得出来,却闻不出来。” “原来如此啊!姐夫你真聪明!可是……”柳湘儿凑近南宫月身边,抽抽鼻子嗅嗅, “你为何方才说,这醋味是南宫姐姐的味道?她身上明明是香的,还有,为何你指头上能闻出她的味道呢?”宋澈斜了眼南宫月,笑得好奇妙, “怎么说?”南宫月瞪了一眼,提袖遮羞,逃一般往前跑, “我肚子突然有些疼,我去一趟茅房……” “年纪越大的女人,性格越奇怪,是不是,姐夫?” “是啊,是啊……” 第五百一十六章 逼婚 “你这不听话的死丫头,竟然还有脸回来!”沈娥不知从哪儿找来根藤条,追着柳湘儿便要打。 高堂上坐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其身旁又站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分别是柳家之主柳雍,以及柳湘儿的哥哥柳辰。 二人都无动于衷。对于大户人家而言,未出阁的女儿离家出走,的确不是件小事。 “你翅膀硬了么?你还敢躲,给我站住!” “我不跑,白被你打么!”柳湘儿在堂屋中与沈娥来回拉扯,毕竟人年轻,身法也不错,藤条根本打不着。 沈娥眼见追不上,将藤条一扔,瘫坐在地,哎哟大哭:“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啊,我的命好苦啊……”堂上坐着的姑父,以及一旁的表弟,似乎对这母女俩的闹腾,除了无奈,似乎也见怪不怪了。 宋澈木讷在一旁,别提有多尴尬了。可出于对长辈的孝敬,他还是斥责道:“湘儿,不得对母亲无礼……”柳湘儿叉着腰,不饶人的姿态:“我哪儿无礼了呀,我又没怎么着她,她打我,我还不能跑了么?姐夫,你也是瞧见了的,今日那个史二郎,就是利益熏心之辈,要我嫁给他,不如死了算了!” “胡闹!”柳雍忍不住呵道:“姑娘家,张口闭口便是生死,史二公子在长安可是名门子弟,将你嫁到史家也是为你好!” “才怪呢!什么为我好啊,分明是为了他!”柳湘儿指着柳辰说道:“你们不就是为了能通过史家,与京兆府攀上关系好让儿子当官么!”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爹娘这么做,不都是为了咱家族么?”柳辰抱怨道:“咱柳家好久没出个官儿了?如今新朝大赦,商人也可入仕,正是咱家进入官途的好机会,谁叫……谁叫咱柳家,就我一个男丁呢。” “你当官儿?”柳湘儿仿佛听了个笑话,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连当铺生意都经营不好,你还想混迹官场呢,别哪天给咱家惹来祸端便是好事!再说了,你要真有心当官儿,去考科举呀,尽会耍这些走后门的肮脏手段,不耻——” “啪!”柳父大怒,震得茶杯抖三抖。吓得柳湘儿,赶忙往宋澈身后躲。 “咱柳家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就是因为在官场没有靠山,你哥哥就算再无能,那也是个男人!他去入仕竞官,你嫁人联姻,这便是你们的命!”柳父喊道:“来人,将小姐带回房去,门窗通通锁死,没有我的命令,决不允许她离开半步!” “姐夫救我,姐夫救我……”柳湘儿扒拉着宋澈衣角,星光大眼睛饱含泪水。 宋澈摇头叹气,冲柳父道:“姑父且听我一言——靠关系入仕途,并不能长久。即便将湘儿嫁到史家,那也是外门亲戚,哪怕能竞个一官半职,也是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小官,并不能给柳家带来多少利益,如此,又何必牺牲湘儿出嫁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大,可女儿的幸福难道不应该更宝贵么?今日小侄也与那史二郎有所交锋,确实是个重利之徒,以湘儿率真的性格嫁过去,很难与之般配;柳家业小,史家业大,稍有不如意,便得低着头做人。固然能得到仕途利益,可尊严自然而然便低了不是?”柳父轻叹一口气,听说得有理,又坐了回去。 一旁的柳辰却道:“姐夫,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们都知道,你在江南混得顺风顺水,可这里是长安,不同的地界,在咱们这里,若没个官府依靠,家业难保啊。” “辰儿,怎么跟你表哥说话的?”柳父轻声责备:“咱家的布业若没有你姐夫帮忙早就垮了。” “是啊,爹,娘,你们瞧,如今巴蜀的布匹咱收不到了,只能靠苏州进来的货物支撑,若没有姐夫这份亲情,咱家早就喝西北风了,这更加证明了关系的重要性,”柳辰说道:“娘不是与史家老太公商量好了么,若咱结为亲家,一定能将我送入京兆府内去,哪怕是个芝麻绿豆点的官儿,也要比商人的身份来得强,再说了,湘儿她已到了待嫁之年,本就应该嫁人了,嫁给张三,嫁给李四,都不如嫁给史二。” “柳辰,你还配当哥哥么!”柳湘儿含泪道:“难道爹娘生我,目的便是为你当官垫脚的?你有何资格说姐夫,他从一个上门女婿,做到如今的江南首富,从来都是靠自己,而你呢,让你卖布卖不好,让你跟爹行商你又怕吃苦,如今爹娘又为你开了个当铺,你总是入不敷出,好啊,现在你又想当官儿了,没有门路又开始在我身上打主意,你就是人不行,还怪路不平,你要是有半点姐夫的聪明才智,也不至于让咱们成这样!” “你!你!”柳辰涨得脸颊通红,多半是被戳中心坎儿了。柳湘儿一抹眼泪,倔强瞪着双亲:“从小到大,你们都只会偏袒与溺爱这个草包,却从不会顾及我的感受,这一切一切,都因为我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那我今日便在这里告诉你们,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你们若要逼我嫁给那个史二郎,我便绝食到死!”她咆哮发泄完,捂着脸跑出堂屋。 又是个敢于封建世俗做斗争的女人! “湘儿!”沈娥见势不对,赶忙追了上去。柳父重重叹气,如他们这般,生活在夹缝中的家庭,上渴望成为名流,下不愿成为穷人,往往活得最艰难。 宋澈是怎么也没想到,小姑家里竟还有这么一本 “难念的经”,他话都还没说上两句,便吵得要死要活。 “姑父有何必叹气呢?您不妨将眼界放得更宽敞些,天下之大,并不止京兆府才能找到您所想要倚靠的‘关系’。” “姐夫,你又在说风凉话了,整个大西北,不攀京兆府的关系,又能攀附谁啊?”柳辰嘟嚷抱怨。 啊,这家伙还真是个自不量力,却又目光短浅的草包啊! 第五百一十七章 禁忌 “姑父远在长安,又因第戎战乱,车马消息太慢,也许不知沈家发生的变故,”宋澈说道:“去年,我岳父收了个女儿,嫁给了苏州知府——” “果真!”柳辰惊喜得眼睛发亮,下一刻又变作黯淡:“那也只能对姐夫你们家业好,苏州府远在江南,咱就算想攀这层关系也没办法。” “你让我将话说完可好?”宋澈又道:“这位苏州知府,才能卓越,如今已升任为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试问,姑父,表弟,这层关系,比京兆府如何?” “果真!”柳家父子,齐声惊呼。 “千真万确。”其实,以宋澈如今的关系网,送柳辰入仕只需一封书信,可这草包能力太差,就算让他当官,也必是个吃空饷的糊涂官。 “太好了爹!原来咱家还有个当宰相的亲戚啊,这下咱们在长安能挺直腰板儿了!”父子俩激动得,就差相拥而泣。 宋澈叹气,劝道:“姑父,表弟,你们先莫要高兴得太早,这位当宰相的亲戚,性子刚正不阿,若让他知晓了你们借他的名头谋利,绝不会念及亲情饶了你们。”柳父拍胸脯保证:“贤侄你放一百个心,我们行商的,最懂得分寸了,宰相这么大个官儿,光有名头便够啦。”宋澈问道:“那湘儿与史二郎的婚事,也可推了吧?” “这……”柳父却陷入为难。宋澈皱眉, “怎么?姑父还想与史家搭亲?” “不是不是,”柳父赶忙道:“你小姑她……已将聘礼收下,这门亲事也定了,若史家不同意退婚,依照大梁律例,不仅要赔付双倍的聘礼,还得受六十杖刑,湘儿一个弱女子,怎受得了如此刑罚?” “聘礼,你们收了多少?”宋澈问道。柳家父子相视为难,柳父缓缓吐道:“三万两……”三万两! 女方不开口要这么多彩礼,男方也绝对不会给这么多。当真是卖女儿呢? 沈家这些人,还真是一个样呢。二叔沈童,当初花三万两娶儿媳,结果被人敲诈。 小姑沈娥,如今索要三万两嫁女儿,要全部还回去。舅哥沈方是个憨包,表弟柳辰是个草包。 “唉……”柳父叹道:“若不是去年第戎入侵中原,切断了运河物流,我们家也不会缺钱,聘礼也不会要这么多。” “姑父不必自责,退婚之事,我去帮你们走一趟,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而即便出意外,也在我意料之中,可应付自如。”宋澈自信满满。 ……夜。闺房。沈娥守在被反锁的门口,苦心相劝。 “湘儿,不论如何,你也该将饭吃了,你快别让娘担心了。”送来的饭菜茶水,凉了一道又一道。 她那么任性,又岂会开门? “湘儿砸东西了没?”宋澈提着食盒走过来问。 “贤侄,你来了啊,她方才砸了一会儿,这会儿没动静了,问她也不搭话,这孩子会不会想不开啊?”沈娥急得团团转,又敲了几下房门, “湘儿,娘不逼你嫁人了,你快将门开开吧!”砸东西了?那就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她多半还在生小姑的气,您不如先下去休息,我自有办法让她好好吃饭的。”宋澈劝道。 沈娥叹了口气,也只好离开。宋澈敲敲门,轻轻问了句:“你该不会,还没吃过蛋糕吧?”里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听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什,什么是蛋糕啊?”宋澈笑道:“就是这天底下最好吃的甜点,只姐夫我会做,你姐姐她们一天不吃便浑身难受。” “真的?” “比珍珠还真。” “那,那我娘她走了么?” “早被我赶走了。” “走远了?” “早已没了踪影。” “咵——”这才敞开一条门缝,一双含泪大眼睛转了两圈,确认没有别人,她才将宋澈给拉了进去。 屋子里可真够乱的。宋澈简单清理了张椅子,燃上蜡烛,才将食盒里的蛋糕取出来,切上一块递给柳湘儿:“尝尝。” “姐夫,你……你不会往里头加蒙汗药,将我迷晕后,对我图谋不轨吧?” “……”宋澈嘴角一抽,干笑道:“你要不说这话,我还真不敢当你是柳湘儿。”她嘿嘿一笑,用小勺挖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品味了片刻,眼中阴霾一扫而空,好吃到几乎发抖。 “湘儿,你只要答应我,不再任性绝食,不再与父母生气,明日我便亲自帮你们去史家退婚。” “真的?”柳湘儿眼睛睁得齐大,转而又失落道:“还不知娘她收了人家多少聘礼呢,公然悔婚的话,史家不但不会同意,还肯定会发难。” “那你猜今日我为何会与史、狄两家抢铺子?”宋澈笑道。柳湘儿想了想,恍然:“难道是为我退婚而准备的?”宋澈点点头, “不错,公然悔婚,过错方在于我们,赔偿也理所应当,吕老板那间旺铺当作赔礼,若史家够大度,应该不会刁难我们。” “他们要是不大度呢?”柳湘儿隐隐担忧。宋澈笑道:“我打个响指都能吓死他们。”柳湘儿沉默静止了片刻,将勺子一扔,扑进宋澈怀抱:“姐夫你真好!”好,这个字。 宋澈是受之无愧的。甚至有时他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上到率领千军万马保家卫国,下到相妻教子,哄小姑娘吃饭。 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家人,对得起兄弟。远远不止于好,简直好得不得了。 “姐夫,你还记得上次在洛阳离别时我们的承诺么?”柳湘儿突然抬头,含情脉脉。 宋澈眉毛一挑,打了个哈哈:“有么?”柳湘儿极认真:“我说长大了要嫁给你,你还应我说好了呢。”终究还是要绕到这个话题上来。 很明显,从那夜误打误撞过后,这姑娘便对他产生了别样情愫,可这终究是不合伦理的。 至少在他这个现代人的眼中不适合。这种禁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湘儿,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我不要!”柳湘儿紧紧抱着宋澈, “除了姐夫之外,我任何男人都不想嫁!在苏州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与可可,芙儿她们一起放风筝,与姐姐,姐夫你们一起搓麻将,泡温泉,那才是人该过的日子,而不是天天被关在家里,逼着我嫁给这个,嫁给那个!” “湘儿,你别这样……”宋澈搡了搡怀中的姑娘,她却越搂越紧,从啜泣,到抽泣,再到嚎啕大哭。 这可如何是好呢? 第五百一十八章 到史家退婚 宋澈将昏睡的柳湘儿抱上床榻,轻轻盖好被褥。 “姐夫……”她蜷缩得像只小猫,梦中不停呢喃。或许,越是刁蛮的姑娘,内心越是脆弱,一旦发现了避风港,便会舍不得离开。 宋澈吹灭蜡烛,隐隐退出房间。……次日一早,宋澈便带着聘礼,来到史家大门口。 向看门的家仆,通告了一声,但并未说明来意。家仆一听是柳家来的,也没多追问,便将宋澈引入了客堂。 在退亲之前,宋澈也对此做了些功课,史家生意做得很杂,也做得很大,在长安城中,衣食住行等民生,史家皆占有份额。 史家中以老太公史禁最德高望重,史太公膝下有四子三女,如今家业由大儿子史恭全全管理,史庚便是史恭的第二子;史太公的二儿子史巩,官至京兆府少尹,从四品大员,算是长安城内的二把手。 其他几个儿女,多以经商为主,产业遍布整个西北。如此巨大的家族,的确可以在长安城内呼风唤雨,不能去招惹,当以和为贵。 “哦?是我史家的亲家来了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锦衣青年,大步含笑走进客堂。 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所见过的史二郎史庚。 “是你!”史庚一见宋澈,当即没了笑容。宋澈微微皱眉,他要找的可不是这史二郎。 既是父母双方定下的婚事,也该由长辈出面商量。眼前这小子,迎门便高呼 “亲家”,看样子他很在意这门婚事。宋澈展颜一笑,拘礼道:“这个世界可真小,没想到我表妹的未婚夫,竟是史二公子,幸会幸会。”史庚象征性还了个礼, “若湘儿是你表妹,如此算来,你还是我姐夫了,”这声 “姐夫”他叫得实在勉强,他又问道:“你今日来史家,所为何事啊?该不会也与她哥哥一样,想来攀点些富贵吧?”宋澈说道:“我此来史家,是找你父亲的,不知他可在府上?”史庚走到椅子前坐下,高高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水一边抖腿,一边润口,一边说道:“他一早便到商行里去了,如今家里大小事务都由我说了算,你有何事与我说便是了。”宋澈却道:“可恰恰这件事,史二公子你做不了主。”史庚眉头一皱, “你这话的意思是,看不起我?”说实话,宋澈还真有些看不起他,不然也不会登门来退亲。 “我此次来访,是想退了柳家与史家的亲事,此事,史公子做得了主么?”宋澈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史庚将茶杯往桌上一扔,昨日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瞬间爆发,他指着宋澈大喝:“三媒六证已过,彩礼聘金已下,岂有退婚之理!”宋澈慢条斯理解释道:“史公子先莫要激动,家妹她出身卑微,配不上史公子,且她年纪尚小,还不愿婚人。这门亲事,纯属其父母主张——” “不可能!”史庚矢口拒绝, “我早就见过她了,年纪十七八岁,长得亭亭玉立,国色天香,若不是那夜元宵灯会,本公子还不知,长安城内竟有如此尤物,见她第一眼起,我便发誓非她不娶!”谈及柳湘儿,他直咽口水,又瞪着宋澈道:“我史家乃长安望族,能看得起你表妹,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知,长安城内有多少家世显赫的名媛小姐想嫁给我,我都看不上。你竟还敢来退亲,究竟是脑子不好使,还是人不知好歹?”宋澈仍不动声色,说道:“昨日我见史公子与狄家争抢店铺,便略施小计先将它拿下,若史家能同意退亲,宋某便将店铺双手奉上,另外,宋某不久后将在长安开设钱庄分号,各方面都可以给到史家优惠。” “笑话!”史庚不屑一顾, “吕发财的那间店铺,即便没有你插手,本公子昨日也志在必得,反倒是你这自以为是的家伙,中途多管闲事来插一脚,打乱了本公子计划;再而言之,我史家有自己的银库,何需你的钱庄?” “嗤!”宋澈也不与他礼貌,冷声道:“既然是不识抬举,我也无需跟你客气,我今日便将话放在这儿,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别想娶走柳湘儿。” “哟呵!”史庚撸起袖子, “本公子从小到大,还从未遇见哪个人,撒野撒到史家来的!那本公子也告诉你,柳湘儿,老子是要定了!”他挥拳便要来打,从力道上来看,还是练过几手拳脚的。 宋澈的拳脚功夫也只有几手,但一定比史庚要多两手,他侧身一闪,躲过拳击,扼住史庚手腕,一个反擒拿将他压在身上,随之再往他膝关节狠狠一踹—— “哎哟!”史庚被摁倒在地。史庚试着挣扎了几下,随即便大喊:“来人呐!来人呐!”三个家丁急忙冲进客堂。 “别过来,否则我扭断他胳膊!”宋澈将史庚手臂狠狠往上一掰,疼得他哎哟连天。 家丁不敢动了,只能放狠话:“你……你快放了我们家公子!否则,等我们家管事来了,打得你满地找牙!”宋澈索性便骑在了史庚身上, “我说过了,这门亲事你做不了主,那我便在这儿等你老子来吧。”动静闹得太大,看家护院儿的仆人,操棍持棒将客堂围得水泄不通。 “姓宋的你这个疯子,你可知道我爹是谁,你可知道我二叔是谁!你再不放了我,我要你人头落地啊!” “少说废话,我既然敢一个人来退亲,便有本事全身而退。” “让开让开,大老爷,二老爷来啦!”仆人自觉退居两旁,见两个五旬上下、四旬好几的中年人,赶忙走进客堂,前者满脸富态,后者满身贵态,想必便是当家的老大史恭,当官儿的老二史巩。 “爹,快快救我!”史庚奋力挣脱,宋澈也不再扼他。他连滚带爬来到史家老大、老二身前,回头怒指宋澈:“二叔,这浑蛋撒野都撒到咱家里来了,你快命人将他抓起来——” “啪!”史恭一个耳刮子扇在史庚脸上。好响!好响! 第五百二十章粗糙 “湘儿,你这任性的脾气何时能改改?凉州不是玩耍的地方,趁商队还未走远,你赶快给我回长安去!” “姐夫,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已给爹娘他们留了书信,这次不是偷跑出来的。”柳湘儿拽着宋澈衣袖,睁着恳求的大眼睛, “你这次若带上我,我便将那天晚上的事忘了……” “宋老板,难得柳姑娘对经商这么感兴趣,您就带上她一起吧,她与迪娜年纪相仿,正好一路上搭个伴儿。”唐虎鹿在一旁出声劝道。 宋澈心里暗骂,你他娘的还好意思劝人,你女儿我都不想一起带去。如今已离开长安一日之久,若将她送回去,还得派人护送,且以这丫头的性格,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长安。 宋澈长叹一口气,终于是点了点头。柳湘儿欢呼雀跃,蹬着车辕,爬上货车顶, “去西域咯,去西域咯……”但愿此途,也能如她这般,天真无邪吧。 “继续出发!”……商队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北行进,过凤翔、渭州、兰州,渡过洛河、渭水、黄河,跨过黄土高原,全程一千八百多里路,用时一个半月,终于抵达西北最重要的经济命脉,河西走廊。 几乎所有人都黑了一圈儿,除五月份热情的太阳,还有来不及清洗的风尘。 这一个半月来,宋澈总共就洗了三回澡,邋遢习惯了,人也变得不讲究了。 倒是这群女剑侍们,宁愿渴得嗓子发干,也要将水储备下来,每夜必敷一道白玉膏。 “姐夫,我们还有多久才到西凉城啊?”柳湘儿盘坐在货车上,双手托着腮帮子,面对一望无际的黄土,已然没了当初的兴奋。 “快了快了,咱们已进入凉州地界,最多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西凉城。”凉州,顾名思义便是荒凉、野蛮之地,左边的戈壁与沙漠代表 “荒”,右边的大草原代表 “凉”,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则代表 “野蛮”。而正是因为这里常年战乱,荒凉野蛮,许多犯了事的歹徒,都会来此避难。 官府与军队,思的是如何守护边疆,对于这片土地上的罪犯,无暇去管,也管不了。 “站住!别跑!追啊!”七八个拿着砍刀的汉子,正追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疯砍。 商队自行避让。对于此事,见多了便也不奇怪了。凉州罪犯实在太多,官府无力管辖,便只能张贴告示悬赏,一颗强盗的脑袋,往往能值上百两银子,久而久之,便衍生出了一大批赏金猎人。 说他们是赏金猎人,倒不如更像是歹徒。他们走在路上,一边比对画像,一边确认目标,若是有倒霉的路人,长得与画上通缉犯相似,多半便会被乱刀砍死,随后割下首级到官府领赏。 “喂,走商的,你先别过来,免得溅了你们一身血!”这帮赏金猎人虽看起来穷凶极恶,却十分讲道义,除了热衷于砍人换钱外,从来不会冒犯过路的商人。 宋澈暂时叫停商队,等他们砍完后再行。见那七八个赏金猎人,追上披头散发的男人,并将他团团包围在大道中央。 “马匪小子,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官府说抓活的赏金三百两,死的只给二百两,反正今儿个你也跑不掉了,不妨送兄弟们一场富贵如何?”猎人头子举着刀发话。 男人的脸虽被乱发遮盖,眼神却十分凌厉,面对被围攻的局面,丝毫也不慌乱。 他穿着皮子衣裳,装束看起来并不像是梁人。凉州地处边界,梁人,羌人,胡人,杂七杂八的人都有,偷,蒙,拐,骗,抢,劫,走私,多如牛毛。 “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不是什么马匪!”男人极力辩解。 猎人头子举起画像,与男人回来比对着。宋澈用望远镜,也好奇瞄了一眼那画像,简直画得跟个鬼一样,除了披头散发与和男人相同,其它方便丝毫不沾边,估计画这画像之人,也没见过马匪的真正模样吧? 被围攻的男人,若今早出门梳梳头,绝对不会被人砍。 “你他娘的休要狡辩,你与这画像一模一样,你就是马匪!”猎人头子将画像往怀里一揣,又道:“二百两便二百两吧,兄弟们好久都没开张了,今日图个开门红!” “砍死他!”赏金猎人蜂拥而上。他们除了粗狂些,似乎也没什么太好的武艺,只将人乱刀砍死便算数。 那男人却不同了,面对一柄柄砍刀,闪躲得游刃有余,甚至还能用拳头反打几个。 但双拳难敌四手,男人还是落了下风,最终被踹倒在地,眼见便要被乱刀砍死—— “啪!”一声枪响,惊破天空。赏金猎人们的刀戛然而止,纷纷回头看向那打枪之人。 宋澈吹了吹硝烟,笑着走上前道:“各位兄弟,砍错啦,砍错啦……”猎人头子瞪眼睛:“走商的,你想抢活儿啊?” “不不不,”宋澈摇头解释道:“这人不是马匪,就算你们将他砍死,也领不到赏钱的。真正的马匪,早在昨日便被人给砍死啦!” “什么!”猎人头子上前便拎住宋澈的衣领,喷唾沫道:“你如何知道他被砍死的?他被谁砍死的!?”宋澈捂着鼻子,挡住那口臭,说道:“我的商队从南到北只走这一条路,沿途见到好几伙赏金猎人都在找马匪,其中有个身高七尺半,长得相当壮实,留着大络腮胡,哦对了,他脸上好像还有些麻子,就是他将马匪砍死的,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七尺半是普通身高。 长得壮也比比皆是。西北男人都留胡子。长期饱受风尘,皮肤肯定不好。 粗糙的地方,干粗糙的事,撒粗糙的谎,骗粗糙的人。猎人头子挤着眉毛,陷入思索,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他妈拉个巴子,肯定是王二麻子这王八羔子抢了老子的生意!” 第五百二十一章 抵达西凉 “大哥,他说王二麻子,那人便是王二麻子么?这些商人最为奸诈,他们的话不可信。说不定等咱们走后,他自己将这马匪杀了,提着人头带到官府去领赏钱呢!” 众手下多为不信。 猎人头子也投来质疑的目光。 宋澈却指着自己长龙般的商队说道:“各位好汉,你们觉得我需得着干这干刀口上舔血的买卖么?” 他又道:“他是不是马匪,你将画像拿出来再比对比对便清楚了。” 猎人头子将信将疑,再次取出画像,来回与男人比对起来。 “喂,你将头发撩起,将真实脸颊露出来,让他知道你不是马匪。”宋澈冲那男人说道。 男人瞥了眼宋澈,照做撩起乱发,露出一张蜡黄的脸颊,他眼窝深陷,嘴唇发裂,看来已经很久没吃过食物了。 “喏,你现在看清楚了吧?画像上是小眼睛,他是大眼睛;画像上是厚嘴唇,他是厚嘴唇,画像上是细眉毛,他是浓眉毛……这完全四不像嘛!即便你割下他的脑袋,带回官府也捞不着一两银子,何必费这么大心思,错杀一个无辜的生命?” 不是宋澈故意要骗人,是这画像实在太粗糙了,根本看不出任何人,偏偏这猎人头子却对它深信不疑。 猎人头子按照宋澈所说,再次仔细比对了画像与男人,最终大骂一声,“真他妈晦气,又找错人了!” 他将画像撕成碎片,招呼手下们气冲冲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男人沙哑着喉咙问。 宋澈扫了一眼漫漫黄土,笑道:“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也是有人情味儿的,我会救你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不希望有人无辜惨死。” 说罢,他扯下腰间的水袋,从怀中摸出一块牛肉干,甩手递给男人,随即走回商队,招呼着继续离开。 男人愣在原地,目送商队直至完全走过,才大口大口啃咬起肉干来。 两日后。 商队走过荒凉,步入繁华地带。 西凉城,终于是到了。 若说江南的各城,是落落大方的姑娘,那么西北诸城,则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可以不美丽,但一定有够壮实。 守城的兵卒,一列列站在城壕上,坚定又锐利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所有进城之人:别想蒙混过关,我时时刻刻盯着你呢! 宋澈大商队,进城时足足检查了半个时辰,可见西凉城对外来人员的严厉。 入城之后,宋澈本想到官驿去投宿,岂料早已被茶商给占满。 来西北的茶商,只能与朝廷合作,通过官方进行茶马互市,用茶叶来换取骡马。 宋澈只好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得体的客栈投宿。 要问宋澈对西凉城的评价,他只有两个字儿——粗糙。 这里从不讲究多余的修饰,只要实用即可。譬如眼前这家客栈,桌上的油垢都达到了发亮的程度,不论喝茶还是饮酒,都用大大的陶瓷碗,食物也相对单一,大饼,大蒜,连皮带骨的大坨牛羊肉,文明些用小刀切割着吃,粗狂些直接便拿起来啃。 大街上行走各式各样的人,牵着骡子,骆驼,马匹,走一路便拉一路,可谓是臭气熏天。 “驾!驾!” “散开散开!” 忽然,一列骑兵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如烟幕般扑向街道两旁的店铺。 店小二见状,赶忙放下门帘遮挡,以免灰尘飘到客人的食物里。 “哎,小二,外面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何骑兵如此赶集?”宋澈好奇问道。 “一见客官装束,便知是从中原来的吧?”小二笑道:“是西凉军派出去剿匪的,隔三岔五便来一回,咱们也见惯不怪了。” “如何?西凉城重兵把守,还敢生匪?”宋澈又问。 小二说道:“不是西凉城外,是凉河北岸,靠近北凉一带,自北凉割让给胡族后,好多残兵都逃到沙漠与草原上当了马匪,他们熟悉地形,劫了钱财便往沙漠里跑,官府想治他们也奈何不得, 所以啊,你们这些来做生意的客官,最好多顾几个保镖的,要去榷场的话,跟那些茶商一起走,他们有专门的军队护送,也会安全得多。” 榷场并未设在西凉城,要到榷场去,还得往北走个三十来里路,这无疑增加了行商风险,让马匪有机可乘。 胡族与大梁虽已停战,但战争带来的后遗症却仍在这片土地上发作。眼下连关内都如此混乱,关外的西域怎还去得了? “宋老板,这可怎么办呐?咱们货物价值那么高,肯定会被马匪盯上的!” 这才听人说,唐虎鹿便满脸惶恐,若真要见到马匪,还不得直接给他吓死。 宋澈心里暗骂:你他娘还能乌鸦嘴些么?若非你这波斯老狐狸忽悠我到西域去发横财,老子也不会横跨大梁来到这儿吃坨坨肉了! “唐老板不用担心,明日我们先带一车布,跟着茶商们到榷场去看看行情,若价钱适中,咱就在榷场里卖了吧,少赚点也无所谓的。” “唉,那只有这样了。” 要到榷场交易,必须先去官府去办理手续,将要贩卖的货物进行估值,随后缴纳商税与牙钱,最后发放路引凭证,以此凭证进入榷场交易。 当夜宋澈他们便在客栈内过。 次日一早,他与唐虎鹿,各点了三百匹丝绸,装了两辆马车,到官去办理入场手续。 人太多反而会引人注意,本次去榷场,宋澈只带了南宫月与卢京香,及两名小伙计,唐虎鹿也差不多这个人数。 其他伙计便留在客栈看守货物,女剑侍们则干起了她们的老本行,暗中监视西凉府。 其实宋澈并不相信马巍会有叛变之心,在西凉他本已是土皇帝,只要不去刺激他,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吧? 但,皇帝的思想与普通人是不同的。 当了皇帝的人,野心会越来越大,疑心会越来越重,久而久之,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历史上,大多数谋反,都是被逼的。 第五百二十四章 马匪夜袭榷场 很可惜,榷场里并没有火浣布。甚至连西域来的商人都少得可怜。 如今河西走廊,马匪横生,大梁这边的商人过不去,西域那边的商人也过不来。 榷场里的生意虽繁多,却远远不及“繁荣”二字。 经过一下午考察,宋澈觉得以当前的商贸规模,远远达不到开设钱庄的标准。 耗时近三个月,从江南到西北,若只来卖布的话,宋澈多少有些不甘心。 这帮马匪,还真是挡了老子的财路呢。 …… 当天晚上,宋澈他们便在榷场里的客栈住下,准备次日天亮时,再随大部队一起回西凉城。 今日血赚一块羊脂玉,可把唐虎鹿这老狐狸给高兴坏了,对于他而言,若每天都能发大财,去不去西域都无所谓。 宋澈却没有那么多激情,这西凉实在是太荒凉,凉到人心坎儿里去了,他甚至想将手里货物转卖给唐虎鹿,自己好回家去。 “唉……” 宋澈枕着脑袋,淡淡望着床顶,这大热天的,榷场里缺水,带着一身汗,怎么也无法入眠。 “啪!” 一巴掌拍在他臂膀上,南宫月玉手一翻,将一只被拍扁的,带血的蚊子递到他眼前,问道: “你说你什么都不缺了,干嘛来这种地方找罪受?” 宋澈笑着,淡淡吐出两个字:“追求。” 南宫月说:“我在蹴鞠时,也会追着球跑。” “我说的追求,是指每个年龄,每个人生阶段,想达到的目标。 钱财,名誉,地位,女人,这些物质上的追求我都已达到,如今我要追求的是精神自由,” 宋澈当着她的面,一根一根扳手指,笑道:“到最高山峰上看日出,到苍茫沙海中看日落,到西域去看美女,到波斯去看艳舞,到暹国去看人妖,哦对了,还要到西半球大陆去,寻找一种叫做‘烟草’的东西,人生路漫漫,解决了温饱,就应该向往诗和远方。” 他偏头,看向枕边的南宫月:“那么,南宫大美人儿,你呢?” “我?” 南宫月越思绪便越茫然,最后干脆倒在了宋澈怀里:“我没什么追求,只愿追随老板你即可。” “呐,你这个追求就非常正确了。” 宋澈笑道:“人生迷茫不要紧,选择一个不迷茫的人,踩着他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走,终有一日,也能得偿所愿。” “嗯呢。” …… 夜。 深更半夜。 突然! 嘈杂声四起。 忽听人大喊: “马匪来啦!” 漆黑的夜瞬间被火光点亮。 宋澈急忙翻身下床,裹着衣襟来到窗边,敞开窗缝往外探去,只见镇口方向,无数火箭如流星般飞入榷场,守卫士卒迅速向镇口聚拢,打斗声,厮杀声,马蹄声,混作一团。 “好嚣张的马匪,竟连官家榷场也敢打劫!” 南宫月取下船头的宝剑,问道:“老板,我们是否去支援?” 宋澈摇摇头,敢来洗劫榷场的马匪,人数必定不少,若连守卫都挡不住,他们又岂是对手? “从榷场后方离开,快!” 榷场中所有商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马匪袭击所惊醒,一时间,牛羊马匹,大车小车,匆忙往后转移。 “马匪来啦!” “快跑啊!” 马匪冲破镇口,手持火把与砍刀,一举冲入榷场,似乎还听到他们大喊: “别乱杀人!抓商人!特别是大梁商人!快!” 两条腿的人,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很快,商人们便被马匪追上。 马匪显然是带着目的性的,凡见到穿长衫、衣着富贵的大梁商人,一刀背拍晕,直接掳上马背。 宋澈显然也在其中,好几名马匪骑兵朝他冲来,南宫月与卢京香奋力阻击,宋澈也拉开距离,以火枪反击马匪。 但马匪实在太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很快便从另外一条街区包抄,将商人团团包围。 “宋老板,救我啊——” “嘭!” 唐虎鹿话还没喊完,便被一刀拍晕,拽上了马背去。 南宫月与卢京香招架不住马匪人多,渐渐便被分散,宋澈见势不妙,赶忙往巷子里跑,想着偷摸着躲过一劫,可就在他刚钻进巷子刹那,后脑勺突然迎来一记重击,天旋地转随之而来,接着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模糊…… “人都抓完了,快走!别等西凉幡子来了!” “驾!驾!” “老板!老板……” …… …… 眩晕。 沉重。 下坠。 疼痛。 “嘶……” 宋澈猛地睁开眼,下意识抹了抹后脑勺,鼓了好大一个包。 至少一刻钟,眼前模糊的场景才逐渐清晰。 摇摇晃晃的囚车,行驶在苍凉丘壑中,天空时不时传来大雁的啼鸣,囚车外是一群持刀的马匪。 囚车足足有三辆,所有大梁商人都被关押在其中,足有二十余人,他们仍陷入昏迷。 宋澈艰难地挪动身子,摇了摇躺在对面的唐虎鹿,“唐老板,唐老板……” 唐虎鹿睡得跟死猪,甚至还有细微鼾声。宋澈拍了拍他脸,掐了掐他人中,“呼……”他打了个打呼噜,猛地睁开了眼睛,直起身喊道: “我不是大梁商人!别抓我!别抓我!” “砰!砰!砰!” 马匪用刀敲了敲囚车,大声呵斥:“吵什么吵!不许出声!” 唐虎鹿一见刀子,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他扒拉着囚车,哭诉道:“各位好汉,您们瞧瞧我,我不是大梁商人,我只是个穿了长衫的波斯人,你们抓错人了……” 马匪呵道:“抓都抓了,难不成还要将你放回去么?给我老实点儿,不然放你的血!” 吓得唐虎鹿一哆嗦,赶忙往囚车内缩了缩,不敢大声,只能抹泪啜泣: “完啦,完啦,这下全完啦,我的家业啊,我的迪娜啊,我的那三个私生子啊,没了我,他们可怎么活啊……” 我靠! 不是记得,他信真主安拉么?私生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宋澈安慰道:“唐老板,你先别哭,他们若要杀咱们也不用费尽心思抓到这儿来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唐虎鹿愣了愣,继续抹眼泪:“他们一定是将咱们抓回马匪窝,然后勒索家人交赎金,交不出来便撕票,我们还是得没命啊,完啦,完啦,全完啦……” 宋澈却觉得未必。 若真是绑架勒索,何须只绑大梁人? 且袭击榷场可不是小事,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求财么? 再者,看这支马匪队伍,连一车货都没抢,他们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第五百二十五章 匪窝 “你们他妈知道我是谁么?我小舅子可是西凉府里的大官儿,识相地便将我放了,否则——” “拖出来打!” 渐渐, 商人陆续醒来。 有不怕死叫嚣的,全都拖出囚车,打个半死后再关回囚车,至此再无人敢出声。全都学着唐虎鹿,走一路哭一路。 漫漫黄土,炎炎夏日,本来水分流逝就快,越哭越口渴。 囚车在土丘沟壑中七拐八拐,宋澈即便想记下路线也行不通。 就这样,摇摇晃晃走了一天。 太阳曝晒下连土匪都受不了,何况拥挤在囚车里的人,全都嘴唇干裂,如一根根晒干了的萝卜,死嫣嫣,昏沉沉。 “好汉,你好歹也给我们一口水喝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渴死的。”宋澈心平气和说道。 马匪却道:“原本是想给你们喝的,可一个个哭得我头都疼了,现在想喝水了,没门儿!” 宋澈又摸了摸袖子与口袋,想着用些东西换口水喝,却发现连戒指都已被收剐走。 “哎,好汉,我见你时不时揉脖子,是不是颈椎不舒服?”宋澈见马匪揉肩捶背的动作,忽然心生一计。 马匪抱怨道:“废话,哪儿有你们坐在车里安逸,从昨夜到现在,我可都骑在马背上呢!” 从昨夜至今,已快九个时辰,按照马匹与囚车速度,至少走了七八十里路,这是要出关了么? 宋澈笑道:“我教你个动作,可以大大缓解肩颈疲劳,若有效的话,你给我口水喝呗。” 马匪一挑眉毛:“可真?” “试试便知。” 宋澈一边演示,一边说道:“来,大家跟我一起做,先双手交叉,放在自己后脑勺上,双手用力向前压,脖子用力向后扬,连续五个深呼吸,同时做三组,奇效自会显现。” 马匪将信将疑,学着宋澈的动作,简单做了三组,晃晃脖子,捶捶肩膀,惊喜道:“嘿!好像是要轻松不少嘞!” 宋澈颈椎酸痛时,常常这么做,效果好不好,做过的人都知道。 他冲马匪眨了眨眼睛。 “怪不得都说你们这些大梁商人聪明奸诈,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马匪爽快取下腰间水袋,随手丢给了宋澈。 宋澈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一天的口渴总算消去大半。 交易不一定非得要金钱,用知识同样管用。 “宋老板,也给我喝一口!”唐虎鹿与众商人抢着来喝。 随后,缓解颈椎不适的动作迅速在马匪中传开,大家一起做运动。 宋澈趁机与那马匪攀谈:“对了,兄弟你们为何要抓我们啊?” 马匪摇了摇头,“这个我可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总之是首领吩咐的。” “那好歹告诉也我们要去哪儿吧?这都颠簸一天,我们又饿又渴,你们也难受不是?”宋澈又问。 马匪一指前方:“快了,喏,就在前方。” 宋澈顺他指着的方向望去——见黄土丘陵间,一片开阔盆地,草木向阳而生,湖泊波光粼粼,三五成群牛羊吃草,两三百户相邻人家。 这里是匪窝? 更像是世外桃源呢。 那这群人是马匪么? 回想昨夜,他们在攻入榷场后,并没砍杀平民,连货物都没抢。 很快,押送队伍抵达村口,孩童们笑脸相迎,村民们奔走相告: “歌将军他们回来啦!” 一时间,所有村民往村口聚集,他们皮肤黝黑泛红,绝大多数都是梁人面孔。 “快点儿下车!” 商人们被赶鸭子下架。 “先拿点儿水给他们喝!” 有村民抬来两大桶水,却并未给勺,商人们争先恐好,如同抢猪食般,头扎进桶里喝了个饱。 宋澈微微皱眉,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看这帮笑盈盈的村民,有发自内心的淳朴与善良,可再看这帮马匪,一个个凶神恶煞。真是极大的反差。 “二当家与三当家的来啦!” “统统给我站好!” 喝完水的商人,依次排列站好。 见两个男人走出村子,一人三十出头,额间箍着宝石发带,一人二十七八,汉人面孔。 “是他!” 众商皆瞪着那额箍宝石发带的男子惊呼。他正是昨日在榷场里,用羊脂玉包下丝绸的发带男子。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昨日发带男子用羊脂玉换丝绸时,宋澈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说为何他出手那般阔绰呢,原来是马匪隐藏在榷场里的奸细!” “简直丧尽天良啊!” 如此看来,在场所有商人,都受过这发带男子的“恩惠”。 宋澈不仅认识这发带男子,就连他身旁的三当家,面孔似乎也有所熟悉。仔细想想,他不正是先前在路边,从赏金猎人手中救下的男人么? 看来那群赏金猎人没有错,他真的是马匪。 这三当家,也直勾勾盯着人群中的宋澈,显然他们都认出了彼此。 “都不想活了么!统统给我闭嘴!” 马匪持刀威胁,众商忍气吞声。 发带男子沉稳淡然,依次走到众商跟前: “张老板,王老板,李老板……你们是做茶叶生意的;刘老板,许老板,黄老板……你们是做瓷器生意;卢老板,秦老板,周老板……你们是做珠宝生意的……” 他将众商人所卖的货物类别,挨个阐述而出。最后来到宋澈跟前,却并未多说,只浅浅一笑,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叫做奎金,是寨子里的二当家,同时也是个玉石商人,所以大家不用害怕,咱们都是同行。我将诸位老板请到寨子里来,是想跟大家做笔生意,若咱们合作愉快,我自会放你们离开。” “做何生意啊?”有人问道。 奎金轻轻吐出一个字:“铁。” “啊?盐铁可是边疆禁止的啊。” “被逮到的话,轻则杀头,重则满门抄斩呢!” “你这不是逼我们走私么?” 商人们哪个没有妻儿家眷,谁又愿意赌上身家性命去干这种勾当。 “众老板无需急着答复,我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若愿意,那咱们便一起合作,将买卖落实,若不愿意,也许,” 奎金冷冷说道:“明日的太阳便不会在你们眼中升起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范德彪,你们认识吧?昔年贩卖私盐给胡人,被西凉府查货后,一家七十三口,被杀了个精光!” “我上有八十岁高堂,下有三岁小儿,我死了便死了,可万万不能让他们连坐,这走私的买卖,打死我也不干!” “问题是,盐铁本就极受管制,咱们一没有进货渠道,二没有走私渠道,即便想做这生意,也不可能啊!” 被关在牢房里的众商,九成人都不愿意走私,连一向利己主义的唐虎鹿,这回也宁愿牺牲自己保护家人。 宋澈肯定是不怕的,皇帝是他兄弟,他怕什么? 唯一让他抵触的,走私生铁明显是用来打造兵甲,这帮马匪应该是想搞大事情。 “喂,谁姓宋啊?”看守的走进来问。 宋澈眉头一皱,“是我,找我有何事么?” “废话莫问,跟我走便是。” 看守将宋澈拉出牢房,用刀架着他往外走。 “宋老板!若我有幸能出去,一定会照顾好你妻儿的!”唐虎鹿扒着牢门,声泪俱下。 “你放心,老子不会死的!” 就凭宋澈对那三当家有恩,也不至于挨刀子吧? 看守将宋澈带到一间客堂。 客堂正墙上,挂着一副金光闪闪的铠甲,配一把丈许高的关刀,进门者顿觉严肃。 客堂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大盆带骨羊肉,还腾腾冒着热气。 从昨夜至今,宋澈未进过一粒米,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不管那么多,抓起羊肉便啃食起来, 可刚一入口,酸涩无比,难吃极了。 “呸呸呸!” 他赶忙吐掉嘴里的肉,心想这里头莫不是被下了毒吧? “宋老板请见谅,这儿用的都是粗盐,烹煮出来的食物自然不佳。” 耳室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两个傍晚时已露过面,二当家奎金,幸得宋澈救过的三当家,不知叫个什么名字。 还有一人,年纪二十五六,身高七尺,仪表堂堂,相较于西北人的粗糙,她要阴柔白皙许多,娥眉星目,女生男相。 若非宋澈见惯了玉面小郎君,还真不一定能认出她是个女人。 马匪的首领,竟是个女人? “邹平,他便是你说的那个,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丝绸商人?”女人打量着宋澈问三当家邹平。 邹平点了点头,“若非当初宋老板仗义相救,我脑袋早已被人提到官府领赏了。” “如此说来,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将我放了如何?”宋澈问道。 邹平皱着眉头,思想挣扎片刻,郑重道:“我的确欠你一条命,来日若有机会,定会还你一条,眼下却是不行的。” 宋澈轻哼了声,扔掉手里的羊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的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为了活命,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又何必将我带到客堂里来,还请我吃……这么难吃的羊肉?” 女首领抓起牛羊肉,啃了一口,冷声说道:“这羊肉并不难吃,只是你嘴巴刁而已。” 奎金这时说道:“当初我在榷场,见到宋老板第一眼起,便知宋老板是做大生意之人,恰巧今日请来了这么多大梁豪商,因此我想让宋老板领导他们,想办法运一批生铁给我们。” 宋澈说道:“他们都有妻儿老小,宁死也不会同意的。” 奎金却道:“宋老板可知什么是‘领头羊’么?领头羊做什么,羊羔便会跟着做什么。我想你一定有办法能劝说他们跟我们合作的。” 宋澈淡然:“我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奎金眉目一沉,声音渐冷:“梁人有句话,叫做‘识时务为俊杰’,宋老板,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奎老板误会了。” 宋澈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想要生铁,我一个人便能给你们弄来,不需要他们帮忙。” 奎金三人,面面相觑。 女首领说道:“我们至少需要五千斤生铁。” 宋澈云淡风轻:“没问题。” 奎金疑惑:“你这么自信?” 宋澈说道:“自信只是一方面,胆子大,运气好,也占一部分,毕竟这是走私违禁品,说没有风险那不太现实。” 奎金说道:“有风险,若失败,你们都得死。” “不干也是死,干了也是死,为何不搏一搏呢?”宋澈扫视着三大马匪头子,又道:“正如我方才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么?” 奎金展颜一笑,“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他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将这桩买卖想得太复杂,只要你能将生铁备好,我自有渠道能将它运出大梁国境。” 这时,女首领说道:“时间呢?太久我们可接受不了。” 宋澈说道:“半年三月吧。” 女首领皱眉,轻吐一句:“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 宋澈歪着脑袋,望向女首领,“冒昧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女首领偏头,轻哼:“郭云。” 宋澈摇摇头,“不对,这是男人的名字,你应该告诉我,你的芳名是如何?” “你怎么知我是……” 女首领扫过宋澈眼睛,那深邃又深沉的目光,似乎一切伪装都是徒劳,她冷冷吐出三个字: “郭舒芸。” “那么,夜袭榷场的计划,也是你下令的?” “是我,怎么?” “我有些好奇。” “你好奇什么?” “我好奇,你如此单纯,是如何坐上这大当家位置的?” “你说什么!”郭舒芸瞪大眼睛,隐隐愤怒。 宋澈说道:“榷场是边疆贸易重镇,你这么一闹,大梁,胡国,西羌,乃至吐蕃,所有国家都会加强戍边,盐铁走私渠道本就很少,你这么一闹,岂不让走私变得更加困难么?” 郭舒芸娥眉紧蹙。 宋澈又道:“你给一个月来转运生铁,根本不可能,从采购到转运,再到联络,走私,最起码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且这还得看各国戍边是否松懈。” 郭舒芸看向奎金。 很显然,这个叫做奎金的二当家,更有决策力,他点了点头: “好,就允你三个月。” 第五百二十七章 就好这口 “我还有三个要求。” “提。” “第一,我要一间不被人打扰的书房,用来思考以及写信联络我在西凉伙计,还有,不准限制我的人生自由,你们要满足我的合理要求; 第二,其他大梁商人,让他们干苦力,关押他们都行,但绝对不能伤害他们; 第三,我的戒指被你们收走了,那是我与夫人的定情之物,你们必须还给我; 我随身携带的其它东西,一把火枪,一只火葫芦,一只望远镜,一只指南针,不要求你们还给我,但必须将它们保存好。” “这些要求,我们都允许,但是,”奎金说着,话锋一转: “我也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想着逃跑,这里东、南、北三面皆是丘陵,沟壑纵横交错,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其它道路都设有致命陷阱,西面则是茫茫无际的沙海,你进得去,可出不来。” “来人。” 四个身高逼近九尺,壮硕如牛的佩刀大汉走进客堂,齐声如洪钟: “二当家有何吩咐?” 奎金指了指宋澈:“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宋老板的贴身侍卫,一天十二个时辰,好生照料着,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行,夜已深了,请宋老板回客房休息吧。” 四个壮汉,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将宋澈当“汉堡包”一样夹在中间,瞪着大眼睛,做了个请的姿势。 嗤! 宋澈内心冷笑,上两个监禁我的傻大个儿,尸体还在佘岛茅坑里呢! 他大袖一甩,走出客堂。 待宋澈走出客堂,郭舒芸才走至挂在墙上的那副鎏金铠甲前,轻轻抚摸着问道: “奎金,邹平,我一个女人,真的适合当首领么?” 奎金柔声道:“大小姐何须在意一个外来人的话?他只是个利字当头的商人罢了。” 邹平说道:“郭将军在世时,将兄弟们当做手足,他百年之后,属下应当辅佐小姐您,再说了,我们都相信您能带领我们为北凉死去的军民报仇。” “爹……”郭舒芸对着铠甲,潸然泪下。 …… 宋澈被带到了客房,一张书桌,一张床,连壶茶都没有。 这次的处境,要比佘岛凶险得多,光是看门的莽大汉便有四个,他们的战斗力肯定比佘岛那两个要强。 好在他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策划逃跑,一天两天的也不着急。 “这是你的戒指,还有写书信的纸笔。” 大汉不仅送来了纸笔与戒指,还将方才在堂中没吃完的羊肉一柄端了来。 宋澈实在饿得不行,强行闭着眼睛,将羊肉给吞了下去。 真他娘难吃! 四个莽大汉,便站在门口,跟四堵肉墙似的,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哎,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不妨说出来,今后也好呼唤。”宋澈问道。 四个大汉互相叫唤眼神,由一人先道: “我的名字叫做,阿米提·胡沙巴克·阿尼玛·乌尔巴托……” 这是名字么?这分明是在报菜名! 第二个汉子道:“我的名字叫做,康巴多·乌尔米汗·萨拉格——” “停停停!”宋澈抱怨道:“火车都没你们的名字长,这叫谁记得住?” 汉子说道:“这是我们族人的姓名,一代传一代,我儿子的名字,比我还要长呢。” 宋澈摆了摆手,“算了,我给你们取个外号吧—— 你,就叫做方片四, 你,就叫做梅花五, 你,就叫做红桃六, 你,就叫做黑桃七; 都要记住了,叫你们时别忘了答应,这可是一千年后才有的好名字。” 四个大汉面面相觑,都没说话,当做是默认了。 “对了,我个人的习惯,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牛奶,我看你们寨子养了不少牛羊马匹,挤点儿出来,应该不是难事吧?”宋澈问道。 “小白脸,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我们是你的侍卫,不是你的仆人!没送你回牢房,让你吃饱穿暖,已经很仁慈了!” 说话的是红桃六,他应是这四人中的老大。 “可你们当家的承诺过,要求合理便可准许,我这人就好这口,一天不喝奶脑子便转不过来。” 宋澈走到门口,冲这扑克四人组眨了眨眼睛,“话已至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言毕,“啪”一声,关上房门,倒头便睡。 …… 次日一早。 宋澈睡得正熟,“咵”房门推开,绕了他的清梦。 “你的牛奶,我给你送来了!” 红桃六端着一大碗牛奶,以及两个烤饼,极不情愿地重重跺在桌上。 宋澈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你应该起床了!我们这儿的小孩,日出时都已起床劳作!”红桃六大声呵斥。 宋澈捂着耳朵,“你可真是吵闹,我不休息好,精神便会恍惚,恍惚了还如何动脑筋,赶紧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呼唤,谁都不准进来打扰!” “你!哼……我看你能神气到几时!” 红桃六气愤退出房间。 待房门关上时,宋澈才蹑手蹑脚翻下床,先抿了口牛奶,果然是现挤的,又膻又美味。 当然,他可不是好这口牛奶,而是用牛奶写字,再加以火烤,便可制成“无字天书”。 他算准信纸行距,用牛奶写下“一切平安,勿要担心”字样。 如今身处何处,他也不得而知,先给湘儿她们报个平安再说, 书写完毕后,等奶渍干涸,再用普通墨水,写下让她们筹备生铁等事宜,故意在文中隐晦留下藏“火”字信息。 以南宫月的才华,以及多次深入交流的默契,她一定能看出端倪。 先让她们筹备着,在此期间试着逃跑,若实在跑不掉,再老老实实将生铁运来。 稳妥! 第五百二十八章 匪性与人性 上午,日晒三竿时。 宋澈将写好的书信交给奎金。 奎金审阅了一遍,并未发现端倪。 “只是,宋老板如此轻描淡写,能凑集到生铁么?” “宋某在大梁,颇有家私。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何事办不妥?”宋澈说道:“希望奎二当家的,莫要拖欠我的货款。” “这个宋老板放心,奎某手中还有些羊脂玉,换你几千斤生铁绰绰有余。” 奎金将信封揣好,带着商队离开了寨子。 宋澈闲来无事,开始在寨中瞎转悠,顺便勘测地形,规划逃跑路线。 寨子里的民生相当和谐,平日里,男女轮流值班,拿着武器是战士,扛起锄头是农夫。外有漫漫黄沙,内有良田湖泊,如世外桃源般安贫乐道。 寨子地处丘陵腹地,三面环山,水源丰富,有四百余户,一千七百余人。 寨子出口在西面,面对着荒漠沙海,筑有高墙,至少两百民兵看守,想从这个方向出逃不现实; 寨子东南北,三面都是丘陵,纵使能翻山越岭,也会陷入沟壑迷宫,再者昨夜奎金说过,唯有一条山道可走,其它路都布满了致命陷阱,不熟悉路者,一旦误入,必死无疑。 如此对比下来,从沙漠逃生可能性更大,但如何翻过寨门却又是一大难题。 嗯……还得从长计议。 “宋老板!宋老板!” 宋澈闲游到寨子北侧时,头顶突然传来招呼,寻声望去,瞧那山坡上,唐虎鹿等商人,光着膀子正不停抡着大锤,还真被派去干苦力了。 “宋老板!我心脏一向不是很好!你能不能跟他们的首领求求情,哪怕到您身边当个仆人也行啊!” 唐虎鹿边抡锤边喊,一身肥膘富不停抖动。 他心脏不好? 从杭州到西北几千里路都没见他生过病。 这时,其他商人也跟着叫喊: “宋老板!大家都是梁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啊,您在下边儿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快给累死啦!” “吵什么吵!抓紧干活儿!今日这方土你们若打不掉,甭想有饭吃!”监工头挥舞鞭子,无情抽打。 听到这些酸溜溜的话,宋澈当即就不乐意了,若不是他在首领面前作保,这帮家伙早已人头落地,还能在这儿干苦力? “给他们亮个刀子。”宋澈冲身后的红桃六使了个眼色。 红桃六当即拔出砍刀,凌空挥舞了两下。 “唐老板,你真要来当我的仆人?”宋澈高声问道。 唐虎鹿见红桃六拔刀,赶忙摇了摇头,锤子抡得越发有力:“宋老板,您好好保重,千万不要与他们硬碰硬,真主会保佑你的!” 这老狐狸的脸,脸变得比小孩子还快。 宋澈瞥了一眼山坡工事,听方才那苦力说,要将这方土打掉,那岂不是又会多出一条山道来? 此处在寨子北面,距离寨门口不过二里地,若能通过此缺口迂回,说不定可绕过寨门。 “唐老板,你们也加油啊,争取早早将这方土打平!” 宋澈继续溜达,时不时与扑克四人组闲谈,多少也了解到这座寨子的过往—— 三年前,北凉被割让给胡国,为逃避胡人统治,一批北凉军民逃难至此,建立了这座寨子。 大当家郭舒芸,应是北凉将门之后,正因如此,军民才会奉她为首领; 二当家奎金,北凉府司职官员,算是寨子里的“军师”与‘保姆’,他以商人身份作掩饰,到各国边境采购物资、收集情报,寨子里的柴米油盐,都得靠他来置办。 三当家邹平,负责寨子防卫,训练士卒,维护治安; 四当家歌赞,奎金的随行护卫,昨日抢劫榷场的马匪,便是由他率领,说是寨子里的第一勇士。 这个寨子,虽有“匪性”,却也兼顾着“人性”,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夹缝中生存。 当宋澈游走至寨子南侧时,且听: “这个字叫做‘天’,它就在咱们头顶,这个字叫做‘地’,它就在咱们脚下,这个字叫做‘人’,它就是我们自己,来,跟着我一边写一边念,天、地、人……” “天、地、人。” 天籁童声,书声琅琅。 见一片树荫下,二十来个孩童盘膝而坐,年龄五岁到十二岁不等,他们人手一根木棍,刨一片沙土当作纸张,一笔一画跟着临摹。 教书育人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大当家郭舒芸。她以石灰块充当粉笔,在题板上教授孩童们读写。 不论是寨子,村子,还是部落,越小的地方,越需要一个精神领袖,恰恰好就是她。 即使这个家园再落后、再封闭,也不能失了对孩子的教育。 看到眼前这一幕,宋澈内心莫名衍生了几分温情。 “咱们还是快走吧,莫要打扰首领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红桃六招呼道。 宋澈笑了笑,的确不该打扰,他转身便要离开,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提问: “郭姐姐,你说我们头顶的东西是天,那天有多高呢?” 这个问题绝非刁难,而是一个懵懂孩子内心的独白。 郭舒芸哑然失色,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且听一声: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便说明这天起码有九万里高!” 宋澈负手含笑,走到树荫下。 郭舒芸瞧见来者,微微皱眉。 “九万里啊?”众孩童张大嘴巴,仰头望着天空:“九万里是多高啊?” 宋澈笑道:“这个问题嘛,得靠你们自己去发现,来日若得凌云之志,爬上那大鹏脊背,驭着它乘云御风,登上那九万里高空,看看不就知道有多高了么?” “哇,叔叔,那大鹏又到哪里去寻呀?” “对呀,您能给我们讲讲大鹏的故事么?想听!” 众孩童争先恐后,很快便将宋澈包围,扯着袖子,拉着衣角,睁着渴望知识的大眼睛。 “事实上,我还没满三十岁,你们应该叫我哥哥才对。” 第五百二十九章 教书育人 “要说这个大鹏嘛,便不得不提到鲲了,话说在遥远的北冥之地,有一种极其庞大的生物被称之为蔡,哦不,是鲲,这鲲之大……” 宋澈盘坐在大树底下,如先知智者般,比划着给孩童们讲述奇幻故事。 孩童们捧着脸蛋儿,听得津津有味儿。 却有一人,脸色比较难看。 被人抢了“饭碗”,她脸色能好看么?这些孩子,本应该围着她转的。 “咚咚咚!” “咳咳!” 郭舒芸重重敲击题板,轻咳了两声,严厉道:“全部人,给我回到位置上坐好。” 这“班主任”还是有些威仪的,孩童们赶紧各就各位。 “姓宋的。” “咋?” “教书育人,教的是可学以致用的知识!你讲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何用处?”郭舒芸斥责道。 宋澈摆摆手,笑道:“哎,他们还是孩子,哪个孩子不喜欢听故事?从小培养发散性思维,有无穷的想象力,才有无限的创造力嘛。” “什么想象力,创造力,听都没听过,莫在这儿胡编乱造,误人子弟。” “我?误人子弟?” 宋澈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尘土,面对着郭舒芸:“我三岁便读幼儿园,五岁提前从大班毕业,六岁开始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十八岁考进重点学府,二十岁便已能独自思考人生……我若误人子弟的话,这世上可就没人能将他们教好了。” 郭舒芸从头到尾,来来回回将宋澈打量了三遍,轻嗤了声,嫣然一笑:“你这么厉害,为何还会成为我的阶下囚呢?” 呐,这就是女人,说不过便开始人身攻击了。 “考我。” “什么?” “将你认为最难的题目,拿出来考考我,不论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只要你能难倒我,我便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并叫你一声‘姑奶奶’,可若是我答出来了,”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指着孩童们笑道:“也让我与你一起教他们读书如何?” 反正宋澈在这寨子里也无趣,十天八天也不一定逃得出去,倒不如给自己找点儿乐子,培养培养情操。 “切,就凭你?一个只会谋财,利欲熏心的商人?” “郭小姐,我可不是个普通的商人,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简直完美得有些可怕。” “呕,午饭都险些吐出来了。” 郭舒芸答应道:“好啊,奎金那么夸赞你,我却是不信的,那我便出道题目来考考你,你若解得出来,便让你跟我一起教孩子们读书,可若你解不出来,我也不稀罕你叫我姑奶奶,从今往后,你就跟那帮商人一起抡锄头,如何?” 宋澈自信说可以。 “你看好了。” 郭舒芸拾了四根木棍,将它们撇成相同长度,在地上摆出一个“山”字,说道: “这道难题叫做‘变山为田’,你可随意挪动木棍,若能将它变作‘田’字,便算你赢,当然也是要有时间限制的;” 她随手指了指树干上的一支毛毛虫,说道:“若在这只虫爬到第一节树梢时你还没能解出来,自觉些到北坡上去抡锤子。” 孩童们与扑克四人组都围了上来,讨论着如何移动木棍。 “这只有四根木棍啊,无论怎么挪,也不可能变成‘田’字吧?” “大当家的,能将这木棍撇断不?” “当然不行了,摆出来四根,也只能移动四根。” 郭舒芸抱着胳膊,翘着下巴,洋洋得意望着宋澈,不时嘲讽道:“你不是完美得有些可怕么?如何?解不出来了吧?你若此刻便放弃,我只让你抡三天锤子,如若不然——” “解出来了。” 宋澈抓起四根木棍,将它们两两并排,将横切面展示给众人:“你们瞧,这不就拼出个‘田’字了么?” “咦!对呀,只说挪动木棍,没说不能将它竖起来啊?” “宋叔叔,您可真聪明!” “错了,又错了,该叫哥哥才对。” 宋澈将手中木棍,冲郭舒芸展示着,笑道:“郭小姐,承让了。” 郭舒芸撇了撇嘴,却道:“算你还有点小聪明,但……这题只是小试牛刀罢了,你可敢再解我一题?” 宋澈耸了耸肩,将木棍一扔,无畏道:“我都可以。下一题若解出来,郭小姐可得兑现承诺了,否则当着这么多小朋友的失信撒谎,鼻子会长长的。” “宋哥哥,为何……为何撒谎会鼻子变长呢?” “啊,这个嘛,是来自一则童话故事,叫做《匹诺曹》,回头我再给你们讲,当下,咱们还是来请教郭小姐的难题吧?”宋澈冲她眨了眨眼睛。 郭舒芸撸起袖子,作大干一番的姿态:“那你听好了,这是一道关于买卖的难题—— 买一头奶牛,我买差十五两,你买差二十五两,我俩身上的银两加起来共有七十两,请问,这头奶牛多少钱? 解这买卖问题,对于你商人而言,应是轻而易举,那么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解题,不过分吧?” “答案便是,我身上有四十两,你身上有三十两,奶牛价格为五十五两。” 宋澈脱口而出。 郭舒芸被这解题速度惊得目瞪口呆,她咬了咬嘴唇,“你……你分明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你是猜的!” “这种三岁小儿的问题,还需得着动脑子去猜?” 宋澈夺过郭舒芸手中的粉笔,敲了敲题板,让孩童们靠拢过来,现场教学: “用方程式来解答,你们肯定听不懂,因此,我便用画线段的方式来讲解—— 这一实线条线,代表我身上的钱,延伸的这条虚线为所加的十五两,可买一头奶牛; 同理,这第二条实线,代表郭小姐身上的钱,虚线为所加的二十五两,也可买一头奶牛; 两条实线加起来,便是我与郭小姐身上的钱,共有七十两,再加两条差价虚线,十五两与二十五两,共计一百一十两; 一百二十两,可以买两个瓜,那么请问各位小朋友,一个瓜多少钱呢?” 孩童与大汉,齐声笑答: “五十五两!” 宋澈将粉笔丢还给郭舒芸,淡淡一笑:“郭小姐,这个才叫做教学。” 郭舒芸脑袋一偏,轻哼:“算你厉害。” 第五百三十章 德智体美劳 “让你教他们读书可以,但你得与我保证,不能将商场上那些偷奸耍滑的伎俩教给他们,否则我一样将你赶去抡大锤。” 郭舒芸郑重告诫。 宋澈指了指坐在树荫下的孩童,以及扑克四人组,笑道:“郭小姐若不放心,可坐在下面一起听讲,宋某向来是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 郭舒芸抱着胳膊,依靠着大树,冷冷一句:“教你的,别管我。” “对了,我字写得不好看,你当我的助理,帮我板书如何?”宋澈问道。 郭舒芸轻声:“可行。” “好,那我们便开始了。” 宋澈背负着手,游走在孩童中间,高声讲道: “教书育人,总结就五个字,德,智,体,美,劳。” 他一指郭舒芸:“记!” 郭舒芸撇了撇嘴,虽不情愿却还在题板写下了这五个字。 “德,便是思想品德。智,便是学识智慧。体,便是身心健康。美,便是审美意识。劳,便是力所能及—— 今日,我只能与你们讲个笼统的概念,下去之后我会编撰《三字经》,《千字文》,《九九乘法表》,将这三本口诀背熟读懂,你们的品德与智慧也就能得到启蒙了; 关于身体健康,待会儿我会亲自教你们做两套操,一是《广播体操》,每日一做,二是《眼保健操》,每日两做,当然,你们学成之后,也可带回家教给父母亲人; 关于审美意识么……” 宋澈抿唇思绪了片刻,眼睛一亮,“有了!”他冲孩童们道: “你们回去之后,准备好纸笔,若没有的话,用枯炭,木板代替也行,明日上课时带来,咱们来一堂画画课。至于画什么……我想想啊。” 他左顾右盼,上看下看,画风景太深奥,画动物不固定,唯有画肖像最符合美感,不知不觉,目光便锁定在郭舒芸身上。 “你看我做什么!”面对这赤裸的目光,她显得好不自在。 宋澈笑道:“我找遍了所有题材,发现只有郭小姐还算有美感,所以我想请你充当孩童们的‘模特儿’。” “模特儿?” “便是站着别动,让孩子们来画你。若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穿得漂亮些,赏心悦目的模特儿,往往能更加激发美感。” “我——” “好呀,好呀,我早就想画郭姐姐了!” “郭姐姐是咱们寨子里,最漂亮最漂亮的人了。” 郭舒芸本想着拒绝,可又怕辜负孩童们期望,轻叹了口气,算作同意了。 “至于这最后一项‘劳动’么,各位小朋友,回家多帮父母家务,放牧、除草,皆可。” 宋澈说罢,拍了拍手,招呼道:“好,现在,全体起立,我来教大家第三套全国小学生广播体操《七彩阳光》,大家先看我演示一遍,尽量记住动作要领。” 不是吹牛,宋澈读小学那会儿,体育老师都没他跳得好,因此这套广播体操,过了十几年,他仍然记忆犹新。 “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宋澈在前头领操,有好学的孩子,已开始跟着动作模拟,扑克四人组也蠢蠢欲动呢。 很快,九节体操便全部演示完,宋澈竟忍不住喘了起来,不得不感叹,岁月催人老啊。 “我看这四位兄弟都有跟着在比划,那么郭小姐,你学了几成?”他笑着问道。 郭舒芸不屑一顾,“与其跟你学这些东西,还不如让我教他们打几套拳呢。” 宋澈摇了摇头,“练拳的强度太高了,孩子承受不了,体操是一套非常科学的运动,各关节都能照顾到,天天操练,百益而无一害。” 这时,红桃六也来搭腔:“是啊大当家,听寨子里的兄弟们说,此人昨日教了一招舒展颈椎的动作,我们长期骑马站岗,腰颈椎都不舒服,用了他那招竟真有奇效,我想这位宋先生,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他不再叫宋澈小白脸,而是改口称呼先生,难道不是以德服人? 郭舒芸犹豫着,神色有些为难,“如此简单的动作,我一眼便看会了,可……可后面几节还好,有一节唤作什么‘扩胸运动’,如此羞耻不雅的姿势,怎叫我做得出来?” 宋澈撇了一眼郭舒芸那一马平川的胸口,“郭小姐,你都扮男人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更何况,也没人将你当女人看待。” “姓宋的!你莫以为赋予你些权力便能得寸进尺!我一句话便可让你去抡大锤!” “啊,既然你看不上这操,那不练也罢……来来来,小朋友们,咱们来。” 似乎才没半个时辰,宋澈便成功“鸠占鹊巢”了,孩童们欢喜地跟在他屁股后头练操,郭舒芸完全被酿在了一旁。 树荫遮挡着烈日,时而吹来的清风,拭去了孩童额间的汗水,在宋澈诙谐且生动的教学下,一片欢声笑语,乐得自在。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醋味儿。 郭舒芸靠着树干,不停扣着树皮,直勾勾瞪着宋澈,小声嘟嚷着:“王八蛋,敢抢我的孩子……” “好,最后一节,跳跃运动,做完后大家休息一会儿,我来给你们讲《匹诺曹》的故事。” 宋澈用手打着节拍,孩童跟着节奏律动,可跳着跳着,突然,一个小女孩儿径直昏倒在地。 “果儿!” “快!快拿水来!” 郭舒芸赶忙冲了上去,将小女孩儿从地上扶起,此时她脸色发白,额间不停冒着虚汗,整个人像是软了过去一般。 喂她喝了些水,仍无济于事。 宋澈探了探小女孩儿的额温,不热反而很凉,她并非中暑,他想去试试掐人中—— “你起开!都怪你要跳什么体操,果儿她本来身体便差,如何能剧烈动作?姓宋的,我告诉你,若果儿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郭舒芸推开宋澈,抱起女孩儿便往寨子里跑去。 宋澈皱着眉头,赶紧跟了上去。 第五百三十一章 粗盐提纯 “果儿她并无大碍,与以前一样,身子还是太虚了些,切莫再剧烈运动,回家好好修养吧……” 寨子里的黄大夫,连连摇头叹气。 候在床边的宋澈,心中好不自责,他问道:“黄大夫,既是身体虚,何不开几副药调理一番?” 黄大夫瞥了宋澈一眼,两手一摊,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叹气走出房间。 “郭姐姐……” 床上的果儿已苏醒过来,她扯着郭舒芸的衣角,虚弱呼唤道:“你莫要责怪宋叔叔,是果儿自己身体不好,还要坚持跳操,害得大家都没故事听了……” “傻孩子……” 郭舒芸在床边坐下,轻抚着小女孩的脑袋,“果儿放心,要不了几日奎叔叔便会带着药材回来,到那时便能治好你的病,我们再一起跳体操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嗯了声。 郭舒芸嘱咐了声好好休息,随后便与所有人退出了房间。 “康巴,这几日嘱咐伙房的人,多煮些肉羹,给果儿补补身体。” “好的首领。” 渐渐,日落西山。 宋澈的客房,与郭舒芸同路,双方便这么一前一后无声行走着,余晖下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果儿,她没有父母?”宋澈突然开口问。 隔了片刻,郭舒芸才淡淡回答道:“今日你所见的那些孩子,大多数都是北凉战争中的遗孤,她们被寄养在各家人户中。” 又沉默了片刻。 “你们,没有药材?”宋澈问道。 郭舒芸摇了摇头,却低声道:“奎金很快便会买回来的……” 可榷场被炸,商贸必定受到波及,西北药材本就短缺,他又到哪里去买呢? “其实,今日带那些孩子跳操时,我发现他们的身体状况似乎都不怎么好,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其它原因造成的?”宋澈问道。 郭舒芸回过头,盯着宋澈:“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寨子里的事需不着你一个外人来关心。” “我只是单纯想帮帮这些孩子。” “你可是我们的俘虏,你凭什么如此好心?” 她既这么问了,宋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一个被卖了的人,还主动帮人家数钱,实在有够愚蠢。 回到客房。 宋澈用纸笔分别默写着《三字经》与《九九乘法表》,这是对孩子们的承诺,一定得兑现。 “宋先生,吃晚饭了。” 红桃六端着晚饭走进客房,标配的两块大饼与一碗肉羹。 宋澈全神贯注默写着,轻轻一句让他放下。 红桃六放下晚饭,却也没离开,静静站在桌边。 宋澈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大汉,有这么一堵肉墙横在这儿,很难让人自在,他问: “你还有事儿?” 红桃六支支吾吾的模样,与他体型还真不匹配,他深吸一口气,致歉道: “昨夜我唤宋先生作‘小白脸’,是我冒犯了,还请先生见谅。” 宋澈一挑眉毛,苦笑道:“你态度突然转变这么大,老实说我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红桃六说道:“我这人比较粗糙,只分得清楚大抵的好坏,我与兄弟们都认为,对孩子好的人,一定是值得尊敬的。” 听这话,宋澈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丝丝感动? 郭舒芸先前问他,凭什么对孩子那么好,当时他不知如何回答,如今终于是想通了,因为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人,拥有的东西越多,代入感便会越强,眼睛里也更容易进沙子。 “对了,红桃兄弟,你们寨子,粮食状况如何啊?”宋澈问道。 红桃六说道:“先生今日也瞧见了,我们有田,有水,还有家禽牛羊,粮食一直不缺,否则也不会顿顿给你送肉羹了。” 那就很奇怪了,伙食明明这么好,为何孩子身体还那么差? 宋澈盯着碗里的肉羹,用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肉是新鲜肉,就是这味道,实在不尽人意。 “你们吃的食物,也跟我吃的一样?” “全寨的人都一样,包括几位当家的也一样。” “粗盐?” “西北哪有细盐啊,恐怕只有西凉城这类大城镇内才能吃上精盐吧。” “你们的粗盐有多粗?”宋澈又问。 红桃六掐了个小拇指关节:“大概这么粗。” 小拇指这么粗!哪儿能叫粗盐,怕是直接从矿井里挖出来的吧? 宋澈似乎已发现问题所在! “走,咱们去伙房看看!” 他裹上纸卷,塞进袖子里,大步往房外走去。 来到伙房,揭开盐罐一瞧,一块块不规则的,浅黄色的结晶体,这哪里是盐?分明是盐矿! 矿盐不同于海盐,不仅有杂质,还略微毒性,成年人吃了尚可消化分解,小孩子只会越吃越糟。 精炼提纯,又有何难? “方片四,梅花五,你们去帮我找些生石灰来,这儿应当是有的吧?” “石灰到处都是,可宋先生,你要这个做什么啊?糊墙么?” “找来便是了,大概要个一斤的量。” 原先宋澈曾在陈家村精炼过一次食盐,但那会儿炼的是海盐,简单过滤提纯便可,眼前这是矿盐,杂质要多得多,必须用生石灰、草木灰等含钙物才能中和沉淀。 “红桃,黑桃,你们也别闲着,将所有粗盐碾碎,越碎越好。”宋澈招呼道。 剩下两兄弟没多问,将三四斤粗盐到处,大刀那么一拍,碎得稀里哗啦。 宋澈取来一盆,装半盆温水,将粗盐倒入其中,迅速搅拌将粗盐分解,得到了一盆浅黄色盐水。 “瞧,这便是你们吃的盐,比我洗脚水都脏,孩子吃了怎不生病?”宋澈指着盆中的盐水,又问两兄弟: “你们这儿可有纱布,细布,包布,筛豆腐渣儿用的那种?” 两兄弟面面相觑,摇了摇头,红桃六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襟,苦涩道:“我们这儿都是穿粗布衣裳的。” 宋澈下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锦袍,长叹一口气,被拐到这儿来,只有这么件好衣裳了,却也管不了那么多。 “刺啦!” 他狠心撕下锦袍,取来一口瓷罐,将锦布衬在罐口,招呼红桃六帮忙,开始过滤粗盐水。 第五百三十二章 好咸 “这些都是咱平日吃的粗盐里头的?怪不得总吃出沙子来呢。” 红桃六望着粘在锦布上的沙粒与渣土好不惊讶。 “不错,这些还都只是不可溶杂质,咱们再捯饬两遍,将它们筛个干净。” 宋澈将锦布洗净,连续又过滤了三遍,得到的盐水明显清澈了许多。 这时方片四与梅花五也将生石灰找来。 宋澈生石灰与草木灰各兑制成溶解液,按十比一的比例,依次加入过滤完的盐水中,不一会儿三种溶液便开始中和反应,生成类似于“水垢”的乳白色沉淀物。 “瞧,这些白色的水垢,便是口感生涩的源头,它们可真够多的。” 一罐食盐水沉淀了将近半罐的硫酸钙,可见这矿盐中是有多少杂质。 扑克四兄弟站在一旁,瞧着从未见过的化学反应,别提有多震惊了。 “我还以为草木灰只能拿来做肥料呢,没想到还能用来制作精盐!” “其实不然,草木灰的作用有很多,拿来做清洁,驱虫,烧陶……哦对了,今日没用完的生石灰可以留着,来日我教你们用它与草木灰制作一种超好吃的美食——皮蛋。” “皮蛋是何物啊?” “皮蛋么,算是一种腌制品吧,用生鸡蛋制作而成,初入嘴中酸涩,而后回味无穷,保证你们吃上一口,便会忍不住爱上它,呵呵呵……” 闲谈间,宋澈又用草木灰与生石灰,沉淀了三次食盐水,待差不多不发生反应后,便说明其内的不可溶杂质已清除, 原本半盆食盐水,如今只剩不到八成,接着便是最后工序,蒸发结晶。 将纯净食盐水倒入锅中,加大火烹煮,用锅铲循序搅拌,这些事都交给扑克四兄弟来忙活, 宋澈从伙房里找了块羊肉,削尖筷子作竹签,一串便是几大坨,随后在院子里找了块光石板洗净,搭一口简易火灶,将石板架在灶上,又从柴灶中夹出几块木炭—— 到这儿两天他都没能吃上一口好的,今夜他便要实现羊肉串自由! “滋滋滋……” 将羊肉串放上石板,不过片刻便煎出了肉香。 “你们在干嘛呢?大晚上炊烟四起。” 这时,郭舒芸与邹平走进伙房院子。 宋澈用袖子扇了扇烟气,让香味儿盈满小院,他笑着招呼:“二位当家来得可真是时候,宋某正在做石板羊肉串,今夜你们可有福了。” 邹平抽了抽鼻子,“着实好香……” 郭舒芸却皱着眉头,大声问了句:“康巴他们呢?” 红桃六灰头土脸跑出伙房:“首领,你唤我?” 郭舒芸眉头更重,斥责道:“我派你们看紧他,你们为何全在伙房里做工,万一让他跑了怎办?” “这……” “成了!成了!宋先生,精盐炼出来了!您瞧这色儿,多白啊!” 黑桃七捧着一罐白花花的食盐,与方片四,梅花五兴奋跑出伙房。 宋澈随手捻起一撮,往肉串儿上那么一洒,肉香再度升华,闻着皆忍不住咽口水。 “我的羊肉串儿也成了。” 宋澈先咬了一口,外焦里嫩,咸味儿恰到好处,满口流油的感觉,简直曼妙无穷。 他分了两串递给郭舒芸与邹平,笑道:“来,二位当家的也尝尝?” 邹平不客气,接过羊肉串,咬上一口,咀嚼两下,瞪大眼睛,好吃得语无伦次,“好……好美味!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羊肉!” 郭舒芸却对肉串视而不见,她绕过宋澈,取过黑桃七手中的精盐,质疑比惊讶更多,“我在北凉府时,见过最精细的盐,也要比这粗得多,这……真是精盐么?” 宋澈笑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不过我劝你少拈一些,免得被咸到。” 郭舒芸抱着质疑的姿态,用手指沾了一点儿,放至舌尖品味,下一刻,她失声惊呼:“好咸!” 她惊愕望着宋澈:“你是如何做到的?” 宋澈将羊肉串往她嘴边递了递,笑道:“吃了它,我便将精炼粗盐的方法告诉你。” 郭舒芸瞧着肉串,矜持了许久,还是接了过来,咬一口精神抖擞,咬两口棒打不走。 “孩子们身体每况愈下,病因就在这粗盐里,我也不知你们这粗盐是从哪儿买来的,连最基本的除杂都没有,将这种粗盐吃进肚子,成年人尚可挺过去,小孩子铁定要遭罪。” 宋澈将手中剩余的羊肉串递给扑克四兄弟,说道:“他们方才都见过粗盐提纯的办法,下去之后郭小姐可找他们取经;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食盐乃生活必需,你当知道它的重要性,因此这提纯的技术,最好莫要让太多人知道,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郭舒芸看向宋澈的眼神,已本质地发生了改变。 宋澈从袖中取出纸卷,脱下锦袍一并递给她,又道:“这两张纸上,分别写着《三字经》与《九九乘法表》,你拿回去多抄录几分,当作给孩子们的课本; 我这件云锦袍,乃天然蚕丝制成,用它来过滤杂质再适合不过,反正也已撕烂,便送给你们吧。” 说罢,他转身走下屋檐,边摆手边叮嘱:“别忘了明日你要做模特儿,记得穿得漂亮些,还有,扩胸运动是可以丰胸的……” “宋先生他……不像是凡间的人,更像是天上来的。” 红桃六由衷感叹,与其他三人,连灶带肉串一并搬走,追上了宋澈。 直至宋澈背影完全消失,郭舒芸才缓缓敞开手中纸卷,慢诵轻吟,“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念完之后,她不停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为什么?又凭什么?我们可是绑架他的人,他怎能这般无私?他……到底是什么人?” 邹平望着夜空,轻声感慨:“也许是郭将军在天有灵,不忍心北凉最后的火种熄灭,才会将他派遣来协助我们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般配 “人从一生下来,天性便是善良的,只是后天所处的环境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才让彼此的习性形成了巨大的差别,若一个人从小不学好,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所以为了不让人变坏,最重要的方法便是专心一致地去教书育人……” 宋澈一边诵念原文,一边解读译文,座下听讲的不仅有孩童,还有忙完农活的妇女。 有了精盐改善伙食,寨民的精神面貌明显有所提高,特别是发育中的孩童,笑声更加爽朗亲切。 “那是谁呀?好漂亮啊!” “是郭姐姐!” 她来了。 她如约换上了女装,一席轻罗长裙,将本就高挑的身材勾勒得惟妙惟肖,半挽发髻,青丝搔头,略施粉黛,眉宇间三分英气,举止间六分柔情,还有一分是羞涩。 一个极具美感的西北女人。 “哇!” 孩童们一拥而上,如蝴蝶簇拥繁花。 “好了好了,快快坐回位置,既然模特儿已到,那就开始绘画吧。”宋澈笑着招呼。 孩童们听话做好,拿出各式各样纸笔与画板,郭舒芸折了折裙子,靠着树干坐下,摆了个英姿飒爽的姿势,笑着招呼:“若是将我画得太难看,我可是要生气的哦。” 宋澈也取出画板纸笔,坐在她身旁,与孩童们一起临摹绘画。 郭舒芸不敢偏头,眼睛目视着前方,淡淡一句:“小孩子画不好便算了,你若画得不尽人意,我一样会将你赶去抡大锤。” “是不是已很久没穿过裙子了?”宋澈一边画,一边笑问。 她回忆思考了片刻,才淡淡说道:“十八九岁时穿过,算算时日已有三四年了……” 她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宋澈笑道:“我家夫人在发福后,又舍不得将裙子扔了,腰带也会多裹几层,她宁愿让自己受罪,也不愿承认自己胖了。” 郭舒芸脸颊微微泛红,将身板儿又挺直了三分,好让腰肢更加苗条些。 “你采购那么多生铁来打造兵器,是去征讨谁?”宋澈突然问道。 郭舒芸沉下眼眸,淡淡一句:“这个你管不着。” 宋澈却道:“你这座寨子,加上孩童也不足一千八百人,即便你们全副武装,又能去征讨谁,胡族?不可能。大梁?更不可能。抢劫?怕也不是目的。” “姓宋的!” 郭舒芸偏过头,郑重告诫:“你这么聪明,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 宋澈抬起头,微微一笑:“总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 “郭姐姐,你别偏头呀,我们瞧不见你的脸了!”孩童们招呼。 她只好将头又偏了回去,冷冷一句:“你若再敢收集寨子的信息,就自觉到北坡去抡锤子吧。” 宋澈不再言语,专心绘画。 “我画好啦!” 小男孩兴奋举着画板,自信满满呈给宋澈与郭舒芸:“怎么样,宋老师,我将郭姐姐画得漂亮吧?” 宋澈瞥了一眼,吓得差点儿没摔倒,他努力掐着大腿,让自己别笑出来,“画得不能说不好,就是有点儿……抽象,呵呵呵……” 虽说有鼻子有眼有嘴巴,可横看竖看都是个“四不像”。 “臭小子!我脸蛋有这么圆么?我眼睛有这么小么?我嘴唇有这么厚么?还有我的眉毛呢!” “啊,那我回去再添几笔……” “郭姐姐,我也画好啦!” 孩子们陆陆续续呈现“作品”,郭舒芸的脸越看越黑,“下回我打死也不当什么模特儿了!” “那你瞧我的?” 宋澈捻起所做作的画像,在她眼前晃了晃。好说歹说,他也是开绣坊的大老板,此肖像画,不能说十分真切,八分神韵至少是有的。 郭舒芸轻声一句:“也就一般般吧。” “宋老师,郭姐姐,瞧,我为你们两个画的。” 昨日昏倒的那个小女孩果儿,将画板呈给宋澈与郭舒芸,上头画的是二人一左一右背靠在树下的模样。与其他孩童相比,果儿的画技要好上许多,至少画中二人的模样,瞧起来十分般配。 郎才女貌,通常都很般配。 宋澈与郭舒芸瞧着画像,不经意间便望向彼此,一股曼妙的儿女之情悄然发酵。 她闪躲了目光,轻哼一声,杀死不该有的情愫。 宋澈笑着接过画像,“谢谢果儿赠画,等我回去之后定将它裱起来,挂在我的书房里。” “啊?宋老师,您……您要回去了啊!” 孩童们赶紧围了上来,一句话便让他们不舍了离别,拉着宋澈的手,抱着宋澈的腿,“宋老师,您别走嘛,我们可喜欢上你的课。” “您只要不走,我们便让郭姐姐嫁给你!” “不行,不行,宋老师虽好,可郭姐姐是要嫁给奎叔叔的!” “其实……其实人家也想快快长大,然后娶了郭姐姐的……” “你们这群小浑蛋,再打胡乱说,我打你们屁股了!” 可,终究是要离别的,只是早晚与否。或,或,好聚好散?或,悲剧收场? “首领!首领!二当家……二当家他回来了!”看门的汉子急忙跑来告知。 郭舒芸眉头一皱,“通常十天半月才会归来,这才两天不到,他怎就回来了?” 她急忙带着孩童,往寨口方向去迎。 寨子口。 奎金与众下属垂头丧气,看样子这趟收成并不好。 孩童们却想不到那么多,围着奎金争先索要,“奎叔叔,您又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糖葫芦呢!糖葫芦呢!”“我要吃糯米粑粑!” 奎金满脸愧疚,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些孩童的期望。 糖葫芦? 唐虎鹿正在北坡抡大锤呢。 “哎,这些东西有何好吃的?”宋澈招呼孩童们:“明日宋老师用鲜牛奶与西瓜汁,给你们做西瓜奶片吃,香甜浓郁,美味可口。” “果真!果真!” “嗯,比珍珠还真……好了好了,你们的奎叔叔刚刚长途跋涉,很累的,也莫要去吵闹他了,赶快回家去背《三字经》,明日我可是要抽查的,若背不好的人,可没有奶片吃。” 在宋澈连哄带骗下,孩童终于不再纠缠。 第五百三十四章 逃跑计划 从寨子到榷场少说六七十里路,奎金两天一夜便空手而归,说明他们连场镇都没进去过。 “我们才刚到国界,便发现有大批兵马调动,人数少说上万,且不止有大梁的,还有胡族的,甚至连吐蕃的戍边部队也出动了,无论村落,集镇,连野店都要搜查,我们见势不妙便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奎金说到这儿,皱着眉头望向宋澈,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会有如此局面,也在宋澈意料之中。他被掳走之后,南宫月肯定会带着通关文牒去西凉府,以他的身份,再加之榷场被劫,如此惊天大事,连京师都会震惊,西凉府不可不管。 “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你绝不止于此!” 奎金走上前,与宋澈四目相对,冷声道:“那些官兵翻家倒柜,很明显是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宋澈眯着眼睛,轻轻将奎金从身前抽离,“二当家的,会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绝不在于宋某一人,你们掳来的这二十多个大梁商人,哪个不是西北的豪商? 王老板的妹夫是西凉府的高官,张老板的哥哥是茶马司京官,还有那些卖茶的都是皇商,没有他们,朝廷如何购买战马?从你们决定洗劫榷场的那一刻起,便应该想到会带来什么后果。” “如此说来,你们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威胁! “奎二当家的,你不在的这两天里,寨子发生了很多事,多到你们大当家的舍不得杀我。” 不惧威胁! 郭舒芸赶忙将二人剥离,对奎金道:“榷场被劫,各国边境自然会加强巡逻,我们不妨再等一段时间,待国境重开后再转运生铁也不晚。” “大小姐,眼下已不是生铁的问题,而是此人给我们带来的麻烦!” 奎金指着宋澈呵道:“若再将此人留在寨子,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宋澈说道:“好啊,不如现在便将我们放回去,说不定还能缓解一些矛盾。” “你想得美!放你们回去给西凉军报信么!” 奎金眼神透露着一丝凶狠,他心中所想已不言而喻。一旁的四当家哥赞,把持着刀柄,冷冷盯着宋澈。 “不行!” 郭舒芸横身拦在宋澈跟前,“寨子位置隐蔽,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官兵肯定找不到,等它个半年三月又如何?” 她回头看向宋澈,咬牙说道:“我相信他!” “大小姐!这才两日,你究竟喝了他什么迷魂汤!他本就是个俘虏!有用便用!无用便杀!你为何要护他周全?” 奎金眼神深处,还藏着些许嫉妒。 “奎金,你去问问寨民与孩子们,这两日来他做了什么事,你便会明白为何我会相信他了。” “大小姐,你还不懂么?我们……我们捅娄子了!捅了个天大的娄子,堵不上的娄子!” 奎金捧着郭舒芸的肩膀,柔声劝道:“舒芸,我跟随将军这么多年,何事出过纰漏?眼下唯有杀人灭口,寨子才能重获安宁……生铁没了便没了,来年多的是机会,可寨子一旦被人盯上,一千八百多口人又该何去何从?” 宋澈倒是有点儿佩服这二当家了。 奎金是个懂谋略之人,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大梁商人全杀了,再毁尸灭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们袭击榷场没有错,错便错在抓了宋澈,若让廖恒知道了此事,指不定哪一日姜云天便会带着千军万马将西北翻个底朝天。 从他们抓来宋澈的那一刻起,这个安贫乐道的寨子便注定会消亡。 郭舒芸摇了摇头,撇开奎金的双手,郑重道:“我意已决,无需再多言,从今往后谁也不许伤害宋澈,否则便驱逐出寨!” 奎金失落至极,转头望向宋澈,恨意越来越浓,他忽而一笑,点了点头,“我们走。”带着哥赞等人往寨子里走去。 “二当家与他那些下属,似乎并不怎么服你。” “姓宋的,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与奎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无论何时都会理解我——倒是你,若被我发现有一丁点儿不老实,我便亲自砍了你的脑袋!” 出生入死的兄弟? 男人能跟女人做兄弟么? 接下来的日子。 除采购食盐等必需品外,寨子不许任何人进出。 奎金还是想杀宋澈,好在扑克四兄弟终日形影不离,让他无从下手。 但这种整日被威胁的感觉,是宋澈所厌恶的,他自始至终都没忘记要逃离这个寨子。 他除了每日教孩童念书,还要到北坡去看一眼工程进度,等北坡土方凿得平缓些,他便会毫不犹豫动身。 时间一晃,半个月后。 唐虎鹿等人明显瘦了一圈儿,北坡的坡度也缓了一大截,从矮坡滑下去,便可翻过丘陵,然后绕过寨门,从沙漠边缘逃离…… 这一夜。 “来来来,四位兄弟终日为我站岗,辛苦你们了,这是我亲手酿制的‘蒸馏酒’,新酒口感最佳,咱哥儿几个先来尝尝!” 宋澈提着一大坛烈酒,一大把羊肉串,招呼扑克四兄弟们来吃喝。 “宋先生,首领规定了不能饮酒,肉咱们可以吃,这酒我看还是算了吧?” “大哥,你怕什么啊?以咱哥儿几个的酒量,吃他个一两碗也不会醉的。” “是啊,宋先生还没进门儿,我便已闻到了酒香,啧啧……简直叫人垂涎欲滴!” 经过大半个多月的相处,扑克四兄弟完全将宋澈当成了自家人,发自内心的敬佩与尊重。 “就是就是,才一坛酒,咱五个人喝,不会有事的。”宋澈主动斟了五碗酒,邀请他们坐下来吃。 除红桃六外,其他三人毫无顾虑落座,端起碗才闷一口,当即欢喜得拍大腿: “好酒,好酒啊,我这辈子都没喝过如此过瘾的酒!” “大哥,你也来尝尝嘛,喝了宋先生这酒,你才会发现以往咱们喝得简直就是水!” 红桃六见兄弟们吃喝得这么欢快,咽了几回口水,终究还是没招架住嘴馋,捧着酒碗大口豪饮起来。 第五百三十五章 陷入两难 烈酒往往越喝越上头。 有一说一,扑克四兄弟的酒量还真不赖,一坛子五十度烈酒,起码个八九斤,被他们一口气干完了。 四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宋澈取出藏在床下早已备好的逃生工具——四个装满水的大羊皮袋,五斤牛肉干儿,还有一块自制的滑板,一把木制登山镐。 等。 等寨子所有灯火熄灭。 他将羊皮袋与滑板背在身上,勒紧裤腰带,最后瞧了眼扑克四兄弟,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曾几何时,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奸诈之人,眼下却觉得是了。自己若一走了之,这四兄弟肯定少不了责罚吧。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本就是被俘虏的受害者。传授制造精盐的方法,教孩童们念书,对这个寨子他已是仁至义尽。 他一咬牙关,毅然决然冲出房门。 寨子资源匮乏,除寨门处会燃起火把,其它地方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寨子这半个月以,宋澈早已摸清每条道路,即使闭着眼睛也找到北坡。 便这样,轻声慢步,摸着黑夜,猫着身子,绕过一栋栋房屋,躲过一列列巡逻,顺利到北坡下。 寨子最大的纰漏,便是没在此处设防。 宋澈手脚并用,尽可能贴着坡壁,不停往上攀爬。 待爬了个小半刻钟,终于登顶坡脊,另一侧是莫约三十丈长的大斜坡,没有专业登山技术之人,还真不一定能下得去。 宋澈也算是半个登山专家了。 为何说是“半个”呢? 他若是“整个”的话,昔年也不会从山上失足,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面朝斜坡,双脚外张,将身体重心前倾,借助登山镐固定位置,一步一步往坡下攀爬。 斜坡上遍布碎石与沙土,时而坚硬,时而松软,有时力度没掌握好,一脚便能踹塌一块土, 沙石滚落滑坡,会发出不同程度的声响,若造势太大,很容易被发现。因此他爬得很慢,做到每一步都稳扎稳打。 三十来丈的山坡,他花了小半个时辰,当来到坡底时,他的衣襟已被汗水打湿。 “砰砰砰……”心跳声在寂夜中清晰可闻。 翻过丘陵便算出了寨子,已安全度过第一关,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贴着山道的右侧,慢慢往寨门口迂回。 夜很深,光很暗,人很困。 连他都不怎么瞧得清楚寨口的守卫,那守卫肯定也很难瞧得清他。 有惊无险,顺利绕过寨子口。 他压低步法,又往前走了莫约一百丈,确认已完全离开监视范围,回头望了一眼这呆了大半个月的寨子……再见了孩子们,再见了唐老板,再见了郭小姐! 他转身沿着沙漠边缘狂奔! 先前观察到,奎金平时行商往左走,那么他便选择往右跑。 这片沙漠是半流动,半固定的状态,遇到松软的沙丘时,他便将滑板翻过来,当做“滑沙板”,遇到质地坚硬的黄土时,便踩着滑轮往前进,速度不仅比奔跑快,还可以省去不少力气。 一个时辰后,他绝对坚信自己已跑出二十里地,他稍作停歇,补充水食,休息了半刻钟,恢复了些力气继续奔跑。 他亥时不到便出逃,到次日清晨,有五个时辰,咬紧牙关,至少能跑出八十里地。即便寨子策马来追,也得花上一个多时辰,这片区域山地复杂,走过的足迹也会被风沙掩盖。 就这样,又跑了半个时辰,体力明显有所不支,他瘫软在地上,一边揉着大腿,一边啃食牛肉干。 这次他要多休息半刻钟。 他从来都不是缺乏毅力之人,一向家里的妻儿,身上便会涌出无尽的力量。 奔跑吧,兄弟! 他揣好干瘪的羊皮袋,打算起身继续前进,然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隐隐约约从前方传来。 他心里一惊,难道是他们追上来了? 不可能,这声音好似从前方传来的。 他耳朵贴着地,确认清楚了是马蹄声,且浑厚沉重,还不止一匹。 大晚上的,谁在走马? 他爬上一座颇高的土丘,寻声往前方望去,莫约二里地外,闪耀的火把如星星点缀。 虽看不清来者数量,但肯定是大部队。 这个节骨眼儿上,聚集大部队黑夜行走,又是朝着寨子的方向…… 夜袭? 如今各国戍边部队,都在寻找劫掠榷场的马匪,他们会找到寨子并不意外。 他的内心,陷入了抉择。 要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让这帮人马先过去? 若这帮人真是去夜袭寨子的,对于他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趁着寨子与他们交锋,他可以逃得更远; 可万一寨子不敌该如何?那一千多个老百姓,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还有唐虎鹿这帮商人,该怎么办? 回去么?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实在不甘心回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催促着他赶紧抉择。 最终,善良战胜了自私,他长叹一口气,滑下土丘,开始往寨子折回。 这帮人马走得并不快,若能赶在他们抵达之前返回寨子通报,兴许可以让寨子免遭劫难。 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事态紧急,他不敢歇息,连喝水都没停下过脚步。 一个半时辰后,寨子大门映入眼帘。 他绕过寨门,来到北坡下,将肚子填饱,开始往上攀爬。 当回到房间时,四兄弟鼾声震天,一切似乎都没发生过。 他筋疲力尽,瘫软在座位上,望着鲜血淋漓的双手,竟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感叹: “人这辈子,能有几次跌宕起伏?” 他将滑板,镐头,羊皮袋重新在床底下藏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郭舒芸的房门前。 刚举起拳头要敲门,却又再次陷入了犹豫。 若告知她,自己发现了敌袭,逃跑之事岂非暴露? 再者,那帮人马说不定是南宫月她们找来救自己的呢?若是如此,岂非帮着马匪与自己人为敌? 天呐…… 简直荒唐得没边儿了。 “是谁在门外?” 房中突然传来一声问候。 她醒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袭寨 “呃……郭小姐,是我。” 房间内静默了片刻。 “咵——” 房门轻轻敞开一条缝,她裹着衣襟,未盘的长发盖着侧脸,眼神颇显冷漠: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一个女人门前,居心何在?” 宋澈自知已不能再耽搁,他深吸一口气,直言道:“有人要袭击寨子,他们马上便要来了,你快快组织民兵防御!” “什么!” 郭舒芸拉开房门,震惊之余,又疑惑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甭管我如何得知,总之事态紧急,赶快行动吧,否则夜深人乏,短时间很难形成战斗力!” 瞧宋澈模样如此焦急,郭舒芸也顾不得多想,折回房中取出一枚火流星,朝着夜空射去—— “呼哧!” 流星划过夜空。 刹那间,沉寂的寨子彻底苏醒,挨家挨户燃起火光。 “发生何事了!” 邹平,奎金,哥赞,三位当家急忙赶来。 “有敌人夜袭寨子,快!快去列队守护寨门!”郭舒芸大声招呼。 邹平与哥赞转身便向寨口狂奔,边走边喊,集结寨民。 “舒芸,你现在该理解我为何执意要杀他了吧?”奎金失望摇了摇头,狠瞪了一眼宋澈,也跟着追了出去。 郭舒芸用眼角余光扫向宋澈,仅一眼便有千百种情绪,“希望你的情报能对得起寨子。”她转身冲进客堂,再出来时,已换上了那套鎏金铠甲。 寨子的凝聚力非常强,从火流星发出再到光芒消失,短短不过半刻钟,全民皆兵往寨门口集合。 一千八百人的寨子,除去走不动路的老弱病残,集结了一千六百多人。 火光映亮了黑夜,保卫家园的决心,如烈火般在每个寨民心中熊熊燃烧。 敌人也出现了。 一眼望去,对方不少于两千人,且个个兵强马壮,手持利器,从装扮上看,他们并非大梁军队,也不像胡族人。 “是哈拉少麾下的马匪!” 混乱的大西北,马匪肯定不止一批。 是马匪不是军队,也算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 “哈拉少,你部与我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夜率兵到此是为何?”郭舒芸站在墙壕上冲墙下喊话。 那帮人马中走出个肩抗大砍刀的粗狂大汉,他扯着嗓子回应道: “虽然不晓得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今夜要来的,但既然都到这儿了,我也不卖关子了——听说你们寨子捡了个会炼制精盐的人宝,大家都是刀口上舔血之人,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郭舒芸眉头一皱,瞥向身旁的宋澈。 寨子一向封闭保守,这帮马匪是如何得知精盐消息的? 宋澈冷冷望向奎金。 寨子封闭的这些天里,只有转运食盐的商队有过进出。 奎金目色淡然,不动声色。 郭舒芸高声回道: “什么精盐不精盐的?我们这些小山寨,哪里吃得起精盐?哈拉少首领若想要精盐的话,自己到西凉城取便是!” “郭首领,咱们都是同道中人,你何故诓骗于我啊?我若没有确切消息,能带着这么多兄弟来找你们么?” 哈拉少喊道:“听说上个月,有人洗劫了榷场,还抓走了一批大梁商人,放眼整个大西北,有这胆量的人,恐怕除了郭首领之外,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寨……从未洗劫过榷场!” “劫没劫过,你我心知肚明……郭首领若将那会制精盐的商人交出来,咱们便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即使来日西凉府发难,咱们两家也可共同进退不是?” 哈拉少抬手指了指天边朝阳,又道:“几位当家的可一同商讨一番,若当太阳爬过山头,你们还不能做出决定的话,可莫要怪我不念及同道之情了。” “王八蛋!”郭舒芸一拳狠狠砸在墙墩上。 邹平愤慨道:“大小姐,此贼欺人太甚,竟敢打到咱家门口来要人,又何须惧他!今日便与之一决雌雄!” “不可。” 奎金劝道:“哈拉少部落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我方除去老弱妇孺,能战之人不过千数,即便能保卫寨子,这场仗打下来也会牺牲很多人,得不偿失。” 他的意图已很明显。 他斜了一眼宋澈:“反正我们已掌握了炼制精盐的办法,不如便将宋老板他们交出去,如此一来,不仅可与哈拉少部落交好,还能洁身自保。” “不行!”邹平当即出声反对,“宋老板炼制精盐,救了我们无数孩童与寨民,将他交出去,岂非恩将仇报么!” “邹平,我知道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但凡事当以大局为重,若哈拉少将我寨抢劫榷场之事告诉西凉府,大梁定会派兵前来围剿,到那时寨子里的一千八百多人又该如何?” 奎金转头望着宋澈,笑道:“宋老板平日里表现得如此仁义,想必也不忍心看到寨民受难吧? 再者,你方才也听见那哈拉少是如何形容你,他称之你为‘人宝’,一个懂得炼制精盐的人,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哈拉少的部落要比我们大得多,以宋老板的才华,肯定能在那里大展拳脚。” 宋澈也以笑脸回应:“正如我初次来到贵寨时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的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让我做什么,我都没理由拒绝,但是,” 他斜了一眼身旁的郭舒芸,“我觉得经过几日来的相处,你们大当家她已舍不得我了。” 奎金瞪眼:“你——” “够了!” 郭舒芸呵断争吵,指着墙下的哈拉少冲奎金道:“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寨子从来都不是马匪,若真将宋澈交出去,便是与他们同流合污,那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舒芸,此乃夹缝中的生存之道——” “你别说了!” 郭舒芸再度呵断奎金,转头怒骂墙下的哈拉少众部: “你们这帮狗改不了吃屎的匪徒,有种的便放马过来,我寨哪怕拼尽最后一滴血,也绝对不会被你胁迫!” “好!” 寨民齐声高呼,郭舒芸的意志,便是他们都意志! 第五百三十七章 谎言 “哼,好一群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今日,老子便要踏破你们寨子!” 哈拉少振臂高呼,便要率军攻城。 “且慢!” 宋澈喊话道:“哈拉少首领,我们来谈笔交易如何?” “哦?还真是稀奇啊,没想到还会有人找我做生意?”哈拉少饶有兴趣地大声问道: “你想如何交易啊?” “我要与你单挑比武。” 宋澈说道:“若你赢了我,我们便将炼制精盐的人交出来。可若你输了,就得寨子退兵如何?” “宋澈,你疯了!” 郭舒芸揪着宋澈的臂膀,“连哥赞都不一定能打赢哈拉少,你一个白面书生,凭什么?” 宋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自信满满:“就凭它。” 哈拉少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就凭你这么个小白脸,也想与我单挑,我一刀下去,便将你劈成两半!” “这人指定是疯了,我们族长可是号称‘西北砍王’啊!” “哈哈哈……” 都在嘲笑! “你到底想干什么?”郭舒芸紧抓着宋澈手臂。 宋澈泰然自若,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郭小姐,你别看我平时一副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模样,其实我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只需一招便可将这凶徒斩于马下。” “你……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你还有心思吹牛!”她还是不信,根本不信。 宋澈偏头又与邹平叮嘱,“你将寨子里的精锐,全部集结于寨门后,待我杀了哈拉少,其部群龙无首,必会方寸大乱,到时你再打开寨门,趁机杀出,必可获胜。” “宋老板你……” “喂!敢不敢单挑了!快快给个准头,否则我便率军攻寨了!”哈拉少挥舞着大刀,已迫不及待。 “行了,快去为我备一匹好马,再将我的那些装备拿来,待太阳升起之时,必叫这凶徒命毙!”宋澈拨开玉手,大步走下墙壕。 很快,火枪与火葫芦等装备便被送到,邹平亲自扶宋澈上马。 宋澈检查了一番火枪子弹,确保无恙后,偷偷藏入袖中,将火葫芦别在腰间,这时,寨门也已敞开。 他策马,出寨迎敌。 “没想到你还真敢出来送死啊!”哈拉少大声嘲讽。 宋澈往前行了莫约六七十步,而后便停在原地,抬头望着天边似火朝阳,手中把玩着望远镜,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喂!小白脸,你莫不是被吓破了胆吧?”哈拉少再度嘲讽。 墙壕上的郭舒芸等人,也不禁疑惑宋澈要干什么。 “他妈的,你是聋了么?我在问你话呢!” 在哈拉少的眼中,宋澈的默不作声,无疑是更大的挑衅。 这时,朝阳爬过山坡,第一缕晨曦洒在了宋澈脸上,他深吸一口气,高声念道: “散云作雾恰昏昏,收雾依前复作云。一面红金大圆镜,尽销云雾照乾坤!” “啊啊啊……惺惺作派的大梁人,竟敢无视老子,纳命来!” 哈拉少挥舞着大砍刀,策马猛冲向宋澈。 宋澈只冷冷盯着来敌,依旧一动不动。 “快拿弓箭来!”郭舒芸焦急招呼,欲助宋澈一臂之力。 “不可!”奎金阻止道:“说好单挑便不可外人插手,他一心求死,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眨眼之间,哈拉少已距宋澈不足五十步。 还不够。 再近些。 再近些! 越近他打得越准! 四十步! 三十步! 就是现在! 宋澈捂住望远镜的另一端,将镜头瞄准哈拉少,折射的太阳光直照哈拉少双眼。 哈拉少只觉得眼睛刺痛,赶忙用手做挡,恰恰是一挡,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啪!” 宋澈抬手便是一枪。 哈拉少双目大瞠,一个跟头摔下马背,坠在宋澈的马蹄前,他到死也不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暗器。 宋澈淡定地吹了吹枪口硝烟,瞧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哈拉少,冷冷道:“你是我杀过的第三个土匪头子了。”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双方人马都不曾反应。 “还等什么?出击剿匪!”宋澈转身大喊。 寨门打开,邹平领军杀出! “杀啊!” 随着哈拉少坠马,众部士气大跌,民兵士气大涨,一阵阵吼声,一道道杀气,一颗颗决心,足以锁定胜局! 果不其然! 双方交战不过片刻,哈拉少众部便丢盔弃甲往大漠逃窜,最后留下两百具尸体,战斗戛然而止。 宋澈回到墙壕,与郭舒芸并肩,指着哈拉少部落丢弃的盔甲与兵器,淡淡说道: “生铁还要打造,不如现成的好。” 郭舒芸闪烁着眼眸,已完全为之所折服。连一旁的奎金,也咬着牙不得不服。 “我们……赢了!” 郭舒芸万分激动。 宋澈摇了摇头,“哈拉少死了,很快便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这群马匪迟早会来报复,且过不了多久,炼制精盐的消息将会传遍西北各国; 白灿灿的精盐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到那时不止是大梁,连吐蕃与胡族都会来争抢,更何况还有袭击榷场的这笔账。如何抵御?怎么偿还?” 郭舒芸刚绽放的笑脸,瞬间变得乌云密布。 宋澈转头冷冷望着奎金:“你将精盐的消息透露给哈拉少,想借助他的手将我赶出寨子,明面上看是个好方法,实则却愚蠢至极。二当家啊二当家,亏你还是寨子里的军师,与土匪做交易,岂不同等于与虎谋皮么?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跟着哈拉少离开,你们的寨子便可安宁了么?马匪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有寨子的把柄,便会一直威胁下去,直至榨干你们所有价值。” “奎……奎金?”郭舒芸望向奎金,声音止不住颤抖。她多想得到一个否认,哪怕一个摇头也行。 奎金缓缓闭上眼睛,藏住所有羞愧与悲伤。 郭舒芸当即红了眼眶,她毅然拔出佩剑,指着奎金呵道:“你怎能如此自私!” “我自私?” 奎金自嘲大笑:“我十六岁出仕,便为郭家尽忠,如今已有十二年,可偏偏这十二年鞠躬尽瘁,竟比不过一个才来半个月的外人,你叫我怎么能服气?你叫我怎能甘心?你叫我怎能不自私?” 他一步一步,迎着剑锋,走向郭舒芸,含泪说道:“若非我终日铤而走险外出经商,寨子岂能苟活至今? 可是你呢?还在编织复仇的美梦,不可能了大小姐,北凉早已不复存在! 这一千多口人,只能低着头、夹着尾巴,放下尊严,在夹缝中才能得以生存,这才是实事! 我帮你策划劫取榷场,抓大梁商,走私生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不忍心撕碎你的愿望,才配合你的自欺欺人罢了!” “哐当!” 郭舒芸手中剑落地,大哭着跑下墙壕。 奎金有错么? 有错吧,却并不多。 他想为自己心爱之人,建立起一个乌托邦,可惜事与愿违,用谎言所缔造的童话,终究漏洞百出,到最后还是他自己亲手戳破的。 “你又何必告诉她真相呢?” 宋澈叹了一口气,急忙追了上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 我搞得定 郭舒芸抱着枕头嚎啕痛哭。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被最信任之人欺骗,难免叫人肝肠寸断。 但眼泪终有流干之时,人终究要回归现实。 寨子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她扔去泪湿的枕头,翻身跳下床榻,一抹眼角的泪痕,迫切地想要去寻找, 她拉开房门,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宋澈就盘膝坐在屋檐下,悠闲地烧烤着羊肉串儿。 “哟,郭小姐你出来得正好,肉串儿刚熟。”他回头一笑,随手递过两串焦黄里嫩的羊肉串。 郭舒芸愣在门口。 “心情不好之时,就该多吃些好吃的,拿着。”宋澈再将羊肉串往前递了递。 郭舒芸木讷接过肉串儿,心一狠,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这就对了。”宋澈又拍了拍身旁位置,示意让她坐下。 郭舒芸便坐,三两口便将肉串吃了个干净,她道:“我还要!” 宋澈翻烤着羊肉串,笑道:“不急不急,稍等片刻,马上出炉。” 她便抱着膝盖,盯着石板上的肉串儿,瞥着精心烧烤的宋澈,默不作声。 宋澈又给她烤了十串,她一口气便吃了个精光,吃得满嘴流油。 吃饱后的她,心情似乎真要好上一些。 “宋澈,我该怎么办?”她低声问道。 宋澈将新的肉串,放上石板煎烤,淡淡道:“首先,你自己心中的执念得放下,奎金说得没错,一千多口人还带着老人与孩子,想在乱世中求存,只能苟且偷生。” 郭舒芸咬着嘴唇,终究一声叹气,“我何尝不知自欺欺人,可每每想到那些被胡族迫害的北凉同胞,心里就好似针扎般疼痛,” 她紧紧握着宋澈的手臂,颤声道:“北凉二十多万人呐,死得在只剩下一千多人,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妹妹……你叫我怎能不恨?” 宋澈说道:“胡族在西北欠下的血债,终有一日朝廷会让它偿还,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朝廷?呵……一群自私懦弱之徒!它们为了换取中原和平,为了巩固帝位,不惜丧权辱国,割让北凉!宋澈你可知,在胡族人的统治下,北凉人连牛羊马匹都不如!” 郭舒芸摇着头,再度红了眼眶,“西凉太守马巍,为了制霸凉州,三番五次拖延援兵,导致北凉孤军奋战,最终被胡族人攻陷屠城! 我好恨啊!恨胡族残忍!恨朝廷软弱!恨马巍自私!恨自己无能!” 刚稳定的情绪,再次掀起波澜,她抓挠着的发丝与脸颊,发自内心的憎恨,已让她到了崩溃边缘。 这个时候,必须得抱抱了,不然她肯定会疯的。 宋澈扔去羊肉串,赶紧将她搂入怀中。她颤抖着,痉挛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有一计,可确保寨子平安无恙,只要你不哭泣,我便告诉你。”宋澈说道。 “可真!” 她昂起头,“我不哭了!”她抹去眼泪,几乎是将宋澈骑在了身上,双手拎着胸襟,二人的脸颊,近在咫尺,她迫切渴望:“只要你能救寨子,让我干什么都愿意!” 宋澈戳着她的额头,将她抽离了一些,才道: “说起来,此计还要感谢奎金,引来了哈拉少部落,那我们何不顺坡下驴,给它来个‘祸水东引’?” “说听得懂的!说听得懂的!” “就是将洗劫榷场的罪名,嫁祸给哈拉少部落呗。” “倒是,倒是可行!倒是可行的!可……”她又担忧:“西凉府会相信么?他们会相信么?” 宋澈先问道:“你说,哈拉少是不是西北最大的马匪头子?” “是自然是,自然是!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是西凉府,连胡族,吐蕃都对他恨得牙痒痒!” “那不就对了,若你是官府,榷场被劫,首先想到的也会是哈拉少,咱将哈拉少以及方才所诛杀的两百名马匪头颅割下来,连同被俘虏的大梁商人,一并送回西凉府纳‘投名状’; 到时你便说,是你们攻打了哈拉少部落,救出了大梁商人; 我再给商人们做做思想工作,让他们帮忙圆这个谎,而后,我再利用人际关系到西凉府斡旋一番,如此,你们寨子不但能洗脱嫌疑,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可,可……可我让梁商抡了那么多天锤子,他们必定心存怨念了吧,他们会帮忙圆谎么? 还有,西凉太守马巍,是个利欲熏心之徒,我怕到时他不但不帮忙,还会反过来讹诈你、为难你! 还有还有,向西凉府纳投名状,寨子不就暴露了么?终有一日马巍会知道我是郭家后人,他肯定会处处刁难我们……” 她又急切了,轻晃宋澈的衣襟,“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啊?” 宋澈苦涩道:“谁说纳了投名状,便一定得去西凉府啊?世界如此之大,你们也可以去其他地方的嘛。” “可又能去哪儿呢?胡国,吐蕃,还是大梁?一千八百多人呢,到哪儿都惹人嫌……” “去西域吧。” 宋澈说道:“你们这一千多口人,足以在西域缔造一个国家,到时你还可以自立为女王呢,何乐而不为?” “可从此地去西域,有一千多里路,要经过胡国,吐蕃,回纥,还有大大小小的西域各国,先不说危险与否,寨子里一千多人,我们又该如何过境呢?” “郭小姐,我搞得定,你心里所担忧的事,我全都搞得定。” 宋澈坚定的目光,淡然且自信。他说搞得定,就一定搞得定,包括眼前这个情不自禁的女人。 郭舒芸歪着脑袋,柔唇轻轻奉上。 宋澈却点住了她的唇。 “怎么了?” “有油……” 她红着脸,撇了撇嘴唇,呢喃一句:“可真扫兴……” 宋澈呵呵一笑,拿起羊肉串继续翻烤。 郭舒安静坐在旁边,捧着脸一眼不眨瞧着他,不禁问道:“宋澈,分明是我们先俘虏了你,你为何要对我们这么好?” 宋澈思考了片刻,淡淡一句:“为了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吧。” 升华了不是? 第五百三十九章 俘虏芳心 当夜,宋澈带着两大盆水煮牛羊肉来到牢房探监。 由于寨子遭到袭击,今日唐虎鹿等人不上工,全关在牢房里休息。 二十几口人,挤在狭小的牢房里,还天天要干力气活儿,干不好便不给饭吃,确实也苦了他们了。 “宋老板,听说今早有人来攻寨,是不是西凉府派兵来救我们啦?”唐虎鹿等人见宋澈到来,急忙扒拉着牢房,眼巴巴地问。 宋澈摇头说道:“西凉府哪里肯管咱们死活,是另一伙更凶悍的土匪,想将咱们绑去勒索赎金的。” “唉……” 众商当即泄气儿,牢房内嘘声一片。 宋澈让看守打开牢房门,将两大盆牛羊肉送了进去,“诸位老板还没吃饭吧,今夜给你们加个餐。” 这些干苦力的,一天顶多两个大饼,二十多天没开荤了,一闻到肉香便咽口水,捧着碗争先恐后来盛。 “等一下!” 唐虎鹿突然脸色大变,“听说你们大梁国,死刑犯都会有一顿丰盛的断头饭,我们平时吃的都是粗面大饼,今天却送来了牛羊肉食,该不会……该不会要杀了我们吧!” “啊!” 好些商人都被吓得瘫软在地,“我早有预料,北坡工事已差不多完成,这帮马匪要卸磨杀驴了!” “可怜我黄百万一辈子省吃俭用,没想到今日竟要死在异国他乡,我好惨呐!” “怕甚!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有饿死鬼投胎的,抓起牛羊肉,边啃边流泪。 宋澈脸皮忍不住抽搐,这波斯老狐狸,煽动消极情绪还真有一手呢! 他赶忙解释:“诸位老板莫要误会,今夜会送牛羊肉来给你们改善伙食,是因我助寨子御敌立功,首领赏了我一只羊,半头牛,专程拿来与你们分享的。” “宋老板,你可别框我们啊?”唐虎鹿上前抓着宋澈的手臂,“这大半个月我可是瞧见了的,你整天与这帮马匪打成一片,我都险些怀疑你要入伙呢。” 宋澈甩去他的手,“唐老板,你这话我了不爱听了,我的家业你还不清楚么?我会为了这么个破寨子,放弃自己的金窝银窝?” 唐虎鹿嘿嘿一笑,“您这么说,我也不怀疑了。”他抓起一坨羊肉,边啃边问:“宋老板,我绝对相信,您是真主身边的使者,是人间世界的智者先知,那您什么时候能将我们救出呢?” 宋澈先不说话,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悠然坐了下来。 “瞧宋老板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是已觅得救我们的办法了!” 商人们全都围了上来,寄希望于宋澈一身。 宋澈淡淡一笑,先道:“实不相瞒诸位,这寨子的大当家其实是个女人。” “蛇蝎女人,难怪狠毒!”有商人谩骂。 “是个女人,又如何啊?”有商人问道。 宋澈捋了捋发带,傲然说道:“得亏宋某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足智多谋,个人魅力十足。经过我大半个月来的不懈努力,巧施‘美男计’,就在方才,已将她抱上床榻,翻云覆雨,俘虏芳心。” “呃……还……还得是宋老板您妙计通神,连女匪首也能收入胯下!” “与这种蛇蝎女人同床共枕,宋老板大义捐躯,实在令人佩服佩服!” “可是,宋老板啊,您英勇捐躯,岂不是……岂不是要入赘这山寨了么?” “哎。”宋澈摆了摆手,“诸位老板且放心,宋某练过双修之术,在床笫上已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她已愿意诏安,归顺朝廷了。” 众商喜出望外:“这么说来,我们可以回家了!” “话虽如此,可是……” 宋澈说道:“那娘们儿虽决定洗心革面,但心中仍有些担忧,她怕到时放诸位心回家,诸位心存怨恨会到西凉府告状啊。” “不告不告!只要能将咱们放回去,咱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对啊,虽说这大半个月来是吃了不少苦头,可他也没害我们性命,何况你瞧我,身体精练了一圈儿,没了肥膘,中气都足了不少呢!” “何况,那女匪首如今已是宋老板的女人了,我们就算不给她面子,也得给宋老板您面子不是?” 很好! “还有一件事,”宋澈又道:“榷场被劫,官府势必要将马匪追查到底,宋某害怕官府不接受诏安,于是思得一个妙计—— 今日前来袭寨者,乃是西北第一悍匪哈拉少,不过它已被我设计斩杀,我便想着给它来个‘借坡下驴’; 将榷场被劫之事算在哈拉少头上,而咱们则是被寨子好心相救,此番,便可保寨子顺利招安,诸位老板觉得如何?” 只要能回去,众商纷纷表示同意。 宋澈又郑重叮嘱:“你们切记,今夜所商议之事,哪怕最亲近之人问起也绝对不能告知,谁倘若走漏一个字,即便真主来了也保不住你们。” “宋老板您放心,今日之事我们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往外传!”众商拍胸脯保证。 “好!既然诸位老板如此爽快,宋某这便回去打消首领的顾虑,你们吃饱喝足后,美美睡上一觉,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回家!” 宋澈不再多言,起身走出牢房。 牢房外的拐角处,郭舒芸抱着胳膊,背靠着墙壁。牢中的谈话,她自然是全都听见了。 宋澈冲她耸了耸肩,“你瞧,搞定他们,岂非信手拈来?” 郭舒芸眯着眼睛,假笑了两声,凑近宋澈道:“我相信你是搞定了,可同床共枕是如何?翻云覆雨是如何?服服帖帖是如何?我怎不记得你对我做过这些‘壮举’啊?” 宋澈斜眼一笑:“郭小姐若觉得遗憾,不如今夜便来战?” “想得美你。” 郭舒芸轻哼了声,颔首几分羞,笑着跑开了。 第五百四十章 回西凉城 次日一早。 众商如期释放,寨子专门洗净了他们的衣服,来时如何模样,去时便如何模样。 宋澈,郭舒芸,奎金,在五十余民兵陪同下,带着二十多个梁商,以及哈拉少与其主要部下的三十多颗人头,向大梁国境出发。 许是回家心切,商人们一路上都不曾喊过劳累,速度要比来时快得多。 下午时分,大梁关口映入眼帘。 终于要回家了,众商兴奋不已。 郭舒芸等人却面色沉重,曾几何时,大梁也是他们的家,直至有一日他们成了弃子。 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心中多少都会有些怨恨吧? “来者何人,快快止步!” 这支队伍莫约七八十人,且有马有兵器,关隘守军自然要勒令止步。 奎金代表上前答话: “我们是雁山堡寨的寨民,洗劫榷场的马匪已被我们诛杀,被俘虏的梁商也尽数被救出,瞧,他们都在这儿!” 梁商们连忙振臂呼喊: “是我们啊!我黄百万,西凉府黄士曹黄大人是我妹夫!” “我我我……王大富!茶马司的王大人是我结拜兄弟!” “快放我们进去!我们要回家!” 甚至都不用宋澈的关系,这帮混迹于商场的老商客,哪个不认识些西凉府高官? 近大半个月,榷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关隘守军不敢怠慢,赶忙便放队伍入了关隘。 好巧不巧,守关的将领恰巧便认识那个叫做黄百万的商人。 “哎呀,黄老板啊,你们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自榷场被抢劫后,整个西北都差点儿被翻个底朝天!” “是……是嘛,我……我黄百万有这么大牌面么?竟值得西凉军倾巢而出。” “总之你们回来便好,快快回西凉城,去给马老相公报个平安吧,也好让咱这些当兵的过几天清闲日子!” 有熟人那便好办了,不仅予以放行,还专门遣了支五百士卒,一路护送商人们去西凉。 傍晚时分,抵达西凉城。 自商人们入关后,关隘便派遣斥候回城告知消息,当宋澈他们来到城门下时,商人们的亲属家眷,西凉城的百姓,数以万计的兵卒,齐聚于城门之下,分道列队在道路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迎接哪个王候将相呢。 “姐夫!” “老板!” “父亲!” 柳湘儿,南宫月,迪娜等各商亲属家眷,齐齐洒泪飞奔。 “姐夫,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柳湘儿扑进宋澈怀中哇哇大哭。 南宫月与卢京香等女剑侍也纷纷抹泪自责,“对不起老板,都怪我们无能,害你被马匪抓去,您这段时间定受了不少苦……” 面对簇拥落泪的家眷,宋澈内心也好不感慨,反倒是他成了安慰的那个人:“你们瞧,我都长胖了,是像吃苦的人么?” “也对,我姐夫这么聪明,即便是被抓到匪窝,那些马匪啊也得将你当宝贝供着!” 说得还挺中听! “让让,让让,马大人来了!” 一列官兵肃清人堆,随即,见一辆马车驶至众商身旁停,车旁跟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人护卫,还是个熟面孔,刘超。 刘超是西凉太守的女婿,能让他随行护送的车驾,里头坐着的应该不会有别人。 郭舒芸与奎金等寨子民兵当即便紧张起来。 车门敞开,一名身着紫金袍服,年近六旬,鹤发童颜的老者走下马车,不愧为边关安抚使,一双老眼苍劲有神。 郭舒芸攥紧缰绳,目光深埋仇恨。 老者扫了眼众商,开口道:“请问,谁是宋澈,宋老板?” 宋澈淡淡应了声。 老者微微招手,领着刘超,以及西凉府各官员,一齐来到宋澈身前,颔首拘礼: “下官马巍,领西凉府诸文官武将,参见宋老板。” 宋澈换了个礼,着手搀扶道:“老相公及各位大人、将军,宋某不过一介商贾,实在无需多礼。” “宋老板过谦了,都怪下官治理不利,才叫马匪袭击榷场,害得您受惊受苦,下官定当自谏京师,请皇帝陛下责罚。”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害怕此事传到皇帝耳朵里。 最惊讶的,莫过于郭舒芸了,她昨日还在担忧宋澈关系不够硬,搞不定西凉太守,当下见马巍尊宋澈为上宾,她心中所有担忧也烟消云散,看向宋澈的眼神越发敬佩与爱慕。 他说搞得定,那就真搞得定。 “哎,皇帝陛下不会责罚你的,反倒还会赏赐你,来来来,老相公,宋某今日要送你一件大礼!” 宋澈拉着马巍来到装载人头的马车前,将覆盖在上头的白布狠狠一揭,哈拉少等悍匪人头赫然出现在眼前。人是昨日杀的,六月份的天太炎热,尽管已极力防腐,仍散发出阵阵恶臭,但还是看得清面貌的。 “这是……哈拉少!” 西凉府众文官武将,无一不为之震惊。 马巍万分惊喜,难以置信道:“宋老板,这悍匪作乱西北数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是如何斩杀他的?”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老相公说笑了,宋某一个只会做买卖的商人,如何能杀得了悍匪啊?” 他抬手指向郭舒芸等寨众,“多亏雁山堡寨的同胞杀了这些悍匪,将我们从哈拉少手中救出。” “哦?”马巍目光扫向寨众,不禁疑惑:“雁山堡寨可在大梁境内?老夫治理西北几十年,却未曾听过有如此堡寨。” 郭舒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奎金泰然自若,笑着回答道:“马大人,我们曾在国境内,后来北凉割让于胡族,我们不甘受群蛮夷统治,便拖家带口,举村迁徙至西陲丘陵,常年深居简出,安贫乐道; 实不相瞒马大人,榷场遭劫的那夜,小人也在场内住宿,幸好我生的是外国面孔,才没被马匪掳走; 小人所在的雁山堡寨,距哈拉少部落有七八十里地,以往采购食盐等必需物,与马匪多多少少打过交道,哈拉少洗劫榷场的那夜,我认出了几张熟悉面孔; 小人本来想到西凉府来告知,岂料当夜西凉军便封锁了国境线,我进去不得,便只好回寨; 前天晚上,哈拉少押着梁商,恰好从我寨前借道,我寨训练有素的民兵六七百人,一举将马匪截杀并救下宋老板等人;” 言语至此,他又偏头笑望向宋澈:“榷场那日,我曾与宋老板做过生意,也算合作伙伴了,秉着这份交情,我便将他们给送回了回来。” 宋澈微笑点头,不错不错,虚实结合,真真假假,这个谎言编织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