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流放,我在恶人谷当团宠》 第1章 她不想当人了 d三角边境。 深林秘密研究所。 地下研究室。 小平米空间狭窄逼仄,室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密仪器。 空气中充斥着福尔马林刺鼻味道。 研究室中间,冰冷手术台上,黑发黑眸的小女孩手脚被铐子紧束,皮肤跟死人一样苍白,形销骨立,眼睛空洞。 连接在她身上的显示仪滴滴滴频响,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旁边走来走去测试仪器,边旁若无人交谈。 “六年了,一直研究不出她身上的神奇能力,上头已经很不高兴。这次要是再没有进展,她的研究经费会立刻停止,shit!” “当初她凭空变出东西的能力,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 “那又怎么样?研究没有进展,继续在她身上撒钱就是浪费,她对我们来说,也跟废物毫无区别!” “当初把她买下来就花了一百万,加上耗时这么长时间所花费的研究费用……妈的,那些钱全打了水漂!” 研究员们骂骂咧咧。 一直站在手术台前凝视小女孩的白大褂老者开口,“最后一次,如果再不成功,编号零实验品——废弃。” “教授,要怎么做?” 老者回头,鼻梁上黑框眼镜闪过冰冷光泽,语气漠然,“活体解剖!” 那些冷血话语在小女孩耳边回荡,她脸上没有显出一丝情绪波动,眼睛始终空洞木然。 四岁生日那天,父母把她带到了这里,说只要她能给他们变出个东西来,就买甜甜的蛋糕,替她庆祝生日。 她变出一个很好吃的梨子,期待的看着爸爸妈妈。 可是那天没有生日蛋糕。 她变出东西后,这些人就出现了。 爸妈拿着一大笔钱高高兴兴离开,谁都没看她,没想起要带她走。 此后六年,她被关在这个玻璃房子里,像只猴子一样供人研究。 不断的药物注射、血髓抽取、机器透析、手术…… 她成了这里的实验品,编号零。 天生无共情能力。 “小崽子,天天这副死人脸可真没意思,笑一个,哭一个也行。”有人靠近手术台,伸手便往她脸上抽打。 妄图用疼痛让小女孩变脸、哭叫。 “这个崽子天生不能共情,加上神经末梢被破坏,根本不会哭也不会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有一人靠近,想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将锋利手术刀狠狠扎上她大腿。 小女孩反射抽搐了下,漆黑眼珠缓慢移动,不叫,不哭。 研究员们怪笑,“看吧,还是这种死样子哈哈哈!” “待会活体解剖,你们猜她会现出什么表情?” “噢,等会,我录下来,肯定非常精彩!” 刀子划过皮肉,很疼很疼。 小女孩瘦得凹陷的脸因为疼痛,终于逐渐扭曲,黑眸一点点,蔓延上诡异猩红。 一旁显示仪上线条跳动骤然加快,滴滴滴的发出警告声。 “教授,她可能撑不住了!” “不用理会,继续!” 滴滴滴—— 滴滴滴滴—— 显示仪警告声越来越急,像是要破开仪器冲将而出。 空气中看不见的波动因子飞快凝聚,旋转,发热。 轰的一声爆炸巨响。 深林深处蘑菇云腾空。 地下研究室被炸得粉碎。 …… 北越。 洪德二十三年,仲冬。 数九寒天,北地的雪下个没完没了。 寒风嚣张呼号,所过之处卷起一地雪沫子。 禹州跟象州交界处的大槐村,一声细小啼哭声传出。 那声啼哭夹杂在寒风中,虚弱得跟猫叫似的。 午时得闲,村里正在烤火御寒的碎嘴妇人,揣着手往某个方向瞥了眼,“估摸是苏老大家的生了。家里穷得连耗子都不光顾,现在又生了小崽子,也不怕养不活,哼。” “你管别人家崽子养不养活?待会把屋顶上的雪扫一扫。这几天雪下个不停,积得太厚得把房梁子压塌喽。” 被男人逮着一顿训斥,妇人这才撇撇唇噤声。 妇人说的苏家,距她家就隔了两户。 是大槐村最穷的人家。 家里只一个破小院儿,巴掌大的院子,三间房。 此时破小院儿里传出老妇人呼喝声,“生了!秀儿,你送送稳婆,再去灶房打盆热水过来!老二家的,进来搭把手,把污物收拾喽!老爷们别在门口阻地方,都去灶房先待着!” 堂屋灰扑扑的门帘子立刻被人挑起一角,稳婆掂着手里六个铜板,无声撇唇,一刻不想多留。年约二十多岁的清秀妇人跟在后头小心把她送出门,无暇自苦,紧脚又去灶房打了一盆子热水回屋。 逼仄昏暗的房内,充斥着浓重血腥气,得赶紧拾掇干净。尒説书网 “娘,男娃还是女娃?”苏秀放好热水盆,边卷起袖子忙活,边问了句。 “女娃。” “真好,咱家又多了个女娃娃了。” “好什么好,女娃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命。”苏家老妇用襁褓把小娃儿包起,粗糙变形的手在娃儿身上轻柔拍了拍。 这话听来像是嫌弃,床榻那边刚生产完的刘月兰跟帮忙收拾的苏二媳妇何大香,妯娌俩却皆挽唇一笑。 嫁到苏家这么多年,她们还能不知道婆婆什么性子? 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片刻,苏家老妇突然眉头皱起,“幺宝咋没动静了?就刚出来的时候哭了一嗓子,别是冻着了吧?” 这话一出,吓得房里三个年轻妇人白了脸。 刘月兰顾不得身体虚弱,挣扎着想坐起来,又心焦又心疼,“娘,你把幺宝给我看看!” 苏秀跟何大香已经把手里活儿一扔,几步奔了过去。 结果,恰好对上小娃儿缓缓睁开的眼。 漆黑,莹润,还透着刚变换环境的呆滞茫然。 “……”苏秀噗嗤一乐,“大嫂,你别被娘给吓着了,幺宝好着呢,眼睛又大又黑,精神又机灵。” 何大香憨憨笑道,“幺宝乖哩,不爱哭,不吵人。” 苏家老妇此时神色也松了下来,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刻满风霜的脸柔和几许。 “……”看着上方冒出的三个脑袋,幺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慢慢皱起,严肃得像个小老头。 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她明明在实验室爆炸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现在又活了过来? 她不想当人了。 第2章 家境窘迫 等堂屋这边收拾干净,灶房里六个大小爷们立刻迫不及待,一股脑涌了过来。 苏老汉,苏大苏江跟儿子苏安,苏二苏河跟俩崽子苏文、苏武齐刷刷杵在房门帘子外头。 “老婆子,咋样?大人娃子都好吧?”隔着门帘,苏老汉扬声问了句。 屋里立刻传来苏家老妇啐骂声,“幺宝已经生下来了,母女平安,要咋才叫好?” 问一声就被顶两句,苏老汉清了清嗓子,默默退下。 心里是安心了。 母女平安,大儿媳这回给家里生了个小女宝。 知道自己多了个女儿,苏大脸上溢出喜悦憨笑,“娘,我挑帘子瞅一眼?” 说完就等不及先伸了手,想把房门帘子挑个角,看看房里的媳妇跟闺女。 手刚伸出去挨着门帘的边儿,就被房里人精准打手。 啪的一声,手背立马火辣辣。 苏大,“……”娘是一点没收力。 “瞅啥瞅?这天冻得狗都不挪窝,你掀了帘子冷风呼呼往里灌,刚生出来的崽子现在能见风啊?也不是第一回当爹,咋还屁事不懂?”老妇骂人中气十足,“滚去灶房,把米缸里的米掏一把出来,熬点米汤先给幺宝吃上一顿。” 顿了顿,又吩咐,“老二,把家里那只老母鸡宰了,炖锅鸡汤端来!” 老妇人一迭声下令,家里其他人都没说啥,刘月兰先急了,挣扎着坐起,“娘,给幺宝熬点米汤就行。老母鸡就留着吧?等天气暖和了还能下——” 她话没说完,老妇眼已经瞪了过来,“我当家还是你当家?那只老母鸡半月不下蛋了,留着也是白糟蹋米粮!” 眼瞅着婆婆沉了脸,老二媳妇忙悄悄杵了下刘月兰手臂,示意她噤声。 平时妯娌俩负责煮饭做菜,家里什么光景她们是知道的。 米缸早就见了底,剩下的大米装不满一量筒。 那只老母鸡,算是家中唯一值点钱的活物。 婆婆会这么说,不过是找由头给大儿媳补补身罢了。 刚生完孩子,要是没点好东西补身子,大人不下奶,孩子也得跟着挨饿。m..Com 刘月兰眼圈微红,没再吭声,心里领了婆婆好意。 屋外,苏大也微红了眼眶,再为人父的喜悦过后,紧随而来是生活窘迫的辛酸。 苏二见状用力拍了下他肩头,“这种时候别矫情!我去逮鸡去!” 苏大擦擦眼角,带着三个小的也往灶房走,“行,我烧水!” 媳妇平安生产是好事,这种时候确实不能矫情,生产是第一关,第二关还没过去呢。 接下来,要保证一大家子能平安熬过冬。 苏老汉背着手站在门帘子旁没动,等孩子们都走了,才溢出一声叹息,扭头看了眼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眉头紧锁。 “还杵这干什么呢?”门帘挑起一角,苏老妇的脸出现在帘子后,怀里襁褓中隐约可见刚出生的小娃儿粉嫩侧脸。 苏老汉眼角笑褶子堆了起来,知道老伴儿是特地抱娃儿给他看一眼解馋呢。 眼睛黏在小孙女小脸蛋上,欢喜又不舍,苏老汉道,“天冷哩,快把帘子放下,别让娃儿见风。我瞅着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待会我出去把屋顶的雪扫一扫,门窗加固一下……对了,老婆子,我的箭筒你放哪去了?” 苏老妇立刻脸一冷,门帘子刷的落下,大嗓门从帘子后传来,“什么箭筒,没有!”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也不看看自己老胳膊老腿的经不经造,还想着拿箭筒打猎去? 这什么天气啊?年轻力壮的汉子这种时候都不敢往山里跑! “……” 苏老汉不敢吭声了,讪讪摸着鼻子退下,从屋里找出靶子竹扫帚,扫雪去。 “幺宝”把这一切听在耳里,咂咂嘴巴闭眼睡了过去。 再醒来,鼻端一股淡淡米香。 “妹妹醒了!阿奶,娘!妹妹醒了!” 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人。 幺宝还在懵懂状态中,感觉到有双手将她轻柔抱起,贴近后,气息温暖又让她莫名亲近。 她愣了下,这种感觉好陌生,印象里,她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幺宝抬眸,入目是妇人年轻脸庞,对方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满是疼爱跟温柔。 “幺宝醒了呀,饿了吧?娘喂你喝米汤。” 连说话的语气嗓音,都是幺宝从未听过的柔。 因为没经历过,幺宝其实不懂什么是疼爱什么是温柔,只知道妇人这样抱着她、这样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想哭。 可是为什么想哭,幺宝也不懂,她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每天拿针扎她、在她身上戳管子,痛得身体像要撕裂,她一开始也哭过,到了后来,就再不哭了。 她在那里明白一个道理。 哭,没用。 “娘,米汤!米汤!快喂妹妹喝,妹妹饿啦!她嘬嘴嘴啦!”挤在人群最前方的小男娃再次急吼吼开口。 引来另外两个更小些的男娃子争先恐后去端米汤,“妹妹饿了!我端米汤!” “我端!” “我端!” 米汤刚端上来一会,就放在床头陈旧斑驳四脚木桌上,还冉冉冒着热气。 担心俩娃子把米汤打洒,一只大手抢先一步拿起米汤碗,“去去去!都别闹!万一弄洒了妹妹就没得吃的了!” 何大香小心翼翼端起米汤,顺势一脚把俩儿子扫到一边,免得俩碍事。 家里最后一把米,就熬出这么一碗米油。 大嫂奶还没下来,米汤再洒了,幺宝就真要挨饿了。 刚出生的小娃娃没东西下肚不成,这么冷的天,熬不住。 苏大杵在床头,好容易能进来看看闺女,眼睛不舍得挪窝,只知道一个劲儿傻笑,反应慢了不是一两拍,这会子总算知道接手,“弟妹,我来我来!” “你来什么来?粗手粗脚的老爷们,别把米汤喂到幺宝鼻子眼儿,边儿去!”灰布帘子被挑起,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苏老妇端着粗瓷碗走进来,飞快把帘子放下,一嗓门把汉子喝退,“幺宝我来喂!” 又对刘月兰道,“鸡汤熬好了,你趁热喝,紧着幺宝下顿能吃上奶。” 第3章 雪崩,哀鸿 鸡汤端进来,空气中立刻充斥诱人香气。 咕咚,咕咚,咕咚。 咕噜噜…… 三小只捂着瘪瘪的肚子,下意识吞咽口水,两眼发绿。 鸡汤啊!鸡肉啊!他们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过肉腥了。 尽管如此,三小只谁也没开口吵要喝汤吃肉,只是站在一边眼巴巴盯着那只粗瓷碗,懂事得让人心疼。 何大香见状,忙呼喝着把仨娃子带出去,这馋样儿大嫂看了,东西也吃不下嘴了。 苏老妇接过幺宝,压着心酸没往三个孩子那边瞧。 瞧了不落忍。 有什么办法?家里穷得叮当响,就这光景。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先顾着眼下最要紧的。 幺宝也饿。 哪怕不想吃,但是小身板跟大脑好似还没接通不受控制,眼瞅着调羹递到嘴边,她已经先等不及张嘴,吧嗒吧嗒嘬得飞快。 米汤温度正好,不凉也不烫嘴,一口落肚身子立刻升起一股暖意,咂咂嘴,还能闻到淡淡米香。 幺宝小嘴嘬得更欢快了。 “看着倒是安静,吃起东西来跟饿虎扑食似的。”苏老妇哼笑,眼角褶子舒展,“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幺宝闭眼嘬嘬嘬。 不是她要吃。 是嘴巴要吃。 老妇喂娃就坐在木床边上,巴掌大的房间,地方逼仄陈设简单,除了床头一张木桌,床尾角落一个装衣物的矮柜,多张凳子都没有。 苏大夫妇眼光光瞅着闺女吃东西,一时间房里只有娃儿嘬米汤的吧嗒声。 “瞅啥瞅?老婆子带大好几个娃,还能喂不好幺宝不成?赶紧喝鸡汤,娃儿等着喝奶呢,再放就凉了。”苏老妇横了个眼神过去,“该吃吃该喝喝,用不着留点给这个那个,外面几个小崽子都几岁大了,不跟妹妹争这口吃的。心疼他们,以后从别的地方找补找补就是,日子长着呢。” “幺宝也要长。” 被婆婆戳破心思,刘月兰脸臊热,不敢多说什么,从男人手里接过汤碗开始喝汤。 成人两掌大的粗瓷碗,鸡汤盛得满满的,上面飘着油花,下方挤满鸡肉,香气扑鼻,对长年不见荤腥的人家来说,这一碗便是珍肴。 刚才三个娃吞口水的模样刘月兰看着了,她确实想偷偷留点鸡肉,过后给娃子们解解馋。 但是婆婆的话也没错,幺宝也要长。 穷苦人家熬冬本来就难,幺宝又恰好这个时候出生,要是奶水跟不上,家里又是这个光景,那么小的娃子怎么熬过这漫长寒冬…… “吃吧。”苏大站在一旁,对媳妇低声道,“等冬日过去开了春,我往山里多跑两趟,一定给几个娃儿跟家里弄点肉回来。” “嗯。”刘月兰低头轻应,眼泪悄悄盈于眶,强忍不掉下。 婆婆的情,家里的情,她好生记着。 幺宝吃得起劲,耳朵又关不上,被迫听着大人间的对话。 得出一个信息,这个家很穷,比她以前那个家还穷,连肉都吃不上。 但是又跟以前那个家不太一样,在这里,他们吃东西会让着吃,不抢。 还有,“阿奶”说,幺宝也要长。 她是幺宝。 刚出生的娃儿吃饱喝足就要睡,幺宝打了个带着米香的嗝,又带出个哈欠,迷迷糊糊睡过去间,还能听到窗外热闹动静。 “老二,那边柱子再固定一下,恁大雪一时半会肯定停不了,别让积雪把屋顶压塌了。” “三个小的,院子里的雪就交给你们了,把院子扫干净了咱就吃饭。” “娘,今晚咱吃什么呀?” “吃红薯糊糊!再给你们烤个大白萝卜!” “好,萝卜我爱吃哦!鸡肉汤留给大娘吃,大娘要奶妹妹的。” …… 幺宝眼皮子缓缓下坠,睡着了。 间中迷迷瞪瞪醒转过两次,嘴里被塞进温暖柔软物体时下意识吸吮,过后继续睡。 …… 再次清醒过来是身子骤然袭来寒冷。 上辈子在研究室夜半被拽起来扎针抽髓所形成的反射意识,让幺宝霍地睁开眼睛,便觉眼前剧烈晃动,紧接是山崩地裂般的轰响冲击耳膜。 “雪崩了!快跑!” “爹跟娘呢?出来了没?” “出来了,别废话,赶紧跑!” 四周声音杂乱,到处是怒吼跟惊惧哭声。 临近傍晚的大槐村,遍地哀鸿。 幺宝被年轻妇人抱在怀里,逃离屋子的时候还不忘扯了小被子把她裹得紧紧的。 即便如此,刚出生的小娃儿露天见了风,在严寒冬月里依旧被冻得小脸一下发了白。 “不怕不怕,幺宝不怕,娘在呢。”刘月兰搂紧女儿,颤着声安抚,自己也是惊魂未定。 此时一大家子已经全部跑出屋外,站在旷野心有余悸,周围还有人陆续跑出来,场面混乱又压抑。 苏老妇清点人数,家里人全部齐活,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把自己跑出来时紧急抱着的薄被披到刘月兰身上,苍白嘴唇蠕动,眼睛通红,半晌才挤出两个字,“裹着。” 刘月兰年轻,只两个字,立刻把她强忍的眼泪给逼出来了,“娘……” “行了,哭什么,掉眼泪伤身,憋回去!大家都活着,就是大好事。” 苏家其他人相继沉默,这个时候谁都没心思也没力气说话。 苏大跟苏二夫妇各自抱着三个小崽子,一齐看着村子后方那座雪山。 雪山很高,山顶常年堆积积雪。 崩塌下来便如天崩地裂。 让人庆幸的是雪崩向另一个方向,大槐村虽受到波及,但是损失已经算小的了,村里人大多跑了出来,没有伤亡,只一些年久腐朽的老房子,在震颤中部分垮塌。 苏老汉也看着雪崩的方向,沉默许久才说话,声音嘶哑,“那边是徐家村……一个村子怕是……” 死亡近在眼前。 逃出生天后的后怕开始爆发,周围哭声更响,更悲戚。 幺宝视线不够清晰,只听到哭声在耳边不断迸发,心淡如水。 她没有共情能力,只知道有人死了就有人哭,人哭是因为难过悲伤。 可是什么是难过悲伤,她不懂,也体会不到。 幺宝静静睁着眼睛,眼底是旁人看不到的平静冷漠。 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人还是个只会躺着吃的奶娃娃。 想死都死不了。 世事真奇怪。 第4章 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 从傍晚等到入夜,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漫长得仿似无止尽。 连绵的雪终于停了,寒风依旧肆虐呼号。 待在雪地里的人都是穷苦百姓,临急临忙跑出来,没了遮风的屋子,没了取暖的火盆,片刻时间就冻得手脚发僵,说话舌头都捋不直。 苏家人亦然。 一大家子,没一件足够保暖的衣裳,穿在身上的袄子里头陈年棉絮早就发黄发硬,根本御不了寒。 几个小崽子冷得牙齿咯咯打战。 担心孩子冻坏了,刘月兰把仨一块叫过来,挤作一团圈进薄被里。 就这也好不了多少。 苏老妇看看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雪山,咬牙,“走,回家!” 苏家一片狼藉。 雪崩时地动山摇,农家破旧小院在震动中屋墙崩裂房顶垮塌,地上散落残梁断木、锅碗瓢盆。 好在主屋白天刚刚加固过,除了屋顶塌掉一半,勉强还能住人。 灶房最为惨烈,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灶房,就是一片废墟,把土石拨一拨,随处可见被埋在下面的瓷碗碎片。 “老二家的,找点木柴先在堂屋生个火堆让孩子们暖一暖。老大老二收拾屋子,看看还有什么剩下能用的。孩他爹,你去修门窗,我到地窖看看,得扒拉点东西弄点吃的才成。”苏老妇持家有道,家里事,男人孩子都惯了听她的。 她说完顿了下,又对苏大道,“等家里收拾好,明儿你去隔壁村秀儿夫家看看情况,有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苏大敛眉,立刻应声,“知道了娘,我明儿一早就去。” 妹子苏秀儿头年嫁了隔壁村陈家,汉子陈德人还过得去,但是她那对公婆就让人一言难尽了。 今天媳妇生产秀儿过来帮忙,明儿他也该过去看看,免得秀儿在公婆面前落下口舌。 堂屋升起火堆,暖意渐起,冲淡了空气中的冰冷。 三个娃子围着火堆不停搓手,遭遇雪崩的害怕惊惶,在回到家后也开始渐渐淡去。 家永远是能让他们安定的港湾。 刘月兰坐得离火堆稍远些,怕烟气把女儿呛着。 她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家里这一堆狼藉没法上手帮忙,只能力所能及的看顾看顾家里娃子们。 “娘,妹妹睡着了吗?”四岁的苏安伸长脖子,往裹得严实的襁褓里打望。 苏文苏武也纷纷支棱起脖子,窥着仅露出襁褓的一点点胎发,好奇又新奇。 刘月兰挽唇柔柔一笑,“妹妹还没睡着呢,你们可以靠近点看。” 这话一出,幺宝上方立刻多出三颗脑袋。 歪着发髻的,虎头虎脑的,吸溜着鼻涕的。 八目相对。 仨娃子,“哇!妹妹长得好丑!” 幺宝面无表情。 “妹妹的脸肉嘟嘟的,全是肉!!她长得好小哦!脸好软!滑滑的!好好摸!” “给我摸一下!” “我也要我也要!” 三颗脑袋挤在上面也就算了,说话就说话还动手,一人一指头往娃儿脸蛋戳。 幺宝不能忍,攥紧小拳头奋力钻出襁褓,往前一挥。 啪。 挥中鼻涕虫的鼻子,力道轻得像是在给他擦鼻涕。 鼻涕虫眼睛亮了,“妹妹好可爱哇!” 幺宝,“……” 幺宝在愤怒中睡着。 苏家忙活了半晚上,终于把家重新收拾出个模样来。 这期间还能不断听到隔壁几户传来的哭声跟叫骂声。 一场雪崩,周围的住户谁都不好过。m..Com 到处弥漫惨雾愁云。 幺宝迷糊醒来时,已经躺在之前出生的房间里,裹着襁褓,上面还搭了张发硬的薄被。 四周光线昏暗,没有点灯,月色从窗户流泄几缕勉强充作照明,时至半夜。 房门布帘子被人掀动,汉子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道,“怎么还没睡?幺宝醒了闹你了?” 刘月兰靠坐床头,柔声道,“没有,幺宝乖着呢,生出到现在都不闹人,饿了也不哭,乖乖睁眼等着。” 说罢她低头往床里侧看了眼,正对上闺女乌溜溜的眼睛。 适应了房里光线后,夜里也能实物。 刘月兰眼神不自觉变柔软,把女儿抱进怀里,轻拍了拍,一手解开斜襟里衣纽带,“醒了,定时饿了,娘喂你。” 幺宝没有在空气中闻到米香,再看妇人动作,隐隐意识到什么,眼睛咻地瞪圆。 晚了。 小嘴自动自发自然无比开始吸吮时,幺宝脑子是懵的。 耳边清晰的吧嗒吧嗒声,让她生无可恋。 苏大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就着窗外月光,温柔注视眼前一幕。 期间一直安静不出声,怕打扰了闺女进食。 直到闺女吃饱了,他才伸手,“来,爹抱抱。” 幺宝被转移。 从一个怀抱转到另一个怀抱。 不一样的气息,同样的温暖。 她在昏暗中抬眸,无声看着上方脸庞。 那张脸方正,坚毅,亲切,敦厚。 抱着她时,小心翼翼,极稳。 跟娘轻柔的怀抱不同,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莫名让人生出一股心安。 “幺宝,闺女。”汉子抱着娃儿,脸上泛出笑意,眼神变得柔软,连嗓音也不自觉放轻,“我是爹爹,诶唷我家幺宝真乖,当真一点不闹人,不像你哥哥小时候,皮得不行。” 幺宝眨巴眼。 她也就是太小了不能动,不然她一准翻身跑。 这个爹拿下巴长的胡须茬子扎她。 昏暗逼仄小房间里,一家三口低声轻语,和意融融。 把闺女逗弄了一番,瞅着她小嘴开始打哈欠了,苏大才不舍的把她放进薄被里,被角掖好。 安顿好闺女,苏大把刘月兰细瘦的手握进掌心,嗓音里的轻快不见,变得低落沉重,“月兰,今天让你受苦受累了。” 刘月兰怔了下,啐他,“瞎说什么呢?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苦?你今天倒矫情了。” “家里光景不好,你生了闺女也没好东西给你养着。月子还没坐,又得跟着往外跑,冰天雪地里受了冻……”苏大眼尾染上湿意,喉咙发堵,“娘说,这怕得落下病根。” 刘月兰不是第一次当娘。 女人生孩子之后得好好坐月子才能勉强养回身子,否则一不小心就得落下月子病。 这些她都懂。 可是环境不由人,怨不得谁。 她的境遇比很多人都算好了,家里虽然穷,但是公婆好,妯娌也和气,家里糟心事儿少。 “值得的。”她将头轻轻靠在汉子肩头,挽唇浅笑。 她知足。 第5章 下梨了 “月兰,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脉脉温情过后,苏大犹豫片刻,心一横,“我想进山一趟,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回来。” “你说什么?!” 年轻妇人骤然提高的音调,把昏昏欲睡的幺宝吓醒,就听她那个爹道,“月兰,你小点声,听我说,家里没吃的了。地窖里存的两袋子红薯昨天被砸得稀烂,昨晚娘在灶房废墟下扒拉了半天,只扒出一小袋子还能用的黑面,家里这么多张嘴,那点黑面撑不上三天。还有你,你的身子已经伤着了,没东西养一养也不行,而且你没吃的幺宝就没吃的。……我要是不寻思门路,我们一大家子可能全熬不过这个冬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残酷的真相被揭开在面前,刘月兰望着男人,红了眼圈。 她怎么不明白? 家里什么光景她知晓,可是男人要进山,她同样明白这个决定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男人为了这个家,要独自去面对凶险! 现在是寒冬!人尚且饿得嗷嗷叫,山里的野兽何尝不是? 野兽也在到处觅食! 一旦人跟野兽遇上了,不定谁是谁的食物! “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我、我可以回娘家跟爹娘哥嫂借粮……我身子骨没事、好着呢!你别进山,我们一定有办法可以熬冬的……”年轻妇人语无伦次,说出的话自己都没有底气。 苏大隐忍叹息,再次握紧媳妇冰凉的手。 “月兰,”他道,“你娘家那边日子不比咱家好多少,何况救急不救穷,长贫难顾,我们还是得靠自己。这次听我的,行吗?” 刘月兰凄然,哽咽道,“你只会捏我这个软柿子,爹娘那里你怎么交代?” “娘让我早上去秀儿夫家看看,到时候我直接从那边进山,娘要是问起,你就说你不知道。你放心,我惜命呢,有你跟一双儿女在家等我,我定会回来,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男人性子踏实憨厚,但是也犟,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法让男人改变主意,刘月兰紧紧咬唇,眼泪从眼眶滑落。 幺宝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来袭,这是她这个年纪没办法控制的事情。 本来以为“爹”“娘”话说完了,自己应该能安稳睡会了,谁知道下一瞬发生的事情让她瞠目结舌。 “娘!苏大说明天要进山!!”年轻妇人抬手把眼泪一抹,扬起嗓子就喊。 苏家小院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隔壁墙角老鼠吱吱叫,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妇人扯起嗓子吆喝。 苏家立刻传出地震般动静。 苏老妇大嗓门穿墙而来,“兔崽子!以为当了爹老娘就不收拾你?!敢进山?想找死?等着,老娘现在就抽死你一了百了省得还得进山给你收尸!” 苏大,“……” 幺宝,“……” 这下子热闹了。 不出片刻苏老妇就杀到,身后还跟着苏老汉、苏二、何大香一众帮手,提着煤油灯盏,递扫帚的递扫帚,送木棍的送木棍,还有一根擀面杖等着上场。 苏大二十多岁的英武壮汉,俩孩子的爹,在媳妇闺女眼皮子底下被抽得叽哇鬼叫。 他尚且庆幸还有三个小崽子在另间屋子里睡得香沉,没跟着凑过来看热闹,闺女也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孩,让他勉强保住了当爹当长辈的尊严。 “娘,别打、别打,家里马上就要没粮了!”苏大从房这头蹿到那头,边跑边试图跟老娘讲道理。 苏老妇冷笑,丝毫不为所动,棍子挥得虎虎生风,“没粮了所以你去送死呗?给家里省口粮?” “……” 苏老汉抱着扫帚默默堵死一个角落,苏二从媳妇手里抢过擀面杖,守住另一角根据地,狠狠煽风点火,“娘,看见了吧,以前你还说老大憨厚实在,他主意大着呢!都敢打主意偷偷进山了!” 居然不叫上他! 苏大嘴角抽搐,“以前也没看出来你还会挑拨离间!” “彼此彼此,人不可貌相啊!” “苏老二,你等我——啊!” 苏老妇一棍子结实抽到上蹿下跳的汉子小腿,房间飘出惨嚎,闻者肉疼。 始作俑者刘月兰心虚撇开眼,抱起惊醒的闺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最后还是担心吓着小孙女,苏老妇才喘吁吁扔掉棍子,转身把孙女抱过来,“这几天你在家好好呆着,早上秀儿那边也用不着你去了,换老二去!” 苏大忍了忍,叹道,“娘,家里粮一断就真没吃的了,离开春至少还有三个月——” 他话没说完,就瞅着苏二把擀面杖递到了老娘面前。 “……”苏大闭嘴。 幺宝看了一出热闹,安安静静的,除了身体反射性打哈欠犯困,没有多余表情。 不过听了好几次大人说家里快没吃的了,幺宝想起个事来。 吃的,她好像有。 上辈子被卖给实验室后,她就再没去看过那个神奇的地方。 不知道那颗梨树还在不在,如果在,如果还长着果子,那就有吃的。 这么想着,幺宝抬眼看了眼抱着她的老妇人。 阿奶脸沉沉的,看起来很凶。 如果她突然变出果子来,阿奶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会跟她以前的爸爸妈妈一样吗? 如果一样,那他们肯定会把她当成妖怪。 幺宝眼睛一亮,这样她就可以去死了! 激动之下,幺宝想也不想就攥了下拳头。 咚,咚咚—— 没人说话时显得过于安静的房间传出几声异响。 苏老妇下意识护着怀里娃儿,拧眉抬头看向屋顶,担忧道,“房顶又破了?下冰雹了?” 其余几个站得稍远的人,表情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尒説书网 “娘,没下冰雹,下梨了……”苏二磕巴,下巴掉老长。 他亲眼看着下梨了,就从屋顶位置掉下来的。 房里煤油灯光昏暗,但是苏二肯定自己绝对没看错。 真的是梨子,黄澄澄的,一个有他拳头那么大,在他脚尖前方滚动。 像是印证他的猜想,紧接又是咚咚咚几声,上方再次落下几个大梨子。 满屋子人,“……” 见鬼了哦! 第6章 空间大变样 幺宝很平静。 确定自己身上的奇异全部被房里人看见了之后,就不再动作。 安静的,平静的等待死亡。 不管是被扔出去,或者是再被卖给实验室,她都能死了。 她没上过学,没进过社会,懂事起就被关在那个实验室冰冷的玻璃房里供人研究,所有认知都来自实验室那群人。 极致的痛苦让她封闭了五感五识,她也没被人喜欢过疼爱过,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仅能跟以前区分开来的,是现在这个家的人看到她时总有笑脸,看她的眼神很柔和,他们的怀抱很温暖。 也仅此而已。 “咿,啊。”房里死寂一样的静默,幺宝等得有些焦急,咿呀两声提醒,快把我扔出去。 外面很冷,她很快就能冻死。 苏老妇是最先回神的,她低头,对上娃儿漆黑无波的眼,心突地便是一疼。 那双眼睛平静又淡漠,透着历经沧桑后的百无聊赖、心灰意冷,又仿似预料了自己的结局,安静的等待宣判,等待结果来临。 这不是婴孩该有的眼睛,没有婴孩的纯净无邪。 这样一双眼睛放在刚出生的娃儿身上,显得妖异又诡异。 换做常人,早该惊恐害怕了。 可苏老妇只觉得心疼,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一样,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干瘦粗糙的手把娃儿抱紧,面颊轻轻贴上娃儿小脸。 习惯了大嗓门说话的老妇放低了嗓音,生硬又温暖,“幺宝,不怕,阿奶在。” 幺宝漆黑眼珠动了动。 苏老妇安抚过孙女,再抬起头时,面色严肃冷厉,“这些梨子是老二从山上带回来的,你们怎么说?” 苏二一个激灵,腰杆挺起,“娘,这梨子就是我带回来的,为了摘这几个梨我摔了好几跤呢!” 苏大,“娘,明明梨子是我跟老二一块摘的,你怎么只揍我不揍他?” 何大香搓着手,憨声道,“娘说往东我从来不往西!娘,我数了数,一共有九个梨,幺宝现在太小还不能吃果子,正好够咱一人分一个!我先把梨捡起来?这么好的梨搁地上糟蹋!” 紧凝气氛因为何大香这番话破功,众人先是闷笑,继而大笑。 苏老汉放下扫帚走到老伴身旁,抬手想抚抚孙女的脸,看到自己手上满是粗糙的茧子,又把手收了回去,“咱幺宝这是报恩来了?——诶唷!老婆子快放手,孩子们都看着呢!我啥都没说你咋就动上手了你!” 爹被娘揪耳朵了,苏大、苏二等人抬头望天,不敢看。 免得过后被爹找晦气。 苏家小院半夜闹出的动静,周围邻里隐约能听到些许,至于闹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天寒地冻,白天又经了一场惊吓,听到吵闹的人裹在被窝里,翻个身就继续睡了过去,谁也没在意。 破晓将至,苏二夫妇拎着一篮子梨先回去补眠了,苏老妇走前又低头贴了下小孙女脸蛋儿,“宝啊,以后什么都别做,只管好好长大。这个家有阿爷阿奶,有你爹娘,还有二叔二婶,万事自有大人操心,晓得不?” 她声音低低的,认真郑重叮嘱。 她知道小孙女能听懂。 说完话后她抬头去看小孙女的眼睛,果然,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些情绪,一点茫然懵懂,一点疑惑不解。 苏老妇眼角泛开笑意。 这才像个婴孩样儿。 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屋外寒风呼号,刮过窗户、屋檐时发出诡异声响。 房里两大一小静静的六目相对。 半晌,苏大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去戳闺女自然蜷曲的小拳头。 刘月兰见状,蹙眉低问,“你干啥?自个闺女你怕呢?你这当爹的连二弟跟大香都不如!” “瞎胡说,老二跟弟妹走的时候脚下打着飘的你没看见?那俩不过死要面子硬撑罢了。再说我怕什么?我是想沾沾闺女的运气,说不定待会我一挥手也能挥出东西来,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刘月兰抱着闺女背过身,隔开了汉子目光。 苏大急了,“媳妇,月兰,你这是干啥?我真不怕——” “喂奶!” 俩字把汉子的话给堵了。 轮到幺宝急了,小小娃儿眼睛瞪圆,死死抿住嘴巴,小拳头挥个不停,用全身表达抗拒。 “饿了吧娘的乖宝?来,吃吧。” 幺宝小脸蛋涨红发紫,“啊、呜!吧嗒吧嗒!” 汉子低笑声从后传来,“看这小模样儿急的,是饿狠了。月兰,你说咱闺女到底什么来路?” “不管什么来路,都是我闺女。” “那是,你怀胎十月生的,谁敢说这不是咱闺女?我揍掉他大牙!” 夫妻俩又头贴头,稀罕的盯着正在进食的闺女看。 “知道家里要断粮了,会给家里变吃的,乖宝哩,可招人疼。” 耳边喁喁人声持续到幺宝吃完奶。 长了张嘴只会吃不会说,幺宝心头有淡淡无奈。 这个家的人好奇怪,以前她在爸妈面前变出梨子,他们吓得推开她就跑,现在的爹娘跟阿爷阿奶他们怎么不一样呢? 暂时死不了,幺宝闭着眼睛躺在娘怀里,思绪一沉,进了她的空间。 那个地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进去过了,对她来说,那是她一切悲惨的起源。 幺宝对空间是厌恶的。 “唔???”看着展现在眼前的神奇地方,幺宝瞪大了眼,难得浮出惊讶诧异。 以前她的空间只有爹娘睡的房间那么大,里头除了一颗梨树什么都没有。 可是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大片广袤平原。 梨树还在,就在她跟前,树上挂着的梨果压弯枝头,清香扑鼻。 梨树不远是一条蜿蜒潺潺的溪流,溪流对面是幺宝以前从没见过的菜地,上面长着她不认识的青菜,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菜地边际青山绵延,白雾缭绕,望不到尽头。 幺宝一屁墩跌坐梨树脚下,张着小嘴两眼茫茫然。 怎么空间还变大了?变得这么大,那她的悲惨岂不是要比以前更多上好多好多好多? 幺宝又悲又愤,火烧屁股般逃出空间。 她还得想辙儿,得快点死! 第7章 小名甜宝,大名苏九霓 晨时,天光破晓。 幺宝被屋外争吵声扰醒,迷迷糊糊间还没睁开眼,嘴里就被塞进口粮。 最初的羞耻跟抗拒无效后,幺宝开始坦然吮吸。 她既管不了给她塞粮的娘,也管不了只会吃的嘴,她能怎么办呢? 躺平了。 人醒了,屋外的争吵也变得清晰起来。 幺宝一听其中大嗓门,就知道是阿奶。 阿奶在跟人吵架。 先是一妇人尖利刻薄嗓音,“怎么,我哪点说错了?咱大槐村在雪山下这么多年,我嫁过来也几十年了,就没出过雪崩这种事儿!结果你家赔钱货一生出来就闹雪崩,村里哪家房子没被祸害?崩的崩裂的裂!她就是个灾星!咱大家伙的损失就该你家来赔!” 苏老妇冷笑连连,“我呸!真是棺材里伸出脑袋来,死不要脸了!正好今儿老娘也有话说!自打你嫁到大槐村,我苏家就没一天能发达!你家院子两边门户个比个的穷!你怕不是天生扫把星带晦气,谁家跟你沾边谁穷得底裤掉!你先把自己身上的晦气洗洗干净了,去大佛寺开个光!回来了咱把这几十年的账好好清算,一个铜板你都别想少!” 刻薄妇人登时急了,连声呸口水,“放你的屁!别人家穷干我屁事?整个大槐村哪家不穷的?凭什么怪到老娘头上!” 苏阿奶:“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帽子扣到你头上你就急跳脚了,把帽子扣到别人头上的时候你倒是不亏心!这边削尖了脑壳钻钱眼,那边有个猪栏,你是不是还要爬进去找屎哪?” “……苏兰氏!你不就仗着有个远亲当大官才敢这么横么!也不看看这么多年了,人大官瞅没瞅你家这穷亲戚一眼!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里刨食!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说一道一扯恁远干啥?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别把嘴碎到别人院里来!下次再让老娘听到你骂我幺宝是灾星,老娘撕了你这个老赔钱货!千年扫把星!” 等幺宝吃完奶,外面的争吵也以苏老妇完胜告终。 苏家虽然人丁少,但是家里齐心得很,汉子又都是孔武有力的,连苏家老妇跟二媳妇都是有名的彪悍,村里人到底顾忌一二,不敢轻易踩到苏家头上去。 堂屋里生着火盆子,这是农家猫冬时唯一能取暖的物件。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子已经醒了,围在火盆旁等着吃烤梨。 对屋外阵仗,三个小崽子表现淡定得很,他们阿奶输不了。 反正打他们记事起,阿奶甭管是打嘴仗还是手上撕,就一次没输过。 再说阿爷叔伯他们抄着家伙在后头撑腰呢,隔壁长舌妇也只敢站得远远的叫嚣。尒説书网 等阿奶带着她的兵团走进来,梨子烤好了,没有多余花样,就是黄澄澄的梨子架在火盆边上,烤软了就能吃,天寒地冻,免得娃子吃冷的闹肚子。 “个吃软怕硬的,每次探着老娘底线来踩,她刚才要是敢靠近一步,老娘就冲上去了!”勾了张四脚凳在火盆边上落座,苏阿奶还在遗憾没能动上手。 仨崽子,“欺软怕硬!阿奶,烤梨能吃了吗?我们等好久啦!” 一早上起来就看到篮子里装着满满的梨,仨崽子眼睛都绿了。 果子虽然不比肉精贵,但也是好东西,小娃子哪有不馋吃的。 愣是一早上不挪窝,守在火盆旁等着。 苏老妇上手捏了下烤梨,外皮已经被烤成黄褐色,阵阵焦香散在空气中,勾人肚子里馋虫。 “三个小馋鬼,吃吧,一人一个,小心别烫了舌头。”苏老妇将梨子分给仨崽子,还有四个分别留给苏大、苏二夫妇。 剩下两个放篮子里没动,“老二,晚些去秀儿那,把那两个梨带上。” “娘,你跟爹还没吃哩,干啥拿去便宜陈家老虔婆?”苏二不满嘀咕。 “你当我乐意给她吃?这是给你妹子长脸的!德性,叫你拿就拿,别恁多废话。” 苏二典型娘宝,娘眼睛一瞪,他就该缩脖子了,哪还有二话。 只是兄弟俩也私底下有动作,两对夫妻各自匀了一个梨出来,供给爹娘一块品尝。 “这梨真甜!我从没吃过这么甜的果子!爹,二叔,你们在哪摘回来的呀?”苏安品着甜滋滋热烫烫的梨,满足得眯起眼。 苏大揉了下他小脑袋,哼笑,“有的吃你就吃,哪那么多问题?不过这梨确实甜。” 闺女心疼家里没粮,特地变出来的,那么小就懂孝敬了,乖宝诶! 苏老妇跟老汉吃着梨,想到别处,“幺宝还没起小名呢,要我看,就叫甜宝了,怎么样?” “甜宝,甜宝……嘿!好听,小名就叫这个!”苏大乐了,眼睛转了转趁势道,“爹,娘,要不干脆把大名也给咱甜宝起了?” 大槐村念过书的人不多,苏老汉就是当中一个,上过几年私塾,算个半吊子。 家里小辈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 闻言自然不二话。 “甜宝出生,家里就摘回九个梨,苏九……九梨……梨音同离,不吉利,就叫苏九霓吧!” 名字一出,满堂称道。 苏老汉笑眯眯的,隔着灰布帘看向一旁小房。 九天之上,云霓之巅。 他没想着孙女日后有多大造化,只望她能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这便是大福了。 灰布帘被掀开,仨崽子登登登往房里跑,苏安冲在最前面,举着吃剩的半个梨献宝似的,“娘,妹妹有名字了,小名叫甜宝!大名叫苏九霓!可好听啦!妹妹你高不高兴呀?哥哥这里还有梨子!可甜可好吃的梨!我特地留了点没舍得吃完,给妹妹吃!” 眼瞅沾着口水被啃得坑坑巴巴的梨朝自己逼来,幺宝吓得眼睛一鼓,两腿蹬直,死死闭紧嘴巴小脑袋努力往后仰。 外面的话她听得到! 她不要吃梨! 有口水! 走开! 抗拒无果,幺宝脑袋一转紧紧埋进娘亲怀里:娘,救命! 刘月兰,“噗嗤!好了你们仨,别闹妹妹,妹妹还小不能吃果子呢,你们留自己吃。” 她双手轻柔将女儿往怀里揽紧,这还是闺女第一回跟她表现亲近。 可爱得她心都要化了。 第8章 苏老妇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苏二带着两个梨去了隔壁村。 两个村子相隔不远,来回脚程半个时辰。 午时去申时回,回来的时候头上肩上披着厚厚碎雪,脸色黑如锅漆。 彼时甜宝刚刚吃过口粮,正被阿奶抱在怀里拍嗝。 “陈家那个老虔婆真不是东西!两个梨给她白糟蹋了!” 苏二人还没进门,躁着嗓门就开始骂咧,“现在家家户户猫冬,哪家都是靠的存粮熬日子,为了不让秀儿难做,我还特地避开饭点过去的,就这人家还怕被我蹭口吃的!帮她家干了两个时辰的活儿,眼瞅要吃夜饭了,话里话外开始唱着赶人了!说什么果子稀罕是稀罕,也就胜在解个馋,在穷苦人家还顶不上一口饭一口粥金贵,他们家每顿饭都是精打细算省着吃!娘的!从头到尾老子就没打算在她家吃她一粒米,受不得那闲气!” 何大香心疼男人,忙从堂屋角落拿出锅子架上火堆,给他热中午留下的一碗面糊糊。 灶房没了,一时半会搭不好,现在家里吃饭就直接在堂屋开伙,先凑和。 “娘让特地给你留出一碗吃的,一早猜到你得饿肚子。那个老虔婆!不留饭还让你白干活,把咱家汉子当白工呢!我看她省那一口能不能发大财!呸!” 苏二在廊檐下拍掉身上的雪沫子才进门,顺手把堂屋门掩上,在火盆子旁坐下。 融融暖意将身上寒气驱散,加上媳妇跟他一个鼻孔出气,还有三个娃子一哄而上给他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苏二顿时浑身舒坦,憋了一路的气也散了近半,“还是搁家里自在。” 穷是穷,苦也苦,但是在家里有人嘘寒问暖,心里骨缝子里都是暖的。 苏老妇抱着甜宝从房里出来,勾着凳子坐下。m..Com 这大冬天的,屋子被震得四处漏风,火盆边上比房里要暖得多。 她糙手小心将襁褓扯拉起来,避免娃儿见风,神色平静,“行了,往年哪回在她家吃得上饭?秀儿嫁过去后,家里有事她也时常回来帮忙搭把手,看在秀儿面上,不跟她计较这些。先吃东西吧,垫垫肚子。” 老娘发话了,苏二嘴唇动了动,到底把还想说的话压了下去,岔开话题,“怎么回来没看见爹跟老大?” “拉柴火上集去了。”苏老妇道,“要是卖出去,换几个铜板,就能带点面回来。” 老妇眼底掠过淡淡隐忧。 柴火价贱,卖出一车顶多只能换六七斤黑面,撑死够一大家子吃个十来天。 家里粮马上就要见底了,这光景,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来年开春。 忧思间,遥远处传来隐约哭丧声,呼号悲凄,声声皆是对现实的痛苦跟无力。 苏老妇将叹息咽在肚里。 穷人的命,比柴火还贱哪。 火盆架上的面糊糊热了,气味随热气飘出来,粗糙劣质的面味儿并不好闻。 幺宝小脑袋扭动,往那方瞟了眼,豁了口儿的瓷碗应该是从坍塌的灶房里扒拉出来的,里面装着半碗稀拉拉的黑糊糊,糊粒粗糙,掺一点红薯碎块。 她以前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贫瘠的记忆里,也能翻找出点什么来做比较。 她小时候隔壁大娘家的鸡,吃得都比这好。 苏二端起瓷碗,避开豁口的地方,呼噜呼噜就吸溜一大口,热糊糊的面糊下肚,暖流在内腑晕开,有种全然活过来了的感觉,满足得咂嘴又眯眼。 至于黑面刺嗓子什么的完全不是事儿,大家都是这样从小吃到大。 幺宝静静看着,有点不明白看起来就很难吃的东西,为什么二叔吃起来那么香。 仅意识到,这个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穷得多难得多。 她收回目光,想了想,小手手伸出来,攥起,正准备挥一挥的时候。 动不了。 被另一只干瘦粗糙的大手包住了。 幺宝不解抬头,看向阿奶。 她反正不想做人的,死了以后她空间里的东西也会跟她一块被掩埋。 梨树上还有好多果子,她可以都拿出来,免得浪费了。 从出生到现在,这个家里的人对她都挺好,不打不骂,让她觉得舒服。 那她愿意给。 当是回报他们,让她体会到的那点暖意。 苏老妇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要不是幸好一晃眼看到那只小手手,现在家里又得下一场梨。 边上三个小崽子都在呢! 三四岁的小娃子还不懂事,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到时候家里的稀奇一不小心被传出去,那甜宝就真要被人当妖怪了! 摁住孙女小拳头,苏老妇不动声色起身、回房。 进房后才松出一口气,大手在小手上轻拍了下,低声斥道,“这小妮子,你要吓死阿奶啊?不是告诉过你家里的事有大人操心么?阿奶知道你有好东西,那是老天爷的馈赠,也是有数的。宝啊,东西你先藏着,当家里真的难道撑不住了,你再拿点出来行不行?” 刘月兰在补月子出不得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莫名所以,“娘,咋啦?” “甜宝这丫头,刚在外面又想下梨了!这咋是随时随地能下的啊?” “……噗嗤!” 下梨两字一下让刘月兰想到昨晚画面,忍俊不禁。 “小安跟小文小武这三个崽子年纪小,嘴不严,万一哪天搁外面说漏了,那要出大事的!”苏老妇瞪她一眼,“你这当娘的也心大,还笑得出来。” 刘月兰忙敛神情,忍笑,“娘,甜宝是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哩,梨子虽然不比粥饭顶饱,但是拿到集上也能换银钱。寒冬腊月的,那么好的果子算得是稀罕物,镇上富户人家赶年关不都往家里摆上些当零嘴么?正好换了银钱也能给家多买点米面。” 本来刘月兰是打趣陈家婆子那两句算计话,结果说着说着还真是个点子,不由眼睛亮起。 苏老妇在她脑门敲了一记,“说你心大还真心大,甜宝那——都说是老天爷馈赠了,能随便吃随便拿?多拿了万一遭反噬,那折的可是我甜宝的福!” 甜宝亏在口不能言。 折什么福?想要都拿走! 我就想死! 怎么那么难? 第9章 真是一群蠢货 苏老妇看不懂小娃娃幽怨,实际上甜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总而言之,老妇耳提面命,以后不准她再随便挥小手手。 在苏老妇的认知里,万事有得必有失。 甜宝给他们的那些梨,背后不定得用什么来交换。 那她宁愿甜宝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娃儿,家里虽然穷苦,但是一口粥一口水的,总能把娃儿养大。 泼天富贵,不如喜乐平安。 屋外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风雪依旧,外出的人迟迟不见归。 苏老妇期间往外打望好几回,眉头越锁越深。 苏武三个闹腾的小崽子也渐渐安静下来,时不时往院外跑一趟,看看小路尽头有没有熟悉的身影。 一股若有似无的紧张不安在空气中滋生蔓延,便是甜宝都感觉到了压抑。 入夜,破败小院亮起一盏油灯,灯光如豆,黯淡暖色氤氲。 院外传来动静,坐在火盆旁沉默的老少呼啦啦站起,拉开虚掩的堂屋门往外瞧。 “咋这时候才回来?不知道越夜越冷啊?东西要是卖不出去就先回来,夜路难走,没得掉进沟里——”苏老妇习惯性张口就斥,等看清院门口情形,脸一白,嗓子都变了,“咋啦这是?” “娘!我爹摔了!”苏大背着苏老汉进门,两人皆浑身狼狈。 屋里人立刻迎上去,苏二蹿得快,抢先帮忙把老爹抬进屋。 苏老妇听得老伴摔了,又见他伏在儿子背上不见动静,已经慌得脚底发虚。 等进了屋子,灯光下再看老伴模样,险些站不住。 老汉瘦削脸上全无血色,颧骨跟额角还有被撞出来的青紫淤痕,摔伤的右腿在地上无力耷拉着,不能动弹。 许是察觉到吓着老伴了,苏老汉抬起头来,苍白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温声说,“别慌,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儿。喏,这是卖柴火换的半袋子面,拿去放好。” “咱回来半道上木车打滑了,爹为了保住这袋面才摔的。”苏大闷声搭了句,没敢多说当时惊险。 雪地难行,他们回来的时候天黑了更不方便看路,木车打滑翻下斜坡,爹为了保住面袋子差点被木车砸中脑袋。 苏老妇眼尾发红,颤着从那只青筋虬曲的手中接过布袋,里面半袋子面粉沉甸甸的,她没有斥骂老汉不要命。 因为这袋面粉,是全家好长一段时日的口粮。 老汉保的不是面袋子,是全家人的命。 “老大,把你爹扶床上去,老二,你去请郎中,大香,烧锅热水。”吸了下鼻子,苏老妇再开口已经恢复冷静,嗓门依旧如往昔,中气十足,有条不紊,干脆利落。 被大儿子背进房的老汉闻听,还扭着脖子肉疼挣扎,“不用请郎中,我没事儿,别白废银钱——” “你闭嘴!” “……” 苏老汉立刻安静如鸡。 小辈们各自领着使命散去。 刘月兰在房里听到对话的时候就挣扎着下床了,这时候抱着甜宝刚走出房门,被老妇一声吼吓得打了个激灵,差点又缩回房里。 他们苏家从老到少,不怕天不怕地,就怕婆婆生气发飙。 等婆婆去放面袋子了,刘月兰才靠近公婆房门口,朝里担忧轻问,“孩他爹,公公怎么样?” 苏老汉尚在嚷嚷,“没事儿没事儿!一个个瞎操心,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能不清楚?” 苏大,“爹你就闭嘴吧,待会娘听到了你还得挨骂。一把年纪了逞什么强?” 巴掌拍肉的声音顿时啪啪响起,“混账东西!路上怎么跟你叮嘱来?让你别说别说,一回来就竹筒倒豆子!不是你多嘴我会挨骂?!” 刘月兰默默捂着女儿耳朵,哭笑不得。尒説书网 搁这问不出什么来,刘月兰先回了房。 把闺女放到床上掖好被子,她在床尾矮柜底下翻了片刻,掏出个巴掌大的小木盒。 坐在床畔安静等了会,男人被恼羞成怒的公公赶出来了,刘月兰把男人叫进房里,打开木盒,掏出里面存放的一对银耳环递给他,“待会郎中来了,你把这个抵诊金跟药钱。家里这光景,娘手里肯定拮据,她又不是个会跟儿子媳妇开口的,你机灵些。” 苏大看着那对细耳环,五味杂陈,“媳妇,这是你的陪嫁……” “我平时也不戴这东西,放着不过是死物,行了,别多话了,公公伤势怎么样,严重吗?” 知道媳妇好意,苏大咬牙把耳环收下,家里的情况也不容他拒绝,“爹的腿伤比较严重,腿骨可能折了……媳妇,这耳环我拿了,以后一定还你对更好的。” “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你去看着公公,我不方便过去。” “嗯。” 夫妻几句小话后,苏大离开,房里只剩下娘俩。 房外不安静。 三小只因为爷爷受伤了,闹闹哄哄的。 大人也里外忙活,烧水,给伤者擦洗,整吃食…… 刘月兰心里静不下来,遂又把女儿抱紧怀里,似乎这样就能找到个支撑,心里更踏实些,“甜宝,爷爷受伤了,你是个有福气的娃儿,娘跟你一块祈愿,让爷爷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甜宝眨眨眼睛,不懂祈愿要怎么祈。 自己不会说话,不会走不会跑,唯一会的就是给梨子。 可是她唯一能给的,阿奶又不要。 人真是太奇怪了。 以前别人对她扎针动刀的想要她的东西她都不给,现在她自愿给了,居然有人不愿要。 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她看着阿娘:你教我怎么祈愿。 阿娘叹息看着窗外,“不知道你二叔请到郎中没有。” 甜宝:你别看窗,你看我,给你梨子可以祈愿吗? 阿娘,“希望你阿爷的腿没事儿,伤筋动骨一百天,老人遭罪哩。” 甜宝:你倒是说怎么祈愿呀! 阿娘,“唉。” …… 母女交流失败。 甜宝眼睛一闭,扎进空间去了。 坐在硕果累累的梨树下,甜宝小手捧腮,仰头看着满树梨。 伤了腿要怎么治?要吃什么? 她除了梨什么都没有,这么一想,其实她什么都帮不上阿爷。 那个看着她时会笑眯眯的,眼睛很慈祥的老头儿。 这时候甜宝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实验室那些穿白大褂的还拿她研究了好几年,真是一群蠢货。 第10章 解燃眉之急 在空间里坐着也是坐着。 百无聊赖。 甜宝视线放远,落在一溪之隔的对面。 那是一片广袤田野。 跟她上次进来时看到的一样,没再发生变化。 肥沃黑土上生长满绿色植物,一开始甜宝以为那是菜园子,现在再看又不像。 那些菜她一个都不认识。 菜园子最里边的绵延苍山,依旧云缭雾绕,半遮半掩,透着危险与神秘。 这里太大了,大得像个小村庄。 只是这里没有房子,只有土地和山。 甜宝轻轻叹了声,小大人般蹙起眉毛,颇为苦恼。 给她这么大的空间有什么用?她除了知道旁边的梨子果能吃,其他东西她压根不认识,不知道能拿来干嘛。 要是被坏人知道她有这么古怪又神奇的东西,她又得被拿来研究一回。 真没意思。 起身拍拍屁股,甜宝赤着脚丫子淌过小溪,踩上对岸黑土,走到菜园子旁近观。 边看边摇头。 奇形怪状的红色菌子,她知道有颜色的菌子都是有毒的,不能吃。 长着紫色花朵的藤蔓,这种是野草,反正她见过的能吃的青菜都不长这样。 白色莲花?不能吃。 小红果?长得挺好看的,让它继续长吧。 …… 溜达一圈,没找到一颗能吃的青菜,甜宝肉眼可见失望。 她是想帮家里的,她尽力了。 这个空间好废。 至于往山上走走,甜宝压根没想。 太远太高了,甜宝爬不动。 离开空间前,甜宝回到梨树下,惺惺相惜的抱了抱粗壮的老树干。 “只有你最有用,谢谢你,老梨。” 空间无风,树影自动,枝叶摇曳娑娑声响,似对娃儿的回应。 …… 郎中请来了。 给苏老汉看过伤后,在他腿上做了简单包扎,写下一张药方让苏家自行去镇上药铺抓药。 “骨折了,接下来需得好好将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期间切勿乱动。” “我那里药材不齐,有些药材需得到镇上药铺去买,你们照着药方开药即可。”尒説书网 苏家人皆神情认真,把郎中的话一字一句谨记,“石大夫,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您请一并说了,我们好生记着!” 石大夫闻言笑道,“不用太紧张,伤者除了骨折,幸而未有伤着其他,只要按时给伤处换药做好包扎,在床上好好躺着避免乱动影响骨头重合便可。” 苏家人这才小小松了口气。 眼见大夫收拾药箱准备离开,苏大苏二双双上前一步,各自从怀里掏出物什递到他面前,异口同声,“石大夫,家里家贫,您看用这个抵诊金可行?” 但见兄弟二人手里,一掌心托细银耳环,一掌心托嵌银簪花。 苏大苏二对视,“……” 苏老妇掏铜板的手还没拿出来,顿在那里,“……” 她是俩货老娘,能认不出他们手里的东西? 都是俩儿媳妇嫁进家时带来的陪嫁,以前日子再难,她也从没打过儿媳嫁妆的主意。 怕是儿媳妇知晓她手里拮据,所以各自拿出来给家里解困的。 都是向着家的孩子。 石大夫看到那两样物件也怔了下,随后摆摆手笑道,“乡里乡亲的,这次过来也仅开了个药方,诊金就算啦。” 同一个村子,村里各家什么光景,大家伙都心里有数。 但像苏家如此友爱和睦的家庭,却是处处都少见的。 免一次诊金,当结一回善缘。 石大夫抱着药箱,拒了苏家追着交诊金,含笑步入夜间风雪。 苏老妇想了想,到底没再追出去。 不是她贪这点小便宜,老伴的腿需得拿药,到时又是一笔银子,家里早已捉襟见肘。 “待日子宽松些,到时候再把这份人情还回去罢。” 苏大苏二点头,又各自将手里东西塞给老娘,“娘,这个你先拿着,顶过这段时间,总要先把爹的腿养好。其他的日后再说。” 苏老妇沉默须臾,嗯了声,“以后,娘把月兰、大香当闺女疼。” 苏二撇唇,“不一直当闺女疼么?娘您要不说这句话,我都快忘了我才是亲的。” 幺宝耳朵灵敏,爷奶房里的对话,她不用故意去听,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这句话音落下,紧接传来二叔故意搞怪的哀嚎。 二叔又被阿奶揍了。 不过空气里让人难受的氛围,也因二叔挨揍,悄然散去。 刘月兰自然也听到了小叔子故意逗婆婆开怀的鬼叫声,压低声音跟怀里闺女笑语,“你爹肯定给你阿奶递扫帚了。” 幺宝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会,粉嫩嫩的小嘴,唇角往两边咧了咧。 她知道了。 昨晚下梨,二叔给阿奶递棍子。 爹今天就给阿奶递扫帚。 爹在报仇哇。 刘月兰瞧着女儿小脸上展出的纯净笑颜,惊喜轻呼,“呀,娘的甜宝会笑啦!” 甜宝顿住,“???” 她笑了? 娘乱讲,她没笑哦。 为了肯定自己没有笑,并且不让娘继续笑话她,甜宝小拳拳一挥。 昏暗逼仄的小房间里又开始骨碌碌满地跑梨。 刘月兰亲眼看着地上滚动的梨子越来越多,笑容渐渐僵硬。 甜宝满意了,这才收手了。 地上的梨已经多得想进来的人没法下脚。 苏大苏二两人拿箩筐来捡,最后捡起整整两筐。 苏老妇看着把大箩筐堆得冒尖的梨,心尖儿颤,她甜宝的福气哟!这得折去多少! 除了躺在床上下不来的苏老汉,苏家其他大人围在箩筐旁,皆大眼瞪小眼。 这么两大筐子,他们就算一天三顿的吃,也得吃上十来天。 最后苏老妇咬牙,拍板,“拉镇上去,把这些梨卖了,先把家老头的药给拿回来!” 事有缓急,家里这般,实在是没法子了。 孙女送的这两框梨,可以说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落下决定,苏老妇走进房中,把已经睡着的小孙女轻轻抱进怀里,又爱又怜,“乖宝啊,你是记着昨日你娘说的话呢。” 熟睡的娃儿没有回应,小嘴砸吧了下,睡得极香甜。 昨日刘月兰玩笑般说,梨子拿到集上能换银钱,可以给家里换米面。 大人的话题一揭而过。 但是甜宝把这话,放在了心里。 第11章 福祸相依 两筐梨,对眼下已经一穷二白的苏家来说,无异于注入一缕希望。 翌日天还没亮,苏大苏二就起身,趁着这个时间不易被人发现,在箩筐上盖上茅草帘子挑筐往镇上赶。 毕竟那么多梨,拎出来实在太打眼。 也经不住深挖。 大槐村位于北越北地,入冬后经天累月的风雪。 进了仲冬后,地上积雪厚的能没过脚面。 往镇上去一来一回,没点毅力的遭不住。 苏老妇抱着甜宝,坐在里房木床对面,冷着脸瞪床上老汉。 床边起了个小火盆,驱房中冷意。 苏老汉不敢跟老婆子对视,躺那儿心虚的闭着眼,嘴里哎哟哎哟叫唤。 苏老妇冷笑,“现在知道喊疼了?昨儿干嘛去了?那半袋面粉,放宽了算二十个铜板吧?晚些老大老二回来,咱算算你那老腿得赔多少药钱。” “……咳,你看你说得。当时情况紧急哪里容我多想,脑子还没回过神呢,手先抱面袋子去了,我不没料到会腿折么?”苏老汉张开一条眼缝飞快往老伴瞟了眼,“再说拿什么药?折的地方包扎好了,我躺个十天半月的就差不多好全了,敷药白废银钱……我说啥你们都没人听,非要去卖梨买药,还不如给家里多买点米面,熬过了冬才是正经,哎哟……哎哟……” “你这把老骨头要是有你嘴那么硬,昨儿也折不了!” “……哎哟!哎哟哟!” “行了甭叫唤了,好好歇着省点劲儿,今儿不收拾你。” 苏老汉停了叫唤,但觉老脸无光。 他们家甜宝别看刚出生两天,但是个机灵能听懂话的。 老伴真真一点脸面不给他留。 “甜宝睡着了?” “刚出生的娃儿吃饱就要睡,一天也就醒那么一会。”苏老妇到底压不住担忧,低道,“你是没瞧见,昨儿那边房满地的梨……我真担心会伤着甜宝。恁大的神通,是能随便使的?唉。” 苏老汉默了会,出声宽慰老伴,“你别瞎想,瞧瞧孙女睡得多香?应该没啥大事,要不这么小的娃儿,难受了不舒服了肯定得哭一哭闹一闹。” 苏老妇立刻瞪眼,“胡咧咧!我甜宝乖着呢,除了刚出生那一嗓子,就没闹过人!” “……”我话赶话宽解你,你倒不分青红的先打我一耙。 苏老汉躺床上没法动,孙女出生到现在就得昨儿看了两眼,眼见娃儿乖乖在对面睡着,眼馋了,“老婆子,把甜宝抱过来放我边上睡,搭着被子还能给她暖一暖。” 苏老妇哪能不知道老伴什么心思?转而想想小婴孩骨头软,确实不能老抱着,这才起身,轻手轻脚把娃放到了木床里侧。 这么一来月兰能安心歇会,她也能腾出手干活,灶房得重新搭起来,总不能一直在堂屋开伙。 “甜宝要是醒了你喊我一声,我再把她抱过去。” “好嘞!” 两只手能捧起的小娃娃,就睡在旁侧,小小软软一只。 睡颜酣甜,小鼻子随着呼吸浅浅翕动,身上散着淡淡奶香。 苏老汉心头绵软得像泡了水。 小心翼翼伸手,在娃儿剥壳鸡蛋似的的脸蛋上轻触了下,苏老汉喃喃,“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咱甜宝啊,那一身神通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本是自言自语,没成想话还没说完,睡得酣甜的娃儿就忽地睁开了眼睛。 乌溜溜地,一双瞳仁漆黑莹亮如同浸在水中的琉璃,直勾勾盯着人瞧。 毫不闪避遮掩。 苏老汉愣了下,继而乐了,“你这小家伙,敢情装睡哪?” 娃儿眨了下眼睛。m..Com “哦,甜宝听不懂福兮祸兮?别急,阿爷好好跟你讲……” 老汉仅凭一个眨眼,自行领会孙女的意思,“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像咱甜宝,本来是普通无辜的小老百姓,但是因为你有幸拥有大神通,贪心的坏人就想抢夺过去占为己有。他们为了能抢走你的东西,会给你安很多罪名,用很多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福兮祸兮是这个意思……所以甜宝啊,怀有瑰宝,说话行事就越得小心翼翼,不显山露水,凡事低调不出头,才能保护自己。” 老汉低头,对上孙女疑惑懵懂的眼,疼惜在心间蔓延,“阿爷不知道咱甜宝以前遭遇过什么,让甜宝变得这么灰心。但是宝啊,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是苏家的幺宝苏九霓啦。家里再穷苦,也有你一口吃的。遇上再大的困境险境,自有爷奶爹娘先挡在你前面。你只管安心长大,就是以后不要轻易拿好东西出来啦……你阿奶担心你折福,晚上悄悄叹气抹泪哩。” 絮絮叨叨的话响在耳边。 甜宝静静听着,似懂非懂。 阿爷话有点多,但是她不觉排斥,因为阿爷说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很慈祥。 上辈子她曾羡慕过隔壁家跟她差不多大的小胖子,他爸妈爷奶会跟他说话会带他玩,看他的眼神就像现在阿爷看她一样。 甜宝凝着老头,细幼小手蜷了下,胸腔里有瞬间鼓胀。 她曾羡慕的,她现在好像也拥有了一会。 即便无法共情,出生后发生在身上的一点一滴,也让甜宝有所发觉。 这个家里,爹,娘,阿爷阿奶,二叔二婶,还有三个哥哥……他们好像都是喜欢她的。 甜宝眼皮子渐渐下坠,再次沉睡前,脑子里还在回放自己来到这个家后,被家里人喜欢的每一个瞬间。 那些喜欢,不是在她显出神通之后。 是在她显神通之前,就已经自然而然的流露。 被喜欢的感觉好奇怪,她还没弄明白。 要不,她缓缓再死? 做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要更好些。 屋外天光渐亮,呼号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停了。 村里各家各户猫冬的人立刻出动,挥起扫帚、铲子、耙子抓紧时间轻扫积雪。 嘈杂动静持续了一早上。 苏家小院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没有男人上场,苏老妇领着二儿媳跟三个小崽子,把院子闹得鸡飞狗跳骂声阵阵。 这样的嘈杂里,甜宝依旧睡得香甜,甚至嘴角不自觉扬起一角。 第12章 甜宝拿出来的果子是仙果 将院里外积雪清理了一遍,估摸时辰,苏老妇带着二儿媳回到堂屋,开始准备午饭。 刘月兰一个人在屋里实在待不住,也跑了出来。 婆媳仨围在火盆子旁边忙活边闲话。 苏老妇舀了半碗面粉调成面糊,掺两把麸糠,撒点红薯碎,吩咐何大香烧锅抹油,准备烙饼。 这便是几口人今儿的午饭了。 这样的饼咽的时候刺嗓子,但是能扛饿,一顿能省不少面粉。 穷苦人家过日子,吃食皆需精打细算着来,粗茶淡饭在这个家里,都是奢侈。 伸手探了下锅够热了,苏老妇酌量倒入面糊摊开,滋啦声响带着淡淡香气迅速在堂屋里四散飘出,勾得屋外廊檐下玩耍的仨崽子口水直流。 “娘,你说老大他们东西能卖出去吗?”刘月兰翻着烙饼,眉间忧心忡忡。 何大香控着火候,闻言大咧咧道,“咱家果子恁好卖相,皮薄多汁,好吃得不得了,肯定能卖!” 甭说,她虽然只吃过一个,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味儿。 是真好吃。 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那么好看又那么好吃的梨。 她们家甜宝有那等神通,肯定是天上的小仙人下凡! 甜宝拿出来的果子,可不就是仙果么? 世间罕有,独一无二,谁吃谁赚! 何大香惋惜,可惜这些不能往外说,就看谁个眼神好运气好,能买上他们家果子了。 她丝毫不担心果子卖不出去。 “要是真卖不出去也没事!拿回来咱自己吃!以后我就不吃饭了,给家里省一口口粮,我天天吃果!”何大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把苏老妇跟刘月兰逗得哭笑不得。 心里那点愁瞬间消散。 苏老妇指头沾着面粉,往二媳妇脑门上点了下,啐她,“瞧你那馋样儿,哈喇子都流到胸口了!” 何大香作势把口水一抹,嘿嘿嘿的笑。 火盆子旁,笑声一阵阵的此起彼伏。 一碗面糊摊十张薄饼,就着热锅烧一锅萝卜缨子汤,苏老妇两手在围裙上拍了拍,扬起嗓门,“小崽子们,吃饭喽!” 话音还没落下,门外就传来三个崽子大叫声,“我爹回来了!” “阿奶!我爹跟二叔回来了!” “娘,爹跟大伯回来啦!!” 婆媳仨相视一眼,齐齐起身。 苏老妇将堂屋门拉开一角,一眼看到从院外走进来的兄弟俩。 挑着担子,脸被冻得通红,笑容却灿烂得晃眼。 再看挑出去时满得冒尖的箩筐,现在挂在老大肩上轻飘飘晃荡,苏老妇悬着的心便松了,喜悦爬上皱纹细密的眼角。 何大香也凑了过来,喜不自胜,“娘!箩筐空了!看我说啥来?我就说肯定能卖出去!孩他爹,是不是?” 苏二大笑,“是是是!卖光了!哈哈哈!” 仨崽子早在看到人回来时候就一拥而上,围在箩筐旁边转圈圈,欢喜兴奋得像在等骨头的小狗仔,“爹,是不是买啥好吃的了?我闻到香味了!” “小崽子,鼻子比狗还灵。”苏大笑骂,大手一挥,“先回屋!一会给你们分好吃的!” “噢噢!有好吃的,有好吃的喽!”仨崽儿立刻争先恐后往堂屋冲,笑闹声飞扬。 人进屋,堂屋门立刻关上,隔绝了周围听到动静伸头打探的目光。 刘月兰不能见风,刚没迎出去,这会见男人回来了,立刻上前帮他卸下挑子。 “都卖光了?”她往箩筐里瞅了眼,嗓音带笑,即便刚才听了小叔子回答,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确定。 “卖光了!”男人亦笑,漆黑深邃眸子亮着光,由心而生的喜悦,使得他整个人精气神焕然不同。 一家子在火盆子旁围坐,苏大掀开茅草帘子,露出下面装着的东西。 两捆草药包,一袋白面,半袋子精米,一小块肉,一条鱼,并几个鸡蛋两把青菜。 三个妇人看到里面的东西,嘴巴开开合合好久说不出话。 反是年纪小的娃子们,看到肉后欢呼雀跃,惊喜叫声差点掀翻屋顶,“肉!肉肉!” 苏二挨个拍了拍三小只脑瓜子,从米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拿出几个半掌大小的豆粉粑,一人一个的分,“喏,馋猫子,这回给你们特地带好吃的了!” 芝麻馅儿的粑粑冷透了依旧甜香软糯,外面裹一层炒熟的豆粉,好吃得娃子们直想把舌头一块吞掉。 苏老妇这时才喘出一口大气,闭眼深呼吸,睁眼找家伙,准备开打,“两个败家子!家里什么光景啊,啊?让你们去卖点东西,转头买这些回来!挣的不够你们霍霍的!一个甭跑,老娘今儿抽死你们我!” 苏大苏二一溜烟蹿到墙角,求生欲爆棚,“娘,先别忙打!除了药包跟豆粉粑是咱掏钱买的,其他都没花钱!镇上大户买光了咱家梨,尝了觉着好吃,一高兴就把这些赏下来了!” “真的真的,真没花钱!挣的银钱在这呢!剩一贯二百钱!” 苏老妇刚拎到手里的烧火棍,哐当掉地上了。 苏家院子小,跟旁边住户仅隔一条狭窄小径,即便关上屋门,屋里热闹的欢呼声也关不住。 前儿刚跟苏老妇吵过架的碎嘴妇人,坐在自家堂屋烤着火,耳朵竖得高高的听那边动静,撇着嘴角满脸不屑状,心里实则好奇得跟猫抓似的,“他们家老大老二刚从镇上回来,挑着箩筐担子也不知道往家带了什么,瞧把那一家子给乐的!诶当家的,你说他们家是又卖了啥家当,挣铜板啦?”尒説书网 男人恁不耐烦,开口就呼喝,“眼睛一天天的净盯着隔壁,你要不直接上她家过去?人关门过日子你关门过日子,怎么就你嘴碎事儿多!” “咋说话呢?什么叫我嘴碎事儿多?光我在面前横,苏家那个三八婆骂我扫把星的时候咋不见你出头来!” “你不先挑事人稀得搭理你?” 夫妻俩吵嘴间,隔壁又爆出一阵尖叫。 “……”夫妻俩闭嘴了,双双竖起耳朵偷听,妄图听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苏老妇掂着钱串子,沉甸甸的重量在手心,铜板触感冰凉,真实感终于真真切切浮上来,“两筐梨……卖、卖了一贯二百钱?!” 第13章 以为她年纪小就好欺负么 “娘,不止一贯二百,总共卖了一贯二百五十钱,爹的药跟豆粉粑拢共花了五十铜板。还有大户家送的米面这些,折合下来也是不少一笔呢!” 警戒解除,苏大苏二重新坐回火盆旁,开始绘声绘色讲他们卖梨的过程。 寒冬仲月,这个时节的新鲜水果本来就稀少,苏大苏二挑着箩筐甫出现在集市就引来不少关注了。 何况他们带去的梨品相是真的好,色泽鲜亮,个头匀称,表皮没有一点瑕疵,拎在手里分量十足,行家一掂就知道好赖。 兄弟俩也是运气好,刚寻了空地准备摆摊,就有大户人家小厮过来询问,直接带他们去了大户人家后门,到对方请示过后带他们去见主人家,把东西全部卖出去,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大户人家那小公子当场抓了个梨就吃,一口下去果汁四溅,果肉鲜嫩清甜……可惜你们没跟着去,没见着小公子跺脚叫‘买!全买了!’的场面。”苏大心头的激荡到现在还没完全消退,眼睛漆亮。 一贯二百多钱哪! 两筐梨就挣来了! 这要搁往常,他们家累死累活大半年都未必能挣上这个钱! 兄弟俩全凭一股振奋往家赶,脚踩在雪地上全程飘着。 直到进了家门,坐在火盆子旁,心才彻底踏实。 不是做梦,是真的,他们真的挣了大钱。 苏老妇已经把钱揣进了怀里,两手还无法克制的哆嗦着,没说话。 刘月兰跟何大香的兴奋劲儿跟自家汉子相差无几,两人年纪轻,搁自家人面前也藏不住话,“两筐梨呢,怎么也得有两百来个,那大户人家一下全买了,吃得完吗?” 这话是何大香问的,苏二咂嘴,眉毛挑得高高的显摆,“这你就不知道了,你以为人买回去当真全留着自个吃?成色那么好的梨,我敢打包票就是去府城都找不着一样的!加上现在寒冬腊月果子本来就少,走关系走人情的时候拎上一篮子,可比送别的什么礼都实在!大户人家一个个都是人精,人可不会做赔本生意。再说一贯钱在咱眼里沉得坠手,在大户人家眼里,实际上压根算不得大钱。都把心放肚子里,东西卖出去了肯定不会退回来,这钱咱稳拿了!” 何大香使劲点头。 可不是? 那是他们家甜宝给的仙果! 卖一贯多不心虚! 是买梨的人家有眼光,挣着了! “娘,要不咱先吃饭?我跟老二一来一回中间没顾上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苏大瞄着火盆架上锅里温着的烙饼,是真饿。 激动的时候不觉,现在情绪慢慢降下来了,肚子也唱空城计了。 苏老妇两手在围裙上拍了拍,“吃饭!晚上煮肉!那条鱼拿来炖汤,月兰坐月子没吃着好东西,又受了冻,得补。” 苏二跟何大香对此完全没意见,“鱼给大嫂!” 大嫂吃好了甜宝才能吃好。 之前没条件没办法,现在既然有吃的,怎么也得先紧甜宝! 小娃子可是家里大功臣!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儿不知道大人们在谈什么,只要有好吃的他们就高兴。 这天中午,苏家一扫连日阴霾,整个家洋溢出明朗欢快气氛。 甜宝睡在阿爷旁边,在外面闹腾的时候动了下眼皮子,等大人们说完话开始吃饭,她砸砸小嘴又睡过去了。 苏老汉在旁守着娃儿,一刻不舍得挪眼,把娃儿小表情尽收眼底,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大人们吃饱饭,苏老妇担心甜宝饿着,把她挖起来进食。 回到该娘一块睡的小房间,甜宝小嘴对进食已经躺平不抵抗,每每都跟小兽扑食似的,吃得又凶又狠。 期间她爹轻手轻脚进房,一张脸笑得跟开了花,“娘已经把鱼炖上了,多喝鱼汤奶水足,月兰,待会你多喝点,咱甜宝能不能顿顿吃饱,就看你了!” 刘月兰下意识捂女儿耳朵,嘴里嗔道,“说话没给正经,在闺女面前胡说啥?” “咋是胡说呢?娘说你这次伤着身子了,让你多喝汤不光是为闺女,你身子也得补,要是落下月子病,那可是一辈子遭罪的事儿!”苏大一本正经教训完媳妇,趁女儿没有防备,飞快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闺女,梨全卖掉了,咱家挣钱了!足够咱家熬到开春,到时候把家里田地全种上,爹保证不让你饿着!等你再大些,爹给你买好吃的!可要快快长大呀。” 甜宝被偷袭猝不及防,差点把输口粮的家伙咬断。 刘月兰疼得哎哟一声,反手在汉子身上使劲抽。m..Com 苏大面无表情搓搓脸。 行,闺女扔过来的锅,再大他也背! 愣是守在旁边等闺女吃饱,苏大迫不及待把娃儿抱过来,无视闺女抿嘴蹬腿防备姿态,乐颠颠抱着她在房里转圈圈,“今天爹买了豆粉粑,给你三个哥哥分了,你还太小,好东西吃不着。放心,爹都给你记着,以后一顿不少你的!” 娃儿又小又软一身奶香,抱在怀里身心满足,苏大不舍得放手,化身话痨子嘴里嘚啵不停。 甜宝口不能言,强力忍耐,眼角余光时刻注意。 果然不出她所料,爹以为她没注意,凑过来又要拿胡须茬子扎她了。 甜宝眼珠子微动。 啪的一声,苏大被什么东西抽了一嘴,冰冰凉凉,猝不及防。 没等他回过神,暗器吧嗒落地。 夫妻俩视线循声而下。 “???” “!!!” “鱼、鱼!鱼?!” 房里光线有些暗,但是外面还是大白天,绝对不影响房中视物。 那个暗器在地上不停扑腾,可不就是离了水的鱼儿么? 身上还沾着水渍,在地板上氤出一团濡湿。 夫妻俩瞳孔地震。 唯小甜宝最淡定,小嘴一张打了个哈欠,嫩白小脸因着打哈欠发红。 她刚刚才想起来,空间那条小溪里也有鱼,上次她去巡视领土的时候看见过。 坏爹爹,下次再偷亲她,她还拿鱼砸他下巴。 以为她年纪小就好欺负么? 第14章 满月,流放 苏家因为凭空出现的鱼再次掀起地震。 始作俑者甜宝则借着睡觉遁离喧闹,跑空间躲清静去了。 这次她专门沿着那条涓涓小溪走了一道。 溪流蜿蜒,顺着地势而下,远看如同一条天然缎带,在每个转折的地方,都有一汪小水潭,水质清澈,底部遍布干净河沙、鹅卵石。 粼粼波光下,斑驳水影中,长相颜色各异的鱼群惬意穿梭。 大的有大人手臂大小,小的细如幼儿指头。 甜宝不知道这些是什么鱼,只知道应该是能吃的。 她刚才拿出去那条,爹回过神后立刻拿水盆装了,说明儿还能继续喝鱼汤。 甜宝小小身影站在溪边,歪着脑袋淡淡看水里欢快鱼群。 她有好多鱼。 这么多全给娘吃,能把娘的身子骨补回来了么? 冬季代表凋零,意味休养生息。 这个时节,处处萧索沉寂。 大槐村笼罩在冰雪中,尤为冷清。 但是今年村尾的苏家成了例外。 作为村里最穷的人家,最近家里欢腾得跟天天过大年似的,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苏家小院里传出的笑声。 也有好事的村民寻着借口上门想打探一二,却什么都探不出来。 仅仅得来的小道消息,是苏家给村里石郎中及隔壁村陈家送过两条鱼。 苏家乍看还是那个苏家,破落的小院子,简陋的家什,苏家人也依旧跟往年那般,人人一身粗布衣。 硬要找区别,大概就是苏家人的精气神焕然不同。 苏家从老到少,人人脸上常挂笑容,眼眸清亮,看起来贼精神。 有种由内而外勃发的生气。 像落在腐土里的种子,蓄势待发,只待春至,就要冲破腐土长出绿芽。 这种蓬勃生气,看在长期生活在灰暗中被现实压垮了脊骨的人眼里,艳羡又嫉妒。 苏家深谙低调之道,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显山不露水,不往外泄露一丝口风。 就连苏家三个小崽子口风也严密得紧,旁人从他们嘴里套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阿奶说了,谁要是乱说话,以后就再没有鱼吃啦。 为了一口鱼肉,小崽子们把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时间转眼划过,十二月隆冬至,天上又开始降下连绵大雪。 甜宝满月了。 一个月时间,因为口粮充足,小娃儿蹭蹭蹭地长。 珠圆玉润,白白嫩嫩,长开的小脸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传神。 苏家小院又热闹得跟过大年似的。 一大早起来,苏老妇就烧了热水,在火盆子旁放木盆兑水,把小孙女洗得干干净净,换上特地给她缝制的小袄子。 袄子罩布是以前三个哥哥穿下的里衣布料裁剪的,洗得发白的藏蓝布,干净柔软。 中间夹层棉花是新的,苏大特地去镇上买的新棉,在罩布夹层塞进厚厚一层,足够保暖。 白净净香喷喷的奶娃子新鲜出炉,被阿奶抱在怀里供众人围观。 “阿奶,妹妹好白呀!怎么会这么白,像冻过的肥猪肉一样白!” “是又白又胖!妹妹刚才洗澡的时候,手上腿上全是肉褶子!我数过了,妹妹腿上的褶子有三个!” “还有脚丫子,我刚才戳妹妹脚丫子,她脚脚居然能抓我的手!脚指头跟手指一样的,真厉害!” 仨崽儿围在阿奶身边,又跳又叫踊跃发言,看妹妹跟看猴子一样稀奇。 大人们在旁听着童言无忌,一个个笑弯了腰。 甜宝面无表情。 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洗澡被人围观。 家里所有人都看到她光碌碌的样子了。 尴尬羞耻得她脚趾抓人。 甜宝沉着小脸,目光落在自己小脚脚,被裹在小虎鞋里的脚丫子又蜷了两下。 ……她脚指头好像真的能抓人。 ……还挺好玩。 苏老妇抱着小孙女心满意足,不舍得撒手,“今天甜宝满月,原本该办满月酒请亲戚邻里过来吃一顿,好好热闹一番的。但是咱家这情况不宜打眼,我寻摸着就咱自家庆祝一下,以免多生枝节,你们觉着呢?” 苏大跟刘月兰没意见,“都听娘的。” 苏二跟何大香就更没意见了,他们家在村人眼里一直是最穷的,过去一个月好吃好喝已经惹了不少眼睛窥探,再要大张旗鼓办满月酒,更惹人怀疑。 还是低调点好。 苏老汉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死活不肯再躺,如今拄着拐坐在旁,一并享天伦之乐。 他也赞同老伴想法,“俗语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穷的时候没什么,但是原本最穷的一直垫底的人家突然没大家想象的那么难过,甚至比他们还要好过一些,各种追根究底就会跟着来了,人心最是难测……就这么办吧。” 定了主意,一家子开始为小甜宝满月忙活。 刘月兰跟何大香揉面和面做馒头,苏大苏二自发去新搭好的灶房处理食材。 灶房破水缸里装着七八条大草鱼。 是他们家甜宝每天扔出来抽爹爹脸的,小丫头玩得不亦乐乎,导致家里每天大鱼大肉,鱼多得吃不完。 最后攒着攒着就攒了半水缸。 家里老老小小,也跟着全都长了一圈膘。 苏家小院里其乐融融时,紧闭的院门被人敲响。 砰砰砰—— 力道大而粗暴。 苏大苏二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先把处理了一半的鱼给藏起来,破水缸也用木帘盖好,这才出去开门。 门开,门外两个中年男人,着衙役服,腰悬佩刀,一身煞气。 衙役后方不远围满看热闹的村民,对着苏家小院指指点点。 苏大看到那身衙役服的时候,心头就咯噔了下,陪着笑脸小心询问,“两位差爷,不知是有何事?” 当间一衙差看了他一眼,目光寒峻冷沉,“可是大槐村苏家?前通政司参议苏良是你家五服里表亲?” 此时苏老妇抱着甜宝,并苏老汉也听着动静出了堂屋,看到门外情形,再敏锐捕捉到衙差口中那个“前”字,夫妇俩心头齐齐打了个突。 苏老妇紧抱孙女,已是心头发凉,不好的预感蔓入四肢百骸。 苏大顿了好一会,方艰难称是。 苏良就是他家那个在京为官的表亲,虽然两家根本没有往来,但是亲戚关系确是在五服之内。 得了回应,衙差从怀里掏出一份加盖大印的公文,就地宣读,“前通政司参议苏良为官期间私结党羽,惑言逆行,藐视朝纲,是为奸妄,数罪并施,判抄家,全家流放千里,终生不得复仕,连坐九族!籍贯禹州大槐村苏祥一家获连坐之罪,一并流放!” “公文已经宣读完毕,现命苏祥一家往镇衙办理流籍,即日前往雍州边地应罪!” 第15章 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衙差宣读完公文就走了,丝毫不担心苏家人逃跑。 在北越,老百姓去哪都需要路引,没有路引的人会被当成流民处置,下场不比被流放好过。 苏大木偶般将院门关上,隔绝外界目光。 回头,院里站着的苏家人,人人面色苍白,眼神茫然空洞。 骤来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将苏家人震得无法回神,家里连日来的喜气也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让人窒息的压抑。m..Com 良久,妇人悲怆哭声传出。 整个大槐村同样不平静,闹闹哄哄。 苏家被高官亲戚连累,全家要流放的消息顷刻传遍整个村子,并且以极快速度往外传播。 一时间所有闻讯而来的村民都聚集在苏家院门外,对此高声议论,有唏嘘的,有同情的,更不乏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哎哟喂!平日里谁家出个小偷小摸的被抓去衙门,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在苏家可是全家流放啊!得去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待下半辈子!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哟!” “可不是?我听说被流放的人好多压根走不到地方,半路人就没了!苏家这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老的瘸着腿不说,下面还有四个豆丁大的小娃娃,唉!难哪!就算一家子能齐齐整整去到流放之地,从今往后,也是罪籍。” “都说当官好当官好,寒门入仕好比鲤跃龙门,门第是高升了,风光背后伴着的危险寻常人却瞧不着……再说回苏老汉家,这次遭的是无妄之灾啊。” 苏家隔壁的碎嘴妇人抬脚往外一站,故意朝院子里高声冷笑,“当初我说什么来?他们家刚出生的小崽子就是个灾星!嘿苏家老泼妇还死撑跟我攀咬!现在应验了吧?大家伙说说,刚生出就闹雪崩差点累得咱大槐村全村陪葬,刚满月又害得家里飞来横祸,全家流放!这还不是灾星?你们苏家可继续把她当宝吧!看看你们这一大家子能不能好胳膊好腿的去到雍州——!” 苏家紧闭的院门猛地打开,一盆污水兜头兜脸朝碎嘴妇人直泼去。 碎嘴妇人尖叫声中,四周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全住了嘴,往门处看去。 苏老妇手拎木盆,面色冷厉双眼赤红,眼神跟要吃人似的狠绝。 她冰冷看着上蹿下跳的妇人,把手里木盆往地上狠狠一摔,咚的巨响似砸在人心上,让人心脏跟着一跳,“我说过吧?再让我听到你骂我甜宝,老娘撕了你的臭嘴!我苏家反正全家流放了,能活着命就是捡来的!跟你同归于尽一块死老娘还多拉个垫背的,不亏!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碎嘴妇人再泼也怕死,眼见苏老妇要动真格,吓得她飞快往人群后躲,面子上过不去,嘴里不忘嚷嚷着给自己挽尊,“老泼妇!你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看在好歹乡邻一场,今天我我不跟你计较!” 苏老妇冷笑,往地上不屑地啐了口口水,转脚进屋砰地把院门又关上了。 有这一遭,其他人也没敢继续围在外面高谈阔论再往人伤口上撒盐。 免得哪句话不小心说错,把人家惹急了眼真冲上来拼命,到时候死了命也是白丢。 此时苏家人已经全部坐回堂屋。 火盆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冰冷空气吸进鼻腔,冷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可谁都没心思重新生火,麻木的坐在那里,一个个跟失了魂般。 因为甜宝的到来,家里境况开始有点好转,刚刚重新生出希望,一家子满怀憧憬,只等来年开春,大家齐心协力把日子过红火。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淡安稳。 现在春天还没到,他们先等来了一纸流放公文,批下了他们后半生命运。 流放啊! 身上背了罪名,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罪籍!只能在流放之地待到老死,死了也不能叶落归根! 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只能固守在那个地方,做无根浮萍! 什么憧憬什么希望,全没了,他们的未来只剩晦暗跟绝望。 苏老妇走进堂屋,一双眼睛红得滴血,咬碎了牙也没能忍下满腔怨愤。 她手往老汉背上一下一下用力拍打,眼泪在脸上斑驳纵横,咽着苦水低吼,“你那是什么亲戚?啊?到底是什么亲戚?飞黄腾达的时候咱半点光沾不着!出事了倒要咱跟着一块背锅!他们高门苏家不是高贵么?不是压根看不上我们这等穷亲戚么?咋不跟咱断绝关系?蚂蟥尚只是吸血,他们那家子是吸人命!他们是想要老婆子的命啊呜呜呜!我们苏家要怎么活!” 苏老汉脸色灰败一声不吭,任由老婆子捶打。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认命。 苏安等三个小娃子早被这场面吓得白了小脸,缩在爹娘怀里惶恐发抖。 “爹,娘,什么是流放?我们会死吗?”小小的苏安,紧挨在爹怀里,小手害怕的紧紧攥住爹爹衣摆。 苏文武苏年纪又更小些,骇怕之余咧着嘴直哭。 苏大把儿子揽住,眼眶发红,牙关紧咬着,嗓音堵得发不了声。 苏二一家四口也抱在一处,六神无主。 最后还是苏老妇最先冷静,用力抹掉眼泪,把始终安安静静的小孙女抱过来,深吸一口气,“公文已经下了,怎么哭都没用,只要还有一口气,咱就得好好活着!老大,老二,去镇衙领流籍!月兰,大香,收拾重要东西,今天咱就得出发,否则上面追究起来,咱们就是罪加一等!” 顿了下,她神色又冷厉下来,眼睛环视一遭,“外面说的那些浑话听听就算,甜宝姓苏,是我苏家人!谁敢信了那些鬼话,别怪我秋后算账!” “娘,您不用特地打杀威棒,我们晓得!” “哼,老婆子偏不信邪!什么狗屁灾星,咱甜宝要是灾星,所有灾老婆子一人扛了!” 一句话震荡人心。 苏家老小立刻铿锵应话,“一起扛!” 刘月兰泪眼迷蒙,呆呆看着婆婆,心头苦楚渐被感激取代。 只要有婆婆在,这个家就有主心骨,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境地,家都不会散! 这一瞬她突然觉得,流放便流放,也不是什么天大不能过的难关! 第16章 人与情 甜宝能感受到家里的彷徨压抑,但是无法产生共鸣。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于她而言,大抵是家里人带着她换个地方继续生活,或者能活,或者能死。 没什么所谓。 哪种结果并无差别。 倘若能死,反而正合她意。 就是这天气,是真冷啊。 没了遮挡风雪的屋子,没了取暖的火盆,即便穿着新袄子,被大人抱在怀里,甜宝依旧被冻得小脸发僵,瑟瑟发抖。 苏大苏二去衙门领了流籍,一大家子带着简单行囊,把苏老汉跟甜宝、三个小崽子一并放到木车上,沉默启程。 苏老妇是家里看起来最快冷静接受现实的一个,饶是如此,扭头看着渐离渐远的曾经的家,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苏老汉抱着甜宝坐在木车上,也呆呆望着家的方向,整个人仿似又苍老了十岁。 “爹,娘,衙门那边不派人亲自押送,我们要自己在规定期限内赶到雍州,否则要受罚。”苏大闷声道。 苏老妇点点头,哑声,“走吧。” 雍州离大槐村千里之遥,撇开路途险阻不谈,顺利的话他们也需走上两个月。 官家给的期限是开春三月前赶到,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沿着家门口泥泞小路一路走到村口,一大家子在看到候在那里的人群时怔了怔。 是大槐村村长并数十个村民。 “苏老弟,妹子。”村长姓郭,年纪比苏老汉还有虚长几岁,他行道木车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塞到苏老汉手里,“村里以前从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村里人话赶话说的那些你们别放在心上,大家其实并无恶意。你们这一去,以后想到再见面怕是难了,这是村里人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郭老哥,这不成!你把东西拿回去!”苏老汉触到布袋子,就掂出里面装的是银钱,慌忙想要退回去,被村长按住手。 “这种时候就别推辞了,雍州远得很,你们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少不了,就让我们尽尽心意吧,啊?”老村长嗓音渐渐哽咽,红了眼眶。 这时在后方踌躇的村民们也开始接二连三走上来,有闷声不吭的,也有三两字黯然道别的,各人手上都拎着东西往木车上放,很快把本就不大的木车塞得满满当当。 有还热乎的馒头,咸菜缸子,用油纸包好的烙饼,有晒干的山珍野味,有刚纳好的鞋,以及特地整理出来的干净的衣物等等…… 就连前头刚跟苏老妇大吵了一场的碎嘴妇人都来了,往苏老妇手里塞了一包菜干,红着眼吭哧,“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把家翻了个遍,能用得上不易坏的也只有入冬后晒的一点菜干,你带上。……我说过的那些浑话,你就当是个屁,别往心上去。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脾气硬嘴巴不饶人的,跟我吵就算了,去了那边可得改改,碰上硬茬子低个头不吃亏。”尒説书网 苏老妇嗓子发堵,凝泪一笑,“好。” 所有恩怨罅隙,于此刻冰释前嫌。 简单送别过后,一家继续启程,掩在皑皑白雪下的大槐村落在身后,渐渐看不到。 “爹,娘,以后我们还能回来吗?”苏安跟两个弟弟扒在木车后沿,望着大槐村方向哭得稀里哗啦。 “会的,还会回来的。” 话虽如此,大人们心里都知道,这也仅仅是安慰孩子的善意谎言。 这辈子他们都回不来了。 …… 大槐村隶属禹州宁水镇。 镇北外五里坡是去往雍州必经之路。 刘月兰跟何大香娘家人都等在这里,前来送行。 跟亲人相见没想到是这种情形,两个年轻妇人痛哭失声。 “大槐村来人通知,我们才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担心赶往大槐村会跟你们错过,我们就提前来这里等着,正好撞上刘家兄弟也等在这儿了。”何家来的是何父何母两口子,皆哭得眼睛红肿。 何母带了个大包裹,往已经满满当当的木车上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袋子木薯粉,好歹能吃,亲家你们别见怪……大香、大香这死丫头性子大大咧咧憨得很,我知道你们对她都好,以后、还要拜托你们继续担待了……” 几句话,何母哽咽得几乎说不完整。 何大香看着猎猎寒风中,穿一身满是补丁的单薄短打,身形佝偻的爹娘,哭得说不出话。 苏老妇上前,把何大香揽进怀里,颤声道,“亲家公亲家母你们放心,不管大香还是月兰,嫁进我家的媳妇儿,我都当亲女儿看待。也别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外道话,咱家现在这境况,你们还能有心前来送行,老妇已经很感激了。是我苏家连累了大香跟月兰。” “娘,别这么说,我嫁进苏家就没后悔过!”何大香抹泪,刘月兰也上前,道,“既是一家人,便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去了边地,咱一样能过得好好的!” 刘家来的是刘月兰大哥二哥。 看出自家妹子是要跟苏家同进退了,两人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下去。 两人也带了东西过来,半袋子自己烧制的碳,算得是精贵东西了。 临别前,刘家老大又往刘月兰手里悄悄塞了几十个铜板,“这是我跟老二打短工攒下的,你嫂子不知道,你拿着应急用。爹娘身子不好我没让他们来,原本是想带你回家,也算是条退路,但是你既有主意,定不会听我们劝……去吧,家里不用操心,我跟老二会照顾好爹娘。” 末了,兄弟俩还特地凑到木车前,看了眼还未谋过面的外甥女。 甜宝也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们。 亲人分别的痛,甜宝不懂,但是她胸口有点闷。 她好像不太喜欢看阿爷阿奶还有爹娘他们哭。 木车再次骑行,车轱辘轧过雪地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站在原地目送的人,逐渐变成小黑点,最后消失于茫茫天地间。 空气持续沉闷。 甜宝在襁褓里转了转小脑袋,皱眉片刻后,小手微动。 熟悉的咚咚物体落地声,让闷头前行的苏家大人们集体僵了下。 众人缓缓低头。 果然,脚边雪地上,眼熟的漂亮的梨子果又在滚动。 “……” 这个场景,莫名打破了众人的低迷。 “甜宝,小祖宗诶!别顽皮!” “……娘,这像不像小祖宗在哄我们高兴?” “这是能玩的吗?瞎胡闹!快捡东西!” 一阵鸡飞狗跳,从中午开始就层层压在苏家人头上的压抑所剩无几。 第17章 苏秀儿来到,半神仙日子 第3章 数日跋涉行走,苏家人终于到达禹州交界驿站。 一家子在驿站附近找了处空地暂作休整。 因为囊中羞涩,一家子沿途风餐露宿,多日下来个个灰头土脸,乍看像逃难的难民似的。 苏大苏二就地取材搭灶起锅,他们停歇的地方旁边是座枯树林,烧火的树枝随地可捡。 至于吃的,一把提前用雪泡软的木薯粉,一把菜干,就够全家吃一顿了。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没闲着,另起锅煮雪,顷刻一锅热水出炉,先给老人孩子擦脸净手。 交界驿站在他们侧前方数十米,驿站门前停着马匹、马车,旅客不多,却也热闹。 即将年关,驿站悬上了红灯笼,年味厚重。 苏老妇跟老汉一块坐在木车旁大石头上,怀里抱着甜宝,膝前三个不谙世事的小崽子嘻哈笑闹。 老夫妻俩看着那方随风轻晃的红灯笼,沉默不语, “爹跟娘挂心秀儿呢吧?”何大香心头酸涩,低道,“往年过年,到了年初二秀儿就会回来,一家子齐齐整整热热闹闹的……这次出事咱走得急,连秀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唉。” 刘月兰躬身往土灶里添柴,低应,“秀儿是外嫁女,幸免被牵连。咱家这种情况,不见面比见面好,她在陈家那边,处境也不好过。” 他们离开大槐村的时候,两人娘家人都来送行了,住在隔壁村的陈家人却没露面。 这种急急撇清关系的作态让人心凉,陈家如此薄凉的品性,秀儿在那个家里能好过到哪去? 刘月兰心头叹息,公公婆婆挂心秀儿,应也是看透这点。 以前苏家没出事,秀儿尚有娘家撑腰,陈家对她不敢做得太过。 现在苏家流放了,秀儿的后台等于垮了,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在那样的婆家日后只会更难。 烧水跟做饭的灶并排,妯娌俩的对话苏大苏二自然也听到了。 “陈德那个王八蛋,当初上咱家提亲的时候装得人模狗样好话说尽!老子要早知道他是个耳根子软的怂蛋,他压根别想踏进咱家门槛!”苏二捏着柴火瓮声低骂。 苏大把他手里的柴火抽走扔进灶里,“行了,都闭嘴,还嫌爹娘不够心烦的?咱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秀儿起码还能待在岸上。往后的事情,只能往后再说。” 两对年轻夫妻交谈音量极低,和在十二月刺骨寒风中,离得稍远便叫人听不清。 甜宝往爹娘方向淡淡看了眼,耳朵微动,举起小手去够阿奶下巴。 失神中的妇人被娃儿小动作拉回神绪,立刻把她小爪子塞回包被里,“乖宝,别闹。” “啊。”娃儿乌溜溜眼睛看着她,张嘴啊出个口水泡泡。 把脸色黯淡的老妇人逗得牵了下嘴角。 “老婆子,老婆子!”一老一幼逗乐间,苏老汉突然支棱起腰板,嗓音激动,“你听到没?” “听到什么?” “秀儿!秀儿在喊爹、娘!” “净胡扯,这里离秀儿少说也几百里——”苏老妇不经意抬头,嘴里斥责戛然而止。 随后,她豁地站起,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嘴唇不住发颤。 驿站往后延伸的官道尽头,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嘴里似在喊着什么。 越近,声音越清晰。 “爹!娘!” 苏老汉也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未语泪先流,“是秀儿,是秀儿啊!” 苏大苏二此时也听到了呼唤声,齐齐激动起身朝那边看去。 闯入视线中的年轻妇人,面容憔悴风尘仆仆,头发散乱,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糟。 三个小崽子认出了姑姑,又叫又跳的奔过去,“是姑姑!姑姑来啦!” 甜宝在包被里又玩了个口水泡泡,淡定如老狗。 姑姑还没出现的时候她就听到她的声音了。 以前她耳朵没这么厉害的,又变成小宝宝后,甜宝发现自己身上出现好多奇怪的地方,不止耳朵厉害,眼睛也厉害,还有…… 甜宝两眼望天眼神无辜,小手在包被里触着一点点布料轻轻一勾。 刺啦—— 包被里料裂了个口子。 甜宝若无其事把小手放开。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人知道这坏事是她干的。 她这边坏事悄悄干完,那边苏秀儿跟家里人也抱头痛哭完一场了。 “爹,娘,我跟你们一块去边地!”苏秀儿抹掉眼泪,嘴角扬起,“我跟陈德要了休书,以后跟他们家再无干系,只要能跟爹娘在一块,流放我也开心!” 苏老妇红着眼,手用力拍打女儿的背,“你这傻妮子,傻妮子!” “娘,我不傻。家里出事的消息当天中午就传到陈家了,陈婆子怕被牵连,当时就变了嘴脸,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嫁过去两年都没给她老陈家生下香火,叫陈德休了我。”苏秀儿说起这些糟心事的时候,轻描淡写,“陈德是个耳根子软的,犹犹豫豫跟我说只要我肯让他把他表妹娶进门,他就保我在陈家有个位置。我没答应,直接跟他要了休书,从此跟他及陈家再无瓜葛。他想享齐人之福,我却不愿受这等屈辱。以后爹娘在哪我就在哪,我侍奉你们终老!” 苏二硬声,“做得好!陈家一窝蛇鼠,你跟他们划清界限算是脱离苦海了!放心,爹娘有我跟大哥侍奉,二哥连你一块养!我还就不信了,不就是流放么?咱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苏大也笑开,“秀儿,你这回真没来错。别看咱灰头土脸的,小日子是以前找不到的自在逍遥!衙差看不上咱这种小人物,不愿意吃苦押送,让咱自己去边地领罚。没人管着,咱一路下来跟游山玩水似的,想啥时候吃啥时候吃,想啥时候歇啥时候歇,还不用干活!没想到吧?简直是半神仙的日子!” 苏家一众,“……” 片刻后,“哈哈哈哈!”尒説书网 一家子再次齐齐整整,苦中作乐,豁达的心态终于驱散了浓郁阴霾。 林中阵阵笑声随风飘送,传入驿站。 驿站内堂临窗的食桌,正在喂娃儿吃饭的年轻美妇被窗外笑声吸引,扭头探去,“是何人在那边喧闹?” 第18章 贵人相助 “一群刁民,官家驿站门前岂是你们能随意喧哗的地方!赶紧收拾了这些破烂滚蛋!” 林间空地的欢乐氛围,被一声暴喝打破。 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小厮冲了过来,凶神恶煞。 苏家人刚刚齐聚,哭哭笑笑过后正准备吃东西,紧着吃完了好继续赶路,没成想就遇上了这一遭。 苏大苏二年轻气盛,听到对方冲过来无礼咒骂赶人,起身就想跟他理论,被苏老妇及时拦了下来。 “这位官爷实在抱歉,我们这就离开。”苏老妇忍着气伏低作小,眼神示意儿子儿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对方一看就是有些背景的,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得罪不起。 她本意是想大事化小,息事宁人,想着自己低个头做足姿态,对方只要不继续相逼,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对方压根不这么想。 看出了苏大苏二两人眼底的不服气,中年男人冷笑一声,“等等,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到哪里去?把通行路引拿出来看看!瞧你们这身叫花子打扮,可别是四处流窜作案的流民!我朝有令,若遇身份不明的流民,可将其押送衙门受审。若遇反抗,则可就地打杀!” 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对官有着天然的畏惧。 苏老妇平时再泼辣,也被中年男人的话吓白了脸,苏家三个小娃儿更是被吓得紧紧抱着爹娘哭了出来。m..Com “官爷明鉴,我等并非流民!”苏老汉慌忙上前,携一家老小跪下,颤着手从怀里掏出带有官印的流籍文书,双手上举递出,急声道,“小民一家姓苏,受远亲连累被判全家流放,眼下正是去往流放之地中途。我等虽是待罪之身,但是家里老老小小皆清清白白,从未犯过事,绝非四处流窜作案的流民!” 眼下情形,容不得他们不自揭身份暴露。 北越律法确实有明文规定,对不明身份的流民,可送官,亦可打杀。 这也是他们一家明明被流放,衙门那边却敢放他们自行远赴领罪的原因。他们要是敢逃跑,就会变成流民,下场比流放还要惨。 现在这个中年男人明显跟他们为难,他们要是不拿出流籍承认罪民身份,对方抓着这个借口,可能真会把他们一家子就地打死。 “原来是一群罪犯,身上背着罪名还不知收敛,竟还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睛,下贱东西!”中年男人压根没查看苏老汉递上的文书,冷笑间一声令下,“来人,给我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两名小厮立刻从腰间抽出鞭子,就要上前殴打。 苏家老小煞白脸色挤作一团,敢怒不敢言。 中年男人明摆是要打他们一顿出气,他们这种平民百姓命如蝼蚁,在权势面前卑贱得犹如尘埃,根本无能反抗。 苏大苏二自知闯祸,两个年轻汉子挡在了家人前面,死死咬着牙关准备承受鞭笞。 甜宝被苏老妇紧紧搂在怀里,又被苏大、苏二两对夫妇护在身后,大人们此刻无暇他顾,谁都没发现包被里小娃儿眼神冰冷,眼底浮动诡异红光。 因为上辈子环境之故,甜宝不谙人情,也没受过教化。 她不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她只知道现在有人要打阿爷阿奶,要打爹娘跟叔婶,要打三个哥哥。 一股陌生的愤怒情绪在甜宝胸腔滋生,来势汹涌。 无人得见的神秘空间内,几根尖利梨枝对准了中年男人及两个小厮。 就在梨枝蓄势待发准备射出之际,又一声冷喝阻下了眼前混乱。 “住手!”女子年轻嗓音不大,却自带威慑。 两个气势汹汹的小厮下意识停下来。 众人齐齐往声音来源看去。 视线所及,让人眼前一亮。 年轻美妇锦衣罗裙外搭湖绿兔毛披风,步履款款,秀雅端庄,一身贵气。 她手里牵着个打扮精致的三四岁小公子,一中年嬷嬷在前开路,两个貌美丫鬟随侍在后。 这阵仗绝非普通人家能有。 中年男人认出来人是刚刚在驿站落脚的贵客,不敢怠慢,收敛了趾高气扬嘴脸,“可是这些人扰着夫人歇息了?夫人稍待,我这就把他们赶走!” 美妇人行至近前,笑着摇摇头,对中年男人道,“张管事此言差矣。他们不过在此借地休整,既未进驿站吵闹,也未有唐突过往旅客,得饶人处且饶人,缘何便要打要杀了?” 掌管是闻言,知道刚才这里发生的事情必然被妇人全部看在眼里了,强言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是家里犯事的罪犯,不谨小慎微还敢言行放肆,当受教训!” “纵是罪民,自有官府定罪量刑,再者他们是自行奔往流放地中途,也算遵法守法,管事并无教训他们的理由。说他们扰了驿站清净,这话听来更是强词夺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可从未听说过这官道是属于驿站、属于你这管事的,寻常百姓还待不得了。” 听美妇人句句维护这些罪民,张管事沉了脸,露出不悦。 他能在驿站混个管事,身后也是有些背景的,这些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认识的权贵更是不在其数,自诩有些底子。 现在被人当众数落撅了脸面,张管事说话也开始不客气起来。 “看夫人出身不差,为何却处处向着这些贱民说话?他们全是戴罪之身,夫人出言开脱,是要包庇罪犯?” “放肆!”开路嬷嬷冷脸厉喝,朝张管事亮出一块令牌,“敢对贵人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管事在驿站多年,见多识广,一看令牌脸色大变,吓得口青唇白瑟瑟发抖,立刻跪下请罪,“草民有眼无珠,还请夫人数赎罪!” 苏家人呆呆站在一旁,对事情的发展始料不及。 刚刚还高高在上的管事,顷刻跪地哈腰? 眼前出面帮他们解围的贵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苏家人不敢想,也想不出来,但是他们好歹还有眼色。 一场风波被贵人轻易化解,救了他们一家子免受皮肉之苦,苏家人齐齐跪地称谢。 第19章 这梨……绝品! 对着苏家人,年轻美妇敛了威严,示意嬷嬷将人扶起。 “你们不必谢我,我也是被笑声吸引过来的。刚才你们与张管事的对话我听了一些,陷入此等境地,你们尚能不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依旧豁达和乐,实属难能可贵。”美妇笑意温和,“此番,就当因缘际会,恰逢有缘吧。” 说罢,美妇眉头轻蹙,偏头往旁掩面轻咳了几声。 苏老妇见状,心头一动,想起木车上还有几个小孙女早上扔出来玩的梨子,立刻返身去取了来,回头递到嬷嬷面前,话却是对美妇人说的,“夫人,这是我们自家里带来的几个梨,罪妇感激夫人相助,这是我们一家仅有拿得出手的了,请夫人莫要嫌弃。我听夫人有些咳嗽,将这些梨跟糖一并炖水喝,能润一润嗓子。” 美妇怔了下,片刻后朝候令的嬷嬷颔首,嬷嬷方将那些梨子接过。 一块陈旧却干净的方布,上面放着四个梨。 个个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色泽淡黄,表皮细腻无半点瑕疵。 凑近了能闻到梨子散发出的浅淡果香,拿在手里分量十足,可见果子水分充盈。 这等新鲜水灵,像是刚才树上摘下来的一样。 嬷嬷眼底松了几分,对苏家人也浮上满意,并非好这几个梨,而是对苏家人处事多了些认可,是会来事儿的。 “这么新鲜漂亮的梨子,便是府城也难见到,你们有心了。”美妇掩面又咳了几声。 外间风大,嬷嬷见状忙将梨子递给后方丫鬟,上前替主子拢了拢披风,“夫人,外间风大,先进屋吧?免得着凉。现在也晌午了,再待会咱就该启程。” 美妇人点头,跟苏家人几句寒暄别过,在嬷嬷及丫鬟护送下,款款准备离开。 这时一直被她牵在手里的小男娃,突然挣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刻福字葫芦玉坠,递到苏老妇面前,“这是回礼。我阿娘咳嗽已有多日,多谢婆婆赠梨。” 苏老妇被此举打懵,慌忙拒绝,“不可不可!这万万使不得!” 她不过给了几个梨,那也是贵人先帮了他们,现在哪还敢要对方什么回礼。 再说那可是玉坠子!寻常人家一辈子见不着的好水头! 如此贵重,她更是连碰都不敢碰。 不说苏老妇及苏家人,就是年轻美妇也被儿子的举动弄得露出惊讶,及后她抿唇轻笑,眼底溢出欣慰。 离儿素来爱重她,他人对她好,离儿心里欢喜,所以才会以厚礼回敬。 “大娘,我们家有规矩,礼既赠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就收了吧,不然我这孩儿要耿耿于怀了。”她笑道。 苏老妇依旧不敢收,矮身跪拒。 他们什么身份?对方什么身份? 总之这回礼是怎么都不能收的。 小男娃见状,抿抿唇,径自把玉坠子挂到了老妇怀里小娃娃脖颈上。 摆弄间男娃手指不经意触到小娃娃下巴软肉,触感绵软滑腻,让他惊奇得睁圆了眼。 他抬眸,恰跟小娃娃淡淡睨过来的视线对个正着。 “阿娘,小娃娃摸着好舒服!”小男孩圆睁着眼,小手蠢蠢欲动,片刻后再次在小宝宝滑溜小脸蹭了下。 又蹭了下。 爱不释手。 欢喜之余,面容精致的男娃儿,眼睛弯出浅浅笑弧,左眼角下方一粒红色泪痣若隐若现。 苏老妇嘴角抽动,“……” 苏家人眉心轻跳,“……” 甜宝小爪子攥起,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忍! 要不是看在对方帮了她家,她一爪子挥过去。 “离儿,莫要顽皮。”美妇人忍俊不禁,浅笑着把男娃拉走,方才解救了甜宝,“这是我儿阿离,少有见他如此顽皮,唐突了。” 苏老妇能说啥? 但凡换个人敢这样摸她甜宝小脸蛋,她早叉腰开骂了。 她唯有庆幸小孙女年纪尚幼,对方也只是个垂髫小儿,这大抵、应该、可能还算不得非礼。 轻快笑声中,小男娃被美妇人牵着离去,走远了,小男娃还回头回望了眼,似意犹未尽。 甜宝裹在包被里,扭头淡淡回视对方,即便离远了,她依旧能瞧清小男娃左眼角下微小红色泪痣。 美妇人走后,苏家人也紧急收拾东西重新启程,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多耽搁。 刚才那场插曲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也给苏家人提了个醒。 出门在外,尤其是像他们这样比平民百姓还要低一等的罪民,言行更需谨小慎微。 世道如此,无力反抗,就只能接受现实。 “走吧,接下来的路程我们要更小心,世道吃人哪。”苏老汉接过孙女,带着三个小娃子爬上木车。 他腿脚现在依旧行动不便,为了不更拖累家里,只能继续窝囊囊坐木车。 苏大拉车,低着头不语。 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了他很大冲击,尚且未能平复。 苏二在旁帮忙推车,他性子要更外放些,瓮声瓮气,还能听出心头愤懑,“这次幸亏有贵人相助,他娘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狗比!” “行了,话多易惹祸,世道便是这般,弱肉强食。”苏老妇叹了声,扭头遥望矗立官道旁的驿站,“那位夫人心善,定会有好报的。” 此刻驿站里,依旧是临窗的食桌。 年轻美妇抱着孩子靠窗而坐,咳嗽声有些压不住。 “定是刚才走出去吹了风,凉着了。”随行嬷嬷皱眉,心疼道,“老奴知道夫人心好,想替那一家子解个围,这等事交由老奴去做也一样的,您还非得自个亲自去,您看看,咳得停不下来了。” 美妇展唇笑笑,“不妨事,歇一会就好了。” 她视线落在摆于桌面的几个梨上,伸出素手拿了个,梨子淡淡果香立刻钻入鼻腔,引人垂涎。 “嬷嬷,洗个梨我尝尝。” “夫人想吃梨,老奴拿去厨房煮糖水,吃热的好。” “等梨煮好,我不定已经没胃口了,就这么吃吧。” 嬷嬷到底拗不过当主子的,只得将梨洗好呈上。 美妇先拿了个,送至嘴角轻咬一口,随即眼睛一亮。 梨子皮薄多汁,果味清甜恰到好处,果肉极是清脆鲜嫩,无论味道还是口感都能称绝! 最让美妇惊喜的是,喉间反复发作无法压下的那股痒意,经清凉梨汁滋润后,竟然消失了。 令她整个人为之一轻! “这梨……绝品!” 第20章 善念,积德 美妇尝过山珍海味不计其数,梨子一入口她便知道,这绝对凡品。 如果是普通人吃了这梨,或许只会感叹一句好吃,但是她身体有恙,沉疴难愈,吃了梨子之后身体反馈出的感受尤为明显。 能将喉间痒意压下去,让她整个人感觉轻松一层,是多少杏林圣手都做不到的事! 嬷嬷及两个丫鬟担忧主子身体,她吃梨的时候,三人一直紧紧在旁注视,就怕她有个不适。 眼下亲眼瞧着主子反应,三人惊疑不定,“主子?” “嬷嬷,剩的这三个梨,让离儿吃一个,另外两个好生收着,我留待慢慢吃。”美妇笑说,“咽一口梨,可比一粒止咳丸更有用。” 嬷嬷哪还有听不懂的道理,惊喜得老手发颤,不住点头,“好,好!老奴这就把梨好生收起,就放进皇——放进老爷赠的那个玉匣子,那个保鲜更好,梨子能存放更久些!” 小男娃就坐在娘亲腿上,梨香阵阵往鼻子里钻,早就馋得直咽口水,此刻听得娘亲要分一个梨给他,他却摇头道,“阿娘,孩儿不吃,都留给阿娘。” 美妇闻言,浅浅笑开来,眼神柔软,“可是阿娘想跟离儿一块吃,那样阿娘会更开心。” 小男娃想了想,就这美妇手里没吃完的梨,轻轻咬了一口,“这样离儿跟娘就一块吃了梨了。” “……”美妇无奈,“你呀,这倔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嬷嬷等人纷纷闷笑,“小主子是孝顺夫人呢。初时收了这梨,老奴也没作他想,如今看来,小主子赠了玉坠子回礼倒是真不亏。” 能让夫人说出一口梨比一粒止咳丸还有用,那这梨就值那个价。 要知道,宫里御医专门为夫人研制的止咳丸,一粒至少价值十两。 “夫人,既然这梨子您吃了觉着好,老奴这就派人去将那家人追回来!他们手里还有多少梨,我们全买了,也不叫他们吃亏!”嬷嬷陡然想起这茬,立刻进言。 美妇沉默须臾,摇头,“不必。他们既是去往流放中途,应该已经行走不少时日,可你们看这梨子,新鲜得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定不可能如他们所言,是从家带来的,也不可能是路中途偶然摘得。” 美妇抬眸,眸中精光乍现,“寒冬腊月,早就过了梨子成熟的时节。那家人身上,应是藏着秘密的。” “……”嬷嬷一拍脑袋,她竟然没想到这茬。 可不是,十二月哪来的梨子? 便是宫里想吃梨,这时节也吃不上,只能等到初秋时节! “那那家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有感他们一家氛围和睦欢乐,才起意给他们解围,遂又得了他们几个梨。诚如我此前所言,因缘际会,恰逢有缘,莫要强求。”美妇低头,素手温柔抚上小男娃发顶,“当是为离儿积德吧。” 嬷嬷及两位丫鬟低头,“是。” “此处乃禹州边界,想要去雍州,接下来需得先后行经襄州、西州,还要穿过禹都古道……”美妇又道,“古道多悍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家人想要安全通过怕是很难,伤亡难料。” “夫人?” 美妇又看了眼怀里娃儿,红唇轻启,“让紫衣去一趟,护他们过禹都古道,届时不用特地隐藏。事了后便回来,之后会如何,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尒説书网 十二月的边界驿站,放眼望去白雪皑皑,寒风穿过枯树林,凛冽不减,刮在人脸上生疼。 有风穿窗而过,美妇怀里小男娃缩了下,立刻被一双温柔手臂抱紧。 “阿娘。”男娃不过四岁,童声奶稚,仰头看着阿娘时,满眼的依恋。 美妇亲了亲他额头,笑得柔和。 她的孩儿啊。 希望她存的这丝善念,日后能回赠到她孩儿身上,佑他逢凶化吉、一世平安。 接下来的时间,苏家人一心赶路,需要休整的时候也尽量避开人来人往的大路边,补充了体力后继续前行。 一路下来宿过荒林,住过山洞,年节时普通人家热热闹闹吃着团圆饭,一家子只能窝在四面寒风的山林里啃菜干,不可谓不苦。 三个还不懂事的娃儿遭不住的时候会啼哭片刻,哭完了眼泪一抹,又把小胸脯拍得响响的,男子汉小丈夫,也要顶天立地。 最乖的还要数甜宝。 年纪最小,却全程不哭不闹,也亏得她身体好,风餐露宿的竟没冻出病来,让苏家人轻松不少。 这天行至傍晚,眼看天要黑了,前方是晚蜿蜒陡峭山道,走夜路太危险。 一家子决定在路口休整一晚,天亮后再继续启程。 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天然土坑,刘月兰、何大香跟苏秀儿三个妇人去捡能烧火的枯柴,苏大苏二照例搭灶烧锅,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娘,”搭好灶后,苏大摸到老妇旁边,低声道,“木车上的东西已经吃空了,就剩最后一小把木薯粉,撑不到雍州。” 苏老妇皱眉,露出为难神色。 车上乡亲们送的东西再多也有数,沿途一家子还掏老本又给添置了些吃食才勉强撑到现在,这还是拼命省着吃了。 “娘,要不就、就吃点鱼吧?”苏大壮着胆子道,“吃的跟不上,咱大人还能忍个几顿,但是三个小崽子怕撑不住了……” 苏老妇抬头,看向围在生了火的土灶旁取暖的仨小子。 离家时仨脸上还带点肉,现在一个两个的,已瘦得小脸凹陷下巴削尖。 她咋个不心疼? 苏老妇又低头,看着怀里包被中安安静静的小孙女,眼底现出剧烈挣扎。 小孙女能变出鱼。 她知道,整个苏家除了仨小崽儿,全都知道。 就连苏秀儿,他们也寻着机会给她透了口风。 可是现在不是在家里,要是小孙女又把梨啊鱼啊扔出来玩,随时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自打在边界驿站遭了事之后,苏老妇更为谨慎,之后再不准小孙女瞎玩儿。 “你让我再想想。”说是想想,苏老妇哪能想到什么办法? 一方面不忍孩子们挨饿,一方面担心小孙女暴露,两头为难。 甜宝眼珠子往某个方向移了下,淡漠收回,随手小手动了动,木车上干瘪的空袋子悄然鼓起一层。 第21章 遇匪 “娘,你看!”苏大将袋子打开一角,里面躺着六七条冻僵的大草鱼。 每条都有半臂长一掌宽。 已经两月不见荤腥的汉子,这时也不由眼睛发亮。 苏老妇将怀里娃儿紧了紧,抿唇,“去做吃的吧。” “好嘞!”苏大脆应,抱着袋子离开前,偏头在女儿小脸蛋上吧唧一下,低声道,“闺女,这段时间靠你了,等到了地方,爹给你当牛做马!” “忙活你的去!找抽呢!”苏老妇呼喝一声赶人。 到了灶头旁,把鱼拿出来,妇人孩子们一看见肉,讶声此起彼伏,激动欣喜溢于言表。 苏老妇见此情形,幽幽叹了声,她低头看着小孙女,悄声问,“宝啊,你老实跟阿奶说,拿这些出来,对你有没有害处?阿奶这心里老不安哪。” 甜宝眨巴眼睛,小脑袋摇了摇。 “真的?你可别哄阿奶,阿奶知道你能听懂话,也知道你乖,要是有害处你别硬撑着,还有十多日就能到雍州了,阿奶来想办法撑过去。” 这个问题不用嘴说,有点难回答。 甜宝想起之前看过三个哥哥拍胸脯证明自己行的情景,立刻举起小手,有样学样往自己胸口一拍,眼睛亮晶晶的。 甜宝行! 甜宝有,乐意给! 苏老妇本来心有忧虑,见着小小娃儿老气横秋的动作,噗嗤一声被逗乐了。 “好,好,阿奶知道了。”她轻拍娃儿背脊,笑中带泪,“多亏了有你啊,宝。” 不然,苏家这一大家子,能不能撑到雍州当真是未知之数。 刚才她虽说自己想办法,其实哪里有什么法子可想? 十张嘴要吃。 银子没有,粮食没有,为了在限期之前到达流放地,他们还得拼命赶路。 如果没有孙女时不时扔点东西出来填补,他们甚至不一定能齐齐整整走到这里。 想到这里,苏老妇突然愣住,再次抬头看向灶头方向。 那里,老大两口子、老二两口子、三个小孙子,还有闺女秀儿以及老头子,全聚在一块忙活。 寒冬里几十天长途跋涉,他们早没个整齐样子,头发凌乱、衣裳邋遢、脸上皮肤被寒风吹得皲裂发红,看着更像一窝乞丐。 可是奇异的,沿路下来不管天多冷环境多恶劣,家里人的精神头始终很好,没有一个人生病。 四个小娃娃也始终健健康康活蹦乱跳。 还有她自己,除了长时间走路脚底踩出满脚血泡,精神愣是没有萎靡的时候。 苏老妇缓缓低头,呆滞跟怀里正玩口水泡泡的小孙女对视。 “老婆子,还坐那干什么呢?快过来?火烧旺了,抱甜宝过来烤烤火!”苏老汉扭头朝这边扬了一嗓子,中气十足,浑然看不出是个腿伤刚愈年近五十的老头子。 “……诶!来了!”苏老妇应话,看着小孙女,笑容缓缓绽开,眼睛亮得出奇。 没忍住,她也在孙女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 诶哟喂! 他们家甜宝,真的是个宝啊! 甜宝小手在脸蛋上擦了擦,叹气,年纪小就是不好,老被亲,还没法反抗。 她视线往某个方向晃了下,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人,还要在大树后面藏多久?跟了他们好多天了。 紫衣隐在三十米外枯树干后,眼神晦暗。 他是暗卫,在暗卫营里功夫能排前十,一开始被主子派来护送这几个普通人,他是不太高兴的,也压根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会来,仅仅是完成任务。 但是…… 他如鹰视线穿透暗夜迷障,落在明火旁那个襁褓小儿身上。 不是错觉,那个小娃儿看到他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犹疑间,马蹄疾声接近。 紫衣飞快隐藏身形。 苏家人对此一无所觉。 架在火上的鱼烤得差不多了,阵阵焦香溢出,勾得人口水直流。 随着苏老汉一声开吃,众人立刻撕了鱼肉就往嘴里塞,馋得顾不上烫。 旁边灶头上还炖了一锅鱼汤,那是特地给刘月兰的。她吃好甜宝才能吃好,这一点苏家人时刻记在心里,只要有条件,就绝对不差了娘俩吃的。 “阿爷阿奶,爹,娘,这鱼太好吃了!”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儿先把肚子填了个半饱,这才空出嘴说话,满满夸赞。 热乎乎的鱼肉进肚,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苏二也觉着这鱼烤着吃香得不行,“确实好吃,要是抹点油,再撒点盐巴,就更好吃了。”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苏老妇斥了声,“你往寻常百姓家看看,有多少人家还在吃糠咽菜的。咱这境况还能吃上肉,已经是顶顶好运气了。” “哪用看别人家?往年这时候,咱一家子也正围着火盆吃糠咽菜呢。” 众人忆起从前光景,心酸之余又有点乐。 放宽了想想,他们现在好像真不到最差的境地。 “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苏大突然开口,表情警惕。 “什么声音?没听到啊,这片山脚除了咱没别人了——”苏二大咧咧的,话还说完,一阵马蹄声就传进耳里,飞快逼近,同时出现在眼帘的还有十数火把。 苏家人皆脸色一肃。 苏老妇压低声音飞快道,“吃的先藏起来!妇人孩子都躲到后面土垛子去!” 沿途所遇所见,苏家人已经学会了事事小心谨慎,立刻分头行事。 他们此刻所在是小道路口,位于山脚,两边都是枯树林,林中大大小小土垛子密布。 在他们身后不远就有个大土垛子,借由夜色遮掩,足以让几个妇人带着孩子藏身。 苏老妇跟苏老汉、苏大苏二依旧坐在土灶旁,没有一并躲藏。 他们这里烧着灶,夜色下明火燃烧怕是一早就入了别人的眼,要是一家子全躲起来,真有什么事反而全部都得遭殃。 不若他们四个暴露在外吸引注意力。 四人此刻浑身僵硬,等着那方马匹行近,唯有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些人只是普通过路客。 可惜事与愿违。 当先的马匹纵来,在苏老妇四人面前拉缰停下,几人还没将来人面容看清,先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坐在马上的大汉一身匪气,悬在腰间的大刀于火光中折射寒光。 刀尖滴血。 第22章 两个致命伤口 “他娘的,还以为有油水可捞,没想到竟是几个叫花子!”后方赶到的人里,有人骂骂咧咧啐了声。 苏老妇壮着胆子朝这些人看去。 一群十多人,皆骑骏马着劲装,披着大氅扎着皮裘,人手一支火把把这小方空间映照得火光通明。 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是他们身上流出来的气息,阴戾残忍。人人身上都带着血腥气!有人马上甚至还拦腰挂着毫无动静的男人女人,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苏老妇脸色煞白,牙齿格格打战,他们这是遇上马匪了! 苏老汉跟苏大苏二也没好到哪里去,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如果没有流放这一遭,他们会在大槐村本本分分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老死。 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马匪这种人物,他们以前也仅仅在旁人口中听过一两句罢了。 而今直面这种悍匪,四人皆浑身冰凉。 为首的马匪驱马缓缓逼至土灶旁,居高临下扫视一眼,随后抽出腰间佩刀,俯身在灶边火堆扒拉了下,被紧急埋在灰里的鱼刺鱼骨被扒了出来。 “叫花子能吃上这么多鱼,那也是有油水的叫花子。”马匪桀桀怪笑两声,笑意不达眼底,一双三角眼冰冷无情,他直起身,大刀在空中挥了下,“后面藏着人,有女的有小的。小的杀了,女的抓回去扔进寻欢居,男的丢到寨子里干活。” 他说话全然没有半点情绪,直接下令。 这些话落在苏家一众耳里,又惧又恨,心头冰凉。 苏大苏二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怒极之下,抓起手边的枯树枝就朝马匪冲去,“你们这些王八蛋,老子跟你们拼了!” 苏老妇跟苏老汉赤红着眼厉声大喊,“老大,老二!” 马匪看着冲过来的人,张狂大笑,“不知死活!兄弟们,杀!” 后方应声者众,口哨四起,“杀!” 前一瞬还其乐融融的地方,转瞬就要变成屠宰场。 马匪们纵马围着火堆转圈,又叫又笑,把苏老妇几人围在中间,频频将冲过来拼命的人踹倒,如猫逗老鼠。 杀人于他们而言,俨然取乐的游戏。 土垛子后方此刻也传出妇人及孩子们尖叫哭喊声,马匪将她们揪了出来。 此情此景,苏家人目眦欲裂,心头充满无力绝望。 甜宝被妇人紧紧搂在怀中,力道大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有温热液体滴落她脸上。 她伸手摸了摸,抬头,是娘的眼泪。 娘哭了。 阿爷阿奶也在哭,爹在哭,二叔二婶在哭,姑姑跟哥哥们也在哭。 甜宝手一瞬攥成拳,黑眸涌出红光,如星火燎原顷刻烧红了整双眼。 “唔!” 随着一声闷哼,重物倒地。 林中猖狂笑声哨声戛然而止。 马匪们眼睁睁看着身边同伴突然捂着鲜血喷涌的脖子,双目暴突坠下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自己。 步上同伴后尘。 十来个人,死在一瞬间。 他们手上挥舞的火把掉落地上,火光跳跃不灭,映出倒地的人死不瞑目的表情。 苏家人的哭声也于此刻停下了,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久久缓不过神来。 原以为他们马上要成为刀下亡魂,怎么死的竟是这些马匪?! 刘月兰跟何大香、苏秀儿三个妇人挤在一处,喘着粗气死死搂着三个小娃儿,庆幸没让他们看见这种血性场面,否则必将是一辈子的噩梦。 苏大苏二已经第一时间冲回妻子孩子们身边,将她们搂住,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不知是哪位侠士出手相救,请现身一见,老妇人跪谢恩人!”苏老妇跟苏老汉相互搀扶,环视旷野。 有人救了他们。 一家子十一条人命,这等大恩不容不谢。 夜色下的山脚,枯林树影诡谲,风声唳唳。 一道身影自树影后现身轻纵,须臾落在苏家人面前。 一身黑衣几乎融于夜色,身形高大劲瘦,脸上带着皮质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犀冷锐利。 “无需言谢,奉命行事。我家主子感念那几个鲜梨,命我前来护送你们过禹都古道。”紫衣开口,嗓音低沉。 “是那位夫人……?这、此等大恩大德,叫我们如何是好?”苏家人面面相觑,感激又无措。 紫衣沉声道,“夫人心善,知你们要去雍州,途中必要经过禹都古道,此地悍匪盘踞,危机四伏,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否则等马匪余党寻来,我一人未必能护你们全家周全。” “老大,老二,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苏老妇闻听,不做二话,立刻作下决定。 不说紫衣话里透露的讯息,光是此地满地尸体,他们也不可能继续在这里逗留,大人没被吓破胆,孩子也得被吓坏。 苏大苏二动作利索,将锅碗布袋子扔上车后拉了车就走。 俩人经此一遭,着实被吓得不轻。 他们从未出过远门,哪里知道禹都古道竟如此危险! 期间,一家子目不旁视,谁都没敢往地上躺着的尸体看,光是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腥气,就忍不住频频作呕。 地上火把渐弱,火光苟延残喘的跳跃,光线明灭,越发显得此情此景阴森骇人。 紫衣冷漠扫过那些死去的马匪,视线在这些人喉间只停一瞬便掠过。 马匪皆中了他的暗器,穿喉而亡。 在苏家人紧脚离开后,又一群马匪后脚赶到。 看着那满地尸体,咬牙切齿杀气升腾。 “大哥,无一活口!全部被东西刺穿喉咙!是什么人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大开杀戒!”前去查探伤口的莽汉怒道。 被称为大哥的马匪脸色阴沉眼底晦暗,“全是一击毙命?” “是……等等!不对!”最先开口的莽汉目光落在面前尸体胸口,发现了异样,他上手将尸体衣服拉开,瞳孔骤敛,“胸口也有伤口!正在心脏!伤口极微小,看不出是什么暗器所伤,像是针?大哥,致命的伤口是两个!”m..Com 黑夜光线昏暗,死的人身上又都穿着厚袄子,裹着大氅、皮裘,是以心口处的伤口若不细查,根本难以发现。 又因为伤口太小,血液不及渗出就渐渐凝固,便更容易骗过人耳目。 第23章 山,她有啊! 验伤的莽汉要不是因为离得极近,发现了死者外衣上细小破洞,大抵也要忽略过去了。 只是即便发现了心脏伤口,马匪们在现场掘地三尺的搜,也没搜出凶器。 “大哥,那人一下杀了咱十几个兄弟!格老子的,咱追过去给兄弟们报仇!” “住口!”马匪大哥脸色更沉,狠狠咬牙,下令,“把尸体埋了,回寨!” “大哥!就这么放过那些王八蛋?!” “你看看那两个伤口再说话!追上去?真要追上去不是报仇,是去送命!” “……” 莽汉及跟随而来的其余马匪们不敢说话。 禹都古道一个山头一个匪寨,他们只是其中一个。 说是悍匪,以凶残冷血闻名,实际上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真正能打的掰着手指就能数出来。 真要对上能以一挡十轻松杀敌的高手,他们就是个菜。 谁不怕死? 地上躺着的这些弟兄,就当命数到了。 马匪们就地挖坑把尸体埋了后,静悄悄离开。 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家人不知道他们竟然就此又逃过一劫,只埋头拼命赶路。 只是这次赶路,多少有了点底气,后面有个高手沿途护送,遇事有帮手,便不觉那么仓惶害怕了。m..Com “侠士,这禹都古道有多少土匪啊?这条道我总觉得阴森森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们、他们是不是见人就——嗯嗯?”苏二性子莽,颇有点自来熟意味,结伴同行了一段之后,已经能自如跟大侠攀谈。 紫衣嗓音淡淡,“一座山头一座匪寨,禹都古道总共三十三峰。除非有高手护送,普通人行经此地能活着走出去的少之又少。” “我滴娘!那咱接下来岂不是还得遭遇诸多土匪?!”苏家人脸色微变,反胃的感觉又开始往上涌。 一场血腥场面就够他们呛的了,难道还得继续经历无数场? “古道上各寨土匪虽各自为营,彼此间也会相互通气。枯林里的事这时候应该已经传遍各个山头,他们不会轻易跑出来触霉头,土匪也是怕死的。”紫衣道,“何况,你们身上着实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他们没必要冒着风险出来白送命。” 苏家人,“……”谢谢你。 甜宝被娘亲用背带背在身上,窝在包被里暖烘烘的,昏昏欲睡。 耳边攀谈声跟催眠曲似的,她干脆闭上眼睛沉入空间。 空间入口古梨树下,散着一堆梨针,针体沾着斑斑血迹。 甜宝捞起那些梨针,就着溪水,淡定将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 上次家里人差点在边界驿站被人欺负后,甜宝无意间发现自己竟能操控空间里的东西当武器,接下来的日子,她有空就会沉浸在空间研究。 这些梨针就是她试手做出来的。 不废力气,就是有点费神。 一把梨针花了她大半个月功夫,所以用过后,甜宝又把针收回空间,坚决不浪费。 这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至于杀了人这件事,甜宝并没有特别感觉,她上辈子被关在实验室里当试验品,不论醒着还是睡着,体验到的都是无尽的疼痛。 没人教过她是非黑白,她在那里学到的除了认识了人体各处关节及致命器官之外,学到更多的就是漠然。 对人性漠然。 对生命漠然。 把洗干净的梨针随手扔回梨树下,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对哦,她还学会了怎么样扎人。 扎哪里最痛、扎哪里会瞎、扎哪里会死,她都知道。 那些坏人该死,她就把他们都扎死了。 想到这里甜宝又有点遗憾,如果上辈子她就有这种能力,哪能容实验室那些人蹦跶那么久。 站起身,甩掉手上水珠,甜宝扭头,透过空间入口看了眼二叔正与之攀谈的人。 这人有点烦,有他跟着,她都不方便拿东西给阿爷阿奶他们吃了。 她是不怕的,但是阿爷阿奶担心被人发现她的异样,怕她被抓走……唉,她不能让阿爷阿奶他们担惊受怕。 “哼。”甜宝委屈噘起小嘴,朝在自己脚边游来游去的鱼群道,“你们在这里乖乖的,多吃一点,养肥一点,肉多些才好吃。” 鱼群顷刻四散,肥硕身板拼命往石缝里钻。 不止甜宝愁,苏家人此刻也发愁。 赶了一晚上夜路,跌跌撞撞的,一家人昨儿傍晚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现在是又累又饿。 可是木车上空空如也,浑找不出一点能吃的东西,三个小娃子已经饿得抱着肚子嗷嗷叫。 一家子暂时停歇半路,避着紫衣时,一个个露出苦瓜脸。 紫衣也注意到了一家子窘境,不疑有他,只当他们是苦于没有吃的。 “在这里等着。”他扔下一句话转身消失原地。 苏家人不敢动,也不敢搞小动作,当真坐在原地乖乖等着。 苏老妇担心小孙女又扔东西出来,到时候保准掩不住,趁着外人不在,抱着娃儿耳提面命反复叮嘱。 不到半刻,紫衣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只瘦巴巴的灰毛兔子,扔到苏家人脚边,“吃的。” 惜字如金。 一晚上相处,苏家人对他已经没那么害怕生疏,看到野兔子,众人眼睛齐齐发亮,仨娃子更是欢呼着跳起来。 “兔子!侠士,你这是打哪弄来的?” 紫衣,“山上猎的。” 苏大苏二有眼色,二话不说上前,一人拎起一只兔子开始整理。 也不用去哪找水,古道上满地都是积雪,需要清洗的时候直接拿雪一搓就是。 苏大笑道,“侠士,你这打猎手段老厉害了。我以前也曾上山打过猎,想要猎点野鸡野兔啥的,没个一天半天的不行,有时候在山上猫一天就未必能遇上。” 苏二也道,“咱就是困在要赶路,要是有时间,沿途应该也能猎到一些吃的。” “你这话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以为见山就能见着吃的?寒冬里多的是人家缺吃少喝,想要填肚子只能冒险往山上跑,山里但凡有点东西的,早就被人抢光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甜宝睁开眼睛,眼珠子缓慢移动。 有山就有吃的? 能找到野鸡野兔? 山,她有啊! 第24章 到达雍州,遇苏家主支 两只兔子不算大。 估摸是冬日里没找着什么吃的,所以兔子瘦得几乎皮包骨。 但是再瘦,这也是肉,也是野味。 苏家人吃得满嘴留香。 重新启程走在坑洼难行的白雪古道,面对一座座看起来阴森的大山,竟也没那么怕了。 苏大苏二这时候对紫衣更为亲近,要不是碍于身份,恨不得把对方当亲兄弟看。 紫衣戴着面具,话不多,只在苏家人主动搭话时才会开口,嗓音听着淡淡的,却非冷漠高傲。 是以接下来一路,两方相处颇为和谐。 古道三十三峰,苏家人花了近三天时间才走出来。 等站在古道出口,抬头能望见前方山脚下村落,苏家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们安全了。 诚如紫衣所言,后面一路,他们再没遇上土匪。 过了古道后,再行经一座小镇,往前走十里他们就能到达雍州。 也意味着该分别了。 “侠士,这一路多谢您护送,不知能否告知您的名讳,我们日后向菩萨祈福,也好有个感恩的主儿。”苏老妇抱着甜宝,诚心道。 紫衣看了眼她怀中小娃儿,娃儿也偏头朝他看来,乌溜溜的眼睛漆黑透彻,如古井无波。 紫衣沉默须臾,道,“我家主子姓魏。” 顿了顿,他又开口,“到了流放之地,望你们依旧秉持谨小慎微,遇事莫要多言。雍州流放地秩序混乱,连朝廷都无力监管,尤其流放之地旁的风云城,乃恶人乡,切记。告辞。” 他话音落后,苏家人只觉眼前一花,紫衣便没了踪影。 古道出口处寒风萧瑟,只有他们一家子还杵在原地。 半晌,苏老妇轻吐一口浊气,“走吧,咱们该继续赶路了。” “那位夫人是个顶顶好的善心人,好心定有好报。走吧走吧,赶路了。”苏老汉也开口,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细察眼底却并不轻松。 禹都古道如果是狼巢,流放之地便是虎穴。 这一次,苏家能不能在虎穴里安然一隅,便纯看天命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苏家人没有再留下来歇息,一鼓作气穿过小镇直往雍州。 二月末的雍州边城,天空阴沉沉的不见阳光,沿途处处是未化的积雪。 经城门进入内城后,一股荒凉萧索扑面而来。 主干道两边店铺外观陈旧破败,悬在半空的店铺招牌于寒风中摇摇欲坠。 近半店铺门户紧闭,路上零丁来往行人行色匆匆。 在这里,感觉不到一点州城该有的热闹繁华。 死气沉沉。 苏家人进城后不敢多看,直奔衙门,先去递交流籍签到,之后听从安排。 衙门大门前两座镇门石狮污渍斑斑,狮身布满大大小小划痕及坑洼。 守门的衙差懒洋洋的,眼睛像是没睡醒一样睁不开,领着苏家人去办手续。 苏家人分到的任务是前往边城外西郊三十里的徒北山,负责开荒。 拿到这个结果,苏家人眼底一松。 等走出了衙门,没了衙差在旁,苏大苏二皆忍不住漾开笑意,“爹,娘,这个结果算是好的了,咱泥腿子出身,打小就在地头打滚,别的可能不行,但是开荒种地可难不倒咱!” “可不是?听说被流放的人好多被分配去当奴役做苦力,开山挖矿,这么一对比,开荒算是好的了,起码不用挨打受气。”苏二乐呵呵的。 苏老汉抬手在两人脑门一人一下,不觉乐观,“但凡流放,能有个好?说是开荒,不过放咱自生自灭罢了。再说徒北山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咱当更谨慎才是。” 老汉没忘了紫衣临走前的提醒。 那个恶人乡风云城始终是悬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头。 苏老妇叹道,“事已至此,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往好处想,起码咱一家子还齐齐整整在一块。走吧,莫要耽搁了,三十里地,到了地方天也该黑了。” 三个年轻妇人在这方面没什么主见,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倒是三个小崽子,被土匪吓着恹恹了几日后,此刻听着大人们的话,恢复了点精神。 苏安蹲坐木车上,小手扒着木车后辕,小脸微微发亮,眼带期盼,“阿爷,阿奶,到了地方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一直赶路了?是不是可以住下来了?” 苏文苏武也眼巴巴的,等着答案。 苏老妇提起嘴角勉力笑了下,“对,到了地方咱就能住下来了,以后再不用这样赶路了。以后啊,咱的家就在徒北山。” 紧赶慢赶,一家子总算在天黑前赶到地方。 打眼一看,心瞬间凉得透透的。 徒北山,山脉绵延十数里,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整片山头跟山坳、山脚缓坡……除了堆积的白雪,就是奇异凸起的石头,间中夹杂被冻得腐败枯死的杂草荆棘。 除此之外看不到一点多余的东西。 连稍微高大点的灌木都不长。 苏二一屁股坐在雪地,望着满眼荒凉脸皮抽搐,“这他娘……咱就算把地开出来了,能种活粮食?” 苏家人沉默。 呜咽山风从上往下打来,刮得人透心凉。 “走快点!磨磨蹭蹭找打呢?一群贱皮子!不见棺材不掉泪!” “别打、别打了!官爷饶命啊!啊!” “闭嘴!嚎什么嚎!要不是你们这些贱皮,老子这会已经在福越楼喝酒吃肉了!真他娘晦气,今天偏偏轮到老子轮值!” 此时,一阵骂咧声伴着鞭子抽打声从后传来,伴着男人女人哭喊求饶,打断了苏家人愁绪。 一家子打眼往后瞧,皆面色一紧。 只见他们刚才来路另一头,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犯被衙差鞭子抽打着,正往这边走过来。 人人披头散发脚步踉跄,手上脚上锁着沉重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下傍晚昏暗天光下,仍能从犯人们露出的脚踝看见被镣铐磨出的斑斑血迹,好些伤口已经露出白骨、血水化了脓。 泱泱几十人,老弱妇孺皆有,年纪大的满头银发,年纪小的尚在垂髫。 苏老汉紧紧盯着那些人,良久后从牙关挤出一丝声音,“是高门苏家!” 第25章 开发空间 苏家人闻言,再看那些人的时候五味杂陈。 他们一家子会落到这个境地,就是受了高门苏家连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愤? 可是现在亲眼看着对方凄惨模样,那些怨愤竟不知道要怎么爆发,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到底不够心狠。 苏老妇撇过头,“先找地方安顿,别杵在这里碍了差爷的眼。也甭往上凑,咱认得人家,人家未必认得咱。” 苏大苏二立刻拉起木车,趁衙差还没注意到他们,带着一家老小飞快退避。 那衙差手上鞭子可是不长眼的,他们这一路走来累是累辛苦是辛苦,好歹没实质受伤,犯不着临了了挨上一顿鞭子,更何况家里除了他们兄弟俩年轻力壮,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哪里经得住打? 至于什么高门苏家,什么主支,滚一边儿去吧。 现在大家都是流放犯,别说高低。 “爹,娘,山脚那边有十几户人家,应是有人居住的。我瞧着周围还有不少空地,咱在那附近拣个地方暂时安顿?等明儿天亮了再想办法搭个屋子。”苏大指着徒北山脚下矗着一片茅草屋的地方,建议。 苏老妇跟苏老汉对视一眼,双双点头,“只能这样了。拣地方的时候离那些屋子尽量远些,别凑过去。咱初来乍到不知道那里住着的都是什么人,远着先好。” 小心谨慎保命长。 一家子这段时日奔波,学到不少东西。 最后一家人商量过后,拣了山脚下离茅草屋稍远一些的角落驻脚。 本以为静悄悄沿路溜过去不会引来他人注意,没想到还是招了人眼,不少人家有人跑出来打探。 等看清来人是一群叫花子,再看木车上除了几个小崽子空空如也,立刻没了兴趣,转身关上屋门。 苏家人,“……” 这里的人情就俩字,冷漠。 “咱车上要是有东西,我猜那些人会抢。”苏二咂嘴。 苏大,“咱大半天没东西下肚了,前胸贴着后背,现在该不该弄吃的?” “再谨慎也不能把自个饿死,吃!”苏二搓着手,舔着脸靠近苏老妇,“娘,甜宝……来点吃的?吃饱了有力气才能干活啊!” 刘月兰跟何大香、苏秀儿三个妇人瞧着他这不值钱的模样,想笑又觉苦涩。 一群大人指靠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娃娃,说不出的丢人。 但是家里眼下这境况,他们真的没办法。 木车上三个娃子已经饿得抱着肚子蜷缩,娃子们知道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恁小的年纪,愣是一路强忍不哭不闹。 恁个不心疼? 苏老妇唇角蠕了下,沧桑眼睛看向甜宝,“宝啊……” 甜宝举起小手在老妇人溢着苦涩的嘴角碰了下,“啊咿。” 木车上空袋子鼓起。 一早盯着袋子的苏大立刻咧了嘴,“月兰,大香,秀儿!去后面坡上弄点干草来,老二,搭灶!” “好嘞!” 一家人眼角微湿,应声清脆。 很快,远离那片房屋的角落,背着风口,苏家人围坐在生起的火堆旁,边烤火取暖闲聊,边偷偷摸摸吃梨垫肚子,等火堆下埋着的烤鱼烤熟。 苏安三个小豆丁受了大人叮嘱,吃东西也静悄悄的不吵嚷。 阿爷阿奶说了,要是被人发现他们有果子吃,就要来抢了。 可不能被人抢了去,他们都饿着呢,眼睛都饿得冒星星了。 “不用继续赶路奔波了,这心里踏实不少,”苏老汉就着微光环视周遭,叹道,“以后咱就在这里住下,开荒种地,一家子齐心协力,怎么也能糊弄一口吃的。” “万事开头难,明儿先把住的地方搭起来,再熬个十来天就开春了,到时候再跑一趟监管处,打听一下在哪领农具跟庄稼种子。”苏老妇跟着道,“还有周围这些人家,应是比我们更早流放过来的,已经在这里扎下根了,咱跟他们主动打打交道,熟悉之后也能打听到不少事儿。” 甜宝人小,这些事情用不着她操心,她也操心不上,便又进了空间。 山上有野物这事儿她还没忘。 她空间田地边上一大条云缭雾绕的山脉,甜宝之前只把那当成背景板,现在倒有心去探究一下。 爷奶爹娘他们吃了好久的鱼了,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是会腻的。 要是能多几个菜色,当然更好。 随着甜宝走近,山脉笼罩的云雾自动往两边散开,一点点露出真面目。尒説书网 靠近山脚的地方,朦胧白雾后,竟是一大片果林。 各种果实坠满枝头,有橘红的橘子,有红彤彤的苹果,还有很多甜宝不认识的,以前没见过。 往里走,树木变得越来越密,诸多参天古木高耸入云,下方遍布藤蔓荆棘。 在甜宝走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看到走兽。 三角形尖尖的耳朵,冒绿光的凶眼,一身灰白杂毛,足上覆利爪,屁股后头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四目相对,甜宝小眉毛慢慢皱起,歪头努力思考片刻,眼睛亮起,“我认得,你是狗!” “狗”:…… 狗身在须臾僵硬后,龇出的尖牙缓缓收起,眼里凶光敛去,垂在屁股后头的尾巴生硬笨拙的慢慢上抬。 然后,对着甜宝摇了摇。 “我没认错,你真的是狗狗啊!好像狗肉也是能吃的!” “狗”尾巴顿时僵在半空。 甜宝又失望叹气,小手挥了挥,“你样子太凶了,长得也大只,不容易烤熟,不要你。” “嗷呜!”狗尾巴又摇了下,咻地消失在丛林。 吓死狗了! 甜宝浑然不知自己吓到了丛林之王,见到了走兽,耐心重新恢复,一边往丛林深处走一边念叨,“野兔能吃,野鸡也能吃……要找兔子跟鸡。” 话落,脚边荆棘丛林便传出悉索声,很快,甜宝绝对认识的野兔跟野鸡出现在她面前。 灰兔白兔,一只只皮毛漂亮,体膘肉肥。 野鸡毛色靓丽,鸡冠鲜红,雄赳赳气昂昂。 甜宝眨巴眨巴眼睛,跟这些小动物对视了会,高兴得小嘴往两边咧开。 她伸手轻松抓住野鸡,另一手擒住一只肥兔,“就你们了!” 第26章 吓破胆了呗 翌日一大早,苏家人就摩拳擦掌准备搭建新家。 只是不出半日,就开始集体傻眼了。 就算盖个最简陋的茅草房,也得有木材做支架。 他们忙活半天,在后头山上扒开雪地收集枯草荆棘,编好捆好,也只能用来搭屋顶。m..Com 没架子支撑,白忙活。 苏大苏二跑遍了附近山头,也没能找到一棵树,竹子之类更没有。 “这咋整?”苏大苏二面面相觑。 妇人们愁着眉眼沉默。 苏老汉蹲在茅草帘子旁边,也是一筹莫展,下意识把手摸向腰间,才发现烟杆子压根没带来。 “爹,娘,我们建不成房子了吗?”苏文苏武年纪小,预感到住的地方要泡汤了,眼睛一红嘴巴一瘪,带上哭腔,“那我们是不是又没有地方住啦?” 何大香把俩娃搂进怀里,拍着他们脑袋安抚,“哭什么,谁说没地方住了?待会爹娘去把木材扛回来,咱肯定有地方住!” 苏二咬咬牙,霍地起身,“我去监管处问问!旁边人家都能搭起房子,不可能整个徒北山找不出一根木材!” 这时十数米外距苏家人最近的人家院门打开,一着青灰袄子棉裤的中年妇人走出来,手里一把瓜子边磕边懒懒走近,吊起眉眼嗤笑道,“不用问了,监管处压根没人,去了也没用。被流放过来的人死活全看天命,能熬就熬,熬不下去就扔后山乱葬岗一把火烧了了事。想上那儿去要木材?想什么好事呢。” 这个信息让苏家人更为傻眼,“咋监管处会没人呢?” “为啥没人?吓破胆了呗。敢在徒北山摆官威的管事来一个死一个,死得多了,谁还敢来?呵呵呵!” “……” 苏大转眼看一大家子愁眉苦脸模样,大着胆子问妇人,“既然监管处没有,这儿满山又遍寻不到木材,你们的房子院子是怎么搭起来的?” “山上的树都被人砍了,当然寻不到木材了,想要木材,去风云城找人买。”妇人扬掉手里瓜子壳,两手拍了拍,挑眉,“要是不敢去风云城,可以找我买,我院里还有多的建房材料,瞧你们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起码要建四五间房,三十两银子帮你们搞定,想好了可以来找我。” “三、三、三十两?!” “这都给你们算便宜了!不乐意自个上风云城买去!就怕东西没买回来,命落在城里了!想想三十两买你们的命值不值,哼!”妇人撇唇,眉眼吊高时看着恁尖酸刻薄,“别怪我没提醒,那风云城里恶人扎堆,一棍子打出去能砸到三个亡命之徒,没点本事的尽管有去无回。” 话说完了,妇人也不多待,转身走人。 直到不远处院子门再度关上,苏家人还没能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风云城,又是风云城! 监管处无人管事,想要的东西只有风云城有,且不说去城里是不是跟夫人所言一样危险,就说银子,他们家也没有啊! 三十两银子!上哪弄来? 搁置以前还在大槐村的时候,他们一家常年到头能攒下的银钱,百来个铜板都是多的。 后来得那一两多银子还是靠卖梨挣来的,路上也尽数花了去了。 苏家人蹲坐地上,双目无神,一股灰暗绝望无法抑制的在心头滋生。 苏老妇见状,抱紧甜宝狠狠咬牙,喝道,“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做什么?大不了不要房子,咱就露天待着!再不行找个山洞也能窝!我就不信老天真要把咱活活逼死!再险再难,老婆子也要带着三个崽子、带着甜宝撑下去!” 其余人被一棒子打醒。 可不是,垂头丧气有什么用? 最重要的是得活着。 他们膝下还有三个小崽儿,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甜宝。 就算打断骨头,也得把几个崽儿养大喽! “娘,咱一起撑下去!” “一起撑!” 一扫刚才颓靡,苏大苏二也不整茅草帘子了,准备再去山上找找能暂住的地方,山洞、避风的山坳都行。 刘月兰等三个年轻妇人也不肯闲着,商量结伴进山,跟男人们分头找。 这方小天地,转瞬又蹦出无限活力。 不远处小院里,刻薄妇人听着外头传来的干劲满满的呼喝声,撇唇冷哼,“这些新来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再过一阵,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北越流放地好几个,最难混的就是徒北山!” “咳咳咳!阿娴,咱院里还有不少木材,与人方便,拿去给他们用了吧。”屋里传出一道轻音,低沉又虚弱。 妇人一听,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嗓音尖锐,“放屁!想都别想!那些木材咱也不是白得的,凭啥白白送给他们用?没银子,老娘拿去当柴烧也不给!还有,你要再做烂好人,老娘跟你没完!” 堂屋里脚步声轻微,一白净瘦削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即便满脸病容也不掩俊美,他抵唇又咳了两声,无奈道,“阿娴,被流放来的人,哪个身上能藏几十两银子?再说这些木材放在这里也占地方,那家人有老有小,几个孩子呢,给他们吧。” 妇人沉脸扭开头,“不给!” 男人低叹,“你呀。” 说罢他走出堂屋,往院子外走,三步一小咳五步一大喘。 妇人,“你干啥去?” “我去叫他们过来搬木柴。” “你敢!” 男人依在院门旁回头,深邃眸子溢着无奈,溢着宠,柔柔的带笑。 “……”妇人便这么老脸一红,吭哧吭哧片刻,牙一咬,“行行行!给给给!老娘亲自去叫他们来搬木柴成了吧?你赶紧回屋去!见风就咳还嫌我不够操心的?” 男人唇角展开,浅浅一笑,“好。” “……咳。”妇人脸更红了,故作凶狠瞪男人一眼,“狗男人,就知道拿捏老娘!知不知道三十两银子能给你买多少好吃的?烂好人!” “你就是改不了嘴硬。要不是心软了,哪回来人见过你特意跑出去提醒对方?” 妇人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又不舍得跟男人耍横,气鼓鼓冲出门。 第27章 宝,你拿恁多东西会不会得罪仙人? “喂!叫你们呢!过来搬木柴!”妇人叉腰对着苏家方向,吭哧憋气,“……不要银子!也不白送!先赊给你们,以后有好东西比如药材、吃的这些,逐一拿来抵债!” 正准备动身上山的苏家人瞪眼呆滞,“……” “要不要?不要算了!” “要要要!” 男人倚着门框,看着面前叉腰的恶婆娘,片刻后抵唇轻笑。 又遭了妇人回身横他一眼。 苏家人没想到事情还能峰回路转,妇人竟突然愿意白给他们木柴。 至于赊账一说,几乎可忽略不计。 苏家人自不会想着赖账,但是能分清真心假意,妇人大抵是两次言语有悖自觉面子过不去,所以才说出赊账二字来。 但若他们日后有好东西,定会拿出来还与妇人一家。 出门在外能得人相助,便当感恩。 苏家人欢天喜地搬木柴,只有甜宝有点郁郁,噘了小嘴。 她刚刚砍了空间里好几棵好大好大的大树,颇费了点精力劈好,白干了。 苏老妇此刻心情好,低头瞧见心孙女噘着嘴,笑眯眯伸出手指在她小嘴上点了点,“咋个还不高兴了?咱这次得了人方便,屋子总算能搭起来了,也算有了个容身之处。宝儿不兴噘嘴,得人恩果千年记哩。”m..Com 苏老汉也凑过来,乐呵呵道,“你阿奶说得对,记恩还情,方是品德。那位婶婶前头过来说的话虽然不太好听,实际上也给我们提了个醒,算得好心了。咱甜宝慢慢长大,也需得知晓人情世理哟。” 甜宝小脑袋偏了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露出些许茫然。 苏老妇跟老汉老两口见状,皆浅笑开来,“甜宝还小,不懂也正常,以后阿爷阿奶会教你。” 知道小孙女不同常人,老两口就没把她当普通小婴孩来看,尤其当初娃儿把梨随地扔,已能初窥其性情里透着“莽”,是以老两口有机会就会教她一些人情道理。 甜宝确实不懂这些。 但是阿爷阿奶教得高兴,那她就耐着性子听一听。 只要阿爷阿奶一直对她这么好。 那她,愿意当个乖孩子。 苏家人一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有了足够的材料,搭个茅草屋压根不是难事。 苏大苏二年纪轻力气足,三两下就把屋子支架架起,把早上用枯藤蔓跟荆棘条编好的帘子往支架四面一搭,固定,顶上盖上茅草顶盖,压上一层新邻居额外赠送的树皮,防雨雪。 完成。 虽然比起以前在大槐村的家来差强人意,但是一家人总算在这里有了容身之所。 苏大苏二忙活的时候,其他人也没闲着。 三个年轻妇人继续搜集柔软的枯草,拿回家晾干后往各个房间地上铺一层,上面盖件旧衣裳就能睡人,等以后有条件了,再想办法弄几张木床回来。 苏老汉跟苏老妇则在屋子周围划出一个小范围,边界扎上荆棘条,这样一来院子也有了。 大人忙活的时候,三个小崽子围在木车旁,尽心尽责照看妹妹。 有家啦,有住的地方啦,崽子们笑颜逐开,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可这劲儿伸手往妹妹软绵绵的脸蛋又捏又揉。 小脸一会被黑乎乎的爪子夹得嘟起,一会被往两边扯开,头上稀疏胎发还时不时被揪起,甜宝面无表情。 她是想揍他们的。 但是。 “妹妹,甜宝儿!妹妹好可爱呀!” “不但可爱,还贼好看!以前村子里的那些小娃娃,谁都没有甜宝好看!” “这么好看的甜宝是我妹妹,咯咯咯!” “是我妹妹!” “我妹妹!这是我娘生的!” “我爹娘说了,甜宝就是我们亲妹妹!亲的!哼!甜宝,我是二哥,等你再长大一点,二哥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吃!” “我是三哥!甜宝,以后再有梨子果吃,三哥把最甜的给你!” “幼稚!甜宝现在牙都没长,怎么吃梨啊?甜宝,等你长大了大哥给你吃鱼!” 甜宝小拳头已经攥得紧紧的了,又慢慢松开,小嘴吐了口气。 算了。 他们说她好看。 苏家除了搭建住的茅草屋,还用剩余的材料又搭了个简陋的灶房,有些漏风,但是胜在能遮人耳目,做饭的时候不用再跟做贼似的。 下傍晚,到了该吃饭的时间,已经被放到灶房角落的空袋子又悄然鼓起。 “哥!袋子,袋子!甜宝又给咱送吃的了!”苏二眼睛一早瞄在袋子那,第一时间发现,咧出一口大白牙,“今晚吃煎鱼呗?干净!” 烤鱼当然也好吃,但是鱼皮总被烤得焦黑,有时候不小心烤过头糊了就不能吃了,浪费。 苏大过去拎袋子,啐他一口,“你还挑上了,德行。” 将袋子打开,苏大伸手就想往外拿冻鱼,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愣住了。 嘴角抽了抽。 “煎鱼没有,兔肉跟鸡肉怎么样?” 苏二刚迈脚准备去烧灶,闻言踉了下,等站稳了立刻蹿到苏大旁边,伸长脖子往袋里瞧。 “两只肥兔?!三只野鸡?!”他激动得压着嗓子低吼,“我滴娘!咱甜宝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啊?这、这些是仙鸡仙兔吧?一锅炖会不会有点罪过?” “炖不炖?” “炖!” 苏二大笑着冲出灶房,把还躺在木车上的小甜宝抱起,啾啾啾啾就是一顿猛亲,“诶哟喂宝啊!二叔真是太稀罕你了!” 笑完亲完又压着嗓子在娃儿耳边悄悄话,“宝,叔知道你有神通,你拿恁多东西会不会得罪别的仙人?要是仙人问罪,你把罪都推二叔身上来,二叔替你担!” 甜宝眨巴眼。 傻子二叔。 她抬起小手在傻子二叔下巴轻轻挠了下,小嘴试着咧开小小弧度。 “诶唷!诶唷!爹,娘!甜宝笑了!” 苏老妇手上最后一把荆棘条还没扎完,闻言垫着小脚飞快跑过来,一把抢过甜宝,先乐呵呵看了会小孙女甜甜笑脸,然后抬手往老二身上啪啪甩巴掌,“不去做饭你搁这逗甜宝作甚?你嫂子跟大香累了一天了,秀儿也累得直不起腰,不做饭今晚你别吃!” “别啊,今晚这顿我不吃不行!”苏二被打了依旧笑呵呵的,作势胡闪乱躲,低声道,“娘,今晚吃兔子跟野鸡!甜宝拿出来的!” 苏老妇手一错,挥了个空。 “……” 诶唷我甜宝的福,这是折进无底洞了啊! 第28章 不是没人想种,是没人敢种 苏家人磕磕绊绊,总算在徒北山安了家。 十数日转眼而过。 这期间苏家人对徒北村也有了些了解。 住在这里的都是各地流放过来开荒的。 最先跟他们打过照面的刻薄妇人家里只有夫妻二人,夫家姓霍,身子不怎么好,终日待在家中,夫妻二人不种地种田,往返风云城做些小买卖,在徒北村十几户里算是过得好的。 至于其他人,每日在死亡线上挣扎,活得颓废麻木。 这个地方,完全看不到一点希望。 眼看着开春了,苏家人望着屋后光秃秃的徒北山发愁。 开荒种地养家,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他们现在一没农具二没种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老汉蹲在堂屋门口檐下,眉头紧锁,“山上积雪已经快化完了,过了春耕好时候,再想开地种田就赶不上趟了啊。” 苏老妇面对这情况也无能为力。 这段时间一家子能活下来全靠小孙女拿出来的东西。 要是开春地种不上,接下来一年都没粮食吃,难道还要靠孙女养他们一年两年,养一辈子? 那叫什么事儿? 她本来早打好主意,只待能有办法养活家里,就不准再要孙女的东西。 她是真怕折孙女的福。 就算甜宝有,他们也不能一直要,不能理所当然。 养家养娃,本该是他们做长辈的责任。 “老头子,你看着家里几个娃,我去隔壁走一趟。”苏老妇整整衣角,交代一声后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犹豫片刻,又返回灶房,从挂在墙角的袋子里掏出一把鱼干。 自打屋子院子搭起来,孙女又开始玩往外扔扔扔的游戏,每天他们都能从屋子各个角落里扒拉出不断打挺的大鱼小鱼,还有被塞进袋子里的野兔野鸡…… 多得一家人吃不完,只能偷偷摸摸的把这些好东西风干烤干,以便能保存更久些。 这会子去串个门有事相求,苏老妇权衡后还是拿了点出来,这样也更好开口。 苏老妇把鱼干装小布袋里揣着,直接去了离家最近的霍家。 到了院门外,扬起嗓子往里喊了声,“霍娘子在家不?” 里面很快传出脚步声,紧闭的院门咿呀打开一条缝,霍氏靠着门,眉梢一吊,“啥事?” 苏老妇对她的态度并未介意,左右张望了下,见无人注意,飞快把怀里揣的一包东西塞霍氏手里,堆笑道,“霍娘子,叨扰了,我过来是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手里东西有些分量,透过布袋便能闻到阵阵鱼香,霍氏眼睛动了动,脸色可见好起来,“诶唷!远亲近邻的客气啥?婶儿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道的肯定不留底儿!” “你看这不马上就开春了,家里正为开荒的事儿发愁,霍娘子,我想问问这边过来开荒的,干活的农具还有庄稼种子,上哪能弄来?” “啧!这有点难办。”霍氏看了眼手里东西,犹豫了下,把苏老妇拉进门,又把门关上这才敞亮说话,“婶儿,我实话跟你说,你想弄农具,我在周边转一圈倒能给你弄一套出来,但是庄稼种子那必须得进城买,价钱还不低。” “这、想种个地咋还恁难哩!” “徒北山也分山头的,有点势力的手底下庄子田地无数,缺的是干活的人,所以他们把庄稼种子全搂了,外面买不着。过来开荒的人没种子种不了地挣不着吃的,为了活命最后只能去给那几家做佃户,懂不?” 苏老妇哑然。 霍氏说得这么清楚了,她咋还能不懂? 就是有人为富不仁,要把人当畜生使! 给人做佃户,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别说挣个温饱,最后不定还得倒欠东家租子!这种事比比皆是。 佃户在那些富人眼里,比狗都不如! 看在那包鱼的份上,霍氏话也多了两分真诚,“而且,就算你们弄来庄稼种子,最后种出来的东西也未必能落你们自个手里。徒北山不好混,处处都是豺狼,要不你以为后面那么大的地方,咋个全荒着?不是没人想种,是没人敢种。种出来最后全被抢走,无权无势的人哭天天不灵,只能任人宰割。” 苏老妇白了脸,抖着唇,“……朝廷便不管吗?” “朝廷?嗤!朝廷早就放弃这里了,管不了,这地方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霍家院门开了又关,霍氏打开小布袋子,见着里面风干的鱼干,一条条个头匀称颜色漂亮,乐得咧了嘴,“当家的,今晚给你做好吃的!” 屋里压抑咳声传来,“咳咳咳!什么好东西?” 霍氏几步进屋,把东西亮给男人看,“鱼!鱼干!看苏家人来的时候一个个跟叫花子似的,也不知道怎么藏的好东西,我竟然没发现!” “确实是好东西,苏家能拿过来,既是谢礼,也是信任。”男人咳了两声,轻叹,“你刚把人吓着了。” “我不过实话实说,难道要说好听话糊弄他们?”妇人不以为然。 好话她不是不会说,但是话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现实不是用好听话就能粉饰的。 不过苏家那家人,确实难。 几个孩子要养活呢,啧。 “我瞧那一家子是知道感恩的,要是能帮,便帮一把吧。” “行了行了知道了,就你话多!吃不吃鱼干了?” “吃,我给你做。” “待着!我去做!” 妇人白男人一眼,让他做饭,灶头冒出来的烟不够他呛咳的,不得心疼死她? 男人唇角动了动,低笑溢出口腔。 另边厢,苏老妇失魂落魄回到家,进了院子看到坐在檐下看娃的老汉,看到四个笑着不知愁的小崽儿,压在心头的情绪顿时绷不住了,蹲下来失声掉泪。 苏老汉被吓得腾地站起,三两步冲到老妇人身边把她搀起,急得声都颤了,“咋地这是?受欺负了?!” 苏安三个崽子也被阿奶吓着,齐齐扑过来抱着老妇的脚,嘴里阿奶阿奶不停叫唤。 “老头子,咋办啊老头子?弄不到种子,弄到了也没用,种不得啊,种不得啊呜呜呜!“ 第29章 他们家小丫头到底是哪路神仙? “娘,为什么种不得?!” 院门口,苏大苏二五人肩上还背着捡回来的荆棘枯草,到家刚好把老妇人的话听了去。 五人脸色皆变得难看。 进了屋,从老妇口里得知原由后,这个刚刚露出点欢颜的家,再次弥漫惨雾愁云。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苏大蹲在廊檐,咬牙咒骂,“地不能种,那些人甚至把山上的树都全砍光,一门心思把人往死里逼!再过一阵山上枯草被捡光,咱家连火都烧不起!到时候想活命只能去给人当奴才!” 三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坐在一旁,沉默无言,满心彷徨无望。 苏二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在山上捡草的时候听人说,这里但凡给富户做佃农当奴才的,最后大多被坑得卖妻卖儿女。半月前来的那拨人,就被带去当了佃农。” 苏老汉跟苏老妇眼皮一颤,嘴唇抖动久久说不出话来。尒説书网 半月前来的,那不是就苏家主支么? 再想到卖儿卖女的下场,苏老汉抖着声狠道,“咱就算饿死,也不能去做佃农!” 苏老妇也发了狠,“横竖被逼到死角了,咱就种地!少少的种!我还不信了,自家种丁点东西糊口,那些人也能来抢!”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片刻后皆眼睛一亮。 何大香拍腿,“对啊!咱就少少的种!搁以前一样,弄个菜园子种点菜,份量仅够自己吃的,这么丁点东西,那些人来抢都嫌浪费力气吧!”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问题是,种子哪来?” “……” 一盆冷水,又把众人浇得透心凉。 就连三个小崽子也被此刻气氛感染,红着眼开始呜呜抽噎。 甜宝噘起小嘴,有点疑惑,自己都拿出来那么多东西了,怎么阿爷阿奶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就没想到她呢? 她虽然没有种子,但是她有好多好多树苗菜苗啊。 哦,她还有好多好多柴火。 爹不是说家里连火都快要烧不起了么? 甜宝扭头往灶房看了眼。 “秀儿,跟你俩嫂子先去做饭,办法可以慢慢想,饭不能不吃。”苏老妇眉间染愁,低声吩咐。 苏秀儿点点头,跟俩嫂子往灶房去,顺便带上仨娃子。 这时候大家都心烦,娃子们在旁哭个不停,听了更让人心头发堵。 甜宝瞅着三个哥哥走了,歪歪头,苏老妇身边凭空冒出一株尺长的小树苗,枝丫上挂着浅绿嫩芽,满是生气。 熟悉的动静让廊檐下几人嘴角僵了僵,视线齐齐落在小树苗上。 一株,两株,三株…… 片刻功夫小树苗就在几人脚边堆了一地。 甜宝一边扔东西一边观察阿爷阿奶表情,小脸上疑惑也渐浓。 她扔了这么多,怎么阿爷阿奶还有爹跟二叔都不说话? 这些都不能种吗? 她小爪子在一头短毛上挠了挠,没关系,树苗没用,她还有别的。 空间田地里,不同的“菜苗”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外面。 担心阿爷阿奶也不认识这些东西,甜宝还特地扔了几株大苗,长红果的,开漂亮白花的,连暗红色毒蘑菇都扔了朵出来。 她身边四个大人呆若木鸡瞳孔地震,“……” 同时灶房那边传来三娃子连连惊呼,“柴火!柴火!好多柴火!唔——” 后面的话估摸被三个妇人捂下去了。 这几声惊呼也让外面呆滞的四人回神,苏老妇手忙脚乱压住孙女小手,未免万一连她小脚丫子一并用手肘夹住了,“我滴乖乖!别扔了别扔了!宝你这是要吓死啊奶啊!!” 苏老汉抖着手,罕有语无伦次,“老大,老二,快!把这些东西赶紧藏屋里!这些是、是……人参、灵芝!” 苏家穷,身份地位低,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是以前村里有个赤脚大夫常上山挖药材,托他的福,苏老汉几个对名贵药材也识得一二,就盼着哪天在山里走个狗屎运能得点好药材,卖出去让家里境况好一些。 苏二本来蹲着的,这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着地上东西两眼发直,“爹、我动不了……” 苏大稍微争气点,两手在半空左比右划,想把东西拢起来搬进屋,最后愣是不知道怎么下手,就怕一个出错,把恁好的药材弄坏了。 苏老汉鼻翼急促翕动大喘气,心急上来给了苏二一脚丫子,又一巴掌把苏大扇开,“俩没用的东西!咱家围墙就那么高,回头被人看见了指不定出什么事!赶紧搬!” 苏大苏二顿时打了个激灵,看了眼比他们仅高半寸的院墙,动作变得极快速又流畅。 东西往衣摆上一兜起身就冲屋里一放。 一气呵成。 东西全搬光了,小妮子被搂住也暂时不作妖了,四个大人才松了一口气,背心也被冷汗浸了个半湿。 东西藏好了,脑子能重新运转了,四人面面相觑,依旧对刚才得的东西有些不可置信。 人参啊,灵芝啊,药铺高价收都难得收到的好东西,他们竟然一下得了俩,不,应该是仨! 苏老妇吭哧喘气,“老头子,那朵白色的是莲花吧?” 苏老汉神情恍惚,点头,“是莲花。” “啥莲?” “可能……也是药材?” “那人参刚我看了眼,比我手掌还长,老多根须……多、多少年份的?” “……” “灵芝呢?” “……” “听说好药材要炮制存放的,咱啥都不懂,会不会藏坏了?” “……” “咋办啊?” 一连串无法回答的问题,四人每人头上都是一堆问号,最后齐刷刷把目光落到又玩起口水泡泡的小丫头身上。 他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们家甜宝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什么东西都拿得出来? 苏老汉用力搓搓脸,努力冷静,“这事儿万不可让外人知晓,咱都是普通人,护不住那些好东西。” 另外三人脸色严肃起来,点头。 再看扔了东西后就自顾自玩得开心不谙世情的小丫头,几个大人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小丫头到底年纪小,不知道那些东西亮出来,在流放地这座阳间炼狱会引来多少事端。 第30章 甜宝可真聪明 夜深人静。 苏家小院户门紧闭,连堂屋门都关得紧紧的,担心门缝漏光,苏家人还用布帘子把缝隙遮得严严实实。 屋里燃了个小火堆,用作照明。 几个娃子都已经睡下了。 苏家大人围坐一圈,对着面前的东西发呆。 白天因为太过激动紧张,急着先把东西藏起来,所以当时根本来不及细看。 这会子四周静悄悄的,避开耳目偷偷摸摸再把东西摆出来,一家子又重温了次白天血液沸腾的感觉。 先说那株人参,有成年人小臂长,根须毛须众多,须上密布珠粒,尚沾着泥巴,新鲜得像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 还有那朵拳头大的莲花,玉白花瓣薄得几近透明,拢着紫色花蕊,呈绽放姿态,冰清玉洁,漂亮得让人不敢伸手触摸。 还有那朵赤红色的灵芝,色泽鲜亮,虽然看着不大,重量却不轻。 饶是白天已经看过一次,苏老汉几人此刻依旧难抑气息发急,更别说刘月兰等妇人了。 “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人参灵芝……原来长这样……”苏秀儿晕乎乎的,低声喃喃。 何大香,“这些东西要是卖了换钱,够咱家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吧?” 刘月兰没那么乐观,“咱能卖给谁?边城咱进不去,风云城更不敢去,而且这些东西拿出来,就等于把银子露给土匪看,到时候咱一家子都危险。” 苏老妇点头认同,沉吟道,“卖肯定要卖,不然这些东西搁手里咱不懂保存,坏了就真是浪费了。但是得想办法卖,不能莽撞。” 他们家现在太需要一笔银子度过难关了。 不说其他,就说吃的。 这段时间家里人虽然没饿着,但是每顿大鱼大肉的吃也不是办法,他们已经近两个月没吃过米面了,并非好事。 大人们在堂屋里又喜又愁,浑然不知睡房里的小奶包把他们的话全听去了。尒説书网 甜宝坐在空间田地旁,两只小手捧腮,望着眼前一大片花花草草。 这些被她当成菜的东西,原来可以换好多银子。 但是能换好多银子也没用,看看阿爷阿奶跟爹娘他们,愁得都不睡觉了。 什么人参灵芝白莲花,还比不上几个大萝卜有用。 甜宝噘嘴,小眉毛皱起,怎么才能给阿爷阿奶帮忙? 夜渐深。 堂屋里的人苦思无法,只能将事情暂时搁一搁,各自回房睡觉。 甜宝也出了空间,嘬了一顿口粮后,闻着娘亲的气息安心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耳边听到动静。 “老大,拉我到这儿干啥?鬼鬼祟祟做贼呢?”是苏二的声音。 甜宝眼皮子动了动,分辨出方向大概在灶房角落。 很快她爹的声音飘来,“老二,我打算亲自去走一趟风云城,看看城里究竟是什么情形——” 他话没说完就被苏二急声打断,“你疯了?!你知不知道风云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咱能去得的吗!” “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等死!再说我只是去转一圈就回来。风云城再危险,里面的人也不可能见人就打就杀,要不还有人敢在里面做买卖?” “……行,你要去,我陪你一块去,龙潭虎穴咱兄弟一块闯!哎哟!你打我干啥!” “闭嘴,你搁家待着!甜宝拿出来的除了那些药材,还有不少树苗,我认得有好几株是果苗来着,你跟爹娘在家琢磨琢磨,咱不是要种地么?没有庄稼种子,种果树也能行!就这么定了!” 外面还说着什么甜宝没再听,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荆棘条扎成的窗帘子缝隙有光透进来,灰蒙蒙的,天将亮未亮。 她又扭头,看向身边还在熟睡的年轻妇人,朦胧光线下那张年轻的脸线条柔和,五官清秀娴雅,只是妇人眉毛轻蹙,睡梦中也在发愁。 甜宝伸手探向妇人眉间,想将她眉心褶皱抚平。 妇人受了打扰,精准就她小手捉住放进小被子里,全程眼睛没张开,“甜宝乖,睡吧,娘在呢……” 一声温柔呓语后,妇人继续沉睡。 甜宝这才发现娘亲眼底下方有疲累的青色。 房门细微响动,男人高大身影走进,担心打扰了房里正睡着的人,脚步放得极轻。 到了床边,苏大视线落在妻子脸上,怜惜、不舍、愧疚交织。 待想要转身离开时,视线一错,跟他不知道哪路神仙的女儿眼睛对个正着。 娃儿眼睛圆溜溜清凌凌的,定定瞧着他。 苏大,“……”莫名心虚,像做贼被抓包一样。 这种心虚只是一瞬,苏大又安心下来。 女儿四个月大,刚刚萌出两颗小牙包,还不会说话哩,他虚啥? 死几次,苏大眼神变柔,越过妻子俯身,在睡里侧的女儿小脸蛋轻轻亲了口,用气音道,“甜宝乖,睡吧,等爹忙完了晚上回来陪你玩。” 说完他轻手轻脚起身。 没成。 女儿小爪子抓住了他衣襟。 他尝试用手掰,竟然没掰动,又不敢太用力,担心弄伤女儿小手指。 “宝儿乖,快放手,爹得去忙活了!” 甜宝不放。 忙活? 骗宝宝呢? 她小嘴一张,作出口型。 “我。” “去。” 苏大,“……啥?” “带我去。”甜宝黑眸亮起,哎呀,还不会说话没关系,她会作口型! 甜宝可真聪明! “……” 苏大怀疑自己眼花时,发现女儿另一只闲着的小手,手心突然冒出一朵紫色小花。 他眨眼,小花在女儿手上消失了。 再一眨眼,小花又出现在女儿手里了。 “……”要不是知道面前这个是他亲亲的女儿,苏大简直要怀疑自己见鬼了。 能凭空拿出东西也就算了。 咋个还收放自如呢? 宝,你得亏得你爹胆子够大! 甜宝小嘴动了动,无声的三个字,“带我去。” 同时小手还往自己小胸口拍了下。 苏大懂,这动作女儿是跟家里三个小崽子学来的,意思是“我很行”。 “……” 蒙蒙亮的天,苏家小院院门悄悄打开。 男人高大身影从里走出,身上缠着背带,怀里背着他家小崽子,在苏二凄凉眼神目送下,离开小院。 父女首次交锋,当爹的完败。 第31章 今儿爹就带你一块去闯风云城 望着老大跟小侄女渐渐远去的背影,苏二的心是灰暗绝望的,心头弥漫巨大悲伤。 眼前这一幕在他眼里,几乎是永别。 要不是得留条命给二老送终门户,他势必要跟着去。 可是现在—— 他亲眼目送老大跟侄女去送死啊! 等那俩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帘,苏二悲从中来,八尺汉子蹲在家门口,捂着嘴哭得涕泪横流,好不凄凉。 苏大那方则是另一番景象。 甜宝小脖子已经能支棱起来了,窝在背带里,扭着小脑袋到处打量,眼里满是对周围的好奇。 以前被关在实验室,记忆里除了玻璃房子就是白大褂、针筒、手术刀、各种管子、仪器。 在苏家出生后,又一直被裹在襁褓里,能看到的除了天空就是白雪,像这样可以自在看各个方向看不同风景的体验,太让小宝宝稀罕了。 绿灰白交织的高山、土坡,破破烂烂零散而座的低矮茅草房,路边碎石缝隙里钻出的一抹翠色…… “宝啊,等回来了,你阿爷阿奶非提着菜刀砍我。”苏大垮着脸。 怀里小娃儿瞅他一眼,啊的吐个泡泡。 苏大,“……” 别说,带着女儿一块走,心态还真不一样。 多了份勇气跟狠劲。 就是死,他也要护好女儿周全回到家再死。 “有句话叫上阵不离父子兵!今儿爹就带你一块去闯风云城!”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苏大挺起腰板足下生风。 当爹的,在女儿面前绝对不能怂了! 苏大没去过风云城。 但是平时上山捡枯草的时候,在稍高的山坡就能遥遥看见那座凶名赫赫的城。 近得很,距徒北山不过五里路。 为了不被家里其他人发现,苏大特意赶早出门,没想到就这还有人起得比他更早的。 他赶到风云城外时,刚刚天光亮。 城外置有大片田地,地里已经有忙忙碌碌翻田春耕的身影。 只是人人瘦骨嶙峋,一身死气,嵌在脸上的眼睛麻木灰暗,看不到一点光彩。 苏大沉默,猜到这些人应该是佃农。 敢在风云城外置田地的,必然是有实力跟势力的。 “宝,咱到了。” 站在风云城进城入口,苏大停了一瞬,看着竖在路边的的石碑,低低道。 石碑上刻风云城三个字,笔力虬劲龙飞凤舞,恣意霸气。 站在这里,已经能听到城里嘈杂。 风云城没有城门,也没有城墙,乍看更像是普普通通的小镇子。 但是城里城外之间却似有无形壁垒般,寻常人不敢越界半步。 察觉到爹语气里的低落复杂,甜宝抬眼,小手往前一挥,“啊。” 走! 苏大顿了下,嘴角一抽。 总有种自己被女儿鄙视了的错觉。 遂牙一咬,迈步跨入那条界,“走!” 当爹的还赶不上自个崽子有胆量?笑话! 甜宝不懂当爹的一瞬间心思怎么百转千回,张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继续张望。 越过石碑,走过一截杳无人烟的路段,嘈杂声骤然放大。 正式进入风云城,城里景象跃入眼帘。 “他娘的刚才是你瞪老子吧?格老子不想活,老子送你归西!” “上我这摊儿吃霸王餐?你也不到街上打听打听我赵老四是什么人!兄弟们,抄家伙,把他腿给老子卸了!” “打架的闪远点,别阻地儿,这菜是往白府送的,烂一片叶子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也不够赔!” “杀人越货,坐地要钱,甭管什么单子,银子给够就接!来来来出摊了!” “跟老子抢地盘?!这个摊位姓李!老子就算没来也不是你能占的直知道不?来人,砸了!” 刚刚进城的父女俩杵在路边,眼睛瞪大的弧度一模一样。 鸡飞狗跳难以形容眼前的场面,不够血腥。 一大早的街道上已经很热闹,铺子开了,街边摊子也支棱了,就是打架的比吆喝的要多得多,碗筷桌椅木棍菜叶子齐飞。 路人一不小心就会被误伤。 还没地儿说理。 苏大脚步微微后退,想打退堂鼓了,“宝、宝儿啊,要不咱还是先回去,下次再来——” 甜宝看着纠缠在一起满地打滚的人,小手握拳呐喊助威,“啊……哒!哒!” 苏大,“……” 他飞快把女儿小手按下,吓得冷汗在额角刷刷流,声音都震了,“宝!这热闹不是咱能凑的,别拍手!刀棍无眼啊宝!!” 苏大后悔了,他为啥要把女儿带来? 这一波仇恨要是拉过来了,凭他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护不住女儿! 是他自大了! 要是女儿带着伤回去,娘不得就地把他埋喽?! 好在前方几拨人马打得正兴头上,没人注意到他们,苏大将女儿摁在怀里低头就溜。 场面太过混乱,谁都没注意到地上以及幸免于难的摊子里,有东西莫名其妙消失了。 苏大跑出老远,周围平静下来才敢抬头,心有余悸。 而此时的苏家小院,已经闹哄得快要掀翻天了。 刘月兰醒过来发现躺在身边的女儿不见了,原以为是婆婆把娃儿抱出去溜院子了,结果婆媳俩照面后双双傻眼。 找遍整个院子里外都没找着孙女身影,连同苏大也一直没现身。 还是苏老妇察觉老二神色不对,逮着他逼问,才问出答案。 老大带着甜宝去风云城了。 一大家子当即被这个消息打蒙。 刘月兰跌坐地上嚎啕大哭,“去风云城、风云城……那是能去得的吗?爹、娘、怎么办?孩他爹、甜宝……呜呜呜!” 何大香拎着根柴火朝呆立的苏二身上用力打,哭骂!“苏老二!你可能耐了!你看着大哥跟甜宝出门,你一声不吭!要是他们有啥事——你对得起大嫂,对得起爹娘吗!你良心怎么过得去!” 三个小崽子站在堂屋门口,被这一幕吓得娃娃大哭。 苏老汉从灶房取了东西出来,看着脸色惨白眼睛通红的老伴儿,沉声道,“去霍家,求一求霍家两口子,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也许能有法子帮咱把人带回来!要是不行,咱就亲自去风云城!” 苏老妇立刻抹了眼泪,转身往门外冲,“走!” 其他人仿似看见一丝希望,也停了吵闹,慌忙跟上去。 第32章 苏家老两口求人 时辰还早,这个时间霍氏夫妇俩都在家。 听苏家人开口说明来意,霍氏当即脸色一变,吊起眉眼嗓音尖利,“去风云城帮你们捞人?说什么笑话呢?风云城是什么地方你们不知道?老娘这样的人物在那里都得小心翼翼谨慎保命,还帮着捞人,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说完又叉腰骂道,“不是我说,你们家老大是跟天借了胆了?敢一个人进城,那么能耐他咋不上天?行了甭在我这儿哭哭啼啼了,这忙老娘帮不了!人能不能回来看他自个的命吧!” 几个年轻妇人一听,眼里绝望又浓了几分。 苏老妇在来的路上,跟老汉已经有了默契,她咬咬牙上前一步,“霍娘子,借一步说话。你是这徒北山的老人了,懂得比我们多得多,我们会厚着脸皮上门,也是想求看看,或许你有什么门道能帮上忙?要是成,我们绝对不会让你白白冒险,定重酬相谢!” 顿了下,她嗓音哽咽,眼眶益发红,“要是实在不成,我们也不敢强求……还望霍兄弟跟霍娘子包涵,我们、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霍氏两手在胸前交叉,斜睨哼道,“会让你们进门便是看在你昨儿给的那些鱼干份上了。本来以为你们苏家算是老实本分的,没成想也心里藏着奸。穷得叮当响居然敢说出重酬相谢这种话,什么重酬?鱼干么?给你们点好脸是不是就以为老娘好骗好欺负?” 对方话说得很难听,但是这时候苏家人压根顾不上,也不敢计较。 何况某种程度上霍氏也并没有说错,他们家确实穷得叮当响。 “霍娘子,我们是豁出一家子安危上门相求的,既是求人办事,绝对不敢下妄言诓人。”苏老汉也走了上前,把出门前带的东西拿出来,打开外面裹着的陈旧布袋,露出袋里一角,“这是我们的诚意,只要能把人带回来,不说这些东西,就是搭上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刚还脸带鄙夷不屑的霍氏,在看到袋子里装着的东西后,瞳孔一缩,环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 尽管苏老汉没把袋子全部打开,仅仅露出一角,也足够她看清楚了。 要是她没看错,那是一株人参! 而且年份绝对不少于五十年! 她难掩惊讶,没想到初来时跟叫花子进村似的苏家人,竟然不显山不露水,藏了这么好的东西! 先是鱼干,再是人参……霍氏再看苏家人,眼底藏了探究审视。 能藏起这种矜贵物,还能一路带到徒北山来,苏家人恐怕绝非看起来的普通平凡。 霍氏不知道的是,苏家老两口也同时在暗暗审视她,且于此刻,在心头皆悄悄松了一小口气。 因为霍氏在看见人参后,有惊讶,有探究,有怀疑……但是没有露出贪念。 只这一点,他们苏家赌赢了。 不管霍氏能不能帮忙,这样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在背后捅他们一刀的。 霍氏或许泼辣刻薄,但是坦荡。 霍氏收起眼里诸多情绪,盯着面前老夫妻,“这么好的东西,拿到我这个没什么交情的人面前,你们也不怕被抢被害?”尒説书网 苏老汉郑重道,“仅凭霍娘子这句话,老汉就像不像你不会是能做那种事的人。更何况——” 他往静悄悄的堂屋里看了眼,“疼夫君能疼上脸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霍氏,“……” 我他娘! 老脸发烫! 堂屋里先是几声轻咳,耳后是一串轻笑。 俊美瘦弱的中年男人从堂屋里慢步走出,“内人性子直来直去,说话也心直口快,多谢老哥谬赞了。你家老大跟孙女的事情能不能帮上忙我暂不敢夸口,但当尽力而为,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苏家人闻言,登时狂喜,朝男人千恩万谢。 苏老汉把人参往男人怀里塞,“霍兄弟,这份恩情我苏家定谨记在心!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你尽管吩咐!” “好,诸位请先回。”男人没有拒绝那根人参,话语间始终笑意浅浅,举手投足温文清雅,大方从容。 等苏家人离开后,霍氏急得连门都忘了关,朝男人怒道,“你是不是想自己去风云城!” 男人点点头,“阿娴,我在家待了很久了,正好想出去走走,风云城不算远,走一遭也无妨。” “不成!我不准你去!今儿你别想做这烂好人!这人参咱不要,我拿去还给苏家!” “阿娴。”男人拉住妇人,力道不大,妇人却像被千金重物拖住了脚步般,不敢使力挣扎。 “我去风云城不是因为想做烂好人。”男人凝着在他手里乖得不像话的妇人,眼底柔情晦暗轻涌,“你素来嘴巴不饶人,得罪人多称呼人少,苏家是第一个如此夸你的。我听了高兴。他们有胆量信任你,我高兴。” 霍氏抬眸,定定看着掩眼前俊美高洁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你、你高兴?” “别人夸我妻子,自然高兴。” “为为为什么?” “傻子。”男人轻笑,手在妇人瘦削脸颊捏了捏,“我现在出发,最多午时回来。” 临出门前,他把人参转递到妇人手里,“这些年你一心照顾我,辛苦你了,人参留着,你也该补一补身子。” 霍氏直愣愣杵在原地,男人离开好久都没能回神。 脸颊上被捏了一把的温凉触感迟迟不退,像是被烙在皮肤上一般。 及后,妇人削瘦脸颊一点点蔓上绯红、深红。 人参往怀里一塞,她足尖点地几个轻纵,往风云城方向纵去,转眼消失在徒北山。 狗男人,说走就走,没她当保镖,他也不怕进了城被那些地痞无赖打折骨头! 想到这里,妇人眼底溢出杀机。 谁敢动她男人一下,她扒谁的皮! 苏家发生的事情,苏大一无所知,带着甜宝在街上连躲带闪,磕磕绊绊的转了半条街。 最后停在一家小铺子前。 铺子上方挂着招牌,是卖米粮跟庄稼种子的粮种铺子。 “宝!找到了!就是这里!”苏大眼睛发亮,抬脚往铺子里走。 第33章 原来霍娘子会飞 粮种铺子很大。 装修看起来也很气派。 是这条街道上为数不多几家完整又高档的铺子。 此刻铺子里没有客人,一袋袋米面摆在货架上满满当当,墙角位置则放置各种农种子。 柜台在铺子靠门一侧,柜台后四十来岁微胖男人正低头拨打算盘,应是铺子掌柜,听到有人进来,他懒懒抬了下眼皮,冷淡倨傲,“不用看了,我店里的东西你买不起,本店也不施舍叫花子,要是想打抢,先思量思量有没有命走出这条街。” 苏大,“……” 他这一身打扮,灰扑扑的薄袄子破洞漏棉絮,还打着不少补丁,说是叫花子不为过。 他看了眼怀里小崽儿,想起家里那么多口人,到底没打退堂鼓,走上前鼓起勇气开口,“掌柜的,我想来找些菜种子,不用多,白菜萝卜种子一小把就行——” “一包菜种子三十铜板,有银子就买没银子滚蛋。”掌柜打断他的话,俨然不耐烦了。 这价格,高得离谱。 “我没有银子,用东西跟您换行吗?”苏大没有多言,从背带里侧掏出个布袋子,打开放到柜台上。 三只烘干的野兔,处理得极好,每一只都色泽均匀香气诱人,且个头很大。 掌柜眯了下眼睛,终于停下拨算盘的动作抬起头来,一双细眼精光闪动,“佃户没地,你要种菜,是城外散户吧?这光景能猎到这么好的野兔,运气不错。”尒説书网 “确实是运气好得的,自家人不舍得吃,想着换点菜种子,种点菜自个吃。掌柜的能不能行个方便,给我换些菜种?” “三只兔干换三小包菜种,不乐意就东西留下自己走人。”掌柜微笑。 这是一言不合就明抢的意思。 苏大脸抽了下,咬牙,认了。 掌柜的明显是看他人单力薄欺他无力反抗,他拿出来的兔干个头大品相好,搁以前在大槐村,这种野味拿到镇上卖给富户,一只随便都能得个四五十铜板。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跟对方掰扯,恐会多生事端。 苏大只想拿了菜种子赶紧走人。 掌柜的很快拿了菜种过来,三小包种子拢在一起填不满苏大手心。 甜宝一直静静看着,她不懂价格跟行情,就觉得那么大的兔子换这么少的东西,肯定是爹亏了。 “啊哒!”她不高兴,伸出小手就往掌柜的头上打了下,就跟刚才在街口看到那些人打架一样,一言不合快意恩仇。 掌柜拿东西过来正好站在苏大面前,小崽儿在背带里高度又正好合适,这一爪子直接拍掌柜的脸上了。 啪声清脆,那张微胖的脸被一巴掌打歪,小小的五爪印迅速浮出来又肿又高。 铺子里死一般寂静。 掌柜好一会才回神,僵硬把头扭正,盯着小崽子目露凶光,他脑袋差点被打掉了! 苏大,“……” 苏大腿一抖,撒脚就跑。 “宝!我的小祖宗!你咋个打人哩!咋力气还恁大!” 爹遭不住啊! 后方,掌柜怒吼传来,苏大话都不敢说了,卯足力气跑得更快。 生平头一次跑起来跟一溜烟似的。 于是乌烟瘴气的街道上又出现一道风景,身形高挑瘦削的汉子怀里背个奶娃娃,跑得屁股冒烟。后方一群人挥着棍棒凶神恶煞穷追不舍。 这种场景对风云城的人而言司空见怪,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也有得闲的来了兴致,蹲在街边凑热闹。 “跑错了跑错了,那边是死胡同,往右边跑。” “城外来的?胆子真大,敢在白家粮种铺生事,哈哈哈!白家伙计,弄死大的得了,小的留着,送春娘那儿能领三两银子!” “勇士,待会老子去给你收尸,我的包子铺正好缺肉!” “哎哟又跑错了,那是十二码头地盘,生人勿近有进无回啊!” 苏大此刻哪有时间多想,逃命间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跟着那些人的指挥走,等发现眼前无路时浑身冰凉。 而死路外头,街边那些人张狂大笑声遥遥传来,“哈哈哈哈!上当了!哎哟笑死老子了!白家的,回头记得在白掌柜面前替我王老三美言两句,下次去买米面给打个折啊!” 苏大喘着粗气脸色惨白,搂紧了女儿回头,追兵已经近至眼前。 这些人身上的凶残戾气丝毫不弱于当初遇见的马匪。 此地是条死胡同,巷子狭窄围墙高筑,逃无可逃,苏大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祸不及幼儿,我认打认揍,求你们不要伤到我女儿。”颤着声卑微恳求后,他把女儿搂得更紧,绝望背过身,把女儿护在身体跟墙壁之间。 追来的是粮种铺子伙计及打手,被溜了几条街才堵到人,戾气飙升,二话不说高举木棒往下打,“死到临头废话还这么多!你认不认都得死!” 苏大努力把女儿包裹在怀里,以身体当肉盾,只希望能借此护女儿周全。 棍棒破空的声音尖锐冰冷,在棍棒落到身上前,苏大亲吻女儿柔软发旋,一滴温热眼泪落在娃儿发间。 很小的一滴泪珠,那股温热却瞬间侵袭甜宝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她心脏,又于小小胸腔鼓胀炸开。 那是父爱。 沉重而磅礴。 甜宝眼睛也似被那股温热传染,突然发烫,烫出液体。 她其实不懂什么是父爱,更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奇怪。 仅知,那些敢欺她爹爹的人,都得死。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 苏大等啊等,破空的木棍却迟迟没有落到身上,疑惑刚上心头,略熟悉的嗓音便传入耳中,清润温和,“白掌柜,今日讨的这份人情,霍某他日再行感谢。” “……”苏大猛地转身。 面前还是那些追兵,只是一个个跟木乃伊似的僵硬不能动弹,棍子还高举在半空,张张凶残狠厉的脸表情凝固,乍看甚是滑稽。 视线往后移,巷口进来不远,并立两道身影。 一着天青长衫体型修长瘦弱,容貌俊美姿态从容,是他家隔壁姓霍的新邻居。 另一人不久前才见过,正是粮种铺子掌柜,着褚色万字长衫马褂,圆润富态,脸色算不得好。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去!”苏大怔愣间,头顶又一道熟悉嗓音呼呼喝喝。 他飞快抬头,高高的围墙墙头上,霍娘子两手环胸英姿飒爽,吊高的眉眼满是不耐。 苏大,“……” 原来霍娘子会飞。 第34章 苏老妇磨刀霍霍埋大儿 死里逃生,苏大两腿还软得跟面条似的,走出去的时候连滚带爬。 换来霍娘子一句没用。 但是甭管怎么摔怎么狼狈,怀里娃儿始终被他护得好好的。 白掌柜视线在甜宝脸上定了一瞬,哼道,“霍先生亲自过来求情,这个面子白元不敢不给,算他们运气好!” 霍先生笑道,“他们运气好在碰上的是白掌柜,就算我不来,白掌柜也不会当真要致人死地。否则来追他们的就不会只是这些伙计了。” 男人说话好听顺耳,白掌柜总算脸色稍霁,“霍先生赶紧领着他们走人,甭再让我看见,我脸上这巴掌挨的,现在还疼着呢!” 苏大不敢说话。 甜宝不能说话。 父女俩反应相当一致,一个看地,一个望天。 霍先生把父女俩小动作看在眼里,暗暗失笑,招呼道,“走吧。” 有了熟人作伴,苏大两条腿好歹抻直了,跟在霍家夫妇身后一步不敢错落。 后头白掌柜声音再次传来,“霍先生,家主子一直在等先生回心转意,白家大门敞开,任何时候都恭迎先生前来!” 霍先生闻听,只回头朝对方含笑点点头,未有应答。 三大一小渐行渐远。 白掌柜这才上前给摆了半天造型的手下解开穴道,沉脸,“回铺子!” “掌柜的,就这么算了?!”得了自由,铺子伙计愤愤道。 “霍子珩亲自出面,不算了还能怎么着?主子给他面子,咱就得给他面子!”白掌柜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吓唬人都不会,放你们出来追人,反倒搞得老子脸面丢一地!赶紧滚!” 喝退手下人,白掌柜片刻不停,转脚回了白府,去报告霍子珩出面的事,以及那对诡异的父女。 几个月的奶娃娃,一巴掌过来让他脑袋差点转了半圈,正常? 还有,城外不管是地头还是山头,都被十二码头的势力把得死死的,除了草什么都没留下,更别说能找到三只那么大的野兔了。m..Com 最重要的一点,是霍子珩那样淡泊不理俗世的人,居然为了个流放犯打破原则再进风云城,最为让人不解。 这事事蹊跷,他自然要报与主子,那父女俩的身份也得好好查一查! 死胡同一下人走得精光。 谁都不知道,这里差点成为屠杀场。 霍子珩及时出现,救下的不仅是苏大,还有白家那群人。 甜宝将梨花针重新扔回古梨树脚下,小脸面无表情。 阿爷阿奶说人要有恩记恩。 那肯定也要有仇记仇。 这次没报成仇,下次总有机会,她记得那些人的脸。 正匆匆往白府赶的白掌柜莫名其妙头皮一凉,打了个冷战,浑然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霍先生,多谢你跟霍娘子出手相救,我才捡回一条命。”走出风云城,苏大总算找回了声音,感激道谢。 霍子珩笑道,“是你爹娘跟家里人找上我,我才知此事。苏大,你此次确实有些莽撞了,风云城不比其他地方,在这里事事都需三思而行。” 苏大闻言惭愧不已,“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这次差点出事,他被吓得魂魄现在还没归位。 自己莽撞不说,还带着女儿一块涉险,要是女儿因此出什么事,他一头撞死都不足补偿。 脑子浮出那幕凶险,苏大搂紧女儿心有余悸,实实在在感觉女儿还好好在怀里方才稍觉安心。 他低头,看着女儿乌黑眸子,依旧那么安静澄澈,好似完全不知道刚才他们父女险些丧命,没有被吓着,也未受任何影响。 苏大心一松,在女儿脑门用力亲了口,“宝,以后爹绝对不干这种浑事儿了!” 甜宝没有表情的脸多了丝裂缝,露出浅浅嫌弃。 说话就说话,干嘛老亲她呀! 爹爹好烦! 父女互动间,旁边有双眸子一直不动声色暗暗观察。 待看到小小奶娃儿脸上竟然浮出小大人般表情时,霍子珩眉尾不可察的挑了下。 霍娘子毫无所察,但是看苏大是哪哪都不顺眼,要不是为了他,夫君也不会再进风云城。 “现在知道自己干的是浑事儿了?哼,我告诉你,你家院子可翻了天了,回去想想怎么跟你爹你娘请罪吧!我出门的时候听到你娘嚷着往灶房拎菜刀呢!等你回去就把你剁吧剁吧埋了!” 苏大,“……” 甜宝想着那场面,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小嘴咧开,乐了。 爹要被阿奶收拾了,家里又要热闹了。 她喜欢热闹呀! 苏家确实热闹。 苏老妇满屋子找趁手的家伙什,菜刀不知道被谁藏起来了,最后拎着根龙头拐大小长短的木棍站到院门口。 就等混账大儿回来。 其他不敢劝,也不想劝,有些人就得被狠狠收拾一回。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徒北山脚十几户人家,不少人被吸引得走出门口观望。 苏大在万众瞩目中抖着腿回家,远远的就看到老娘守在家门口,四目相对那一瞬间,苏大在老娘眼里看到了杀气。 “……” “杵着干啥,赶紧回去受死!”后方妇人一脚踢出,把苏大踢到老妇面前,断了他逃跑的机会。 苏大被踢得趔趄,堪堪在老妇面前刹住脚步。 他缓缓抬头,对上老妇冰冷的脸时,扯出僵硬讨好笑脸,“娘,我、我回来了,哈,哈哈……” 苏老妇视线先落在孙女身上,见她完好无损后,才咬牙冷冷一笑,扬起木棍就往苏大身上打。 苏大,“!!!” 立刻举起女儿往前挡。 早在看到老娘手里大木棍时,他已经悄悄把背带松开了。 就等着这一着拿女儿保命。 甜宝,“???” 她扭头看着她爹,面无表情的小脸再次龟裂。 这父女情,居然如此塑料? “宝,权宜之计!上阵不离父子兵啊!”苏大边闪边挡边低声道。 离得近,苏大这句悄悄话苏老妇哪能听不到?气得脸色铁青,偏偏一时不得法。 她棍子往那个方向落,宝贝孙女就被送到哪个方向,她哪里舍得打? “苏大,你居然这么贼!拿甜宝保命,忒不像话了!”后方,苏二奇袭而出,一木板精准抽上苏大屁股,大吼,“娘,我来帮你!” “苏二你造反了你!”那一板子结结实实,轮到苏大咬牙了,正要破口大骂,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院门那里又一群人鱼贯而出,人人手里抄着家伙,直朝他奔来。 苏大,“……” 第35章 是亏得要死好不好! 苏家院门口一场混战,一家子人自相残杀。 场面十足壮观。 苏大是这场混战里被群殴的对象。 王牌保命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抢走了,落到了苏秀儿手里,年轻小妇人一抱到侄女立刻退场,站到安全范围围观,“爹,娘,揍狠点!犯错还敢躲罚!罪加一等!” 苏二,“秀儿这话说得太对了!揍!狠狠揍!” 何大香,“孩他爹,那板子不趁手,来,换小木棍!一棍一个印儿!” 刘月兰,“该杀千刀的,一声不吭偷偷摸摸走,还把甜宝带着去,就该把你脑子揍清醒了免得再犯浑!” 苏老汉,“老婆子,累了你就歇会,我继续教训这个混小子!” 苏老妇喘着粗气,“不累!老娘还能再揍他三百回!” 三小崽子扒在院门边,三双眼睛瞪得溜儿圆,贼亮,“哇!” 苏大泪流满面。 后方不远,霍家院子门口,霍氏提了张凳子搁那一坐,磕着瓜子边看热闹边说风凉话,“躲啥躲?跑啥跑?站稳了扛打吧。要是扛不住了需要帮忙就吱一声,我可以再帮帮你。你这条命老值钱了,前头你家里过来找我当家的,给了全副家当呢!” “……” 苏大伤口上又被撒了一把盐。 更远些的地方,不少穿着破烂气息灰暗的人,静静瞧着这边。 那群人早被看不到光亮的生活磨得生气全无,活得麻木又阴郁。 像眼前这样的热闹鲜活,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过没感受过了。 徒北山下,常年死气沉沉。 不止徒北山,流放地大多地方皆如此。 是以偶然见到这种热闹,竟觉稀有,让人生出些许流连。 “是新来的那家,好像姓苏,他们家真热闹……” “也就现在还有力气热闹,等待的时间长了,便也跟我们一样了。” “是啊,来了这里,像我们这种没本事的人,想活着只能把自己当狗。” “他们竟然敢跟霍娘子打交道,再没本事也比我们强。” “强不强都是人家的事,我们攀扯不着,甭看了,回吧。” “嗯……我们这样的人,没人会理吧……” 苏家群殴散场,徒北山下又恢复平静,死寂如同往常。 刘月兰关了院门,一眼不带多瞧某个惨兮兮的人,夫妻多年恩爱和气,这是她头一回给男人甩脸色。 苏大自知理亏,不敢吭声,一瘸一拐讨好跟在后头。 堂屋里,刚揍尽兴的众人散落而坐,看见苏大进屋了,同样一个个不给好脸。 知道家里人还没消气,苏大露出苦相,耷拉脑袋蹲到小房门口的老妇面前,“娘,您要是还没消气,您就继续揍。今儿这事是我做错了,要打要骂都成,您别气着自个,行吗?” 苏老妇抱着孙女甜宝,撇开脸不说话,眼泪却唰地冲了出来。 把苏大吓得够呛,既愧疚又自责,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 其他人不吭声。 苏老妇抹了眼泪,用力拍掉苏大抽打自个的手,瞪着赤红的眼,哽咽怒骂,“你为家里着急我理解,我们都着急,但是日子是慢慢过的,办法也要慢慢想!你这样盲冲冲的冲去风云城,还带着甜宝一块去!你爷俩要是在那出事——你叫娘怎么活?!啊?你叫娘怎么活!” 妇人骂声尖锐凄厉,声声句句带泪。 苏大满嘴苦涩,知道自己让爹娘、让家里人操心了,理由再多,错便是错。 今天要不是有霍先生夫妇及时赶到,他可能真的回不来。 他要是死了,甜宝一个连坐都还坐不稳的奶娃娃会是什么下场? 苏大不敢想。 他屈膝跪在老妇面前,低着头,眼泪羞愧的往下坠。 “咳!娘……你看这打也打了,咱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老大去风云城我估摸也遭了罪,要不让他先起来,咱慢慢说话?”苏二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开口求情。 刚揍老大的时候他往他腿上抽了好几下,看老大走路腿瘸的,肯定不少疼,再这样跪着可别把腿弄废了。 “你闭嘴!别以为这会子装无辜就没你啥事儿了!”坐另一边的苏老汉板着脸,“苏老二,你也是共犯!” 苏二,“……”他就不该多嘴。 苏老汉骂完老二,紧接沉脸看向还跪在那流马尿的老大,“还有你,主犯!知不知道你娘知道你去了风云城,给吓成啥样了?还有月兰,魂都去了一半!甭以为掉几滴眼泪事情就能揭过去!去那边坐着,咳!先吃饭!折腾这大半天的,一大家子都没心思吃东西,你能挨娃子们也要饿坏了!” 其余人嘴角齐齐抽了下。 苏老二趁老娘不注意,朝他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姜还是老的辣,强还是当爹的强。 老大不用跪了。 等饭吃完,事情也差不多能揭过去了。 有老爹发话,何大香立刻扯上刘月兰跟苏秀儿去灶房做饭,只要她们动作快,婆婆反对的话就没机会说出来。 苏老妇哪能不知道儿媳跟女儿的心思,就是怕她还要继续罚老大。 老妇哼了声,把孙女搂着贴近心口,满眼的心疼,“你那个爹不靠谱,竟把你带去险地了,阿奶的小甜宝,吓坏了吧?” 甜宝张着乌溜溜的眼睛,用力点头。 老妇立刻抬头狠狠瞪了不靠谱的人一眼。 “……”苏大嘴角狂抽。 不是,不对啊! 出城之后他特地瞧过女儿,根本没有半点被吓着的样子! 咋个现在—— 苏大回过味了,不可置信,想气气不起来,想笑又不敢笑。 女儿在告他黑状! 甜宝在她爹无声控诉眼神中,高傲的撇过头。 她可没忘记刚才在院门口,爹把她当盾使。 有小娃娃的中间做了回圆滑剂,堂屋里气氛眼见缓和。 苏大也生了胆量再次开口,“爹,娘,我带回三包菜种子,咱能种菜了!” 苏老妇呵了声,“灶房兔干少了三只,拿去换种子了吧?” 苏大点头,脸上露出点得色,“是拿去换了,乍看价格是高,但是以后咱就能自个留菜种了。爹,娘,细算下来不亏。” 苏二捂脸,实在没眼看,“哥,爹娘为了求霍家帮忙,拿着人参做报酬的。三包菜种,算下来花了咱家三只兔干加一支人参。” 不亏? 是亏得要死好不好! 苏大闻言,两眼一翻直想厥过去。 第36章 给,还是滚? 这件事好赖算过去了。 雍州地处大越西北,春天较南方来得晚。 苏家人得了菜种子,不想错过时节,开始紧锣密鼓开荒,等菜种育出苗,就能在屋后搭菜园子。 无论如何,这对苏家人来说,都是个好的开头。 霍氏大概是看在那支好人参的份上,干脆利落给苏家弄来了农具,还多送了半袋子粗面。 时间转瞬而逝,四月过了一半。 苏家屋后的菜园子已然像模像样,地垄一列列排得整齐,移栽的菜苗长势旺盛。 这一小片绿色,点缀在广袤荒凉的徒北山并不显眼,却似于此种下了一缕生机。 只要假以时日,生机终会将荒凉覆盖。 冬去春来,徒北山头堆积的雪终于尽数化了,野草荆棘复苏。 苏老汉从地垄出来,把锄头放在地头,就着锄把子坐下,看着眼前一垄垄青菜,浸染风霜的面容露出舒心笑意,“再过个把月,地里的小油菜、白菜就能吃了。等到七月入夏,萝卜也刚好成熟……这次咱自个留菜种,秋后就能再种一茬。” 菜园子四个角落还种了几棵果树苗,有梨树、桃树、李树、枣树、柿子树。 苏老妇提着木桶正在给树苗浇水,脸上也带着舒心笑意,“搭了菜园子,咱在这地方扎根就跟又多长了条根系一样,心里多一股踏实。” 她扭头看向旁边地上,五个多月的奶娃儿躺在一件旧衣裳上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又乖巧。 苏老妇笑,“等咱甜宝能跑会跳了,就能吃上阿奶种出来的果子了。” 甜宝眨了下眼睛,莫名有点期待。 她空间里果子很多很多,但是那些都不是阿奶种的。 阿奶种的果子吃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甜宝想着便有点馋。 她转动小脑袋看向那些在春风中轻摇嫩叶的小树苗,你们长快点,我很快就会走路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树苗摇曳得更欢了。 这时苏大苏二前后脚挑着水桶进来,把水倒进菜园里特地挖的蓄水池。 “爹,娘,我们刚担水回来的时候,发现菜园外面有人在偷看。”苏二放下担子,扯着肩上汗巾拭汗。 徒北山水源离家有些远,要绕山脚走两里路才有一条清水河,兄弟俩这段时间光担水就累得够呛。 苏大也撂挑子歇口气,往菜园低矮围墙看去,还能看到外头躲闪畏缩的身影,“是住在附近的人。” 苏老妇叹道,“我跟你们爹早发现了。这方圆十里就咱一户搭了菜园子种上菜种子,少不得引人注意。没事儿,由他们去吧,过来看一眼,他们心里估摸也多一点希望。都是可怜人,唉。” 菜园子不大,一家子说话也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围墙外偷看的身影顿了顿,片刻后缩着肩悄悄离开。 近晌,刘月兰妯娌跟苏秀儿洗好衣裳回来,脚步匆匆,进门的时候三人脸色皆不太好看。 “咋啦?”苏老妇也刚从菜园出来,见状张口问。 “娘,”苏秀儿急急唤了声,洗好的衣裳都顾不上晾,脸色发白,“我跟嫂子们回来路上有附近住的人等在路口,偷偷告诉我们一个消息,咱家被人盯上了!” 何大香挤上来,语速又快又急,“说是什么十二码头的人!要带人来毁咱家菜园子,给咱教规矩!” 刘月兰思路最清晰,“咱家是整个徒北山唯一种上菜园子的,咱要是种起来了,肯定会有越来越多人跟着咱这样种地。这种情况一定是那些人不乐见的,所以他们势必要来打压咱家,就是要立威!让所有人看看自个种地的下场!” 苏老汉跟苏大苏二手里拎着的农具还没放下,闻听消息,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尒説书网 空气中那种让甜宝觉得舒服的氛围没有了,甜宝拧起小眉毛,先就把那些还没出现的人记了仇。 苏大握紧扁担,发狠道,“谁要敢来毁咱家东西,老子豁出去跟他拼了!” 苏二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穷人光是活着已经要拼尽全力,那些无良的王八蛋还要仗势欺人赶尽杀绝!要来是吧,老子提刀等着!弄死一个不亏,弄死俩还赚了!日他娘!” 苏老汉表情沉凝,“这两天大家都警醒些,老大老二晚上跟我一块守门,妇人看好孩子!” 尽管只是一个尚没有确定的消息,但是苏家所有人都不敢大意,提了颗心。 流放之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在这里待了段时间,心里已经有底。 弱肉强食在这里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边城流放地,根本是个丧失了秩序,连朝廷都放弃了的罪恶之渊! 抢掠无人管,烧杀不问责! 一味软弱示弱,只会让那些恶人变本加厉! 苏老妇死死咬牙,转身进屋,“以前搁家里的弓箭我带来了,我去拿出来!”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子尽管年纪小,但是在这个家里自小耳濡目染,小小就知道团结齐心。 此时仨小崽子也从堂屋涌出来,“我有打狗棒!哈!哈!坏人来了我就揍他!” “我有赶牛鞭!我也打!” “我、我、我有飞毛腿,我踢!” 人不经说,说曹操曹操就来。 一群地痞恶丁闯进苏家小院时,妇人孩子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躲进堂屋。 这些人来时招摇过市,毫不遮掩,到得苏家院外,一脚把紧闭的院门踹开,动作之大,连带跟院门相接的荆棘围墙都晃了几晃。 苏家人护着孩子们站成一团,看着来人警惕又愤怒,“你们想干什么!” “哟,这屁大点地方打理得还不错,干净整齐,灶房里居然有柴火?屋后还搭了菜园子。”为首地痞穿着细棉布短打薄袄子,这身料子在一众补丁叠补丁的底层布衣面前,已经算得光鲜亮丽高人一等。 对方在院子里大摇大摆绕了一圈,脸上噙着冷笑,神情倨傲不可一世,“都是勤快人啊,可惜不懂规矩,做事前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盘!给你们两个选择,一,种地交税,税钱每月一两!二,收拾东西从这里滚!” 走到苏家人面前,为首地痞头颅仰得高高的,双手负背表情张狂,“给,还是滚?” 第37章 赢得莫名其妙 苏家人被气得脸色铁青。 这哪里是让他们选? 种个菜地一月要交一两税钱!不交就收拾东西从这里滚出去另寻容身处!分明是逼他们去死! 这些人就是故意的拿他们开刀,用来震慑告诫门外跟来看热闹的人!敢不依着这些人的规矩做事,这就是下场! 而这些人的规矩,就是要想活着,只能去给他们当奴隶!任由他们剥削!除此别无他法! 苏家院外此刻聚集了很多人,沉默无声看着眼前一幕。 都是住在苏家附近的人。 细看能看出他们眼睛比以前更加灰暗,浑身透出的麻木与无力也比以前更浓。 果然如此,这世道根本没有希望,活在底层的人只能任人宰割,根本没有别的活路。 新来的苏家,那个如同破土生机的菜园子,终究还是要被人掐灭在摇篮。 苏大愤怒至极,上前一步将家人护到身后,咬牙切齿看着站在面前的恶痞,“我们被流放过来是来开荒的!既是流放地开荒地,根本没有谁的地盘一说!这里所有能开荒的地都是无主之物!开荒的人才是主!现在不管是这院子还是后面的菜园子,都是我苏家的东西!想要我们交税,不可能!想让我们走,更不可能!你们要敢咄咄相逼,大不了老子跟你们拼了!” “想拼命?”为首地痞叉腰大笑,后头随同的一众恶丁也是笑声轰天,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就凭你,凭你们?既然好言相告你们不肯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行,老子成全你们,让你们知道得罪我十二码头是什么后果!小的们,把这破地儿给我砸了!” “慢着!”霍氏从门口人群挤出来,走进院子,看着这些人皮笑肉不笑,“干什么呢这是?不过是弄了个小菜园子,胡帮主连这点都看不开,还要叫你们这些小喽啰来喊打喊砸?” 为首地痞看见霍氏,丝毫不杵,态度依旧倨傲,眼珠子一斜,阴阳怪气道,“霍娘子,这事儿我劝你最好别管。当初你夫君跟南北城及我十二码头都有口头约定,闲事莫理。你要是想破坏约定强出头,日后你夫君没了安稳日子过,你可别埋怨!” “你!”霍氏脸色一变,看看苏家老小,最后到底沉着脸退到一旁,没再多言。 为首地痞见状鄙夷冷笑一声,挥手,“砸!” 恶丁们立刻哄拥而上,准备动手打砸。 苏大苏二此刻也顾不上怕了,愤怒上头,兄弟俩抄起家伙迎面冲了过去,“格老子的,跟你们拼了!爹、娘!带其他人躲开!” 苏二啊啊啊的一通吼,挥着木棍见人就拍,下了死手,一双眼睛被愤怒绝望烧得通红。 苏家其他人没听话,苏老汉苏老妇也大吼着朝这些想砸他们家的人冲去,就连刘月兰何大香跟苏秀儿三个妇人也动了手,合力拦住一人又撕又挠。 三个小崽子初时本来被吓得要咧嘴哭,眼见家里人全冲上去了,三个崽子傻了一瞬,在苏安一挥手指挥下,仨齐齐往前撞,龇着牙就朝出现在眼前的大腿小腿用力咬。 恶丁们受了疼,吼叫声不绝于耳。 场面混乱又滑稽。 周围观望的人却没一个人觉得好笑,所有人呆呆看着这一幕,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像长期被压制的种子,遭遇极致压迫后,终于生出了反抗的意识。 以前但凡有这些地痞恶丁出现的地方,被欺负的人只能默默承受,从来没人敢这样豁出命的去反抗他们。 苏家人开了先河。 而恶人们的惨叫声也让被压迫的人意识到,这些人原来也是会怕疼的,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可怕。 为首地痞看到苏家人竟敢反抗,愣神后恼羞成怒,“一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打!给老子狠狠打!死活勿论——啊!” 怒吼未落便戛然而止,接在话尾的是一声劈叉惨叫,无比凄厉。 地痞睁着瞪大的眼睛,一手捂住另一只手腕,看着从指缝里溢出的鲜红色不可置信。 手腕处的剧痛让他瞳孔一度骤扩骤缩,下意识看向霍氏。 霍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到了苏家堂屋门前,怀里抱着混战前被藏到堂屋门前角落箩筐里的小奶娃。 虽然不管闲事,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心软,担心小奶娃无大人看顾会被误伤,所以多做了这么个举动。 察觉地痞朝自己看来,霍氏眼睛一瞪,“看什么看,可不是老娘干的!” 恰在此时,地痞周围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依次传来,跟乐章似的颇有节奏。 地痞扭头四顾,发现自己带来的人这时竟无一完好,人人脸上挂彩不说,还每个都跟他一样,手腕被不知道什么暗器洞穿。 这一幕也消除了地痞对霍氏的怀疑,带来的人受伤惨叫,是在他跟霍氏说话的时候,彼时他眼睛一直盯着刻薄妇人,确实不是对方出手。 这个认知让地痞心头一沉。 不是霍氏,那就说明现场另有高手在保护苏家人! 他们此行目的注定失败了,继续下去只会更丢人现眼! “好!好!这次是老子看走眼了!小的们,走!”地痞脸色阴戾,扼着流血不止的手腕,领着他的喽啰飞快离开。 背影狼狈。 片刻后,苏家院门口轰动传出欢呼声。 那些围观全程的人,眼里的黯淡乍被光亮驱散,激动得大笑大哭。 “走了!他们走了!他们逃跑了!” “苏家赢了!菜园子保住了!” 这是被现实折磨得断了脊骨的人,第一次抬起头。 所有人都知道得罪了十二码头,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束。 但是这时候大家都不愿去深想最后结局。 只贪婪的紧紧抓住眼下片刻的希望,并为此狂欢。 活得太苦太难了,总要抓住点光亮,才能支撑他们继续前行。 哪怕那光亮,只是一点点,只是一瞬间。 苏家人喘着粗气,抓着家伙什的手还在不停发抖,尚没从地痞狼狈败退中回神。 四眼相顾间,各人眼里皆挂着怔忡茫然,竟然赢了,就这么赢了,家保住了? 苏老妇颤着唇,几个大呼大吸后,手里细柴火一扔,紧脚往堂屋跑,“我甜宝——” 第38章 高手是谁 “在这儿呢。”霍氏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吐槽,“我说你们心也真够大的,一家子抱团去打架,把这么小的崽子丢在一边,以为藏箩筐里就安全了?” 苏老妇难得被人怼了没有反驳,看到小孙女好好的在妇人怀里,提着的心放松下来,“霍娘子说的是,我们刚才都急眼昏头了,哎哟我现在回头想想,真个后怕哩!” 那些恶丁呼啦啦十几人,个个凶悍嚣张,真要打起来他们一家人根本不是对手,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他们仔细思虑,只想着多个人帮忙多分力,一股脑就冲上去了。 现在想想苏老妇是真的后怕,小孙女当时藏箩筐里,确实不是十分安全。 要是甜宝有个三长两短……苏老妇不敢想,探出双臂就想把小孙女抱过来,“阿奶的小甜宝,没吓着吧?” 霍氏一闪。 苏老妇抱了个空,脸上又露出茫然跟疑惑。 后头也跑了过来查看娃儿情况的苏大夫妇、苏二夫妇乃至苏老汉,见状也皆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霍氏。 霍氏嘴角不可见抽了下,“……” “咳,看什么看?老娘还能抢你们家娃不成?” 她强势挽尊,把小奶娃往老妇怀里一搁,若无其事走人。 奶娃娃抱起来又轻又软,拢在怀里小小一团,浑身的奶香,她竟然有点不舍得放手。 魔怔了魔怔了! 另边厢,苏家一众不疑有他,齐齐围在小奶宝旁边。 苏大一看女儿安静乖巧又淡定的小表情,就乐了,“娘,我女儿胆子大着哩!上回在风云城里被人追了几条街,我女儿也是这么乖,一声没嚎。” 刘月兰立刻给他一拐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还自豪上了?” 苏大忍了下,又闷笑出声,“媳妇,我还是头回见你打架这么彪悍。现在人也打跑了,要不你跟大香还有秀儿,先回屋把自个捯饬捯饬?” 他不说还好,说了其他人才发现,一场恶仗打完,苏家除了最小的奶娃娃,没一个干净整齐的。 要么披头散发,要么衣歪襟斜,乍看起来跟疯子一样。 还有三个小崽子也挤进来凑热闹,指着嘴巴喊牙疼。 苏家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抱着甜宝,皆大笑出声。 笑声里满是反抗后的痛快及解气。尒説书网 “别说,打的时候顾不上害怕,打完了是真解气,这段时间的憋屈全散了!” “不能高兴得太早,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得来。” “那是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这次我算整明白了,咱可以穷可以苦,但是绝不能活得窝囊!” “对!人穷不能志短!不能任人摆布!否则——”苏大朝门外看了眼,外头围观的人已经渐渐散去了,“否则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不断的低头退让懦弱卑微,最后他们只会活成门外那些人的样子,灰暗麻木,如同会行走的皮囊,没了灵魂。 “对了,刚才那些人突然灰溜溜走了,我看他们一个个手上都流血呢!是有人在背后帮了咱,要不事情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收场!”苏二眼里闪着光亮,激动道,“那人一定是个功夫很好的高手!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没法当面谢谢他!” 苏老汉沉吟片刻,开口道,“大隐隐于市,不管如何,咱把这个恩情记在心里。这一路行来咱家多次得贵人相助,乃是大幸事。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日后咱有能力了,遇上苦命人也出手帮上一帮,当是替恩人积福,也是替咱家子子孙孙积福。” 其余人纷纷点头,莫有不应。 他们苏家就是在沿途中收获了种种善意,才能走至今日。 不管是边界驿站的贵妇开口解围,还是面具高手一路相送,再至霍氏夫妇出手相帮,最后至今日无名人背后援手……他们苏家人皆会铭记于心。 恶当扼,善当弘。 苏家院门重新关上,妇人们在院子里收拾满地狼藉。 仨小崽子们自告奋勇积极帮忙。 “功夫很好的高手”甜宝窝在阿奶怀里闭眼假寐,沉入空间把沾着血迹的梨针一一清洗干净,动作慢条斯理面无表情。 阿爷阿奶说那些人还会来,这些梨针还得反复使用。 什么善什么恶,甜宝不懂。 她就一个想法,把那些人打怕,怕了才不敢再找上门来。 甜宝烦有人老来打扰他们家。 今天因为是在家里她才没扎那些人心脏跟眉心,有限的记忆里,她听老人说过,家里死人的话会很晦气。 算那些人走狗运。 距苏家不过十几米远的霍家院子,霍氏回去后也跟男人念叨奇事。 “我当时就在院子里,凭我的眼力竟然看不出对方究竟是何时在哪个方向出的手,这人功力定在我之上。”她坐在矮凳,手指戳了下躺在旁边躺椅上的瘦削男人,“我们在这里待了十多年了,什么时候这里来了高手我们居然不知道?你说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手帮苏家?” 霍子珩躺得好好的,身边有只手非戳着他不消停,他无奈睁眼,“阿娴,连你都无法察觉的事情,我又哪里能知晓?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啧!平时计谋一个接一个的看着能耐,关键时刻咋这么不顶用!”霍氏嫌弃得不行,“瞧瞧人苏家,那俩个妇人年纪比我轻孩子已经生了两个了!我肚子啥时候能大起来还遥遥无期!” “……” “我刚在那边抱了下她家小崽子,又轻又软,咱俩要是生个女儿,眉眼样貌随你,一定能比苏家小崽子更好看更招人!” “……” “你就说你到底啥时候跟我把房圆了!姓霍的老娘告诉你,你可别给我整啥歪心思,老娘既抢了你当压寨夫君,你这辈子都是老娘的,跑不了!” 霍子珩额角轻跳,忍无可忍,“我亏在不顶用,要是顶用,你且看看最后跑的是谁。” 霍氏眉飞色舞正数落得兴起,冷不防男人开了句洋荤,她嘴巴就卡壳了,老脸倏地发红。 不是,以前男人都是在一旁温和看着她,听她嘚啵数落的。 今个咋有胆子顶嘴了? 造反呢? 她才是一家之主! “你你说说说啥呢!老娘就是随口一咧咧,要真嫌弃你早八百年就跑了能陪你十几年?还、还顶嘴,反了你了!”妇人恼羞成怒耳根通红。 男人默了一瞬,低笑出声。 第39章 各方注目,第二波冲杀 徒南山,万家庄。 “堂主,那小小苏家太不识抬举,竟然敢反抗我们十二码头!这还不止,背后不知道是谁出手帮了他们,这次跟我一块过去的弟兄们全都受了伤!” 去苏家找晦气的地痞跪在庄园大厅中间,咬牙切齿满脸愤恨,“堂主一定要为弟兄们出口恶气!更要为十二码头找回颜面,绝不可放任他们就此作罢!否则那些下等贱民壮了胆子,日后必出乱子!” 大堂上座年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着佛头青素面锦袍,身形精壮,蓄短须,眉目深沉狠辣。 此人乃是十二码头外城堂口堂主万福。 他沉声道,“受伤后你可有查看现场?地上可散落有什暗器?” 地痞顿了下,摇头,“小的看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暗器,这、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能在瞬息间精准洞穿你们十数人手腕,且伤口全在大陵穴,背后的人手法确实高。形似针器,又比寻常针孔要大些……究竟对方用的是什么武器……”万福眯眼,片刻后又问,“那苏家是什么来头,打听清楚了?” “小的出发前就已经打听清楚了,有个屁的来头!就是寻常农户,这次会被流放也是受了牵连,那苏家一家十口人,全是土生土长的泥腿子,仅有算得是背景的苏良一族现在已经成了咱手里佃农了!” “你先下去,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打发了地痞,万福脸色冷下来,扭头吩咐站在身后的长随,“此事怕是已经传开,其他各势力定在等着看我们笑话,无论如何我万家庄都不能沦为笑柄!调五个身手好的堂口护卫再去徒北山苏家一试究竟!我倒要看看,不过一户小农户,背后的人还能时时能护着他们不成!若无阻碍,杀个干净!以震慑!” “是!”长随领命,立刻下去传达。 一如万福所言,徒北山上发生的事情确实已经传到流放地各势力耳里。 这等滋事实则不大,在大势力眼中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之所以会引起注意,不过是因为这是流放地十几年时间里,第一例面对压迫敢反抗且还先赢了一回合的。 …… 风云城城南望鹊楼,顶楼雕梁画柱,轻纱飘动琴音袅袅,古琴旁错金铜博山炉青烟散着雅香。 月白长袍男子端坐古琴前,修长指尖抚琴弦,一曲山鬼盘音绕梁。 “比起背后相护的高手,我倒对那苏家更感兴趣,十二码头这次要吃瘪了,呵呵呵呵……这场戏会越来越精彩。” “着人去徒北山探探,别惊动任何人。” …… 城北白府。 白家主白奎从练武场下来,一袭黑色劲装高大挺拔,龙骧虎步间霸气彪炳。 接过管家递来的汗巾随意擦了把汗,等汗巾扔回去,管家刚好汇报完。 “大胡子那个蠢物早晚有完犊子的一天,只是这次竟被只兔子咬了口,哈哈哈可笑!” “派人混去徒北山,不要打草惊蛇,就近监探。能让霍子珩另眼相待,苏家未必如看起来那般简单。让我瞧瞧,一个小小苏家,会炸出多少隐藏在暗处的大鱼。” “彧儿呢?又上哪捣蛋去了?” …… 城西外破庙。 穿着破烂头顶草窝的疯老头蹲在火堆前,一根树枝串两只飞鸟,闻着焦香味差不多了,也不顾烫嘴,大快朵颐。 “吧嗒吧嗒,唉,香是香,就是小了点,把肉拢一拢还不够我塞牙缝。你不爱吃肉,我就帮你一块吃了啊!” “听说望鹊楼百晓风那个伪君子近来得了只好参,你帮我抢来,送你一壶百虫酿!” “对了,徒北山那事儿,是你出手了吧?老子想来想去,整个风云城有那等身手的,也就你一个。” 破庙一侧斑驳墙角,男人抱刀而坐,双目微阖隐在昏暗光线中,嗓音沙哑低沉,“不是。两壶。” “……行!两壶就两壶!奇了,不是你出手,难道这烂地儿又来了个高手?诶哟喂好玩儿了!咱俩去瞅热闹去!” “滚。” “日你娘,迟早毒死你!” 锵—— 一柄断刀凌空横斜直指疯老头,男人缓缓睁开双眼,昏暗中那双眼如同寒星,凌厉狠绝,杀气四溢。 疯老头缓缓转开头望天,“啊,今天天气真好。” …… 苏家人浑然不知因为中午一遭事儿,他们家引来了多方注目及猜疑。 一家人吃过午饭后,谁也没心思出去忙活,全都聚在家里,孤勇后理智回笼,开始知道害怕了。 那些人肯定会卷土重来,他们一家接下来怕是很难再有安生日子。 “接下来一段时日,家里妇人孩子尽量别出门。”苏老汉思虑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老大老二出去干活要结伴,不能落单。” 他拿过老婆子从大槐村带过来的弓,满是茧子的粗糙手指在弓身上轻轻摩挲,“这两天我用木柴弄些箭出来备用,再削两把木刀给你们带在身上,好歹能防身。” 苏大苏二点头,不敢大话。 妇人们则是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虽怕,但是目光坚定,因为为母则刚。 一如苏家人预料,十二码头第二波人马很快杀到。 距离上一波仅仅过去一个多时辰。 申时,春日和煦暖阳斜挂半空,苏家院门又被人在外紧急拍响。 “苏、苏家的,快躲起来,那些人又来了!已经快到山脚了!”是附近的人壮胆来通风报信,给苏家提醒后就立马跑了。 苏大提着刀去将院门打开,眼底带着豁出性命的决绝。 躲是躲不掉的,就算这次躲了,下一次呢? 流放之地到处是十二码头的势力,难道要带着一家老小在流放地过四处逃亡的生活么? 逼到绝境,他们只能拼死反击。 院门刚打开,那些人的身影就出现在苏大眼帘。 苏大眼睑一缩,大喝,“老二,拿锄头!” 这次来的人总共五个,手里都拎着刀!且走路时人人脚步轻且稳,一看就跟中午来的地痞恶丁不同,这些人是有功夫的! 他们家这次悬了。 苏大红了眼,五指紧紧抓住手里菜刀,“龟儿子们,老子跟你们拼命!” 苏二扛着锄头冲出来,双目怒睁,“老大,我来了!老子把命摆在这里!艹他娘!” 对方显然被两人激出了怒气,刀柄一摆刀刃向前,看着苏大苏二的眼,眼神轻视鄙夷,压根没把这两只蝼蚁放在眼里。 双方距离在快速缩短。 百步,五十,下一瞬就将至眼前。 苏大苏二心一横冲出门槛,准备跟对方拼杀,嘴里啊啊啊狂乱吼叫给自己增添勇气。 第40章 各方都在看笑话 对面来人同样狠厉。 蓄势向前的动作整齐划一,俨然训练有素。 眼见就是一场血腥搏杀。 院子里,苏老妇红着眼把甜宝放进箩筐,急声吩咐仨娃儿看好妹妹,起身就跟其他人一块抄着家伙往外冲。 甜宝窝在箩筐,抬眼只能看到箩筐口那么大的屋顶,以及三颗围在旁边噙泪的脑袋。 呼! 烦死了! 给我死! 她闭眼,意念随心动。 只有她能见的空间入口便骤然飞旋空降院门外,对准那五人,梨针毫不留情飞出刺入这些人眉心,穿头而过。 空间是甜宝的,只要她想,空间里一草一木一片树叶都能被灌上千钧之力。那些梨针穿石亦能不费吹灰,遑论几颗血肉人头。 苏大苏二跨出了门槛,嘴里还在大吼着,“啊啊啊来啊!” 下一瞬两人猛地顿住脚步,瞪大眼珠不可置信看着眼前。 因为收势太猛,两人还被惯力带着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后头冲出要来帮忙的苏家其他人紧随而至,待看清对面情形时,也齐齐停下,一家人险些跌作一团。 就在他们面前十步距离,那五人全部躺在地上,已然绝了气息。 只有眉心一点红迹,红色还在缓慢往外晕染,又于几息间全然凝固。 这几人死得利落,还干净。 苏家七人原地呆怔,被一幕吓得心脏狂跳,瞳孔不停收缩。 死人了…… 他们家又不战而胜了…… 霍家院子,霍氏急急越墙而出,听到外头动静时她不知怎么的立刻想到了曾抱过的小崽儿,从来不乐意管闲事的刻薄妇人,急得连门都没走,翻墙就要先去保下那个小幼崽。 结果猝不及防,她落地时差点摔个大马趴。 “我、我她娘咧!”看着死不瞑目的五尸,霍氏脸皮抽动,爆了粗口。 她功夫不算顶顶好,但是也绝对不太差。 可是这五人是怎么死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再看五人眉心细如针孔的致命伤口,霍氏心头鼓了鼓,暗抽一口凉气。 好家伙。 徒北山确实来了个顶级高手。 而且看情形,对方怕是当真在保苏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路见不平偶而为之。 想透这一点,霍氏便不再看,拍拍屁股重新飞回自家院子,“散了散了,还以为有热闹看呢。啧,不堪一击!” 苏家人总算在这句话里回神,回神后立刻转身回家,砰的把院门紧紧关上。 手里菜刀锄头木棍子噼里邦啷落地,一家人瘫坐在院中,相顾无言间夹杂后怕及喜悦。 滋味相当复杂。 苏大抖着唇,眼珠子转动缓慢,“爹,娘,咱又过关了?” 苏二好不了多少,“那些人带刀呢,会功夫的……就、这么没了?一声没来得及吭呢就、就没了?” 苏秀儿,“高手又又帮了咱家一次……” 刘月兰,“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来?下次来的人会不会更厉害?” 何大香,“要是还来人,高手还会帮咱家吗?万一他去吃个饭、解个手的当口来人,咱、咱家——” 苏老妇跟苏老汉看看这一大家子,又看看院墙外不知名处,颤颤巍巍伏身朝那个方向跪下,双手合十叩拜,“我们苏家已经得了人两次大恩了,高手愿帮,是咱运好。高手帮不上,也不能转而埋怨,这是咱自家的事,原本与人无关。” 苏老汉道,“恩人不愿现身相见,咱就在院里叩拜以感谢吧!” 甜宝解决了烦人的东西,精力有些困顿,正昏昏欲睡间,陡然晴天一记霹雳,把她惊得眼皮子颤了颤。 外头声音恰好传进来。 “老汉苏祥携妻苏兰氏、子、儿媳在此拜谢恩人相助!” “一叩,二叩,三叩——” 甜宝,“……” 小奶娃眼睛眨巴了下,两只小小手抬起捂脸,脸皮抽了。 阿爷阿奶,爹娘,叔婶,姑姑…… 别再叩了,再叩,你们的恩人就要被雷霹了! 苏安文武仨崽子听了爷奶的话,纷纷亮起眼睛往外跑去,“阿爷阿奶!咱家是不是又安全了?大恩人又救了咱家哇?我们也要拜谢他!” 甜宝,“……” 唉。 做小人真难,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大啊。 苏家院外发生的事情再次以飞快速度传入各势力耳中,与此同时,徒北山也再次沸腾。 “苏家、苏家又过了一关!十二码头又输了一次!” “真的有人在帮苏家!这次苏家要是能闯过去,以后他们家的菜园子就再也没人敢来糟蹋了吧?” “那么厉害的高手,不现身就能把十二码头的人打杀了……他人就在徒北山,一直在徒北山!要是他不走,咱、咱是不是也有点希望了?” 苏家院门外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收走了。 徒南山万家庄,庄主万福坐在大堂上座,脸色阴沉难看。 管家跪在他面前不敢抬头,浑身肥肉颤动,战战兢兢道,“老爷,奴特地挑了五个身手最好的护卫,这、这一下子全折在里头了!苏家背后的人看来是铁了心跟咱十二码头作对,浑然没把咱放在眼里!老爷,接下来要怎么办?如果要硬拼,咱庄子里那些高手怕是不成了——” “闭嘴!”万福狠狠拍打座椅扶手,力道之大,实木红椅发出细微碎裂声,他眼神阴冷,“十二码头岂容那些贱民轻视!此事我会往上报,帮里豢养的高手多如牛毛,那些人得意不了多久!” 现在各方都在看十二码头笑话。 十二码头在流放之地雄霸一方多年,能跟其他势力平分一方天下,实力不言而喻。 但是这次若是连小小苏家都解决不了,就真的要沦为笑柄了。 流放地弱肉强食,势力争夺尤其激烈,十二码头但凡弱一分,立刻会被其他势力哄拥而上分食! 所以,十二码头一步都退不得! 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夜,夜色深浓。 徒北山笼罩在夜色中静悄悄,住在这里的人早已睡下,只有夜风轻挽,在山林间刮过时带起轻微诡谲声响。 苏家人白天接连经历情绪大起大落,精力疲靡至极,也不知不觉陷入熟睡。 只有苏老妇觉稍浅些,于夜半时突然听闻一声闷响,打着激灵睁了下眼睛,发现毫无异动后再次睡去。 第41章 骑虎难下,得不偿失 外面彻底安静了。 甜宝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困得迷糊。 旁边爹娘安睡的呼吸声及呼噜声,更让她想立刻埋头就睡。 今天接连运转空间,她发现自己也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会困。尒説书网 别人打架费力气,她打架费精气。 要是有比打架更省事的方法就好了。 天色已将破晓。 徒北山依旧静悄悄,对于苏家院子外发生的事情,知晓的仅有那么三四人。 霍氏是其中一个。 她闻听到异动探头出来瞧时,刚好看到灰蒙的天空上方,一道飞纵的身影于半空陨落。 就砸在她家门口不足三四米的地方。 “……”霍氏蹑手蹑脚转身回屋。 十二码头果然不死心。 隐身高手也果然厉害。 打人跟打鸟似的,一打一个准。 她半晚上听到动静起来三回了。 回回都恰好看见天上掉人。 “狗男人,我发现一个秘密!”回房后,她朝房里睡另一张床上的男人神秘兮兮道,“我发现那个高手不用睡觉的!” 霍子珩,“……” “啧,你别不信啊!那边什么时候来人都近不了苏家方圆十米,就跟设了机关一样,于谁过界谁送死!”霍氏咋舌,“这功夫,我服气了!” 她不睡,霍子珩深知自己肯定也睡不成,无奈道,“苏家安全无虞,你用不着一直起来查看,快睡吧,天快亮了。” “这事儿玄乎又刺激,我哪睡得着?” “苏家事与你有甚关系?该睡不着的另有其人。”说罢男人作势咳了几声。 妇人立刻紧张起来,“行行行不吵你了,快睡吧,我也躺下了!” 低低私语消失,黎明前的徒北山再次恢复沉寂。 而在距徒北山五里地的徒南山万家庄,庄子里依旧灯火通明。 大堂里灯光亮如白昼,堂中坐三人,皆一夜未眠。 大堂中央地上,摆放数具物体,上方皆盖着白布。 这次万福坐在左侧实木圈椅,他对面是以四十来岁的彪炳大汉,上座坐的则是一面目深沉威严的老者,须发花白,似开未开的眼精光闪烁。 “今晚我们已经损失四名高手了!就连陈护法都折在对方手上,他在十二码头一众高手当中,功夫可是能跻身前三的!”万福脸色铁青,看着地上被白布遮盖的陨落高手,几乎咬碎大牙,“原以为不过一小小农户,出动高手偷袭总能把他们解决掉了,没想到却是我看走眼!终究还是小看了背后那个人!六叔,你说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被唤作六叔的老者同样脸色难看。 他又何尝不是看走眼?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把帮里四个高手给折进去,尤其陈长老那种等级! 要知道在流放之地想要坐稳一席之地,最终拼的还是拳头硬! 这个毫无秩序可言的地方,谁拳头更硬谁更狠,抓到手里的东西才更多,旁人才不敢随意欺负。 十二码头在风云城外称霸半壁天下,凭的就是帮里养着十二十六名高手,现在一下去了四个,对十二码头而言是极大的损失! 坐右侧的是十二码头另一堂口堂主,他沉声开口道,“整个风云城能有这等身手的,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白奎是一个,望鹊楼百晓风是一个,但是以这两人的身份地位,不会也没有闲暇去管那种小散户的闲事。排除他俩,就只剩下最后一个。” 万福脱口而出,“断刀!” “除了他,我想不出谁还有可能,除非这片地方又有新高手进来了而我们不知道。”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 流放地每年都会有人被流放过来。 盘踞在这里的各方势力都会在新人来时做好盘查,若是发现有点能耐的人物,几个势力便出手争夺招揽,不受招揽的杀了了事。 这么多年也只有同样住在徒北山的霍子珩是个例外,既不受招揽,还好好活了下来。但那也是他自己以发誓绝对不掺和任何势力之争,这才换来的安生机会。 是以堂中三人都在第一时间否定了有高手潜入的可能性,及后又是冗长的沉默。 十二码头今晚的动作,其他各个势力不可能不知道。 总而言之,十二码头的脸已经被打肿了。 “该死的苏家!命贱如蝼蚁,啃起来却这么刺喉咙!”万福再次开口怒骂,同时心头生出一股罕见的挫败感,“现在我们是骑虎难下!继续派人过去,等于继续给对方送人头,损失越发大!但若就这么算了,我们帮会脸面往哪搁?!” 他看向上座老者,无力又不甘,“六叔,接下来要怎么做?你说,我听你的!” 万六叔闭了闭眼,缓缓沉声,“帮里不能再次损失人才,为一个小小苏家搭进去那么多人已经是得不偿失了。一旦帮会实力削弱,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就会立刻扑上来撕咬,那才是因小失大!苏家——暂且搁在一旁,待我们把对方深浅摸清楚了再徐徐图之。” “可是——” “暂时放过他们,他们也不过是能种个菜,撑死了开荒种田,对我们造不成大损害。且由他们蹦跶一些时日又何妨?我们最多不过少了几个佃农。再者你以为我忌惮的是他苏家?我忌惮的是背后屡次出手帮他们的人!要解决苏家并非全无办法,安排弓箭手偷袭、放火箭、下毒……自能让他们不得安宁,但我们要真这么做,难保背后的人不会来寻我们麻烦,那时候又当如何?行大事者,放得下才能拿得起!” 万福无言以对,终于闭了嘴巴。 老者起身,双手负背,沉沉看向堂外。 天际已现微光,破晓将至。 “天亮后我出城一趟,亲自去见断刀一面问清楚,如果出手的不是他,那我们要更加小心忌惮。风云城的势力,或许将会重新划分了。” 万福跟另一男子闻言齐齐一凛,脸色沉凝下来。 不知哪里的公鸡打鸣,鸣声清亢悠远。 徒北山四月春日的清晨,在朝阳白雾与鸟啼中揭开序幕。 苏家院子响起动静,屋里人起来了。 晨曦薄雾中,漱口声、低低交谈声以及灶房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交织出人间烟火气息。 天光大好。 第42章 求苏家诸位菩萨庇护! 苏家灶房外靠院墙角放着水桶,作日常取水之用。 “昨晚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睡得恁香。”苏大蹲在木桶旁漱好口,把木杯子往后方藤编支架上一扣,又舀了瓢清水随意往脸上胡噜,口齿不清,“今儿起得有些晚了,待会吃过早饭得紧着去担水,不然该不够用了。” 苏二打着哈欠从堂屋走出来,站在廊檐下伸了个懒腰,朝阳和煦金光打在他脸上,两个硕大黑眼圈无所遁形,“要不是那些狗娘养的上门找事儿,昨儿下晌咱就能把储水池装满了。早饭吃完了我跟你一块担水去,免得晚些再来人,又是半天功夫不能干活,耽误事儿。” 苏老妇骂咧咧嗓音立刻从堂屋里传出,“作死的两个,咋地?打架还打出味来了,盼着人找上门来呢?打得着么你们两个!吼就有你俩的份儿!” “……”苏二脸干,灰溜溜往灶房败走。 灶房里,刘月兰跟何大香早忙活上了,苏秀儿站在灶头后把锅盖揭开,一股热腾腾的白雾立刻扑腾而出,鱼香味四溢。 “哎哟,今早吃鱼啊!”苏二搓着手上前,伸长脖子往锅里看。 两掌大的草鱼干经水焖煮后软化,躺在咕噜冒泡的清汤汁中,上层浅浅焦皮色泽诱人,混着香气,让人口水直流。 苏秀儿利落把焖鱼盛起装入木盘,连着汤汁一块倒入,另一个锅里红烧兔肉也炖好了,一并起锅,她抬头,笑容清婉,“去洗洗手就能吃饭了。” “好咧!”苏二应了声,趁人不备抓着块兔肉就往嘴里送,动作快得何大香一巴掌落空,“哈哈哈,我洗手去!” 何大香磨牙,“吃就你最快!去叫爹娘吃饭!顺便把三个小崽子拎出来!” 刘月兰将灶里余柴夹出来,在灶口下冷木灰里摁灭,闻着空气中诱人香气笑道,“秀儿做饭手艺真好,材料不齐活都能把菜做得这么香,要是材料齐全,咱一顿饭吃下来要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何大香立刻把这事儿惦记上了,“等过段时间山上草木重新长出来,我再上山一趟,去找找看有没有野葱野蒜,拔点回来搁自家菜地种上!” 买不着,就自己找! 刘月兰跟苏秀儿对视一眼,双双取笑,“还说老二呢,你呀,也是个爱吃的。” 三个年轻妇人笑作一团。 昨天的惊魂在笑声中渐渐消散,那些不愉快的事仿似揭过去了,并未在苏家小院里留下太多痕迹。 孩子们也是如此,年纪小忘性大,一点点高兴的事就能让他们忘记不愉快。 苏家人能这么快放下,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背后有人相助。 那个不露面的高人两次出手救下他们,即便不知道以后再有事的时候,对方还会不会帮忙,但是苏家人心里就是多了一股底气。 这个处于风雨飘摇的家,背后多了一根支撑他们好好活下去的脊骨。 苏家做饭吃饭时都会把家院门拴上,因为家里秘密有点多,不宜招人眼。 吃过饭嘴一抹,苏大苏二挑起水桶,打开院门准备去清水河担水回来。 院门打开,兄弟俩还没及往外走,就被门口情形吓了一跳。 只见门外乌泱泱的,围了数十人! 个个粗布灰衣脸色蜡黄瘦削,脊背早早被生活压垮,站着的时候背也是佝偻的。 全是住在徒北山的人。 看见苏家门开,这些人立刻激动起来,眼睛发亮。 “出来了出来了!苏家的出来了!” “快快快,跪下,都跪下!磕头!” 一时间磕头声汇成一片,此起彼伏。 苏大苏二被这一遭给整懵了,好一会回不过神,“不是,这、这咋回事儿啊?诸位,诸位!掀起来,都掀起来,有话好好说!你们干啥呢这是?” 弟兄俩一头雾水,想把这些人拉起来,一个个还犟得不行,非要把头继续往下磕,实打实的,再抬头时人人脑门沾着泥巴。 “苏家兄弟,我、我昨晚上都看见了!飞在天上的恶人掉下来了!死、死了!他们近不了你家地界!以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苏家有高人!我、我们斗胆、求高人庇护!”这时有人开口高呼,总算为苏家兄弟俩解了惑,也让他们知道了点之前还不知道的事情。 兄弟俩面面相觑,苏大,“昨晚我们家又来人了?咋没听到动静呢?” “不知道啊,我昨晚不是睡死了么?” 再次相视一眼,兄弟俩又齐齐转头,异口同声,“你们说昨晚来我们家想搅事的人又死了?” 门外一众重重点头,“死了!真死了!就掉在霍家门口,还砸出了个小坑!你们看,那坑还在呢!昨夜王小看见一次,我看见两次,总共来了几波人手不确定,但是我们看到的都死了!真、真、真是大快人心啊!”尒説书网 苏大苏二,“……” 闻声跑出来的苏老妇等人,“……” 不等苏家人反应,这些人再次矮身磕头,“我等罪民斗胆!求苏家诸位菩萨庇护!” “求苏家菩萨庇护!” “求庇护!” 高呼声阵阵,伴着哭腔,震荡徒北山上空。 声声绝望呼喊声中,是压抑的,隐忍的,浓烈急切得几要破空而出的生的希望。 但凡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谁不想好好活? 苏家人站在那里,看着眼前闹出的乌龙,不觉好笑,反而无比心酸。 “诸位先起来,别再磕头了,”苏老妇上前一步,试图把跪着的人搀扶起来,嗓音干涩发苦,“老婆子实话跟大伙儿说,我们苏家也是被流放过来的罪民,在来此地之前,家住禹州大槐村,夫家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除了勉强认得几个大字,没人学过功夫,别说什么菩萨了,连高人也不是我家里的。此间事定是有见不得人间疾苦的侠士出手,正巧帮了我苏家,我苏家人亦对那位侠士感恩戴德。” 苏老汉也走了出来,对眼露犹疑的众人叹道,“这些话聚聚属实,绝不诓骗。如今我苏家已经在徒北山扎根定居,日后跟大家伙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真假瞒不了。诸位,这次是磕错人啦。” 第43章 替我揪出藏在背后的人! 老两口好言解释又相劝,本以为说清楚了这场乌龙也就化开了。 没想到众人并未就此散去,依旧站在那里流连。 苏家人跟这些人面面相对,空气寂静,“……” 苏大苏二手里拎着水桶,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径自去担水。 去吧,留下一屋子老小及妇人跟这些人待在一块,放不下心。 不去吧,是真耽误事。 他们苏家一身麻烦还没理清,十二码头的人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冲杀过来,一大家子得见缝插针的抓着时间干活。 苏大抹脸,朝这些人小心开口,暗示明显,“你们……还有事儿吗?” 没事的话就散了。 真要干活。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众人立刻眼睛大亮。 苏大后退一步,不好的预感骤然生出,他问错话了,肯定问错话了! 果然。 “苏家菩萨,我有个小小请求……我能不能、在在你们家院子后面开块荒地?我、我也种菜!我流放来的时候从家带了两包菜种子,一直没用上,还保存得好好的!” “我也想挨着你们家开块荒地,不用多大,一小块就成,行吗?” “求苏家菩萨行行好,让我们跟着你们一块种点菜吧!” 一人呼百人喝,场面不过如此。 对上那一双双灰涩黯淡的眼,攫着他们眼中冒出的那丁点光亮,苏家人五味杂陈。 倘若他们没有得人庇护,未来某日,他们也会活成这些人的样子。 灰暗,绝望,卑微。 苏老妇跟老伴相视一眼,对方轻轻点头后,由她开口,“徒北山到处是荒地,谁开荒谁做主。你们想种地便种吧,我家院子菜园周围的荒地,你们自行开荒便是。” 接着她又话锋一转,“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家的的确确没有高手坐镇,若是再有人来寻晦气,大家伙种的地遭了殃,届时可不能埋怨我苏家。大家沦落到这里,都在挣扎着生存,我苏家能力范围内能予大家方便的我们可以行方便,但是能力不及的地方,也怪不得我们。” 能得苏家首肯,众人已经是大喜泣泪,哪还敢要求更多,莫敢不应,“好,好!多谢,多谢!” 聚集在苏家门外的众人这会子终于散去。 各自狂奔回家拿起开荒工具,领着家人,又狂奔到苏家院后,圈了地便埋头开荒。 这些人身上迸发出的干劲前所未有,强烈得冲淡了身上阴翳,发出光来。 沉寂多年的徒北山,终于有了点热闹,有了点真正的人气。 苏家人忙活完琐事坐在屋里,听着院后哐哐动静,豁达浅笑。 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既做不到独善其身,也做不到兼济天下。 寻常就好。 随缘而安。 …… 风云城城西破庙。 这座庙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修建的,年代已经太过久远。 前院围墙早已崩塌只留下一截黄土泥墙根,院里杂草丛生。 主体庙墙斑驳、墙身上密布裂缝,破损严重,檐角、横梁结满蜘蛛网。 从外往里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少了香火供奉的缘故,破庙里透着一股阴冷寒气,连春日明媚阳光都要避道而行。 顶着草窝头的疯老头两手叉腰站在破庙门口石阶上,横鼻子竖眼,对台阶下着锦衣而立的老者极其不耐烦,“老子穷得就差没穿蓑衣了,你穿这一身光鲜亮丽的,上门显摆呢?” 万六爷对台上老头丝毫不敢怠慢,哪怕对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个几岁,面上依旧客气有礼,“毒老还请见谅,万某此次前来,是想见一见断刀,有事相谈。” 庙里男子低沉微哑嗓音传来,透着股冷冰冰的质感,既冷又硬,“不见,不谈。不是。” 疯老头立刻下巴一扬,赶苍蝇一样要把万六爷往外赶,“不就为了徒北山那点事吗?十二码头这次干的事儿已经让人笑掉大牙了,还想上赶着到老子跟前送笑柄?你手底下死的那几个短命鬼跟断刀无关,不是他干的,赶紧滚滚滚!” 万六爷朝庙内暗处看了眼,眼底精光轻掠,“断刀为人一言九鼎,你说不是你,那就肯定不是你。不过老夫此次找来,除了询问此事外,还有一事相请。十二码头接连在一户小人物那里吃瘪,背后出手帮他们的人能耐不小。老夫想请断刀帮忙找出藏在背后的人,不需要你动手,只需将人揪出来报与老夫即可。限期一月,酬金五十两。” 他视线转向阶上不耐愈浓的疯老头,“加一朵天山雪莲,花瓣完好,品质上乘。” 疯老头表情一变,眉开眼笑,“接了接了!这活我替他接了!” “老规矩,先付一半酬劳,事成后,另外二十五两跟天山雪莲,苏某亲自送上。”万六爷脸上沟壑微动,翻手递上一个锦缎钱袋,又从腰间取下一壶酒扔进庙内,“知断刀无酒不欢,这是望鹊楼新酿,可一品。” 送走来客,疯老头立刻喜滋滋往庙里蹿,“诶哟喂!一方霸主不愧是霸主,出手真大方,不过揪个人罢了,出手就是五十两,哈哈哈!这生意接得过!” 等他在某个阴暗角落站定,回应他的是暗处斜出的一柄断刀。尒説书网 刀身在光线下寒光泠泠,破空时带出的虎啸龙吟余韵犹在,杀气凛冽让人脚底生寒。 疯老头偷偷吞咽了下口水,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把对准自个喉咙的刀推开,“你看你就是犟,不接活不赚钱你能天天有酒喝?老子兜比脸干净,你还想靠我养你怎么着!再说这任务也不难,不就找个人么?五十两呢!” 男子收回刀,靠墙闭目,“天山雪莲。” “……”疯老头咬牙切齿,蹦出的声音却相反的和煦,“是是是,是我见雪莲眼开,但是五十两也是实打实的银子进兜不是?还有这酒,望鹊楼新出的香琼露,百晓风那奸商定价五两一小坛,每天就卖五份。” 他伸指敲了下男子手里握着的白瓷酒瓶,脆声叮叮,“不接活,你把这酒还回去?” 男子沉默一瞬,拇指剔开酒瓶塞,仰头便饮。 第44章 断刀现身 四月春光媚。 空气尚带着冬去后的余寒。 徒北山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以苏家菜园为中心,一块块新辟出的菜地呈扇形往外扩散延伸。 地里挥锄干活的人们,额角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细碎光泽,脸上挂着的笑容,比攀升的骄阳更明媚灿烂。 泥土的芬芳揉入空气,混着那股清冷,闻在鼻息间,久违的熟悉感让人鼻子发酸眼睛发红。 苏家菜园子里,荆棘丛围墙后探出个脑袋来,隔空朝正干活的众人扬声笑问,“伙计们,你们都种什么菜啊?” 众人先是一愣,立刻就有人高声道,“苏家的,我叫王川!住山脚路口进来第二家,我家种辣椒跟油菜花!” 先答话的人个子瘦小,平凡朴实五官,一双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由心而生的喜悦,冲破了眼中堆积的阴霾。 苏大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跟当初敲门给他们家通风报信的人联系到了一起,笑道,“回头等地里菜能摘了,跟你换点辣椒!出来这么久,别说,真想辣椒那个味儿!” “不用换,想吃了直接来我地里摘!大家伙也是,想吃就来摘!” 话匣子打开了,其他人纷纷加入。 “我叫陈大富,就住在霍家斜对面,种番茄、豆角!” “我家种丝瓜、芸豆!” “我家没有菜种子,但是开春后山上有野菜!我前两年发现一处地儿长鸡毛菜,地开好我就弄点鸡毛菜种上!” “李小小,你可真够鸡贼的,怪不得一到开春你家里总飘出菜味儿,原来偷摸藏着好地方呢!” “说我呢,你不也往山里挖过山药蛋子?还藏着掖着以为谁不知道似的!” “哈哈哈!” 久违的笑声回荡在徒北山上空,随风飘送,传出很远。 苏家其他人也在地里忙活,苏安三个小崽子在地垄间嬉闹乱蹿,最小的甜宝被放在竹篮里,下方垫着干净厚实的薄袄子,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奶娃儿趁着暖意昏昏欲睡。 苏秀儿把拔掉的一把杂草堆在脚边,抿笑,“那个叫李小小的,就是前儿在路口给咱报信的人。” 苏二顺口搭话,“还有王川,也给咱家提过醒。” 菜地拢共那么大,能干的活儿实在不多,苏老汉干脆歇了手,坐在竹篮旁给小孙女挡一挡阳光,避免太阳一直照着她的眼睛。 听着园子外阵阵说笑声,老汉眼睛微眯,眼角褶子舒展,“现在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对不对?” 苏老妇白他一眼,“你就会马后炮。撑过去了自然不那么糟糕,要是撑不过去,看你还能说得出这话来?” “哎呀,这不是撑过去了嘛。”苏老汉轻咳,语带讨好,“你们看,咱家只种了白菜小油菜萝卜,就三个味,少吧?现在大家伙都开地种菜了,辣椒、豆角、丝瓜、豆角……回头相互换换,口味不也多得多么?这就是好事啊!” 苏二闷笑打趣,“娘,我爹说的对,回头咱不仅能跟大家伙换菜吃,得空了还能往山里摘鸡毛菜、挖山药蛋子呢!” 菜园里静默一瞬,笑声四起。 众人欢笑间,谁都没察觉家里多了个人。 只有竹篮子里似睡着的小甜宝,眼皮子动了动,微微张开一条缝来,往旁侧屋顶看了眼,及后又重新将眼睛闭上。 苏家堂屋茅草屋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屈膝躺坐于上,怀中抱断刀,在欢笑语声中双目微阖,晒起太阳。 姿势跟姿态,与竹篮里的小奶娃颇有些相似。 甜宝碍于客观因素看不到屋顶另一边的人,小眉毛微微蹙起。 重生后她对外界的反应变得极为敏锐,耳力甚至能听到落叶声,可是这次直到对方落在房顶她才有所察觉,这让她有些郁闷。 对方功夫显然比这两天她对付过的所有人都要高。 好在,对方身上没有会激起她戾气的杀意。 甜宝想了想,也不做什么动作,只将空间入口悄悄打开,梨针凌空备战。 她依旧坚持家里不能有死人,潜意识拒绝让这个家沾染晦气。 苏家人对此一无所知,菜园里杂草拔光,松了土浇完水,时辰也才刚刚巳时中。 苏秀儿起身拍掉手里泥巴,“爹,娘,我先去做饭,你们歇会出来就能吃饭了。” 苏老妇点头,“走吧,地里没啥要忙活的了,咱也回前院儿!” 苏秀儿跟两个嫂子先行,留下苏大苏二在园里稍作收拾。 苏老汉则抢先一步把竹篮子拎起,小孙女就到他手里了,老汉笑得心满意足,走路时背影透点嘚瑟。 苏老妇慢一步没抢着,跟在后头啐口水,“瞧你那德行!” 老汉装没听到,晃着竹篮,娃儿在里头便跟荡秋千似的,“诶嘿,好玩吧小甜宝?瞧瞧这小嘴儿,笑了!哈哈哈!”尒説书网 甜宝小身板在半空晃悠,一点也不害怕,睁着黑漆漆的杏仁眼,看着满脸笑褶子的阿爷,跟着咧开小嘴。 快六个月的小奶娃,脸蛋已经长开,皮肤白皙粉雕玉琢,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弯月,露出四颗白白细细的小米牙,又软又萌的小模样,让人心都能化掉。 “诶唷咱家小甜宝,笑起来真漂亮,小模样可甜啦,就该多笑笑!”苏老汉朗笑声更甚,满是轻松开怀。 苏老妇紧脚挤了上来,凑到竹篮旁看小孙女笑脸,刻着风霜的面容也带了笑,眼神柔柔的,“是哩,小样儿笑得真甜,阿奶最喜欢看甜宝笑。” 甜宝刚要收起的笑脸再次展开,把嘴角上扬到之前的弧度,恁是脸酸了也没变表情。 竹篮下方又挤进三个小矮人,叫着跳着要看妹妹咋个笑的。 趁着阿爷阿奶不注意,甜宝悄悄把脚丫子伸出竹篮外,一通无影脚乱蹬,下方立刻传来仨崽子哎哟哀嚎。 甜宝,“咯咯咯!” 苏老妇苏老汉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了,“瞅瞅,踢了哥哥们就笑成这样,还是个调皮又霸道的主,哈哈哈!” 苏安、苏文、苏武捂着被小脚丫踹中的脑门,哀怨又茫然。 阿爷阿奶的话怎么听都不像在教训妹妹。 这要是换成他们调皮捣蛋,早被扫帚追着抽了。 咋感觉他们有点不值钱哇。 第45章 搭伙,他说 苏大苏二走在后头,眼瞧着仨崽子被妹妹欺负,也双双朗声大笑。 直把仨气得噘嘴跺脚了,才上前一手一个,怀里抱着,肩上扛着。 “瞧你们这点气性,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眼光要看远方,知道不?还跟妹妹计较上了,不就被踹了一脚么?这是妹妹在跟你们玩哩。” 苏安不服,骑在当爹的脖子上,小爪子往他耳朵胡乱扒拉,“我才不会跟妹妹生气!爹你刚才做啥子打我屁股!我都被踹了你还打我,坏!” “坏!爹坏!”苏文苏武也在自个爹身上造反,又揪又扯,把苏二端正英朗的脸生生扯得变形。 俩汉子大笑告饶。 灶房已经起灶生火,黑烟顺着烟囱往上爬出,烟火气立刻在空气中溢开。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放菜入锅的滋啦声,锅铲翻动的当当声,与妇人们随口闲聊声,屋里屋外各种声响汇聚交织,组成一幅流动的民生图。 平和又温馨。 本是最平常不过的画面,于流放之地这座阴暗混乱的炼狱里,却是罕有得见的珍贵。 “吃饭啦!” 半个时辰后,随着一声招呼,小小院子里又是一阵嬉笑打闹的动静。 大人孩子们净手后涌入灶房,一张用木柴拼出的小方桌,桌上两盘菜。 一盘炖鸡,一盘焖兔肉。 十口人围桌而坐,说说笑笑,大快朵颐。 最小的甜宝依旧窝在竹篮子里,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乖得让人恨不得往心坎里疼。 大人们吃饭的时候,她时而玩玩手指头,时而晃晃脚丫子,时而在垫被上翻个身打个滚,有兴致的时候小手扒拉着篮把手摇摇晃晃坐起来,片刻后没力气支撑了又啪叽倒下去,两只小短腿被摔得老高。 大人们边吃饭边瞅她,直乐。 在灶头上还放着一碗面糊糊,是特地为小甜宝熬的。 霍家之前送的半袋子粗面谁都没舍得吃,全部留下来给甜宝做口粮。 奶娃儿月份大些,长了小乳牙后就可以开始吃些软糯的流食,更能顶饱。 苏老妇担心饿着小孙女,吃饭特别快,三五口肉下肚就把筷子一搁,端起面糊糊,掂量着温度晾得刚好了,便把孙女抱进怀里,一勺一勺耐心细致的喂。 刘月兰这种时候都会把吃饭速度放慢些,不是不想亲自喂女儿,是知道婆婆疼甜宝,总想着亲自喂,所以她便不抢。 对婆婆而言,一口粥一口糊糊的亲自把小孙女喂养大,是乐趣也是满足。 一碗面糊糊吃到一半,苏老妇明显察觉到怀里奶娃儿小身板软了下来,她挑高眉头,调侃,“哟,阿奶的乖宝,之前一直绷着哪?是面糊糊不好吃啦?” 甜宝眨巴眼,龇出小米牙,嗷呜一下朝木勺子啃去,咽下面糊糊还咂咂小嘴,证明自己吃得棒棒香。 苏老妇乐了,用力往她小脸蛋亲了口,“真乖!喜欢吃呀,阿奶还给喂!” 甜宝来一勺吃一口,顺势将空间的梨针收起扔回古梨树下。 堂屋屋顶上的人刚刚离开了。 她不用再全神戒备,吃东西就更香。 虽然面糊糊没有味道,并不好吃。 但是她吃得香了,阿奶他们会更高兴。 接下来一连数日,每日晨时俗家屋顶上都会落一人。 什么也不干,就躺在茅草屋顶上晒太阳,等苏家人吃过午饭后就消失。 俨然把苏家屋顶当成了晒太阳圣地,每天都要到此一游。 除了甜宝外,苏家人包括整个徒北山住户,对此始终一无所知,每天该干啥还干啥。 这边一直平静祥和,另一边有人开始急跳脚了。 “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每天去那什么都不干,搁人屋顶上观光赏景呢?你的任务是有期限的!就一个月时间,现在已经过半了!五月都来了!”疯老头叉腰在破庙里暴走,朝角落闭目假寐的男人骂骂咧咧,“那边已经付了一半银子,你花得也七七八八了吧?到时候任务完不成,你有银子能还回去?老子告诉你,你别想在我身上打主意,老子穷得就剩一件破衣一条裤衩子了!” 骂完了,瞅着男人毫无反应,疯老头眼珠子转了转,又软下声来,“要不你告诉你怎么想的?这事到底要怎么个章程?我知道你做事有规矩,老幼妇孺不动,平民百姓不动……你要是下不了狠手,换我来?你放心,老子不随便杀人,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只要他们把后面的人供出来,我保他们继续安安生生。” 角落里的人动了动,眼皮子轻轻掀开,“苏家没有高手,那人也不在徒北山。” “什么意思?” “徒北山县现居一百一十六人,除了霍子珩夫妻,无一人会功夫。我听得出来。” 疯老头哑口,“……” 断刀的功夫有多高他不知道,反正来到流放之地六年,他未曾逢过敌手。 所以对断刀的判断,疯老头没有怀疑。 “难道那人已经悄悄溜了?真的只是路过,路与不平拔刀一声吼?”疯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黯淡无光,“完了完了,我的天山雪莲!又要去偷了,他娘的!” 这时一块碎银扔进他怀里,他反应不及没接住,碎银骨碌碌滚落地上。 疯老头不带一眼多瞧的,“作甚?拿银子打发老子?金银在老子眼里如同粪土,你要给就给我天仙雪莲——” “你进城偷东西的时候帮我带一袋米面,还有油盐酱醋等调料各一份。今晚买好带回来。” “???”日你娘,老子表错情,“你想干啥?先告诉你想做饭你自个来,老子只会烤鸟!” 回应他的是断刀清凌凌的寒光。 疯老头二话不说,捡了银子就走。 力有不及,打不过,溜。 苏家在春阳下又忙活了一早上,看着绿意蓬勃的菜园子,一家人脸上皆是落不下的笑意。 活干完,饭做好,一家子围坐木桌,捏着筷子准备开饭时,不速之客突兀出现。 人就杵在灶房门口。 来人身形太过高大,搁那一站几乎隔绝了白日透进的光。 不等苏家人警惕起身把饭桌盖上,一个大布袋落在饭桌前,袋口恰好散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米面,面上还搭着几个小罐子。m..Com “米,面,油盐酱醋。”对方开口,嗓音低沉,透着坚冰般冷硬质感。 “搭伙。”他说。 苏家人,“……” “???” 第46章 刀在哭 苏家人对这一幕有片刻无法反应。 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家陌生人。 扔了一袋米面开口要搭伙。 怎么想这都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是谁?”回过神后,苏大下意识上前,将家人挡在身后,顺势把饭桌也悄悄挡住。 灶房门有些矮,男人走进来时需得低头,“不用挡,兔肉鱼肉鸡肉,你们天天吃。” 苏家人,“……” 啥时候露馅的? 这人是不是扒在他们家外面闻很久了? 随着男人走入,门外被隔断的光线再次倾泄进来,小小灶房立刻显得逼仄,同时男人也在一家子面前露出真容。 高大伟岸,背脊笔挺,身量极高,比一八几的苏大还要高半头。 穿一身窄袖灰衣,腰间束带,足踏黑履,单手握残刀。 五官冷硬棱角分明,披散乱发下一双黑眸锐利如鹰隼,看人时如同千年古井般,冰冷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苏家人看清他的第一眼,脑中不约而同浮出两字——死气。 死气沉沉。 对方身上那股气息,仿似历经人间炼狱,从尸山血海中踏骨走来,生死无谓。 “断刀。”浑不在意苏家人的打量,男人视线移向苏秀儿,启唇,“我要吃米饭。” 他叫断刀。 他要吃饭。 苏家人,“……” 苏秀儿接触到那双冰冷无波的眸子,心脏猛地一跳,像被野兽盯上般手脚发凉,下意识依照对方命令,拎过米袋舀米煮饭。 苏二怒了,“秀儿等会!” 他看向男人,骂道,“不管你是什么刀,有你这样闯进人家里开口就要人给你做饭的吗?就算要搭伙也该先问问我们乐意不乐意!懂不懂道理!——” 锵—— 银白断刀于空中一晃,冷兵刃破空声冷厉狠绝,震慑心魄。 紧接又是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响,地上一截散落的木柴应声裂成两段,裂口平齐。 苏二视线从断裂木柴收回,咽了口口水,“秀、秀儿,咳,做饭。” 其他人面容僵硬嘴角抽搐,对这个场景不知道该怕还是该笑。 但是大家伙再次明白一个道理。 在流放之地,讲道理就是个笑话。 面前这个仅仅要求搭伙已经算客气了,人好歹带了米面过来。 像十二码头那等人,直接上门打杀才是真要命。 灶房里很快重新燃起烟火,灶上架上饭锅烧饭。 期间灶房里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先吃。 这种安静持续了好一会,才被一道绵绵软软的咿呀声打破。 被老妇人紧搂在怀里的小奶娃,挥舞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往男人那边够,目标是男人手里半截断刀。 小身板在老妇怀里斜出大半,被搂回去了又挣扎着往前,颇有锲而不舍的架势。 苏老妇及其他人见状被吓得一头冷汗。 我的乖乖哟!作甚要往那边爬!那人有刀哩! 苏安仨个崽子各自依偎在爹娘脚边,一开始也被男人晃的那一刀给镇住了,这会眼瞅妹妹想往那边够,而凶男人并没有不悦的意思,仨崽子胆儿也跟着壮起来。 小娃子对新事物总是好奇大过害怕,尤其男人刚才露的一手,在男娃子们看来简直不能更厉害。 “娘,为什么他的刀只剩一半?”苏安仰头小声问娘亲,但是在窄小灶房里,小男娃放轻的声音听来并不是那么轻。 苏武立刻应声,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跟人打架的时候被砍断啦!” 苏文,“那就是打输啦!叔叔也不是很厉害嘛!” 苏家人两腿簌簌。 不知道如何收场。 家里这些小崽子,恁个胆子都长毛! 甜宝在阿奶怀里使劲儿挣扎,到底没能挣开,最后被老妇人死死摁在怀里。 小小娃儿皱了小脸,眼睛依旧粘在那把刀上,满眼遗憾。 她听到刀里有很奇怪的声音,就想凑近了看看而已,但是继续挣的话阿奶会伤着的。 娃子兀自遗憾间,那把刀冷不丁就到了她面前。 苏老妇被吓得面无人色,以为男人要对他们动手了,立刻把孙女往旁一偏。 只这么一会功夫,却见孙女竟然伸手捏上了冰冷刀刃。 “甜宝!”苏家人同声惊叫,生怕她有丁点闪失,险些要给男人跪下了。 甜宝,“咯咯咯!” 娃儿清脆无邪笑声轻轻在灶房里荡开,嫩白无暇的小脸蛋歪着贴到了刀身,乌溜溜的眼瞳闪着新奇光亮。 而男人并未有多余动作,只是单手将刀平举,似在迁就童心未泯的小娃儿,又似以刀将她承托其上,免她摔着。 “……”苏家人额角冷汗涔涔。 甜宝耳朵贴着刀身,之前听到的奇怪声音再次传进耳里。 一副画面随之在她脑海中展开。 黄沙漫天的战场,千军万马在奔腾,旌旗猎猎,战鼓擂擂。 怒吼声嘶力竭,尸山血海中,是谁挥刀策马,坚定孤勇,为护山河百姓一往无前。 最后,所有声音汇入刀中,凝成一缕常人听不到的低吟。 甜宝笑声渐渐歇了,小脸淡下来。 她没有跟人情感共鸣的能力,但是她感觉到了,刀在哭。 甜宝抬头,看向单手托刀的人,及后倏尔伸手,小小软软的手在那只握刀大手手背轻拍了拍。 横举数十斤重断刀依旧稳得没有丝毫颤抖的大手,因那轻轻一拍,颤了下。 男人乱发下漆黑锐利双眸静静盯着小奶娃,有一瞬,平静无波的眼眸多了丝情绪。 只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看分明。 “饭、做、做好了……”年轻妇人战战兢兢的声音打破了僵凝。 苏老妇飞快把小孙女搂回怀里,一家子自发移动到饭桌一侧。 男人举步到饭桌前坐下,盛得满满的饭碗适时放到他面前,他沉默举筷,在苏家十一双眼睛盯视下,淡定自若进餐。 看着粗狂不修边幅的人,吃饭时动作却极优雅,有种普通人没有的仪态。 跟外表截然不相符。 饭饱,男人搁下筷子起身,便转身离开。 留下一句话。 “晚饭多煮。米面抵饭钱。”m..Com 苏家人一听,脑子齐刷刷发晕。 等男人消失了,苏二才咬牙切齿,气得脸变形,“他还要来?!” 第47章 他毒不侵可没那么好说话 苏安三个小崽子没有大人想得多,只知道锅里还有剩饭。 仨端着碗围在饭锅旁眼巴巴,“阿爷阿奶,爹,娘,还有剩饭!我们能吃一点点吗?就一点点!” 米饭啊! 他们好久好久没吃过米饭了! 虽然每天的菜也很好吃,但是他们还是很想念米面呀! 大人们相觑。 最后苏老妇开口,“剩下的饭分了吧。这人虽然来得奇怪,但是看他行事做派,还算是有规矩的。” 苏二刚还搁那骂人,这会得了老娘准话,第一个蹿到饭锅旁,“我来分我来分!娘说的没错,那人还算有规矩,他走的时候可亲口说了,米面抵饭钱!既然是搭伙,自然不能让他吃白食!诶哟喂可算有饭吃了!闻着这饭香味儿,不吃菜我也能扒两大碗!” 苏大见状,也一手一只碗走到饭锅旁,“吃!先盛给爹跟娘,剩下的咱再分!” 饭锅里剩下的米饭不多,苏秀儿怕给家里惹祸端,煮饭的时候没敢多下米,只估着量煮了男人一个人的分量。 家里这么多人分,分到的其实也就是剩下的些许锅巴。 苏秀儿,“要不我再、再煮点?这些米面应该是给咱一块吃的。” “这顿算了,下顿再多煮些,不然一来二去的等咱吃完日头都要落山了。”苏老汉视线晃过米袋里露出的小罐子,想了想上前一一打开看了下,“嘿!是油盐酱醋!好家伙,这是准备在咱家长期搭伙呢?嫌咱家调料不够,给一并带来了!” 众人眼睛又是一亮。 “调料!好东西啊!终于能吃上味道了!” 因为条件有限,家里油盐那些早就没有了,每天吃的菜其实都是清汤寡水,完全靠肉香在那撑着。 苏二满足了,“那个叫断刀的能耐不小啊,米面油盐都能弄来,你们说他是不是上风云城买的?” 苏大去过风云城,对流放之地的了解更多些,“除了风云城里,外面买不着。” 一家子又面面相觑,接着安静扒饭。 能在风云城来去自如的人,何止的能耐不小? 这种人只有四个字能形容——不宜得罪。 苏老妇一边吃饭一边佯怒教训小孙女,“你说你胆子咋恁大哩?敢摸人家的刀不说,还动手打人!下次可不能这样,那人要是动怒,阿爷阿奶护不住你啊宝!” 甜宝扬起小脸,眼睛眨巴眨巴,模样懵懂娇憨,无邪又无辜。 苏老妇,“……”啥脾气都没了。 另边厢。 断刀离开苏家后,先去了趟万家庄,之后才回了破庙。 疯老头再次暴走,一头鸟窝在头顶颤动,“你怎么想的?啊?说撂挑子就撂挑子!退银子也就罢了,还把老子辛辛苦苦藏的最后一瓶金疮药给舍出去了!你知不知道老子炼的药在外面是什么价?光是药材就得十八味!败家子!再说这任务的是你来说难吗?手到擒来的程度!白捡的银子都不拿,老子要跟你绝交!” 等老头停下喘气的功夫,断刀才淡声开口,“酒喝了,还不起。” “所以你就拿老子的东西去抵债?!你当我是你开的银庄呢!我不管,还药材!”m..Com “没有,帮你做次任务。” “那再把这任务接回来!” “免谈。” “为什么?你在那边盯了几天梢回来突然就说不干了,好歹告诉我原因吧?老子跟你认识好几年了,还得不了你一句准话?你别告诉我因为苏家饭香!老子不吃那套!” 断刀沉默半晌。 在疯老头要再次暴走时,方道,“那个娃娃,懂我的刀。” 疯老头在男人跟前蹲下,尾指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她听懂了,饮月吟。” “……” 疯老头表情逐渐敛起,不正经的神色消失不见,他静静盯着男人,良久后起身,拍拍屁股,“那娃娃顶多也才六个月吧?成精了这是?霍霍掉我一朵天山雪莲……我的金疮药,十八味药材,不给我找齐全了就绝交!哼!” “嗯。” 老头即将走出门口,突地又回头,“苏家饭菜有那么香?” 男人闭眼,恢复假寐姿势,“肉多。” “咳,你歇会,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大肥鱼,日子艰难啊!” “望鹊楼,最肥。” “……” 我他娘要你说,正准备去呢! 整个风云城就数望鹊楼厨房最合他胃口。 出了破庙,疯老头侧耳鬼鬼祟祟听了下里头动静,随即眼睛一亮,乐颠颠往徒北山方向奔去。 他先去看看那个成精的小娃娃是不是长三个头六只手!顺便看看苏家厨房长啥样。 诶嘿! 五十两银子加一朵天山雪莲,全因为苏家夭折了。 他毒不侵可不是断刀那种木头,没那么好说话! 欠他的都得给他还回来! 没钱就给老子放血割肉! 太阳渐渐西斜,苏家院子后方热闹不减。 徒北山住户们刚开了菜园子,紧着把菜种子撒上,这时候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在菜园里守着,就怕错过菜苗生长。 苏家下晌没什么要忙活的了,待在家里没事儿干,就往菜园那边去,跟种地的人随便闲聊,听一听旁人口中的八卦,也能对徒北山四周多些了解。 苏老妇带着两个媳妇跟女儿则待在家院子里,把灶房里的木柴搬一些出来晒一晒。 三个男娃子在堂屋门口玩耍嬉闹,拿着小木棍哼哼哈哈的比划,试图像那个厉害叔叔一样,一道气劲就能把柴劈开。 下午日头有些烈,甜宝被放在堂屋门口靠里的篮子里,除了按时吃口粮,其余时候也不需要大人怎么操心,所以大家对此都放心得很。 没人知道甜宝有多无聊。 她又不是真的几个月大的小崽子,现在碍于客观条件不允许,只能天天躺在篮子里、竹筐里,别提多没劲儿了。 无聊的甜宝,听着哥哥们嬉闹声百无聊赖,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空间的花,摘一朵,扔掉。 空间的果子,摘一个,扔掉。 人参,拔出来扯几根须须,扔掉。 趴在苏家房顶的疯老头,鬼鬼祟祟把茅草泥巴扒出个洞来,往下一瞧,跟正下方篮子里的小奶娃双眼对个正着。 “……” 彼时,小奶娃手里还抓着一瓣花瓣。 “……” 第48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娘,今天上门的那人瞅着不是住附近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院子里,刘月兰边码放木柴边蹙眉忧心道,“他既都能知道咱家秘密,咱家吃食那些,怕是往外瞒不了多久。” 苏老妇也皱着眉,叹道,“现在暂时没办法,咱总不能不吃,不吃一大家子怎么熬?地里的菜再有一个多月就陆续能吃了,到时候咱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 只盼着这期间不要再出什么事。 苏秀儿抿唇,小声道,“娘,那人会不会把咱家的事说出去?” “我估摸不能。”何大香搭话,“他不是来咱家搭伙么?要是说出去咱东西被抢了,他也没得吃。……你们说要是真有人上门抢东西,那人会不会帮一下咱?他挽刀那两下,可厉害哩!” 眼瞧越说越离谱,苏老妇低喝了声,“行了,都想什么呢,隔墙有耳小心说话。还有,不管啥时候都甭想着依靠别人,咱就是寻常老百姓,踏踏实实靠自个吃饭才是正经。” 三个年轻妇人低头称是。 “桀桀桀桀……吃饭先靠后,把这东西给老子交出来!交了什么都好说,不交,桀桀桀桀!”一道怪笑凭空响起,炸得四个妇人寒毛直竖。 仨崽子也齐齐瞪大了眼,看着从头顶落下来的怪老头,“阿奶,有怪人!” 苏老妇嘴角抽动,短暂心惊过后竟然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种事情近段时间经历了太多次,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了。 “你是什么人,闯入我家想干什么?你要我们交什么?咱家一眼就能望到头,没啥好东西能给你!”苏老妇飞快把仨崽子拉到自己身边,一边使眼色给俩儿媳及女儿。 年轻妇人会意。 刘月兰跑进堂屋先抱起女儿,何大香抽了根柴火当武器挡在婆婆跟孩子们面前,苏秀儿则飞奔到菜园入口把菜园门反扣了起来。 疯老头能轻松上下屋顶,显然也是有身手在身的。遇上这种人,男人们来了也是送死,把他们堵在后头起码安全能多几分。 疯老头压根没去管妇人们小动作,在他看来那些都是多余的。 他要想弄死谁,对方跑多远都没用。 “这个,你家有,拿出来!”疯老头嘿嘿笑着,亮出从小奶娃手里抢的花瓣,耷拉的三角眼又红又亮,“天山雪莲!新鲜的!哈哈哈!不枉老子先来这儿走一趟,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苏老妇看见那瓣洁白清透又新鲜的花瓣,嘴角再次抽动。 甜宝这个皮蛋子,又乱扔东西了! “快点交出来,老子耐心有限,别逼我发火!”老头龇牙,样子看起来又疯又恶。 苏老妇也不二话,什么东西都没有命重要。 “大香,把那朵花拿出来。”她偏头吩咐。 何大香应声,很快从灶房墙上取下个破布袋跑出来,直接递给老头,忍着怒怕道,“就这一朵!” “……”疯老头看着那个破布袋,脸抽得比老妇人还要厉害,“天山雪莲这么珍贵娇贵的宝贝,你们就拿个破布袋兜着?!乡野山妇,目不识珠啊!” 嘴里骂咧咧,手上动作一点不慢,夺过布袋子打开。 “……”看到里头躺着的东西后,老头本就激动的面容瞬间更为扭曲。 他把袋子底部躺着的雪莲拿出来,手抖得都要不成样了,双目圆睁尖声厉吼,“你们究竟对它做了什么!!花瓣都卷曲霉斑了!花蕊、花蕊……” 疯老头一口气上不来,心痛得直翻白眼。 那朵被他捻在手里的天山雪莲,已经看不出半点莲的风采。 被晒成了一朵普通干花,色泽黯淡,花瓣边角卷曲,边缘散布点点细小霉斑,中间的精华花蕊瘪塌无形,一碰就掉芯子! 以他的眼力,这朵天山雪莲虽然不算大,但是品相绝对顶级,是雪山之巅最冷寒的地方才能长出的极品雪莲! 可是现在已全然丧失了价值! 苏家妇人们,“……” 她们本来就是乡野山妇,哪里懂得保存药材的法子?再说流放之地这地方,她们也不敢随便找人问,更不敢拿去卖,能想到把莲花晒干已经不错了。 暴殄天物总比一家子被强盗盯上强。 眼前疯老头不就是强盗之一么? “东西已经给你了,有用没用也就这一朵,请你速速离开我家!”苏老妇唇角紧抿下逐客令。 “就一朵?想诓我毒不侵可没那么容易!”疯老头脸色一变,再次桀桀冷笑,亮出新鲜花瓣,“你们家小崽儿拿的这花瓣,可不是干花上带的!另一朵,交出来!不然老子把你们全弄死!” 一句话触了某宝逆鳞,梨花针就要开工。 老头又桀桀阴笑,“老子告诉你们,你们已经中毒了,一刻钟不解毒,神仙难救!识相的麻利把东西全拿出来!” 梨花针停滞在空间入口。 甜宝小眉毛拧起,小脸头回显出凝重色。 她发现了自己的短板。 哪怕能借助空间之力,但是对上真正的功夫高手,她依旧处在弱势。 先是有断刀能闯进她的警戒范围,再有疯老头“中毒”一说打得她猝不及防。 对方出现时她只犹豫了一瞬便错失良机。 “没有就是没有!你就算把我们全杀了也没有!”苏老妇嘶声怒骂,身姿也随之踉跄了下,无法继续站稳,软软倒在地上。 再看家里其他人,也跟她一般,无一幸免。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疯老头好整以暇往地上一坐,“行,等着吧,待会你们就会浑身麻痒如同蚁咬,麻痒过后是剧痛,那种痛就像有人拿锤子把你们的骨头一截一截敲碎……桀桀桀桀!我看你们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妇人们瘫软在地无力动弹,小娃子们这时候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茫然惊惧。 恐惧跟愤怒在他们脸上交织。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就是没有一个人松口。 疯老头不笑了,脸色沉下来。 难道真没有? 不可能,没有的话那小崽儿哪来的新鲜花瓣?尒説书网 总不能是六个月大的崽子自个爬着去摘来的吧? 就那小身板,能爬哪座雪山? 第49章 她要把这老头脑袋当鼓捶 院门咿呀打开。 男人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外,嗓音低沉冷硬,“别玩了。” 熟悉的嗓音让苏老妇等人眼睛现出一丝光亮,扭头朝男人看去。 坐在地上的疯老头白眼一翻油盐不进,“谁玩了?我搞药材呢,你一边去!” “解毒。” “不解不解就不解!” 锵—— “你对我亮刀?老子就吓唬吓唬她们你就对我亮刀?!”疯老头起身坐到廊檐下,背对男人表示自己生气了,“你要是晚来一会,她们身上的毒就自动解了!一点点软筋散就要对我动手,吃里扒外不是东西!” 苏家妇人们茫然,“……” 你刚说什么麻痒什么剧痛什么一刻钟后神仙难救,都是诓人的? 就、软筋散? 苏老妇尝试动了动,果然,身体的力气在缓缓恢复,至于麻痒……一点迹象都没有。 “断刀大人,你们是、是认识的?”她抖索着问了声。 “嗯。”断刀走进院子,眸子微垂,“我要吃饭。” “秀儿去做饭,大香你看看三个娃子。”苏老妇顾不上许多,吩咐过后马上挣扎着站起往堂屋去,“月兰,你跟甜宝咋样?没事儿吧?” 倒在堂屋的妇人传出应声,“娘,我没事,甜宝也没事——” 话音未落,再次变故陡生。 原本坐在廊檐的怪老头突地蹿进堂屋,掳了妇人怀里的小娃儿就走,身形快得让人看不清。 等众人反应过来,只看到一道残影越墙而去,“想要人,拿天山雪莲来换!要新鲜的!” 苏老妇望着远去的黑影,眼睛一下赤红,凄声厉喊,“甜宝——!!” 何大香跟苏秀儿也呆住了,接二连三的突发让她们难以反应。 刘月兰发疯般从堂屋冲出来,跪在断刀面前便砰砰磕头,“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你跟那人认识,他一定会给你情面,求你、求你救救我的甜宝,我给你磕头!” 断刀面无波澜,以刀柄抵住妇人磕头动作,淡道,“毒不侵有双绝,一是用毒,二是轻功,我追不上。” 扭头看着会做饭的妇人还失魂落魄呆站在那里,他蹙了下眉,“我要吃饭。” 会做饭的妇人听到他这句话,猛地朝他看来,眼睛猩红满脸厉色,豁出去呛声,“不做!你们都是蛇鼠一窝的东西!掳了我家甜宝还想吃我做的饭,我宁下地狱也不做给你吃,滚!”m..Com 男人眉头皱得更明显,冰冷鹰眸凌厉,迸出的压迫感让人脊背发寒。 苏秀儿死死咬唇,强撑着挺直脊背怒目而视,不肯在对方气势下认输。 僵持只是一瞬,整个苏家小院却似刮了一场飓风。 片刻后,男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院中再次传出妇人凄厉哭喊,孩童受惊后的啼哭也夹杂其中,悲怆绝望蔓延。 “秀儿,去喊你爹跟哥哥!我们去找甜宝!现在就去!” …… 甜宝被疯老头单手拎着,他在半空跳跃飞纵,她在他手里晃荡。 要是对方手一个不稳,她就会摔成肉饼。 “哼,我毒不侵不出手则已,但凡出手绝不空手而回!一句话就想让老子白忙活一场,交情能当饭吃?没门!” 老头嘴里喋喋不休,丝毫不在意手里的小崽子。 只是他在半空飞了这么久,小崽子居然一直不哭不闹,倒是教人稀奇。 疯老头在清河旁一处芦苇荡落地,顺势举起小崽子四目平齐,“胆子挺大啊!眼睛乌溜溜的,啧,你老瞅我干啥?小崽儿,你别怪我把你掳来,本来没想动你们,就吓唬吓唬,谁让断刀那个王八蛋要多管闲事,让老子在外人面前没脸?掳都掳了,你认命吧。要是你家里把雪莲拿来,我就让你好好回去。要是没拿来,哼哼,老子把你炖了吃喽!” 说罢又抬手在小幼崽小手小脚这里捏捏那里捏捏,“没什么特别啊,也没真长三头六臂……真能听懂饮月吟?” 小小娃儿浑身软绵绵的,因为口粮足够,小脸蛋又白又圆,浑身肉乎乎,捏着手感让人上瘾。 疯老头捏了会停了,过会继续捏。 “软、还香,”他在芦苇荡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下,脑袋再次凑到小崽儿眼前,龇牙桀桀笑,“炖个汤,肯定好吃!” 甜宝静静盯着老头。 落地了,自己不会摔成肉饼了。 离开家了,也没什么晦不晦气的忌讳了。 好。 空间入口飞旋,下降,堪堪压在老头头顶。 还在喋喋不休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两指捏着小崽儿衣领,准备让她在自己面前转个旋,滚了滚,待会给她裹层你把做个泥巴娃娃。 砰! 一声响。 疯老头身子晃了晃,来不及喊痛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同时骨碌碌滚到地上。 甜宝没了支撑,也啪叽跌坐在地,正好坐在老头脑袋旁。 娃儿面无表情把滚落的石头扔回空间,小手握成拳。 她要把这老头脑袋当鼓捶。 天边金乌西坠,河面有风吹来,扫过芦苇荡,掀起一阵刷刷风声。 清河流水潺潺,随风飘来水跟芦苇夹杂的清新香气,让人心神愉悦。 入目美好的景色里,还伴着道极轻微的怪异的邦邦声。 不细听,很容易被芦苇摇曳声掩盖。 “玩够了吗?”男人低沉嗓音冷不丁响起。 甜宝循声看去,对上男人锐利鹰眸,丝毫不意外,小手握拳又邦的一声,在某个鸟窝头上砸出声响。 断刀视线落在毒不侵身上,嘴角不可抑的抽了下。 人没死,但是也出气多进气少了。 尤其那个脑袋已然不能看,满脸乌青,满头包。 “你、听得懂我说话?”举步缓缓走近,在娃儿跟前蹲下,断刀没有制止娃儿动作,只是眼底多了缕震惊及探究。 从初见,他就知道这个小娃儿不同寻常。 只是没想到,不同至这般。 连爬都还没学会的小娃娃,居然会揍人了。 而且,力道还不小。 “放他一码,”他说,打商量,“我包苏家两个月饭食。” 甜宝看着他,小拳头又捶了下,邦。 “三个月,包饭食,另护苏家三月安宁。” 断刀一直凝着小娃儿,眼见她歪着脑袋思考,最后勉为其难点了下头。 第50章 是我干的 夕阳紫金辉芒逐渐吞噬整座徒北山。 苏家十口人大大小小,抄着家伙抹着泪,从家黄土路往外杀出,后头还跟着一众徒北山住户,浩浩荡荡杀气腾腾。 行至一半时,黄土路尽头出现一道伟岸身影。 逆着光。 一手拎着小奶娃,一手扛着人事不省的老头子,稳步行来。 苏家人顿住,揉了好几回眼睛才相信看到的事实。 他们家甜宝没事。 好端端挂在男人手里,还怡然自得的玩手指,看到他们时,小脸漾出软软甜甜的笑,“啊呀。” 苏老妇手里攥着的菜刀哐当落地,跌跌撞撞朝小娃儿跑,眼泪扑簌簌而下,“甜宝,甜宝啊!” 小娃儿顷刻移了位置,进了老妇人怀抱,被搂得险些换不过气。 这还没完,苏家大人们挨着个的来,连男娃子们都要跳起来摸摸妹妹小脑袋。 直到小娃儿轮了一圈才消停。 这时候一家子才得空把目光移向旁边,看到断刀肩上空着的人时,再次怒目而视,木棍棒子蠢蠢欲动。 断刀轻松把疯老头翻了个面,让他模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苏家人一看,“……” 老头的脸已然惨不忍睹。 脸上又青又紫,额角往上全是大包小包,浑看不出本来面貌。 苏二咬咬牙,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谁干的?干得好!” 重新回到阿奶怀抱的甜宝闻言,努力抻出小脑袋,咧着小嘴咿咿呀呀。 是我干的。 我干的。 苏二,“我知道了!一定又是高人出手帮了咱家!爹,娘,等回家了咱再给高人拜一拜,磕磕头!” 甜宝亮着的笑脸回归面无表情,抬头看天。 待会又要打雷了。 后头跟着过来帮忙的徒北山众,看到生人出现时又变成畏缩模样,不敢抬头跟人对视,只是心里再次确定,苏家就是有高人在背后守护着的。 他们这次跟对人了! 这场惊魂最后在断刀一句“我要吃饭”中结束。 苏家院门关上,灶房升起炊烟。 三个年轻妇人在灶头忙活,动作利落。 苏秀儿洗米煮饭的时候,本来还犹豫该煮多少,坐在灶房门口等吃的男人头也不回,淡道了句,“米面有你们的份。” 闻言她也不犹豫了,立刻舀足了米煮上全家吃的量。 端着饭锅出去洗米时经过男人身边,她低道了句,“谢……谢谢。” 之前斗胆冲这人呛声,还让对方滚,事情平息后回想,苏秀儿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胆子会那么大。 对方跟她们实际上非亲非故,在流放地这个弱肉强食没有人情道理可讲的地方,对方没有一刀劈了她们,便是恩德了。 断刀并未亏欠苏家,最后还是帮着带回了甜宝,担她一声道谢绰绰有余。 男人未再应声,席地坐在灶房檐下,双手抱刀眼眸轻阖,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时间渐晚,天际最后一缕落日余晖摇摇欲收。 满院烟火气中,三个男娃子蹲在院子中央,捧着小脸对躺在那里还未醒转的人品头论足。 为安全起见,疯老头被苏家人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跟只老虾米一样睡在那里人事不知,样子看着颇为滑稽。 “那个高手一定很厉害,能把老头揍出这么多包。”苏武叹为观止,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高手无比崇拜,“以后我也要做那么厉害的高手,帮好人打坏人!” 苏文,“高手当然是很厉害的,这个坏人会飞呢,那么厉害都不够高手打!” 苏安凝着小脸故作深沉,“他们打过一架,你们说坏人见没见过那个高手长啥样?” 另两只摇头,“不知道,等坏人醒了我们问他就知道了!把他弄醒?” “怎么弄?” “我有办法!” 苏武眼珠子一转,登登登跑到后面菜园子,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几根狗尾巴草,给俩哥哥一人一根,“挠他!以前我睡懒觉不起来,我爹就是这样挠我的,一挠我就醒!” 堂屋门口,被苏老妇抱着不撒手的甜宝见状,小嘴抽动了下。 苏老妇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儿,谁想来接手都不给,“宝啊,吓没吓着?阿奶被吓得现在还没回魂哩。亏得你没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阿奶也活不了了。” 苏老汉蹲在旁,眼睛黏在小孙女身上,嘴里斥了声,“跟恁小的娃胡咧咧啥?咱甜宝本来没事也要被你这话给吓着了。” “咋是胡咧咧?咱家也不知道招了哪路霉神,三天两头就闹出点事,就没个清净安宁的时候!” “慢慢会好的,过日子得往前看。你瞧现在的光景,不比刚来时候好得多么?而且断刀还说了,护咱家三个月安宁哩!” 苏老妇皱眉,眼底依旧忧心难去,“这话两说,流放地不比大槐村,这里聚着一堆牛鬼蛇神,个个都有咱想不到的本事,想要安生怕是难。” 断刀固然有功夫傍身,但是说会护着他们家,苏老妇不敢尽信。 不是不信断刀,是不信那些牛鬼蛇神。 比如还躺在地上的那个,悄无声息就能把他们一家毒倒。 她实在不敢说,是断刀的刀厉害,还是疯老头的毒厉害。 唉。 甜宝喜欢听家里人说话,每当这时候就特别安静还专注,苦于长了张嘴目前只能咿呀咿呀喊单音,郁闷得小脸发皱。 阿奶说的对。 至少甜宝觉得,疯老头的毒比断刀的刀更让她头疼。 因为老头放毒的时候看不见摸不着……甜宝对这个东西很有兴趣。 她歪了下脑袋看向院中央正被哥哥们挠鼻孔的老头,大眼睛扑闪,怎么样才能学到这种本事? 另边厢,苏大苏二兄弟俩交头密谈了好一会后,推推搡搡挪到断刀旁边,一左一右蹲下。 “那个,断刀大人?你是咋救回咱家甜宝的?” “那老头是被谁打的?” “你跟那人交手了吗?” “他长啥样?”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暗戳戳打探恩人情报。 断刀掀了下眼皮子,视线在不远处某奶娃儿身上一掠而过,“没有。” “没有啥?是没交手还是没看到人?”兄弟俩立刻紧着追问。m..Com 断刀,“都没有。” 他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小奶娃短腿八叉坐在那儿捶脑袋。 毒不侵怎么晕的,他也很好奇,探查后得到的唯一答案是老头后脑壳鼓起的包。 老头是被人砸晕的。 至于谁砸的……待定。 第51章 毒老,我们又见面了 酉时中。 暮色四合。 苏家小院炊烟歇了,院子外头却正当热闹。 徒北山住户们因为再次确定有高人一直在守护苏家,激动得心潮澎湃。 又因为苏家今天来的那两个一看就本事不俗的生人,对苏家更为关注。 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频频在苏家院子外转悠探看。 自然没错过苏家院子里飘出来的香气,虽然很淡,但是也足够让一众人口水直流。 那是肉香,绝对是! “我敢打赌,他们家肯定有肉吃!怪不得每天吃饭的时候院门都是关上的!” “有肉吃那也是苏家的,咱可不敢想。再说了,高手既然一直守着苏家,自然有本事让人家吃上肉。” “说的是。不止背后有高人,今天那个拿刀的大汉,好像也是站苏家一边的。奇了怪了,他们初来乍到,咋认识那么多有本事的人?” “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了,要不能头一份在徒北山开荒种上菜?你们看看十二码头那么大势力,不也歇了鼓不敢再来闹事了么?” “咱住在边上当真是运气,能跟着沾点光,等过个两三月,也能吃上自家种的菜了,比其他地方的散户跟佃农,可好上不知多少!” “对对对!所以咱得知道知足,万万不能想些不该想的,别丧良心。” “对!能过上现在这种日子咱就谢天谢地了!反正我算是认准了苏家,他们干啥我就跟着干!” 霍家院里。 霍氏靠大门边听着外头交谈声,瓜子壳往地上一吐,眉毛吊起,回头问堂屋里的男人,“我不过几个百日不在家,回来就变天了?苏家又出了什么事?” 这几天有小生意忙活,她早出晚归,没赶上趟瞧热闹。 霍子珩掩唇轻咳两声,“不知呢,你不在家,家里门户紧闭,我也未曾出去看过。” 霍氏闻言,露出满意之色,“我不在家你出什么门?万一有事没我在旁护着,就你这病恹恹的身子,公鸡都能把你啄倒。……不是,你咋又咳上了?前段时间不是好了不少么?” 她拧眉准备回堂屋,男人是个不省心的,常常瞒报身体实况,她得亲自看看。 这时外头恰巧飘来一句,“苏家大娘好像喊那人什么断刀大人……断刀是啥来头你们知道不?” 霍氏脚步一滞,猛地回头,眼睛瞪得极大。 她飞快将院门打开,朝站自家门口往那边探头探脑的人急声道,“你们刚说什么?断刀?他来过?!” 门外人看到她出现,吓得倒退几步,畏畏缩缩答话,“来、来过,在苏家院里……” “他一个人来的?” “还扛了个老头——” 霍氏等不及对方把话说完,立刻冲进堂屋把男人拉出来,奔着苏家就跑,“断刀既然出现了,跟他一块出现的老头肯定是毒不侵!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霍子珩被拖着走,神情无奈,“就算真是他们,我们过去也没用,这些年你找他们不下数十次,不是每次都被拒了么?” “只要老娘还有一口气,哪怕七老八十老娘也要继续求!只有他能治你的病!” 被拒数十次算什么? 只要有希望能治好霍大哥,拒一次她再求一次!她脸皮厚得很! 身后,男人看着妇人执拗背影,被她拉着的手蜷了下,无声息将妇人满是粗茧的手反握在掌心。 这人呀……他唇畔噙上浅笑。 苏家院门被敲得砰砰响。 苏大开的门,因为家里晚饭正吃着,所以他只将门打开一条缝,免得被人窥探。 “霍娘子?霍先生?有事吗?”看到来人是霍氏夫妇,苏大微讶。 霍家虽然就在苏家边上,但是霍氏夫妻从来不曾主动上门,这是第一次。 霍氏没有耐心客套,急吼吼问,“你们家今天来的两人还在吧?断刀,还有毒不侵!” “……在。”苏大犹豫,“你们是来找他们的?” 他这头正说着话,霍氏眼尖,已经于昏暗暮色中看清了苏大身后院中央躺着的人,“那是毒不侵?!” 她一把推开苏大闯进门,几步奔到疯老头身前,看到对方被五花大绑面目全非模样,嘴角疯狂抽搐,尖着嗓子,“你你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苏大,“……”我说不是我们干的你信吗? 霍子珩还落在外头,他抬手揉眉,对苏大歉意道,“抱歉,内人性子急,并非责怪的意思,只是……这是发生了何事?” 灶房里听着动静的苏家其他人此时也走出来了,对霍家夫妇他们心里一直存有感激,自有问必答。 苏老妇开口,三言两语解释了下家中发生的事情,以及为何将疯老头捆绑。 “霍先生,霍娘子,你们跟他也是旧识?”苏老妇有些为难。 若真是旧识,霍家夫妇开口让他们松绑的话,他们很难拒绝。 但是一旦给疯老头松绑,家里人的安危可就难料了。 哪知,霍氏竟然抚掌大笑,“绑得好!哈哈哈!这次他可跑不了了吧!我正好有事求他。苏家的,这次沾沾你们的光,人情日后必定还!” 苏家,“……” 你想干啥? 很快,他们就知道霍娘子想干啥了。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一直昏睡的人幽幽转醒,醒来还茫然四顾,“哎哟我脑袋怎么这么疼……这是哪?” 霍氏笑眯眯蹲在他面前,“毒老,我们又见面了。” 毒不侵三角眼一眯就想坐起,才发现自己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压根动弹不得。 “他娘,谁绑的老子?快给我松开!”他挣扎不得,凶光戾戾看向霍氏,“你绑的我?你完了,我告诉你完了!得罪我毒不侵——” “毒老别误会,不是我绑的,不过我可以给你松绑。” “那你还不快动手!” 霍氏这次脾气端是好得出奇,笑眯眯朝门外缓步走入的俊美男人一指,“只要您老肯帮我男人看诊,我立刻帮你松绑,当牛做马也不在话下。” “不然……”她跟着话锋一转,“我就把你扛去风云城转一圈,到时候毒老的脸怕是真要丢尽了。” 毒不侵不可置信,愤怒耻辱又憋屈,大吼,“断刀!出来!给老子把他们砍了!” 第52章 青菜成熟啦 灶房里,听到喊声的男人慢条斯理将嘴里肉块咽下,这才放下碗筷走出去。 这点功夫,足够毒不侵理清自己眼下处境。 他现在在苏家院子里。 会把他绑成这样的不是打晕他的人就是苏家人。 手脚不能动弹,他只剩下一个自救招数,就是把这些人都毒倒。 问题是就算把人毒倒了他也逃不掉。 日他娘,哪个狗币把他绑成驷马倒攒蹄。 连蹦都蹦不了! 毒不侵眼睛滴溜溜转,扭头四顾间攫住了灶房里走出来的熟悉身影,眼睛一亮,“快快快!给老子松绑,老子马上让他们好看!” 断刀没动,低沉嗓音淡得没有起伏,“我承诺护苏家三月安宁。” 意思是三月内,这个院子不会发生任何不安宁的事,也不能发生。 毒不侵希望破灭,怒冲发顶,“这么多年交情,你居然这样对老子?!” 断刀,“否则你已经死了。” 还待破口大骂的疯老头瞬间嘴巴卡壳,眼珠子慢慢往外凸。 “……” 他反应不慢,立刻自动脑补出头尾。 前一刻自己还在清河芦苇荡逗小奶娃,再睁眼就被五花大绑扔苏家院里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不用想。 草他娘的。 他遇上那个传说中的高手了! 能悄无声息让他栽跟头,身手比他以为的要更高啊! 毒不侵脑门微微发凉,所以是断刀出手帮忙,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咳,我就嘴巴说说罢了,你放心,你们都放心,我肯定不动手,什么都不干,我保证!先给我松绑行不?”努力在脸上堆出笑意,毒不侵最后一句话问得无比卑微。 江湖好汉,能屈能伸,该低头时就低头。 这是他毒不侵的生存法则。 丢人算个屁。 丢命才是大事。 可惜,苏家还是没有一人动作。 霍氏借机道,“毒老,苏家人老实巴交,定是被你吓着了哪敢给您松绑?这样,您帮我男人看个诊,我立马给您松开,如何?” “不如何!” “加一支上品七十年人参?” 毒不侵眼睛一闪,毫不犹豫点头,“成交!” “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霍氏立即着手松绑。 苏家人没有阻拦,断刀也未吭声。 绳子解开,毒不侵活动了下发麻的手脚,撩起眼皮,桀桀怪笑声又起,“君子?老子可从来不是君子!” 他毒不侵当君子还是当小人全看心情! 臭婆娘敢趁机拿捏他,他心情很不好。 看诊? 你先死一次再说! 这时一直站在霍氏身后的霍子珩突然开口,浅笑温文,“某知毒老喜好搜罗好药材,我娘子除了有人参,恰好还识得苏家那位高人,据某所知,他手中各种顶级好药材不计其数,苏家小甜宝白日里把玩的花瓣便是他悄悄给的,所以毒老在苏家搜不着,苏家其他人对此也不知情。日后待我娘子征询过高人,若他愿意,或可介绍毒老结识。” 毒不侵视线落到霍子珩那张斯文俊雅的笑脸,总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 他嘴巴张张合合,眼底透出一丝茫然。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日子开始哪哪不对了?怎么近来遇上的人谁都能揉捏他一把,他干啥都吃瘪? 而苏家一众人面面相觑,眼底也有相似茫然。 霍先生当真认识暗地里一直帮他们家的高人? 为什么听来有点不真实? 他们当不当追问? 会不会惹高人不高兴? 就连甜宝也显出疑惑,歪了小脑袋看向霍子珩:你为什么骗人? 斯文男人恰看过来,跟她目光对上,还冲她展出浅浅一笑。 笑里有某种透彻及了然。 可惜甜宝看不懂,将小脑袋扭过一边便自顾自玩去了。 基于有“高人”的威胁及“药材”的诱惑,毒不侵在自我矛盾及自我攻略中跟霍氏夫妇离开了。 断刀吃饱了饭也利落走人不多待。 苏家院子再次宁静下来。 但是苏家人心里不宁静。 夜色已经降下,明月缓缓升起。 徒北山荒芜,夜空却美得梦幻,星月辉映,如载明河。 皎洁月色下,苏家人在堂屋门口围圈蹲坐。 “霍先生当真认识高人?” “我觉得悬乎,起码咱甜宝玩的花瓣就不是高人……咳,霍先生虽然胡说八道,但是那个疯老头走了是好事,怕就怕他打回马枪。” “断刀跟他交情似乎不错,就算看在这个情面上,那老头应该也不至于再来闹咱吧?” “那老头可不是什么君子,你们听听他那笑声,笑得就一股子奸诈阴险味。咱不能松懈,得继续提防。” “提防有啥用?今个咱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他要真想下手,咱就是案板上的鱼。” 一家子对着月亮唉声叹气。 事儿是真多。 先是十二码头来要砸家。 接着是断刀要来搭伙。 再是疯老头来逼问药材。 不说其他,断刀搭伙也令一家子很头疼。 他们家天天吃肉啊! 光是肉的来源他们就扯不出理由来,谁家几个月能肉不间断的?这可是流放之地,徒北山! 他们是流放来的罪民! “唉。”叹气声整齐划一。 甜宝……甜宝已经睡着了。 在她看来,家人们担心的事情属实有点无聊。 他们家有个“高人”在,有什么是拎出高人来解决不了的? 高人保护安全,高人还送肉吃,高人还有好多好多药材。 这不就完美了么。 时间在苏家人提心吊胆中悄然流走。 断刀依旧每天饭点必到,家里还时不时会冒出个疯老头倒柜翻箱骂骂咧咧。 好在,除此之外没再出什么大事。 一转眼,甜宝已经能从屋这头爬到屋那头,菜园里的菜也能下锅了。 在农户眼里,丰收总是喜悦的。 地里青菜长熟这天,苏家大小齐聚菜园子,看着一垄垄青葱翠绿笑得见牙不见眼。 甜宝也没能错过这个盛景,被阿奶抱在怀里对着满眼绿色发呆。 “我这老把式种地没荒废了,但凡我伺弄的都长得好,白菜一颗颗跟玉石似的,小油菜香味也浓,再看看那些萝卜,都往地上冒头了,哈哈哈!”苏老汉背着手在地垄间走来走去巡视,脸上全是舒心笑褶子。 第53章 其实是出去打了个劫吧? 苏老妇抱着甜宝蹲下,长年劳作的手骨节粗大变形,抚在小油菜绿叶上显得小心翼翼。 “这是咱家自己种的菜,先长熟的摘下来晒干,吃上两个月不成问题。剩下一些留做菜种子,赶在年底前还能再种两茬。”她笑着抬起眼,夏日炽烈光线下,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也满是舒心之意。 苏大苏二更是笑得眼睛合成一条缝,“这算是咱家在徒北山成功扎根的第一步,勉强算得上供菜自足了吧?” 刘月兰跟何大香在旁抿笑,“菜没长好的时候,我们其实一直担心来着,怕十二码头那些人会瞅着青菜成熟的时候再找来打砸,好在,咱平平安安的过来了。” 苏秀儿开心道,“经过这次,他们应该真的不会再来找咱麻烦了。你们听听周围其他菜地里,都是笑声哩。”尒説书网 苏家人大笑。 压根用不着细听,旁边的欢呼声早就传将过来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末,周边种地的人家,地里青菜也进入成熟期,能摘了下锅了。 这种在艰难跟压迫中辛苦收获的喜悦,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甚,更激动人心。 从菜园出来没多久,苏家院门就被陆续敲响。 一波一波全是附近的人。 来送菜的。 “苏家的,我家地里辣椒熟了一波,我摘了给你们拿来,里头我分出一小包熟透的,晒干了就能做种子了!” “这是鸡毛菜,我从山里移回来的,全种活了哈哈哈!山药蛋子还要等些时候,到时我再给你们送来!” “这是我家的番茄……” “我家的丝瓜!” “昨儿我在山里摸到一窝鸟蛋,偷偷带回来了,你们藏着吃!嘘!” 不过片刻功夫,苏家院里就多了好多菜。 一家人对此哭笑不得,也心有所感。 苏老汉大手一挥,“收了吧,都是苦着熬着的,回头咱地里的菜种子多留些,给他们分一分算回礼了。” 三个男娃子眼睛一早盯在那三个鸟蛋上了,流着哈喇子,眼巴巴的问,“阿爷阿奶,今晚煮鸟蛋吗?” 苏老妇失笑,挨个拍拍娃子们小脑瓜,“煮!天气热了,鸟蛋不经放,总不能放坏了不吃。” “喔!有鸟——又好吃的咯!” 大人们再次大笑,“鬼精灵,还知道严实嘴。” 这天的晚饭特别热闹。 苏家菜锅里下了两道青菜,苏秀儿还特地把三个鸟蛋打散了蒸成一碗蛋羹,给仨娃子跟小甜宝分着吃,要不然恁小三个蛋,不够一人一口的。 甜宝对蛋羹有些好奇。 上下两辈子,这是她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巴掌大的木碗,三个鸟蛋蒸出大半碗蛋羹,浅黄色泽,嫩得一晃就要碎似的,上面撒了点别人送的葱花,点缀上翠绿后看起来更诱人,香味也更浓郁丰富。 “瞧这眼睛盯着都不会眨眼了。”老妇带笑嗓音在甜宝头顶响起,大手宠溺捏了下她小鼻子,“咱甜宝没吃过蛋羹呢,看着馋了吧?阿奶喂你吃,这可是好东西,常吃长个头,养人。” 苏安苏文苏武仨娃子蹲在老妇脚边,闻着碗里飘出的诱人香气,口水直流,却没一个人嚷着要先吃。 “先给妹妹吃!我不馋,我小时候吃过!”苏安悄悄咽口水,努力把眼睛从蛋羹碗挪开。 苏文苏武也装作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拍着胸脯,“我小时候也吃过!早就知道蛋羹是什么味儿了!这次让妹妹尝味道!” “真的很好吃的!甜宝你多吃点!” 苏老妇忍笑,故意在仨娃子眼巴巴下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蛋羹,又在他们瞪大的眼睛下,把蛋羹分到另一只碗里,直分出去半碗才停下,“知道你们都懂事都乖,阿奶疼妹妹,也一样疼你们。三个小人精,来,吃吧。妹妹这次吃多一点,多长长个,再过两个月就能跟你们一块玩喽。” “好!”仨娃子一声欢呼,刚才装出来的不在意瞬间不见,拿起勺子一人一口吃得喷香。 其他人在旁忍笑,娘这心偏得实实在在。 “甜宝,啊,张嘴,尝尝看,香的哩。” 勺子递到嘴边,甜宝才把略带嫌弃的目光从哥哥们那收回,小嘴努力张大把一口蛋羹全咬进去,努力不让渣渣沾在嘴巴。 她可干净了,才不会像哥哥们吃东西那么脏,吃个蛋羹长出一圈胡子。 蛋羹入口后,小奶娃一下瞪大了眼。 呀。 好吃。 又滑又嫩。 比肉汁还好吃。 苏老妇瞧着小孙女这表情,就知道她爱吃,眼里涌出笑意,喂得更来劲。 同时心里也溢出酸楚。 他们家甜宝出生后,都是家里沾她的光,他们连给她吃点好的都做不到。 这次要不是有人送了鸟蛋,小甜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尝上一口蛋羹。 “老大,待会挑两块肉干出来,我拎着去趟霍娘子家,要是能行,让她帮忙换点鸡蛋回来。”苏老妇犹豫片刻,开口道,“甜宝一天天大了,平时炖的肉她又不吃,这样哪能长个?难得她喜欢吃蛋羹,想办法也得弄点回来。” 苏大立刻应声,“诶!” 断刀饭点必到,此刻正坐在饭桌旁沉默干饭,闻言冷不丁开口,“城里有鸡蛋,肉干给我,我去换。” 苏家人闻言一怔,以前断刀吃饭就吃饭,极少开口说话,这次竟然开口主动帮忙,让一家人意外之余浮出惊喜。 苏大激动得点头如捣蒜,“我我现在就去把肉干拿出来,挑最好的!” 说完他毫不避讳从灶房角落袋子里扒拉出好几块兔肉干鸡肉干,皆成色好分量足。 而断刀对此未显出丝毫异样,也没有开口多过问一句。 仿似苏家这些怎么吃都吃不完的肉干究竟从哪来的,他一点不关心。 他吃饭很快,吃饱了拎起苏大拿出来的肉干就走。 等苏家吃饱饭洗好碗,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苏家小院。 还是拎出去的那只陈旧布袋子,去时半袋子,回时满当当。 袋子放在地上后,男人一言不发重新消失。 “高手是不是都这样来如风去如风?”苏二瞧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抽着嘴角喃喃。 苏大拍了他一掌,“高手是咱能懂的?快看看袋子里有什么!” 一语出,全家激动。 袋子打开,里面装着的东西琳琅满目。 最上面是一小篮子鸡蛋,估摸得有二十多个,一只没破。 篮子下方是一袋白米,一袋细面,一套瓷碗,还有一扎蓝色的棉布! 苏家人,“……” 断刀大人其实是出去打了个劫吧? 第54章 苏家主支在我们手里 苏家人还在商量鸡蛋要不要留几个孵小鸡、新布料能裁几件娃儿小衣的时候,风云城又掀起了一番小震动。 断刀往城里走一趟,打劫是没打劫,但是他要多少东西店铺掌柜就给他拿多少,饮月刀往人柜台上一摆,没人敢讨价还价。 白元就是不敢还价的人之一。 那个憋屈。 “爷,断刀是真把苏家给护上了!”白府大厅烛火明亮,白元站在家主子爷面前,没提自己给东西的时候多利落,丢人,“这苏家到底什么来头,连断刀都能收拢过去!” 白奎金刀大马坐在黄梨木雕花太师椅,怀里抱着个三四岁小男娃,跟抱眼珠子似的小心翼翼,嘴里话却粗狂不羁,“一袋米面就让你脸发干了,怎么做大事?下次断刀再来,要什么继续给他。”m..Com “爷还想继续招揽他?” “在风云城能让人闻风丧胆的人不多,每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抢,万一让别人抢着了,最后损失的不就是我了么?”白奎眼眸斜睨,交代,“不管他愿不愿意来,这种小情面给着,时间长了总能积点好感,就算最后他不为我所用,也不会公然跟我作对。如此一算不亏。要是不给,那才是亏大发了,断刀这个人,身份来历不明,脾气也难以捉摸,半把饮月吟纵横风云城,无论如何都不宜交恶。” 白元低头应声,“小的明白了。苏家那边我们可要打点打点?小的总觉得,拿架子不似看起来简单。先是霍子珩肯为他们再进风云城,现在又有个断刀给他们家做跑腿……” 白奎虎目轻眯,点头,“你去办吧。” “是!” 等白元退下后,白奎低头看向怀里小祖宗,努嘴逗弄,“爹的好儿子诶!今天玩得开不开心?你喜欢砸银子,明儿爹开库房,里头宝贝随你砸着玩!哈哈哈!” 小男娃打了个哈欠,恹恹道,“不好玩,玩腻了。明天不砸银子,砸人。” “好咧!爹把府里下人拉出来,叫他们列队让你砸!” “我要去街上砸!” “好!不愧是我儿子,打小就霸气!” 厅里下人低着头,无人敢言语。 除了白府,望鹊楼跟万家庄也相继收到消息。 各人反应不一。 望鹊楼静观其变毫无动静。 万家庄里万福则暴躁如热锅蚂蚁。 “怪道临时反悔,原来也着了苏家的魔了!真他娘的奇哉怪哉!”万福背手的厅里走来走去,烦躁起来听烛火燃烧的滋滋声都觉不顺耳。 万六爷脸色不虞之外还多了抹深思,“连毒不侵都在苏家栽了跟头,看来我们此前估算不错,藏在背后的人已经超出我们能掌控的范围。可惜,派了几拨人马盯梢,却至今无人得见其真面目……倒是苏家那个小娃娃,我总觉得有些怪异。” 万福不以为意,“不过几月大的奶娃娃罢了哪里值当我们费神?六叔莫要思虑太过,最紧要的还是背后那个人。现在徒北山开出的荒地一片接一片,那些贱皮子仗着有人撑腰一个个壮了胆子,不要命的往我们脸上抽耳巴子!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帮主那里如何交代?” 万六爷沉吟,眼底精光频闪,“既然除不掉,那就想办法把对方收为己用!” “这也不是易事。眼下盯着苏家想要拉拢的绝不止我们十二码头,加上之前有了罅隙,苏家怕是不会肯亲近过来。” “你忘了?苏家主支在我们手里。” 万福得了提醒,激动抚掌,“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苏良那厮现在可是我万家庄佃农!许他点蝇头小利,让他去说服苏祥一家,苏祥怎么也得仔细思量思量!” 万家庄良田无数,佃农数千。 平日里佃农都住在离万家庄不足五里的徒南山脚下,旁边就是万家田地。 因为佃农人数众多,聚在一处规模不小,徒南山脚也成了有名的佃农村,又叫徒南村。 夏夜皎洁月色下,徒南村低矮棚子鳞次栉比,隐于夜幕下沉寂无声,四周只有阵阵时高时低的哇叫虫鸣。 这里的死气比任何地方都要浓。 …… 月落日升。 徒北山又开启了新的一天。 农家人习惯了早起干活,即便没什么事儿干,也会按照作息早起。 走出堂屋,汉子们在院子洗漱闲话,孩子们绕着院子嬉闹玩耍,妇人们吃过早饭后提张凳子坐在阴凉处,拿着新得的布料低声商量怎么裁剪衣裳。 各干各的,却处处透着宁和温馨。 “啊,咿呀,哇嗯……哇、哇嗯、玩……”小奶娃绵绵软软的软音夹杂其间,努力尝试发音,每次都会招来一阵笑声。 甜宝一点也不气馁,嘴巴闲着也是闲着,慢慢学就会了。 她穿着哥哥们以前的旧衣裳,手脚并用从院子这头爬到院子那头,这是自打她会爬以后每天都要玩的游戏,谁想扶都不好使。 “咱甜宝这是想学说话了,小鬼灵精,想一出是一出,还没到时候哩。”苏老妇在小奶娃身边亦步亦趋,等着孙女玩累了就立刻抱起来。 苏老汉乐呵呵的,“小妮子是个心急的,哈哈哈!” 他这么说,老妇人又不乐意了,“等甜宝会讲话了,你可别跟我抢着带!” 甜宝挪着小屁股回头,冲她爷喊,“大、大咿、带!” 苏老汉立刻会意,孙女来给他救场了,朝阳金光下老汉笑得满脸褶儿,“带带带!阿爷带!老婆子,瞧着没,咱甜宝稀罕阿爷带哩!” 其乐融融时,院门又响起叩叩声。 苏老妇笑着去开门,天色嫩早,这时候会来敲门的多是住在附近的。 门开,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不认识,没见过,苏老妇愣了下,下意识把门缝掩上些许,隔着门缝狐疑打量对方,“你是何人?有何事?” 来人一身布衣,五十岁上下,穿得不咋地,站在苏家门口却有种高高审视之感。 听到询问,对方眉头皱了下,一触及分,接着和声笑道,“这里可是大槐村来的苏祥苏家?” 即便如此,苏老妇还是看清了对方眼底隐藏的清傲。 她再开口便不客气了,“问你是谁呢!上人家门先报名姓,这点规矩都不懂?人十二码头来打砸都先报个来处呢!” 院子里的,“……” 娘,这事大可不提。 第55章 把别人当傻子呢! “倒是我冒失了,你是堂弟媳吧?我是苏家主族苏成。”来人压下眼底闪过的不悦,往后退了一步似模似样作揖,视线越过挡门老妇看向院里,扬声,“祥子,可还记得我?你成堂兄!” 苏老汉人站在院子里,有些茫然,“……成堂兄?” 苏成立刻喜道,“是我!看来你还记得!自家人,可否进去说话?” 跟他的喜悦截然相反。 苏家其他人一听来人是主族的,纷纷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冷笑连连。 性子较为冲动的苏二,直接就从灶房里抽了根柴火当武器,朝站门外人横柴冷笑,“苏家主族?你们还有脸找上门来!不出现便罢了,看到你们老子就想抽你们!” 苏老妇已经动手把想进院的男人往外推搡,面容冰冷,“我苏家院不欢迎你们,什么主族,呸!” 其余人虽未动手,但是皆冷眼旁观。 就连苏老汉都撇开了头。 苏成见状,急了,沉了脸,“你们这是作甚?苏家一族本应同气连枝!何况自古尊卑长幼有序,你们怎能如此蛮横无理!祥子,你说句话!” 苏老汉淡声,“我做不得主,听我老伴儿的。” “男人大丈夫你夫纲不振——” “听我老伴儿的。” “你——” 苏老妇一巴掌打过去,打掉了苏成脸上的恨铁不成钢,疾言冷色,“管天管地你还管到别人家来了?尊卑长幼有序那也得看人!飞黄腾达的时候没想起我们这些穷远亲来,落魄了倒是找上门来玩心眼来了!回去告诉你苏家家主,什么主族分支的,老娘今儿撂下话,我苏祥一家子不认!我就一乡野俗妇,甭给我扯教义礼仪!从今往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光道,我们行我们的独木桥!两不相干!你现在就滚!用不着拿道义压我苏家,你们要是讲道义也不会沦落到今儿这个地步!走不走?不走老娘还抽你!” 苏大苏二适时走到老娘身后撑腰,“娘,抽得好!这时候寻上门来,能安什么好心眼?黄鼠狼给鸡拜年!” 苏家主族被流放,罪座九族,主族那些人能不知道牵连了多少亲戚? 可是来了流放地已经数月,主族那边就从来没现过身。 现在他们苏家眼看日子渐渐好些了,根儿扎稳当了,倒开始上门了! 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苏成被一巴掌呼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不可置信,“你、你居然敢打我?苏祥!你就一声不吭?!” 堵在院门口的娘仨闻言,又作势抬手要打,吓得苏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狼狈不已。 苏老汉扭开脸装作没看见,啊呀一声背转身,把爬到脚边的小孙女抱起,“甜宝,咋爬这儿来了?亏得阿爷眼尖,不然踩着你可咋行!” 被阿爷抱起,视野也高了,甜宝瞄准家门外满脸愤愤的老男人,小手一挥气势彪悍,“咿!哒!” 爷,打! “咳!”苏老汉忍笑,凑到小孙女耳边悄声道,“宝,阿爷不能打,阿爷动手打他就是咱全家不占理了。让阿奶跟你爹、二叔他们教训他,回头外面人议论起来,阿爷做个样子训一训自家人就能糊弄过去,晓得不?” 这种世俗道理,等孙女长大了慢慢教她。 就跟为人不孝会被人戳脊梁骨影响前程一样,主族分支之间的阶层地位也是如此。 所以要做得好看些。 只要他这个一家之主没动手,就扣不上世俗的大帽子。 至于老婆孩子动手了,那不是妇人孩子不懂事么,关上门管教管教就是。 等关上门,谁知道门后是管是纵? 甜宝似懂非懂,勉强品出阿爷不能动手,但是其他人可以动手。 所以甜宝动手了。 苏家老妇还在犹豫要不要抄家伙追到门外把人赶走时,院门口突然落下一阵石雨,劈头盖脸往苏成砸。 “啊!哎哟!谁、谁砸我!荒唐!粗陋之举!哎哟喂!” 娘仨齐齐瞪大眼,嘴巴半张,神情呆滞,“……” 他们跟苏成之间距离不过三两步。 那么密集的石头雨凭空落下,愣是没有一粒石子误中他们。 门后三个年轻妇人也讶得掐上大腿,才能勉强忍住爆笑欢呼。 高人出手了! 痛快,解气! 仨娃子按捺不住,跑到门边挨着门框瞧热闹,小手拍得飞起,“阿爷阿奶!他跑得跟以前村里被人撵的狗一样!” 苏家众,“……” “噗!” “哈哈哈哈!” 苏老妇眼泪都笑出来了,等苏成跑没了影,才把院门关上,回身抱起同样笑得咯咯咯的小孙女,“是高人帮咱赶了狗哩!老大老二,带媳妇孩子过来,秀儿也来!朝外拜一拜!高人高洁,但是咱不能不记恩!” 苏大苏二高声应,“来了!” 甜宝笑脸一僵。 别来了吧? 拜谢过恩人,趁着天色还早,一大家子聚在一处,琢磨起主家突然遣人上门的因由。 “他们家做了佃农,就在那边山头给人干活,照理说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儿,没道理这时候找来啊。徒南山跟咱这路程也不算近。”苏大道。 苏良一族做佃农,还是刚来徒北山的时候他无意听附近人说的。 苏二也道,“做佃农就跟当奴隶差不多,忙死累活。现在突然来找咱家,肯定有原因。” 苏秀儿哼声,“自然有原因,要真是想续亲戚情分,咱家最苦最难那会咋没见他们现身哩?” 苏老妇跟苏老汉老夫妻对视,“徒南山那边就是十二码头的地盘,估摸是那些人没死心,还在打咱家主意。” 这话一出,家里短暂静默下来。 十二码头不敢来,是忌惮他们家背后一直帮忙的高手,加上现在家里还多了个会耍大刀的断刀大人……所以十二码头不敢来硬的,开始来软的了! “看着吧,要不了多久,那边苏家一准还找上门来!”何大香恨恨道。 哪能不恨? 以前在大槐村,他们虽然过得清苦,但是日子也其乐融融,至少安稳。 一朝被连累全家流放,他们当间吃了多少苦头遇过多少险境,其中酸楚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更恨的是,从此以后,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后代子孙都难再有出头之日! 第56章 这样的恶妇只配得休书一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咱家现在还有点依仗,只要不出徒北山范围,他们就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苏老汉定音,“咱就跟以前一样,该怎么过怎么过。有句话叫牛不饮水头不低,不管他们打什么歪心思,咱不肯,他们也强压不了。行了,都去干活,菜地得伺弄好,七月底还要紧着种菜。” 苏家人宽下心来,各自散去。 另边厢,苏成一身狼狈回到徒南村。 苏良一族住在村靠里的小棚子。 六座草棚围成半月形,中间圈出的地方做院子,散落农具厨具日常用物。 显得杂乱不堪。 乌泱泱数十人挤在这样的棚子里,连个像样的房间都没有。 昏暗,逼仄,憋闷。 入夏后最是难熬,人在棚子里待一会就能闷出满身汗,角落时能见着蛇虫鼠蚁的踪迹。 苏成甫回到住处,里头立刻有人迎了出来,看到他灰头土脸模样时愣了愣,“怎么这副样子回来?那边什么反应?” 苏成指着自己的脸,咬牙怒道,“什么反应?看我这张脸就知道了!我亲自登门,结果连他们家门都没能走进去,那一家子抄家伙,居然要朝我动手!” 自从苏良做官后,他们一大家子就跟着搬去了京城,在那里尝到了高人一等的滋味。 自来在其他家族旁支面前,他们都是极富优越感的,也享受惯了旁支的恭维追捧。 苏祥一家的反应便让苏成怒不可遏,“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说话做事皆上不得台面!他家那恶妇还放出话来,说要跟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认苏家这宗族!” 棚子里陆续有人走出来。 或衣衫褴褛面色灰败,或两颊削尖骨瘦如柴。 听到苏成的话,不少人眼里乍起的光亮又湮灭,“谁也不是傻子,刚来的时候不想着恢复关系,这时候再找上门去有什么用?现在是人家防着我们打秋风了……” “闭嘴!”一声严厉呵斥自人群后传出。 杵在棚口的人立刻往旁退开了些,各自低下头神色不明。 “只要没出了五服没分家,所有苏家子孙的名字就写在一张族谱上。一笔画不出两个苏字,不管他们认不认他们都是苏家人。是苏家人,就得遵苏家的规矩,守苏家尊卑!”一年逾六十的老妇人从棚子里走出,左右各有低眉顺眼的妇人搀扶。 老妇人头发花白,遭遇起落后气色看起来颓靡,但是眼底的傲慢强势丝毫不减。 她环视眼前众人一遭,最后视线落在徒北山方向,目光冰冷,“以为我们主族落魄了就敢摆脸色了,自古可没有旁支越到主族头上的道理。” 她左手侧中年妇人低头轻道,“娘说的是。娘是苏家一族当家老夫人,我们来到这里时日不短,那苏家却一次未有登门拜见,本就是他们不懂规矩在先。难道他们一几口之家的旁支,还要娘先去给他们低头不成?” 右侧妇人也道,“要是懂事的,就该早早来接了娘过去侍奉,也不至于娘屈身在这草棚子里,熬出一身病来,唉。” 有两个妇人一唱一和,苏良立刻搭话,“可不是?娘,你不知道小苏家有多恶!苏祥娶的那妇人竟然往我脸上挥巴掌!这像话吗?我再怎么说也是堂兄!她当时骂骂咧咧一通,话里话外的没把我们主族放在眼里!搁在以前,这样的恶妇只配得休书一封!” 他只将苏家恶形添油加醋描述一遍,却只字不提自己还被石头雨砸了一场。 小苏家背后有仰仗这事儿他略有知晓,没想到刚登门就让自己遇上了,苏成心底是后怕的,回来后又莫名不想将这事告诉其他人。 诡异扭曲的希望有人也跟他遭到同样甚至更惨的对待。 一旁,苏家老夫人面色更冷,怒哼,“良儿去万家庄商议事情了,待他回来我与他相商,把小苏家那恶妇喊来,我这个当长辈的,亲自教教她规矩!” 这方院子里人很多。 前两日万家庄那边突然有人来传唤,把家主苏良请去了庄子里一趟。 当间商议何事不表,总之他们被允许在家歇息两天。 这是自来了流放之地后,头回能一家子停歇下来。 众人听着几人之间对话,习惯性保持沉默,只是背地里心思各不一。 有幸灾乐祸的,有隐秘兴奋的,也有不抱希望的。 万家庄那边来人说,小苏家在徒北山日子过好了,建了小院子,开了荒种了菜,每天饭食有肉有面,还不知道在哪搭上了本事人。 反观大苏家这边,住逼仄脏乱的草棚,吃糠咽菜每天还有干不完的活,但凡干不好还要被人动辄打骂。 两种境遇云泥之别。 可是以前明明他们大苏家才是站在高处的那个。 这样的对比,让人心头徒生不平衡。 …… 徒北山。 小苏家又窝在菜园子里忙上了。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活儿,但是就是闲不下来,哪怕蹲着旁边多看看地里的菜,心情也舒畅。 还能跟旁边菜地里的人唠唠嗑。 “苏家的,今天你们家又有人找上门了?”王小小的菜地紧挨着苏家菜园,一来二去熟了后他爱唠的性子也冒头了,大着胆子打探。 苏大嗨了声,“别提了,是那边山头苏家的。” 在这里混得久了,看人性更透彻,周围人听了苏大的话,立刻咂摸出味道。 有人开口提醒,“那边是十二码头势力,肯定还打你们家主意呢,你们要小心些,大势力的手段又多又脏。” “虽说同宗同族,但是那边要是帮着别人来谋算你们家,显然没有把你们当成自己人,终究是自己的利益重。” 这些道理苏大苏二当然懂。 “我娘今天已经放出话来,凭他们谁来,谁来都不好使。以前他们富贵的时候我们不沾他们的光,被累到这种境地也没主动去找他们麻烦,他们要是还要耍心眼子害我们,那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硬碰硬呗! 谁怂谁是狗熊! 他们有高手! 俩个呢! 底气倍儿足! 第57章 走,跟毒爷爷找宝藏去 甜宝也喜欢这个菜园子。 比喜欢空间那块地还喜欢。 空间再大地里种的东西再多,也只有她一个人。 而这个菜园子里,有阿爷阿奶,有爹娘叔婶,有姑姑跟哥哥们。 人多,八卦故事多。 “甜宝,看!我用泥巴做的泥娃娃!像不像你?就是你哦!”大哥捧着块泥巴团献宝似的凑到甜宝面前。 甜宝看一眼就嫌弃得不得了。 什么泥娃娃。 光长脑袋不长脸。 二哥三哥还在旁拍手捧场,“哇!真的好像妹妹!头比身子大!” 甜宝,“……” 不可能,胡说! 她不跟他们玩了! 小奶娃一生气,反手往刚潜入院子里的疯老头砸了块石头,老头哎哟惨嚎震天响。 正唠嗑在兴头上的苏家人听到动静只顿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苏老妇跟老伴坐在后屋檐阴影处,乘着清风无奈叹气,“三天两头就来一遭,每回都被揍,咋地还玩不腻了?” 苏老汉乐道,“别说,还真跟玩似的,吃瘪那么多回都不消停。” 两人正聊着,正主就进来了。 疯老头脑门顶着个大包,手里端着碗从灶头抄来的面疙瘩,唏哩呼噜吃着,蹲到两人边上阴凉地,“你们家是不是挖了密道什么的?咱也算老熟人了,不说生分话,要是真有,告诉我一声?” 苏老妇没好气道,“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会告诉你,让你连吃带拿呢?” “想拿拿不着,那吃的我断不能落下,”疯老头又呼噜了口面疙瘩,瞅着前方绿油油的菜地餍足眯眼,“怪不得断刀那家伙要来你们家搭伙,你们家小娘子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有开铺子的水准了!” 苏老汉叹道,“开铺子不敢想,能在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们就满足了。风云城那地方,寻常人哪敢进去。” 去都不敢去,还说什么开铺子? 苏家以前没这个想法,现在也不敢有。 真开上铺子,不够人抢砸的。 疯老头眉一挑眼一斜,“目光短浅心无大志,只要想干,没什么是干不成的!只要你们把好药材交出来,我给你们铺子坐镇不在话下!” 他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凑近苏老汉语带蛊惑,“要不把那个有好药材的高手引荐给我也成啊。这买卖划算,老子白给你们当保镖!外面多少人堆金山银山请我都请不着,你们是真赚!” 苏老汉苏老妇闭嘴扭头,齐齐背过身去。 做梦去吧你。 高人不可能引荐给你,好药材更不可能拿出来,那是他们家甜宝折了福气舍给家里的。 在老两口那里吃了两记屁墩,疯老头也不怒,吃饱了碗筷一搁,走到小娃子们玩的角落拎起最小的小奶娃,挟在腋下就走,“甜宝,走,跟毒爷爷找宝藏去!我还不信了,老子待会专往屋里角落钻,看看那些石头是不是能继续无死角往老子脑袋砸!” 甜宝被夹着,安安静静不吵闹,只黑漆漆的眼瞳朝老头方向移了下。 夹着我,你一定能如愿。 仨崽子见状,迅速拍掉手上的泥土跟上,蹦蹦跳跳的,“毒爷爷,我们也去!” 毒老自上而下死亡凝视,手一挥,“走!” 苏家菜园外,亲眼看见这一幕的人,无不掉了下巴不能言语。 唯独苏家人老神在在毫不担心。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事情就变这样了。 疯老头搁家玩上瘾了三不五时来找虐,来的次数多了,娃子们也不怕他了,偶尔还玩到一块去。 他们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时时警惕到现在习以为常,过程的过渡非常自然。 甭问原因,他们真不知道。 苏家人依旧坐在菜园子里谈笑风生,很快气氛就在他们话语中恢复。 同时,前院又热闹起来了,一阵阵的,全是从哥哥角落传出的老头哀嚎及咒骂。 一刻钟后,疯老头躺在苏家堂屋门口,四仰八叉摆烂。 顶着一头包,胸口坐着个肉乎乎的奶娃娃,旁边还有三个小娃子坐地蹬腿爆笑。 “娃子诶,来,悄悄告诉毒爷爷,你们家其实藏了几十个高手吧?”毒不侵无神的望着茅草屋顶,有气无力。 男娃子们咧嘴捧腹,“我们也不知道哇,毒爷爷你好菜,哈哈哈!” “你们不懂,术业有专攻,老子的看家本事是捣鼓毒药。”毒不侵躺了会又恢复元气,拍地坐起,“我回去琢磨琢磨法子,下回再来!” “毒爷爷,你要琢磨什么法子呀?” “炼长寿丹!” 毒不侵冷笑。 他跟那个狗币高手杠上了。 打不过如何? 只要他活得比对方久,他就能熬死那个狗! 甜宝小手揪着老头衣襟往上爬,手脚并用,眼睛微微发亮,“咿、咿、气、哇一!” 毒不侵两手叉腰,任由小娃子挂在胸前,“想去玩?外面?” 甜宝眼睛顿时更亮了,点头,又点头。 仨男娃子从地上爬起,也晶亮着眼睛,仰头模样眼巴巴。 毒不侵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再次手一挥,“走!” 他娘的。 不就是带几个娃子出去玩玩么。 多大点事需要犹豫? 他绝对不是心软。 纯粹是懒得婆婆妈妈! 后方菜园笑语欢声,前院,一大四小踮着脚尖蹑手蹑脚溜出了门。 一路走,毒不侵一路警惕四顾,生怕那个狗币高手又从哪个角落扔石子出来砸他。 这是在外头,真不能再丢人了。 等出了危险范围,老头两手一抄,一手拎俩娃,开始纵越飞奔。 “四个没见识的小崽子,毒爷爷带你们去看看风云城!诶嘿,那可是个好地方,只要你拳头够硬,吃东西不要钱!” 头顶是热烈骄阳,耳边是呼呼风声,脚下浮光掠影,苏安苏文苏武仨崽子紧紧搂着老头手臂,眼里的惊慌渐渐被惊喜取代。 甜宝已经见识过一回了,努力把小脸维持在面无表情。 只有微微睁大的眼睛跟咧开的小嘴泄露出她高兴情绪。 毒不侵耷拉的眼皮子撩了下,哼笑,小崽子,奇了怪了,还挺合他眼缘。m..Com 那次清河湾事件,后来听断刀说,把他捶出满头包的就是六个月大的小甜宝。 不错,这烈性子跟他相似,他喜欢。 第58章 她好看! 烈阳下的风云城,热闹喧嚣。 临街店铺招牌高悬,街边小贩扬声吆喝叫卖。 街头街尾打架抢地盘的人马一波又一波,周围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呐喊助威声阵阵。 午时日头渐盛,空气中热浪浮动,更易掀起人心浮躁。 这座毫无秩序的遗落之城,是恶霸亡命徒的极乐城。 毒不侵一拖四大摇大摆走在青石板街道,耷拉的三角眼,标志性鸟窝头,有点眼力的都不敢朝他靠近,纷纷让道而行。 苏安仨娃子进城后就脚落地了,对这座大人们谈之色变的城池好奇之余,也害怕,行走一路皆攥紧老头衣角裤腿,恨不能贴着挂在他身上。 苏安舌头打结,,“毒、毒爷爷,那边又有人打架……” 毒老头,“忒正常。” 苏文牙齿打颤,“那边铺子台阶上绑着好多大人小孩!他他他们要干啥……” 毒老头,“在卖人。” 苏武整个人都在抖,“毒爷爷嘚嘚嘚那那里挂挂挂的是什……” 毒老头,“人皮。” 仨娃子白眼一翻就想撅过去。 他们要回家! 甜宝年纪最小,小短腿不顶用,是以骑在老头脖子上看人间。 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掠过悬在某间肉铺门口的“人皮”时毫无波澜,那张皮上有没清理干净的狗毛,明明是狗皮。 街口巷角打架的、划拳的、玩骰子的、穿得花枝招展揽客的……混乱不堪的大街对甜宝来说,处处是新鲜。 这时长街某处传出一阵轰天声浪。 “两极坊开擂台了!诶哟喂今儿来得真是巧,恰好赶上了!”毒不侵桀桀怪笑两声,带着崽子们就朝那方纵去。 “毒爷爷,什么开擂台呀?”仨崽子挂在他腿上,仍旧战战兢兢。 “两极坊养了不少打架好手,每个月会在门前广场摆台开擂,任何人都能上去挑战,赢了有银子拿。” “要是输了呢?要倒给银子吗?” “崽子们诶,知道两极是什么意思不?赢了上极乐,输了下阴间!” 所以才叫两极坊。 仨崽子齐齐抖了抖,小脸一下更白了。m..Com 虽然年幼,他们也知道阴间是什么意思,那是人死后去的地方。 “桀桀桀桀!”毒不侵大笑,正为吓了崽子们自鸣得意,脑门上就挨了一下,疼得他龇牙,“甜宝住手!老子在天上呢,你再打就得一块掉下去了!” 他奶奶! 这小祖宗! 年纪最小最凶,跟兽崽子似的野性未驯! 老头三跃两纵,两极坊很快出现在几人眼前。 在风云城深处,临街建得富丽堂皇的三楼建筑,门前悬挂木刻招牌,上书黑漆字体“两极坊”。 两极坊侧前方是个宽阔的小广场,擂台就搭在这里,擂台周围已经挤满人,人头攒动,呼声赫赫,气氛热烈。 午时日头渐盛,暑气逼人,看热闹的人站在大太阳底下丝毫不嫌热,激情高涨。 “快快快!还有没有人下注!马上收盘了!最后机会,转眼暴富就在一念间!坐地赢钱的好事儿还用得着想?” “下个屁的注,上面那俩老子都不看好,一个个小细胳膊不够老子一手折的!” “人不可貌相,两极坊养出来的能有孬?我压白无常!” “我压黑无常!他已经连赢两场了,再赢一场赏金就能升到百两!为这百两银子他焉能不搏命?横的怕不要命的!” 毒不侵落地,以独特出场形象瞬间引来注目,瞬息后他身周立刻空出一片真空带来。 下注的坐庄的纷纷抱着家伙什往旁闪,面如菜色,“草,这老毒物怎么来了!” “闪远点闪远点,上次老子不小心沾着他一片衣角,那块皮反复烂了一个月!” “你算走运了,好歹烂的不是下面,哈哈哈!” “草你姥姥!老子下面就算真烂了也能扒你裤子玩你兔儿爷!” 发生口角的两人转眼在人群中扭打成一团。 热闹更甚。 甜宝目不斜视,小手攥着老头头发,黑瞳亮晶晶的朝台上看,上方两个年纪相仿的劲瘦汉子,一着黑色劲装,一着白色武服,已经交上手了,你来我往不可开交。 甜宝弯起眉眼,呐喊助阵,“哒、哒!哈、呔!” 小奶娃嗓音又奶又软,夹在阵阵声浪中莫名透出股喜感来。 两极坊三楼大看台。 实木围栏后方设雅座。 白奎一身常服锦袍坐姿狂放威武,怀里抱着个五官精致的小娃娃,同样透出两分喜感。 “彧儿,高不高兴?爹特地给你开的擂台,好看吧?” 小男娃脑袋转了下,视线被某个景象吸引,扭头看向一脸讨赏的儿奴,“她好看!” 白奎顺着儿子手指头看去,一个粉玉娃娃坐在大人肩颈,烈阳微风下,绒绒软软毛发随风飘动,漂亮得跟黑琉璃似的眼睛弯成半月,漾笑小脸白得发光。 确实好看,比他儿子还要俊几分。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女娃似乎察觉到楼上目光,抬头往这边看来。 淡淡的一眼,马上又扭开了头。 楼上楼下的距离,不太看得分明,白奎也不在意,倒是注意起驮着小女娃的老者。 标志性打结的乱发,二八站姿又拽又嚣张,不是毒不侵是谁? 白奎露出诧异,眸光微闪,偏头朝后吩咐,“去,请毒老上楼坐,看打擂,这里视野最好。” 下人领命。 白奎又看向儿子,笑得一脸溺爱,“喜欢好看的娃娃?爹把人请上来,让你靠近了看!” 小男娃下巴一抬,不过三四岁,骄纵跋扈气息已经难掩。 “上楼?”楼下,毒不侵开口就要拒绝,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备了酒水?” 白家下人恭恭敬敬,“家主子一早吩咐下了,酒水佳肴瓜果点心皆有,不敢怠慢毒老。” 毒不侵桀桀大笑,举步上楼,“崽子们,走,毒爷爷带你们去吃香的喝辣的!” 两极坊三楼,就在白奎边上,已经新摆了张食桌,酒菜点心俱全。 毒不侵上了楼直接往椅子上一坐,腿上仨挂件撕下摆到旁边,“白家主客气客气,盛情难却,我就不说台面话了!” 白奎淡笑,“毒老性情中人,一桌酒菜罢了,您老随意。” 第59章 要完,小崽子揍了白彧! 苏安三个男娃子如坐针毡。 整个三楼场地很敞阔,人并不多,但是却依旧让他们紧张不自在。 主人家在前面坐着,后面站着五六七八个服侍的下人,这等场面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仨娃子悄悄瞥眼看向坐在毒爷爷怀里的妹妹,对她佩服不已,小奶娃不仅不害怕,还歪着脑袋到处瞧,一点也不认生。 甜宝把三楼看了一圈就失去兴趣,这会子只盯着面前的食桌瞧。 油亮亮的酱鸡,红焖鱼,猪蹄肘子、清炖排骨、酥饼、枣糕、柑橘……甜宝未必知道菜名,却知道这些一定好吃,想打包。 阿爷阿奶他们肯定喜欢吃。 “咋地?馋啦?”毒不侵以为娃娃馋吃的了,从桌上撕下一只鸡腿故意在娃儿面前溜了一圈,最后送进自己口里,“鸡腿!诶呀可惜你啃不动,我替你吃了!排骨,你也啃不了,这鱼儿带刺,小心为上,还是毒爷爷替你吃……” 毒不侵越吃越高兴,逗小崽儿真他奶奶会上瘾,他最乐意看这崽子吃瘪。 甜宝皱眉,不理会幼稚的老头,朝仨哥哥一声令下,“次!” “桀桀桀!吃吧吃吧,毒爷爷可不会吃独食,不像你们家,把好东西藏得严严实实的,哼。”毒不侵好在没贱到底,给仨娃子碗里堆满了肉菜。 好酒喝上,好菜吃上,一时也顾不得怀里小奶娃,干脆把她放到旁边椅子上坐着。 位置恰好在白奎父子俩身边。 甜宝两眼就跟另一双意味难明的眼对上了。 白奎视线在她脸上扫过,跟毒不侵随口攀谈,“这是徒北山苏家的小娃娃?” 毒不侵大块朵颐头都没空抬,“都是。” “长得精致,倒不像农户出身。” 之前远着看就跟个粉玉娃娃似的,近看更俊。 五官眉眼无一不精致,肉乎乎的,比年画上的送喜童子还可人。 小脸瓷白,让人想上手捏一捏。 白彧坐在他爹怀里,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奶娃,笑了。 笑得嚣张又恶劣。 大人们边闲谈边看擂,没留意到这一幕。 甜宝直面小男娃,没有错漏他眼里闪过的暗光。 这种笑跟感觉她太熟悉了,上辈子在实验室里,见过太多。 她歪了脑袋,静静看着对方从桌上拿过一块剥下的柑橘皮,然后坏笑着往她嘴巴塞来。 “张嘴,好吃的。”男娃压低声音诱哄,满脸笑意,黑眸亮闪闪的看着她。 甜宝咧嘴,一巴掌呼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声清脆。 男娃脸歪过一边,瓷白左颊迅速浮出小小五指印。 他呆了呆,不可置信回头看对面女娃娃,及后慢半拍哇的一声哭出来。 三楼交谈声骤停。 空气死一般寂静。 毒不侵嘴里半块鸡腿肉吧嗒掉到地上,嘴角抽搐了下,又抽搐了下。 一时间整个三楼只有小孩震天响的哭嚎,以及半空猛地压下来的,风雨欲来意味。 “我、我去他奶奶的……” 毒不侵手里鸡骨头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甜宝,拢住另外仨崽子,翻身就从三楼围栏跳了下去,逃也似狂奔,头都不敢回。 边跑,老头边咆哮,“崽子诶!你他娘专门克老子来的吧!你就算直接往白奎那厮脸上挥一巴掌,毒爷爷都不至于这样逃命!你动他崽子作甚!!那是他老来子,唯一的独苗苗!护得比他自个的命还重啊啊啊!!完了完了他娘的老子的窝要被抄了!” 苏安仨娃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仨齐齐看向挂在老头手上神色淡然又懵懂的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敢! 妹妹居然在风云城揍了人! 头顶太阳依旧热烈,身后追兵渐盛,毒不侵迎风流泪。 “老子以后要是再带你来风云城,我毒不侵三个字倒过来写!” …… 两极坊三楼,下人们簌簌跪了一地,无人敢抬头看家主脸色。 小主子在家有多受宠,整个风云城的人都知道。 自小到大没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结果在苏家小娃娃手里吃了瘪。 家主震怒可想而知。 “来人!传话下去,日后但凡苏家人入城,不用再给礼遇!” 白奎站在围栏前看着毒不侵逃跑的方向,脸色阴沉如水,一字一顿,“动了我白奎之子,焉能逃!调人,即刻往徒北山!老子亲去一趟!我要看看苏家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名堂!另,把毒不侵那间破庙给我捣了!” 他白奎的儿子,绝不能受委屈。 这口气他忍不了,也不能忍! 否则白家立刻会步上十二码头后尘,成为笑话! 撕心裂肺哭了一场的小男孩,这时候哭声总算歇了,手往眼睛一抹,红着鼻子戾气十足,“我也要去!她居然敢打我,我要在她脸上打十巴掌!” “好好好,去,爹马上带你去报仇!给我儿子找场子!”尒説书网 “我自己去!免得别人笑话我以大欺小!” 下人们跪在地上继续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吭声。 以大欺小……小主子快四岁了,去打几个月大的女娃娃,不也是以大欺小么。 白家调人出城要杀去徒北山,事情很快在城内传遍。 多数人不知道当中因由,但是一提起徒北山,立刻便联想到徒北山苏家。 前有十二码头在苏家手上撞了南墙,难道白家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也吃了苏家的亏了? 哎哟喂这可不得了! 苏家一而再招惹流放之地大势力,是要上天哪! 一时间跟在白家身后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 等到得徒北山脚下,人群浩浩荡荡已经很有规模。 日头开始偏西。 徒北山房屋稀稀落落排布,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道浅薄的影子。 这时候多数人都待在家里,等着日头再弱一些再出门干活,听到外头喧闹动静,住户们纷纷出来打探,只溜了一眼就立刻躲回院中。 十二码头上次杀来的阵仗不及此次十分一! 苏家又摊上啥事了! 苏家院里,苏老头赶回来后把小崽子们往地上一扔,跳到断刀身上就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嚎。 “断刀啊!这次咱真要完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揍了白彧!” 第60章 菜、鸡! 断刀眉头皱了下,“甜宝揍白彧了?” 毒不侵,“除了她谁还有那个狗胆?白家小崽子哭得嗓门都劈叉了!我回来的时候后面跟了一波追兵,白奎那厮肯定马上就会杀到!苏家庙就在这里,跑不了!我们住的破庙估计也不能幸免!事情平息前咱俩别回去了,快快快进屋进屋,先躲过一阵再说!” 不是毒不侵怂。 他跟断刀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大军杀到,自然是先躲了再说。 断刀眉头皱得更厉害,“在这躲?” “还有哪里比这儿更安全?这有顶顶高手护阵!”毒不侵振振有词。 “……” 苏家人一脸茫然,“毒老,甜宝又揍人了?” 苏大问得更细致,“白家?开了米面铺子的白家?” “对,就是那个白家。不仅开着米面铺子,还是风云城内城两霸主之一的白家。白家家主白奎以前做恶太多,导致膝下一直无子嗣,后来诚心拜了四年菩萨,才在四十岁时求来一子,宝贝得跟心肝肉疙瘩一样,甜宝可真够会挑人的!”毒不侵磨牙,目光在某崽子跟苏家人间来回游移,“她那胆子到底随了你家哪一位?” 苏家人,“……” 哪一位都不随。 除了小甜宝,家里其他人不长熊胆。 小院外头,脚步声雷动,惊鸟四散。 断刀举步站到苏家人前方,鹰眸静静盯着闭紧的院门,“一流高手来了十二个,百米外另有弓箭手待命。老头,带他们进屋。” 毒不侵二话不说钻进堂屋。 带什么带,自个藏好再说。 他要先找个好位置,以便观察那位传说中的高手将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高手一天不死,他搞药材的心就一日不灭! 桀桀桀桀! 苏家人是慌的,但是没有曾经遇事时那么心灰绝望。 所以断刀发话后,苏家人一个没藏,而是转身各抄家伙陪在断刀左右。 准备与他并肩作战。 他们不是江湖人,但是断刀既重诺,他们也重义。 男娃子们有样学样,也学着爹娘手持柴火木棍,瞪着眼睛抿着小嘴,严阵以待。 甜宝气得要死。 她还不会走路,大家都抄家伙的时候,她只能趴在地上打滚。 “啊!气!”奶娃娃坐在大人脚边,气得朝空气挥拳。 断刀低头瞥她一眼,余光掠过苏家众人,握刀的手多了两分力道。 这时,院门外有声音传来。 清亮童音,还带着奶气,“开门,把那个小娃娃交出来,她出来了,小爷就不为难你们!不然我叫人把徒北山清洗了!” 听声音便能听出门外人年幼,但是话中的嚣张跋扈及对人命的漠视,在在叫人心寒。 白家出动了几十位高手,除了一部分护在小主子身边,还有一部分隐身暗处伺机而动。 气氛紧绷,场面随时一触即发。 白彧此刻就在苏家门外,宝蓝小锦袍束玉带,精致贵气。 座下一张特地打造的檀木雕花小圈椅,人往上面一坐,跟贵公子出游似的气派十足。 他手里攥着根小鞭子,眼睛直勾勾瞪着前方廉价木门,压根磨得格格响。 “快出来,小爷要没耐心啦!”再次放话,小鞭子还用力挥了两下,咻咻破空声尖锐。 院内持续静默后,院门咿呀一声从内打开,走出门的是苏大。 “小少爷,我女儿伤了你,你要撒气冲我来,我苏大一人担了!还请小少爷莫要为难其他无辜的人!”他怒声道。 徒北山住着的人不多,也有百来人。 白家小少爷一个不悦便要血洗徒北山,人命在他眼里尚不如蝼蚁。 苏家固然能明哲保身,但是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看到出来的是个汉子,白彧皱起眉毛,生气嚷嚷,“我找那小娃娃,你出来作甚!闪开!” “我是她爹——” “你是她祖宗小爷也不找你!”白彧打了个手势,“弓箭手准备!” 苏大门后立刻现出几只手,把他往回拖,动作飞快。 大人们注意力全在门外,一时不察,等看到外面小少爷表情不对时才发现异样。 ……小甜宝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出去了! “甜宝!”苏老妇惊喊,立刻扑出去把还想往前爬的娃儿抱起来。 等娃儿入怀,一老一幼都到了院门外。 苏家人皆白了脸,哪还顾得上什么危险不危险,纷纷上前想往外挤,反被断刀拦了下来。 “总算出来了!哼!”白彧跳下座椅,跑到老妇面前,仰头等着她怀里小娃娃,“你下来!小爷给你一次单挑的机会!免得别人说我白家仗势欺人!这次你要是能打赢我,我就既往不咎!” 三四岁男娃儿,口齿伶俐,老气横秋。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来更有说服力,他还大度的把小鞭子扔到了地上,“白家所有人听着,待会单挑谁都不许插手!违令者死!” 苏老妇颤着唇,“小少爷……” 白彧小脸一沉,“闭嘴!没让你说话!” 甜宝也小脸一沉,猛地挣脱老妇手臂,顺着往下滑,动作快得让人不及反应。 敢呵斥我阿奶,欠揍! 双脚挨地,duang。 甜宝摔了个屁墩。 挣扎爬起,duang,又一屁墩。 甜宝,“……” 白彧,“……” 白彧,“哈哈哈哈!” 下一瞬,白家小少爷乐极生悲,脚腕被一只小手抓住,一拉。 duang。 屁股着地那一刻,白彧是茫然的。 没等他回神,小奶娃已经小老虎般朝他扑上来,把他摁在地上就揍。 小拳头看着虚软无力,痛不痛只有白彧知道。 “……呜哇!呜呜呜!痛、痛!住手!” “你、你敢揍我,我杀了你!” “起开,下去!别打了呜哇哇哇!” 四周再次一片寂静。 有小少爷之前发话单挑,白家人这时候愣是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忙。 苏家人的反应也是不约而同,齐齐蹲下两手抱头,双目无神生无可恋。 宝,留点余地。m..Com 那是白家小少爷,霸主的儿子。 “呜哇哇哇——唔唔——” 甜宝嫌哭声聒噪,小爪子一拢,把白小少爷的嘴巴捏紧了,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睥睨鄙夷,“菜、鸡!” 第61章 虎父无犬子 日头西移。 徒北山风声呼呼。 明明是夏日,众人却觉周身发冷。 那些跟来看热闹的,以及住在徒北山的,所有有幸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对徒北山苏家又多了一层认知。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大概就是苏家最小的小奶娃。 几个月大的奶娃娃,会打架。 揍人时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那双漆黑瞳仁冷静得不像话,像天生煞神,凶戾藏在骨子里。 “甜宝,甜宝……别打了,快停下!”苏老妇上前,把小孙女抱起来时两手不停发颤。 地上躺着的小少爷,漂亮脸蛋已经面目全非,糊满涕泪,光鲜锦袍沾满尘土泥巴。 说不出的狼狈。 等小奶娃被抱开,小少爷立刻翻身爬起,连滚带爬倒蹿了几大步才站定,喘着大气,抽噎打哭嗝,“你刚才偷袭!不算!你、你给我嗝、给我等着!我、我回去洗干净了,明天再、嗝、再来!呜哇——” 苏家人,“……” 其余人,“……” 毒不侵在院墙内探出头,堪堪露出一头乱发跟两只眼,大肆嘲笑,“白彧小儿你没事儿吧?今天打输了,洗个澡明天再来就能赢啊?啧啧啧,输给几个月大的奶娃娃,我都替你爹丢人哈哈哈哈——唔!” 后方又现几只手,捂着毒不侵的嘴把他摁了下去。 白彧顶着青青紫紫的脸,看不出脸色,但是耳根颜色如红玉,浓艳欲滴。 “来人!回府!” 白家来时浩浩荡荡,走时一溜烟。 片刻后,苏家院外只剩一堆纷乱脚印,显示这里曾有大批人马来过。 苏老妇抱着孙女回到院中,院门关上后她立刻腿一软,跌坐在地。 坐在地上时也没能全然回神,看着怀中那张朝她弯眉甜笑的脸,抖着唇好久说不出话。 她们家甜宝,难道是熊大仙下凡? 胆大无比,力大无穷。 刚才她上去拦架,用了全身力气才把孙女从白家少爷身上撕下来的。 “甜宝!行啊,有种!跟老子年轻时候一个气性!”毒不侵上前手一探,把小奶娃拎到眼前,三角眼笑成缝,“明儿白家小儿要是再来,听毒爷爷的,还跟今天一样揍他!派那么多人追了老子十里地,不出口恶气哪成!” 白家人劈手又把小奶娃夺了过去,苏秀儿气道,“毒老,不能这样教甜宝!她什么都不懂,咱说啥她就听啥,你恁要把她教坏了!” 毒不侵两手叉腰不以为然,“小娘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里是流放之地,来这混得起的都是又坏又恶的人,好人只能受欺负知道不?以恶治恶才是这里的生存道。”尒説书网 “那也要让甜宝先懂是非善恶,等她长大了怎么行事由她自己做主。” “行行行,老头子不跟小妇人辩口舌。” 毒不侵嬉皮笑脸低头,暗处眼珠子却转得滴溜溜。 不个屁,甜宝有天资,岂能误了人才? 断刀在旁沉默不语,瞧着甜宝时,眸底若有所思。 他是在场功夫最高的,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是他察觉了,甜宝对白彧动手时,百米外藏身的弓箭手从始至终毫无动静。 这等异样,未免有些蹊跷了。 霍家那边,霍氏看了场精彩戏,也跟自家男人提起苏家甜宝,“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狼崽子,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害怕也不会思虑后果。心肝肉被揍成这样,白奎能善罢甘休?” 霍子珩坐在屋檐下阴影处,抬头眺望天际渐渐晕开的红云,笑得意味深长,“未必。白家小少爷闹的这一场,反而解了白奎的围。” “什么意思?” “甜宝在风云城先揍了白彧一次,白奎当时在场,这事便无论如何不能算,他必须追究,否则白家也会跟十二码头一样被笑话。但是真要追究,白家能不损失人手?白奎可以说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但是白彧偏要自己来,四岁不到的小娃娃,来这里再跟奶娃娃打一场,不管输赢那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无伤大雅。白奎正好可以借坡下驴,他比大胡子精明得多。” 霍氏听得脑子发晕,喃喃,“一步一步,他娘全是心眼子。” 男人笑,斜眸朝她看去,“没心眼,如何霸得住半城?” 另边厢,白府。 白彧回来后就冲回房间,把房门关上了任凭谁喊都不开,小少爷脾性使得淋漓尽致。 “主子,我瞧小少爷伤得挺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听随行说是一路哭回来的。现在梁子越结越大,周围无数眼睛都在看我们白家接下来的举动,请主子明示!”白府管家低头请话。 白奎金刀大马坐于首座,手托青花瓷杯盏,半阖眸子慢条斯理品茗,“梁子?结了什么梁子?不过是娃儿间小打小闹罢了,小少爷不是说了么,明天还要去苏家玩。” 管家瞠目,玩? 小少爷从来没玩得这么惨过,以前只有别人在他手里鼻青脸肿的份。 老爷这是怎么了?不疼小少爷了? 不可能啊! “行了,小少爷哭一哭就没事儿了,待会我带他去库房转转,他一准开心,哈哈哈!”白奎笑着摆摆手,“你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晚的菜色,备彧儿最爱吃的。” “是。”管家怀着满腹心事退下。 等厅中无人,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自屋顶落下,跪在白奎面前,“主子,这次我们派出去的弓箭手,在去徒北山前就被小少爷下令,不准动手。” 白奎面色微动,“去之前就已经下令了?” “是。” 禀报完毕,黑影再次悄无声息消失。 白奎将杯盏中茶水一饮而尽,深沉虎目眺向某个方向,低低笑出声,欣慰自得,“不愧是我白奎的种,虎父无犬子!哈哈哈!” 跟白府的平静不同,万家庄大厅,万福接连摔了好几个茶杯茶具,脸色铁青。 “白奎那只老狐狸可真会算计!为了保留实力,连自己儿子都能利用!同样对上苏家,合着最后只有我万家庄吃了大亏!” 万六爷脸色沉郁,牙关几番翕动,“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我们都小看了那个小的!” 第62章 甜宝:呱! 万福品出老者话里的意思,难以相信,“小狐狸?六叔,白彧还未满四岁!” “那又如何?白奎以区区绿林出身坐到半城之主的位置,你以为他光凭一双拳头?好容易得了个能继承香火的儿子,望子成龙,他定会倾力培养其成才。” “整个风云城都知道他有多溺爱白彧,将白彧宠得小小年纪便骄纵跋扈纨绔又霸道……难道这些都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 “若只养出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日后他白奎不在了,他的儿子立刻会成为别人盘中餐。” “这……有没有可能是白奎暗中授意?我还是不太相信白彧那么小年纪就有此等心机,古往今来智多近妖者凤毛麟角,那也皆是大家族耗费巨大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白彧那小儿,怎么看都不像有这种心智。 万六爷沉吟,“是或不是,日子长了总能看出端倪。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白彧他日成长,白家就是一门双雄,风云城要彻底变天。这于我们十二码头大不利。” 外界纷杂,苏家人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心思顾及。 一大家子人此刻围成一圈,正对小甜宝揍人一事进行深刻探讨。 苏大绕着女儿踱了好几圈,把她上下左右打量个遍,最后两根手指头捏起娃儿细细软软的小短手,奇了,“这么小这么短的手,是怎么把白家小少爷揍成猪头的?” 何大香对此早就有话说了,“我一早说了,甜宝是下凡的小神仙!神仙肯定是有神力的!这才正常!” 苏二呵斥,“胡说什么呢?甜宝是小神仙这事儿不能说出来!不然外面人听到了会怎么看甜宝?保密知不知道?我一直担心你嘴巴守不住,看看,没担心错你!” 刘月兰没说话,在听到小神仙三个字时,眼里多了抹深思,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瞳孔瞬间扩了扩,她极力才将那股汹涌情绪压了下去,蹲到女儿身边,小心又珍惜的将她拢入怀里。 苏老妇也悄悄攥紧发抖的手指,面上不显异样,“甜宝在咱家出生的,是人是神咱还能不知道?以后这些话在外确实不能说,会给甜宝招来麻烦。” 何大香也知道自己嘴太快,家里还有两个外人呢,她讪讪低头,“娘,我错了。我就是看甜宝打赢了太激动,这不话赶话的胡咧一通……” 苏二摸摸鼻子,也跟着乖乖认错,“娘,我跟大香开玩笑呢,哈,哈哈哈!” 苏老汉轻咳两声,“苏家祖上曾也出过天生神力的猎户,一脉相承,甜宝今日这等大力是有源可溯的。” 苏秀儿想了想,一拍手惊喜道,“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爹你还给我讲过那位祖先的故事呢,说他一拳能砸碎大虫骨头!是了是了,甜宝定是遗承了祖先,大好事哩!” 苏二茫然,“我怎么没听爹说过——” 苏家小姑姑气得以下犯上,一巴掌拍上他脑袋,“小时候你跟大哥猴似的见天往外蹿,都不带我玩!你们能听过才怪!那是爹看我气哭了才给我讲的故事!” 没眼力见,不带脑子! 她才发现二哥咋笨成这样! 断刀跟毒不侵作为苏家唯二外人,这场面插不上嘴,他视线掠过欲盖弥彰的小娘子,提溜起毒不侵翻墙而出,“有事,先走。” 墙外,毒不侵不满嚷嚷声飞快远去,“有什么事?我没事啊,你把我放开,老子不走!喂,喂喂,我听故事都不行?你奶奶!……” 苏家一众长舒一口气,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 甜宝不明所以,歪着脑袋疑惑看着表情变来变去的家里人。 便见他爹冲小姑姑使了个眼色,小姑姑立刻找理由把三个哥哥带开了。 下一瞬,她被爹爹抢进怀里,汉子一张嘴咧到耳根,“宝,告诉爹!一直保护咱家的高手,是、是不是你!” 苏二夫妻,“???大哥你在说什么呢?高人怎么会是甜宝——” 一顿,夫妻俩相视一眼,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对!怎么不会是甜宝?!” 甜宝出生就能凭空变出梨,后来又变出那么多东西,这已经是非同一般。 既然非同一般,有打坏人的能力不是很正常了吗? 怪不得那位高手从来没现过身,但是只有苏家有事对方总能及时出手,就好像住在家中一般! 是他们脑子糊涂,只看甜宝年纪小,竟然没将这些异常跟她联系起来! 刘月兰伴在旁,噗嗤笑出声,她凝着小奶娃,眼圈微红,心疼又内疚,“之前爹娘一直没察觉,辛苦我乖女儿了。怪道那段时间你白日里睡得比平时要久一些,晚上守着咱这个家打坏人,累着了吧?” “来,给阿奶抱抱,我的乖宝哩。”老妇吸了下鼻子,把小孙女从苏大手里接过,用力眨眼睛将泛出的泪花眨去,“阿奶真盼着你快点会说话,这样有啥事你就能跟阿爷阿奶说了。你说你恁小年纪,却让你为家里操心恁多事,阿奶心里真不是滋味!” 甜宝咧开小嘴,笑容不大,眼眸弯弯的模样却又软又甜。 她拍拍自己胸口,气势十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宝、哒!邦!” 甜宝打坏人特别厉害!我很行!棒! 接着小手抬起,抹去老妇人眼角溢出的泪水,又像以往大人们摸她小脑瓜一样摸摸阿奶发顶,“呱!” 苏家人,“……” 伤感气氛蔓延之势因为小奶娃呱的一声,戛然而止。 苏二极力强忍还是没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甜宝,你想说的是乖吧?哈哈哈!诶哟喂不行了,肚子疼,我哈哈哈哈!” 甜宝小脸臭了,耷拉小眉毛,嘴巴噘得能挂油桶。 苏家人,“……” “噗嗤!” “噗、哈哈哈哈!” 何大香抹着笑出来的眼泪,“爹,哈哈哈!那啥、噗、天生神力的祖先是、是真故事吧哈哈哈!” 苏老汉佯作严肃,没能成功,眼角眉梢忍俊不禁的笑意,“可不就是故事么?就你们夫妻俩场子一个比一个直,不弄个故事出来,怎么圆场?”m..Com “我错了,真错了!甜宝,来,二婶亲一个,小妮子可太招人了哈哈哈!” “行了都回屋去,再笑下去周围该来人看热闹了。”苏老汉眼疾手快,先一步把小孙女抢进怀里,紧脚就往堂屋走,生怕再来人把乖宝抢了去,“宝,阿爷黑你讲祖先的故事!” “……” “哈哈哈哈!” 这日傍晚,苏家院门充斥阵阵爆笑声。 第63章 我遛娃! 夕阳坠入地平线,天际云霞光芒渐渐黯淡。 徒北山炊烟熄了,空气中还飘散着让人心安的烟火余味。 饭点。 断刀跟毒不侵准时出现。 毒不侵肩头背着个破破烂烂的小行囊,在苏家人瞪视下坦然自若理直气壮,“瞪我干啥?我今儿为了小崽子们,被白家端了老窝没地儿住了,这事你们该负责吧?不能让恩人流落街头吧?我要求不高,每天给我添副碗筷!以后我跟断刀就搁这住下了!”尒説书网 苏家人僵硬转向断刀。 断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自在,“确是如此。” 毒不侵不满了,“什么确实如此?何止如此?白奎那莽夫在这里丢了面子,转头朝老子老窝撒气!那个破庙破是破,好歹有墙挡风有瓦遮头,咱在那住了五六个年头了!住出感情了的!这下可好,下午回去一看,诶嘿,一座庙只剩下四根光秃秃的柱了!咱不是鸟不是耗子,还能栖在柱子上?苏家得负责!反正我是不走了!” 这番话说出来,苏家人愣是没办法开口拒绝。 家里四个小娃子,虽然是毒不侵擅自带出去的,但是人确实是他们家甜宝打的。 惹了事毒不侵没自个跑,还把娃儿们带了回来,这一点他们不能不认。 苏老汉想了想,锁眉无奈道,“毒老,断刀大人,你们要是实在没地儿住,这徒北山到处是空地,我们给你们重新搭个屋子成不成?不是不想让你们住家里,只是我家有女眷,男女有别,住一块会多有不便。” 灶房里饭菜已经做好,碗筷也摆上了,断刀在饭桌旁入座,“我自己搭。” 他本来就没想过在苏家住。 毒不侵在这事儿上也没有胡搅蛮缠,只提了一点要求,“新屋子就搭在你们家边上,饭菜你们得包了!” 话说完他也挤进饭桌,一口米饭一口菜,满足眯眼。 旁边锅里还烙着香喷喷的葱花面饼,灶台上搁着一壶煮好放凉的白水。 处处透着朴实温馨烟火气。 这种气息跟药材一样让他着迷上瘾。 没有的时候不以为然,沾过一点就不想再回到以前颠沛流离的日常了。 要说好处多多那没有,就是心头多出一股安定踏实。 吃过饭,断刀就提溜着想赖在灶房的毒不侵离开。 一夜安宁。 翌日一早,朝阳刚刚透出一丝红光,光线还没穿透晨间薄雾,苏家小院里就传出毒不侵扰人噪音。 “苏家的,起来了起来了,日头晒屁股了!今天搭屋子,赶紧起来干活!” 苏大苏二最先从屋子里爬出来,兄弟俩眼睛下面双双挂着硕大黑眼圈。 昨儿发现家里大秘密,两人都兴奋得一晚没睡好。 “毒老,干活也要先吃了早饭,你是不是来得忒早了点。”苏大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无奈道。 毒不侵眼睛一瞪,“早什么早?屋檐上的麻雀都叫了三回了!搁你们这么懒,怎么抢吃的?还不如我几十岁的老头子勤快!” 苏二脑袋还是蒙蒙的,人是起来了,脑子还没睡醒,有气无力挂在门框,眼睛半睁半闭,“是是是,您老最勤快。等我醒醒神……搭屋子要先搞材料,木材、茅草、石头拌泥……” “断刀去劫木材了,清河湾芦苇长得正好,你们去割草去!” 苏家兄弟俩嘴角抽了下,劫? 不不,是他们大惊小怪了,在流放之地这种事简直不能再正常。 苏大用力揉揉脸,搓掉自己没见识的模样,“活儿我们都干了,毒老您干啥?” “我遛娃!”毒不侵背着手理直气壮,脑袋还往屋里瞅了瞅,“甜宝呢?苏安仨个小崽子呢?我说话这么大声他们咋还不醒?” 苏大苏二,“……” 行吧,您会使毒您最大。 安静的小院渐渐传出住户起身的动静,苏家小院动静最大。 某个会使毒的老头子今儿跟打了鸡血似的,活跃聒噪得让人想把他嘴堵上。 毒不侵会在意吗? 不会。 反正没人敢揍他。 等苏家人都起了身,灶房传出做早饭的锅碗瓢盆声,太阳才刚刚跃出地平线。 毒不侵架着小甜宝,身后坠着三个小尾巴,在小院子里优哉游哉转圈散步。 “毒爷爷,你的毒到底藏在哪里呀?你兜里都没有!” “能让你给找着了毒爷爷我还能混?玩毒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诶嘿!” “毒爷爷告诉我们嘛!毒爷爷!” “不说,有本事自己找出来。等你们能在我身上把毒找出来,走出去也能当一声徒子徒孙喽!” 苏家人洗漱的,灶房忙活的,时而抬头往院子里望一眼,无语又好笑。 三个男娃子手脚并用挂在老头腿上,完全没了初见时的惊惧害怕。 最小的奶娃娃坐在老头肩颈显然还困顿,小脑瓜直接把老头乱发当小枕,半张着嘴睡得香香沉沉,丝毫不担心睡熟了会摔下来。 早晨阳光不烈,清风柔和,身上挂满挂件的疯老头走姿六亲不认,迎着光的老脸眼角眉梢皆是惬意享受。 相识不过两月时间,谁能想到行事乖张的疯老头跟几个娃子们会变成这副情形? 苏家要在院子边上再搭屋子,消息很快被周围住户获知。 不少人往这边赶来,或带着建屋子用具,或扛着能用上的建材,壮胆前来帮忙。 他们依旧怕出现在徒北山的陌生人,怕断刀,也怕毒老。 所以干活的时候,住户们努力管住视线不往两人身上瞧,只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飞快偷觑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苏大,昨天白家小少爷说还要来,你们这时候搭屋子,怕不怕他来了使坏?”王小小忙活间靠到苏大旁边,担心询问。 苏大还没答话,一旁苏二已经笑开了,龇一口白牙,“不怕!他要再来跟我家甜宝单挑,还得输!” 哈哈哈! 昨晚他试过了,他们家甜宝是真神力! 吃饭的木碗放她手里,奶娃娃手指头轻轻一别,木碗就成两半了! 白家小少爷三四岁年纪,再皮实,还能皮比木碗硬? 来一次也就多丢一回脸。 嗷嗷哭吧就。 人是真不经说,一说就来。 苏二嘚瑟笑声还没停,就瞥到了家外黄土路悠然出现的小身影。 阵仗依旧大得不行。 苏二嘴角抽了下,抬手给自己一嘴巴子。 叫你说人叫你说人! 甜宝在毒老头上还没睡醒呢! 第64章 你老实说,高人是不是收甜宝为徒了? 白彧这次来,换下了小锦袍,改穿一身白底描红云箭袖短衫,足蹬团缨小靴。 头发在脑门绑成两个小髫,束金丝发带。 只要忽略掉他小脸上未褪的红肿淤青,看来还是可爱漂亮的,贵气十足。 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随侍六个保镖,这些人比起昨日不可同语,但是在常人看来,阵仗依旧大得让他们咋舌。 “喂,小娃娃,本少爷说话算话,今天又来了!” 走到苏家门前,小男孩两手往腰上一叉,抬起下巴鼻孔朝天,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至于苏家院外头聚着众多人在敲敲打打做些什么,小少爷并不关心,眼角也不往那方斜一下。 毒不侵已经在院子里外遛了好几圈娃,眼下是第十二次回到苏家院门口。 看到白家小儿出现,他老眼一亮,反手往趴在头上的小奶娃挠痒痒,“甜宝,小崽儿!快醒醒,别睡了!白家小子又来找你干架了!” “毒爷爷,妹妹还小,打不过他的!”苏安小手用力扯住老头衣摆,控诉,“不能放妹妹再去跟他打架!” 苏文苏武跟哥哥一个鼻孔出气,“不能!” 苏安想得很简单,妹妹力气大是没错,昨天打赢了也没错,可是那是趁小少爷不注意侥幸赢的。 “妹妹连路都还不会走,要是那个小少爷跑一下打一下,妹妹咋追上去?爬还是滚哇?快点进屋,把妹妹放屋里别让她爬出来!”苏安边说边把老头往屋里推。 而站在不远处的白彧把他的话全听了进去,眼睛闪了闪。 趴在草窝头上睡了很久的甜宝,被耳边聒噪声吵扰,皱着小脸抬起头,眼睛还透着没完全清醒的惺忪茫然,开口就是一个字,“哒!” 好像有人要跟她打架。 打! 毒不侵乐了,把小奶娃拎下来放到地上,“听到没有?甜宝说要打!毒爷爷可不忍心拒绝。甜宝,那小子在那等着呢,上!揍他!”尒説书网 甜宝这会子眼睛已经恢复清明,叉着小短腿坐在地上,看看自己坐的位置,又看看距离自己起码十步远的白家菜鸡,怀疑毒爷爷是反派。 这个距离,她爬还是不爬? 不爬,打不着。 爬,一点气势也没有。 小奶娃歪了下脑袋,很快想到应对之法。 她挑起乌溜溜的黑眸看向对面仰头叉腰的小少爷,抬手朝对方勾了两下手指头。 毒不侵,“……” 在旁暗戳戳观察事态的苏家人,“……” 白彧,“……” 白彧鼻子气歪了,“小娘们,你蔑视谁呢!本少爷今日非教训你不可!” 话毕,小少爷嗷的一声便朝小奶娃冲去。 旁边刚圈出的地基上,王小小等人缩在苏家人身后急得脸色发白,“咋办!咋办!还要看两个娃娃打起来?这次白家小少爷肯定有备而来,甜宝要被欺负的!” 心中有底的苏家人不慌不忙,反过来安慰,“白家小少爷也还是个小娃娃哩,两个娃子闹一闹罢了,出不了啥事。” 他们家小甜宝是稳赢的那个,慌啥? 大人只要盯着点,避免甜宝下重手就行了。 他们现在也想明白了,白家主能放儿子一而再上徒北山,背后定是有计量的。白家大人不出手,苏家大人也不插手,事情的性质就简单了。 在场的人几种心思,却见那边小牛犊子一样低头盲冲的白家小少爷,即将冲到小甜宝面前时猛地脚下一刹,堪堪停在甜宝两步之外她小短手够不到的位置,掏出别在腰间的小鞭子,颤巍巍试探着在小娃儿身上戳了下。 “???” “???” 甜宝低头看看被戳了一下的小肩膀,又抬头看看自己够不到的菜鸡,小嘴半张呆呆的,再次露出茫然。 白彧眼睛却唰地亮了,叉腰狂笑,“今天你输定了!略略略!” 小少爷开始骚步子在小奶娃身边游走,手里小鞭子咻咻咻地又戳出好几下。 把毒不侵气得一脚踢苏安屁股上,“好话赖话不说,你教人怎么揍甜宝?回头老子就把你嘴堵上!” 甜宝接连被戳了几下,疼是不怎么疼,但是却激起了她好胜心。 奶娃娃抿起小嘴眼儿一沉,抓起手边小石子就朝对方扔。 力道大,劲头准。 家旁边在搭建屋子,来来回回有人挑泥土石块回来,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小土块小石块足够甜宝用。 她压根不担心准头问题,砸小菜鸡一砸一个准。 白彧乐极生悲,短暂猖狂过后又开始狼狈逃窜,偏生不管他怎么跑怎么绕,都躲不开身后飞来的暗器,劈头盖脸无一失手。 “啊!痛痛痛!嗷!住手!不来了不来了别砸了!” “停停停!啊!你怎么那么多招数!” “打架不许用暗器,不许用砸石头!我认输,认输还不行!!” 现场一片沉默。 白家跟来的人不忍心的撇过头,他们倒是想帮帮小少爷,但是没那胆子。 来时家主说了,一切听小少爷吩咐,小少爷让帮忙才能帮,否则谁敢多动一下,哪里动了回去就砍哪里。 最沉默的是毒不侵。 眼前画面似曾相识。 在小奶娃气势熊熊大喝一声菜结束比斗后,毒不侵默默走到苏大面前,歪了身子凑过去悄声耳语,“苏大,你老实说,你家那高手是不是收甜宝为徒了?” 苏大眼睛心虚的飘了下,“毒老,这、这不可说啊……” “是了,肯定是了!白家小崽子逃窜的样子跟老子差不离!那些石头跟长眼睛一样例无虚发钻哪个角角洞洞都躲不开!草他奶奶!” “嘘!毒老,这事儿咱心里知道就行,别往外说,甜宝还小呢。也别骂高人,我怕你又被砸晕。”苏大故作高深,脸上正经表情十足一副咱哥俩好、我为你着想的样儿。 毒不侵小小感动了一把,抬手拍拍他肩头,“行行行,我知道,你是个实诚人!” 实诚人苏大也拍拍老头肩膀,朝他递个眼神表示心照不宣。 苏家其他人立在周围,死咬嘴唇,憋得脸上肌肉抽搐。 第65章 他们家高人不干闲事! 白家小少爷又哭着下山了。 …… 王小小等人之前心提到嗓子眼,这会总算放了心。 也看明白了。 苏家的事儿压根用不着他们操心,每回都能峰回路转,反正最后吃亏的总会是别人。 这么想着,加上有苏家人在旁,众人心里莫名多了一股子安心,继续动手干活。 许是因为安心的缘故,众人几乎已经刻进骨子里的畏缩卑怯也淡了几分。 “断刀,你说那个高手到底藏哪儿呢?”毒不侵逮着运木柴回来的断刀,摸着下巴讨教,“从你守着苏家到现在两个多月了,期间我没少来苏家转悠,晚上也没少在附近蹲点盯梢,愣是没见过那人影子,他到底是怎么避开我耳目冒出来教小甜宝的?还有甜宝那小娃娃,就她这个年纪,教功夫她能听得懂?” 六个月啊! 刚会爬的娃子! 会学功夫了还用得不错,这已经不能叫天资出众,得叫妖孽了吧? 断刀淡淡瞟他一眼,没说话,把弄来的木柴放好后,举步朝甜宝走去。 苏家小院门口,苏安仨娃子跟妹妹一块坐在地上,还在兴致勃勃议论刚才那一架。 “甜宝,你又打赢小少爷了!真的太厉害了!” “妹妹扔石子好厉害!像这样咻咻咻!扔出去次次都能砸得小少爷哇哇叫!” “甜宝你是怎么砸的呀?准头真棒!要是我有你这么厉害,我天天上山打鸟去!” 小甜宝笑得眼睛弯弯,笑容不大,但是又软又甜,小手不忘往自己胸口拍了又拍。 “太厉害了”、“棒”这样的字眼她知道,哥哥们在夸她。 甜宝边笑边点头,认同哥哥的赞美。 是的呀,甜宝就是很厉害的! 一双黑布鞋出现在甜宝眼前,同时头顶有阴影落下。 甜宝抬头,对上男人漆黑深沉眼眸,脑袋疑惑的歪了下。 断刀屈膝半蹲,拿出一截大人手臂粗细的木料,凝着小娃娃开口,“能掰断吗?” 甜宝抿唇,小手把住木料便掰。 这根木料跟木碗到底不一样,甜宝便是天生力大,年纪到底还小,使出吃奶力气小脸憋得通红,才闻听一声咔嚓声。 木料应声裂开,没断,裂缝处参差不齐。 饶是如此,也让旁边近距离观看的仨崽子惊得瞪圆了眼。 那可是比他们胳膊还粗的木料!妹妹居然掰裂了! 唯独甜宝撅了嘴,露出不满之色。 木头没断,说明她还是不够厉害。 男人干燥大手安抚般触了下她小脑袋,顺势将她注意力吸引过来,“你刚才用的是蛮力,蛮力再大终究有限。除了蛮劲之外,还有一种力道,叫内劲。将气息沉在肚脐下方位置,在把那股气息运行至手腕,以腕使力,可将你本身力量加倍爆发。天资越高,爆发越强。” 说罢他放慢动作,在小奶娃紧紧盯视下,两手分别握住木料两端,以腕着力。 啪,木料断了。 毒不侵背着手从另一头走过来,边走边怼断刀,“甜宝才多大?巧劲内劲那些门道她现在哪里能领悟得……到……” 话语消音,毒不侵瞧着在小奶娃手里再次断开的木料,凸了眼。 另外仨崽子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断、断、断了?那——么粗的木料!”m..Com 苏武震惊过后捂着小胸口,“我这辈子都不能比妹妹更厉害了……” 毒不侵喘了几口大气,才找回声音,喃喃,“我他奶奶,真的是妖孽!” 断刀用事实堵了老头的嘴,功成身退,加入建房子大军。 留下毒不侵跟仨崽子,蹲在小奶娃身边继续发呆,他们还需要点时间消化消化小奶娃不像人的事实。 甜宝成功掰断木柴,很快就对这个游戏失去兴趣,转而摸起脚边散乱的小石子,朝任何她想扔的东西扔去。 腕力发射,目标路对面野草叶子,咻!叶子拦腰而断。 斜前方一颗黄泥块,咻!泥块变粉尘。 那边院子外墙上歇脚的蟋蟀,咻!蟋蟀潜入墙中。 小奶娃玩得不亦乐乎,旁边四双眼睛跟着她发射方向,目光定在那堵外墙。 咔、咔、咔…… 亲眼见着那堵墙以蟋蟀为中心,咔咔咔的朝四面八方放射状迸开裂缝。 墙土扑簌。 “……”毒不侵抄起甜宝迅速回屋,顺手把仨崽子也扯了进去,砰地关上院门。 霍氏尖嗓门咆哮随之传来,“哪个王八蛋不要命了,敢毁老娘家院墙!!!” 咆哮声之大,苏安仨躲在门后仍打了个激灵。 “毒爷爷,霍伯娘打不过你,你做什么跑哇?”苏文抚着胸口去惊。 毒不侵啧了声,“小娃娃懂啥?老子是怕打不过她么?老子是不想跟霍子珩打交道!那个狗东西别看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人模狗样,皮囊下长着八百个心眼子,肚里全是黑水!毒爷爷告诫你们,遇上这种人能避多远避多远!要不就直接把他咔嚓了,千万别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为什么?” “毒爷爷就是吃了这个亏,给了他说话的机会,替他看个诊,没诊费不说还倒贴进去一药方子!他奶奶!” 这事不能提,一提就来气。 凭对面怎么叫嚣谩骂,毒不侵耳朵一闭,带着崽子们又满院子霍霍去了。 霍家院。 霍氏看着院子东墙还在继续蔓延的裂缝,气得脸色铁青。 能有这功力的,除了断刀跟毒不侵,整个徒北山找不出第三人来。 偏生这俩她都打不过,只能叉腰大骂一通出出气。 “姓霍的,你说!是断刀还是毒不侵!” 男人嗓音缓缓传来,“怎么不能是苏家高人?” “说笑呢?我一早看出来了,他们家高人不干闲事,这种霍霍别人家院墙自降格调的事儿他干不出来!” “对面在搭房子,待会你送些吃的过去,让他们顺手帮着把咱院墙修一修吧。” “我还得往里搭吃的?!” “然则,你想跟断刀打一场,还是想跟毒不侵打一场?” “……”霍氏拧人脑袋的心都有了。 咋地? 隔墙听戏还得付代价啊? 砸她院墙,那俩给她等着,她迟早把场子找回来! 第66章 百晓风手里有不少好药材 徒南村。 下晌,苏良被人抬了回来。 万家庄家丁送回来的。 去时人还好好的,特地穿上了浆洗干净的衣裳,回来时满身伤痕污血斑斑,两条腿不知是崴了还是折了,软哒哒站不起来。 “良儿!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为娘啊!”苏老夫人率家中一众从棚子里冲出来,老泪纵横脸色惨白,对万家家丁怒声质问,“你们对我儿做了什么!” 万家家丁们把架着的人扔到地上,趾高气扬盛气凌人,“我们庄主说了,交代你们办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苏家主族的全是一群废物!既然许你们好处你们都干不成事,那就用不着对你们礼遇了!家主吩咐,你们大苏家佃租由六成改七成!下等出身就是下等出身,天生的贱皮子,好日子送到手上都接不住,呸!” 大苏家还没从愤怒中回神,马上又迎来一波惶然绝望。 “七成?!”女眷中有人尖叫,惊怒交加,“你们万家庄是要吃人么!我们佃田地辛苦一年种出粮食,除了交佃租还得留下一部分做种子,之前六成租子算下来我们全家都得有半年吃糠挖野菜!现在还要再往上加一成的租,你们、你们要逼死人哪!” 大苏家以前也是农户,对田地里的事情并不陌生。 后来家里高升,也置下过不少田地庄子,对佃田的门道心里门清。 万家家丁冷笑,环视大苏家泱泱一众,“要是不想干,你们随时可以走人,只要按照契约交出违约金,大路朝天,我万家庄绝对不拦着!” 这话一出,大苏家如堕冰水,渐起的躁动顿时凝滞跌落。 跟万家庄佃田,他们是签了契约书的,若是没有达到契约要求,需按一亩地百两银子赔偿! 因为家里人口多,他们整整佃了三十亩水田!合需赔三千两银子! 除了这些,还有他们从万家庄借来过渡的米粮,那些都要加倍的还! 想到这些,大苏家哪还敢说话。 “哼!一群不知道感恩的东西!老子告诉你们,就你们这样的,来了流放地不做佃农,连半个月你们都撑不住!土鸡插羽毛,当自己是什么鸟!”m..Com 家丁们把大苏家狠狠羞辱了一番,扬长而去。 苏家老夫人的哭声这才又重新接上,抱着摔在地上半昏迷的好大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苏良强忍浑身疼痛,强自撑着一股气开口,“需、需想法子、笼络……苏祥……方、方能、解困!” “好、好好!你说啥是啥!娘马上着人去小苏家,定要把他们请来!”苏老夫人胡乱点头应声,扭头唤人把苏良先扶到棚子里,“良儿,你别费力说话,好好养着,养好了才是正经!你要是垮了,咱家主心骨可就没了!万家庄那些杀千刀的,咋把你打成这样呜呜呜!早知道那里是豺狼窝,那日来人请你的时候就不该让你去啊!” “娘!”苏良屋里闭上的眼睛又猛地睁开,憋着劲儿才挤出一句话,“苏祥、那、先别去,等我、从长计议——” 话毕,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大苏家兵荒马乱的时候,徒北山那边,小苏家在众人帮忙下已经把新屋子搭建好了。 再将床、柜、桌凳等家居物件置备好,拢共也就花了三天功夫。 “好,好!这间房是我的,那间房是断刀的!哈哈哈!堂屋不大,但是够用。诶哟喂这是我的床,自打来了这破地儿,不是睡树杈就是睡破庙,老子都已经快忘记躺床上是什么滋味了……” 毒不侵兴奋得像个小孩,在新屋子里跑进跑去四处转悠巡视,看不够似的。 一会摸摸木板拼的小矮桌,一会试试木头桩子打磨出的小凳,大三角眼喜成小三角眼。 屋子是茅草屋。 但是这是专门给他和断刀搭建的,真真正正是他们自己的地盘。 感觉就是不一样。 夕阳余晖下,顶着草窝头的老头子背着两手,在院子里继续转圈圈,嘴里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哎呀我不是说了么,灶房没必要,我跟断刀不会做饭,弄个灶房没用,回头改造改造,把灶房给我改成药房!” “院子还是小了点,再往外多划两丈,不然遛娃遛不开啊。” 苏家小院里,苏安带两个弟弟站在荆棘围墙下面,隔着围墙喊话,“毒爷爷,快点过来啦,吃饭啦!” “来了来了!” 基于毒不侵强烈要求,两家屋子几乎是紧挨着的,老头在那边稍微大声点嘀咕,这边院里的人都能听到。 苏老妇等人把老头自言自语听了个全,纷纷失笑。 今天吃饭早了点,天光还亮着,夕阳暗金光线透过灶房小窗跟缝隙漏进灶房,将里头空间晕上一曾温暖浮光。 十来人围桌而坐,边吃饭边说话闲聊。 “今天特意让秀儿多做了两个菜,当是庆祝毒老跟断刀大人新屋入伙了,你们多吃点。”苏老汉拿出几个干净空碗,往里斟上凉白开,举碗,“可惜没酒,老汉就以水代酒,来,咱干了!” 毒不侵露出嫌弃,还是端起一碗水,跟老汉碰了碰,“什么入伙不入伙,你们也不早点跟我说,我还能上风云城顺两壶好酒来,白瞎了!” 苏家人,“……” 你那个顺两壶说得比买两壶还自然。 断刀也举碗虚碰了下,沉默饮水,“明日我带酒。” “你明日要进城?”毒不侵想起什么,立刻道,“正好,我跟你一块去。” 断刀侧眸,“?” “百晓风手里有不少好药材,我明儿先去探探路,摸清他把好东西藏哪儿了。” 苏家人不想搭话。 总而言之,毒老有了新地盘后,就一心想搞药材开炉炼毒。 甜宝本来乖乖窝在阿奶怀里吃蛋羹,听到风云城三个字时眼睛微亮,忙咧着小嘴抬头,冲断刀跟毒不侵伸出小手,“窝、其!” 苏老妇泰然自若把娃儿两手拢住压下,“甜宝还没吃饱呀?啊——阿奶喂。” 甜宝仰头,“卜、系——” 老妇人眼明手快,勺子趁势递过去,堵住了奶娃娃小嘴。 “啊呜!宝儿真乖!” 甜宝,“……” 第67章 大雨天,陌生人 “断刀大人,毒老,风云城内城那么乱,每天打架抢掠不计其数,住在内城的人靠什么过日子?”提到风云城,苏大满腹疑惑。 不仅他,苏家其他人也同样疑惑。 毒老桀桀笑了两声,夹起一块喷香兔肉塞嘴里,“你以前不是去过一次么?内城里乱是乱,铺子依旧有人开,买卖依旧有人做,城里也是有普通的人。” “城里也有普通人?他们不怕被城中恶霸欺负?” “我这么跟你们说吧。风云城乱是乱,但其实乱中有序。城内两个霸主,一是白家白奎,二是望鹊楼百晓风,各占风云城半城。平日里那些打打闹闹只要不损及势力利益,他们不会多管,但是为了保持城中民生平衡,事儿如果做得太过了,两方势力就会出手了,否则一个城池没人买卖没有流通,那不成死城空城了么?空城里的霸主还是狗屁霸主啊?” 苏二恍然,“我懂了。也就是说两大势力其实会在一定范围内保护城中百姓,取代了官府监管的职责!” 苏秀儿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伙提起风云城还是那么害怕,不敢去内城?” 毒不侵翻了个白眼,“怕死呗!” “……”苏大讪讪咳了两声,“也、也不是怕死,我去过一次,城里阵仗确实很能吓唬人。” 他不是怕死。 真不是。 但是当时被一群人追了几条街喊着打杀,真的险些尿裤裆。 这不能怪普通人怕死吧?普通人哪见过这种场面? 总要经历经历,多见见世面,胆子才能练大嘛。 “咳!”苏大又咳了声,犹犹豫豫商量,“毒老,断刀大人,你们明儿要是去风云城,要不带上我一块,我再去城里看看?” “去看啥?看打架还是看打劫?” “……我想带点肉干去内城换东西。” “我跟断刀去换也一样,省得你腿软了老子还得把你驮回来。” 苏大面子挂不住了,“不用驮,我肯定自个走回来!” “哼,行,想去就跟着来。说说你要换什么东西?我带你寻好店!” “那不能提前告诉你。” “啥意思?” “提前说了这不是让您去打劫么。” 瞅着老头嘴角抽抽,苏大神清气爽了。 扳回一城。 雍州地域气候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四季延迟,七月才迎来雨季。 不下雨则已,一下就大雨倾盆。 雨点啪啪啪急打在地面,瞬间砸出一个个泥泞小坑。 雨水顺着茅草屋顶往下坠,汇成雨帘。 躲在茅草屋里,四面八方雨声如擂,让人担心下一瞬屋子就会被雨水冲塌。 “外头大雨,屋里小雨,盖房子还得是泥瓦房更稳固舒适啊。”苏老汉避开漏雨的地方坐在堂屋门口,望雨兴叹。 苏老妇带着儿媳跟女儿把家里所有能接水的器具都扒拉出来了,放在漏雨处下方承接雨水,就这也没能好上多少。 雨刚下半个时辰,堂屋里的地面已经浸了一层水了。 她扯了条干布巾随意擦拭身上沾的雨水,“想啥泥瓦房,以前在大槐村咱家住的也是茅草屋。我就盼着屋子不倒,咱有个容身地儿就算好的了。” 泥瓦房? 那是他们这种人家住得起的么。 下雨天干不了活,一家子只能躲在屋子里闲聊解闷。 甜宝也没闲着,小小娃儿不怕脏,跟仨哥哥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满地爬着去玩容器里接下的雨水。 等苏老婆子发现时,娃儿已经快成小泥猴了。 “诶唷我的小祖宗诶!沾一身水一身泥,脏成啥样了!”老妇将娃儿捞起,布巾把她小脸擦拭干净,对着娃儿眉眼弯弯的小脸,好气又好笑,“你呀,待再长大些,该皮得串上天了。” 跟阿奶逗笑间,甜宝小眉毛突然动了动,扭头朝院外看去。 很快,家院门被拍响。 砰砰砰,砰砰砰。 一声声夹在暴雨中,无端让人心头沉闷。 “瓢泼大雨的,这时候谁串门来?”苏老妇疑惑嘀咕。 苏二抓了芦苇蓑衣披在头上,“爹,娘,我去看看,可能大哥回来了。” 门开,雨幕中现出两道身影,一大一小。 是个中年妇人,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没有遮雨用具,两人皆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已。 苏二立刻撇开眼,皱眉询问,“你们是什么人?上门找谁来?” 妇人发丝紧贴在脸颊,雨水顺流而下,她颤声道,“这里、可是苏、苏祥家?” 苏二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的问话方式很熟悉,前不久才听到过。 “你是谁?”他再次沉声问,眼里多了抹警惕。 “雨、雨大、能不能让我们进去避避雨、再说话,孩子、遭不住、求求你……”妇人不知淋了多久的雨,脸色唇色被雨水冻得发白,她怀里紧抱的小娃儿更是浑身都在发颤,眼睛闭得紧紧的,看情况不太好。 “老二,门外是谁啊?”堂屋那边,传来苏老妇询问声。 “娘,不认识的,是对母子,她们想进家来!” 堂屋静默一瞬,苏老妇探头,透过雨幕看到门外狼狈的人,尤其是看到她怀里抱着的恁小娃儿,到底不忍心,“让她们先进来吧。” 妇人千恩万谢进了门。 刘月兰跟何大香给她递了干净衣裳让她先进房里换上,又替她带来的小娃儿换了干衣裳。 妇人在房中换衫还没出来,刘月兰看着眼睛紧闭脸色渐渐浮上潮红的小娃娃,抬手探了下娃儿额头,一惊,“娘,这孩子烧起来了,额头烫手哩!” 苏老妇抿唇,“这么大的雨,怕是淋久了着凉了。” “咋办?” “秀儿,你去霍娘子家问问她家有没有生姜,换点过来煲姜汤,给大人孩子去去寒。咱家啥都没有,也没法子。等毒老回来,再央他给娃儿看一看吧。” 小苏家自来了流放之地,早就懂得万事谨慎的道理。 冷不丁有陌生人找上门,不问清楚对方来历目的,他们是不会随意允人进门的。 偏生今日来的是妇人,还带着恁小的孩子。 苏老妇不忍心,苏家其他人亦然。 他们家也有孩子,尤其那娃儿比他们家甜宝大不了多少,光是想想甜宝在大雨天里被淋成这样,他们心里就会跟被揪住一样心疼。 第68章 她更喜欢听“你大爷” 人既然已经放进来了,只能见步走步。 一家子心念电转,堂屋里侧苏秀儿睡房门打开,妇人从里碎步走出,身上穿的是苏秀儿日常穿的粗布衣裙。 两人身形差不多,只是妇人显然更瘦削,衣裙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荡。 稍加拾掇后妇人面容显露出来,不过二十来岁年纪,面容姣好,只是两颊削瘦肤色蜡黄,处处透着生活的不如意。 行到堂屋,面对苏家众人,妇人突然福身跪下,“小妇人是徒南村苏家二房小吕氏,今日厚着脸皮前来攀亲,求堂叔堂婶救命!” 苏老妇跟苏老汉对视一眼,了然了。 怪不得对方上门能喊出家里老汉名字。 这是大苏家又想打他们家主意了。 “你起来说话吧,地上全是泥水,脏得很,别把干净衣裳又弄湿了。”苏老妇狠狠剜了老伴一眼。 苏老汉默默扭开头。 刘月兰跟何大香对了个眼色,赶在妇人还要说话时,把那小娃儿抱给她,“这是你孩子吧?许是淋雨受寒,孩子烧上来了。这么大雨天,咋带着孩子出门哩?孩子遭罪,你当娘的也得心疼。” 刘月兰长得清秀,说话细声细气,听在耳里不会让人生出反感。 但是她话里的意思却也明摆着,孩子淋成这样,当娘的换好衣裳出来竟然不看一眼不先关切一声,哪是当娘的样子? 妇人眼里闪过不自然。 刘月兰只当没看见。 她性子好,待人素来和气,但是妇人这种举动着实让人生不出好感来。坊间多少孩子因为风寒发烧夭折的,更何况这里是流放地,孩子病了连看病的地儿都没有。 对那个陌生的大苏家,她也更为厌恶。 大苏家这种天气遣娘俩上门,一个是羸弱妇人,一个是懵懂幼儿,料定了小苏家人狠不下心对妇孺闭门拒客,在耍心眼子呢。 小吕氏因是觉出自己反应不对,加上孩子在怀里烧得小脸通红,开始慌张落泪,“屹儿,屹儿?是娘不好,娘不该带你一块出来,呜——” 自己生的孩儿自己哪能不心疼? 只是她没有办法。 苏老妇看着妇人落泪模样,叹息一声,“我女儿去借姜去了,不定能借着。孩子着凉发烧是轻心不得的……你们大苏家干的事真是,真真让人瞧不上。你先别哭了,哭顶啥用?先照顾孩子要紧。” 何大香也是当娘的,最看不得这等场景,“娘,我去烧锅热水,待会让那娃子泡个热水澡捂捂汗,许会有用。” 堂屋里坐了个妇人,苏二自觉避嫌没再进来,外面雨又下得噼里啪啦的,干脆跟媳妇一块去了灶房。 苏老汉被老伴狠狠瞪了眼,心里虚着,轻咳起身,“孩他奶,我去外头看看老大他们回来没有,咳。” 苏老妇暗暗磨了下牙,“去吧,你呆这儿也没啥用。” “……”老汉溜得更快了。 老夫老妻几十年,他能听不出老伴冒火?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苏老妇跟刘月兰还有四个小崽儿,跟扑簌簌掉眼泪的妇人相对。 “屹儿没出门时其实就不太舒服,我也不想带他一块出来,可是我真没法子。”小吕氏垂眸低泣,“家中情况眼下一团糟,老夫人无暇他顾,遣了我过来,我一个小妇人哪敢不应?” 苏老妇看看她怀里小脸烧红的娃儿,没说话。 婆婆不开口,刘月兰也不出声,只在旁帮着照看仨调皮蛋子。 甜宝窝在阿奶怀里眨巴眼睛,乖巧安静,她最喜欢听大人聊天,可以听故事。 “堂婶应该知道万家庄,此前那庄子曾派人来你家中捣乱,被你们打了回去。万家庄自觉被落了面子,自此怀恨在心,又拿你们没法子,所以把气全撒在了我们家身上。” “大房老爷就是因为这事被带去庄子里,打得一身伤才丢回来,腿骨被打折了,人躺在床上时昏时醒,老夫人差点没哭瞎眼睛。” “给人当佃农你们大概也知晓,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家中现在没钱没粮,几十口人每天勒紧裤腰带死撑,大房老爷又被打成那样,真的是雪上加霜。若非实在撑不下去,老夫人也不会再遣人过来。” “以前家中光景好那会,大房老爷要在京中任职,整日忙着公务上的事儿,对家中亲戚多有忽略,这事说来确实是我们大苏家疏忽,怪不得你们埋怨。真的没法子,我们真的没法子了,所以才厚着脸皮两次登门。要是堂叔堂婶不肯谅解帮忙,我们家几十口人怕都撑不过今夏。” 妇人边哭便说话,听着细细碎碎絮絮叨叨,详细又冗长。 甜宝打了个小哈欠,两眼无神,很快就对这个故事失去了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阿爷阿奶跟周边人说话都觉着有趣得紧,听小吕氏说话却直想打瞌睡。 文绉绉的,不好听。 她还是更喜欢听“你大爷”、“他娘的”、“去他奶奶”。 “纳、纳、玩。”又打了个哈欠,甜宝小手挠上老妇衣襟,仰起小脸眼巴巴的。 她突然开口,妇人后面的话就被打断了,坐在那里有些讪讪,同时打量甜宝的眼神也多了丝讶异跟探究,“堂婶,你家小孙女看着没多大,竟会学话了?” 甜宝眉毛一皱,“大!” 苏老妇忍笑,“好好好,咱甜宝不小,以前哥哥们六个多月都没你这般肉乎乎哩!” 她忍不住亲了下孙女小脸蛋,真机灵,知道阿奶听得不耐烦了,救阿奶脱苦海来了。 趁着这机会,她跟小吕氏开口,道,“你刚才有些话没说错,大苏家家里出了大官光宗耀祖,确实疏忽了不少远亲。我们小苏家从来没沾过你们家的光。如果仅仅如此,我们自是不会计较,沾不沾光我们一家子也好好活下来了。但是你们大苏家飞黄腾达的时候我们没沾光,你们倒霉的时候我们却得跟着一块倒霉。再大度的人也不会半点不计较。” 她顿了下又道,“这些事说一次就够了,再说你上门相求,我们家能帮你们什么?苏老夫人叫你来,难不成想让我们家给你们掏银子掏粮?” 第69章 一个两个,甩锅炉火纯青 “堂婶——”小吕氏似乎意识到苏老妇接下来要说什么,急急开口想插嘴。 苏老妇没理会这声叫唤,“晚些你回去回苏老夫人,她太看得起我小苏家了,我们光景不比你们家好多少,把家翻过来也凑不齐两个铜板,银子我们是掏不出的。米粮更没有,你来时应该也看到了,这徒北山四处还荒着,可有一块田地?我们也是靠人救济才活下来的。” 银子是真没有。 粮食也是真没有。 他们家只有院子后头一个小菜园子,那也不可能拿去贴补给大苏家。 大苏家几十口人是人,他们小苏家十几口人不是人?他们自己不用吃么? 最近能吃上米面还是断刀大人大方赏下的。 至于孙女甜宝那里有多少好东西,苏老妇连想都没想。 自打菜园子里菜能吃,她就已经开始限制孙女再往外掏东西。 在她眼里吃孙女的东西就像在吞孙女的福气,以后日子缓过来她还要想办法把那些福气给孙女补回去的。 怎么可能把孙女的福气给别人? 跟孙女比,天王老子都算不上蒜,大苏家算个屁。 刘月兰带着孩子们移到老妇身边,始终没有开口插话,但是这个举动已经足以说明,她的想法跟婆婆是一样的。 “娘,姜汤煮好了,我端上来先放一旁晾晾,待会就能喝。”苏秀儿披着蓑衣,抱着食篮跑进来,把滴水的蓑衣脱了挂在堂屋门外,笑道,“下恁大雨,霍娘子也在家躲清闲,听我说想要点生姜也没多为难,说家里正好有,给我了一小块。小娃子怎么样,烧得厉害不?” 小姑子来了,刘月兰这才开了口,叹道,“烫着哩,我们在旁边说这么久的话,也没见他睁个眼睛,定是难受。” 苏秀儿抿抿唇,笑脸黯下来,“待会把娃子叫醒,姜汤趁热喝更有用。” “嗯,真个遭罪。” “恁大雨,不知道毒老啥时候才回来,要是他在,还能给看看,唉。” 小吕氏缓缓闭上嘴,低头看怀里娃子,鼻尖蓦然涌上一股汹涌酸涩。 孩子病了,以前家里光景好的时候,大苏家的人多少会问一下,至少面子人情过得去。 现在光景不好了,面子人情懒得做了,这便是再小不过的小事了。 大苏家没人在意,就连她这个当娘的都能狠下心来忽视。 比人性,小苏家远在大苏家之上。 这一点即便她是大苏家的人,也不得不承认。 “唔……娘……冷……”小娃子在妇人怀里瑟缩了下,嘴里发出一句呓语。 小吕氏听着那声软软的“娘”,眼泪再无法克制,再次潸然而下。 “来来,姜汤晾得差不多了,快,先喂娃子喝下。”小苏家两个年轻妇人凑过来,一人端碗,一人拿勺子,“来,慢点,小心别呛着。” “小吕氏,待会你也喝点,来家时你身上也湿透了,别小的没好大的跟着倒下,到时候可没人给你照顾孩子。” 话不好听。 小吕氏却心头烫了下,垂眸低应,“嗯。” 喂完姜汤,灶房里水正好烧好,小苏家妇人们又帮着给小娃子泡了个热水澡。 小吕氏在旁几乎没插上手。 七月大雨下了半个下午,酉申时末才停。 天色渐暗,苏家小院外传来桀桀笑声,“甜宝!崽子们!出来迎接毒爷爷!谁第一个出来,谁就第一个吃上油馓子!诶哟喂香喷喷的,上面裹着芝麻粒,又软又糯的油馓子,不出来我可一口全吃光了喂!” 堂屋里无聊得头上开始长蘑菇的仨小子,闻听声音不约而同站起,撒腿就往院外冲,“毒爷爷!小安来了!” “我我最快!毒爷爷,小武最快!” “胡说,我最快!毒爷爷,油馓子!” 苏老妇瞪着崽子们背影笑骂,“外头一地泥水,待会不把脚丫子洗干净了不许踩进堂屋门槛!” “洗啥洗,堂屋里没比外面好多少!屋里积的水都能洗脚了吧!” 顶着鸟窝头的老头子手里拎着油纸袋,带着仨小尾巴大摇大摆进屋,看到两眼恹恹的小甜宝,立刻唬着脸,“咋没精神了?定是今天没人带你出去遛弯,来,跟毒爷爷走!正好我今儿买了个大药炉,把你往炉里炼一炼,不定能炼出甜宝丸!” 苏安人小鬼大,小爪子抓着拳头大的油馓子,吃得满嘴芝麻粒,“毒爷爷你又吓唬人,上回去城里把狗皮说人皮,我跟小文小武回来好几天晚上没敢睡觉。” 毒不侵把甜宝掳进怀里,掏出特地给她带的大米糕喂到小奶娃嘴里,“诶哟哟,还没敢睡觉,早上叫不醒的也不知道是谁。” 仨,“为什么妹妹吃的跟我们的不一样!” “因为你们仨不值钱!” 院门口,又两道身影走入。 一高大英武,手抱断刀,气息沉肃冰冷。 一劲瘦结实,笑容明朗,亲切随和。 “娘,我在城里换了两块布料子,回头给你跟爹一人裁套新衣裳,剩下的我跟老二再分分,家里人人有份!”苏大抱着两捆布料,进门就咧嘴嚷嚷。 苏二从灶房探出头来,“老大,爹说出去等你们,回来路上没见着啊?” 苏大,“没啊!” 苏老妇立刻沉了脸,“这老头子,怕不是到别人家躲清静去了!” “躲啥清净?”苏大云里雾里间,看到了堂屋里走出来的陌生妇人,“??” 苏二压着嗓子提醒,“徒南山大苏家的!” “……”苏大后退一步,也想转身走人,先去外面寻个清净。 他娘。 大苏家还盯着他们家呢,现在人都进门了,能不想着扒拉好处? 他怀里可是抱着两捆布料的!腰间布袋子里还装着块排骨! 这不是明晃晃告诉人家,我家日子过得不错,你们快过来捞油水! 苏大眼睛缓慢转了转,瞄到了窝在毒老怀里吃米糕的女儿。 布料往断刀怀里一扔,苏大冲向女儿,“甜宝,爹回来路上看到王伯伯家屋檐上有麻雀!爹带你打鸟去!” 断刀皱眉,“布料——” “断刀大人,布料是你买的,我想了想我还是不敢擅自收,要不你直接给我娘吧!” 苏老妇黑了脸,一个两个的,甩锅甩得炉火纯青! 第70章 这种事,畜生都干不出来 苏大跑了。 毒不侵追他屁股后头抢娃去了。 仨崽子蹦蹦跳跳跟去看热闹。 断刀也转脚回了隔壁茅草屋,不到饭点不在苏家多待。 一瞬前还闹哄哄的小院子立刻变得安静。 “堂婶,刚刚那两位是……?”小吕氏目光闪烁,试探问道。 来之前大房老爷提过,说小苏家搭上了流放地两个能人。 一是身手不凡的断刀。 一是无人愿意招惹的邪医。 “是住隔壁的,年长的那位懂些医术。”苏老妇看她一眼,没有多说,而是扬声吩咐苏秀儿,“秀儿,你去看看毒老跑哪儿去了,找到人了问问毒老能不能给那小娃子看个病。刚才乱哄哄的,我没来得及说人就跑了。” 苏秀儿应了声就出去了。 小吕氏知道老妇人不想多说,是以也有眼色的没有继续多问,但是心头却暗暗心惊。 那两人竟然就住在小苏家隔壁。只这一点信息便意味着只要以后小苏家不搬家,就能一直有强势依靠。 而且凭刚才短短照面,就已经能看出那两人对小苏家的态度,是很亲近的。 否则凭小苏家被流放过来,哪有胆子跟那两人谈笑自如? 两家屋子紧靠,这边清静了,那边就热闹了。 说要带女儿去打鸟的苏大,出了家门脚跟一转进了隔壁,一眼看到了蹲在廊檐下听说去了迎他们的老爹。 父子四目相对,各自尴尬一咳。 还没说上话,毒不侵带着仨崽子,断刀紧随其后,都回来了。 “哎哟,躲这呢。一个两个的,我家成避难所了还?” 毒不侵一开口,苏大父子俩齐齐嘘了声,双手合十告饶,“大苏家这次使的是哀兵政策。派来求情的还是妇人孩子。实在遭不住,我们先在这里躲躲。” “咋滴,不是在躲你们家那个母老虎啊?”毒不侵毫不留情吐槽一句,道,“所以我最讨厌你们那种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妇人之仁太多。这里是流放之地,当好人就没好日子。人家摆明把你们家当成肉骨头,你们还对人家客气?换老子,老子一把毒药撒过去毒死了事,干净又清静。” 父子俩哪会不知道他们的短处?但是一时半会的真改不了,也狠不下那个心,半辈子都是老实巴交本本分分过来的。 所以这不是被人拿捏了一下么。 “甜宝到毒爷爷这里来!听毒爷爷跟你说,以后万不能学了你阿爷跟你爹的性子,他们教不了你好。以后凡事听毒爷爷的!让你在风云城横着走!” 甜宝转眼又落到了疯老头怀里。 小奶娃吃着米糕,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她自己会走,她很快就能学会了。 等一块大米糕吃完,小奶娃拍掉小手上沾的米糕屑末,下一瞬小爪子毫不留情揪上疯老头鸟窝头发。 毒不侵吃痛跳脚,“诶哟喂!小崽子你揪我?!老子刚给你吃的大米糕白给了!不就说你阿奶一句母老虎么!小白眼狼,撒手撒手撒手!” 甜宝揪揪揪。 旁边苏家大小愣了瞬后,纷纷闷笑看热闹。 苏秀儿进来,正好看到一老一小打闹的画面,忍笑道,“毒老,我家来的那小娃儿着凉烧起来了,您老能不能去给看一看?” “看什么看,死不了!你们不是给他喝姜汤了么?熬过去就好了!”毒不侵白眼一翻,拍拍甜宝小手,“别揪了,再揪毒爷爷就秃了。” 苏秀儿抿唇,犹豫道,“可是我看那娃儿烧得厉害,人一直迷迷糊糊的,喝了姜汤也没见发出汗来……” “真是一家子菩萨。”毒不侵啧了声,把小崽儿架脖子上,往苏家小院去。 便是真要被崽儿揪秃,也没把她放下来给旁人抱。 苏家堂屋,妇人抱着小娃儿坐在小矮凳上,眼角还挂着濡湿。 看到苏秀儿去隔壁问了声,竟轻松就把人请来了,眼里再次闪过讶异。 对方不仅来了,还把苏家最小的娃儿架在脖子上,边走边凶巴巴的哄。 这样的关系何止是亲近? 毒不侵进了堂屋,空气里还飘着一丝淡淡的姜汤味。 他一眼没瞧年轻妇人,只翻了下娃儿眼皮,接着手指在小娃儿唇角压了下,一粒绿豆大的药丸塞进娃儿嘴里。m..Com “毒、毒老,我孩儿……”小吕氏大着胆子,挤出一抹笑想询问情况。 “营养不继,饿过头了,病来如山倒。”毒不侵懒洋洋撩起眼皮子,三角眼里目光又嘲又凉,“你儿子昨夜开始就着凉了,今日发病已经烧了两个多时辰。昨天太阳毒着呢,便是晚上也热得人不好睡,小娃儿居然能着凉,昨夜泡了多久冷水?至少得有一个时辰吧?” 小吕氏脸色陡地一白,笑容僵凝。 伴在旁的苏家妇人们脸色也变了,再看小吕氏的眼神冷下来。 今日大雨晌午后开始下的,满打满算下了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小娃儿淋雨前已经生病发烧了。 大苏家为了博他们同情,拿小娃儿生事,故意把恁小的娃儿泡冷水让他生病?! 这种事,畜生都干不出来! 苏老妇冷沉着脸,嗓音极淡,“徒南山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眼瞅就要天黑了,雨也早停了,我小苏家就不留客了。大苏家的,请回吧!” 小吕氏眼睑颤了下,嘴唇蠕动张口欲言,面对小苏家一张张冷凉面孔,终究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种被人当面撕下脸皮的感觉,狼狈又难堪。 没脸继续面对众人目光,小吕氏抱着小脸潮红渐褪的小娃儿,低头快步走出苏家小院,脚步踉跄。 行出数十米后,身后有人追上来,“等等!” 小吕氏回头,认出来人是小苏家苏秀儿。 小妇人跑到她面前,把一个油纸包塞到她怀里,冷冷道,“这是毒老给甜宝买的大米糕,还剩一块,不是给你的,是给娃子的,到家前先喂他吃了填填肚子。” 小妇人给了东西就走了,暮色渐降,那方小院子里有说话声传出,隐隐约约的,热闹又温馨。 小吕氏紧紧捏着那个油纸包,低头看怀里眼睫颤动,又软软唤了她一声娘的娃儿,眼泪倏然涌出,汹涌滂沱。 第71章 你但凡少说一个“嘛”字,老子就不惯着你! 小吕氏回到徒南山天色已经暗了。 徒南村一片黑漆漆,暗影重重,唯一声响只有此起彼伏的哇叫虫鸣。 除此之外一片寂静,不闻人声。 压抑又沉闷。 走到家棚子外,小吕氏又低头于暗光中看了儿子一眼。 娃儿吃完大米糕后又睡着了,嘴角扬起一抹满足。 她扯了袖子仔细将儿子小嘴小脸再次擦拭一遍,确保不会留下痕迹,才深吸一口气走进院中。 安静的棚子立刻传出动静。 苏老夫人跟苏良都住在中间的草棚,这个棚子最为宽敞,活动空间比周围棚子要更足些。 也仅此而已。 苏良犯事后阖家流放,财产全部被抄没,到这里后除了身无分文。 一大家子连根照明的蜡烛都买不起也买不着,天黑后只能摸黑活动。 “晌午出门,现在才回来,进了小苏家门了?”苏老夫人坐在棚子里唯一的小凳子上,旁边地上铺着一层芦苇叶,上头躺着伤势未愈还起不来身的万良。 其他人不得入内,全都挤在棚子外头,伸长了脖子侧耳,急于听到好消息。 小吕氏垂眸应道,“下晌雨大,我跟屹儿到得徒北山已经淋了一身湿透,确如祖母预料那般,小苏家让我跟屹儿进了门。” “接着说。” “小苏家光景确实比我们家好上不少,家后面种了个菜园子,园子不大,胜在有菜吃。不过那边也被万家庄压制了一层,没人敢开荒种田,苏家也没田。我进了他们家后跟他们攀谈,得知他们家能熬到现在,也是因为得了他人资助。”小吕氏轻道,“间中我将家中情况仔细说明,哭求了一番,本想着小苏家会心软同情,多少帮衬帮衬,没成想——” “没成想如何?”棚子里昏暗,看不清苏老夫人表情,但是她嗓音已然冷沉含怒。 小吕氏慌忙跪下,“祖母喜怒,是孙儿媳没用!屹儿在小苏家发起高烧,那位毒老给屹儿看过后,竟然说屹儿是在家就着凉生病了,还说、说屹儿昨夜里至少泡了一个时辰凉水才病的!小苏家以为我故意虐待屹儿以博取同情,将、将我赶出了门!” 棚子里极短暂的凝滞了片刻。 只是短短一瞬,苏老夫人不悦嗓音再次响起,“胡言八道!分明是他小苏家跟那毒老联合起来欺你一介小妇人!他们就是不想跟咱家攀扯上!” 光线昏暗中,没人看见小吕氏眼底的冷意,以及渐起的对这个家的憎恶。 那一瞬的气氛凝滞,足够说明,毒老的话是真的。 怪不得昨夜祖母突然说要带屹儿睡!亏她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家中将任务交给她,祖母为了表达对她的重视,所以才会好心替她带带屹儿! 原来竟是为了达到目的,将屹儿当成手段来用! 而屹儿因为年幼,遭遇了什么根本不懂说! 到头来,她们母子俩也不过是被大苏家当成了棋子罢了,根本未把她们当人看! “祖母,大老爷,小苏家人虽没什么见识,但是身边有能人相助,想要笼络他们怕是不容易。这次他们以为我们家又耍了手段想哄骗他们,大为愤怒,即便我们再派人过去求情,怕是也落不到好处。” 躺在芦苇叶上的苏良,这时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无力,“这事暂且搁下,待我腿伤好了,我亲自去一趟。” “良儿!他们不肯借银借粮,你的腿伤什么时候好能不能好还难说,事情要是搁下来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家熬不了多久了!” “娘,听我的,否则再派人过去也只会被继续赶出来。” ……尒説书网 大苏家那边是什么情况,小苏家不知道。 自从小吕氏离开后,家中又恢复了往常平静。 七月很快走到末尾,小院后面的菜园子又种上新一茬菜苗。 这天赶早在菜园子里忙活完,苏老妇回到前院没瞧着小孙女影子,无奈道,“毒老又带甜宝出去遛弯了?” 苏大走到院角舀水净手,笑道,“定是在药房。甜宝自从看到毒老给人医病后,对他的那些小药丸就特别感兴趣,毒老也纵着,隔三差五带她去药房玩。” 提起这事,一家子都觉无奈又好笑。 毒老明明性情乖张,跟甜宝在一起的时候却总能变一副性情。 只说他那些药丸子,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都不准多动一下。换了甜宝,把他的家当翻出来又掰又碾,他还嫌给的药丸子不够甜宝玩。 “先做饭,待会饭香飘过去,人自己就会过来了。” 隔壁,灶房改造的药房里,药架子靠墙摆放,上面摆着一摞空竹筛。 竹筛旁是制药的案板及研磨工具。 除此外最显眼的就是药房中央摆放的一个大药炉。 甜宝就坐在大药炉里,穿着件蓝色小肚兜,细软头发长长了些,扎成朝天椒顶在两侧脑门,可爱得跟年画娃娃似的。 “这些书不能乱翻,毒爷爷这次跟你说认真的!”毒不侵两手揪住娃儿肉乎乎两颊,故作凶恶,“那是老子几十年时间才搜到的古籍,是孤本!你撕坏了就找不出第二本了,毒爷爷非把你炖了炼药不可!” 甜宝小手扒在炉子边缘,小脑袋随着老头的手上下左右摇晃,“咿、咿、蛋……” “看啥看,你又不识字!” “蛋、嘛。” 毒不侵手一松,翻出据说是古籍孤本的书籍,捧到小崽儿面前,翻开书页,“就看一页,字儿你不认识,看看图就行了,就一页啊,不许耍赖!” 年纪大了,最受不得小崽儿撒娇。 你但凡少说一个“嘛”字,老子就不惯着你! “哈?”娃儿细细小小手指头指着书页上的简笔素描,眨巴大眼睛看向老头。 眼儿亮晶晶的,干净透彻,又软又乖。 毒不侵,“想知道这是啥?问毒爷爷就对了!这是蛇缠藤,将其捣汁制药,有使人昏迷之效,跟蒙汗药差不多。蒙汗药你肯定也不知道,回头毒爷爷弄点给你吃你就懂了!” 话毕,自动翻页,指着上面的图,“这朵花好看吧?这是金叶菊,跟黑心莲、沾染了瘴气的桃花、苗疆紫藤、加上金蚕蛊,可制出五毒散,让人全身溃烂而亡。等你大些,毒爷爷带你去苗疆玩!还能弄点金蚕回来当宠物!” 第72章 刨坑,给你做坟 屋外日头逐渐西沉,倾斜的金紫光线透过小窗打进室内,氤染出一室暖光。 头发乱如鸟窝的老头靠炉而坐,跟炉子里小娃儿脑袋挨脑袋,对着一本泛黄古籍叽叽咕咕低语,时而伴几声桀桀怪笑。 笑声怪异难听,于此情此景却不会让人觉着突兀反感。 一老一幼靠在一块的身影,温馨又和谐。 直到隔壁飘来饭香,又传出老妇扬着嗓子喊饭声,这边室内才恢复安静。 是夜,月朗星疏。 屋外虫鸣声阵阵,随着夜色渐深,白日里的燥意消减不少,人们陷入安眠。 甜宝没什么睡意,又进了空间。 空间里没什么变化,古梨树依旧硕果累累,沉默的矗立在空间入口处。 树下溪水涓涓蜿蜒而下流向远方。 小溪对面的田地里,各种绿色植物蓬勃繁茂,一直延伸至远处山脚。 甜宝哒哒哒走到田地旁,小手往各种已经认识的植物上轻点,“人参,雪莲,灵芝,何首乌,地黄精……” 念着念着小脸便皱了。 一地废物。 没一样是她喜欢的。 她喜欢蛇缠藤,喜欢乌头,喜欢牵机,喜欢曼陀罗……有毒的东西才好玩呀!尒説书网 “唉。”小小娃儿蹲在田地边,把珍稀药材当成废物揪啊揪,扯啊扯。 空间里长那么多东西,怎么就不长她想要的。 这个念头刚歇,小娃儿眼睛动了动,缓缓低头,及后瞳孔因讶异而扩张。 她脚边突然多了一堆藤条绿草。 模样长得跟她在毒爷爷古籍上看到的差不离。 恰恰好,就是她刚才脑子里闪过的几种植物。 甜宝眨巴乌溜溜的杏仁眼,小嘴一张,“金叶菊。” 八瓣淡黄色小菊花出现在那堆植物最上方,枝叶上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水露。 “山药蛋!” 沾着泥巴对结山药现身。 “鸡蛋!” 一窝鸡蛋,有一个在药草堆上没立稳,骨碌碌滚到小溪边,撞上溪边小石头,啵一声破了,流出黄澄澄的蛋黄。 甜宝恍然,原来空间是可以这样用的。 当初她为了给家里找吃的,吭哧吭哧爬了老大一座山,真他奶奶傻。 把山药蛋跟鸡蛋放到家灶房,甜宝臭着脸闭眼睡觉。 临睡着之际隐隐闻到空气中飘过一缕极淡的腥甜气息,开发空间耗费了不少精力,小甜宝没来得及多想就睡了过去。 隔壁,毒不侵破窗回到房间,捂着左腹伤口疼得直抽凉气,拧着脸咬牙低骂,“草他奶奶,百晓风那王八蛋真够阴险的!居然在房里装机关!” 骂声刚落,房门就被人推开,断刀执着盏油灯站在房门口,高大身形几乎把小门框填满,“明知道他不好对付,你去惹他作甚?” “来得正好,帮我包扎一下。”毒不侵招手,浑不在意将伤口袒露出来,昏黄灯光下,伤口皮肉外翻,狰狞骇人,周围晕染的血迹已经半凝固,闪着灰暗黑紫光泽。 断刀眼睑微缩,“有毒。” “老子知道有毒,已经上过药了,赶紧帮我包扎,废什么话!” 两人相伴多年,默契十足,断刀没再说话,取来没喝完的酒,替老头伤口消毒清洗,包扎。 “什么毒。”做完这些,他才有沉声道。 “五毒天水。” “能解?” “能。”毒不侵四肢摊开躺在床上,桀桀笑,“药材不足。” “后果。” “受伤后我立刻抹了百解散,能将毒性压制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无解,全身溃烂而亡。” 灯光下,断刀本就冷硬的五官更为冰冷,眼睛暗得不见光,他牙关翕动,“需何种药材,我去找。” “找个屁,能找着老子早去找了,风云城没有。百晓风算得厉害了,这么罕有的毒都能弄来,你说那狗比是不是一早知道老子会去他那偷东西,弄这药来专门对付老子的?” 说完他又摆摆手,不用断刀回答。 不管是不是冲他来的,反正这次他是阴沟里翻船了。 “要是毒王谷还在,老子需要受这等憋屈,立马配个六毒天水回敬那王八蛋!”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物,炫耀般在断刀眼前晃了晃,逐渐乌青的脸漾着笑,扯动发僵的脸皮看起来极怪异,“老子也没算全亏,瞧,七星海棠!老子拿到手了。要是老子撑不到早上,你帮我把这东西拿给小甜宝,那日跟她翻古籍,我瞧她对这东西特别喜欢,看着图片时眼睛贼亮贼亮……” 老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鼾声起。 断刀在床畔站了好一会,才探手取过老头还握在手中的七星海棠。 一簇七色重瓣花簇,保存得极好,花色红得艳丽,恍如依旧长在枝头。 呆怔片刻,他又查看了下老头伤势及身体状况。 状况不好,缠了绑带的伤口四周,紫黑色已经开始往外蔓延,星星点点黑色斑点浮出。 如果解不了毒,很快,那些黑点就会溃烂,在老头皮肤上开出一个个洞来。 断刀眸色翻涌,良久后走出屋子,翻身到苏家菜园子里取了把锄头,又回到隔壁茅草屋后,在离屋墙不远的位置挥锄刨坑。 刨坑动静不算大,但是在静悄悄的黎明,锄头跟地面碎石碰撞时发出的声响,还是有些扰人。 尤其是住得近的苏家,就被那阵不绝于耳的当当声扰着了。 “断刀大人,你在做甚?”苏大最先闻声跑出来,隔着低矮荆棘墙,揉着眼睛打着哈欠。 断刀一如既往沉闷,“无事。” “要帮忙吗?” “不用。” “那我继续去睡了?” “嗯。” 苏大抹掉眼角困出来的眼泪,迷迷瞪瞪又回了屋。 继他之后,是挣扎着走出屋子的毒不侵。 他提着最后力气翻身上了屋顶,坐在被露水氤湿的茅草顶上,准备迎接他人声最后一个朝阳。 只是屋后的声音实在刺耳,他往下瞥了眼,有气无力,“你在作甚?” 断刀没抬头,锄头继续挥舞,嗓音淡淡,“刨坑,给你做坟。” 毒不侵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双目暴突,“你再说一遍?” 男人这才抬起头,迎光凝着上方老头,“你的脸快烂了。” “……” 我草你爷爷。 第73章 怒拍马屁 “今岁若是老子享年,我绝对不是被百晓风毒死的,是被你这个狗币气死的!” 毒不侵捂着心口嗬嗬喘气,出多进少,翻着白眼似随时要嗝屁。 看着那个新鲜出炉的土坑,他作出最后要求,“好歹共患难多年,等我挂了给我弄副棺材板再埋。别把老子直接放土里,我不想生根发芽。” “好。”断刀颔首,低头继续挥锄,把坑的边边角角修平齐,“城内药铺能找到人参灵芝雪莲吗?” 毒不侵往后一倒,躺平不挣扎了,像他这样的亡命徒,从作恶第一天起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药铺只有普通药材,人参灵芝那些珍稀罕有的都握在几个大势力手里。而且即便是大势力,有的也不多。” 比如百晓风那里,就只有七星海棠、雪蚕。 十二码头大胡子那里有人参、雪莲。 白家有支罕见玉灵芝,还有块拳头大的整麝香。 在风云城混了这么些年,他对各势力药材摸得门清。 下方传来淡淡一句,“苏家高人能同时拿出三种,新鲜的。” “胡说,我只见过新鲜的雪莲。”毒不侵望着晨曦天穹,三角眼波澜微起,很快又归于沉寂,“一片花瓣。” “霍家人参是苏家给的,还有灵芝,苏家放坏了,拿去菜园里当了肥料。” “……” “内城没有的,‘他’未必拿不出来。” 屋顶上老头翻身而起,怒骂,“你怎么不早说!老子皮肤都快烂到头顶了!” 断刀停下动作,拄锄,“刚想起来。” “你等着、老子、老子迟早弄死你!诶唷痛死我了……甜宝!甜宝啊!快救救毒爷爷!” 老头又来闹家了,苏家人无奈陆续起身,到得堂屋看到毒不侵模样,以更额被吓得瞬间清醒,“毒老?!咋了这是!” 毒不侵顶着一张发黑溃烂的脸趴在苏家堂屋门口,只剩下两只眼珠子还算完好无恙,“快、叫高人、救命!” 多说一句废话都是对他生命的亵渎! 苏家人不明就里,但是看到毒不侵这模样也慌了神。 除了初识不愉快,之后毒老怎么待他们、怎么待家里娃子们,苏家人都是有眼睛看的。那么一个怪诞乖张的人,却肯让小甜宝骑在脖子上,会给娃子们带好吃的,会陪着他们疯玩。轻易不肯给人看病的老头,苏家人只是问一句,便没有任何推脱的破例帮忙。 毒老把他们当自己人看。 他们亦然。 “老大、月兰,快叫甜宝!”苏老妇抖着手。 刘月兰是听到动静才起来的,起来时甜宝还在睡着,她便没把她抱出来。现在婆婆开口了,刘月兰二话不说进房。 苏大苏二则齐齐奔向毒不侵,想把他扶起来。 “别碰我……我有毒……”老头气若游丝态。 苏大苏二急刹车,扭头四顾从堂屋门背后捞出两根顶门木棍伸出去,“毒老,你抓着木棍起来!” 毒不侵,“……” 老子就那么一说你们还真不客气,装都不装一下? 世态炎凉,人情如纸! 苏老汉跟苏老妇迅速在地上铺开一层茅草,上面搭上旧衣裳,“快,把人扶持进来躺下!毒老,咱没啥见识不懂要做些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快说!” 皮肤一寸寸溃烂蔓延,跟钝刀子凌迟一样的疼,毒不侵这时候是真没什么力气说话了,省下的力气直奔核心,“高人、救命!” 刘月兰抱着甜宝冲了出来。 小甜宝还在半醒不醒状态,冷不丁看到躺在堂屋里的黑人,脑袋习惯性歪到一边,两颗黑瞳仁直直盯着对方,聚焦成斗鸡眼,“欸?” 毒不侵躺着,见着小娃儿这样子,下意识也跟着她一块歪头,硬生生把脑袋拗成诡异角度,脖子疼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动作真傻逼。 “宝、救……” 苏老汉在旁急得脑门冒汗,“大兄弟,咋救你你倒是说啊!” 这时断刀从外头走进院子,还锄头来的,“他需要解毒药材。” “要啥药材?”m..Com 苏老汉话音还没落,就听到一串清晰利落的报数。 “五色梅一品红续随子钩吻怀牛膝!” 苏家人僵了僵,齐齐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毒老,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话的。 “看我作甚?老子回光返照!”毒不侵垂死病中惊坐起,双目灼灼,“高人呢?甜宝,快把你师傅叫出来,不然毒爷爷真要死了!” 听到死字,甜宝小嘴抿了下,从娘亲怀里挣扎下地,小手小脚并用爬到老头身边。 苏家人站在旁沉默看着。 他们心里没底。 甜宝能拿出吃的,未必连药材都有。 这时候大家伙没有心思去想其他有的没的,毒老命悬一线,他们都紧张至手心捏汗。 断刀没有走进堂屋,在甜宝爬向毒老的时候,他半垂眼眸背过了身去。 这时醒得稍迟的仨男娃子也从房里跑出来了,头发还没梳,小衣裳也没穿好,扑到老头旁边就咧着嘴大哭,眼里是懵懂的害怕和心疼,“毒爷爷!呜呜呜你怎么了毒爷爷!” 毒不侵打眼瞧仨鼻涕虫,片刻后抽出一根茅草把仨顶开了些,“哭得、丑死了、去去,别辣眼睛、毒爷爷、没事儿……等病好了、还带你们打鸟摸鱼!” 他闪神的片刻功夫,甜宝已经爬到他跟前,把地上垫着的茅草翻起一角,小手伸进去往外扒拉,顷刻,扒拉出一捧药材,又一捧,又一捧。 有花蕊,有绿草。 “……”别人或许不认识,但是毒不侵绝对不会错认,这些全是他刚才要求的草药。 一样没缺! 而且是新鲜出土的,能看到药草枝叶上还沾着水汽,根部有未去净的湿润泥巴! 毒不侵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呆怔,到瞪突了眼珠子,最后一口气没上来仰头倒下去。 “嗬、嗬嗬、呼!”他拼命呼吸,气顺过来后怒拍马屁,“来无影、去、去无踪!高人、是、真的高!” 小甜宝掀开的茅草位置就在他膝旁! 那么近! 高人什么时候把东西放在那儿的他居然不知道! 悄无声息,这才是真正的高人,绝世高手啊! “快,断刀,背我去药房,老子要制药,以毒攻毒!” 背对堂屋的断刀这才扭过头来,“还有时间?” “你他娘盼着我死呢?还有一刻,足够了!” 毒不侵咬牙。 能活着没人想死,现在药材已经齐全了,他就是死撑也要撑到制出解药! 第74章 突然就红了眼 一刻钟放在往常眨眼就过。 今日却显得格外漫长。 苏家人齐聚在隔壁院子,守在药房门口,随着时间流逝,心头焦灼难受也愈来愈浓。 仨娃子已经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害怕哭哭嚷嚷会吵着毒爷爷解毒,各自依偎在爹娘脚边一声不吭,连呼吸都特地放到最轻。 甜宝被阿奶抱在怀里,很安静,小脸跟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有清凌凌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扇紧闭木门。 一刻。 屋里时断时续制药动静突然停了,传出一声突兀的当啷声。 是药杵落地,在地面滚动的骨碌声清晰可闻。 门外众人心头一凉,视线全部聚在那扇木门,一时间竟然没人敢上前推门查看。 又片刻,桀桀怪笑声传出。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我就说嘛,老子怎么可能是短命相!” 木门霍地从里打开,老头依旧发黑难看的脸出现在门后,两手叉腰望天冷笑,“老子没死成,就该有人倒霉了!等老子把脸养好,就是那个狗币的死期!” 众人,“……” 断刀抬脚就走,冷漠无情。 苏家人也抱着孩子浩浩荡荡离开,离开时还交头接耳低语,“刚走出鬼门关就又想上门送死,嫌命长了。” “可不是?行了,回家做饭,这几天多做点好吃的给毒老,死别前让他多享享口福吧。” “就这么办吧。下回毒老再出门,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唉。” 毒不侵豪气被腰斩,瞪着众人背影,“喂?喂?你们就这么走了?不管我啦?我身上余毒还没清的喂!” 回答他的,是众人冷漠背影。 “……”毒不侵收回茫然目光,摸摸后脑壳。 这反应不对啊。 苏家人什么时候全长熊胆了? 片刻后,老头又桀桀怪笑,眼珠子滴溜溜的冒精光。 断刀说的没错,真没错。 苏家高人手里的药材忒齐全了。不仅齐,还新鲜。 以他的阅历估计,对方手里握着的草药,怕是比整个风云城所有人加起来的还要全。 简直就是专为他准备的好伙伴! 等毒素清完了,他把附近山头仔仔细细走一遍,看看高人究竟把那些草药种在什么地方! 不、不对! 毒不侵眼睛倏然眯起,低骂一声,“他奶奶!差点被百晓风把脑袋毒傻了!” 当时在苏家堂屋,他前一刻把需要的药材说出来,下一刻小甜宝就把那些草药扒拉出来了。 中间才隔了多久?不过三两呼吸,一瞬间! 一瞬就能把新鲜草药从地里扒出来再放到他脚边? 就算草药直接种在他脚底下,拔找药材也还需耗费点功夫呢! 这种即说即有的手段—— “……艹,甜宝是妖孽,她师傅难道是神仙?!” 抱着刀靠在院门口的断刀听到这句话,脚下一踉险些倒地。 他揉揉眉。 这种猪脑子能活到现在,大抵是蠢得太过,阎王爷不乐意收。 …… 苏家今天的早饭比较清淡。 苏秀儿用大米多熬了一锅山药粥,撒了点干肉末增香。 做饭的时候一家子才发现灶房里多了点东西,山药跟鸡蛋。 不用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毒不侵毒解得七七八八了,走路有力气了,到了点闻着香大摇大摆来了。 往灶房小矮凳一坐,捧着苏秀儿给他盛的山药粥边吃边挑,“盐少了,肉更少,这淡得都没味啊!秀儿,给我弄点肉!你是不是看我伤了故意克扣我饭食呢?” 往常总低声细气的小妇人这次不惯着他,“身子伤着了就得吃清淡的,大鱼大肉好吃却不利养身子。您老什么时候好全了,什么时候再想着吃肉。” 毒不侵眼一瞪就要撒泼,抬眼却见小妇人从锅里夹过一块干巴巴的面饼,就着凉水细啃。 不止她,其他人也一样。 今儿的早饭除了他这锅粥稍微丰富些,大家伙啃的都是素面饼跟凉水。 娃子们顶多多了个白水煮蛋,却无一个抱怨。 “咳。”毒不侵低头吸溜山药粥,温度正好,火候也好,软软润润的入喉,一阵舒坦。 苏家这些个,知道他不能吃大鱼大肉,所以陪着他一块吃素淡的。 免得他馋。 几十年没人管过他,冷不丁被管了下,毒不侵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只是于罕有的沉默中,心脏某处突地热了下。 这种感觉很快被他抛到脑后,吃过早饭苏家人各自忙活去了,毒不侵眼睛就盯小甜宝身上了。 跟狗盯上肉骨头一样,眼冒绿光。 “甜宝,看看这是什么?”把甜宝从苏家人手上抢过来,毒不侵立刻掏出自己弄来的七星海棠,献到甜宝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七星海棠!你喜欢的!这东西可是毒爷爷险些搭上一条命才弄来的。你就说毒爷爷对你好不好!” 甜宝把七星海棠接过,没多看,清凌凌的眼静静盯着老头瞧。 等他说下文。 “毒爷爷对你好,你是不是也该对爷爷好点?这世上有句话叫礼尚往来,知道不?”毒不侵左右四顾了下,随后一想自己不可能看得见神仙,放弃了,继续蛊惑小甜宝,“你告诉毒爷爷,你师傅手里到底有多少好东西?我可不是贪啊,但是这次阴沟翻船被人暗算,忒丢人!老子怎么滴也得找回颜面!甜宝,小甜宝诶!再帮爷爷弄点药材?” “啊。”甜宝点头,干脆得让毒不侵嘴角咧到耳根。 “石栗有没有?芜花?土沉香?华刹那?……” 毒不侵一口气说了十来种药材,全是自己收集不到的,说完眼睛灼灼盯着小奶娃看。 甜宝又静静看他片刻,小手直接从怀里掏,一大捧,小手抓不下,好些掉到地上。“呐。” 毒不侵表情凝固,“……” 这还没完。 小甜宝把那些药材塞他衣襟,又继续从自己怀里掏。 人参,雪莲,灵芝,地黄精。 随后,娃儿小手用力揪住他衣领。 她说,“宝、有。” “咿要,”她拍自己小胸口,“给!” 她说,“卟、卟死,活、活久久。” 彼时他抱着小奶娃就站在苏家朴实小院。 早晨太阳逐渐升高,阳光将院中阴影一点点驱散。 七月天热,晨风吹来时那点凉意,驱不散阳光的热度。 毒不侵凝着怀中娃儿,突然就红了眼。 他真的笨吗? 不是。 他只是不想发现秘密后,他就成了外人。 需得防着远着怕着的外人。 第75章 地下的秘密得挖,才能知道真相 望鹊楼顶楼。 幽室飘香,琴音袅袅。 入了八月,流放地正当酷热,顶楼却似没有沾染暑气般,置身其中浑身一股沁爽凉意。 男子墨发披陈,一袭月白流云袍,坐在古琴前轻拨琴弦,旁侧博山焚香炉青烟丝丝缕缕,伴着琴音盘旋而上。 “没死?倒是运气。”他嗓音淡淡,语气散漫敷衍。 前来禀报的探子垂首道,“属下查过,风云城内各药铺并未向毒不侵售卖药材,便是有也凑不齐整。不管五色梅还是一品红,皆是世间难寻的毒物,能一并拥有之人罕之又罕。主子,他的毒解得蹊跷。” “是呢。偷了我珍藏的七星海棠,中了五毒天水还没死,本座也好奇他是如何解的毒。”男子拨出一串琴音,高山流水,“给毒不侵下帖子,请他来望鹊楼一叙,着他带上七星海棠。” “此人性情乖张无常,主子给他下帖,他未必会应邀前来。” “不来啊……”男子指尖在琴弦间扫了下,又是一串铮铮靡音,语气甚是无所谓,“不来就不来咯。” “主子?” “难道本座还能逼着他来不成?用毒跟轻功比不得他,用武比不得断刀,本座能如何呢?还是你有更好的建议?”男子停下抚琴,缓缓侧头,露出一小方真容。 脸部线条干净利落,挺鼻薄唇,斜睨过来的眼,狭长淡漠,幽暗冰冷。 如隐在暗处对猎物吐信的蛇。 仅仅对上他的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探子立刻低头不敢与之对视,也不敢再多言语,“属下领命!” 毒不侵跟望鹊楼的恩怨自然少不得传到外面人耳中。 …… 白府练武场。 男娃一身白色练功服,小小身影在偌大场地中央游走,手持小短剑,一招一式看起来架势十足,只是下盘虚了些,落在行家眼里倒更像在砍什么东西泄愤。 “彧儿,练了一上午了,该歇歇了。”练武场旁,儿奴白奎抹着汗,一脸心疼。 身上的汗倒不是练武练出来的,是要降低水平配合儿子过招,给累出来了。 白彧气喘吁吁,再次朝虚空劈出一剑,“呼!呼!我不累!等我把十三式练好了,立马去找那个小婆娘一雪前耻!” 白奎嘴角抽了下,鼓掌,“好!我儿子有志气!” 管家低着头,尬汗从额角流下来,“主子,那小苏家秘密不少,且不说背后有神秘高手相护。似乎只要跟他们家沾得近的,都能得到照拂,如毒不侵,就躲过了必死之局。奴才担心小少爷再要前去招惹——恐怕还得吃亏。” 小少爷两次去徒北山,两次哭着回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对徒北山都有阴影了。 怎地小少爷还越挫越勇了呢? 白奎面上神色不变,笑眯眯的,“藏在地下的秘密得敢挖才能得到真相,连锄头都不敢挥,秘密就永远是秘密。万一那秘密是宝藏,不挖岂非白白错失?如毒不侵,不就得了莫大好处了么?管家,你一把年纪了,还比不上一个小娃儿。” 管家头埋得更低,“是。” 反正不管发生何事,家主子总能变着法儿的夸儿子。 …… 万家庄。尒説书网 万福这几日心情不错。 原因无他。 毒不侵跟望鹊楼对上了。 百晓风算计毒不侵,不仅没能如愿把人弄死,还白白损失了一一株七星海棠。 “哈哈哈!轮到望鹊楼了!这次谁都别轻举妄动!毒不侵有仇必报,百晓风也是个锱铢必较的,如今两人之间的交锋才刚刚开始。我们只需等着看,看最后是毒不侵吃瘪,还是望鹊楼吃瘪。不惯谁输谁赢,对我十二码头都是好事!”坐在大厅,万福品着茶,笑容满面。 万六爷点头,“毒不侵跟断刀都是人才,可惜两人都不肯接受周兰,平日里行事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没少让我们头疼。这次,我们就按兵不动,隔山观虎斗。” 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话说得冠冕堂皇,眉间全是郁气尽吐之色。 说白来了,就是幸灾乐祸。 他们栽了跟头丢了人,好一段时间在内城外城都成为别人笑柄。 现在很快有人要来陪他们了,被笑话的不再只是十二码头,这么一想,心里说不出的舒坦跟期待。 …… 另边厢,徒北山苏家。 养了近半个月,毒不侵整个人胖了一圈,精神奕奕。 恢复精神头,老头又带着四个小崽子开始漫山遍野的跑。 苏家后院往上的山头已经快被他踏出一条路来。 “地形我已经全部摸熟了。”傍晚饭点,苏家灶房里,毒不侵边大快朵颐边道,“后山南边有块小平坡,土壤比这边肥沃些,受光少,你们家高人的草药定是在那里栽种的。” 苏家人,“……”你在说啥? 毒不侵,“老子外号邪医,又名毒老,能医能毒,在用药这块独一无二,种药这一块也绝对不承认有人比老子强!桀桀桀桀!所以我定下主意了,老子要把那块地抢过来,让你家高人无地可种!” “……” 苏大忍了又忍,“毒老,您要种草药?那不是得开荒?跑到后山南边去?那边不近清河,浇水咋弄?真要种地,你家院子后面就能开一块地出来,不是更方便些?这徒北山我跟老二兄弟俩也跑了不下十遍,其实哪哪都一样,徒北山的地都不肥。” “行,你们兄弟俩干惯农活,回头帮我把地开出来,把药材种上。”毒不侵想都没想,使唤得理所当然。 苏家兄弟抹脸,一句话说错,就是给自己找事。 毒老这样的人,他的闲事就不能管。 毒不侵哪管他们怎么想,趁人不注意,跟小甜宝对上眼色,还悄悄眨了下眼睛。 圆润后跟着小了一圈的三角眼,笑起来只见一条缝。 甜宝却不觉难看,歪着小脑袋,朝老头咧了小嘴。 毒爷爷说了,她拿出来的草药需得有明面上的来处,不然太容易招人眼,容易惹麻烦。 毒爷爷为她好,她就对毒爷爷笑得甜一点。 不能让毒爷爷知道她仗着年纪小,把他当了佃农。 第76章 妹妹把蛇捏爆了 “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 八月微风浮躁。 无所事事的老头子,吃过午饭后又扛着小甜宝,带着三个小尾巴,准备出门浪荡。 走出苏家院门,抱着刀靠在墙角的男人淡淡开口,“不去报仇了?” 毒不侵带着崽子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走过去,背影恁是洒脱不羁,“我倒是想去,这不是小甜宝太黏人吗?小崽子说了,想要我活得久久的,桀桀桀桀!百晓风那个小人有多阴险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老子在他手上嗝屁了,这四个小崽子不得哭死啊?算了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空出时间了再去找那个狗逼算账,不急。” 苏安三个小崽子听到报仇两字,立刻拧眉瞪眼,“毒爷爷你要报仇?什么时候去,我们帮你!” 他们还没忘了那天一觉睡醒跑到堂屋时,看到毒爷爷吓人的模样。 听爹说只差一点点,毒爷爷就臭了! 以前在大槐村,他们还那么小的时候,被人揍了都知道回家去找阿奶告状,让阿奶帮他们出头报仇。 这次毒爷爷差点烂得透透的,仇可大了天去了,哪能不报? 毒不侵睨着三个横眉竖眼的小崽子,抬手在仨脑门上各自拍了一把,啧啧哼笑,“哎哟喂,还想帮我报仇呢,就你们这还没长全的脑子,玩得过百晓风?一个个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来来来,毒爷爷好好跟你们说说,告诉你们百晓风那个王八蛋有多阴险!” “那个百晓风很阴险?” “何止很?是非常!” “毒爷爷,阴险是什么呀??” “……” 一老四小慢慢沿路往外走去,在八月下晌的烈阳下,背影显得格外热闹。 断刀靠着荆棘围墙,看着五道渐渐远去背影,良久,眼里闪过一丝极浅笑意。 一纵即逝,转眼又归于沉暗。 徒北山脚往外去的黄土路上,一路说笑声飞扬。 甜宝坐在老头肩颈,苦于说话不利索不能参与聊天,干脆自己给自己找能玩的事情。 梳老头的鸟窝。 那个脑袋离她最近,最趁手。 甜宝学着阿奶跟娘亲给自己梳头时的样子,小手在那头乱发上霍霍,指头勾进发缝往外梳理。 梳子梳不动的发结在她手里根本不是事。 佛阻杀佛,发结阻撕发结。 一撕就是一撮。 “那狗逼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我看他定是知道自己仇家多,怕自己一露脸就得死于非命。嗷!甜宝!轻点轻点,别死命揪,疼!” “毒爷爷我花了半年时间摸清他藏好东西的位置,那王八蛋东西收的够严实的,竟然还在旁边设了机关,要不然老子也不会着他的道!哎哟喂甜宝,爷爷这头发十几年没梳过了,它们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相亲相爱,要是实在分不开,你就放过它们吧啊?别棒打鸳鸯行不行?”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百晓风那小人就是危墙中的危墙,最精通背后放人冷刀子!嘶!甜宝!爷爷对那些发结是有感情的!你揪就揪了,别随便扔哪!收起来放好,晚点我们回家把它埋到我屋后那个坑里,别浪费那个坑!” 苏安三个小娃子笑的肚子直打卷。 离了徒北山脚,走到清河湾,仨娃子就开始有点按耐不住了,急吼吼的问。“毒爷爷,这里真的有蛇?” 毒爷爷早上就悄悄跟他们说了,下晌带他们捉蛇去。 毒不侵叉腰,扬起下巴睥睨,“毒爷爷能诓你们?别人都以为我毒不侵只有两绝,其实我还有一绝没跟人说过,那就是探路!桀桀桀桀!蛇洞就在芦苇丛对面!剧毒的眼镜蛇王,大家伙!走,带你们长见识去!” 仨娃子立刻现出激动之色。 苏安从怀里掏出从家灶房偷来的火折子。 苏文从怀里摸出小布袋。 苏武从裤裆里取出一根烧火棍。 仨,“走,我们一早准备好了!” 毒不侵瞧着那些齐备的家伙什,嘴角抽了下,“……” 这股浑劲儿,是想继承他的衣钵? 片刻后,清河湾芦苇荡对面,一股浓烟飘起。 老的小的齐齐猫在路边侧隐藏在草丛下方的小洞旁,各自手里拿着家伙,几双眼睛紧紧盯着洞口。就等着猎物从洞里慌不择路逃出来时,一把擒拿。m..Com “出来了没有?干草堵着洞口,蛇会不会钻不出来又给缩回去了?怎么这么久没见动静?” “我好像听到点声音了!哦,不是,我听错了,是那边芦苇在晃。” “别说话别分心,蛇溜得快,别一不小心让他给逃了!” “小崽子们,没见识。蛇祖宗我在这呢,它能逃往哪里去?就算要逃也得先滚老子跟前来磕个头!” 一老三小围在那里压着嗓门对话,一惊一乍的。 甜宝被放在稍后面一些的位置,坐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蔫巴巴绵软软的青草地上。 大家伙倒不是不想带她玩,实在是她长得太小了,怕待会蛇出来了兵荒马乱的,一不小心把她踩趴下。 “哎哎,出来了出来了,快看!那是不是蛇头?它把还没烧完的干草都顶出来了!快点快点,拿棍子赶它别让它往那边跑!布袋呢布袋呢,快装上去呀!啊啊啊,它朝我过来了!” 大蛇出洞,小娃儿胳膊那么粗,两个三四岁娃儿那般长。 之前说起捉蛇最是雄赳赳话最多的苏武,眼看着大眼镜蛇突破防线竟然直朝自己方向蹿过来,那布满细密蛇鳞的三角形蛇头。幽暗冰冷泛绿光的蛇眼,还有扭动起来没有骨头的蛇身…… 苏武寒意登时从脚底板直窜脑门,转身就跑,魂都吓飞了,“娘啊啊啊!呜呜呜呜!” 众,“……” 毒不侵捧腹,在后头跺脚故意吓小崽子,“哎哟喂,这胆子跟针尖那么大吧?小武,再跑快点!蛇马上就要咬上你屁股了,哎呀,它飞起来了!” 嗯?不对。 蛇好像真飞起来了。 毒不侵凝目一瞧,表情缓缓凝固。 幸免没被蛇追的苏安跟苏文,此时也看到了异样,一起失声惊叫。 “妹妹把蛇捉了!” “不是捉……是捏……蛇被妹妹捏、捏、捏爆了……” 听到对话停下来的苏武,扭头,“……” 妹妹还是坐在绿草地上,小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只比他巴掌还小一半的小手,捏着那条又长又凶的眼镜蛇蛇头,举在半空甩啊甩,跟甩麻绳似的,蛇尾巴都被抡直了。 妹妹玩儿呢。 第77章 到你们家奔着当大爷来的 芦苇荡旁河水潺潺。 毒不侵将眼镜蛇处理了,取出蛇胆时一脸心痛可惜,“崽儿你说你捏个蛇,使那么大劲儿作甚?蛇头爆了,毒囊被霍霍了,那是极好极好的东西知道不?” 心痛。 痛得滴血。 甜宝眨巴眼睛有点无辜茫然。 原来蛇头不能捏。 下次再遇到蛇她会捏别的地方的。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一字排开蹲在妹妹面前,表情正经严肃,“甜宝,你力气大哥哥知道,但是你那么快,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你怎么做到的?” “那蛇跑得比我还快!甜宝你咋捉的?教教三哥!” 前面两个问题甜宝回答不了,她伸手就抓住了。 最后一个问题甜宝有话说,她看着三哥哥,小嘴一张,“泥,弱。” 苏武,“……” 他听得懂。 下次悄悄跟哥说。 苏安苏文,“哈哈哈哈!” 河畔,毒不侵收好毒材,净了手走回来,“甜宝说的没错,你三哥弱不说,还胆儿小。下次别捉蛇了,捉蛐蛐吧。” 苏武脸呈菜色。 另两只再次爆笑。 爷五个玩了一通,准备回家,河畔小路另一头恰出现一道瘦高身影。 阳光下一张脸瘦得削尖,眼眶凹陷,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年近五十模样。 “这位老哥留步,”看到芦苇荡旁准备离开五个老小,男人快了几步上前,作揖,“请问几位可是住在前头徒北山?可知徒北山苏家是哪一家?” 毒不侵将小甜宝甩到脖子上,三角眼撩了下,口还没张开就被仨崽子抢了话。 仨齐齐小脸警惕,“你是谁?问苏家做什么?” 男人愣了下,笑道,“我是苏家亲戚,来探亲的。” 三小只不说话了,眼里露出不善来。 他们年纪小,可并不笨。 在流放之地会说是他们家亲戚的,只有徒南山那边的苏家。 那家人已经上家来两次了,每次都闹得阿爷阿奶不高兴。 所以崽子们下意识对那个苏家的人讨厌排斥。 听到对方自我介绍,原本神色散漫的毒不侵突然笑眯眯,和声道,“苏家亲戚?哟,你是徒南山大苏家来的?” 男人又作了一揖,“是,我是大苏家苏——” “是就好办了,桀桀桀桀!” 苏良眼底暗暗闪过一丝警惕,只是此时警惕已经晚了,下一瞬他就软绵绵倒了下去,砰地躺在地上。 浑身无力,连指头都动不了。 张嘴想要说话,发出的只有极微弱的哼哼声。 苏良倏然看向老者,眼瞳收缩。 苏祥家好运气,来流放之地后不知道怎么搭上了两个能人,这事他是大苏家最先知晓的。 徒北山脚下,素不相识的老者,甫见面得知他身份后就把他弄倒了……把这些点联系起来,苏良立刻知道自己遇上的是谁。 苏祥家背靠的靠山之一,毒不侵! 也只有毒不侵能做到悄无声息把人弄倒。 而他现在这般,是中了对方下的毒! 毒不侵可不管对方在想什么,大手一挥,“崽子们,我看这人面目可憎,咱给他装扮装扮!” 仨崽子瞪大晶亮的眼,咧嘴应声,“好!” 毒爷爷又要带他们玩好玩的了! 片刻后,苏良眼睁睁看着老者用布袋子从河畔兜了一袋子河泥过来,掬着便往他脸上糊,涂得满满当当,只给他留下了眼睛跟鼻孔。 苏良愤怒,“哼哼哼,哼哼!” “别哼哼,着什么急,还没完呢。”毒不侵桀桀笑,把苏良头上绑着的灰色发带扯下,将他散下来的头发抓抓拢拢,挽成妇人发髻。 老头边忙活边问崽子们,“这人穿一身破衣裳,居然还有闲心思绑发带,是个穷讲究的,爱美。爷爷给他弄的这发髻如何?” 苏安登登登跑到旁边折下两支芦花,返回来插在男人发髻上,“毒爷爷,这样更讲究!” 苏文眼睛一亮,也从路边揪下两根狗尾巴草,有样学样插上发髻,“这样更更讲究!” 苏武找不着旁物,瞄到路边小石子,干脆拿起石子妆点在发髻上,“最讲究!” 甜宝脸皱了,表情跟小老头似的,须臾伸手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朵紫色小花往男人头上栽,完了小手往小胸口用力拍两下,示威:我第一讲究! 仨崽子疑惑,妹妹什么时候藏的花? 毒不侵看到那朵花,瞳孔地震,劈手把花抄没,“……败家子!” 这是大叶龙胆! 拿来当花用? 没收! 被人当成玩意儿摆弄,苏良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只能对老者怒目相向。 毒不侵压根不看他,玩完了,洗干净手,走回来将手在他衣裳下摆抹了下,一脚把他踢进芦苇荡,带着四崽子扬长而去。 远远的,还能听到老者跟娃子说话声。 “毒爷爷,把他丢在那儿,他、会不会死呀?”m..Com “死什么死,芦苇荡是干地,淹不死他。过个一时半刻他就能自个爬起来了。毒爷爷告诉你们,那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到你们家是奔着当大爷来的,想让你们爷奶爹娘伺候他呢!还心软?真是小崽子!” 交谈声渐渐远去,消失。 苏良躺在芦苇荡里,呼吸剧烈欺负,鼻翼翕动扩张。 当了二十年京官,从低爬到高处,享受过无数恭维追捧,即便后来犯事落魄,当官时养出的心高气傲也没有消失,只是在官场学会了世故圆滑,他善于将心气隐藏。 现在被人当成玩意摆弄,堂堂七尺男人被扮成妇人! 对苏良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流放途中被小差役鞭打都没这么让他愤怒。 芦苇丛上方太阳渐渐西移,阳光烈度却没有多少减弱,穿透芦苇缝隙打下来的阳光合并八月的酷热,很快将他脸上的泥巴烤干,附着在皮肤上又闷又痒。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芦苇荡外安安静静,始终没有人经过。 苏良在冗长的时间里,逐渐由屈辱变得焦灼,变得绝望,无力。 直至金乌西沉,他才听到路上传来一道细碎脚步声。 苏良眼睛立刻睁大,努力呼救,“哼,哼哼,哼哼哼哼!” 外面脚步声似乎停顿一瞬,复又响起,接近。 苏良心头涌出喜意,求生欲让他哼得更厉害。 很快,头上掩映的芦苇被人拨开,探出一张尖瘦刻薄的妇人脸庞。 妇人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眼角吊起,眉毛扬得高高的,“哟,这是被人整了?” 第78章 那朵花可真漂亮 苏良点不了头,哼哼哼的眨眼。 妇人又打量了他片刻,面露古怪,“来找苏家的?你是苏家那啥远亲?” 苏良再次眨眼。 便见头顶被拨开的芦苇重新归位,在上方轻微晃动。 脚步声再次响起,同时妇人凉凉嗓音传来,“哦,那你继续躺着吧。” 苏良瞠目,“哼!哼!哼哼!” 可是任凭他怎么哼,妇人都没回来,没帮他一把。 芦苇丛外再次沉寂。 苏良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这样了? 要不是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本不会选在这时候走大老远的路来徒北山。 一来在家养了一个多月,他的腿伤并未好全。 二来就眼下来说,也不是好时机。 大苏家接连两次碰壁,让他对这个几乎记不起的远亲有了些了解。尒説书网 苏祥一家都是硬骨头,典型吃软不吃硬,想要缓和两家关系把他们拢过来,需得徐徐图之,急不得。 奈何。 家中妇人哭哭啼啼诉无米为炊,兄弟们蹲在他床前唉声叹气,就连素来对他言听计从的老母亲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苏良才不得已,亲自过来想着同对方示好,周旋出个余地来。 一次不成两次,次数多了,苏祥这种泥地里打滚的粗人,总有抹不开面的时候。 届时,大苏家再求什么,他们便硬不下心肠继续拒绝。 哪成想结果会是这样?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连苏家门槛都没摸着! 更可恨的是路过的妇人,都已经发现他躺在这里了,竟然没有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这就是被朝廷放弃的流放之地么! 愤怒交加间,苏良身体传出一股异样。 脐下三寸处似乎什么东西在爬,感觉逐渐加重,像、像万蚁啃咬! 上方还有蜜蜂开始飞来在他脐部盘旋,片刻后落下来狠狠蜇向他。 两种感觉交织,简直如同酷刑! 他想起来了,毒不侵临走前曾在他衣裳下摆抹了一把! 又给他下了毒! “……”苏良口不能言,被痛苦折磨得眼睛瞪大暴突,红血丝爬满眼白,额头脖颈青筋迸裂,“啊——啊啊——!!” 惨叫声在芦苇荡中传出,惊走一群飞鸟。 霍氏此时刚刚走到徒北山脚下,翻着白眼掏了掏耳朵,懒得走了,三两下飞进自家后院。 落地后,就听隔壁院里传出笑声。 “桀桀桀桀……” “桀桀桀桀……” “毒爷爷,你怎么了?从河边回来就一直这样笑,古古怪怪!” “小孩子懂啥?桀桀桀桀……” 霍氏又伸出两只手指,默默堵住耳朵。 霍子珩坐在堂屋门内看书卷,听得她回来,抬眼见她这般模样,笑问,“怎了?” “隔壁老头笑成那样你没听见?还能看得进书?”凑到男人身边,挨着他坐下,霍氏把八卦叽叽哇哇就跟男人说了一通,“那大苏家他奶奶的就跟水蛭一样甩不掉,把对面的当血包了怎么着?所以老娘压根不想搭理,凭他躺倒天荒地老。” 霍子珩摇头失笑,“毒老整人的手段是连环的,那人定然够呛。” “可不是,我回来路上听到惨叫了,啧啧,凄厉,惨绝人寰!” 霍氏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靠着男人笑得东倒西歪,趁机吃豆腐。 苏家小院。 灶房里饭菜正坐着。 等饭的功夫,毒不侵带甜宝跟仨崽子坐院子里看夕阳,看着看着就笑两声,看着看着就笑两声。 甜宝烦了,小爪子往老头咯吱窝一挠,把挠出来的东西抠吧抠吧又啪的拍老头胸口上。 毒不侵,“……” “甜宝,你啥时候发现的?!” 胳肢窝是他藏药圣地,不是没被人搜出来过,只是被人当成了污泥……因为他是吧药直接抹在那儿的,要用的时候就抠吧点出来…… 秘密被发现,毒不侵嘴角抽搐脸部僵硬,有种光溜溜的感觉。 甜宝小手指了指自己眼睛,她早就发现了,两只眼睛看到的。 在河边时,毒爷爷就在胳肢窝抠了粒黑豆抹在那人衣摆里。 “哒,”甜宝小手方向转了下,又指向清河湾方向,张嘴模仿,“啊——啊啊——!!” 毒不侵一抹脸,拎起小崽子笑得又亲切又热切,“甜宝啊,乖,保密。” 这小崽子! 简直! 就是老天爷给他找的徒儿! 太适合做小毒物了! 眼睛尖!耳朵明!出手快! 你不玩毒谁玩毒? 你不玩毒就是浪费天赋! 甜宝小身板抖了下,呆呆睁着杏仁眼,不知道为什么,脑门有点凉。 “来,乖宝,想不想知道这些黑泥巴是什么毒?这东西叫蚁后浆!蚂蚁闻到一点点味道就会蜂拥而上,直到把这些黑泥吃干净为止,桀桀桀桀!还有,蜜蜂也喜欢这味道!”毒不侵低声笑话,单独给甜宝开小灶,“那傻逼难受是难受,不过被蜜蜂蜇了之后就能动了,蜂尾毒正好是他中的第一种毒的解药,桀桀桀桀。哎呀你别爬走啊!” 老头手一伸,把手脚并用爬出两步的小奶娃又捞了回来,他还没教完呢,“这第一种毒也有名字——” 甜宝忍无可忍,跟捏蛇头时一样捏住了老头的嘴。 耳根清净了。 夕阳沉下山了,天边紫红云霞绚烂至极。 苏家院后的徒北山一低峰,两道身影静立,一黑一白。 “主子,苏家四周一直有我们的人在监视,主子为何还要亲自走上一趟?”黑衣人不解道。 百晓风折扇轻摇,“无聊了出来走一走,哪里称得上亲自走一趟,正好路过。” 这话敷衍得毫不掩饰。 黑衣人低头,不敢诘问。 “刚才在清河湾芦苇荡,你可看出异样了?”百晓风视线落在下方小院,遥遥注视那个拿捏毒不侵的小娃儿。 黑衣人应声,“唯一的异样是那朵大叶龙胆。” “是啊,那朵花可真漂亮,又艳又鲜。毒不侵那个老东西,可不是会留新鲜存货的,也留不住。” 手中折扇一收,百晓风轻笑两声,往山峰另一条下山路举步。 “让监视的人都撤了吧。养了那么久,养出一群眼瞎的废物。回去了让他们自己去领罚。” 第79章 大苏家杀来兴师问罪 酷暑热夏,早晨的菜园子是最热闹的。 因为这个时候是白日里最凉爽的时段,农户大都选择在这个时间出来干活,等日头毒辣起来,就得收拾东西回家避暑了。 苏家人这时候也喜欢猫到菜园子里,松松土拔拔野草,在菜地头坐一会,跟周围的人聊聊天唠唠嗑。 苏老汉看着菜地里新育出的菜苗子,已经长出了好几片新叶,长势良好。 老者老脸上尽是舒心喟叹,“咱今年开春上苗时间还是晚了些,没赶上趟,要是稍早一点点,一年到头的能种下三四茬来。这样家里就算没有米面,吃青菜也好歹能熬过去,不至于饿死。” “今年这样不差了,咱至少有半年菜吃。不像往年,一天吃一顿都生怕自己吃多了,生怕年底熬不过去。”王川在前头菜园搭话。 他们这些徒北山老住户,心里都明白苏家其实不差吃的,至少不是只有青菜。 断刀大人往苏家带米面他们有不少人看到过。 苏家老哥说那句话,更多是设身处地为他们这些人可惜。 见多了人情炎凉,他们懂得好歹。 李小小在另一边直起身,拄着锄头叹道,“苏伯不知道,以前那才叫真的难。我们这些留在徒北山的都是宁死不愿去给人当佃农被人算计妻儿的,又没别的本事,地不能开田不能种,最饿的时候连泥巴都抓起来啃。” “可不是,那些大势力把山上长的东西全部砍光烧光,连野菜跟树皮都不给咱留。现在回头想想,真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比起那时候,如今咱能自己开园子种菜吃,已经美得上天了。” “等明年开春,咱早早把菜苗育出来,定能种上四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会越来越好的!” 菜园地里飘出欢笑声。 清晨阳光温柔打在这些人脸上,照亮了他们的眼,驱散了眼底萦绕的灰暗阴郁。 以前他们压根不敢想能过上正常日子,那都是奢望。 是打苏家来了后,一切才陡然发生了变化。 他们沾上了光。 如今徒北山是整个流放地唯一开了荒的地方。 不止如此,这里还有会保护他们的高人,更多了断刀大人跟毒老两个厉害人物。 他们被现实打击得死灰的心,开始一点点复燃。 希望像落地种子,哪怕经历过漫长寒冬,待得春来,只要有阳光雨露,就能破土发芽。 苏老妇跟女儿儿媳们蹲在地垄间,各自脸上也带着笑。 苏大苏二在另一边给毒老开荒,说笑间抬头抹抹额角细汗,笑容明朗,“被判流放的时候,咱心里也是绝望的,到了徒北山脚再打眼一看到处光秃秃的山,更绝望,那时候还想着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嘿,结果还就待下来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无绝人之路——” “苏家的!苏家的不好了!又有人找上你家来了,好多人!”前院突然传来一声妇人焦急叫唤,打断了菜园里的笑声。 苏家人,“……” 一天天事赶事的,没完没了了。 搁下手上活计,一家子无奈再次齐往家门口严阵以待,看看是敌是友。 苏家院门打开,那方来人也正好来到,站在苏家十几米外停下脚步。 为首是位年逾六旬的老太太,两侧有妇人搀扶,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有男有女。 皆对苏家怒目而视。 何大香眼尖,瞧见了站在那方人群中的苏成以及小吕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爹,娘,又是他们家!” 苏老妇等人也看到了,脸色下沉。 对方气势汹汹杀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简直莫名其妙。 “你们就是小苏家的?好你们些个不孝不悌、不分尊卑的东西!身为苏家分支,对主族不知敬重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下那般狠手!” 老太太最先开口发难,瞪着眼皮松弛的眼睛,眼神恨之欲死,“你们以为苏家流放了就能胆大妄为了么!我告诉你们,苏家大族还没死绝呢!今儿个老身特地将苏家有名有望的长辈请了来,依照宗族规矩治你们的罪!苏祥!你这个忤逆,带着你家恶妇恶子给我跪下!” 老妇话落,人群里立刻走出三位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老者,身上穿的衣裳皆破烂邋遢,身形佝偻颤颤巍巍,气势瞧不出来,脸上谱倒是摆得足足的。 大苏家其他人没有说话,但是眼底闪烁的光,既有幸灾乐祸,更有嫉妒不忿。 “他们脑子是不是有病?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上门找茬还要我们下跪?”苏大心头火冒,怒道,“你们哪来的滚回哪去!以为人多就有理?老子告诉你们,把我惹急了,我管你天王老子我照打不误!” 苏二性子直,脾气也火爆,这会直接气笑了,“他娘的,在咱家两次碰壁拿不到好处,这是急眼了上门泼脏水准备打劫来了?” 苏成上门的时候是被石子砸了,那也够不上他们“下狠手”一说吧? 还有那小吕氏带孩子上门的时候,他们家还伺候了一番,不忍心孩子饿成那样,甚至给了一块大米糕! 最后就是这结果?给他们家扣个屎盆子,带着大队人马来兴师问罪?想强压他们家给大苏家当牛做马鞠躬尽瘁?! 你他奶奶白日梦做得够美的! “放肆!身为苏家子弟,就得遵苏家的规矩!自古以来主支高于分支,幼当尊长!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这是天理纲常!你们小苏家来了流放地后,居于一隅独自安好,眼看着主支受苦不闻不问,就是自私自利,不孝不悌!如今还敢当众如此狂妄,你们也不怕天下人戳你们脊梁骨!”三位老者之一仗着身份资历呵斥,目光搜寻一番,落在苏老汉身上,“苏家忤逆子苏祥!还不速速出来跪下认错!” 苏老汉拦下握拳的老大老二,又把愤怒已极的老伴儿拉到身后,上前一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定定看着对面老太太,“你们大苏家弄这么大阵仗寻上门来,除了要我带一家子下跪认错,还待如何?你们说说,我斟酌斟酌。” 第80章 苏老妇发威,断绝关系 大苏家一众人暗自交换眼色,心头浮出窃喜。 苏祥这话明显是开始服软了! 果然,带着族中长辈上门,以宗族规矩施压是对的! 苏成首先跳了出来,摆出道貌岸然脸孔,“祥子堂弟,你这话说的不对,并非我们想让你如何,而是幼尊长,小辈敬重孝顺长辈,那都是天经地义理应之事。如果都像你们这般,天下不得乱套了么?我此前上门便是要跟你谈这些,可惜门都没能进就被你们打走了。现在有族中长辈在场,我身为小辈不可越俎代庖,长辈们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先跪下认错服个软,我也才好给你们求个情面不是?”尒説书网 在小苏家被石头砸得狼狈逃窜,他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趁着这机会,定要一雪耻辱! 苏老太太冷眼睨着苏老汉,冷笑,“既然说到这份上,你也别怪我不客气,接下来这些非老身要求你做,而是你应该做的!如今苏家全族流放过来,我大苏家被罚做佃农,其他族人也流落各处,反是你们小苏家过得最好,这时候把手里东西拿出来大家同舟共济才是道理!另外,你们在这徒北山除了每日打理个菜园子也无其他事可做,家中男丁妇人便每日往返徒南村一趟,帮着主族将那些佃田打理好!待日后人手足了,我自不会再累着你们,身为当家老夫人,老身素来讲理公正,可不像有些人,只管关上门自己过安逸日子,浑不管族人死活!” 苏老汉两手交叠身前,淡淡颔首,“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我拿出家中米粮供奉你们,另外,再带着膝下小辈去给你们干活。你们主族是万家庄佃农,我小苏家则是你大苏家佃农。” 何大香没管住嘴,搭了句,“爹,可不止!他们家给人当佃农,一年至少能留下点粮食户口,咱给他们家干活,那真是白干!” 何大香是紧张的。 家里数爹脾气最好最软和,这、可别真被大苏家拿规矩压住了,不然他们一家子就得成大苏家牛马了! 那还有好日子过? 刘月兰跟苏秀儿虽没说什么,也皆嘴角紧抿,眼底情绪紧绷。 苏老妇没看任何人,只盯着老伴儿后背,脸上看不出情绪端倪。 这时苏老汉扭头,看向老伴儿,“孩他奶,骂架我不在行,你来动口,我来动手。” 小苏家,“……” 苏老妇凝着老头子,脸上渐渐迸出笑意。 何大香踊跃了,“爹!我给你拿家伙!” 那边大苏家也是始料不及,以为将苏老汉拿捏住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蹦出这么一句来。 苏老夫人神色一厉,“苏祥!——” “叫魂呢你叫!”苏老妇上场,抄着大儿媳递过来的扫帚,朝对面横眉冷笑,“让我家掏家底来养你们这帮蝗虫?还得给你们种佃田?想那么美你咋不上天!” 老妇扫视大苏家无泱泱一众,笑得嘲讽,声声掷地,“拿宗族规矩来压我们低头?谈礼义廉耻孝悌?我呸!你们但凡知点廉耻,今日也不会找上门来!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狗屁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老娘告诉你们,我苏兰氏、我小苏家不吃这一套!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真当自己是什么葱什么蒜了跑到老娘跟前来摆谱拿乔! 这可不是你们苏家京城的高屋大宅!这里是流放之地!是老娘看你不顺眼捅你两刀也没人管的地方! 老娘今儿摞下话来,从今往后,我小苏家自成一支,跟你大苏家、跟你苏家宗族再无干系!谁也别沾谁的光!日后管你大苏家什么主族分支,谁再敢找上我苏家门来,老娘便跟你们好好算算被拖累连坐的账!滚!” 苏秀儿拿着木棍站到老妇身后,“娘,骂得好!” 何大香拍腿大笑,“娘,让你动口真没错,我听着太过瘾了!” 刘月兰也忍笑,“这事儿还得是娘来。” 苏老汉也面容带笑,对老伴说出要跟宗族断绝干系的话毫不反驳,老夫老妻几十年,默契自在心间,根本用不着多余商量。 苏大苏二兄弟俩拿好武器做好随时动手打群架的准备,心情好极,“说实话,他们今天要是不这么蹦出来,我真以为咱家就是单独一支,没什么宗族亲戚的。” “有也等于无,咱兄弟俩也二十啷当岁了,从小到大见过有族人到咱家走亲戚?咱家穷,亲戚看不上咱家。” 那头,三个白发老头被气得浑身颤悠悠。 苏老夫人更是气得捂着心口,吭哧喘气,她手指着小苏家人,面容扭曲,“你们、你们这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身为当家老夫人,我打杀你们亦可!” 小苏家人由苏老妇率众,丝毫不怵,“给你脸你是老夫人,不给你脸你算个屁!想打就来!”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打打杀杀多了再加此前每次打架,苏家大人都没有出手机会,这会子莫名一股血性上涌,激动又兴奋,棍子锄头敲在地上邦邦响,跟战场上对战前擂战鼓似的。 “诶?他们为什么站那么远?”兴奋之余,苏二先发现不对劲。 大苏家浩浩荡荡杀上门来,人多势众照理说不会这么斯文,吵个架还要隔出距离来吵,双方中间空地得有十来米呢吧? 那些人全聚在霍家院门口,吵得再激烈也没人往前一步。 小苏家缓缓咂摸出味道来,“……” 片刻后捧腹哄笑。 这帮犊子,见利起意又胆小如鼠,想逼他们给好处,却连他们家门都不敢近。 这是防着“高手”再砸石子呢? 哄笑中,小苏家身后又陆续有人抄着棍棒聚集过来,跟他们站在一块。 苏老汉等人扭头瞧,来的全是住在徒北山的住户,王川、李小小等人…… 不仅他们来了,家里妇人婆子老爹的也一块来了。 王川摸着脑袋朝老汉及苏家兄弟嘿嘿一笑,“要来的是会功夫的,我们自是不敢来送命。但是对面那些,真不是事儿。” 李小小也咧嘴龇牙,“只要水平一样,打架我是不怵的!” 小苏家人沉默须臾,拍着汉子们肩膀笑开。 第81章 柿几、软 有热闹,自然就有看热闹的人。 霍家院子,霍氏特地将院门打开,提着张凳子坐到门口,边嗑瓜子边看戏,津津有味。 苏家隔壁,三四五颗脑袋树在院墙头,同样津津有味。 “毒爷爷,他们胆子真小!”苏安下巴搁在墙头,小脑袋左晃右晃。 苏文苏武嘴里嚼着毒爷爷给的糖豆子,偶尔空出嘴巴附和一声,“可胆小了,站那——么远。” “西偶!”甜宝坐在老头肩膀,要比哥哥们高出一截,脑袋也小一圈,一点头,脑门上的朝天椒就跟着晃一晃。 娃子们都这样,更遑论毒不侵,对大苏家更看不上,“要气势气势不足,要胆子胆子没有,挑了软柿子捏还怕柿子树上刺扎手。一群窝囊废。” 他们这些旁观的乐呵呵等两方打起来,外面的人对峙是对峙,气氛看着也紧张,就是没人先动手,还搁那打嘴仗。 毒不侵瞥了眼外面快长草的空地,大白眼一翻,托着甜宝跳了出去,“大苏家的,你们今儿找上门来,是昨儿那个不男不女的回去告状了?这是给那玩意儿出气找场子来的?诶呀呀,你们找错人了!” 他捏着小奶娃肥嘟嘟肉乎乎的小脚丫,八字步走到大苏家面前,来回横游,“整了那玩意儿的人是我,是我,看清楚了么?是我!” 他指着自己鼻子拉仇恨。 来,动手啊,打我啊! 大苏家的人从老头跳出来逼近开始,脚步就不不约而同小步后退,眼神游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毒不侵。 小苏家人,“???” 脑门上雾水更浓。 毒老又干啥了? 大苏家小辈不顶事,就连苏老夫人都避开视线不敢跟冒出来的老头对上眼,又觉颜面大失,再次冲对面怒吼,“苏祥,宗族断不断关系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就算要自请出族也得族里同意!你再不想认你依旧姓苏!你、你是要纵容外人来欺负族人吗!” 毒不侵跳脚,“整人的是我!” “苏祥……” “他娘的都说了是老子,听不懂人话?甜宝,打!” “猴!”头上小崽子听话得不行,小脑瓜一点,挥手就打。 毒不侵嫌不够,还带着小崽子特地绕这波人转了一圈,大苏家的就被打了一圈。 等老头停下来,人群外围一片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的。 甜宝皱眉,指着这些人,“柿、几、咿、咿!” 舌头不好使,那个软字愣是吐不出来。 甜宝小脸憋得通红,随后灵机一动,小手做了个一看就软的波浪式。 软! 甜宝棒! 毒不侵,“……” 众,“……” 苏家门前笑倒一片。 “哈哈哈哈!诶哟喂哈哈哈哈!”霍氏要不行了,上气步接下气,“甜宝、不、不能那样说,他们是、软柿子、你、你是啥?不带骂自个欺软怕硬的,噗哈哈哈!” 苏老太太已经要被气疯了,整张老脸呈出紫色。 她也被打了!亏得长得矮,那崽子一巴掌过来只拍歪了她发髻,否则她这把年纪当众被个小娃娃打脸,日后在小辈面前哪还撑得起威严! “好、好!小苏家的,将我良儿辱至那般,现在竟还纵容黄口小儿对我这个老婆子动手!老身拿你们没办法,但天道自有公理,你们迟早遭报应!” 毒不侵嘴角抽了下,他娘的他居然被气到没脾气了。 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愣是对他视而不见,他不要面子的? 小苏家人也嘴角抽抽。 将刚才毒老跳出来说的话以及苏老婆子的话联系起来,他们总算明白今天这场讨伐起因为何了。 苏老妇偏头看向隔壁墙头上看热闹的仨崽子,仨只察觉到她视线,小身板一僵,搁在墙头的脑瓜子悄悄下滑,消失。 让老妇人好气又好笑。 这仨就是知情不报的,怕是也跟着毒老一块动手疯玩了。尒説书网 不过,干得好。 另边厢,世俗规矩压不了小苏家,大苏家一众就知道这次是白来了。 打肯定不可能打,否则他们不会连小苏家大门都不敢靠近。 苏家有高手护着,还有面前这个会跳墙的怪老头,以及暂时未露面的断刀……大苏家敢动手就是把自个往人手上送,找打。 而且经过这次之后,双方脸皮是彻底撕开,再不可能有交好的余地。 “我们走!”苏老夫人挥开两侧妇人搀扶的手,转身之际看苏家的最后一眼,眼神阴冷恶毒。 辱她良儿,将她脸皮踩在地上碾压,这笔账她必然记在心里! 风水轮流转,小苏家有栽的一天! 大苏家在徒北山众注目下离开了,浩浩荡荡来,灰溜溜走。 混在人群中的小吕氏始终低着头,脚步很慢,很快就落在了人群后。 无人注意时,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娃停下转身,对着小苏家躬身一拜,母子俩才又起步,重新追上走在前头的人。 闹剧散场。 拿着家伙想帮忙的周围住户们也各回各家做饭填肚子。 苏家的站在门口,视线齐刷刷落在毒不侵身上。 毒不侵立刻扭头装没看见,“宝,九个月了,像你这么大的娃儿人家能走会飞了,你怎么一个字还说不圆?来,毒爷爷教你咬字——软,日无安,软!” 苏家,“……” 齐刷刷转身回屋。 听到那个软字,实在没力气再绷着脸。 甜宝骑在老头脖子上,小手把着老头耳朵,兴致勃勃,“飞!” “哈哈哈,好,毒爷爷带你飞!” 一刻后。 “飞!” 两刻后。 “飞!” 半个时辰。 “飞!” 毒不侵后悔了,“崽儿,毒爷爷刚才说的是人家能跑会吃。” “飞!” “……” 你就折腾你毒爷爷吧,小兔崽子! 不就笑了你一句么! 大苏家这次离开,之后再没来过。 小苏家也没去打听。 亲戚关系已经断了,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各的,只当陌生人。 时间溜过,转眼由夏入秋。 甜宝已经能在地上走得稳稳当当,也终于学会了说软字。 毒不侵更喜欢带着小崽子到处浪荡了。 这日回来,老头吃饭时咂摸咂摸嘴,“你们有没有发现,徒北山住着的人好像变多了?” 苏老汉点头,“是比以前多了些。流放地隔三差五有犯人被送过来,周围住的人变多了也正常,咱前头山脚下今天有人划了地儿,我瞅着是有人要在那建房子,咱的邻居又多一户了。” 第82章 他怀疑霍子珩想跟他抢徒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 苏家小院门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一套蓝色斜襟小衣裤,脚上蹬着毒爷爷弄回来的红色小虎鞋,坐在地上捡石子玩。 娃儿头发又长了不少,朝天椒已经变成羊角辫了。 “甜宝,快过来!爹特地帮我们挖回来的软泥,我们堆房子!”苏安已经把地基垒好了,兴冲冲邀妹妹一块玩。 苏文也招手,“甜宝,看哥哥给你做个最大的睡房,你想要什么形状的?” 苏武,“三哥把家具给你捏好了,有漂亮花纹的床、柜子、两屉桌!嘿嘿嘿!” 甜宝抬头对上三张龇着白牙的花猫脸,吭哧爬起,小屁股一扭摇摇摆摆跑了,“脏!” 仨,“……” 玩泥巴哪有不脏的? 小姑娘穷讲究。 瞅着妹妹跑到对面,仨娃子小手在脸上挠了挠,也没把人叫回来,继续玩自个的,“甜宝,别跑远哦。” 徒北山现在安全得很,对面又是霍伯娘家,妹妹丢不了。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霍家院子里,男子清正温润腔调还在源源飘出来。 甜宝走到霍家小院门口,胖乎乎小手扒在门框上,歪着身子探出个小脑袋往里瞧,眼睛满是好奇。 门里边一只手猛地探出来,捏住了娃儿一只羊角辫,霍氏单手叉腰现身,“哈哈哈,抓住你了!小甜宝,说说这是你第几次来偷瞧了?” 捏着羊角辫的手没有使力,虚虚吊着,甜宝一点没有被扯了头发的感觉。 小脑袋抬起,眨巴眼睛想了下,甜宝比出一个巴掌,“五。” “对啊,五次了。”霍氏弯腰俯身,跟小娃儿四目相对,眼角吊起时总给人一种尖酸刻薄感,“伯娘家是有刺还是有屎啊你得扒在门外偷瞧?不能进咋地?” “不招呼,不能进。”阿奶说别人不招呼,不能随便进别人家,这是知礼。 两家离得太近了,她得知礼给阿奶瞧。 “啧!进来!”霍氏直接上手把娃儿抱进门,小崽子回答问题时认真的小模样忒招人了。 她也想生个甜宝这样的。 想到这里,再看看还坐在堂屋门口闭眼诵经的男人,霍氏翻了个白眼。 想生是想生,奈何狗男人不配合。 她只能拐甜宝来解解馋。 “一天天的来回就是这篇文章,几句话你都念了快一个月了,不腻啊!”想到遥遥无期的闺女,霍氏气不打一处来,冲狗男人发飙。 霍子珩这才睁开眼,无奈道,“明日不背千字文了,背幼学琼林可好?” “你背什么有区别?落老娘耳里都跟念经一个样。”霍氏愤愤。 她是个粗人,打小只会舞枪弄棒,一辈子碰过的文绉绉的东西,就是这狗男人。 跟她说什么千字文、幼学琼林,跟对牛……霍氏脸一黑,不承认自己是那头牛。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甜宝,听到陌生书名眼睛却亮了下。 娃儿反应被霍子珩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唇角有笑意愈浓。 “甜宝,甜宝诶!人哪去了?毒爷爷做了个好东西,赶紧出来,让你见识见识!” 院外传来毒老找人嗓音,霍氏下意识抱着甜宝想往堂屋跑,娃儿还没抱够呢咋就找来了? 真烦人! 在外头玩泥巴的仨崽子手齐齐往霍家一指,“毒爷爷,妹妹被霍伯娘抱进去啦!” 霍氏,“……”这还跑你娘。 一个念头转动,毒不侵已经大摇大摆进来了,手往前一伸,皮笑肉不笑,“霍娘子,该还娃娃了。” “还啥还?甜宝又不是你生的,天天来跟我抢人!” “啊呸!刁妇!甜宝不是我生的,但是老子是她师傅!师徒!懂不懂?老子怎么不能抢人了?起码比你名正言顺,你就是个邻居!” 霍氏被邻居俩字气得一脸菜色。 可不就是邻居么? 关系但凡再近点,她能这样拐着娃儿来玩?! 霍子珩从凳子上起身,温笑开口,“阿娴,把甜宝还回去吧,我们也该吃午饭了。” 停了下,他又道,“对了,我以前收集的书你都放哪了?龙文鞭影跟小学集解我没找着,回头你帮我找一下。” 某个娃子眼睛又接连亮起。 书啊! 这次娃子的异样霍氏跟毒老都发现了。 小娃儿还不懂隐藏情绪,娃儿性子一览无遗,只要碰到感兴趣的东西,眼睛就会特别亮。 毒不侵飞快把娃儿抢过来抬脚就走。 他怀疑霍子珩想跟他抢徒儿! 艹! 就知道不能对这狗东西掉以轻心!人模狗样弱唧唧的,长八百个心眼! 他就说怎么那么奇怪,在这里住了也有小半年了,之前从来没听霍子珩背过书。 就打甜宝会自己迈着小短腿走路以后,诶嘿,那边读书声隔三差五飘出来了。m..Com x他姥姥! 合着对方早就玩起了心眼! 大意了! “毒爷爷?”甜宝歪着脑袋,小脸习惯性没有表情,只有乌溜溜的眼睛浮出疑惑,小手揪住他老脸,“丑。” “……”毒不侵一抹脸,把咬牙切齿的表情抹掉,换上狼外婆表情,“宝啊,毒爷爷今儿弄出好东西了!给你尝尝!” “欸?” “蒙汗药!以前毒爷爷不是说过有机会让你尝尝嘛?这药吃下去以后人会睡着,药性散了才能醒,别看它毒性简单,古今多少高手都败在它之下!”毒不侵三角眼亮闪闪,掏出一粒黑色小药丸往甜宝嘴里塞,“来来,尝尝味道!放心,毒爷爷把它改良了还亲自尝过一次,死不了人!” 甜宝乖乖张嘴,丝毫不怀疑毒爷爷会让自己死掉。 毒不侵见状,感动得吸了下鼻子,张嘴正要说话,后头冷不丁一脚踹过来,老头直接飞了出去。 小甜宝也落进了对方怀里。 断刀一手抱娃一手拎刀,面无表情回走。 毒不侵狗扑式着地,翻过身来就破口大骂,“断刀你他娘找茬?” 男人头也不回,嗓音冷凉,“再有下次,揍你。” 把毒不侵气得蹬腿,“你懂个屁!老子是为甜宝好!等我带甜宝吃遍百草千毒,以后她就是小毒不侵!” 甜宝听到小字,努力从男人怀里支棱出小脑袋,急道,“大嘚!” 毒不侵,“……” 断刀,“……” 闻声跑出来的苏家人,“……” 宝,你对大究竟有什么执念? 第83章 以后老子命都能给甜宝 投喂失败,接下来好几天毒不侵身边都有人紧迫盯人,谨防他霍霍小甜宝。 整个徒北山能防得住他的也只有那么一个。 毒不侵气得心肝脾肺肾发疼,把断刀给恨上了。 他是毒祖宗!把控毒性的本事放眼天下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他能霍霍甜宝啊? 想玩毒就得先吃毒! “甜宝,你说毒爷爷容易么?毒爷爷专门给你做的蒙汉豆,吃下去最多睡一刻就能醒,不伤身,平时多吃吃还能让你对这类药生出抗性,万一以后不小心中招了,醒得也就快了,还能倒转过来斩敌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行走江湖闯荡天下,这全是能保命的手段!哼!那个王八蛋压根不懂我的好心!” 明知道身后跟着某个王八蛋,毒不侵特地把话说得老大声。 带着小甜宝跟仨个小跟班气势汹汹走到家院子后,那个王八蛋刨出来准备埋他的坑前。 毒不侵瞅着那个大坑,冷笑一声,往坑前土堆扎上一块木牌。 上书——断刀。 “以后,这里就是老子的粪坑!” 后方,男人送来淡淡两个字,“幼稚。” 毒不侵回头怒吼,“要你管老子!” 苏安仨崽子蹲在木牌前,小手捧腮看戏。 人小,想管也管不着。 大人吵架的时候小孩子靠边站就可以啦。 甜宝也学着哥哥们蹲下来小手捧腮,瞧着毒爷爷一会瞪眼一会咬牙的表情,轻轻叹气。 她伸手扯了扯老头裤管,招手让老头把脑袋低下来。 随后在那头又打满结的乱发里翻了翻,找出那粒黑色蒙汉豆,啊呜一口放进嘴里。 断刀人靠在院后墙,抢救不及,人僵住。 仨崽子也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妹妹咕咚一声把东西吞下,才瞪圆了眼磕巴,“甜宝!你你吃吃的是啥?!” 甜宝一脸淡定,“蒙汗、豆——” 娃儿话音未落,眼睛就闭上了,小身板软软往前栽。 “……”毒不侵把娃儿接住紧紧搂进怀里,浑身莫名发抖,嘴巴开开合合很久发不出声音。 眼睛有温热水汽涌出,氤湿眼睫。 所有人不相信他。 连断刀都防着他。 老头心里是有委屈的。 而甜宝刚才毫不犹疑的一口,将他连日堆积的委屈烧光了,散干净了。 他但凡有一丝丝坏心,就能要了娃儿的命。 小兔崽子可真是……莽撞! “他奶奶。”紧抱着娃儿一动不动蹲了好久,毒不侵红着眼,桀桀桀桀发笑。 男人稳健脚步声走到他身后,“高兴了?” “你他娘懂个屁!以后老子命都能给甜宝!起开,别烦!” 身后人没走,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踹了下。 毒不侵抓起手边碎土回敬。 “不是不信你。甜宝还小,不懂危险,这时候让她玩这些,今天她敢吞蒙汗药,明儿你我看不见的时候,她看见鹤顶红也敢尝一尝。她有多莽你不知?” 毒不侵愣了愣,艹的一声抽自己一巴掌。 “你怎么不早说!” “你听么?” 我、我听你大爷!毒不侵他妈的心虚了,不敢看人。 甜宝对药材感兴趣,又有天资,加上他对甜宝实在心喜,如获至宝。 自己有的本事恨不能一股脑全交出去,现在经由断刀说开,才发现自己思虑还是不周全。 他几岁年纪开始玩毒,期间走过无数弯路,在鬼门关游走不是几十回。 正是因为有这些经验,所以他自认亲自教导甜宝的时候能帮她避开弯路,只要甜宝想学,就能成为第二个毒不侵。 偏生他没把变数考虑进去。 甜宝这小崽子就是变数,那性子何止是莽?给她一根冲天棍,她敢捅破天! 后怕爬上来,毒不侵有点绝望,他扭头,两眼灼灼看向断刀,“以后你把小崽子盯紧喽!” 男人这次走得干脆利落,“自己弄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断刀,断刀大人?你大爷,别那么无情啊!” 仨崽子在旁全程凌乱,要懂不懂的年纪,只知道妹妹以后怕是随时有性命危险了。 哇呜一声,哭声震天。 毒不侵抱着小甜宝头皮发麻。 他还是去坑里躺着吧。 崽子们哭声跟毒不侵绝望喊声飘进苏家小院。 已经不知道谁才是崽子们亲爷奶爹娘的一家子面面相觑,“又闹上了,看看去?” 苏老汉仰天长叹,“看看有用?咱管得住谁?” 这话,连嘴皮子利索的苏老妇都答不上来。 家里仨男娃子现在搁家里时常半天瞧不着影。 宝贝孙女就更别提了,八百年前就被毒老抢走了,一老一少亲近得她晚上做梦都眼红,小丫头也是主意大的,甭看年纪最小,其实最倔最牛。 也就在他们跟前装得乖巧。 小丫头还以为谁都看不穿。 “晚些吃晚饭,咱跟毒老好好说说,甜宝还太小了,教她本事啥的不着急。以后等她大些再教也不迟。咱一家泥腿子,除了会种田没别的本事,有断刀大人跟毒老带娃子们学东西,我们自然高兴,但是也不求多。只要孩子们在这流放地,有个能自保的本事就足够了。”苏老汉道。 其他人点头,看向隔壁院子,各自眼神复杂,心里感激却是不少半点的。 他们懂是非好赖。 何况为人父母,谁会不望子成龙? 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以后是跳不出这个地方了,他们不求其他,只盼孩子们比他们有出息,至少别像他们似的遇事只能忍,无人帮护时,永远只能对人低下头。 遇到断刀大人跟毒老,于小苏家而言,实是大造化了。 苏大,“秀儿,今晚多烧两个好菜。我瞅着毒老这几日话都变少了,估摸心里憋了闷哩。” 苏秀儿点头,立刻起身往灶房去,边走边挽袖子准备忙活,“毒老最喜欢吃辣椒焖兔肉,再给他做个蒸茄瓜,正好早上王家嫂子送了两根过来。” 刘月兰也扯上何大香,笑道,“我们做饭手艺不好,烧火淘米备菜这些就交给我们。”m..Com 院子里,笑声轻轻浅浅的再次溢开。 徒北山十月份,天气已经转凉了。 逐渐偏西的日头光线打下来,也已带上一股秋的清冷。 院子里因这些笑声,融融暖意不散。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男人躺在茅草屋顶上对视斜阳,嘴角牵出一抹极浅笑意。 只要是光,皆有温度。 第84章 保佑信妇一举得女! 断刀之墓旁。 甜宝刷子似的睫毛颤了颤,在老头怀里缓缓睁开眼睛。 吞下药丸到醒转,一如毒不侵所言,一刻时间,不多不少。 毒不侵对自己的控毒本事从来没怀疑过,悲催的心情因为娃儿醒来好转了些许,刚要扬起嘴角,就看到小崽儿咂咂嘴巴,似意犹未尽,“毒爷爷,还有?” 光说不算,崽子小手举起,又想在鸟窝头上翻宝藏。 毒不侵嘴角僵住,更绝望了,“宝,我还没说你呢!别闹!药不能乱吃!毒爷爷给你的都是我特地改过配方控制了毒性的!以后除了毒爷爷给你的,你啥药都别吃啊崽儿!” 说罢他抱起崽子起身冲回苏家小院,临走前不忘把那块扎眼的木牌一脚踩碎踢进坑里,又戳了两把土洒在上面盖住碎木,假装他什么都没干过。 这边厢,苏家老两口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毒老说,才能把意思既清楚表达出来,又不会让老头不开心,冲回来的老头已经自发把崽儿塞他们手里,急吼吼叮嘱,“先看着甜宝,看紧点,我待会再来要人!” “……”说要人您老是真顺口,苏大嘴抽抽,都要怀疑自个不是娃儿爹了,“毒老,你干啥去?” “回药房!藏宝!” 老头嘴里的宝除了药及药材,不出第三样。 苏二摇头叹气,“毒老,你藏也没什么用,藏在哪甜宝找不出来啊?” 已经跳回自家院子的毒不侵,脚下一踉,满心挫败,恼羞成怒,“老子再找宝地藏!这次定叫甜宝找不着!” 苏家人不信。 甜宝就算真找不着,央一声,您还忍得住不给? 苏老妇把娃儿抱高些,手指捏上她小鼻头,佯怒,“说说,这次你又干啥了?” 不会飞又跑不快的苏安苏文苏武仨崽子,这时候才绕道回到家。 刚才嚎了一场仨眼睛还肿着,抽抽搭搭,“阿爷,阿奶,刚才妹妹翻了毒爷爷的蒙汗豆,一口吃了!” “……” 没事。 幸好是蒙汗豆。 这不人醒了么。 还好还好。 他们遭得住。 空气越来越紧绷。 甜宝敏锐觉出不妥,小身板一紧,两只小手指头伸出来,压住嘴角上提,亮出小米牙,眼睛弯成月。 又奶又萌,“阿奶,宝乖。” 苏老妇吭哧吭哧。 片刻后一声怒吼冲出苏家小院,“苏、甜、宝!” 霍家那边,霍氏掏掏耳朵,扭头朝狗男人八卦,“甜宝肯定干大事了!不然依苏家把甜宝当眼珠子疼的劲儿,不能吼成这般!” 霍子珩容色不变,视线往那边飘了眼。 那方热闹得很。 继苏老妇吼了一声后,紧接就是毒老头跳脚嚷嚷。 “吼甜宝干啥?!她还小,慢慢教就是了!给我给我,我来抱!” “诶唷不行,老子东西还没收拾完!断刀,别躺了,赶紧下来帮忙!快快,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帮我藏好了,别让甜宝瞧着!” “甜宝,咱说好了,约法三章!毒爷爷藏东西你不能看,看见了也要当不知道,给爷爷点面子知不知道!” “这破院儿忒小了,藏不住啊我去她姥姥!” 老头身影在两院子中间那堵墙来回横跳。 兵荒马乱。 霍子珩收回视线,忍笑对霍氏道,“挺好玩不是么?徒北山不曾这样鲜活过。” “是很鲜活。”霍氏两手叉腰,看着男人夕阳下笑得别样勾人的脸,“狗男人,你啥时候也鲜活鲜活?” 她惯了这样调戏男人,本以为对方这次又会跟往常一样避而不谈。m..Com 不想,男人深邃眸子移过来,眉眼映着暮色霞光,轻笑,“我逃家时曾中过毒烟,熏了嗓子。毒不侵医毒双绝,确实不负盛名,我似有两月余不曾咳嗽了。” “毒烟?!我说你怎么一个小咳嗽怎么治都治不好!谁害的你,你报上名字老娘杀他到天涯海角!” “此前因余毒难清,担心圆房于你有害,委屈了你这么多年。”男人凝着怒发冲冠的妇人,身子微往前倾,唇角微挑似逗,“娘子,今夜圆房?” 霍氏腿一软,险些一屁股摔坐地上,吭哧吭哧大喘气,随后同手同脚逃也似的冲进灶房,“你突然转、转你大爷的口!我我我我做饭!” “噗嗤,外强中干。” 霍氏,“……”这是在回敬她以往笑话他不顶用? “霍子珩!你别嚣张,老、老娘一辈子骑你头上!” 话毕立刻捂住耳朵,拒绝狗男人勾人笑声传入耳中。 艹! 刚刚的话气势不足! 给她机会,她可以再挑衅一次! 是夜吃过晚饭,霍氏把自己关上房间里,狗狗祟祟翻出压在箱底十几年的红色嫁衣,换上一身喜色,又对镜描了唇眉,这才将房门打开,又飞快返身坐回床畔。 心儿怦怦跳,紧捏的手心不停冒汗。 男人入房,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霍氏紧张得不自觉屏了呼吸,眼瞅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抬起,霍氏猛地抬头喊停,“等会!” 霍子珩一顿,挑眉,眼底意味调侃。 霍氏两手交叉身前,叮嘱,“我想起有点事儿没办,你等我一会,就一会,马上回来,别想着跑我告诉你,老娘吃定你了!” “你做什么去?” “去找甜宝!” “作何?” “咳!”霍氏越窗而出直接往苏家院子飞。 霍子珩望着尚在摇曳开合的木窗,片刻后低声一笑,有忍俊不禁,更有愧疚及心疼。 彼时苏家刚吃过晚饭,一大家子坐院子里赏月闲聊,霍氏着一身喜色描眉画唇的突然从天而降。 苏家人,“……” 没回神呢,地上哒哒走的小甜宝就被霍氏紧紧抱住了。 妇人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沾沾小甜宝!保佑信妇一举得女!不求多,生个甜宝这样的就行!” 话音落,人又咻的一声不见了。 苏家人,“……” 他们愣是没来得及吭一声。 茫然又茫然。 两家热热闹闹间,苏家对面被人圈出的地基开始动工了。 一如苏老汉之前所料,有人在他们对面建房,家里很快就要多出个新邻居。 因为新屋子就在对面,一家子进进出出的时候总能看到进度,眼瞧着平地变新屋,免不得好奇及兴叹。 “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性子好不好相处,唉。” 第85章 我弹棉花的 流放之地气候奇怪,入秋后降温特别急。 昨儿还能穿单衣,今儿就得添外衫了。 天光微亮,苏大起身打开堂屋门,立刻被外面灌进来的冷空气冻得一个哆嗦,“阿嚏——” 揉揉鼻子,拢了下衣衫,苏大走到廊檐下另一睡房窗前敲了敲窗,“苏二,起床了!赶紧的起来挑水,再晚点清河湾要上冻了!” 房里很快传来苏二骂咧咧,“苏大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这才十月末清河上的哪门子冻!你就见不得老子睡个好觉,等着,这就起来抽你!” “以下犯上呢?把你能耐的。”苏大又敲了下窗,往灶房走,去把挑水的担子跟木桶拿出来,“多穿件衣裳,墙上起霜了。” “知道了!” 等苏二从房里出来,苏大已经把木桶套好绳,搁院里等了有一会了。 十月末,清晨的徒北山,墙头、屋顶、路两侧草丛皆结满了白霜,看着就冷。 从清河湾挑水回来,苏二冻得直哆嗦,干体力活都没能把他身子热乎过来。 “这破地儿到底什么鬼天气?搁大槐村,这时候两件薄衫顶顶够了,十一月才赶得上这会子冷!”苏二碎碎念,愣是没好意思把另一句话说出来,他娘,早知道冻成这样,他就不死撑面子只穿两件薄衫了,应该穿三件! 苏大走他屁股后头,幸灾乐祸,“活该,叫你穿衣裳跟害你似的,非要犟着来。” “咋地?我年轻力壮,顶得住!这算什么冷?我一点都不冷!倒是你,英年早衰!” “……”要不是担着水,他在后头给这货一脚丫子。 “老大,照这天气估摸,入冬后肯定更冷。咱是没事儿,老爷们撑得住,但是娃子们冬衣肯定不够。”苏二说到正事了,“甜宝跟仨崽子都正长着,三五个月蹿一截,去年的衣裳今年已经穿不着了,还有爹娘,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比不得咱经扛,咋整?” 这事儿苏大也头疼,他思虑片刻,锁眉道,“得想法子给他们备棉袄子,回头等断刀大人跟毒老起来了,我找他们寻摸寻摸去,要是能换到新棉,家里那些肉干先都拿去换了。” “咱这次疏忽了没赶早,要不芦苇荡那片芦花撸下来,也能将就用。” 他们缺的不止冬衣,还有褥子棉被,可以说过冬的东西,家里都缺。 一大家子今年春才到的徒北山,对这里地域气候不了解,不知道这地儿冬天有多冷。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芦苇荡的芦花已经被人薅秃了。 连杆子都没剩。 兄弟俩齐声叹息。 大家都过得苦,都在想尽办法的熬下去,这事儿没法说。 心里压了事,弟兄俩都愁了脸,接下来一路没什么话。 到家门口时,恰听到对面那间空屋子传出开门声。 兄弟俩扭头,跟里面走出来的人对个正着。 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罩了件半长不短的外衫,身量挺高,有些消瘦。 看来三十岁上下,普普通通的五官眉眼,眼神闪烁,长两撇八字胡。 苏二视线几乎立刻往下,看到对方脚是着地的才收了惊。 这屋子建好后空了好多天一直不见主人家住进来,大清早冷不丁的从里开门钻出个人,真的挺吓人。 来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身子瑟缩了下,眼睛闪躲得更厉害,不敢正眼瞧人,连身子都不自然的偏到一边。 “你是新来的邻居吧?我们就住你家对面,我叫苏大,他叫苏二。以后相互照应照应!”苏大扬起笑脸先爽朗跟对方打招呼,表达善意。 果然,他开口后,对方似乎放松了些许,腰背微躬习惯性卑微姿态,“我我叫长冬,在城里干干活,听人说徒北山住着能安全很多,所所以来这里搭个屋子……相互照、照应……” 男子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信心极为不足,说到最后眼睛又不敢看人了。 听对方说在城里干活,又看这副模样姿态,苏大无声叹气。 他去过内城两次,对城里的民生了解要多些,城里长期受欺负的普通人,就是这般。 苏二却是对新邻居能在城里干活更感兴趣,“嘶!你不得了啊大兄弟!居然敢在城里干活!能在那儿待的都是有本事的!你在城里干些啥?” “不不不我我没啥本事,就靠点手艺混饭吃,我、我弹棉花的。”接连有人引话头,长冬有问必答,也察觉到了对面不是城里那些动辄舞拳头的恶霸,说话渐渐顺畅许多。 “弹棉花的?!”苏大苏二异口同声,眼睛噌地亮起。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眼里皆露出喜色。 他们前头还愁棉衣棉被呢,果真想啥来啥! 这不就来了么? 打瞌睡送枕头都没这么让人感动啊! “大兄弟,你搁城里弹棉花,那些棉花卖不卖?不是,换不换?” “卖的,换不换我需询过掌柜……”长冬被俩人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想把自己缩进屋子里。 苏大苏二急急伸手,大喝,“兄弟别跑!有事商量!” 长冬,“……”他现在有点不、不太想商量? 没得商量,他被兄弟俩热情的抬进了苏家小院。 下晌。 风云城。 望鹊楼坐落在风云城城南中心地段,四周大街小巷阡陌纵横,位置得天独厚。 楼中生意极好,即便是在流放地这种地方,楼中每日食客也络绎不绝。 顶楼,沁凉秋风穿过窗棂闯入室内,掀起垂坠轻纱,拂过白衣男子颊边细发,又倏而溜走。 熏香浮动,琴音铮铮。 长冬跪在男子身后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男子修长指尖轻按琴弦,琴音止,他起身踱步,缓缓走至长冬面前,清越沁人语调懒懒传出,“抬起头来。” 长冬抖得更厉害,僵硬抬头。 这一抬,便也瞧着了男子真颜。 身量极高,有些消瘦。 肤色极白,一双狭长黑眸,眸色幽冷,如隐于暗处狩猎的毒蛇,只这双眼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唇色又偏红。 五官组合在那张冷白面庞,俊雅又阴柔。 然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主子看到他的瞬间,脸色刷地黑了一层…… 第86章 本座去学学怎么弹棉花 将人遣走后,室内琴音又袅袅响起。 片刻,铮地一声。 百晓风修长指骨重重压在琴弦,偏眸,一字一顿,嗓音发冷,“他为什么要长、胡、子!” 灰衣长随现身跪地,“主子息怒!断刀跟毒不侵不是等闲之辈,想要不引起他们怀疑又能让小苏家主动接近,寻个普通手艺人最是合适。眼下临冬,家家户户都需过冬储备,长冬恰好会弹棉花,又在成衣行做事,是最合适人选!” “城内普通人多的是,就寻不出一个长得不那么磕碜的?” “主子,可是会弹棉花的只有长冬一个……小苏家正缺棉花及衣被,是以甫认识就对长冬很是热情。最重要的是,所有手艺人里,只有他跟主子身量身形最接近。” 百晓风闭眼,宁心静气,再睁眼时情绪已经隐没,恢复常态。 “让他把胡子剃了。”尒説书网 “……” 下令后,百晓风从古琴前起身,走到靠墙位置,按下墙边花架上机关,进入内室。 身后暗门自动合上,隔绝了外界目光。 内室极为简洁,只有书案、木架、及一些分装的古古怪怪的材料。 百晓风扯下碍事广袖白月袍,走至木架前,将上头摆放的材料挑挑拣拣。 打模具,材料上冻,上模雕刻。 不出半个时辰,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呈现在他手中。 待他再从内室走出,已然换了张脸,身上白月袍也换成了灰扑扑的粗布短打。 普普通通五官眉眼,身形消瘦,俨然是另一个长冬。 “如何?可有破绽?”百晓风单手负背,懒着声调问还跪在地上的长随。 长随抬头细细打量一眼,低头,“主子妙手,跟长冬别无二样!” 就是少了两撇胡子。 还有,神情姿态不够卑微…… 百晓风淡淡睨低头的人,折扇一摇,举步往外走。 “主子?” “不用跟着了,本座去学学怎么弹棉花。” “……” …… 徒北山山脚黄土路,小甜宝走两步跳一步,再停下来看看自己小脚印。 玩得不亦乐乎。 天气凉了,大人担心娃儿冻着,给她套了好几层单衣,也不讲究,里长外短。 “甜宝,来回走了几次了还玩?跟毒爷爷上山,爷爷带你找菊花去!” 甜宝扭头,看地上。 她特地踩出来的小脚印被毒爷爷大脚丫子给盖了。 甜宝,“不去,菊花我有。” “毒爷爷,我以后比你大!”她指着那个大脚印,信誓旦旦。 毒不侵背着手在娃儿身后亦步亦趋,为了配合小崽儿,脚步放得极慢。 闻言,老头哼哼翻白眼,“你已经是小祖宗了,还要大到哪儿去?你唯一超不了的也就毒爷爷这把年纪了。” 娃儿脑袋一歪,眼睛弯成月牙,“嘻嘻!” 毒老头也弯了眼,“哼。” 黄土路两侧是一座座茅草屋,比起刚来那会多了不少,沿着路两边依次往里建。 正是下晌,住户们菜园子里活计早上已经干完了,这会都猫在家里长蘑菇。 听到外头小娃儿笑声,跟小苏家熟悉了的胆子稍大些的李小小跑出来,又不敢靠近,手里拿着个烤山药,伸长胳膊远远递出,“甜宝,刚烤的山药蛋,可香哩!吃不吃?趁热吃更好吃的!” 甜宝一蹦一蹦走过去,接过外皮烤得黑乎乎的山药蛋,立刻沾上一手灰。 她也不嫌弃,另只小手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颗绿色小丸子递过去,“李叔叔,回礼。” 李小小哪敢要小甜宝的东西,两手连摆,“不不不!” 毒老头站在原地没过来,住在这一片的人看到他就躲,他才不上去讨人嫌,“拿着呗,我特地做的药丸子,甜的,入口即化——” 话还没说完,李小小已经咻的蹿回屋里,连院门都关上了。 毒不侵嘴角抽抽。 玛德。 这真是糖豆子!虽然也是药材做的,但是没毒!没毒! 李叔叔不要,甜宝又把糖豆子收进怀里,小手把烤山药剥皮,分开两半,另一半大的给毒不侵。 “哟,这会不要大的了?” “大的毒爷爷吃。”甜宝歪着脑袋,笑眼弯弯,“回礼。” 毒不侵心里跟泡了糖水似的,那个舒畅。 小崽子,嘴毒的时候是真毒。 甜的时候也是真甜。 反正,就合他毒不侵的胃口。 爷俩你一口我一口比赛似的啃山药蛋。 半个巴掌大的山药蛋分两半,两人愣是吃出十几口的量。 “毒毒毒老……小、小甜宝……”颤巍巍招呼声从后飘来。 一老一小回头。 新来的邻居抱着个大麻袋,挡了半张脸,眼神依旧闪闪躲躲不敢直视人。 早上在苏家小院打过照面了,毒老看他一眼视线就落到了恁是招眼的大麻袋,“扛的棉花?” 长冬躬着身子点点头。 “扛就扛呗,你遮着脸做什么?” “我、剃、剃了胡子,嘴上有点凉,还、还不太习惯……”大麻袋下降些许,露出男子嘴上无毛的脸。 毒不侵立刻脖子后仰啧了声,“本来就普通,剃了胡子扔人群里更找不着了,还不如长着八字胡有特色。” 长冬,“……” 两人脚边,小奶娃认同的点点小脑瓜,“毒爷爷,有特色。” 毒不侵大笑,当宝是在赞他,“就数你最有眼光!走!咱找断刀去,让他在城里带两块料子回来,给你做新棉衣!这一身长叠短的忒难看了!” “不难看。”甜宝不服。 阿奶给她穿的,不难看。 “毒爷爷说错了,不是难看,是不够暖!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得要细棉的更软,小女娃穿红色,红色好看!桀桀桀桀!” 老头把崽子拎起甩上肩头,顷刻飞远。 待两人远去,微躬着身子的长冬这才支起腰来,看着两人离去方向,咬牙,眸底有光危险闪动。 提着麻袋的手险些没把布袋抠出洞来。 没特色? 普通找不着? 毒不侵,咱俩的账我记着,一笔一笔跟你算! 经过小苏家院子,里头传来老头跟娃儿叽里哇啦声,伴着各种声色喜笑喜叹。 长冬又缩起肩膀,抱着大麻袋闪闪缩缩回自己屋,门开又关。 毫无破绽一小人物。 第87章 最好使的不是银子,是拳头 苏家小院里,经由毒不侵嚷嚷,一家子已经知道长冬带棉花回来了。 等毒不侵跟断刀商量好要给崽子买啥颜色料子、汉子们商量好怎么换棉花,妇人们讨论好新衣裁什么款式……转头发现家里四个崽子集体消失。 “甜宝,长冬伯伯真的抱着好大一麻袋棉花回来?”苏安领头,带着两个弟弟跟妹妹趴到对面院儿门口,试图从门缝里溜溜,看那个“好大”的袋子究竟是多大。 甜宝小手抱着膝盖蹲在哥哥们旁边,闻言点点头,又用手比划了下,“这么大。” 苏文眼睛亮了,“哇!那是好多好多棉花呀!我听爹跟大伯说,他们跟长冬伯伯谈好了,要是能换到棉花,就给我们做新衣哩!” 苏武更是满脸憧憬,“那我要做大一点的,要明年后年都还能穿!” 他们从小到大,很少穿到新棉衣,以前的棉袄子都是家里用旧棉絮做的,只有薄薄一层。 天气太冷的时候,大人会给他们的薄袄子夹层里塞上些稻草或者芦花,那便是他们过一冬的冬衣了。 甜宝捧着小脸,看着哥哥们高兴的样子,不是很能感受他们的心情。 不过她很久很久以前,好像如果有新衣服穿,也是高兴的。 这时院门后传来拉门栓动静,门很快拉开,小崽子吓一跳,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被人抓包偷窥,真丢人! 苏武灵机一动,朝出现在门口的人露齿一笑,“长冬伯伯好!我们在抓蟋蟀!” “长冬”看到门前娃子们,也似受了惊,老大一个人紧紧贴着门板,眼睛闪躲看人,“你们是来看棉花的……我听到了、才开的门。” 仨崽子,“……”感觉强糊上的脸皮被长冬伯伯又撕下来了。 甜宝跟哥哥们完全不在一个道上,闻言眨巴杏儿眼咧了小嘴,“长冬伯伯,能看棉花?” 要是能看棉花,哥哥们会更开心呀。 “长冬”飞快看她一眼,又飞快点点头,贴着门板把院门打开,“可以……” “哇!谢谢长冬伯伯!”仨崽子真个高兴了,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往院子里冲。 甜宝站起,先回头看了眼家院子,才扭回头冲男子道了句,“谢谢长冬伯伯。” 小娃儿嗓音软,说起话来糯糯的。 “不谢。”长冬眸子半垂,依旧没有正眼瞧人。 待小娃儿从他面前走过,带动的微弱气流划过他鼻端,“长冬”眉头蹙了下。 有药草味。 但是不特别。 可见这娃儿怀里未藏好东西。 当日她随手掏出的大叶龙胆,难道真是偶然? 不可能,他从未走眼过。 掩下神色,“长冬”走到冲进院子后就停下的娃子们面前。 装棉花的麻袋就放院子里,袋口用布带扎着,娃子们没有直接动手解开,而是扭头眼巴巴朝他瞅。 “长冬”解了布袋。 袋口散开,露出里面洁白膨软的棉花,散着棉花独有的清新味道。 “真的好多好多棉花呀……”仨崽子盯着棉花眼睛晶亮,“能做好多被子吗?” 娃子们还想继续讨论,就见刚刚才散开的袋口又被绑上了。 “???”娃子们抬头。 “长冬”避开他们视线嗫喏,“只能看一眼。要拿东西换的,掌柜说没换到东西,我要受罚。” “要拿什么换?肉干吗?” “棉花价贵,肉干不行,要好东西换。” 这让娃子们为难了,他们家最好的东西就是吃不完的肉干,家灶房里袋子还装了大半袋。 长冬伯伯不要,那就换不到新棉花了,他们还想给爷奶爹娘跟毒爷爷还有断刀叔叔做被子呢! 苏安是老大,颇有老大架势,小手一挥,“走,回去问我爹去!” 苏文苏武立刻听令,跟着往对面家跑。 小甜宝又落在最后,她看看那一大袋子棉花,歪着小脑瓜想了想,抬头问男子,“要好东西换?” “长冬”眸色暗了下,点头,“嗯。” 便见小娃儿伸手往怀里掏啊掏。 这个动作他见过,隐在面具后的狭长眸子不可见眯起。 “这个,卖十两,一颗!”娃子小手掏出来了,手心窝着几颗绿色小药丸,“我有五颗!” 娃儿再指指那个大麻袋,“换吗?” “长冬”眯起的眼睛缓缓缓缓恢复正常,语气很轻,“掌柜说不要药丸,要是有好药材,能换更多棉花,够你们一家子用的。” 对面院里没人出来,这个距离,他说话不用磕巴。 这期间,他视线一直紧紧放在小娃儿身上,以防错过任何可疑。 小娃儿哦了声,走了。 “……” 片刻后,“长冬”把鞋底下踩着的小石粒狠狠碾碎,以平怒气。 他刚才有种荒谬的被耍了的感觉。 甜宝一蹦一蹦回到家,进门就被毒老头捞起来抱着,捏住她小脸蛋桀桀笑,“看到棉花啦?”m..Com “看到,白,软。”甜宝有点失望,小嘴噘起,“长冬伯伯不要糖豆子。” 那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娃儿小手也捏上老头脸颊,“毒爷爷,糖豆卖十两,一颗?” 真的? “那当然,毒爷爷手里做出的东西那是有价无市的!老子随地捡起牛粪搓颗粪粒子都有人抢着买!对面的不识货!” 断刀抱臂站老小两步开外,突然开口,“甜宝,你没拿宝藏换吧?” “没有。”甜宝拍拍胸口,证明自己乖,“宝藏不值钱。” 她又不笨。 上辈子变个梨就被关玻璃房。 这辈子东西是不能朝外人拿出来的,不管值不值钱都不能拿。 因为甜宝现在不想死了。 断刀听着娃儿的话,偏头轻咳了声掩去笑意。 毒不侵最是满意,“走,毒爷爷去拿棉花去!” “好东西?”你有? “啧,在流放之地买东西,最好使的不是银子,是拳头,桀桀桀桀!” 还在纠结怎么才能换到棉花的苏家人,“……” 头疼。 毒老又想抢东西了。 “毒老,等等,这事我们去谈,我们去谈!”一群人从灶房急冲出来。 毒老头已经翻墙飞往对面了,“谈个屁,浪费时间!” 落地,敲门。 门开,毒不侵对着开门的人就是一拳,直中面门。 第88章 望鹊楼后厨,咱今儿就去进货! 拳影力道带风。 “长冬”眼睑一缩,下意识想要闪避又硬生生停住了。尒説书网 不能躲。 他现在是平平无奇的长冬! 电光火石间,他只能将脸微偏了些许,保住直挺鼻梁。 这一偏,拳头砰地砸脸,将他打得歪至一边,久违的疼痛自脸颊扩散蔓延。 狭眸低垂,“长冬”眼底飞快掠过杀意。 毒、不、侵! 坐在老头肩上的甜宝眼珠子动了动,淡淡睨着男子,空间入口悄然打开。 她刚才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跟以前那些要来家里偷袭的高手散发的气息一样。 “不错,有淤青了!”毒不侵打了人,又浑不知死活的把脸凑近,端详着长冬侧脸上浮出的淤青,大好人似的拍拍对方肩头,“长冬,别怪老头揍你,看在两家相邻我才好心动手,待会你铺子里掌柜看到你脸上带伤就知道你是被迫的了!” “毒、毒老……?”“长冬”语气惊惧,整个人怕得几乎缩成一团,“饶饶命!” 模样看起来要多怂有多怂。 甜宝小眉毛皱了下,心头狐疑散去,但是依旧没有撤下空间,以防万一。 某人专注表演,浑不知自己凭演技逃过一劫。 老头又拍拍长冬肩膀,好心告诉他,“别慌,我是来拿棉花的,就是这一袋子忒少了点。” 说罢老头往后扬了一嗓子,“断刀,拎人,咱去铺子里走一趟!” 苏家人这时候刚跑出家门口,就看到断刀跟拎麻袋似的把长冬拎起来往肩上一甩,走人,全程一句话没有。 毒老驮着甜宝桀桀桀桀跟在后头,转眼三人消失不见。 苏家人,“……” 这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做邻居? 不是,徒北山还有人敢来吗? 苏老妇最先反应过来,冲着远方大吼,“毒老,先把甜宝留下!” 这一老一小凑一块,就是加倍惹祸的料啊! 苏二呆滞目光好久才恢复转动,冒光,“娘,咱家也当了回土匪?” 苏老妇扭头,看到小儿子发光的眼,“……” 须臾,苏家小院里响起老妇教训儿子的庞大动静。 惨叫连天。 毒老头带着甜宝毫无包袱再进城。 至于以前发过毒誓再带小崽儿进城他把名字倒过来写,算啥事儿? 名字倒过来写而已。 又不是倒过来念。 “好久没来了,甜宝,毒爷爷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贼多好吃的!”老头献宝。 甜宝爱看新鲜,小脑袋四处张望,“什么地方?” “望鹊楼后厨库房!咱今儿去进货!桀桀桀桀!” 挂在断刀肩上的人,“……” 很好,毒不侵。 本座等你来! 风云城内只有一家成衣行,兼卖棉花,铺子在城南。 还有一家布行在城北,属白奎势力。 南北城两霸主多年能一直相安无事,皆因双方默契的避开了生意上的重合,双双赚钱又不至于引发冲突。 断刀跟毒不侵落地城南,立马分头行事。 断刀去成衣铺“拿”棉花。 毒不侵去望鹊楼“进货”。 两人熟门熟路,默契十足。 城中街道依旧乌烟瘴气,打架的、粗鄙叫骂的、吃霸王餐被追杀的、揽客的对赌的散落街头巷尾各处。 甜宝眼花缭乱间,眼前景色一变,老头带着她已经落在一处高建筑后院檐角。 “甜宝,抓紧了,要是掉下去毒爷爷可不捞你,桀桀桀桀!”毒不侵对娃娃做了个倒挂回旋的动作,下一瞬,鸟窝头就被娃儿揪住,两条小短腿顺势紧紧绞住他脖子。 毒不侵呼吸不畅,“……” 老脸憋红,拍拍娃儿小短腿,毒不侵努力吐字,“松、点……松点!” 爷俩准备完毕,毒不侵便一个后倾动作沿着檐角下坠,最低点时足尖勾住外沿瓦片轻轻一荡,悄无声息潜伏至檐下横梁,透过缝隙朝里溜了眼。 没人! 真是天助我也! 毒不侵无声桀笑,身形诡异翻转入了后厨库房,先把小崽子往上方横梁一放,“等着,毒爷爷拿了好吃的再来接你!别乱动!百晓风那个阴险小人,不定在这里也设了机关,你坐这里安全些!” 话毕,去也。 甜宝坐在方形横梁,看毒爷爷在下方翻箱扫柜,室内很大,吃的东西也多。 墙下是一筐筐新鲜蔬果。 中间长木架上挂满熏好的肉条、处理干净的大火腿,还有烧鸡烧鹅……靠墙的酒柜还摆满了精致小巧的酒坛子。 空气里充斥混杂的食物香气。 甜宝小脑袋歪了歪,她不是很好口腹之欲,家里平时做什么她便吃什么。 别的没吃过的好东西是什么味道她也不知道,便更没想法。 片刻小娃儿对那些吃的就没了兴趣,扭着头开始打量四周。 在她左侧的顶梁柱引起了娃儿注意。 短短雕花顶梁柱上密布黑黝黝的小洞口,洞口比她的梨针还要小,全部隐藏在雕花刻纹里,若不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欸?”甜宝睁大眼眸,顺着横梁爬过去凑近了看。 下方,毒不侵清空了墙角米袋,看到的好食材的一股脑往里塞,忙得头都没空抬,“可惜这会子厨房里有人,不然咱直接拿做好的吃食,回去热一热就能吃,更省事!……这些火腿做得不错,多拿两只,肉条也收了!” 碎碎念间,上方传来小娃儿唤声,“毒爷爷,看。” 毒不侵抽空抬头,表情僵掉,“……” 娃儿手里捧着个短柱子,外壳被娃儿掰碎了小半边,露出里面一支支密布的黑色牛毛针。 他奶奶。 甜宝这是拆了百晓风的机关啊! 毒不侵冷汗冒出来,要不是甜宝走运,这些针不知道会把他扎成刺猬还是把小崽子扎成刺猬。 “甜宝,把东西扔掉,咱走!” 他来过这地方多次,以前从未发现机关。 毒不侵第一时间想到那个牛毛刺肯定是百晓风后来装上就为了对付他的。 除了牛毛刺,不知道库房里还藏有多少机关。 此地不宜久留! 他点足就要纵上横梁,然这一点人不仅没飞上去,反而失衡往下坠。 毒不侵下意识低头看去。 草他姥姥! 他刚才站的地方陷下去了! 还把他往里吸! 第89章 英雄,当敬 “毒爷爷,抓!” 眼瞅自己就要落入陷阱,千钧一发之际,毒不侵面前突然冒出根长木。 他不及多想,立刻抓住长木借力上蹿,同一时间刚才塌陷的地方平地切出一块薄刃铁板,慢一步他就被拦腰斩了。 毒不侵又给吓出一身冷汗,“老子就说百晓风那个人是真阴险!他姥姥!这是不弄死老子不罢休啊!” 这还没完。 等毒不侵捞起小崽子准备逃出库房,才发现大开的窗户已经被人封锁,屋顶上瓦片声响动,显然也布满了人手。 不用看,库房已经被包围了。 百晓风玩儿瓮中捉鳖呢。 “……”毒不侵欲哭无泪,“早知道就该叫上你断刀叔叔一块来,崽啊,咱俩今天得合葬了呜呜呜!” 合葬? 甜宝皱起小眉毛,“甜宝不想死。” 毒不侵含泪,摸摸她小脑瓜准备把她放回地面,“放心,毒爷爷就随口说说,哪能让你跟我一块死。老子去跟百晓风投降,我现身了,他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娃娃。” 甜宝吭哧爬上老头肩膀,又用短腿锁喉姿势坐稳,小手把住老头头发,环视一遍,小手往墙壁某个方向一指,“毒爷爷,等会飞。” 毒不侵看着那处嘴角抽了抽,“宝,那是厚实的土墙。毒爷爷是个玩毒的,再能耐也穿不了墙啊。” 你是在为难你毒爷爷。 真往那飞,跟撞墙自尽有什么区别? 今儿他死是死定了,但是他依旧想苟延残喘一小会。 起码跟娃子多说两句话不是? 总得交代完遗言啊。 甜宝不知道毒爷爷在想啥,眼睛盯着那堵墙,小嘴紧抿,空间入口对着墙壁飞旋靠近,空间内高山上一棵巨木拔地而起,以雷霆之势猛地往空间入口射出。 断刀叔叔教过她,以力借力,能使有限力气发挥至无限! 轰隆! “宝,毒爷爷接下来说的话你记住了,回去后找断刀,毒爷爷给你留了两本毒谱——” 毒不侵哭唧唧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把他吓得猛打了个嗝儿。 巨响间,他能清楚感受到脚下地皮在震动,而刚才小崽儿指着的地方,现出一个大窟窿,大到几乎覆盖一整面墙,余下的墙体还有泥土扑簌簌往下坠。 “……” 头皮一痛,小崽儿,“飞!” 毒不侵跺脚就飞,完全是下意识,脑子还懵着。 他娘。 那么厚实一堵墙,说破洞就破洞了? 倒塌的墙体往外压了多少杀手? 破洞而出,呼吸到自由空气,毒不侵悲转喜,“桀桀桀桀!百晓风!瘪犊子,想不到吧哈哈哈哈!这次不仅赔了夫人,还折了兵啊喂!” 老头大笑着扬长而去,身形快如一缕青烟瞬息纵出数丈之外。 甜宝扭头回望,那间库房掩映在飞扬尘土中,尘土之上高楼屋顶,一男子驻足而立手中挽弓,白色月袍在风中翩翩飞舞。 距离很远,但是那双狭长眸子迸出的幽光犹如实质,让人心头发寒。 甜宝冷冷迎着对方目光,小手一挥。 梨针凌空而去。 可惜空间展开有距离限制,离得过远梨针暴露在外界空中带出了空流。 白色身影迅疾闪避,手中利箭同时凌厉破空,目标直指毒不侵后背。 “躲开!”甜宝急了,她不知道怎么打掉那支箭! 箭速跟人飞纵的速度完全无法比拟,太快了,她捕捉不到! 便是开口提醒的这短短瞬息,箭已飞至。 甜宝瞳孔猛地缩起,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浮出恐慌。 毒爷爷! 危急关头一柄断刀横斜而出,以刀身拦截利箭。 当—— 箭头射中刀身钢刃,溅出火花。 断刀眉眼冷沉,将去势被截停的箭头拨开,身形飞旋半空,饮月刀凌空一斩,虎啸龙吟! 望鹊楼紧追而来的杀手被迫倒退,待他们站稳后,足尖前方地面赫然一道冗长劈痕。 断刀落地收刀,跟远处楼顶上静立的人遥遥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回身拎起正待跳脚大骂的老头,稳步离去。 也不飞,沿街而走。 却无人敢拦。 也无人再追。 毒不侵抱着小崽子背着大米袋,挂在断刀肩头,看看那头地上掉落成两截的断箭,再看看望鹊楼顶飘逸月白身影,气得脸色漆黑。 “阴险小人!背后放冷箭!偷你几个火腿你至于么!” “上次用五毒天水暗算老子,这次又来个瓮中捉鳖!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死仇!梁子结大了,没得解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断刀嫌聒噪,饮月刀抽老头屁股,“闭嘴。” 毒不侵委屈巴巴闭嘴。 他又差点死了,艹! 还差点连累小崽子! 不是,亏得有小崽子! 下一瞬,老头把小崽儿脑袋扒拉过来四目相对,露出谄笑,准备打探内幕消息,“甜宝啊,桀桀桀——” 甜宝也嫌聒噪,把老头嘴巴捏上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无情冷漠得跟断刀如出一撤。 “……” 望鹊楼。 百晓风抬手抚过脸颊上细小血口,将指尖沾染的鲜血置于唇边抿掉,目光幽冷。 灰衣长随站在他后方,跟他一并看着遥远处身影,不解道,“主子,为何放他们离开?属下已经依令在城中设下埋伏,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们逃不了。” 百晓风眼中幽冷化去,恢复成平日慵懒散漫模样,视线在断刀背影凝望一瞬收回。 江湖皆知百晓风无天下不知的情报,对断刀的身份,自是亦然。 沉默片刻后,他薄唇轻启,“英雄,当敬。” “那毒不侵?” “那个老小儿,有收拾他的一天,哼。” 虚影一闪,楼顶上白色身影消失,下方顶楼室内,飘出琴音轻轻袅袅。 须臾后琴音渐重渐急,本是高山流水柔缓婉约的一曲《半山听雨》,愣是被抚琴者奏出了十面埋伏的味道,充满杀气。 “毒不侵。”百晓风深呼吸,闭眼睁眼,再深呼吸。 最后绷的一声,用力过猛抚断了琴弦。 摸过脸颊淤青,划过那道已经凝结的伤口,再看一眼窗外还没消散的尘烟,百晓风咬牙。 “听风!着泥瓦匠,将后厨库房推了重建!” 他的库房! 冷静不了! 那些食材尚且罢了,他置备在内的机关才是重中之重! 不知道毒不侵怎么炸的库房,内部机关全毁! 还有他的脸! 他要杀了他! 第90章 挨揍的不是我 风云城外三里坡。 分赃时间。 下晌日头金光铺陈,打在身上柔柔暖暖,让人分外舒适惬意。 毒不侵看着整五大麻袋的棉花跟几匹细棉布料,桀桀笑得不见眼。 他把自己背着的大米袋放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小酒坛子扔给断刀。 “知道你好这口,特地给你带的,全是上等好酒,袋子里还有好几坛呢。可别说老头子没顾着你。” 毒不侵又一次死里逃生,心情大好。 给了断刀酒之后,翻看了下布料,又去扒拉那五袋子棉花。 “不错啊,带了这好些回来。哎呀呀,就是有点对不起那个叫长冬的,怕是要被掌柜的给辞了桀桀桀桀!” 断刀挑开酒坛盖子,仰头饮了一口,淡道,“辞不了,我付了账。” 毒不侵笑脸一收,“你居然还有银子?!” “没有,给了颗凝香丸。掌柜的婆娘正好想要。” “……你哪来的凝香丸?” “问甜宝要的。” “什么时候要的?” “早上。” “……”毒不侵老脸拉得长长的,劈手把男人手里还没喝完的酒抢过来,盖好,重新扔回米袋子里。 不乐意给了。 气哼哼抱起甜宝就走,“甜宝!毒爷爷跟你说,这王八蛋就是个败家子!明明不用花一文钱的东西,还愣是把银子往上送。咱不跟他玩!” 甜宝,“凝香丸不贵,没有我的糖豆子贵。” 毒爷爷说过,凝香丸那破玩意儿不值钱,她的糖豆子才是好东西。 毒不侵,“……”你就可着劲拆爷爷的台吧。 后方,断刀把五个袋子拢在一起,以肩为挑,身前两大袋子,身后三大袋子,怀里抱刀跟布料。 恁高大一个人愣是被五个袋子埋住了,乍看像行走的麻袋蛹。 毒不侵气哼哼间,扭头看了眼,没忍住,桀桀的笑。 就连小甜宝都乐了开来。 “回去就做新棉衣,甜宝,喜欢啥样的?一定要有件红色小袄子!等过年的时候穿上一看就喜庆!” “断刀,你也来件新袍子!” “我不讲究。” “做人哪能不讲究呢?跟你说不到一处,啧。” 回去路上夕阳渐斜,散落一地橘暖。 不管是毒不侵还是断刀,谁都没有问起库房里的异样,心照不宣的对这个话题避而不提。 甜宝不知道大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也没想过去解释自己那些异常。 因为自重生后,身边人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异样目光,没将她看成妖异,所以渐渐的她也开始将自己当成这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死。 每天睁开眼醒来,都是很好玩的一天。 嘻嘻。 …… 棉花跟布料都有了,分量足足的。 给每人做一件新袄子足够,还能剩下些,拿来跟旧棉掺在一块可以做出四五床的新被子。 就算不够苏家人也不敢再往外说。 怕漏出一个字,毒老跟断刀又去打劫。 “别说,新袄子新棉花穿上就是不一样,刚上身就暖融融的,还特软。”苏二穿着他那件刚缝好的藏蓝料子薄袄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尒説书网 苏大站在廊檐上垫脚,透过荆棘院墙往对面瞭望,对面院门依旧关得紧紧的,自打那日被抢劫后,长冬直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过。 “……老二,你说长冬不能怕了咱了吧?不打算回来住了?” 提起长冬,兄弟俩对视一眼,闪过心虚内疚。 他们小苏家跟断刀大人及毒老早就亲近得像一家人一样。 断刀大人跟毒老打劫长冬,那跟他们亲自动手打劫没什么区别。 他们心里是过意不去的,实在是活到现在,没干过这样的事儿,所以心里会发虚。 这头提起长冬,下午哥俩去清河湾担水的时候,回来路上在路口就跟回来的长冬撞上了。 六目相对,“……” 苏大苏二把担子往地上一搁,双双朝长冬作揖,“大兄弟,这棉花这事儿,对不住了!” 长冬吓得跳起来,连忙也双手作揖,磕磕巴巴,“没有没有——” 不用道歉!被抢劫的不是我! “回头我给你送些自家种的青菜!还有些吃的也给你一并拿上,真的大兄弟,你、你别太往心里去,咱一笑泯恩仇!行不?” 长冬脸都吓青了,偏生一害怕嘴皮子就不利索,“不用、真、真不用!” 苏大苏二见状更不好意思,“你不要这么害怕,断刀大人跟毒老是率性了些,但相处起来你就知道了,他们其实都是极好的人,你、你挨的那一拳就就别见怪了,行不行?” “真、真没有,不敢不敢,我从来没怨过那两位!”真没见怪!挨揍的也不是我! 一方是不明真相,一方是知道真相但不敢说。 清河湾旁,三个汉子相互作揖,你来我往躬身不停。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没有没有真没有!” “对不住!” “真没有!” …… 霍氏一身新衣满面春光,在家门口来回转悠着散步。 两手扶着后腰肚子往前挺,时不时露出个诡异笑纹。 毒不侵带着甜宝从药房出来,眼角朝霍氏一瞥,“干什么笑成这样?故意跑出来吓人来的?” “哎哟,我哪能吓您哪毒老!感谢你还来不及!要不是有您老妙手回春……咳,我孩子现在还盼不上呢!”心情好,霍氏脾气就好,也不阴阳怪气了,满脸都是痴笑,“我觉着我现在有小半月了,再过阵子就能显怀了。听说有了身子多走动走动,会肚里娃儿好,我这不出来走走么哈哈哈!” “……”毒不侵嘴角抽抽,抱起甜宝快步走进苏家小院,“啊,那你好好走,别摔着。” “好嘞!我再走会!” 霍氏继续两手扶腰,以龟速缓慢游走,生怕动作大点把肚里小崽儿抻着了。 毒不侵进院儿后,鬼鬼祟祟探头往外又溜了眼。 “哎呀喂,魔怔了这是?真以为扶着个肚子就能把娃子扶出来?母鸡孵鸡蛋那还得先有个蛋呢!笑死人了桀桀桀桀!” 老头抖肩闷笑。 怀里小娃儿支棱起小身板,两只乌溜溜眸子跟老头眼睛平齐,“毒爷爷,啥蛋?” “……”毒不侵把娃儿脑袋摁下去,“小娃儿不能多问。” 第91章 怎么样她才会更听话? 入冬前风云城最让人热道的八卦,就是望鹊楼差点被人拆了。 百晓风身为跟白奎齐名的内城两霸主之一,少有人敢在他的地盘闹事。 但是闹事人是毒不侵,那就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惊奇。 “毒不侵为人性情乖张,行事但凭喜怒,做起事来疯疯癫癫怪诞不羁。他跟百晓风对上,日后还有的是好戏瞧,哈哈哈哈!” 万福坐在庄子大厅,抚掌大笑时又可惜扼腕,“可惜这次没折了望鹊楼人手,白奎那只老狐狸更是一直没个动静,算来算去,这大半年我十二码头吃的亏最多,娘的个巴子!” “当初我们选择暂停动作坐山观虎斗,如今看来是不错的。”万六爷坐在圈椅上,脸色深沉,“毒不侵跟断刀是流放地最难驯的高手,三大势力都曾许以重利想要招揽都没能成功,偏生这么不受控制的两个人,却跟小苏家凑到了一处……比起白家跟望鹊楼,我们最该注意的是那小苏家,明明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偏似得了好运眷顾般,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注意有何用?我们都知道小苏家背地里有名堂,可就是探不出来,也除不掉!”提起小苏家,万福脸色就变得难看。 他这辈子啃过最难啃的骨头都没小苏家那么扎嘴! 一个十一口之家的小农户,折了他帮派里四名高手! 万六爷何尝不意难平,只是他的担忧更深一层,他扭头看向徒北山方向,“霍子珩,毒不侵,断刀,这三人如今齐聚徒北山,加上背后水深的小苏家……我最担心的是,流放之地将要崛起第四股势力。此消彼长,可不是好事。” 闻言,万福脸色沉凝下来。 看来如今唯望毒不侵跟百晓风之间继续争斗下去,最好两败俱伤。 他们十二码头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否则接下来的发展,恐不会是他们想看到的。 …… 白府。 南院库房。 大白日里库房门大开,站在门口往里溜一眼,能被里面的金银珠宝闪瞎眼睛。 库房里书架上全是主人家收集的值钱玩意儿。 字画古籍古玩不计其数。 一个个箱子里漂亮的珠宝首饰也堆的满满当当。 另一边靠墙还特地放了个兵器架,上面罗列各种各样名剑名刀,以及镶嵌宝石的锋利匕首马鞭等等。 此时一道蓝袍小身影在一堆奇珍异宝前挑挑拣拣,看不上的东西往旁随手就扔,跟扔粪土一样。他不心疼,倒是看的人心疼得滴血。 白奎坐在门边摆放的檀木嵌玉雕花太师椅上,玄袍束带,气势威武,脸上挂的却是与莽汉气势完全不相符的宠溺表情。 白府管家在他身边低语,说的也是望雀楼的事。 “霍子珩善谋,断刀精武,毒不侵医毒双绝,这三个刺头碰到一块去了。若是他们有心,老奴恐怕用不了多久,徒北山就会成为以后流放之地第四股势力。若要阻止,只能趁他们势未成时提前扼杀,否则错过时机,悔之晚矣。” 管家眼底闪过狠色,躬身,“主子您怎么看?只要您一声令下,老奴立马下去打点!” 白奎容色不动,眼睛始终宠溺瞧着前方小身影,“徒北山不是以前的徒北山了,十二码头早就在那吃过瘪,之后再没敢妄动。然则你有好主意?” “第四股势力崛起,威胁到的不仅我们白家,对其他两股势力亦然。想要对付他们,老奴以为我们白家可以联合望鹊楼及十二码头一起出手。眼下徒北山势力还是一盘散沙,在他们联合之前我们三家一齐出手打压,他们再能耐也扛不住多久!” 听管家把话说完,白奎才扭头看了他一眼,淡笑摇摇头,“当日毒不侵大闹望鹊楼,把百晓风的后厨库房都给毁了,彼时望雀楼势力早已经在城中设下重重埋伏,你道最后为何毒不侵还能够安然出城?” 管家一愣,“探子回报说,百晓风下令停手。” 这也是他觉得疑惑的地方。 明明可以一举将毒不侵剿杀了,为什么临门一脚百晓风却又将人给放了? 依百晓风睚眦必报的性情,这个做法实在违和。 要知道七年前,城中曾有善藏匿的嚣张狂徒特地挑衅过百晓风。百晓风为此追杀了对方流年最后愣是把人追死。 六年啊!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追杀一个小喽啰,就为了抱挑衅之仇! 这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干的事? 想起前尘往事,又想起百晓风对毒不侵放水之举,管家隐隐品出点味来,但还是半明不明。 他看向主子,望解惑。 白奎哼笑,“你所谓三家联手的想法,首先在我这里便行不通。我对十二码头的行事手法素来看不上眼,大胡子那人阴险狡诈两面三刀,在我眼里是最不值得跟其打交道的人。跟他们联手打压人,我白奎不屑。 其次,此事百晓风也定不会掺和。 你当他为何放过毒不侵?是因为断刀当时在场。我虽不明当中因由,但是百晓风对断刀确实有些异常,当中原因待查。如今断刀既在徒北山,我猜百晓风便不会对徒北山出手。” 管家皱眉担忧,“如家主这般说,我们对那新势力却是动不得了?” 白奎没再回答,扬声朝前面终于停下忙碌的小身影笑道,“彧儿,挑好了?” 白彧转身,一手拿着朵坠蝶珠花,一手拿着把镶绿玉匕首,烦恼不已,“爹,你说我是应该拿珠花贿赂她,还是应该拿匕首吓唬她?怎么样她才会更听话?” “你说的是小苏家那个女娃儿?怎么,彧儿,你还要去找她玩?不是爹不看好你,须知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小女娃正是初生的小牛犊子天不怕地不怕,你要拿匕首去吓唬她,怕是回头你又得哭着回来。想要让她听话,赠她些女娃儿喜欢的首饰物件,或许更能达成目的。” 话说完,白奎微怔,深深凝着儿子,最后朗声大笑,“管家,备礼,我亲自去徒北山走一趟!” 管家,“……” 徒北山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勾着他家大小主子往那走? 第92章 需得唤我一声师父,可愿?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徒北山上没多大变化。 除了苏家跟长冬每次撞上都会你来我往鞠躬作揖互比心虚之外,一切如常。 也不算一切如常,今年的徒北山临冬,氛围比往年要好上许多。 苏家院子后头菜地一块接一块,放射状往外延伸,放眼望去,绿色规模已经颇为可观。 今年住在徒北山的人,有了熬冬的希望,整个人精气神看起来都大为不同。 也是以,徒北山的氛围,显得平静又祥和。 这种氛围,在流放地外城是极少能见到的。 “爹,娘,咱家院后那一片又多了好几块菜园子。”这日苏大从菜园里出来,跟爹娘随口一提。 苏老妇带着女儿媳妇坐堂屋门口,就着天光纳鞋底,闻言叹道,“听霍娘子说半月前又有人被流放过来了,山脚路口旁边多了好几家住户,想来是他们新开的菜地。” 说起这事儿,苏秀儿有些好笑又心酸,“徒北山到处是荒地,只有咱家后面开出一片的菜园子,别的空地没人敢去开荒……都被吓怕了。我跟大嫂二嫂早上去河湾洗衣裳,听李家嫂子说起,现在住在徒北山的都把咱家当了守护神,说是暗地里传遍了,只要挨着咱家,就不会被人欺了去。” 刘月兰无奈道,“何止山脚传遍了,往外都传开了,对面长冬不就是听了消息,从内城跑来这儿搭房子的么,说是在这里住着比城里更安心踏实。” 何大香手里飞针走线,头也不抬,大咧咧的,“嗨,流放到这边来的,除了少数大奸大恶,更多是被连累来的苦命人,觉着这里待着更踏实就来呗,不是啥大事。咱家刚来那会啥都没有,也是慌着怕着过来的……这年头这地儿,普通人想活得安稳些,比登天还难,唉。”m..Com 苏老汉蹲廊檐下脱了鞋敲鞋底,昨儿半夜下雨了,往菜园走一圈回来满鞋底的泥,“是这个理,对咱也没啥影响。我瞅着进来的人再多些,咱这周围一片也能成个村子了。到时候乡里乡邻的多,更热闹些。” “诶唷喂,真是,比担了一天水还累腰……”苏二进门后立刻扶着腰,龇牙咧嘴直抽抽。 正闲唠嗑的一家子见状想起什么,齐声闷笑,“见着长冬了?” “见着了,路口撞上的,一路跟他鞠躬回来,哎哟,大香,快,给我揉揉,我寻思是不是闪着了。” 何大香怼自家男人一点不客气,“噗!我忙活着呢,让你儿子给你揉去!” “那俩崽子,搁霍家院儿里呢,我回来时经过往里瞅了眼,四娃子一溜儿坐廊檐下,听书听得正迷。” 苏老汉往那边看了眼,嘴角扬起笑意,“让他们玩儿吧。霍家老弟是个本事的,娃儿们跟他能学学识字认字,挺好。” “苏安仨小子今年也四五岁了,该学些正经东西了……咱一家子虽然流落到这个地方,但是身边遇上的,都是能人啊。”苏老妇感慨,心头万千庆幸。 或许流放对他们一家来说,也是另一种造化。 比如孙女的异常,若是搁大槐村被人察觉了,定是会将孙女当成异类的。 但是在这里,不管毒老还是断刀大人,都不曾以异样眼光看待甜宝,反而真心以待处处维护设想。 家里几个小子的也沾了光,平日跟毒老看着是疯玩,学到的东西实则不少,霍家先生还给娃子们开小灶。 何尝不是另一种福气? 不管阳光道还是独木桥,只要走出来了,便都是路。 …… 霍家院儿里。 堂屋前方寸地儿一椅一桌。 霍子珩念完一段千字文,便停了下来。 面前蹲坐的四个小娃子,八只眼睛茫茫然,模样一致。 “听完了,还不回去?”霍子珩食指在手边木桌轻敲,笑道。 苏安苏文苏武闻言立刻起身,准备乖乖走人。 仨小只在徒北山放养了一段时日,性子也是淘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霍先生的时候仨就会下意识收敛不敢造次,就跟学生在私塾夫子跟前般,天然的敬畏拘谨。 甜宝捧着小脸蛋,没动,“霍伯伯,甜宝不懂。” “什么不懂?”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甜宝抿抿小嘴,眼里满是问号,“都不懂。” 霍子珩凝着她,后背靠上椅背,淡问,“你是想我为你解惑?” “能解吗?”小娃子问,瞪大的杏仁眼乌溜溜的,载着求知若渴。 “能。”霍子珩稍顿,话锋一转,“但是,传道授业解惑者,乃师。你若想听我解惑,需得唤我一声师父,可愿?” “师父!”娃儿脆生生的一声,毫不犹豫。 闻听,霍子珩眼底渐起一缕笑意,倾身抚了抚娃儿小脑瓜,“便自今日起,为师教你启蒙进学。” 授你学识谋略,织天下局,解天下局。 旁边还没走的仨崽子齐齐瞪大了眼睛,又艳又羡。 他们小时候就听阿爷讲过上私塾的故事,四五岁年纪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了。 霍先生这是把妹妹收作徒儿了呀! 以后妹妹就能跟着霍先生学到更多更多学识! 他们也好想当先生的徒儿…… 霍子珩此时将视线转向三个娃子,笑道,“如何,你们可要拜师,喊我一声师父?” “!!!”仨崽子异口同声,惊喜不已,“先生,可以吗?!” 苏安反应最快,不等先生回答,立刻拉着两个弟弟跪下,摁着他们脑袋行拜师礼,“快喊师父!别等师父反悔!快快!” 霍氏在旁看得直乐呵,苏家仨个小崽子,一个个的还都挺机灵。 霍子珩受了他们的礼。 “师父,我们这是不是沾了妹妹的光啊?”苏武拜了师,傻笑个不停,想啥问啥。 霍子珩看看仨,挑眉笑问,“若是沾了妹妹的光才得以拜师,你们心里对妹妹可会有不服不悦?” “只要能拜师就是大福气!别人想沾光还沾不着哩!”娃子雄赳赳,毫不觉羞。 甜宝在旁认同点点头,她也不会不服不悦。 她是大徒弟。 第93章 本少爷又来了! 白家马车到达徒北山脚时,毒不侵正蹲在霍家院墙上,两眼幽幽盯着安坐堂屋门前的男人。 啥也不干,不骂不吼,就盯着。 足足半个时辰没动。 霍氏心里直发毛,扶着肚子小心翼翼挪到男人旁边,悄声,“孩他爹,那老头不会是给气疯了吧?抢徒弟没抢过你,蹲咱家墙头琢磨下手来了?” 她是真紧张,“换平常我是不怕他的,一早跟他干起来了,可现在不行啊,咱闺女在我肚子里受不得惊啊!” “……”霍子珩抬手捏捏眉心,好笑又无奈,“娘子,兴许还没怀上呢。” “我呸!是你怀还是我怀啊你有我清楚?你是老娘肚子里的虫你看见了啊?把那句话呸掉!老娘就是有了!满打满算二十八天了!” 这时毒不侵突然从墙上跳下来,霍氏脸色白了白,下意识挡在男人身前。 霍子珩起身,探手将妇人搀开,拍拍她手背,“去屋里歇会。” “可是——” “放心,他要想下手我们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去吧。”m..Com 霍氏平日管家里大小事,看似性情强势,但是男人但凡开口,她少有不应的,这才半犹半疑进了屋。 等妻子进了室内,霍子珩从墙角拉过一张矮凳摆在小桌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毒老,坐。” 毒不侵拿眼角横他,坐下,开门见山,“你霍子珩在内城的名气不比我跟断刀差,几个势力招揽你都招揽不到,听说白奎那厮更是开出重金想邀你去给他儿子当先生,你也一口拒绝。倒是在这里好为人师了,打的什么主意?” 霍子珩淡笑,不疾不徐,“毒老觉得我在打什么主意?” “老子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开口问你?” “霍某无不良之心。” “我如何信你?” “你没有直接杀了我而是选择给我回答的机会,毒老,其实你是信我的不是么?”霍子珩收了笑,脸色转为正色,“我蜀北霍氏一族以善谋著称,曾闻名天下,后因不愿沦为权贵棋子掺和权力斗争,被人谋害全族,仅剩我霍子珩侥幸存活苟于世。毒老,我是文人。不论落到何种境地,都不会失了我霍氏风骨,此生绝不屈身权贵,绝不受制于人。携妻寻一地安居,闲云野鹤度此残生,余愿惟此。” “我老头子可没那么好诓,霍氏风骨高洁,但是你劝阻被害,你就没想过为霍氏一族报仇?” 霍子珩垂眸,眼尾发红,“迫害我霍氏的,是整个大陆十一国皇室,我霍子珩纵心比天高,也斗不得十一国。这条命本不足惜,奈何,心有牵挂,死不得。” 小桌对面,沉默良久。 “甜宝——” “甜宝天资卓绝,是个好苗子,我一身本事她容尽数习得,也算老天不负,没让我霍氏断了传承。” 深深看男子一眼,毒不侵没有再说二话,起身离开。 堂屋内室,霍氏走出来,站在男子身后,眼睛通红,脸颊挂着未擦拭干净的泪珠,“霍氏一族……那些,你从未对我说过。” 霍子珩没回头,嗓音一如平日对她说话那般,嗓音温柔带笑,“前尘往事太重,我一人背负足矣。这些年你背负我,已愧对你良多。” “霍子珩。” “嗯?” 妇人扯袖粗鲁将脸上润湿擦干净,吸着鼻子粗声粗气道,“我以后会对你更好,咱女儿也会乖巧孝顺!” “嗯。”男子偏过头来,逆了光,那双暗处瞧着她的眸子,溢满温柔。 气氛于悲甜间丝丝拉扯。 院墙头冷不丁探出个鸟窝头来,“哦,霍娘子,有一事我忘了与你说。你没怀上,别整日扶着肚子走路了,看着跟横走的鸭子似的。我给你夫君看诊那会,他让我在药方里加了味八角刺,那东西效用跟避子汤差不多。” 霍子珩表情凝固。 老头说完脑袋就缩回去了,如无其事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霍家就传出霍氏怒吼,“霍子珩,老娘跟你没完!!” 苏家院门口,七八九个脑袋随着那声怒吼嗖地缩回躲到门后。 一众人四散,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刚才猫在那里是担心毒老会真干出点啥事。 现在没事儿了,人回来了,该做晚饭了。 白家马车沿途而上,停在苏家院外时,隔壁邦邦邦捶打声还没消停。 白彧丝毫不关心哪家在打架哪家打没打死人,手里攥着从库房挑的坠跌珠花跳下马车,大摇大摆就往苏家院里走,“小娘们!那个叫甜宝的,本少爷又来了!” 白奎跟在后头,抵唇轻咳。 “又”甚妙。 苏家人刚散呢,听到那道很是有些耳熟的童音,又齐齐从堂屋、灶房、菜园门口探出头来。 “……” 可不熟悉么。 老熟人了。 被他们家甜宝揍了两回的白家小少爷,又来了。 后头他娘这回还跟了个大的! 走在后方那人一看就气势不俗,长大高大魁梧不怒而威,玄色锦袍着身,彪悍威严之余又多了股高贵气。 苏家人便是没见过白奎,不知他具体身份,也能凭看到的猜出来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低。 这一大一小此次找来,不知道又是为何。 苏老汉为一家之主,硬着上皮迎上前去,“白小少爷,你……你们这是?” 可千万别再找我家甜宝打架了。 你打不过的! 我家甜宝已经能走会跑了! 白彧站在老汉跟前,身高只到老汉大腿,两手往后一背,气场愣是撑出一米八,“本少爷来看看——” “菜鸡?”带着疑惑的清脆小奶音,杀掉了白彧后面的话。 也让苏家一众两腿矮了一截,嘴角疯狂抽搐。 这不针尖找麦芒么? 白彧咬着小白牙,目露杀气朝声音来源看去。 那个白胖白胖的小崽儿在隔壁墙头,堪堪冒出个小脑袋,脑门顶两个羊角辫。 依旧好看,让他想戏弄她。 紧接,又一个鸟窝头出现在小脑瓜旁边,挤眉弄眼的桀桀笑,“诶哟喂,白奎,这次亲自带你儿子上门挨揍来?” 苏家,“……” “!!!” 白、白奎?! 白家家主,风云城霸主白奎? 这是人家给儿子上门报仇来了诶唷我的娘诶! 第94章 你打不过我 苏家堂屋。 一屋子人坐在一处,乍眼看去乌泱泱的,狭窄堂屋里几乎不剩空地。 苏家十一口在白奎面前愣是被衬得毫无气势。 但这真不能怪他们。 地里刨食一辈子跟泥巴庄稼打交道的农人,你要比土气,苏家敢拍胸脯打包票,他们稳胜。 论江湖气血气……那没法比,他们就没踏上过那条道。 “诸位不必如此拘谨,白某此次突然上门叨扰,别无他意,就是带犬子过来解一结,结一缘。”看出苏家人僵硬拘谨,白奎率先开口,笑容爽朗和气,“我家彧儿自小被宠坏了,性子骄纵了些,此前两次上门闹出不少笑话。这事儿说起来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们家这小女娃娃不得了啊,我彧儿第一次栽跟头就栽她手上了哈哈哈!正好,也能教我儿子敛一敛他那性子,免得日后无法无天,还以为这流放地就没人能收拾得了他。” 苏家人,“……”他们口拙,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搭。 总不能说我家甜宝确实厉害,你儿子欠收拾吧? 那也不能说他们甜宝不厉害,他们苏家人都是实诚人不说谎,前两回甜宝揍白家小儿还是收了手留了情的。 再说甜宝就在旁边,小丫头那性子,要听到阿爷阿奶谦虚她不厉害,不定她就亮拳头直接再证明一回。 整不得。 苏家人唯有讪笑,“白家主言重了言重了。” 毒不侵抱着甜宝坐堂屋门小矮凳上,翘着二郎腿,小白眼一翻,跟小奶娃说悄悄话。 他指着堂屋里频频往这边看的白家小儿,“甜宝,待会他要来扒拉你,还揍他!” 甜宝重重点头。 白彧一直盯着那边,虽然听不见老头跟小奶娃说了什么,但是小奶娃捏拳头的动作他很熟悉。 大人们说客套话听着属实无聊,他从小凳子上跳下来,挺着小肚子往外走。 苏家人静了一瞬,视线不自觉跟着他移动,心也跟着往上提。 可别在堂屋门口又打起来! 这次怕是不能善了! 窝在爹娘身边的苏安苏文苏武仨,心思没大人那么沉得住气,眼看那个菜鸡又要凑妹妹跟前找事儿,苏安立刻使了个眼色,仨紧跟后脚涌了过去。 苏家人,“……” 白奎眸色微动,再次朗笑,若无其事,“我家彧儿是要去找你们家娃儿玩呢,小孩子爱玩爱闹,我们不用掺和。” 苏家人提着的心立刻松了不少。 白家主透露的意思是他儿子要是再挨揍,他也不会插手掺和。 那就好说了。 堂屋里气氛逐渐自然下来,气氛也渐渐活络,大人谈话开始有来有往。 甜宝歪着脑袋,两只杏仁眼幽静,等着白家小子走到她跟前,立刻开口,“打架?” 颇急不可耐。 白彧僵了僵,从衣襟里摸出坠蝶珠花递过去,“不打。” “???”甜宝不懂了,不打你跑过来做什么?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不认识?这是珠花,戴头上好看。”看出小娃儿没见识,白彧又罕有耐心的解释了句,“你看看,这只镂空蝴蝶是金子做的,值钱!缀的珍珠,也值钱!” 他今天是来搞定这个小娘们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没道理拿不下,不然他面子没地儿搁。 甜宝往毒爷爷怀里一靠,神情恹恹,“不要。” 她要好看做什么?不能吃不能玩。 再说值钱的东西她有,她有好多值钱的糖豆子,还能吃呢。 “那你想要什么?”白彧纠结了下,试探,“你想直接要银子?” 那没问题,他银子有的是。 “不要,没地花。” “去城里买东西能花啊!” 甜宝两眼幽幽,“城里买东西,不要钱。” 听了一耳朵的苏家人,“……” 毒不侵装什么都不知道,两眼望天。 赶出来发现没有用武之地的仨崽子,这会找到存在感了,“是花不着,我爹他们都不敢往城里去。” 苏大苏二抹脸。 挫败来得猝不及防,白彧手还在半空,小手心上珠花经风一吹,金丝蝴蝶翅膀轻颤,振翅欲飞。 小少爷心有点凉。 难道是因为小娘们还太小了,不知道金银的分量? 甜宝瞅着站在跟前发呆的小少爷,不解就问,“你、为什么、要给我东西?” 有了下台阶,白彧翻手把珠花塞进怀里,两手往身后一背,施舍般语气,“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是来跟你和解的。我为男儿,当胸襟气度广阔,不跟女娃一般计较。” 冤家宜解不宜结啥意思甜宝不懂。 但是她懂“一般计较”是什么意思。 菜鸡看不起她。 甜宝抬起下巴,直言不讳让小少爷看清事实,“你,打不过我。” 白彧,“……” 苏安在旁叹气,“男孩子就是要面子,明明想跟妹妹交朋友,怎么说话就是不好听哇!” 苏武,“我知道,白小少爷要面子!” 苏文,“可是甜宝不知道什么是面子啊,不然她就给了。” 白彧,“……” 换个地方,他绝对不受这闲气! 你们去风云城试试!让你们看看城里谁敢这样给我气受! 要面子的男娃,这个年纪就算再聪颖也受不得激。 瞅着小女娃看菜鸡的眼神,听着仨崽子风凉话,白彧小脚一跺,“打就打!”尒説书网 甜宝立刻坐直,眼睛亮了。 毒不侵也来了精神,三角眼笑得眯起,“来来来,咱到院子外头去,外面地方大!” “哼!”白彧一甩袍摆,率先往外走,气势十足,“来!” 苏家小院外头,一堆人挤在霍家院墙下,引颈朝这边打望。 看到院子里有人出来,先是瑟缩了下,愣是顶住没走。 刚才马车来时,沿路住着的都看到了,不用想也知道马车主人是来找谁的,大家伙顿时一窝蜂赶来想看个热闹。 这事儿要放以前,他们避之不及,哪敢留下来看戏? 也就仗着有苏家高人在,有断刀大人跟毒老在,让他们慢慢壮了点胆子。 就是站一旁看个热闹,不掺和,应该是安全的吧? 院门前空地方圆有三四丈,小娃子们玩玩演个武,场地足够了。 白彧走到空地中央,转身看向小奶娃,“来!本少爷今儿个让你心服口服!” 第95章 甜宝输了 甜宝脚一落地就往前冲,眼睛发亮。 小奶娃儿不到一岁,跑起来却已经很是稳当。 上次打架因为还不会走,连摔了两屁墩的事儿小甜宝还记着。 现在她会跑了,对面的甭想再拿鞭子戳她。 “等会!我话还没说完!”白小少爷突然又是一声暴喝。 甜宝堪堪在他面前紧急停下,抬头不解的看着对方。 白彧仰着下巴,理直气壮,“这次上门,本少爷本不成打架来的,不是说了嘛,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你说想打架我才陪你玩玩,所以这次打架我们要约法三章定个规矩,免得你我打成死结解不开。” “诶?”甜宝茫然。 打架就打架,为什么要定规矩? 她又不是认真打,她也是玩玩啊。 白彧,“这次打架你我二人不以拳脚过招,只以所学招式隔空比试,点到为止!这在武学切磋里,称为文武斗!” 甜宝两颗乌黑琉璃曈挤成斗鸡,小嘴半张茫茫然,“???” “念你年幼,我再给你解释一番。”白家小少爷摆出架势比划,“比如你站在那儿朝我挥拳,我在这边一个莲花步侧闪,肘击敲背!你再反身一个回旋踢,我蹲地一式秋风扫落叶扫你下盘再摔你个屁墩!懂了吗?来,开始!让你先出招!” 甜宝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小拳头,“我——” “好!你一拳过来,我一招月移花荫!” “……” “霸王敬酒!” “……” “青龙点头!” “……” 围观一众目瞪口呆。 这是白家小少爷一个人的演武场,把甜宝安排得明明白白。 甜宝输了。 吃了没招式的亏。 把毒不侵气得飞上茅草屋顶摁着躺在上面的断刀大人,直掐他脖子,“一天天的那么闲,你怎么就不教教甜宝武学招式!气死我了!” 隔空比试结束,甜宝还沉浸在自己竟然输了的不可置信中。 白彧小手背在身后,站在张着小嘴呆蒙呆蒙的小奶娃面前,端是意气风发。 丢脸可一不可再,事不过三。 他这次要是还赢不了,他白白上门作甚? “看在你年纪小,本少爷真没同你一般计较,虽则这次你惨败,我也不会叫你菜鸡的。” 甜宝换算看眼神聚焦,上抬,竖在面前的小拳头开始发紧。 白彧头发一紧,立刻强装自然往院里冲,“爹,你聊完没有,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白家父子坐着白府马车离开,白彧上车的时候小崽子就蹲在马车旁边两眼幽幽的盯着他。 小少爷愣是没敢朝小崽子多瞧。 这趟来他发现了。 苏家那小崽子打架是凶,简直就跟没开化的小野兽一样,只会一股脑门挥拳头,打起来势必要赢。 也是因为没开化,所以特好忽悠。 马车缓缓而行。 白奎低眸瞧着儿子咧开的嘴角,跟着高兴,“爹还以为这次你又得哭着回家,嘿!想不到我儿子动起脑筋来,还真有白府小主子的风范!” 白彧骄傲一哼,“自然,本少爷还能比不过那小丫头?跟她比斗掉份了,下次不玩了!” 智取,在同一个人身上亦可一不可再。 下次这招就不管用了。 唉,闹心! 等白家父子俩走了,苏家在仨崽子绘声绘色描述里,才知道自家小甜宝吃瘪了。 之后苏家各个角落里不断传出闷笑声。 这场让甜宝吃了亏的比武,不就是小娃儿在过家家么? 亏白家小少爷想得出来! 大人们没敢在自己面前笑,都避开她跑到角落里偷偷笑,甜宝怎么可能听不见? 小娃儿嘴巴噘得能挂油桶,拿着根小木棍在墙角戳蚂蚁洞,“月移花荫……霸王敬酒……青龙点头……” “真要打,他还是打不过你。”墙头传来男子低沉声线。 甜宝抬头,委屈巴巴,“我输了。” “他刚才摆弄的招式你可会了?” 甜宝点头,她瞧一遍就能照着比划出来了。 断刀飘下墙头,蹲在小娃儿五步开外,“用那些招式攻击我。” 闻言,甜宝二话不说冲了过去。 “月移花荫——” 断刀单手一振,小奶娃被振得脚步不稳,后退数步后啪的坐地。 爬起又冲。 “霸王敬酒!” “青龙点头!” 三招,甜宝被振退三次。 没招了,甜宝愣愣盯着男子,没什么情绪的黑眸愣是让人看着可怜兮兮。 断刀嘴角翘了下,走过去把娃儿拎起来,“武学至高,无需过多胡里花俏的招式。一力,可降十会。” 毒不侵躺在茅草屋顶,四肢摊开,吸收天边最后一点余光,浑身舒坦。 他还当断刀那狗币真能忍得下心看甜宝吃瘪。 哼,嘴硬。 霍家院子里,一直悄悄站在院门后的霍子珩,负手回屋,嘴角亦含笑意。 霍氏在灶房探出个脑袋来,啧了声,“想看就光明正大看呗,还偷偷瞧!狗男人!” 随即她想起什么来,刚要缩回的脑袋又支棱出去,“诶,你是不是早就打甜宝主意要收她为徒了?怪不得前段那么反常,天天搁家门口背书!你们这些文人,心眼子都跟筛子一样多!” 霍子珩此时不敢招惹婆娘,刚被揍了一场,八角刺的事儿余波未消。 当谨慎。 “娘子教训的是。” “……滚蛋!” “好。” “……” 这次白家父子徒北山之行,在徒北山住户们眼中,只当看了回新鲜热闹。 落在其他有心人眼里,却似白家在传递出某种讯号,又有人暗地里焦急上了。 便是风云城里摊贩走卒都对此时诸多热议。 “白奎竟然亲自去了徒北山,找上的还是拿小苏家!你们说说,白府是不是想把小苏家招揽过来?” “也不是不可能,能让十二码头接连吃瘪甚至损失数名高手,小苏家绝非等闲之辈,白奎爱才,想要招揽也正常。” “断刀跟毒不侵也在徒北山,那俩均拒绝过白家招揽,小苏家跟他们关系要好,怕是想法也跟他们一般。” “不管如何,以白奎的为人行事,他既然去了徒北山,那是出什么事他日后必定会过问。若有人想再去那里找事儿,就要多思量思量了。” 这话里意思指的是谁,诸人心照不宣。 第96章 真正的宝藏 万福被气得一口老血哽胸。 咽不下,吐不出。 “整个风云城内外还有谁不知道我们跟小苏家的恩怨?他白奎不遮不掩直去小苏家,这是丝毫不将我们十二码头放在眼里!” 万六爷眼睛半垂,眸光阴冷晦暗,“将此事捎信速速报与帮主!白奎既要插手,事情发展已经不是你我能控制承担。我之前所料不错,小苏家成势已经不可扼了!” “最无用是那苏家主支,在老子跟前信誓旦旦,结果几十个脑袋寻摸都拿捏不住一小小农户,真是一群废物!” “听说苏良前儿过来还欠粮了?他哪来的银钱?” 万福冷笑,眼底满是讥诮不屑,“卖婆娘了。” 既能拿到一笔银钱熬冬,又能给家里省下一份口粮,权衡利弊,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在流放之地,所见最多就是人性。 自然,苏良不是好人,他们也不是好人罢了。 “帮主回来主持大局前,徒北山的事暂时先别管了。”万六爷没就苏良家卖人的事多言,继续交代要事,“十二码头在徒北山吃的亏最多,这次是我们沉不住气,才白让白奎捡了好人来当。” “知道了。” …… 流放之地的寒冬说来就来,几乎没有过渡。 到了十一月气温骤降,冷得清河湾开始结出浮冰。 甜宝的周岁生辰就在十一月,十一月十一。 苏老妇一大早起来,就带着两个儿媳开始忙活。 找霍娘子要了点红纸,水煮蛋抹红壳。 苏秀儿则和面揉面,准备好一碗面条。 日子虽然清贫,但是他们仍然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为娃儿庆一庆生辰。 一个红鸡蛋,一碗寿面,一个喜庆仪式,总是能给的。 甜宝知道阿爷阿奶要给自己过生辰,昨晚上家里人商量的时候她听到了。 这天小奶娃既没去药房翻宝藏,也没去师父家听书,就坐在家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极乖。 家里人忙活的时候,她眼睛便跟着转。 透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希翼跟欢喜。 苏安带着俩弟弟反倒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跑哪疯玩去了。 直至近午时饭点,家里身影才齐活。 仨皮猴子回来了。 毒不侵跟断刀来了。 就连霍子珩也带着霍氏过来了。 今儿天气虽冷,胜在晴朗。 乌泱泱的人将灶房坐得满满当当,于寒冷冬日里,显出热闹。 “甜宝,给,这是我早上掏软泥捏的小娃娃,送你!祝你快快长大!”小孩子耐不住,算第一个掏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小心放到妹妹手里。 礼物准备得晚了,泥巴刚捏好没多久,还是软的。 不小心点轻易就能捏扁了。 这念头在脑子里过了过,还没来得及提醒妹妹,就见精心准备的泥娃娃在妹妹手里已经重新成了一坨泥巴。 灶房里发出的爆笑声险些没把小草屋震塌了。 苏文也有礼物,是用小树枝丫做的弹弓。m..Com 苏武掏出的是根打狗棒,跟烧火棍唯一的区别就是皮被削掉了。 苏安见状后悔不迭,早知道他也弄个木头玩意儿!嗨呀真是笨! “小崽儿一岁了,毒爷爷给你的礼物是岁岁丸,吃下去岁岁平安!”毒不侵的礼物是一粒颜色看起来不咋地的小药丸,但是效果是很咋地。 吃了小崽儿能快高快大。 长筋骨。 断刀送的是一柄木剑,带剑鞘,“哪日能用这柄剑切豆腐都不碎,便送你一把真的。” 霍氏轮在最后一个,自怀里掏出一对红色头绳,亲自给小甜宝绑在了羊角辫上,“这还是头一次如此大方,哼,小甜宝,日后不可再唤我伯娘了,得唤师母,知道不?” 怀里满是礼物,甜宝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心里沉甸甸鼓胀胀的,像装满了暖烘烘的石头。 她低头,看着那些东西,眼睛不停眨巴,将两只胳膊放松些,再放松些,怕把怀里的东西搂坏了。 须臾,一只大手抚上她后脑勺,“甜宝高兴哩?以后每年生辰,阿爷阿奶跟你爹娘,咱们全家人,都还给你好好过。” 甜宝抬头,面前是阿爷叠着皱纹的笑脸。 旁边看着她柔柔笑着的,还有阿奶,有爹娘,叔叔婶婶,有姑姑。 还有毒爷爷,断刀叔叔,以及师父师母。 三个哥哥笑得最傻,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兴。 甜宝眼睛弯成半月,用力点头,“嗯!” 她是甜宝,苏家苏九霓,周岁一。 自今日起,目光所及所有人,都是她要守护的,真正的宝藏。 今日菜色别样丰盛。 一早得知今日是甜宝生日,断刀特地又往风云城走了趟,带回两只活鸡。 经由巧手烹制,一桌子新鲜肉食、面食,给合该庆祝的日子添了辉。 因着人多,妇人们跟孩子占了一张饭桌,男人们被挤到一边,另搬了张小桌围炉煮酒。“今儿可是你徒弟生辰,你婆娘都带了礼物给甜宝,你做正经师父的就没点表示?”毒不侵依旧看霍子珩不顺眼,哼哼挑刺找茬。 霍子珩浅笑,举起酒碗虚空敬酒,“礼物不是非得要送物件,合意又能让甜宝欢喜,便都是礼物。” “虚头巴脑,听不懂!” 摇摇头,霍子珩看向苏老汉,“苏老哥,眼下冬月,到来年三月开春,可有想过种田?” “种田?”苏老汉跟俩儿子齐齐抬头,不知道霍子珩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以前在大槐村就是地里刨食泥土里混饭糊口的,要是能种田哪会不想种?但是当中原因,霍先生也是知晓的……” “若想种田,趁着荒地还未上冻,紧着也能开出几亩来,再备上种子,开春可种。”霍子珩笑,没有继续绕弯子,“白奎此前来了一趟,便是予的好处。你若信我,便听我的,不会有人再敢来闹。” 苏家汉子们乍喜乍疑,激动得嘴皮子发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毒不侵看不下去,喝光碗里的酒,碗往桌上一拍,“想种就种有什么可怕的?霍子珩这坏水玩意儿别的我不敢说,论心眼子,老子药房里的竹筛子加起来都不及他多!种!” 苏老汉呼吸渐急促,喝了酒后老脸愈发红,最后也学着毒老把小桌一拍,“种……种!” 第97章 开荒种田!再差不能更差! 第二天苏家就一家子出动。 在山脚路口清河湾畔划了块地,开始热火朝天开荒。 清河旁地势平坦广阔,河岸两侧都适合开荒种田。 只是以往被大势力把持压迫没人敢种,以至于地皮上满是荆棘杂草,放眼望去极之荒凉。 锄头耙子声铛铛,很快就吸引了住在附近的人出来探看情况。 最先来的是家住路口的王川,“叔,你们这干啥呢?准备在这里又弄个菜园子?” 苏老汉锄头剁子把刚挖出的泥块敲碎,抬起头来,冬日阳光下,满脸灿烂笑褶子,“弄啥菜园子,开荒!种田!” “种种田?!”王川震惊得五官变形,嗓子变了调,不可置信,“叔……咱在后面山上弄弄菜园子已经不得了了,还还还种田?这是在住处外头,那些——” 他先警惕往四周看了眼,压低声音急道,“这是外头,那些人想过来糟蹋庄稼,偷偷来放把火就走,到时候一年到尾的真得白忙活!”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那些都是缺了大德的! 你要说菜园子开在苏家院后一片,位置靠里,又有断大人跟毒老坐镇震慑,还有个从来没露过面的高手大人,保那片地是没问题。 但是要把地开在清河旁边还琢磨种田,十二码头能看着? 人半夜悄摸摸来使坏下阴手,压根防不胜防,真要看着辛苦种的庄稼被霍霍了,不等于自个拿刀子戳自个的心么? 这时苏老妇也从忙活中抬头,笑道,“家那个小菜园子用不着怎么伺弄,你看看咱这么多人力人手,一天里大半天都是闲着的,还不如寻摸点活儿干。 开荒种田自然有风险,怕的就是那些人来下阴手,但是万一咱赌对了,那些人不屑再管咱这一亩三分地呢?那不是咱挣下了么?再不济,也无非白忙活了一年,对咱这样的泥腿子来讲,损失的也不过一把子力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苏老妇没把霍先生提点的事说出来。 事情最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敢担保。 万一有变故,谁能说不会有人暗地里埋怨上霍先生,怪他瞎指点? 所以老妇只把责任揽了过来,说是自家赌一赌。 苏大苏二等小辈不用多说,立刻品出娘这话背后的意思。 霍先生好心提点他们,他们肯定不能给先生招麻烦。 “就是这个话,咱泥地里打滚的糙汉子,最不缺就是力气,拼一拼!”苏大朗笑,大冷天干活出一身汗,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总要往好处想,才能看到希望!反正老子就是不服那个输!” “……就算把荒地开出来,种子呢?种子也是大问题啊。”王川喃喃,呆呆看着前方荒地里满身活力干劲的一家子,心脏砰砰砰的急跳,他是心动的,哪能不心动呢? 可是遭过的打击压迫太多太多了,真临事的时候下意识瞻前顾后害怕,没有信心。 苏二嗨呀一声,支起腰骂道,“男子汉大丈夫恁是婆婆妈妈!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地开出来,种子再慢慢想办法弄!光搁那儿瞎想有个屁用啊?等你想明白我这儿都能收一波庄稼了!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有第一步才有第二步!” 他指着自家划地外的地界,“看看四周,全是土地!你来不来?” 王川吭哧吭哧喘粗气,眼睛逐渐发红,最后大喝一声,“来!老子这就回去喊人带家伙!娘的,大不了白忙活一场,怕个屁!这憋屈老子早就受够了!我跟着你们一块干!” 后方地头上响起一片笑声,王川往家跑的时候,还能听到后头传来喊话,“王哥,也递个话给大家伙,免得回头说咱不喊他们!” “行嘞!” 没过多久,山脚往里的黄土路上,一大群人扛着锄头耙子抱着箩筐簸箕冲出来。 人群后方带出一股飞扬尘土。 “苏伯,伯娘!我们也来开荒!” “早上瞅着你们一家子往外跑我当时没敢问,当时要是问了我直接就跟你们一块来了!” “媳妇赶紧先划地,就挨着叔婶边上,快!” “李小小你啥时候都这么贼!快快快,婆娘,咱也先划地!” “哈哈哈!我不跟你们抢,有地种我就活过来了,满足了!甭管最后咋样,咱也算当了回血性汉子!” “先说好了啊,大家伙这会开心高兴,但是就算地种上了,回头会不会鸡飞蛋打一场空谁都说不准,真有那个时候,谁都不能有埋怨!自个选择的,自个负责后果!”王川脑子活络过来,在大家伙正高兴的时候泼上一盆冷水。 他心里一直是感激苏家的。是苏家带着他们,让他们沾光有了自己的菜园子。 现在也是苏家带头,领着大家伙准备开荒种田,但是种田跟开菜园不一样,需要花更多力气及心血,最后万一不成,好事就变坏事了。 他来做这个丑人把丑话说在前头,给大家伙打一棒子提个醒。 别做不知道感恩的人,凉了人心。 “行了,就你话多。咱在这徒北山住了那么多年,心里还有啥不明白的?地要种成了,咱高兴,种不成,最多也就是还像现在这样,再差不能更差!” “来!开锄!” “干!” 数十人加入河畔开荒,热闹充斥整片河湾,笑声从开始就没停过。 甜宝跟仨个哥哥也在自家荒地上,有模有样的帮忙。 小家伙们没有趁手农具,就捡块石块帮忙把大人挖出来的土疙瘩敲碎。 这种体验对于甜宝来说也是新鲜的。 一旁是河水潺潺的清河,头顶是冬日光线清冷的骄阳,身周是为了活着拼命努力的、欢笑的农家人。 河上有风吹来,拂动碎发刮过脸颊时,带来冬的寒意,也带来水土的清新气息。 甜宝小嘴微微弯起,原来干活也是很开心的。 清河湾这么大动静,整个徒北山住户出动开荒准备种田。 四周满是三大势力眼线,消息自然而然第一时间传了回去。 白府管家愁得脸都皱了。 第98章 他不知道自己被霍子珩谋算进去么? “老奴就说这次家主不该亲自去徒北山,那小苏家心眼子转得太快了,抓着这一点就扯住了我白府大旗,趁势在徒北山脚开荒准备种田!他们田真种上了,十二码头也该把咱白府恨上了,这不等于主子直接打大胡子的脸面么!” 白府书房,白奎合上刚刚瞄了几眼的风雅诗集,随手扔到一旁。 看不懂。 一看那种咬文嚼字的东西就头疼。 他捏捏发痛眉心,“小苏家农户出身,上次小见一面,也能看出那家人本性老实本分,又胆小慎微。这种扯大旗的事儿不是他们能干得出来的。” “什么干不出来,清河旁边田地都已经快开好了。”管家痛心疾首,“那一家子怕只是看起来老实本分罢了,主子莫忘了,他们背后有人撑腰,一早把他们胆子养大喽!” 白奎眸子微眯,望着窗外渐枯的景色,片刻后哼笑,“你说的没错,小苏家背后是有人撑腰的。撇开那位神秘莫测的高手不说,还有断刀跟毒不侵,现在,还多了个霍子珩。” “霍子珩?!” “也只有霍子珩有这等心机,抓住一点点纰漏就能将之展开谋算利益。小苏家开荒种田,应是得了他指点。” 白奎眸色渐渐深沉,“徒北山上现在是能人聚集啊。断刀、毒不侵、霍子珩,都是三大势力想要招揽而不得的人才,可是现在这三个原本各行其是的人物竟然聚在了一处……是小苏家把他们凝聚在了一块!如此,管家,你可还敢小看小苏家?” “……”管家心头震动,哑口无言。 “这三人,断刀武力高深,霍子珩算无遗策,毒不侵医毒双绝……有他们在,徒北山势力已成,只待春风一至,必然野蛮生长。压不下,不若卖他们一个面子交好,这对我们百利无一害。我们的势力在内城,他们纵是起来了对我们影响也不大,更该着急的是十二码头。”想到这里,白奎顿觉畅快。 管家见此,嗫喏,“主子,那小苏家带头开荒种田的事儿?” “由他们去吧,无需多管。小苏家若是通透,当会记我白府一份人情。” 白奎这句话落,等于默许苏家扯白府大旗的行为了。 眼下各方一定都在密切注意白府的反应,家主的默认,就是向外界传递了一个风向,他们是偏向小苏家的。 如此一来,小苏家还能种不成田? 管家离开前看,犹豫又犹豫,最后硬着头皮问了声,“家主,你说霍子珩是不是早就料到家主会如此反应?所以提点小苏家种田的时候,是胸有成竹的?” 白奎,“……”话太多不是好奴才。 他不知道自己被霍子珩谋算进去了么? 知道也没办法,这才憋屈。 旁边要是没人多话还能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现在被揭破了,脸皮那个火辣辣。 娘的个巴子! 但凡新势力要是能压,他也会压。 但是徒北山聚了这些人,文武医毒都有!崛起之势迅猛!怎么打压? 跟十二码头一样派人去送死还是下令把那些田地给毁了? 第一种方法纯属脑子进水。 第二个方法又极其上不得台面。 偏生,能上得台面的方法他们没有。 能怎么着? 时至今日他们都没能把平平无奇的小苏家背后秘密给挖出来! 本事不足,只能憋着! …… 冬月的土地虽然还未上冻,但是泥土依旧冷硬,开荒起来要比其他三个节令更耗功夫力气。 整个徒北山的热情却没有丝毫削减,干活时人人脸上都挂着落不下来的笑容。 在这荒地上挥下的每一锄每一耙,于徒北山众而言,都是挖起一缕希望。 他们盼着来年春,踏着希望,荒山成绿野。 短短四五日时间,清河湾靠徒北山脚下的荒地就被开了近半。 “长冬”下晌回来的。 还没走到芦苇荡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高声说笑。 十一月下旬的气温,冻得已经要穿上袄子御寒,路口旁干活的汉子们却只着意见单衣,热乎得浑身冒汗气。 活儿干累了直接在地头上一坐,扯起嗓子就能跟周围的人唠上半天。 只说怎样伺弄庄稼,就有接不完的话题。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后方一座座茅草屋子炊烟升起,尽是人间烟火气。 时不时还能闻听妇人扬了嗓门喊饭。 “听到了别喊了,这就回来!”王川家离地头近,婆娘做好饭搁院里喊两声就能听到,“正唠得起劲儿呢,就喊饭了。要不是这一声都没察觉时辰,走了走了,回家吃饭去!我的地明日就能开完,下晌给你们帮忙来!” “咱一块再忙活个三两天,也差不多能忙活完了,到时候把挖出来这些干草、垛子拢吧拢吧烧了,在地里铺一层翻一翻肥地儿!”苏大苏二也收拾农具起身,准备回家去。 扭头就看到揣着手缩着肩埋头走的“长冬”,一直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儿。 大家伙还在这边低头,他走那边黄土路还吓得竭力靠边走,生怕多踩一点地儿要被揍似的。 “长冬!”苏大唤了声,扛起锄头捞起外衫朝男人快步走去。 听得唤声,“长冬”顿下步子,立刻双手作揖躬身,“苏、苏大……” “嗨呀,别作揖了,这都多久了你腰不累得慌啊?”走近了,苏大空出一只手来亲近的拍拍男子肩头,“走,一块回去,我正好有事想问问你,等了你好几天没见人,今儿撞得巧了。” “问、问什么?”“长冬”闪烁了下,低头闷声问。 苏二也从后头赶上来了,从后一手搂住男人脖子大笑,“我真是服气你,你这性子在内城是咋干了那么长时间的?别怕,没啥大事,咱现在不是开荒要种田么?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块种?你光棍汉一个,要是种田开个三两亩地也足够吃的了,如果担心平时跑内城忙不过来,我跟我大哥可以帮你看看田!就是这么个事!” 脖子上手臂绕过来的一瞬间,“长冬”眼底飞快掠过暗色,几乎反射性就要把那只手拧掉。 只一瞬,“长冬”又放松下来,细微变化没教任何人察觉,“不、不种,我干活有吃的,忙不过来……” 拍肩又锁喉? 在内城,本座给你们十个胆子! 第99章 又见“长冬” “行,不种就不种吧,下了工回来要是肚子饿,上家来,总能让你吃上口热乎的!”苏二大咧咧笑道,“等我家田地庄稼拾起来,不敢说米饭管饱,但是肯定让你尝个味儿!” “长冬”嘴角抽动了下,“尝、尝个味儿?” “咋?你还想敞开了肚皮吃啊?别介,你就一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家十几张嘴等吃呢!” “……” 苏大在旁闷笑,笑完了才又拍拍“长冬”肩膀,“跟你开玩笑呢。你上家来,肯定有你吃的。” “流放地不好混,各家紧着各家,正常。”“长冬”低头轻声,“用不着给我,不用可怜,我、也没做什么。” “啧,这话就外道了。” 趁着这个机会,苏大把话说开,“说起来我们家一直觉着对你不好意思,咳,你也是给人干活当伙计的,当初我兄弟俩求上你,你愣是给抱了一大袋子棉花回来。 咱有一说一,你实在,我们也实在。再说两家就在对门,远亲还不如近邻呢是不是?咱两家以后不定还得对上几十年,哈哈哈!相互关照,相互关照!” 至于长冬实在的抱了一袋子棉花回来,结果被揍了一拳还被打了个劫,铺子掌柜到底罚没罚长冬……苏大没敢问,给人干活哪有不受气的?有脑子就能想得到。 要不他跟老二也不能这么心虚。 长冬这人胆小是胆小了些,但是人确实实在。 那事过后对他们家一点罅隙没有,见了面还是客客气气的。 是个老实本分人。 话里话外间就到了家门前,两方挥别。 苏大苏二推院门而入,里头景象跟人声也显了出来。 头发干净利落盘成髻的老妇,正就着天光收菜干。 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家种的青菜一把把整齐列在地上,应是晒了一两日了,蔫蔫巴巴不好看,但是便于保存。 扎着羊角辫穿了一身红袄子的小奶娃蹲在那儿,看起来小小一团子,帮着老妇把菜干收进袋子里,“阿奶,我来,你歇。” 一句话便让老妇溢出满脸笑褶儿。 旁边还有三个男娃子抱着扫帚吭哧吭哧挤过来候场,“阿奶,甜宝,菜干收好了我们帮忙扫地!这种力气活儿我们汉子来!” 廊檐下毒不侵跟苏老汉分半壶好酒,尝一口酒咂一下嘴,优哉游哉,“想当汉子,你们仨还得再长个十来年,诶嘿!现在还太早了!” 苏老汉不说话,眯起的眼尽是惬意满足。 娃儿们懂事孝顺,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灶房里传来妇人唤声,“爹,娘,毒老,吃饭了!” “孩他爹,洗过手再进来!” “崽子们,喊一下你们断刀叔叔!” 随着院门掩上,院内场景消失,只剩热闹欢快笑语却透墙而出。 “长冬”垂眸遮住眼底嗤色,转身往对面院子走。 打开院门,一样的冬日斜阳,一样的满院暖光,偏生因为少了点人气,格外清冷寂寥。 让“长冬”一下失了走进去的兴致,嫌弃溢出面具,“什么破院儿。” 他后悔了,作甚要撤下眼线? 劳烦他还要亲自来这种地方。 “长冬?长冬!还真找到你了!” 就在“长冬”准备转身离去时,后头响起一串痞气笑声,说话很不见外。 “长冬”转头,视野所及来了两个瘦小汉子,一穿蓝衫一穿灰衫,年纪都在二十多三时左右。 不认识。 他没做声,把肩膀缩起来贴门低下头。 胆小瑟缩模样,垂下的眼眸却平静幽冷。 “长冬!这是你家?你真在这里搭了屋子?哈哈哈!那兄弟来得巧了,没有白走一趟!”来人走过来,直接越过贴门上的男人,大大咧咧往院子里闯,将堂屋里外巡视了一遍,“还行,勉勉强强,就是小了些,太破。胜在位置好,勉强能将就。” 人在屋里,“长冬”就有些懒得装了,头也不抬,揣着的两手分开,曲指掸掸袖口看不见的灰尘,“将就?何意?” “对面就是小苏家吧?”蓝衫汉子转着眼珠子,压低嗓子道,“他们家带着徒北山的在清河旁开荒准备种田,这事儿风云城里已经传遍了,现在有不少人想要奔着住过来,沾沾小苏家的光跟着一块种田!” 说着他又凑到“长冬”面前,伸手想拍拍他肩膀,被闪了开去。 蓝衫汉子也不在意,“长冬啊,你孤家寡人一个,在成衣行干活挣的净够自个吃的。可是兄弟我不同,我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唉,不容易啊。这不就琢磨着也过来跟着沾沾光,所以你这院子,兄弟我就先住下了!你……没意见吧?” 汉子问这话时极随意,灰衫此时也走了过来。两人身形并不高,比“长冬”要矮上一个头,但是站在“长冬”跟前,架子却跟大爷似的。 显然平时没少揉捏长冬。 “长冬”撩了下眼皮子,一侧唇角微勾,“那我住哪?” “啧!出了这个院儿你想住哪随你便,这就不用问老子了吧?还是你觉得老子对你稍微客气两句,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了?” 几不可闻轻笑声从“长冬”嘴角溢出,他带着笑,抬头,薄唇轻启,“你们来得挺是时候。” 须臾。 长冬院子里传出惨叫声。 等苏家听到惨叫急忙慌跑出来,恰好看到两道身影从对面院子里破门飞出,又重重摔在地上,挣扎许久都没能爬起来。 “这这这是咋地了?!”苏老妇惊得磕巴,紧接立刻唤上苏大苏二,“快,快去看看长冬!别是被人给欺负了!” 苏大苏二哪里用得着吩咐,已经三步并两步往那边冲。 同时,对面被撞破的木门后闪闪缩缩挪出个身影,恁高的汉子吓得缩成一团,浑身抖如筛糠,磕巴得比苏老妇还厉害,“吓吓吓吓死我我我……!” 苏大苏二,“……” 俩看看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双目圆突疼得说不出话的二汉子,又看看浑身上下没沾一粒尘土的长冬。 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吓唬谁。 “长冬啊,这是、咋回事?”苏二有些艰难开口。 长冬抬头惊惧看了两人一眼,“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来来抢我屋子还想揍、揍我,然后突然就飞、飞出去,这、这样了……” 随即,长冬啊的一声惊惧转惊喜恍然,“啊!我知道了!是、是苏家高人护了我,一、一定是!” 端着饭碗蹲在自家院门乖乖扒饭看热闹的小奶娃一下嘴巴不会动了,两眼茫茫然看向对面胆小鬼。 不是啊,她刚才什么都没干啊。 不是她动的手! 第100章 怕的还不定是谁 “徒北山到处是无主空地,想住进来自个找地方搭房子我们也管不着!但是现在住在这里的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像你们这样强抢强占的我们不欢迎,滚!” 苏大扬起拳头朝地上好不容易挣扎爬起的两人厉喝。 苏二在他旁边跟着凶神恶煞比出两个拳头。 兄弟俩对长冬的话丝毫不怀疑。 有人找上门来欺负胆小老实的长冬,他们家甜宝看不过眼出手帮忙很正常,苏家小崽儿都懂事又心善。 至于长冬,连正眼看人都不敢,指望他对欺负上门的恶霸挥拳反击?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苏家院儿门口,甜宝又继续安静扒饭。 被“本分老实”人毒不侵跟断刀以及霍氏沉默望天。 此时闻听动静赶来的其他住户们也站到了苏大苏二身边助阵,他们过来得晚,只能从苏大的骂声中了解来龙去脉,这更坚定了他们站队的决心跟勇气。 “就是!咱住这儿的都是本分老实人,不欢迎恶霸!滚出去!” “滚出去!别来坏我们徒北山安宁!” “逮着老实人上门欺负,当我们徒北山还是以前的徒北山?长冬别怕!咱也是有人撑腰的!” “对,咱有苏家高人!有毒老跟断刀大人!还有霍、霍娘子呢!” 有人壮胆喊出这句。 霍氏搁家门口嗑瓜子看戏正起劲,听到这话当即白眼朝天翻,“可别扯上老娘,想让老娘出手那得付银子的!” “……”情绪激越的一众静了瞬,片刻后人群里不知道谁又颤巍巍蹦出句,“银子咱没有,以后庄稼种出来了,给、给粮成不成?” 霍氏斜眼,眼角斜挑,嚼吧嚼吧嘴里瓜子仁,“再说,看心情。” 她话落,众人战战兢兢情绪褪去,响起欢呼笑声,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承诺。 苏老妇跟老汉等人也溢出笑脸,他们经历过,所以懂那种感觉。 人在困苦绝境的时候,哪怕能获得一点点底气,都会高兴得想哭。 “长冬,你给我等着!”找事情的两个汉子眼见捞不着便宜,放了句狠话后在一众人喊打声中飞快逃离,背影狼狈。 草他姥姥的好处没沾着,胆子差点被吓破了! 两人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打的,又是被什么人打的。 莫名其妙就被揍了一通,飞了出去。 看来传言里苏家背后那个高人是真的,他们这是撞到人家手里了。 真他娘的倒了大霉。 原以为长冬好欺负,这一趟来十拿九稳,结果换了地方,老实人被欺负着,吃亏的反而是他们自己。 事情结束,住在附近的徒北山住户们说说笑笑各回各家,离开时的背影比起平日愈发挺拔。 苏大扭头,长冬还站在那里,后背贴在门框上,看人时战战兢兢的,惊惧未消。 “行了,人已经赶走了,没什么大事,好在你没受伤。回去好好歇着吧,他们应该不敢再来了。” 苏大拍拍男子肩头,就势把他从门板上扯开来,看着木板上露出的大洞,嘴角抽了抽。 甜宝也不知道收点力,好好的门板就剩个框在那支楞着。 他摸摸鼻子,又拍了下长冬肩头,“今晚先将就将就,明天我跟老二帮你把正门修一修,保准在你下次回来前修好。” 那方抱刀男子抬眸,锐利视线扫了过来,长冬飞快低下头嗫喏,“好……好的……” 重新回到堂屋里,避开了外界视线,长冬畏缩神色一扫而光,狭长眸子朝外看了一眼,“哼。” 揍了那两个人把锅扣到苏家高手身上,他丝毫不担心真相会被戳穿。 望雀楼探子在徒北山监视苏家数月有余,虽一直没能挖出那位高手的身份,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怕是连苏家自己都不知道一直在背后保护他们的人是谁。因为那人从未露过面,跟苏家人之间也未有过任何交集。 就算他给那人盖了锅,对方也不会为了证个清白,亲自现身解释。 否则藏了那么久,岂非多余? 他倒是盼着对方做点多余的,如此一来,那人的身份便也藏不住了。 此时苏家人回到自家小院,聊起的却是另一回事。 “没想到现在居然开始有人过来想要抢咱家周围的屋子入住,看来咱在清河湾开荒准备种田的事情已经往外传遍了。”苏老汉拉了张凳子坐在灶屋门口,皱眉叹息,“之后怕是继续找来的人,不会少啊。” 苏老妇点点头,“断刀大人跟毒老不是说过吗?流放之地其实还是以普通人居多。普通人想活下去要么去给别人做工,要么就是自个种地。可是眼下除了徒北山开了荒,其他地方谁敢胡乱种?那些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很快就会寻过来的,不管怎么说,在这里总归多一份希望。” 徒北山来不来人,苏大苏二不是很在意。 这里本来就是无主之地,谁想住进来选个地搭个房子就成,他们家当初刚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唯一让人担忧的是,来的人龙蛇混杂。 到时候徒北山恐怕就不会再有现在这样的平静了。 “来人无所谓,就是希望来的都是些本分的,别把徒北山也搞得乌烟瘴气。”想到徒北山会变得跟内城一样到处都是喊打喊杀声,苏大脑壳发疼。 苏二嗨呀一声,大咧咧道,“你们就是瞎操心,有断刀大人跟毒老在,除了那三大势力领头的,还有谁敢在徒北山称王称霸?狼到了这里都得夹着尾巴装狗!担心这担心那的,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众:…… 说的是。 发什么愁。 他们是普通人没错,但是他们身边的人不普通啊。 到时候要真来了什么恶霸坏人……怕的还不定是谁。 苏老妇拍拍腿,“散了!” 年轻妇人们对老妇的话言听计从,娘说散了立刻起身收拾灶房。 刚才看热闹的功夫,饭已经吃饱了,该刷碗了。 妇道人家只管家里一锅一灶,至于外头要起什么风雨,那是家外的事情,不急着操心。 只是大家伙也没想到预言会来得那么快。 第二日一大早徒北山就涌了一大波人进来,来了后哪儿也没去,先到了苏家小院外头聚集。 苏大早上起来开门时,看到外面乌泱泱的人头一双双黑黢黢的眼,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m..Com 第101章 你要甜宝当土匪?! 苏大一嗓子爹娘,把屋里睡着的人全吼了起来。 一家十一口站在院门内跟外面的人呆滞对望,你不动我不动。 甜宝窝在阿奶怀里,小嘴还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等视线清明了,歪着脑袋眼里盛着不解。 门口多了一群人,爹刚才就被吓成那样,胆子忒小。 她捏捏拳头,小短腿蹬了两下示意阿奶放她下去,小手又往自己胸口拍了拍,“阿奶,不怕,我行!” 苏老妇,“……” 本来要松开的手臂立刻揽紧,“小祖宗诶,咱今儿不兴打架!” 闻言,小崽儿脸色可见的失望。 阿奶不让打,那她先不打。 崽儿伸长小脖子往外探出小脑袋,努力让外面的人注意到她。 小小娃儿端着张没有表情的小脸,奶声奶气问,“找茬?” 苏老妇,“……” 其余众,“……” 许是这一声询问让外头人群回了神,下一瞬,门外呼啦啦跪了一地,又磕又拜。 苏家人也回了神,瞧着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模样,周身蔓延的灰暗压抑气息一如当初住在徒北山的住户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外头等了多久,发上肩上都落了霜。 这时苏家人已然隐隐猜测到对方来此的目的。 昨儿一家子刚刚才说起可能会有人赶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人还这么多。 从院门口往后的空地上延展一路,苏大踮起脚尖打望,人群已经挤到路中段了,而且隐隐能看到后方还有一波波人往上跑来。 这到底是来了多少人? 苏大也想给对方跪了,“你们有老有小,年纪比我爹娘大的都有,就别跪了,有话好好说成不?这不折我们寿么!” 隔壁墙头,鸟窝头冒了出来,桀桀桀桀笑。 这笑声成功让外面跪拜的人凝固。 “一天天事儿多,看把甜宝闷得脸都皱了,走,毒爷爷带你玩儿去!”诸人眼前一花,鸟窝头跟小崽儿不见了。 这下是真只剩苏家大人们跟外面的人相对。 毒不侵拎着甜宝在茅草屋顶上飞来得去,往山脚路口一路上都是人。 “毒爷爷,他们?”甜宝眨巴眼。 毒不侵哼道,“来寻庇护的。” “人多。” “可不就是人多么,毒爷爷要不去解救你,你今儿别想耳根子清静了。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往外放出的风声,说徒北山小苏家厉害,三大势力无一敢招惹,风声传出去,把藏在旮旯角落里的人全招惹来了,他姥姥地!” “来就来。”甜宝才不怕呢。 毒不侵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子,“你不懂,这风声放出去,不只是把人招来徒北山,也是把你家推上风口浪尖,惹三大势力仇恨。” 断刀那犊子早早听到动静就跑了躲清净去了,要不他还能把人逮来商量商量,看要不要寻摸什么应对之策,未雨绸缪规避危险。 毒不侵飞来飞去间,眼角余光往霍家院子瞥了眼,哼,就不爱找霍子珩。 带着崽儿飞到芦苇荡,毒不侵才落了脚,爷俩在旁边刚开好荒的地头一坐,大小两颗脑袋并到一处,看起医药典籍。 “这是落回,慢性毒……内服可让人浑身无力,外用能治跌打损伤……” “看到这个东西千万别碰别吃,这是鹤顶红,无解之毒!拿回来毒爷爷替你保管……” “诶呀呀这个是好东西!崽儿,你既然拜了师自当尊师重道!以后每日给你霍师傅吃点这东西,包他百病全消越活越精神桀桀桀桀!” 老头笑得开心时,后头传来男子清润温文嗓音,“甜宝,这是巴豆,服之能让人腹泻不止。” 毒不侵磨磨牙,回头瞪着身后人,“不好好在家呆着看热闹,跑出来当什么程咬金!” 甜宝也仰起头,软软唤了声师傅。 霍子珩扬唇,上前在一老一小旁侧坐下,“这事里能学着一个处世道理,再亲近的人,也有忽悠你的时候,所以事事都需留个心,懂了么甜宝?” 毒不侵,“……” “姓霍的,你现在可没帮手,老子弄死你!叫你挑拨离间!” 小奶娃抱住老头蠢蠢欲动的手,弯起眼睛,“甜宝,给忽悠。” “诶哟喂还是我小崽儿可心!毒爷爷可太稀罕你了!”毒不侵被一句话哄得眉开眼笑,连带看霍子珩也顺眼起来,“瞧见没有?甜宝是护着毒爷爷我的!你还得往后靠!桀桀桀桀!” 霍子珩笑而不语。 小娃子,已经开始会转心眼哄人了。 平时从来不嘴甜。 心情好了,毒不侵口气也好了,知道霍子珩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跟上来,“说吧,寻上来作甚?” 河风徐徐,冬月里吹来寒得刺骨,仨不过片刻,各自带了个红鼻子。 霍子珩眯眼眺望眼前河光,“外头流言纷纷,汇聚在徒北山小苏家的目光越来越多,今日过来寻庇护的人不过是一小部分。整个流放之地,这样的人多得不知凡几。若全都找过来,一个徒北山都住不下,徒北山……势头已成。” “什么意思?” “人心所向时,新的势力就该诞生了。” 毒不侵挠头,又想搞霍子珩了。 他最讨厌跟这种肠子九绕十八弯的人说话,能不能直言? 霍子珩偏头看着毒老,眼神高深莫测,“你说,让甜宝当个山大王怎么样?” 毒不侵,“……” 毒不侵,“……” 我去你奶奶。 “你要甜宝当土匪?!” “是山大王。” “那不就是土匪!” “匪是匪,王是王。” 毒不侵一拳直击,霍子珩软软倒下。 甜宝张着小嘴看看毒爷爷,再看看躺在身边的师父,“毒爷爷,找断刀叔叔,扛人。” “就知道你小丫头会心软,哼,待会我把他扛回去!” “你扛,师娘揍你。断刀叔叔扛,揍叔叔。” 毒不侵表情严肃,片刻,“桀桀桀桀!”m..Com 近午时,小苏家好不容易劝走一波堵门的人先去开荒,还没得歇一口气,对面霍家院子就传出鸡飞狗跳声。 只见断刀越墙而出,转瞬消失。 他身后紧随飞出板凳、锅盖、锅铲、烧火棍、菜刀…… 霍氏咆哮,“断刀!别以为你武功高老娘就不敢揍你!!!” 苏,“……” 第102章 京城流放犯 十二月中,徒北山飘飘扬扬下了第一场雪。 一夜之间天地被银色覆盖,处处白雪皑皑。 徒北山脚多了很多茅草屋跟草棚子,便是这样,隔三差五依旧会有又一波人从别的地方赶过来。 “马垌坡、葫芦沟、红土崖……各个地方都有人迁了过来,甚至还有从徒南山那边来的。” 苏家堂屋里起了火盆子,一家人窝在屋里烤火猫冬。 苏大说起那些新来发住户,频频叹气,“听他们说都是在原来的地方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壮着胆子过来的。徒南山来的两户是为了护住妻儿不被抢、卖,马垌坡五十多个人是不想被迫着去当佃农……” 火盆里木柴燃烧哔啵声不断,苏二火钳子有一下没一下戳木柴上烧尽后留下的烬灰,“大多是为了躲更大的难过来的。那些人当真把咱当成能庇护他们的能人了,我现在一天天的都不太敢出门,出去就要被人拜,这事儿闹的。” “人吃人的地方啊。”苏老妇脸色有些沉重,道,“那些跑过来的人,多多少少都跟十二码头有牵扯。现在人都聚在徒北山,咱就算什么都没做,十二码头也会把账算在咱头上,认为咱是在跟他们作对哩。” 他们一家赶鸭子上架一样,被拱到了上头。 怕是不怕的。尒説书网 再说怕也没用。 一家子在这地方待久了经的事多了,遇事的时候已能更冷静理智去看待。 今天一家子围在一处唠嗑这些,更多是唏嘘。 他们因为有人庇护在这里能岁月静好时,别的地方,很多很多人正经历着妻离子散、生离死别。 他们对流放之地的了解,还仅仅只是一个角。 最后苏老汉叹道,“不想恁多了,咱之前怎么过的之后还怎么过。霍先生不是说了么,徒北山来多少人、来什么人,让咱都不要管。” 一家子点头。 外面依旧雪纷飞。 霍家小院里朗朗读书声,穿过雪花往外飘散,嗓音清亮稚嫩。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四个小娃儿在霍家堂屋里,围着火盆摇头晃脑,一篇千字文已能倒背如流。 霍子珩在旁一手端茶一手执戒尺,戒尺晃一下仨男娃子皮就紧一下。 只有小甜宝稳得雷打不动。 她没被戒尺打过,每次师父戒尺过来时,她都会把戒尺弹开。 次数多了,师父的戒尺就不理她了。 又一遍背完,霍子珩喊停,“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过来。” 仨小崽子立刻发出欢呼,下课了,戒尺危机就解除啦,“师父,那我们回家啦!” “嗯。”霍子珩颔首,又唤住脚步颠颠跟在哥哥们屁股后头的小奶娃,“甜宝,你留一下,跟师父去外头走走。” 甜宝停住,小指头指着外面,“师父,下雪。” “有伞。”从门后抽出一把油纸伞撑开,霍子珩一手执伞一手牵着甜宝,并未将她抱起来,一大一小走入雪中。 出了院子,沿着铺了一层雪沫的路往外走。 路两边茅草屋子、草棚子一座挨一座,见着师徒二人的住户们,都会在遥遥处虔诚朝他们一拜。 直到走到山脚下路口两人才停下来,小奶娃红色虎头鞋已经被雪氤湿。 她站在男子跟前,仰起小脸静静等师父下一句吩咐。 不问原因。 霍子珩也低眸看着她,面容同样平静,眸色无波。 一把不大的油纸伞,堪堪罩住一大一小身影,伞周避不掉的雪花轻轻洒洒沾上两人袖摆、鞋面。 “那些人对你鞠躬作拜,可觉高兴?”男子问。 小女娃答,“不觉。” “他们尊重你,也不高兴?” “他们怕我。” 甜宝不知什么是尊敬,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向她鞠躬的人是怕她的。 “因为他们需要你。” “需要我?” “他们希望能得到你的保护,希望有人欺负他们时,你能为他们出头。” 甜宝眉头一皱,“不想。” “为何?” “关我屁事。” 霍子珩捏捏眉心,又一声轻笑,食指点点小娃儿眉心,“都跟你毒爷爷学的什么啊。” 娃儿歪着脑袋,晃晃他手指,“师父,回吗?” “回。” “你想我保护他们吗?” “随你高兴。” 他又翘唇无声一笑。 徒北山势已成,若要有人领这个势,他希望是甜宝。 她有那个资质及能力,以及人脉。 若干年后,徒北山亦会是流放之地一霸。 但是要或不要,他从未想过勉强甜宝。 她喜欢,便做。 不喜欢,便不做。 回去的路上,雪依旧在下,途中遇到的人依旧遥遥对甜宝鞠躬。 甜宝没有多看,她想保护的人只在那一方寸地里。 师徒俩刚走到回程半道,一道身影就飞了过来,鸟窝头在风雪中东倒西歪,“霍子珩你这个狗玩意儿,一地的雪你居然让甜宝自个走回来?” 鸟窝头落地先给霍子珩一脚,顺手把娃儿捞起来,看她被雪氤湿的鞋子心疼得哇哇叫,“诶哟喂小崽儿,姓霍的不讲究你也不讲究?脚丫子得冻坏了!你直接跳他背上去他还能把你甩下来咋的?真是轴得一根筋,尽学了文人的迂腐了!以后机灵点!” 甜宝悄悄叹气。 她都插不上嘴呀。 老头抱着娃儿一路大呼小叫冲回苏家小院儿,在坐满人的火盆子旁硬是挤一个豁口来,举起娃儿两只小脚丫就搁火上烤。 “看看,我就说没我在你们都看不好娃!我才出去多大会?甜宝被拎着在雪里溜了一圈了!——我前面跟你们聊什么来着?来来接着聊。” 苏老妇把娃儿鞋袜脱下来,无奈道,“说外面又来了流放犯哩。” “哦对对。”毒不侵点头,他今儿去内城逛了圈想顺点好东西回来玩儿,猫望鹊楼角落时听来的八卦,“这次来的人说是从京城流放过来的,大得不行的京官家眷。具体犯了啥事我没仔细打听,但是从京城来的,家里还是当高官的,带来的好东西肯定不少!” 苏家,“……” 不是,您老回来兴冲冲说这八卦,合着看上人家不知道有没有的东西了?? 第103章 所以你要活着 月黑风高,雪簌簌。 流放地开石村,村子最边上的院子里,伏一地尸。 血腥味混在沁寒空气中,味道浓稠得令人作呕。 几道人影在院中仗剑而立,着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手中剑身在黯淡月光折射下闪烁凛凛寒光。 “头,杀光了。”一黑衣人朝站在院子门口的人低头禀报,“魏府流放六十七人,一个不少。” “那个小崽子呢?”领头人淡淡开口。 “死了。”说着黑衣人以剑挑开脚边尸体,露出被压在下方的小娃儿,五岁左右,五官精致,小小身体躺在雪地中,已绝了气息。 领头人没说话,举步缓缓走近,行至小娃儿身边停下半蹲,探手扳住那张因失去血色惨白得渗人的小脸,看到娃儿左眼角下方微小泪痣后,方才放手起身。 锵——雪夜中寒光一闪,小娃儿腹部灰衣再现一道裂痕,深及体肤,早已被血液染成深色的灰衣,辨不出颜色。 “移花接木把罪子送出宫,以为把人藏在这里就能逃过一劫,哼。”利剑归鞘,领头人利眼冷冷扫过院子,“任务完成,回去复命。” “是!” 顷刻,黑衣人散尽。 寒风依旧呜咽,雪花依旧扑簌纷飞。 清冷黯淡月色下,简陋破败的院子里,只余下一地血一地尸,雪将其掩埋。 良久,院子后方草棚顶上缓缓冒出个鸟窝头来,三角眼撑得溜儿圆,“我去你奶奶,就想来顺点东西,至于么!让老子看这种大场面,吓死我了!” 毒不侵两手抱胸浑身郁气。 冻死人的天,风大雪大,他出来一趟容易么?就想给甜宝顺点好东西,结果好东西没顺着,反而见着有人干灭门的勾当了。 坐在棚顶上,毒不侵在摸尸不摸尸之间横跳片刻,啐了声,飞走。 死人的东西晦气,能拿给他甜宝? 不要了! 在毒不侵离开后不久,这处院落突起大火,火光冲天,一夜时间院子里所有痕迹皆被焚烧殆尽。 天光至。 开石村后方荒山石洞。 躺在旧袄子上的小男娃幽幽醒转,看着上方嶙峋不平的石洞顶,目光呆滞。 眼睛渐渐渐渐溢出红,眼泪顺眼角而下。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 一浑身血迹斑斑男子坐在他旁侧,听到喃声静默片刻,颤声,“小主,他们都死了。” 小男娃偏头看他,满目血色。 “这是魏国公的选择,也是计划。皇后不会放过魏家,一早下令到达流放地后,斩草除根。”紫衣强忍身体疼痛,靠着石洞壁,一字一字道出残忍真相,“国公知道必死,所以借此设局,兵行险招,喂食假死药助小主以死逃生。” 小男娃眼里的泪更汹涌,面上全无表情,他挣扎起身,踉跄往外走。 紫衣一把将他拽住,拉扯下,露出男娃内里穿着的金丝软甲。 “小主!你要去哪!” 小男娃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如同泣血,绝望嘶吼,“紫衣,我母妃死了,我外祖死了,我舅舅他们都死了,全死了!” “所以你要活着!”紫衣将小男娃抱住,红着眼,在他耳边一字一顿,“所以你要活着!娘娘跟魏国公用这么多人的性命保下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小主,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报仇!” “可记得娘娘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别让娘娘他们的苦心白费!” 小男娃身体在大人怀中剧烈颤抖。 他记得,母妃将他送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韬光养晦。 良久后,那种无法抑制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再抬眸,男孩眼睛幽暗如同无底深渊,深渊底部,藏滔天恨意。 …… 又一年春暖花开。 徒北山脚一片生机勃勃景象。 清河上的浮冰化了,流水潺潺。 芦苇荡又绿了,黄土路两侧长出嫩草,不知名的小野花随风轻轻摇曳。 河畔两侧开荒后的田地连接成片,规模极其壮观。 苏老汉带儿子们坐在地头上,周围还坐着一大波徒北村村民。 曾经没有名字的徒北山脚聚居地,今岁已经有了名儿,徒北村。 整个村子聚住在山脚,合两百六十多户。 “嘿,咱去年春赶到这儿,当时山脚下稀稀落落的只住了十来户,没想到一年过去,山脚下屋子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苏老汉坐在锄头把子上,老脸迎着春阳,眼角细细密密的褶子。 “叔,不说您没想到,我们大家伙也想不到,有生之年在这流放地,居然还能寻着一处庇护普通人的地方啊。” “总之,就是咱的福气!” “那是,以前在马垌坡住着,一天天尽提心吊胆,不知道那些欺人的痞子恶霸什么时候又会来砸家,根本就睡不了安稳觉。” “你们那边还只是砸家,我们这边是抢人!那些跟大势力沾边的,压着我们当佃农,住在葫芦沟的,每年都有好多人被算计进去,最后不明不白就欠了债,还不起的,婆娘孩子被抢去抵债……唉,我们一家打定主意来徒北山之前,我心里还悬着,担心这里又是另一处狼窝,亏得是来了!” “以前的事儿过去了,来了这得了安稳,以前的事情莫要回头想……霍先生早上就去了城里,说是去带粮种子回来,你们说能成不?”有人心头安不下,提起正事儿来。 整个徒北村住着的,都赶在春至前紧急开了荒田,如今田是有了,最让大家伙头疼的便是粮种了。 论风向,整个徒北村都看小苏家。 要说村里有谁今年肯定能种上田,那肯定小苏家莫属。 有断刀大人跟毒老以及霍先生霍娘子撑腰帮忙,弄来粮种子对小苏家根本不是难事。 这不昨儿村里人听说了,霍先生今天去城里弄粮种,兴奋得大家伙一晚上没睡好。 虽然种子是给小苏家弄的,没他们什么事儿,但是不妨碍他们高兴。 一早的跟着苏老汉等人来了田里,边唠嗑边等。 李小小搓着手犹犹豫豫凑到苏老汉跟苏大苏二身边,“叔,苏大,苏二,你们家今年肯定能种上粮。咳,大家伙推我过来想打个商量,等秋后收了粮,叔你们家留粮种的时候能不能多留点,到时候咱拿东西、或者攒银子跟你们换点种子,成吗?我们不敢要多,哪怕就一小把!行吗?” 第104章 甜宝牺牲大发了 憋在大伙心里的事儿说出来了。 所有人目光一下全聚集在苏老汉父子三人身上。 既有期盼,又有忐忑。 这里是流放之地,谁都活得难,有好事自然是紧着自家先好,没人会无缘无故为别人揽事。 而他们现在就是小苏家的那个“别人”。 现在话说出来,小苏家肯,他们自然高兴感激。 小苏家不肯,那也是情理,大家伙不敢强求。 如今能住在这里得一份平静安稳,已经是沾了人家的大光了。 苏老汉脸上的笑黯淡些许,叹息,“一个村住着,若是能给大家伙种田一事帮上点忙,那我小苏家自然是会帮的,这话你们便是不提,秋收后有多的粮种我也会分些给大家。不管在哪,远亲近邻,相互照应才能走得更远更稳当。” 苏大苏二在旁点头,“是这个理。以后有什么事大家开诚布公说,相互照应相互帮忙。不定哪天我们也需要到你们帮忙,那时候我们也不会客气。” 得了准话,大家伙惊喜交加,二话不说拍胸脯,“以后只要小苏家一句话,我们赴汤蹈火!” 这句话大家伙说得响亮,没一个字是虚的。 新来的到这地儿也有三两月了,对小苏家的为人处世不说完全了解也大差不离。 值得交,也值得跟! 苏家父子仨对视一眼,脸上也再次溢出笑。 关于这事儿他们一家子其实私下商量过。 人一辈子再能耐,总有用得上别人帮忙的时候。 他们小苏家更是,家里秘密有点多,现在家中四个娃子又跟着霍先生习文,跟断刀大人习武,跟毒老见天往外撒疯……再加上流放之地是个完全没有秩序的地方,娃子们长大后,苏家人有点不敢想他们会变成啥样。 不定哪天就需要到周围的人帮忙。 如今他们有能力的时候帮帮大家伙,雪中送炭。 来日他们需要炭的时候,总会有人记他们的情。 霍先生跟他们也说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别小看普通人的力量。 今日这些投奔过来的,笼络得好,他日皆可用。 小苏家的都是老实本分的老实人没错,但是为父母者为子女谋而计深远,他们也想为儿女的未来铺路。 便是在这流放地,也要让子孙后辈们活出个人样儿来,要比他们强。 所以,老实人在霍先生有意无意指点下,开始慢慢学会玩心眼子了,并且不大心虚。 李小小跟王川等人笑得合不拢嘴,哪怕今年种不了粮,也丝毫不损他们的好心情,希望在明年啊! “我跟我婆娘商量了,过几日就去找些短工做,紧着在秋后能攒下些铜板买粮种!” “我娘也跟我说了这事,就差没把我往内城赶了,说在那里挨个半年打,明年就能种上粮,抵得过。” “噗哈哈哈!” 笑声阵阵间,地头那边芦苇荡后出现一列车队。 马车,车斗上堆放一个个装满东西的麻布袋子。 最当先的马车上,霍子珩坐在车前辕,毒不侵抱着小甜宝坐在堆成小山状的麻布袋上,还没到近前呢,顶着鸟窝的老头就遥遥挥手扬嗓子了,“诶哟喂都搁这迎驾呢?来了来了,粮种!十车!” 笑声跟陡然被切断般,河畔一瞬安静下来。 地头上的人们直直望着那方站起身,嘴巴开开合合好久发不出声音。 粮种。 十车粮种。 小苏家开了二十亩水田,用不完十车。 那剩下用不完的……是不是他们这次就能跟小苏家的买来? 很快,马车行到近前。 车上两大一小跳下车。 霍子珩朝已经迎过来的苏老汉笑道,“祥叔,粮种已经运来,要怎么安排您看着办吧,种庄稼我是真不懂。” 老汉视线黏在那一个个麻袋上,连罕见的马车队在他眼里都落不下影儿,“诶、诶!我来安排!我来安排!” 苏大苏二从后赶上,对霍子珩似模似样作揖,“霍先生,这次真的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出手帮忙,咱开的这些地怕是得白白空着!”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霍子珩应了句,脸上笑意加深,隐约有些忍俊不禁意味,“且这次能弄来粮种,最大功臣可不是我。” 苏家仨父子不解,“不是你那是谁?” 毒不侵已经忍不住了,捧腹大笑,“桀桀桀桀!是甜宝,嗬嗬嗬嗬!”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站在地上矮小得极不显眼的小奶娃。 终于发现了。 小奶娃丧着张小脸,脑门上顶着的羊角辫,一边红发带上戴了朵坠蝶珠花,金丝蝴蝶迎风振翅。 毒不侵都快喘不上气了,“白家那小儿,知道我们上白家粮种铺子买种子,急吼吼冲过来要甜宝收了这珠花,不收不卖,收了……噗、白、白送粮种!” 诶唷不行,老头想就地打滚。 小甜宝幽幽抬眼看向阿爷、爹跟二叔,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丧气更重。 委屈大发了。 苏家仨,“……” “噗!” “噗嗤!” “哈哈哈哈哈!” 霍子珩也是忍俊不禁,用力揉眉才把笑意忍了下去,好笑又无奈,“白家小少爷,就奔着看甜宝这吃瘪的小样儿。” 毒不侵,“甜宝这回牺牲大发了,弄粮种的、桀、大功臣哈哈哈哈!” 周围笑声顿了顿,更响亮了。 甜宝面无表情抬手摸了下脑门上颤啊颤的蝴蝶。 不生气。 甜宝不亏。 那只菜鸡都哭两次了,她也只是吃了两回瘪。 下次再把菜鸡揍哭一次,她又赢了。 “来,大家伙都来帮忙,先把粮种卸下来!这么多种子光我一家子肯定忙活不过来,育苗要花上不少时候哩!一块干!” 笑声中,苏老汉喊了声,后方人群涌动,立刻冲上来帮忙。 那架势把赶车的车夫都吓得打了一哆嗦。 村子里闻讯赶来的妇人们,站在路口地头边上,呆呆看着这方情景,看着汉子们扛起沉重麻袋时满脸欢喜的表情,跟着笑。 笑过后,是高高低低的啕哭,满含感激与喜悦。 真好啊,有田种了。 终于,活过来了。 第105章 高人没空 徒北山的三月,热火朝天。 村民们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耗在田地里。 育苗,挖沟开渠,灌水泡田,插秧。 地里田间每天都是笑声。 跟徒北山相比,徒南山那边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万福被气得一佛升天。 当初他们做的最坏的打算果然变成现实了。 徒北山得寸进尺,不仅种了田,种的还是一大片田。 田地遍布清河畔,规模快赶上他万家庄佃田三分一了,种出来的粮食还是不用交租不用缴税的! 消息传到望鹊楼,百晓风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十二码头想看本座跟毒不侵两厢厮杀坐收渔利,不想到头来望鹊楼毫发无损,反倒是他十二码头再受损失。”他凉凉翘起唇角,指下琴音悠然,“徒北山日后会有更多人奔赴,大胡子反击与否,都注定了输。” 这个话题毕,他便不再提。 转了话锋。 “两极坊月前来的新人,当中有个身手不错的在擂台上连赢十五场。……白家跟他签了死契?” 长随答,“活契,签了五年。照理有这个身手在内城不难混,那人却去给白家当打手,实在教人有些无法理解。” “背靠大树好乘凉。”百晓风抬头看向窗外,春光媚,窗外依旧乌烟瘴气,“去查查他身份。” “主子想招揽他还是?” 琴音发出一声突兀铮音,抚琴人脸颊微侧,并未看过来,长随却觉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再多问,“属下这就着人去查!” 室内清净下来,百晓风哼了声,也没了抚琴的兴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年前开石村那场屠杀,事后发现骸骨六十六具。 而大越两朝元老魏国公府,被流放过来人,六十七。 少一个。 收回视线,百晓风哼笑一声,起身进入密室,顷刻出来时,又成了胆小如鼠的长冬。 反正闲着无聊,去看看让万福砸了七件瓷器的徒北山好风光。 清河畔,田埂上。 小奶娃儿站在那里吭哧吭哧帮忙抛秧,干得有模有样。 “甜宝,别抛了,田里全是秧苗了,快过来,哥哥带你玩水去!”一旁小水沟里,苏安苏文苏武仨玩得衣裳湿哒哒,赤着是小腿、手上、脸上全是泥水印子。 甜宝看看他们埋汰样儿,没吭声,走远了些继续抛秧。 仨,“……” 田里,苏家汉子妇人们憋笑,“你们自个玩,甭拉着甜宝,小丫头爱干净,都不想搭理你们了。” 黄土路上一灰色瘦高身影慢吞吞挪过来,在路边站了会,闪缩开口,“你们……种田啊?” 苏大抬头,“哟,长冬!你又一段日子没回来了!你家院门已经帮你修好了,院里也帮你打扫了下,干净着哩!以后有空常回来住呗,要不屋子空着就没人气了。” “嗯。”长冬闷闷应了声,两条腿在路边上踌躇不定,不知道是想走还是想留。m..Com 甜宝一筐子秧苗扔完了,阿奶又不准她下田,说她人小,泡水容易凉着。 无聊了,听到后头声音,便转了个身蹲下,两只小手捧腮,定定盯着长冬瞧。 她蹲的地方跟大陆只隔了一条小沟,两人顿时近距离四目相对。 小娃儿不动也不说话。 长冬,“……” 他吞了下口水,闪开视线嗫喏,“你看、看我做什么?” 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长冬叔叔,阿奶说远亲近邻,大家好好相处。 她小手拢着嘴,压低声音悄声道,“那天,不是高手打人。” 长冬身子一僵,眼底飞快闪过暗色,他蹲下来也学着娃儿压低声音悄声问,“你怎么知道?” “别问。是谁帮你?” “别、别问。” “……”八卦没打听到,聊不下去了,甜宝又转个身,屁股对着后面的人。 透露的意思很明显。 聊完了。 勿扰。 长冬看着娃儿小小背影,嘴角不可见抽动了下。 “可能、我也有高人帮忙。”他试探。 果然,只要能引起小奶娃兴趣的话题,就能让她开口搭话。 小奶娃立刻返身回来,杏仁眼睁大一圈,“毒爷爷揍你,他不帮忙!” “……”长冬,“那天他没空。” “那你倒霉。” “……嗯。” 我倒你大爷的霉,毒不侵!本座把账全记着呢! 小奶娃这时站起,从小水沟那边跳了过来,小手往家方向一指,语气兴冲冲,“走!” “做什么?” “去你家!” “做什么?” “去你家,让毒爷爷揍你,看看高人来不来。” 长冬嘴角再次抽动一下。 他怀疑眼前小崽子不止一岁多。 一岁多的小娃儿都单纯无邪,眼前这个,有脑子敢给他挖坑。 为了不引起毒不侵跟断刀怀疑,他每次来都装作普通人,不敢提半点内劲。 上次长着动手教训那两个瘪三,也是仗着小苏家的全在灶房吃饭,没人会注意他这边。 怎么就引起这小崽子的注意了? 事情过去已经数月,还念念不忘? 长冬后退一步,“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话毕转身,走得飞快。 甜宝呆呆看着他逃也似背影,帮他找高手都不要?不就是挨一下揍么?不疼的,她会跟毒爷爷说揍轻点。 唉。 还是胆小。 “甜宝,走,跟阿奶回家,咱先回去做饭。”苏老妇赤足踩上田埂,就着小水沟里的水把腿上泥巴洗一洗,提着鞋,过来牵起娃儿小手回家,“你长冬叔叔呢?回去了?” 甜宝叹气,仰头告诉阿奶,“他跑了,胆小,连家都不敢回了。” “……为啥?” “怕毒爷爷揍。” 苏老妇沉默片刻,一拍大腿,“我说怎么屋子建好了人却常常十天半月不回来!这是被揍怕了啊!” 老妇头疼。 心头又愧疚了。 回头怕是又要跟长冬见面就鞠躬了。 从徒北山回来,百晓风在室内也砸了七件瓷器。 风光没看着,被好好气了一回。 果然是跟毒不侵混久了,连说话脾性都差不离了,专司跟他作对来着! 小崽子。 百晓风闭眼深呼吸,睁眼吐气,“听风,派人再去徒北山盯着!” “主子?”长随闪现。 主子之前不是让把人全撤走了么,现在怎地又要把人安插回去? “盯着毒不侵!”百晓风咬大槽牙,一字一顿,“但凡他要来内城,立刻来报!” 在徒北山收拾不了你,在内城还收拾不了你?! 第106章 药园子 四月仲春,阳光和煦清风怡人。 徒北山万物复苏,到处是一片生机盛景。 就连菜园子里的喋喋呵斥都有股别样生气。 “轻点轻点!让你挥锄头不是让你挥刀!种棵药苗秧子你刨那么大一个坑想埋谁呢!” “跟你说多少次了我放秧子下去你就捞一锄碎土把秧苗根子盖住,是根子,根子!他姥姥你把老子药苗全盖了它怎么活!这是麦冬!要浅种的猪脑子!” “……诶呀呀我就随口一说你动什么气?刀子放下和气生财,来,拿起锄头,继续挖继续挖!” 苏秀儿担水回来就听到隔壁药园里的独角戏,透过低矮围墙看去,空了几个月的药园里已经种上了一半秧苗,苗子在阳光微风下蔫巴巴的没有光彩。 地垄里,老头跟在汉子屁股后头,等着汉子刨出一个坑就往里扔一颗苗,动作随意得像是在玩儿。 偏生对前头人要求极高,故意找茬似的挑刺儿,扔几颗苗两人就要掐一次。 “毒老,今儿种药苗啦?”她忍笑。 毒不侵扭头看来,白眼往汉子那边斜,“可不得种么?要不是有人拖后腿,这屁大点地方早就种完了。“ 把担回来的水倒入储水池,将木桶扁担放到屋后墙角,苏秀儿挽起袖子从两个园子小门走过去,笑道,“正好有空,我来帮您老吧。” “诶呀快来快来,”毒不侵立刻把断刀挤开,锄头送到苏秀儿手上,“我已经忍他很久了!要不是你来得正好,老子非毒——” 断刀俯身,拾起搁在一旁的饮月刀。 “老子非独自累死不可!啊,断刀也得跟着我一块受累,我良心是真过意不去啊!” 断刀冷冷瞟老头一眼,飞上屋顶,往后一躺,开始晒太阳。 这片刻功夫,苏秀儿已经在地垄里开出几个大小深浅划一的小坑,“毒老,您看这样的行吗?” “行行行!你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干活是真利索!” “土要怎么埋毒老您跟我说一下,免得我出错糟蹋秧苗。” “都浅埋一层土就成,这药园子种的都是寻常药材,真糟蹋了也不心疼。”搭档靠谱,老头手上也利索起来,一条地垄很快就种上近半,活儿轻松顺利了,老头话匣子更多了。 “你刚担水去了?这种体力活不都是苏大苏二干的么,你一妇人家去担什么水,那么远走一趟来回,累得慌。” 苏秀儿笑道,“不累,咱农户出身的,家里不管男娃女娃,打小都要下地干活的,我娘、我大嫂二嫂她们干起活来比我更利索。” 前段时间家里插秧种田,爹娘哥嫂们照顾她没怎么让她下田,只叫她搁家帮忙做饭,春耕农忙时做饭是最轻省的活儿了。 现在田里事理清楚了,爹娘跟哥嫂也累得瘦了一大圈。 她瞧着心疼,家里能干的活儿尽量干。 趁大家伙午睡的时候,悄悄担几担水回来,好歹分担一些。 菜园子里人声喁喁,伴着骄阳、和风,伴着泥土芬芳,组成春日一角让人心头生暖意的烟火人间。 “有好帮手就是不一样!”一个药园子种满,隔壁午睡的人刚刚起来,毒不侵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秀儿,回头你再帮我浇浇水,跟种菜一样浇就行!” “好。”苏秀儿扯起袖子拭去额角细汗,笑意柔和,眼睛发亮溢着小小欢喜。 毒老把这个任务交给她,说明毒老信任她,她是有用的。 她犹豫了下,降下音量低声拐着弯提醒,“毒老,这些……都是普通药材,您老要不要载些稍微贵重些的?” 要不有稍微懂行的人一看这满园不显眼的药材,还是会生疑。 他们家甜宝掏出来的东西可不普通! 毒不侵两手叉腰,抖肩哼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贵重药材老头自然是要栽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要是直接栽这药园子里,那不等于明晃晃跟人叫嚣我这有好东西,你们快来偷么?财不露白!” 百晓风那小人一直等机会从他身上找回场子呢,好药材种在露天菜园,不说别人,那狗比第一个就会冲出来把他这园子搅了。 再说,就徒北山这地儿,也种不了什么好药材。 甜宝拿出来那些人参雪莲灵芝,要是在他药园子里种死了,他不得肉疼死?跟放他的血有什么区别? 苏秀儿立刻意会,“我知道了毒老。” 好药材在哪只有毒老知道,要是有人问,她就这般说。 这样别人找不到看不见,那毒老在隐秘地方究竟种了什么好药材,便是毒老说了算。“孺子可教!这些药苗子就交给你了!” “好,我一定会照看好的!” 毒不侵背着手,分外满意,足下一跺就往隔壁院子翻去,“甜宝诶!睡醒没有?走!毒爷爷带你玩儿去!小安,小文,小武,快出来!” 几乎立刻就传出娃子们欢呼声。 “毒爷爷,今天去哪玩,玩什么呀?” “田边小沟里有泥鳅!捉泥鳅吗!” “那泥鳅就小手指大,只看到一条,不捉!毒爷爷,咱去芦苇荡熏田鼠去?我找到老鼠洞了!” “你怎么知道是老鼠洞?不定又来一条眼镜蛇,你还跟上回一样吓得尿裤子!毒爷爷,咱城里玩去?” 屋顶上躺着的男人坐起,单手撑刀,眼角淡淡往下扫,“今天下午扎马步,哪儿都不能去。” “……”娃子哀嚎声跟毒老骂声汇成一片。 苏秀儿抿笑,把药园子又细致翻整了一遍才回家。 苏家小院里,午睡的人都起来了。 苏老妇拎着根小木棍站院子里,等甜宝跟仨皮猴子把马步扎好了才扔掉棍子,找事情忙活去。 苏老汉扛起锄头去田地,给稻苗看看水。m..Com 苏大苏二则去菜园后面取担子准备把水担回来,兄弟俩出门时候还能听到俩低声嘀咕,早上储水池里的水好像只有半池来着,刚看着怎地水位变高了。 刘月兰跟何大香一个收拾屋子一个择菜做好晚饭准备。 大家各有各的忙活,做的一切,都是奔着家。 日复一日。 第107章 看着吧,百晓风待会就杀到 娃子们上午猫在霍家认字背书,下午雷打不动扎马步。 毒不侵虽总喜欢招惹断刀,孩子们练武的时候却从不打扰捣乱。 在流放之地想要混下去,要么能揍,要么能抗揍,再要不然,得有霍子珩那样的心眼。 为了孩子们长大后走出去不被人揍,老头只能每日蹲在旁边当望娃石。 四个娃子,扎马步从最初几个呼吸就坚持不住,到能扎一刻、半个时辰,时间转眼入夏。 徒北村后的荒山,自小苏家来了之后终于免了每年被人砍光的命运,一年休养,山上重新长出了一丛丛灌木、松树苗、枫树苗……绿色遍野。 清河畔的水田里,稻苗已经蹿高一大截,郁翠葱茏,随风一荡,空气里溢满清新禾香。 早上太阳还不烈,村口到处是出来给田看水的村民。 苏老汉看完水坐在田埂边上,跟大家伙兴高采烈唠嗑,冷不丁眼前一花,等他再凝目时,眼里只有鸟窝头飞速远去的背影。 造型非常熟悉,肩上坐个扎羊角辫的,手上挂三个垂髫的。 “……”他霍地起身跺脚,“毒老你回来!可别带娃子再去风云城了——!” 远远,传出老头乖张笑声,“桀桀桀桀……去也!” “……” 王川跟李小小也在边上,瞪着那边转眼消失的背影,喃喃失声,“我的娘咧,不知道谁又要挨揍了……” 平时大家伙聚在一块唠嗑,对小苏家的事儿他们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加上两人跟苏大苏二关系都好,所以更清楚苏家小甜宝的壮举。 苏老汉心梗。 他们家甜宝拢共去过风云城四回。 第一次被苏大带去的,揍了白家掌柜。 第二次跟毒老去的,揍了白家小少爷。 第三次还是跟毒老去的,拆了望鹊楼后厨库房。 第四次、第四次不算,有霍先生跟着,霍先生靠谱,没出事儿。 总结下来,但凡甜宝跟毒老俩搁一块,一准找祸闯,这俩就是生怕天不塌的。 想到这里,苏老汉扛起锄头就回家,没心情再唠嗑了。 脑壳疼。 苏家小院里,苏老妇也在跺脚后悔不迭。 今日是霍先生给娃子们放的休沐日,她一个没看着,四娃子就跳毒老身上飞了。 这还用想么?准是一大四小早就商量好了,今儿要出去撒疯了! 刘月兰在院角晾衣裳,看婆婆在院里转着圈的走,失笑无奈,“娘,别太担心,没什么大事儿,毒老行事虽然乖张些,但是极疼娃子们,真、咳真闯什么祸,他也会护着的。” 刘老妇,“就是因为毒老疼娃子,我更愁。去了风云城,娃子们说想要什么想玩什么,毒老会先思后行?” 何大香嘴快,“甭管能玩不能玩,毒老一准带甜宝跟仨崽子去玩!老头儿要是年轻个二十岁,一人就能把风云城捅翻天喽,哈哈哈!” 苏秀儿扶额,悄悄扯了下二嫂,比了个嘘。 娘担心的就是这个,二嫂再这么一说,毒老跟孩子们回来前,家里甭想好了。 老妇人一个瞪眼朝女儿横过去,“比啥比?你老娘是大虫吃人咋地?还吓得你们不敢说话了?算了算了不管了,管不了了!五个能好好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仨个年轻妇人对视一眼,齐齐捂嘴闷笑。 说毒老纵着娃儿们,娘不也是么。 这家里甜宝最听阿奶话,苏安苏文苏武仨也最怵阿奶,她要真不准娃儿们疯玩说一声就行。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太拘着。 这时候毒不侵带着娃子们已经行在去风云城半道上了,速度才慢了下来。 “我说什么来着?毒爷爷出马,谁都追不上!咱这不就出来了么?桀桀桀桀!” 老头笑得得意间,一只小手横出来,在他额上抹了抹,替他擦掉了渗出的汗珠。 毒不侵笑声顿了顿,眼神微软,“太阳大了,一会就晒出汗。” 可不是累的! 苏安第一个从老头手臂跳了下去,“毒爷爷,时候还早,咱慢慢走着去。” 苏文苏武也从另一边落地,“咱平日都在徒北山,好容易出来一趟,边走边玩!” 毒不侵慢了半拍哼哼,“至少还有五里地,一个个这么能,待会可甭跟毒爷爷喊累,不惯着你们!” 仨崽子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往前跑几步回头朝老头扮鬼脸,“毒爷爷,我们五岁啦!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路算什么!以前流放过来路上,下恁大雪的天,我们还自个爬了几座山哩!” 毒不侵不紧不慢跟在娃子们后头,“那肯定有力气爬山,一路上没少吃肉吧?” 仨,“……”啊,哈哈。 后半段路,他们仨还长了点膘…… 瞅仨眼神打飘的样儿,毒不侵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往上翻了个白眼,恰瞧见脑门上多出一个茂密草环,“……” 他说怎么热气少了不少。 乖甜宝拿东西给他遮阴呢,诶嘿! 等会。 毒不侵再毒抬头,就着这个姿势把脑门上方硕大的草环瞧了又瞧。 “……宝,你拿鸡血藤编草环?!”老头说到最后,嗓音变了调儿。 小奶娃把老头努力上仰的脸扳端正,“这个多,不心疼。” 毒不侵目视前方严肃闭嘴。 那还是心疼的。 片刻后又桀桀笑。 比起心疼药材,窝心却要多得多。 “毒爷爷,快点!我们都走出老远了,你咋这么慢!” “咿?妹妹哪来的草环?” “毒爷爷你带妹妹偷偷扎草环不叫我们?!” 毒不侵足下生风赶上去,抬脚给仨娃子一人屁股踹一下,“话多!两极坊午时摆擂,再慢就只能看中场了!” 仨崽子立刻被转移注意力,“毒爷爷,真有那么厉害的人能在擂台上赢那么多场?” “是赢了很多场,暂时未输过,但是比起你们断刀叔叔,功力还差了点。”毒不侵哼笑,“要不是你们断刀叔叔不干这行,哪有别人出头的地儿。” 太阳爬了一截,阳光更盛时,爷儿几个赶到风云城。 走进去的一路,引来不少注目指点,以及众人绕道。 街边开铺子的店主直从店门口退进铺子里,“诶哟!毒不侵又来了!这次不知道又得谁倒霉!” “倒霉的不一定是别人,看着吧,百晓风待会就杀到!哈哈哈!” “走,远远跟上!看看这次谁输谁赢!” 第108章 台下比台上精彩多了 内城,两极坊。 广场擂台周围已经人山人海,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方形擂台上,两端分站两人。 一着灰色短打,中等身量,肌肉虬实,气势粗狂。 一着白色劲装,是两极坊的人,身形高瘦面容冷峻,眼睛幽深凌厉。 “快打呀!光站上面摆架势呢?老子开了盘的,等着收钱呢草你大爷!” “到底打不打!没那胆就别上去,换能耐的来!知不知道后面多少人排队!” “来来来烂叶子臭鸡蛋准备,再不打就砸!” “砸你姥姥!这是白家搭的台子,你着急投胎咋地!要砸也等人先下来!” 污言秽语叫骂起哄声中,毒不侵大摇大摆到场,往前站。 身后跟来看热闹的人跟台子周围的有得比。 熟悉的鸟窝头一现身,瞬间抢了台上打擂手的风头。 仨崽子二进城,已经没第一次来时畏怯紧张,苏安咽了下口水,强装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毒爷爷,为什么那些人不看台上,老看我们?” 毒不侵哼笑,“毒爷爷这样的人物,浑身都是光芒,在哪都耀眼。” 仨目光转向台上,“看打架叭。” 甜宝小手攀在老头脑袋上,静静盯着看台上人瞧。 片刻后眉心皱了下,感觉有一点点熟悉。 这时看台上白衣男子视线往这边掠了眼,又淡淡收回,全然陌生。 甜宝疑惑解了,开始认真观战。 对方不认识她。 那她肯定也不认识对方。 在一片急不可耐的叫骂催促下,对战开始。 灰衣人率先出招攻击,两人对招时动作极快,几乎看人看不清。 这种精彩过招瞬间引起一阵喝彩。 “毒爷爷,这就是高手打架吗?真厉害,我只看见一团影子……”苏武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噌亮。 毒不侵嘲笑他,“这就让你挪不开眼了?你没看过你断刀叔叔出手,那才是一刀既出鬼神泣——草你娘谁他妈偷袭老子!” 一句话没说完,脑后破空声让毒不侵变了脸色,急闪间起手就是一招毒王瘴。 药粉在空中迅速化成剧毒瘴气,顺着风向扇形蔓延。 这次偷袭激起了毒不侵杀心,三角眼骤变凶恶阴冷,出手半点没留情。 他身上挂着四个小崽子,他但凡弱一分娃子们就可能保不住。 敢捏他痛处。 草他奶奶。 找死! 内城少有不认识毒不侵的,他甫出现时惜命的人就已经自发避远,就怕被这毒祖宗波及。 眼下变故突生,整个场面登时乱作一团,满场子人草爹骂娘找地方逃命。 台上的人依旧打得难分难解。 台下方圆十丈内几乎已经清洁溜溜,只剩下个老头带着四个娃子站在偏角处,他旁侧地上还插着支短凤翎,箭身尽数没入地面,箭尾靓丽翎羽于热烈金光下,折出绚烂色泽。 毒不侵顺着翎羽指向阴冷抬眸。 十五丈外云间来屋顶,月袍男子立于飞檐,执手弩,直指毒不侵。 “桀桀桀桀!”毒不侵咧嘴,眼底阴冷更甚,“百晓风,你这偷袭放冷箭的习惯,祖上传的?” 飞檐上,男子并未被激怒,手弩轻点了下,“毒不侵,偷我七星海棠,偷我望鹊楼后厨,堂堂毒王放着本职不要改行做偷带娃,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时候到了,本座来送你一程,助你早日投胎。” “想要老子的命,先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以为躲得远老子就奈何不了你?” “哼,废话少点,手上见真章。” 毒不侵下巴一抬,“草你娘,草你奶奶,草你姥姥,草你爹,草你爷爷,老子乐意废话,有种你下来打我啊。”m..Com 男子纹丝不动,薄唇冰冷翘起,缓缓按下手弩机关。 毒不侵用毒是厉害,但是毒只能毒活物,这便是苏不侵的死穴。 而弓弩机关,是死物。 他只要不下去跟毒不侵面对面交手,这场对峙,死的只会是毒不侵。 平日哄闹喧嚣的广场,只剩擂台上两人不死不休,其余人已经找好安全位置藏身看戏。 看似冷清的偌大空间,暗里气氛比看擂开盘更热烈,一双双眼睛盯着台下两人,炯炯发光。 “擂台上那两人,啧啧,可怜。两极坊董家不喊停,他们就不能停,签了契身不由己,这会怕是要一块当池鱼了。” “闭嘴吧你,别人死不死关你屁事,别打扰老子看戏!台下比台上精彩多了!” “你姥姥的怎么不关我事?老子下了重注的,他俩要死了老子银子就白打水漂了!” “这话有种你跟两极坊说去!” 闲言碎语间,弩箭破空声再次传来,尖锐唳啸让人生寒。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担心妨碍毒爷爷动手,三个手脚并用死死扒拉在老头腰带上,小脸早被吓得煞白,却没有一个人惊叫哭闹,死咬嘴唇强忍恐惧。 他们如果又哭又闹,只会让毒爷爷分心。 以前还小他们不懂,在禹都古道遇上马匪的时候被吓哭了,后来紫衣叔叔告诉他们,遇险的时候如果帮不上忙,那就闭紧嘴巴,不让大人分心就是最好的帮忙。 毒不侵再次在各种障碍物间急跳闪躲。 可惜广场四周被百晓风布满陷阱埋伏,将他死死困在这方丈之地,凭一人之力他根本无法突围。 “这狗比东西,心眼忒小了!”毒不侵再次避过一箭,寻了角落想把崽子们放下来,“早知道拽断刀一块来!崽子们,在这等毒爷爷,我半个时辰内一定回来!你们拿着这颗药丸周围没人敢动你们!别乱跑!” 百晓风以为他真拿他没办法? 让你看看你看毒爷爷为什么能在风云城横着走! 先揪下仨崽子,轮到小甜宝的时候……拽不下来。 “???”毒不侵脑袋疼,“甜宝别闹,这次咱认真的啊,不开玩笑!” 甜宝抱着鸟窝头,小脑袋软软往上一搭,“不玩笑,他不够打。” “???”毒不侵疑惑间,听到各个角落里突然爆出惊叫。 他从角落探头往外一看,飞檐上人模狗样的东西不知道怎地掉下来了,还不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的暗器源源不绝,狗币躲得甚狼狈,身上冒出的黑气浓得能遮天了。 毒不侵,“我去你姥!发生什么事情了?谁帮的你爷爷哈哈哈出来让我看看尊容!诶哟喂!百晓风你也有今天,等着,老子这就来给你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第109章 好汉,饶命? 百晓风冷白皮透出青黑色,被气的。 以诡谲身法飞快躲避从四面八方飞出的暗器,同时打出手势,广场四周暗处立刻有人影飞出。 毒不侵混江湖的老油条了,一看这阵仗再次大笑,“想揪出老子的帮手?想得美!小老鼠们,爷爷来了!” 只要那人不被揪出来,他跟崽子们就能确保安全无虞。 这时候要干什么?当然是打老鼠啊。 老鼠王先放着。 ……打不过。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气死他。 一时间,广场擂台外硝烟四起,擂台上同样进入激杀。 甜宝得了老头提醒,知道百晓风想把自己揪出来,小娃儿反应不大,小手紧紧把着老头脑袋,任他在半空怎么空翻旋转依旧坐得稳稳当当。 只在老头时不时大喘气叫她松点时,才把绞紧的小短腿放开些许。 另边厢,百晓风身上气息越来越沉。 那些暗器简直无处不在! 想凭暗器方向算出对方藏身处压根不行! 百晓风爆了粗。 草。 得知毒不侵要来风云城,他提早做好布防,除了解决毒不侵,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诱出苏家背后的高手。 上次库房后厨被毁,整整半面墙被轰碎,这种力量绝非毒不侵能有的,他后猜测,定是苏家高手也在场。 而其会在场的原因,必是为了保护当时场中唯一的苏家人——那个叫甜宝的崽子。 思忖间,耳边传来叫嚣声。 “一只,两只、三只……百晓风,你手底下养了多少只小老鼠啊?诶呀你爷爷我一不小心收拾了十来个,这灭了有一窝了吧?桀桀桀!” “可惜了,你手里死物能对付老子的毒,却救不了你的老鼠仔……所以做人千万莫装逼,有什么用?好看一时,狼狈无穷时,你他娘就是个绣花枕头,这点你得承认。” “要不你就赶紧认吧,别磨蹭了,江湖好汉能屈能伸勇于认错!你跟爷爷认个错,爷爷既往不咎,咱的事立马一笔勾销!我继续带我的娃你继续弹你的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嘛?来,叫声爷爷!” 老头带着小崽子各个角落飞蹿,手里放毒烟,嘴里放毒言,誓要百晓风双倍中毒。 苏安苏文苏武仨崽子六只手握一颗小丸子,三个脑袋探出角落仰头看天上飞的人影,嘴巴张得老大,又羡慕又崇拜。 苏文五体投地,“你们看穿白衣服的叔叔,脸都被骂红了!等回去了,我要央毒爷爷教我说话,以后靠一张嘴我就能打遍江湖无敌手!” 苏安,“那不行,你得先有毒爷爷的轻功,被人揍的时候才跑得快。” 苏武,“??为什么不先把人毒倒了再骂?到时候想骂多久骂多久想怎么骂怎么骂还不怕人揍,不更省功夫?要多动动脑子!” 百晓风偏头再次躲过一枚暗器,因为那些话分了心稍有不及,脸侧也多了一丝火辣辣的疼痛感。 他眼底猛地的阴沉。 视线落在钉入地面只余半寸的梨木针,百晓风撇唇冷笑,移动轨迹一变,飞上擂台。 带来的帮手被毒不侵追着打,没人能帮上他的忙,那些梨木针无穷无尽在他屁股后面追,让他捉襟见肘,既如此,只能拖人下水给他做盾了! 他这一加入,擂台上果然变了形势,正在打斗的二人不得不分神把被百晓风带过来的暗器先行击落,以免中招。 立刻就减轻了百晓风压力,男人手弩于喘息间再次瞄准飞在半空的毒不侵。 殊不知,他这一短暂停顿,也让某个小奶娃眼睛亮了。 甜宝憋着劲儿很久了。 之前对方身形太快,她一直瞄不准,现在人停下来了,终于可以射靶子了! 大梨针。 射! 百晓风机关来不及按下便眼睑骤缩,猛地拉过手边一人遮挡。 沉闷细微入骨声,灰衣人眉心溢出一滴红液,双目圆睁,立刻便绝了声息。 “望鹊楼听令!”百晓风将手里软下去的人随手扔掉,再次飞身纵上街铺屋顶,冰冷嗓音凌于半空,阴戾狠绝,“开弩炮!” 整个广场为之一寂! 下一瞬冲天尖叫拔地起,躲在角落看热闹的人再次逃命,连滚带爬。 毒不侵看着周围屋顶后突然冒出来的大型弩炮,嘴角抽搐,懵逼了。 甜宝看着那些东西,也皱了小眉毛。 她的空间只有一个入口,一次只能瞄准一个方向做扇形攻击。 这些大家伙分得太散了。 “毒爷爷,弩炮很厉害吗?”小奶娃不懂就问。 毒不侵要哭了,“何止厉害,这东西毒爷爷只在传说里听过!这东西是攻城用的!” 老头抬起抖索得不成样的手指头,指着远远飞檐上的月袍男人,“百晓风!一点小仇你犯得着么?不就拿了你一株七星海棠顺了点吃的,你就要跟老子同归于尽?日你先人板板你个疯批!” 角落里仨崽子,“……” 甜宝,“……” “宝,这下你要跟毒爷爷一块躺泥坑了,呜呜呜!那个狗东西要轰城,把你藏哪都逃不了哇!”毒不侵跺脚,他要是知道百晓风手里有这东西,他一辈子不来风云城! 这是人么?m..Com 还是人么? 把面子看得大过天的,他见过的成千上万杂碎里,只出了百晓风这么一个! “好汉!”毒不侵正色下来,扬起嗓子朝那边商量,“饶命?” 远远角落里想起一串噗声呸声。 “你别不说话呀,万事好商量有话好好说!我喊你一声爷爷?”毒不侵苦口婆心,三角眼里全是可怜跟期盼。 这时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也响起附和声,“百楼主,你要出气找毒不侵就是了,我们可都是无辜的,你要恩怨分明哪!” “格老子的,还逃个屁的命,这些东西轰下来,我们全给毒不侵当了池鱼了!百楼主,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冷静啊!” “真要轰你能不能先等等?等我们再跑远点!草他娘的今儿要是能死里逃生,老子回头立马卷铺盖出城!再也不来了!” 百晓风抬手,对下方纷扰听若惘闻。 指尖缓缓抚过脸侧又多出来的一丝划痕,眼神一厉,“轰!” 第110章 大意了,一叶障目 轰—— 随着百晓风一声令下,巨大轰声随之传来,地面再次被带起轻微震动。 只是轰声传出的方向不是毒不侵那边,而是百晓风附近。 原本架在屋顶上离他最近的一辆弩炮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从屋顶上直掉了下来,砸在地面发出轰响。 这还是第一辆,紧接着在其他位置的弩炮也遭到了同样下场,纷纷被击落下来。 弩炮没有砸坏,但是掉落地面后被诸多建筑物遮挡,想要再顺畅无阻的直击毒不侵,除非再把弩炮抬上屋顶。 届时毒不侵怕是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原本纷乱的场面因为这些声响动静,再次沉寂下来。 紧急逃命的人停下了脚步,扭头呆呆看着各处炮弩消失的屋顶,再看看百晓风,最后再看看毒不侵。 各人清晰听到自己下巴掉落地面的声音。 毒不侵表情是最夸张的,老脸上五官都被惊得扭曲了。 他跟百晓风面对面对峙,前方各处屋顶原本至少有三辆弩炮是对准了他的。 现在弩炮没了,连架弩的屋顶都被砸塌了。 老头圆瞪的眼睛直撑得累了才缓缓恢复正常大小,僵硬抬手把下巴合上。 不慌,小场面。 这种情形他早见识过,有经验。 淡定。 “甜宝,你悄悄跟爷爷说,这是不是又是你砸的?”他面无表情,努力捋直舌头发出声音。 头顶传来小娃儿奶声奶气小嗓子,“是呀。” 说完小娃儿,把脑袋低下来,嘴巴凑到她耳边,乖巧听话的跟他说悄悄话,“宝有暗器,会偷袭,大家伙我也有。” “……”毒不侵双目再次呆滞,听到自己嘴里又吐出一句话,“你再悄悄告诉毒爷爷,当初毒爷爷在你家无死角被砸,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娃儿,“嘻嘻。” 好,懂了。 臭丫头,等爷爷缓缓,回去了再收拾你!!! 另一边飞檐上,百晓风反应也没好到哪里去。 今日震惊比那日后厨库房被毁更甚。 七月午时烈阳当空,阳光热度落在肌肤上犹如炙烤。 百晓风一袭月袍站在飞檐上,屋顶风吹掀起衣袍猎猎。 那些风却没能吹走身上热度,汗珠在他额头隐秘处一滴一滴往外渗出,滑落。 本就白得有些病态的肌肤显得更白。 今天他动用了四架炮弩,无一幸免,全部被对方击落。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 他百晓风也算眼清目明,可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他愣是不知道究竟怎么发生的。 对方用的什么手段能把重量达到数百斤的弩炮击飞落地? 纵观天下,能做到此举的高手不是没有。但是不论有多大能耐,想要掀翻那么重的大型弩炮都需要借助器具,否则光靠人力绝不能及。 但藏在小苏家背后的那人,始至终连面都没露过,轻易便做到了! 人如神鬼,手段亦如神鬼! 小苏家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能让这样一个高手为对方所驱使? 百晓风不动声色环视周遭,指尖发凉。 于此刻,他终于对十二码头有了些许感同身受。 憋屈! 无力! 草他毒爷爷! 阴冷眸子抬起,百晓风再次看向遥遥处架着小奶娃的老头。 四目相对,两人竟然无语凝噎。 百晓风说不出话,毒不侵也是。 倒不是他不想继续气死百晓风,是他现在分不出心力来骂人,脑子里浮出的全是自己在小苏家吃憋的场景。 那一颗颗从四面八方飞出来的小石子,如今想起他身上都还觉得疼。 是他大意了,一叶障目,从来没把小甜宝跟顶尖高手联系在一起。 哪怕知道娃儿身上有秘密,他也只把她当成个有秘密的娃。 因为甜宝根本不会武功,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 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奶娃,谁会往她身上套上高手两个字? 广场两端,两处屋顶,两个高手持续对望,谁也不吭声,谁也没动。 两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底下的人不知道,但是场面却是这样僵持下来了。 就在底下大家伙擦着脑门的汗,拍着还在蹦蹦跳的心脏,思考要不要继续拱火让这两人再打的时候,男人豪爽笑声传入场中。 “百楼主,毒老,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继续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如听我一言,到我两极坊内坐坐。今日白某做东,咱们酒桌上一壶烈酒一句话把事情说开来解决掉,如何?” 白奎作势朝四周看了眼,无奈道,“此地是白某城北地界,我两极坊今日擂台被搅和了,不少铺子也遭了殃,细究下来白某也算是受害人,两位好歹给我个薄面?” 他视线缩过之处,擂台上打擂的两人一当了替死鬼,另一个靠在台边闭目也是全身伤痕。 街道两边也是处处狼藉。 这里是北城地盘,两方人在这里打架,白奎确实也受了不小损失。 所以他出面做和事老,算得有这个资格。 白奎递出了台阶,屋顶上两人总算飞了下来,落地后依旧用眼神厮杀互不相让。 毒不侵把一肚子心思先撇过边,一声吆喝,“小安小文小武,过来!毒爷爷先带你们吃香喝辣!有人请!”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仨崽子立刻奔出来,咻地跳老头身上。 仨眼里瞳孔地震还未恢复正常。 心口急跳,眼睛噌亮。 每次来城里都好!刺!激! 下次还来! 百晓风视线在一老四小身上掠过,指尖在脸上一抹,“哼。” 毒不侵立刻反击,“哼!哼!” 白奎切入两人之间作出请势,“百楼主,毒老,里边请。” 楼上已经备了美酒佳肴,菜还是热乎的。 三人入座后,百晓风跟毒不侵继续四目相杀。 白奎目光不动声色在两方之间转了个来回,亲自斟酒,“大家都是混江湖的,讲一个利落干脆,快意恩仇。m..Com 毒老跟百楼主之间的恩怨白某有所耳闻,但是恕我直言,今日两位着实冲动了些。你们二人打斗,不管哪一方陨了,实际上对另一方都非好事。 毒老出事,徒北山实力就削弱了。百楼主出事,内城实力也会被削弱。 十二码头一直盯着这两处,你们真要斗个两败俱伤你死我活,岂非被人白捡了便宜?两位不如听我一劝,暂时言和?” 第111章 还有一处能护你的地方,小苏家 有下台阶有余地缓和,两个对立的人私下里也转开了心思。 理智回笼后,自然是以各自利益为重。 毒不侵抓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老头今儿就给白城主一个面子,今天的事情暂且作罢!” 他搁下酒杯,指着百晓风面前那杯酒,不耐催促,“赶紧喝,喝了老子好走人,不爱看你那张棺材脸!” 百晓风本来已经要执起酒杯,闻言又把手收了回去,视线凉凉落在老头脸上,“这么着急,你给我酒里下药了吧?” 毒不侵那个暴脾气,“日你大爷!你别门缝里瞧人,我毒不侵是那种人吗?老子看白奎面子才息事宁人你别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爱喝不喝!你直接说你怕死就完了!” 他抓起百晓风的酒杯,咕咚就把里面的酒水喝掉一半,剩下一半砰地又放回去,“孬种!” 百晓风盯着他,后槽牙翕动,片刻后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喝尽,起身走人,“今天的事情作罢,可以前的账还没清完!毒不侵,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算!” 老头翘起二郎腿,瞪着他背影。“诶嘿嘿,等你来!下次定叫你跪下叫爷爷!” 看扁他毒不侵? 不知道吧? 桀桀桀桀,小老头现在有俩靠山了,俩! 笑完了,老头脸色一收,抄起四个还在吃香喝辣的小崽子,走也。 越栏走的。 走得极快。 一桌子丰盛饭菜,桌旁瞬间只剩下白奎一人,他盯着跟前那排临窗实木围栏,若有所思。 只片刻,远远就传来一声怒吼,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毒、不、侵!” 白奎,“……” 他想起来了,上次彧儿被打的时候,毒不侵也是这样走人的,逃跑的方式一点没变。 “哈哈哈哈哈!”爽! 人最痛快莫过于,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百晓风,轮到你了。 哈哈哈哈! 另边厢老头刚冲出城立马就把四崽子往地上一搁,飞快跳入附近茂密灌木丛,边往嘴里塞药丸边解裤腰带,“卧槽憋死了憋死了!桀桀桀桀!没想到吧百晓风,千防万防还是着了老子的道儿,你爷爷狠起来连自己都毒!嗯——噢——!” 四崽子站在那里,闻着飘过鼻端粪坑才有的味儿,“……” -.-# 基于出门的偷跑出来的,回去的时候五个也悄摸摸的回,先猫进药房里探查隔壁风向。 正好毒不侵还有人要收拾。 老头把脖子上娃儿拎下来往药炉子里一放,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 老头眯起三角眼,开口阴恻恻,“甜宝啊,你瞒毒爷爷可瞒得真够严实的啊,你说毒爷爷要不要好好揍你一顿啊?” 甜宝小手扒在药炉沿上,歪着脑袋,小米牙一露,“毒爷爷,嘻嘻。” “……”老头直起身,一手捻起娃儿小爪子,一手就往上拍,恶狠狠咬牙,“撒娇没用!毒爷爷不吃这套!玩石子?偷着玩?咱俩那么好了你都不跟我吱个声?你说你该不该揍?该不该!” 苏安苏文苏武在风云城刺激了一场,回来精神头有点萎靡了,仨蹲在药炉子旁边两手捧腮,看着这一幕摇头叹气。 苏安,“毒爷爷,你力气再大点,妹妹袖子上的灰就拍干净了。” 苏武,“还吹自己是高手,怎么巴掌次次抡空啊?丢脸啦毒爷爷。” 苏文,“唉。” 毒不侵拍干净了小奶娃袖子上的灰尘,转身挨个把仨崽子扔进对面院子。 几乎立刻,那头就传来崽子们被追着揍的哇哇叫声。 …… 两极坊。 管事跟白奎汇报今日打擂情况,“家主,擂台被搅合了,本来我们安排这一场灰衣胜出,开盘赔率已经烘到最高,只待结果出了,就能收进一大笔银子……现在那些下注的在门口闹事,嚷着要两极坊清账。” 每次开擂台,城中那些人都会开盘压注,两极坊在当中也凑了一脚。 为了今天这场局,他们准备了半年,特地安排新来的在今天输一盘。 哪料会被人搅和,半年心血化为乌有,管事心里恨得磨刀霍霍。 白奎还坐在那桌纹丝未动的食桌旁,不甚在意摆手,“那就去把账清了。” 管事低着头,继续道,“家主,不清账也是可以的。毕竟今日出了意外,灰衣是被外来暗器要了性命,两极坊无需负这个责。”尒説书网 “清了,小钱而已。口碑事大。” “是。” “新来的那个叫……魏一?给他把解药送去。” “家主?!”管事脸色微变,眼底闪过惊慌。 白奎起身,随手将空酒杯掷在桌子,杯碟碰撞发出清脆当啷声。 他看了管事一眼,眼神极淡,“我讲究任人唯贤,用则信。两极坊交给你打理,我便素少过问,那是我愿意信任你。管事,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甚少过问,不代表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这是警告。 管事膝软跪地,头不敢抬,“家主明鉴!属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两极坊跟家主,不敢有私心!此事确是属下错了,任由责罚!”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男人走了,留在室内的威慑感却迟迟未散。 管事好一会在扶桌站起,立刻下令,“来人,给魏衣送解药!” 他顿了下,“还有,坊中余下的抑功散全部销毁!” 两极坊后隔了一条小巷的巷尾民房。 房子很小,两间房,一个丈余前院。 屋里除了简单的床铺桌椅,别无他物。 当中一间房里,紫衣已经换下打擂时穿的白衫,换上灰色布衣。 管事着人送来的解药就在桌上,他拿起二话不说服下。 坐在桌旁的五岁小男孩,两眼幽静看着他。 紫衣哂笑,“是真的解药,无需忧心。” 男孩便不再看他,低下眸子。 “今日外面发生大事……小主,或许你能有更好的去处。” 这句话让小男孩再次抬眸,眸色依旧幽静,沉暗无光。 紫衣抑制住心底心疼,低声道,“此前我曾调查过风云城,因为时间紧迫,信息获得不够细致,只知风云城又三股势力,白家算是当中最为厚道的一家,遂才带着你匿入白家势力。但是今日发生之事让我知道自己错漏了。” 他说,“三大势力外还有一处可护你的地方。徒北山,小苏家。曾与你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苏家。” 第112章 本座要长居徒北山! “不去。” 好一会,小男孩才低低吐出这两个字,低着头,安静垂着眸子,“紫衣叔叔,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紫衣哑然,心头再次划过闷痛。 以前的小主不是这样的,他印象中的小主聪颖也良善,从不吝于予人信任。 终究,是那个吃人的地方杀死了他的纯良。 “小主可是担心苏家会出卖你?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人心难测。”紫衣沉吟须臾,道,“我找机会去试探试探,若是可行,小主便过去,若是不行,我们便继续呆在这里,可行?” 小男孩终于抬眸,定定看着男子,“为何定要去那儿?” 紫衣扬唇,笑容有些黯淡,“因为卑职本事不足,无法辅导小主成才。” 当时擂台下精彩纷呈,他虽也在台上应战,却没有漏了下方动静。 彼时那老头本是必败之局插翅难飞,谁都想不到最后竟神来一笔局势陡转,老头反败为赢。 他当时亲眼所见,可做攻城之用的弩炮,至少需要六个壮汉才能抬起,却在一击之下尽数掉落。 四架,无一幸免。 而出手的人从头到尾甚至连面都没露。 远距击落! 这等能力已经堪称神鬼之力,绝非常人能有。 紫衣现在想起那个场面,依旧震撼得血液翻涌。 后他特地打听过,方知城外徒北山多了个不能招惹的小苏家。 一年多前来到流放之地的散户,农户出身,一家十一口。 紫衣几乎立刻就将小苏家跟一年多前自己曾经护送过的那家农户联系起来。 十数月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旦想起来,那家人一张张朴实的面容就清晰浮现在脑中,而广场上出现过的小娃子们就是其中之四。尒説书网 “小苏家如今能人汇聚,有医毒双绝毒不侵,有顶级高手断刀,还有学识谋略可当帝师的霍子珩。” “霍?”小男孩眼中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紫衣点头,“没错,就是娘娘——曾多次暗地惋惜的那个隐世家族,霍氏。” 这个称呼让桌旁两人都暗了目光。 紫衣顿了下,又问,“去么。” 小男孩自放在膝上的小手蜷起,攥紧,,“去。” 紫衣眼底掠过一缕欣慰。 他想让小主子去小苏家,除了这些原因之外,最重要的是小苏家背后还藏着一位神秘高手。 有那个人在,小主的安全必能更加无虞。 …… 每次毒不侵在风云城内出现,干的事情都能引发城内好一段时间热议,这次亦然。 茶寮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聚在一处绘声绘色口沫横飞,说那天大场面,自己就在现场,看到了神迹云云。 望雀楼作为城南最出名的酒楼,自然也不缺食客在楼里对此事高谈阔论。 楼下笑声每每飘到楼上,落入百晓风耳中,他都觉得别人是在嘲笑自己。 顶楼室内依旧轻纱如雾,熏香袅袅,只是好几天没响过琴音。 搁在熏香炉旁的古琴,琴弦断了两根,扔在那里一直没修复。 百晓风坐在内室梳妆台前,对镜反复照自己的脸。 脸侧伤口已经落痂,只留下两道极浅的痕迹。 但是因为皮肤过白,脸上这一点点小瑕疵都显得特别显眼,倒影在铜镜中那张脸犹如完美的雕刻出了缺漏。 百晓风面无表情,浑身冒寒气。 反复深呼吸无用后,他一拳狠狠砸在梳妆台,砰的巨响让人心惊胆战。 “毒不侵,小苏家!” 一个一而再三伤他的脸,一个让他足足拉了三天! 他百晓风以光风霁月仪表出尘著称,何时如此狼狈过!闹至而今全城的人都在笑话他,说他是毒不侵手下败将! 百晓风咬碎银牙,扯了月袍换布衣,戴上面具,一身杀气往外走。 “今日起本座便长居徒北山,若不能将此仇报了,本座就做一辈子胆小如鼠的长冬!” 隐在暗处的长随急得跑出来,“主子,您要长居徒北山?!那长冬——” “让他改名叫长西!” “……” 可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啊,楼主! 前几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把击落四架弩炮,这脸已经打得够疼的啦了,您还看不清对方实力呢? 就算您真的把毒不侵给打趴下了,你也得不了好啊! 苏家背后那个高人不仅护小苏家,人现在连毒不侵都护着你去什么去!脑子清醒一点,快回来! 长随无力抱头,一肚子真话不敢说,等他再抬头时,他家主子已经没影了。 七月末艳阳依旧。 徒北山笼罩在热烈阳光中,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绿色,更显生机蓬勃。 顺着黄土路往徒北村走,到得芦苇荡附近,就能闻到空气中飘出的稻香。 清河湾畔那大片大片的稻田,水稻已经抽穗了。 看田看水的村民站在田里、田埂上,人人脸上挂着灿烂笑容,跟同伴们大声说话时,连语气都是热烈高亢的。 金色阳光照进他们眼中,驱散了他们眼底常年堆积的阴霾,露出原本熠熠辉芒。 此地的景跟人,短短半年时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所有变化,皆始于小苏家。 现在已经是下晌后,阳光没有正午那么烈了,村民们挂心田里情况一刻都放心不下,空了就跑出来在田地边流连,哪怕多看一眼那些抽穗的稻苗,都觉得心情又好上几分。 苏大跟苏二也在田里,撑着木棍,赤着脚,把田里长出的野草往泥水里踩。 冷不丁晃眼间看到芦苇荡后走出的人影,苏大立刻高声招呼,“长冬,怎么这时候回来啦,不是说今日事忙,恐要快天黑才能回吗?” “哦,东家有喜,今日放我休息半日,所以便早回来了。”长冬走近,在小苏家水田边上蹲下,神色闪烁犹豫,嘴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 很快引来苏大善解人意的发问,“咋地了?有话就说,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白长那么大个了,你这样以后怎么讨媳妇?” 苏二,“噗!哥,你就饶了长冬吧,光一句话就把他脸皮子臊红了,以后真要娶个媳妇回来,他不得见天躲着媳妇跑啊?” 下一瞬,苏二在田里莫名其妙脚下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溅一头一脸泥水时人还是懵的。 四周村民发出爆笑。 长冬也翘了唇角,流出隐约笑意。 连日跌到谷底的心情终于好了两分。 果然,看别人出丑,心情才能好。 第113章 忍住,他不生气 苏二在田边水沟里打了个滚,然后走到长冬旁边往地上一躺,晒人。 他手背顺势拍了下长冬小腿,“你刚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呢?不是我笑话你,你是真婆妈,有话赶紧说,是不有事想找我跟老大帮忙?能帮得上你的咱不二话!” 长冬不着痕迹把小腿往回收了收,裤腿沾上的污水渍让他想把苏二再踹进田里,脏不脏?! “我、嗯、上次棉花、掌柜有罚我的、干活不给我吃饭,我得自己买、买吃的……积蓄前两日花完了……实在熬、熬不住,我想问问我能不能先在你们家吃饭?等发了工钱我定会把饭钱还上的……“长冬脑袋垂到胸前,跟受尽委屈的大黄狗似的,嗫喏,“我三天没吃饭了……之前一日也只吃敢吃一顿……真要撑不住了,要、要是不行也、也没关系……” “嗨,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没饭吃你咋不早说?走,带你回家填肚子!”苏二人也不晒了,扯起长冬就走。 苏大也上了岸,从后边追上来,叹道,“我一早问你掌柜的罚没罚你,结果你不说实话!你看是不是活受罪来?要早说了你回来能没有饭给你吃?家里那一园子青菜都能给你吃撑喽!” 说罢,苏大从后面上下左右打量了长冬片刻,手往他腰背一拍,哈哈大笑,“你这身子骨还挺耐造,饿了那么长时间,居然也没见瘦了!” 长冬身子绷起,头垂的越发低,看在苏家兄弟俩眼里便是这人又不好意思了。 殊不知低着头的人呈出一脸凶相,话从牙关挤出,“别!拍!” 话出口,察觉自己崩了人设,立刻加上一句,“难、难为情……” 苏大苏二捧腹,“长冬,你这咋跟个小媳妇似的……噗哈哈哈哈!” 长冬闭眼,把这俩也记下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不管毒不侵还是小苏家这些人,一个个都专挑他逆鳞踩。 草。 简直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忍住,他不生气! 且让他们笑一会,以后有他们哭的。 长冬冷冷咬牙,今儿起他打入内部,就不信撬不出藏在后面那个人来。 藏得再严实还能不吃饭不蹲坑? 总有露面的时候! 他会把小苏家藏着的秘密一点一点挖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 小苏家院子在山脚靠里,还没进门就能听到里头热闹动静。 “阿奶,我们蹲了有半个时辰啦,能不能歇一会?天太热了,你看我们的衣裳湿的都能拧出水来啦!”小童清亮嗓音,透出一股子机灵劲。 “这种天走去风云城也没见你们三个崽子回来喊热啊,继续蹲。”老妇人丝毫不为所动。 “那我们去灶房喝口水成不成,喝完了回来再继续蹲?” “秀儿,给这几个小崽子拿水来,喂他们喝!” “……” 苏大忍笑,一边推开院门,一边跟长冬道,“家里娃子们皮的很,天天转着脑筋的想偷懒不练功,就得他们阿奶能收拾得了他们。” 长冬嗫喏不言。 苏二已经先扯起嗓门朝里头喊开了,“爹,娘,长冬搁我们家吃饭!这家伙在城里饿了好长时间了,一直憋着不肯说,今儿熬不住了才找我们来。” 苏老妇立刻从堂屋走出,两手在腰间围裙擦了擦,边走边斥,“咋饿着都不说呢?咱两家挨得最近,过来开个口说一声,有啥难的?正好锅里秀儿还留了几张饼,说等你们哥俩干活回来,要是肚子饿的话能有的吃,我先拿来给长冬垫垫肚子!” 进了苏家小院,那日匆匆一瞥的景象再次浮现眼前。 苏家院子不大,但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各个角落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水桶木盆农具扫帚等等都有各的窝。 堂屋廊檐上用绳索吊着长木杆子,上面晾晒洗干净的衣裳。 堂屋里,四个小娃娃一字排开,有模有样的蹲着马步,脑门上冒着汗,身上小褂子也被汗水氤湿一片痕迹,憋红了小脸在那吭哧吭哧的撑着。 娃子们旁边,苏老汉跟年轻妇人散落而坐,有笑有聊,看到长冬进门还各自探头朝他笑笑打招呼。 这方院子里,处处都透着农户朴实气息。 长冬收回视线,在苏大苏二热情拉扯下,进了小苏家灶房,这屁大点地方更是一眼就能看个详尽。 两个土灶,一锅一鼎,灶旁堆着少许余柴,一个放碗筷的木盆,剩下就是小桌小凳。 很快老妇人就将锅里搁着的面饼用碗盛了出来放到小饭桌,再摆上一碟午饭吃剩的咸菜,“先垫垫肚子顶着,等日头再下去一些咱就做晚饭。” 看着面前卖相不错但是着实粗陋的面饼,再看看那一碟颜色实在不咋地的咸菜,长冬沉默,在脑子里琢磨这时候应该有的反应,然后生硬憋出两个字,“谢谢?” 好在长冬给人的印象素来胆小如鼠,这个语气生硬些也不会引人怀疑。 接下来才是最为难的。 就这么些东西,搁他望鹊楼里拿来喂狗他都嫌寒碜,但是他现在不仅得吃,还得吃出狼吞虎咽的架势。 长冬在心里把毒不侵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然后眼睛一闭,拿起面饼整个往嘴里塞。 真他娘! 还算勉强能入口……? 他心头淡定下来。 无妨,能忍。 忍辱负重。 苏大苏二见着他风卷残云模样,摇头失笑。 两人在地里顶着大太阳干活,这会回来也渴得慌,拎起搁在灶头上的水壶就往嘴里咕咚咕咚灌水,一同岁牛饮。尒説书网 “娘,晚上吃啥?” “这个得问秀儿,她手巧,一把青菜也能做出好多菜式来……” 答话间,屋外传来动静。 是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哒哒哒。 须臾,小苏家人熟悉的小奶音从外飘了进来,“甜宝!本少爷又来了!” 苏家,“……” 第114章 报恩了,两清 不过来了三次,白家小少爷进门那个自在劲,就已然跟进自己的地盘似的。 “八月初六我五岁生辰,我爹在白府设宴,你们都去我家吃好吃的!” 刚要迎出来的苏家人听到这句话,立马又缩了回去。 “……”白彧在院子里等了会,确定小苏家没人搭理他,嘟嘟囔囔自个进堂屋,蹲在四个扎马步的娃子面前,“去不去呀?到时候我亲自来接你们,坐马车哦!” 甜宝马步扎得最稳,两只小爪子平举,目不斜视,小脸还有点臭。 菜鸡不来还好,一来她就想起那只金蝴蝶了。 不高兴。 苏安苏文苏武仨更不敢说话,本来两腿就打摆子了,再要开口说话,他们立马得败下阵来。 当哥哥的,力气没妹妹大就算了,扎马步绝对不能再输! 忍住! 堂屋寂静了好一会,还是苏老汉先开了口,无奈道,“白小少爷,你过生辰是喜庆事,我们恭祝你日照前程,但是过府吃宴就算了,我们一家只是普通人,不敢高攀哪。” 还敢去风云城? 上次甜宝跟毒老搁就闹了半个城,这次去不得全城翻天? 他们一把年纪不经吓了! “去吃个饭热闹一下你们这些大人就要想一百种后果,没劲儿,我白府又不会把你们吞了,再说有我跟我爹在,也没人敢在城里动你们。” 白彧视线飘来飘去,最后还是落到小甜宝身上,眼珠子微动,凑过去悄声,“你也不敢去?真就吃个饭,你要是去了,那朵你不想要的珠花我就收回来,而且以后再也不送你那东西了!” 甜宝慢慢把眼睛转过去,跟小少爷四目相对,“叫爷爷,我就去。” “……”白彧瞪大眼睛,“你糊涂了?你是女娃!” “叫姐姐。” “我比你大!” “你滚。” “要不这样,等以后你长得比我大,我就叫你姐姐,本少爷说话算话!还是你觉得你不能长得比我大?” 甜宝鼻子喷气,“八月初六!走!” “行,我走了!” 旁边苏安苏文苏武一屁股坐到地上。 屋里苏老汉跟三个年轻妇人觉出不对劲时,白府马车已经跑远了。尒説书网 “老婆子,老婆子!不得了诶哟喂,甜宝又要去风云城!”苏老汉遭不住,捂着胸口直唤一家之太上老君。 猫在灶房装作不知道家里来人的苏老妇,手里刚端起的木盆哐当掉地。 大人们乱做一团时,仨崽子迅速拉着妹妹转移阵地,躲隔壁药房去了。 “甜宝,你真要去白府给那个小少爷过生日?”苏安问。 甜宝坐在药炉旁,抓抓小拳头,小脸没有表情,“城里好玩。” “……”是挺好玩的,“我们一块去!” 甜宝点头,玩着小爪子,边等毒爷爷回来。 她还要带毒爷爷一块去玩。 去揍白彧。 欺她年纪小哄她。 以为她傻? 她现在不好骗了。 …… 苏家人最后放弃挣扎。 甜宝既然说了要去,他们拦也拦不了,架不住有个会飞的毒老头。 小丫头一句话,老头就能带着她跑,还不如剩下的时候多多用来叮嘱几句,起码能让甜宝玩的时候收敛些。 唉。 八月初六转眼而至。 白彧亲自来接人,在苏家人忧心目送下带着一老四小扬长而去。 “宴席申时开始,眼下时候还早,我可以带你们在城里到处玩玩,能入本少爷眼的,都是城里特别好玩的!”白彧今儿穿一身红色小锦袍,头戴金领冠,打扮得花枝招展,跟骄傲的小公鸡似的,精致小脸带着笑。 他今天真的有点高兴。 以前过生辰,除了家里老头子,就没别的人跟他一块玩了。 人多是很多的,但是都没意思。 毒不侵罕有不说话,靠着车厢闭目扮高深。 他晕车。 草他娘。 甜宝小短腿盘在座位上,也不说话,马车有些颠簸,导致她小身板摇摇晃晃,一会歪东边,一会歪西边。 倒是另外三个小崽子憋不住,好奇的接了话头,“小少爷,你在城里都玩什么?斗拐吗?捉田鸡吗?熏老鼠洞吗?抓蛇吗?” 白彧笑脸一收,高冷闭嘴。 到得风云城还不到午时,马车进城后就放慢速度。 白彧为了显摆自己小城主身份地位,指着街边一间间铺子开始滔滔不绝炫耀,“除了粮种铺子,对面河鲜铺子也是我家的,还有两极坊、云间来——” 苏武,“云间来是干什么的?” “没见识,那是伎艺坊。” “什么是伎艺坊?” “就是有人唱曲献舞!” 甜宝无聊,扒在车窗探着小脑袋往外透气看景。 视线在某处巷口晃过时又倒了回去,“停下。” 白彧顺着她视线往外看,撇唇,“这有什么好看的,城里街头巷尾到处有人打架,打完就散了,不是死仇出不了人命。” 甜宝扭头看他,两眼幽幽。 白彧,“停车。” 能引起小甜宝兴致的东西不算多,之前来了几次,娃儿每次都安安静静的甚少说话,是以毒不侵也起了好奇,跟在娃子们身后下车。 巷口一群小娃子在打架。 一群打一个。 被打的小男娃年纪也在五岁左右,穿最平常的灰色布衣,被摔到墙角,棍子小石子往他身上砸。 被打出满脸淤青,偏头躲避间眼角被上方阳光映照,显出眼角下方红色泪痣。 “先停,都往边上靠。”作为东道主,白彧领头大摇大摆走过去,开口就是老大架势,“等我们走了再继续。” 五六个穿着邋遢的男孩,看清来人是谁后瞬间四散消失。 没人敢靠边等。 城北小霸王,在内城混的谁敢不认识。 真留下来待会挨揍的不定就是他们了。 这些人一跑,巷口就只剩下伤痕累累的小男孩靠坐在墙角喘气,一双漆黑眸子上抬,如兽般盯着走近的人。 甜宝走到他面前,站着跟对方坐着差不多高,眼睛稍低就能把那张脸看得很清楚。 她歪着脑袋,“你姓魏。” 男孩顿了顿,低眸,敛掉眼底幽光,“嗯。” “你娘呢?” “死了。” “你爹呢?” “他杀的我娘。” 甜宝听明白了,背着小手转身走人,“你娘帮过我家,我刚才也救你了,报过恩了,你记下,两清。” 旁边有一地下巴掉落。 连毒不侵都瞪了眼,虽然不知前因后果。 但是宝,你报恩这么随便的吗? 第115章 你认得我 “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死。” 身后,传来小男孩平静低语。 甜宝顿住脚步转身,两只清凌凌的眼睛盯着男孩看。 要不是旁边有外人在,她马上就能回答,你娘那时候不帮忙,死的就是来找茬的了,我家肯定没事。 歪了脑袋,甜宝小眉毛开始皱起。 她根本没有报恩的自觉,恩这个东西她更是陌生。 因为阿爷阿奶说受了对方的恩,做人当有恩报恩,她刚才认出对方想起这事儿,才过来把恩报一下。 但是对方好像嫌弃她多管闲事,她应该没弄错。 既然这样,那就简单了。 “你不要我报恩?”甜宝自觉了解了,脸上乌云散去,点头,“好的。” 小奶娃脚一抬又想走。 “我从未见过有人这般报恩的。”身后安静嗓音又又飘了出来,“我娘替你家解过围,我回过你厚礼,我娘还命人护送过你家一程。” 甜宝再次顿住,转身,黑黢黢眸子看向小男孩,“你认得我。” 魏离脸色一白,手指发凉。 对方只说了报恩二字,并未提过家门。而他被对方的话牵引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知道对方身份的事实。 此刻他竟然无言解释。 一年多前,这个小奶娃还在襁褓里,面容与现在是有变化的。 便是她那三个哥哥,初见时蓬头垢面邋遢狼狈如同乞丐,跟如今干净机灵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如何能认得他们? 他不该认得。 这时苏安苏文苏武三个也认出了小男孩,惊呼,“你是那位好看夫人带着的小公子!” 三四岁的娃已经记事了,加上那是一家子流放路上第一次遇到危机,仨崽子对当时的事情记忆犹新!只不过眼前小男孩没了光鲜锦衣,脸上又满是淤青遮盖了真容,他们才一时没认出来。 白彧,“小公子?” 毒不侵,“好看夫人?” 三崽子立刻压低音量把当初的事儿叽哩哇啦说了遍给另俩听,“当初我们家流放半路上遇了坏人……好看夫人叫人护送我们过那条全是土匪的路……临别的时候紫衣叔叔说了,他主家是姓魏的……” 甜宝还在跟小男孩对视,只是她的眼睛依旧清凌凌,而男孩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雾。 时间慢慢流逝,巷口除了仨崽子叽喳声,显得格外幽静。 这个地方方圆十丈无人。 甜宝干脆蹲了下来,小手抱着膝盖继续跟小男孩互瞪。 不能输。 下一瞬她后衣领被人拎起,转眼回到熟悉的肩头,小奶娃立刻趁势飞快眨了几下发酸的眼睛。 毒不侵架着娃儿拽着仨崽子走人,没多看角落里的人一眼,嘴里教训,“巴掌大的人操天大的心。家里欠了人情要还,上头也还有你爷奶爹娘呢,用的着你出面啊?再不济你上头也还有三个哥哥,这种事儿让他们烦去,你跟着毒爷爷尽管玩儿!” 苏安苏文苏武,“……”话是在理没错,就是显得他们仨特不值钱。 “毒爷爷,我们……真不管他么?”苏安到底不忍,扯扯老头衣袖问了句。 从小到大家里教给他们的都是记恩情懂感恩,流放路上一路行来,在禹都古道上他们跟紫衣相处融洽,对这件事情的感触也更深,对那位夫人的感激也极甚。 便是举手之劳,能叫人特地护送他们家一路,这等心意也足以让他们家铭记。 所以看到好看夫人的孩子沦落到此,苏安心里是难受的,既然认出来了,很难做到视而不见不理会。 苏文苏武亦然。 “哼。”白彧哼了声,走上前挤进仨崽子跟毒老中间,抬起下巴做谆谆善诱状,“你们也太笨了,不想想风云城是什么地方,凭他一个小孩儿若是无人照护,能活到现在?他娘是他娘,他是他。终究是两颗心,那颗心好,不等同这颗心也是好的。有句话叫人死灯灭,恩仇两消。对你们家有恩的他娘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追到地下报恩哪?” 人耍心眼子算计你们家呢,傻子! 白彧看了眼面无表情坐在老头肩上的小奶娃,把心头升起的那点不争跟担忧摁了下去,熊娘们,他才不替她操心。 毒不侵脚下更快了,上马车后连声催促走快点,生怕下一刻大麻烦黏上身。 期间甜宝视线晃过巷子某处,又百无聊赖收回。 马车起行,毒不侵忍着头晕把把甜宝拎到面前,又把仨崽子脑袋揽过来夹在臂弯里,郑重其事叮嘱,“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回去后谁都不准跟你们家大人说,知道不?” 仨,“为什么?” “霍子珩那个心眼筛子怎地一点心眼子没教会你们?风云城这种地方一棍子打出去能砸中三个亡命徒,那娃子宁肯跑到这里来都不愿待在外面,为啥?因为他在外面的处境比在风云城更危险!那必是大麻烦!蠢崽子们!气死老子了,回去老子就把霍子珩揍成饼!合着一天天的光教你们背书了,把你们全往书呆子上带呢?!” 毒不侵没说,还因为对方姓魏。 他想起来年前他准备去顺手牵羊的那户,不就是京中高官魏姓么? 到了流放地还被人追着来灭门,后头牵扯着什么事他都懒得动脑子想了。 混江湖的最厌恶跟朝廷扯上关系。 呸!麻烦退散!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很快消失。 甜宝也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阿奶说做人要有恩报恩,她记着的。 还了一次开口解围,下次把玉葫芦还回去就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个沿途护送。 全套“受恩”流程甜宝记得很清楚,一个没落。 她现在还小,把人护送回家是不成的,等过个八年十年如果再遇上,那人需要护送的话再说吧。 巷子口,魏离坐靠墙角一动不动。 身后巷子狭窄冗长,两侧围墙很高,阳光将墙影打下来,让白日里的巷子透出一种泛着凉意的幽寂。 一道劲瘦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后,将他上方光线又遮了一层,“小主,如何?” 魏离静默须臾,他仰头,看着逆光人影,“紫衣叔叔,她很聪明。” “那个小女娃,恐非池中物。” “去徒北山吧。” “嗯,走。” 第116章 今日本少爷生辰,不宜动武 白府在城北,位于临街后巷,整座府邸占地极广。 大门前两座镇宅石狮威风凛凛,顺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是宽阔的遮雨廊台,上方悬门匾,书白府二字。 马车进了宽阔巷子,在府门前停下。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子刚下车眼睛就亮了,嘴里不停发出哇的惊叹声。 这宅子威武又气派,光是门前两座大石狮,他们都能玩上半天功夫不带腻的。 今日为了给儿子庆祝生辰,白奎大宴宾客请了城中不少人前来参宴,即便宴席还没有开始,前院已经很是热闹。 白彧作为东道主,带领自己请来的小客人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府中,避开前院纷杂,领着人绕道往后院走,沿路有下人站在远远的地方躬身行礼。 “这里就是我家,地方大着呢,好玩的东西也多,在东苑有一个练武场是平时我跟我爹练功的地方,那里的兵器架上摆了好多厉害兵器,待会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还有我爹的书房,里面放了好多书,全都是崭新崭新的!宝贝最多的是我家库房,待会我也带你们去,看上里面什么东西尽管挑,本少爷送给你们!” 四个小崽子还没反应,毒不侵眼睛先亮了,三角眼滴溜溜的转,“库房?那肯定很多宝贝!”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发僵,心头暗叫不妙。 完蛋,毒爷爷老毛病又要犯了。 这是上人家门做客呢,连吃带喝再顺手拿,不太好啊! 甜宝对什么宝贝都没兴趣,倒是听白彧说起练武场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她顺着老头后背爬下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跑到白彧面前,仰起玉白小脸,杏仁眼睁得大大的,专注看人的时候眼睛又黑又亮,“兵器,很多吗?” “那当然多了,我爹在家就爱练各种兵器,光是名剑名刀就堆了半个屋子!”白彧立刻抬头挺胸,于此刻在小奶娃注目中找到了优越满足感。 “断刀,上半截,有吗?” 白彧,“……”你这是在为难我白府。 谁知道断刀消失的那半截落哪去了? 满足感瞬间被打成了碎渣渣,白彧握拳气得挑刺,“苏甜宝,你明明可以把话说的很溜,刚刚在巷口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一大句一大句的呢,怎么到了我这又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了!本少爷不配你好好说话怎么着!” “不是。”小奶娃摇摇头,目光诚恳。“我懒。” “……”白彧吭哧,“你!念你年幼,本少爷不不跟你计较!哼!” 他看在她认真诚恳的份上! 一旁观战的仨崽子抱着肚子,笑得肠子直打卷,碍于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敢笑出声,直憋得小脸胀红,五官挤作一处。 毒不侵这时候没空搭理几个小崽子。 自打进了府,他就伸长脖子左张右望四处打量,“白家小子,你家库房搁哪呢?在哪个院里?好东西都藏库房里了?就没藏你爹房间里?有密室没,暗道呢?” 崽子们再次齐齐扶额。 毒爷爷就差没把“你快告诉我,我马上就去偷”这句话写在脑门上了。 白彧是把嫌弃真写在了脸上,“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一声我拿了送你,也省得你去找了,这不更省事吗?” “真的?” “本少爷说话从不诓人,我好东西多的是!” “好!大方!不愧是白府小主子!那你告诉我你家密室暗道在哪,以后得空了老头常来玩玩!” “……” 话不投机,别过。 说说笑笑间分花拂柳,绕过假山黛墙,进入一座庭院,白彧指着前面木兰花窗的屋子,“这就是我家库房了,走!带你们开开眼!” 开了门上铜锁,推开房门,正午阳光立刻往里倾泄,将屋内物件折射出刺眼光芒。 只见屋里摆得满满当当的,金箱银箱珠宝箱,玉器古玩名字画,应有尽有。 站在白彧身后的一大四小真个开眼了,开到最大。 苏安,“银山!” 苏文,“金山!” 苏武,“宝山!” 毒不侵,“全是我的!” 甜宝,“要吗?我能装!” 白彧脸上得色转为菜色,返过身来丧着眼瞧五人,“你们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真给你们拿!至于么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先说好,你们自己拿也别一次拿光了,好歹给我家留点装装门面!不然事情传出去说我家被人搬空了,笑话望鹊楼的就得笑我白家了!我掏心掏肺待你们,你们不带让我血亏的!” 扑哧闷笑声起。 毒老头抱着甜宝,桀桀嘲笑,“哎哟喂看把你吓得,行了,把门关上,真以为咱要你的呢?这些东西还赶不上一只鸡腿香。” 他毒不侵从来不偷真金白银,也不看重这些黄白俗物。 白彧,“左墙角檀木桌上玉匣子里,有我爹藏下来的虎刺跟黄蝉。” 等毒不侵飞快转身想往屋里冲时,房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落了锁,“……” 白家这小子不得了啊,蔫坏的道行已经很有水准了! 在后院游了一大圈,那间装满新书的书房被几人自动略过。 实在是娃子们年纪小,识得的字还不多,那些书于他们而言没什么大用。看不懂自然也引不来兴趣。 白彧磨磨蹭蹭,磨磨又蹭蹭,最后硬着头皮带着他的小客人们行到府中最后一站——练武场。 到了地方,三个崽子立刻朝置放在场地边上的兵器架冲了过去,在旁边绕着圈的连连惊叹。 就连甜宝也没忍住新奇,小手往那些长戟短鞭红缨枪小心触摸。 白彧站在场地边上两脚跟扎了根似的,愣是没往里面多走一步,“刀枪无眼,摸的时候小心一些,别被割了手。” 小女娃扭过头来,两只眼睛晶亮,兴致勃勃开口相邀,“比吗?” 白彧立刻抬头,两眼望天,义正言辞,“今日本少爷生辰,不宜动武!之后再说!” 他话毕,看到小奶娃伸手进怀里掏啊掏,这个动作让白彧立刻警惕,往后退了两大步才站定,身子后仰,“干什么干什么?说好了今日不宜动武!本少爷今日不跟你比!” 娃儿噘嘴,小手朝他伸出,摊开的白嫩小手心上露出一物。 是支描有翠竹纹的毛笔。 第117章 甜宝:到我了 “师傅说上门做客,须有礼,送你的,生辰礼物。” 看着那支毛笔,再看看脸色认真不作伪的小女娃,白彧眼睫晃0了下。 好一会才强作自然举步朝小女娃走去,看着不甚在意的样子,手伸得飞快,“不就一个生辰嘛,不用特地送礼物……不过既然你送了,本少爷就勉为其难收了吧。” 不仅甜宝,苏安苏文苏武三人也从怀中掏出各自带来的礼物。 有手工粗劣的雕刻木偶,有写得歪歪扭扭的一纸“岁岁欢喜”贺言,有芦苇杆子编的田鸡。 最后毒不侵也从怀里掏了个两指大的细木匣出来,里头装着两粒绿色小药丸,“老头子最不耐这些,要不是怕回去被人唠叨,我才不送你咧!这是蛇毒丸,能清所有蛇毒,就俩粒,多了没有。待会你得给我点东西,老子不能吃亏!” 吃亏了他回去会睡不好觉,半夜必定得来白府偷家。 一来一回多折腾? 白彧抱着这些礼物,几乎没一样值钱的……咳,但是他比较懂事,不嫌弃。 甜宝在旁边乖乖等毒爷爷跟哥哥把礼物都送出去了,朝白彧道了声,“毛笔,我师父送的。” 白彧眉心立刻跳了下,不好预感迅速攀升。 果然,小奶娃往后退了两步,小短腿跨弓,摆了个大鹏展翅起势,看着他,小手指头朝他勾,“到我了。” “……”白彧木着脸,转身就跑,他就知道,不能把这小娘们想得太正常! 还在琢磨怎么揍他呢! “别跑!菜鸡!” 小少爷跑得更快了,边跑边怒吼,“今天老子生辰,说了不宜动武,不宜!不宜知道不知道!” “礼物!” “你骗鬼去吧!站住!别追!” 仨崽子看了会,大笑加入追逐,“噗哈哈哈!忒怂了,白少爷别怕,我们来了!” “滚啊——!” 练武场上一群小娃子你追我跑,吼骂声大笑声充斥整个上空。 毒不侵飞快扭头环视周遭一眼,没有闲杂人。 老头蹑手蹑脚溜了,他要去撬锁。 “虎刺……黄蝉……桀桀桀桀!” 在演武场西南角去往前院的垂花门后,两道身影静立。 “主子,毒不侵大概又看上府中好物了,老奴着人盯着——” “毒不侵的本事,派再多人盯着他也没用,只会有去无回,由他去吧。今日彧儿生辰,无需扫兴。”白奎一袭蓝袍双手负背,看着那方演武场上奔跑的孩子,唇角勾出浅浅笑弧,“看,彧儿笑得多开心。” 他偏头,“在后院小厅单独置一桌席面,等他们玩累了,带他们过去吃饭。” 白管家犹豫,“前院来了不少人给小主子贺生辰,可需小主子去露个面?” “外面都是草天骂娘的糙汉,我来招呼即可。今儿老子要把他们一个个全喝趴下,哈哈哈哈!” “……” …… 徒北山,徒北村。 晌午后,苏大苏二下田的时候把又“休假”在家无所事事的长冬拽了来。 “闲着也是闲着,来,兄弟教你种田!边干活边唠嗑转眼时间就过了,要不然你窝在屋子里白白蹉跎光阴。” 一根长木棍塞进长冬手里,他知道这玩意儿,田里干活时当拐杖用的。 “我在边上跟你们唠嗑,田就不下了。”长冬拒绝下田,抬脚想离这对烦人兄弟远点。 后头一只手就把他衣领拽住了,他还不能挣开,“想跑?没门儿!赶紧的给我下田!懒得你!不学点能过日子的把式你以后咋讨媳妇?真准备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后头的光说不算,还动起脚来了,一脚把长冬给踹进了田里。 长冬身上看着旧却干干净净还熏了点香的衣裳立马溅上一堆泥点子,面具后那张俊脸刷的黑了,杀气四溢。 “哈哈哈哈!别傻站了,你脚边长得比稻禾高的就是杂草,把它拔了。田里有些滑,拄好拐!”苏大笑着走过来,给他示范了下拔草、摸田螺、捉虫子,“田地里的学问多着呢,上手了就懂了。你年纪不老小了,得想长远点,为以后好好打算打算,流放之地不算是个好地方,但是人可以好好活不是?” 苏二从后拍拍他肩头,“咱们以后会越过越好的,徒北村也会越来越好的。你瞅瞅旁边那些人,王川、小小、大富……刚见面那会看着一点活人气都没有,现在再看看,是不是特别不一样?长冬,你不比谁差,活儿好好干,日子好好过,大男人不兴得过且过的。” 俩你一句我一句,长冬几乎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 呵。 笑话。 他百晓风需要靠种田好好过日子? 老子一天里用的熏香你们得卖两年稻子才能买得起!长冬暗暗咬牙,一脚把旁边杂草狠狠碾进泥水里。m..Com “……”身形微僵,长冬目视前方抖了嗓子,“苏大、苏二、我我腿上有什么东东东西……” 苏大凑过来卷起他裤腿一瞧,抽了嘴角,“一条水蛭就把你吓成这样?” “水蛭?!” “喏,这个。”苏大说着把男人小腿上附着的东西撕了下来举到他面前。 黑色的滑溜溜的还在不停蠕动的恶心东西。 长冬,“……” “啊啊啊——!” 苏大苏二,“……” “哈哈哈哈!” 周围,“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中,长冬从田里又喊又跳逃上田埂,在上头站定后一动不动,颤着唇,被吓白的脸迅速涨红,发紫。 他刚干了什么? 草、他、毒、爷、爷! “诶唷,哈,哈哈,长冬,你、你腿挺白啊哈哈哈!” 长冬闭眼深呼吸,转身,眼神冰冷,片刻后抓起田埂上烂泥巴就朝笑得最猖狂的苏大苏二扔过去,“闭嘴!弄死你们!” “噗——哈哈哈哈!” 芦苇荡后,有人缓缓而来,一大一小,走近后停在了路边。 长冬正气头上又不能暴露身份,对认识“长冬”的人什么都得装,正好来的这俩不认识。 来得好。 长冬扭头,眼神幽冷盯着来的陌生人,于哄笑声中轻声低语,“你们,也想死?” 被盯着的男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视线便转向他身后,“苏大?苏二?” 长冬,“……” 认识的? ……草他娘,他不干了。 第118章 日后,必为苏家赴汤蹈火! 霍家门口,霍氏将一盆污水泼到门外,顺势伸长脖子往对面打望,嘴里喃喃。 “又来人了,不会又是什么关系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亲戚打秋风来了吧?啧啧啧,人怕出名猪怕壮啊,这不猪一长膘,上门的人就不消停了。” “这次来的人跟徒南山那边来的应当不同。” 屋里男子刚刚搭话,霍氏便扭头一吼,“跟你说话了吗?接什么话头!不要脸!” 男人一顿,“娘子,我瞧天色尚早,不如一同小憩片刻?” 霍氏火速关门,手里木盆一扔。 “来了!” 长冬站在大路中央,看看这边关上的院门,再看看那边关上的院门,沉着脸冷哼一声,回自己家也砰地关上了院门。 苏家小院此刻气氛有些压抑。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这样了?”堂屋里,苏老妇坐在矮凳上脸色恍惚,眼角有些发红,嘴里不可置信的反复低喃,“夫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 苏家其他人也脸色沉重。 在此地重逢故人,本是喜事,可谁知后面却藏着那样的悲痛。 紫衣看着苏家人反应,薄唇微抿,撩起衣摆单膝跪地,“我这次会带小主寻上门来,实是有不情之请。” 小男孩见状没有犹豫,也跟着他一块要跪下。 苏家人哪敢承此大礼,苏大苏二立刻冲上前把两人拦住。 “当日我们苏家幸得夫人出手相助,心中一直感激这份恩情,从来没有忘记过。侠士你这般不是要折煞我们吗?”苏大正色,“如今你们遇上难处需要帮忙,但凡我苏家帮得上的,你尽管开口,切莫说什么不情之请。”m..Com 苏二也道,“得人恩果千年记,我们虽然是升斗小民,却也懂这个道理。咱们不说那些客套话,侠士有话但请直言。” 在田里被唤住的时候,兄弟俩一开始是难以置信的。 他们没有见过紫衣的真容,但是在禹都古道一路同行,得对方相护,他们已记下了紫衣的声音。即便时隔久远,也不容错认。 在他们苏家人心里,对紫衣的感激其实跟对夫人的感激一样重。 “既如此,我便厚颜直言了。”紫衣咬牙,看了眼身边安静低着头的小男孩,开口,“我原名紫衣,现改名魏一,我家小主姓魏,单名一个离字。如今小主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本该我将他亲自带着,但是我在城中白日里要为生计忙活,无法好好照料他。所以我想请诸位,能不能将小主留在这里,让他跟着你们能有片瓦遮头?我不会让你们白照顾,我在城中所挣银两每月会尽数送来,作小主在这里生活所用。” 他稍作停顿,又道,“在诸位作出决定之前,还有一事我想坦言。我家小主背后牵扯的麻烦不小,对他的安全我需做万全之策。所以在决定过来寻求帮助时,我冒昧对你们家先做了一番调查跟试探。此为魏一小人之心,不想隐瞒。我跟小主也商量过,事情说开后不管你们做何决定,我们都不勉强。” 做出坦言的决定,魏一其实犹豫了很久。 最终跟小主商议过后,依旧决定和盘托出。 与其日后让小苏家自己发现导致生出罅隙,不如他们一开始就坦坦荡荡。 即便小苏家不愿收留,他们也不后悔。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留在徒北村。 反正他们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便是被人骂厚颜无耻,又如何呢? 堂屋里又是一番静默。 魏离自进门后,一直低着头未曾抬起。 他看不到苏家众人的表情,而这种等待中的煎熬,让他小手一点点蜷缩,越捏越紧。胸腔里那颗心脏,也越来越沉,越来越凉。 他这样的大麻烦,果然是无人愿意招惹的。 持续的沉寂让人窒息,魏离无力闭上眼睛,不再抱希望。 突然,头上多了一抹温暖。 一只干燥粗糙的手抚上了他头顶,温暖,轻柔。 魏离霍地睁开眼睛,缓缓抬头。 映入眼帘是老妇人刻着皱纹风霜的脸,五官有股性格带出的强势严厉,眼神却截然不同的柔和,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全是怜惜。 “以后就住在我家,可好?”她说。 在巷子被打的时候魏离没哭,意识到要被拒绝的时候没哭。 这一声询问,终于让他隐忍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小胸腔里装载的酸楚于痛苦太多了,多得他承受不住,浑身发颤,五脏六腑都发抖。 魏一僵硬站着,明明得到应承了,小主终于有个能容身的地方了,他想笑一笑,用力提起嘴角,却将眼泪扯了出来。 再次撩起衣摆,在苏家人猝不及防之下,魏一跪了下去,“此恩此德,魏一莫不敢忘,日后但有用处,必为苏家赴汤蹈火!” 苏老汉摇摇头,走到魏一面前,跟苏大苏二一块将他拉起。 老汉拍拍他肩膀,示意往外走,“老汉托大,以后便唤你姓名了。魏一,可否将整件事来龙去脉告知与我们?我们心里有个底,日后若有事突发,也能有个应对的方向。” 魏一点头,跟父子仨走出堂屋。 这个要求不过分。 其实小主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 这徒北山能人太多,有心调查,身份揭穿是迟早的事。 好在这里是流放之地,混乱没有秩序的地方,外界身份在这里,最不值钱。 汉子们离开了,堂屋里剩下一众妇人。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来到魏离身边,蹲下来怜惜看着他。 “我们家有四个娃子,以后你跟他们一样,我们会把你当自家孩子看待,你只管好好住着。”刘月兰道。 何大香嗓门老高,“家里三个男娃子皮得能串上天,要是他们欺负你了,告诉婶子,我教训他们!” 苏秀儿站在后方浅浅抿笑,片刻后出去拧了条湿布巾进来,将小男孩小脸小手一一擦拭干净,“比以前高了一大截哩,长得还是那么好看,就是瘦得厉害了些,以后多吃饭,爱惜身体。看看这小脸都成啥样了?青一块紫一块,成小花猫了……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第119章 会捉蛇有啥用,不会打架啊 太阳落山之际,苏家小院外又传来马蹄声。 马车还没停下,苏安苏文苏武仨小崽子就叽里哇啦吼开了,“阿爷,阿奶!爹!娘!我们回来啦!还给你们带了很好吃很好吃的酱烧排骨!羊腿!还有萝卜丸子!” “可多可多好东西啦!姑姑今晚都不用做菜了!” 毒不侵抱着甜宝下车,脸色臭臭,“白奎那个狗东西从哪弄的鲁班锁,撬半天撬不开!特地防着老子呢,啐!” 大呼小叫骂骂咧咧间,小院门打开。 咿呀一声。 开门的人跟外面的人面面相对。m..Com 甜宝窝在毒爷爷怀里,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两颗眼珠子又开始对焦,小脑袋都要歪到胸口了。 “你,怎么在我家?” 毒不侵跟仨娃子也傻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魏离抿抿小嘴,脸上淤青经一下午时间,晕散得更开,整张小脸五颜六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退开了些许,让出门口位置。 苏老妇这时从灶房探出头来,“回家就嚷嚷,杵在外面做啥?赶紧进来。这是魏离,以后就住在咱家啦。” 门外五个,“……” 甜宝瓷白小脸绿了。 出去玩一趟回来,居然被偷家了。 但是娃儿乖,娃儿现在不说话。 刘月兰声音此时也从灶房里传出,带着笑意,“你们记不记得以前咱家经边界驿站时,有管事要打咱,那位——” 娃子们盯着魏离,“记——得——” 不止记得,还先已经见过了。 这个时辰,村里处处炊烟,吃晚饭还要再等会。 毒不侵到家就把娃子们甩开溜了,晕车,找个没人的地方吐一吐。 妇人们在灶房忙活,汉子们不见影子不知道去了哪。 院子里就剩下五个娃子继续面面相觑。 苏安苏文苏武仨,对家里多了个人反应不大,虽然午时在城里打过照面,也经由提醒知道当中藏着不少道道,但是孩子就是孩子,新奇更占上风。 甜宝反应也不大。 人已经来了,阿奶已经说了这人要在家里住了,那就住吧。 只是她个人,不太喜欢弱叽叽的东西。 “你真要在我家住?”她蹲在那里小手捧腮,问。 小男孩垂着眸,好一会才嗯了声。 “哦。” “……” 苏武也有疑问,“我们要侍候你吗?” “不用,我会干活。” 苏安,“你会干什么?” “……可以学。” 苏文,“我们平时玩捉蛇,你敢捉吗?” “敢。” 甜宝叹着气走了。 会捉蛇有啥用,不会打架啊。 灶房里妇人们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往外溜一眼,时而挽唇笑一笑。 “都是年纪相当的小娃子,不大一会就玩到一块去了。”苏老妇道,“挺好,有几个皮猴子带着,阿离很快会适应的。” 说完她又悄悄叹了声,“可惜,夫人没能……” 没能活下来。 旁边三个年轻妇人何尝不唏嘘。 他们在流放路上得到的最大的善意,是那位夫人给予的。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再得到消息确却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人没了。 “阿奶。”甜宝进了灶房,窝到老妇身边,仰着小脸,“阿奶,我们是在报恩吗?” 苏老妇捏捏她脸蛋,“是哩。” “还他玉葫芦,送他回家,就能报完了。” 习惯了乖孙女说话方式,苏老妇轻易就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老妇往灶里添了一根柴,轻声道,“乖宝,报恩不能这样算的。” 甜宝歪着脑袋,“怎么算?夫人不帮,甜宝也能保护家。” “夫人那时帮我们,并不知甜宝有这等本事,她此举是心善,也是在结善缘。” 老妇人低头看着孙女,用她听得明白的话告诉她,“就如阿爷阿奶、我们家肯帮助别人,有时候不是为了能得到对方什么报答,仅仅是希望我们的孩子们,日后遇到难处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好心人能帮一帮他们。 那位夫人也是这样的,相比她自己得到什么报答,我想她更希望他人善待她的孩儿。说一千道一万,皆是为人母对孩子的爱罢了。” 刘月兰也开了口,“种善因得善果。那孩子确实可怜,有了前因,咱做不到对那孩子的处境视而不见。至于可能会给家里招来麻烦,你阿爷跟你爹、二叔他们已经去找霍先生跟断刀大人商量了,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应对防范之策。” 甜宝不多问了。 娘说的麻烦大概就是有人会找上门来。 有架打。 可以。 不麻烦。 出了灶房,再看站在院子里满脸青紫的小男孩,甜宝觉得挺顺眼的。 就像在家里摆了好大好大一块糖。 蜜蜂才会来。 她在家里揍揍人,恩就报完了。 另边厢霍家院儿里。 几个汉子在院中围桌而坐,桌上几个瓷碗,一大壶粗茶。 夕阳晚照,天边往下撒下一层紫金,将院子映照出暖色。 唯一于此景中显得有些不太和谐的,就是被临时抓来的毒不侵。 老头气疯了,坐在那里骂骂咧咧,想起来就用力掐断刀一把,“有我什么事儿?你们自个商量就完了非要逮着我来?老头吃饱了,不想喝茶!” 他还晕着呢! 胸口闷得慌,被这么一逮把他那股呕意打断,不上不下的比晕车时还要难受。 不做人的狗东西! 他想弄死断刀! 这是百晓风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吧? 断刀淡淡横他一眼,“年前你半夜出去了一趟,去的开石村?” “……”老头闭嘴了,扭开头,“不记得了,都多久的事儿了。” 霍子珩没理斗嘴的两人,对苏老汉道,“魏国公是大越两朝元老,在京官中以清廉正直著称,名声颇负,我对他的事迹曾有耳闻。而今满门几乎灭绝,必然是上头有人早就布局要除掉他们家。能弄垮国公,敢将事情做到如此绝……是龙椅上那位,卸磨杀驴了。” “龙、椅?!”苏老汉过来找几位能人相商,没想到会听到这个词,吓得险些摔下凳子。 苏大苏二也双目圆凸,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 老天爷。 他们报个恩,还惹上皇帝了?! 第120章 懂,朝廷没兵可派了 “桀桀桀桀!”毒不侵郁气立刻就散了,大肆嘲笑,“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儿,一张龙椅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龙椅不也是木头做的,能上天咋地?这里是大越最混乱的流放之地,朝廷都管不了的地方。来了这里,在外头有什么身份都没区别。流放之地,身份跟狗屎一样没用,就算皇帝老儿亲自来,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断刀开口,“自己奔来流放地的,大多是在外走投无路的,哪个背后藏着的事,都不简单。” 苏老汉用力给胸口顺气,虚弱道,“让你们见笑了,咱一家泥腿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镇守,冷不丁听到龙椅,这不失态了吗。” 苏大苦笑,“魏一回城前我们开诚布公说开了,他虽然没有明言魏离身份,但是把背后的麻烦跟危险也一五一十合并告诉了我们。所以我兄弟俩跟我爹找上几位,除了商量商量此事,还有打算是想把甜宝小安小文小武仨放到断刀跟毒老那边院子养着。这样真要有什么我们坑担不起的事儿,不会拖累到娃子们。”m..Com 这话让另三个人一时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霍子珩端起瓷碗,高深喝茶。 断刀低头安静看怀里半把刀。 毒不侵,“……” 毒不侵白眼翻得要上天。 这世上要论安全,有什么地儿比苏家小院更安全? 别埋汰了。 拐着弯炫耀呢? 苏二不知道老头肚子里已经把他们骂开了,挠着头,“霍先生,断刀大人,毒老,那皇帝万一要是知道离儿在咱家,想要来个斩草除根,会不会、会不会遣大军杀过来?” 霍子珩一口茶险些没咽下,他抬手优雅拭去嘴角溢出的些许茶液,失笑道,“不会。 而今整个大越兵力总合七十万。二十万驻守北边境,对抗鞑虏。三十万驻扎燕霞关,防备虎视眈眈的胡蛮,十五万在西南边境,震慑蠢蠢欲动的匈奴。 另有五万,三万驻皇城长京外线,三千守皇陵,一万巡城司马,直隶皇帝的御林军三千,另有四千是皇族精兵。 这些人随意调动不得,一旦调动露出防线缺口,皇帝等同自己打开大门请虎狼入关。 而且想要拿下流放之地,朝廷至少得出动三万以上精兵,尚且未必能胜。 莫看流放之地乌烟瘴气,实则周围各个重要出入口都有三大势力派人看守,先占了地形之便,能守能攻。若是拦不住,逃跑的路线千百条。 种种弊端之下,皇帝不会花那么大代价杀一个已经对他没有威胁的人,就算有那个心,他也不会亲自动手。” 帝王手里刀子多的是,端看用哪一把罢了。 做刀子的,可没有请兵的能力跟权力。 否则,便要做皇帝下一个祭刀者了。 苏老汉父子仨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先生,嘴巴大张,目光呆滞。 怪不得三大势力都想招揽霍先生,原来如此,他们好像有些懂了。 霍子珩视线轻扫,又开口,“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即便朝廷有多余兵力可调,皇帝也不敢真对流放之地下重手。因为流放之地东南是海域,海上海寇横行猖獗,这么多年海寇不敢上岸为祸,是因为流放之地遍地恶徒,比他们更狠。” 动了流放之地,里面的人一跑,朝廷想要守住海域这条防线,就必须要往这里派兵扎营驻守。 苏家父子仨:懂! 朝廷没兵可派了。 如果拆东墙补西墙,最后只会整出一堆补不上的窟窿。 苏老汉,“霍先生,我……们明白了,便不耽误你吃饭了,我们先走,先走。” 苏大苏二,“不用送,我们自己走,近得很哈哈,哈。” 不跑不成了。 头好晕。 这仨跑了,一直屁股坐不住的毒不侵立刻没了影子。 断刀也起身,慢条斯理往外走。 霍子珩给自己倒了点茶,轻抿一口,似自言自语般喟叹,“大越气数要尽了,可惜,要是将门袁家还在,何至于如此……” 断刀脚步微顿,复又稳步离去。 小院静下来,只有那声喟叹还在风声缭绕未散,天边夕阳沉寂,最后一缕余烬消失。 天色开始暗下来。 霍子珩放下茶碗,静静看着夜色初降的天际,背影清瘦萧索。 “老娘果然有眼光,抢夫君都抢了个顶级货!”一声自夸打碎男人身上隐隐透出的落寞。 他回头,妇人蹲在廊檐下,眼睛黑亮,装着毫不遮掩的骄傲跟自豪。 霍子珩,“……” 他抵唇轻笑,“多谢娘子将为夫抢来?” “吃饭!” “好。” …… 长冬窝在小院里,一把缺了角的小椅子坐得稳稳当当,两条优越张腿只在地上,一晃一晃。 “魏国公,将门袁家,奇谋霍氏,毒王谷老祖……哼,聚在一块了,果真蛇鼠一窝。” 片刻,将腿一收,他趁着夜色闪闪缩缩出了门。 破地儿,不想呆了。 在这里呆了段时间,回想连日所作所为,跟被人下了药似的。 离开徒北山地界,长冬走姿神态皆一变,纵身快速消失于夜幕中。 是夜。 禹都古道。 数十里古道三十三峰,三十三座匪寨。 月袍男子手抱古琴随机屠杀。 无人轻易敢靠近的悍匪聚集地,漫天血色被夜幕吞噬隐藏。 只有风轻吹时,送出浓郁血腥。 从禹都古道出来,黎明未至。 望鹊楼长随候在出口,躬身迎接,“主子。” “回吧。”百晓风淡道。 “是。”长随胆战心惊,不敢抬头,一直躬身跟在男子身后。 不敢问主子为何突然大开杀戒,跑到这儿来玩来了。 虽然那些悍匪手上皆沾满鲜血死有余辜。 他只知但凡主子这般,便是心情极不好了。 前头走着的男人突然停下,转身,冷白指尖将贴在颊边的发丝轻轻掠到耳后,顺平整,“听风,本座可跟以前一样?” “回主子!自是一样!” “没变?没有异常?” “没有。” “嗯。”男人将古琴递出,“带回望鹊楼,将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熏香三日。臭死了。” 听风,“……” 一听主子这是不打算回望鹊楼。 还要去徒北村呢? 第121章 为袁家喊过冤 晨光微熹。 几声清脆鸟啼打破了清晨宁静。 沉睡一夜的村庄开始醒来。 苏家小院里,大人孩子们陆续起身,哈欠声,洗漱声,交谈呵斥声,织出一幕热闹晨景。 灶房里柴火燃烧特有的木质清香在空气中浮动四散,带出皇城长京所没有的烟火气。 魏离站在堂屋门口,听着,闻着,早晨阳光从斜处打下来,柔和明灿,他抬头朝光看去,被刺得眼睛眯起,眼角溢出水光。 天光越亮,四周越热闹。 小院右侧传出桀桀诡异笑声,斜对面妇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嗓音拔得又尖又高,后方菜园子里谈笑声也越来越多。 于小男孩眼里,皆是新奇。 “毒爷爷起来开药炉了,师娘又故意凶师父让师父哄她,屋后是咱家跟咱村的菜园子,村里人早上都在菜园子里换菜吃。”苏安拿着杨柳枝,龇着小白牙蹲到魏离旁边廊檐,片刻就刷出满嘴白色泡泡。 “苏安!”灶房外洗漱角,苏老妇手里拿着个小木盒,看着里头被挖掉一半的膏体,气得扭头找扫帚,“说了多少次了,漱口刷牙一次只取一点点膏体就够了,你又挖掉一大坨!兔崽子,老娘今儿不抽你,明天你就该上房揭瓦了!” 眼瞧阿奶抓起扫帚,苏安咬着柳枝条咻地往外蹿,“阿奶,小文小武挖的比我还多!” 苏老妇停下,扭头,立刻瞄住贴着墙根想溜的另俩小崽子。 苏文苏武,“……”跑! 仨一前两后冲出院门,瞬间不见影儿。 “都跑!待会别回来吃早饭!”兔崽子们,一准跑毒老那儿避难去了,苏老妇都懒得追,撂了扫帚,看向水桶边上乖乖刷牙的小孙女,欣慰,“还是咱甜宝乖。” 甜宝偷偷咽下嘴里甜甜的刷牙膏,小手往胸口拍了拍,“宝乖!” 把老妇人逗得眉开眼笑。 魏离静静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咧嘴笑的小女娃,娃儿嘴角还沾了一小点没有被毁尸灭迹的白膏。 苏阿奶装没看到。 所以几个小娃子里,苏阿奶最疼的是小女娃。m..Com “阿离,来,过来擦牙漱口。”老妇人忽而转过头来笑着招呼他过去,给他拿了根干净柳枝条,沾上木盒里的白膏,“用这个擦,擦完了牙又白又干净。这是毒老做的擦牙膏,特地做的甜味儿,结果小安他们仨把这当糖来吃……仨兔崽子!” 提起这事儿,老妇人又咬牙切齿。 木盒里的白膏都是用药材做的,往外可没处买去! 这么精贵的东西,就仨不知数的才敢随便霍霍! 甜宝漱好口,放好木杯枝条,回头时不经意晃眼,看到小男孩还盯着她嘴角看。 甜宝顿住,感觉了下,“……” 小舌头飞快一卷,把嘴角沾着的甜甜膏卷进嘴里,抬头朝阿奶用力点头,“是,仨兔崽子!” 附和完,娃儿蹦蹦跳跳走了。 魏离,“……” 到早饭时间,院子里妇人扬起嗓子喊一声,很快灶房就坐个人齐。 菜园子里拱出来的,隔壁飞出来的,还有对门畏畏缩缩闪进来的,人多得一张小饭桌旁围坐不下。 早上吃的菜饼子,挂了层米油的稀粥,大人们多一碟腌酸菜,娃子们一人一个白水煮蛋。 汉子们端着粥碗扒拉点咸菜,手里卷着个饼直接蹲在外头檐下呼噜呼噜吃。 娃子们三两口饼下肚把肚子填饱,揣着个水煮蛋呼啦一声往外跑,“上学去喽!” 彼时魏离还坐在饭桌旁,捻着筷子刚吃了第一口咸菜,碗里盛的粥尚有大半碗,而他手里另一边手拿着的,烙得金黄焦香的面饼,甚至尚未来得及咬一口。 那声欢快的上学去喽,让他一瞬怔忪。 以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 三岁入国子监开始启蒙,跟着其他的皇子们一块受夫子教导。 失神间,一股颇大力气攥上他手腕,魏离仓促抬头,对上小女娃清凌凌的眼睛。 “走。”她说。 一个字把魏离心头的失落扫光,他有些不可置信,眼睛却亮了起来,声音发颤带着一股不确信,“……去哪?” 甜宝脑袋后仰嫌他笨,“上学,师父叫带你。” “为什么?”这便教魏离更加不可置信了。 先生让带上他?霍先生让带上他? 为何? 他昨日才来到这里,甚至还没有亲自去拜访先生,先生却让带着他上学了? 短短一天里发生了好多事情,都超出了魏离预料。 小女娃已经拽着他往外走了,他力气抵不过,也不想抵。 桌旁坐着的老妇笑眯眯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鸡蛋,“去吧,跟甜宝他们一块上学。” 而魏离的疑问,直到出了院门才得到解答。 一出门口小女孩就把他手腕放下了,“断刀叔叔,让师傅教你认字。” 他皱眉想了想又说。“可能因为你很弱。” 5的不行,那就只有习文了嘛。 魏离,“……” 他少有接二连三无言以对的时候。自从来了,土北村,无言便特别多。 小女娃,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为你看着他小小背影,抿唇露出一丝极小弧度,透着悄悄欢喜,“……谢谢。” 真心的。 他真心感激。与他在黑暗中时,予以他所有善意的人。小说家。蛋蛋叔叔。霍先生。 小女娃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跟他搭话。小脑袋上两跟羊角辫,随着他蹦跳一晃一晃。前面送花一块,好像从来不会沾上烦恼。 霍家堂屋里,一张方桌几张小凳,便是学堂。 受薛俊美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后,自有一股师者威严。 桌前小凳子上坐着的三个小男娃,看到新人过来。不断朝他挤眉弄眼,嬉笑戏谑,“来了来了,小师弟!哈哈哈。” 小甜宝眼睛立刻亮了。 魏离。“……” 或是借着送茶水的功夫,悄悄打量,这个新来的小人啊。走到男人旁边,手肘往他肩上一撞。凑过去。“狗男人断刀,怎么会为他求情啊?” 男人避而不答,看她时眼里总带笑,“娘子你撞疼我了。” 霍氏:呸! 或者对面,茅草屋顶上。报道男子看着胃里,进入霍家塘屋后。落地,进入屋里,没再出来。 洪德十三年,将门袁家被污通敌叛国,一卷圣旨降下,袁家留守长京所有家眷皆被斩首,连襁褓中的幼儿都没能活命。 彼时朝中官员多赞帝王英明,唯独魏国公于殿前痛斥陈辞,为袁家一门忠烈喊过冤。 第122章 最后一个弟子 没几日,白彧就再次杀到徒北村。 贵气小公子这次来时气呼呼的,满脸散着怨气。 他堵在苏家小院里,先是拽着苏安苏文苏武三个,怒冲冲质问,“你们就说你们是跟我好还是跟他好!” 仨崽子一头雾水,“白小少爷你干什么呀?这个也需要比?” “别管我比不比,你们答就是了,跟我好还是跟他好!” 仨一脸为难,“要不你让我们先想想,想好了再回答?” 一个是白家小少爷,半个城主的儿子,最好不得罪。 一个是住在他们家里头的小恩人,他们的小师弟,那也不能说不护着,胳膊肘往外拐。 仨是真为难。 不好答,那就拖着吧…… 白彧脸更黑了,霍地转头看向旁边乖乖蹲在那里看热闹的小奶娃,冲到她面前两手叉腰,鼻子直往天上去,“苏甜宝你说,是我对你好还是他对你好!你想好了再答我!你喜欢打架,我陪你打过好几回每次都输,我还送过你礼物,还请过你吃饭,还带过你上我家玩!” 甜宝,“比啥哦,你们两个又不姓苏。” 不姓苏,不是我家里人,好不好跟我有啥关系? “……”白彧跟魏离都听懂了小奶娃要表达的意思,双双木在那里。 两人也都体会出又一点门道,甜宝这人多少缺点心肝。 苏家大人们看娃子闹了一通,眼瞅白家小少爷似乎有点下不来台,忍笑出来打圆场。 苏大坐堂屋里探出半个身子,“白家小少爷,这又是咋的啦?什么事情至于你委屈成这样?” 终于有人问到正点上了,白彧那个委屈啊,精致小脸垮的不成样,咬牙切齿控诉,“他们都跟霍先生学本事去了,就落下我一个!亏我把他们当朋友,他们带这个新来的都不带我!” 苏家,“……” 那也不是,这次真不是他们带的,是断刀大人出的面,让魏离跟着霍先生一块学东西。 虽然他们家也有这个想法…… 但是真要比的话,魏离跟白彧确实是不一样的。 白彧有个把他宠上天的老爹,想要什么有什么,有人疼有人可依靠的娃才能像白彧这样,做什么事情都有底气。 而魏离失去了所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他们家,那个小娃子心里怕是跳不出寄人篱下的心态。 想要让魏离真正融入到这个家里来,除了他们苏家人的态度以及相处方式之外,还需要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 想要让魏离对这个家真正生出归属感,他们做大人的首先要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家的孩子看待。他们对白彧敢当自家孩子看吗?白彧人家是有爹的。 所以两个小孩之间,根本无法进行比较,也犯不着比。 刘月兰心思较为细腻些,看着白彧眼底不愤,柔柔笑道,“白小少爷是也想跟霍先生学本事吗?若是,得你自己去跟霍先生商量呀。只要你真心想学,打动了霍先生,我想他是不会吝于教你的。” 白彧扁着嘴走进堂屋,在空着的小凳上坐下,气哼哼道,“婶婶你不懂,我爹一早就请过霍先生教我来着,霍先生一次没同意,要不然我早就是大师兄了!” 苏二,“那是以前霍先生还没收徒,兴许现在不一样了呢?要不你叫你爹再去求霍先生一回?” “那肯定是要求的,我绝对不能被落下!”要是这次爹也求不着,没关系,他还有办法! 白奎当晚就亲自来了一次徒北村,进了霍家院子,谈的什么小苏家不知道,也不方便多打听。 但是自第二日起,霍家门口就多了一道小身影,啥也不干,就跪在霍家门前,小身板直挺挺的。 顶着八月烈阳,从小娃子们进霍家院子晨读,到近午时学完回家,白家小少爷跪的半分不偷懒。尒説书网 不止那一日,接下来的每一日皆是如此。 把小苏家的人跪得都心软了。 “恁大太阳哩,那么小一个娃愣是晒了这么多天,白白嫩嫩的小少爷都要晒成黑炭了。” “霍先生收不收徒,收谁为徒,这都是他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情,咱们旁人插不上手啊。” “说真的,我以为就白家小少爷这种性子,他会上霍家门前大吵大闹撒泼打滚来着,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正经懂事的一面,说跪就跪,一跪这么多天。” “咱搁家时瞅着些,外面太阳晒得很,给这娃子多送两趟水……我瞧着啊,确实是诚心想学本事来着。” 娃子们在霍家院里的时候,毒不侵最闲,听到小苏家聊起八卦,特地跳过来掺一脚热闹。 老头眯着三角眼,看着外头背对苏家跪立的小身板,“这小子,没瞧出来,气性还挺大。” 苏老汉笑问,“毒老,以为他如何?” 毒不侵哼了声,咂摸嘴啧啧有声,“等咱们老了,这江湖……就是少年人的江湖了。” 这日近午放学,霍家院门打开。 霍氏单手插腰走出来,把跪在那里的小崽子拎进了院里。 片刻后,院里发出娃子们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又来一个小师弟!” “哈哈哈哈,白小少爷,这次你可成了最小的啦” “白彧,喊师姐!” 白彧嗓门最是响亮,带着太阳炙烤后的干涩嘶哑,“师父!师娘!” 苏家小院里的人,脸上各自带着笑散了。 便是徒北村里其他住户,这段时间里站家门口频频引颈观望的村民,脸上也浮出缕缕笑意,闷头回了家。 白彧成了霍子珩门下最后一个弟子。 此时,徒北村外的稻田里,稻子熟了。 清河畔,阳光依旧炽烈,将大地照出一片炽白。 河风从河上吹来,拂过水田,推出一层层金黄稻浪,空气中满是清新稻香。 村民们站在路边田埂上,田地里,看着面前坠弯腰的稻禾,笑着,喊着,哽咽着。 “种出来了,种出来了,可以收稻子了,瘪谷少稻米多!比咱们预期的好太多了!”王川蹲在自家稻田埂上,捧着一把从稻禾上撸下来的谷子,亮着白牙红着眼,虔诚的把那把谷子举到高处给大家看。 李小小的稻田就在他家边上,瘦瘦小小的汉子因为在田间劳作,皮肤被晒得黝黑,“不等了,马上收稻子!等把谷子碾出来,咱也能吃上大米饭了!咱今年真的不会再挨饿了!” 第123章 化身长冬,虎落平阳 苏家人也全在田地边上。 就连小娃子们都跑来了。 看着面前金黄色的稻田,喜不自胜。 本该高兴的事情,没人想哭,可是经不住。 在流放之地想好好种田,难,太难了。 苏老汉俯身,粗糙大手拂过跟前稻谷,扭过头跟老伴儿绽出笑脸,“老婆子,咱种的谷子,能收了。” 苏老妇也笑,点头,又点头,“诶,能收了,能收了……” 苏二耐不住这种场景,手往大腿上用力一拍,高声大喊,“还等什么,开工!赶紧把谷子收回去是正经。要是收得晚了,外头那些憋着坏的不知道还能想出什么坏主意来。到时候把咱辛苦种的庄稼给霍霍了,咱真得哭瞎眼了!”尒説书网 “可不是,赶紧收!婆娘们,回家拿镰刀筐子!” “我猜那边那些人肯定一直在盯着咱这些稻田,这回非气死他们不可!咱种出的这些谷子,不用交租,不用交税,全是我们自己的!” “我们自己的,自己的!哈哈哈哈哈!” 此前有些压抑的气氛因为后面这几句话一扫而空,高兴的氛围开始空前高涨。 田边地头之前激动得直抹泪的妇人婆子们,嘴角纷纷咧到耳根。 不用交租,不用交税,种出来的东西全是自己的,这种好事便是在流放之前都不可能有。 这大概是流放之地,对他们这些苦难人唯一的回赠。 接下来数日,徒北村的人乐疯了,也忙疯了。 汉子们在田里割禾,妇人们在家捶谷子。 捶出来的谷粒晾晒收仓。 看着家中放粮的地方,从无到有到堆满,村民们的心情无以形容。 这就是丰收。 是一家人齐心协力,用汗水跟辛勤劳作换来的。 是他们的成果,也是他们的希望。 紧张的农忙过后,家家户户再次升起炊烟,空气中除了烟火味,还有满满的米饭香气。 一口米饭入嘴入喉,米饭的香甜和着泪水的苦涩味道,是徒北村村民们时隔多年后,再次尝到大米的第一口滋味。 便是后来又过了许许多多年,家中再没有缺过米粮,这口滋味也经年不忘。 小苏家自然也是欢声笑语。 家里二十亩水田收下来的稻子多得没地儿放,直堆到了毒老跟霍家院儿里。 苏大苏二扛着两袋谷子敲响长冬家院门时,长冬还躺在床上难以动弹。 外面的人敲门很久不见人应,便自发将门推开走了进来。 苏二人未到声先至,边走边喊,“长冬,还躺着呢?至于吗?不就割了两天禾嘛,一个大男人弱成这样,还是活干的少了!以后你在家的时候我就过来逮你来,多练练!” 长冬不想说话。 躺在房间床上,望着头顶灰扑扑的茅草,双目无神。 “长冬,长冬!真累着了?”外面烦人声响伴随脚步接近,不出片刻苏大苏二两颗脑袋就出现在长冬视野。 “哈哈哈!这是瘫着动不了了,哎哟喂!”瞅着一脸菜色瘫在床上的人,苏二毫不客气捧腹。 苏大也弯了腰,“正常,没事,我跟老二以前刚开始干活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每天累得直不起腰,后来干的多了习惯了,腰骨好的也就快了……噗,长冬,听我们的,你真得多练练。过几日我们翻田,到时候我再叫你来!” 长冬一动不动,冷冷斜眼,启唇有气无力一个字,“滚。” 惹来兄弟俩更大的笑声。 浑身上下稍微动一动就跟骨头断了似的,长冬闭眼,忍。 他望鹊楼楼主百晓风,风光霁月倜傥风流,以前从不说粗陋之语。 谁要惹他生气,直接便杀了。 如今化身长冬,虎落平阳! 先忍一口气,跟犬计较什么! 账先记着,来日再算! 笑声依旧未停,笑得直不起腰的人还摸到床边来,伸手要扶他起来。 长冬闭眼几个深呼吸,软绵绵将两人的手拍掉,“滚,草。” 俩直接笑倒了。 “行了,别躺了,那边秀儿做好饭了,哥俩扶你过去吃饭,再累也得填饱肚子不是?” “我们抬你过去,抬着,成了吧?不用你动,今儿咱两个伺候你!” “老大你扶他胳肢窝,我抱腿,来,一二三起!走!” 长冬挣扎无能,气得五官变形,“抬你姥姥!滚!撒手!等老子能动,你俩玩完!” 梁子越结越大,打了死结,这辈子都解不了了。 没得和解,势不两立! 操他大爷,他就是个傻逼!他为什么要去帮苏家割禾? 他拨琴弦的手为什么要去拿镰刀?! 还有长西,胆小如鼠也是罪!一早该送他归西! 苏家灶房已经坐满了人,除了毒老跟断刀,霍氏夫妇也被请过来了。 庆丰收,苏家特地煮了一大锅白米饭,菜色也较平时丰盛许多。 长冬被两个汉子抬进来,里头所有人都为之愣了下,其后纷纷扭过头,捂嘴的捂嘴,忍笑的忍笑,憋红脸的憋红脸。 长冬也撇开头,已经懒得去看那一张张嘴脸。 他看开了。 无妨。 丢人的是长冬。 干他百晓风何事?? 等他落座后,一碗盛得满满当当的米饭放到他面前。 坐在他斜对面的小奶娃歪着脑袋,黑黢黢的眼睛看着他,“长冬叔叔,累?” 长冬眼观鼻鼻观心,“累。” “手疼?” “疼。” “要喂你?” “……” 旁侧的忍不住了,爆笑声直轰屋顶。 徒北村大丰收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流放之地外城也差不多轰翻天了。 从徒北山开始开出菜园子开始,就引来了无数人注目。 到之后小苏家又领头率众在清河湾开出一片片稻田,汇聚过来的目光就更多了。 观望的,等待的,期盼的……无数人翘首等待丰收这一天。 等看到徒北村人真的把那些种出来的谷子收入粮仓,而十二码头始终没有动静,蛰伏一冬的内外城终于轰地炸开。 整个流放之地各处角落都有人连夜收拾铺盖行囊,往徒北村涌去。 大势力不敢欺,能种地种田,能自给自足!还有谁不想去土北山! 第124章 卑微至尘埃的希翼 徒北村外人满为患。 八月末的太阳依旧热烈,片刻功夫就能将人蒸得大汗淋漓,却没一个人肯离开,连走远些找个遮阴的地方都不肯。 年前有人奔来徒北山,那一拨他们没有跟上,而是选择继续观望事态,已经够他们现在后悔不迭了。 要是这次再错失机会,怕是便没有下次了。 “这人多的,前后望不到头……徒北山再大也有限,轮到咱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地儿搭窝,唉!”坐在田埂边上的一波人,伸长脖子前后左右看一眼,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同伴也愁,发了狠道,“咱还是来得晚了,早两天就该来。反正不管有没有地儿搭窝我都不走了,大不了睡路上!” 附近的人听着,恁是赞同,“不能走,光看着这片田我就走不动道了。真盼着能留下来,以后清河畔也能有咱两三分地,少点我也知足。” 河畔那一大片田地,稻禾已经割完了,田地只剩下一列列横竖整齐的枯黄禾茬子,只这也能教人轻易想象出丰收时的盛景。 望着光秃秃的稻田,无数人后悔又艳羡。 要是早来,他们现在也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了。 “你们说排在最前头的见到小苏家人没有?能不能同意咱留下来?能同意的吧?听说小苏家人特别好!” “咱这些远处来的,小苏家是没见过,但是听过不老少。听说他们家是被拖累了才流放过来的,以前家里也是普普通通的农户,农户人家都朴实。” “说农户人都朴实那不一定,心眼子多的不是没有。但是小苏家确实是厚道人家,要不以前那些来投奔的能住下?吃过苦的人,才会同情苦命人哪。”m. “……你们说归说,可别仗着人家厚道耍什么心眼子,这徒北山上住着的除了小苏家,还有毒老跟断刀、霍先生他们!这些全是护着小苏家的,敢耍心眼儿死了都找不着尸骨来埋!我比你们来得早,已经瞧着好几波人被轰走了,走的那些都是以往在各处口碑不咋好的,懂么?” 说话的人想了想,又压低音量悄声提醒了两句,“小苏家是厚道人家,但是毒老跟断刀他们可不好骗,尤其是霍先生!他们都是护着小苏家的!现在来的人是多,但是不是谁都能留下,霍先生他们在把关,只留老实本分人!现在的徒北山不是之前谁来都能住下的了!” 众人立刻闭嘴,眼睛却更为发亮。 诶哟喂把关好哇!谁不想住的地方平静和谐?大家伙可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么! 他们自问是一心来投奔的,只要能在这里得个安稳,有个依靠,感激都来不及谁那么没良心会对小苏家耍心眼? 明了本分能给他们带来安稳跟依靠,谁敢教唆他们不本分那就是他们的死敌!是见不得他们好的仇人! 这个位置说话的人少了,开始不断引颈往前瞭望,就盼着多点人被赶出来。 好歹轮到他们的时候,还能有个地儿搭窝…… 烈阳下,一小段黄土路人挤人,时不时能从前头远远的地方听到一阵欢呼,也时不时能看到一波人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往外走。 人群往前极为缓慢的移动。 “娘,你说我们能留下吗?”挤在人群中的小娃儿,抬头问娘亲。 一身破烂布衣的枯瘦妇人勉力朝孩子笑笑,“能的,一定能的。” “他们说小苏家只留能本分干活的人,我们没有阿爹……只有娘跟小娃娃,也能留下吗?” 阿爹被坏人打死了,他们家只剩下娘亲,他们也还小,娃儿听过好多人背后说,他们家活不了多久了。 “娘,要是不能留下来,你把我卖了吧,得的银钱,养弟弟妹妹。” 妇人鼻子骤然一酸,掩下眼底彷徨,蹲下用力把几个年幼懵懂的孩子抱进怀里,坚定安抚,“我们能留下的!” 实则能不能,她又如何知呢? 只是这里是她跟孩子们最后一处出路,无论如何,总需试一试。 若这里也不留他们,回去了也是被那些恶霸逼死,毋宁…… 妇人将孩子们抱得更紧,泪眼望向一旁流水潺潺的清河,灰暗绝望。 移动人群里,除了妇人孩子,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妪,有骨瘦如柴腰背弯垮的老者,身边无小辈,背影伶仃。 也有独身一人的汉子,沉默寡言,低垂眸间是对人世的不忿与怨恨。 这些人只有在看向前方尽头徒北村时,眼底才闪烁出一星微光。 那是他们掩藏在灰暗、无望、愤恨之下,仅仅存下的一点,已经卑微至尘埃的,希望被拯救的希翼。 徒北村里。 小苏家空无一人。 早早得王川通风报信,知道村口外面有人连夜赶来蹲点,天还没亮已经挤了一大波人时,苏老汉拖家带口早饭都没敢搁家吃,直接躲霍家院里去了。 就怕这些人到了家门口,又是一通跪拜。 而且这次来的人之多,真把苏家老两口吓住了。 比上回还夸张,人山人海啊! 今儿早山上的鸟都被吓得不敢叫了! 霍子珩硬生生被推了出来当盾牌,早上的教学泡了汤。 他也没推辞,让苏大苏二长冬帮着在院门口支了个遮阳棚,一桌一凳一摇扇,再加一壶茶。 眼睛往杵在跟前的人群看一眼,摇扇朝当中几处随意一点,“你、你、你,出去,剩下的留下。” 有被点名的人对上男人通透眼神,不敢二话失望离开。 也有不忿的当成质问,“霍先生,凭什么我不能留下!我好歹是壮劳力,上山下田样样行!” 霍子珩唇角微扬,眼神淡淡,“你手腕上的疤,是旧年来小苏家闹事时留下的吧。十二码头让你来做奸细?” “……”壮汉跑得飞快,草他娘他就在徒北山露过一回脸!那还是旧年了,隔了那么久霍子珩怎么认出他的? 他记得当时霍子珩压根不在场! 霍家院们后,苏二支出个脑袋来,伸手戳戳霍子珩后背,“霍先生,你怎么认出他的?我都不记得了!” 霍子珩手中摇扇轻晃,侧眸笑道,“我记得他的声音。” 苏二退散。 院门又掩上了,但是门后窝着好几个脑袋看热闹,全是小苏家人。 接下来的场面也叫他们越来越震惊,看先生瘦削背影跟看巍峨高山似的。 第125章 帮主回来了 “红土崖有一霸,不思进取以抢为生,此人高七尺,青鱼眼,面有须,下颌半指疤,是你吧?出去。” “徒南山有种专干掮客的,给人提供哪家有秀气婆娘、哪家有孩子可卖,又哪家走投无路可逼为佃农……你叫张掮头?” “好吃懒做窝里横,能让家人看你时满眼怨恨,你做的事儿应不少?来了流放之地,积满身怨气还养着这么个东西,不思自救,可怜也可恨。出去。” “赵老二,在城里杀猪就好好杀猪,来凑什么热闹。” 霍先生语气始终不温不火,不疾不徐,云淡风轻。 院门后头小苏家一众已然目瞪口呆。 苏大苏二俩蹲在那里面面相觑,“霍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 苏二,“要不然怎么能是先生呢?” 何大香,“火眼金睛啊!” 苏秀儿,“我瞧着没人能在先生眼皮子底下混过去。” 刘月兰也叹为观止,“若是娃子们能学到先生一星半点本事,日后也能有所作为了。” 苏老汉跟苏老妇对视一眼,这徒北山他们是来对了,给娃子们了捡了三个宝。 霍氏坐在廊檐下阴凉处,嗑着瓜子眯着眼,要不她能把人抢回来?光看脸就心情爽! 她伸手拍拍窝在她脚边跟她抢瓜子的几个娃,“闲着去门边多跟你们先生学着点,搁这抢什么瓜子儿?不准吃了,再吃就没了,老娘还得跑内城买去!” 甜宝仰头,“师娘--” “咋,不够吃啊?喏,瓜子仁!” 白彧眼睛转了转,“师娘,明儿我带瓜子来!你也分我点瓜子仁?” 霍氏斜眼,“兔崽子,就知道你无事献殷勤,想吃自个剥!” 话毕,搁地上的盘子里瓜子立刻少好几把,崽子们人手一抓,“谢谢师娘!” “……”都在这等着呢?长心眼了这是? 太阳渐渐西移。 候了大半日,前来投奔的人似乎摸着了霍先生挑人的门道,有些知道自己过不了关的人,已经提前离开了,免得自己身上藏的那点事情被当众说出来,更为颜面无光。 人群往前移动的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先生的遮阳棚前,走来一大三小。 脸色蜡黄枯瘦的妇人带着三个四五岁的小娃儿,忐忑站在桌前,“妇人从红土崖来,家里汉子数月前被恶霸打死了,家中只剩下我跟几个孩子,走投无路,前来投奔……” “你一人,可有信心养大三个孩子?” “只要能有一地容身不遭恶人欺辱,我定可将三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霍子珩还没应答,院门后面就有声传出来,替妇人孩子们求情,“先生先生,把他们留下吧!” 霍子珩失笑,他虽挑人,又不是不近情理,“留下吧,自己往山角里寻一处地方建屋居住,至于田地,住下来之后再分。” 妇人跟孩子们有好一会回不过神,等反应过来后,猛的红了眼睛,眼底微弱光亮如星火盛开,“谢先生,谢小苏家众恩人!” 桌前又来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双双拄着拐,走路颤颤巍巍,身边别无亲人,在他们露出衣衫的脸上、手上还有可见的被打后留下的淤痕。 两人眼中满是彷徨,很多人走了,他们没走。 虽知道自己无用,还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乞求一丝希望。 两老嗫喏唇角,“我们能不能——” 门后又是一声,“留下留下留下!” 老人灰败的脸,瞬间眼泪纵横。 再至形单影只的汉子,“我叫郭大力,父母妻儿皆被人所杀,我拼死复仇,杀过几个人,两手沾过人血背着人命,能留否?” 门后,“是条汉子!留!” 给这些人放了去处,霍子珩无奈回头。 门后苏二被家里面人拱了出来,探着个脑袋憨笑,“先生莫见怪,实在是天色晚了,这不才窝在这里大半天,咱肚子饿得慌,赶、赶着回家做饭不是?哈哈哈哈……” 他吃了反应不够迅速的亏,被爹娘大哥跟媳妇踹了出来。 再有下次,他一定躲得离门边远远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先生他心里也虚。现在哪怕跟毒老、断刀大人,他都敢勾肩搭背,唯独对霍先生不敢造次,就像学堂里学生看见夫子似的。 霍子珩没戳破,摇扇往村外指了指,“到现在还留在外面的,都是可留之人,我忙活大半日了也累的慌,剩下的交由你们来决定去留吧。” 苏家人,“……” 话是这么说,他们没有那个火眼金睛啊,万一里面夹杂着一两个搅事精他们也挑不出来,那不是给整个村里的人添堵吗? “他们本来是奔着小苏家来的,我帮着等了大半日了总得让我歇一歇。”霍子恒视线落在对面屋子,挑唇,“那边不是还有两个人吗。” 他话音落,那边开着的院门里,断刀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倒是毒老头从院墙上探出个脑袋来,两眼冒绿光,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我给他们下个毒,死了的扔河里,能活着的留下来!” 小苏家,“……” 前来奔赴的人太多,断断续续忙活,转眼入秋。 此时整个徒北山脚几乎已经找不到空余的地方了,全是一座座新起的房屋。 清河湾畔又开出了一大片稻田,往外绵延十里不绝,大有赶超徒南山的架势。 甜宝几个小崽子对村里多了很多人、多了很多田没什么太大感触。 只是平日走出家门口,能看到村里大路上来往行走的人多了很多。 除了他们之外,村里也有了不少各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每每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他们的目光总是小心翼翼的,带着紧张畏怯跟羡慕。 小苏家对门,长冬支着长腿坐在堂屋廊檐下,将手里纸条揉吧揉吧焚了。 “大胡子回来了,且看看这里还能安稳多久。”他抬头,眯眸瞧着天际斜阳,两手在半空轻拨,假装古琴此刻就摆在面前。 着实是心情不错。 流放之地西南运河码头,十二码头总舵。 一艘航船破开河面霞光缓缓靠岸,一身黑色束袖劲装男子走出船舱,立于甲板之上,满脸络腮胡,眼睛锐长阴戾。 码头上帮众分两侧站立,齐齐躬身高呼,“恭迎帮主!” m. 第126章 老子将徒北山留给他们吃 万福跟万六爷也在恭迎之列。 两人看着走下船的男人,激动万分。 他们等着帮主回来可等了太久了,眼瞧着徒北山势成,奔赴的人越来越多声望越来越盛,两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不能妄动再让帮里损失人才。 按捺心焦一等等了数月,当中煎熬语言不能形容。 “帮主!现在你回来了,定要好好杀一杀徒北山的威风,重振我十二码头威望!” 总舵大厅,万福待人坐下后,立刻把这一年多时间里徒北山的“恶行”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 分坐在大厅两侧的十二码头各堂主、管事也莫不义愤填膺。 “小苏家本来是一户小农户,全家不过十一口人,要不是仗着背后有个能打的高手,哪敢如此嚣张?也没他们嚣张的份!” “说来也怪,自打他们来了徒北山后,竟能将三大势力都想招揽的人一个个吸引了过去,先是断刀、毒不侵,现在连霍子珩都给他们家崽子当了先生。还有白奎那匹夫,他儿子也捞了个霍子珩关门弟子的名头!帮主,当小心他们联合在一处,日后非压得我们十二码头无立足之地不可!” “自从他们起来之后,十二码头就处处吃瘪!整个流放之地三大势力,白奎见风转舵早早贴上去了,望鹊楼端着清高的调调毫无动静但是也没有损失,来来去去,亏全落在了咱头上,草他娘的!” “这难说不是个大阴谋,专门冲着十二码头来的,不知道是谁瞄上了外城的利益,要跟咱抢来了!” “事情到这份上咱不能再继续退,否则以后真要越发抬不起头!” 底下众人各抒己见情绪激昂,大胡子坐在上方首座脸色深沉,阴戾冰冷眸子梭视。 触及他的眼神,众人下意识闭了嘴,脚底隐生寒意。 “吃这行饭,走这条道,就要懂得玩这一行的手段。”大胡子开口,声音冷得似夹着冰渣子,他冷笑,“老子不过出门办事一段时间,帮里就乱成这样,老子养你们这大一群养的都是饭桶?一个个还没断奶要娘继续带着?好日子过久了,脑子装的全是猪油了吗?” 众人更加不敢吭声,知道帮主动了怒了。 最后还是万六爷站起身,道,“帮主息怒,此番确实是我等小瞧了徒北山,让十二码头接连遭到损失我等该罚。但是眼下最要紧还是解决忧患,攘外再安内。大家伙一门心思等帮主回来,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万死不辞!” 大胡子视线转落到万六爷身上,眯眸,“既如此,就由你先领命。” 万六爷背脊绷起,硬着头皮,“是!” 万福坐在那,不敢抬头,压在下方的脸脸色极难看。 让他们万家庄先领命,那就是让他们先去送死,刚才就该摁着六叔不让他说话,现在好了,先当了出头鸟!尒説书网 大胡子收回视线,空气中的压迫感松弛了些,“徒北山背山靠水,水源依靠清河,日常饮用、农田灌溉都需从清河取水。若这水无可用,徒北山的风光也只能等着失色。清河源头在十二码头七分舵附近吧?” 底下坐着的人猛地抬头,不少人失声,“帮主要毁清河水?帮主不可,徒北山固然依靠清河水源,我们十二码头不少地盘也同样需依靠清河啊!” “有何不可?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既然他们几方联手要打压我十二码头,那就鱼死网破好了。何况一条清河水,徒北山离不得,我十二码头也离不得?你们是不是忘了,十二码头是靠什么生存的?”大胡子眼底冰冷漠然,“没了陆地上的地盘,我十二码头还有诸多码头在。可徒北山,没了清河,且看还有人会继续奔过去?在这流放之地,敢死的人才让人害怕。” 想要开口反对的人,终究闭了嘴。 这便是帮主的作风,也是十二码头的作风。 要么我坐大,要么看谁命大。 “另,八九码头听令,着人在徒北山地界外盯着,避开断刀跟毒不侵、以及白霍两家,其余但有人进出,皆可打杀。半月内,让此事传遍整个流放之地!届时看看还有谁敢朝徒北山跑!” 万六爷眼皮子颤了颤,“帮主,那小苏家的人?” “留着,不是打不过吗?那就不打。成势需人众,人众没了,留下的人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光杆将军,老子将徒北山留给他们吃!” 第127章 他百晓风阴沟里翻船 九月气温稍降。 徒北村新来的住户们又再现了旧年热闹一幕,热火朝天开荒。 搭棚子围院子,开菜园子、开田地,齐心协力好不热闹,村头村尾各个角落都能听到笑声。 长冬慢悠悠往村外走。 近午阳光渐烈,举目四处皆是欢快忙碌的身影,活着有希望,这点子毒辣的阳光于村民来说,反而像是在应景。 “长冬叔叔好。”三五步,路边玩耍的小儿见着他,羞涩腼腆闪至一边,拘谨不敢上前。 “长冬,要出门哪?”六七步,蹲在新院子前敲打门框的白发老人颤巍巍站起,朝他和善一笑。 “长……长冬!听说你在内城干活,要去上工啦?”八九步,半堵围墙上垒墙的汉子,抹了汗,热情试探着跟他打招呼。尒説书网 长冬面上皆回以微笑,笑不及眼底。 大胆。 他跟他们很熟? 什么时候长冬这个名字满村皆知了,就凭那副畏缩胆小的怂样儿? 哼,一甩袖,长冬走得更快。 后方村民们等他走远了才敢抬眼朝他背影瞧,眼里浮出疑惑。 “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咱们刚来的时候长冬待人可客气了,那时候他还帮着霍先生搭凉棚呢。” “是有点怪,不是说长冬走路从来不支棱腰板的吗……” “你们多想什么啊?长冬以前挺不直腰板,肯定是因为在城里老被人欺负,来了徒北村,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腰板自然就直了嘛!你瞧瞧咱们,一开始不也都腰背佝偻?” “说的是,咱徒北村就是个顶顶好顶顶好的地方!” 腰背挺直往外走的人脸色发黑,连走过村口田地时亦目不斜视。 路边田里,苏家父子仨正在翻田。 把田地深翻一遍撒上草木灰养一冬,来年春种出的稻子长势才能好。 苏二偏头晃眼看到个熟悉背影,定睛细瞧后脸一亮,抓起田埂边上放着的水壶追了上去。 “长冬!长冬!要回内城啊?掌柜的叫你上工啦?” 九月芦苇荡芦花正好,河风一拂,白浪翻飞。 长冬在芦苇荡旁站定,回身,淡淡看着追过来的人,“作甚?” 头顶阳光热烈,汉子干了一早上活又追了一路,气喘吁吁,没看懂他眼里薄凉意味,亮着白牙递把手里水壶递给他,“咱村到内城要走半个时辰多呢,午时日头毒得很,这水你带上,路上渴了喝,我娘早上特地煮的大叶茶,解渴消暑!” 长冬视线落在那个水壶,一截竹筒子,绑着粗陋麻线,这就是农家人用的水壶了。 长冬嘴角挑了挑,抬眸,逆着光看眼前憨批,“苏二,我是不是很好欺负?” 苏二闻言愣了下,不明所以,挠挠头有些焦急,“什么欺负?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谁!我找他去!” 对方不说话,苏二更着急,脑门溢出汗了,一拳头砸在长冬肩头,粗声粗气,“你倒是说话呀,谁又欺负你了?就说你一大男人恁是婆婆妈妈,白长那么高个儿!谁欺负你就揍回去!揍不过回来喊我,兄弟干什么用的?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长冬抿唇,眼神愈凉。 他百晓风阴沟里翻船,在这白装了数月长冬,怕是早就被看穿了。 小崽子来让他帮打架,胆小如鼠的长冬会帮打架? 打开套子让他往里钻呢! 只不知,小苏家知道内情的人,是几个。 他懒得再猜,转身欲走人之际,耳朵微动,眸色骤厉,弹指凌空击落袭向苏二背心的一枚暗器。 “长冬?长冬!你——” 长冬反掌劈在聒噪汉子颈侧,耳根清净了。 在汉子倒下去时,脚尖把人脑袋托了下,又特别嫌弃的抽脚。 视线转向芦苇荡外某处时,长冬眼里厉色更甚,冷笑一声,身形似箭往那个方向扑去。 烈日灼灼,芦花被飞吹得四处飘散,空中扬起点点如雪花絮。 四处茂密草丛后方、大石头掩映背后,闷声频响,星点血色偶尔溅出。 一刻后,几道黑影被扔了出来暴在阳光下,了无生息,最显眼的是人人脸上惨不忍睹。 长冬旋身飞出,轻盈落地,优雅抹掉手上沾染的脏污,心里憋着的郁气散了不少。 他没管躺在地上打起鼾的苏二,径直走到人高芦苇荡后,低眸看着蹲在那里的妇人孩子,“找人,把那货抬回去。” 亲眼看到又一场屠戮,妇人孩子眼里明明惊惧未定,战战兢兢的,眼里却不掩盲目崇拜,尤其几个四五岁的小娃娃,“长冬叔叔,你……你也是高手哇!” 长冬闭眼深呼吸,冷哼走了,离开前经过苏二身边,顿了下,最后还是俯身扯走了汉子睡着也紧攥在手里的竹筒水壶。 “小六,快,到田边喊苏爷爷跟苏大叔!”长冬一走,妇人立刻吩咐大娃。 叫小六的娃子二话不说往田地头飞奔,“苏爷爷,苏大叔!二叔晕在那边了!快来把他抬回去!” …… 徒北村上空压了层乌云。 苏二晕倒是小事,大事是躺在那里的五六具尸。 毒不侵嫌给这些人挖坑太便宜他们,一把化尸粉撒上去了事。 把鼾声震天响的苏二抬回家后,苏老汉带着苏大去了霍家院子,“霍先生,那些人……是不是十二码头又开始搞事情了?” 父子俩脸色不太好看,但是还算镇定。 要搁以前还在大槐村的时候,一下子在村口看到那么多尸体,魂儿都该吓飞了。 还是来了流放之地,遇的事儿多了看得也多了,久而久之,开始习惯了。 苏老汉问话时,嘴角带着苦笑,或不能说是习惯,是麻木。 这才是真的流放之地。 他们躲在徒北山能得一时安宁,在外面人眼里,此地怕是如同世外桃源了吧。 霍子珩摇着摇扇,面色如常,“十二码头帮主大胡子回来了,之前十二码头吃了那么多瘪,他自不会咽下这口气。村外那些埋伏的人,还只是开始。” 苏大嘴快,“意思是接下来他们还会派人来送死?” 苏老汉,“……” “他们不会再闯进村子里找亏吃,但是,徒北村九成都是普通人,跟那些人万一碰上了,损伤的便是徒北村了。大胡子这招,是意图敲山震虎。” 第128章 关公面前耍大刀? “大胡子?”苏家父子俩面面相觑。 敢情是十二码头领头人回来了,开始杀回来找场子了。 “咱们徒北村大多都是普通人,这可如何是好?真要打起来……”苏老汉皱眉,眼角眉梢皆是愁。 家里是什么情况他心里有底。 不说甜宝有自保以及护家的能力,他们身边还有毒老跟断刀大人也都是能人,还有霍先生跟霍娘子护住自己安全亦是不成问题的。 两方若真的展开冲突,到时候死伤的怕都是那些奔来徒北山想要寻求安稳的人。 哪曾想安稳没寻着,祸事反倒先找上门来了。 不过是想活着,只想能活着罢了,怎的就那么难呢。 十二码头那么大势力,不缺吃不缺喝,为什么非要把普通人往绝路上逼? 苏老汉手发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都是人,为什么有些人能那么恶,那么贪。 “苏伯,不要往坏处想,这对徒北山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遇。”霍子珩笑笑,“大胡子此举不过是想镇住那些还想奔来徒北村的人。把人吓走,等于架空我们,把我们冒出来的势头给拦腰斩断。但是若他们输了,那十二码头也会成为助长徒北村势头的祭品。待此事一了,想要前来投奔的人只会更多,日后再有人被流放来此地,最先想到的地方定是我们徒北村。” 苏老汉知道霍先生学识高计谋好,但是想到一场冲突可能要牺牲很多普通人,他还是心有戚戚,叹道,“先生,我们到这里只是想好好过日子,没想过其他,有没有人来投奔也无所谓,有没有什么势头也无所谓。这世道啊,唉。” 苏大亦点头,“咱一家都是农人,只想好好种田,好好过日子,有余力的时候帮帮同样苦命的人,一辈子不图啥,就图个安稳。” 接着他要话锋一转,抬头定定看着霍子珩,“但是我也想得明白,被人欺到头上绝不能忍气吞声,尤其是在这流放之地。我苏大虽然身无长处,但也有血性,有一把子力气,不想做那贪生怕死之辈。霍先生,若我能有点用处请您尽管吩咐使唤!” 他是男人,是汉子。护着父母妻儿护着这个家,是他的本分跟责任。 只要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定会往前冲。 霍子珩看着父子俩,失笑。 旁人若是有他们这等造化,知道家中有个宝,早就生出无数野心了。 这大概也是他愿意结交他们的原因之一。 “你们带着村里人,平日该怎么还怎么,继续种地种田,看好菜园子。也莫要小看我们徒北村。如今可不是再像以前那般只能任人欺辱了。” 这日下午,霍家院子院门紧闭,毒老跟断刀都被请了进去。 整个徒北村的人因着村口发生的事情,心头焦灼忐忑,忍不住聚在一处低声议论,言语间尽是担忧,唉声叹气。 甜宝跟三个哥哥以及新来的娃子蹲在自家廊檐下,也说着娃子们之间的话题。 “二叔还没醒,睡了好久了。听小六说是长冬叔叔把二叔打晕的,长冬叔叔什么时候力气那么大了,他居然敢打架了?”苏安晕乎乎的,听着身后躺屋里不断传出的鼾声,有些不敢相信。 苏文苏武何尝不是一样? 两个小子蹲在那里,小手捧腮双双叹气,“我爹连长冬叔叔都打不过,唉,真丢人!亏他平时还老在我们面前吹自己能耐,力气大,结果被人长冬叔叔一巴掌劈晕了,现在还醒不过来呢。” “以前长冬叔叔连抬头看人都不敢,我们几个小娃娃都能把他吓得贴在门上抠不下来,他咋个突然说变就变了,小六还说他会飞,可厉害了!” 甜宝也小手捧腮,面无表情做总结陈词,“师傅说人不可貌相,像毒爷爷那么矮,可他飞得比断刀叔叔快,长冬叔叔胆子小力气大,不奇怪。” 魏离蹲在队伍末尾,安安静静,犹豫了一会才道,“长冬叔叔应该是扮猪吃虎。” 甜宝扭头,直勾勾盯着他,“人不可貌相,不对吗?”m. “……你对。” 甜宝点头,挺满意这个回答。 师傅教她的,不可能错。 看看天光还早,家里还没开始做晚饭,甜宝站起身,背着小手蹦蹦跳跳往外走去。 苏安三个立刻跟上,“甜宝你要去哪呀,毒爷爷在师傅家谈事情,断刀叔叔也在那边,没人陪我们玩。” 甜宝回头,小手往村口外一指,“有啊,去找找,可能有漏的。” “……”三小只腿一抖,有点想尿。 不是,甜宝,你吓哥哥们呢? 那些人会飞的,你去凑什么热闹,还想找漏下的?! 那是能捡漏完的事情吗?! 四只小手同时扯住小奶娃衣摆,除了三个哥哥,还多了一只魏离的。 甜宝皱眉望天,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长得小,人家都不相信她能揍人。 她真的可以。 偷袭她最会了。 “你们的胆子,”小奶娃亮出两个小手指,比出一丢丢距离,想了想,把那距离又缩得更小,怼到四人面前。“这么大。” 四,“……” 被侮辱了,但是还是不能放手。 这事情真不能开玩笑,妹妹要是有点什么闪失,光是阿奶便能刮掉他们一层皮,更不要说毒爷爷他们了。 他们这些男娃子,不值钱。 甜宝无趣,揪就回自己衣摆,转身坐在院子门槛上,捧着小脸蛋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听墙角。 这点距离,她能很清楚听到师傅跟毒爷爷他们说话的声音。 “……大胡子行事素来心狠手辣,毒计百出,派人守在外面击杀无辜的人应当只是手段之一。百姓生存无非衣食住行,另一处能使计的地方,便是食。而‘食’不管是种粮还是吃饭,皆离不开水。村外那条清河应当也在他的计算之中。毒老,那条河需得麻烦你了。” “你的意思是大胡子会霍霍那条河?想霍霍水源最方便的不过往河里投毒罢了,他这计策也太傻了点,老子毒不侵搁徒北村里坐镇呢!他玩毒,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在运河上待久了,脑子也进水了?” 第129章 屁得放,话得说 霍子珩沉稳声线响起。 “非也。他玩毒不是旨在能赢你的毒术,而是旨在一个耗字。解毒需药材,若日日消耗,你手中药材总有耗空的一天,待到药材没了,毒老纵空有一身解毒本事又能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等的是你无米下锅的那天。此时城中各个药铺里,一应解毒药材应该已经被搜刮空了。” “……” 须臾,毒老头桀桀笑声传出,听声音就能想象出他笑成什么模样。 “想耗空老子的药材?要是搁以前他还有那么一丁点胜算,现在?桀桀桀桀!笑死老子了,且看是他毒药先用完,还是老子药材先耗空。届时老子必要跑到他面前,好好欣赏他大胡子的脸色!”毒不侵笑了一通,三角眼幽光闪动,“反正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老子在清河湾下游也给它加点料,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桀桀!” 他对流放之地的地形了解也不少。 整条清河自东向西横贯流放之地,源头在东北边泗水水域,那里有十二码头七分舵,整条河域经过徒北山、徒南山流向西南运河,沿途又分别近十二码头四六九分舵据点。 只要在徒北山地界外下游位置投毒,十二码头沿河佃田全得玩完!一波断他一臂! “不可。”霍子珩摇摇头,“真若用这种方法以牙还牙,河两岸无辜民众也会受害。” 毒不侵白眼一翻,“他们受不受害关我屁事?妇人之仁!清河流域两岸全是十二码头佃田,就算有人受害,那些人也是十二码头佃农!可不是真的无辜民众!” “毒老听我一言,此地此时此事,一点点仁慈能收服无数人心。徒北山行事有底线,日后才能人心所向。” “我赞同。”一直沉默的断刀开口,只三个字。 气得毒不侵跺脚,也送他三个字,“你闭嘴!” 霍子珩挑眉,眸光意味不明,“毒老想玩,不若再玩个大的。” “什么大的?” “把十二码头沿途几个据点拿下来,跟大胡子抢地盘去。” “……”毒不侵脖子后仰,“要有底线?” “要有底线。” 我可去你爷滴吧。 有底线的事情他毒不侵玩不来! 但是,抢地盘可以。 桀桀!抢来给小甜宝玩! 另边厢,内城。 白府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大胡子亲自到访。 白奎收到下人禀报时,正在书房里哄小祖宗。 “大胡子?”白家小祖宗四仰八叉坐在名贵紫檀书桌上,一手还捏着老爹耳朵,听到这个名字,手下顿时更重。 “诶哟喂乖儿子!来客了,爹得去招待招待,你先自己玩啊!这书房里你看哪本书不顺眼尽管撕,多的是!”白奎把耳朵救出来,足下虎虎生风,跟踩风火轮似的逃出书房。 白彧哪肯罢休,跳下书桌就追,“我也去!” 大胡子这时候找上门来能有好事? 前一刻管家刚来报,说十二码头在徒北村外布了人手设埋伏,下一刻人就来他白府登门了。 他要去听听对方肚子里藏什么坏水! 人小腿短,等白彧冲到大厅,他爹跟满脸络腮胡的人已经喝上了。 “这是你儿白彧?一转眼长这么大了,上回见时还在牙牙学语,两手就能捧得过来。”大胡子看着抬头挺肚大摇大摆走进厅中的小男孩,眯眼笑道了句。尒説书网 白奎放下酒碗,“你是太久没见,我日日捧着这小祖宗,当爹又当娘的,个中辛苦不足道啊!” 白彧当没听见他爹这句话似的,上前爬上他爹膝头坐定,有他爹的气势撑腰,整个人姿态立马拔高一大截。 他往后一靠,眼皮撩也不撩一下,把骄纵跋扈样儿摆了个十足十,“认识的说话,不认识的闭嘴,你谁呀?” 大胡子眼底冷下去,端酒碗的手将碗沿轻捻。 十几年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纵是白奎,也不敢如此当面踩他的脸。 “哈哈哈哈!见笑了见笑了,这小祖宗平日里被我宠惯了,胡帮主莫要跟他一般见识。”男子朗笑声缓和了空气里的冷滞,“来,喝酒!胡帮主难得登门拜访,白某算是酒桌逢对手了,今日定教你不醉不归!” 大胡子顺应气氛,重新展颜把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但是心情到底被破坏,不想再浪费时间兜圈子,“这次我大胡子上门拜访,是为外城的事。白家主,你我都是敞亮人,我直接开门见山。我出外奔波一年有余,回来外城竟然多了个徒北山小苏家,起势颇快啊。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可惜小苏家偏要跟我十二码头作对,这个面子我不争不行。原本流放之地三足鼎立已成平衡,若是再多一角,可未必能比三足立得更稳。白家主,你说是不是?” 他又看了眼窝在白奎怀里斜眼用鼻孔看他的小儿,哼笑,“听说你儿子也去了徒北山,拜在霍子珩门下,远近亲疏,小少爷自然是跟那边近。但是白家主,那点矫情比之你我打了十几年交道又当如何?白府在内城占半城,做的是陆地生意,里里外外却也依旧有用得着十二码头水运的地方……要人情还是要利益,白家主当好好想一想了,鱼与熊掌不可皆得。” “哈哈哈哈!胡帮主这话说得重了,流放之地是什么地方,你我心里明白,在这里有什么人情可讲。放心,外城之争,白某不掺和。”白奎容色不变,朗笑依旧。 暗地里,大腿被他家小祖宗拧得发青了都。 大胡子勾起唇角,满脸虎须随着他这个动作呈出诡异弧度,阴戾细长眸子眯起,“白家主性情中人,素来一言九鼎,你这句话,我大胡子记下了,哈哈哈哈!” 事情谈完,话说明白了,大胡子没有多留,起身告辞。 等管家把人送出白府大门,白奎坐在椅子上才连声哎哟叫痛,“臭小子,我是你爹!你真个下死手,想把爹掐死啊!” 白彧小脸皱得比他还难看,“我师父跟甜宝都在徒北村!我人在这儿坐着掐你你都要跟大胡子一个鼻孔出气?!” “小娃子就是小娃子,爹告诉你,屁得放,话得说。这世上有些话它跟屁一样,放了就完了,懂不懂?” “何意?” “意思是我跟他在放屁。他姓胡的是个小人,老子用得着对他做君子?跟老子砸一言九鼎的高帽,什么玩意儿!” 白彧,“……” 第130章 以毒攻毒,剧毒者胜 马车离开白府。 大胡子坐在车厢里,狭小空间安静窒闷,与车外嘈杂喧嚣形成鲜明反比。 行经城南时,他偏头透过车窗,看向外观最显眼的望鹊楼,那栋建筑装饰豪华,虽未镶金砌玉,却也极为华贵,堪为乱城中一景。 “帮主,可要去望鹊楼?”赶车的车夫斗胆问了句。 大胡子收回目光,“不用了。百晓风素来眼高于顶,在他那里拿不到面子人情。好在他对这些事情也向来不插手……” 即便百晓风插手,十二码头也莫可奈何。 流放之地三大势力,望鹊楼是最神秘的。 迄今为止无人知道百晓风究竟是什么来历,也无人能找出他的软肋,在大胡子看来,这是比白奎更让他头疼的人物。 白奎好歹还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儿子。 百晓风?却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包括他城中这些生意。 哪怕整个望鹊楼被人拆了,他也能转身再建出两栋望鹊楼来,再把拆楼的人碎尸万段。 “白奎在十二码头有几批在运的货物,先扣下来,十天半月后再给他。”他道。 “帮主?” “得让他知道,谁跟他才是利益共同。”仅凭几句口头上的话,他没那么轻易相信白奎。 话谁都会说,最后怎么做,却是另一回事。 无论如何,徒北山绝对不能起来! …… 徒北山脚,芦苇荡外。 徒北村民们正在集体刨坑种树。 甜宝小脑袋上顶着个草环,手里拿着小锄头在阿奶旁边吭哧吭哧挥舞。 “阿奶,种梨树么?”娃儿一边刨坑一边问,眼睛晶亮。 苏老妇正在挑拣山上运下来的小树苗子,闻言嗔她,“不能,这里哪能种梨树。你毒爷爷说了,要在这儿弄什么瘴气林,那啥瘴气是有毒的东西,梨树种这儿结出来的果子能吃啊?” 甜宝挠挠小脑袋,能吃呀,先吃毒梨子,再让毒爷爷解毒。 但是阿奶说不能种。 那她就不种。 周围人都在忙活,一个个的挖坑栽苗认真的很。 甜宝左右打望了眼,瞄到在大石边上认真刨坑的人影。 趁阿奶忙活没注意自己,甜宝从地上堆积的小树苗里摸了把,抓着棵小苗走到那人身后,小手指在他背上戳了戳。 魏离回头,眸子漆黑安静,低道,“甜宝。” 小树苗怼到他面前,树苗后小奶娃端着张精致小脸,“你种。” “这是——” “梨树苗。” “苏阿奶不让你种。”魏离虽然埋头干活,但是苏阿奶跟小娃娃的对话他是听到了的。 甜宝点头,一副我知道的表情,“我不种,你种。” “……”话不能这样解的,魏离抿唇,委婉劝道,“甜宝,这里种出的果子不能吃,会中毒的。” “我不吃,花好看。” “要看花,需得种一大片才好看。” “我就爱看一株花。” 魏离哑口无言,心头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 那株梨树苗最后还是栽进了他刚挖出来的小坑。 小奶娃满意了,背着手走了。 那边,很快三个小男孩就围到小奶娃面前,叽叽喳喳低语,“甜宝,我瞧见了,你让阿离种果苗!” “那是梨树苗,跟咱家菜园子里种的那棵一样样的!” “你从哪找出来的?还有吗?哥哥也帮你种!” 小奶娃小身板后仰,老人看娃式,“别帮,你们会挨揍。” 又亲耳听到的魏离,“……” 所以叫他种,是不怕他挨揍。 整个村子齐心协力,花了数日功夫,将芦苇荡外一片全种上了小树苗,山上树苗不够用的,就栽上小乔木、荆棘藤蔓也能充一充数。 在新栽的树林外头,路边还竖起了一块石碑,上刻“徒北村”三个字。尒説书网 自此刻起,徒北村真正划出了地界。 村民们对此,无一人多问。 整个村子的主心骨是小苏家、毒老、断刀大人跟霍先生一众。 主心骨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不多嘴,不存疑。 清河里的水已经变质了,这件事前两天村民们便已经悉知,但是没有引起恐慌。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在徒北村,无论发生何事,他们都会得到保护。 近傍晚,消失了两天的毒不侵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一张老脸拉的老长,白眼快要飞到天上去。 “大胡子那个狗娘养的一早就防着老子了,日他姥爷,他怎么做得出来!” 坐在苏家灶房里,毒不侵一手大叶茶一手烙面饼,边吃边骂。 “清河源头在七分舵附近,老子想着他既然要霍霍清河水域,那肯定要把着整个水源头,七分舵肯定会布满人手防备,哪知老子欢天喜地奔过去,他整个分舵里竟然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还寻思着他是不是在想什么诡计,硬是在分舵边上山洞里猫了两天!” 猫了两天啊! 等了那么久,狗屁没等着。 什么人手布防什么诡计,他高看大胡子那个狗逼了。 对方最大的诡计,就是哄他在山洞里喂了两日蚊子! 甜宝蹲在老头面前仰头看他的脸,末了还站起来在他前后左右也细细打量了一遍,疑惑,“没有蚊子包。” 毒不侵啧了声,嘚瑟哼笑,“小看毒爷爷了不是?那么一丁丁蚊子毒还想把我叮出蚊子包?毒爷爷告诉你,叮过毒爷爷的蚊子全死了!” 甜宝,“……” 苏家人,“……” 以毒攻毒,剧毒者胜啊。 “大胡子把清河周边分舵的人手全撤走了,不敢跟老子硬碰硬,拿这种手段恶心人!待会我吃饱了去找霍子珩,让他再寻摸寻摸计策,不能就这么算了,老子最讨厌被人遛着玩!” “现在清河水已经不能饮用,村民们家里备下的饮用水最多可以用三日,三日过后就需得寻水用了。”苏老汉皱眉沉吟,“毒老,可有解决的法子?” 外面如何且不说,在徒北村里这才是当务之急。 百姓民生衣食住行,哪里离得了水。 又咽下一口面饼,接住苏秀儿给续的温茶水,心里头积攒的一肚子怨气回到苏家小院后,消散大半,毒不侵心情舒坦下来,三角眼往苏老汉一斜,桀桀笑,“这算什么事,一会小老头就去把这事情办了!” 第131章 大胡子的礼物 吃饱喝足,缓了心情,毒不侵捞起甜宝三两下飞回自己的院子,进了药房。 关上药房门,把娃儿放下,毒不侵活动手骨,“来,甜宝,轮到你大显身手了!” 甜宝二话不说,挺起小腰板,“要啥?” 直把毒不侵眼睛都要笑没了,他就喜欢小甜宝这个干脆劲。忒招人疼了! “十二码头投在河里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慢性毒溃痛散,解毒的药材也普通,白附子、厚朴、怀牛膝、藿香……”毒不侵点了油灯,把制药工具从高架上搬下来,跟小奶娃一一老一少相对席地而坐,眼见着小奶娃把他需要的药材一堆堆扔出来,即便已经见过很多次,依旧控制不住嘴角抽抽。 他小甜宝一定有个百草园! 老头也想有! 汰! “寻常草药好寻,但是需要持续大量用药的时候,想要把药材全部收集到,却不容易。十二码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要把城中其中一味药材搜刮干净,就能高枕无忧……不过那是以前,桀桀桀桀!” “闻味辨药,学会了这点,想要找出解毒的药材也不难,最难的是配比,哪种药材多一分、哪种药材少一分,都会导致解毒失败。” “你还小,不急,咱有的是时间,毒爷爷慢慢教你。看好了,记住毒爷爷研药手法。” 昏黄灯光下,老头面对药材的时候,神态变得极为认真庄重,与平日离经叛道疯疯癫癫模样判若两人。 甜宝抿着小嘴,听毒爷爷的话,专注的看,也把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时间缓缓流逝。 小苏家知道毒老又在教甜宝本事了,没有打扰,连说话做事都把动作放到最轻。 只有苏安苏文苏武仨,带着魏离杵在药房一墙之隔,两手叉腰,小脸哀怨得不行。 毒爷爷又、又把他们忘了! …… 十二码头一直在等徒北村动静。 转眼数日,那边终于有消息传来,既在大胡子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帮主,徒北村依旧照常在清河取水!” “毒不侵在河岸附近水域扔了几个竹篓子,竹篓子方丈之内的流水便皆可饮用!”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在满河域毒水中辟开一隅!竹篓子扔下水后便再没动过,已经过去十来日,解毒效果丝毫不弱!” “我们的人一直在河对岸监视。前段时日徒北村在村口附近大肆种树说是要弄瘴气林,我等担心有诈,不敢靠近潜入探查!” “请帮主指示!” 总舵大厅,大胡子坐在石椅上,面色深沉,眼神晦暗难辨。 毒不侵不愧是毒不侵,玩药无人能及,他亦未小看过对方。 让他意外的是,他故意将沿河分舵人手撤离,依照毒不侵不肯吃亏的性子,早该找上门来。 然而时间过去这么多日,对方除了一开始闯过那几个分舵外,竟然再无别的动作。 大胡子眯眸,眸色阴冷。 是霍子珩给毒不侵支招了。 手掌重重往石椅扶手一拍,大胡子眼里冷色更盛,“计划照旧,等!” 他已经对徒北山出手,对方想俘获人心树立威望,绝对不会只坐着挨打,定会伺机反击。 现在那边没有动静,就是在等待时机,谁沉不住气谁就先输一筹。 “来人,把这个匣子送去给断刀,带句话给他。”大胡子冷笑,一字一句,“以为几人联手就能让老子栽更头,老子先送他们点礼物!”尒説书网 …… 徒北村。 村里水源问题解决了,整个村子又跟以往一样祥和平静。 村民们每日晨起而作日暮而归,笑声依旧。 前段日子村口有人设伏一事没在村民们心里留下阴影,反正他们也用不着出村,实在家里缺了什么东西比如油盐酱醋类小物,大着胆子托白家小少爷帮捎带来即可。 毒不侵这几日也很安分,没往外跑,带着几个小崽子有空就钻药园、爬后山、找鸟摸鱼撒疯了玩。 “毒爷爷,这是什么草?” “断肠草。” “这个呢?” “龙须草。” “这个呢?” “藏红花。” “毒爷爷你又胡说八道骗小孩!这些明明是野草,山上一大片长的全是!” “怎么胡说八道了?老子药园里种的东西,我说它是什么它就得是什么!有本事你玩药比我厉害,到时候你说什么别人也一样信什么!哼!” 老人娃子吵嘴声时不时从那边药园飘出来,落在小苏家人耳里,哭笑不得。 “毒老这人,有时候就跟老小孩似的。”苏老妇坐堂屋门口纳鞋底。 再过段时间天就该凉了,先纳好鞋底,到时候给家里这些老老小小都做双棉鞋。 苏老汉蹲廊檐底下,拿着劈柴刀给自己做烟杆,闻言笑道,“老小孩老小孩,可不是这样么?人年纪越大,心态越小,以后咱俩也差不离。” 菜园里子立刻传出毒老头愤愤不平,“谁年纪大了?别以貌取人!老子只是长得老!” 苏家院子静默一瞬,闷笑频起。 断刀站在院中遮阴处,嘴角亦不可见的翘了翘。 热闹间,两家院门外响起王川熟悉嗓音,“断刀大人,十二码头来人了,让给你送这个东西过来!” 笑声静止。 断刀走出院门时,隔壁小苏家院门也打开,好几个人挤了出来。 苏二怒道,“十二码头找断刀大人?!肯定没安好心!” 王川抹了下脑门汗珠,递匣子的手都是抖的,“我当时在村口给树浇水,那人突然冒出来说是十二码头的,差点没吓死我!” 当时他险些以为自己要没了,慌起来抡起两腿要跑来着。 要不是对方说有东西要给断刀大人,他绝对不回头。 断刀视线落在那个匣子,巴掌大,表面平滑无花纹,很普通的陈旧小木匣。 他眉头蹙了下,伸手准备接过,另一只手从旁斜出来抢先他一步,“等会,我先看看,大胡子给你送东西能安什么好心,不定里面装的是毒气!” 毒不侵抢了匣子跑远才打开。 毒气没有,整个匣子没藏阴手。 只匣子中放了一张纸条,下方压着半块残破玉佩。 第132章 我是长西 “这什么东西?送个破玉佩?寒碜谁呢草他大爷!”毒不侵先把上面轻飘飘的纸条扔了,两根手指极为嫌弃的捻起那半块玉佩,准备继续扔。 终日沉稳寡言的男人看到那块玉佩时,却猛地面色大变,上前飞快将玉佩抢了下来。 将残破玉佩握在手中,看着上面熟悉的雕花纹理,以及玉面上不完整的几笔比划,断刀指骨泛白,手背青筋迸现,一双眼睛越来越红,整个脸部肌肉都在颤抖。 毒不侵脸上嬉笑之色褪去,嗓音发紧,“断刀?” 小苏家人也皆被吓住了,神色凝重下来,“断刀大人,这是咋啦?” 药园子里,娃子们这时候才蹦蹦跳跳走出来,出来就看出气氛不对,几个男娃子被吓得一时不敢吱声。 他们见过断刀叔叔最凶的时候都没现在看起来这么可怕。 就像,马上就要拿起刀砍人一样。 不说他们,把匣子送来的王川腿软得已经瘫地上了。 他不是怕死才来送匣子,是因为猜测事情坑跟断刀大人有什么关联,担心误了大人的事才来的。 早知道这么吓人他应该忽悠小小来送啊! 甜宝站在娃子队伍打头,看着跟平常不一样的断刀叔叔,脑袋缓缓歪下,清凌凌的杏仁眼眸色变深,小嘴一点点抿起。 疑惑不解。 她不知道断刀叔叔为什么这样。 但是她有点生气,有人欺负断刀叔叔了。 轻缓脚步声接近,霍子珩不知何时从家里走了出来,俯身捡起地上那张纸条展开,看完上面的字后眉头下压。 “想知玉佩之事,十二码头总舵一叙,恭候。”他将纸条念了出来。 那块残破玉佩上,玉面是半个袁字。 下一瞬,断刀攥着玉佩便往村外纵去,身形极快,气势挟风裹雨。 “喂!喂喂!老子问你话你还没答呢,跑什么跑!”毒不侵眼底浮出急色,跺脚就要去追,“人家弄个破东西叫你去一叙你就去,有没有脑子!一准挖坑等着你了!他娘你倒是带上老子一块去啊蠢货!” “毒老且慢,断刀此行暂时不会有危险。”霍子珩开口。 毒不侵怒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啊?万一有呢?老子去得快不定还能给他收个全尸!” “我猜那块玉佩跟断刀在世亲人有关,或许是他在世仅剩的亲人。大胡子会着人把玉佩送来,定然是捏住了断刀的软肋,既有软肋捏在手,他轻易不会要断刀的命。”霍子珩道,“你现在这般随过去,反而不好,届时他大胡子捏着断刀,让你反过来屠戮徒北村,你当如何?断刀又当如何?” 毒不侵顿住,脸色冷得不能看。 大胡子要真拿断刀来威胁他,他必定左右难两全。 断刀……以那狗男人的性子,怕是会为顾底线原则当场自戕。 草他娘。 他只能看着对方往坑里跳。 “他若敢动断刀,十二码头跟我毒不侵,两个只能活一个!”毒不侵一字一顿。 小苏家人何尝不着急? 眼看着断刀冲出去了转瞬没影,他们只能在旁干着急什么都帮不上。 这种毫无用处的无力感在心头不断啃噬,难受得他们想哭,偏生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苏老汉眼尾发红,紧紧咬牙,“断刀大人是……被我们连累的。” 苏老妇等人,愧怒交加,连话都说不出来。 毒不侵横他们一眼,两手叉上腰,“狗屁连累不连累!那个胡子上长脸的早就没安好心!” “正如毒老所言。大胡子手里有那块玉佩,怕不是一时三刻了,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做引子,日后总有一日,他依旧会以此要挟断刀,不过是早晚。”霍子珩沉吟,“诸位莫急,这时候要沉住气,看那边究竟要作何再说。”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村里黄土路另一头,一个瘦高人影出现,闪闪缩缩,沿路跟打招呼的人点头哈腰。 苏二最先发现对方,眼睛一下瞪圆,指着那方指头哆嗦说不出话,只觉颈侧又开始疼起来。 看着那个明明很熟悉的人,他愣是觉得陌生。 众人视线循着看过去,那头长冬已经小跑着过来了,边跑边不停抬手拭汗,眼神一如最初闪缩不敢正眼瞧人。 到得近前,长冬扯起衣袖半遮脸,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啊、那个玉玉佩我见过,以前有人在城里卖、卖玉佩,被十二码头帮主大胡子买走了——” 毒不侵上前一把揪起他衣襟,身高只到长冬下巴,气势比长冬高十八个头,“你他奶奶说、人、话!” 断刀拿着玉佩早跑了,你他妈刚刚冒出来的开口就提玉佩,千里眼呢?千里之外目视? 冷笑一声,毒不侵空着的手在身上摸出黑药丸,二话不说就往长冬嘴里塞。 长冬慌忙脖子后仰,不得不说人话,“玉佩是断刀大人小侄子的,人活着,安全!大胡子找不着!” 众人,“……” 听完长冬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的,心头也算浅浅松了一层。 苏二吞咽口水,“长冬,你——” “我是长西。” 众人,“……” “……” 长西置身这种氛围,已经快要吓尿了,说话带上哭腔,“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来传个话,诸位饶命,别别打我!” 苏二再咽口水,“你是长西,那长冬是谁?会武功那个?” “不不不不知道,救命啊!”长西想跑,老高个子的汉子被小老头揪着,愣是多行不了一步。 长西望天流泪。 这时站在一旁的霍子珩低低笑开来,手里僵了半晌的摇扇重新摇起,“别为难他了,他的话是真的。如此,只需将这个消息传到断刀耳里,大胡子就奈何他不得。” “我去!”毒不侵扔了长西就跑。 等小苏家一众人回过神来,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老头腿上的小挂件,浑身抽搐。 “甜宝!你下来!” “毒爷爷有正事儿你凑什么热闹,快回来!” “毒老,毒老你等会,把甜宝先放下啊!” 老头不知道听没听到,反正人没回来。 第133章 孙子诶,爷爷接你来了! 十二码头总舵位于流放之地西南运河码头。 运河北上接外海,南下通内陆,四通八达。 整个总舵依码头而建,铸成石堡,石堡外以船为基,放眼望去栀杆如林舱如鳞。 大大小小船只将码头外大片河域覆盖,场面恢宏磅礴。 入夜后,码头上灯火通明。 帮众往返卸货,吆喝声阵阵。 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在距码头十丈开外的塔楼上冒了出来,四眼幽幽盯着那边灯火,鼻子一呼一吸间尽是运河上飘来的河腥水汽。 毒不侵快速把四周情况打量一遍,很快对形势了然于胸,气音低语,“石堡四周布有十二座瞭望塔,塔里有人放哨,每座塔中上层皆有弓箭手就位。这是下血本了,等着老子来自投罗网呢!” 甜宝捧哏,“不安好心。” “就是不安好心!以前毒爷爷来过这儿,可没这么多瞭望塔,塔里藏的人也没这么多。你再看码头上搬货卸货那些,看着正常,但是他们贼眉鼠眼,说话姿态生硬,演戏呢!怪不得好几个分舵人手都撤了,感情全布置到这儿来了,大胡子那个狗东西,是想把老子引来这儿瓮中捉爷爷!” 甜宝,“他怕死。” “说得好!” “断刀叔叔在哪?” “那边灯光跟鬼火似的石堡就是十二码头总舵大厅,断刀应该在里头。”说到这儿毒不侵又咬牙,恨恨道,“大胡子肯定备了酒水招待他。他奶奶的,咱俩在这儿喂蚊子,他倒在里头吃香喝辣!” “去么?” “等会,我琢磨琢磨怎么把弓箭手搞掉。”不然他一冒头就得被射成筛子。 偏生十二座瞭望塔分布极散,他往哪边凑都不行,脑袋大。 …… 石堡大厅。 一如毒不侵猜测,大胡子在厅中备了好酒好菜,特地等着断刀上门。 那块玉佩送过去,断刀等不到明天。 此刻厅中烛火明亮,空气中飘着酒香菜香,大胡子坐在饭桌一端,手执酒杯面噙浅笑,胜券在握的成竹姿态。 断刀没有坐下,立在他对面,冷硬五官在灯火辉映下,棱角线条比之往日看来更为锋利,浑身气息冷得能将水汽冻成冰渣子。 “人在哪?”他利眼凝着大胡子,一字一声,嗓音紧绷。 大胡子笑了声,人不愿意坐下,他并不多在意,只要断刀来了,就跑不出他手掌心,“这么急作甚,我既将玉佩给你,背后的消息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但是,这世上可没有无本的买卖,你说呢,袁将军?” 这三个字,让断刀眼睑剧烈抽动,身上冷意更浓,眼里猩红浮出,红色丝丝外溢。 战场上滔天厮杀声仿佛又响在耳边,一遍遍激着他深埋在心底的血性。 而长京东市菜市口刑场,帝王砍下的刀子,将门袁氏鲜血浸透黄土,满门一百多条冤魂!又将他血性凉透。 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 为护山河百姓血洒疆场,袁氏从来无怨无悔。 可是最后换来的结局,非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而是死在一心忠诚的国朝。 忠烈? 断刀浑身发抖,大笑,笑声讽刺,悲怆。 苍凉笑声飘荡上空,在石堡大厅久久不散,涤人心魂。 大胡子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垂眸,“断刀,我大胡子敬重英雄,但是你最有体会,当英雄,从来没有好下场,流放之地也不需要英雄,这是事实。只要你肯为我所用,日后我手中所握外城势力,定分你一杯羹。此次十二码头跟徒北山对立之势无可转圜。我亦知你行事有底线原则,不伤无辜百姓,不伤老弱妇孺。” 他抬眸,对上男子猩红冰冷的眼,启唇,“但是毒不侵,不无辜了吧?你替我杀了他,再将霍子珩捉来,只这两件事,我立刻将玉佩背后的所有事情告诉你,包括你想见的人的行踪,此事过后不管你是去是留,我十二码头绝不为难。” 断刀笑声渐渐收了,与大胡子四目相对。 四周空气温度降至最低,有什么东西被拉紧至极致,只要轻轻一触便会嘣地断裂。 大胡子从男子那双眼里,看见了杀意,他缓缓将酒杯搁于桌上,极轻微的当响,笑,“当日袁家获罪,你大嫂怀胎九月受惊吓早产,诞下一子,托付奶娘偷偷带走,对外称胎儿死于腹中。玉佩便是那孩子身上之物,那是你袁家除你之外,仅存血脉。” 仅存血脉的下落,跟毒不侵老毒物一条命,孰轻孰重? 断刀不语,目光钉在大胡子身上不闪不缩。 厅外有风吹来,拂过烛火,烛火摇晃飘忽,厅中光线也随之倏明倏暗,在对峙两人脸上剪出更重的阴影。 待得烛火再次立定。 锵一声龙吟,饮月刀亮于半空直指大胡子。尒説书网 男人握刀的手,有力而稳。 “既是我袁家血脉,当承袁家祖训家风,重情重义,悍不畏死。” “绝不为,蝇营狗苟之辈!” 大胡子面色一沉,拍桌而起,厉喝,“断刀!我给你几分脸面,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 厅外陡然地动山摇,轰隆响声冲天。 打断了大胡子狂言。 桀桀桀桀笑声传来,“断刀,孙子诶!爷爷接你来了!” 还有一道小奶音,“长胡子的,骗你!” 断刀平稳握刀的手抖了下,“……” 大胡子霍地扭头看向厅外。 灯下黑。 外头黑漆漆一片,只闻声音不见人。 轰隆声不绝于耳,响了足足十二次,还伴着无数间中戛然而止的惨叫。 “哈哈哈哈!”此前被激起又被强压冷却的血气萦荡于胸,断刀仰天畅笑,断刀凌空而斩,直劈向大胡子,“你估错了。我来,非受制于你。既然你手握消息,拿下你,你焉能不说实话!” 大胡子临急闪避,虽不见狼狈,却也因一系列突发状况杀气迸现,“好!既如此,十二码头要你们来得去不得!来人,布阵!” “布你姥姥!”小老头嗓门又从外飘了进来,“今儿把你老窝拆了!甜宝,砸砸砸!” 第134章 筹码变废料 整个十二码头总舵兵荒马乱。 大胡子手持弯刃,跟断刀从厅里打到厅外。 分神四查一瞬,终于明了刚才伴着地皮振动的轰响从哪来。 他特地在总舵周围搭建的瞭望塔,十二座,无一幸免,全部被摧毁! 只剩半截矗在夜色中,狼藉满地! 而这一分神,他亦没能在断刀手下讨到好,肩头中了一刀。 若非断刀手中饮月刀只剩半截威力大减,他一条手臂已然废了! 码头上布置的人手乌泱泱从这边赶来,还有埋伏在四周的帮众也纷纷往这边汇聚,喊杀声响彻云霄。 大胡子却开始后悔,后悔将帮众聚集在此意图瓮中捉鳖。 也不知道毒不侵怎么使的手段! 十二码头来人一片片倒下! “诶哟喂人真多,吓死爷爷了,给你们吃点西风凉!躺下吧!” “快快快,甜宝救爷爷!那边不趁风口,砸他们,砸他们!” “怎么还有弓箭,草你姥爷!敢不敢不玩贱!有种单挑!” “断刀你他娘没吃晚饭手软脚软咋的?老子撂了这么多人你一个人头还劈不下来,没用的东西!” “火火火!油油油!找着了桀桀桀桀!甜宝来来,你力气大,把火把朝那边扔!那全是大胡子拉回来的东西,一把火就能让他赔掉裤衩!” 魔音穿耳。 大胡子越打戾气越浓,看着码头火光冲天,看着帮众在地上惨叫打滚,目眦欲裂。 断刀功力深厚把老头的话当屁,饮月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 甜宝坐在老头脖子上,看着四面八方还在涌出来的小黑影,小手开始挠头。 梨针不够用,打得太忙来不及捡。 “一分舵听令!撒网!”再次从饮月刀下死里逃生,大胡子厉吼。 掩在夜色里左飞右蹿跳得正欢的小老头闻言,差点从半空掉下来,气得鼻子都歪了,趴在石堡脊兽上蹬腿大骂,“大胡子你生儿子没屁眼!缺大德的东西打个架而已你犯得着同归于尽?快把网收了!犯不上,真不至于!你你你江山还没打下呢我日你姥——” 断刀已经飞速从战圈抽身,腾空拎起还想苦口婆心的老头撒足就跑。 毒不侵,“跑快点你个废物!今儿走的时候不是快得没边儿么把你给能的,老子都追不上!” 断刀,“闭嘴!” 甜宝把着鸟窝头,小脑袋努力往后扭,“什么网?” “诶哟喂小祖宗这时候别好奇,回去了毒爷爷好好给你讲!那是十二码头秘密武器,就跟在水上撒网,一兜子下去就能捞起一网鱼。真要让他把网撒下来,咱就成了跑不掉的鱼了!快快那边还有人追来,打他打他!” 眼瞅还有脑袋进水的追来,毒不侵痛心疾首气不顺,还是不趁风向,下不了毒。 甜宝二话不说动手,梨针不够用,逮啥扔啥,一股脑往追的人砸去。 十二码头网最终没来得及撒下,两大一小已经消失在无边夜色。 总舵没了那道聒噪的声音扰耳,余下的全是惨叫哀嚎。 大胡子撑着一身伤,赤红长眸环视,入目一片狼藉惨象。 十二座瞭望塔毁了。 石堡虽还在,数处地方也被砸出龟裂崩塌之像。 整个总舵地面坑坑洼洼,连铺陈的厚实石板也碎裂凹陷。 帮众躺在地上,有的已无声息,还活着的痛苦哀吟。 另一边码头外,火光冲天,停靠在那里的运船近半被点燃。 十二码头这次的损失之大,难以用银钱计! “断刀,毒不侵!”大胡子往后踉跄几步,几欲泣血。 “帮主,我带弟兄们把周围全部检查过,没有发现任何器具!”分舵堂主疾步走来低头禀报,嗓音发颤,眸子里尽是惊疑惶惧,“……查不出毒不侵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毁的瞭望塔!整个场地里只搜出一些小物。” 大胡子发红的眼转过来,看着面前的人,及后视线落在他手上。 两只手,一手上有细长木针,大小不一的石粒。 另一手,抓着巴掌大,嘴巴开合还在打挺的鱼。 大胡子浑身发抖。 他知道小苏家背后有高手。 此前毒不侵跟百晓风内城一战,无数眼睛亲眼所见,几人方能抬起的偌大笨重弩炮,被人悄无声息击落。 他自仗着总舵瞭望塔十二座,位置分散相距极远,便是有所损失,一战下来至少也能存十之五六。 殊不料对战刚刚打响,他的布置就已经全毁了!而他跟百晓风一样,输得莫名! 若非吞天网将人吓退,大胡子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总舵! 这根本不是人力能及的事情! 一切皆脱离了他的预料跟算计! 两手死死握住弯刃,大胡子强抑喉头翻涌的血气,嗓音干涩嘶哑,“带人把这里料理干净……把一分舵舵主叫来,随我去内城!” 他记得那道小奶音,说他骗人! 如此便是袁家血脉一事有变,让他手里的筹码变成了废料! 天下无不知之事的百!晓!风! …… 断刀拎着人甩掉身后人,方双脚落地,放下毒不侵跟小奶娃,脚跟一转往另个方向走。 “你又要去哪?这都什么时辰了,该回家睡觉了!”毒不侵两手叉腰,骂骂咧咧片刻跟上,“不是跟你说了嘛,你那小侄子安全!当然是不是真安全咱也不知道,得看过才能确认,但是人确实不在大胡子手里,他威胁不了你!你能不能吱个声?爷爷把你当孙子,你能不能有点孝道?白救你了狗币!” 断刀停下,回身,盯着小老头右手握上刀柄。 毒不侵缓缓缩了脑袋,小身板更矮小,“你爱去哪去哪……” “望鹊楼。”断刀继续迈步。 “这时候去?你看百晓风搭不搭理你,要去也明儿赶早,这时候谁还不搁家蒙头睡大觉?也就老子讲义气,哼!” “多谢。” 闷闷两字,让毒不侵利索的嘴皮子卡了壳,丧脸,“……谢你大爷。” 大人去哪小甜宝就去哪,人就坐在老头脖颈上,困了抱着鸟窝头,两眼一闭就能睡。 到得内城,小奶娃已经睡得酣甜流口水了。 第135章 当着本座的面,揍他一顿 亥时,内城依旧热闹。 与白日又是两种不同景象。 长街两边还没打烊的铺子多是茶寮酒肆,白日里在街上大耍威风的莽汉,这时候聚在小铺子里喝酒猜码,喝茶唠嗑,民生气息浓郁。 望鹊楼作为南城最大最豪华酒楼,灯火长明,宾客满座。 顶楼室内,熏香袅袅,琴音阵阵,轻易将窗外飘来的嘈杂声压了下去。 “主子,断刀跟毒不侵来了。”听风入室禀报。 百晓风没抬头,冷白指尖依旧在琴弦悠然拨弄,“带去茶室。” 对这两人到来,他并无意外。 长西去徒北村送消息,只要稍有脑子的,就能猜到人是他叫去的,消息也是他给的。 袁家最后一缕血脉的消息……断刀哪里等得到明日再上门。 待听风离去,百晓风才起身,懒懒踱步到梳妆镜前,淡淡睨着镜中人。 冷白色完美脸蛋上,一侧两条极细微的疤痕,还是刺眼。 百晓风脸一冷,拂袖踱去茶室。 茶室也在顶楼,位于楼梯口另一侧,待客用的。 断刀跟毒不侵此刻坐在茶室里,一人抱刀垂目,一人背着手满室溜达,看到什么鬼东西都啧啧叹两声有钱。 甜宝在老头脑袋上睡得东倒西歪。 百晓风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诶唷!来了!” 门口传来动静,到处转悠的小老头立马看过来,满脸堆谄笑,又是帮忙拉椅子又是帮忙斟茶,“百楼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来来,请坐,请喝茶!放心,今儿这茶绝对没下药!以前都是小老头不懂事,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度者长命!” 百晓风撩起眼皮子,凝着判若两人的老头,慢悠悠往他拉过来的椅子上一坐,端起他斟的茶水轻抿,一派姿态愣是把毒不侵当成了小厮。 狗东西。 有求于人就换副嘴脸,当他不知? 这时候要是敢给他下药,断刀就别想知道他小侄子的下落了。 毒不侵丝毫没有被侮辱的感觉,笑得更狗腿。 行走江湖能屈能伸,脸面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事儿干成了秋后算账什么时候都不晚。 桀桀桀桀!你个狗币! 断刀在百晓风走进茶室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黑眸紧紧盯着他,“百楼主,你将我引来不管是何目的,只要肯将我袁家人下落如实相告,但有要求我断刀能做到的,必全力而为。” “呵呵!”百晓风靠着雕花椅背轻笑两声,优雅翘起二郎腿,“断刀不管说话做事都如此干脆利落,本座欣赏你,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本座也开门见山。” 他挑起眼角掠向在旁哈腰赔笑的小老头,“当着本座的面,揍他一顿,只要本座满意了,消息自然奉上。” 毒不侵脸上笑容一僵,忍不了了,破口就骂,“百晓风你这狗逼玩意儿龟儿子!你他娘干脆躺阴沟里得了你爬出来吓什么人!披着人皮不干点人事儿,有种你跟老子别玩手段磊落坦荡打一场,老子弄不死你算老子输以后见了你老子爬着走!” 锵—— 毒不侵,“……” 他僵硬扭头,缓缓对上断刀……手里的断刀。 那玩意儿现在正对着他。 “……你你又又拿刀对着老子?断刀,老子跟你玩完了,交情没了,绝交吧!”毒不侵气得哆嗦。 他为了帮他从百晓风这哄出消息,谄笑狗腿低三下四连小厮都干上了! 这混账东西居然要揍他?孙子! 断刀抿唇,“揍一顿,死不了。” “揍你大爷!” 百晓风笑了,悠然品茶看戏,心头被戏耍的憋屈大消,心情好得不行。 “唔……”甜宝被耳边噪音扰醒了,小奶娃支棱起脑袋,抬起小手揉揉眼,小奶音软软的,“毒爷爷,断刀叔叔。” 毒不侵跟找到了靠山似的,左跳避过一招,“甜宝,你断刀叔叔不是人,他要揍我!” 断刀申明,“一顿。” 就一顿。 “你还想揍几顿?滚!你的底线呢?你的原则呢?不是不欺老弱妇孺吗!” 我闪,我闪,我闪! 甜宝总算清醒了,看清楚了毒爷爷跟断刀叔叔在打架。 小奶娃脑瓜子有一瞬转不动。 她帮谁? 茶室不大,毒爷爷躲来躲去脑门都冒汗了。 后头断刀叔叔越逼越近。 宝急! 断刀刀刀劈空,皱眉抽空回了句,“你不是老弱。” 正抓耳挠腮的小奶娃闻言眼睛一亮,小手砰砰往胸口拍,急道,“小!小!我小!” 毒不侵,“……” 断刀,“……” 两人有那么片刻错了招,毒不侵躲慢了半拍,断刀险险将要劈中老头的刀给偏了开去。 百晓风看着在他眼前跟玩儿似的三个,笑容逐渐消失,两侧太阳穴突突突地疼,最后茶杯砰地扔到桌上,“够了!别演了!” 仨停下,断刀皱眉抿唇,片刻后再抬眼,“这次真揍。” 毒不侵腿一抖,草你娘。 恰逢此时茶室门外响起敲门声,听风声音在外响起,“主子,大胡子来了。” “大胡子?!”毒不侵三角眼一下瞪圆,来精神了,“来得好,弄他!让他有来无回!” 百晓风抬起眼冷冷瞅着他,“想在我望鹊楼闹事?在这里杀了大胡子,再顺势拆我一座楼?再顺便,给我冠个罪魁祸首的名头帮你们背黑锅?” 毒不侵大惊,“诶唷你真聪明,怎地全猜中了!” 百晓风站起,背手往外走,懒得再看面前仨东西,“本座警告你们,在我望鹊楼搞事儿,谁都跑不掉!你们真当我望鹊楼没有能奈何得了你们的东西么!” “在哪!”小奶音杀出,音节里都透着好奇跟兴奋。 百晓风脚步一滞,拂袖而去,脸色漆黑。 他走了,后头一老一小失望得不行。 事儿不能闹。 东西没得玩。 俩开始把目光转向旁边,落到断刀身上。 断刀,“……” 目不斜视往旁挪了两步,“权宜之计。” 毒不侵大吼,“权宜你大爷,受死!” 大胡子在二楼雅间,靠窗坐在实木靠背椅上,面前精致圆桌放两把弯刃,于灯光下折射凛凛寒光。 听到脚步声接近,他抬起嗜血眸子,“百晓风,你出卖我!” 百晓风挑唇,慵懒入座他对面,“又如何?” “插手外城的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也非你行事作风,给我理由!” “本座看你……的胡子,不、顺、眼。” 第136章 可并非人人都是中山狼 百晓风再回到茶室,室内只剩断刀一人。 小老头已经跑了。 室内烛火飘忽,将男子高大挺立身影拉长,凭端多出几许孤寥。 “哼,跑得倒是快。”百晓风坐回靠墙圈椅,没看男子,“长京十二里外安阳镇半月坡,石塘村,返乡养老的钱员外家小孙儿,在家极为得宠,衣食无忧,生活无虑。” 断刀怔然。 发红眼尾倏而濡湿。 他呆立在那里半晌,烛光映照在他侧颜,半明半暗。 “多谢。”他道,嗓音沙哑。 百晓风眸色微顿,垂下眼皮,唇瓣几动才逸出声音,“不敢当。” 真要说谢。 整个大越百姓,都欠袁家一句多谢。 百晓风站起身,低头轻掸衣袖,没有抬头去看男子晕红的眼,“世间多蝼蚁,需苟且才能偷生,但总有人会在心中铭记英雄,纵然微小如蝼蚁,也肯拼尽全力去保英雄骨血。” 袁家男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一门十杰战死者七,最后袁家军未败于敌手,却尽数倒在自己人的屠刀。 英雄凉血。 可并非人人都是中山狼,袁家英魂亦算有所告慰。 “桀桀桀桀!”窗外又飘来熟悉的诡诈笑声,且快速接近,顷刻打碎室内蔓延开的悲凉压抑气氛。 百晓风跟断刀同时眼皮子一跳,抬头往花窗看去。 凝目时小老头已经攀在窗棂上,翻身跳了进来。 百晓风看到他就变脸,咬牙,“毒不侵,你还敢来!” 毒不侵桀笑,搓着手走近,“诶呀气性别这么大嘛,老头以前不知道你竟然也有干脆的时候,算我看走眼了看走眼了,你毫不为难把消息告诉断刀,那我也干脆点!” 小碎步走到月袍男子身边,毒不侵两手交叠身前身子扭啊扭,扭扭捏捏模样,侧身在男子手臂轻撞了下,“对不起了嘛。” 断刀眼睁睁看着,额角突突冒青筋。 “……”百晓风脸部肌肉抽搐,被他这副模样给整得差点吐了,“滚!一句对不起就想把事情一笔勾销?你当我百晓风好捏!” 毒不侵肉眼可见的失落,又扭了下小身板,试探,“你大爷?” 百晓风起手就是一记飞踢,“你大爷!” 毒不侵架着小奶娃速退,哇哇叫,“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肩脖上,奶娃儿小奶音复述,“‘对不起’不一定能换来‘没关系’。” 毒不侵拳头往手心一砸,“但是你大爷一定能换来你大爷。” 断刀抓起两人就跳窗。 后头是咻咻咻的箭矢破空声。 小老头跟奶娃儿还看热闹似的扭头往后瞧,“又放箭了,没有这东西是不能打架怎么地?好歹也是一楼楼主,也忒不经激了,啧啧!” 断刀,“闭嘴!” “行行行我闭嘴,老头大度,他既然回了你大爷,以往的事情老子就跟他一笔勾销了。” 断刀端是沉稳的性子,此刻只想把这个能花样惹祸的东西给扔出去。 忍气的结果是飞得更快。 耳边风声呼呼,甜宝两只羊角辫直被风吹得往后拽起,夜色下一张精致小脸,愣是木有表情。 望鹊楼顶楼茶室,百晓风恨恨撤下手弩,瞪着远处沉沉夜色眼刀杀人。 难得当次好人,到头来又憋一肚子气。 草他大爷! 气着气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噗嗤声逸出口腔。 百晓风冷哼离开茶室,回房歇了。 就毒不侵那张能把死人气活的嘴,断刀能死才是奇了。 每日里光气都能气饱,哀莫大于心死之类,怕是没时间想起来。 还有那个小崽子……跟毒不侵凑一块,威力以倍计。 “听风,去查,十二码头被砸背后,可有其他线索。” “是。”听风现身,犹豫了下,“主子,今日跟大胡子撕破脸,以他为人性情……主子日后需多家小心。” “他?”男子轻笑,笑声轻蔑,“他还杀不了我。” 稍顿,又道,“找机会把话传到白奎耳里,大胡子把他几批货滞扣在云城码头,让他们狗咬狗去。” …… 不到一天功夫,十二码头总舵被人掀了的消息就传遍流放之地内外城。m. 那个热闹劲儿能翻天。 城里街头巷尾打架开盘的人都少了,尽聚在一处说八卦乐呵。 “这一年多,隔段时间就有新鲜热闹可瞧,日子真是越奔越有劲头。” “上次望鹊楼损的四架弩炮就价值不菲,这次十二码头更甚。十二座瞭望塔被砸了不说,码头上的货、运货的船都被烧了泰半,这波损失啧啧啧!大胡子怕是连裤衩子了都得赔上哈哈哈!” “这么一说,三大势力好像就剩白家安好?” “那也不是,白家小少爷不被揍了么?动他比扒光白奎家底更能让他肉疼。总而言之,现在我对小苏家是真佩服了,三大势力无一幸免全被踩了一遍!” “我是真想见见小苏家背后那个高手,能耐究竟高到什么程度,石头铸的瞭望塔,十二座说砸就砸了,听说大胡子当时就在石堡,等他从里头跑到门外,十二塔已经全毁了,简直神了!砸石头跟砸豆腐似的!” “小苏家要是想,说句狂妄的,他就是想一统流放之地,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继续瞅着吧,反正没我们屁事儿,看热闹就完了。” 徒北村也热闹。 小苏家就在他们村里,加上有个口无遮拦的毒不侵,村民们得到的消息比内外城更快。 一时间大家伙看小苏家那一片的眼神,就跟看神祇似的,仰望膜拜。 住在徒北村,有这么大的靠山能依靠,还愁什么活不了。 苏老汉一家子好几天没敢出门串门唠嗑。 村民们过于晶亮的眼神,他们老实本分人遭不住。 苏老妇好容易把小孙女从毒老及俩师父手里扒拉过来一回,抓紧时间苦口婆心,“宝啊,咱不兴打架……不兴太喜欢打架啊,有句话叫人怕出名猪怕壮,你年纪小没见过,养猪场里的猪,长最肥的都被膛得最快!” 诶哟喂这话说出来苏老妇自个都害怕,手抚心头强压心跳。 她知道孙女的本事,但是很多人情道理还是得跟她好好说道。 宝能打是能打,但是好战它不是好事儿啊! 第137章 快鞭打牛 甜宝吃过猪肉。 没见过猪。 翌日课堂上,几个娃子展开了关于猪的讨论。 苏安两手比划,“以前在大槐村,有人家里养猪的,我见过,这——么大!一头能卖不少银钱!” 苏文苏武也见过,两只眼巴巴兴叹,“可惜咱徒北村没人养,不然咱就能换猪肉吃了。” 魏离跟白彧双双不语,俩也没见过猪,遭到三娃子鄙视。 甜宝不欲与他们为伍,窝在师父脚边,扬起小脸问,“师父,阿奶为什么要跟我说猪?” 霍子珩笑语,“出头椽儿先腐烂,鞭打快牛。” “何意?” 霍子珩抬眸看看还在对猪议论纷纷的几个小娃子,摇着摇扇起身,“今日天气不错,咱们便不在屋里教学了,你们随我出去走走罢。” 灶房里正在做饭的霍氏立刻扬了一嗓子,“再有一刻吃饭,别晚回来!” “好。” “你们几个小崽子,看着点你们师父!” “……” 快十月了,毒辣一夏的太阳,光线总算温柔了些许。 走出院子,阳光自上洒下来,打在身上些许的热,不至于受不住。 再有山上的风吹下来,便将那些许的热也吹散了。 天高气爽。 霍子珩带着六个小娃儿沿途往后山登高,到得山坡一处荆棘树林时停下。 蕴养了近两年的徒北山再不是初来时光秃秃寸草不生的模样,荆棘野草更加茂密,灌木丛生,一棵棵散落的野树苗抽高后也有了小树规模。 林野中的风比山下要更大一些,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荆棘野草、灌木、野树吹得不停摇晃,树叶唰唰作响。 霍子珩指着那方,问娃子们,“你们看看那边摇晃得最厉害的是什么?” 白彧立刻跳出来,终于找到了显摆存在感的机会,“师傅,长得最高那棵树晃得最厉害,因为它树干子最长,晃动的范围最大!” “杂草、荆棘、灌木、小树都长在同一个地方,吹同样的风,可是长得最高的树是晃动得最厉害的。” 霍子珩含笑,看向小脸懵懂的甜宝,“这便是道理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长得最高的树,四周遮蔽最少,承受的风力便最大,与鞭打快牛是一样的道理。 师傅知道你们这几个娃儿皆头脑聪颖,只要用心,日后必有所成。但是不管多聪明,个人能力多强,在无法做到拿捏全局的时候,都该收敛锋芒避免招人耳目,否则招人嫉妒易惹来祸端,恐失去成长的机会。” 魏离跟白彧闻言,若有所思。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则大大咧咧不以为意,他们知道自己不是最聪明的,最先被打的肯定不是他们,那还担啥心? 唯甜宝依旧懵懂,“什么是收敛锋芒?甜宝不能长高吗?” “不是不能长高,是需懂得将本事藏起来,别让人一眼看尽。” 霍子珩失笑,再作比方,“一如师傅平日给你们教学,每次回答问题的时候甜宝总能回答得最快最准确,你可曾注意到每每这个时候,你几位师弟们都是气馁的。” “气馁?” “因为回答问题的机会被你抢了先,久而久之便是亲近的人也会觉得丧气。若是外人,丧气之余可能还会眼红你。 有些人心性如此,看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一旦出现了这种人而他们无法爬到更优秀的位置时,他们就会选择把人拉下来,踩到比他们更低的位置,如此一来显得优秀的便是他们了。” 甜宝点头,懂了。 被拿来打比方的几个娃子脸丧了,师父,倒也不用拿徒儿打比方。 这不是给他们伤口上撒盐吗? 跟十二码头总舵那场仗后,徒北村依旧平静如往昔。 甜宝每日里晨习文暮练武,成长速度飞快。 等她恍然过来才发现,断刀叔叔跟毒爷爷变得神神秘秘的,在村里呆的时间比以往少了好多。 这日吃过午饭跑到隔壁,又是空无一人。 “想不想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白彧从后头钻出来,站在小奶娃面前仰首挺肚,一脸快问我的表情。 他今儿中午没回家,死皮赖脸在小苏家蹭了一顿,回去了也无聊,还不如跟甜宝玩有趣。 甜宝,“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断刀叔叔每天都去城里接活儿,毒爷爷也在城里兜售药丸子,你没发现后头药园里草药秃了一片了么?” “为何?” “挣银钱呗!” “作甚?” 白彧,“……甜宝,师父教过的东西你忘了?做人要懂得见好就收,问题问个一两条就行了,别总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甜宝,“你不知道。” “……” 你少踩我一次能掉肉? 甜宝不理人,走到药房檐下坐着,两手捧腮,小眉毛一会皱一下,一会皱一下。 白彧管不住腿,又走到娃儿边上一块坐下,“你想什么呢?” “挣银钱。”断刀叔叔跟毒爷爷想要银钱,可是她没有。 旁边小男孩闻言,立刻扯下腰间绣缎小荷包,塞她怀里,“本少爷有!给你!不够再找我要,本少爷什么不多,就是钱多,多得都没地儿花!” 门外,一道小身影靠着门边站,低垂着脸,眼底失落。 他小手在腰间摸了下,空空如也,以前,他身上也总带着银钱的。 现在没有了。 帮不了甜宝,也帮不了断刀叔叔跟毒爷爷。 院子里,小奶娃软糯糯奶音很快传来,“不要。” “为何?白给你你都不要?!” “断刀叔叔不会要,不然毒爷爷便去偷来了。”哪里会卖药丸子? 白彧,“……” 魏离,“……” 片刻,门外小男孩掩唇偷笑,是呀,甜宝可聪明着。 院里,白彧好心没讨好,气哼哼把荷包收回来重新挂在腰间,“苏甜宝,你就逮着本少爷欺负!” 小奶娃歪头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手心一粒糖豆子递到他眼前,“喏。” 白彧脸色阴转晴,“给我吃?算你还有点良心,那我吃了,我是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可不是贪你的糖豆子,好吃的本少爷也多的是!” 拿起糖豆子,白彧一口扔嘴里,抿着吃。 味道不错,甜的。 小奶娃一直看着他,等他嘴里糖豆子全化了,小嘴皮子一碰,“给钱。” “……”苏甜宝,你告诉我你跟毒爷爷都学了什么? 第138章 三势力各怀鬼胎 十二码头,总舵花了一个多月时间重建。 等周围恢复原来模样,气温已经突降,天气开始凉了。 大胡子站在石堡外,看着重新立起来的十二座瞭望塔,不见喜色,眼底阴戾更重。m. 他心知,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不过是表面辉煌,十二码头已经势不如前了。 毒不侵那边并未就此罢手,期间不断祸乱清河沿岸码头分舵,让他损失连连累加。 那晚被烧毁的货物,也全在赔偿清单上。 幸而当初决定暂时扣下白府托运的货品,滞留云城没有运回来,否则—— “帮主,不好了!云城那边传来消息,码头货仓不知何故突然走水,仓里存放的货物全部、全部被烧光了!”一分舵堂主匆匆赶来,脸色发白,“还有,白家刚刚递来一封书信,附有……货物清单,白家托运货品总价值四万两,按照行规,我们需赔白家八、八万两。” 最后三个字,一堂主几乎说不下去。 白家的损失加上其他主顾的损失加在一块,十二码头光是需要赔出去的银两就需得十二三万两! 加上总舵重建所耗费……一次将总舵耗光了尚且不够! 大胡子胡须抖动呼吸急促,眼底阴鸷浓烈得几乎凝结,“白家这次托运的货物不过是些寻常脂粉布料跟陈年旧米!撑死了三千两!价值四万两?他白奎看老子十二码头一朝失势便想趁火打劫?做他娘的白日梦!” 一堂主头低下去,颤声道,“白家附上的清单除了那些东西,还有一样……是白奎托人淘来的古玩玲珑球,价值、三万七千两白银。” 大胡子嘴里猛地涌出一股腥甜,被他强自咽下,“信!” 白府书信立刻递至他手上。 大胡子把信展开,信上寥寥数语,却似在他背后又扎上了数把刀。 ——大胡子,非白某不义。当日十二码头总舵货物被烧,白某看在你我二人交情没有立刻讨债。如今事已过月余,在商言商,实在是物品贵重,这笔账白某抹不起。苦心淘来给儿子玩的东西一并被烧毁,又迟迟不见胡帮主有个交代,白某亦夜不能寐啊。望赔偿银票三两日内送至白府,静候。 ——另,惊闻十二码头云城仓库也被烧毁,世事无常,胡帮主还请节哀。 “白!奎!”将信看毕,大胡子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喉间强压的血气喷口而出,“百、百晓风!这二人居然联手摆我一道,好,好,好!” 云城货仓被烧一事他刚刚才得知,白奎附上的信里却已然比他先知悉了消息! 云城那把火,是白奎烧的! 亲自烧毁自己的货物,继而来对他趁火打劫! 什么价值数万两的古玩?什么玲珑球!货物已毁,白奎欺他无法对证,来跟他狮子大开口来了! 还有百晓风! 十二码头船运航线素来周密,途中所运货物在哪个码头停靠外人轻易难以得知,但是别人难以得知的,于百晓风而言却绝非难事! 是百晓风告诉白奎他的货物被滞扣在云城! 两人联手来坑他! “去,筹措银两……”再次狠咬舌尖迫自己清醒,大胡子喘着粗气,下令。 “帮主——” “去!否则下一次,白奎跟百晓风就会联手来明的,直接杀上我十二码头了!” 大胡子再次怒吼,声嘶力竭,阴鸷眼眸红得渗人,额角脖颈全是压抑愤怒冒出的青筋。 他也不想赔,可是这次哑巴亏,他不吃不行! 视线转向风云城方向,大胡子恨得眼里渗出毒汁。 …… 风云城,望鹊楼。 白奎一身黑色劲装坐在二楼雅间,点了满桌子好菜,上了楼里一品好酒,心情那叫一个畅快。 心情好了,把随行的管家也一并拉入座,陪他喝酒。 “主子此次高着,大胡子明知是亏也得硬生生把亏给啃下去。”管家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三千两不到的货物,凭白得来八万两赔偿,能不高兴? 飞来的横财啊! 白奎半坛子酒下肚,酒气上脸,畅笑道,“可没那么简单。百晓风之前跟大胡子不知因何事起了罅隙,他故意放消息给老子,是想挑起白家跟十二码头事端,让老子跟大胡子去斗,他好图脱身。当老子傻呢?老子反手将他一军,非把他拉下水。想无事一身轻坐山观虎斗?哼。” 管家再次恭维,“家主就是家主,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胡子是个懂审时度势的,以为老子跟百晓风当真联手了,想要十二码头取得休养生息的时间,八万两他就得乖乖给老子拿来,哈哈哈!你信写得不错,月末提五两奖赏!” “谢主子!” 白奎菜大口吃,酒大口喝,在望鹊楼豪气掷了百两银子。 下晌喝到日落,走出雅间时已是暮色四合。 在楼道转弯处,跟楼下悠然走上来的月袍男子撞个正着。 白奎虎目一瞪,大笑迎上去,“百楼主,诶呀难得难得,过来吃个饭,竟就这么巧跟你遇上了。可惜我刚刚吃饱准备走人了,要不然还能邀百楼主共饮几杯,望鹊楼独一份的香琼露,确是好酒啊!” 百晓风缓步上楼,跟白奎二人站在不甚宽敞的楼道口处,四目相对,他挑唇笑得春风和煦,“白家主过誉了,是百某回来得不凑巧,早知道白家主过来赏光,今日酒水便给你免了不是。” “不不不,在商言商,上门吃饭自然得付钱,今日正好赚了一大笔,一顿饭钱不在话下,哈哈哈!” “那就欢迎白家主日后多多光顾,让百某也多赚点熏香钱。” “好说好说!一定来!” “请。” “请!” 几句寒暄客套,二人擦肩而过,一上楼,一下楼。 待错开身后,各自脸上笑容立刻收起,暗地咬牙。 百晓风行至楼上时视线掠过下方,广袖一拂,“扮猪吃虎,笑里藏刀,居然敢阴本座!有你好看的!” 白奎出了酒楼后回头,状似无意往楼上看了眼,“哼,绵里藏针背后捅刀,老子会着你的道?还你一招!” 第139章 镇山之宝 霍家院里。 下堂间隙,白彧把十二码头近来的狼狈当笑话讲。 “他们是真赔掉裤衩了,需赔我家的八万两银子最后拿不出来,只能拿物抵债。大胡子亲自来的,眼睛瞪得这——么大!跟要吃人一样,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苏家仨男娃子被八万两砸得脑子发蒙,“八、万、万两?!” 仨现在也五六岁年纪了,对银钱有了点概念。 苏武抱着小脑袋,“咱家一月花几十个铜板都败家了,八万两是多少个铜板?” 苏安苏文,“一定是堆起来能砸死人的铜板……” “瞅你们小家子气的样儿,跟着本少爷,以后带你们赚七八九十个八万!”白彧小白眼一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十二码头吃了大瘪!”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向一旁小手捧腮神情恹恹的小奶娃,凑过去弹了下羊角辫,“甜宝,十二码头被砸那天晚上你不是在场吗?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乐呵乐呵?你们家那高人——怎么砸的?太猛了!” 同样安静坐在一旁的魏离闻言,眸光动了动,看向小奶娃。 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嗓音是娃儿独有的软糯,“砸给你看。” “……”眼瞅小奶娃转头找家伙了,白彧立刻飞扑上去把她小手手抱住,死皮赖脸义正言辞,“甜宝!你是师姐,师姐要有当师姐的样子,不能老是对师弟动粗!师父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尊老爱幼,你忘了?” 他敢用八万两银子打赌,甜宝拿到家伙,首先砸的就是他。 不能砸,甜宝抽回手,神色颇失望。 白彧抬头擦冷汗。 魏离跟苏家仨小子扭头闷笑纷纷。 堂屋外头时不时走过来打望的霍氏看到这一幕,两手往平坦小腹拍了拍,“乖女儿,娘不用你以后有多大能耐,跟你师姐一样就成了!” 霍子珩坐在讲桌后淡然抿茶,等娃子们笑声停了,才开口道,“既然说起十二码头的事情,今日为师就此事再教你们一课。” 左下方几颗小脑袋立刻支楞起来,眼睛锃亮。 “流放之地三大势力,你们应该都知晓了,这段时间八卦也听得不少。”霍子珩弯唇浅笑,语调慢慢悠悠,“上课之前我先问你们一问,现在三股势力明争暗斗打成一团,依你们看,哪个势力胜了一筹?哪个势力能赢?哪个势力会输?” 白玉立刻举手站起,“肯定我爹赢!” 这还用问?他是白家小主子,他白府不赢,像话? 先撑了老爹再说! 苏安苏文苏武三小子一条心,回答也是整齐划一,“不知道!” 众,“……” 霍子珩忍笑,目光转向魏离,“阿离,你觉得呢?” 魏离抿唇,沉思片刻,道,“师父,流放之地三大势力,白府跟望雀楼都属于内城,十二码头是外城,这已然有地域划分。现在看着是三个势力打成一团,但是如果真要论胜负,我认为最终内城两势力会联手,十二码头式微。” 攘外安内,他曾经学过。 “那你可有想过,正是因为三大势力有地域划分,白府与望雀楼任何一方都有可能选择跟十二码头合作,打压另一股势力。如此一来胜负分出之后,十二码头继续坐拥外城,而内城一人独霸。” 魏离怔了怔,沉默下来。 如此,谁输谁赢都有可能。 甜宝瞧着师弟们都发言了,就剩下她了,立刻把小手举得高高的,杏仁眼晶晶亮,这题她会! 赢的是甜宝! 三个势力她都打过了! 可是师父的眼睛就是不往她这边偏来,甜宝有些急,小小声的催促,“师父师父,我!我!” 霍子珩后脑壳疼,轻咳一声,撇开脸低声提醒,“收敛锋芒。” “……”高举的小手手蔫了。 旁侧又响起噗嗤噗嗤闷笑。 霍子珩捏捏眉心,“三大势力这场乱斗,展露出来的东西实则两点,一是心黑手狠,二是脸皮厚。” 白彧小嘴抽抽,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虽然他爹确实是这种人,但是这样说出来他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师父,给个面子…… 师傅没听到他的心声,继续道,“此时论输赢还为时尚早,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魏离,“师父,什么变数?” “自然是手段高低的变数,这便是师父想要教与你们的东西。这世上欲成事者可分三等人,一等谋事,二等谋人。” 白彧心急追问,“那第三等呢?” 霍子珩看他一眼,视线缓缓掠过认真聆听的学生们,笑得高深莫测,“第三等,谋局。” 堂屋里教学声喁喁,霍氏在门边转了好几个圈,过一会功夫就要探头往里瞧一眼。 每每看着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时,脸上总露出痴笑。 草,真是迷死老娘了! 这天午时放学,白彧没有在徒北村磨蹭,急吼吼的就往家跑。 得先去告诉老爹,要做第三等人,谋局,谋局! 魏离上完今天的课后,比往常更为沉默,一直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一如往常的只有小苏家四个娃子。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始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下课了还跟往常一样撒了疯的往隔壁跑,商量晚些跟毒爷爷去熏老鼠洞还是去后山找马蜂窝。 甜宝就更淡定了,学到什么没学到什么对她而言没什么差别,她会待在霍家小学堂,仅仅是因为想上学罢了。 霍子珩将一切看在眼里,静笑不语。 反而是霍氏搁男人跟前藏不住话,“孩他爹,你教那些东西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以后几个娃子长大了往外跑,那不得天下大乱哪?” “不会。” “怎的不会!日后出了学堂,你还能管得着谁?” 霍子珩不多言。 而今他门下六个学生。 苏家三个男娃子大情大性无需担忧。 剩下三个,白彧聪颖老成心眼多,魏离天赋强心思重。 若说日后会掀起什么乱子,便是这二人。 霍子珩浅笑,目光落在小苏家。 但是他还有个小甜宝。 娃儿天性淡薄,又独有一股子超脱的透彻。 日后纵有一身能力手段,也不会生出为祸天下的野心,他信她。 那才是他的镇山之宝。 第140章 此去一别 自十二码头总舵被砸后,大胡子一边要应付债务追讨一边要跟白府、望鹊楼斗心斗智,忙得心力交瘁焦头烂额。 徒北村得以暂时平静下来。 十一月北风起,甜宝两周岁了。 小奶娃生辰,大家伙齐聚。 也是这天,断刀说出要暂时离开流放之地的决定。 彼时大家伙都挤在灶房里,说说笑笑等着吃面果子。 他话出口后,灶房里一静,小苏家人好大会反应不过来。 好久,苏大才找回声音,“断刀大人,你要离开这里?” 断刀颔首,眸色平静,“暂时离开,有事要办。” “这、这能成吗?来了流放之地的不是终身不得随意离开?”苏二讷讷。 毒不侵飞白眼,“老子跟断刀是不想呆外面,自个跑进来的。就说真是流放,他真想去哪也没人拦得住。” 这倒是。 断刀大人武功高强,出去应该也不会受欺负。 小苏家没了这层担忧,提着的心便放下来了。 他们知道不管是毒老还是断刀大人,身上肯定有自己的故事,而不想说出口的故事,大抵都是伤疤。 所以他们从来不多问,哪怕关系已经很好。 苏老妇略作沉吟,“现下十一月,处处都开始冷了,天冷路难行,得准备充足些。好在前段时日家里提前做了新袄子纳了新鞋,我去收拾出来,断刀大人你带上。” 苏老汉也起身去扒拉灶房角落的袋子,里头风干的兔肉鸡肉都还有,“这些肉干也带上,万一路上不赶趟没遇着村店,好歹能烤了垫垫肚子。” 刘月兰、何大香跟苏秀儿三个妇人则已经商量起把家剩下的面多做点烙饼馒头之类,行路难,有粮才不慌。 苏大苏二一时找不着能帮忙的地方,俩汉子急得搓手。 欢欢喜喜的灶房,因为一场辞行提前蔓开伤感气氛,然这份伤感背后,又附着无限的暖。 断刀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眸色更深。 众人旁边,魏离安静坐在一角,同样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知道断刀叔叔要走,仨壮着胆子窝到男子脚边,依依不舍。 “断刀叔叔,你要暂时离开多久?什么时候才回来?” “要早点回来,不然我们可没人盯着扎马步了。” “你不在,毒爷爷会把我们带坏的。” 毒不侵气得挨个踹屁股,“小兔崽子们,明明是你们把爷爷带坏了!” 他以前可不找老鼠洞,更不捅马蜂窝! 是夜,断刀房间窗户被敲响。 窗户打开,窗下站着高不及窗台的小娃儿。 十一月夜,黑云遮挡了月光,北风呼啸刮过,瞬间就将小奶娃脸蛋刮出红坨。 断刀探出长臂把小奶娃拎了进来。 “你要去长京。”娃儿窝在他怀里,扭头看他,黑眸清凌凌。 断刀,“嗯。” “去看小孙儿。” “是小侄儿。” “远吗?” “远。” “危险吗?” “危险。” “要回来。” “好。” 那声好让小奶娃满意了,从怀里掏出个鼓囊囊的粗布荷包,塞他怀里,“呐,甜宝挣的。” 她知道断刀叔叔为什么要挣银子,毒爷爷为什么要卖药丸了。 是要挣盘缠。 瞅着那个大荷包,小奶娃露出小小得色,“还好,我挣了。” 断刀凝着她,不用看也知道袋子里是什么。 银子碰撞的声响很清脆,掂着分量还不少。 “怎么挣的。”他问。 “白彧吃我的糖豆子,给钱了。”白彧每天吃她一颗糖豆子,每天给她一小荷包银钱。 断刀有一瞬哑然,随即低声失笑。 这些娃子…… 房门外,毒不侵将伸出要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背手转身,弯着三角眼乐悠悠回房歇了。 断刀翌日一早就走。 这段时间挣下的钱不算多,但是也堪堪足够。 临走前他去了趟苏家小院,在院子里舞了一次饮月刀。 天际破晓,晨光微熹。 男子手握饮月刀于浅淡光线中身姿游走,矫若游龙。 “大鹏扶风,直上青云!……潜龙勿用!亢龙有悔!” 廊檐上五个娃子目不转睛,有仨边看边抓脑袋。 眼睛根本用不过来啊! 忒快了! 一舞毕,断刀收势,离开前深深看了甜宝一眼。 送行的人除了小苏家、毒不侵,霍氏夫妇也来了,还有徒北村村民们,不敢靠近,却也皆站在家门口殷殷目送。 于村口再次话别,霍子珩没有多言其他,只叮嘱一句,“小心。” 毒不侵话要多得多,但是旁边有人在,许多话无法直接说出口,把老头急得一脸丧气,“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得了!他奶奶!” 这货在大越虽已经是个死人,人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战场上,但是难说那张脸没人记得。 要跑回长京,等于去闯龙潭虎穴。 他跟着去好歹还能帮着收个尸。 断刀回他俩字,“闭嘴。” 一旁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已经眼泪吧嗒了。 实在不适应这样的送别,断刀背起两个大行囊,点足飞着离开。 雍州城门口,一辆马车静静停驻。 穿着白底描红锦袍的小公子坐在车夫位置上打盹,得了被赶到一旁的车夫提醒,立刻抬头撑开眼皮子,站起来使劲儿挥手,“断刀叔叔,这儿!这儿!”尒説书网 完了又等不及,跳下车朝那边行来的人影跑去,“我怕跟你错开了,天还没亮就来这儿等着,特地来给你送行的!” 断刀低眸瞥他一眼,眼底掠过好笑意味,“为何不去徒北村送?” “财不露白,那里人多眼杂。”白小公子振振有词,指着前头停着的豪华马车,“这是我送你的,坐马车赶路舒服!” 断刀眼皮子抽了下。 那辆马车豪华于外,锦缎帘子,四个顶盖角上悬鎏金铃铛。 财不露白? “无需,太扎眼。” “那马车留下,马给你!” 从徒北村离开,心里头缭绕的些许感怀,被小男孩这么一通搅和,全部烟消云散。 断刀终究没拒绝,他确实有些心急。 策马离开前,男子坐于骏马之上,看着下方两手叉腰笑吟吟的小男孩,“多谢。” 不管是以名目赠予的银钱,还是这匹马,总归有心。 白彧下巴一抬,骄纵嚣张依旧,“小意思!我会叫我爹看着徒北村的,保准不叫人欺负了去!” 此去一别,经年。 第141章 他们是来捣乱的,还挑人么? 洪德二十九年,三月,春。 清河河面碎冰融化,万物复苏,芦苇荡复绿。 徒北村春耕忙,河畔农田里到处是村民们忙插秧的身影,景象繁忙又热闹。 一辆马车嘎吱嘎吱碾过黄土路面,在芦苇荡附近的路边停下。 车上跳下个年约十岁的小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精致。 着白底描红锦袍,背着手昂首阔步模样,贵气又嚣张。 “甜宝,本少爷看你来了!”小少年嗓音清亮,语气里也透着一股子嚣张骄纵,说话时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他话音刚落,近前农田里就迎面飞来一团泥巴,吧嗒落在小少年脚边。 要不是他躲得快,泥巴就砸脸上了。 “苏甜宝!你就不能斯文点!哥哥看你来着,你给我的见面礼就这个?”白彧两手改叉腰,瞪着田里双髻小女娃磨牙。 “我们都粗布粗衣搁这儿干活呢,累得半死。你倒好,衣着光鲜站在田埂上看,甜宝不砸你砸谁?”苏武支起腰,幸灾乐祸,“哈哈哈,要不你也下田来,保准甜宝不砸你!” 苏安,“春耕师父特地放的几日休沐,你好好在内城待着不好,非要一日三顿的往这儿跑,啥也不干,专看我们干活。你活该挨砸!” 苏文也支了身板往马车瞭望,“哟,今儿没搬椅子来?瓜子、茶没备上?” 同在田里的魏离没说话,笑着往田埂上又扔了一坨泥巴。 四人也皆十岁上下了,几年时间下来,一个个身板结实身高抽着往上长,乍看已是半大小子。 白彧被几人气死,当真让车夫从车上搬了椅子、瓜子、茶下来,就在路边支个小几,人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喝茶嗑瓜子看热闹,“少爷就乐意来,就乐意看,怎么地!” 又整齐插了一列秧苗的双髻小女娃这时终于停下了,把手里秧苗搁下,迈着小短腿往田埂上走。 春日阳光柔和,金色光线自上洒落,在她白如雪玉的小脸镀上一层光晕。 端是漂亮可爱的小娃儿,就是脸上少了点娃儿该有的表情,清凌凌眸子看人时,面无表情的样子无端让人发怵,腿软想跑。尒説书网 白彧脸上嘚瑟挑衅渐渐僵硬,嗑瓜子的动作慢下来,眼角余光紧紧盯着小女娃,浑身警戒拉到最高,准备随时起飞。 小女娃上了田埂,随手拿着放在那儿的水壶,喝水。 咕咚咕咚—— 白彧,“……” 田里小子们爆笑,“哈哈哈哈!瞅你怂那样儿!” 苏老汉跟苏大苏二在田另一头,同样忍俊不禁,笑骂,“你们几个兔崽子,天天闹这么一两回,白彧都让你们吓怕了。” 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娃,小脑袋一歪,清凌凌眸子有光狡黠。 “……”白彧缓缓把视线从女娃脸上移开,咬瓜子跟干仗似的,嗑得面目狰狞。 近午,村里妇人们喊饭声此起彼伏,远远传将过来。 一群半大小子立刻凑到一处,嘻嘻哈哈往家走。 “再有一日家里的活儿就能忙完了,咱到时喊上毒爷爷一块,看擂去?”苏武提议。 白彧挑起一边眉毛,坏笑,“看什么擂,我今儿特地过来可不是光来看你们干活的,有好玩的了,玩不玩?” 这还用说,四小子立刻眼睛发亮。 就连甜宝也回转身,登登跑过来眼巴巴盯着白彧瞧。 “十二码头今晚有宴。”白彧放低音量,“咱凑热闹去?” 甜宝,“什么宴?” “不知道,听我爹说大胡子迎了贵客,所以特地摆宴。管他什么宴,玩就是了。他现在不敢蹦跶。” 白彧满不在乎。 这三年十二码头被内城势力接连下暗手,加上毒不侵心血来潮就带几个崽子去分舵兴风作浪一回,导致十二码头帮众比起鼎盛时少了四分一。 现在再提起流放之地,三大势力已经名不副实了。 十二码头降了至少两个档次。 可惜不能真下死手,十二码头势力把着运河航线,一时半会的河运方面还少不得他。 下傍晚,苏老妇再扬起嗓子喊饭,田里就回来三个。 几个小子跟甜宝都没回来,就连毒不侵也没从隔壁跳墙过来。 小苏家有片刻静默,接着是苏老妇叉腰怒骂,“小兔崽子们,又带甜宝出去闯祸去了!月兰,大香!把扫帚拿来,老娘就坐院子里等着!我看他们疯到啥时候回来!” 刘月兰跟何大香立刻藏扫帚。 苏秀儿藏烧火棍。 苏大苏二把随手拿得着的家伙什一并抱到了菜园子。 苏老汉连烟杆子都收起来了。 十二码头总舵,入夜后渔火连成片,倒映在河面揉成一片明光。 远处有船行近靠岸。 离码头二十多丈外半山腰,几个脑袋藏在灌木丛里,发出唏嘘声。 “这船厉害,看着就贵!别人的船上是船舱,这船是直接载了座房子啊!”苏武直喊乖乖。 毒不侵头顶树叶一派高深,“这种排场,代表的就是身份,贵客果然贵。” 高深一瞬,立刻诡笑,“桀桀桀桀!好玩了!” 白彧,“毒爷爷,别笑,小心让人听了去,不用猜都知道来的是你!” 他话落,脑袋立刻挨了一捶,甜宝砸的。 白彧目不斜视,闭了嘴。 魏离视线落在那艘航近的船,瞳孔几缩,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这是京船,来的人非富即贵。” 甜宝看他一眼。 京船如何?他们今儿是来捣乱的,还挑人么? 大胡子站在码头最前,特地换上了束袖锦袍,以彰隆重。 他身后十二码头帮众分列站开,皆面容严肃,目光沉沉,不敢懈怠。 未几,船泊码头,一紫袍男子走出豪华船舱,两手负背居高临下,笑道,“胡帮主,劳你久候了。” “五爷亲自莅临,是我十二码头之幸,多久都等得!”大胡子上前两步,亲自到船下迎接,“胡某已在帮里备好美酒佳肴,恭迎五爷!” 男子眸色深沉难辨,下船,“好,今夜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好好畅饮一回!” 远处山腰,遥遥看到紫袍男子身形,魏离突然浑身发抖。 是他! 第142章 那么闲的,找不出第二个 一根小手指头戳上魏离肩膀。 他恍然回神,对上小女娃清凌眼眸。 “你怕?”小女娃问。 周围数双眼睛立刻汇聚到魏离身上,嫌弃得不行。 白彧拇指往那边比了比,“一艘京船就把你吓这样?待会你留下,我们上!” 另外仨小子摇头叹气,对魏离拍背又拍肩,“以后胆子多练练!” 魏离,“……” “我没怕。”他抿了下唇角,道,“来的人是京城崔家五爷崔应惟,皇后亲弟弟,国舅爷。以他的身份地位亲自来此,所图必定不小。另外,十二码头暗地里搭上了朝廷,恐怕是不甘一直被打压,要借势反击了。” 一旁响起悉索声,小子们扭头看去,毒老头正在扯地上的荆棘条。 “毒爷爷,你干啥?” “扯藤条,待会拿来抽国舅爷!桀桀桀桀!老子这辈子还没揍过当国舅的,这种机会不常有,下次不定什么时候还能遇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 除魏离外,其余小子一哄而上,扯藤条。 白彧三两下把藤条扎在腰间方便取用,“不是小爷瞧不起朝廷——好,说实话,小爷是真瞧不起朝廷。一群软脚虾!朝廷要是有用,流放之地就不会变成无治之地了,待会咱好好教国舅爷一个道理,这儿可不是皇土轮不到他摆威风,他就算是过江龙到了这儿也得乖乖给爷趴着!” 说完他马上看向甜宝,“甜宝,你说是不是?” 甜宝也在扯藤条,人长得小,一根藤条能在她身上绕四圈还有剩,娃儿脸色隐隐发黑,“打!” “好嘞!” 魏离,“……”看着这些看似不太着调的伙伴们,攥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放松,心头涌起的怒恨压了下去,最后抿着的唇角忍不住扬起。 他俯身摸了把脚下润湿的春泥抹在脸上,遮住眼角泪痣。 打。 他现在是魏离。 苏安看他把脸涂得不成样儿,作势捧腹,“怂样儿,你还化妆!” 魏离淡笑瞥他一眼,“他认识我。” 话出口魏离就后悔了。 话音还没落,周围人手一把泥,把他好好一张脸涂抹得只剩两只眼正常。 小子们做完恶作剧,还没反应过来,各自脸上也遭了殃。 小老头两手泥巴转着圈的抹,“阿离一个涂泥巴太扎眼了,同门师兄弟,打打掩护啊!打打掩护!”尒説书网 苏文看着干干净净的小甜宝,愤愤,“为什么不抹妹妹!” 毒不侵把小甜宝拎肩上,两手叉腰三角眼一瞥,“我跟甜宝用不上!太耀眼了,泥巴遮不住!” “……”tui! 总舵石堡。 灯火通明,贵客入座。 大胡子先饮三杯酒,“年前得知五爷有动身探访流放之地的意思,我就一直盼着等着,今日总算把五爷等到了。胡某混江湖的,粗人一个,说话直来直去,五爷到此地便是十二码头贵客,胡某虽不才,但在此地还算有些势力,若有我能助力的地方,五爷尽管开口!” 崔应惟微微一笑,隔空举杯,“胡帮主果然快人快语,我就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你既坦荡,我也不藏着掖着,此次来流放之地暗访,乃是奉命行事。” 他道,“这么多年流放之地一直秩序混乱不受朝廷管控,皇上为此大感头疼,久而久之结成了心病。我等为臣子的如何忍心?自要为皇上分忧。 崔某也知想重新管控流放之地不是易事,此地三个势力包括胡帮主的十二码头在内,都是自由惯了的。所以崔某此行并没有强势施为的意思,只要流放之地在朝廷需要的时候能响应一声即可,至少不能是现在这般处处对着干。胡帮主以为如何?” 大胡子紧绷背脊放松下来,只要不是强行招安,其他皆可谈。 他抬眼,故作为难,“五爷的意思我明白,十二码头自是愿意跟五爷站在一处的,可是内城那两股势力,却要难说了。” 崔应惟笑意不变,“这也不是难事,流放之地拳头硬的说话,胡帮主拳头硬了,又哪有别人说话的份?” “可我十二码头如今被内城两势力联手打压,纵然有心想帮五爷,也有心无力啊!” “胡帮主是识大体的人,崔某又怎会看你孤立无援?” 两人一来一往间,合作达成,心照不宣。 话至此不用再多说,大胡子亲自斟酒,正欲痛饮一场,崔应惟身边随侍却突地皱眉,飞快跻身将主子挡至身后,朝石堡西侧黑乎乎的窗口厉喝,“何方鼠辈藏头露尾,出来!” 大胡子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拍桌而起,想也不想,“毒不侵!又是你!” 敢在他各个码头、地盘搅事的,而且恰好那么闲的,除了毒不侵找不出第二个! 草他娘。 又想来坏他好事! 果然,窗外某处飘来桀桀笑声,“诶呀,晚上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一不小心就溜到这儿来了。大胡子,你毒爷爷想你了!” 大胡子抄家伙,脸色阴沉如水,对方这次竟然能悄无声息避过总舵防守钻进来,已经等同在五爷面前打了他一耳光! 让人见着十二码头这样的防守力,之后合作还能不能成,悬了! “来人,看灯!让那个老王八蛋现形!” “不用那么麻烦,小王八,爷爷这就来!” 毒不侵驮着小奶娃大摇大摆现身。 这次大胡子旁边有贵客在,是不可能动用吞天网再跟他同归于尽的。 没有吞天网掣肘,他怕个毛? 可以好好玩。 桀桀! “小子们,胡帮主性情中人喜欢直来直去,你们可千万别太客气!”毒不侵也没客气,直接往石堡里扔进一枚毒烟。 被精准打了出来。 同时两道身影先后从窗户冲出。 一人持弯刃,一人持流星索。 毒不侵看着就掉在自己脚边还在呲呲冒烟的东西,嘴角抽了下转身就跑,“他娘,来了个硬茬子。” 用不着对招,看对方出手一式他就知道自己打不过。 甜宝扭头看着飞快追来的人影,解下身上绕了四圈的藤条,小手往鸟窝头一拍,“毒爷爷,飞圈圈。” 毒不侵不干,“臭丫头你不看看对方拿的什么!流星索!比你的藤条还长!打个屁!” 第143章 怪就怪皇帝命长了点 甜宝认真看了眼。 随后藤条扔进空间,借空间之力抽出去。 啪啪,一下抽了俩。 她扳着老头脑袋让他往后看,“抽了。” 流星索长。 手长。 长得过十丈? 毒不侵,“……” 他飞着呢,天黑也看不清。 但是那两声不落空的啪啪声简直振奋老头啊! 这次没有断刀,但是十二码头并没能讨到好。 一来吞天网不能用。 二来,捣乱的还有好几人。 四方赶来的十二码头帮众,没有一波能走到石堡跟前。 几个满脸泥巴看不见五官的小子,一人堵一个方向,跟玩似的把人堵得严严实实。 石堡内,崔应惟安然坐着,慢悠悠品酒吃菜。 室内灯光大亮,看外面时只见影影绰绰一片,仅能从声音辨出打斗激烈热闹。 他身后,还有三个纹丝不动的侍卫。 吃饱喝足,崔应惟才放下筷子起身,背手走至门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魏离狠狠将面前的人踹了出去,扭头看着那边走出来的身影,眼底一瞬涌出情绪,浮上赤色。 “师兄!”一声喊声及时拉回他神智。 他飞快转开视线,继续投入这场练手。 在没有能力拿捏全局,未丰满羽翼前,需忍辱负重,韬光养晦! 否则一旦引起对方注意,不仅自己跟紫衣叔叔危险,也会连累小苏家、整个徒北村陷入危险! 白彧手脚没停过,喊了一声后就没再管那边。 “人越来越多了!十二码头都被打得快趴下了怎么还那么多打手,草他爷爷,有点遭不住了啊!”苏武怪叫声从旁传来。 白彧解决了面前小喽啰转过去帮忙,“不是人多,是你太弱!菜鸡!” “师弟,你小时候受的气憋到现在来撒呢?有种你跟甜宝说这俩字!” “我就不,我就乐意跟你说,怎么滴!” 苏安已经气喘吁吁,好歹练了三年多大鹏扶风,还是上不去青云,“好汉不吃眼前亏,玩够了,撤!” 苏文掉着软趴趴的两只手冲过来,“快快快帮我打掉后面两条狗!这帮孙子,以多欺少!撤、撤个屁,毒爷爷飞上瘾了都!” 十二码头帮众跟没完没了似的打了一波又一波,几小子后继无力,只能在下方追着老头屁股后面跑。 “毒爷爷,撤!撤!” 毒不侵大笑,“等会!十二码头来了贵客,咱既然登门,怎么着也得给点见面礼啊!” 老头拐了个弯,直朝石堡门口男人冲去,待快要接近时又诡异转折。 这次凭空响起三响。 三名挡在男人身前的侍卫,人人脸上挂了彩。 待他们想追,老头跟一众小子们已经大笑着扬长而去,顷刻消失在夜色。 半空只留下老头嚣张嘲讽,“好好的人不做,非要趴在地上当鹰犬,大胡子,你也只配与鹰犬为伍了!” 这声嘲讽,终让崔应惟跟大胡子同时变了脸色。 “他们是何人?”崔应惟望着几人消失方向,淡声问。 大胡子牙关翕动,“徒北村,小苏家的!” “那个小娃娃有古怪,需查。” …… 跑到安全地界,毒不侵跟小子们才缓了下来。 老头还意犹未尽,“可惜了,干不掉那个鹰犬。不过你们记住了,练手可以,手上轻易不要沾人命。” “为什么?”苏武不解。 流放之地打架可不讲道理也不讲道德,他们见过的就是如此。 毒不侵拍了下他脑袋,哼道,“你们断刀叔叔教你们拳脚功夫,是让你们能有自保之力,不是让你们逞凶斗狠杀人用的。你们真敢,回头便进不了家门!” 要是可以,他希望这些娃子们一辈子手不沾血。 一旦沾上了,就再洗不干净了。 小子们提起家里自然打怵,转而嘻嘻哈哈说到别处。 魏离步子稍缓跟白彧并肩,目视前方低道,“谢谢。” “用不着。”白彧挑唇,笑容恣意不羁,“谁让你是同门呢。” 魏离也挑唇,朝他肩头送了一拳头。 在总舵打斗时白彧开口提醒他,没有叫他的名字,应是猜到他与崔应惟之间有恩怨。 白彧素以骄纵跋扈面目示人,心思其实极细腻。 譬如数年前为了给断刀叔叔送银子,每日去找甜宝要糖豆吃。尒説书网 又怎会是因为嘴馋? 甜宝也在跟老头说悄悄话,“毒爷爷,回去编绳子。” “编绳子作甚?” “编比流星索长的,抽他。” 甜宝对最后一下没打着崔应惟耿耿于怀。 她把错误归结为藤条不够长。 毒不侵按住抽动的嘴角,开始苦口婆心,“乖宝,咱得收敛点!能耐不能让别人看光喽,保持神秘才是真高人懂不懂?你今晚露的那手已经够吓人了!” 藤条在抽出去的半途凭空消失,最后只听到抽响却不见藤条踪影,此等怪异哪能瞒得过高手眼睛? “以前也吓人,不怕。”藤条抽人跟巨石轰塔比,不值一提。 毒不侵两手用力按脸皮,也没能压下抽抽。 最后干脆不压了。 宝说得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他再去挑拨挑拨,让白奎跟百晓风继续把十二码头压着打。 …… 白彧回到白府就把老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别睡了,火烧屁股了!大胡子跟朝廷联手要灭白府了!” 白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老子看他有几个能耐!” 白彧,“甜宝今晚惹眼了,还有魏离,虽然暂时不知道他真正身份,但是我猜他应该跟大越皇室有关,老头子你去查一查,顺便派人暗里护着点徒北村。对了,赶早把十二码头航线抢过来,看他们太烦了。” “儿子,你不如去场外破庙跟菩萨许愿去?” 儿子回老子一个后脑勺,话交代完自个回房睡去了,留下老子心烦到天明。 百晓风收到消息比白奎更早。 楼下依旧热闹喧嚣,男子坐在古琴前闻香抚琴,姿态惬然,“奉命行事跟奉旨行事一字之差,崔应惟此次来流放之地,看中的就是朝廷放弃治理。” 听风不解,“主子,崔应惟身为国舅爷,便是挂的闲差,那也是朝廷的人。他敢背着皇帝私自行事?” “怪就怪大越皇帝命长了点,活得太久,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第144章 爷爷今天专程来抽你 洪德帝三十岁继位,在位至今二十九年,依旧老当益壮身体康健,未曾有立太子之意。 膝下一众皇子年幼的七八岁,年长的已经四十。 皇后崔氏诞下的长皇子就是最年长那位,从少年等到中年迟迟等不来太子之位,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爬上龙椅那天。 怎能不心急如焚? 皇室里暗潮汹涌,热闹着呢。 百晓风低哼一下,手下琴音欢快,像极了嘲讽。 “毒不侵那个老毒物,带出来的小崽子们一个个,全是能兴风作浪的主。”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又愤愤道了句。 听风看着主子指下琴弦,心口提起来,愣是担心琴弦一会又被拨断了。 流放之地因为突然闯入的人,平静下表面下渐起云涌。 一众始作俑者对此浑然不觉,玩了一通脑子冷却下来,开始犯怂了。 回到徒北村口,再走一会就到家,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子开始你推我搡,拼命把亲兄弟往前面拱。 “苏安,你是大哥你走前面!” “苏武你最扛打,你走前面!” “明明是苏文皮最厚!别搡我,拱他上!” 毒不侵看不起仨,哼地一声走前头去,“甜宝,告诉这仨怂包!” 甜宝声音幽幽,“阿奶睡着了。” 仨,“……” 魏离,“噗。” 小苏家院子小房间少,断刀走的第二年,几个男娃子就跑隔壁睡去了。 晚上睡了个大好,翌日一睁眼,险些被床前杵着的人影吓得三魄齐飞。 须臾,药房前院里一溜儿跪了三个,两手捏着自个耳朵一遍遍念,“我们错了,不该偷溜去玩儿。” 苏老妇手执烧火棍,叉腰冷笑,“玩儿?你们要是只去玩,我还不罚你们!阿离,你最老实素不撒谎,你跟阿奶说昨晚到底干啥去了!仨兔崽子,我看你们是不是嘴硬!” 魏离站在仨边上,虽没罚跪,也罚站了,脑门上还顶了个木碗。 他抿唇,目不斜视,“阿奶,我们昨晚——玩泥巴去了。” 仨立刻点头,“就是玩泥巴去了!阿奶,毒爷爷可不讲究了,把我们四个脸上全抹了泥巴!你看看,我们这衣领子上沾的泥巴还在呢!” 苏老妇,“……” 阿离都被仨兔崽子教坏了! 要不是去干了坏事,毒老能一大早就偷偷把甜宝偷走了? 就是怕她早上起来找娃子们算账殃及甜宝! 每次都这样,她早摸出门道来了! 一大早的太阳还没爬出山头,毒不侵带着甜宝已经又摸到十二码头总舵外了。 一老一小藏身距瞭望塔十丈左右树杈上,透过茂密枝叶缝隙盯着那边瞧。 “大胡子平时住在石堡后的拱门院子里,院子右边厢房用来招待贵客,姓崔的既是国舅身份尊贵,肯定就住在那间房。”老头小声碎碎念,遥指一处屋子给甜宝看。 甜宝,“上啊。” “不行,不能着急,千万别小看这人,昨晚我们看见的他身边带的高手是四个,藏在暗处的有几个还不一定呢,否则昨晚那么大场面,咱在外头打得热火朝天,他能有胆子在里头慢悠悠吃东西?”想起昨晚那一幕,毒不侵极为鄙夷啐一口,“装逼!” 甜宝盯着那方,小指头在脸蛋上挠了两下。 可能高手多,不能马上打。 晚点打……高手一样多。 她得想想辙儿,毒爷爷昨晚没揍着国舅,一晚上没睡好。 她也是。 说出的话是要做到的。 奶娃移动空间入口,测探能到达的最远的距离,差一点点能够着那间房。 她跟毒爷爷不能动,再往前没有更好的遮蔽了。 “毒爷爷,你飞得快还是他们飞得快?”她问。 老头下巴一抬,“毒爷爷我轻功登峰造极!” “那你飞出去吧。” “???” 毒不侵还没反应过来,藏身的树杈上方突有阴影落下,抬头看了一眼老头脸就吓白了,抱着小娃儿立刻遁地滑翔,“草他奶奶,吞天网!大胡子这狗币居然把网挪到这边来了!” 老头贴地滑得飞快,甜宝抬头,也看到了传说中逃不掉的吞天网。 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跟渔网一样,从上罩下来,刚才他们藏身的半抱大树像豆腐块一样被削得四分五裂。 “吾命休矣!”小老头要哭了。 这里是半山坡,地上石块土块荆棘杂草什么都有,全都是碍事的东西,撞得他皮都青了,还降速! 草他爷! 甜宝小嘴抿起,空间入口罩住吞天网一角,吸! 老头是背着地护着小甜宝倒飞的。 哭丧老脸表情倏然凝固,三角眼从耷拉变倒圆,小眼睛愣是撑出白多黑少。 玄铁丝做的吞天网!每根丝都是杀人利器!埋在底下弹出后顷刻就能把网内的东西斩个七零八落!尒説书网 造价多少不知道,听说是大胡子家祖传的。 ……停了? 网就那么以诡异形状搁在半空了? 有有有有鬼手捏网呢?! 老头吓得什么时候停下来了都不知道。 蒙了的何止他一个。 大胡子眼睛赤红面目狰狞从一角冲出来,站在吞天网机关开启处,嘶声怒吼,“收!收回来!安机关!!” 甜宝听到了,原来那里是机关。 “毒爷爷,好多人上来了,跑。”她咧嘴嘻嘻,砰的一下,机关报废。 一老一少配合默契,毒不侵抱着娃儿就往石堡后院子冲。 西边厢房里,许是看到了外头诡异,崔应惟走出了房间,脸色沉凝。 身边四个高手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毒不侵现在热血沸腾,笑声尖利,“落哪!” 小奶音,“东墙头!” 老头立刻落脚西墙头,完美避开高手流星索。 啪—— 高手防护网中间,最安全的位置,崔应惟脸颊挨了一记,立刻破开血口子。 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染红男子半张脸,显出狰狞。 他抬手虚抚伤口处,肌肤迸裂的痛,痛得他手指不敢碰触,“给我,杀!” 西墙头,小女娃跳上老头肩颈,扭头对上男子杀气四溢的眼,小米牙一龇,“爷爷今天专程来抽你,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