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时》 第1章说时白云万仞遥 侠是什么? 如果你问一个少年,他搞不好会激动地举起小木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只是他的木匠老爹会忍不住皱皱眉,担心他把木剑弄坏,那就还得再做新的。大妈还会想东想西唠唠叨叨,最后的结论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了。 许久,老爹放下锯子,说既然你考学无望那总得去看看江湖。 江湖在哪? 少年当然记得,这话其实早就问过,想当初他老爹也曾想做个三流的剑客。那老爹嘴边挂着饭粒,血也还没有通通凉掉,粗手一指,哈哈大笑:“门内是家,门外便是江湖。” 少年夺门而出,这村不远处便是镖局,说是三里之外后山林。 “可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说到‘江湖’这两个字了。”听过少年来路,在大槐树底下坐着的老爷子抿了抿嘴唇,那疏胡子一抖一抖一字一顿,问:“唤作什么名字?” “徐期。” 老爷子点点头起了身,拉过徐期的手:“你跟我过来。” 这老爷子名为史熀,据说在周时候,曾在招讨草贼使麾下做事。听村里人讲,开始不过是个火兵,后面从一个伍长那学了套不入流的剑法。最后呢,跟了个年轻火伴做护镖的,挣些小钱,算是安顿下来。 两人兜兜转转,穿过密林,却好似有个小镇。深色木杆挑着三角旗,上书一个朱色“远”字,便知这镖局到了。 这地方其实不大,四周用圆木绕了一圈,边边角角有些哨台,几个人在那儿走动巡视。见有人来,便有人吹了一声口哨,搭箭拉弓,整齐划一:“来者何人?” “娘个批的,才出去乘会儿凉,这就不认得老子啦!” 听了老大爷这一声喝骂,上面的人也嘻嘻的笑,徐期看不清楚,可听得明白:“史老爷子不要气嘛,这也是为了咱镖里稳当。”说罢,眼见一个人从梯子下来,不多时,木门就被拉开。迎面是个粗胡茬子的大汉,一手拍了老爷子的肩,就扭过头:“这小兄弟是要怎么称呼?” 徐期正要搭话,却被老爷子给拉了拉袖子,便一言不发,看老爷子接话茬:“附近村里猎户小子,要来投的,我先带他去见镖头。” “也好,我还上去。”大汉也不纠缠,转身就又爬梯子。 “你不认他?”见那人上去,史老爷子牵着徐期的手,一边走一边笑:“以后也就认了。这家伙名叫范瑾,你就叫他范叔得了。当初是这块儿的猎户家小子,使得一手好弯弓,百步之内可落叶。也别看他这样,读过几年学,倒算是这儿有名的儒后生。” 徐期看着史老爷子,点头不语,转脸又被拉进屋子。 这屋是大堂样式,正前一把虎皮椅,再上面是个“远”字旗,倒像个山大王样子。椅子上的老人看来比史老爷子还要年长一些,见有人来,猛地坐起,却像是惹了什么风寒,咳嗽不停。 “虚礼倒是免了,都是自家兄弟。”史老爷子摆摆手,推了一把徐期:“这小子是村里木匠孩子,考学无望,这才过来投咱。我倒是随便,阿哥你是什么打算?” 椅子上的老人眯了眼,圆脸庞透出一股子和气,仔细打量了徐期一身上下:“却叫什么名字啊?” 见老人眉眼和善,徐期也不再胆怯,主动走前一步:“徐期。” “这名字好,就是看起来有些文弱……”说罢,老人轻轻又念了俩遍,抚掌笑道:“徐期徐期,徐不可欺!” 史老爷子见状,忙忙问道:“那阿哥意思,是给留下?” “不过是多双碗筷。”说罢,老人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转眼慈眉一锁:“最近不是有活吗?先走几回看看。” 听了这话,徐期才总算松口气,这便算呆着了。 …… 翌日,范叔将徐期唤醒,等那徐期穿戴,说:“这可不似家里,凡事勤快着些。” 这话里多少有些 不满,看徐期不语,这范瑾更是面露不快转身就走。见是如此,徐期也不赌气,伸手扯过衣带,快走几步,赶忙跟上。 几声哨响,如昨日一般,却又有些不同。一行人排了齐整,就见史老爷子出了房,仰头就灌了几口酒。罢了,老爷子用袖子抹了抹嘴,也不理那众人,侧过了脸,就对着范叔言语:“今儿咱是护那烨城杨家的镖。话说这烨城杨家,平时没啥声响,可要较真起来,也算当今的皇亲国戚。” 范叔闻言,道:“固如此,千难万难,不容有失。” 史老爷子却摆摆手,偷塞过一袋子五铢钱,附耳说道:“怕是要看高丽人意思,这话只与你说,实在不成就买路罢了。” 范叔掂量掂量袋子,这是有些重量,苦笑一声,倒也仔细收好:“史老爷子,此话休要再提,这理我还是懂的。”说罢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咱这些钱财。” 二遍哨响,范叔挥挥手,带着一行人去了武械房。 徐期便紧跟着,看范叔开了锁一推门,眼前那是烟尘滚。正迎面就是个长枪架,几人上前,轻车熟路,不是从墙上取了弓,便是搁桌上捡了刀。也自是有人从那架子上拿起长枪,枪尖发亮,只是屋子小,看得出拿的人也是小心翼翼。 徐期正想拾过朴刀,却被范叔拦住,只扔了一张弓给他。范叔弯下腰,仔细代他把箭袋在腰间绑好:“既是猎户小子,当然使弓更顺当些,这一趟你就跟我,可记得不要乱跑。” 徐期点头,只好背了弓出了营。一行人立在营门口,自有些人给拉过几匹马,范叔计了个人数,道是有个十又四,转脸望着徐期:“你可会骑马?” 徐期扭过头,那史老爷子立在营门口,不多言语,只是抬了抬下巴。徐期也不明其意,只好再看范叔:“倒是稍微会些。” “那你就一人一马吧。”接着,范瑾招呼一声:“阿念,你先和我一起。” 便有小哥应了过来,等范瑾上了马,也上了同一匹。接着,徐期看着学了样子,小心上马再昂起头,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烨城杨府,先去取货。” 徐期点头,这便挥鞭马鸣,说时白云万仞遥。 第2章千秋一面事不迟 烨城杨府,是在那烨城中央街上。众人到时,那朱门紧闭,不见一个家丁。等得烦了,范瑾也一拳打在大门右边儿的石狮子额头上面,还在气头,却被一小童拉开。 这小童着了深色红衣,衙门式样,笑嘻嘻地扯过范瑾衣裳,说:“我家大人恐走正门有失风声,几位师傅且跟我来。” 既如此,这一十四个人就牵了马,跟着小童往后院绕去。 拐了几个弯,就见了一个小拱门,可见里面是个花园子。门俩边立着家丁,伸了手像是要拦,却听小童说是大人有请,也就让了让位置。 跟着小童,范瑾心里却在打鼓,照理说,这样人家,平日里自然是不怕甚么草贼惦记。若是什么稀奇物件真的怕了,更该是寻那有名的镖头,再这样缜密,才不为过。 等小童又领着绕了一个弯,这范瑾就拉住了小童胳膊:“小友,你可知你家大人这次是要送什么物件?” 小童扭过脑袋,范瑾恐是这小孩恼了猛地松手,却才见这小童还是笑嘻嘻的样子:“这是你们大人物的事情,你问我个小孩作甚?” “说来也是。”见前面就是阁子,范瑾只好陪着笑。笑过两声,又顺手推开小童,作了个揖,声音宏亮:“大人在上,范某有礼了。” 听范叔这样讲,徐期便昂起了头,方见那阁里还坐了个人,背对着他们,依稀认得是满身锦缎。再看时,那人也不站起,只是摆了摆手,道:“范师傅不必多礼,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只是不必张扬罢了。” 范瑾不再言语,想来是之前和小童的说话被听着了,这才好不尴尬。 静山鸟鸣,鱼蛇游走,这院子是通幽境,还能听落水声。一个家丁走上前去,徐期便见那大人耳语了一番。末了,那家丁下来也冲着范瑾作了个揖,道:“我家大人叫各位跟我去后堂拿货,劳烦各位再跟我过来。” 待到后堂,这徐期才知这后堂原是不怎用的,尘土积了一地,鞋印子也一清二楚。更让徐期在意的是,这儿除了一副单面的《千秋社稷图》的屏风,倒也别无他物。范瑾东张西望,心里着急,拉过那家丁喝道:“你家大人可是耍我?却是要送什么物件?” “真是有心耍你,用得上这般费力?”家丁也是毫不含糊,拿过了范瑾抓自己衣领的手,另一只手才指了那屏风:“要送的便是此物,初看不过如此,可是名家之迹,我家大人要你等送去那营州总管韦冲所处。” 范瑾听过,也不纠结,转身去看屏风。同这后堂不同,屏风看来确实仔细整过,甚至木头也才擦过了油。见了木料,徐期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木料子还上油?实在浪费了油水。再看所画乃是山川之景,粗看并无异样,甚是大气。 可范瑾也是多少读过几年书的,曾听先生粗略说过辨画之法。但见这画细处透着小心,并无所谓挥洒之意,再到背面看了底儿,就更晓得这不过算件伪品,是照葫芦画了的瓢。 扭头再看家丁,眉骨里藏着一股子傲慢,可知对他来讲并不是说慌。范瑾也就笑笑,说:“你这小哥也不经逗,你家大人意思,我又怎敢怠慢。”说了便扭过头:“阿念你带他们仔细打理,用那细布包了,再用厚布裹上。我带徐期再去问候问候大人,看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 见名唤阿念的小哥应了,这范瑾就扯着徐期的衣服,也不管那家丁如何看,还是原路往回走。 转过了弯,也见不着这杨府的人儿,范叔就更近了徐期,压低声说:“你是个少年人,又是咱镖局生脸子,所谓无忌童言也是可以说的。等再见那大人,你就问这屏可有何妙,明明不过怎么着,这话你可不许说完,看他怎接。” 徐期点头,却又被拍了后脑勺,再看那范瑾瞪圆了眼,小声喝到:“你可是给我牢牢记得?” “当然是牢记在心。”徐期答过,可咬咬嘴唇,忍不住又问范叔:“只是 ,咱问这作甚?” “东西你也见了,那韦冲咱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万一这俩人在上面做过些文章,与你与我,可受不起。”说罢,这范瑾却是又停住了步子,使劲摇了摇头,又是自己言语:“不会不会,人家要寻替死鬼,花些银两想来也能有的。” 说话之间,再转就是阁子,这会儿事情已经差不多,徐期也有了闲心仔细瞧去。阁子四个柱子用了深朱色打底,再看那顶,斜着能见是黑白俩色,一丢丢黑色点在那白鱼上。看起来是清清楚楚,徐期也依稀认得,这叫什么八卦图。 就这时,范瑾身上抖了一抖,他见那大人起身,便知那大人晓他来了,就推徐期一把,意思是要他说话。可徐期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见这大人转过身,料的是仙风道骨,却见那长须一缕,唇角一点黑痣。徐期一愣,心里就不停念叨,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可也真觉得是同那老镖头一般心地宽厚的人物。 大人也不怎客套,打量两眼这阁子前面两个人,旋即拱手:“范师傅,可见过东西了?既然见了,有甚么话,但说无妨。” “当然见过,还让仔细打理。”范瑾见这大人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就上前一步,也拱了手:“只是不知这屏有什么妙处,明明不过……” 见范瑾停住,只睁大了眼看着自己,这大人微微一愣,停了一会儿,却是笑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那些家丁先行避开,左右看时无人,这才接道:“你这话要是说完,我也就不用你了。只是你要记得,这屏上东西,除了韦总管亲自去看,可不要泄了一个字出去。” 范瑾听了,眼珠子左右转转,忙就拉了徐期就要拜倒:“要是这样,就怕辜负了大人。” 见是这般,大人却也不顾体面,三步作两步,赶到阁子前面忙将这范瑾拉起。这大人看过徐期,又看范瑾,却好像不是初见一般亲近:“我敢用你,是听过你们史老爷子故事,更是听过你那张弓的威风。旁边这好小子,可是你的骨肉?” “可不是他,我儿在辽西当兵,还不曾回来。”说这话的时候范瑾却是盯着徐期的脸,直到这徐期羞红了脸,范瑾也才反应过来,哈哈笑道:“这厮却是臊了。他是同村猎户小子,说是考学无望,这才投了我们。” 大人听过,似有所思,半响抬额,只缓缓说道:“等你儿回来了,我看看有甚差事给他,到时候,你可得舍得了人。” 范瑾谢过,就见一个下人走过来,冲着这杨大人耳语一番。罢了,这大人搭了只手在那下人肩上,眼睛却是看着范瑾:“物件已经齐整,府里还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恕不远送。只是事不宜迟,还请快走一步。” 第3章轻车双骈议朱颜 不等这大人转身,家丁就笑着自个赶了下来,冲着范瑾和徐期一一拜过。 范瑾也拱手还了礼。等他起身再看家丁的时候,就见家丁做了个请的动作,说是其他的师傅已在偏房门外等候,请范瑾和徐期同他一块儿过去。 七拐八折又出了门,俩人看时,众人已经预备完毕。门口横着俩辆马车,仔细再看,是烂布缝的棚子,又用茅草盖了的顶儿,那些马儿倒是相互之间差不了多少,只是毛色不一,个子又矮人一头。 徐期见那范瑾好像还在和那家丁谈论什么,就一个人到马车那边儿。他连走两步,挑了那门帘替了的帘儿,那物件儿就在车中央,确是粗布裹了个严严实实,看了这形儿也猜不得里面是什么东西。 徐期转回脑袋,这就见一张圆脸瞪着圆眼:“你在这看了这么长时间,是打什么主意?” 徐期受了惊,连退了两步,却还被人拍了肩膀,又是一愣。 转身,回头,似个同龄少年。这少年一边绕过了他拉下帘儿一边嘀嘀咕咕:“我说你啊,可不要乱看人家的东西。” “我没有。”徐期昂起头,天空忽然被遮盖住,只觉得额头前面一阵温暖。等拉下了这额上的大手,徐期才见这是范瑾。 这范叔瞄了他一眼,拱了拱手,还是那套样子,道:“这孩子是我们镖上的,如有得罪,还请恕罪。” 等听完了这范瑾的话,瞪着圆眼的大叔也挠挠脑袋,干脆就笑着一巴掌拍在那似同龄的少年背上:“我就开个玩笑,只不想,这小子可当真了。” 见是无事,范瑾笑了笑,就拉着徐期上了第二辆车子。等徐期坐好再抬起头,却见这范瑾又要下车。徐期正想叫住,同车的一个师傅却拉住了徐期的胳膊,声音很低:“这领镖的,出城三里前自是要骑马走在前头,你可别坏了规矩闹了笑话。” 徐期点了头,仔细瞧这车里,除了他也不过俩人,大多还在四周骑着马匹。除了刚刚说话的大叔,还有一个正是之前和范叔同乘的小哥,就是名唤阿念的那个。正这时,阿念又是舔舔嘴唇:“其实也不用不着多说,等过俩天,自然就都该知道了。” 接着,就是一阵无言。等车再停了,一阵官兵的吆嚯,这才是出了烨城,真上了路。也还是听阿念和那许叔聊天,这徐期才知道之前的两个人原是杨府派了驾车来的,这会儿,就分在俩辆车的车头坐着。 听了这话,徐期就看那前头,透过镂空的车窗,还真是个少年的后脑勺在那儿上上下下。阿念见了徐期的眼,压低声音,说这少年之前不曾见过,也不知是什么出身,只听说是个孤儿,出活也是头一回儿。 徐期点头心想,这驾车的俩个人都是半身子补丁,加上这俩破车子,倒还真像是个寻常人家。 等他再扭回头,正见阿念从怀里抓出来一只小瓶,不及拳头大小,在两只手里耍着。这就引了徐期兴致,定睛一看,那原是个小玉瓶,顶上是用根崖柏塞着,虽然看不真切,可这崖柏上面俩个疙瘩还很仔细,各自拧成一团,最上面还露出一点白色儿。 “这是什么?”徐期移不开眼,“想不着阿念哥也有这种稀罕物。” 听了徐期的话,那大叔移了移身子,离阿念更近了些:“都说你是要中途回去探个母,谁知道是要送这东西出去。哎,阿念呐,这东西可要收好,可别再这样全像无人一般玩闹。” 阿念一听,也不管徐期,眼睛看着大叔,又把这瓶子在手上转了转,笑呵呵道:“你也不问我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问你,你还不说了?” “还是大叔懂我。”阿念说着就把瓶子举在眼前:“上次走这路,我们被劫了嘛。之后我越想越不甘心,就又找时候溜了回去。你猜怎么着?那高丽人不识东西,把这给拉下在了,我一步两步东西瞅,轻轻松松就把这玩意给拾了起来。” “ 阿念哥你还没说这玉瓶子里是什么东西!”徐期一急,就真是叫了出来,吓得这阿念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徐期,你别吵吵,于理这事儿不对。”另一边儿,却是大叔开了口:“再说,这瓶子的材料可不是什么玉,是用曲阳白石弄的。” 再看时,确是没有玉的光泽,虽然也似晶透,不过也能看得出些密密麻麻的沙粒感。徐期也听父亲说过,在那周国时候,玉可不像如今这样多见,平常人家往往会拿白石充玉做什么观音佛像。虽然做成瓶子是很少见,不过这既是什么曲阳白石,那装着的,也不会是什么灵丹妙药。 心是这样想,当然不会说。眼见阿念轻扭开了那个木头塞子,一股奇香却是冲了出来。徐期还未反应过来,这香气又像没了,只隐约觉得有股味道,再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气味。 这气甚奇,徐期也不好这就做个评价,只偷偷瞄着大叔。大叔则在旁边儿眯了眯眼,好像还在回味:“阿念,想不着我还能跟你小子长个见识。” 阿念也不多说什么谦词,随手把这瓶子收回了怀里,就又用掌在空中一扫:“这算个什么见识,大叔你也是说笑。说到底,这玩意儿也不过是用种种药材合到一处,大火融了,加了些蔗,只是增益气血罢了。” 大叔点了点头,也不反驳:“那你这是?” “虽只是增气血的东西,可还有人把这当妙药嘞。”这阿念嘻然一笑,抬起来手:“要不是世人把它传出了名,又怎能叫朱颜丹这样好听的名字?” 大叔见是这样,先稍一愣,就摆了摆手摇头笑道:“我可算知道了,你究竟是看什么老母。那营州地处三国之交,我听说那儿的醉香楼可是一绝,能物代五铢不说,还有北蛮子婆娘哩。” “噫!”阿念扯过徐期,让徐期和他坐在了同侧,又伸手指了大叔:“徐期你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儿,不要听他的话被带坏了。你且看看你看看,这大叔还真是个江湖中人,他刚刚说的,我都全不知道。” 笑过不久,都就乏了,车内一阵无言。 再一会儿,日落是夜,月明星稀,轻车双骈行在东出之路。 第4章箭袋无箭弓沉落 拂晓,徐期被阿念叫醒,睁眼就见那大叔在整着衣带。 看着徐期只是揉眼,阿念直接拉他坐起,可脑袋就这样猛地碰到了棚子。于是阿念就一只手抱了头,呲牙咧嘴也不耽误说话:“我的哥,日头都晒屁股了。” 徐期转过脸,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大叔伸出手,在阿念额头轻轻一点:“就早醒了几个呼吸,你也好意思说人家徐期。” 这时候,车偏偏停了。阿念一个不稳,脑袋倒在棚子上,也幸亏是些烂布子。 不一会儿,有人从车外探进来半个身子,把筐子递过来。徐期看这人觉得面生,这人见着徐期也是一愣,接着才说大家坐车骑马都不容易,照了范师傅的意思,让车停了都先好好歇息。 大叔拿过筐,单手撩起那层防风沙的布,就拿出一张麻饼:“外面可不似在窝里,定点吃饭是没有的,你们饿了再拿,都不要多吃。” 阿念也取了饼,随手扔给徐期一份,又笑嘻嘻地对大叔说道:“你只管给徐期说好了,我也不是头回儿出来,都听你说了多少次。” “嗯。”大叔这音拖得长,“也不知是谁总要两张。” 徐期也笑了笑,并不搭话,只是低头看饼。除了上面细细洒了一层的芝麻,这饼和平时烧饼别无二致,只是更薄更干,也大了许多。咬一口,满嘴都是芝麻的味道,徐期这才晓得,原来这饼本是没什么味道的。 几个人随便吃了,又喝了些小酒,就也顺势倒在车里。徐期也跟着吃了两口,觉得味道太腻,加上坐车时间长了,头晕脑胀吃不下去,就找了个布袋子裹了饼,干脆下车透气儿。 才下车还有些不适应,就弯着腰扶了路旁的一棵树,徐期觉得胃中热浪翻滚,还有几处隐隐作痛。 “你这是什么样子!” 一声大喝,徐期捂着肚子转过身,那刚刚吼他的也不是他人,正是范瑾。范瑾三步并两步,走到近处,只见徐期的额头正冒虚汗,满脸通红。沉吟片刻,范瑾后退两步,皱眉看着,也不说话。 扫堂! 范瑾身下,突然一团黑影划过地面! 兀地一个横击,左脚受力,徐期已经觉得大事不好! 再看却正是范瑾,他身蹲腿出,在地一扫,扬起了一片尘土:“这是怨你显出虚势!既身在车外,就给我站时如松!” 徐期反应不及,当时就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向后跌倒,连着后退三四步,这才稳住身子,气喘吁吁。 范瑾在原地转了一圈,再站起时,向前一跃,一脚仰天。他的裤脚逆着风,呼呼作响,顺势就要往下拍去:“这是怪你不懂拙藏!既然有恙,就该乖乖呆在车里!” 听着风声,徐期身子一歪,那脚就狠狠地拍在肩上。闷哼一声身作沉,他半跪在地,手摸箭袋,却是空空如也,一时愣住。 还在愣时,一脚已至身前。徐期看得仔细,可手在身后便不能招架,结结实实落了这一脚,身子就被踹倒在地。 “你的箭呢?” 半响,范瑾只问了这么一句。 徐期勉强站起,嘴里几丝腥甜,右手还摸着箭袋,口中无言。 范瑾看徐期也不说话,转过身,往前踏过几步:“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接着就上了车,还不忘放下了帘儿。 一会儿,同车的大叔提了个小盒子过来,在徐期面前蹲下摆弄:“你也不要怪你范叔,咱这镖师,话说白了,就要随时准备跟人掐架。” 简单涂了涂药,大叔又塞给徐期一团膏子:“晚上没人的时候把这个贴肚脐上,听说可以治晕车,就当试试看了。要是没用,那就只能忍着了。” 徐期点点头,看着这大叔上了马,坐在地上,默不作声。扬起头,太阳刚好,透过了枝叶也不算刺眼。 忽然,眼睛被一双温暖的手盖住,说话的人声音阴阳怪气:“贫僧见施主头 上有那乌团一片,掐指一算,心情不定,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情?” 徐期听了,一边挣脱起身,一边使劲晃着脑袋:“阿念你别烦我!” 哗,徐期感觉眼前明光一片,好像太过突然,甚至有些耳鸣。只是阿念真的就松开了手,徐期看时,这阿念又转到了身前,还眨了眨眼睛。 瞧了瞧徐期,阿念也不说什么,只是弯腰夹了根狗尾巴草叼着。可能,他是因为那根狗尾巴草,反正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喂,快上车吧,快要二遍哨了。” 徐期还是不动,却被阿念硬拉了起来,昂头看时,一个拳头就打在胸口:“你这家伙也是糊涂,衣衫可以不整,怎么能把弓箭给洒在了车里?” 看起来虎虎生风,可这力气其实不大。徐期后退一步稳住身子,说:“早上的时候,一时没有注意这些吧,谁想范叔就是这样不留情面。” “他这也是为了你好。”阿念又转到后面,按着徐期的肩膀往车前推:“等会儿上了车,记得给你范叔赔个不是。”接着又皱着眉,眼睛里都写满了不符年龄的沉稳:“再像这样,万一有人劫路,我不说你也懂的……” 徐期点点头,挣开阿念的手,这个时候已在车前。徐期一只手已经抓了车子,顿了顿,扭头小声问道:“之前那大叔呢?” “少管人家。”阿念一把就推徐期进去:“有想人家这点时间,不如你先想想怎么和范叔交代。” “这……”拥进车里,徐期跌跌撞撞坐到位置上面,看着范瑾也不知要如何开头,喃喃半天,小心翼翼,唤了一声:“范叔。” 范叔也不看他,昂头喝了一口酒:“想好怎么和我交代了吗?” “面露难色,在外显拙,是我的错。” “这是小事。”范瑾冷哼一声,抬起眼看了看徐期,又眯在一起落去别处:“不过算一个了,还有呢?” “弓箭……” 这话还未说完,就被范瑾打断:“箭袋无箭,是为大忌!就算是没有了弓,只用那箭,也能做个权宜之计。” 闻言,徐期低下了头,却又被范瑾用手抬起下巴:“可是,就算面前是我,你也能想到去摸箭袋。这一点,我必须要对你表示肯定,你又何须低头!” 范瑾说罢,就拿过了之前徐期的弓,换了双手捧着。 徐期见状,一股热血没来由地涌动,连忙也用两只手做出来接的动作。 弓落,一沉,范瑾就像是累了,躺在一边,不发一言。 许久,车轮开始转动,阿念和徐期也是相对而坐面面相觑。 范瑾拿过毯子裹住身子。 “你不是猎户家的小子。” 第5章如何让得渐离远 徐期不敢答话,也扯过张毯子,往下溜点儿,靠着了车内沿儿。 “噢,是了。”范瑾歪过脸来,瞪着徐期:“那时你是要拿刀的,偏是要我给你捡了弓,是也不是?” 徐期闭了眼睛,嘴里只说:“范叔,我累了。” “那就随你。”范瑾也合上了眼,过了些许时候,车里就响起了他的呼噜,一片祥和。 却是没有多久,却是那侧面儿的马闪了个踉跄,驾车的人就停下。徐期还未及吭声去问,范瑾就高喊起来:“甚么事!” “镖头!有人剪道!” 这可了得?范瑾马上窜过了徐期和阿念的身旁,一把拉下来另外一个大叔,然后上前。徐期看了眼阿念,也就连忙拾了弓装了箭,紧紧跟上。 小跑到前头,徐期才站定,就见前面是一队骑兵。对面的身上布料看着粗糙,手里的砍刀都弯了一个大弯儿,是没见过的式样。领头儿的一个身披熊皮,两只熊掌就落在两肩。许是见这远字镖局的人儿差不多都出来了,这领头的就拱了拱手:“我是高丽国监门卫散员,也听过你镖的威风,可我等也是奉命做事儿,不如你我各让一步,在场各位也都不算有失体面。” “如此最好。”范瑾点头,也回了礼,手却还搭在箭身。且见他上前一步,面色又是凝重几分:“只是,不知依将军意思是要如何各让一步。” 那散员点了点头,挥起马刀,朝地上一指:“你留下东西,我让你过。” “这,恐怕不行。”还在说话时候,范瑾就漫不经心般扯下了弓,换到左手。等又过了几个呼吸,徐期看着那儿的弯刀有点心怕,范瑾终于抬眼看了过去:“我们走镖的,要是就这么把货丢了,怎么跟主儿家交代?”说到一半,他又眯眼笑:“还劳烦将军给个主意。” “这有何难?”对面的人应了声。 徐期也看得出,对面瞬时放松下来,那甚么散员也下了马,拍了拍那应声的小伙子肩头,两臂伸开,径直走来:“末将自然禀告我皇,保你等平安无事。待我们拿了这隋,经我等禀告,海东天子开恩让你们这些杂耍的人儿做个镇将,又有甚么不行?” 第6章村落山间侠客行 “范叔!”徐期连忙喊道,忙把这范瑾扶起,且去看他肩头。 范瑾斜着瞅了一眼,摇了摇头:“大骨已然碎了,得等到了哪个城里,找个大夫。”说话时间,左右看看,伸手便要徐期扶他。待到小心站起,范瑾就挪动身子到了阿念跟前,慢慢蹲下来:“阿念,你可还好?” 阿念这时只紧闭着眼,过了许久,才晃了晃头。 徐期也坐下来,使劲儿抬着阿念的脑袋,问这范叔:“他这是怎么得了?” 范叔伸手,去摸这阿念气息,然后扭过头来:“你可记他怎么倒的?” “好像是后背挨了一鞭……” “那怕是没得救了。”范瑾站起,轻轻把徐期拉起来,然后朝着这阿念行了个礼:“下面还有路走,没法埋了,等我入了土见你等,再怨我也不迟。” 徐期有点发呆,忽然想起那甚么朱颜丹,忙又蹲下,翻出那曲阳白石瓶。 范瑾就在一旁,自然见了这动作,心念不可不尊死者,伸手就抓了徐期的胳膊:“这是何物?休要乱动。” “哎。”徐期把这声拖得长,使了劲挣开他的手,接着就把这瓶子小心翼翼塞进怀里:“等过了一段儿路就让您长眼!” 范叔点头,心道兴许阿念专门提过,虽然有些不悦,可也懒得纠了。就同徐期一齐站起身子,然后自个儿把还好着的马匹换到车前,二人互相看看,这就接着赶路去也。 兴许是这一路皆被那高丽人洗过一遭,一路再无磕绊。也不晓得是几日过去,徐期从车子里面探头出来,就见一小村落在前头左旁。正许久未见人烟,他自不禁欣喜,便叫出声:“范叔!你看前头!” “见了见了。”范瑾如是应着,却一边儿从身上卸下了弓,放在身侧。饶是柳间人烟地,却是未见点炊烟。如此,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却见徐期欣喜,也就不好扫兴,只是摆出家伙,以防万一。 等到跟前,徐期也发觉了不对劲儿,只见此地户户紧闭,也不闻什么鸡鸣犬吠,安静地让人心里发慌。他连忙朝着那范数瞅去,且见那范瑾左右看看,也回过头:“徐期,这地儿恐是无人,咱不能在这儿歇息。” “嗯,范叔,咱们快走!” 范瑾这就挥起鞭子,狠狠地在两马背上来回一抽! 奔腾不过几个呼吸,徐期探头看时,左右两侧忽然出现人影。片刻之间,反应不及,徐期只是大喊:“范叔快快快!” 而范瑾正刚起步,正没留意两旁,又听了那徐期的大喊,心道不好!鞭子更用力了些,这马儿也就更快,却是猛地往前一扑! 徐期不知何事,只晓得这一时之间,那是地动也山摇,就被磕在一侧木架子上。然后,马车就带着人,一块儿侧倒在了地上。这么一摔,头就发昏,迷迷糊糊之间,徐期心道不妙,既然自己摔在地上,那范叔怕是也被摔倒在地了。 想到了这,徐期也不顾其他,只怕范瑾被杀,一时之间没了主张就直接车后面趴了出来。摇晃着就要站起,一把尖刀戳到颈后:“莫要多话。” 徐期咽口唾沫,往旁看去,范瑾被用了俩把朴刀架着脖子。而这些个人,一个个都用了破布蒙了面,还都戴了斗笠,只留了俩只眼睛。 长久的沉默,逐渐变成等待。徐期被按得动弹不得,尚且额头昏沉正要睡着,忽然传来一声大喝:“把弓和箭都给老子放下!” “好好好,我们这就放下。”说着,范瑾瞅了一眼徐期,徐期就也学着范叔样子,把弓从身上取下,旁边儿蒙面的见状,立马夺过了徐期的弓。这边儿的人又要拿范瑾的弓时,范瑾却又忽然伸手捂住了弓,这动作突然,那蒙面的也是一愣。 不等对方发话,范瑾立马抓住那人的手,声音发颤,长叹一声:“这年头!还不是太平年月噢!老头子都掐着嗓子来剪径咯!” 徐期这时候才低下头,去看拿刀架 自己脖子的手,分明布满皱褶。 “老人家,也不枉你劫道,我还有些钱财,这就取些。”说着,范瑾就松开了抓那人胳膊的手,就要取钱。 霎时间,范瑾那胳膊却又反被那张老手握住,范瑾抬起头,这老人伸另外一只手扯下了蒙面的破布,满面愧色:“你们,这不是高丽的?那可行不得!” 此言一出,徐期脖颈两侧的刀子也都撤了,见那范叔不言,徐期忙抱了个拳:“丈人!我们是从烨城来的镖,接了那边杨大人的活儿,要把这车里东西,送到营州总管韦大人处!” 老者闻言,使了个眼色,让另外一个把弓还到徐期手上,然后又问范瑾:“却怎么就剩你们二人了?” “遇了那高丽的,怕是要劫这车上东西。”待范瑾说罢,他突然想到甚么,尤感身后发凉,忙作了个揖:“此地不宜久留,我猜那队骑兵不久就会拐回,我本是没想到的,你们快随我们一起前往营州,或在恒山博陵河间上谷,好歹避开此遭!” 未等范瑾说完,老人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神色大变:“荒缪!这是大隋土地!也未曾听过往边境去避险的!本想你等送那韦大人的事儿本应不同常人,怎想也是如此胆怯之辈!快走!快走!莫让我等再见你们!” 范瑾见是这般,就把马给扶起,接着踏了上去,一言不发。而徐期刚跳上车,就有了点底气,慌忙抛句:“走就走罢,何必这么凶人!” 徐期话音刚落,马鞭就落到前头马背上,范瑾稍稍低头:“徐期,你且坐稳!” …… 马车后,村子旁,那些蒙着脸的一个个扯下了烂布条,皆是白首。 “阿哥,就是他们载我们一程又何妨啊?”其中一个走近了些,朝前看去,而马车是越来越远的了。这老者抿了抿嘴,把刀掉了个头,当了拐使:“这种地方……阿哥,我是真想跟他们一块儿,没准还能去了魏郡,也……” “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儿。”那为首抬头望望,低头又拭起刀:“我不晓得什么大道理,我只晓得啊,要给那个甚么韦大人送的,那自然是个要紧的玩意儿。他们意思,是高丽人反应过来了,要拐回来追打他们啦,我就琢磨哈,这个村子,现在也就咱这些老不死的了……” “阿哥……那……” “能让他们多走一刻,便是一刻。” 不久,尘滚,蹄声近,一队骑兵飞奔而来。 就见这些个老爷子老大娘拾掇着破烂,捡着他们早卷了刃的刀剑,在那骑兵队伍必经之道的前头紧紧靠在一起,形如一字。 也自然是发现了这些家伙,那高丽的散员皱了皱眉,拿着马刀高高挥起,高声喝道:“剪径者何人!高丽国监门卫在此!不退者!杀无赦!” “刀是钝了点儿。”不晓得是哪个老爷子这么说着,吐了口唾沫抹在刀上。接着,一个个就有样学样,动作轻缓,就好像一场无声的告别,而敌军的骑兵,终是近了。 突然,也不晓得是谁领的头儿,这些老家伙就举起了破刀烂铁,嘶哑着嗓子大喊大叫。 “老子这辈子他娘的也算当回侠啦啊!” 第7章魏郡有遇江湖气 听过了范瑾的话,徐期就又往下溜了一些,毯子一裹放到身后,就还算舒坦。 可才拐过一个弯儿,范瑾好似感到哪里不对,吩咐徐期抓好屏风,就把鞭子一甩,马匹吃痛,疯跑起来! 车里摇摇晃晃,徐期一个踉跄,就摔到一旁,赶忙就叫:“范叔!也太快了!” 范瑾却是又挥了一遍鞭子:“除了咱,还有其他马蹄声!” “啊?” “那些高丽人赶上来了!”这声吼过,范瑾就忽然勒了马:“吁……”然后慢慢停下,回过了头:“叔给忘了,他们的箭准比咱们多,接着跑不是个办法,迟早要被赶上。” 徐期这也才算慌了,扯开帘子就往后看,也依稀听得见响儿。一时愣了,目不转睛瞅着后面的路,嘴上直问:“那要怎样?” “咱先下车。”范瑾说着就先跳了下去,把路一侧瞅瞅,取了弓把一片杂草拨开。等徐期到了,就伸手指给徐期看:“你看这边儿木牌子,可知再往前不远就是魏郡,估摸会有个小城,倘若你我时来运转,或许能碰见官兵巡逻。” 徐期点头:“这样……” “屏风可跑不了,这样,你我至少要撑些时候。”范瑾如是说着,从马车里取出毯子,拉着徐期到了路旁,找了几棵长草躲在后头,接着拿毯子放往身下。见徐期也算整好,就伸手把箭代徐期放妥:“你就待这儿,没我的话不要出来,我让你放时,你再射它。” “好。”徐期轻轻咬了唇,往左边那儿一瞧,敌军这就到了。 高丽那散员独自在前,一不留意就冲了过去,接着就又拽着马绳绕了回来。那帮兵儿早等着他,俩在前仨在后,还有几个把车子给围成一团。 等这散员骑着马把这马车绕了一圈,他才下了马,把手在车外面一拍,车子整个也哗啦啦响。他就笑了,指着车子对旁边儿人讲:“我还以为他们跑得远了,可这是怕了,估摸人早远了。” 听过这话,旁边就有人赶忙问:“那咱是要……” “押了这货直接走。”说着,散员就牵着了马绳,拍拍身边儿人的脑袋,高声朗道:“现在可不许急了,你们这些家伙脚步都放慢些,好让我往上头儿说道说道这一路的不容易,对咱各位都有好处。” 众人听过,纷纷叫好,也就各自开始去找位置,在了马车周围走动。 就是现在!范瑾松开右手,箭过留声,直接刺透那散员的手臂!接着运气往地一拍,借力跃起,就往那高丽人中冲杀过去! 徐期探出了头,见那些高丽人的身上却已经有了血迹。 谁的血迹? 不及细想,眼前已经刀剑如雨。徐期心里发急,可也知自己功夫不到家,去了也是累赘,就只好压着性子,看那范瑾把一张弓使得威风。 终于,范瑾忽然向后下了个腰:“放!” 话音刚落,徐期就把箭稍稍挪了位置,还不等去瞄,就听见“咻”的一声:箭已经射了出去。 那边儿的高丽人因这意外的箭声慌了神儿,一时之间,都纷纷往了或旁或后退让了些。范瑾这就得了机会,距离甚近也无需弯弓去射,只侧过身去,轻飘飘地从箭袋子里拾了一只箭,猛地就往跟前那人的额间一捅。 血很快就流了下来。 可范瑾也没了力气,背后又被人划了一刀,这就跪在了地上。 那散员此刻才踱步过来,轻轻发话,让旁人朝着徐期那边儿探探。接着又吩咐人给他取过个弓。 范瑾感到身后的人好像说了些什么,可他只能依稀听辨,话也说不利索:“要杀……兄弟……死……轻松……” 下一刻,高丽这散员就拉了个满月。 当利箭来袭,透肩而入!疼痛转瞬就涌了上来,范瑾不由得一声痛呼! 可那散员的脸却开始露出笑脸。 剧痛让范瑾清醒,在第二次箭声响前翻 过了身,躲了过去。正想站起,就很快被捉住了胳膊。 “我玩腻了。”散员冷笑一声,绕到范瑾身前,又抬头看了眼已被捉住的徐期。 这动作是给范瑾看的。 范瑾眯着眼瞅见那散员朝着自己身后看,就知道那徐期到底没逃了,再或者,本来也没法逃。心中不禁有些发苦,这小子到底同村,多少有点可怜,本想带着多少算个伴儿,可才一回镖儿,谁敢想就都折这儿了。 猜这范瑾懂了,高丽这散员就抽出长刀,持在身前,闭上眼又呼了一口长气:“去了底下和我弟兄谢罪吧!” 范瑾不晓得他口中的弟兄是哪个,可他知道,闭眼就是机会,这机会只在片刻。 他咬紧牙关,猛地挣脱了身后的手,就拿了脑袋往散员腹部一撞。高丽这散员腹部吃了痛,身子就往后一倒,刀也一时脱手。范瑾忙就捡了那刀,转身一划,身旁的高丽之人都退后数步! 只这片刻之间,便又有了博弈的余地! “只是麻烦了点儿。”那散员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取过只壶饮了口,就到了旁儿慢悠悠坐着:“这镖头儿,咱再各让一步如何?若是你早点放下刀,我也可以让你少吃点痛,早点送你一程。” 范瑾却笑出了声:“我们走镖的,要是就这么把货丢了,怎么跟主儿家交代?” “噢,还这样……”散员抬起头,瞅了一会儿,就又闭上眼来:“给我抓活的。” 听了这话,徐期就闭了眼,范瑾要是被抓,自己也就无望再逃了。而被这些高丽人捉了,死也罢了,只是心怕要被折磨一番,不由得心儿砰砰的跳。 范瑾正要认命,几响箭声忽然鸣起,一个高丽人就倒在了地上。 徐期也抬起头,就见右侧路上出来了几个人影儿,身穿有甲,被阳光照得刺眼。范瑾这就笑了,使劲儿过去,拉起徐期就吼:“那是魏郡的府兵!” 散员这才猛地睁眼。往那儿一看,就见几个着了鳞甲的兵儿手里拿着弓,可弓上面偏就已没了箭,就知这大势已去。既如此,他拾起了刀就往范瑾处走:“看来我已经没多少闲工夫了,你这镖头儿!请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刀已砍来,却在半空发出“哐啷”一声! 徐期一手握柄一手抓前,竟不知何时站到这里,原是捡了刀横着,这才拦住。散员见此一愣,腹中就已有横刀探出半截,逐就无力倒下。 而徐期这才瞅见,原是个身穿鳞甲的人在那散员身后拔出了刀。末了,领头戴了圆盔儿的走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徐期,就扭头冲着范瑾抱了个拳。 这是江湖人动作,范瑾看得清楚,心道这兵儿有心。 第8章也无风雨入望都 徐期气喘吁吁,霎时间没了力气,瘫坐在地。正对着的隋兵见了,忙就给扶起,然后伸手去抓了抓徐期脑袋,笑着对范瑾讲:“你身旁儿这娃也算有勇,要不是他,你就交代在这儿了。” “不过蛮力,又是急了。”话是这么说,可范瑾看向徐期,脸上倒也颇感欣慰。过了片刻,他扭过头来,才忙冲着这兵儿回了个礼:“哎,话不能这么讲,要不是各位军爷,我俩怎么也算栽在这儿了。” 隋兵不答,只把横刀收起,又自到了另一边儿瞧了瞧车:“这车子算赶了远路的,这般艰难,也没多派俩人?” “回军爷的话,本也是有一十四人的,现今,也就剩我俩了。”说着,范瑾瞅着车子,又高高扬起下巴:“话也说来,我们是那烨城远字号的镖局来着,要给营州总管韦大人送货。” “噢,这般……也就怪不得会被高丽人盯上。”隋兵笑了声,吩咐其他几个拾了高丽人的刀剑,便回身就走,只在路上掏出马鞭朝天一挥,朗朗而道:“我等还要巡视,还请二位快些入城为安。” “再谢军爷。”说着,范瑾忙拉着徐期又行了礼,等不见了那几个隋兵,就回过头看看徐期:“咱分开找找,看看这些高丽人身上有些什么玩意儿。末了,咱给带上,扔着也是扔着,不如咱给取了。” “好。”这才应了,徐期就走到那散员的尸体一侧,却见这人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灰布口袋,口子是用了棉绳串着,看起来像是在泥里沾过,从不曾洗。 徐期愣了愣,伸手正要去碰,却被范瑾发觉,忽然喝道:“住手!” “啊?”谁想那么一吓,徐期就已经扯开了绳儿,几只手掌就咕噜噜滚了下来,落到地上。 血还在流,这是才发生了没多久的事儿。 徐期一时呆住,忽然明白了什么,迅速跪在地上,也不管什么血污,就如同取宝一般小心捧起只残掌。 残掌尚有温度,褶皱遍布。 徐期慢慢放下,再看地上,还有一缕破布条儿混在里头。 范瑾走来,摇了摇头,伸手牵徐期起来:“你既见了,就不该当作没见。” 接着,范瑾绕到徐期身后,扶着徐期的肩膀挪到朝那来时方向。等徐期站定,范瑾也走到并肩位置,直接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徐期见得,也便照做。 地上散着血腥味儿,一只残掌还在余光。 二人嘴上不说,只是颔首看这地面儿,心里已如明镜。 寒鸦叫过,徐期数了十个呼吸,才见范瑾起身,拍了拍衣服。随意之间,往那散员的脸上踩了脚:“呵,只说你那弟兄,不说我们百姓。” 刚解了气,范瑾回过头,又见徐期已经站起,还在看他,他便又叹了口气,从旁儿找了截树枝塞这散员手里,算是给握了刀剑:“都是各为其主,我这俩人也埋不了你,你就盼着有好心人帮你收了尸吧。” 范瑾说罢,才见徐期已用箭尖儿挖了些浅坑,将那残掌一一放妥。 所谓落土为安,向来是安活人心。 范瑾扯过马绳,走到近旁,说声走罢,徐期就耍了个翻身,踏进车内。二人再度上路,已和开始截然不同。其他人马都先不讲,徐期就见得这屏风上面也裂开了口子,大概是之前被那高丽的兵儿用刀划的。 等车走了,徐期挪挪身子,找了个舒服姿势,才想起来那毯子忘给拾起来了。昂头一瞧,之前裹着屏风的软布粗布都剩了个半截,还有些布条耷拉着挂在上头,乱七八糟。这就随手扯下来一条,垫在身后。 依稀觉得是过了俩三个大弯儿,范瑾就拉住了马,刻意着慢了速度。 而车箱里,徐期觉得速度慢了,心里也稍微知道了怎么回事儿。试着半蹲起来,他立马就从前面小窗那儿探出脑袋。 果不其然,前面是座小城,看着石墙不高,可也有着三孔的门儿。 阳光太刺眼了些,徐期就把手放到了眉的位置,这才好些,见得正中门上有个石匾,不晓得是谁家手迹,书了“望都”二字。 很快就到了门前,俩三隋兵就伸了枪拦住,其中一个规规矩矩猛踏一步,行了个礼:“二位哪里来的?是过路还是留这儿?可有亲友在这城里?” 范瑾却没急着答,只是眯起眼,把这守门的兵儿上下打量一遭。 兴许不算前头儿,这几个兵都没着甲,也就俩个把那盔给戴着,大致是用来稍微遮点太阳的光儿。再说这问话时候,虽然语气还算温和,可手还握着那剑柄,分明小心。 见此,范瑾心里放了些心,就从车上跃下来。收了段马绳牵着,接着看去回了个礼:“我们是从烨城来的镖儿,要给营州的一个大人带下东西。” “噢。”这边儿的隋兵就点点头,稍稍松开了那握着剑柄的手,朝着车子扬了扬下巴。 不用更多吩咐,就有另外一个兵儿快步上前,绕到后头,跳上车子,把那里面都仔仔细细看过一遍,还伸手在徐期身上摸摸。 徐期正赶不忿,这隋兵就高声唱道:“这俩人带了弓,车里还有些刀。” 听了这话,范瑾赶忙就朝着眼前的那兵儿赔笑脸:“军爷,这等事情你也得体谅我们才是,我们是走镖儿的嘛!” 兵儿摸了摸鼻子,查过了牒,点了点头,把那上车的叫下来,冲着范瑾行了个礼儿:“你说的也是,我等耽误你们事了,还请恕罪。” “不敢不敢!”范瑾赶忙就爬上了车,临走又朝着那人抱了个拳:“那军爷,小民就先走了。” 那人不再回话,眼还盯着外面儿,徐期也就收回了视线,往那车前一挪。如此,这就进了望都。 兴许是到了饭点,几缕炊烟冉冉而升,这城子里终是多些烟火气息,人来人往,徐期也忍不住透了那小窗左右瞧着。等过了新鲜劲儿,徐期就又问范瑾:“我们这是要去哪?” “先得找个邸店。”范瑾使劲回头,看着徐期笑过一声,接着说到:“你是还有浑身的劲儿,我可是乏了,得找个地方落个脚好好歇息一回。” 第9章入了这邸寻食去 徐期默不作声,直到马车在路旁停了,不消范瑾发话,他就自从车后头跳了下来。再往前面一瞅,一个长条布旗被风吹得正响,上书“邸店”二字,别无他物。 等徐期绕到前头,范瑾已下了车,牵着缰绳,看来是不好走开,摆了摆手:“你先去找那店小二出来。” “好。”这边儿应了,徐期就忙转过身,拉起帘儿,就见里面是些桌椅,正想叫人,就被个人儿从侧面抓了衣服:“哎,客官,几个人来耶?” “两个。”徐期看看外面,伸手又指着说:“还有车子,你看可有地方给栓着?” “那是自然。”说着,这小二就跟着徐期到了外头,看过范瑾递过去的牒儿,面色便更好了一些,牵着马儿就往后绕,一边还同范瑾说着:“客官是从远处来罢?这身上血迹可是怎么搞得?” “途中遇上了草贼,我们挡了片刻。”范瑾顿了片刻,似乎觉着不大妥,又朝着右上做了个抱拳:“也多亏这望都的巡兵儿,要不我俩就交代在那儿了。” “噢,原是如此。”小二点点头,到了侧门,给那小门慢慢推开,做了个请的动作,又说:“这儿平日也就有车的才进,所以不甚打扫,还请海涵。” “无妨。”范瑾回了个礼,就径直走了进去。 可徐期是有些怕了,回过头,把这小二上下看看,浑身都打着破布丁儿,头发也乱糟糟,心就踏踏实实放进了肚子里,大步也过了门。 等过了门槛,正对着是一堵墙,上面有副大红的花,想来是避煞气的。而拐了这个弯儿,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儿可显得不小,马厩就在侧面,正前是直连了前店,除去了范瑾牵过去的那车,还有个车停在一旁,是裸着的那式样,瓶瓶罐罐摆在上头。 徐期就站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看着范瑾把一切收拾齐整,走过来。范瑾见了徐期,却是先笑出了声:“徐期你怎到这儿来啦?你在前面等我就好。” 挠了挠头,徐期的嘴巴张了又张,还是小二接过了话:“想来是之前遇了事儿,心里害怕,舍不得你。” “噢。”范瑾这声儿拖得够长,直到徐期耳朵也发烫,他才停了,拍拍徐期的肩:“这有什么好害臊的。”然后转过身来,面朝徐期蹲下,压低了声音又讲:“现如今,这趟镖儿也就你我二人,路还远呢,互相撑着,比啥都强。” “嗯。” 见徐期点了头,范瑾就郑重站起,扶了他的肩,看着店小二锁好了后门。末了,小二又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个,虽说咱店的后头也通着前面儿,可还得登记些东西,还请客官不要嫌烦的好。” 这就原路回到前面,徐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只看着范瑾把甚么来路要去哪里要留几日说了个清楚,那店家才领着往客房走。 等小二慢慢到了前头,范瑾就牵住了徐期的手,低头看着:“刚是做个登记,要说哪些,哪些不讲,你都需给记得,后头再找了店儿,你也试着报回。这趟咱折了不少弟兄,你也就填补着上了,怕是回去,就要带镖的说。” 徐期点头,虽说刚刚更多只是好奇,可也真都记了。如此,也算歪打正着,这便笑了起来:“范叔,我都一一记着的呢。” “那就好。” 正说着话,前头小二就已经停下了步子,身子一侧,给这二位让出了位置。等范瑾抬头看时,那小二就恰好地摆了摆手,上前一步扯开门,朝着这边儿的俩个人说:“客官,你们二位这边儿请。” 等进了屋儿,范瑾终于放松下来,坐到了胡床上去。又另扯了一只叫徐期也坐下,伸出个手指,把这屋子上下一指:“小子,你可晓得,这地儿可不是随便甚么人都能来歇歇脚的?” “嗯?”徐期听了这话,便凑过去:“可我觉得,咱是挺随便就进来了的。” “哎……”范瑾把那根手指来回一晃,收了回去,从口袋 中取出一块儿木牌:“那是全凭了这,还有我也常说起过,咱是给那营州总管韦大人送货,二者相加,合理合情,他谁能说这店儿我住不得?” 噢……徐期点了头,这才算心里明了,原这邸店不是常人都能住的。再看范瑾,范瑾却又笑起来,伸手摸摸徐期脑袋:“我也是痴了,跟你讲这般作甚?想必你是累了,还是快些去那儿好好歇歇。” “嗯。”徐期先是应了,然后顺着那范叔手指的方向,就见了榻。径直走去,试着用手按了按,觉得有些许硬,可起码比马车上的颠簸强。而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只要了一间房的,忙就看向范瑾:“那,范叔,你就不歇吗?二人稍微挤着点,我感觉这榻也是能行的。” “我这会儿还不困。”范瑾又摇晃着站起,让徐期觉得有些心惊,可见这范叔拉开了门,就准备要朝外走:“我去外头看看有甚么吃食,你就先歇息好了。” “我跟你一起!”徐期几乎是不加思索,重新踏在了地上。 范瑾见了,忙小跑过来,脸上又堆了笑:“你这是干嘛呢?你这是干嘛呢!你就待这儿好好休息,等我叫你就是。”停了一下,见徐期也不言语,范瑾就接着讲:“我怕是还有活着的高丽兵儿,咱那时候又没清点尸体,也是上路了我才想起。你听我说,这儿的店里他们也不敢乱闯,现在就咱俩个,我年长你年少,理应你在安处,也总不能都跑一路吧?” 徐期听过,连连摇头:“范叔武功高强,要真就剩下一个,范叔送到再回要比我更容易些。” “嚯,傻小子。”范瑾整理了下心绪,重新摆出认真模样,一字一顿:“我还是镖头儿。” 话到了这儿,也就没得争了。徐期摸摸后退,学了大人样子,行了个礼。却反又被范瑾喝住:“你少瞎做样子!我也是去去就回,整得我跟要当兵儿去前哨一样。” 第10章歇过笑骂怎夜惊 待笑骂过,范瑾便直接出了门,只留徐期一人在这儿。 徐期愣了一会儿,见范瑾是真出去了,就走到门前,仔细把门从内锁上。 另一边儿,范瑾刚出了门,就和小二撞了个满怀,互相行了个礼,店小二就让出了路,只看着范瑾走过。等范瑾踱过去,那店小二才接着去走他自个儿的路。 范瑾出了前门,直接沿着大街往了左侧走,才摸进了市坊,就闻到了一股子香气。 左右看看,按理说,这边儿该是没甚么可食的,左右都有金银铜铁铺子,或者就是衣装,正要走去他处看看,忽然见到个铜铺子和衣装店子之间,还夹着一个小铺,门头什么也没有写,位置看来也就挤着四五个人儿。 一条长桌正对着路,三四张小饼子挤在一排。范瑾这就过去,才见那小饼子被火煨得金黄看着发酥,上面还洒了些胡麻。 见此,范瑾乐了,这物他也认得,是唤作千金碎香饼子。要是没记错,这里面加了香料,耐放得很,多买一些,也好带着路上吃。 很快,取出来五铢,范瑾利落付了,取了纸给裹上,这就准备回去。 回到邸店,一切还是之前样子,店小二还是客客气气,等到屋子门前,却推不开了。不过,范瑾在疑虑也只是片刻功夫,里面马上就传来了徐期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心惊:“范叔?” “嗯。”范瑾也不多话,这边儿才应,就听见了小跑过来的脚步声。范瑾心知这徐期是心里有些怕了,可话不能那么讲,就把饼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才坐着:“你怎么没去睡啊?这种地方,那些高丽人应该是到不了的。” 后半句既出,徐期的脸就霎时红了,知道范瑾是觉察到了自己心慌,可嘴上还不肯输。就见他掏出来手,狠狠地把一只小饼子抓起来,就往嘴里就送,话也说的模糊:“我,我就是有些饿了。” “噢,那你就多吃一些呗。”范瑾说着从里面取出一块儿,换了手拿着,又伸手拍拍徐期的头,倒是真把徐期当自己的娃看了:“你是得多吃一点儿,免得人家说我,不让你尽兴吃喝,那可就太委屈我啦。” “范叔这说的哪里话。”徐期撕开个小饼,又递一半到了范瑾眼前:“你要是有半点意外,那我也就危险,这一路还不知多远,我可不认得路。” “噢,是哎,那我也得多吃一些。” “嗯嗯。” 待到吃尽,范瑾又带回来些,徐期已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范瑾就一人到了前房,找了小二:“你家这屋没什么预备了明儿晚的吧?” “哎,客官说的这是哪里话。”小二却是笑出了声,从身侧取出小碗的凉茶,一边递给范瑾,一边接着讲道:“这儿本就个小城儿,最近又没甚么大事情,安逸得很,就是办事儿,也就待一个晚上,屋子是总也够的。” “既如此,也就好商量了。”范瑾轻抿了口茶,只觉不甚回甘,还有一口涩气。可毕竟是解渴的,等着小碗儿喝完,他浑身就都觉得舒服了一截。 店小二接过了碗儿,一边儿放下,就笑眯眯看过来:“哦?客官是要和小的商量甚么事情?” “我见我们那小娃确是太困了,本是想着就待一晚,可我觉得,多住一晚好好休息也是行的。” “要的要的。”小二点头,取过纸笔,在那里本子上多记一笔,回过头来,就稍稍颔首:“年轻人不同咱们,受不得远路。” “哎,话正是呢。”范瑾笑出了声,然后拱了拱手,这就折了回去。 虽道此刻天色还亮着,可范瑾也紧张了一路,回去就松了劲儿,在胡床上一靠一倒,闭上眼睛,很快就也睡了。 夜幕渐渐降临,小二忙锁了门,不远的坊街也一一落了锁头,这一天就算是要过了。 等又过了几更,范瑾却猛地睁开了眼。 只听得风声阵,又嗅得是月明。 这 样的月夜本不该心惊。范瑾不禁摸了摸胸口,那边儿还是跳个不停。他又觉得身上发热,连忙走到窗边儿,方觉微风徐来,水波不兴。 而一片云慢慢挪了过去,终是遮了那月。 …… 烨城,杨府。 这时候静的出奇,后院园子里还流着水声,几只不知名的虫儿在鸣个不停。 按理来说,这般大户,本应夜间也有人巡来着,可这府大人偏偏觉得不妥。有人言说,那大人也被他人问过,只是笑笑,说是平日里无冤无仇,也就用不着废那般心力。如此,也就没有守夜的人儿。 门朝着后院的廊子里,一个小童踏出房来,预备起夜,可他却清楚察觉这夜好像是有些不大寻常。 脚下忽然就没了力气,身子猛地靠住了门侧。 “今夜太平长安,今夜太平长安……”他忍不住这般念叨。才又走一步,他的脸便在霎时发白,脚步更重,竟忘了逃。 在他左侧,刚刚依了的那边儿,杨府的那夫人正倒在地上。 此刻月光照过,血迹正是刺眼。 那夫人应是逃的,鞋子也不知是掉到了哪里,只剩一只。仰面朝天,想来是看到了杀手,嘴巴也还大张着,可能试过叫人,可惜天色正晚,没人听着。只是小童还是不解,这府大人素日确是为善,不该有寻仇的。 过些时候,小童终于是有了力气,正想大叫喊人,便是眼前一黑,不知事了。 翌日,消息就在这小城疯走,说是这杨府被屠了满门,连那端茶送水的小童也都未曾放过。还有人这就给编好了词儿,在那茶馆谈论,说那小童是被从后脖颈儿插了刀子进去,手法老练,估摸是朝廷要犯,去寻财的。 烨城县令殷峤到的时候,现场基本清理干净,众人却皆称奇那杨氏的大人居然倒在后堂,这县令往地上一瞧,地上是拖了一线的血污,像是硬爬来的。再看这个将死的尸,依稀还有口气,嘴巴来回微张,好像是在念道甚么。 殷峤吸一口气,慢慢凑了过去,仔细去听也不大清,正准备唤人来救,那大人却已经去了。 第11章初醒利器落音沉 在徐期初醒,天色大白,范瑾正提着一顶南瓜状的小壶儿,往只杯子里倒着不知何时热过的水。或是听见了动静,范瑾就扭过脑袋,瞅眼徐期。 这话说时,那徐期正面朝着顶儿,猛地就爬了起来。 他还记得当初那日的话,哦,这般不似家里,凡事都需勤快。心里正怕范瑾过来凶他,却只见范瑾也不看他,朝后摆了摆手:“快些起来,切莫赖成了性子。” 徐期这就扯过衣带,一边裹一边穿上了鞋,走到一旁拿起了昨日的小饼就往嘴里塞,嘴里还在叨叨:“这饼子过了夜,硬了不少。” “有得吃就不错了。”范瑾放下小壶,抬手就在他脑袋一拍,接着举起杯子,又道:“走了一路皮紧了一路,我想这好不容易能缓口气,就算付了俩天的钱财。你我等下出去逛逛,也算接接地气近近这地的人情儿,咱明儿个再走。” “范叔说的是。”徐期点头,看着范瑾喝净了杯子的水站起身,他也跟着走出一步,却忽然听得门外脚步阵阵。 范瑾也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望着徐期,过了一个呼吸,他好像想起什么,忙小跑去关了窗子。再小跑过来,伸手扯过了弓,又用另外一只手把徐期护在身后。徐期一言不发,二人无言,却已经在猜同一件事。 范瑾紧靠着墙,小心地听着门外动静,心问是什么时候走漏的风声,却只想到了马车和那几个隋兵。隋兵应是不会讲的,至于那车,怕是昨日刚进了城子就被注意上了。自己也是早应想到,这城里必有探子,高丽人的手,真是越发得长了。 徐期一时之间想不到大多,只学毛孔大开,听得门外没了动静,才有了一刻空闲,也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没什么家伙什儿。那几把朴刀都放在车上,之前也没挪动,只想着今儿早就要走,也就无所谓去挪甚么了。 现在再讲,已经晚了。 一直使了劲儿站着,正想靠墙,徐期忽然嗅到一丝茄子味儿,忙就拉了范瑾靠后。虽然一时之间不解其意,但也省了力气,跟着后退。 刚刚退后几步,一只长枪就从那边儿突了进来,原是硬生生戳破了这木墙。 范瑾再忍不住,抄起弓来,片刻绕过那个矛尖儿,立刻推开了门,把那弓往外一摆。还未看清情形,声既已出:“门外何人!” 这举动太傻,对面也愣住。徐期见没动静,就也站了过来,才见门外是四个穿了汉衣的人,手里拿的也都不过刀枪。这些个人四散开来,两前两后,只是不知外头儿还有多少。只是这些家伙竟都未有持弓,是故,在这时候,范叔还能和他们形成对峙之势。 可也只是这时,很快,对面有人使了眼色,一柄长枪速速戳来! 范瑾看得仔细,稍稍侧身,把那长枪杆子给用了胳膊夹住,才站稳身,一只箭也松开了手,直冲着对面飞。 对面那人躲闪不及,就让箭正中胸口,霎时就倒了去。 徐期连忙蹲了个步子,从范瑾的箭袋里取出一只箭,牢牢握住。当这人要倒,徐期就心里晓得,虽然是干掉了一个,可也意味着一时之间范叔手里就只剩下了那把弓,没甚么威慑力,对面反应一下,就该来了。 果然,对面一头裹了白巾的见有人已倒,就念这中年汉子没了招,立马就举起砍刀,直接领着另外仨个扑了过来。 范瑾忙就用弓送前耍了个斜抬,算是挡住了前面那刀。不及反应,这就一个转身,扯开身上带子,把侧面那人的剑给缠住,狠力一扯,那剑就被带到了斜处。不等对面摆正了剑,范瑾就侧了身子撞了去。 那人只见一时之间自己的剑是到了一侧,再接着就是一阵冲击,在这狭小的廊子里没地儿去躲,这就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而另外一侧那人只觉大腿生疼,瞬时也泄了力气,半跪在地。 徐期顺势拔出了那箭,胳膊停在半空,血便顺着手臂流了下来,有些发 痒。 范瑾折过身子,到了徐期这面儿,稍稍一跃,一只腿把那人一压,抬手之间,把一支箭戳进了那人的胸口。周围静了一刻,其他人正想坐起,范瑾就又从地上捡了刀,往那些某者脖颈一划。 终于,这方天地重归安静。 范瑾呼出一口气,从地上一人身上扯下了衣带,稍微理理,便往着自己身上裹。中途看了眼徐期,沉吟片刻,拍拍徐期的肩头:“做的不错。” 徐期却低着头,看着满地的血污:“范叔,下面该怎么办?” 范瑾挪到徐期跟前,扶正了徐期的脑袋,往着走廊那边儿一看,便扭回头来伸手往那边一指:“咱得先出去看看情况,至少,看看这店的情况……” 说至此处,他心里打鼓,就怕这店也是高丽人的控制范围,自己这是领着徐期稀里糊涂入了网子。 连连甩头,不会不会。 人是可以自欺欺人的生物,扯着一缕信念,就可以奋战到死。 凭自己功夫,想来是勿需太怕的,可范瑾生怕自己泄了精气神儿,看看箭袋只剩两只,就把那箭袋卸了,换了把相较更顺手的砍刀,先是朝着自己的胳膊划了一个口子。 片刻之间,血如泉涌。徐期赶紧拾了之前的带子碎布,拿给范瑾,看着范瑾仔细裹住,闭了闭眼。方才过了几个呼吸,范瑾终于起身,把那砍刀在身前耍弄俩下,就一声喝道:“徐期,在我身后!” 徐期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只使劲地盯着前面。 他心里清楚,刚刚那声大喝,范叔本是无需吼的,无非是想告诉那些来的人,他们的目标还在,而且,这边儿的几个已经都被解决。算是耍了个下马威,只是不知能起多少用。 很快就临近那边儿和后院会和的口子,范瑾抬了抬下巴,示意徐期到那另外一侧。徐期就在墙上摸了摸手上的血,踮起脚,挪了过去。 范瑾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这边,又指了徐期。言下之意,二人交错而上,先去给来上一招,再看到底有没有人。 跟着口型,徐期默数三二一。 时间一到,利器立至! 二人各自出手,连连大喘着气,呼吸声显得格外沉重…… 第12章寻是车后步步前 二人是扑了个空。 范瑾立马靠着了墙,稍微歇歇,嘴里还骂了一句粗话。虽是嘴上骂着,可心里却轻松下来,这里无人,那前门后门也就大概都没人守着,只要这地方上的小官不多事儿,今儿个就能出了这地方。 缓过一口气,范瑾交待徐期就呆这里,然后自己就往前门那边儿走,想看看这店家人儿的情况。不过几步的路,范瑾却感到一丝不安,接着,未至前堂,地上就有了血迹,还在慢慢流着儿,想来,这店建时,这地没找好平。 自然,这并不重要。 范瑾马上抬起手中的朴刀,轻轻架到自己左臂上,然后转身,用了反光去瞧。 前厅已不见了人,小二倒在地上,之外还有一个妇人,可能是这店的主人家。心中叹过,范瑾便扭头回去,直到徐期跟前:“小儿和这儿主人家已经死在前头儿,虽说高丽人做的事儿,咱本应不该怕官的,可这地方,咱外乡人,别人不一定信,信也不一定能查能帮。” “那,这可怎么办?” “我怕那边儿有人儿,咱从前门出去绕道后面,货,还是要带的。” 话音才落,范瑾就转过身子,徐期看得仔细,连忙跟上。二人慌慌张张,真是踉踉跄跄,就从屋子里出了正门。 门外天色大白,街口人来人往,就有人往这边儿瞧,立马有人慌忙跑。 范瑾这才意识到不对,这还是在城里,刀口子还淌着血,如此这般,自己和徐期倒像是打劫夺财之人。忙就拉了徐期的手,这就往那后院走。 避开了大街,这边儿就显得安宁许多。可徐期心里不宁,眼睛就使了劲儿地往那四下里看。可才低头,心就跳了起来,不等范叔发话,他就首先凭了身子和那门一碰,这门居然未闭,险些摔了。 抬额一望,这后院正空。范瑾也跟过来,两只手抖个不停,莫说自家的马车了,那一旁的放了罐儿的车子也不见了。这就转身,到了外面,徐期伸手指了指地,那边儿,正是车辙。 “追!” 这话脱口一出响,范瑾立马迈步这就走。徐期来不及拦,一时也别无他法,就也接着紧紧跟上。顺着车辙过了几个弯儿,范瑾再抬起头,却是几个隋兵。 这几个隋兵没穿甚么甲衣,只是一个样子的布衣,各自拿了面盾,手里要么棒子要么短剑,威武有余,实斗不足。 范瑾闭了闭眼,这就退后几步,然后抬起手,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各位军爷儿,我们的马车丢了,我们这是在寻呢。” “那你手里的家伙儿是甚么?”很快就有人应上,徐期眯眼望去,这隋兵和其他别有不同。其他都是把衣袖往上扯了半截,这兵儿却是齐齐整整,两只手儿还都戴了灰色布子的护腕,看着就比其他精神一截。 范瑾低头,这才再度想起这刀口还沾着血,不禁面色微变,颔首而道:“小民在的那儿住处被高丽人发觉了,是故被袭。我们本就是镖局的人,本来入城是图个安逸,不曾想给各位军爷造了麻烦。” “你这样讲没错,可我也是还不敢信。”那隋兵左右看看,伸手在身边儿指了个一二,两个大汉就踏出步子。停了片刻,这兵儿就讲:“你们跟着这二人去接着追,我们其余几个,去那邸店看看。” 听过了话,俩个大汉就作了个揖:“是。” 范瑾点头,接着就领了几人往那边儿去,旁有了兵跟着,路人虽然也瞧过来,可到底没之前那般显得怕。 走了一阵,车辙还在往前,范瑾不禁皱起眉头:“要说也怪不得你们,可这般来看,那些家伙怕是要跑掉了。” “这倒是无妨。”一大汉伸手一指前处,朗声笑道:“既然他们身有血迹,于前于后,便都有人盘问一番,况且你们引了我们,他们应该不会想到咱的动作这么快,你们还能从望都走得了。” 徐期探过来脑袋,也是一脸迷惑:“咱 们在那前后都有哨卡?我和范叔这一路可都不曾见过。” “噢,一贯都是沿着城边儿。”隋兵答了,把短剑收回鞘里,腾出双手,在胸前一摆:“你看,那些人总是不可能不进城的。” “而且还有一车子东西也丢了,那好似是店主人儿家的货物,本也是没马的。”范瑾接着说完,神色愈加清明:“敢问军爷,此处往前又是何方地界?” “前头是个挺大的地界儿,名唤清苑,乃是奉化军驻地所在。”话到了这儿,大汉忽然停住了脚步,徐期也扭头一望,就见了那车的后面儿侧在路旁,大汉这便抽出了剑,和另外一个大汉互相看看,这就往前踏去。 徐期正准备跟上,刚刚迈步,走在后头的大汉便抬手来阻:“小娃,你是民,我是兵,这等事情,既然我等在这儿,就轮不到你们动手。” “那就有劳了。”范瑾本就未动,便只是点头拱手,又默默拦住了徐期。 这是当兵的骄傲,是不该给抹掉的。 如此,二人止步,二人向前。 这俩隋兵互相交换了眼神,临近了车子,慢慢拉开距离,一左一右,而后包抄,到了那车前面。范瑾徐期这里看不准那边儿情况,就忽然听见一声马鸣,饶是让徐期吓了一跳。 等缓过神儿,徐期心里便清楚,马是没有事的,可好像就剩下了一匹。 不多时,俩个大汉就折身回来,互相看看,满面歉意,冲着范瑾行了个揖:“这车子是寻到了,可马就只剩下了一匹,已经确认过了内外无人,至于你们要去哪里带的货物如何,就不晓得了。” 范瑾正欲张口,又被另一大汉打断了话:“车子前面还有些空罐子,也不晓得是不是你们的。” 听过此言,范瑾眼中霎时便暗淡下来:“那该是店家的,我跟我这小娃去那车上看看,二位如有公务,尚可自行离去。” “好,那个……”其中一个刚刚应了,另外一个大汉便轻轻笑笑:“这恐由不得你我,我们头儿吩咐过,不管咋样,完事儿带你们回望都复命。” “这样啊。”范瑾不由得叹一口气,然后点头,事如今,还是该按规矩办事:“那请容我们先看看货物怎样。” “二位请。” 俩个大汉侧过身,那车帘子被风吹阵阵。 徐期心里就好似有人敲小鼓,紧闭了牙关,跟紧范瑾,步步而前。 第13章挑帘看剑回衙府 二人到了车旁,范瑾先摆摆手,示意徐期往后退些。 徐期刚刚后撤,范瑾便是一个跃步踏上车子,把那帘子撩起来,顺势把刀耍的哗哗响。也才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声儿就停了。 徐期不知情况,莫敢再动,就禁不住往身后的隋兵看看。四目交接,那边儿大汉也稍有些慌,把手握在剑柄,慢慢探了过来。 范瑾却是这时撞了出来。 徐期又惊又喜,正欲发问,范瑾就伸手拦住了徐期:“里面情况,你还是不要见的好。”这边儿说完,望着大汉:“可否请二位同我一观。” “理应如此。”一大汉拱了拱手,这就上前,另外一个也紧紧跟上,途中就拔出了剑,牢牢端在手里。 到了跟前,范瑾深吸口气,就抬手把那门帘儿挑起。俩个大汉见了里面却也是不发一言,很快就掩了鼻子,退了出来,嘴上只说:“那如今是要怎样?” 范瑾忙接了话茬:“里面的货是得我们带走的,只是这些人却又是被谁杀了,这……恐需查实。” “不错。”大汉也点了头,然后就吩咐另外一个隋兵儿到那前面赶下马匹,自己这块儿也往后推,一边儿用了劲儿一边说:“我也是头儿次见这般景象,想来该是钝器砸的,具体如何,还得扯回望都,再由那边儿大人定夺。” 范瑾只得点头,一路跟着往后头儿走,可嘴巴闲不住,便张口就来:“这就要费不少功夫……” “可不是嘛。”既是已经大概清楚,这隋兵儿的话音也软和下来,正是昂头走,忽然想到点事儿,把马拉扯住,就把缰绳给了另外那个大汉,自己小跑过来,先是收了短剑,然后嘿嘿一笑,拱了拱手:“再往前就是望都地界,二位在那儿手握利器恐是不便,我们二人恐也会被大人问话,全当行个方便,二位请把刀剑先交给我们暂管。” “既是到了你家地方,当然是听军爷们的。”说罢,范瑾瞅了一眼徐期,就把手里的朴刀耍俩下摆了个姿势,平置在双手之上,郑重送上。 那隋兵后退两步,手也未动,就看着那柄沾了些血的朴刀,停了片刻,话才出口:“镖头儿,这就有点过了。” “理应如此。” “嗯……”那大汉也不纠缠,上前一步,也是双手收了:“过了攘攘街市,再等出了朝堂,这般东西,都会还你。” 范瑾颔首,然后就同徐期紧跟这俩隋兵往回走,未多时,徐期竟就闻到一股尸臭,不禁掩了鼻子,快步走到范瑾前头。 一路上都不再说话,阳光把人晒成了慵懒样子,俩个大汉也慢慢放慢步子,唤着口渴。好不容易到了城,见是这边的官家人儿,守门的隋兵也不再拦问,只是看着一行人心生疑惑。待到十几步开外,徐期再往后瞧,那些人还在叨叨,只是也听不清,也没甚么好要紧,就随了他们去。 等回了之前原路,虽然尸臭因了光照愈发明显,可有兵儿守在前头,百姓也就心安,只是多看几眼,也没甚么害怕。虽是正午,可人渐渐多了,坊市已开,几个小娃儿拿着蜜煎嬉笑而过,四下里气氛都还快活。 这般小城景象伴着几声童言,不由令徐期想起,自己小时也去过家那边儿的小城里尝过蜜煎。这物件儿无非是用桃子杏子枣子这类东西做的,加了糖或者蜜一并腌了,小娃喜甜,当然欢喜。 正是心中乱想,徐期却忽然撞到了甚么,抬眼一看,正是范瑾,倒也不知范叔是何时到了前头儿。 可既这般,大概就是到了地方,徐期心中这么一想,忙就朝着左右瞧,果真是见个大大的门楼,上挂一方牌匾,书是“明镜高悬”。再往侧身处一看,之前那一个隋兵大汉已不见人儿,大概是寻了偏门进去。 大致是见徐期盯着儿大门,留下的隋兵瞧瞧徐期,伸手把衣服整了一下。像是犹豫片刻,到底是起了身,很快,就见这兵儿走到徐期跟前,自己先开了 口:“你是等得躁了?衙门事情,向来如此,都是快不得的。” “倒也不是急了。”徐期见这兵汉也没甚么凶恶,这时便放松下来,伸手一指,便是那不远处的朱红大门:“只是心想,这门一般是甚么时候才给开的。” “平日都是开的,只是今儿县令抱恙,要有要紧事情,敲那大鼓,也总该有人从侧门出来问问。”说着,这大汉望着衙门一侧,心中忽然有种不祥预感,不言之中握紧了柄。 汗水在额头凝起,大汉心里有数。平日里不过是管些小打小闹,说是官兵,那大家伙儿都默默让出几步子,可今儿个算是遇上了高丽人。虽然面儿上不显,可他也开始慌,万万不敢再想下去,就怕这衙门里面儿,已经变了天。 终于,那边儿出现一个衙役,手里拿着朱红的棍子,小跑出来。 “里面现在甚么样子?”大汉这就忙问话,等话离口才觉得不妥,舔了下嘴唇,好歹是补上一句:“老爷的身子可是好些了吗?” “哎,还是那个样子,这几天都是这样。说来一般押人也是我等的事儿,你今儿咋带人来这地方?”话到这里,也忽然停了,许是觉得不该问,这衙役又嘿嘿笑起来:“你这等人儿,咋也问起这种事情?是不是碰到了啥给吓住了?噢,你问里面是甚么样子,怎么,是怕里面发生甚么变故?” 大汉这就憋了笑,忙忙摆手:“噫,这话不是我讲。” “是咯,是我讲的了喽。”衙役如此说罢,打量了两眼范瑾,又瞧了一下徐期,压低声音,也不晓得说了些甚么。 听过衙役的话,大汉摇摇头,只伸出手往前随意一甩:“那我先带他们去里头儿了,改日咱再找个地方痛快喝酒。” “好嘞。”这衙役作了个揖,便把棒子背在肩头,慢悠悠跟在了后头儿。 进了巷口,徐期又在侧门儿见了门,门头俩侧挂了桶子样的红灯笼,恍惚间竟觉得和那邸店的格局颇有几分相似。 好在是满眼朱红,散去了些许寒意。 隋兵儿见这门小,就回头看了一眼衙役。甚么事情,到此就无需多说,衙役忙赶过来,拍拍脑袋,许是忘了车子进出,刚刚站稳,就把手里棍子掉头支地,望着马车:“要不……车子先独个放着?” 不等范瑾回话,隋兵先摇起头:“我觉得不成。” 衙役望来,大汉也不看他,他便心知话不该问。徐期心中暗想,大致也终于是闻到了尸臭,知道这车子独个放在这块儿不甚妥当。况且,于范叔而言,货还在里头,只是已不知是个甚么样子。 范瑾也偷瞄着大兵衙役,心说这是俩个方面,平日里看着亲近,可谁也不想任了谁安排。乃至朝野上下,皆是如此,这事儿又和高丽人有了关联,这地府兵儿想来会插一脚,他们互相争甚也无所谓,只恐误了时候,心里发急。 再看眼前,正如所想,二人嘴上客套,却都不想留守,竟是无聊到了这番情境。念及如此,范瑾长叹一声,看着徐期:“要不你留在这里看着车子,我同这边儿公差军爷一块儿到了里头,先给衙门的人说个一二。” 徐期望了一眼旁处,心虽不愿,也觉得只能这般,便应了个好。末了,眼见他们仨人推门而入,原来这门竟是没人守的。 徐期等门闭上,禁不住又看车子,一只白蝶刚巧飞过,落在看那门帘上头。 那帘子上头破了口儿,徐期眯起眼,还是看不清里面,就觉得一团黑,发散着危险的气息,让他想起不知何时的噩梦。 第14章霎时风作起疑门 范瑾进了门,跟着衙役转过弯,踏过廊子,才是进了侧室。 等他抬眼,就见了那前头是和这里一般样子,衙役就在这儿拜别了大汉,想来这等地方,兵儿是不能随便出入。等到隋兵去了,这衙役才做了请的姿势,把范瑾往那右边儿引。范瑾转过来,才注意到那正对正门的八仙桌,一时之间,不觉恍然。 衙役忙赔了笑,拉着范瑾往近旁椅子一坐:“我们大人等会儿就到,还劳烦你要稍等一会儿。” “这没甚么讲的。”范瑾立马应了,待了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心算了下俩三人,心里也就有了底儿。估摸该是到了,就侧过了头去瞧,正对上那县太爷的眼,连忙稍稍避开一些,看向别处。 可县太爷笑了,径直往上头走,到了八仙桌的一侧,轻轻理了衣服,郑重坐下,摆了摆手:“不打紧,说说这今儿个到底是甚么事情罢。我就晓得你们二人是手里拿了兵器从那店子出来,还带着血,吓到了人。我听说是高丽人的事儿,可你等也算扰了这方百姓。” “嗨,这确是小民疏忽,只顾那时要去后院看货。”范瑾忙作了个揖,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慢慢到那大人面前,正想开口,却被这县令摆手拦住。如此,一时就有些慌乱,眼睛不知该看何处。 等他抬头往上一望,八仙桌的上头还挂着块儿匾,上书“清正廉”三字,这仨个字虽然中间皆是空了些位置,可如此看去,倒是笔法有力,浑然一体,算得上是一方好字。 过了片刻,另外一个也稍稍拱了拱手,算是个面子事情。这县老爷才伸手指着那人,对了范瑾说道:“这位是我们这块儿的仵作儿,刚刚我方才听他说过,那店子的主人儿家确不是你们所杀,时间和你们出来还有其他那些人的死时差了一些时候。不过,本官想问的是,你们既是护镖儿,又怎引得如此大的麻烦?” “实不相瞒,我们远字镖局这回走的可是那烨城杨大人的镖儿,是要送往营州……”话说这里,范瑾终于停住,已意识到说了太多。可话才到了一半,这就显得不甚自然,县太爷还看着他,等着下句。 范瑾只得无奈一笑,两手一摊:“回县太爷,没后半句了。” “噢。”这县令点了点头,看了看那边儿立着的的仵作,又看过来,紧紧盯着范瑾的眼:“是真没有,还是不得说啊?” 范瑾被盯得发毛,也心里晓得这边儿不可泄了力气,就也望了过去。一时之间,目光相接,二人终于缓缓停下。县太爷摸摸椅子的臂头儿,这才松了口:“哦,你看我这记性,本官忘了,你们这镖儿上的,总有些话不得说,怨不得你。” 范瑾连忙点头,上前一步,片刻之间便是单膝跪地:“多谢大人体谅,小民拜谢。” 这县令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起来,眼睛又朝着范瑾来时的廊子处望。等这块儿范瑾拍了拍衣服,县太爷终于回过头,稍稍扬起下巴,朝着那边儿一瞧:“哎,只是货物怎样?听之前那个兵儿说,还有高丽人在那车里死了?” “是,小民也不得其解。”说着,范瑾拍打了衣裳下摆,侧过身子,扬起手臂做出一个请的姿态:“可否烦劳大人移步?” “本官就算了,可由我们仵作前往。”说说到此,这县令又看向那个一直不出声儿的人:“我知你平素颇多委屈,可今日这事儿不同寻常。” “下官清楚。”这人儿嘴里这么说,可看着还是一脸不满,稍微行了个礼节,立马拂衣而去。 范瑾见竟这般,匆匆朝着县太爷拱了拱手,就忙追去。还是大迈了步子,才在拐角跟上。眼见并肩,作为来客,不说点话似乎不合礼仪,范瑾默默看看,饶是这仵作是湛蓝的衣裳,头上一顶官儿帽,看来沉稳,却急得很呢。想到此处有些发笑,忙伸手掩了口:“这位大人,可怎么走得这般匆忙?” 听过了话,这仵作歪脑袋把范瑾看看,依旧 是大踏步向前,也不回话,只是顺口似地问上一句:“哦,你是哪里来的?” 见这人儿的脚步也没放缓,范瑾刚刚放慢步子就又是一阵小跑:“大人真是贵人呵,我刚刚才在堂上说过。小民是那烨城来的,远字镖局的镖头儿,这番本是一十四人的,现如今就剩我跟那个同村出身的小子了。” “哦。”这声儿拉地长,仵作刚又过了个弯儿,这时候再次看了看范瑾,许是见了那狼狈神色,终于多少信了些范瑾的话:“那你们这般也是不易。要说我也挺恼,我在这个位置做了八年,现如今,还是个未入流。” “那,这又干县令何事?” “我也晓不干他的事儿。”这仵作的面上竟还有些笑意,随便那手上短棒一挥,点在眼前,很快,兀地就落了下来。等就要出去,他便忽然开口:“人嘛,总得找点儿发泄点,身如此,心如此。” 范瑾闻言,这处不便多话,这就稍稍颔首:“受教。” 又是一个廊子,便回到了开始的侧门。范瑾左右看看,用了眼去捉徐期,就看到徐期正坐地上,倒是昏昏欲睡,尚不知几时耶。这真是个形象全无,范瑾又气又笑,忙就拽他衣领,一把拉起:“我叫你看着车子,你偏扭头就睡?车呢?” “车子?”徐期本来还是迷糊,听见这声大喝,不由得浑身就是一个哆嗦。连连摇了摇头,就从那虚空处睁开眼,见得那车子还好好在这儿,心就放下了一些:“范叔你在哐我!车子不还在得嘛!” “傻小子,要是不在,我就不会这么好气跟你扯话。”说着,范瑾就拍拍徐期的肩头:“其实我也没想好,你想去车子里看的话,就跟着这位大人看看。我想,这大概也没甚么坏处,只是你得乖乖按着大人的话去行事。” “也没甚么话讲。”仵作踏上马车,就伸手用短棍把帘子挑起,回头看看徐期:“你要上来就上来罢。” 徐期点头,省了说个好字,也学了这仵作的样子走上去,从那短棍子跳起来的位置钻了进去,就觉得一阵恶臭。等真的是低下头再看,徐期霎时就觉得两腿发软,车子里不知哪里有的白浆,再看这俩死尸脑袋,分别都是破了一个大洞,那口子的血都被灰染了色儿,望着一片狼藉。 “这到底是个不通风的地方儿。”仵作瞅了眼徐期,这便不再理他,只偶尔拿短棍碰碰这俩死尸:“脑袋都爆开了糊糊儿,这肩膀看着也是伤的不轻,不是刀剑搞的,大致是使着锤子或者甚么类似家伙。” “嗯。”徐期点头,伸手就要去碰屏风,转眼就被那人儿用了短棒子挡住,仵作摇了摇头,徐期便不再坚持,慢慢伸回去了手。他发了一会儿愣,正想开口说点甚么,这个大人就已经再度挑起帘子,迈了出去。 过了一个呼吸,这人还在拿着短棒挑着,大致是不耐烦,才瞪了徐期一眼:“这儿的物件还不能碰,你先快些下来,免得留下你的哪里,到时候是说不清楚。” “噢!”徐期赶忙撤了出来,慌慌张张跳下车子,回头再看,这大人把那车帘儿打量一番,这才下来,拿着短棒往这车帘一指,瞬是神奇非凡:“你这镖头儿,既是那杨大人的差事,就让你等这般应付?也是劳烦镖头儿讲讲,你是看我发痴还是发傻了?” 霎时风正大作,徐期望向范瑾,却见范瑾忙伸出手去探腰间。 过了些许时候,未等大人发话,范瑾当真就是慢慢变了脸色。 第15章风雨莫知何处来 像是等得腻了,之前压下的火气在这仵作心底再次燃起。不同之前,这里还加了点意思,觉得像是受了欺瞒,随手便把短棒一挥,到了范瑾跟前,一遍遍把那短棒在自己左手掌心轻轻捶着,神色充满了玩味:“这镖头儿,你还不说话?” “大人你莫急嘛。”话这么讲,可范瑾的额头也已冷汗阵阵,本没多想,牒儿定是妥当放在身上,可如今也不知丢在了哪里。如此一来,先莫说那些高丽的人儿,自己的身份都是个迷。再抬眼儿见了徐期,心说自己素时都是安分的人,莫不是……莫不是这小子稀奇误了事情? 徐期见了范瑾的眼神儿,虽然不清楚出了甚么事,心里就大概晓得这范叔是怎么个想法。急中忙想一招,他匆匆快步走去,这几步都使劲儿地对着范叔的眼,要的就是个无所畏惧,等到跟前,就忙作着急情状:“范叔,这是丢了甚么?” 范瑾瞄他一眼,也看不出个甚么,就不耐烦地接着翻自己腰间,也不看他,只说:“丢了牒儿,也不知是被我塞哪里了。” 听了这话,徐期想了想今日前后,不觉得该有丢失的地方儿。可一路思至源头,似乎答案愈加明了,等范瑾终于停下手里动作,徐期他便小心翼翼开了口:“那个……范叔,咱那东西有没有可能还在那邸店里?” 听得徐期这么讲,范瑾不禁点了点头,正想说些甚么,就见那仵作正盯着他。心道不好,这个情形,仵作是真的怀疑自家身份,虽说也可逃了,可名不正言不顺,也没必要和官府对着搞。就只好堆上笑脸,走到仵作跟前,作了一揖:“牒儿是找不着了,小的是想回那店子看看是不是落在那边儿,还烦请大人行个方便。” “你要去便去好了。” “多谢大人。” “我只会如实禀告。”仵作说着,就低头整着衣袖:“就说,那个镖头儿自个儿回了邸店,其他我也不甚了解。” “这……”范瑾轻咬嘴唇,琢磨片刻,这要走了还真不知后面是怎么个说法。而就算如此一言,也搞不好会有更多麻烦。也就只好看看车子,嘴上只说:“那请问大人,能否先叫人一道儿清理一下,事过之后,我们也好接着赶路。” “这是自然。”仵作把短棒塞到腰间,接着就往那侧门走,一边走一边说:“这镖头儿,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再见见县太爷?” 范瑾忙拱了拱手,稍稍低头,眼睛盯着鞋面儿,话上且说:“我还是盯着货儿心安一些,而且,好像没那个必要。” 徐期尚且不晓得这来人纠结是作甚的,看向那边儿的背影,那双手都背在身后,着实一股子傲气横泄。虽然心中不大舒服,可看范瑾那般小心,也就不好乱开口,跟着做了个抱拳,只是平常般去瞧。 未多时,这名仵作就又出来,手里多了块儿木牌,身后也多了几个衙役。徐期这时差不多就在门前,赶紧稍稍给这些衙役让开道儿,心里还有点儿好奇,仔仔细细去瞅他们。 这几个大致看去身形相近,也都如之前衙役那样,穿了朱红色的衣裳,俩三个戴了头巾,走得整整齐齐。只是手里拿的不是棍子,而是些细小铲子,轻轻捻在手里。等到跟前,只消那位仵作拿下巴朝着车子一扬,就就俩个先踏了上去。 范瑾见有人上去,这就上去一步,作了一揖:“烦请各位先帮忙把那货儿抬下来,我想看看现在是个甚么情形。” 话音已落,无人理他,就俩三个回头望眼,也接着该干嘛干嘛去了。 范瑾无奈,将眼神看向仵作,徐期在一时忽然觉得,按说权势,这还是官府的人儿强,哪怕混个一官半职,也能卡你一道儿。你看范叔,眼神看着果真小可怜儿,虽是全然无话,该说的该讲的,都在那眼睛里头儿了。 范瑾像是看出了那些儿羡慕意思,伸手拍拍徐期后脑勺子:“人家也是职责所在。” “嗯,职责所在。”仵作 点头,随即挥了挥手,就听得里面俩个衙役齐喊一二,终于把那屏风小心翼翼给挪了出来,把另外一头,交到车外人儿的手里。如此,车子俩个慢慢踱出来,屏风就被安安稳稳放落在地。 范瑾这就凑了过去,眼睛瞪得挺大,慢慢拆开那些个裹布,却还是见这屏面破了个口子,好在尚无甚么遗失,也还能算个交代。不多时,随着一阵清风,范瑾就慢慢放下心来,虽然一路真不容易,可现在这般,就也不算太糟。 仵作看了一眼这边儿,就自己上前进了车子,缓缓放下了帘儿,外面就看不着里边儿,就能见得是仨个人来回走,时而蹲下来,该是拿着铲子慢慢去清。 徐期不禁掩了鼻,可能是因为清理缘故,本来淡去的血腥味道,开始渐渐浓郁。范瑾侧过头,也不知想些了甚么,伸手摸摸徐期的脑袋:“你之前上前见过,有怕了吗?” “我才没有,我还仔细看了,知道那是锤子打的。”徐期这么说着却侧过脸,等停了停,又望向范瑾:“哎,范叔,你说,那该是哪里的义士?” “其实可能不算甚么义士。”范瑾张了张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把话说出:“你应该还记得来人打扮,并不像高丽人的样子,但就消息而言,他们的消息来源,只能是那些高丽人。这抢东西的也不一定是义士,也可能只是想劫东西的草贼。” “原来如此。”徐期点头,然后望向车子方位,那边儿的仵作早就下来,另有衙役已经开始抬着尸体走下来。徐期皱着眉头,拉扯把范瑾的衣襟:“那,这些人,大致都是哪里的人?” 范瑾的神色也愈来愈差,一切的已知线索指向了一个他并不乐意相信的答案,这让他没能把话说完。徐期这阵子又拉扯几遍,范瑾这才不情愿地刚刚起了头:“要我说,这种情形搞不好是……” 第16章饶是莫闻两面风 话到一半,便说不出来。 仵作瞄了一眼范瑾,就接着望着那边儿车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出了声:“你这镖头,既然敢说,就说完好了。” 范瑾听着,就转了身子过来:“这……只是不知大人要某说些甚么?” “那我替你说罢!”仵作也侧过身,走进了范瑾,手里的短棒再一次提出来,在左手上来回掂着:“这些人都是隋人,可收了那些高丽人的钱财,或者是入了高丽人的甚么组织,这才有了那边儿线索。你不敢说,是因为这么一来,至少在我和那衙门里头的县太爷眼里,没有牒儿的你俩儿身份也就成了个谜。” 范瑾咽了口唾沫,心道这人儿实在是不晓得面子功夫,已生不满,只是不好发作,只往侧面挪了几步,望着徐期:“大人这话就说的有些过了。” 仵作没再回他,只去看向那边儿,俩具尸体已经抬出,被几个衙役小心放落地上。可能是已经半干,尸臭已少了许多,徐期也探着脑袋去瞧。虽说在那车子里觉得那般可怖,现今在这外头儿,倒是显得还好。 仵作眯了眯眼,脸上神情复杂几分:“这确是我中原人模样,也不知是拿了钱财的短工,还是哪般的长工。” 范瑾也望过来,沉吟片刻,小心地望了望那个仵作,补充一条:“也不知是谁杀的。” 仵作听闻,这就笑了起来,很快正了神色,拿了短棒一挥。不到片刻,周围衙役迅速围了过来,或是作了打拳的架势,或是举起了那些长棍,把范瑾徐期围作一团。徐期忙忙退后,刚和范瑾后背相贴,就听这仵作说道:“你似乎对是谁杀的这些人更加在意。” 范瑾左右看看,扭过头瞪一眼徐期,两只手往下摆摆,意思是要大家都把家伙放下,也不管有没有用,这时候才看向仵作:“这位大人,求你听小民一句话,大家都是自己人,别因为误会闹了笑话。” “我等自会秉公行事。”仵作行了个揖,安静片刻,就把短棒再度收好,随手一挥:“带走!”踏出两步,又扭回头:“留下两人,盯着这车子。” “是。”便有旁人应了。 徐期到这时还是满面疑惑,可身后衙役已经用着长棍把他往前推着,也就不得不走。这是他头儿回进了县衙门,虽不算什么高官所在,可也已是他曾不敢久望之地。范瑾则淡然许多,识得这是之前的路子,不是往正堂去的,便是无事。 只是这趟阵仗更大了些。 虽是侧堂,可物件也一并全着,几个衙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分列俩侧。县老爷不晓得哪里去了,就见这仵作坐在里面儿八仙桌一侧的交椅上。很快有人沏了茶倒来,这仵作就真成了个老爷样子:“要我说话,你们真是招了算了,如此一来,你等少吃些苦头,我这边儿也算省下事情。” “然后可就洗不清了。”范瑾还笑着脸,可额头右侧已有冷汗冒出了头,搞得发痒难耐,左右看看那帮子衙役,却又不好去碰。待到过了几个呼吸,见坐交椅的那个大人还没说话,就只好耸耸肩,勉强蹭蹭。 仵作稍稍侧了下头,把那短棒放到那方桌上:“从没甚么洗不清的,只是镖头儿,这没了牒儿,我是要怎么信你?不如此事查清了,我等再送你们二人上路。至于在这之前,你们委屈委屈,这皆全是为了万一起见,也都怪不得我。” 范瑾摇了摇头,挣了旁儿的俩个长棍,又是往前一步,这才被俩衙役又用棍子拦住。范瑾这才停下,舔了嘴唇,盯着仵作的鼻尖儿讲:“范某从来是个糙人,倒是不怕甚么委屈,可怕误了时候。” 仵作摆了摆手,很快接着讲:“你等这一路都难,多等几天又有甚么?” 范瑾一时想不出甚么可对,左右看看,猛然大喝一声:“你这仵作竟也敢坐那上头儿宛如命官!敢问这里县老爷呢?我要同县老爷说话,好辩我这一身清白!省得白白受罪!” “你有个甚么清白!”仵作却也拍了惊堂木,引得徐期一阵怕,且看这周围衙役都板着脸,一阵风起穿堂来。一语毕了,范瑾虽本义愤,这时也被灭了精神,有些呆滞。仵作这就抓住了时候,直站起来:“莫说那些不是为高丽人做事,就算是按你等说的,你等护镖无错是真,可手持凶器也是真事儿,只说这个也够我等判你呆个几载!” 范瑾这就闭上了眼,虽说走镖持凶乃是惯例,可在这儿光明正大的地界,到底是不符官府的规矩。按了往常,也就互相笑笑就当未见,如今这个仵作怕是官场失意,正想找个地方发泄。偏碰上了这样的未入流,人家尚且较真,也就毫无办法。 可徐期不知,这时候他正被俩个衙役提着胳膊,虽说动弹不得,可眼里有火,这就大喊起来:“我等送镖儿,手里没有家伙什儿怎么能成?要不是手里家伙,不要说路上碰见的那趟高丽人,就是那些草贼,怕是也早交代了!” “哦,好,我知道了。”仵作点过头,就吩咐手底下的衙役把这二人关进牢子,等这众人散了,他才站起身,对着那右侧偏门一拜,直至那边儿出现一个身影。他才稍稍抬起头,对着那片天地讲道:“大人,已经押下去了。下面你看……” “你先别说了,我尚且要休息一遭,这期间莫让人来烦我。”这县老爷抚了一把胡子,就朝着另外一侧偏门行去。走到半路,他也扭头看看八仙桌,那桌子的边儿有茶水漫过,顺着桌腿儿流。可这又无甚么所谓,这县老爷很快就接着走,只是将出之时落下一句:“沈致啊,我跟你讲,他们俩边儿的话,我是谁也不敢信,谁也不敢多听。你也需知这天下事情,要听得多了你就信。” 仵作微微俯下身子,想来他就这县老爷口中的沈致,只见得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朗声唱道:“我这都记下了。” “嗯,本官有意栽培你做我个附官,你,切莫要本官失望。” 第17章颈上花落玉言开 再说另外一边儿,徐期被俩侧衙役推着,却是一路捡了小道,在巷子里绕。 等那帮衙役不再推搡,徐期才得空看看附近,这边儿按说和那县衙距离不是很远,只是道路不甚方便。回过神儿来,徐期左右一瞄,左边儿是墙没甚看头,就其右侧乃是一扇寻常的朱红门,而门楣之上也没牌匾,看似一户平常人家。 一会儿,一个衙役上前敲门,看那样子该是轻门熟路。不过三响儿,里头儿就有人应,是个嘶哑嗓子:“这边儿没人在家,只剩我个老头儿。” “那就对了,就来看你老头儿。”这衙役回过,就把徐期往前一推,范瑾也被推到前头,面朝着门,可门还没开。徐期和范瑾正面面相觑,手臂就被人提了上来,负在背上。 范瑾心道不好,本想不过软禁,那倒也有机会,可如今若是真被擒了,就是完完全全落进人家手里,其路如何,真不得知。念及此处,便是使了力气猛然转过身子,霎时呲着牙,做出凶人样子。 后面儿衙役这就被范瑾吓得把绳子落在地上,一时慌了神,却被旁边另一衙役用眼瞪住。范瑾双手得脱,便从心胸之中运了口气,聚力于掌,瞬时击发。 就听得“咯嘣”一声,刚刚那被吓的未入流儿衙役就被拍中了胸口,只说一口热血上涌,嘴闭不住,血就肆漫出口,星星点点掉落地上。 “拿下!” 混乱之中,也不晓得是哪个衙役先叫了一声,两柄长棍就朝着范瑾打来。范瑾刚刚出拳,这会儿还没调息,匆匆出手握住其中一柄,却被另外一支砸中了胳膊。 只消半个呼吸,这肩头就发痛。范瑾侧头看看棍子,这才注意到棍子也是结实货色,此处也该是富裕地界儿,不然县衙货色也是不该如此。可偏就这么一瞧,心下一乱,几个衙役盯着机会就是一阵乱棒打来。 范瑾这才半跪在地,任了衙役们把他扶将起来,又紧紧靠着门侧的墙儿给绑上。 再说徐期,刚刚也是挣了一番,谁想却是被直接打了腿。范瑾刚刚硬扛了那肩头的棒子时候,徐期已经被擒,就个脑袋还算随便儿动弹。 或是听得门外声小了,里面这时候传来了开门声。 几个衙役对视一眼,就把徐期范瑾往后一拉,稍稍离远了几个步子,就对着还没被拉开的门口儿作了个揖,饶是个恭恭敬敬。 终于,大门被拉开,徐期的脑袋也被往下压,片刻之间,只见得一双寻常鞋子,不过是多妆点了些许兽头。等那衙役礼节毕了,徐期再使劲往上顶儿,鞋子上面也是见得,蓝布料子裤子,边缘极其粗糙,其他还不敢说,却定是个不修边幅的家伙儿。 终于,许是这人把这押着的二人打量过了,绕过了徐期,到了他的身后。徐期看不见后面,可听得见一个中年声音:“这二人是犯了甚么事儿?要锁个多久?老爷那边儿还有甚么要讲的话没有?” 徐期又挣俩下,使了劲儿去看范瑾,被旁边衙役给吼一声,方听衙役说道,“也没说要锁多久,我估摸时间不该长,牢头儿你只消寻个方便地儿。” “我晓得了。”此言话毕,那牢头儿就又绕回来,徐期见得他的那兽头鞋子在自己眼前转过两圈,才重进了门。他试着去看范叔,范瑾只闭着眼,未过多时,门里便是嚷嚷人声。许是这边儿衙役心里掂量完成了任务,手上已经泄了劲儿,徐期就也能看更多。 一帮子糙衣汉子走将过来,四五个人,手里有棍有刀,只是刀不甚多。刚刚那只兽头鞋子,就在门口右侧,这被称牢头儿的,手里握着把精刀,脑袋上头儿还有顶细软布子编了的帽。许是见不少人已经出来,衙役手上使了劲,徐期便被衙役往下压了一压。在他视线下移,就见了一块木牌子,晃晃悠悠,挂在这牢头儿的腰间。 只是一会儿,俩边的头儿在搞交接,下面的人互相并不熟悉,只是看着。等头儿说罢了话,牢这 边的差拨儿就分着俩波,各拉扯徐期范瑾,往那门里头走。 过了一个小院,就见得一字横列的屋子,原来这边儿不像外头看着那么小,里面儿这另有乾坤。还未细看,就先被押着左转正在行时,二人却被扯住,双眼被用布子蒙了,只听有人前后奔走。 过了一会儿,才被拽着进了个小屋,布子也被拉下来。徐期睁眼,就见此地牢头儿坐在屋里炕上,拨弄着眼前浊水泡的茶叶儿:“来,二位都到了这地方,也没什么好欺瞒的,你们自个儿说说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 徐期看看,心道这边儿也不知是要如何,恐说错了话,这就不敢应话,只侧面去看范叔。范叔闭了闭眼,看是踟蹰,直到牢头儿把那茶碗儿往桌子上使劲儿一落,这才缓缓张口:“敢问廷尉大人,此处可为高丽人的暗场子?” “哦?” 范瑾这就双目一瞪,神色甚是悲愤:“谁可想到,这看似大隋土地,从上到下,都是高丽的东西说了算。” “大胆!”话音未落,牢头儿就拍了桌子,看向左右:“这厮是犯了甚么过错也无紧要,老子定要好好耍他。这话音里,莫不是说老子通敌?” 范瑾耐心待牢头儿把话说完,不等旁人回话,自先接上:“那小民就想不明白这前后事儿了。” 许是听这范瑾自称小民,这牢头儿也神色缓和不少,瞅了片刻徐期,又转过来眼睛:“我看小伙子也还年轻,是个老实模样。本官刚刚是在气头不假,可你这大人也是很不懂得事理。甚么事情都没跟本官讲,就说本官通敌,这,你得给本官个交代。” 范瑾做了个长叹,抬眼看向别处:“小民说的却不是廷尉大人通敌,是这……” 刚刚举起茶盏,这廷尉瞅着茶叶舒展,刚刚才稍稍气顺了些,耳旁却无了下文。这就奇了,他又抬头把范瑾上下瞅瞅:“哦,你怎不接着讲了?本官晓得你是如何被送来了,你这是虚造言说罢。” “小民不敢。”范瑾说着,就把头低得深,他是在等旁边儿的差拨说话。只是心道按说差拨早该讲话,自己也好知道到底是甚么情形,只是这周围的人儿都像看戏,仿佛一切都有排练。 空气陷入沉寂,这牢头儿只望着茶水,只当范瑾是甚么也没有讲的样子。可范瑾是想明白了,进门时候的停顿足够简单议事,刚进院子都未蒙眼,那时的蒙眼就显得格外刻意。这本该想到,只是进来见他样子慌了,实属不该。 饶是那官儿又饮了口茶,瞄眼范瑾,却不见话头,就把视线转向徐期:“小子,你还年青,犯不着惹事,本官也会多说几句,让人家对你宽仁些许,你就跟本官讲讲你跟这厮都做了哪些事儿,嗯?” “路上被高丽的兵儿劫了道,只好杀了几个,如今被高丽的人给追杀到此。”徐期就此说罢,也是面露愤色:“莫非你等狗官还替那些高丽的人做事要除我们!” 话音刚落,这边牢头儿就笑出了声:“你等何人啊?让高丽的兵儿劫?” 范瑾忙说:“小民我等是烨城的镖头儿,替那杨府大人做事。” “哦,你也如此说呵,那本官就再叫来一人。”牢头儿的手指在炕上小桌敲了几下,就往旁边儿差拨一指:“你去带那个范瑾上来。” 差拨马上应了,快步离去。 而徐期望着范瑾,范瑾却只摇头,虽然是一字未发,可在徐期这里,情形终于稍稍明朗。想来是有人凭着牒儿冒了范叔的身份,这些地方官儿左右为难,就干脆抓住再讲。 等那人被拽上来,牢头儿就冲着范瑾扬扬下巴:“你俩说话,我只听着。”说话之间又挪了挪身子,对着差拨讲:“你们都松松手,让这俩个互相瞅瞅。” 范瑾就抬起身,见得面前是个朱面大汉,长得挺矮,却是黑壮,两侧鬓发花白,大概年岁有个四十五六。范瑾缓了一缓,压了些脾气,还是凑过,贴脸大喝:“ 你是何人?我这远字镖局的范瑾却是你甚么人都敢冒的?” 那人却也不怯,侧面轻笑:“好一恶狗先张口,你爷爷行得正坐得端,哪里似你撒野!” 徐期本想开口,却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开口也无胜算,就只好看得范瑾接着和这大汉打口仗。心里正焦,却瞅见大汉脖颈上好像有甚么图案,再眯起眼,就见得是个小小的莲花,不禁张口:“那个大叔,你对佛法有甚见解?” 那人一愣,却也缓缓启口:“只是稍稍领教,才晓得个话是无处不是佛。” “哦。”徐期侧过头,不再看这大汉,大汉何人似已了然于胸,马上就昂起了头,对着廷尉朗声而道:“大人,他才是高丽的人呢!” 牢头儿正是待得烦了,见这徐期讲话,马上就望着他问:“你这小子,何出此言?莫是哄耍老子。” 第18章墨去云轻问镖事 徐期眯起眼睛,又是把那个汉子上下打量,此处犹如戏子,夸张的很。末了,才转过头看着那个牢头儿:“大人,你只消去看他那身上!” “哦?”牢头儿听了这话,心道也是稀奇,一时也忘了甚么规矩,就战立起来。俩只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过徐期面前,才在那大汉面前停住。饶是这大汉满面凶样,黑不溜秋,其他甚么却看不出。不禁心下疑惑,再次看过来徐期:“小子,我这已算看过,却还是不甚明了,你莫要诓骗本官。” “小民岂敢。”徐期马上学了范瑾的样子,把脑袋埋得挺深,眼睛就看着自己的布鞋子。虽是这般,声音也一点也未减,朗朗而道:“只是大人,你须在我这儿看呢,或者,你稍稍侧着一些?” “噢。”牢头儿点点头,往徐期这侧走了几步,那一柄墨色莲花便映入在他眼帘。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就是判断大汉身份的关键,牢头儿看看徐期,却也不好意思再问这个小子,撇一眼范瑾就问:“你可知这一朵黑莲是甚么情形?怎就和那甚高丽扯上了关系?” 范瑾闻言,侧身看了眼徐期,心里忽然也敞亮开来。高丽素来信奉佛陀,莲花就成了某种可能上的圣物。这就大笑而言:“廷尉大人素时劳于公务,不甚听闻些他国的事儿也就情理之中。” “嗯?”牢头儿被这么一说,心里却是挺美,就折身到这范瑾面前:“你倒给本官讲讲,这怎就他国的事儿?” “大人,那高丽,可是把佛祖甚么奉作国法。”范瑾说着,眼神儿又往那朵墨色莲花大概在的地方瞄,这一举一动都在牢头儿的眼里。 很快,这位廷尉大人就晓得了缘由,呵呵一笑,就叫差拨快些将徐期范瑾松绑。等到刀子给绳子割开,不等差拨来叫牢头儿,这廷尉大人就小跑过去,把范瑾徐期二人看看,又凑几步,将还挂在徐期身上的哪根绳子扯了下来,丢到地上。 不多时,这廷尉重新走回去原来地方儿,还未开口,心焦的范瑾就连忙插话:“敢问大人,如此,是信小民二人了?” 廷尉点头,伸手拍拍衣物,这才抬眼:“既是如此,哪里不信?”话出了口,这牢头儿也才想到这范瑾八成是急的甚么要讲甚么,忙忙摆手,话音又沉下来:“本官这里是信了,可不等于大家都信。真要本官讲,你还得等那杀了几个高丽人的……不对,那里粗黑大汉!你是哪里人士?” 徐期这时忽然晓得,事不是自己一番话便可解决的。虽然这个汉子脖颈有那黑莲,可他若是一口咬死自己便是规规矩矩的中原人,也未必没有机会。何况,此时要在那边儿站着的官爷眼里,那杀了抢走车的人儿还没找到,这一连串的事还不算完了。 这边儿大汉侧过了眼,过了一个呼吸,这才缓缓而道:“是弘农郡来的,乃为弘农杨氏。” 未及牢头儿讲话,范瑾就投过目光,两只眼宛如在战,语气却佯作一团和气,伸手往着西边儿一指,哦了一声,扭过眼睛紧紧盯着大汉的脸:“那边儿我是去过,你既是那边儿的人,可知那边儿的水唤作是何?” “既是在弘农,似有黄水而过……”到了后半句,这大汉自己就没了音,徐期见得,心便安稳下来。 果不其然,就听范瑾冷哼一声,再也不去看这大汉,对着牢头儿拱了手,方才朗道:“那边儿的河是谓弘农涧,相传李傕董承曾大战于斯,哪里来的甚么水!” 待到范瑾音落,牢头儿才慢慢踱步而前,甩把袖子,到了三人身后,徐期范瑾大汉,都是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颜,这么一招,还挺像哪里的大老爷,只是姿态差些。 不多时,大汉似是终于想起甚么,正要开口,霎时又被这牢头儿喝住:“这个大汉,你也用不着再讲,本官自有推论!” 大汉左右看看,几个手拿了棍子的差拨已经预备起步,就忙低头:“小民不敢。” 见是如此,廷 尉便心说这大汉的胆儿概是泄了,下面事情容易许多。转过身子,正见大汉战战兢兢,心里更是狂喜,嘴上更是冰冷“你是哪里人士?” “小的是那北海郡来的。” “怎给高丽人行事?” “有大价钱可拿。” “可有接头消息?” “许是知我被擒,我这……也是都不清楚。” “噢,这么说,你在我这儿没甚么还能说的了。”廷尉眯起眼来,大汉却心道失言,没甚么能说的了,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大汉愣了几个呼吸,反应过来,冷汗直流,瞬是把脑袋往地上磕,就听得咚咚咚响。徐期扭头一瞧,这可真不得了,大汉的脑门上血流不止,周围也都变得青紫。等这大汉约摸磕了十几下,徐期这才见大汉往拱爬两步,高声讨饶:“大人饶命!小的也就一时被钱财鬼迷了心窍啊!平日也都是老实人!” “放肆!”廷尉大人在这会儿也是赚足了威风,想是平常,走的都是寻常事情,无非锁人放人儿,可曾想还有这样机会。待一声放肆喊过,这廷尉顿时面露红光,可也娓娓道来:“你那墨色莲花慢慢已稍有褪色,自然不是近日做的,这时候你可不讲,我就放你下牢子过几日,好使你清醒清醒。” “这……”大汉话未讲完,俩侧差拨见状,匆忙上前,硬拖拽着这个大汉出了门。徐期闭着眼,就听那大汉声音愈来愈小。 范瑾正想要走,一个差拨却抬手拦住,正想跟那牢头儿说道说道,牢头儿却先点了头:“你的意思本官自然知道,可虽此事已解,外面怕也还有大汉般的人。这里本来就是个小地方,故也没多少兵儿,咱不能冒险。” “那依大人意思,小民和这小娃……”范瑾眯起眼,话也按他惯例说了一半。 牢头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最少也要过个几日,等这边儿百姓把那店儿的事儿给忘掉了。噢,对了,你那货……” “尚不打紧。” “本官的意思是,听闻你那带着的货也就一面屏风?”廷尉低头看了会儿旁边的未入流儿帮自己沏茶的手,等了许久不见答,再度抬眼,那目光便与范瑾碰到一处:“本官实在不解,可否讨教一二?” 第19章梦烨一场响鼾声 “小民也不过是念了两年私塾,哪里还晓得更多?”范瑾规矩作了一揖,然后望眼徐期,心说这话不可多言,就又拜了一遍:“小民在外野惯,只是这小子前些日子才刚进了镖里,不知大人能否安排个遮风地方给这小子。” “这镖头儿,你言重了。”这廷尉大人伸手唤来个差拨,扭头就问:“你们那值班的哨房,可还有甚么空处?” “回牢头儿的话,别说空处,还有一间整整的哨房。”话至这里,这差拨好像也觉察到有那么些不合常理,忙就笑着凑到范瑾跟前,嬉皮笑脸:“是在这牢子最里头儿,本来是想俩侧各有个房儿,可后来就觉得那实在是不必要,就一直空着。只是毕竟是在最里头儿,平日少见日头儿,就怕二位介意……” “这倒无妨。”范瑾又朝这差拨拱了拱手,饶是一团和气:“各位官爷儿给小民俩个安排个遮风地方,小民已经心满意足,只恐叨扰了各位官爷。” 差拨闻言,还未回话,一旁廷尉就走了过来,手掌落在范瑾肩上:“我等既然给你安排,就自然不怕你的叨扰。”事已言毕,这大人就吩咐了个差拨给二人带路,而他自己则重新坐回之前位置,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本官乏困欲歇,还请二位慢走。” 既如此,也就不好再留。范瑾转身,一个差拨就小跑过来,手里照例提着长棍,就用棍子往前一指:“二位请随我来。” 徐期连忙跟上,才出了门就是左转,如是绕进小巷。二人在前面走得快,可徐期倒是不急,只是偶尔往右边儿看。隔着栅栏门,就勉强能见一个个门后都有一团白色影子,或卧或坐。 正在悠然行,忽然一个家伙扑了上来,徐期一愣,脚就站住。许是见人停下,那人激动得很,嘿嘿一笑,徐期仔细一瞧,正是面上染了灰附了一圈乱发,那脸也不干净,露出残缺的牙口,只使劲儿摇晃铁栅栏:“这位小哥!我是被冤枉的啊!我是被冤枉的哇!你怎么也得给那大人说到!” 差拨扭头,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扯过徐期,瞪那人一眼:“你若还是这般,回头鞭子伺候!” “不敢不敢……” 徐期这就接着向前,忍不住回头一瞄,那个家伙已经缩了回去,再往里面就看不清楚。差拨许是见了,伸手抚了把徐期的脑袋:“你还年少,不晓得这里许多事端,有的家伙总哄自己无错,日子长了,他自己都是信了。” “原来如此。”徐期半信半疑,可也不好再说,范瑾见时,忙就扯了扯徐期的袖子,暗示是该接着走。 又是数十步,这边儿就算到了头。徐期一看,原是将牢房改的。铁栅栏没动,只是外头儿加了层廉价板子,便当是个门了,上书一个“卫”字。而左上侧给掏出一个挺大的洞,也不知怎么用纸糊上,勉强算做窗子。 另一边儿,差拨仔细瞧着徐期,见得徐期眉头皱起,就连忙说道:“这地方着实见不得人,整天也都看不见日头,只是为了二位安全,实实在在是只能委屈二位了。” “不碍事。”范瑾侧身,对着差拨行了一礼:“这官爷,你已可向你家大人去复命了,我们二人自己瞅瞅,安排安排。” “好嘞,要有甚么事讲,我平素就在最前头那个屋子,和这屋子差不多,你们进来时候应该没有咋瞧。”说罢,这差拨忙还了礼就转过身子,想是复命去了。 “官爷慢走。”范瑾拱着手,等那差拨走出数十步,这才扭头,看看徐期:“得,咱就看看剩下几天,咱得待这甚么地方。” 徐期点头,就自个儿上前一步,拽住那板子上多出的一处凸起往外一拉。接着就走到侧面,范瑾先走一步,踏入里面,望了眼上下物件儿,这就伸手拍拍徐期脑袋:“小子,看来你我躲不开几天苦日子了。” 徐期闻言,扭过头一看,只见里侧靠墙立着一张小床,另靠着一张小椅,床上是竹子做的席子简单铺 了,外加一床被子,堆在一旁。床下是堆干草,看着挺乱,些许撒了出来,可到底是整理过,屋子地上已不见多少灰土。 范瑾瞅了一眼门锁,就走到床头,试着躺下,又很快起身,冲着徐期讲道:“这东西硬得很,夜里怕是还得拿些草放席子底下。” 徐期点头,走到这一侧,帮着把席子卷起干草一铺。范瑾自是铺了另外一侧,看着徐期那边儿整妥,便用下巴一指:“你上去试试。” “好。” 徐期躺下,感觉还好,也起了身,拿了手按按。范瑾见是这般也不知何意,只是笑道:“怎么?你是还嫌不够软和?” “范叔,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丫头。”徐期说着又踱至门口,向着外面望望,确是无人。这就折身过来,仔细看着门锁:“就是我还真有点担心……” “门锁在我才进来时就看过了。”范瑾已爬上了床,侧目望了望,就又重新闭上眼:“这么一闹我又乏了,你等日头将落时候再来叫我。” “噢。”徐期话音刚落,低头就在门后见了一小堆儿灰土,看来这些差拨也不算甚么勤快人儿。愣了一会儿,他至于想起是不是该给范瑾说声,再抬起头,范瑾那边儿已经鼾声大作。 …… 烨城,杨府院外。 自那日后,一名少女常来张望,衙门的人儿故此生疑,却见是个姑娘,心道不该是甚么坏人物,就给客气带走。 殷峤是才阅了这月的民事,就见着个差役带着姑娘过来,姑娘瞅着差役样子,也是规规矩矩学着样子去画瓢儿:“小的杨妙……参见县太爷。” 殷峤看这姑娘长得俊俏,心生欢喜,听过这话更是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让差役去了,便拉过来姑娘在距自己极近的地方,把姑娘上下瞅瞅,缓缓摇了摇头:“丫头,那是他们该讲的话,你是个女儿家不该那样说话,也不该那么行礼。”停了停,他伸出手来,像要在这姑娘额头一点,却在半空停住,只是扶着姑娘肩膀:“要是女儿家称呼自个儿,大概是都唤作小女。” “小女记着了。”杨妙点头,这时节更让殷峤看得仔细,只道是抹淡眉,鼻头小小,面颊红晕点点,额头鬓发是乱了些,却正添了些自然风度。 “哎,这便是了。”殷峤起身,然后后退几步,一边儿把袖子挽住,一边对着这杨妙讲:“我给你做个样子,一般女儿家是这般行礼,你学我就是了。”说着,他稍稍屈膝,两掌在另侧覆在一起,稍稍一停。稍过一会儿,见姑娘是仔细看了,便又立正:“丫头,你也来遍嘛。” “是,大人。”杨妙学着殷县令样子一一照做,方才起身。 殷峤至此已然清楚,既是常常张望那个府邸,肯定是和那杨府有着密不可分之关系,看过一身短襦长裙,再见之前风度,自然不是寻常人家。他缓了缓神色,轻轻抚着姑娘脑袋:“丫头,你家父是何人?怎么就在那杨府门外?” “家父名唤作勋,字以曜。”原本杨妙已稍稍稳住了声色,可后半句,却哆哆嗦嗦,只说:“小女家本是在……” “杨以曜……”见杨妙说不出甚么,把名字念了几遍,殷峤心里更是确认了几分,就拂去丫头脸上的泪点:“那你就休要讲了,你只听我讲,行吗?我要说的是,你就点点头,这个应该就不太难做到了吧?” 嗯,杨妙自是点了点头。 “那好,你家就在那府里,而你的父亲就是那杨府的主人,是也不是?” 杨妙接着点头,已是泪眼婆娑。 见此,其他,便都不用问了。殷峤长叹口气,姑娘害怕得紧,是故不能强问,再说,一个小姑娘勉强保了命,真要她记得甚么,怕是也在坟里头了。事情到这儿,就没法再问,只是这小姑娘要如何安置,这倒是个问题。 第20章牢食罢了舞刃起 在范瑾睡了过去,徐期便也慢慢挤上小床,侧身躺着。 门外偶尔有人叫喊,不用想便知是哪些自认冤屈的囚人,好在这里墙都厚实,传及这里,也听不大清楚。只是不知为何想起烨城日子,徐期看着地上,影子已然侧斜,按说时候已到申时,若是阿娘在家,差不多也该洗米下锅。 正是徐期乱想时候,范瑾坐起了身,朝着这边儿看一眼,便动作小心,从床尾下到地上。徐期听得范瑾脚落了地,就也伸手揉揉眼,像是才醒。范瑾绕道过来见了,冲着徐期伸出手:“这是醒了?不多睡会儿?” “也睡不着。”徐期没管范瑾的手,自个儿一个翻身,坐直身子:“那个,范叔,咱这几天就在这儿等着?” “对啊。”范瑾也坐下来,伸手拍在徐期肩上:“你听我讲,要是这时走了,只怕这里还有麻烦。” “可那和咱们无关……” “那也不该一走了之。”话到一半,范瑾却是笑了,顺势在徐期身后拍了一下:“你莫忘了,咱又不是去那儿就不回了。” “这也是哈。”徐期点头,这才站起,这地儿没甚意思,如此想来,却忽然想起了弓。这般世道,器是保命玩意儿,越这么想,心越是急。徐期再把四周望望,依然不见那俩张弓的踪迹,这就忙问范瑾:“叔,你手里的弓呢?” “早被收了。”范瑾看来却是寻常样子,稍稍侧了头,又是接着讲:“毕竟按律,是不可拿着弓进这城里,只是一般少有人管,而今是见了这县里上下,自然是被收了。你也见了,就算是这里和那县衙,也都大多拿着长棍而已,咱能拿着弓混过店子那阵子事儿,已实属侥幸。” “原来如此。”徐期点头,虽也不知弓被那些官府的人儿收去了何处,可眼前境况,也确实不好再去索回。 “那,徐期,怎么忽然想起那个?” 徐期抬眼,范瑾眼里多了几分期许,不用想也知是指何事。徐期点头,伸手在床上席子上划了一个圈儿:“毕竟我也是镖里的人,那自然不能总看着货儿,再说,现在也就范叔和我,谁也不知……” “谁也不知后面还有甚么事。”范瑾点头,接着往后一躺。还未挨着席子,两手就安安稳稳地撑住了身,他只看着上面的顶儿,过了一会儿,像是盘算甚么,终于看向徐期:“反正,最近几天闲着,虽是手头没有弓和那箭,可只跟那些差役讲要几支树枝怎么也不算过分……” “嗯。”徐期点头。 “那就这般定了。”范瑾重新立起,上前两步,然后回头:“走罢,咱这也算是吃回牢饭了。” 徐期这便跟着,等出了门,缓缓将门闭住,这才小跑到了最前头儿。还未至时,二人便都见得,两个差拨早等前头,手里提了木桶,地上还有一桶,想来里头儿就是吃食。到了跟前,已可闻着菜香,眼见已经不远,范瑾这便笑道:“这牢里伙食,可看着要比我们镖上还要好些。” “这小地方,要么无事,要么大事,家里人不管,可这饭总少不得。”这差拨一边儿说着,另外一个差拨取出碗筷,就先给舀了米,又给搞了菜。等这两碗都盛好,交到二人手里,这差拨才接着讲:“按说,是该他等家人出了定量的,可这都没人管,只好公家给了治廪。这话也不怕当你们面儿讲,这吃的,可比当兵的强。” “嗯。”范瑾点头,心说这事不便多言,就忙行个礼说个乏,拿好了饭扯着徐期就走。徐期虽说心生不悦,可又想范叔既然这般,自然有他道理,也就不再多话,一路径直回到屋子。 等再进了屋,徐期一时之间竟有一种被囚之感。又心念如此也和坐牢也无甚区别,只是这话更不知如何说起。 范瑾再看过来,一手拍在徐期脑后:“小子又在想些甚么?” 徐期头后吃痛,可既是范叔,就不好埋怨,只忙拾了筷子,还一时把话往别处带,“就 是我练……” “吃过再讲。”范叔这话讲的,倒是干脆利落。 如此,就不多话,徐期只顾埋头去吃。要说起来,其实这菜色一般,无非些时令菜蔬,盐的味道有些重,却还能忍受。等他吃过抬起头,已不见范瑾,这就慌忙把碗放在席子上,正预备出门,就响起了脚步声音。 二人正碰在门前,徐期捂住了头,往前一瞅,范瑾手里拾了两根槐树枝:“嗯?吃过了?” “嗯。” “还有甚么要问?” “没有了。” 范瑾点了头,也暂且没顾徐期,进了屋子就把一根儿树枝扔到席子上,自个儿取了另外一根,霎时练了个拔刀式。徐期便知,这是就开始了,便紧紧盯着瞧。 停了片刻,范瑾目露凶光,把那树枝往前一递,便是一刺。手转,收刃,手是收在左边儿,树枝直挺挺地朝着前面。手部又是转了半圈,右手斜上,左手化拳而去左后。再看步子,已是下沉了半个身子。 徐期看得心喜,范瑾便收了架势,直对着徐期去讲:“就这几个动作,你先来回耍熟,你要自认差不多了,就和我耍耍。” “嗯。”徐期点头,从床上拾了槐树枝,掂量在自己手头。这个树枝明显要比范瑾手里更长一些,这或许也是有意。心道这般,徐期便扬起头:“谢范叔。” “你自多练就是了。” 是故,徐期就回忆了范瑾样子,把树枝先递左手,想象那边儿有个鞘。深吸一口气来,右手握柄,接着便斜着挑到右上位置。这算做完一些,徐期不禁想到,这算是把拔刀动作和攻击合到一起,讲究个出其不意。 理是懂了,可范瑾摇了摇头。徐期自然见了,连忙转过身子,正想对范瑾说些甚么,范瑾却先开了口:“慢了。” 徐期点头,刚刚心思太多,全然不在动作。 缓一口气,他转过身子,再次握柄,出刃。 “还是慢了。” 行罢,握柄,出刃! “小子,你是没吃饱吗?” 那就……握柄!出刃!握柄!出刃!握柄!出刃! 如是来回数十次,范瑾已闭上眼,终于待到日斜,屋外已然昏沉,范瑾却是忽然睁眼,声音不大却是在徐期耳中不断回响:“可以了。” “嗯,范叔?” “我说,可以了。” 第21章心是不安烛下影 范瑾的声音不大,在这小室,也没甚回声,却在徐期耳中被无限延长,放大。 许是见徐期没甚动静,范瑾坐起身子,眯起眼瞅着徐期,又摇了摇头:“身子不正,你这出步,是往左边儿斜了。” “那,是这样?”徐期稍稍挪动步子,身子接着下压,再度看向范瑾。 范瑾这回却并未说话,只是拾了另根木枝过来,掂着树枝先把徐期的手臂又往上抬抬,又点点他的脚和不远的某处:“你这只脚,应在这里才对。” “嗯。”徐期点头,心念只哼一声有些轻浮,忙又说道:“我记下了。” “可这不是记的。”范瑾踱步至徐期身后,两臂交叉,手里还拿那树枝在半空点点:“这样东西,哪里会有那般准确,无非日子久了,就算你是忘了,可你的身子就记着了,自然就能踩对地方。” “也就是……” “还得多练。”范瑾下了结论,然后挪步至徐期左侧,握柄,出刃,也是个拔刀起手式。这般,就和徐期是一个状态。徐期眼看过来,就见范瑾把那树枝往前一递,手转,收刃,右手就到了左肩,而左手只紧紧靠着身子,往后方斜着。 徐期正想问何,范瑾便是一瞪,这就闭住了嘴。此处已无需多言,徐期心中不禁笑了声自己的蠢。忙就学着范叔动作,树枝前递。 “慢。” “那我再来一遍。”徐期的眼便只看树枝的尖儿,重新回到之前动作。 这里的变招其实并不顺手,慢慢试了几个来回,徐期便感到手臂似乎发酸。到了认真时候,右手向前一刺,那根树枝竟是脱了手,原这时就只想着了快,可手上一时却没了力。徐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就见那树枝落在不远的地上,忙小跑了去,拾将起来。 再慢慢走过来,徐期已经等着范叔的责骂,别的不讲,这显得,有些不大认真。可范瑾却并未说太多甚么,只是点头讲道:“要是这树枝能再远一些,没准儿我还能夸你一句。” 徐期不知该讲甚么,看看手里的树枝,这就重来一遍。等到树枝递出,范瑾还未再说,他便收回架势:“还是慢了。” “你这发力不对。”范瑾眯着看过全程,下了结论,捡起自己的树枝,再度重复一遍动作。罢了,双手负在身后:“徐期,你再一遍,记好,无用小臂,需使那大臂发力,而带小臂前递。” “记得了。”徐期点头,再度舞起那截树枝,范瑾仍是偶尔指点,之外,无非是些“慢了”的话。 如是久矣,熟其而生巧,木枝落如锋。 日终西落,差拨在外敲两门,徐期便停了动作。范瑾回头,便见差拨手持了两盏烛灯,到了近前,在床头的墙面凸起处安稳放好一只,这才过来对着范瑾行了个礼:“牢头儿刚刚才想起来,这边儿向来无人,就没备甚么灯火,就差我送来。刚刚这位小哥的树枝舞的好看,就还看了一会儿。” “这可真是劳烦了官爷。”范瑾忙忙作揖,徐期见了,也就跟着行礼。等到起身,范瑾才越过这差拨的肩头看了眼天色。这时,已经日暮,范瑾心有不安,稍稍又走前一步,压低了声儿,问这差拨:“按说也是散衙的时候,官爷怎没走了去?” “毕竟牢狱之地,这里向来轮值。”说到此处,差拨摇了摇头,伸手按住范瑾的肩:“我知你该是个老实人,这等事情你须少问才是,免得引火上身。” 范瑾这就拜谢,只是嘴上依然多言:“小民就是心里不安。” 听言,这差拨也笑起来:“只说这般地界儿,可能没比这里更安心的地儿了。要我说啊,你是一路遇事太多,如今是见风就是雨了。” 如此便不好再多说甚么,范瑾就点了头:“官爷说的极是。” 既范瑾如此说了,这差拨便找到了一股子没来由儿的神气,看样子也比之前站的笔挺。可事已交代,便没了要再聊下去的由头儿, 是故轻叹一声,便往门外退去:“夜幕已深,我也就是送个灯,不好再叨扰二位,有甚么事,还是前头儿那房找我就是。” 闻言,范瑾也至门前行礼,直至这差拨转过身去。 当范瑾扭头回来,许是因了烛灯,果然是比之前那阵儿显得明朗。他便又拾了那截树枝,稍稍摆弄片刻,目光就落到徐期身上:“徐期,咱比划比划。” 徐期看看范瑾,那范叔的神情不容拒绝,可他心里却还打鼓。虽然比起从前稍微快些,可对比范瑾,心中自然没有把握。再说眼前只是手脚落在位置,要说和人比划,还显得是挺远的事。这便不由得心里发虚,声音也颤颤巍巍:“可我……” “没有可是。”范瑾稍稍走得远些,掩罢了门,重新转身过来。徐期还未抬手,便只见范瑾把那树枝在空中耍了个十字,左手覆在右手之后,置于身左。 这是徐期从未见过的架势。可已然如此,徐期便只好硬着头皮,耍了个没甚用的拔刀式,调整一番动作,这才停住。 相对范瑾的样子,徐期的姿势实属常见。范瑾心中有数,之前在外的那些隋兵儿就有似这般用刀的。只是,范瑾心里清楚,所谓起手式,更多不过是起个震慑作用,今日和徐期这般,是都震慑不开,无非耍个花架子。 另一边儿,见这范瑾不动,徐期心念范叔动作向来算快,如今是与范叔比划,便万不能让范叔先来动手。若是范叔先行,那就快很快结束,更没甚么意义。是故,便想手中为刃,念着之前姿势,一刃刺去! “那就得罪范叔了!” 范瑾轻轻一笑,身子一斜,就把徐期的树枝往上一挑。徐期是想到会被挡住,却不想竟是如此轻易,心中霎时发乱,树枝在自己手中也是歪到一处。范瑾见状,便是冲撞过去,左手又去扯徐期衣服,把这徐期抵到墙上。 “只怕你还得罪不了。” 第22章鸡鸣烛影期有得 话音未落,徐期便感到胸前一阵压抑,紧张之余,喘不出气。刚试挣开,从侧面滑出,范瑾便提手把树枝卡在了徐期颈上。徐期斜过脑袋,看向烛火,那边儿烛光忽闪忽灭,影子也跟着摇晃。 见徐期未再去挣,范瑾便松了手,后撤三步。徐期也快步离了墙旁,刚至小屋至中,就见范瑾把树枝一划,持在身侧:“你我再来。” 徐期见是躲不过,心念来日也方长,心下一横,便又持木枝而前,稍稍耍了俩三个动作,便笨拙地往前一刺。 这边儿木枝未至,另一树枝已然抵在徐期的喉咙。 徐期低头一瞅,再度抬眼,正对上范瑾的眼。范瑾摇了摇头,那手捏着树枝,慢悠悠地收回去:“你还是太慢,若是急时,我可救不得你。” 徐期侧目,双手已然泌出汗来,不由稍稍松些,忽然就被范瑾用着树枝儿敲了肩膀:“双臂须松,只有动时,你才该把力卸在大臂。” 徐期点头,不再理会,迈出右步就又向前一递。 范瑾侧步挪身,霎时手间一转,借了步力挥了木枝,便碰在徐期颈侧:“手是要快,步子也要挪动才是。” 徐期颔首挪身,再试一刺。 范瑾终于后撤,只用木枝做些划弄,徐期见状急进,二人脚步便在地上呈出交错之势。等到身子靠了墙,范瑾终于捏着木枝横扫,徐期见状就把树枝一立,霎时烛火忽暗,昏暗中发出一声闷响。 徐期正喜,烛火亮时,却见树枝已从正面到了自己嘴前。 范瑾抬了抬手,把那木枝在徐期脑袋上敲了敲:“洞察先机,方能后发先至。”说罢,就把木枝收了回去,耍了一撇,用手拿着负在身后:“徐期你也记得,有时候,慢慢来,比较快。” 徐期半知不解,就见范瑾回到了小床上,身子一松,就仰面一躺:“明日还不知是甚么境况,你我都早些休息得了。” 徐期点头,看着小床上自在的范瑾,眉头却蹙:“范叔,那个,可否给我留些位置?” “哦。” 翌日大早,徐期便被唤醒。 待他终于睁眼,斜过脑袋,外头儿天还暗着。正想埋怨,身子已经被范瑾拉起:“早起须成惯例,就不能少了一日。” “可在前日还是睡至了……” “那时候,不是想着就歇一日嘛。”说着,范瑾便立住身子,睁大了眼,盯着徐期起身穿衣,又把手头的木枝递了过去:“今早儿你先自个儿耍,我去给咱盛饭。” 徐期点头,片刻之间,便又刺出数次。 范瑾摇了摇头,眉眼之间是映满了嫌弃,从床头取过昨夜的碗筷,摇头晃脑,这便出门左去。 待到范瑾拿了饭食回来,二人才吃过饭,稍稍漫谈些许,范瑾就又拿出木枝:“你我还来。” 徐期心念昨夜已有所进,也不推辞,拾了树枝就侧身一击。 范瑾转身避让,手臂向上一抬,霎时虎口泄力,树枝就往下掉去。徐期侧目见得,便急抽身向后,可范瑾并未给这徐期机会,忽然就握住了树枝,又微微调整了手部位置,就猛地往下一戳。 虽然料得不妙,徐期却并未关注这里,心里正怕范瑾一个横扫,手背就突然吃了痛。如是,徐期瞬时就松了手,饶是反应过来,手在空中一转,刚刚接到这边儿木枝,背部就感到了一丝受力。 范瑾收回胳膊,徐期起身,看看范叔现在情状,想来刚刚是直接就拿手肘往下一按。若是战时,自己这虽拾到了剑,也该是丢了性命。 “你还是刺。”范瑾松开了手,任那木枝落在地上,就转过身去:“我想起些事儿,还需问问这边儿的大人。” “那我要练到甚么时候?” “哈?”范瑾终于扭过脑袋,却是皱了眉头:“你是在问我这个耍弓的吗?” 徐期闻言,一时语塞,待到范瑾又扭头过去,这才追问:“那 ……既然范叔是使那弓的,范叔又为何是教我耍刀弄剑?” 这时,范瑾转过身来,面上是近日二人同行时侯少见的严肃:“一路你也见了,唯是刀剑才能久用。” 徐期颔首,更知这范叔是真心为己着想,忙行一礼。 范瑾看了一会儿,却是甚么也未去说,再度转身,手臂一抬,那手掌就有如旗子一样胡乱挥了俩下,就落了下去。 要让臭烘烘的男人去说甚么肉麻话是很难的事情。 就好像要让皇帝平白无故宣布退位,就好像要让正房容了那甚小妾,就好像要那犯了命案的重犯自行到了大牢报道。 可凡事皆有定律,徐期见那胡乱挥了的手,就晓得这范叔是心知了自己的意。便心安多了,接着把那套姿势来回比划。 待到范瑾回来,徐期又被嫌弃一遍,再度比划,还是被范瑾用树枝抵在脖颈儿。一来二去,徐期丢开木枝,伸手摸摸自己的喉儿,那边就已然发痛,不由苦笑:“范叔,你能否换个地方戳?你看我这儿,这大致都发红了罢?” “哦。”范瑾瞄了一眼,附身一看,很快就退了回去,话是漫不经心:“好像有点出血,回头儿找个人儿给你瞅瞅。” 听是找人儿,徐期忙就脱口而道:“莫不是那个仵作?” 闻罢此言,范瑾就失了笑,伸手忙把这徐期嘴巴捂住:“人家是只看死人的,怎也不干你的事。这等话儿可不许在外胡说。” 掰开了范瑾的手,徐期也不禁笑了起来,只是点头:“要在外面儿,凡是吃不准的,我不说就是了。” 范瑾点头,又把树枝捡起,塞回徐期手中。徐期低头看看,便晓得了这是甚么意思,耸耸肩,瞎耍一遍,又是摆了架子,将那木枝横在眼前。 “嗯,这回像点儿样子。”范瑾说罢,就抬手往前一刺。 徐期见得,这是同自个儿一样没甚花样的实招,回想片刻范叔之前样子,就侧步而进,试着去用自己的树枝把那个挑起来。 终是避开,眼见就要挑起,范瑾却猛往下按。徐期瞪眼去看,树枝那边儿已经光秃,正是不相上下,范瑾又是侧身。 徐期见了,忙又把木枝递前,还未看清甚么情况,就忽然感到腹部受力。等他低头,按着木枝往前探看,原是范瑾收了力,在撤时候,就又把这木枝从偏下的地方刺来。徐期叹口气,便又往后一退,这就相当明了结果。 范瑾仍是之前一般收回木枝,仅道:“心无旁骛。” 末了,这范瑾就躺在小床,只是侧身看着徐期把那几个动作来回重复,等又告一段落,他才悠悠吐出一句:“你须拿出那吃奶的劲儿,去把那时候刺住。” 刺住时候?莫是刺住岁月? 徐期又是连刺几回,心中却更摸不着头脑。 这岁月悠悠,古来者多,饶是自己也念过几回书的,却也未曾听过这样的句子。饶是心中叨叨,徐期的手中动作仍是不停,一刺复了一刺,却是越来越缓。随着时候过去,手臂更是发酸,徐期不禁看向范瑾,心里憋屈。 范瑾瞧他一眼,身子却未曾动过,嘴上只说:“慢了我知道,可你只需重复就是。” 如是便又日复一日,范瑾有时也起身掂了树枝和徐期比划几下,而徐期则每每又未过多时,就被戳了脖颈。 刺出木枝,被木枝刺,然后挨上一句教训。 日子长也,徐期竟也习惯,便是伴着鸡鸣烛影,渐有所得。 第23章挥枝扫盏道夜行 如此般又过了四日,这日一早,范瑾宛若从前起身,盯着徐期舞弄一阵。等日上了两竿,范瑾拾起碗筷,正备去取了饭来,门外却有个差拨小跑进来。 范瑾愣了片刻,这便拍了衣服,迎了上去:“这位官爷,怎是这般匆忙?” “无他无他。”这差拨侧立一边儿,也回了礼,便面朝门外。只是小声喝道:“大人转眼便到,你也小心伺着罢!” 范瑾这就拉过徐期,把那两截树枝扔在一旁地上,稍整衣装,就做那行揖之态。等这就绪,范瑾便又看一眼差拨,压低了声儿:“那就谢过官爷。” 那差拨点了头,应声就是一串脚步声,范瑾便是紧张起来。这时候,徐期也颔首行礼,听得是一阵清脆响儿,心中想是那大人腰间之物互相碰撞而成之声,等再抬头,见得是一双黑色官靴,就知这大人到了。 等这大人入门,徐期抬头一看,已然陌生。却见范叔又是颔首:“小民范某,拜见县令大人。” “无妨,二位请起。”这音落罢,徐期便看着范瑾样子站起身来。县令把这屋子探看,徐期也同范瑾跟着,把这时县令打量。说这县令,与前几日相见已是全然不同,但见他头戴高帽,身披蓝服,全身上下都是富丽华裳。 等这大人探看过了,刚刚转身,范瑾就正对了他的眼,忙就问道:“不知大人前来,小民有失远迎,还使大人入这腌臜之地。只是,大人既然前来,那小民斗胆请问一句,如今已过四日,我等可离去否?” “莫急,静听本官讲罢。”说着,这大人绕了一圈,却是又到门旁,把那左右扫过一眼。左右见状,就冲着屋里仨人一一拜过,躬着身子,这就退了出去。 而这边儿,县令大人斜着眼看着左下,等见最后一个衙役是出去了,这才正视过来:“那杀了高丽人的已被旁城截住,问过是未留活口,可具体如何,实不可知。至于那位义士,自是已然通报州府,听是使了两柄钢鞭。我这县令尚也不知城内情况,你等二人便趁今夜出城,以防在这地方节外生枝。” 听过这话,范瑾忙拜:“范某谢过大人。” “说来那副屏风,本官见过,欢喜地很。”这县令笑着扶起范瑾,眼瞅着范瑾又要多言,就忙将手一推,故作辞样:“有些话此处也不便多言,也有人讲要本官用这几日,仔仔细细查遍县里,可本官心觉不妥。” 范瑾颔首,只说:“当是以民安为业,不该惊了百姓。” “故此,这城里也不知几时才得清净。”这个大人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两吊五铢,塞入范瑾怀里:“你等既是在本官这里遇事,本官却也无力平之,只能如此让你二人夜间逃了,多有不便,本官心明,这些你且收着。” “这,小民怎敢!”范瑾忙又半跪在地:“大人已然是为小民的事儿思量过多,万万不可再让大人为我等花费。” “嘴还硬呢?”大人又是将范瑾搀起,轻轻摇了摇头:“你等车里,没吃没喝,已是换了个车,又换了匹马儿,你且把信儿代那……代那杨大人送到。” “这……大人你何从知晓?”范瑾两目一瞪,心念这大人不像有了恶心也没甚必要去专门差人打听仔细,不禁心下迷惑,连连又问:“那,大人是欲何为?” “却是不为。”这县令闭了闭眼,重又睁开,瞅了瞅几眼徐期:“小子,我同你家大叔有话要讲,你也出去耍罢。” 徐期正是心紧,却忽然听了这么一话,不觉懊恼,转身坐在小床之上。待他稍稍往上挪身,两只小腿就在那床边儿晃悠,故作了童稚之态,嘻嘻而笑:“外面又没甚耍的,大人你休诓我。” “噢,明明还是个娃娃呢。”大人也笑起来,提了提腰间大带:“既是娃娃,那此间大人说事儿,你还是先出去为好,嗯?” 徐期无言,侧目看往范瑾。范瑾便也失笑,抬手作揖:“大人,要小民讲, 他要留这儿也不是不可,再说小的还和这小娃有的路走。” 县令愣了片刻,笑着颔首:“那是本官多怪了。” 见这大人果真未往心去,范瑾便拉回了话儿,踱步更近一步:“那请容小民一问,那边儿是发生了甚么事情使得大人知晓了小民的事儿?” 县令转过身去,面朝墙壁,似是不忍诉说。待到范瑾心急上前一步,这县令才突然张口:“依你之见,那杨府的以曜大人是为何许人也?” 听过这话,范瑾快口而道:“忠国为民,又有大才,那边儿城乡之间颇有其名,只是不知为何屈居在小民所在那烨城小县,要说他是待在京城,那也未有不可,何况更是皇室宗亲,落在那边儿才是名正言顺。” “那些儿已为前事,你我之间不必多言,只说本官昨夜才知的事。”县令转身过来,竟是双目含泪:“就前几日,杨府上下被人刺杀,连那仆役小童都未得免。” 听过此话,范瑾不禁想起那日杨大人的神色,双手竟是发颤:“这,是如此……莫不是我等逃了,引去了祸……” 县令轻轻颔首,算是默认,接着稍稍扶着了范瑾,一同坐至小床上。看范瑾样子缓和些了,这县令大人就把手搭在范瑾肩上,尤显亲近:“由此可见,虽是大隋土地,高丽人马也是横行,你这一路,后也不易,也望多加小心。” “小民记得了,只可惜可叹那杨大人……” “哎……”县令又把手一推,又往门外瞄了一眼,如此范瑾便是明了,这大人是让自己谨言慎行,就不吭声。看范瑾的嘴闭住了,县令起身,对着范瑾一拜:“你有你事,本官也有本官的事,虽想护你等周全,可本官也得想着这方百姓,不多远送,马车已停院中,莫忘今夜便走。” 范瑾待这话说一半时候便已起身,听完了话,便是一个大拜:“谢大人。” “嗯,不必多谢。”这县令转身便还,却才出了一步,就回首一望:“知是《千秋社稷图》,杨大人心意我已明了,你等莫要负了那大人的心。” 范瑾颔首:“大人所言,乃是本镖局的本分,理所应当。” 县令本已起步,听了这话却又停住,饶是咽了口唾沫,才转过身子,伸出手伸到半空:“你是那……哦,自然是的,你是那远字镖局的镖头。” “正是。” “那,本官倒还有一事未讲。”话是如此,这大人的眼神却开始躲闪,只看一边儿,像是不想说来是着。耗了些许时候,他的手也收了回去,负在身后,这才开口:“那远字镖局,如今也是被屠尽了。” 有如天降惊雷,范瑾这便双腿一软,双目失神:“不可能,不可能,镖上还有几十弟兄,史熀那老爷子的威名在那方土地也是传得漫天,如何也不会……要是那边儿出事,我这是归何处?不可能,绝不可能!” 县令见是此景,待这范瑾发泄一通,这才接话:“本官并无理由诓你,事情详实,已差人探看明了。” 既如此,范瑾就不知是如何为好,侧过脑袋看看徐期,似要将徐期托付,而县令却轻摇罢了头。范瑾无奈,仰头上望,口中喃喃:“那我这……” “依本官之见,已去之人不复还,你等还需做好自己事情。”县令说着,又侧目也看徐期:“再说怎得也给孩子寻个去处。若是不嫌,日后可来这儿,虽是纵你这身本事也只能给你个未入流,可总比镖头儿强些。” 范瑾拜谢:“大人言之有理,日后之事日后议,心意先领。” “嗯。”县令点头,这便离去。徐期也稍走两步,尚未出门,就听门外脚步攘攘,悉数离去。 未过多时,又有一阵脚步声音响起,徐期这探出了脑袋,才见是个差拨,原是送来饭菜了。等至吃罢,范瑾便叫过徐期,二人一同出去,到了院子,县令说过的车子清清楚楚就立那边儿。 徐期心急,这就探去,屏 风已用缎覆,车里尚有一刀一剑。范瑾看过,自然心喜,碍于周围都是差拨,只怕变数,就不好拿出细瞧,只拍了拍徐期的肩:“自此以后,你我二人便是以这车子为家了。” 徐期颔首,不知如何去应,只是想到那带着自己入了镖上的老头样子,在自己心中已然模糊,心烦非常。 回至屋中,二人又默声拾起了木枝。徐期刚刚踏步,忽然听见一声异响,回头一看,范瑾刚用了树枝扫倒烛盏。徐期正想宽慰,也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才过霎时,范瑾却已然扭过身来望着徐期,全然一扫颓态:“你我再来。” 第24章辞罢西山日落行 虽说是不显颓态,可徐期心中清楚,这是怒火隐起,就藏在了这俩树枝上。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木枝,一时之间却不知是应了还是不应。却见范瑾已然做好架势,烦躁已写脸上:“这回,你来攻我。” 徐期就徐徐起步,也是一只脚前,一只脚后,心中叨叨无论如何,范瑾也不会真伤了自己,这要出口恼气,想来也是好的。既是如此想了,便就将木枝一提,左手推前,右手持枝,树枝前端直指范瑾。 既是这般架势,便是无需多言。 徐期深吸口气,这就迈步一刺! 范瑾却未拦挡,更是往前一步,这才躲闪。只见是稍抬一臂,然后就把徐期的那截木枝夹至腋下。徐期见了,这就使了劲儿拔,可范瑾这块儿却把木枝换了手,又是向前一指,正对徐期眉间。 顷刻之间,徐期这就泄了力,手掌一松,那木枝就被范瑾从腋下取出,重新递来。徐期接过,叹口气道:“事已至此,范叔你也不该过于悲痛,只是该小心护货,送至地方,再另作打算。” 既是一通打斗,虽不甚尽兴,可范瑾心中怒气却也消了大半。是故叹了口气,他伸手扶住徐期肩膀:“你言有理,现你我就好生歇息,等到了夜,咱们再动身。” “好。”徐期点头,等望着范瑾歇下,他才入榻。徐期虽是有些心慌,梦中只是雨不停,便觉一股子潮气,醒也不知何处来,而范瑾也不知何处去了。 等爬起身,徐期才见范瑾正在屋子后面儿,那边儿本是空着,如今已是多了些吃喝。范瑾正拿粗布袋子理着。徐期走进,但见是些干饼硬菜,旁堆着几个葫芦,是用绳子串着,想来该是当地米酒。 徐期正要伸手去取,忽然就吃了痛,定睛一看,正是范瑾给他手打掉,面也佯怒:“你还年少,自少饮些酒才好。” 徐期便耸耸肩,只说:“范叔既这么讲了,那我也没甚么讲。” “嗯。”范瑾这就把那几个葫芦也扔进粗布袋子,遂转过头,朝着徐期吩咐:“我这儿还忙,也念不便辞行,你就一个人去给几个熟悉的官爷一一拜过,但只许说感激照顾,千万莫要多讲。” “是。”徐期颔首,这便转身出房。 出门,左转,右侧是初来时候的小堂,左侧首间便是值班儿的。徐期仔细回想罢了,便先到那牢房最首。此刻,这门正是掩着,徐期刚刚凑过去,便是听得里头有人言语。徐期心中不安,就仔细听了片刻,方才明白,不过是些胡话,倒也没甚么要紧。既是如此,就推门而入。 才进了门,徐期便真觉得,这屋子和那小堂相比,更显简朴。墙上没甚装饰,只是用了不知何处拾来的粗纸糊上。地上还是泥土地,不过多了一床一桌两椅。桌上正摆了壶酒,一盘绿菜,还有些许干果。定是听见了这推门声音,那俩只椅子上的人即刻便侧目过来。 徐期抬眼去望,便是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此地县尉。既是如此,就忙拜道:“小民徐期,拜见县尉大人。” “少年人罢,快快起身,用不着如此拘礼!”那牢头儿一边儿说着,一边就起身而来,三步并作两步即到少年身前,缓缓将徐期扶起,又拍了拍徐期衣裳:“某也不甚懂得事情,只晓二位既是被那高丽人盯上,那就万万不可有失,这些日子可也苦了二位。” 徐期摇了摇头,回想片刻范瑾神色,就忙学了范叔讲话:“这话何处是讲?虽说是在大牢之中,可毕竟非处牢狱,再说这些日子,也全靠各位官爷给与吃食。” “这等惠泽切勿再谈。”这个县尉说罢,便扯了徐期衣袖,带到那桌子一旁。那另一把椅子上坐着的,便忙起身,朝着徐期行了个礼,稍稍颔首。 等至这人行礼罢了,县尉便伸出手,在这人胸前一停,朗声而道:“你是未见过他,这位是咱们这边的许主薄。”说完,又指徐期对这人再讲:“而这小子,便是同 他家镖头儿一同被高丽人追杀的那个。” 徐期也忙行礼,再抬头细看,面前之人是个中年男人,发梢已显白迹,眉眼间仍有倦意。需知这县衙门里,所谓入流者不过几人,而这主薄便是其一,想是操心不少,遂是早生了那些许白发。 而这此间,主薄也把徐期打量,罢了,也即笑道:“果然是英雄少年,既是大难不死,必是身有大负。” 听过此话,徐期忙忙颔首:“大人谬赞,小子我也就是混口饭吃。” 县尉在旁轻轻点头,伸手扶住徐期肩膀,凑近了些:“说来,你也不怎出来,如今来拜是有何事?” 徐期正想答话,想起范瑾吩咐,话到嘴旁就忙咽下,把这二位大人望望,缓缓而言:“却无甚事,只是聊表感激。” “哦。”县尉把这声儿拖地挺长,徐期心里便也明白,这县尉是知道了究竟甚么情状。县尉见徐期面色有变,就接着笑:“你且放心,你来拜会之事,也就这三,哦,是就这四人知道。” “四人?”许主薄立在一旁,念了一遍,也是明了意思,含笑点首:“确是四人,你且安心。” 徐期再度拜谢,这便出门。虽说从这儿回屋的路并不很远,他却有意稍缓。待了这些太平日子,虽说无趣,却是有些留念,也不知后头儿还会有些甚么事情,心中虽说略是欣喜,可也不安。 待他入门,范瑾已然准备就绪,两只木枝也是塞在粗布袋里,露出了有一小半。见他过来,范瑾就小跑着先掩了门,回头就问:“你可是见过了哪些?” “牢这边儿的也就县尉,另外有个不曾见过的主薄,二人像是吃酒聊天。”顿了顿,徐期见范瑾面色未变,就接着补言:“我想是既见过了县尉,那其他大牢的人儿就也不必再见了。” “嗯,如此也好。”范瑾吐出一口气,便稍开了门,此时侯已临响午,将是有人送饭过来。 未过多时,二人食罢,再度酣睡。 等到余晖将落,范瑾催醒徐期看过车货,便待西山日落。 第25章是唬得过策马别 夜是像过了好久才到的。 徐期已然犯了迷糊,范瑾起身,他便险些跌倒在地。好在是那片刻之间,他一只脚凭了直觉伸出立起,这才无妨。再抬起头,门不知是何时开了,远处天际已是只余一丝白线。徐期低下头又理理身上东西,等起身再望,那一线白天在这顷刻之间也不知是何处去了。 “你我该动身了。”范瑾如是说着,便先踏出了门。 徐期见那范叔走出了屋,就也提上物件,快步跟上。等到门边儿,把那门轻轻掩着,便是接着走了。 才是左行,出了这一侧监房,许主薄便在那边儿车旁立着。 范瑾心中生疑,忙拉扯了徐期的衣袖,且让徐期退后,自己便迎了上前。虽然没有几步,可也算有了个距离,徐期一时心慌,便全仗着范瑾意思行事。只见得这二人是互相行了个礼,没说几句,范叔便唤他过去。 徐期上前,见二人面色和缓,想来是无甚事情,上前一步,便规规矩矩拜了一遍:“见过许主薄。” “嗯,这小子懂事的很。” “主薄谬赞了。”范瑾说着,伸手抚这徐期头发,只是应道:“这等夜里,多有不便,主薄大人既非拦我,可是有所赐教?” “怎敢怎敢。”话是如此,这许主薄却是更贴近了一些,挪了下身侧包袱,左右望是无人:“本官且同你讲,那杀了几个高丽人的粗黑汉子,许是仗义之人,持着两截钢鞭,虽不知名姓,可既如此讲了,你等应该也认得出。” “噢,大人意思是?” 看得出范瑾的小心,这许主薄也是笑出了声:“能有什么意思?你且听我讲罢。就本官之见,只你二人,这一路也是更艰难些许,若是见了那厮,你等且结伴行罢。你们几人路上有个照应,岂是不好?” 范瑾摇头,心说此事本应不用多言,便是颔首行礼:“我想大人深夜等候,应该不只是要说这话。” 许主薄摇了摇头,接着笑道:“还能有甚?”说着,就见他先迈一步,踏上了车子,等再出来,范瑾一瞧,那手上包袱没了,想来是放进了车子。眼见这许主薄就要回房,徐期看一眼范瑾,不等范瑾说话,就拉扯住了这大人的衣裳:“不知大人是放了些甚么,也绝非不领情意,只是我和范叔的器具吃食都已齐备,不需他物。” 范瑾只是看着,心道若是甚么祸物,就也拦了,若是甚么吃食用度,也不便去使这大人的赠与。如此就不再吭声,就任徐期拦上。许主薄只往这边儿瞅瞅,就知晓了这范叔意思,折身而返上了车。等再下来,手里多了一块干脯,且掰开给了徐期一块儿,剩下的,就全填自己嘴巴。 徐期低头且看,那干脯乃是用了大枣制的,抬头又见这主薄大人已经把另外一些塞进了嘴,心道该是无事,就也填进了自己的嘴。片刻之间,在嚼之时,蜜枣的甜便充实了口中味道,不觉心生欢喜。 许主薄见了,便是笑着走进范瑾,且用下巴往那边儿一扬:“你看,这一路艰险,小娃也是受罪。” 范瑾默不作声,看过徐期,便是点了头,朝着主薄作了个揖。许主薄便是摆摆手,一边走去一边讲:“本官也是听了县令大人吩咐。若是日后不再相见,你等便是与本官缘尽于此,二位珍重。” 范瑾也拜,只说:“请大人保重。” 待他抬眼,那主薄已不知何处去了,却也见得那牢房最首的屋子亮起了灯,大致是在此歇息。范瑾吐出一口长气,便唤徐期去那边儿开了门,他自己则登了车,又把东西理理,这才回到车头儿。 徐期折返,险些被小土堆绊倒,好在是立住了脚,小心过来。刚刚上了车子,听得范瑾轻喝一声,这架马车便是徐徐而行。 徐期见车子出了门,心中闪过一念不舍,挑起帘子往后一望,那大牢的门依然是来时模样。再看近处,这屏风是被官家人儿包了个严严实实,妥妥地放 在车子一侧,旁边儿还插了几只箭在车里,算是起个支持作用。既是如此,徐期不由心中感叹,这些差役也是用了些许心思。 车子急匆匆出了巷道,既是夜里,便是宵禁之时,四下无人。范瑾心中有数,那县令大人既然是只身说事,那便是未告知其他做事儿的人物,故此心焦。这才是上了大道,就忙往后看眼徐期:“你扶好了,咱得快点儿。” “好。”徐期不知宵禁,只晓得如此从那边儿出来,若是被人看见,定会生疑。加上范瑾这时声短,遂是心生紧张,一手扶住屏风,另外一手撑在身后,不觉之间,竟是都出了汗。 待过了一阵儿,二人并未见甚衙役巡夜,渐渐放松下来。徐期便在心底寻思,既然刚才许主薄都有来送,那这出城时候,县令大人应该也早想到早安排罢了。 等到城门一刻,一个衙役是在那边儿打盹,见有车来,猛然从那地上跳起身来:“宵禁之时!不得外出!” 范瑾稍稍俯下身子,他也看得清楚,虽是天黑,天上正是明月,那衙役拔刀之时,剑光闪烁,却是只露了半边儿。徐期探出头,只见了剑光,就背过身去,心里正说范叔自然有招儿,车子却缓缓停住了…… 范瑾只闭着眼,在他面前,城楼尚且闭着,料是这等地方应该不止一个衙役守着,就只好停了,看看是要如何。心中还未想出托辞,那人就踏步而来,徐期也转身去看,便是见那衙役手里还握着那露了一半儿的朴刀:“烦请二位停下,在我们这边儿待上一夜。” 范瑾吐出口气,便下车来,对视片刻,方才行礼:“官爷,小民是远道而来,昨日还与你等大人吃酒,这是奉了你家大人的急,就要出去,你若依然固执如此,可是不妥。” 后音极长,徐期躲在车子里头儿,想到这算是吓唬那厮,便是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范瑾这边儿,依然是昂首立着,衙役对视许久,见范瑾不为所动,便先泄了力气,侧身立旁:“既是这般,你便且去开门罢,便不算是我放的,我也是心得个安。” “小民谢过官爷。” 第26章欲问酒家过杏村 范瑾如是说着,可无一丝敬意,大踏步就从这衙役身边而过,到了城门底下,先是扯了木锁,接着便把那大门右扇拉开。回过头再看,那边儿衙役望向一边儿,全作未见。 范瑾点了点头,衙役如此行事,便是让人心安,是故急匆匆就行至车子旁。待他跳上车子,还未坐稳,就是一声大喝,扬起手旁细鞭。马儿嘶鸣一声,更是奋力而去。 由此向东五十里,终是人困马乏心也怠。这时天色已亮,车子也是渐渐慢下来,范瑾只是看着道儿,心说高丽人应该是自那望都跟丢了自个儿,由是心安下来,且往四处望望。 在这左侧是一林子,范瑾望过,也是杂草丰茂,右边儿是一处田地,算得宽广。若是不做这等事儿,若是可在如此天地待着挨日子,想来也是极好的。便是漫不经心,回首问那车里人儿:“小子,你觉得这里如何?” 徐期正是睡得昏昏沉沉,忽然被唤,便是一惊。先是拿手揉了眼,便是从前面儿的小窗探出头,如同范瑾那般把左右观过,不由得神清气爽,倦怠之感一扫而空,凭空竟也多了些许力气:“这地方自然看来不错,就可惜……” 范瑾早是猜着了前句,可后句却出了他的意料,一时嘴巴微张,不多时嘴角上扬:“哦?徐期,你倒讲讲,你是可惜甚么?” “可惜不能久居。”徐期渐渐后退,终是回到座上,眼看着那被包裹了几层的屏风:“当今朝廷将倾,我也不知我还能做些甚么,只是我觉得,告老还乡以求己安,这不该是我这等少年的人应该做的。” “哦?”范瑾闻言,稍稍愣过一下,当下便是大笑起来,心说这等句子我也讲过,却又沉下了气,憋着了笑,朝着身后一瞥:“那若是全依了你,所谓少年,是要该行何事?” “自然便是修身齐家治国……” 话说此处,徐期竟是忘了后话,一时后悔,不该讲这般话。越是心焦越是想不出来,正是频频吸气,范瑾又是往前甩一鞭子。一声鞭响,马儿便快,哐当一个颠簸,范瑾嘿嘿一笑,朗朗而道:“还有一个,平天下。” 徐期颔首,不再多言。只说前三,至于治国已非常人所可为止,何况平天下?刚刚自己大话,把那所谓少年该行何事竟说了如此大事,虽说范叔自然不会计较,可也未免显得自大些了。 许是未听有甚回应,范瑾便猜得徐期心事,缓缓拉住马儿,且让速度慢下,伸伸胳膊,漫是无意之状,佯做随口一说:“少年时候,再妄言也是无事的,只求尽心尽力即可。再说世人,又何尝以那成败论事?” 徐期点头,由此心晓范瑾并不在意,虽是意料中事,却也感畅快许多。稍稍挪了身子,他便离着前头儿更近一些,朗声答道:“谨记范叔教诲。” “这便是了。”范瑾如此说着,后音倒是愈来愈弱,徐期去看时候,范瑾哼了一声,倒是疑惑,可也有些喜悦藏在里头。不等徐期问及,范瑾便说:“前面有一骑了青牛的小童,你我如此一夜,也是又饥又困,等下也问个道,看看四处有无甚么吃饭地方。” 听过这话,徐期也感到肚子空空,想是先前紧张地很就不在意,如今就都显了。既是如此,就也不用去行多言无谓之事,徐期这就回了一个单字:“好。” 这边说罢,徐期便从小窗探出半个身子,向前探望。果然是见一个小童,扎着总角,手里舞着一支短鞭,骑在青牛之上,慢慢悠悠且走且停,好不自在。见是这般,徐期也心生羡慕。 未多时,小童和那青牛便到了车子一侧,范瑾瞥了一眼,那小娃也看过来,就是这时,范瑾伸出手臂拉扯住小童衣裳,低声喝住:“小童,烦请你还等上一等。” “呵!”小童一时惊到,却也很快缓来神儿,看向这边儿从未留意之处,才是真正地见了范瑾。说是一头乱发,浑身透着邋遢,却是不算不堪,倒像个老实汉子。这样见了, 就嘻嘻一笑,小童盘腿一坐就问:“你是何人?不知你是有甚么事情?我就一个小童,可知道不了太多事情。” “我要问的,你定知道。”范瑾笑了起来,手上力道松了松,小童就此挣脱,侧目而视。范瑾点头,伸手往前一指,也看小童:“我要问你,这边儿是叫甚么地方?还有你才从那边儿过来,路上可有什么酒家?不瞒小童你说,我们这是走了一夜,正想吃点儿,可谓是饥不择食。” “噢,你问这个。”小童做了恍然状,也是跟着往自己身后一瞧,扬起小鞭,随手一甩:“我们这个村子是叫杏花村,却是没甚杏花,倒是槐树长了不少。向前不过两里,就有一处酒家,是有自酿的酒水,还有些许素菜。至于去路,你们二个接着沿路走就是了,不用顾其他甚么。” “如此甚好。”范瑾点头,便是行了个礼,虽是显得漫不经心,可也是给足了尊重。反观小童,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过了些许时候才想起回礼,样子还很青涩。 看得出小童紧张了些,范瑾就稍稍甩了下缰绳,不再去看,只是说着:“我等便先去了。” 徐期见状,就也缩了回去。待听得那小童青牛已远,那才探出头,把四下望望,左右皆林,却不见甚么村落,心里不禁有些道不明的恐惧,犹豫半响,终于问出:“范叔,那酒家怎还未到?” “那个小童讲的你却也信?” 竟是脱口而出,徐期愣了一下,这范瑾的话听来竟是理所应当看出甚似的。 徐期心说,如此就要说点话来,小童不可信?却是没有甚理由来哄骗于我和范叔,莫不是,心下着急,就记错了时候,再或者是想催我们快走,就只说是不远。如此一想,徐期就小心凑过附在范瑾耳旁:“要我说啊,那个小童要么急了,要么就是聪明人儿。” “噢,聪明人儿。”范瑾笑笑,不再多话,只是眯起眼睛望向前处。 徐期正无望时,却见一座木屋在前方一里外的林子旁,心中不由生喜,忙是伸手一指:“范叔,你看那儿!” “见了见了,看来小童果然是个聪明娃儿。”既见酒家,范瑾浑身也是多了气力,腰杆儿更直了些,挥鞭一拍,马儿飞快。待到渐渐平稳,范瑾就拿了马鞭往后一扬,且对徐期有话讲道:“他也没说近了太多,这等长远,就是忘了,也说的通。徐期你需记得,这般事情,日后或也多着,勿要让他们怕了,也记得他们怎么应对。” 徐期颔首,这般事情没甚说的:“自当记得。” 正当是说话时候,这一里地便算走尽了。范瑾缓缓拉住马儿,先是自个儿下了马车。隔了一步的路,把这车马引到酒家外头儿拴马柱旁,用绳一系。罢了,又亲手试了试,这才唤了徐期。 徐期先是探头四处看看,接着就小跑下来,立在范瑾一旁。听这范瑾并未说话,心中是焦,就小心瞄着范瑾,嘴上之说:“范叔,咱这就进去罢了。” “嗯。”范瑾转过身去,望向眼前酒家旗子,伸手拍拍徐期脑袋:“也不过就是等你。” 第27章问过酒家剪径徒 这边儿虽说是个小村,可大多是事农桑,这家店是外看是小,入内则广。徐期左右看罢,算是知了,刚刚不觉得大,是因这屋子俩侧都隐在了林中,遂是不见。如今里头儿也是热热闹闹,俱行酒令,还有鸭香,一个大汉光着膀子仰面半躺椅上,更是呼呼作响。 范瑾也看一眼,许是觉得徐期失礼,忙是拽过徐期,朝着这家主人儿打了个揖:“我们二人清晨即行,到此已困,别无旁财,只求讨碗水喝。” “范叔,你不是说……”徐期话未说完,就见范瑾瞪来,已知下句不可说出,却是卡在一般。眼睛往那眼前老人家的左边儿看看,分明见了垒起来的酒坛,就伸手一指:“范叔你不是说等找了店就许我喝酒吗?怎么就只讨些水?” “这事儿我倒忘了。”范瑾反应过来,便是伸手去摸腰间,等到碰着儿,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却无甚么零散五铢。愣了片刻,只好看向徐期:“你自己衣裳里应是有些钱财,你且自取就是。” “哎!”徐期应了,这就伸手摸进自己怀里,四处也有人往这儿望,却是不见有取出甚么财物,只见一个小瓶儿。徐期一时也未想起,看眼范叔,这才回忆起此乃那阿念遗物。 四处目光聚集而来,徐期这才心说不好,这等地方怎来这么多的食客?范瑾便是把手一挥,身旁他人俱是一惊,就趁这时,范瑾忙是伸手把这曲阳白石做的小瓶儿塞回徐期怀中,匆匆行了一礼,便是要走。 徐期见得,也小跑跟上,帮着是拆了缰绳,就忙上了车子。他还未站稳,就听范瑾一声大喝,马儿急奔,一时失了重心,徐期就把身子往着车篷一靠,倒在长椅之上。虽是身上摔了生疼,可到底没被甩在外头儿也未塌了屏风,由此还是喘一口气。 范瑾连甩三鞭,看着拐了个弯儿,也不回首:“后头儿可有追来的人?” 既是闻言,徐期就忙挑开帘,那边儿正是不知哪里来的三四匹马,有五六人在那马上。徐期眯眼再看,认得其一正是先前光着膀子的那个大汉,对方嘴里还在叫嚷:“前面儿俩个快快停下,乖乖把东西交你爷爷!” 徐期被这么一喝,又看他们那马儿轻快许多,不多时就已将要近来,心中未免生惧。范瑾扭头一望,看是情形紧急,又见前面即是大道,就先拉缓了车子,接着拾了弓刀,自己翻滚于地。 既是没了驾车的人儿,马儿也慢慢停下,徐期见了范瑾立在路旁,就也跃下了车,从范瑾手上接过了那柄朴刀,小心地摆了架势。 那几个人见是这样,其中二三也下了马,只见领头儿那厮乘马更进几步,装模作样看看情形,哈哈大笑道曰:“嘿!前面儿俩个!你们怎么这副样子?嗯?噢,我是知道了,定是你这个大人不舍钱财物件,便哄你家小娃送死,你好逃了!哈哈哈哈!” “你们几人是哪里来的?”范瑾却不睬他,只是取箭搭弓,抬头一瞄:“既是欲夺财物,又何须多话?” 听过这言,对面儿地上站着的个糙汉嘿嘿一笑,伸手一指范瑾,就昂头朝那马上的领头儿的说:“大哥,我看这人说的也是,咱直上就好。” 马上的所谓大哥这便点头:“你们直接去罢。” 话音未落,刚刚那人就提着棍子走到前面,嘴上只应一声:“好!” 而在这旁,徐期捏着刀柄,汗如雨下,范瑾眯着眼前,看得出徐期腿脚打颤,便说:“你只管去迎就是,如有意外,我会助你。” 既是如此,徐期颔首,慢步而上。 那人见范瑾果真只在后方,心中便是轻松不少,徐期见得,虽是使棍本不该和自己手上这刀来个比划,可对面儿却是自信十分,把棍子一扬就往肩头一放,似乎对付自己是全然不用费力。 饶是对方轻视自己,徐期也不敢松懈,虽说跟着范瑾练了数日,可自认也就才进个门,心是虚的。见是还有些远,徐期闭了闭眼,在 心中想了那人是又近了几步,待到调理好了自己呼吸,便是猛然睁眼,耍刀直刺! 唰!刀将那风劈作两半,可那人却在瞬时之间闪了过去,又耍了棍一扫。徐期见状,忙是一甩,料是刀背碰着了木棒,发出一声闷响。这么过了一招,徐期便觉手腕发痛,回想刚才,想是对方顺力,而自己则别扭许多。 还未细想,对面又是稍稍跳起,自上劈了下来,徐期一时未多思量,便是稍稍后撤,才站稳脚,右脚一斜,才想起是该抬刀,就把朴刀用了双手横举起来,任那棍子落在上头。 嘭!是故又一声闷响,徐期吸气,心说不能如此被动,就双手吃了力往上一抬。刀起棍扬,徐期侧过身去,就从左边儿逼近,斜砍一刀! 那人也未曾想这少年还会反击,匆忙之间长棍还未收回,只好丢了棍子,往后连退数步。 徐期抬头,但见那人手臂已经有血顺着小臂流落,想是划了一刀,虽不很深,可这实乃自己头回儿面对面和人一对一了比划,心里自是欢喜。再看那人,则是有些丧气,用着左手捂着右边儿胳膊,一言不发,默默退到众人之后。 范瑾见状,心中如是大石落地,稍稍松了捏弓的手儿,就高声朗朗而道:“那对面汉子,我家小子就已让你们的人受了伤,如此下去,你们也没甚好事,不如就各退一步,我走我的,你们该回了吃酒就还吃酒,如何?” 对面领头儿向后看看,接着便掉过了眼儿,嘿嘿一乐,竟是拱了拱手:“喂,你既如此讲话,想来也是可论理的人儿,你看我这小弟被你家小子伤了,若是就此收手,我可如何再接着做此地大哥?” “噢?”范瑾眯了眯眼,再度把弓稍抬起来,勉强算是对着那边儿:“那不知你的意思是?” 对面那人闻过此言,哈哈大笑:“我等固是不才,也还请二位留下些买路的财。” 第28章驱贼闻路念多艰 范瑾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这就有些难办,本想你等自行散去,眼前来看,却是无望。” “你这家伙,听不懂话?”对面儿一个糙汉立了出来,且又向后望望,稍稍低头:“大哥,让我去教训下那个小娃?” 范瑾听是这话,就笑出声来:“本想你这大汉既是声大,那我估计是得奉陪,偏不想也就只是嗓门大!” 一番话毕,那糙汉提了双叉朝天一举,便是奔来:“你爷爷不过是想让让功劳!看我如何拿你!” 范瑾颔首,瞅眼徐期,他又向前数步:“好啊!徐期,你自散去一侧。” 徐期看了一眼来人,那双叉并非三叉,都是俩个齿,之间还隔着挺远,想是先前并非兵器,这帮家伙也就这当地土长的贼人罢了。由此仔细一看,便是心安不少,就点了脑袋,轻轻往路旁退去。 见徐期已让开了路,范瑾便继续上前,到达徐期先前所在。 “怎么?你是要耍弓?随你!”说着,那大汉抬手,将双叉在自己胸前一划,持至身子两侧。徐期见他双目瞪圆吸了口气,不免多些惊慌,屏住呼吸双目紧盯。 未过多时,糙汉像是蓄足了气,便是身子下沉,霎时健步如飞! 来了!来了!来了! 范瑾则原地不动,只是弯弓! 待到那厮就要近身,范瑾右手一松,便是一箭随风去! 咻!正中其手! 那汉吃痛,就听得叉子掉到地上,叮啷一声,步子也缓了下来。徐期细细去望,就见那支箭已是射透了那厮手掌。如是道来,叉子非是吃痛泄力,而是被那支箭硬生生从那手中打掉地的! 范瑾不禁露出笑颜,心道虽是多日未习,眼前来看,射术也未生疏。待到大汉逼至眼前,扬起左手就要叉来,范瑾直接抬手,用了弓弦挡在两齿之间。趁糙汉还是往下压制,范瑾稍稍屈了右膝,更上一步,又是一脚踹在裆部! 徐期看得真切,不禁笑出了声。再望那厮,痛得是蹲在一处,也是无力反抗。范瑾叹一口气,挪步近前,就给这个大汉仰面一脚,算是了结。 范瑾低头看了一眼,这厮是不敢再自行妄动,只是躺在地上。如此就好,心里说罢,范瑾就抬起头来,望着那边儿马上的领头儿人物行了个礼:“敢问那位大哥,事已至此,你们还想来夺我们俩个东西?” “这……”虽是不明眼前二人来历,可那领头人儿已知这是不该劫的。等他缓缓咽口唾沫,又瞅瞅那边儿倒地上的小弟,只好摆摆手,让身后人马都往后退,也回了个礼:“是我等莽撞,二位慢走。” 徐期如是就松口气,转过身子,自己先上了车后面儿。范瑾先是接过了徐期手里朴刀,面仍是朝了这帮贼人,徐徐后撤十余步,等见那边转身离去,他才跃步上了车。刚刚上来,便是挥鞭连甩几下,马儿就此奔起。 饶是过了三四里路,范瑾这才心安,那帮贼人果真没有跟来,终于是缓了口气,身子泄了力气,就直接往后一靠。也就这时,范瑾想起徐期方才也算表现不错,自己竟是也让这小子有了些许本事,不禁略增喜意。 既是想到此处,他就挪了挪身子,稍稍起来了些,顺着小窗往后一瞄,就看徐期紧盯着那面屏风,也不知是在想些甚么。不过这也无甚要紧,范瑾就轻轻咳嗽俩声,看着徐期望过来,也是稍稍笑着:“老实讲与我听,之前我唤你对付那个使棍的那时,你,可是怕了?” “那倒没有。”徐期抬眼,眉头稍皱:“我想他是棍子,我可有柄刀子在手,他打我不过是痛,我砍着他,他便是多了个伤。” “哈哈哈,你小子说的不错,也是这理!”范瑾如是说着,便晓得徐期并未受惊,心中愈加欢喜:“这是一夜未吃饭了,刚刚好像已经过了村子,再往前不知多久才能进城,你若是乏,不如吃点饼子。” 徐期颔首,却是打开了许主 薄赠的包裹,里面还有不少干脯,徐期看过,心说还能吃上许久,就自取了一些,从小窗探出头来,伸手递给范叔:“还有这个呢,怎么也比饼子好吃,范叔你也尝尝!” 范瑾瞥了一眼,松开左手,稍取了些放进嘴中,缓缓嚼咽。罢了,他再度正了身子,轻声说道:“你也少吃一些,记得给后面日子留着。” “那是自然。”徐期说着,就把手里剩余的那些玩意儿一股脑全倒嘴里,下力反复嚼了嚼,身子又滑下去,半躺在了车里。 如此躺了,徐期才注意到,这个车盖,乃是木做的骨架。在中央汇合之处,还糊了一层油纸,画了一朵牡丹。呵,徐期不禁轻笑,在这种地方画了花儿是能有几人见得?那些达官贵人,果然多事。虽是这般想了,可也觉得有趣,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竟是就这般昏昏睡去了。 范瑾看是行过了数里,听得呼声大作,才从小窗见徐期睡去。也罢,他长叹口气,方才稍稍起身望向远处,仍是不晓得前面儿是何地,城池是何方,叹是前路漫漫,也是这一路无趣非常。 恍惚之间,范瑾似是又从身侧举起了剑,梦中铁马呼啸来,战旗千面向南开。正是心潮澎湃,忽然一个颠簸,范瑾就此惊醒,再看眼前,几个隋的兵士或是举矛或是提戈,环在路旁,领头儿一个正在路中,别无旁物,只是用着右手按于剑上高声喝道:“车上何人?快快停下!此处查验!” 范瑾见状就匆匆拉了缰:“吁!”翻身下车,把那小将上下望望,忙是陪笑就拜:“小民是从烨城来的镖头儿,敢问军爷,我们这是到了何地?” 那个小将却并不睬,只是伸手握住缰绳,就扭头朝着范瑾说:“别的另讲,你先把牒儿拿出来瞧瞧。” 范瑾颔首,仔细着从怀中取出文牒,小心双手奉上。那人瞥了一眼,就随手拿起,扫了一眼就塞回范瑾手中。徐期见这兵儿不曾仔细看过,心中正焦,想要说些甚么,那隋将就松开了按剑的右手,散到一旁。 范瑾拱手谢过,才跨步上了车,那隋将就在徐期见不着的地方高声喊道:“此地名为河间郡,再前一路多艰,切勿多停!” 范瑾颔首,待到出了数十步,也是大喝:“小民谨记!” 第29章万里去过旧河间 由是过了几个呼吸,徐期一边儿拨拉着屏风上包裹着的布料子,一边儿在他那心中暗想,既是已经见过了隋兵,那离这方城池也就不远。饶是已然行过半天,此刻心中不禁雀跃十分,好似已经见了甚么城门。 范瑾回首,才想还有孔小窗,懒得起身,就只嘻然笑道:“要我说,这些府兵儿可能是多走了些路罢了。我往常也听那些镖头儿讲过,这些兵巡之地离城十里也是有的。” “那也是近了许多。”徐期说着,又从小窗探出头看。车子已是入了小径,两侧树木丛生,马儿许是恐被枝叶碰到,就慢慢放缓了速度。 范瑾也不心急,就任如此走着,仰头就碰到徐期额头,除了疼痛,并无甚事。二人如此,却是笑了,范瑾就伸手指天,接着向前一落:“徐期我且问你,你可知这地,为何是唤作河间?” 徐期这就歪了下头,眼睛瞄着前面的路,思量片刻,便缩了脑袋坐回去。范瑾也正坐起来身子,小心着路,就听身后终于有了点声儿:“这……我哪里知道?” “我却知道。”范瑾面露得意,也不管那个徐期是看了还是未看,随手就朝着左右一摆:“往上是永定河,往下是子牙河,二河之间,遂名河间。” 话正说时,前面道路之中,露出一个竹制牌楼。徐期抬头,车子已近,只见在那牌楼之上挂着一个牌匾,是用了墨笔书了“万里镇”。见状,该是就要到了镇子,心便安了,忙忙就讲:“范叔,等下可得找个饭馆儿,我可是真饿着了!” “嗯。”范瑾说着,便是放缓了马儿,待到过了牌楼,已是可见青石板。这等玩意儿在北方可不多见,徐期也从车上下来,一路仔细踩着石板,图个新鲜。饶是未过多时,徐期小跑在前,用了手臂抚去挡着路的枝叶,几间石板房便是如此映入眼帘。 徐期心中欢喜,已难去掩,忙就回头喊道:“范叔你看,这是就要到了!” “你先走一步瞧瞧。”范瑾说着走到近前,似是喘了一口浊气,摆了摆手,接着又说:“你找个甚么饭馆,在那门前等着,我稍后就到。” “行。”徐期这便扭回了头,接着就往前进。约摸行至二十来步,头上又是一个简单牌楼,俱是红木撑了,两侧似是飞檐,稍稍上扬。这里镇里简单的门面儿,徐期仔细看过,心说虽是简单,自家村子可没这样的玩意儿。如此想来,当是到了富庶之地,既然这般,该是离着州府近了。 可既是这般想了,心里便犯起迷糊,不知这边儿是郡是州?徐期只知似乎有了甚从上至下的政事变化,可要具体,却是不懂。范叔是多年行路,那将算顺口的事,应该又都是沿用了旧称。如此乱想,很快到了路中,左右皆有门面,四下望过,倒是还真不知该往何处。许是镇子人少,路上行人稀疏,徐期心说还是不要寻人问起的好,稍稍调整了吐息再把左右瞧瞧,就往着左边儿小跑过去。 左右多为米面,还见了一家贩盐的,又是些许时候,才见得一个饭馆,敞开着门。徐期不敢入内,心中又生青涩,侧目去看道路右边儿,好在是见了范瑾半个身子。如此,就立住不动,待到范瑾看了过来,忙忙挥手,引了范叔过来。 范瑾牵着马到了近旁,见这门外恰有一棵高树,就把这马儿栓在这儿了。再抬起头,他看了看这饭馆门面儿,牌子上的字迹早就不清,只是认得一个“面”字。这就进去,虽说是有个竹帘,可也见得一个大锅支在内屋里头儿。想已是挺长时间未吃汤面,心中尚未多想,嘴上就已生津,忙就出去,扯了徐期进来。 徐期跟着范瑾,把四下都看过一遍,自找了条长凳坐下。范瑾也就跟着徐期,到了长凳另外一边儿。店小二刚刚是立在内屋外头儿,许是扫视一遍,看多了人,脸上就忙堆了笑脸凑过来,稍稍弯下了腰,看罢徐期又瞅范瑾:“敢问二位何处来的?” 范瑾侧目,把这小二也上下 打量过了,嘻然笑曰:“是从烨城来的,可走了不少的路,故此就想喝点汤水,图个滋润。” “哎!那要小的讲,你们二位是来对了地儿,本店的面食儿,是在这边儿县里都有名的。”小二说着,随手把那手巾甩在肩上,又瞧瞧四周,越是压低了些身子:“说来咱店也就做些面,有些酒,嗨,二位是要来点甚么?” 范瑾还在听时,就把手伸进了自己怀里,摸出一小串子五铢,摆到桌上:“两碗清汤面,余下的,你且看着来些小菜。” “得嘞!”小二立马收好了钱财,等站起身,便是高声唱道:“两碗清汤小面,一碟小白菜烩萝卜,再加一小盘的猪肉碎儿!” 唱过了菜名儿,小二又弯下腰,笑着瞅这范瑾:“客官,你看如此可好?” “甚好。”范瑾颔首,自取了身侧的壶子,往着自己和徐期身前刚刚被摆上的茶杯子倒了一些,顺手把其中一盏推到徐期身前:“一夜奔波,怎知竟是到了这刻,怎么也都渴了,你先多少喝点。” “嗯。”徐期如此应着,便试着握起,送至嘴边儿,只觉得热气上涌。心说这般一定烫嘴,就也不敢喝下,只是愣着。 未过多时,这便被范瑾见了,且是看眼小二,小二也是有些懵了。范瑾就站起来,眼见徐期这边儿无措,范瑾却是笑着按下了他的手:“既然没凉,就先放着,你倒是窘迫个甚么?这儿又没甚恶人。” 小二闻言,也是眉开眼笑:“客官这话说的对呢!别的是不敢多说,可小店在此多少年,这地儿也是太平了多少年,从未见过甚么匪。嗐,此话不该多提,你们二位先自个儿歇着,我去给咱催催菜去!” 范瑾点头示意,目送着小二进了内屋,就侧过了头,和徐期聊了些无所谓的事儿。就听不远处,是一阵啪啦响。徐期还未转身,范瑾占了顺位,正是见了一个人儿不当心,把那碗筷碰倒落地。 徐期此刻也是扭过头来,把那个人上下打量,看着还算个老实人,肩头还有一块补丁,家里境况也是自不必说。莫等店里人儿喊话,这人便先是惊得站起,满面无措,嘴里还在支支吾吾:“这,这个……” 小二闻了声,从那边儿里头儿屋子折身出来,径直到了这人儿跟前:“客官,这怎么也得给咱十三四钱,要不,我是没法去跟主人儿家交待。这理儿该是不用讲的,还请客官给小的也行个方便。” 见得小二也是认真口气,徐期也不低头,信着手又扒拉了一口面条,就见那边儿的人涨红了脸,又好似往前几步,嘴里叨叨:“这,这自然不消你说,理嘛我也晓得,就是……这位小哥啊,我如今手头儿真没带那么些个钱财,你说这,这事已如此,该是如何是好?我听你办!” “噢,那便恐怕是要委屈客官了。”小二如是说着,嘴上虽还可听,已是面色一变。徐期已是止住呼吸,就看小二近了那人身旁,拉起那人衣领,转身昂头就走。直到是把那个客官给扯到了店主儿家前面,小二才是站住了脚,对那案台后头儿的店主儿家稍稍点头,大声吼道:“你看你看,就是这厮,肆意摔了碗筷,可不能饶了。掌柜的,反正你今儿个也在,你看这事儿咱是如何来……” 徐期还想再看,筷子却已经扒拉不起甚么面条,低头一看,碗已空了。正想唤了范叔再要一碗儿,扭过头去,却已是不见了范瑾。屋子不大,顷刻之间就可扫视一周,徐期很快就见范瑾正往那边儿走去,手里还似握了东西。 小二见了范瑾走去,忙就换了副脸,凑到其前:“客官是有什么吩咐?要我说哇,你且坐在那边儿就成,有事唤我,用不着走这么一趟。” “非也。”范瑾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一串五铢放到案台:“你看这些,比起他碰掉的碗碟,是够了吗?” 已是这时,徐期也走至近前,眼见掌柜的是个瘦弱汉子。范瑾看这掌柜丝毫不怯,便也是同他双目相 对,可不等小二说话,这掌柜的就泄了气儿,轻轻摆了摆手,看看这么二位叹口气,匆匆行罢了礼,身子就还稍稍弯着:“你们想帮着付了也就算罢,只是,莫要反悔给咱都惹得了麻烦。” “这是自然。”范瑾说着,也拱了拱手,店家就不多话,只是把钱收着。既是如此,此事便是这般算个了结,范瑾也未再去看那人样貌,扯了徐期,这就出门,扯缰要走。 第30章面罢小径走瀛洲 既是付过了账,那在店做事儿的人就自然没甚来拦的道理。门口一个糙汉先前还堵着小饭馆唯一的门,这时候也是自行让开了道。徐期紧跟范瑾,瞄那糙汉一眼,就匆匆走过。等徐期到了车子前,范瑾已是扯开了缰绳,慢悠悠把马儿拉过,转头望着徐期:“你看,这个镇子卖物件地方不少,咱要不要逛逛?” “也好。”徐期说着就往先前右边儿看,罢了伸手指去:“刚刚算是大概看了眼这边儿,范叔,咱不如去那边儿看看。” “嗯。”范瑾如是应了,就牵着马儿走在后头,伸手一甩:“还是之前那般,你去到最前面儿,看看有没有路。” 徐期摇头,嘻嘻笑着,顺手抚了抚马背,嘴上只说:“范叔你是忘了?进来时候那条大道便可直行,咱就这么走过去看看,大不了再拐回那条大路就是。” “也罢。”范瑾也笑出了声,侧目把徐期上下看看,别的无甚,倒是那布鞋子可已经露出了拇指。范瑾是一言不发,可由此放在心上。再看这俩个人儿,虽说是逛,可一路也未见甚新鲜玩意儿,徐期又不是丫头,见了粉黛也不欢喜,这逛的时候就要快上许多。 眼见就到了头,徐期昂头又见一个牌楼,上写了一个“坊”字。如此来讲,大致这么一条道就是这镇子的坊市,只是比起城里小了许多。他侧目看了一眼范瑾,范叔就也算知道了意思,缓缓地拉着缰绳,调转了车子,就接着向前。未过多时,徐期忽然感到耳后声稀,扭头过去,范瑾已在一家小店门外立住。 徐期见了,也便折了回去,还未站稳就被范瑾扯着衣裳拉进了店。正是心生疑惑,范瑾就先朝着这里店家行了个礼:“就我家小子脚上那只鞋子,还请帮忙看看。” 徐期抬头,正见着是个老爷子,身子板挺瘦,却透着一股子干练。徐期默默后退,饶他把自个儿和身旁范叔上下打量。终于,这老爷子盯着了徐期脚上的鞋,一切皆已明晰,不必多言,便是笑着冲范瑾拱了拱手:“正是本分。” 范瑾颔首,便又扯着徐期向前。老爷子慢慢蹲下,从徐期脚上就脱了鞋子,自顾了自站起,拿到一旁。徐期还从未受过如此招待,一时不知所措,偏还有些害臊。想这之前,从来都是娘亲用手量罢,买了布料给自个儿做的,如今是个外人,自然不惯。 可这老爷子却是手熟的很,先是拿了甚么刷子把面儿扫过,又取了些油打在鞋面。已是这般却还是不够,徐期凑近了些,又见他是用了右手取过一小块从前的废布料子,细细把面抹匀,这才是到了补鞋的时候。 老爷子却还不忙,把鞋子递给徐期看了一眼,嘴上还说:“小客官,你看这样如何?”不等徐期应了,他就把鞋子重新拿回,放在案上,取出一块子粗黑的布摆在上头儿,缓缓着拿针仔细连了。 范瑾见是基本制好,就也跟了过来,稍稍点过头,拿手一指:“要我猜的话,这还是得差一步吧?” “自然自然。”老爷子取过细刀,小心把那边儿都裁了,又是抹了一遍油,这才拿了,慢慢蹲着放于地上,下巴一扬就是看着徐期:“小客官,你且试试?” 徐期点了点头,重新把脚塞入那只鞋子,感觉舒服不少,再低头仔细瞧瞧,要比另外一只还要光鲜。心中也是暗喜,跟着范瑾给老爷子行了礼,就自己从怀中取出两只五铢,放在老爷子手心。 “这就成嘞!”老爷子嘿嘿笑着把钱收好,立刻就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想必是一路艰辛,还请慢走!” 范瑾回首点头示意,罢了,就拉着徐期到了车子跟前。稍罢,徐期蹬上车子,伸手护住屏风,范瑾往后瞥了一眼,便是挥鞭策马而行。 想是要早些到那大城,临近到了路口,范瑾只迟疑过了一阵,便是驾着马车直接取了小道。小道虽是一路几无人烟,可也清净,还是近路。徐期一路无言,待到小路是平缓了些,范瑾透了 小窗向后望望,正见徐期是吃着干脯,眼睛也只是瞄着地上。只是一瞥,范瑾再度扭头看路,只是笑问:“徐期,咱这一路生死不定,你这会儿可是后悔了?” “哪里的话。”徐期抬头,侧目看着范瑾,虽说是范瑾没有看过来,可如此看着范叔,徐期还是感到些许心安。这时刚刚吃过,徐期也感觉身子舒服了些,稍稍昂头活动活动,这才接着说:“虽说九死一生,可也算得上精彩,若是我在家里,那可没有这般日子。” “噢?”范瑾点头,笑得是愈大声:“也罢也罢,少年人嘛,从来都是不惜命的,只恐自个儿不曾见过天儿。” 徐期点头,接着去啃干脯,含糊说道:“那范叔你如此说,我也没办法嘛。” 范瑾点头,又是甩了一鞭,继而说道:“再前三十余里便是瀛洲州府,也算是带你再见见场面。”正说着又是一叹:“等到了那儿,才算又能安生一阵。” 听过了话,徐期也不再发声,只是接着看那屏风:“范叔,这可还有三十里……” 范瑾听出了怯意,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话。每当这时,随便甚么话都该是没甚用的,说破了天儿,有的事情,还得一个人去顶着。再说若是怕的紧,徐期这时候,也是没得其他选择。想至这些,范瑾就稍稍眯了眯眼,虽说对徐期算是心中莫名有愧,可也好在自己不是孤单一人,一路有个伴儿不讲,这趟过了之后如何,还是互相有个照应。 徐期却猛然想起一人,那个传说使着鞭的黑壮汉子,一时吸了一口冷气。若不是她,这面屏风还找不回,如今跟着范叔走了小道,怕是今生都见不着那位。徐期抬起额头,透过小窗,看了眼前面的范瑾,就也把话,咽了下去。 三十余里昏沉沉,快车近了日半落。 范瑾拉住了车子,方才回头叫起徐期。徐期半坐起身,看着天色将晚,心中正想怕是要在车里睡过了夜,范瑾却是笑着:“这才是到了瀛洲嘞。” 第31章瀛洲道上着将瞧 听罢范瑾说话,徐期就忙抬手揉了眼睛,接着身子一扑,就到了前头,才是伸出脑袋探出了小窗,就忙是往外仔细去瞧。 只见车子已是不知何时入的大道,对面儿不远,正是瀛洲城门。才看了门,徐期便叹气势非常,饶是自家所在原就是个小城,和先前的望都尚且可比,可眼前这道城门一看,就知了城之大小,繁华与否。 范瑾缓步下了车,唤了徐期也直接下来,不用多讲,徐期自是走到范叔身旁,左右看看,在这城门外头儿也没甚人,就嘻嘻笑着:“这是进城,又不很荒,范叔你如是这般,我都差点以为是要去进那高丽人的城子。” “此话少说。”范瑾伸手做了个噤声动作,接着俯下了身,紧紧靠着徐期脑袋。一时之间,徐期就感是一股大力压来。徐期未免感到些许吃力,默默挪了挪身子让远了些,还未抬头,就听范瑾说话:“你且记着,莫说咱们手里有着刀子,或是,咱就莫说咱是送镖,就只……噢,只说咱是商人。” 徐期不解,这就稍稍昂头向范瑾看去,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范叔,这……” 范瑾低头望望徐期,也是看出他这儿不解,就先一步打断了话头,伸手往前一指:“你觉得这城比那望都如何?” “要比望都,自是更加气派许多。” “这便是了。”范瑾收回了手,搭手在这徐期肩上:“须知咱那朴刀,本是咱不该有的。在那小城,咱是和那高丽人有了冲突,那县令也算识得大体的人物,许是和咱那方县令也有所联系,是故,无事。可这里自然和那里不同,官人们自会严些,也不会过问那许多事情,都是依律办罢。” 徐期听过,这便点头,见得范瑾又牵马而前,就又小跑跟着。走了数十步,徐期侧过了头:“不好,范叔,你原是不该跟我讲的。” “嗯?” 徐期嬉笑着快走两步,折过了身,倒步着走,面是朝着范瑾说道:“你这若是不讲出来,我便不知,也就自然不惧。可是如今我既然知道,这心里就慌得很,真怕那些官爷瞅出来咱了。” 范瑾缓缓摇了摇头,只是接着按路前走:“我既是这般做了,就有我这般的道理。” 待他说过,徐期便见这个范叔是大步流星,他自个儿怕被车子碰到,就忙忙退到了路旁。待是正过身子,又是一阵小跑,才是到了范瑾跟前儿,本来心怕那门旁的官人或兵儿多话盘问,不曾想,却是顺当过了。 徐期刚刚走过,就听身后传来笑言:“这个小娃想必是没见过甚场面的,你看看这给吓的。” 范瑾放缓速度,同徐期并肩同行,许有了几十个呼吸,他是往后望望,城门远了,就测过头来看着徐期:“小子,你可明白?” 徐期心说,自己好歹也是见过了高丽人的追杀,这一路种种,怎得也比这大城精彩。既是如此,城池虽大,却也无趣。想到这里,他轻轻点过了头:“许是大叔就要我显着慌乱之中小心翼翼。” “这便是了。”范瑾笑着,伸出手拍拍徐期的肩头:“你是年少,再看咱这一身,明摆着是从了小城出来,既是如此,其实本就不该有多少见识,是故,要是有些慌乱才显得真真切切是些老实人物。” 徐期点头,目光沿路而视,这路两旁,皆是大房,偶时有条小道,通向身侧。说是小道,实也不小,无非是比起这自城门而入的大道窄小一些,有些还有门楼,上面勿说甚么有字无字,或讲有无飞檐,或说有无甚金丝镶的边儿,都也显得堂皇。 未过多时,范瑾便寻思去寻一个歇脚处,着了路人问过坊市,便扯着缰绳而去。徐期走在一旁,稍稍远些,见范叔步子也不怎快,就只慢步跟着。等着到了坊市,二人还未找到邸店,未过多时,就见一队兵儿列队而行。 徐期刚刚和一个兵儿四目相对,就急匆匆扭过了头,看向街旁一角。那边儿是个卖糕点的老头 子,只见是坐在地上,胡须散乱,身上衣服也不甚齐整,手里却是持了一块儿干净蓝布,掩着怀中篮子。要说起来,要不是他身旁用了木板子搞好的立牌,也真不能得知他是卖些甚么。 正是胡想,一个小将却是走来,挡在徐期眼前。徐期仰头,就见那将神情是十分肃穆,稍稍一瞥,又见这个将是伸手按住了剑柄。剑?徐期眼前一亮,先前从来是没见过剑的,须知剑这兵器,工艺难度甚大,实战据说也不敌战刀,多是用以振奋人心,是个杂耍般的玩意儿。 那将看徐期呆住,心中许是想这小娃是被自己吓到,咣啷一声抽出了半截剑身,就见着徐期浑身一震。这将自是不知,徐期原想也就个饰物,可听了这声儿,就知道是个真家伙,不由感到惊讶。范瑾听了剑声,才忽然想起徐期,扭头侧目,忙是侧了身子过来,未及到他来开口,那将就首先发了话:“小娃,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不曾做过许多恶事,你们却是何人,车子都有甚么,你且一一道来,咱也都省点儿功夫。” 徐期舔了舔嘴唇,听得范叔已经近了,小心瞄了一眼范瑾,就忙作揖:“这,回官爷的话,我和我大叔是从西边过来的商人,也就运个货,过路这儿。” 那将听罢,却是发笑,仍是按着侧剑,绕到车子后头儿,上下把那范瑾打量罢了,就拔剑挥去,指向范瑾:“小娃不说实话,你可得给我仔细讲讲,本大爷可是真不敢信,你们运这么个小车的东西,要俩人走个老远?” 范瑾忙赔笑脸,朝着车子走了一步,心说不妥,就停下了。再看那个小将,嘴角正带着笑,只好凭了运气一搏,稍稍走开,离着车子远点儿。等近了这将的位置,行罢了礼,范瑾这才开口:“回军爷,须知这车子里可是大家画作,别看小民就这一只小车,就这一面屏风,若是我们送到便可满载而归。” “噢,是有这般的事。”只是轻言一句,那将却也不再睬他,径直就朝着车子走去。 第32章入城将来且拴柱 徐期见是这般,便忙上前两步,范瑾一瞥,默默伸出手臂,且拦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徐期心也明了,上前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若是不去,兴许还有转机。念及至此,他便止了步,暂且只是看着。与此同时,四周隋兵围了过来,虽然一个个还都没有摆上架势,可徐期看得清楚,那些个家伙也已经伸手按于腰间。 徐期不再去瞧那些儿,不用思量,就能知道,那多半也是一些刀剑,只是紧紧盯着那个小将。再说那将,他瞅瞅范瑾徐期,一步便迈上了车,用剑挑起帘子,侧目又望了一眼范瑾,这就踏进车子。 徐期看向范瑾,却瞧范瑾已经闭上了眼,他也就泄了力气,小心地朝着车子靠。而就在他们之外,那些兵儿形成的圈子,也是愈来愈小。目光正在他处,就听哐啷几声,徐期霎时屏住了呼吸,心中犹如火焰炙烤。那将也跃了出来,抬手提起了剑缓缓托起徐期下巴:“小娃,你瞧,你这莫不是哐了我?” 徐期被迫抬起了脑袋,用了目光冲着地上一瞧,就见了两柄朴刀掉在地上。不消去说,自是被从车上翻出来的。那将看这二人是都见了,就把两柄朴刀又拾起来,细细看过,收在手中,这就转身,像是要走。临了末儿,这将只留一句:“把这二人拿了。” 徐期听过,想起范叔的话,心道万不能在此被拿,忙就滚地过去,拾起朴刀。范瑾见是这般不免惊诧,正想夺了徐期的刀,徐期看他一眼,却又递刀子过来。 也罢,范瑾余光一瞥,那些军爷儿也都已经拔刀,若是不帮徐期,这小子怕是要折在这边儿。心念至此,也就没甚么好讲,范瑾这就接过了刀子,在自己左臂一搭。接着,扭步到了徐期身后,附耳说道:“你且小心,莫真伤了他们,也莫被他们伤了。” 徐期点头,也学着范叔样子,做好架势,继而小声说道:“我还挺怕痛的。” 话才说毕,徐期就默默把刀反拿,一个隋兵正冲杀过来,被范叔用刀勉强挡住。接着,四周的兵儿互相看看,便是群起而上,俩三个是直接刺来,还有俩三是俯下了身。徐期忙是跃起,一脚踩在地上划来的一只剑上,心中便悦,所谓官兵也不过如此。正得意呢,对面儿那兵抬眼看看,手上就多了劲儿,直接把剑抽了出来。 徐期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就有几个一齐杀来! 这个速度,比起范叔是要快些! 徐期好运似防了几剑,刀剑相交,啪啦作响。霎时也算电光火石,对面一兵又是直接朝着徐期脖颈刺来! 徐期虽是见了,可手里的刀正和对面儿纠缠,尚且来不及回防,就被这厮轻飘飘落在脖颈的边儿。徐期抿了抿嘴唇,正想侧身溜开,又是两剑划来,刚刚交织一起,锁好了徐期的脑袋。 事至于此,继续也是毫无意义。徐期泄了力,哼了一声,这就把手里的刀扔到一边儿。立刻就有俩个兵儿走上前,捉了这徐期的手臂,就把徐期身子往下一压。徐期瞥了一眼范瑾,也不知是甚么时候发生了甚,也是如自己这般。徐期正想说话,范叔却是摇了摇头,使了力气用下巴指指车子。 这就是了,徐期闭上眼,心中也是明了,就算人跑得掉了,再要取了车子,可是更加艰难。 “把这二人带走。”那将慢悠悠收了剑,如是说着,过去车子前头牵了马儿,扭转过来。其余的兵儿见了,这就押着二人走在车旁,不避过路人眼光。徐期闭上眼,任着身后俩把自己调转。他听不得路人议论,之前小城,也没这般阵势,也没这么些的人儿,如此脸上发烫,倒似真做了甚伤天害理的事儿。 行至半路,范瑾见四下再无许多的人儿,这就大喊:“可是要带我等去见你这瀛洲总管大人?” “呵。”那将把缰绳置到旁人手中,然后挪步过来,摇了摇头:“莫说总管大人,就是这方的都尉大人,你也是见不着的。怎么, 你是有甚话要讲?但说无妨,只是须要记着,我等也是秉公行事。” “那是自然。”范瑾点头,那小将就摆摆手让二位兵士稍松了些手,范瑾颔首谢过,接着就讲:“我们是奉了烨城杨以曜大人之命,把车子上的屏风送至营州总管处。” “哦?”那将眯起眼,许是见这范瑾一脸坦然,就吩咐四下松开,接着拱了拱手,随即放下。接着左手还是按在剑柄之上,只是神情稍好了些。徐期活动活动胳膊,就见这人笑着说道:“本将也是秉公行事,既是要送总管大人,我等自是不敢造次,只是,这些个刀子,还请容我等收了交差,若是被上头儿看见,本将也确是难办。” “好。”范瑾点头,心说这总算是到了地儿,忙又行礼,且说:“谢过将军。” “只是不巧,我们总管去了大兴入朝述职去了,还请二位自行找了地方歇脚。”那将说着就转过身,看样子便是要走。徐期且看他是向前走了几步,那将又扭过了头:“哦,对了,这回头路上怕也是少不了贼匪,你们找了地方,就还是买些棍棒为好。然后你们且来总管府寻我说个地方,就说找兵曹即可。” 范瑾一愣,尚未见过这般年青的兵曹,转念一想,也无非是刺史大人自设的位儿,这就点头:“小民皆记得了。” 待那将军带兵走了,徐期小跑两步,过去扯过了缰绳,呸的一声,就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接着,调转马儿过来,望着范叔,心中有气,嘴里叨叨:“要不是范叔你说是要送总管大人那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好了,已过去了。”范瑾松一口气,这等事情没甚可计较的,就只拍了拍徐期的肩头儿。再行俩步,抬头看看日头儿,已是午后,便是讲道:“咱先去买俩棍棒,就快找个落脚地儿。” 说罢,范瑾便是直接走在前头儿,徐期也不说话,只是跟着。棍棒这种玩意儿自是没甚专是卖的,到了坊里绕了两圈,二人看是找不着更妥的,便是买了一小堆柴,从其中抽出来两根比较结实的,提在手里,就把剩下的还了卖柴老农。 末了,才发觉钱财已经用的差不多,范瑾牵着马儿,着徐期快步问遍,才算是找个人家,话说前头没甚可住的,可门口就有着拴马柱。徐期回首和这范叔商量过,便是稍微付俩五铢,找了个栓民柱子,等系好马儿,就预备在这车子上凑合一夜。 徐期看着范瑾系好了马儿,自己忽然想起点事,直到了范瑾近处:“那我现在去找那个兵曹?” 范瑾眼神一飘,才是想起了事儿:“嗯,你且去罢。” 第33章何处是府听茶话 徐期点头,这就扭头去也。待到行了数十步,这才想起并不知那甚么总管府是在何处,这就拦住一个妇人,稍稍行了个礼:“敢问夫人,在这瀛州,那个总管府是坐落何处?我须怎么过去?” 那个妇人看看徐期,这就笑了,舞了下手中手帕,轻轻抚过徐期肩膀。然后侧了身子,她眨了眨眼,这才说话:“我听小哥不像本地人啊,勿怪我要多嘴,只是,你这远处来的,来了这儿是做甚么?” “我是随了我叔来的。”徐期知这妇人也是怕惹了祸,忙就陪着笑更近一步,显得乖巧,拿出握在手里的干脯,先是自己吃了一块儿,又把剩下的递了过去:“这是之前望都的主薄大人赠的,听说也是稀罕玩意儿。” 妇人迟疑了片刻,也就伸手接过扔进自己嘴里,这般,就不好再不说话,便也笑着,抬起右手往了侧面儿一指:“你这小哥也是实心眼儿,我怎么会不给你讲呢?喏,你且顺着这个路过去就能见了。” 徐期闻言,这就拜谢,然后转过身子就是一路小跑。这要说来也是巷子,只是比起其他更要大些广些,随着愈加步入其中,过路的人儿也越来越少,慢慢就剩下了俩三个,看样子也更像打杂的甚么家丁。徐期渐渐放缓脚步,仔细往着左右俩旁看,再行了大致数十步,那边儿又是横着一条路。 想来是不该那般远的。如此想着,便是折身回去。沿途更慢了些,仔细看着两旁牌子,徐期终于是在一众牌匾中,看着了“瀛州军民总管府”几个朱红大字。在这牌匾底下门前,分列立着俩个军士,徐期仔细打量过了,皆是银色的肩甲,身侧那是红木剑鞘,剑柄带着一根红绳子,靴子瞅着也挺新,黑布鞋面上贴了一道灰布条儿,齐整得很。 徐期颔首,这就迈步上前,还未走上台阶,俩个兵儿就抽出了剑,在那半空侧着对着大门正中。虽然是中间还未交会到那一处,可似乎这剑长短乃是早已定妥,刚刚到了徐期两侧一寸地方。 徐期这就被二人吓住,站住了脚,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就有一个兵儿快走两步,剑还是拿在手上,近了他身。徐期吸了口气,虽然不晓得这个家伙究竟是甚么来头,可既是能在这总管府门外守着,想必不是寻常之辈。 或是见徐期怕了,这兵就稍稍收回了剑,离着徐期脖颈隔着远了一些,只是那剑仍是正对着徐期。那兵停了一下动作,且把徐期上下打量过了,高声吼道:“此乃军民总管府,闲人一概不得入内。” 徐期喘了口气,正视那兵儿的眼,也是朗声答道:“我是来找兵曹大人的。” “兵曹大人?”那兵念叨一边,扭头看向另外一个:“咱们这里,有这等人?” 那一个侧过脑袋,又盯了徐期,过了一会儿,许是觉得不像说的假话,转头往门里往往。才有片刻,另外一个便忽然扭头过来:“好像是这么一号人物,是咱们总管自设的,不算哪里都有的官儿,咱记不得也是正常。” “如此就好,我还以为我连这等事情都给忘了。”这兵儿笑着就收起了剑,也摆摆手,让另外一个也把剑给收了,这才含笑拱了拱手:“少年人,哥哥先给你说个得罪,你就先在此处不要走动,我且去通报。” “是。”徐期颔首,作了个揖:“那就麻烦军爷了。” 当徐期抬起头,那个兵儿已经跑进了门,另外一个稍稍走到了中间一点儿。虽是刚刚收妥了剑,可徐期看得清楚,这人儿的手还握着剑柄,随时可以把那把剑再抽出来。既是如此,就有点心慌,徐期吸一口气,慢慢又退了一步。 刚刚后退了步子,先前去的那个兵儿就小跑了过来,待到见着徐期,徐徐放缓脚步,行了个礼:“这位小哥久等了,我们兵曹大人知道你呢,且问你们现是住了何处。” “也没多远。”徐期稍稍站正,也是颔首,算是回罢了礼:“也就那边儿回兴道上。我们没那许多的钱, 就且是租了个拴马柱子,明日……噢,明日兵曹大人似是要过去寻了我等,那地方简陋的很,也怕折了大人面子,还望兵曹大人见谅。” 那兵听过,便是笑了:“这等的话,我自会带到。你等既是大人朋友,也就无须多礼,顾甚面子!所以这话说来,到底是有些见外,你是,真要我去带到?” “那……还是烦请军爷带到罢。”徐期本想免了,可心说也不过一面之缘,那兵曹大概也是想给总管大人一个方便,懒得多舌,就给自个儿说成是他朋友。这个兵儿到底是不明事情,说是见外,那本就是外,这种话可是不能少的。 然而既是这般,那兵也没了话,就也笑着,只接着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自退回原处,便是送客。 徐期这就折身过去,按了来时候的路找回去,到了马车的边儿上。四下看过没有范叔,徐期就拉开了帘子,正见了一双还穿着鞋子的脚伸着。虽然是一时有点反应不及,可如此一来,心便安了。徐期小心俯下身子,且看范瑾,已经睡熟,就小心卧在另外一边儿,中间隔着那面屏风。 夜,风儿甚是喧嚣。徐期半睡半醒,好像嗅到了一股女儿香,伸手一碰屏风,便是醒了,好在后面儿还算安稳。 待到翌日,徐期自然不是自己醒来的。范叔也不知是何时醒过,一大早就买了馅饼儿,等拉起罢了徐期,就塞到徐期手里。徐期也不多看,只是一口咬下,味道有些油腻,可也是挺有滋味。这一路的干饼儿吃了不知多少,如今有了这等吃食,倒觉得腻得很了。如此心中自嘲,怕是吃不惯富日子,又怕一语成谶,忙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吃罢了饭,徐期就从车子下来,侧目又看回去:“范叔,今儿那个兵曹可能会来寻咱,也不知是甚么时候。” “那就在此等罢。”话是如此,范瑾朝着外头儿走出几步,忽然停住了步子,扭头望着徐期就乐:“徐期,你还未曾去过茶馆罢?” 徐期也走近些,再看眼前,正是一个茶楼。徐期昂首望去,这个茶楼也就寻常,无非是黑木的牌匾,上面儿红字加了金边儿,里面看着也没多少人,许是太早的缘故。既是这般,徐期心中就稍有不解,扭头去看范叔,嘴上也没遮拦:“怎么了?” “我且带你去看看。” 第34章茶过言尽该是行 说罢,范瑾便是先行一步,徐期见了,还是紧紧跟着。 等到了茶楼里头儿,举目望去,倒是和些饭馆没甚两样。徐期一眼扫过,无非都是些方桌长凳,只不过这个里面儿有个石头垫起来的台子。倒也不是很高,也就高个六寸,上面摆了个桌子,一个茶壶儿一个杯子,是凑到一块儿孤零零待那儿。虽是之前未曾见过,可既是如此,徐期心中也就明了这台子是做甚用的。 许是见有了人来,很快便有人过来招呼。徐期且是用了余光,就见一人小跑过来,是个年轻伙计,只是面相较老,肩头一块补丁挺是显眼,再说脸上,那满面褶子皱到一起,只顾笑着:“二位,是要喝点嘛?” 范瑾未去睬他,只是拉着徐期在一个桌子坐下,接着把这个地儿环视了一圈,这才摆手唤了小二过来。小二凑过脑袋,范瑾从腰间取出几枚五铢,且是放在桌上。等着那落的声儿缓缓停了,范叔就用了下巴朝那儿一指:“我们就先坐坐,也就先拿这些个钱儿,你且看着来壶清茶即可。” “好嘞!”小二便高声应了,点了点头,接着就快步退了下去。 还未过了多时,就有一个穿了朱衣的小童,俩只手提着个挺不小的壶子,一摇一晃,走了过来。罢了,到了跟前,就将这壶茶水摆到桌子上,看了片刻徐期,就忙扭过头,冲着范瑾嘿嘿笑着弯了些腰:“二位的清茶到了,还请慢用。” 说罢,这个小童就也回去。 “他刚刚在看我。”徐期望着那个小童,等那个小童入了门儿看了看壶子,如此说着又转过身望着范叔,眼睛里满是奇怪:“他刚刚是在看我,不知道是看甚么!” 范瑾且提起壶子,给自己眼前杯子斟满了茶,接着为徐期倒时,缓缓开口:“哪里来的甚么火气?也就好奇罢了,你勿要多心。” 徐期看着茶水已满,就小心挪到自己这边儿,随口应了一声:“嗯。” 待了一会儿,茶是凉了些,徐期拿起杯子稍稍饮了一口。这时节,便是吵吵嚷嚷,他转身看去,乃是俩个大汉在和小二理论,旁边儿还有一个女人。这真烦人的很,徐期正要起身,就被范瑾拉着:“勿要多言,且先看着,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罢了。” 既是如此,徐期念自己和范叔也到底是俩外乡人,便又坐下。且听了些吵嚷,不过是想听些说书,店小二只是弯腰赔礼:“这时候太早,你瞧也没几个客,咱家也是真不好去劳烦人家。” “休说这话,要说喝茶,我在我屋不行?”一个这般叫着,步子更近一步,把那小二逼得连连后退,且又伸手指着四周:“来了这地儿,说是喝茶,不就是图个消遣!休说其他!且唤了说书的人儿出来!” “这,这客官啊,你是有所不知,那说书的,和我们不是一家。”小二饶是这般说着,给了不远处的小童一个眼神儿,那小童就又托着茶水过来。小二忙接过壶子,小心给倒了几杯,做了个请的动作:“这么几杯,就当小店赠的,还请列位莫要发火,本店也还是要做生意的嘛。” “噢,你也知道这理儿。”另外一个大汉听过,又是笑着,伸手拉开先前那个大汉,稍稍行了个礼,就又站直了身子板儿:“我等也不是不懂理的人儿,那自然是不能扰了你家生意,只是,就几杯子茶水,未免小气了些罢?” “客官说的是。”小二如是说着,又拿过小童手上的壶,放到桌子上:“那,几位请慢用,小的就先下去了。” 已然达到目的,也就不用再装甚么实在。大汉还未说话,一直未出声的女人就此笑着挥了挥手帕,且是指了个地儿,声音尖细地很:“滚吧滚吧。” 徐期见这事算是过了,虽说这声儿听着不悦,可心说自己到底算作外人,忙就扭回了头。这个时候,他也不再去看范叔,缓缓放下了茶杯子,只是小声叨叨:“这些个鸟人,怎么就这般放肆,范叔,要我说,咱或也 可不掏这钱的。” 范瑾且是把杯子里的茶水刚刚喝尽,抬眼一瞥徐期,小声回道:“莫要乱讲。” 徐期点头,虽是不悦,可也不好再说些甚,只好低头,接着喝茶。 这时小二到了,且是俯下身子,叹了口气,小声讲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二位,那边儿俩个我是不认得的,可其中一个,是和这地儿总管赵大人为友,听说也是连亲带故的。要是远些儿,咱也不惧,只是这离着总管府太近了点,要说不怕也是假的。” “既是这般,你且小心招待着。”范瑾看了眼徐期,这就忙先接了话,又是扬扬下巴:“你看那边儿,我可是觉得人家脾气是真不小。” “嗨!谁说不是!”小二苦笑一声,这就又行了个礼:“二位请慢用茶,许有叨扰,还请恕罪。” 范瑾见状,便是伸出了右臂,且是稍稍立起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眼见小二走掉,徐期忽然想起了甚,忙看范叔:“他刚刚说的,是甚总管赵大人?范叔,这……” “许是此地非那地。”范瑾把最后一点儿茶水倒进杯子,且顾自己喝了,这就站起身子:“那个兵曹大人可能是听了总管大人就以为是这边儿的人,咱也不知是哪个字,也就跟着欢喜了,如非此地,许是那个军营的营。还要往北,路还挺远。” “嗯。”徐期听过,连连点头,又想起昨日自己是去说了车子停在何地的。既思至此,不免心生不安,徐期就忙吸了口气,揣摩了片刻语气,小心问道:“那范叔,这边儿的兵曹大人甚的,咱该怎么应付?” “那个啊,干脆别应付了。”范瑾笑着,扯过徐期,带着徐期就往外走。这速度有点快,徐期只得小心走着步子,且听范叔又说:“昨天你去给说了地方,刚刚又是有甚总管朋友在这儿,许是今儿人就回来了,到时,那个总管就会过来找咱。虽然直接走了恐是生嫌,可要不走,怕是和那望都时候一样。” “是这样子。”徐期也就应着,未多时就已然到了车子一旁,看着范叔扯下了缰。这是要急走,就没跟这户人家再说个甚么话,范瑾跳上车子,透过小窗儿,稍稍理过物件儿,就重新下来,手里依然是拉着缰,便忙唤徐期上车。 徐期忙是绕到后头儿,刚刚上去,就听着范叔挥鞭,风声阵阵。话说,进城时候千万难,要是出时无人看。莫有太久,二人就已是出了城,向着北边儿去了。 待到心神安定,徐期伸手挑起了帘儿,且望着后头儿的城,轻轻叹气:“只是可惜,未曾好好逛过这个瀛州。” 第35章是逢女郎着红裳 “这有甚好可惜?”范瑾听过,溜下去一些,且半躺着眯起眼睛,只是稍稍睁眼看着了点路,就歪了头朝着后头儿说道:“你须知道,这天下可是一百余个州,你要说这便是个大城,那你这辈子也见不得所有大城。要我讲,你且勿要去想太多,只要记得眼前就好,否之,没甚用,还心焦。你想,那又有甚个意思?” “范叔你总是能讲点道理出来。”徐期伸出手,且是握住了屏风:“眼前,眼前,眼前这个《千秋社稷图》送到,后面儿做甚,又不可知。范叔,你瞧你怎么也是一身武艺,可我就真不晓得要怎么做了。” “大不了你就回去。”范瑾的话轻悠悠,就好像那天边儿的白云缓缓过:“做一个安分农夫,那日子其实也不错。” “范叔你在说甚傻话?”徐期笑了一声,伸手摸着屏风外面儿的布料,心中情绪不杂,不晓怎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喘了口气:“可既然出去,就不该想着回去,除非……除非功成名就。” 范瑾听过,也是笑了,不知甚时候扯了一片叶子,这时候给叼在嘴里,这样,听起来声音是有点闷:“嗯,是个少年模样。” 这种句子……也不知是夸是贬,徐期也不好再说,只伸手拾起帘子,顺便看看外面儿。 不知多久,后头儿没人跟来,范瑾就也放缓速度。思量着这该是刚刚过了瀛州,再往上该是幽州。幽州向来乱些,或许是得多多小心。如此念过,便唤徐期名字,叫徐期把之前买的棍子取那么一根,过了小窗传过来。 徐期如是照做,等递过去,心说范叔既然如此警惕,那可能是想到了些甚么。这就也紧张起来,把另外那只棍子握在一只手中,尚且是挑着帘子耍。 许是慢了,徐期感到这风儿也轻柔许多,道路两旁,树木是匆匆而过,偶尔闪过一些黄花。虽说是眼前一亮比较提神儿,可到底是一堆黄花,常年用来祭死人的,既如此,总还感觉不大舒服。徐期这般想着,就往前看,范叔如今是连个头顶儿也没在小窗上面显出来,许是倦了,更窝得深。 正感无趣,徐期朝着外面儿一瞥,忽然见了一个红衣女子。本以为是自己倦了,忙就先是揉了眼睛再看,却还在那儿,不过是车子更远了些。徐期愣了一下,马上转过身子,从小窗那边儿伸出来手去碰范瑾肩膀:“先停一下!” 范瑾也没细想,忽然听着这么一声,就马上拉了缰绳。马儿接着走了几步,也就停下。范瑾这才想起是该问下再说,可已如此,就扭过了头:“忽然叫我停着,是怎么了?你是要去方便?” “不是。”徐期看车子停了,这边儿答过,就跳下了车。 他一时没有多想,就往回跑了两步,接着才想起来,是该跟范叔说声,就又折身过去。徐期这一路小跑还未至马车前头儿,就见范瑾已经缓缓下来,饶是半醒,还眯着眼,脚步也还不稳,伸了只手扶住了车子:“那是甚么事情?” 徐期快走俩步,脑袋往后一扭就算指了方向:“范叔,我刚见后面有人儿,咱且去看看?” “有人?”范瑾皱起眉头,径直走过徐期位置,也是朝车子后面看看,接着扭头过来:“没见有甚么人。” “是咱已远了。”徐期说到一半儿,忽然想到或是范叔误会了意思,就忙笑了:“嗨,范叔,你且莫急,不是甚么追来的官兵,是我见了一个红衣女子。我刚刚有见过的,就在路旁靠着甚么,噢,对了,那边儿好像有个废弃马车,再说其他具体情形,我也是没能看得清楚。” 范瑾听过这话,神情便是算稍稍缓和一些,点了点头,扭身回去把那缰绳给栓路旁树上,接着拾了棍子单手提着。就要带着徐期往回走,想了片刻,又进了车子拿了几块干脯。再出来时,这范瑾脚步就更快了些,嘴上只说:“那咱去看看,若是帮得上忙也就帮上一把。” 徐期点头,等着范瑾走到了自己 身前,这才也慢慢跟着。虽说刚刚看见时候没觉得是有多远,可真走起来,还真有一阵子。徐期甚至还跟着范瑾绕了个弯儿,又行了数十步,才算见了那个红衣女子。徐期看去,衣裳虽说亮眼可也只是寻常衣物,那个被废弃的马车看着倒是堂皇得很。那是个仔仔细细的蓝布顶儿,最上头还绕了一圈金穗儿,再说那些木架子,也有红线缠了一圈又一圈,既是如此排场,要和那女子身上物件相比,虽也算不了天上地下,却真是该讲个差距甚大。 徐期侧过脑袋,且见范瑾小心拿着了棍,伸手把自己给护在身后,慢慢踱步过去。这边儿的二人还未近身,那个红衣女子就从她的身侧抽出一柄短刀,徐期眯起眼,见得是寒光一闪,刀子算是糙货,并无血槽子。再说这人儿,这女子是使了俩手紧紧握着,只顾着往前指,也没有其他动作。 范瑾见对方不言,就看了一眼徐期,下巴抬抬,示意徐期就先往后退去。等徐期又接着往后退了有个五步,范瑾这才更上前了些:“我们是从烨城来的商人,敢问姑娘哪里的人?为何一个人在这地方?这时节可不算安宁,你一个女子,出门在外,更是要须得小心才是。” “你们,你们俩个人……不是这地儿的匪?”女子闻言,好似眼中有了光亮,这就匆忙问道,等见着徐期远远地点了点头,手就稍稍没了力气。虽说短刀还在手里拿着,可也已经垂了下去,她自顾着抹了把泪,嘴上只说:“我……小女子是易州人士,本是在一户人家做妾,也是听我家大人的话带了东西要去瀛州省亲,谁想就在半道上遇了匪,那些下人们见有歹人,一时之间,就一个个都跑掉了。平日里也没少见拿好处的,这时候都跑挺快……” 范瑾颔首,虽是不知哪家的妾室,可既如此,再喊姑娘就不大对了。且松了口气,他随口就问:“那你是准备之后如何?” 本是寻常的话,却让这女子激动起来,声音高亮,后头儿觉得不妥,也才低了下去:“要是知道!要是知道,我也就不会在这个地方坐着,也是不知后面儿如何,就只能这般枯坐,也怕那……” 徐期见是无事,就慢慢走到近前,既听是这么说了,就忙忙去问:“姐姐,你要这般也是无用,要我说,你不如仔细想想,你要省亲的瀛州那个人家是在哪里?然后你且去投了他们也好过在这地方。” “休说这话。”那女子脸上却红了些,眼睛往边儿一瞄,好像重新调整了下语言,这才回过头讲:“莫说那户人家在哪里,就连我的牒儿,本是我自己拿着,一通混乱过后,也不知是被哪个下人揣着走了。不过,我想,要是我进了城……” 范瑾看出徐期心思,忙扯了扯徐期的衣裳,徐期心领神会,忙就摇头:“那个……这位姐姐,我呢虽是有心,可我们是刚刚从那边儿出来,自然不准备再回瀛洲了。” 第36章转身晓得是梦怜 听是如此,这女子便有些慌,竟猛地就坐起来:“那,那你们二位是何打算?” 徐期并未多想,且是站着没动,这便快答:“那个,姑娘,我们两个是要去营州的。” “那……那是远了一些,那边儿我也未曾去过。”女子如此就又低声,眼睛只瞄着地儿:“我又是不想去,只是竟要走那么远的道儿……就有些太难了耶。” “既是这般,我等便是爱莫能助。”范瑾如此说着,就拱了拱手,正要转身走掉。还未转过,徐期是清楚见得,那女子一个快步,踉跄着身子就扑过来,待到近了,许是才想着不妥,就放缓了步子。又见她两手一抓,徐期才注意到她手里的刀子不知是何时掉了,虽说没了刀子也算个心安,可到底不知甚事情。徐期想到这般,忙是躲开了身子,再度站定,却见是冲着了范叔。 范瑾这个时候才刚刚转过身子,正要迈步,手臂就被两只手握住,倒是挺大的力气。他回过头,正是那红衣女子,虽这是徐期刚刚就见的事情。一时无奈,只好收回去了要迈出去的脚,回过身子暂且站定:“怎么?姑娘,既是你走不了那么远的道,我们二人也正不好带你,你又拦我作甚?” 徐期站在一旁且是看着,心中虽说来也是想要助她,可也想不到招儿。正是心急,见了范瑾又是这般,这会儿就有了些个时间细细来想,再再想来,怎么也是感觉多个来历究竟不明的女人早晚待在身旁,实在心中不安,还真叫是个左右为难。 见了范瑾这般说话,女子又看徐期,只见徐期也是一脸的不乐意。霎时就哭丧了脸,缓缓得松开了手:“那,那就让小女子我一人在这地方且碰碰气运好了……只是这进也不得,退却是遥,也不知是能挨个几天……” 徐期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有些羞愧,再看范瑾,却是一言不发。 饶是徐期不知范瑾心思,干是着急。再说范瑾这边儿,多年所历,自然知晓这是有意为之,可有的话有的事儿,就算有意,人也听着心生怜悯。是故,他也就一时说不出些甚伤人的话。 再说起来,这个女子模样清秀,虽然算不得惊艳,可自有着一股子古灵精怪的味道,脸上还有着不知何时的伤痕。若是平日,也就不看,只是此时此景,倒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般的感受,不由得动了那心。 见这范瑾不再说话,女子似有所悟,愣过片刻,这就折身回去。徐期皱眉,且见她快步提了自个儿东西重新过来,此时脸上带笑,竟是带了些许痴傻的劲儿:“那就多谢二位带小女子行个半路了,也休说甚么远近,只要是能进个城,我还能寻个事儿做,小女子这么一身也无以为报……” 话至此刻,范瑾连忙颔首,心道虽是加上一人颇为麻烦,只是既然那个如此说了就已不好再拒,却又一想,这无以为报未是说完,虽是自己本就无心,可这无非是看不上咱。念及于此,自然有些不大愉快,范瑾脸色一沉:“先勿要说甚么报与不报,姑娘你也是有那家室的人,范某不敢造次。只是姑娘,你看咱们几个虽是说了半天,可也还未互通姓名,敢问姑娘大名?” “这个啊……”这个女子歪了歪脑袋,徐期看时,饶是显得十分困惑,好像是甚么久远事情一般。待到几人听罢了几声鸟鸣,像是由此一惊,这个红衣女子便笑起来,把手里包裹且挪一边儿,接着伸手扯过范瑾胳膊。 范瑾一时有被惊到,转念一想,这般人家平日也用不着唤她名字。如此算是了了一个结,范瑾侧了些身子,且又看她小心伸出另外那只手,缓缓在自手上写下三字。一边儿写一边儿念,范瑾心中又是一阵涟漪,且再回想,便该是这女子的姓名:“荆梦怜”。 范瑾再次念罢,就拱了拱手,这就算是正式拜识:“我唤范瑾,这个小子是叫徐期,都是烨城人士,许是说过?” “小女子我也忘了。”荆梦怜羞了脸,愣了一下,忽 然想起了些甚,忙忙跪在地上:“那,二位是许我跟着了?谢过二位!只是可惜此生已是婚娶罢的,若有来生,小女子自当是做牛做马报答两位!” 范瑾叹了口气,心说这边儿也是真无其他可让这女子去托付的,且是扶她起身,苦笑着帮这梦怜拍拍灰土,嘴上也是无奈:“不然呢?我们俩个既是在这边儿拾到你了,又不能真的眼睁睁任你自灭,还能如何?” 荆梦怜闻了这话,便是举起袖子捂住嘴,不禁笑出了声。徐期见了,也是知晓了范叔意思,自去接过了这梦怜的包袱,横着抱在怀里:“既然这样,就请跟我来罢。” 范瑾见话是被这徐期说了,也就轻轻笑笑,自是转过了身,先走一步。到了车子跟前,把那缰绳扯下,就的徐期,说是让梦怜姑娘跟徐期一块儿待在车子里头儿,切莫乱跑乱动,小心别惹了甚个麻烦。 徐期点头称是,重新到了车子后面儿见过梦怜,心中也清楚过来,那话说是给自己讲的,其实是给这梦怜听的。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惹得一时心烦,徐期就先是跃上了车,且是把那帘子撩起来,等着荆梦怜上去。 待那梦怜上来,徐期小心地挪到另外一侧,心中颇有那么一些些的不自在。再说车子前头儿,范瑾朝后看罢,见是二人都已稳稳当当地坐下,这就挥舞起了鞭子,啪地打了出去。这么一来,马儿吃痛就起跑,马蹄飞快,车子也晃个不停。梦怜到底是才上了这车,还没抓好甚么东西,身子一个不稳当且是碰着了屏风,吓得徐期忙是扶住了屏风。是见过屏风无事,徐期才松口气,缓缓张口且道:“你且小心着点儿,我和范叔走了这么一路,全是为把这个东西送到地方。” 听过这话,荆梦怜明摆着开始发慌,本就是麻烦二人,如今又不小心差点惹了祸事,心里自然难堪。一时之间,这女子忙是甩头去看车子前头儿的范瑾,而范瑾却没看这边儿,只是顾着车子。见是这般,她就只好重新扭头过来,朝着这个徐期,勉强算是行罢个礼:“这……是小女子莽撞,险些坏了事情,我且算知道了,自会多加小心。” 既是有了答话,徐期又拿不定主意是该怎么回她,也就不再睬她。只是当车子缓了下来,范瑾大概也眯起眼儿的时候,徐期还是忍不住望着对面儿的梦怜。许是一路紧张,这梦怜姑娘的面色到了这时候还发着红,头发也稍稍散乱了些,却像是大饮初醉一般,如是多了那么几分的自然风韵。 念至此处,徐期也不免感到耳朵发烫,心说这不该是个光明的想法,又念自个儿本也该是个正经男儿,可看梦怜如此模样,还是想到了些个交合之事。如此一来,心中生了烦闷,只是不好去说。梦怜自是不会想到这些儿,只是刚巧看徐期来望自己,心中又正紧张得很,霎时就慌了神儿:“那个,这位小哥,烦请问下,我见你时常瞅……是我脸上有些甚么东西吗?” “没有没有。”忙是这般答过,徐期就低下了头,心说女子还真是不近人情不解人意,只是刚刚自己想了些甚么见不得光的事儿,面子上也还发着红,就万万不敢直视。如从,徐期心中更是烦闷得很,就拿了手指在自己这边儿布料子上刮着,发出哗哗的声音,饶是不大,可也能让人听着。 如此没有太久,大概过了片刻,许是感到如此有些不妥,徐期便干脆蹲下身子,两只手且都伸出来,佯装是在整包了这个屏风的布料上些个线头儿。 第37章方是不便屯于散 或是徐期蹲下的时候太久了些,荆梦怜稍稍探身过来,嘴上只问:“这小哥,那些布子没那么难整罢?或是怎么了?” “你且不消去睬他。”范瑾听着了话,脸上浮出笑颜,松了只手,且往后头儿随意挥了下:“姑娘,你怎么也是个女子,他怎么也是个男娃,忽然就这么一块儿呆着了,嘿,你倒是没啥,要我说他这样子,怕是害臊了呢。” “啊?”梦怜愣了一下,嘴巴张得挺开,过了些许时候,才算反应过来。徐期再看来时,她就扭头回去,还举起了手,用袖子勉强遮住了脸。 范瑾扭头见又这般,就笑着道:“且不管他,姑娘自便。” 徐期听得范叔已是把话都给说个明白,接着装模作样也就没有意义,徐徐起身,轻轻咳嗽两声。此刻来风大作,帘子也被掀起,透过了缝儿,徐期是见那边儿有了几个人儿,倒是猎户模样,其中一个手里还拿了把自制的甚个短枪。 本还欣喜,以为是离城不远,却见了这般的枪,便又有些丧气。虽说是好不容易又见了人儿,可既是如此,自然是离城还远。念到此处,徐期不免有些丧气,稍稍侧了些许身子,却听见一阵哼哼。 他扭过头,这边儿闻了声去,那发出声儿的正是梦怜。再说这声儿,虽也说不上是甚么个正经曲调儿,可还听着欢快。有是此声,徐期竟然是感到舒缓不少,心里莫名一阵子畅快。过了一会儿,觉得风更大些儿,徐期且是缓缓给放下了帘子,等帘子落下去,他又歪过脑袋,就冲这个荆梦怜姑娘笑着说:“我还真想不着儿,姑娘你还会点儿乐理呢。” “这话说的,若要不是因此啊,我家大人怕也看不上我的。”话说到这儿,先是提了那个不知哪个的大人,却又使她想得如今情形,一时就是说不下去了,只得把自个儿眼睛看向另外一边儿。徐期本就是看她讲话,见她看去那边儿地方,误以为那边儿是有些甚么,眼睛便也跟着去了,却是未见其他,这才反应过来。 虽说是自己开的话头儿,可到底是她自个儿说那些的,徐期如此想罢,心便也安了下来。只是虽说心安,这个女子这般就在眼前落泪,也不说话,也不诉苦,却是更加令人难受。只是自己又不知还能说些甚么,怕是又碰了甚个不该碰着的弦儿。 好在未等他先张口,前面驾着车的范瑾就觉察到不大对劲儿,且是路平缓着很,徐期听着范瑾唤他,就昂头去看。在徐期眼中,范叔这时候竟是站了起来,面露不平,额头尤有怒火,还是稍稍红了脸颊。 徐期见状,虽是不知会说点甚么,可也心说不好,忙稍微坐正了些。刚刚坐起,范叔就伸手指来,不由分说指了徐期:“你这小子,是说了些个甚惹了姑娘?快些赔礼!看我回头不收拾你!” “这……这跟我没关系啊……”饶是徐期这般说着,范瑾仍是不饶,只是重新坐了回去。这边儿刚刚是放下了些心儿,范瑾又接着说话,说是你早些认了也就罢了,免得麻烦,当着人家的面儿,也不好看。徐期喘了口气,实是无奈,急中就看那梦怜:“你倒是快些说点甚么啊!” “啊?噢!”先是一愣,这荆梦怜才终于是反应过来,也不晓得先前是在想些甚么,只是现在这么一惊,先就忙着应了。可应过之后,徐期看她,她也不知是要做些甚说些甚,只好也去看着徐期,偶间瞅瞅那边儿车子前头儿的范瑾飘起来的发髻,眨巴着眼,等着徐期提示。 “帮我给范叔说点话啊。”徐期见是这样,只好是小声说着,又是伸出了根手指头儿着前面儿,罢了,接着是叹一口气,手也收回来来回比划:“那个,姑娘啊,你刚刚不是那个样子了嘛,就刚刚你是怎么泣的,和我是到底有没有甚么关系?就我那些话儿是没惹着你罢?你都再说说给他听呀!” “嗯……”这梦怜吸了口气,听了这话,想想方才,算是明白了是甚情形,忙就稍稍凑到前头 儿:“那个,范师傅啊,这个小哥是真没惹我,是我自己多心,想到了那甚么不大高兴的事儿了。” 范瑾听过,不再吭声,心里算是明白了怎么个回事儿,只是再说,总是不妥。好在后头儿二人算是安稳下来,自己也算松一口气。 继而复行了十余里,是至屯于。徐期从小窗子探身去看,且见这个县城名字是用了木牌儿挂在城头儿,显得不能再去简单。几人进城,也未有甚么官军仔细查问,只是俩三衙役问过何人,又问是要去哪里,这就放行了。如此,虽是丢了牒儿,幸而无人多问些话,梦怜也算得以进来。想来该是新立的地儿,或是破落的地儿,故而皆不算严,可以说是宽松得很。 既是已进了城,范瑾且是让徐期先去寻了一处饭馆。而梦怜把那帘子拉开,见是入了城子,也默默挑了时候下了马车。俩人跟上徐期,到了饭馆儿外头,梦怜稍稍站定,一时有些无措,就只看着范瑾把那马车的缰给系在外头儿的拴马柱子上。 这边儿坐下,许是人多,小二还未凑过来。范瑾见这店也就一般模样,且既是听闻这梦怜也是大户人家的妾室,就先是笑着帮忙摆好了筷,又帮着把茶水续上:“梦怜姑娘,这也不过小城,我们二人如何你也见得,只能是委屈了你在这小店。” “这话休讲!”梦怜半立起来,似是觉察有些不妥,这才缓缓坐下。徐期望她时候,她是又缓缓饮了一口茶水,稍润了喉,才又看着范瑾讲道:“你可勿要再说这话!不然我心里真的不舒服啊。须知道,要不是你们二位师傅,我还不知我是能生还是个死,如今好在是进了这城,虽说我也不曾怎么吃苦,可是我想,只要是肯去做些事儿,在这种地方,总是饿不死人儿的。至于其他……那就是后话了。” “嗯。”范瑾颔首,也拿过了自己手边儿的茶,且是微微一笑,双手举起那盏:“如此甚好,我便以茶代酒,先敬姑娘这么一杯。” 话说时候,范瑾使了神色给了徐期,徐期注意到了便也忙忙举起自己的杯盏,站了起来。却是一时无话,愣了一下,稍稍往下沉了些身子,吐了一口气,干脆就又把手里杯子举得更高了些:“姑娘,你瞧,我……我这也是真不会说些甚么漂亮的话,只是江湖上既然如此一见,不论如何,便是真的有个所谓缘分,但说这路途尚远,虽说也不知咱们几人是要何时分别,可这既然有缘,我想……” 话到这里,徐期反应过来,便再也讲不下去,一来是个江湖的词儿引他瞎想当初。不止那远字镖局的人儿,且还想着出来这么些个时候,也不知晓家里是个甚么情况。平时不想,这时忽然想起,还是觉得有些愧疚,约莫本是该修了个信儿的,只是虽这样想了又没个法子去写哪里可收。二来是才见不久就说了个甚的分别,虽说二人和这个姑娘本就还没些多少情分在里头呢,可自己既是把这种话儿给说出了口,未免就是有了些不大吉利的样子。就怕未来时候是真的一语成个谶,这给真成了甚么的阴阳之分,成了个别人嘴儿上的天人之隔。 这样想罢,一阵尴尬,范瑾面色也沉下来,眉头跟着一皱。徐期冷汗直出,忽然又反应了过来,刚刚本是能圆,只是时候又更长了,既是了如此这般,再说甚么都会显得有些尴尬。愣了片刻,徐期只好先顾了自个儿,如是先行坐下,也不再说些甚个,局促之间,只好是偷偷把求助的眼睛看向了正对面儿的范叔,就等着范叔快些将这话头儿接了过去。 范叔摇了摇头,虽然心里是真有些不大舒服,只是这话儿,既是徐期起的,就不能不给圆过去了。他稍稍瞥了一眼徐期,且是侧过了身子,就重新把自己杯子给倒好茶水,也算是再延缓一些儿时候。接着,范瑾就抬起了眼儿去看那个梦怜,也是把眼睛往下面儿瞧。如此,姑娘怕是听进了耳儿,范瑾就轻轻咳嗽俩声,伸手在梦怜的前面儿桌子敲了俩下,待她抬头,这才小心开口:“那 个,梦怜姑娘,你看你是欲留了此处小城还是再说他路?” 梦怜听了徐期的话就已经心中打鼓,到了这时又闻这话那是更焦。那边儿范瑾话音还是未落,她这块儿就半立起身,忙先是接过范瑾的话头儿,徐期侧目,且见她是身子前倾:“若是范师傅不嫌,小女子是想再跟着……” “唉……”范瑾摇头,又拿了筷子在桌子上随手敲敲,罢了,指指自己和徐期二人,微微笑着:“范某啊虽是有心长送,终是不大方便,也请姑娘见谅。” 第38章梦女且去时雨至 既是如此,徐期也不好再说些甚么,就侧目看向梦怜:“范叔都这么讲了,我也是感到有些不大妥,不知姑娘你是甚么打算,且是说说?” “虽说是个小城,可我感觉也待得下。”梦怜如此说了,且是吸一口气,就站起身,小心行罢了礼:“既是不便,就不好再生叨扰,我且去了。” 徐期正想留了她,扭头却见范瑾无言,只好不动,又心说有她却是不便,就也任她走了。且看她是这般走了,徐期就侧过头望着范瑾:“范叔又是何必这般?” “不逼了她走怕是不行。”范叔把头扭向别处,好似也是有些不忍,徐期看出范瑾是有留的心,可既然这般那就有他道理,也就稍稍叹口气,不好再说些个甚么。接着,范叔缓缓开口:“你我二人押送此物,一路还不知多少人会有惦记,再说我想高丽人也不该就此停手,只怕是连累了姑娘。” 这话是有理的,徐期听罢,也点了点头,又看店里小二这会儿算是闲了,忙就起身去唤。未过多久,小二终是小跑过来,嘿嘿笑着凑过来,先是伸手代了这俩位把茶水都添满咯,接着才稍稍欠下身子开了话头儿:“二位,你们是要有些甚么吩咐?可别看本店地方小些,要说菜肴还算是全,想要些嘛,尽管说话就是。” 范瑾点头,看了看那边儿柜台:“来上一壶老酒,别的,只消来俩青菜,噢,要加点辣子才够味道。” “得嘞!”小二夸张地点了点头,这就侧过了身子,高声一唱:“一壶老酒,俩碟子青叶叶儿!” 末了,这个小二又弯了弯腰,算是告退,这就撤了。 看这样子,上菜还要等上一会儿,徐期心中尤是不安,望了望那边儿范叔,嘴巴张了张,却是欲言又止。 范瑾见这情状,且是又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接着抬眼去瞅了徐期:“你要有话,就快些说了罢。” 徐期闻言,这就稍稍坐起身子,咽口唾沫:“那个,范叔,我是在想,梦怜姑娘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道后面儿能不能找些个事儿做,再说她一的安全……” “那就不干咱的事了。”范瑾打断了徐期的话,又听小二叫了甚么,稍稍让开身子,且见这个小二是俩只手都端了盘子,颤颤巍巍走出来,小心翼翼把菜放妥。 不等小二说话,范瑾摆了摆手;“看这样子,菜是齐了,等下我自个儿去拿壶酒水,你且去罢。” “好嘞。”小二颔首,走出两步,又是转过身子:“对了客官,你且须记着跟那个管账的说句,就说是要了俩青菜的那桌。” 范瑾也不看他,自是夹了一些菜送入自个儿口中,过了片刻,这才点头:“嗯,小哥,我记下了。” 等应过了小二,范瑾就自个儿起身,去那边儿取了壶酒,罢了转身回来。这时候,徐期已经差不多算是吃过,也想倒酒,刚刚起身要拿,就被范瑾扯住了衣裳。徐期只好重新坐下,就听范瑾且说:“你这年纪,还是不该喝呢,自己倒了茶去。” 徐期叹了口气,露出些可怜的神情,小心地压低了声儿,算是求的:“茶水是吃腻了嘛。” “那也不该吃酒。”范瑾眼看他处,这块儿话音倒也利落。 徐期颔首,就不接话,且是就了些菜,勉强喝着茶水。待范叔是吃过了酒,拿起葫芦,就知这是该要走了。 徐期跟着范瑾出了门儿,见得这个小城像是才醒,人来人往,虽不算密,可也有些个叫烟火气儿的东西,许是刚刚不是时候。这般想罢了,徐期就到车子跟前,自是看着范瑾给解开了缰,自个儿便从旁处拾了把草喂了马。 等他再起身,范瑾已是牵着马儿就要掉头。徐期且小跑跟上脚步,走了数十步,却看去处不是城里,倒是直向另外儿一侧城门。便是边走儿边抚了马儿,眼是避开了范瑾:“范叔啊,咱这是要去哪里?” 范瑾瞥他一眼,过些时候,终于正眼看 他,吐出来了二个字:“出城。” “那……咱何不再待两日?”徐期方才是速度慢了一些,又忙小跑跟上,喘了口气,接着且说:“咱们也是有阵日子一直睡在屋子里头儿了,再要我睡在车子里,我怕我睡不惯,再说,咱也不急这么几日。” 范瑾摇了摇头,望向徐期,苦笑一声:“我也是乏力再走,只怕又碰着那个梦怜姑娘。” 徐期点头,再见就难再说话了。眼见已是出了城门,也再没其他甚人来验,徐期就放缓了步子,叫范叔尚且停了,他就溜到后头儿,跃上了车子。许是长时间没有去管,这时候才留意包裹着屏风的布料已经散乱,趁着范瑾还是在走,他就忙给理下。 罢了,他才重新坐下,找出之前的包裹,掏出些许果脯,扔进嘴巴。范瑾也是这时候上了马车,右手抓着缰绳,左手就歪了一下且伸入了小窗子:“给我也来点儿罢,刚刚吃的还是不怎尽兴。” “嗯,方才就没见你有吃多少,差不多都是让我吃掉了。”徐期点了点头,就又摆弄了包裹,也是抓了一块儿,稍稍立起身子凑到前头儿,给放入至了范瑾伸到后面儿的手里头。正这个时节,徐期忽然想到之前范叔本是要甚老酒,结果却也就取了那甚个一葫酒,他虽是不甚懂这酒的,可纵是他这般听来,也是觉得前面儿那个儿似乎更为昂贵一些。思量这里,心中就有些许说不出来的意思,待是细细斟酌片刻,徐期待口中的果脯是咽尽了,又重新凑到了车厢前头儿,话是说得小心翼翼:“范叔,那个,我且问你,你不说也是行的。就是,你瞧咱这也是从那烨城如此不停行了一路,就我想多问一句,既是过了这么多天,咱们现在手头儿还有多少钱财可使?大概还能用上几天?别的不说,过再个城池,总得用来买些干粮喂个马儿是罢。” “嗯?”范瑾的手稍停了一下,心中也是一颤,忙换了个手去握住缰绳,罢了,就自个儿伸出了手又进了自己的怀中,掏了半天儿。这个时候,徐期是从小窗子更探了些身子去看,等着范瑾再给取出,范叔是一一看过数了,就见他缓缓摇了摇头:“我的手头儿也就这么几十钱,我想是撑不了个几天……哎,真说起来,要不是车子里有这么个大件的货儿,我倒是也能去打点儿零工稍微挣些。” 徐期听过,缓缓坐了回去,虽说他的心里也焦急得很,可就这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甚么妙招儿。只是,心是这般,话总要应的,又挪了挪身子,且是伸手扶了面前儿的屏风,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车子里头儿稍站起身,又把一块果脯从小窗递了出去。眼见范瑾是给接过,徐期才接着又问:“那这前头儿还有该有其他的城嘛,咱到那里看看,实在不行,大叔你就打个零工也罢,全作是赚个路钱,这些物件儿还有我看着,你也尽管放下心。” “话是这样也行,可要是你看着东西,我到底还是不安。也不是信不过你,就是怕你懒了!”范瑾笑过,天边儿打了几声响雷,笑声就此停住。徐期心说不妙,也凑到了前头儿,透过小窗,且见俩边儿都是林子,燕雀尚且低飞不止,倏忽而至,霎时又去,便晓得就要落雨。 “嘶……”一阵冷风,引得徐期打过个寒战,罢了就缩了回去,取出范瑾的大衣给自己裹了,就听大雨速下。 “看这样子,零工是肯定要做的了。”范瑾尤是叹了口气,侧过身子看看雨水:“还得买些个雨具。” 第39章尚是安次遇故人 又行了有数里路,算是过个小村庄,二人便是在那边儿买了些许蓑衣。正要往身子上套呢,可雨偏是停住,范瑾叹了口气,这就只好接着赶路。 等范瑾徐期二人抵达安次县,时候已是午时。范瑾抬头,眼前的街道尽头正是日落西山,再瞅近处,街道上行人只是零星几个,虽是坊市,那些街边儿上的小贩有的已经开始收摊,正是惹人乏力的时候。 范瑾回头看眼徐期,便从车上跃下,换了左手牵那缰绳。难得清静,便是也不去想些其他,只管慢悠悠地走着。 “看起来,这个地方应该没什么恶心人的事儿,今晚也可以好好歇歇了。”徐期从小窗探出脑袋,观察着这条街道上的种种情形,在他眼中,这边儿万物尚且还都瞅着可爱。 “看东西不要只能看着些个表面,徐期,你看见右边儿那对父女了吗?”范瑾压低了声,用了神情给徐期示意。徐期顺着范瑾的目光看去,那是个卖绸子的小店儿,门前一对父女衣衫褴褛,店掌柜站在他们面前显得那叫一个精神。 再去细看,这个父亲是瘦骨嶙峋,衣裳破败不堪,穿在身上空荡得很,显得好像衣裳很大似的。在他身旁,那个女娃约莫是个七八岁的样子,也同样是破衣烂裳,瘦瘦小小的脸蛋上那双眼睛眨个不停,时不时看看父亲。 不一会儿,只见那店掌柜将几枚五铢且是递给了那个父亲模样的人儿,且看着他用了双手接着,树皮似皱巴巴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泛着熠熠的光,才稍显精神。眼瞅着钱财到手,这个人儿的腰背就连连弯了下去,嘴里感恩的话语接二连三地喷了出来。 那个掌柜忙掩着鼻,皱起眉头,转身去了。 徐期见后,也跟着皱起眉头:“虽说是个善行,可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大对劲儿。” “那你且再看看。”范瑾也不明讲,只是用了下巴一扬,又是压低了声儿:“等下过路时候,你就把帘子挑起瞅瞅。” 听过这话,未有多久,将要走过那家店铺,徐期再转头过去,看见那人儿一把将那女孩儿推进了店掌柜的怀里。 罢了,这个人儿是先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接着就小心地把那些个五铢揣进怀里。待他转身的一刻,女孩儿好像是终于意识到了甚么,稍微懵了一下,就终于大哭起来,在店掌柜的怀里挣扎着要冲上去,嘴巴里是爹啊爹地叫着喊着。徐期感到口中发苦,再看另外一个儿,那人儿已是走到道路那边儿,眼中好似只有五铢,却又不曾显得愉悦。 徐期看到这儿,便是生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喊范叔且停住车,自己好下车过去教训那人儿。只是还未到他动手,还未挪开眼睛,眼下却有另外一个年轻小哥儿扑到了这个家伙。徐期也就停住步子,再看时候,那人儿衣裳已被扯开,想必已是抢去了他怀中的那些个五铢铜钱。 既是这般,那男人面色大变,虽是还躺地上,可也大声叫喊:“那个,那个,大家伙儿快快拿住那个歹人!” 四下里却是无多少人儿,徐期是刚刚趁着范瑾缓下来时候跳的车子,这时候脚丫子生疼,就蹲下身子,按着自己脚踝。这时且抬起眼,那边儿店掌柜却露出了笑脸,且摆了摆手,就有俩个下人过来,稍微瞅了片刻,就把小姑娘往店里拖。 见到这里,已经无须范瑾说话,徐期心道,如此光明正大行着这般歹事儿,想是后头儿有人撑着,既是如此,还是忍了这气儿为好。话是如此,可再说自个儿心中,那又生了不安。 要说安次不大,虽说有这么个坊市,可走了好一会儿才算见了一家窄小邸店。二人还未到那个近旁,小二倒是殷勤,一看见俩人就要到了,大门一跨,白巾一甩:“二位远道来?咱们这边儿都是小家子气的店儿,没甚好挑的!” “我们俩个也没甚讲究,你且收拾两间。”范瑾如此说着,就把马儿且是系住在了门前。罢了,进去是掏了牒儿,说 了俩人来头儿,小二才是更欢喜了些,自是到了门外,牵着马车要给带去后院。 范瑾且让徐期自个儿去寻了房,就去跟着小二往屋子后头儿院里走,徐期侧着眼,就见那么俩个消失在了拐角儿。 也罢,徐期且收起了文牒儿,正要去了房,迎面却正撞上一个女子。霎时之间,却是熟悉得很,他就停住步子,扭头去看。 那个女子正是一身红衣,头发是挽了起来,稍稍侧向一边儿,别的没甚物件儿,只是拿了一个布质袋子,是给握在手里。如此模样,不是那个荆梦怜还能是谁?如此一想,徐期就快走俩步,饶是梦怜还未见他,就被扯住了衣裳。 这块儿徐期既然扯住了,梦怜就急着要溜,徐期又是放下东西,伸出另外只手,算给牢牢抓住,嘴上只说:“梦怜姑娘,你不是在那个屯于待了嘛?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说谁?”梦怜还是别扭地歪过了头儿,只是使了力气去挣:“我不认得甚么梦的姑娘,公子还请自重。” “你是在装些甚嘛!”徐期仍不撤手,只是又多使了几分力气,更上一步:“我和范叔想你既是在那里留着,怕是再见尴尬,就是急急走了,你又为何到了这儿?” “公子!”梦怜终是转过来身,由是一唤,惊地徐期是松开了手,再抬起头,这个姑娘微微一笑,行了个礼:“小女子是说过了,公子你是认错人儿了。” 这边儿话音未落,徐期也未接话,忽然一阵笑声从那屋子外面传了出来。 “我可不觉得他有认错人。” 几人看去,正是范瑾,徐期面露喜色,如此就不消自个儿应付。而再说那个梦怜,见是范瑾过来,也就不好再去说些甚么纠缠的话,微微叹了口气,稍微有些恼心。 “屋子我已顺势收拾过了。”范瑾如是对了徐期说罢,就重新扭过了头,本是要去扯住梦怜衣裳,许是觉得不妥,就一只手停在了半空:“只是姑娘,你怎又是跟来?” “我是怕我一个,万一出点事儿,那就不知要如何是好……几人一起,好歹有个照应。”梦怜这样说着,脸又看向了其他的地儿,饶是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又低了低头:“就,后面儿偷偷跟着,到了半路,我又换了一处小路,跟着在这个小店落脚了” “只是男女有别,终是不大方便。”范瑾这边儿说着,伸手捏捏徐期的脸儿:“就这小子,还被你惹的脸红过呢。” 徐期一时感到窘迫,忙是挣开的范瑾的胳膊,自到一边儿。 范瑾见梦怜还不出声,心里思量,这样也就不好撇开,遂是和她约法三章,要是遇事儿,定是要她先远远跑开。 看过梦怜点了头儿,范瑾也就稍稍心安。 第40章食时有浑是说好 “罢了,这件事情暂且放一边,咱们赶路也是累了,你瞧天色也不早了,范叔啊,咱先找个地方去吃饭吧。”徐期直接出来打个哈哈,一把拉过范瑾准备去吃饭。 三人走了一段路,看到一个小饭馆儿,且是把车子系好之后,三人分别对视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小二,来道素菜,再来点茶水,再上……几个馒头。”范瑾进去之后,直接叫道,罢了,就先自个儿坐下。徐期和梦怜也在同一处跟着坐了,就等小二过来。 “哎哟,三位三位,真是对不住了。那个,这位爷儿,我们这里茶水和馒头都有,但今儿个还没甚么素菜,我们这店儿里头现在可都是荤的,爷儿,你可能是个讲究人儿,不想吃着了些来历不明的肉儿,可小店是良心买卖,你,要不屈尊跟我看看?”小二挠了挠头,稍稍弯了些腰,冲了几人笑着说道。 范瑾皱起眉头,侧目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再转过来,且是缓缓地说道:“那……既然这样,菜就先不用上,且把茶给倒好。” “得嘞!”小二如是应了,忙是小跑溜了,莫有多久就还回来,手里提了壶子,仔仔细细把茶倒遍,这就又是哈腰:“那几位就请慢用,我且去那边了。” 既是这般,范瑾就点了点头。 徐期是稍稍试着饮了半口茶水,再坐起来,两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饭馆,过了片刻,自是站起了身子,开口说道:“你们在这里稍作片刻,我去去就回。” 范瑾虽是不解,可也懒得管他,点了点头。 徐期走后没多长时间,范瑾也站了起来,对着荆梦怜说道:“我去外面买一些素的,还请姑娘稍等。” 范瑾刚准备走,就直接被荆梦怜给拉住了。范瑾只好不动,待是过了两个呼吸,想着梦怜该是觉得不妥了,就缓缓开口说道:“那个,到底男女有别,还望姑娘自重,我只是出去买些东西。” 荆梦怜听了这话,一下子仓促地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在衣裳边儿抹了半天儿,这才说道:“要不,我和你且一块儿去吧。” 范瑾摇了摇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须这么多人出面,我稍后便会回来,姑娘你且稍等。” 荆梦怜听后这才作罢,放范瑾离去,而她自己又是坐回了桌子旁边。 过了许久,那边儿二人还未回来,三个混子走了进来,小二见此立马迎了上去:“哟,三位爷里边请。” 虽说已是拥挤,小二还是替三人收拾了一个好位子,一脸殷勤,小心旁边儿候着。 梦怜侧过了脸,且看其中一人扯着嗓门儿大声叫道:“小二子儿!你去,你去给老子来取上三壶好酒。” “行嘞!”小二忙是踉踉跄跄小跑着入了内屋儿,未过多久,就是取了几个葫芦。梦怜也眯眼儿看来,这般葫芦她也喝过,知道是个甚么玩意儿。这样的店里,攒下这么几个葫芦酒应该是不容易得很,如此,却是轻易取出来了。 正是胡想,梦怜忽然感觉到了些甚异样目光,转过脑袋,且见一个混子正是盯着自己,嘴角儿还有口水,像是就要落了下来。既是这般,她忙是回过了头,小心喝着了茶水,却听那个混子正在叫个甚么大哥。 另外一边儿,为首的那个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也不朝着这边儿瞅瞅,直接笑着给了那个混子一记耳光,大声吼道:“叫什么叫,老子是谁?你俩是谁?咱三人甚么没有见过?忘了老子平日是咋说的?在外头儿,咱们弟兄是得沉得下气儿才能成个啥事儿!” 这个声音不小,旁人也都看来,面露憎恶,只是毫无办法,一个个压低了脑袋,各自是顾着了自个儿。偶间也有一个汉子,小声是给娃娃说话,许是在教训些个甚么。 威风耍过,那混子头儿回头一看,还是咽下了一口唾沫,这就站起了身,摆了摆手:“光说有个鸟用,走!咱去耍她!” 说罢 ,他就迈步,直接带着他这两个小弟走了过去,色眯眯地来到了梦怜姑娘旁边儿,直接将一条腿放在这桌子上。见是荆梦怜斜过另外一边儿,他就重新站起,硬是到了梦怜眼前儿,口中还不停叨叨“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岂不乏味?你看哥哥这也算一个人物,不如你跟哥哥耍耍,老哥我也不会亏待你嘛!” 听是这话,这处堂里便是响起了一阵大笑声,旁边小二暗叫不好,却也不敢出手,只是回了内屋儿。另有几个看此不惯,憋了怒火,且是走了,或是强忍下来,假意喝茶。 “三位哥哥说的这是甚么话,那个,小女子也是有夫之妇,更何况还有两位同行的汉子刚刚离去不久,你们该是有见过的!我可不是一个人呢。”荆梦怜听出了话音,这就忙又坐开一些,如此说罢,就又甩脸去看别处。 那个混子听后,先是笑起,还拿手拍了自个儿的大腿,可是未有太久,脸色竟是直接阴沉了下来。罢了,他又挺直了腰板儿,面露凶光:“姑娘,饭可以乱吃不假,话,可休要乱说。你这言外之意我可听出来了,在他们面前,我和我这几个弟兄都不算甚么。噢,也是,想你是喜欢那村子里的大汉,看不管俺们这些去过大地方儿的!不要紧不要紧,哥哥我让你开开眼界。” 如此说罢,另外俩个混子也是步步走近,虽是未说要行甚事儿,可既如此,也就不用多言。梦怜心中正慌,小心向后挪着身子,忽然外头儿一声大喝:“放肆!” 原是范瑾赶来,几个混子这就愣着,范瑾找了机会,快步穿插过去,绕道站在了荆梦怜的前面。且是把四处望了,心中便稍稍有了些许的主意。 “三位,三位,你等这是何意?如若这位姑娘有真的甚么得罪了三位的地方,范某就先在这里向三位说声对不住了。”范瑾着这三个混子行了一个礼。 见是这般,带头的混子先是愣了一下,未曾想过还真能回来一个,这样样子也是不好直接动粗。顿了片刻,这才想好了话,拿了自个儿的右手就朝桌上一拍:“你算哪里鸟人儿?敢来坏老子的好事儿?” 此刻徐期也是回来,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暗道不好,就自是在外取了个棍,这才进来。等见着里头儿,甚也无须再讲,一切一目了然。徐期喘了口气,且把糖糕放到桌上,慢悠悠站至范瑾身侧。 “噢?好事儿?不知三位到底是想怎么样?”范瑾瞄见徐期回来,稍稍侧过身子,摆开架势。见这三人是有身子后退,他就缓缓向前更进一步,对着三人这般说道。 第41章是道不平梦欲蓟 几个混子互相看了看,那个领头儿的就接着后退一步,或是看着范瑾像是会些东西,便不敢上来比划,扭头就去。在走之前,嘴上还喊:“等着老子回头收拾你们!” 这边罢了,未有多久,几个腰间挂着宽刀的人穿着朱红衣裳进入店中,先是环视一圈,接着,就是“啪”一声,带头那个将刀拍在了桌子上面。 “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赶紧上,耽误了我等办事情,你可赔罪不起。”其中一名衙役向左一步,将椅子拽了过来,悠闲闲的坐在了上面。 “好嘞,官爷儿,好酒好菜立刻上来。”小二弓着身子,捏着一脸的笑容叫道,可是别提有多么苦了,刚才那几个混子的事情刚过去,现在又来了几位大爷,做个生意简直太难了。 本来还想再找些事儿的几个,见此也不好再说些甚么,也就此罢了。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卸了刀,换了左手提着,冲着徐期三人走来,徐期抬头,且见他板着脸说道:“你们三个是何许人也,脸是这么面生,是从哪里来的?一五一十如实说了,你我也都省些力气。” 范瑾见此,急忙站了起来,带着一脸的笑容道:“哟,官爷,我等可都是本分老实的人,我们只是个拉车的,途经此处混个饭吃,还请宫爷通融通融。” 那人又问了几个问题,看范瑾等人身上穿的一般,许是在他心中暗骂了句几个穷东西,可也没甚油水,这就转身。 这才离去,徐期倒是显得有些恼怒,现在官府手下的人办的竟不是甚么说得去的事儿,正要站起就被拉住。 徐期低头,且见范瑾用手抓住了他自个儿的手臂,给他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忍一忍。 此时小二端着一盘的菜,小心翼翼走过去,对几个衙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菜放到桌上,脸上还正硬扯着笑:“几位官爷,让您久等了,菜上来了。咱们店小儿,没啥吃的,几位官爷要是还有些吩咐的,尽管说就好,小店儿只能讲尽力给各位做好咯。” “嗯,有事咱再唤你,你先去吧。”其中一个大汉对小二摆了摆手,且是令他先自己下去。 小二见状,尤是松了口气,忙叫一声,就快快溜了:“好勒,几位慢用。” 范瑾和徐期两人相互对视,对此颇有些看不惯,却又无奈。 此时,那几位仿佛也已经吃饱了,颇是有些不耐烦的大叫一声,“小二,我等已经吃完,上壶茶水,让我们醒醒酒。” 小二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过来,将一壶茶水放在了桌子上,带着笑意说道:“几位爷可吃好了?” 离小二最近的那个汉子打了个饱嗝,有些懒散的道:“吃好了。”话至一半,又稍稍坐起身子,抬起只手就拍这小二的肩膀:“老实话与你讲,你算招待的不错。” 小二听此大喜,心道算是没栽,慌忙笑道:“如此甚好,这些酒菜一共是四枚五铢,几位官爷,你们看这是该……” 话未说尽,那几个汉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沉下了,大声说道:“我等有公案在身,你竟在这里阻挡我等,我且问你,你是何用心?” 说到一半儿,领头儿一个还将刀给拔了出来,吓得小二说不出话,尤是过了许久,他才小心开口:“官爷儿,你这话就说的不大妥当,你瞧瞧我这儿,我也不过是个干长工的,岂敢阻挠几位官爷办案,只是这店子不是我家,就供不得几位……” 小二的话语还没有说完,许是掌柜的听见了声儿,出来是刚刚探个脑袋,见是这般,就急忙赶了出来,一边儿作揖一边儿道:“官爷,您消消气儿,下面的人不懂规矩,您甭跟他一般见识,这些个酒钱,权当是本店孝敬各位的!” 此时徐期看不过去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心中又道不妥,只好重新坐下,小声叨叨:“简直欺人太甚,这店儿老板竟也忍了。” 范瑾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尚且压在 徐期的肩膀上,也是压低了声儿:“虽是不知来历,可既然是叫官爷儿,该是此事不是一时,你我也帮不得的。帮得一时,回头儿走了,还是原来样子。” 徐期点头,心说是这么个理,也就低下脑袋,且喝了口茶水。 另外一边儿,几个官爷儿许是吃饱,个个站起身子,装模作样且对着掌柜行了个礼,就笑嘻嘻:“咱还有事儿在身,就先走了!” 掌柜的点头,还是赔着笑脸,待这几个走出去了,这才无奈的摇了摇脑袋,进入了后面儿屋子。 徐期正在看着那边儿,范瑾也是唤过来小二,伸出袖子把嘴一抹便道:“我们吃的也差不多了,小二,你来结一下账。” 小二方才还呆立着,饶是范瑾叫了他好几声,他才跌跌撞撞小跑过来。一时之间,眼睛把这桌面儿一扫,就忙笑着:“爷儿,你们也是没吃下多少,主要就是个酒钱,我看过了,这些一共也就两个钱,你可还有甚么别的吩咐?” 范瑾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了俩个五铢,缓缓放到桌子:“别的就没甚么,我们这就先走了。” 小二见状,就收了钱,方才不快是一扫而光,嘿嘿笑着,又忙拱了拱手:“好嘞,爷,您慢走!” 出了酒馆之后,范瑾见徐期还是不快,不禁笑出了声儿:“这等的事儿,全天下不知多少,勿要因为这种事儿弄得自个儿扫兴。” “只是,这,这还只是一个县城……”徐期闭了闭眼,双手悄悄攥拳,心中颇是不平。 荆梦怜抿了抿嘴唇,像是有话要说,又不好讲。范瑾见了,就用下巴指了指她:“都算是自己人了,有话但说无妨。” 梦怜颔首,又扭头看向徐期:“虽是百姓都说官人如何如何为非作歹,但是据我了解啊,上面的人儿却都公正清廉,小女子是想,许是上头儿管不了这下头儿的千根线儿,又是看不见,也是听不着,只能听这些下面儿人如他们说的,才是成了现今样子。” 徐期听过这话,行走的脚步停了下来,沉默半刻,想到了之前烨城的杨大人,那也真是惹人亲近的人物,也不知现在怎个样子。 梦怜见徐期是有细想,就笑着接着往下讲去:“话是如此,但是咱们平时也是接触上面儿不得,大多百姓也是如此,就只能骂骂最上面的人儿,如此一来,甚么个王爷作了恶也就揪了,可这下面儿,该是如何,还是如何,不曾变过。” 范瑾点头,也不想在此等话头儿上纠结,侧过身子,直接转移话题:“多说无益,我们也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了。”说过这话,他便又是看向梦:“姑娘,我们二人还要接着赶路,不知姑娘此时又是有何打算呢?” 荆梦怜听到这话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忧郁之色:“小女子哪里都易受了欺负,刚刚看过了这个地儿,试着觉得不大妥当,怕是不能在这里待。” 范瑾和徐期相对视一眼,范瑾却露出了一丝苦笑,“如是,姑娘你还是想要接着跟着我们俩人?” 荆梦怜侧过了头,似有所思,终是摇了摇脑袋:“我听蓟县也是个差不多的城子,我想,去那边儿看看,许能留着。” 徐期听罢,这个地方他是听过,忙是接过话头儿:“姑娘说的,可是幽州那州府的所在?” 梦怜点了点头,脑袋又沉下去,不再去瞅徐期,只是嘴上说着:“便是那边儿。” “梦怜姑娘,既然如此,范某承诺,一定会将姑娘安全送到蓟县,将姑娘安排好之后,我等再继续北上。”若说这样一个小女子老跟着他们两个男人,总会被别人说些闲话,但是丢在某处,心里又会不安,范瑾如是想着,便是下定了心,且把这个荆梦怜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儿做事,其他怎样另说,如何都好。 “我们不如在这城里再转一转,明天再走,范师傅,你看可好?”梦怜先是点了头,接着就这样向着两人询问。 徐期看着 范瑾是点了头,就也跟着颔首,算是默许。 不得不说,这城虽小,可还有些个特色。几人就这般未回旅舍,刚刚行了百十来步,梦怜便是忽然指着了个方向:“那边儿好像有杂耍的,我是好久未见,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范瑾无奈的笑了笑,低声对徐琪说道:“看来这姑娘还是有些童心啊,那些杂技说白了就是骗人的。” “那又怎样,去看看又不花钱,去看看吧。”徐期也是转过了身子,敲咪咪的对着范瑾说道。 荆梦怜来到此处就像被放飞的鸟,到处的转,范瑾俩人不由的叫苦啊。 “二位,你们看,那边有胸口碎大石的,我们去看看吧。”荆梦怜不等两人答话,就直接走了过去。 范瑾和徐期纲刚达到这里,便听见了哪些耍杂的吆喝声。 “各位爷,都过来看看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一个壮汉手里拿着一把大锤子,地上躺着一个人,胸口上面放着一块儿大石板,壮汉光着膀子围绕着那个人走来走去,口里还不断地吆喝。 围观的那些人一个个双手舞动,显得激动无比。 “嘭!” 那壮汉手中的大吹一下子扬了起来,看到这里的时候,荆梦怜尖叫一声,急忙用手遮住了眼睛,徐期和范瑾此时真想哈哈大笑,却直接憋住了,从空中落下,躺着那个人胸口上的大石板却没有一点动静。 一时之间场中鸦雀无声,突然那大石板爆裂开来,一声叫好的声音响彻云霄。 那将眼睛捂住的荆梦怜缓缓地露出了眼睛,看到这一幕之后,不由得拍了拍胸口。 “姑娘,你确定还要在这里逛吗?”范瑾看到荆梦怜的表现,实在是忍不住开口了,他此时憋的肚子疼,但碍于荆梦怜,只能憋住不笑。 徐期见此,也是上前两步走到了荆梦怜的旁边,“姑娘,今天玩儿的也差不多了,你看这天也开始渐渐的黑起来,我们回去吃个晚饭,明天还要赶路呢,也许要早点休息不是?” 荆梦怜听到这些话之后,仔细想了想,脸上再次露出一丝绯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梦怜有些不晓得事了,一时玩兴起,居然忘记了时辰,给二位带来不便,实在心上对不住师傅们了。” “我等且边走边说吧。”范瑾冲着荆梦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手将拿在手里的弓箭放到了背上。 “咕噜咕噜……” 范瑾和荆梦怜露出了惊诧的面目,转身看向徐期,徐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颇有些尴尬的说道:“咳咳,在酒馆吃饭时,光看那甚些官人儿不顺眼,生了一肚子的闷气,所以现在就……” 荆梦怜单手掩盖着小嘴轻轻一笑,身子向旁边转了一下,语气有些羞涩的说道:“梦怜给二位师傅最近也带了不少麻烦,小女子也是无以为报,但是却会做菜,虽然算不上好吃,但是勉强上得了台面,不如买些菜儿我们找个小店,稍微掏些五铢,就我自己来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范瑾和徐期两人能听到此处,眼神犹如放光一般明亮,范瑾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徐期,徐期岂会不知道范瑾的意思。 罢了,徐期靠近范瑾,在范瑾的耳边嘟囔道:“我觉得这个可行,而且买菜的话,又花不了几个钱,找个小店让梦怜姑娘做了,咱也尝尝姑娘手艺。” 第42章是买菜食听战说 梦怜闻言,伸出了手且捂住了她自个儿的嘴,顺势稍稍低下了头,竟是笑出了声:“瞧你这话说的,我能会个甚么手艺?就拿这做饭的事儿说,便是再怎么讲啊,跟外头儿店家也是万万比不得的。我也无非就是想着代了几位省些钱财,真要我讲点嘛的话,二位也最好别是太有甚些期许,免得扫了兴致。” “姑娘,你这话就未免太过谦了一点。”范瑾也是笑道,且把物件儿都换至左手,便是伸了右手对着梦怜一指,心中忽觉不妥,就又忙放了下来,嘴上还是不停:“可要让我讲,姑娘既是已嫁入了那易州的高门,想是那家大人自然不该是傻,由此说来,姑娘各面儿都该有些独到之处才是。哎,真讲起来,我和这个小子能有这个遭遇,也算是个运气的事儿。” “师傅这话说的就有些好笑了呢。何况又说甚么高门,家门再大,和我关系不大,再说我也不过是个小妾……”话虽是这么讲了,可这荆梦怜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颜,罢了,这就走到几人前头儿,对着前头儿扬扬下巴,颇有欢喜神色:“我算是早到了这城子些许时候,想来比你们要熟一点儿,小女子啊,这就带了你们去坊市买些菜来。” 范瑾笑着点头,罢了,扭身又扯过了徐期衣裳,徐期这才又看过来,心中便反应过来是些个甚么事情,就算是有唤了他,也是一同过去。 再说徐期慢步跟着,看着俩人走至前头儿,心中忽然胡想,这且在后边儿看着,前头儿俩人倒是有些夫妻样子。这般想过,嘴角就扬了起来,乐得不行,好在啊是给憋住。范瑾许是忽然想到徐期,猛然之间回过头,且见他是一个儿在后面使着碎步跟着,又是嘴角带了笑,啧了一声,自是转身回来,扯了徐期衣裳把他带到前头儿。 等到徐期站定,范瑾便是边迈出步子边问话:“小子,我刚刚可是真看着了,你方才是一个人溜在后头笑些甚么?” “啊?甚?我没有啊。”徐期小心着瞥了一眼梦怜,这就装傻,如此范叔也是没甚可说,且当翻篇儿。且是片刻,三人又复行了数十步,徐期就扯范瑾袖子,自个儿伸手往着路旁一指:“你看那边儿,我觉得,那个小摊子不错。” 范瑾知是在换话头儿,可这时候,买菜才是正事儿,就且饶过徐期,侧目张望过去。顺了徐期的手指头看去,那边儿是个平常小摊儿,摊子主儿是个老大娘,额头绑了花布巾,衣裳是蓝花花布,眼儿是无神盯着地上。再看地上,除了些许青菜,另外还横着摆了俩根茄子,若老实讲来,这个茄子样貌是不大好看,可这类东西也还算上个少见。 如是,范瑾便挪了步子,朝着那边儿走去。梦怜同了徐期见状,也是跟着在范叔俩边儿,且看着范瑾自个儿蹲下去,就也放低身子,一个是学着范瑾也是蹲了,另外梦怜是弯下了腰。未等范瑾说话,梦怜就先问起了价:“大娘,这俩茄子,是个甚么价钱?” 大娘且是抬眼,把这来人各个看过,倒是笑了:“你们几个,要买就买,不买便去,却是问甚个价?” 徐期闻言,先是耐不住了性子,瞅瞅梦怜姑娘,心说也不知这个大娘就这般对她如此,可也很快转过来脑袋,重新看着大娘,且赔着笑:“这……大娘,你这话就说的有些不对,所谓买卖,本应问价啊。” “若是不见她也就罢了。”大娘望着梦怜,如是说着,自是把菜儿都收啦,站起身子,着就要走。范瑾忙是拦住,恭恭敬敬且行个礼,还未等他再说话,这个大娘是把他给上上下下都瞅过了一遍儿,末了,许是觉得范瑾看起来也是个老实汉子,便是叹了口气,话说的哈也不遮拦,只是稍稍小了点儿声:“你许是不知,我且就告诉了你。真讲来啊,若是晓些事儿又认得她的易州人儿,都不该把菜给了你们。老身今儿是真乏了,倦于再说些话儿,就不细细去讲,你这娃儿还是快点让开点儿路,让了老身过去。” 既是 这般,范瑾不好纠缠,就只好往着另外一边儿走开了几步,算给老大娘且让开道。罢了,就是转过身子,见这大娘已是走出去了些路,面色就暗淡下来,吐出一口浊气,范瑾是挪步至了梦怜的正前方,与这梦怜还是四目相对:“姑娘,咱们既是同路而行,虽说本不该多问你家的事儿,只是,人家这个样子,我还是不得不再多问上一些儿。嗯,你且是老实回我,你家的大人究竟是做甚的?那边儿百姓竟是如此去看你家?” “这……范师傅莫要见笑,真讲起来,我家大人是做甚事儿,要我说来,我也实在不知。”梦怜是低下了头,眼光直是瞅着另外一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低,尤是没了底气:“只晓得是在易州有权有势的人家,究竟到底是个甚么官儿,还是做着甚买卖,我,我全都不知……我这婚事儿也是全听了爹娘的话,本就为了一口饱饭,我想,便我爹娘,怕是也没去问这些个事儿。” 徐期听了着话,也是忍不住,忙插话头儿:“合着你是如此,你家爹娘这事儿也是有少思量,最是可恼,你竟还就嫁了过去?也不怕是个甚么没法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去讲……” 话到这里,徐期忙是伸手捂住自己的口,尤是闭嘴,他也心知自己这是又多话了,忙是摇了摇头,又赔着笑,朝着旁边儿吐了一口唾沫。范瑾见是这般,也就不再去说徐期,只是稍稍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了荆梦怜的肩膀:“那这样,你就先同徐期去到那边儿,我买了菜,咱再说个其他。我想,许是和易州相邻,这里地方,易州来的怕是不止一个俩个。” 梦怜点头,算是同意,就看着徐期先是迈出了步子,自个儿也就忙是小心跟着,到了那边儿墙角,二人是拐了过去。徐期料是范瑾那边儿见不着了,才停下了步子,身子一斜,就靠上了墙。梦怜见了,脑袋就看另外一边儿,徐期心说,许是在她眼里,这个动作不算正经的人儿。可徐期是真的乏了,就尚且是眯了眯眼儿。 范瑾那边儿还算顺利,饶是很快就另外找了一家小摊儿,见是个中年汉子,还稍微聊了几句,心是说着投缘,只怕日后无分,就心中且是记着,互相稍稍行了些礼,就算是行了别过。 等徐期就要真得睡着儿,范瑾总算是到了跟前,且是拍了他的脑袋将他唤醒,罢了,三人就由了梦怜带着,寻了一处饭馆。还未进门,徐期就习惯地朝后一望,才想起来,今儿个是少有的没牵着马车走路时候,虽是轻松,可徐期心中感觉是有些空落落,若有所失似的。 待是几人入了座,四下看去还未有太多的人儿,只是几个老顾似的自在取了茶水在饮,也不怎么说话,犹是在那边儿歇着。且是放好了物件儿,范瑾便是自在思量,这家店儿的小二许是偷懒在了里屋歇着,还未把这个话儿给说出口去,梦怜倒是自个儿起身去了,只说唤了小二出来。未过多时,徐期已是听了答声儿,等抬起头,过了一会儿,这才又见梦怜姑娘折身走了回来。 虽是有了答声,可又过了一会儿,小二这才迟迟出现,碎碎步子,小跑了过来,虽说也是一脸歉意,直赔着笑,又弯下了腰。片刻之间,是把这么几个人儿都看了一遍,目光回转,这才终于是锁到范瑾身上,话语急匆:“几位啊几位,小的先前是见这里头儿还没甚么客就先偷懒儿睡去了,故而未有所迎,还烦了小姐来寻小的。方才是稍稍理了物件儿,故而又是更晚了些,嗨,甭管如何,是实在对不住几位,对不住了。”这般一讲,他就又是弯腰又是拱了拱手,复是把桌子旁的几人儿一一上下看过,且还笑着:“那个,我看几位都是远道来的人儿,想来是该饿了,既是几位到了小店儿,几位是想吃点甚么?或是有些甚么吩咐?就还请几位但说无妨!小的这也就快些做个准备。” 范瑾摆了摆手,虽是无甚言语,可有了这般动作,就算是这事啊就此算是已经过去无须再说。接着,范瑾弯下腰去,把先前买了的 那些个菜提着放到桌子上头儿,再稍坐直,用着了下巴稍稍指指,且问能否借用一下你们的些许灶台。小二缓了一下,这般事情虽是听过可还是少,看过桌上的那些儿菜,先是行了个礼说是稍候,接着就小跑回去。 未过多时,等这小二再是过来,是面上堆着了笑,说是那边掌柜的许了,只是需得掏些,仅仅一钱罢了。遂是几人就吃过了饭,又是不愿快走,就且坐着。还正是无聊时候,门外儿进来俩个军汉,看样子还算规矩,是把刀剑小心收着,放到长凳之上。 范瑾斜视过去,从那盔甲,虽说不怎认的,可定不是个最底下的兵儿。遂且稍稍喝了些茶,他又心说这里和前线是该不算过远,正想问些儿前线地方和高丽人的大致情形,就听其中一个军汉叹了口气,把杯子是往桌上一拍:“如是我闻,那些高丽人好似是要拿了咱旁边儿的营州开刀。” 徐期闻言,也跟着望了过去,那些军汉看着样子不像是在说笑,何况倒是一个个神色焦躁,前方火急,就好似在他们脸上刻着一般。既是如此,话便该真,只怕那些高丽人是当真得逞,心是如此,话是不该讲的,徐期只好侧目且看着了范瑾。 第43章出城拦时是妾室 范瑾听过了话,便是一言不发,只是几个都算吃罢,等到出了饭馆立在路旁,他才是面露急色。 “听闻那些高丽人就要拿下营州,也不知这前头儿将士能否挺住,若是当真被他们拿下,咱们几个也是去无可去。”范瑾一脸的焦急之色,皱起眉头,且在那边儿徘徊走动。 徐期也是靠在饭馆外头儿的墙儿,手是按在额头之上,左手还胡乱扯着衣裳,仿佛也是在细细思量些许甚么。 正是急时,荆梦怜迈着了小碎步,刚刚出来,便是来到了两人的面前,张国了好几回儿的嘴巴,才是缓缓开口说道:“二位,小女子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该讲不讲?” 范瑾听到这话,忙就看去,是时拱了拱手,语气着急得很:“姑娘但说无妨,就算是不大可行,我等还可以再做商议。” “小女子倒是觉得,二位倒是可以尽管先去营州送了货物,而我就在这个小城等着二位,等二位送完货回来,咱们再汇一处,再送小女子去了蓟州事也不迟。”荆梦怜说这话时,倒是一脸天真之色,如此盯着范瑾二人说道,手还不断的撕扯袖口,倒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本来还有些许期许,在等梦怜姑娘把这些话儿说尽,徐期看了范瑾,便是跟着摇头。 “却是不好,你若男子,我等便随你去了,只是一个女子,行事颇为不方便,如今世道也是不可疏忽。若是你出了些许事,莫说你是如何,我等也是心中不安。”范瑾停了一下,又是作了个揖:“还请姑娘休说此话。” “可是若不如此,小女子定会给二人带来麻烦,到时候万一再碰上事儿,岂不是……”梦怜姑娘还是摇头,如此说着,但是她这话语还没有说完,便是直接又被徐期的话给从中打断,只好看去。 “梦怜姑娘,如此世道,若是真丢了你,我们二人便是把货送到又是如何?再说我年龄还小,你是要我终生后悔?”徐期虽是笑着,可这话却是丝毫不带客气。这话甭管听着如何,要在旁人,这话也是真的,莫说徐期,就是换了任个旁人,也该生怕自个儿是要后悔一生。由是如此,听过了这般的话,梦怜就也不好再说甚么,只是扭头看向另外一处,另想其他的法子。 又过了些许时候,荆梦怜再看过来,突然就笑着开口:“要说起来,咱们再往上走,可是要过个无终县城。那里听闻也是玄州的大地方儿,咱们去时,我自在那边儿和二位分别,二位也尽管接着北上。就我想啊,二位且将小女子安置在了那边儿,我自会寻了事儿做,终是难些,也算活得过去,几位也用不着担心小女子的事情儿。” “哦?姑娘此话倒是有理。”范瑾听过此话,向前一步,如此说着,点了点头。 可范瑾既是这般,徐期倒是有些不明白,喘了一口粗气,看了一会儿梦怜,又转眼是望着了范叔:“那个,我若没有记错,那边儿该是更近边疆,范叔就不怕是和这方一同?” 范瑾摇了摇头,伸手是扶在徐期肩头,徐徐而道:“你是不明,据我所知,那个玄州的无终县却是这世道里的一处安宁之地。如今朝廷已是式微,也就少许地方还是执着律文,我先前是也走过那里,印象不错。那般地方,虽是可能也有些不让人尽意的事儿,可总是能有些度。话再说来,到了那边儿,梦怜姑娘在那里寻个事儿做,不求其他,只求有吃有住,怎么也是好的。” 听了范师傅这般说罢,荆梦怜也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这是当前最好的法子,若是没什么问题,此事就这么办吧。”范瑾那一脸的愁眉苦脸之色此时也消去,看着徐期这般说着,在他面上,替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笑容。 “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徐期说着,就先是起身,看着范叔也点了头,就且跟着回了旅舍。 不等范瑾是到后院儿先解了缰,徐期就先同了梦怜一齐收拾了大小物件儿给塞 到车子后头。罢了,二人就预备上了车子,范瑾且是引了马儿在前徐徐而进,徐期就稍稍助跑几步,便是一跃而上了车子。 梦怜看过了徐期样子,许是心说该赶时间就是这样去上了车子,也未曾再去细想,就也学着小跑几步,却是一个没留意,没有立稳,就要从那车子掉落下来。 正是紧张时候,徐期却是忙伸了手,竟是直抱住了这姑娘的腰肢,二人目光对视,场面僵持了片刻。 范瑾许是听出后头儿动静,问了一声,徐期忙说无事,便把梦怜姑娘的腰肢松开。这个时候儿,荆梦怜小脸儿由此变得通红,滚烫不已,再说徐期的双手离开荆梦怜之后,也是有些尴尬,不知所措,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双手该放哪里,又是该去怎么放。 “那个,姑娘啊,刚才是纯属意外,也是全为帮下姑娘。我是绝无冒犯之意,还望姑娘见谅。”稍稍回过神儿来,徐期忙是学着先前范瑾的样子拱着双手忙赔不是,生怕梦怜再生乱想。他也心中思量,这事儿要是范叔,相对而言还好一些,自己年少,碰着了这般事情儿,就是更加尴尬几分。 梦怜摇了摇头,且是自坐一处,话是没说半句,面上还有红光。 罢了,范瑾赶着马去就往城门赶去,此时又刚刚是午时过后,基本上大多数的人都在这个时间休息,道路上没有多少人儿在,再讲这也不过是个小城子,由是,三人也便快速地赶到了城门口。 刚刚到了城门,却是被守城的官兵儿给拦了下来。 “停住!你是干甚么的,车上装的又是甚么,可有带了文牒儿?”一名官兵伸了右手,且是扶住左侧身子挂着的制式直刀,迈步在了路中,拦下了这个小车。 范瑾侧身往后看过一眼,忙就下了车子:“哟,官爷,我们就是给别人护送货物的,车上绝对没有其他的东西,来,你请过目,这是我们的文牒儿。” 话语之间,范瑾直接将牒儿递给了面前的这位,那官兵看了一眼递过来的通关文牒,且是摇了摇头,唤了另外一个过来盯着,自个儿又绕到后头儿,且是把车子里看了一遍,就拔刀出来,侧过了脸:“汉子,你这文牒儿怕是只能管了你和后头儿这个小哥,只是,还有个姑娘家,又是何许人也?” 徐期听了这话,便是闭上了眼,怕是又如望都一般,且不说最后如何,多吃些不值当的苦,到底是心中不大舒服。只是这边儿却又不同望都,是个稍大点了的城,想来官吏不会那么容易就过了。再要说起,又怕这个梦怜姑娘嫁去的她家大人是当真行了甚个不好的事儿,百姓也就之前那边还能应付,别是犯了官司牵连了自个儿,如此过了几天,吃苦尚且不说,那可就误了送货的大事儿。 饶是说时,又想起那个杨府大人,徐期暗是叹了口气,心中更是急了几分。 正是急时,睁开眼睛,才是看了一眼屏风,再往后瞅,正见那个官兵儿就要上来拿人,这世节,虽说还未上来,已是踏上了一只脚来。既是如此,就咬了唇,徐期心说这般,那么无论怎样也是又得在这儿拖延个几日。想到此间,他便遂是缓缓摇了摇头,正是身上乏了又泄了力气,可是忽然就听着范叔起了一声哈哈,竟是大笑。 有了这个声儿,遂是官兵就停了动作,虽是手还握着那边儿的刀,可也又侧身去看那边儿,问是何事发笑。接着,徐期侧耳去听,就闻范瑾是停了一下,像是憋住了些许笑声儿,许是见官兵儿看了过来,这才缓了缓气儿,话说:“官爷儿,你要是不讲我都是忘却掉她了,她原是本家的小妾,我家大人差我送货,末了,赶在上路之前啊,忽然想起来一茬,就是准备由我把她顺道送了别人家里,算是个甚物件儿的回礼,嗯,可具体之前那家给我家送的啥物件儿啊,官爷你再问我,我也是不甚清楚,真没法讲,你可须知道,那都大人们的事情儿,干我无甚关系。接着啊,由是走了这么远的路,她也是不 咋讲话,一直就那么闷着,偶尔有个表情,一来二去,这么远的路,像这般的日子长了,这个事儿我还真给不小心忘了。” 稍微顿了一下,范瑾见这官兵儿有听,且就又挥起右手接着讲:“就刚刚哈,就刚刚,官爷你问我话,还真把我给问愣了,我就心说官爷你说的是哪个她呀,故而啊一时之间就没怎么反应过来,官爷啊你瞧瞧,如此才是成了这般样子,嗨,不管咋说,咱还是叨扰了官爷儿你做事儿呢,真是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哦,若是真都依了你的话,这事儿却是有点儿意思。”那个官兵就此先停住了步子,放下了先前登上去的那一只脚,许是又瞄了梦怜几眼,便是快步折身回来。范瑾再近几步来看,这个兵儿那先前的紧张面色霎时不见,却是笑着拍了拍范瑾的肩:“你家大人既是要把这个送了,你何不考虑且送了我,日后啊,咱们也算是有亲儿的,我也好给你等行些方便。” 听了这话,徐期忙是憋住了笑,生怕这些家伙儿反应过来,就又面朝了墙,可外头儿还在对话。 “小的倒是愿意!”范瑾如是答了,就是话音一转:“只是我家跟人家是有言再先,再说我也就个办事儿的人。” 官兵点头,也是摆了摆手:“哎,你且就把话带到就成,再有甚话,咱们后续再议嘛。再说这等事情,要是不成,也是罢了,要是成了,岂不美事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范瑾连连点头,看这官兵扬扬下巴,便是知晓可以上了车子。等他跃到车子上头儿,又见前头儿几个官兵都已稍稍散去,便是慌张之中忙挥了鞭,任着马儿快跑。 第44章是歇看人浣于溪 “出个城还真是怕给难住了,别的不说,再像望都那般来个十天半个月,我可是受不住了。不过啊,范叔,万幸你俩扮的还挺像,我都快是信以为真。”等走出也有二三里地了,徐期一路闲来无趣,开始打着两人的玩笑。 范瑾这时还好,且在前头儿,只顾着了路,压根未有听进耳朵,他的面色自然也就没有甚么变化。徐期听不着声,觉得无趣,就又歪了脑袋,且看对面儿如何。在他对面儿,梦怜感觉到了徐期的目光,便是一下子就将脑袋转了过去。情急之余,竟是碰着了车子里头儿的布料,发出了些许的声响。 这下可好,范瑾听见了声儿,朝后一望,就还笑着:“徐期啊,此话休要再说,人家还是那易州高门的妻妾,无论怎讲,都不该多言此事。我方才也是急于脱身,姑娘还请见谅。” 梦怜点头,双手合至一处,便是行了个便礼。 过了些许时候,几人乘着马车,缓缓地进入了一处丛林之中,徐期且挑起了帘子,从那里头往外瞅去,但间后头儿是留下了一路车辙,可是挺浅,可知这路不算常有车过,就忙挪到前头儿:“范叔,这路……真的可走?” 范瑾也不回头去瞅徐期,只是自个儿点头:“此间我也是二回儿到了。你且用不着怕,这里的车子是少走,可此间村落的人儿往往还是走的这边儿。”说着,他见眼前就有几个农人扛着锄头行来,便唤徐期探出脑袋来瞅:“这些都是附近农户,你且看着了?” 徐期且从小窗子探出头来,如是看过,是如其说,便是颔首:“嗯,还真是呢。” 听过答话,范瑾便是抬头一昂:“要说起来,我又不是只混过一俩年的镖儿,凡是这般事儿,你小子只管信我便是。” 徐期闻言,停了一会儿,才算答话:“是了,是了,我现如今啊是记住的了。” 由此复行二三里,范瑾先是闻水声。他就把这缰绳子给扯得紧了一些,让这速度缓缓慢些,过了片刻,也不扭头,只是就喊:“徐期,你可听见甚么水声?” 徐期正是迷糊,或曰已是半睡半醒,由此又被唤醒。正欲去吼范叔,还是压着性子,不及到他说话,梦怜就先稍稍起身,从那小窗子对了范瑾说道:“是有水声儿,我想该是有个甚么小溪在这四处。” 范瑾点头,这就拉住了马儿,且是收拾了缰绳,便下了车子。带着马儿到了路旁,便是把那缰绳系在道路旁的树上。罢了,他是绕道后头儿,也是小心迈上一步,这才有说:“来吧,这坐了一路也乏,都先出来,咱们寻了溪水歇息。” 梦怜闻言,就小心下了车子,四处望去,不见水源。直到徐期就要下来,范瑾便扯了扯徐期衣裳:“反正你是少年人,有的是力气,不如闻了声儿去,看看哪里有那溪水。” 徐期吸了口气,左右一望,但见是草木苍苍,可不见甚么的水,便是笑了:“刚刚在车里倒是听得真切,到了外头儿,却还听不着了。” 范瑾也不睬他,只是又接着往车子里头儿走,饶是过了些许时候,才是把先前的弓给拾了出来。徐期看来,便是接住了一张,范瑾把箭袋挂到自己身上,末了,取出三支箭来,且是放到徐期手里:“若是有事,你哪怕是拖延些时候也好,嗯,我就先自个儿寻了水去。” 这边儿说罢,范瑾又是看着梦怜:“是太劳烦了姑娘,还请梦怜姑娘再从上去。姑娘不在外头儿,纵是来了歹人,或是也能更为安全一些。” 梦怜点了点头,徐期忙在立在侧面儿,稍是给她扶了,便又望着她上了车子。罢了,见着帘儿被梦怜扯下,范瑾侧身,揽过徐期的肩,朝着路上走出几步,凑耳且说:“梦怜姑娘且是让你顾着,咱也不晓得那易州的人会不会找上来,千万莫要出了甚么差池。” 徐期点头,由此才想起这么一层,神色也是跟着凝重起来:“我记得了。” 范瑾颔首, 又拍了拍徐期的肩,这才松了。走开两步,把自个儿的弓给搭在身上,罢了就凭了声儿往着路旁林中走去。 再说车子这边儿,徐期是望着范瑾走远,在林子里若隐若现,刚刚困劲儿就又上来,遂是就倒在车子旁边儿。心说此间路上,大多都是农户,方才也是见过了的,就如是竟得了个心安。 正是要昏昏睡去,忽然之间,徐期的手里感到是一阵拉力。虽是半睡半醒之间,可也记得自己手里可是个弓,忙就抬了右手,虽是闭着眼睛也抓到了弓箭,猛然睁眼,就是搭弓欲射。 霎时之间,徐期还未张弓,便被扯住了手。接着一声大喝,他这才是仔细看了眼前,呵,这不是范叔还能是谁?忙是松了,徐期也爬了起来,且是喘口气便低下了头:“范叔,我对不住你,竟是……” 范瑾是正欲发怒,可见徐期这般,便就作罢。只是一时不去睬他,嗯了一声,范瑾就跃上了车子,唤了荆梦怜下来:“我是寻得到了,就在不远地方,咱们径直过去就是,姑娘你且慢点儿。” 梦怜且是起身,小心下了车子,范瑾便忙稍稍后退俩步。徐期这又过来,拉开帘子看看里头,扯出来了先前一根棍子也顺势搭在身上,末了,又看四下无人,就对范叔说道:“这个屏风要是一个俩个也不好带,不妨就放这里,咱们且是溪边。” 范瑾昂头看看太阳,果然是个正热时候,就也点头。临要走时,且伸手把那帘子全都拉开,这才转身。徐期正要问呢,也是稍许明了意思,这样大敞,歹人便该不会觉得里面儿物件如何值些钱财,就不作声,只是缓步跟着。 等到那边儿溪水处,徐期才见,先不说这个水小,又是被林木掩着,不能见它才是说得过去。 而这边儿不远地方,几个大娘是在浣衣,见有人来,便唤几人到了上流。范瑾心说不好离得太远,就引了梦怜,且是到了跟前。 一个大娘如是见了,笑着探身过来,伸出手摸摸梦怜的脸,直是惹得梦怜找了个由头儿溜掉。罢了,看着范瑾,这大娘就跟旁人笑道:“大伙儿看看这个汉子,还真是有些福气,能娶得那样儿的女子。” 既有话头儿,旁人也是应和:“我看那个女娃也是喜欢,若非已嫁,说句不当真的话,我还想让我儿娶了。” 第45章缺财也难英雄事 梦怜闻言,面上便是泛起红光,只是伸出小手且捂住了嘴:“大娘这话说的就未免是有些欠妥,我……” 范瑾正是一旁歇着,听至这边儿,忽然就仰面坐起,佯作怒状:“大娘,这还当着我的面儿呢,这话可不能乱讲。”如此说罢,范瑾又是扭头去看梦怜,眨了下眼,才是弯腰洗了把脸,把身侧的葫芦递过,只说:“要说你也不对,该是早点儿讲她们的。” 梦怜愣了一下,也就笑了:“郎君说的是呢,是我的不对。” 徐期侧身,且看大娘们把这边儿望过,不再嬉笑,虽是又见徐期,许是有想这么三人的年纪不大对得上去,可也未再多言。既然如此,徐期就不再去看他们,只是扭头去看那边儿,不见了梦怜姑娘的身影。再低下头,徐期是见这个梦怜已把溪水灌入葫中,夹在身侧,看得出是胳膊使了力气,又稍稍朝着溪水远处走的几步。 稍稍愣了些许时候,许是算有了些力气,梦怜尤是终于开口:“郎君……这水是已经备好,咱们就此赶路去罢?” 范瑾点头,这就提了棍子,又是一手接过葫芦,又把另外一只弓且是给了徐期,这就走到前头儿。徐期见是这般,心道别又出点儿事情,就用下巴一台,只说:“梦怜姑娘还请前行。” 梦怜颔首,就是紧紧跟着,徐期便是走在最后。饶是先前能讲的话都说过一遍,此刻是一路无言,三人徐徐到了路旁,便如寻常一般,任是范瑾解了缰绳,由着徐期是先跃了上去,末了,等梦怜缓缓上了车子,范瑾这才伸手去碰鞭子。 由此续行,是又五里有余,未见城邑。 这番路上颠簸,徐期已是乏困,眼儿睁不开,便只是一只手轻扶了那个屏风,尤是小心护着,又侧倒着睡了。梦怜是看徐期已睡,便也是靠着右边儿歇着,只是迷迷糊糊,算是半睡。 待是再醒,范瑾该是已系妥了缰,入了这车子里面儿。既是这般,徐期就忙是稍稍坐正:“范叔……怎得停住了?” “这是又到了饭点儿,我见这个村子是有个小饭馆儿,就且停住。”说着,范瑾扭头看向另外一边儿,荆梦怜姑娘是在那里睡得稍醒。范瑾抿了抿嘴唇,便转过了身子,就要下时,又偏是回头对着徐期说了:“咱们不吃也就罢了,你先唤了这姑娘起来,让她多少吃上一些儿,免得受饿。” 徐期闻言,就憋了笑,身子是一动不动:“范叔,这等事儿我可不做,你都上了车子,顺便把她唤醒又有何妨?” 范瑾摇了摇头,避而不答,只问:“你是当真不去叫她?” “嗯?” 见徐期是未有返意,范瑾便只顾着自个儿下了车子,待在车下,做出欲走之状:“那我回头儿便与她讲,是你拦了,不让我去扰她。” 如此说着,范瑾便是伸手又入怀中,摸了摸那些个钱两,是该有个几钱,再多便是无了,也不知能撑多久。这便眉头皱起,也不顾着徐期,心道梦怜姑娘有着徐期在呢,也该无事,如此就是直入饭馆。 再讲这边儿,徐期是看范瑾远了,想是范叔自去吃那饭食去了,自己肚子也是饿着,又是不好丢下这个女子。别无他法,徐期只好是闭了闭眼,小心伸手碰去梦怜胳膊,虽说也唤,声儿也不敢大,只如自个儿叨叨:“姑娘,还快醒醒,该用饭了,姑娘?” 许是过了片刻,梦怜才是起身,见是徐期拘谨样子,忙憋了笑,且是唤他先下了车子。徐期便是如是照行,待着梦怜下来,小心伺候在其身后。又是行了数步,这才忙转过身子,一路小跑,忙把帘儿给拉下。 待是二人走进饭馆,乃见是一木制小房,徐期左右看过,便是小跑几步,到了前头儿自个儿先入。定睛一瞧,范瑾已是坐下,在那屋子右侧八仙桌上,手是已持了酒壶,在往杯子里倒着。 徐期这就引着梦怜姑娘落座,瞅了范瑾一眼,又是不好多言,就自行取了茶水 给梦怜姑娘倒了:“姑娘你先喝着。”说罢侧过了头,伸出胳膊稍稍碰碰范瑾:“范叔,你是已点过菜了?” “还未点过。”范叔饮了口酒,未等徐期再讲,又是扭身,眼睛是捉了那处小二,如是便喊:“小二,你且是过来!” 徐期顺了范瑾目光看去,那边儿小二正是急着在那儿给一个糙汉倒酒,听见了声儿,且是往这边儿一瞥,便又缓缓。待到来时,这个小二只是笑说:“那边儿客官凶得很,还望几位谅了。” 徐期虽是烦了,可也懒得纠缠,再看范叔也是同样,只是说了几个简单素菜,吩咐让他快些做好端了上来。小二是笑在满面,如是一一应了,又弯了弯腰,便是回身小步走去。 不多时,便是小二送了饭来,几人吃过,范瑾将怀里铜钱依次摆好在那桌上,看着小二是伸手划过,面色便是缓缓暗淡下来。话虽不言,可梦怜姑娘是已知其意,尤是犹豫片刻,伸手从她怀中取出数十枚的五铢,放在掌中且是摆开,便就笑说:“师傅怕是为了钱财愁了,小女子手中尚且还是有些许钱财,之前那些个下人也未有想到,无人来夺,故是还在。” 范瑾看去,果真是几只五铢在那玉手央中,可若接过,如此却是不妥。范瑾是于心说,虽说这要直是取了也该无甚大事儿,可本非一家子的人儿,若是当真使了,只怕后面儿为祸,讲不清楚。 徐期正要起身接了,稍稍站起,是立到了一半儿,他见是范瑾纹丝不动,就也只好暂且坐着,权当是挪挪身子。罢了,等他小心喝了口茶,用着眼儿把这边儿瞅过,许是过了些许时候,心中也是明白几分。故而摇了摇头,便是姑娘心善,也不知那家大人如何,遂是扫视四处,不敢再转目这边儿,却见此处是客如织水,心中便是稍有了些许主意。 见是范瑾饮罢了茶,也未去睬梦怜,徐期便是稍稍起身,附耳其旁:“范叔,这边儿客来众多,一个小二已是周转不来,你看……” 话既言此,后续如何,便不消说。徐期只是停住,且是又坐回去,不再去看范叔,只是看去梦怜。 过了片刻,梦怜似有所悟,口中才讲:“范师傅一身武艺,若做此事儿自然埋汰,只是偶间行了,我想也不为过。再说咱是正用钱呢,虽然这个一路可是省去吃住,可人毕竟是要吃些东西的。既是不屑要用小女子的钱财,我是觉得,若是在此打个短工,也是未有不可。” 徐期且见范瑾脸色变了又变,心道许是梦怜话说的多了一些,忙就打断梦怜姑娘:“当然这么一切,但凭范叔你的意思。” 第46章飘零是久且安处 范瑾闻言,一是不好再拒,二是确为囊中羞涩,遂是点头。 小二适时送来了饭,小心是给放到桌上,罢了弯个腰,便是去了。几人见是饭菜上来,徐期先是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讲,几人便不再言语,只是各顾了自个儿,算是将饭都且进用了。 且看将尽,范瑾便是抬头看去,那边儿小二还在歇息,手里是拿了一杯子茶,只顾给自己喝着。范瑾心说喊他过来又是那事儿是为不妥,只好起身,缓步至其柜台之前。 小二是偶间抬眼,见有人来,忙是笑着将拂尘丢至一边儿,罢了是转过身:“客官是有甚么吩咐?何必到此,在那儿说了就是。” “可不是别的事情。”范瑾言及此处,是吸了口气,话儿有些说不下去,只好把眼看向别处:“可否能请你们家掌柜一叙?” “我家掌柜的该是还在睡呢。”小二笑着,未曾多想,把话是直送出了口:“你就且说是甚么事儿,我再看要不要去叫了他。” “那就有劳小哥且去唤声。”说着,范瑾是举起了手,正要抱个拳,却是心说有些不妥,忙又放下。未是多时,脸上倒是上了几分红晕:“我们几人是从烨城来的,一路颠簸,钱财竟是不够使了。我看这儿是客如水织,我那小子和姑娘固然不便,就想着由我来做几日的短工,算是接济些盘缠。” “这等事情……我还真做不了主儿。”小二愣了一下,把范瑾又看了一遭,这才折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且待着,勿要走动,我啊不时就会过来。” 看过范瑾颔首,这个小二才是伸手撩起帘子,缓缓步入而去。 范瑾见是小二已去,且是立着,才是把这小店又扫一遍儿,就看小二是先走了出来。不等范瑾上前说话,小二已是自退一边儿,在其身后,一个八字胡儿男人戴着个圆顶儿帽子,手里是抓了串子佛珠,缓缓而来。 算是近了范瑾,这男人就点了点头,再把范瑾打量过了,就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佛珠子,一边儿转着,一边儿问:“我见你面生得很,是干甚么事儿的?” “我是同我家大人的小妻带了那个侄儿送货,不曾想这么一路多用了些,就……”言及至此,范瑾便不再言,只是看向徐期。那边儿徐期不知何事,又看掌柜的也看过来,心中便生了些许惧意,忙扭去了头,不再看来。 掌柜的见是如此,便是收了眼过来,稍稍又近了范瑾两步:“正巧咱们店里是有个长工省亲,你且待了几日,也是挺好。既是在我家做事儿,吃饭喝水都是我家事情,至于工钱嘛,最后一并结算。你看可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如此说着,范瑾便是点了点头儿,徐期这时正好看来,见是这般,便知算是能在这儿呆着了。 梦怜还在张望,便被徐期叫了一声,又是被添了些许茶水:“梦怜姑娘还请多喝点儿茶,咱们不知要待几天,须得习惯了这方滋味。” 梦怜低头不语,看着眼前茶杯水满,缓缓抬头:“小师傅,你怎知这是能留下了?小女子是有所不知。” 闻言如此,徐期就乐:“要是留不下来,范叔是该早早过来了。” 梦怜听过,也是笑了:“何况这时他那面上正喜,就该是无事。” 这边儿话毕,范瑾便是折身过来,且是收了碗筷先放一旁,便是拉起徐期:“你且跟着周辛去把咱的车子拉到后院儿。” 这里不用多言,徐期是稍稍侧身,看先前那个小二正往这边儿小跑,就知那是周辛。只是话也说来,就之前看来样子,可不见甚么院子,便是眨巴眨巴了眼:“可不曾见过后院儿。” “你还真是傻了,跟着他走就是。”范瑾摇了摇头,就此又看梦怜:“姑娘怕是得委屈几日,吃食倒是无须担忧,只是可能无趣了些,免不了烦闷。” “小女子是依了二位,切莫说些委屈了我的甚么话。”还未站起,话 便已然说出了口,待至梦怜姑娘站起身来,便是忙行了个礼,就稍稍挪了身子,后退几步:“范师傅不必相送,我自同小师傅一齐去了就是。” 听过这话,范瑾点头,便是让了一旁。 徐期正想说些话儿,却见那边儿周辛已是到了跟前儿,虽说已是半个自己人儿,这个小二,说话还算客气:“二位且跟我来。” 徐期点头,这就随他出了屋,就要出时扭头一瞧,范瑾已是收拾了东西要进内屋,梦怜是小心仔细跟在身后。这儿出了门,周辛一个转身,就是绕到屋子一边儿,只唤徐期快些牵了马儿过来。 徐期点头,也不吭声,自顾着到了车子后头儿,把之前的弓又甩进去,这才回来,解了缰绳。就要起步时候,徐期才是想起梦怜,待到他是侧过了头,梦怜还在车子后头儿,许是见了,忙是小跑过来,总算也到了前头儿。 那个周辛见徐期过来,就去走那末了的俩步。徐期抬头去看,那人儿到了门前,随手取出一些铜钥,摸索半天给锁卸了,伸手一推,门,就算是给开了。 徐期颔首,且看那个周辛是立在门侧,就知他是不进去了,便缓步而行,把马车送至里面儿。 先前没来是不觉得屋子大,如今到了这儿,却是觉得可谓另有洞天。虽然只是一个小屋缩在山崖的边儿,可这院子却是横着摆了四个马栓,算得上有些脸面,再看栓子前头儿马厩,草都齐全。 见了此般,徐期便是安了心,寻了个还算方便的地儿,就给缰绳重新系了。等他出了院子,就是对着周辛作了个揖:“既然我范叔留了,那我也该叫你一声周哥。要说本来以为不过小店,可看后头儿,这地方倒也敞亮。” “那是自然,你看那崖,是个鹰钩儿。”说着周辛还往那儿指,徐期看去,果然如是,山崖底下便是有个了空洞,远远是看不着,是得站到这里,才是看得真切。心想到这儿,再看周辛,周辛也是知他明了,便只是笑:“走罢,咱再回去,给你俩寻个睡处。” 第47章夜行不易是名幽 徐期点头,又是扭身看过梦怜,便再跟周辛原道回去。 再入店门,许是范叔才算刚刚来过,掌柜的也未让他上手,只是唤他待在柜台,若有甚么人要吃些甚,尽管唤声。徐期见是这般,就是引了梦怜姑娘,找了个角落坐下,算是熬着时候。 过了些许时候,是吃过了俩壶子的茶水,徐期是等得乏了。且看他侧过个身,面儿朝着墙,就干脆趴着睡去,梦怜姑娘见了,想是也无甚事,就由了他去。 待到夜近,徐期才是起身,一时之间觉得胳膊有些发麻,遂是甩了甩手。梦怜瞟见,就忙起身,自是到了一边儿:“你别碰着了我。” “姑娘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再说我能多大的劲儿?”徐期摇了摇头,也是站起,却感已是过了不短时候,不禁吸了口气。还是这时,听得甚么声响,待他扭转身子站定看去,正是范瑾在那内屋门边儿掩门。 徐期左右再看,除了自家仨人,也就周辛在另外一边儿候着。或是见了徐期看去,就只笑说:“好家伙儿,你是睡了一个午后,好不自在啊!” 徐期听过,忙就稍稍欠了身子:“失礼了。” “也没甚的,你也非是醉闹,那才恼人。”周辛点头示意,就又扭头去看范瑾,徐期也是跟着看去,就见范叔已是过来。周辛便是又轻轻笑了:“我一个人儿是有些忙不过来,今个儿大叔只是帮忙传个菜名,也已是帮了大忙。” “话不可这般来讲。”范瑾说着,便是自到了侧旁,由着周辛带路。几人也没几步就出了饭馆,周辛还是走了之前的道儿,往了左去。范瑾见是拐过了弯儿,想是自然也没多远,就接着冲那周辛讲:“你可是跑前跑后,辛苦很很。” 周辛闻言,这就笑出了声:“明日还指望你来分担。” 范瑾点头:“那是自然。” 徐期已是知晓了路,见二人是还有话聊,便是引了梦怜走在前头儿。正想等着周辛,却见那门只是掩着,这就推开。映入眼帘,还是先前光景,只是山崖又挡了些许光亮,便就更显昏暗。 才是进了小院,周辛便是扭头把那院门锁上,罢了回头:“虽说平日也没甚人,只是这些个凡事还是仔细些好。”看过范瑾点头,周辛就是做了个请的动作,神色却显了些许为难:“我自是在那个小屋的隔间儿睡着,你们几个还没甚么睡的地方,还请自便。” 范瑾颔首,稍稍欠了些腰:“既是如此,我等便还是回那马车里面儿就是。” 周辛听过,神色便是好了许多,忙就点头应了,自是快跑两步。见了这景,徐期正是心生疑惑,那个周辛匆回过头,哎呀一声,又冲着范瑾是行了个礼。范瑾自是没动,徐期则是向前走了两步,就要问呢,周辛可算说了话:“方才是给忘了,我还得给几位取些被褥,还是委屈了几位。” 徐期闻言,就默默后撤一步,转目望向范瑾。范瑾是有些倦了,就只点了头,声也低了一些儿:“我等就在这边儿候着。” 周辛点头,这就去了。 且待周辛进了屋子,徐期便是接着往车子那边儿走,待到跟前,就跃上车子。看过屏风无事,听得外头儿脚步声起,就知是那周辛已然出来,忙是从那边儿包裹抓了一把果脯,这才跳下车子。 范瑾已是临了车子,之前就记得徐期如何,忽然见了人儿,心中有数,便不为慌张。可这徐期刚刚站稳,定睛一瞧,梦怜姑娘却是有惊,虽也无碍,可徐期心里别扭。既是这般,就忙趁姑娘还未生气,忙凑过去,掏出几片果脯递过:“姑娘,我也不晓得你午后是吃了些东西没有,这些果脯你且吃了,解个嘴馋。” “我可不饿。”梦怜笑着,就抬手拒了:“在你睡时,我和范师傅可是吃过了的。” “啊?这样……”徐期愣了片刻,这就折身,把那些果脯扔进自己嘴巴,又走俩步,还点了头:“那我可就不顾你们了,这 些果脯,我就自个儿吃了,你们……” “就随了你。”不等徐期说罢,范瑾便已是打断了话,且是伸手拍了徐期脑袋:“你且随了梦怜姑娘上了车子。” 徐期闻言,扭头已是不见了周辛,就想周辛该是已经进了屋子。就也不再多话,自顾自个儿爬上车,才是感觉有些不对,稍稍侧过身子站住:“那范叔,其实我也好说,梦怜姑娘可是怎办?” “这个好说。”范瑾自是走近了徐期,捡了几片果脯放入口中,含糊说道:“我自是在前面儿呆着,你就在这后头儿算是守着厢门。要是姑娘和咱的货儿但凡出了些许差池,前头儿没甚么事儿,我可都拿你是问。” “得,我记住了。”徐期说着就又侧了侧身子,把那上车的地方给腾开,两肩一耸不耐烦:“这等事情该早说。” “噢?”范瑾且看着他:“如何就该早说?” “要是早说,我在车子底下,也好帮姑娘上个车。” “嘿,油嘴滑舌!你先她后岂不一样?”范瑾摇了摇头,就自顾自个儿往前绕。待刚刚在那车子前头坐妥当,范瑾挪挪身子,透过小窗往后一瞥:“梦怜姑娘可上来了?” “哪里是有那么快的?”徐期说着,且看梦怜姑娘爬车,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对上了姑娘的眼儿,就忙是伸手去拉扯了衣裳。待到梦怜小心上来,扶住了车厢,徐期这就唤了一声范叔:“姑娘已经上了车子,我就在边儿横躺着?” “嗯,之前说过的事儿。”范瑾是溜下去了身子,两只脚往前一伸,架在木架上头儿。算是找了个舒服姿势,他是把头稍稍一昂,微微便多了些许怒气:“不然呢?总不能让人家姑娘给你看门吧?” “嗐!范叔,你别这样讲话。”徐期忙接过梦怜拿过的被褥,往这板子上铺妥,就直接一躺,拿了薄被一盖:“我也就顺口一问,范叔,你用不着这样。” “噢,那就我多心了?” “哎,就你是多心了。” 徐期如此答过,梦怜便是笑出了声儿,二人一惊,才想起梦怜还醒,忙住了嘴。徐期是睁着眼,看着夜间星辰点点,本还在数着数,未有太久,倒是又接着睡了。 夜安无事,太平长安。 翌日,徐期是被范瑾唤醒,忙是整了衣裳,随了范瑾周辛,引了梦怜姑娘,还到前头儿店里。是也无事,在那偶间人多时候,徐期也帮了帮忙,早晨如是过了,便是得了闲时,听着店里俩三闲人聊着天下奇闻,也算一乐。 正是一个清廋小哥,说甚张氏秀才的事儿,门外忽然马鸣。徐期起身,稍走俩步,就见是几个朱红衣裳的汉子,其中俩个还拿了甚么板子,面是不善,是刚刚系妥了马,这会儿正往店里走来。 周辛跟着徐期,也是走了几步,自然全都见了。霎时之间,不禁吸一口气,他是心中生惧,许是想范瑾算半个江湖的人儿,就撇神色,让范瑾迎上去看看。 范瑾颔首,这就小跑上去立在门后,忙拱了手:“几位!几位好汉是哪里来的?还请把板子拿下面点儿,免得我们店里的人儿看着害怕。” “噢?好汉?”领头那个闻言,大腿一抬,伸手一够,便是取出一块木符。范瑾皱起眉头,这是有些距离,还没怎看清呢,就见这人把木符给仔细收了。许是见范瑾没甚反应,领头那个猛然大喝:“放肆!我乃易州长史府中的人!” 范瑾闭了闭眼,本以为是甚小吏,谁想不过一个下人,未免心中不悦。尤是点头,算是听了,只是嘴上还讲:“可是小哥,这里,是为幽州。” 第48章火响灶热人间味 “幽州又是如何?”那个大汉笑着,伸手就拍在范瑾肩上:“兄弟,别说哥哥没提醒你,我家大人是个通天通地的人物,管你哪个州,都能让你好受。” “噢,这样……”范瑾虽说心中有气,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打个短工,就只好颔首:“那是小的莽撞了,多谢大哥教诲。” “哎,这就对了。”那个点头,这就伸手把范瑾推至一旁,昂首迈步,进了店里。徐期见得刚刚样子,也是小心退后,却再抬眼,就见那人直朝着梦怜姑娘走过去。范瑾也才留意,还未及抢先过去,来的大汉就先笑了:“我道还能哪里去,寻了一路渺有信,如今,居然是在这里见了。” 梦怜见了来人,像是轻抿了唇,却又起身,稍行过礼:“栗大人。” “荆夫人,好久不见。”如此说过,栗大人这就直在梦怜身前坐下,又摆手唤是小二,周辛已是看出有些不对,生怕出些事端,忙就伸手拉住范瑾,他自是提了个小壶过去。先给那茶水上好,接着便是笑问:“虽也不曾听清,这位大人想是在甚高府做事,不知和这姑娘,是个甚么关系?” “瞎讲!”栗大人如此喝过,神色便缓和许多,徐期折身过来再看,也算得上个和颜悦色:“小二,我同你讲,这荆夫人乃是我府大人的妾室,虽说为妾,可也不容你这等下作人乱了规矩。” “正是正是。”周辛这般应了,就忙又朝梦怜作揖:“小的不知夫人来历,是有怠慢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梦怜闻言,侧目看看身前大汉,虽是有话,却不好再讲。便是稍侧了身子,点了点头,算是听了。 周辛看是无事,一时心急,就没问是想要些甚么,且是退下。又见徐期在呢,忙扯徐期过徐期衣裳:“那个姑娘到底是甚么来历?本店实小,万万不可多事。” 徐期眼还看着那边儿,心中已然明白,一时也没主意。忽然那个栗大人又瞅过来一眼,他就忙侧过身,佯装无事。是过片刻,徐期这才引了周辛到了范瑾近前,也不睬那周辛,只是看着范叔:“想是那府里人找过来了,范叔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你又慌些甚么?”范瑾抬手,拍过徐期肩膀,也朝那边儿过去。栗大人许是听了声儿,扭头正要说话,范叔就先开了口:“我还当是甚么人物,原来是梦怜姑娘所在府上的些个下人。” 听了这话,那个自然不甘,忙就立起。未等这个栗姓的人儿再说些啥,原先几个其他下人,就也围了过来。既然如是,这栗大人便有底气,面上生喜,慌作怒意:“这厮乡野村夫!是没人教你讲话?” 梦怜心中正是紧张,见这二人话皆不善,忙就立起。一时之间,范瑾偏摇了头,算是示意梦怜且坐。梦怜又是心说,这个时候,自己说话怕也解释不清,只好再度坐下。 许是见梦怜姑娘坐下了,范瑾这才拱了拱手:“范某是有礼了,只是你方才的话,实在不妥。”待到起身,范瑾又是步前几分,四目相对,全是没了方才软气:“你须知道,你家这位夫人可是一个流落,还是我这厮村夫,保了她一路周全!知道是易州高门之人,我和我那小哥向来也是小心伺候,怎么你这下人不说谢我,还是辱我?” 听过这话,大汉身是一愣,这就起身,侧过身子算是面朝了范瑾梦怜二人。尤是立定,他自是侧目望向梦怜:“夫人,当真如此?” “范师傅所言不虚。”梦怜颔首,眼睛也笑作一个弯弯儿,缓缓起身:“那些个下人当时都是跑了,我是在那车旁哭泣,遇着了这么二人,全赖他们护我至此。” 那个栗大人如是闻言,抿了抿唇,便侧过身去,行了一礼。待他起身,便是换了一副颜色:“是范师傅?嗐!范师傅,多谢你照料我家夫人。你看,我栗某也就粗人一个,偶间拽几句罢了,真是多有得罪。我等一路匆忙,也未有多备钱粮,区区薄情,还望收着。”这般说了 ,这个栗某就从怀中取了一个灰布袋子,碎步走过,塞入范瑾手中:“我想你也不是该在这做事儿的人儿,许是少了钱财,切莫推辞。” 范瑾颔首,心说正是缺钱时候,也就没甚必要再去推辞,弯腰谢过,这就收妥。见徐期看着这边儿,范瑾就忙是拉了徐期过来,使了眼色,让徐期行了个礼,叫了个叔。待这客套行了,范瑾就是笑着点头:“既然如此,那荆夫人也算是找到了家里的人儿,范某没甚可赠,就只能预祝各位,一路平安。” 徐期立在一旁,看出梦怜眼含不舍,便是拉扯几下范叔衣裳。这个时候,范叔没有侧目,只是稍稍摇了摇头,顺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个栗大人瞄了一眼,倒是也无甚讲,只是唤过周辛,在周辛手上放了十几个五铢钱:“钱嘛,就不用找我,快给我打一壶子酒,我且带着。” “哎!得嘞!”周辛点头,侧目去看范瑾,约是心念范瑾这是得了财,必然不留,面色就黯然几分。徐期看时,周辛自是折身过去,往了壶里倒酒。 范瑾原是不动的,可听着酒水哗啦响,这就心说不大行。遂是小跑几步,范瑾便到了周辛身旁,接过了壶子,又是碎布过来,递到栗大人手上:“哎,这儿你的酒,算是齐了,客官慢走。” “嗯。”栗大人如是,也是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了梦怜姑娘走在身前。待她出门,徐期再看,这栗大人又转过身,深深弯了个腰,这就折身而去。范瑾听着了马蹄声儿,也不发话,只是踱到柜台跟前取了抹布,把个桌子擦了,又如往常一般,看着徐期:“你还坐这儿。” 徐期闻言,便是入座,还不忘取笑着道:“范叔,怎么看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这就胡讲了不是?”范瑾腾出右手,拍拍怀里袋子:“这里面儿可都是钱财,咱们也算是阔了。只是,小子,这边儿店里说过的话不容去悔,等过了两日,咱再起身。” “这是该的。”徐期点头,拿起先前还未有人去饮的茶,一饮而尽,摆回桌子:“若是无事,我便接着睡了?” “你还睡个甚么?”范瑾抬手,就把抹布摔在徐期脸上,看着徐期扯下来,他这边儿才接着讲:“刚刚我都忘了,你去后厨帮人家师傅看着灶火,可别惹事儿。” “得,我知道了。” 这边儿应过,徐期就起身往那边儿内屋走,走到一半,便被周辛拉住:“小子,可不是这里。”说着,周辛伸手往着右边儿一指,徐期侧目才见还有一处小间,看起来门是极小。徐期颔首,算是谢过,就又听周辛还讲:“哎,那个厨子脾气挺怪,我也不知他是叫个啥,反正啊早上过来他就在,下午没人儿了他就回,你叫他大哥就好,没甚事儿就少去唤他。” “嗯。”徐期点头:“我记得了。” 周辛听过,这才折身去那边儿柜台后头。徐期是目送一阵,就正过了头儿,小心挑了帘子。等迈过门,徐期抬眼细看,除了锅灶,便见是个精瘦汉子,年岁不小,胡子不少,眼睛只是呆看着灶上锅子。 徐期心念周辛的话儿,便是不敢讲话,自顾自个儿坐下。 这会儿,火苗儿正盛,锅子在热,饶是人间滋味。 第49章煨火莫辩庖厨事 “我没见过你。” 这边儿火儿是一直旺着,未有太久,许是烤得自在,徐期正倦,忽然就听着这么一声。宛如幻听,徐期猛然抬眼,就见跟前立着的那个大哥还在看着自个儿,这算知道了来由,心思稍微安些,遂吐出一口浊气。 可才是松一口气,那周辛的话儿又在脑袋里头儿响。徐期心道人家立着自己坐着是不大妥,就忙立起:“大哥,我是昨儿下午跟了范师傅过来,我在昨儿是睡了一个下午,兴许是在墙角,故而是你不曾留意?” “噢。” 厨子点头,好像想起甚么,迟疑片刻,就踹徐期一脚。 徐期吸一口气,可看这个大哥乃是精瘦,想是有着力气,只好强压了火儿。心里虽是不怎快意,可到口头儿,徐期的话也算客气。只见得他是咽了口气,双目微愣:“大哥,我是做了甚么?” “我不喜欢认兄弟。” “那……”徐期慢慢后退一些,心说要是再来一脚,那可不能受着,起码是该挡着。这趟想罢,又心道那个周辛莫不是哐了自个儿?心里念罢了词儿,嘴上算才开工:“那我该唤你作啥?” 那人一瞥徐期,眉头一落:“叫我叔。” “好。”徐期颔首,见这人没甚动手的心儿,就忙是又拱了拱手:“我是昨儿才来的,不咋明白咱这儿的规矩。” 听过这话,这个叔字辈的人儿侧了侧头,从一边儿瓶子把油给倒进锅子,这才点头:“周辛和我同村,叨个哥哥也不未过。” 徐期闻言,无话可接,就只点头,接着看那灶子的火苗儿。身侧的叔塞了把柴,那里的火儿便在其中若隐若现,徐期正是泄了力气,那火兀地升腾而上! 就这时候,那个叔伸出了手,哗啦一声,把徐期往后拉扯几步。 徐期霎时还没来及反应,只感是热浪在自个儿腿前一滚,便是被拉扯着后撤几步,险些跌了。好不容易站定了,徐期这时心中怒意正起,再落眼一瞧,那火舌已是出了灶台。这般再看,若不是这叔拉扯了自个儿一把,衣裳自然是要燃了。 由是惊魂还未定,又是肩头落千斤。 徐期肩膀吃了痛,便是忍了未吭声。 待他扭头,那个厨子看着他,正是把手收回去。许是见徐期看了过来,他便颔首,却是未曾去提方才事情,只把不知何时拾起的小棍儿递过:“别傻站着碍眼,快些蹲着。” “噢。”徐期如是应了,心中自是不快,要早晓得,就不该站起来。待到蹲下,他才是想起了甚,稍稍昂头:“那个,叔,那要是火苗窜起来,是该怎办?” 那叔一愣,徐期便知这话原是不该问的,忙扭回头,才听那叔有说:“本来,就不该让那火苗儿太大,再说要是炒菜甚么,你就少呆这里碍手碍脚。” 徐期点头,也是不去作甚个争辩:“好,我皆记得了。” 如此一阵闹腾罢了,这个还未报了姓名的叔便是单手抬起了锅子,晃晃悠悠,把那一锅子油给倒进一旁小罐。徐期虽是不明,可也心想,许是留了备用,不是一时要使。 这番看了,那叔就取过小凳,自坐一旁。见及此景,徐期才感觉自己右边儿腿脚稍稍有些发麻,心说才是蹲下不久,一时又不好起身,只好是稍稍换了力点,微微挪动。可不曾想,本是还好,这般活动罢了,竟是愈加难忍,些许地方,有如针刺。 徐期且是吸了口气,扭头去看那叔,那个也不答话。正这时候儿,外面儿周辛喊了一嗓,徐期听出是唤自个儿,忙就起身。不等这边儿的叔说些甚么话,徐期就只是稍行了个礼,接着就踏踏土地,小跑而去。 等到出了厨室的门儿,徐期侧目,便见店里已是有了几个人儿。周辛拉过徐期,直把壶子递过,看着徐期接了,便是颔首而道:“我啊,本是不想你来做些事儿,同那个大哥熬着也就罢了,只是你范叔有些吩咐,要你行些事 情儿。”这话固不好听,可周辛见得徐期一脸轻松,便也将心放下了一半儿,拍拍他的肩膀:“你且去给上些茶水。” 徐期点头,虽是不知范叔怎么想的,可既是借了周辛的嘴讲,自己纵然是不听范叔的话,也是得给周辛一个面子。这般思量罢了,徐期只好暗道可怜,看了一眼手里壶子,便是又点了头:“我这就去。” 周辛让开道来,且看着徐期出去,便扭过身子,入了柜台,一阵敲敲打打。徐期是不睬他,自顾自把几个客官茶水满上,稍稍打量这些个人儿,虽是书生二三,也有粗汉俩个,好在都未寻事,只是叫了菜名。 待是一个个应付过了,徐期便把那壶子在桌上一放,这个霎时,他是抬眼把这四处瞧,周辛还在摆弄算板,定然是顾不得了这边儿。且摇了头,徐期站直了身,便是一阵小跑,冲入先前小门。 厨室已然热气腾,些许油香半空漾,要说菜是在一旁,厨子偏把小窗望。 徐期见是此景,一时竟也不敢惊扰,只得是放缓脚步,到了一旁。待见这叔把眼转了过来,这才堆笑:“那个叔,外面儿客官是有在要菜了?算至一块儿,该是个萝卜炒小肉,一个烧茄子,还有俩盘子青叶叶儿菜。”言及此处,话是一顿,徐期微微皱起眉头:“其他我都晓得,这小肉是……” “大小的肉,自然是看畜生大小。”那叔瞥他一眼,还未等徐期点头,接着便见这人摆手:“你且去歇着罢了,我记得,咱这儿是有备些兔肉。” “好。” 待是踱到外头儿,徐期总算是闲下来,扫了一眼,就见范叔是那边儿角落坐着。再是上前几步,未及跟前,就见范叔是拿了手指沾了茶,在那桌上比划。怕是遭骂,徐期便不作声,缓缓坐下看了有一阵子,等至范瑾抬头,他才抢问:“范叔,你是在这儿做啥?” 范瑾一笑,把手指头在身上一抹,便是戳在徐期额间:“想路。” 徐期侧过了头,眼神里透着不解,如此这般,便是无须开口。范瑾只笑,抬手,且是饮了口茶,徐期见得,许是方才范叔用了手指沾水儿,在这一会儿,那上头飘着一些个灰土。可范叔既是已然举起,那就也不必再说,徐期只是望着,看范叔把那盏饮罢。 或是见徐期还是侧目望着,范瑾便伸手抚上其肩:“你看,你我如此一去,怕是无地可返,我原想梦怜姑娘那边儿……可今早情景,你也见了,毕竟是为不妥,咱们不该同去,免得日后惹得麻烦。” “嗯。”徐期点头,稍微坐正,手是不安分地摸着自个儿鼻子:“那个姓栗的虽说对梦怜姑娘也算用了些个敬词儿,可我总是觉得,梦怜姑娘好似有在怕他。” 范瑾闻言,起身颔首,迈出了脚走出几步,才是回首,压低了声儿:“正是如此,遂也不知咱今儿让他们带去梦怜姑娘,是对是错……” 徐期也是起身,吸了口气,将手放至范叔肩上:“事已至此,后续就看那姑娘造化。” 范瑾点头,不再去答,缓缓迈步是往了柜台走。徐期的眼儿跟着看,才是见好似人已多,便忙站起,小步挪到门边儿,算是给后来客官留些位儿。 是有立了片刻,招呼了俩三来人,徐期正是做了请的动作,忙是非常。稍稍起身直起腰板儿,又听那边儿有喊,徐期侧过身子,乃见是那周辛唤他:“那边儿我先着意,徐期你先快些端了菜出来!” 小爷本就不是在这儿做事儿,竟是这话!徐期嘴上正想辨呢,又瞥见一帮客官不快,只好是喘了一口浊气,且是去了小厨。 待是未进门时,徐期倒给自己想了个句子安慰,道是君子该远庖厨,一时也忘却是谁讲的罢了。 第50章该讲哪端明日花 喘过口气儿,徐期迈步入门,转过身子,厨里那叔也不看他,许是听见了响儿,就是把手朝后一摆。 徐期心说不可多问,别是又被吼句,就也不搭话,只使了眼儿四处去寻。刚刚扭头,菜品是已在左边儿台上,忙是凑去。 “喂,你忘东西了!” 徐期停住身子,吸一口气,看这样子,又被吼了。小心地扭过身子去瞧,那个叔却是没在看他,该是早转过了脑袋,似是没想多讲。是有听周辛说这人儿古怪,徐期也是不想纠缠,忙是探身再把四处寻。 究竟是要找个啥子,还未有甚着落,徐期身后便是飞来一颗石子。 嘶…… 徐期再度扭头,小石子便是从衣裳里头儿滚出来。那个叔是微微侧了身子,用手托着下巴,饶是看了一会儿徐期。徐期不明何意,也就同他对视。有了一会儿,那厮才是扭头伸手,扔来一个木板子:“你忘了这个。” 这话说过,那叔就又扭头,只管瞅着他锅里的菜。 徐期一时愣住,有了片刻,才是点头,抬起那个木板子,才见这板子四处都是加高了边儿。如此,就不必细想,也该晓得是用于何处。 徐期摇了摇头,这就稍稍弯了腰,使了肚子,把那块儿木板子平着抵住墙。稍缓口气,徐期便把那些个菜品都放上头儿。只是心中还想,许是方才急忙,才是没见了这个物件儿。如此心里推脱罢了,心是稍安,这就仔细着立起身,往那前头儿去了。 到了前头儿,便是无甚子事。徐期只管自个儿小心,虽是显得有些干板,可也算没惹甚个祸事。如此午时便算过了,徐期是无了事情,就看范叔拿了破烂布子把这些小桌抹过一遍儿。 周辛立旁,看是桌子都擦过了,就直踱步过去。徐期侧目也看,周辛是从范瑾手中接过布子,脸上自是堆笑:“你瞧,这都范师傅你给做了,还好掌柜有事儿,不然要他见了,怕是该请我走罢!” “小哥,此言重了。”范瑾扭头,见了徐期位置,就也过去,走罢俩步又再回头:“你怎么也算是个少年人,也是个本地的人儿,于情于理,我争不过你。”说到了这儿,又是回望徐期:“对了,咱们明天儿就该走,你记得收拾细软,至于有的东西……丢掉罢了。” “好,这不还早的嘛!”徐期应过,忽是瞥见了周辛的眼,便是明了,感情这么几句是要让这周辛得个心安。未及范瑾开口,徐期便忙接着讲:“不过也是,早些收拾罢了,明早儿也省的匆忙。” 范瑾闻言,便是颔首:“好歹算是明了点儿事儿。” 这番客套罢了,周辛便拱了拱手,自是回了内屋。徐期跟眼望去,等至周辛进去,这才是被范瑾喝止。徐期抿了抿嘴,便不多言。遂是直行至了范叔身旁儿,一同是饮着新茶。 徐期却不想用,只是看着范叔把那茶水饮罢,自个儿却是心中烦闷,觉得这方无趣。由是如此,只期是快些到了明早,好是离了这地儿。如此又是乱想,在心胡乱掐了日子,便吸口气,小心看着范叔:“从那烨城起算,该是已行了月余。” 范瑾抿了抿嘴,就叹口气,眼是未看徐期,只是盯着门外:“按说往常,这个时候都快回了烨城……” 言既至此,是无可言。两个沉默了些许时候,范瑾看那日头儿正盛,该是无人来了,便是起身,轻掩了门。待他回来,二人挤在一桌,便是趴着相拥睡了。 …… 烨城,县衙。 是如平常,午后困乏,众人都在歇息。而要比起当初,杨妙已是熟了此地,躲在书房,自是耍着书卷。 在其身旁,是有站个青衣妇人,除了是看住杨妙这个小娃,时不时还瞧瞧桌上的茶儿,一言不发。 自那日殷县令是留了杨妙,先让下人带去洗过身子,当日就又是推了公务,引着给买了新裳。虽是他嘴里不说,可旁人都是看得仔细,私下传 言有道,这县令殷开山啊虽是有儿,但却无女,如今视这女娃似为己出,也算讲得过去,情理之中。 真说起来,这些个下人本还是有轻于杨妙,样样事儿都有苛扣。杨妙自是捡了一条性命,懵懵懂懂,也是不敢多言。可有了这些个话儿在衙里疯传,日子稍久,下人们也是仔细许多,缓缓松了手儿。再是前日,杨妙是有了些许磕碰,众人看罢县令心痛样子,更是悄悄就把这些话儿都给放在心上。 该是段子旧了,无人再传,可大家伙儿也都默认这个女娃子算是半个主家儿。 须是茶上的气儿不再冒腾,青衣妇人缓步而去,到了桌边儿。杨妙放下书卷,侧看过来,就见这个妇人取了茶盏盖子,稍停片刻,也不晓得是在等些甚么,猛然就把盖子放上,划弄俩下。这都罢了,妇人这才放了盖子,使茶托给仔细拿着,送至杨妙跟前儿。 杨妙挪了身子,且是站起,伸出她那柔荑手,心心接了,便要试饮。 还未是到嘴旁,那青衣妇人就先急了,匆匆是吸了口气,忙就摆手:“小姐,这,怕是还没凉呢!我就想着先送你这儿!没……” “那是要我喝凉的?” 话未言尽,杨妙便是轻抬了眉,把这妇人的话儿这般打断。 这样一来,无论是与不是都算有些毛病。妇人抿了抿嘴,她是心里皆知,小娃可比半个爷儿,故而默不作声,只低了头。 “怎么?这就怕了?”杨妙这般讲着,终是把杯盏放回茶托儿,摇了摇头,自是把那茶托儿摆上桌子。再扭过头,那妇人已是退后数步,脑袋很低。见是这个样子,女娃也是没了心思,只撇撇嘴:“你不好玩,不好玩……” 还未及她转身去,屋子门外就是一阵脚步声。 杨妙转头,一个衙役是呆在门外头儿,一只脚是已踏进来。杨妙看他嘴也张了又张,便皱起眉头再去细听,却是甚都未讲。 正这时候,杨妙就要开口催他,更外头儿又响起话儿,是把她给吓得一愣。 “那我是好玩的吗?” 这声是挺耳熟,杨妙心里思量,眼睛直盯着门儿。 待是脚步近了,来人露笑,杨妙看清来人,便也欢喜开来,小跑过去,双臂扬开:“殷叔叔!” 第51章言是快闯却问茶 正是梦中,忽似是一个踉跄,徐期惊醒过来。 猛然起身,汗水已是覆住桌面,徐期见是这般,就忙用衣襟抹过。待是好赖擦过一遍,徐期感到额上生痒,似是有些小虫在爬,这才想起,额头还未打理。 喘过一口粗气,徐期晃晃悠悠站起来,见范叔还是睡着,四下也还无人,就也不管,直是抽出身来。 这时候是四下无人,静得出奇,虽说平素也该有这般时候,可那时徐期往往睡着,并无体验。忽而听了有个甚么声,他忙扭头,原是那范叔挪了身子。周辛也该是未起,一时又无甚个事儿做,徐期心中如此念着,就是到了柜台跟前。 也是有了二日,可未曾近过这地儿。徐期小心踱步而入,忽然脑袋一痛,撤步再看,原是挂着的小柜。这边儿看得清楚,徐期又扭头往后瞧,周辛门前,门还紧闭,便是吐出一口气来。 奇也,奇也,又不是在做甚个见不得光的事儿! 徐期笑了一声,便是又挪步过去,低下脑袋看那柜台低下。一时之间,他也是没见多少要紧物件儿,只是一个小本儿,摆在底下头一层的板儿上。 徐期伸手,把那本子捡起,上书了个“账”字,想来该是平素单子。再度抬头,四下还是无人,范瑾也还睡着,徐期便埋头翻看。虽说有些字眼儿也不认得,可看着前后,也算猜的出来,无非是些菜名儿价钱,每日记了,几天一汇。 仔细翻过几页,徐期颔首,心中只说,也是没甚可看。这些个单子,若是掌柜眼里,自是要紧,可究竟是同自个儿无关。如是思量罢了,徐期便是把那小本儿放回原处,刚刚起身,又想起之前小本儿的样子是有稍稍斜着,就幽幽然吐一口气,重新弯了腰,仔细摆妥。 就要起身,是见底下有个抽屉,露出一把锁头。更是稍弯了腰,徐期才见,锁子看着明堂,想是常用着呢。左右再稍望望,他那心中便是知了,这定是放了钱的,可不能碰。 既是想至这里,徐期就忙是立起,心中也生惧意。莫说周辛见了,就是范叔见了自己这般,怕是也不好交待,就忙是挪步出了柜台。想了一想,提起柜台上的壶子,就朝着前面儿桌子走,慢慢悠悠,且放桌头儿。 吱呀一声门响,徐期耐了惊恐,缓缓是松了抓壶子的手。未等那人有疑,徐期就扭过了头儿:“周辛哥,你咋这么早的?” “已不早了。”周辛说着,将手中的布巾儿搭在肩上,径直走向柜台。徐期算是稍松口气,心中暗道,好在是早出来了那么一步。刚刚就要转身坐了,周辛又是回头叫住:“哎,你等一下!” 徐期一愣,忙是侧目去望,心上是急,就先接过了话儿:“嗯?”一声答毕,才是感到有些匆了,一时之间,是该做些甚么引了注意,徐期就也让身子跟了眼睛转过来:“是怎么了?” 但见周辛是已蹲下了身,听了徐期唤他,便昂起头,用了下巴一指一点:“这大壶子是该送去厨里,让那哥烧些水。” 徐期闻言,扭头一望,果然这壶子是要比先前那只大上一圈儿。重新是到了跟前,一手握起,徐期走在半路,又是扭头佯作是有了些许的怒火儿:“我还想着拿桌子上回头儿方便,这种事儿你也不给我早点讲!” 说罢也就罢了,徐期心说,就当是给自个儿一个掩护:要是回头问起,就说是拿壶子时候顺便儿看眼,再说也不该发现账本儿有动。遂是摇了摇头,就要踏入那门,可又听得是周辛那一声笑骂:“反正赶明儿你也走罢!误不了事儿!” 徐期笑笑,便是不睬。 是进了厨,徐期刚刚侧目,就是看着了那个叔。徐期本是想他竟是坐着睡了,可才把大壶子放到入门了的台子上,就听得是这个叔说话:“给拿过来,你还等甚?” 徐期颔首,虽说这叔不能见呢,可也感到有些压抑,似乎,还有些喘不过气。小心放了壶子,徐期临走 这才想起,这个人竟是一直枯坐?也是颇具耐性。按说这等人物也不该屈居于此,或也不知是碰着了些甚么事。 到了前头儿堂上,徐期踱步近了周辛,正要开口,又想这般时节甚么的人儿也是有的。再说起来,周辛该是待了许久,也是不知那人名姓,再要他说其他更远的些个事儿,想是更不知晓。 念是这般,就忙住了嘴。徐期是从周辛前头儿过去,看是范叔还是睡着,就也顺道往了那儿。如此就背了柜台,听得后面儿啪啦响,该是周辛计账时。听了这声儿,虽说是真没做些不见光的甚个事,可也是不大自在,还未到范叔跟前儿,他就伸手摸摸后脑勺儿。 待到跟前,范瑾已似是迷糊,想了片刻,徐期缓缓挪至范叔身左。 是有望了片刻,徐期吸一口气,算是强作精神,只是心中叫苦不迭。真论起来,这唤醒范叔的事儿,在自个儿这里还是首回,也不晓得先前范叔有甚防备,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打坏了牙齿。 横下一条心,徐期咬了唇,只是试探晃了晃范瑾身子。 几个呼吸过后,看是无甚些事儿,徐期便是大了胆子。他直接是伸手握了范叔的手臂,接着就是一边儿唤一边儿摇。 这般事儿向来是快的。徐期念起当初在家,母亲清早儿就唤自个儿起床。虽是不愿不甘,可经这么一闹,怎么也是醒了。 眼前也是如那一般。 只是换了个人儿。 自然的是,范叔可不似他,既是有人唤了摇了,便是挣扎起来。是有片刻,范瑾伸出了一只胳膊,徐期一愣,就忙是去扯,二人合力,终于是令范瑾晃悠立起。接着就又一个踉跄,徐期是被甩开,定睛一瞧,范瑾已是伸了双手扶住了桌。 至于清醒,范瑾微微把这左右看了,徐期就见他伸手揉了把眼:“是该甚么时候?” 徐期一停,才想起该是问自个儿,忙是步至范叔对面立着:“过了最热时候儿,我想快有客人来了。” 这边儿话音未落,就是几个粗汉肆笑而入。 范瑾扭头,未等徐期反应,他就先是迎了过去。 待是徐期回过了神儿,就是扭头一阵小跑,闯进厨房屋子。 他是还未站稳,就听是有人不冷不热骂了一句:“慌慌张张,成甚样子?” “那个……叔!茶水可是妥了?” 第52章须过书生梦庄周 “早便妥当。” 那叔且是看着徐期,眼中不冷不热,如此说过是又片刻,昂了下巴朝着一边儿一点。 徐期跟着望去,就见壶子已是放在那边儿,若是刚刚仔细不慌,也是不用问的。心中这般想过,就是有些后悔。心中有叹一声,徐期还是颔首,这就算是谢过,踱步过去。 到了跟前儿,徐期小心提了壶子,慢慢挪步出去。在这前头地方,似是徐期自领了活儿,范瑾就一直歇着,眼看徐期把那些个茶水都满上,又吼他该行时如风。 听是范叔吼呢,徐期就是侧头:“范叔,这又不是往常,说个甚的如风?”如此说着,他又看向一旁坐着的书生:“大哥你说,当着你这些财神爷儿的面,我是怎么才能耍个行时如风?” “这是有点难哈。”那书生模样的人儿微微笑,伸手且是抚了下巴,这般冲了徐期说罢,就扭过头,望着那边儿范瑾:“老哥,这小兄弟年纪还小,能稍微做些事情也就不错了,再说他手里拿着东西,是该小心着点,要小弟讲,是不能如那风呐。” “嗐!”范瑾看是如此,便是起身行了一礼:“贤弟说的有理,那许是我心急了。”如此言过,他就走到跟前儿,小声吩咐徐期先把壶子放回柜台。罢了,就且是坐在一旁:“听贤弟说话,不像是这边儿的人,怎得?是要往哪方去?” 那书生先是颔首,算是回过了礼,接着自是举杯,将那杯盏中茶一饮而尽。等再抬眉,便是搂过桌上木匣:“云游四方罢了。” 范瑾点头,余光一瞥,可见那木匣不小,有着俩个带子,该是背在身后的物件儿。徐期是才放了壶子,这时是看过来,只见范叔如此望过一遍儿,却是不作甚声,心中便是好似明白了些许。未有太久,范叔就又扭头唤他:“徐期,你且过来!” 闻言了,徐期用不着扭头,就知是范叔叫他。可他不动,别的不讲,这也是行了一路,忽而今儿的范瑾就好似变了脾气,未做个甚么祸事,就被那么一吼,心里实实在在是有那么一些委屈。 许是一直望着,似看徐期未动,范瑾就又是张口开吼:“怎么?要我过去请你?” 徐期便侧目而视,有了一刻,轻咬了唇,才算有了胆气:“之前也不见你这么着,明明是你在这里打短工,干嘛偏偏吼我?” “这个……”范瑾一时无言,周围的人儿也都望了过来。徐期见状,更是有了些许火气,踏步而去,逼在范瑾面前。范瑾便叹一声,伸手扶住徐期肩头,压低了声儿:“这事是我有负,容我之后再讲,来来来,你先看这书生,他是怎么样的人儿哈?” 徐期听是这么说,就也只是点头,扭过身去,且看书生。 再讲这个书生,自然是见了徐期,稍稍斜坐,手里还拿着茶盏,不紧不慢,且是饮了。看徐期还是望他,就笑着起身,徐徐转了一圈儿:“怎么样?这位贤弟,你可是看出来了甚?但说无妨。” 徐期摇头,轻轻回道:“看你却是无用。” “噢?”这书生闻言如此,就是有了兴趣,既是依然立着,便稍稍蹲了:“怎么?要说我是何许人,却是不要看我?” “我猜你是个郎中。” “此话何故?”书生起身,重新坐了回去,见是徐期稍稍昂头,心中也是知了这少年是想要先有个准话。稍加思量,也是无妨,这书生就是颔首:“算你小子说对了话,我就想听,你是怎么猜的。” “这还用看?”徐期又近一步,也不再言,只是闭住了眼儿,深深吸一口气。 周围早是围了一圈儿,正是众人发愣,见徐期乃是这般模样,就也纷纷笑了。旁个粗汉痛饮一杯浊酒,便把酒杯塞给范瑾,接着就凑过来,拍拍这书生肩头:“你个郎中也不仔细,该是找点儿别的物件儿给自己药气盖了。” 徐期正是枯立,忽然就被范瑾拉到一旁儿,他正无言,就见范瑾用了 下巴一指,又是压了声响:“你得晓得,这个时候,郎中可不多见,若是这些个人里有甚……这郎中怕是记恨于我,你是少年,故而无事。” “怕他记恨作甚?”徐期皱起眉头,又吸口气:“不过一个郎中,还能吃了咱们不成?范叔啊,要我说你哪里都还好,就是有些太怂。” “呵,小子,还教训我来了?”范瑾扭头,又望一眼那边儿,好在就旁人看来不过俩个小二,故而无人留意他俩,便是多些时候。待是再看过来,范叔就伸手在徐期脑袋一敲,未曾是等徐期问话,他就自是站起:“你不还在的呢?” 跟着范瑾起身,徐期眼追而上,却又见他是扭过了身,又去陪着客官说话。徐期有看片刻,就是心想,既然如此,也就没自个儿的事。左右望望,又寻了一处僻静处,正要趴下,就又听周辛在唤。 且吸口气又是起身,徐期再度去了那厨。如此来来往往,倒是愈来愈熟,速度快了一些不说,虽不能和那叔再多讲几句,可也没了先前那般的惧怕。周辛见状也是点头,待是闲时才是扯住徐期衣裳:“事儿就是事儿,别想甚个怕的。”徐期颔首谢过,再度抬眼,就见这周辛用着下巴指了大门外:“你们明早就要走罢?你且去收拾你们东西,须记得拿些马草。” “好。”徐期点头,就把肩头儿布巾放到柜台,一路快走,去了外头儿。 在这门外,眼前晚霞甚是好看,近处原是几棵树,可在树外乃为田。徐期踱步而行,竟是有些不舍,遂是放缓步子,又见得是紫霞透了红光,几只鸟雀兀飞,路上是三三两两几农夫,还有妇人提壶浆。 皆是看罢,便是扭头左行,见了门是掩着,就心说该是掌柜留着。 徐徐开门,木门吱呀,徐期过去是先拍了拍马儿的头,这马就是蹭过他的衣裳。马是无言,徐期却有话讲,缓缓是给马儿顺顺毛,脑袋在这马头一抵:“咱们明儿一大早就走,你今儿晚上可得多吃一些,后头的路,就又是不知如何了。” 这马似是有听,也是呜咽几声,徐期缓缓叹过口气,等再起身,便见日头儿斜落。就此霎时,徐期念起范叔叨叨的“路”,忽然有些羡慕马儿。纵是千里,便行千里,总是有人指了一方去路。 胡想罢了,徐期自个儿到了一旁,抱起一堆马草。挪步车后,扔到里头儿,徐期心说既是无事,左右一望,就小跑把那门给掩了。等他自又回来,不容分说,就是跃上车子。 徐期看了片刻,转过身子,仰面一趟,虽讲脖颈有些犯痒,可是身下软如床。未是太久,徐期将眼一闭,便是见了庄周。 第53章道上光景是正酣 梦中高崖木将摧,夜间风使车篷响。 一滴露水不知是何处生起,大清早的,就偏是落在徐期额头。这么一凉,便是一惊,如是醒了。他猛然睁眼,就觉得这天色是亮得可怖。重新闭眼,伸出手臂稍稍遮了,才是小心侧过了身。如此这般,再要睁开那眼儿也就容易许多。 放目而视,自己是已然溜到车子外侧,也不知是怎么个翻滚,脑袋是露在了外头,身子横着,有些别扭。忙就是坐起身子,再往里头儿一靠,车子便吱呀作响。徐期回头,缓缓压低身子,透过小窗儿,直是见了那边儿马厩杆子。 或是马儿侧了那颈,徐期是没见那马的身子,也是未去多想。等他再往另外一头儿看去,最角落的小屋是紧闭着门,想是那掌柜的睡是正熟。这边儿看过,徐期稍稍往那外面儿挪了一些,再看天地,月亮如昼,也不知是甚个时辰。 徐期这就跳下车子,愣了一会儿,方感夜是稍寒。绕到前头儿看罢马,无事,这才折身回了车。 须是在外风寒,进了篷子便感暖和。徐期轻喘口气,伸手扶着那边儿屏风,虽是身上困得很,却是不想再睡。抬头北望,天狼星明,夜间问星稀。明天该是个大晴天,徐期心中盘算,忍不住扭过脑袋又看车头儿,只是不晓得范叔是打算何时动身。自然,这都不消徐期思量,他便呼出一口气,心中暗道悠哉。 心中说是不困,可身上却是无力得很,徐期是闭了闭眼,等再睁开,就已是范瑾立在前头儿。 “嗯?范叔。” 这般叫罢,徐期就坐起身,刚刚许是睡眼朦胧,又是溜了下去。抓紧揉了揉眼,才见得范瑾是扭过头:“噢,醒了?” “醒了。” “你这一夜是怎睡的?嗯?”范瑾转过来身子,又伸出了手,在徐期身前一阵比划,罢了扭头,就冲着另外一边儿讲:“来来来,你们瞧瞧,昨夜还是那样竖着,今儿就成横着睡的。” 徐期闻声,随了范叔目光,才见那掌柜的自是立在右边儿,还是先前样子。或是感到了徐期的目光,这人也望过来,四目相对之时,徐期撑着胆子,和他直视。罢了,这人撤回目光,不再看这徐期,只看着范瑾点过头:“年青人嘛,总是这般,他自己也不晓得何时这样子的哩。” “掌柜的这话说的在理!”徐期讲着,就从一侧下来,还未站定,就歪过头:“范叔,咱是该何时启程啊?” 范叔早是有看着了他,眼见这么问了,就也是接过了话:“待是吃过了饭,我想,再走也是不迟。” “我觉得可有些迟。” 徐期说罢,摇了摇头,又不看他,昂首去看天边儿。那里正是鱼肚白,一缕粉色是从那边儿云缝露出来。若是还待在这儿,这会儿或是可以歇着,要是自己跑了一趟取过茶儿,自个儿喝了,也是舒坦。 可路总还是要走的。 范瑾看罢云彩,就收过来目光:“那你讲,甚个时候走?” “我觉得,要走的话,要么现在,要么就得等到天黑了再讲。”徐期是有被一惊,回过头来,如是接上,自己就又绕到前头儿。马儿也是醒过,见有人来,便是嘶哑几声。 徐期就到跟前,未等范叔说话,自是把那缰绳仔细解开。等牵着调转了头儿,范瑾见已是如此就也只是摇头。 见这光景,徐期心中就有了些数,且握紧那股子缰绳,就拱拱手:“掌柜的,实在非不想多留,只是怕那日头儿出来,那路上可就热了。”这边儿说过,就泄了力放下手,稍稍斜着脑袋看着范叔:“讲实在的,范叔,我也是为你想呢。” “这话怎讲?”不等徐期说过,范瑾就伸出手,接过徐期手里缰绳,反应一刻,就点点头。在那徐期角度,范叔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做了个安静动作:“你且勿讲,噢,日头儿!你在车里没甚个事儿,真要热起来,热的可是我。” “嗯,嗯。”徐期颔首:“你瞧,可不就为你想的嘛。” 范瑾却不再睬他,只是回过了头,迎面就对上了掌柜的目光。稍停片刻,掌柜的往哪里喊了一声,周辛就是小跑过来。徐期一瞅,在那人儿手里不是别的,是块儿不小的毯子,这才想起先前的毯子染了血污,也不知是扔哪里去了。 正是乱想,周辛是先开了口:“这是我家掌柜一些薄意,还望二位留着。” “这……”范瑾低头,徐期是远了一些也识不得,可他能认。这是个灰黑毯子,料算厚实,要是仔细些儿的人,也该能会想着,既是灰黑,就也耐脏,无须常去清洗。虽然不算贵重之物,漫漫长途之下却正为合用。 如此看过,范瑾便是拜谢,唤了徐期接过。是听身后一身闷响,就晓得该是被那徐期丢进了车篷,且是笑着,也回了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们这算是留了罢。” 掌柜的点头,让开了道:“就让周辛陪你们走走,我嘛,先到前头儿给开个门。” 这边儿说罢,徐期是已下了车,就望着掌柜是朝着那边儿墙角走。待到一处,徐期才算看得仔细,原来那里是有个门。范瑾许是觉得如此是为无礼,碰碰徐期胳膊,便算赶着他上路。 待回过了头,徐期就见周辛已是把那门给推开,就小步到了前面儿。如此再度转身,就又可望见那个小门儿,徐期眯起眼,待是看得清楚,心中便是暗叹,那门窄小得很,又和屋子一色,怪不得自个儿这么俩三日不曾留意。 正是胡想,范瑾已是牵了马车到了跟前:“在看甚么?” “没什么。”徐期一边应了,一边就起身到了一旁,算是让开了路。正准备跟着,瞥见周辛又在身侧,未过片刻,他心说这路也无须送的,就又是转身,拱了拱手:“周哥还是就此回去罢,赶在开了大门儿之前,还能歇会儿。” “嗯。”周辛颔首,也回了礼:“那就还请二位缓行。” 未等他那话音落,徐期就是跃上了车。伸手扯过毯子,将自个儿小心盖好,再稍抬眉,就见那周辛已是在锁那方偏门。还在看呢,车子一个转弯儿,就都不再看见。才转过弯儿,或是到了敞宽地方,范瑾把鞭子挥了一遍,马儿嘶鸣过后,就跟是加快一些。 可好似同徐期无关。他痴痴看会儿云卷,天色徐徐大亮,树木青茂,尤其可人,只是看得久了,也是无趣。待了片刻,徐期就往里头儿挪挪,还是一只手扶了屏风,另外一只,就去摸那干粮。 看尽风光又吃罢,想是昨晚到底未曾歇儿妥,徐期倦意又来。他是稍稍抬眼,看那前路还算直呢,就心安下来靠了篷子。也不晓得是过几个时辰,范叔问话是无人应,再回过头,徐期已是睡正酣。 第54章午后天时僧叩门 烨城,有人举头望天。 日已西去,日头儿还是正盛。在这小城,街头几尽无人,偶尔有那么几个,也是匆匆忙忙。坊间铺子的掌柜打着盹儿,几只鸟雀叫不停,间或有几声小娃啼哭,还真算是个慵懒光景。 衙役站在县衙门外,便是靠着了墙,这个小城平时便无太多的事儿,所谓守门的,也就落个清闲。待是看着一个老妇走过街头,这个小哥才是悠悠叹了口气,这个差事自然算是不错,只是无趣得很。 正要倦时,这衙役眼皮打架儿,忽然一个老头子闯入视野。 须知这等地方,虽然也算有些商铺,可毕竟要地,一般过来的,无不是衣着端正有模有样。如此想罢,小哥就有了劲头儿,往着右边儿一瞥,提起官刀,没给去鞘,碰碰另外一个弟兄。 那个也是醒了,似是一惊,立马站定。 一时之间,又是一声闷响,这个小哥也不讲话,心里可晓得怎么回事。待是有了一阵子,这兄弟就要悟了,忙就笑道:“哎,你莫要慌嘛,没甚么大人过来。” “没甚大人?”另个衙役皱了皱眉,回味片刻,这才是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刀是颠倒了个。就要拍呢,却在半空被这个小哥也是同样挡住,这就罢了,他就收回了手,只是嘴上自然不停:“既是没个大人,你叫我作甚?” 听者倒也不恼,只是伸手指指他处:“你看那边儿。” 那个扭头,就见一个花子,身上那是破帽就了百家衣,再去往下一瞄,手里握只铜碗。差役小哥侧过了头,定睛细看,只见这个花子是个老头儿,一边走还一边唱,蹦蹦跳跳不像样:“饶是丰年蛙声连,到了清早儿都不见,今儿个老头儿逛庙会,明儿啊官爷说瞎话……” 这才落音,正要下句,一个衙役便是上前一步且是把刀一抽,大喝一声:“何人放肆!” “哎哟!”这老头儿转过眼,却是腾出一只手,缓缓取下破烂帽子。两个衙役皱眉去看,光芒正在那脑袋上打转,许是片刻,老头儿是把帽子又夹腋下,嘿嘿一乐,就把手掌竖起,颔首微笑:“几位,老僧不过是唱几句词儿,何来放肆?” “噢?”左侧衙役点头,用了下巴一指身侧:“你可得看清楚,这是何地!” 老和尚点头,也是侧过身来,如是瞻仰,眯眼细看。未有多时,却是笑出了声:“不过是个县衙,却是有趣得很,我看倒与我佛极是有缘。” “嗯?”俩个衙役互看一眼,愣了片刻,就是上前拿下。 眼见就要动手,老头儿却摆了头:“贫僧自己会走,还请二位带路。” 一个衙役正要点头,忽然身后是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时愣着。缓缓撤到一旁,等他抬眼一瞧,就又低下了头,双手作揖:“大人,这个老东西在外面儿胡言乱语,说甚么咱衙门和佛门有缘,正想给大人带了去呢。” “不可。”殷峤摇头,伸手又把这个衙役往后轻推,罢了,稍稍点头,便当行礼:“高僧既是言此,本官也碰上了,不如一叙何缘之有。” “这倒是个讲理的人儿。”老和尚嘿嘿一笑,又把帽子给自个戴上,又是侧过身子,像是要走:“门外可是不分明,我瞧你也不容我进。” 殷峤闻言,心说正是无事,就当玩笑话也就罢了。既是这般,就也行了个礼,自是散去一边儿,朗声而道:“大师此言差矣。” 老和尚点头,一言不发,便是直行。殷峤看他进去,跟了两步,才是想起一些儿,回头看了看身后俩个衙役,随手点了一个:“你且出去买些纸来,送我房里。” 话既说了,他就转身,快步赶上,已是过了屏处,里头儿是豁然开朗。等是老和尚看向哪边儿,殷峤就也都给讲到,是说甚么地方,唤作何名,是做甚事,无一不讲。 只是这大师却只是发笑,一路摇头,许是烦了,又是伸出一只手指,也不去看这大人:“还 请大人勿要多言。” 殷峤一愣,便是颔首:“是本官之过,还请大师勿要多想。” 和尚也就点头,算是应了,自是往一处走去,好似是识得路途一般。见是这般光景,殷峤也是不敢多问,只是留了三四步位置,一路跟着。 有是走过几个弯儿,这个大师终于停下,他是吸了一口气,罢了又是摇头。殷峤抬眼,不是他处,正是先前给杨妙安置的一处闺房,心中忽是不悦,却是又想,自个儿开口怕是被讲,不如等等,且看这厮怎说,再作决断。 有那片刻,老和尚转过脑袋,是盯了这殷县令的眼睛。虽讲未有多久,殷峤心是一惊,也吸口气,待是悠悠出时,才听大师说话:“施主,敢问这儿是何人住的?若是千金,实有冒犯。” “倒也不是我家小女。”殷峤摇头,终是把气吐尽,过了几个呼吸,似是思量几番,却是拱手:“敢问大师有何教诲?” “可被施主所养,也算得一份气运。”老和尚伸手摸向怀中,正是把殷峤一吓,定睛看时,乃见是拉出来一段佛珠。他饶是看着和尚用了手指点过,也不知是怎个算的,就且看这和尚接着讲:“岁数不大,是大造化,不如随我去,也算免尘埃。” “大师,若是其他法子,我就是从了,也是未有不可,只是你说这个……”念至此处,殷峤是把西望:“这等事儿却是万万不可,不然,本官也不知百年之后,能是有甚脸面去见那个老友。” “哦。”老和尚点头,也不强求,转身便走。殷峤心是不定,正是目送,又看老僧人是回过了头,一只手儿又竖起来:“施主,若是这般,老僧也不好为人所难。只消记得,若是大病来时,得去了那个东边儿寻个造化。” 殷峤上前,算是跟着送至门口,等这和尚回首看时,他也点头:“本官都记得了。” 第55章该是平州记寻水 东去四十里无事,是经玄州,便是平州。 这是已大北,天气已然更燥一些,中途歇时,范瑾有时会盯着葫芦发愣。有那荆姑娘府上人给的盘缠,钱财已是不缺,只是水少得很。徐期怨时,范瑾回声也是笑道:“你须晓得,先前是有河的,还不是你催了要走?” 徐期摇头:“那时不懂事,范叔怎么还当真了?” “哦。”范瑾仰面一躺,且是任了马儿渐缓,又是几个呼吸,他才接话:“这才俩仨天的功夫,怎么,还懂事了?” “那是。”徐期点头,这时节是稍稍有了些许精神,转念一想,才是觉察有点儿不对,吸了一口浊气,就往车子前面儿凑,趴在窗口,嘿嘿一笑:“范叔,可有言道,士别三日当如何也?后半句我竟是给忘了。” “你可不是忘了,是要我说。”范瑾似看前头儿路平,仰面一躺,就任马儿步履渐缓,又是几个呼吸,他才接话:“就算是那么讲吧,咱们是有几天未见?哦,大概中途你去方便,咱是有小半个时辰未见。” “这又是哪里的话。”徐期摇头,稍稍退了一些,兀自坐下:“尽是拿我玩笑。” “我倒是想开那其他人的玩笑,倒是也没其他的人儿。” 范瑾这话说得挺快,接着就是一阵脆响,大致是稍坐起了些身子。徐期听着动静,就把脑袋扭向一边儿,才见车篷在那最外面儿的地方有些破败,一缕布条随风而动,佛家却名心动。 不知是否错觉,徐期好似听着了范叔的心跳,他摇了摇头,暂且不论,这话似还得接:“三个人是有些不方便,却是欢快?” 一阵无言,徐期侧目看向屏风,一路颠簸,挪上挪下也有几次,不知现状如何。 “哈哈哈哈,多个女儿家,总比只有个臭小子强。” 很突然的,范瑾干笑出声,接着就甩了鞭子。一阵子的马儿嘶鸣,车子骤然快了,徐期颔首,不再回话。 在那一旁,范瑾是抬起了手,在脸上一抹。 很快的速度,范瑾暗道,便是徐期就在身旁,也未必能够发觉异样。如此最好,范瑾颔首,悄然稍松了缰绳,且将一只手掌转过来。四指之下,手茧遍布,但看别处自是纵横相连,并无规律。 渐渐握紧,范瑾再看前路,又是要入一片林子。 徐期是在篷中,听得外头儿哗啦响,一时惊起。再往左边儿一望,才晓得是进了林子,遂是喘一口气,还是坐下:“范叔你也真是,该进林子了,怎么也该说声。” “哦?”范瑾回了一声,乃是又过一阵,才算复答:“又不要你干嘛,你就看着东西,怎么遇到点儿路,我还得跟你报上一声?” “这,范叔,话不该这么讲的。”徐期又蹭前头儿一些,把手搭在小窗上边稍外一点儿,手上更用了些力气,脑袋就往上凑,罢了,总算是从小窗子里探出个头:“你看,刚刚那是树枝甚的,吓我不轻,这个不提,可要是我一个不小心扯坏了屏风……” “噢,这个在理。” 范瑾这般说过,就是稍勒了马,扭过了身,看着徐期样子。要说这时徐期,额头是几缕青丝,沾了些汗,在那上头儿粘着。再看看脸蛋,也不知是哪里蹭到的土,可虽说不算干净,也瞧着精神,已不似当初模样。 是有一会儿,徐期倒是臊了,把脸看向一边儿,嘴却自是张开:“那个,日后……” “日后……”范瑾听了,自是点了头,算是表示听着。徐期见过,便不再多讲,只是稍侧了脑袋,接着看去。范瑾松一口气,稍稍起身,伸手且是把徐期轻轻推了回去,末了,便是又看着了路。 这路好像很长。 徐期听着篷子外面的哗啦声,或许,还有风声。这时候,不知名的鸟儿鸣了几声,徐期刚刚抬头,车子忽然一亮。徐期侧目再看,原是已出了林子,日头儿还盛。 刚刚是有些许难看, 徐期反倒有些后悔,自是思量,或许有的话儿不该讲的,自己如此混着,纵然是有些心焦,或也会操心错了事情,也该还算好的。 正是难安,前头儿篷子闷响几声,传出范瑾话来:“日后要怎么走,我会跟你商量。” 徐期颔首,用了范瑾压根儿听不着的声音,低声答道:“谢过范叔。” 这里音落,二人再度无言,徐期暗道,想来范叔是不曾有听见,心里有些别扭,却也松了一口气来。稍是坐稳,就俯下身去,拉出袋子,徐期探头细看,果脯早就吃完,只剩下了一个半的大饼。 这东西很干,该是烤了挺长时间,好在便于长路带着。只是,嘴巴里就连口水也都没有多少,这般玩意儿也就难以下咽。拿着愣了半响,也是范瑾要时,徐期才摇了摇头,自己不是甚个女孩子,不得娇气。 这般想罢,他就把那一张还放回去,又把那半个大饼撕开,给递过去,等着范瑾接了,他便把这些玩意儿通通收妥。待是再坐回去,他才拿起了那剩下的饼,送入口中。 咳,果然难以下咽。 徐期正是费力,车子却是缓缓停住,接着就是一阵晃悠。徐期便稍立起身,在这个篷子里面,也算勉强站着,只是得弯着了腰。因为未听着甚么声音,心中不禁有些生疑,随手就把那饼丢到屏风上头,缓缓压低身子,握了棍棒。 “我已把缰栓住,你也下来好了。” 听着了声,徐期才是泄了力,再是定睛一看,过了些许时候,范瑾的脸是才在侧面缓缓步入视线。罢了,是侧了头,徐期看去,范叔的话自然是说徐期:“跟我到这附近看看,兴许是有些水呢。” “好。”徐期点头,正要丢掉棍子,又听范瑾吩咐一声,家伙儿还是该拿上。既是这般,就提了棒,正要跃下,徐期又折回去,捡起另一支棒,随手一甩,就是从这篷子里扔了出去。 霎时之间,徐期还未起身,范瑾却是嘴角带笑,将那棍子接到。 等至徐期下了车子,二人望了侧面儿。林子是还有的,只是荒了不少,比起先前那片儿,要好很多,只是不知能否有些溪流。 还在乱想,范瑾已是动身,徐期回神儿过来,就是小跑跟着。 第56章长虫嘶唤渔阳去 此间虽非大道,却也该是寻常路途,在这林中,徐期跟着范瑾,一路向前,左右而顾。虽也未行太远,可也见得几件弃物,无外乎盏台之类不要紧的物件儿,想是远行路上,些许的人,乏力带了。 再入林中,亦是不见溪流,范瑾还在前行,徐期心是不宁,遂是回首看路,已是不见来路。待是范瑾总算停下,徐期小跑赶上,挥手抹了把汗,就望范叔:“这日头儿也太毒了些儿。” 范瑾未去睬他,只是也抬了头,伸手稍稍避开日头儿,嘴上只说:“这在林子里,已经好很多了。” 徐期不语,只是也呆立着,等是范叔又迈开步,他就接着跟上。 尤是丛林深处,天是大热,却有些许点露。是有又几十步,徐期感到脚脖子发凉,便是停下,缓缓俯下身子。徐期再去细看,露水是凝在那些草叶上头儿,虽是不多,可在这般时候,也是看着可爱。 未有多时,须是不闻脚步声,范瑾回过身来。是眯起了眼,就见徐期是蹲在那边儿,心中便是稍有不悦:“你在那里作甚?” 徐期抬眉,是停片刻:“这里草间是有水珠。” “噢。”范瑾闻言,应了一声,也是蹲下,伸手在身边儿叶上一抹,便是几颗露水化于指间。见是这般,范瑾稍皱起眉,便又将手探去地面,抚去新落尘土,便是有些湿意,这个地方,该是刚雨晴不久。 徐期还在愣着,只是站起了身,便听着范瑾唤他过去。等到跟前,见是范叔一面欢喜,指了指他徐期手上棍子:“你找个甚么跟棍子连着,咱们把这块儿挖个小坑。” “好。” 徐期应下,才是想起并无他物,只得是用棍子插入地中,待是入土,就小心挪了。范瑾见状,从身侧箭袋取出一支弓箭,也是帮衬着。如此是快,才是几个呼吸功夫,便是碗大的小坑儿。徐期见是已得,就立起来,稍稍后退几步,心中还是生疑,且看范叔怎办。 是时,范瑾是取出一片布来,在那坑的上面儿一盖,接着,是一只手给按住四处,另外一只手另取了泥土放置其中按压。徐期方才恍然,虽是没多少净水,可也能是有些,解个口渴,也是好的。 未有多久,范瑾已是将泥土换了几番,许是想着该是够了,才是收手,将那个布给揭开,看了片刻,就给扔到一旁。徐期跟着望去,小坑里面儿的泥水已是有了一拳,未等范瑾说话,就自是在范叔跟前取了葫芦没入水中。 是有一声闷响,几个泡泡从那浊水冒出,接着慢慢被放大,又是一个闷响,在那水面儿破开。范瑾见状,便是点头,接着徐徐起身:“等会儿你就收好,渴了你便喝罢。弄点水,不容易,也不知道前面多远才能到个城子,咱须省着。” “是也不知还有多远,可这都有近一月的路了,我想着,怎么也快到了。”徐期答着,就见坑里已经没有多少的水,便收起来,将其盖子塞上。罢了,也是起身,四处望过,又是看着范叔把葫芦递过:“咱们该回去了。” “嗯。” 范瑾点过头,顺势接过葫芦,就也不言语,只是调转了个方向,快行几步,还是走在徐期前头儿。 已是有了些水,徐期算是放下心来,缓缓跟着,眼见范瑾也是小声哼起调调,便知他也是心里高兴。只是又过几个呼吸,他却愈发觉得有些莫名的惧意,就在毛孔中散发出来,随了冷汗,在背后发凉。 “范叔……” “嗯?”自然是听着了声儿,范瑾回过头来,乃是一只手把那棍子搭在肩膀,且是看去徐期:“何事?” 徐期一愣,摇了摇头:“没……没甚么。” “那便接着走罢。” 徐期点头,按下心中惧意,只是时不时还往四处看看。这儿是没甚花草,只是偶见几只狗尾,间或也有甚个的藤顺了树木,其叶繁茂,冉冉而上。又是几个呼吸,且听得是虫蜂在鸣,在这当中 ,脚步声也显得响亮,不由得让人感到有些静的可怕。 正是瞎想时候,忽然是听得一阵哗啦声响,徐期吓得一愣,正要快走时候,就感到脚踝吃痛。在这林子,大致能有甚个东西,不消细想,也能想着。徐期就喘口气,忙是唤住范叔,这才慢慢低头。 果不其然,是有一蛇咬在踝间,此刻还未松口,徐期也不敢擅动。 范瑾闻声,先扭过了头,见得徐期是一动不动,只看脚下,就也心说不好。且看他是缓缓踱步过来,是怕徐期动弹,又是伸手做了个停住的姿势。徐期心知,范瑾大概怕是有了声音,一时吓了自个儿。 再去细看那蛇,是有一道白环在其脖颈,身上间或有些金色条纹,这般样子,毒性不会太少。范瑾到了,也是皱起眉头,只是喃喃:“怎得碰上这种东西……” “范叔,这是……”徐期开口去问,抬起眉眼,却见范叔只是摇头,并不睬他。又待过了一会儿,这蛇就松开了口,自是从一旁溜了。 “这蛇是个甚么我也不懂,也有救的,只是麻烦一些。”范瑾吐出口气,是见这长虫走罢,心也暂且放下。说完这些,他就把那葫芦也给别在腰间,拿过徐期的棍子,就把弓和棍棒自是提在手上,等这些都算安妥,就缓缓是在徐期前头儿弯下了腰:“你这小子,给我趴上来。” “这,不大好吧……”徐期倒是有些别扭,挠了挠头:“我也不是四五岁的小娃,没这么娇气。” “我有让你选吗?” 虽是见不得脸,可听了这声,徐期便晓得这范叔该是有些怒了。不敢再言其他,忙是把身子往上一松,两只手就抓住了范瑾肩膀:“范叔,这,是不是有点……” “这等的蛇,就怕你多走动,你要想死,那就随便。” 未等徐期把话说完,就被范瑾打断,接着,徐期就闭住了嘴,只看范瑾背了自个儿,吃力前行。这路是有些太远,徐期又闭上了眼,心中是有些愧意,或许自己快走一些,也就没得这般麻烦。 可如今这些或皆后话,先前还不觉得,待是范瑾把这话说罢,徐期才是觉得了些害怕。是等就要到了路上,徐期才是小心开口:“那,这般的毒,是要怎么解的?” 范瑾不言,只是把他放到地上,缓缓抬起他的那只脚来。是有几个呼吸,徐期心说也不晓得范叔是在看甚,又想如今可是中毒之人,水该是让我喝的了。如此乱想之中,忽然是感觉范瑾的眼睛望过来,就忙是昂起脑袋:“那个……” “你是多久没有洗脚?” 听是这话,徐期也是愣住,不晓得该是怎么去回。这么大半个月,几乎是天天行路,断是没那洗脚的功夫,范叔也该如此。哎,想至这里,徐期也就有了些许底气:“范叔,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事儿,要说不洗脚甚的,你不也是同样?” “那也没你这般……咳咳。” 徐期闻言,就也不再吭声,只是心里还说,自己正是年少,想来汗是更多一点儿,也是未有不可。正是如此想着,就见范瑾是俯下身子,用嘴含住了自个儿伤口。 徐期大震,却不也敢妄动,只得是吸了口气,看着范叔把毒血吸出,复又吐至一边儿。是有了十几个来回,范瑾是又从徐期身上取了腰间布带,在他脚踝上面儿缠了两圈,使力勒了。 看是大致妥了,徐期便伸手扶住了地:“范叔,那我自己上车。” “别动。”未等徐期再说些甚么,范瑾就把徐期拦腰抱起,缓缓送至车上:“你可记得,莫要再动,起身也是不行,除非我再把你背下去。”是看徐期点了头,范瑾把葫芦取下,按在一旁,便是接着讲:“水就还放你这里。” 话音落罢,范瑾也是起身,徐期听着动静,是从右边儿绕到车前上了车子。 乃听一声大喝,马儿嘶鸣,车子便是飞快。 徐期闭住了眼:“那,现在是去哪里?” “城唤渔阳。” 第57章踉跄疯言催宴谈 烨城,衙府,日已西山,黄昏已至,距方才那老和尚走出府门,是有一会儿了。 转眼已到了吃饭时候,殷峤先是坐下,看着夫人也是坐下,等个妾室立定,便是唤人叫过杨妙。 还未见到杨妙,就有个女子笑着给这殷老爷满了茶:“听闻小姐今儿个读书是挺有收益,已是读过两篇,虽是半解其意,可也了得。” 殷峤听过,便是笑着点头:“这个小姐到底是那个杨家的苗子,那日见了我心里就讲,虽然年龄小得很,倒是颇有书卷气儿。”言至于此,这老爷就见对面儿几个夫人的神色不是大好,就叹口气:“只是可惜,还是不肯学些女工。” 既是老爷已经转了话锋,那边儿的夫人就自是点了点头,还顺便牵了妾室的手:“要说崔妹妹,你也该给那姑娘教教,我的女工比起你来要差的远,这杨妙啊,可是咱老爷的心头肉,怕是就当个亲闺女儿了。” “姐姐这话说的有理。”那姓崔的妾室如此说着,眼睛却也飘向殷峤:“咱几个娃子啊真讲起来,都是不如这个姑娘喜人,也不知日后怎样,姐姐也该是好好照料人家才是。” 殷峤听着,便知是冲着自己说的,只是抬眼儿,看得那俩个闭了嘴,这才发话:“你们两个,是在说甚?” 听着这声,崔氏吓得一愣,倒是不敢再说,只是看向身侧的那个夫人。是有片刻,众人便见夫人举起了杯,轻轻喝了一口,就偏笑着:“也无非是些女儿家的事情,老爷,有些事儿啊你是真不该过问。” “噢。”殷开山点了头,伸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似是在提醒他人,自个儿才是这地儿的老爷。几声罢了,他倒也是笑着,频频点头:“那若依了夫人的意思,家里的事儿,我不该问。” 未等夫人答话,崔氏就忙是赔笑:“老爷你别生气,要让贱妾来讲,姐姐定当不是这个意思。” “噢,不是这个意思。”殷峤点头,就眯起眼,又把这崔氏打量一遍:“倒是没想着你会给她讲话。” 崔氏颔首:“大家本就是一家的人儿。”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殷开山也就不好再讲,正是心烦意乱,就听着了一阵子轻快的脚步声响。随声而望,一个女童身着粉裳,一路欢快,又蹦又跳,后头儿还有个妇人紧步跟着唤着,是要姑娘慢些。 待到近前,殷峤面色更喜,侧过身子,伸出双臂,杨妙便是一路小跑,扑进他的怀里。待是杨妙抬起头来,殷开山便是佯作怒色:“叔叔听闻,你是又没仔细学些女工?” “那也太无趣罢。”杨妙嘟起嘴,很快又摇起头,头发跟着一晃一晃:“实在是无趣地紧,我是不要学嘛!” “哎!”殷峤扶正杨妙身子,故作为难:“那你日后如何嫁人啊?怕是没人要咯!” “没人要便没人要!”杨妙挣开怀抱,自是到了一旁坐下,侧过脑袋,眼是看着殷峤:“要是真没人娶我,我,我就干脆一直跟在殷叔叔跟前,好好照料殷叔叔!” “哎,不可!”殷峤虽是说得急,可还是脸上带了笑,伸手就摸了摸杨妙的脑袋:“若是你真那般,我是没法子再去见你爹爹了。” 杨妙闻言,是稍歪了脑袋,看来是似懂非懂。 “好了,老爷,是该用饭了。”见着停了,夫人就忙是插话,一边儿如此说着一边更把一块儿肉给夹至殷峤碗里。罢了,她是看着杨妙:“你可记着,女工是万万都该学的,不然……不然你怎么照顾你这个殷叔叔啊,对罢?” “嗯。”杨妙点头,殷峤却是抬眼一瞪,这分明是要把杨妙给早些嫁了出去,可这等事情,却更不能急得。 是遭一瞪,那人儿也就收敛,只是吃菜。 食至半间,那个老僧将走之时的话儿,又似是回荡在殷峤耳边。他摇了摇头,先前差役正巧就在一旁,是猜着了先前事情,就稍稍弯了弯腰,小声对着殷峤说话:“杨 小姐是九死一生出来的人儿,咱们俗话都讲,大难不死,定有后福,要小人说啊,老爷是不该听那和尚瞎讲。” “嗯,言之有理。”殷峤颔首,又是喝了一口清粥,却还是心神不宁,便是抬眉,看过俩个妻妾:“等得了空,咱们一家去那慈宁寺祈个福,哦,是得带上丫头,你们觉得如何?” “老爷既是定了,又问我们做甚?”夫人说到此处,就把一筷子的菜放入口中,不再理会。等至那边儿崔氏点了头,她才是把那口咽下,接过话茬儿:“既是老爷定了,那便自然一起去罢。” 殷峤不言,是又饮了一口清粥,这才点头。如此看来,俩个女人都不欢喜,想是猜着了些个东西,只怕下人多嘴,都给透过了底。这般想着,就把眼睛往着边儿上一瞧,那个差役就忙是低头,也是不知先前如何怎样。 罢了,罢了,殷峤放下了勺:“难得你们二人得以同心,这是乐事,记得仔细准备。” 崔氏颔首,就算应了。夫人却是接着就笑,取出手巾把嘴一抹:“听闻今儿个有个和尚到咱府上,不知是说了些个甚么,老爷不妨讲讲?” 殷峤把那眉头微皱,既是这般问了,该是知晓说了些甚个东西,只是装作不知罢了。料是这般,他先是吐出口气,就把筷子又举起来,且是夹了一片绿菜,瞥那夫人一眼:“无非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哦,是吗?”夫人闻言,也是自顾着自个儿舀起一勺子汤水,送入自己碗中,宛若无意,只是淡淡发话:“只是,若老爷真不在意那些个疯话,也就不会说甚个寺里祈福。” 崔氏听了这话,也是抬起头来,想是不敢去看老爷,只是去看夫人。殷峤侧目,见得她是面露喜色,心说须是夫人如此一说,也就不用她再多讲。可话至于此,殷峤也就不好多说,只是又顾杨妙,把一块儿肉啊,缓缓放入杨妙碗中。 杨妙是听了半响,不解其意,此刻是眨巴着眼。见这叔叔总算是朝自己看来,就小心伸手扯住殷峤袖子:“殷叔叔,你们是在讲些甚么?” 殷峤心中不忍,又抬眉瞥了那个夫人一眼,便是换了神色,还看过来。有是片刻,殷峤伸手抚过杨妙脑袋,只是讲说:“你勿多心,且安心吃罢。” 第58章卷上有言且莫信 虽是话都带了锋芒,可杨妙毕竟还小,依她来看,只是觉得大家伙儿望着都不算是高兴,并未去更想太多。这个去望时候,又听得殷峤是如此讲着,便也点头,只顾自个儿是埋下了脑袋,去喝那一碗米粥。 此番食过,杨妙是还坐着,便看几个下人过来,一个是撤了碗,一个是拿了筷,动作利落,悉如平常。殷峤是从身旁女子的手头儿取了手巾,仔细将嘴抹了,就丢桌上,还是侧过身子,瞧这杨妙:“妙妙,今日除了女工可有学了些甚么?都说与叔叔听听,嗯?” “唔……”杨妙把腿搭下晃悠,是有片刻,才伸出一只手来,使了左手掰着数,道是:“不过初看了《春秋繁露》和时下新有的文章,要么太枯无趣,要么便是实实在在的甚个样子,该怎么做个甚事,没甚意思。” 殷峤闻言,也是无怒,只是点头笑道:“如今是都在讲个文语平朴,想来你是不喜,也正是了。”言至于此,就把眼看向另外一边儿:“既是饭毕,你们便都去罢,我跟妙妙说些话儿。” 大夫人点头,就立起身,霎时之间,把眼睛望了崔氏。崔氏似有所悟,先是笑了,且是站立起来踱步过来,稍稍行礼,就把眼给望去杨妙,话却是对着殷峤讲:“老爷也是奇了,和这女儿家说个甚的体己话?怕是于礼不合罢。”顿了一下,又还是笑:“要是姑娘不嫌啊,我倒挺乐意和姑娘说些个体己话儿。” 杨妙抬头,先前就觉得是不大对劲,如今更是受不得这个女人。她愣了一下,偏也不怎会讲,只是从那凳上溜了下来,扯住殷峤衣裳:“我不要。” 殷峤低头,伸手是抚了杨妙的脑袋,再度抬眉便是回话:“你也见了,她不要你的。” 崔氏抿了抿嘴,如此也没甚好讲,只是小心去看了一眼大夫人。见那夫人神情也是不悦,崔氏轻叹口气,便晓得这大夫人却也没别的法子。遂是弯腰,算是又行个礼,嘴上似是习惯:“那,贱妾就自行下去了。” 殷峤一笑,也站起来,是拉住了杨妙的手:“嗯,你最好一直记得你的身份。” 此话说过,杨妙还未回神,就被带着离开。是行了有几步就出了这方屋子,接着右行,是与那些人儿不同去处。真讲开来,作为县令,这方县衙和府邸合一的地方并不算大,殷峤领着杨妙绕过屋角,杨妙就见临了院墙,要说这院落大小,还不如先前杨府。 是复行有数十步,至于杨妙之闺房,立在门前,殷峤将杨妙身子转过,自个儿稍微蹲下一些:“我怕是不便进去。” 杨妙听过了话,把嘴一撅,小脸就扭向一边儿:“这有甚的?我就要殷叔叔陪我!” “哎……”殷峤是伸出手,佯做了个要打的模样,就把手停在半空。未有多时,似是见得杨妙乖巧,就还收回去:“只是啊叔叔有些话儿,刚刚那个地方是不便多说,我现说与你听,你啊须仔细记得。” “好。”杨妙少见这殷峤如此说话,见是这般,就小心应了:“既是这样,还请殷叔叔快讲,杨妙定当都将仔细记了。” “嗯,这就是了。”殷峤伸手抚上杨妙发梢,嘴角缓缓上扬,接着是顺了下去,抓了杨妙的手掌:“等去寺里,前后事情,你都不得离我半步,纵然是因个甚事儿不得,你也得在我目光之内,且不可单独与那俩夫人同在。” 杨妙眨巴了眼,正想要问,却又心说不该是自个儿问的,就是闭住了嘴。等至殷峤看来,她是向后一步,规矩行罢了礼:“嗯,好,我都记得了。” 殷峤无言,也是起身,向后一步,他用手摆了摆,就当是要杨妙快些进去罢了。见是杨妙回身缓步,他是轻轻摇了摇头,有思量那么些许时候,可最后也只是小声喝到:“还不快些?” 杨妙身子一愣,就快步而入,再转过身,是小心看着了殷峤,徐徐将门闭住。 望罢杨妙入门,殷峤今日便是稍安下心,喘了 一口气息。待是再回过身,夜即将来,天边儿染上一片火红,边缝是绕了些许白色的光,几只燕雀鸣叫而过,是不留痕。 罢了,罢了,殷峤走开几步,背靠了墙。虽说未有杨父嘱托过他,可既是这孩子教自个儿碰见,便是不能不救。这理自是无须讲的,可,这孩子,总不能就在自家如此下去,再说本家也非看来这般风平浪静。只是,还能送去哪里…… 胡乱想过,还是没甚法子,殷峤就扶了墙重新起身。原路回去,他路过当时吃饭地方,桌子已被仔细收好。看过一眼,再是前行,绕过一个小屋,殷峤就见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子,他看一眼,把那推开,正是书房。 这间书房布置极简,一张靠墙的炕,外加两只书架,还有不过一张书桌一把椅。书卷是散落桌上,还似先前杨妙玩耍过了一般,待到殷峤走进落座,他是把桌上物件都扫到地上,另取一卷案宗,细看起来。 未有太久,自是有一妇人过来,小心点了烛就站到一旁。此刻她心已明了,是到老爷办公家事儿的时候了,倒也无须做甚,只需立着就好。 而殷峤又不动了,只是坐了一会儿,便是向后一靠,眼睛还盯着前面儿。在他眼前,烛光闪烁不定,一只蚊虫飞来,忽上忽下,终于是扑了火光。 妇人是见了所有,大着胆子,缓步到了这大人跟前,小心张口:“老爷,你好像心里有甚么事儿?” “我不确定有的事儿是对是错,却不想再谈这个。”此番话毕,殷峤举起一本卷案宗,才看了个头儿,就还放下:“你瞧,这是田事丈量的数儿,上年就有统计一遍,今年还是一样,只是,数字却有出入。”顿了顿,他把这册摆在妇人跟前,用手指了:“这些数儿,不止和上一年对不上,和上上年也对不上,现如今,我都不知是该信哪一年的。” “那……敢问大人愿信哪一年的?” “我?皆不可信。” 第59章至于城间叹夜长 这一路好是漫长。 徐期是闭上了眼,可身上却愈发不大对劲儿,故而也歇不了。再往前走,车子颠动不止,徐期越发感到脑袋发沉,缓缓是靠住车子,却也不时被颠起来。 范瑾是听了身后动静,徐期自是没发出甚声响,可若那脑袋碰着篷子,就是一声闷响。马儿飞快,已是无法再快,范瑾心中发慌,却也顾不得回头,只是把那鞭子一扬:“徐期!你回我一声!” “在……” 声音很低,可范瑾还是听着了。如此就好,他略是颔首抿住了嘴,也不再去回话,只顾着看眼前的路。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范瑾眼睛就要闭住,一道城门横在路中。 霎时惊醒,忙就先跃下了车。伸手拉住了缰绳,就快步到了跟前,乃见是队军士守着大门。须是见有人来,其中一个刚刚就要卸了盔,偏是苦笑一声,重新戴上,迈步到了跟前。范瑾忙就行礼,这个军士点过了头就往后绕:“你等是哪里来的?要去哪边儿?” “哦,我们是从烨城来的。”范瑾答了,小心跟着这个隋兵,隔了有那么三四步远。未是太久,军士停住步子,范瑾看时,正是挑了帘看。范瑾又是上前,还是接着了前话:“此番是要去营州的,本是不想留城,只是这小子偏就被那长虫咬了。” “那是得入城找个郎中。” “军爷说的是哩。”范瑾笑着,又是伸手把帘子更挑得高了一些:“那你看要不要再查验一番?” 这个军士点头,松开了手,就又往前面走。范瑾见是这般,心中便松口气,也是跟着绕到前面。等才站定,军士也回过头,伸手从身旁的兵那边儿接过一碗浊茶饮了,许是心情好些,就又只是看着了马儿。很快,他是伸出了手,把那掌心朝上:“罢了,你等这番也用不着再查,你且把那文牒给我看看。” “好嘞。”这般应过,范瑾便是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块儿木牌,递了过去:“军爷,你瞧,我们本就送货的,要送的啊刚刚你也该是见了,就是那面包好了的屏风,别的也没甚么,无非路上遇些剪径的,就得使些弓和棒子。” “嗯。”那人看过,就也还放回范瑾手中:“那小兄弟情况可不大好,要我说,你最好动作快点儿。” “嗯。”范瑾点头,便是往前去走,那个军士是挥了挥手,四处的兵儿也就都让开了些道。这个时候,就无言再有多言,范瑾笑着,就扯了缰绳,接着向前,穿过城门。 两侧不过些许人家,天色也是算得已晚,范瑾咽口唾沫,先是牵着了马儿带着车停至城门右侧。此处是有一棵老树,虽是不怎么粗,可该是有个几丈,木叶清翠,枝繁叶茂。上下打量过了,范瑾就把缰绳捆在这个树上。 这边儿绑完,范瑾喘过口气,就小跑到了后边儿。未掀起帘,声儿已响起:“怎么样了?你觉得怎样?” 许是闻言,徐期睁眼。 几乎同时,范瑾也是立稳,看清了里头儿情状,且是吐出口气。 徐期这时候靠着篷子,虽说气色不是很好,可还有些精神。在这个距离看去,那些脏东西也没有过于侵入其体内,只是脚踝处有些发黑。这个时候怕是寻不得郎中,范瑾如此想着,便是也靠住了车篷:“搞不好,你这只腿是留不下了。” “这样……”徐期喃喃,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待是抬头又见范瑾看着自个儿。他愣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失去记忆,脑袋里全是空的。好在很快就恢复过来,摇了摇头,再看过去:“那,范叔,你说这个,是要我说些甚么?” “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对。”范瑾点头,却不看他,只是看着天边儿最后一圈儿的晚光:“这大概是你手脚俱全的最后一个晚上,确定不趁着这点儿时间说些甚么?哪怕是跟爹娘说声对不住呢?” “没那个习惯。” 范瑾点头,扭头看来,是见徐期把 脸侧向一边儿。那块该是车篷一角,没甚看的,或许先前有甚物件儿散落那边儿,却也不算重要。他站直身,就下了车,一边是放下帘子一边讲:“哦,那我可是把话说过了。” “嗯。”徐期抬眉,身子已经太重,手是伸起不到一半,就又落了下去。罢了,他是瞅着了地,地上是散落的,先前那包裹屏风的布料,杂乱得很,毫无章法。是该说点儿甚么?他侧过了脑袋,看着了范瑾身影,声是有气无力:“那,范叔,接下来……” “这个时候,是寻不着甚么郎中,咱只能在这里呆一晚上。”如此说着,范瑾已是到了车前,悠悠吐出一口气,重新上去,就又趴在小窗往着里面瞧儿:“你现在感觉如何?咱们还得挨过一夜。” 徐期扯了扯嘴角,把身子接着往下一溜,就平躺在了车子里面。末了,缓缓将那双手放于腹上,这才回话:“应该,不是甚么问题。” 范瑾颔首,就也把脑袋收了回去,叹了一声,将身子缩作一团。 按说,是不该如此被动,只是坊市时间有定,又是没甚官衙的人儿,事至如今,只能这般。待范瑾再抬起头,夜色已至,天边儿的白线也看不见,几颗星星孤零零散落其间。将手指屈伸,范瑾心中数了时候,要到天亮坊开,还得是有三四个时辰。 再躺下去,范瑾心还不宁,那边儿徐期也不知是甚个情状,依稀是听着压低了咬牙忍受的声响。 也只能当作未曾听见罢。 位置还是太小,范瑾翻了个身,忽然眼前仿佛有甚个玩意儿经过。 “嘭。”身上是被拍了一下,范瑾松了口气,再把眼睛努力睁开,面前的人却并不熟识。且是这个小伙额头方正,着了一身粗衣,胳膊上还绑了一根布带,也不知是用来作甚。一时半会儿就有些个懵,才想起尚未起身,就忙跃起。心里思量片刻,范瑾便按了江湖的法子拱了拱手:“你是……” “哎,你这镖师,忘性好大。” 第60章夜中前堂听门响 范瑾轻皱起眉,面前这人似曾相识,是有一会儿,才是想起,忙就是翻身下了车子,作了一揖:“噢,军爷!小民有礼了。” “不碍事。”这个人儿把手摆了摆,也是规矩回了礼:“我这已是放了差,该是与寻常人无异。”如此说着,又是转了一圈儿,待是站定接着讲:“你瞧,家伙儿也都缴了。也就见你们车子停在这儿,就来看看,那个小哥如何了?” “还是那样。”范瑾叹了口气,缓缓坐在车上:“你看这都甚么时候,纵然是抢着到那坊市,也该是都歇了,过会儿怕还有官差巡视,噢,你得先走,军上与那县衙毕竟不是一家,免得惹了麻烦!” “我倒无妨,衙里也自是有我弟兄。”这般说罢,这个军士便是又拉范瑾起身,末了,随着范瑾步子后撤几步:“带我去看看那个小哥,兴许我有些招儿。” 范瑾闻言,眼中是为一亮,在这夜间,宛若星光。许是回过了神儿,他也顾不着先前所谓的礼事,扯了这军士的手就往后引。到了车后,他是一愣,徐徐回首做了个拱手姿势:“若是你当真救得了这个小子,范某实为感激不尽!” “不必如此,我也就当做回儿善事。”这般说着,军士自是上了车子,扯开了帘,终是想起了些甚么,回首扬起嘴角:“噢,对了,我是唤作季五。” “嗯。”范瑾点头,也跟上来,是与这季五到了徐期跟前,却见徐期是已闭住了眼。一时心慌,他就把眼看向季五:“这……” “无碍。”季五言罢,更是俯身上前,伸手去摸徐期额间:“似是还有些烧,时间应该还有。” 如此说过,季五就先是下了车子,倒是不把自个儿当甚外人,自是把那缰绳解开。等是范瑾也是下来,他是把缰绳交到范瑾手中:“你我并行,我来告诉你该怎走,那个郎中我认识的。” 范瑾一愣,便是又行了个礼,任其引路。 另外一边儿,徐期是正迷糊,忽然感到额头一凉。他是吃力睁开了眼,隐约得见一个背影,虽是不识,可也觉得该是军营里的人物。也不晓得是发生了甚个事情,他由此心里一慌,又是没了力气,便又闭眼。再是此时,只听得车前喃喃数语,也未听清,他就又是昏去。 是听过几声虫鸣,又闻过几寸尘香,颠簸途上,徐期是感稍好了些。也不晓得是绕了多少的路,这边儿车子停住,徐期一个不留意呐便是连声咳嗽。 “你没事罢?” 这个时节,范瑾是在车前,听着了声,忙是爬上了车,就从小窗探过脑袋。他伸手是碰着了徐期的头,有停一会儿,便又收回:“小子,你现在感觉如何?我这个地方是看不大清,你自己瞅瞅你的脚,那边儿现在怎样?” 徐期闻言,就是低头看去,就着月色眯了眼,那里还算可以看见:“这样子,血脉发黑的部分在延……” 季五是在车下,等了片刻,许是听着了声,就将范瑾拉扯下来:“你既这般也是无用,你先去扶他下来,我去敲门。” “好。”范瑾点头,就是绕至车后,徐期这时是见了亮光,恍然之间似是心惊。范瑾见得,忙是抓握了他的双肩:“你还记得我吗?你现在是感觉如何?可不能再睡了去,我现在就带你下车!” 连环问罢,不等徐期答话,范瑾就是抢先将徐期抱起。这个动作有些别扭,范瑾抿了抿嘴,强是不去多想,缓了步子,是下过车,把徐期放在地上。地上有些冰凉,范瑾也是一顿,却看徐期如今高烧,或许凉些也好,便还渐渐放下:“你现在是感觉如何?” 徐期感到身下发凉,一时稍舒适一些,便点了头:“这会儿是稍好一些。范叔,现在是要……” “嗯。”范瑾应过,就把目光往那门看,似是有见对眼睛在那门里,和这季五说着甚么。心中念是有望,便是又俯下了头,且是勉强笑道:“那个门楼的兵儿带你来访这处郎中,已 是去拜门了,你虽如此,该是有救。” 徐期点头,感到身下似是被自身热气沾染,此刻又是不甚舒适,便又闭了眼:“只是,劳烦范叔了……” 范瑾点头,心中正愁,便听得一片子脚步声。 在他左侧,是几个灰布衣裳小伙儿,齐刷刷行作两列,自门而出,是有规整。季五站在一旁,却是未动,很快,又一个灰布衣裳的小伙子钻出来,见了季五就拜:“季大人,听是你来到访,我家老爷是快快就起了身,现已是在那儿门厅等候。” “多谢。”季五笑着,也回过礼:“赵管家也是仔细,这么些个小伙子,是抬俩个人儿也算多余。” 听过这话,赵管家的脸上并无更多喜色,只是稍有放松,更是撤步一旁。尽管这般,口是未止,是缓缓拉起嘴角:“大人,你客气了。” 范瑾是看着来人,一时也有失神,待是反应过来,徐期已是被几人抬起。正要问呐,一个小哥就嘿嘿笑着行礼:“这位,你且随我们过来就是,车子我会唤人栓妥。” 范瑾张了张口,却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去回,便又被扯过,只好是跟着走。才是进了大门,便是觉得气派,再想想自个儿衣裳,却是觉得有些羞于见人。正是慢慢拖在后头儿,季五却攀住了肩头:“你且勿慌,我这老哥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再说,这种的毒他是有解过的,我想应该不是问题。” 范瑾点头,接着向前,待绕过了入门的巨石,眼前便是一处门堂。这个地方是没有门的,范瑾左右看过,也没甚易湿的物件儿,想来也是不惧风雨,只是这等安置,着实少有,闻所未闻。 该是范瑾看得有些时候长了,季五拉着范瑾坐下,便是笑道:“我这老哥还好去听雨声,故是未在此处设门。” 范瑾颔首,一时有些尴尬,只道“原来如此,范某是有些失态。” 这边儿应过,范瑾回首,就见堂上是有一个中年男人。范瑾眯眼去望,心想这人该是才起,身上只是薄衣一件,胡子不短,是过颈部,脑袋顶上的头发都被一根木器扎起,手里是还摆弄着一只如意。 是有一会儿,范瑾顺着那人的目光去看,是见几个家里下人帮忙,给那伤口稍作清理。此刻心已稍安,复又是被这堂上的人儿吓了一跳,再去看时,又是慈和面目:“这个娃娃,是被甚么样的长虫给咬了?” 范瑾忙是起身,先是稍行了礼,便是答道:“是有细瞧,该是有一道白环在其脖颈,身上还有一些金纹,至于名字,我也不知该唤甚么。” “这就够了。”那人点头,走了下来,也是稍行过礼:“范师傅,要是想唤老夫,便叫郭老即可。” 范瑾一愣,才想起这等行医的人儿都不显老,要比自个儿更老十岁也说不准儿,却也不好多问。如此想过,他就只是点头:“我都将记得了,郭老。” “嗯。”这叫郭老的也是点头,应过范瑾就转了身子,是往徐期走去。在这半道,徐徐是张了口,范瑾听着,这人嘴中是对自个儿说的:“那,我现在就去瞧瞧那个娃娃。” 这边儿如此说着,那边儿徐期就勉力稍抬了头。在他眼中,四处都是不知哪里的人儿,只算得是没甚恶意,未是太久,又是一个男人走来。四下的人儿都是散去,这个人许是见他睁眼,便是点头:“你且勿动,我来看看。” 徐期是没甚气力,也就勉强点过了头。郭老颔首,是俯下身去,用手指在那伤口四周挤压一番。 范瑾也凑过来,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见得是一股黑血从那两个小孔徐徐流出,不时还喷片刻。 “还好。”郭老点头,伸手轻把徐期按下:“你且歇着,勿要使力。”这般吩咐过了,就是扭头看向一旁,是对下人有所言语:“阿纪,你把我那药箱拿来,我瞅瞅该给这个娃娃用些甚么。” “是。” 被唤阿纪的忙是点头,这就折身去了。 范瑾看着那人走过,便是又看过来,抿了抿嘴,还是张口探问:“那,郭老,我是试着用嘴去帮忙吸了毒的,该是……” 郭老回首,是看范瑾,愣了一会儿,是叹口气:“你这汉子,没给咽下去罢?”待是范瑾点头,便又笑了:“无妨无妨,一会儿他的方子,你减半使了就是。” 范瑾颔首:“那就多谢郭老。” 话音才落,是有闷响阵阵,季五思量片刻,就是看去郭老,范瑾也是看他,是见把眉一皱:“只怕是有官差寻过来了。” 郭老闻言,就起身用手抚了胡子,心念该无他事,就还看着季五:“季大人哟,你等没在外头儿多呆是罢?” “那是自然,依我想,该是别的事儿。”季五说得轻快,可也是有些发颤,范瑾见得,也是就要起身,却被季五伸手拦住。罢了,季五是自个儿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堂中,就对郭老一拜:“我且是外头儿看看,只怕是连累了郭老。” 郭老也是起身,微微弯了弯腰,这就算是稍回了礼。接着,他是转头望了季五,悠悠一叹:“总是我应的事儿,你啊别的勿要多讲,且是去罢。” 第61章冷惊一场尚五全 不及季五回声,范瑾便立起来,先是讲话:“若是事儿真因我们这二人而起,那自是不敢连累二位,我也去罢。” 季五凝视了范瑾片刻,便是点头,自是回首向着外头儿走。范瑾也是快步跟上,走了几步,也是听得身后跟着声响。是在拐弯儿时候,用了余光一瞥,是得见俩个灰布衣裳的小伙儿,也不知是来作甚。 到了门前,那俩个小伙儿也是立住,许是瞅见范瑾刚刚有见自个儿,便也不再掩饰,只是紧步跟上。这时门还未开,季五回首看了一眼范瑾,就是将门拉开:“哎,几位,怎得想起来这边儿了?” 是在说呢,门已敞开,范瑾也是踱步至了季五身后,随着行了个礼:“几位官爷,范某是外地来的,路过此地……” “哎。”话未说完,范瑾这边儿就被那人打断,抬眉时候,是只见一只手掌横在半中:“这不打紧,我是有问你吗?你倒是紧张甚个?哪里的人?” 范瑾一愣,心道兴许就不该吭声才是,只是如今没得选。再看季五,已是稍稍后撤几步,范瑾心中有数,就是走到了正中。再次抬头,是见几个衙门衣裳的人儿,旁的一个还握了棍,皆是面露凶光。恐怕来者不善,心中如此念过,范瑾抿了抿嘴,还是快步迎上:“范某是烨城的人儿,这不是想着几位和季大人多少有识,故而是得我来说下自个儿,免得不便。” 闻言如此,领头儿那个摆了摆手,是让身后那人把棍放下。是有一会儿,或是看着范瑾还算规矩,便又点了点头:“本是还想问你,你这讲的,却也说得过去。”这边儿说过,这人就又是看着季五:“季大人,你也是咱官家人儿,咋能这么不当心?也是哥几个认得这地儿,要是别的过来,怕是没你甚个好果子吃。” 一通话来,倒是有些气愤意思,季五可不明白,只是颔首又陪笑脸:“那个,我却不知,兄弟啊你能不能把话都给讲完,倒是我作了甚?竟是惹了你这么大的怨?” 听是这般的话,来人也是有些发懵,扭转了脑袋,是把身旁的人儿看过一眼,片刻之间,交换神色,接着是又望过来,眼神儿里透着小心:“那,门外不远的马车,该是你的罢?” 果然是和自个儿有关,如此想罢,范瑾心中正惧,又听季五笑道:“正是我的,先前入门,唤了下人拴住。嗯,兄弟几个为此上门,却是怎么了?要不我且出去瞧瞧?” “嗐,以后你可盯着点儿,等下我给引至旁边儿巷子里头就好。”来者说着,伸手在这季五肩头拍了拍,便是撤步行礼:“是多有叨扰,还请恕罪。” 季五点头,送出门外,也是行了个姿势,嘴中有词:“刘大人请。” 范瑾上前,是见所谓刘大人仔细牵了缰绳,就往旁的小巷处行,便是稍稍放松。有了片刻,季五将门闭住,就又看了范瑾:“该回去了。” 范瑾颔首,再看季五已是迈步,便就跟着回到前堂。才是进门,就见得徐期已是坐在一侧椅上,那个郭老见是范瑾归了,是把他给拉到一旁,将一张纸塞入范瑾手心。 范瑾低头,乃见是个巴掌大的纸,这纸是用于包药的,倒是不怎见过。粗看一眼,是书雄黄五钱另有人参,后头儿还有量之多少,都算具备。待是回过了神儿,他便是把这郭老拜:“多谢郭老救命之恩。” “倒也无须多谢。”郭老说着,又是竖起手掌,范瑾是有些不大明白,再看季五,季五就悄然提起一片儿铜钱。 噢,原是如此,范瑾点头,就把手伸入怀。不时,他就取出先前的些许五铢,放入郭老手里:“也不知是需多少,只是范某身上也就这些……” “噢。”郭老颔首,把这些五铢看过一遍,便是收入怀中,抬首笑道:“算是够了。日后还望再见。” “那便不好再做叨扰。”范瑾看了一眼徐期,接着是讲:“我还带他回那车篷子里,等到明日就走。” 季五闻言,也是上前,把这二者都给拜过:“夜是已晚,我也该回我那家中,夜里是找郭老做这般事情,实在叨扰,算我的不是。” “这也无妨,我呢,就当是练练医术,久也不看都有些手生了呐。”郭老如此说罢,便是摆了摆手,等着范瑾将徐期勉力架起,就是吩咐周围下人:“你们还不跟着?一路上帮忙提灯开门,也是要的。” “是。” 四下闻言,便是齐声应过。 范瑾是沉住了气,今日这么几番下来,气力是有那么一些散尽。出了大门,就险些跌了,还是旁的灰衣小哥忙是扶住:“这位,你看,要不你且歇着?我们几个大小伙子,怎么也能抬动了他。” 范瑾咽下一口浊气,且是立住,心道自个儿是有一些有心无力,便是点头应了。是见点头,几个小伙儿就走过来,范瑾见状,忙是稍稍弯了腰,也才片刻功夫,就是轻松不少。等再起身,四个小伙儿已是抬了徐期,走在前头儿。 未是多时,范瑾已是跟着到了巷子里面儿,左右看过,就是对着这些小伙儿行了个礼:“实在麻烦几位,还请几位快些回去。” “那是自然。”一个笑着,帮把徐期放入车篷,跟在最后出来,仔细是把帘子放下,便也拱了拱手:“要是有甚个事儿,也不妨到了门前唤咱,夜夜自是有兄弟顶班,就怕是有些个疏忽。” 范瑾颔首,一时也不知该讲甚么,便只是还行着礼。几个小伙子互相看了,许是猜得这俩个人明儿就走,齐声道了珍重,就都转身去了。 范瑾是见那些个都走过拐角,这才立起身子。是杵着立了一会儿,忽地就如疯了,三步踏上车子就进了篷,伸手去摸徐期额间。是有那么一些凉了……他是口中喃喃,低头又见徐期已是昏睡,才心说自个儿是有些过于激动,终于放缓动作。 看了不过几个呼吸,他就又还下来,绕至车子前面半躺下来,预备歇了。 月色亮堂,树影摇曳,范瑾徐徐放松下来,却是忽然想着,自个儿方才该是讨些水给装着。转念一想,刚才那方情形是不大妥,还是明日再讲,再说季五,也不知该如何去报这等恩情。此处一别,山高路远,镖局已经没了,大致也没有回去的意义,或也就留在那边儿营州…… 如此乱想,身上又是乏了力气,未是太久,就是鼾声大作。 第62章府夜终为托事出 烨城,衙府。 殷峤已将些许数目更妥,是该还有些误,但起码上下几年算是差别不大,上面要是问起,该是还能模棱过了。如是,便没太多其他的事儿,总算是可以得歇一会儿。 这般想着,殷峤就趴在桌上,身侧那名妇女见是这般就忙是从不远处取出一张半旧的红花锦缎毯子,仔细盖在这殷老爷的身上。这些做过,是把桌上的稍稍整理一些,这妇女便又俯下了身,小声去唤:“老爷,老爷?” “嗯……”殷峤抬眉,是使了个神色,这女子就是点头,退出门外。 这夜是静下来了。殷峤的意识有些模糊,却是依稀记得那大半个月之前杨妙来时,那个身上是泥染点点,脸上还带着惧意,是不懂礼,学了汉子模样给自己行礼,末了,还是自个儿给她纠的…… 正欲睡去,又听见了有蚊虫嗡嗡的声响,是在耳边儿叫个不停。殷峤是在心中叹了口气,许是烛火引了虫子。身上懒得动弹,那个声响却是越来越大,渐渐环绕耳边儿。终于是经受不住,殷峤猛然抬头,四处茫顾,却又不见那些虫子哪里去了。 已是醒过,便是再趴着也是睡不着了。如斯想着,殷峤就是坐起了身,把桌子上的书册都重新整妥。适时看眼窗外天色,是道已晚,就是到了门口。那个妇人见了,忙是低下了头:“老爷怎是醒了?是有甚不大舒适的?还是缺了点甚?” “没有,你勿多想。”殷峤说罢,便是走过这妇人的身旁,未过几步,正该左转,却是一时又不想回去。他悠悠叹了口气,便是折了回来,就只在这门前立住。 月色高洁,再看庭院,虽是不很大,可也小潭树木皆全。月映其潭水央中,清风徐来,使人自感心怡。这是个好时候,殷峤悠悠吐出一口浊气,心里是好受一些,只道是有些小权,有些薄财,未有为祸乡里,清廉是在一方,已是清福。 忽闻是一阵小跑的声儿,殷峤侧目,乃见是名女子。这个女子是不熟悉,可这老爷是心中有数,看着是自家下人打扮,该算是半个自家人儿。扭转了身,等这女子到了跟前,他就抬手:“你且勿急,有话啊慢慢讲。” 来者闻言,是稍抬起头,却又很快低了下去。殷峤见得,这女子是用了手在扯衣角,就咳嗽一声,算是催过。终于,这女子再抬起头,已是惊恐写满脸上:“老爷,老爷……那个,小姐她……” “嗯?”殷峤心是一惊,想起先前那老僧讲的句子,忙是抓住这女子的双肩晃动,嘴是更快:“小姐?她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小姐,小姐是在方才躺下没有多久就高烧不止!”女子如此说着,就也跪倒在地,纳头便拜:“老爷!这,这真的和奴婢没关系啊!我是甚么都没有做啊!老爷!求你饶了奴婢罢!” “你给我先滚一边儿……”殷峤说罢,饶过这名女子是往前行,没走两步,又感额头疼痛欲裂,不得不停住步子。旁那女子见状,就忙过来搀着,却又被这老爷甩开,只听一声:“我还能走。” 女子颔首,自是退去一边儿。 殷峤扶住了墙,是还喘着粗气,待是过了几个呼吸,才算有所好转。接着,是缓缓走开,莫是太久他已是小跑起来,纵然是踉踉跄跄,也好在这院落不大,终是在杨妙门外扶墙立住。 越是近了越是心慌,他的动作又慢下来,待进了屋,只看得是里面儿的妇人跪在床边儿,仔细地挪了被褥。 “现在是如何了?”走近了些,殷峤便是这般问去,他的眼睛是还看着杨妙,那睡去的脸上是眉间紧皱,两只胳膊露在被子外头儿,手儿都紧握着,不知是有怎样痛苦。而这时节,殷峤心中另有滋味,且说他是枯立一旁,别无他用,倒是有些看戏样子。 正是懵住,旁有女子拉扯了这殷峤衣裳:“老爷,这是该如何是好哇?千不该万不该,这小姐可不能在咱们这块儿没了……” “你在说甚蠢话?”殷峤喝过,就又把眼看向一旁,那是个平素在杨妙跟前照料的妇人,此刻一言不发,看着是胆战心惊。她也没那胆子,殷峤思量过了,就唤这个过来,一只手是放其肩膀,语气倒是柔和:“要是小姐出点儿甚么事情,我可没法饶你,得给外头儿一个交代。你,明白我的意思罢?” 这话听来轻巧,可这妇人却是额头生汗,不等这老爷把话说完,就已是跪了下去:“这,老爷!真不干我的事儿啊!” 殷峤点头,却接着讲:“吴妈,我知道不干你事。可是,要这人儿真是没了,怎么?我还要说是我没照料妥当?” 被唤吴妈的听了这话,便是愣住,嘴中也不知该讲些甚,只是想着该给自个儿争辩:“这,老爷,你是要我做……” “是又如何?”殷峤皱起了眉,心却是急,瞥目又见杨妙依旧,终于是踏步上前,拉了这吴妈的衣领:“快些去找郎中!小姐兴许还能有救!”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吴妈忙是应了,就回过身,一个不慎,是硬生生跌到地上。殷峤回首,看时有停片刻,而她也顾不着痛,就勉力爬身起来,跌跌撞撞出了屋门,还听得是鞋子震地响。 过了一会儿,殷峤伸手去摸杨妙额间,似乎是好一些,便轻吐一口气来,扭头看向一旁:“你且去跟着吴妈,待是郎中到了,你提前回来说声儿。” 旁人应过,又是一女子抿了抿嘴,小心凑了过来:“老爷,吴妈也是尽心尽力,在咱府上做了有十几年了,老爷若是真按刚刚讲的做了,奴婢觉得,恐是……” “我又何尝不知?”殷峤瞥她一眼,将手背在身后,在这屋中绕了半圈,便是回头,使了手指在她额头一点:“刚刚那些话儿可不是给吴妈说的,偏她确实听不明白,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女子闻言,便是颔首撤步,虽是老爷没甚吩咐,可事已至此,脸色分明不大好看。 而正如其念,这个女子才是退去一旁,殷峤就把这屋子里的几个下人都扫视一圈儿。罢了,他是还看着睡那儿的杨妙,声儿是压住了悲音:“你等且都退了。” “是。” 几声应过,便都是出了门,待是殷峤转过身来,门已是被悄然合上。他是又叹口气,心中叨叨着吴妈,就怕那个来得晚了,误了杨妙。 也不晓得是过了许久,殷峤只看着杨妙眼角似生泪点,本是伸手想将抚去,却恐使她醒过。或是睡着还能好些,如此想着,他便把眼望向别处。 在这床子四处,本是有曼纱围住,是为朱色,而这时候两侧已被挂起。平素是不留意,这时看了,殷峤才见这纱是有破了几处,有些地方亦为发黑,一副的老旧样子,该是许久未换。 抚摸半边儿,殷峤心说,等这番过了是该引她去寻,到那个时候,咱就在旁立着,让她自个儿去挑。心是这般想着,可也不晓得何时见好,又瞥杨妙依旧是出了汗水,便就转身,心念自个儿也是该出去透透气儿了。 是出几步,还未出门,便是一声砰然响。殷峤是吓一惊,待立住脚,抬眉一望正是吴妈。这,杨妙该是有救!心是如此念道,他的手就直抓了过去,按住这吴妈的两肩,劈面就问:“郎中人呢?” “在后头儿,是在后头儿呢!” 第63章郎中来探闺香梦 不等吴妈讲完,殷峤就把她推至一旁,向外望去。 既是已然深夜,这等府上就都把四处点上了灯,未是太久,正如其讲,一个白衣小生就从那边儿墙角露出了面。殷峤是眯起眼瞧,这小生倒是还留了有半寸的胡茬,面上也如衣裳,算得白白净净,不过一点黑痣在其额间,好一个端庄相貌。 这边儿把那打量过,小生也就到了眼前,规规矩矩行罢礼,便是眉头微皱:“县老爷,我是咱们这边儿胡郎中的学徒,名唤曾继,今儿个师傅是那寒腿犯了,故不能来,遂便使我到了瞧瞧试试。”如此报过家门,他就看去房门,伸出半截胳膊:“敢问千金是在这儿么?” 殷峤皱起了眉,心道居然是唤了个学徒打发,听罢自是不悦,瞪了那吴妈一眼。那边儿瞪了,至于这边儿,还是须给人家留个几分薄面。心中念过,他就左移数步,让开了去屋子里的小道,用了下巴一指,才讲:“正是。” 曾继闻言,又是看过姿态,自认不招欢喜,却也心知应当,便不多讲,只是入内。殷峤也跟后头儿,直至是到杨妙床边儿,罢了,自是取了小凳放在一旁。不等这小生问话,殷峤自个儿稍退一步,还是立着,等那曾继看了过来,他才沉声而道:“还请曾先生入座。” 曾继眯起眼,也不急回,是把床上那杨妙看过一眼,这才回首:“谢过老爷,只是我啊还坐不得。”说罢,是伸出了手,拉过杨妙靠外胳膊,按住其脉,静待了几个呼吸,徐徐开口:“禀老爷,小民以为,千金不过是受了风寒,该是加床被褥,别的倒没其他。噢,是须备些糖水让其醒过服了,一日两次,分是早晚。” “噢。”是点了头,殷峤侧目看来:“那照你所讲,不过区区小事?” “是了,不过小姐是还在梦中,生汗又恐,故而有惊老爷。”曾继说罢,却又稍作迟疑,走去一旁,朝着殷峤摆了摆手。殷峤一愣,也便挪步去了,才是立住,这曾继就叹了一口长气,小心压低了声儿:“有些话儿我原不该讲,可若如此两日还不能安妥,那,该是另寻那般法子。” “那般法子……”殷峤喃喃一遍,已是明了其意,却是一股不明怒火有如烧心,一把揪住曾继衣领:“那恐是你医术不精,又误了时候!” 曾继大致一时未喘过气,接连大喘几遍,还未好些,慌忙就叫:“老爷,话可不能这般讲!只是有的事情,我,我真不敢多说啊大人!” “哦……”这声是被殷峤拉得很长,缓缓松开手,嘴上还不饶:“那还烦请给我讲讲,是些甚么事情不能多说。” “这……”曾继支支吾吾有个半天,最终颔首,却只行了个礼。 殷峤看是这般光景,皱眉望他,曾继亦是不言,是无望了,就叹口气,把手拍在曾继肩上:“没法子讲,就不讲了罢。” 是有那么半刻恍惚,殷峤感到时候似停一般,虫鸣似是更高。直到是曾继跪地,殷峤回神,就见这小生突然就把脑袋磕了地砖,声音颇响:“多谢大人!” 可殷峤转过了身,是背对了这个曾继,不甘一般叹了口气:“可是,要我说,你总该有些话要讲。” 曾继一愣,却是笑着立起,低头拍拍尘土,便是自个儿绕到这殷峤身前。殷峤抬眉,但见他是双手握拳,算是行礼,却毫不怯,只是快声有言:“既是大人逼问,我便说些也是无妨……” “哎……”殷峤摇头,又将这声儿拉挺长,伸手是把曾继的俩只手都拽下。末了,是点点头,把眼望向一边儿:“就算我不追问,你也会告知于我,而且我猜,你会问我近日是否有甚个道啊和尚啊来过,是也不是?” 既是闻言,曾继当即颔首:“正是……” “那要依你之见……” 曾继抬头,正是对住殷峤的眼,那目光如炬,是紧紧盯着自个儿,一直就有些心中发慌。两只眼睛左右看过,纠结一番,还是喘过 了气,点下了头:“这话是不当听的,可大人既是问我,那草民是真心以为,该是依了那人。” “你是这么想的?”殷峤说着,又把这个曾继上下都打量一遍,接着是拉起嘴角,勉强笑着:“我觉得你也是个白面小生,细皮嫩肉,吃不得苦……” 这话可不好听,曾继也瞪起眼睛,嘴里哆嗦:“大人,这,此话何意?”说着又要拜倒,却被殷峤扶着,一时无措,就只喘气:“大人,能说的我是都讲了,别的,还请大人少问几句……或是,问些我能答的。” 殷峤点头,面上不见怒意,反倒多些可亲:“我刚不是问过了嘛?嗯?”说到这儿就松了手,是让这曾继苦立。待了几个呼吸末了,殷峤伸出只手这小生胸前一拳:“你就尽管回我的话不就得了?” 曾继点头,却是稍稍后退半步,咽口唾沫,还是摇头:“这,大人,那句话,我却是不知从何答起。” “哦,这样……”殷峤点头,又是仰起,不知看过了何处天花板,又落下来。是伸手摸了下鼻子,他就又稍稍转过身子,是侧着瞧着小生:“那我就敞开问了?” “这,还请大人敞开问罢!” 殷峤点头,接着便是正过了身:“那我可就直言,是有人在你来前说了些甚?” “没有。” “哦。”殷峤迈步,接着行进,是到这曾继侧旁,偏又压了些声儿:“那就是有人在这府里给你讲了些?” “这也没有。”曾继答过,自是侧过了面,对着这老爷轻轻把手一拱:“大人是不信我,还请容我回了。” 此言说过,未等殷峤回话,他就自是绕开了殷峤,出了这门。殷峤心说不好,待是有了一个呼吸,才是挪步出屋。一个下人就小跑过来,看看那个似夺路的小生,就似是明了些甚,更凑了过来:“老爷,要不,我且跟着?” “嗯,你就看这路上是不是有些甚么人跟他讲话。”殷峤眼睛还看前面,且瞥见这个下人就要跟去,忙又扯住:“对了,跟至府门即可,莫要被他发现。” “记得了,老爷。” 才是答过,这个小伙儿便是将腰间布带勒紧,快步向前。虽是说快,可却几无声响,该是从小就有练的。 殷峤望了一会儿,是终不见那个小伙儿,便折身回屋。在那床上,杨妙还在睡着,他是把灯火都灭了,便只枯立。 是这时候,屋子里焚着香,少女还在梦。 第64章辰时协那千金临 翌日一早,日出东方已既白,一些子清凉意,自是从那身旁过。 范瑾是已醒过,却看还早,便不过是挪了下身子,正要接着去睡,却是闻到一股子奇香。猛睁开眼,这季五衣裳还是昨日样子,范瑾便是松了口气,缓起了身,又行过礼:“季大人,我等就该走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鄙陋之人无须再送,还请大人回了歇过。” 季五摇头,是往旁边儿撤步,随着那手摆过,是又笑道:“却不是我要见你。” 话音刚落,便是一妙龄女郎立在身前,范瑾一时看过,就忙颔首,不敢再看。虽言不看,可也见得了鞋子,那是双绢布绣花鞋子,上面儿花儿可爱,还有几只小雀,虽是细节看不大清,可也该不是甚么廉价物件儿。 正是如此念过,范瑾便听那女子笑了一声:“我要你抬起头来。” “草民不敢。” 毫不迟疑,范瑾是脱口而出,这是最妥当的回话。现是还不知对方来路,尽管是作个埋汰样子罢了,只求是能早些走了。 可那女子又是笑了:“我也用不着你这般样子,你也算不得甚么草民。”言至于此,她顿了顿,慢慢踱步到了范瑾身侧,又是朗朗:“我是最见不惯那些儿的,要依我讲啊,你若不看我,又如何能好好答话?” 范瑾不言,是有燕雀叫过几声,才算想到些话儿:“那,既是姑娘找了上来,想必是对范某清楚,只是,敢问姑娘甚个来历?” “我是甚么人,你无须知道。”是有半句,她已是挪步到了范瑾面前:“你,还不看我?” “这……”范瑾终于抬头,待是看时,乃见得是个十九上下的少女,梳着了坐愁髻。既是如此,范瑾便是心说,这衣料瞧着细软,色也为均,间或还有几处镂空,平日手艺人儿是没那闲时候去做,平常人家更是该消用不起,该是个富贵人家。 心中有数,还未回话,那少女便是眯起了眼:“本听季大人的话我还不信,如今见了,我也信了,你们是烨城来的,这么远的路啊,不该是只有俩个人儿。要我说,路上发生了些甚么,等到地方,怕是也就只有按你说的信了。” 听过此话,范瑾便是心中长叹,面上却不可露,只是皱眉:“姑娘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已是很清楚了。”这女子说着又是绕开地方,接着,季五便是跟上,抽出腰刀。这时候的季五还未说话,女子又是抬了下巴,接着去讲:“范师傅,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是在装傻不成?” “范某确为不知姑娘你说何事,还请明示。” “要我说,你该是半途杀了其他镖师,接着是自己要带货跑掉。至于另个男的,不过是不知晓事由才一直安妥,你却恐他扰了你的事情,遂是使蛇咬了。”说到此处,这少女是春风般的得意,把自个儿腰间玉环又是更加摆弄,末了,是猛一侧头:“可万万不曾是想碰见了季大人,那般急得救了,你便急着出了。” “姑娘既是这般讲,我却也没得辩。”范瑾颔首,还是规矩行礼样子:“等那少年醒过,一切都可明了。” “这,范师傅啊,我跟你说个实在的话。”季五嘿嘿一笑,把刀一横,更近几步:“昨日见你就是觉得不大对劲儿,那般的长虫是很少有的,纵是我平素也偶间去那草林里,也不曾见过,嗐,有这寻长虫的本事,做些正当事儿又是有何不好?偏是做了这等下流事。” “噢。”便是这般光景,一切便都明了,范瑾点头,把那作揖的手给放下,便是朗声:“季大人,是你先疑我。” “是了。”季五点头,又是把手一挥,算是指了这般儿姑娘:“我跟你讲个明白,这是我们县令大人的千金,本是不该过问,可我们大人耗不过她,也是没折儿。” “那要我看,你也不该只是个守门的。”范瑾接过话头儿,面色无惧,再把季五打量一番,是道:“一般的县是不该 布置这么些兵将,有的地方还是当地衙役充了,你却是个正经儿的兵。” 眼见姑娘就要上前,季五却是伸手拦住,罢了,他是点头:“嗯,我有在听,你可继续讲来。” 范瑾点头,也是更前一步,伸手是把季五的刀重新按入鞘中:“这刀算是好刀,你该是总管府底下的人。” “所言不错。”季五点头,把脖一斜:“范师傅,你莫嫌我多嘴,你也是有所见识,怎么是做出这等的事儿?” 既是闻言,范瑾便又笑了:“季大人,范某可从未认过。” 季五看了一眼那边儿县令千金,那个姑娘是点了头,他便是回头看着范瑾:“那你说如何?” “等那年青人醒了,便是清清楚楚。” “那可就没意思了。”那边儿千金终于又开了口,踱步过来,随手抽起季五的刀,未有太久,便又丢了,任了那刀落入鞘中。待是又经几个呼吸,这个小姐扭头就看范瑾:“不妨这般,你和季五比试一场。若是他赢了,你便老实随我们去衙里,反之,便等那男的醒过来再说。” 左右看过,是空无一人,这个时候尚早,还是巷子,旁处也无他人。见是这般,范瑾便是笑出声来:“小姐,此言差矣,或是你还年青,不晓凶险。纵然我是恶人,若是季大人输了,怕是你们二人也是留我不得。” 未等这小姐回话,季五便是摇头:“要真留你,何须大费周章?我一个就够了,范师傅,还请领教。” 范瑾颔首,霎时摆出姿势,前手化掌后手拳,是在半空绕个拳。罢了,他是缓过口气,还回先前样子,把那右拳高举,是在耳侧数寸之处,朗朗而道:“是在你们地方,是该按你们规矩。” 话音刚落,季五便是将刀一抽,且是甩到别处,左手为掌,是冲面而来。 第65章天明巷中武戏演 一个闪身,范瑾是到另侧,心说既是避不开动手,那便是拖些时候。遂是猛然出手,握住季五胳膊,腿下生风,一个甩腿就朝那边儿膝盖打去。 季五是见躲不过了,就硬挺过,另外只手又是拽住范瑾胳膊,反转过身。这是要耍背摔,范瑾便泄了力,任是这人将自个儿举起。是在半空,季五正是得意,范瑾就是一个扭身,侧摔在地。 这么一摔,季五就是松开了手,范瑾立刻滚身至于一旁,再是鲤鱼打挺,立起身来,重新摆了架势。季五见状,便是笑了一声,也还又向后一步,且把双手握拳,各架身旁:“范师傅这招不错,季某受教。” “不敢。”范瑾颔首,瞅这季五还不动手,就轻咬了牙,且是攻上。掌是依旧打面去,季大人侧面便避开,还是霎时,范瑾又将一拳握住,猛然斜打,又被这季五用了胳膊挡住。范瑾还未回神,腿旁是感有风起,埋头一看,那边儿一只腿脚已是袭来。 从未见过这般快的! 范瑾心中叹过,便是硬挺了这么一回,罢了,是撤半步,让出左位。季五须是心急,填补上来,是故一时大意。范瑾眯眼,这一时是看得清楚,挪步右进,弓身击肘,接着便是一记手刀,停在那季五颈前。 是风也停了,日头儿渐升上来,一缕斜阳,落在二人肩头。 “我输了。”季五闭了闭眼,把两手平举,转过了身,又是看着那个小姐:“真是对不住大小姐,他的武艺,确是在我之上,我,拦不住他。” “噢,这样就无趣了。”女子这般说着,季五便把笑给僵在脸上,还未回神,就见这小姐已是转过了身。踏出一步,正要追上再问,那女子便是把头摇摇:“季大人,你且看着办罢,若是当真无事,放了便是。” 季五闻言,只得点头:“是。” 范瑾目送那个姑娘离开,要说之前也未留意,这个巷子里面儿也是通的,只是不知通往何处。有了一会儿,季五是把手搭在范瑾肩头儿:“范师傅,还劳你去把那小子唤醒,然后跟我去那边儿做个记录。” 范瑾扭头,看了看这落在肩头的手:“你还信不得我?” “非也。”季五抽出胳膊,干笑着作了个揖,连连摇头:“范师傅,你的腿脚不在我之下,要我说,你就不做镖师,也可在官府混口饭吃。既有这般功夫,要我看,怎么也就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为这一时之利。” 范瑾颔首:“季大人明察。” “只是流程还是要走一遍。”这般说着,季五是俯下了身,把先前丢掉的刀捡拾起来,收回刀鞘,边又是扭头看来:“那个大小姐可不顶事儿,若是上面儿有人问起,要看甚个记录,我可就没办法了。” “素来如此,范某也是明白的人。”范瑾点头,就缓步后撤,又一只脚踏了车子,往那里边儿瞧。这时节,是见徐期稍稍摇头,就是笑了:“那小子该是醒了,我过去唤他一声。”说着就把步子又放下来,朝了季五一个拱手:“季大人,还烦请你备些水来。” “嗯。” 看着季大人应过,范瑾就是折身,往了车后走去。这个时候日头儿已经上来,阳光渐盛,范瑾不禁眯起了眼,待是到了车后,就是撩起帘子,一边儿上车一边儿唤那徐期:“小子,醒了没?咱该挪地方了,嗯?” 徐期睁眼,是被光线一惊,勉强起身,伸了只手,才是遮了一些。眯起了眼,徐期再去看眼前的范叔,身上似有尘土,还未再多打理,却又未听范叔多讲,就也不好开口。等至下了车,见着季五,昏着脑袋想过一会儿,又是全无印象。但见是个官府人儿的模样,倒也不算太惧,徐期便就只稍皱起了眉喘几口气,望向身旁:“范叔,那这位大人是……” “这是季大人,昨儿个才救了你我的命。”如此言罢,范瑾又伸手抚上徐期额头:“你如今感觉怎样?” “虽是还没精神,可已经 感觉好了很多,已能稍稍走走。” 徐期这般说过,未等范瑾说话,季五就笑着点头,接着将水递过。看着徐期缓缓喝了,他就做了个请的姿势,嘴上只讲:“这样便好,我也没是白忙,还请二位且跟我来,留些字样。” 徐期不解,便是去看望范瑾,只见范瑾颔首,就也不说其他,跟着去了。 三人是离了马车,且出了巷子,就赶到先前府门之外。还未入内,一个灰衣裳的下人回去报了一声,就还回来,嬉笑着脸:“我家老爷还未起身,三位要办甚么在府里能做的事儿,便是但说无妨,只须给小的们说声就是。” 季五点头,将手是并作一起,行了个揖:“还请代我谢过。” “大人有心,小的记着了。”那人也回礼罢了,便是侧过身子,伸出只手往里头儿一指:“老爷吩咐,你们去那儿书房便可,季大人知道地方,我就不该擅入了。” “嗯。”季五应过,便是自行过去,走出两步又是回头:“嗐,你们俩个倒是快些!不急着赶路了?” 范瑾闻声,就也笑了,抓起徐期袖子,对着方才小哥稍稍低头,便又迈步。他的眼可未一路闲着,左右都把看过,嘴中只叹:“好好好。” “范师傅,也不知你是说哪里好?” 范瑾一愣,往着身边儿一看,乃见得是那季五。不知道他是何时放缓的脚步,刚刚连叹,该是被听着了。徐期闻言,就把眼看着范叔,道是如此,范瑾也是不慌。只看范瑾是更缓了步子,用了眼睛把那左右看过一遍儿,又是伸手,指着了跟前季五:“我是说,这城这景这人,皆好。” 季五把刀一握,徐期一个冷颤,却见这个把刀往后挪过。接着,是也颔首,季五把手抱了个拳:“范师傅,你这话就实在言重了。” 第66章试尝汤药又却城 再是复行有数十步,拐过墙角,由了季五引路,是至书房。 季五是走在前头儿,到了门前,把门一推,徐期就从门缝瞧着里面是有一个下人立着。当进了门,那个下人就是小跑过来,目不斜视,看了一眼季五就忙低下了脑袋:“季大人,老爷吩咐我在这儿等你。” “嗯。”季五点头。侧过了身,是看了看范瑾,就伸手朝着附近几把椅子一挥:“还请范师傅和小兄弟落座。”这边儿说罢,他自己也跟着坐下,才接着唤那下人:“你去将这二位的药做妥了送来,快些去罢,这边儿用不着你。” 下人闻言,就是颔首:“是。” 眼看下人去了,将门轻轻带上,范瑾就回过头来。季五却是不急着问话,只是把桌上的茶盏盖子揭起,细细嗅过,又端起来,踱步放至范瑾身侧。范瑾的眼睛一直跟着,这个季五却不曾有去看他,直是折过了身。 徐期皱眉,那边儿季五又是坐下,这才伸手指着了刚刚的茶:“那是咱这家老爷的私藏,要说这个县里,也就这个老爷和县令还能喝着,还请二位尝尝。” 范瑾瞥了一眼,在那杯中,是几片绿茶浮起,卷作针状。至于其他,则与他处地方不同,是有一枚小红果放在央中泡着,兴许是加些酸甜。把那举起,便点了头,范叔笑着给那季大人回话:“范某还未尝过这般的茶。” “那今儿,就请范师傅尝尝。”季五说着,又把眼望向徐期:“你可别了,毕竟长虫的毒主要还是在你身上,就这些天,勿要随便喝些东西。” 徐期一愣,看了眼范瑾,就见范瑾只是微微笑着,便就颔首:“多谢季大人,我记着了。” 季五便是不语,只是使了右手,慢慢覆在左手上面,接着顺过,是捏着了指头上的一个戒指。徐期眯起了眼,见得那是个极简单的式样,只是上头儿好似是平面的,该是写有甚个字迹,或也是种铭牌。 正是胡想,门是吱呀响起,徐期侧目,是在被一女子推开。还未看清楚呢,这个女子就侧过了身,另有一个女子走上前来,待是出了俩三步,徐期才是识得,原来这后面还跟着一个。 就这两名女子,手里都是持了木制的方盘,盘子里就是盛了药汤的陶小碗儿,范瑾望去,其中一个倒还有些羞了,侧过脸去。季五也是见了,便发笑道:“你是才来的罢?怎可失态?” “是。”那女子也是微笑应过,随着另一个把药汤放至桌上,把那方盘向上一立,紧贴了身,就又稍稍弯腰:“让大人见笑了。” “倒是无妨。”范瑾笑着时候,季五就挥了手,是让三个女子回了。未是太久,范瑾跟看过去,一个女子正是面朝里头儿,微微颔首,将门闭了。是见姑娘们走了,范瑾就回过头,看了一眼徐期,却是对季大人说道:“凡是下人也是如此自在,如此一见,果真是大家之风,范某受教。” 季五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对面儿药碗,一边示意快些喝了,一边又还笑着:“你这话啊,跟我可说不着。” 范瑾点头,看看桌上的药,也不再去看季五,只是有言:“范某唐突了。” 季五不再客套,只是点头,左右看过几眼,又是起身。迈步,是行数步,他在那边儿书架多瞅几眼,就又转悠回来,直冲着范瑾的面儿行过个礼。很快,他就立起,言说不便多陪,剩下的药等等该是有人送来,自己就先走一步。 范瑾心说自个儿是客,不好留人,就忙起身,也回了礼,是望着这个季大人出门去了。徐期这才低头,是捏着鼻子把那些个药都咽下去,才算喘一口气。等他立起,又是看了范叔,见范叔是也喝过了,就等着下人来过。 是未太久,门外是有闷响,不等范瑾发话,徐期就嚷起来:“是来送药的罢?”说着,就还立起,自是去开了门,一瞬之间,是得见个清秀小脸,猛地脸也红了。不知该说甚么,他愣了一会儿,就 是伸手接过了药:“那个,那你回去就是了。” 女子点头,便就折身回了,徐期又小心探身出去,见得是一袭青衣。回想起来,该是同自个儿一样,是个十七八的光景。 还未回神,忽然是从身后传来一声:“你是看痴了罢?” 徐期回头,可不就是范叔?就摇摇头,又低头看着那收拾妥了的俩包药,只是说道:“是看她小脸好看,可算不得喜欢的事儿。” “噢。”范瑾点头,缓缓踱步过来,接过了药,也是看过一眼,就又抬头:“咱们是该走了。” 是掩了门,二人照着来时的路,往回去返。这一路还算顺畅,偶间是些汉子叫住,也是客气问了名姓,另有一个汉子倒也没有多问,盯着那药有了一会儿,就是作笑:“我是不消问的,看这包药的手法啊,就知道是咱府上的人儿包的。你们既是拿了这药,不是好人也罢,怎么也不该是个坏人,就快些过罢。” 徐期侧目,是见这人儿眼熟,却心道自个儿不该多话。再一转目,范叔就笑着拍了这小哥的肩头儿:“我念书不多,你莫哐我。我可记得,昨日我随季大人求助,可有你来抬这小子。”说到半截,就看徐期一眼:“昨个儿的事儿,你还不谢过?” “啊。”徐期小声应了,正过了身,就规规矩矩行了礼:“既是如此,便多谢了,还望有缘再作相会。” “罢了罢了。”那人还是笑着,却已往侧旁迈出了步:“我也就个伺候人儿的差事,要再见了,怕是还不能这般聊呢。我先走了,两位路上可须多加小心。” 这般说过,不等范瑾回话,这个下人就像怕甚一样,小跑着进了院落。范瑾也未回头,扯了扯徐期衣裳,只是有说:“该快些了。” 徐期颔首,随着范叔步子,未过五十步呢,就出了这座府门。待他回首看时,日光正照,不大的牌匾上耀着朱光,漂漂亮亮的红木上头儿刻着了三个黑漆漆的大字,道是“济云府”,不解是何意。虽是不甚明了,徐期还未去想,范瑾握他的手腕,确是更使力了。 徐期是犟不过,又心说这字也是记得了,便就泄了力去,随着范瑾步子。要讲这再出府门,是心中轻快,徐期霎时就把刚刚那济云府的牌子事情忘去一边儿。待是上了车子,他还有了余力,仔细查验了一番那个屏风,道是原封未动,就是放下了心。 稍稍缓过,范瑾也是查看了一番篷子和底下的车轴,道是无事,便是牵着马儿到了路中。待他再上了车,是让徐期找个舒适姿势,就甩起那鞭,催了马儿,将离渔阳。 第67章道是欲去立辕门 是行几里,也未再见城墙。范瑾耐下性子又行半里,才见得人烟渐稀,而不远地方,是用了三根木头立起了门,底下几个官兵。 就要近时,便有个兵儿叫嚷起来:“那是哪里来的车子,先给老子停下!” “好。”范瑾颔首,拉了缰绳,小心下来,就被那个官兵扯了缰。范瑾险些跌了,忙也拉了缰绳,却被那人一瞪,好似本是他家物件儿一般。经由此刻,范瑾便生不满,却心说这是官兵,总不好驳了人家面子,只得忍了。又过二刻,连人带车,都被扯到一旁,范瑾看是还有其他的人,就忙望去,捏着缰绳行个礼:“我等是从那烨城来的,得去营州的官府送个物件儿,走了大老远的路才是到了这里。” “大老远的路……”那个兵儿抽出了刀,使了刀背是在手心轻拍几番,再回过头,就是笑了:“颇远的路送这么一些东西?营州可是边镇,要万一出了点儿事,辽州燕州可都危险,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莫要让我难办。” “军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要是有甚么事儿,你言语一声儿,别是这般遮掩!”范瑾隐隐觉得不对,就忙是更凑上半步,忙还抱拳:“小的是没念过几年的书,有的话可是真真听不明白……” “这样……”那人喃喃,面上还是笑着,望了左右的人儿几眼,旁的就也赶过来。范瑾用着余光瞥了,是见一个使了小锤,还有个也还是刀,概是军中制式,瞧着不算太好,却是不落下乘。刚刚看过,这边儿的就咳嗽俩声儿,末了是点点头:“你该是懂事理的,那我可就直讲?” 范瑾颔首:“还请军爷直讲。” “在咱们这边儿留个几日。” “这……”范瑾一时踌躇,微张了口,有了那么些儿时候,才算调整好姿态,赔了笑脸:“军爷,我们走了这么一路,是有大半个月,若按先前打算,是该在前几天就应送到的,如今已是误了时辰,实在……” “哎……”这音是拖了很长,那兵笑着摇头,又把左手盖在范瑾肩上:“师傅啊,你这话就说的没理了不是?既是已经误了时候,再多耽误几天也没甚的。”说至这里,这兵忽然停住点了头,挥剑朝着身后一个划拉,且是放下。范瑾心说这是在显得神气,又不想与之作对,就只得颔首,又听这兵是讲:“待是过了几天,纵你是那蛮子的探子,你也是误了时辰。你瞧,若你是我隋民,还是说声留下比较好罢?” 范瑾闻言,不经意间就把手摸向侧旁,那边儿挂着箭袋,虽是先前用了不少,却也还有几只箭矢。待是摸着了,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底气,他便是稍稍颔首:“军爷……这,恐是不能。” “怎么?” “时辰已然耽误,再是多些时日,我们这俩人的吃食都是问题。”范瑾言至于此便是一顿,看那个兵也还听着,就接着讲:“我是总想着该为朝廷分忧,我也没带多少钱财,总不能白吃咱军上的东西。” 才是说罢,那个兵就笑嘿嘿着扯了范瑾衣裳,往着一处使劲儿拉过,嘴上只说:“瞧瞧,你这话就说得见外,还请这边儿走,咱们总该有些伺候。” 范瑾一慌,先是更迈了一步,把脚扎稳,就是扭头:“军爷,别介!” 须是觉得范瑾软了,那个兵也是稍喘口气,把刀给直插在了地上。腾出手来插着腰,他却是不见范瑾姿态,自顾招摇抬了下巴:“嗯,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心道不妨一听,范瑾这就颔首:“小的是有些不懂事儿了,还叨扰军爷给咱指条路。” “这路啊,你既是问了,总是有的。”如此说着,那个官兵就露出种不可名状的神色,更凑近了范瑾半步,是把声儿压低,这才附耳去说:“你啊,给我留些五铢,我代你上下打点一番,也就过了。” 等这军士说过,范瑾是心中一惊,忙是抬头,却见这个是一脸平常。不由得喘过几口气,范瑾抿了嘴唇,才是小声接 话:“军爷,这事儿,怕是不大对罢……” 那人稍退一步,是把眉一挑:“然?” 范瑾依旧颔首,待有片刻,揣摩了字句,接着回话:“军爷你有所不知,我家那个年青人儿最近是才被长虫咬了,昨日幸得医治,故而我俩个是没甚钱财,还请军爷……” “这等的事儿和我何干?”那军士皱了眉头,往着旁处瞥了一眼,是不睬他,话却又是对着范瑾讲:“你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候,我想,你已是犯了《大隋律》,还请别给我们这些当兵儿的徒增麻烦。” 范瑾闻言,心道本是不想撕破甚个脸皮,可是这般,怕是就没得选。心中有了主意,再抬起头,就把四处瞥过,只是话中云轻:“所以,军爷是意思是?” “就不要劳我们动手了,还请随我过来。”如此说着,那兵就扭过了头,别的几个也是赶来,合着这个是想带路的意思。 范瑾轻叹了口气,这声儿只有他自个儿听着,迈步数步,就是小声去唤:“军爷……” “嗯?” 前头儿那个是扭过了头,范瑾就是从身侧箭袋取了支箭,那兵反应过来,是把刀给举起,却被范瑾拦腰一抱,冲至地上。 迷糊起身,范瑾强撑着把那兵的双手控住,举起箭来。片刻之间,心道自个儿终究不为造反,就是把那箭头避过,用箭杆往这兵儿的脖颈耍了一个横劈。 看这个人是已昏了过去,范瑾这才起身,刚刚另外几个军士也是拔出刀剑,还在僵持,那个使小锤的左右瞧瞧,自个儿是扑到面前。 范瑾一个扭身,这就算是躲过,还未缓口气呢,这人又甩了锤子砸将过来。躲之不及,范瑾的肩头就被蹭过,虽未直击,可也生痛。范瑾这才一惊,想着这都算是边地,素来要比里头儿地方更强一些,忙是后撤几步。 是才立稳,范瑾便从身上卸下了弓,缓缓摆了架势,吐出一口悠气:“军爷,且慢。” 第68章一箭过关清明天 “哦?”使锤的这就停了手,给了旁人一个神色,就自是有人儿过去,把之前昏的拉下去。等看那边儿罢了,这个兵就点了头:“这个时候停手,按律大致是要在小屋子待上个一年半载,怎么?不试试再比划比划?” 说这时候,范瑾已是稳住身子,看了眼车,就只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兵近了几步,是把锤子提起,又望四处看了一眼,便有旁人也摆好了架势。如此一来,这个兵士是心中多了那么一些底气,微微点头,且望过来:“那,你倒是讲讲,你是甚个意思?” 范瑾抿了嘴唇,却又稍退半步,行一个礼:“诸位皆为朝廷之军,范某自然不愿造次,只是毕竟时候紧张,是真的不能留个几天。” 那个听过,本是已经动了手,才抬起来,却心念方才情景,便也不好一时下手,只得点头应了:“嗯,那你是要?” 如此就是有的讲了。范瑾吐出一口气,把那把弓立了起来,是置身前,另外只手取了箭,就瞧着四处的军爷儿们有些胆颤,俱是把那刀剑举高,更近了些。如此军容,倒算还是有些章法,才想片刻,范瑾就把那箭举高,侧过脑袋:“还请军爷看我射了一箭,正中那辕门边角系着的绳儿。” “嗯?”那兵应过,就也朝着那边儿望去,手里的小双锤子是缓缓放了下来,在胳膊底下掉着。虽说之前没走几步,可要说那辕门一角的绳儿,自然是看不清楚,更是勿谈射中。如此看过,这个兵就将小锤置于肩头,向着左右看了,是吩咐让开点儿位置。罢了,他伸出右臂,向那一指:“若你当真射中,我便让你等过了这关。” 话音刚落,旁的就凑了过去,正要张口,这使锤的就抬手拦住:“也是无妨。”看是范瑾未看过来,又压低了声儿,嘿嘿一乐:“便是真出了事儿,只当他等是从哪里小路窜出去的就是。” 话既如此,旁人便是不好再劝,行了个揖,自是退下。 正是四下静时,大风扬兮,徐期强撑着起身,就见范瑾是举起了弓。且搭上箭,范瑾左步上前,众人为之一愣。是有一时,也不晓得是哪个吼了一声:“是不该看人儿的,咱啊该看着那边儿。” 是听了声儿,使锤子的点过头,伸手搭了旁人的肩,只是低声:“若是当真射中,可是如何?” “火长,咱也见过旅帅的射术,我看这个样子,换了旅帅,噢不,换了咱校尉将军也是不成。”如此答过,是小心抬眉,似见这个使小锤儿的不算开颜,就又补道:“再说刚刚你不也讲了?大不了就放了他们,万一有事儿,就说他等是从小经……” “那都无妨。”这火长的眼是还盯着那边儿,待是有了三俩呼吸,还是低声:“只是啊,老子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这又何妨,且看……” 话音未落,旁是喊声如潮,正讲话这个一时发懵。待了许久,他才是听出一个“好”字,忙是伸颈去望。风是徐徐,在那辕门多出的绳儿也直是晃悠,而就在那绳头上面儿,绳子打结之处,一只杂羽的箭是稳稳当当落在那头儿。 徐期瞪大了眼,他也这时,才是见识了范叔的本身。再扭头看时,范瑾也瞧着了他,是微微笑了一声,就还冲着那个火长行礼,只稍颔首,声如洪钟:“范某已是射中,还请军爷也行了诺言。” 话音落罢,旁人就拱了手,是至那使锤子的火长跟前,低声起过话头儿:“这……” “你倒也不往下讲了。”有那一时,火长才是瞥他一眼,如此言罢,就点了头,伸手是把锤子收妥。眼是还朝腰间看时,便为轻轻说道:“然,便是按先前说的。”接着是抬起头,他把四处一扫,又是举起右臂,声也朗朗:“既是如此,便请范师傅自便,旁人不得阻拦!” 范瑾回首,才是牵了马儿绳,就听四处应过,也不回首,直是牵着调转过头。虽是有那火长下了令,可 他低垂着脑壳,还是感到了一圈目光注视着自个儿。也罢,许是先前无人如此。范瑾这般念过,脚上就多使了些个力气,有道是能走便走,恐久生变。 如此谨行,出了辕门,范瑾喘过了气,就是压了声音,只问徐期:“你还安妥?” 徐期探出脑袋,左右去看,山色青翠,只似将有云至。他是心说范叔怎么也该瞧着,就不多讲,直是点了头:“这么长的时候,怎么也算缓了过来,现在啊,我身上也算有些力气。”顿了一顿,又笑出声:“要我讲,刚刚便是不中也是无妨,就凭了咱俩,也能杀了出来。” 范瑾心头一乐,不禁笑出了声,扭身登过车子。才刚坐妥,他忙是甩了马鞭,是听几声脆响,再看他吼罢马儿,有走个百十步子,想是已远,他就把身子往后一靠:“小子,这话可不得乱讲。” 徐期闻言,便是翻过个身,躺了下去:“我知道的。” 范瑾颔首,也不去瞧,想那徐期已是睡了,心道这一路未免太过多劳,就任了这小子睡罢。可徐期还是醒着,他感到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东西,只是又不大确定,正欲张口言说,还是闭上了嘴巴。 几阵颠簸,车子里头儿又暗淡下来,应是进了丛林。范瑾遇到这样的路也略发愁,时常是得看着地上,便起了身,直挺挺盘腿坐着。这时林中甚凉,风从林间而过,响起阵阵声涛,只是偶间过了些在旁儿没树的小径,才使日头儿显了威风。 想来是该无事。 徐期闭上了眼,方才已是出了些事儿,总不该这么紧张,或不过自个儿多心罢了。这般想着,就是吐出几口浊气,起身从袋里寻得了些许干饼,塞进了嘴。才是口干舌燥,兀然是一个灵光闪过,只那一刻。 正是诧异,徐期身子向前一扑,马车也猛停下来。才是缓过气,正要问呢,范瑾是压了声:“前头儿有人剪径,不像山野莽夫。” 第69章孩儿兵压佽飞杰 话音刚落,便是哪里传来闷响,范瑾一愣,忙是扭头。而这一边儿,徐期勉力爬起,随了范叔看去,就见前头儿也就一人儿,手握了个不曾见过的长刀,双手握住,是抵在他自个儿胸前。 范瑾眯眼看过,就是跃下马车,上前数步,拱了拱手:“不知将军哪里来的,范某应是没见过将军,将军这般模样也不该是只为些许钱财,敢问如此剪径,是要为何?” 那人摇头,并无回礼:“拿钱办事,也请你勿要多问。” 如是闻言,范瑾回头看眼徐期,再扭转过脑袋,也不多话,只是点头:“好。” 徐期是瞧见了那范叔的眼,只那一瞬,该是有个甚么意思。徐期愣了下,一个不小心,脚丫子就抖落在半空处。那时重心不稳,徐期那叫个心慌,忙是低头探看,双脚一个活动,哎,还是站住。 可就碰着了还在车篷里的棍子。 徐期有些失神,猛然回神时候,似是有听一声龙吼。那声儿不大,却是清楚,是从左耳游至左耳,渐行渐远。或是还在梦中?他是晃了脑袋,才听得前头儿是有闷响,忙是提了棍子,从车子后头儿绕了出来。 还未站定,就是摆了架势,定睛去瞧,范叔已是和那人僵在一团。见是如此,徐期霎时顿住,不知如何是妥。 “扔棍过来!” 徐期一震,是见范叔喊话,忙就把棍一收,两手握之,是朝前一递,使了劲儿给扔过去。眼前还未见得如何,只见范瑾是把那弓丢至地上,接过了棍,心中就是稍些安稳。才是喘口了气,忽听四处喊杀之声,侧目而视,该有十几号人儿,只竟是都着了隋兵的甲。 是有一些时候了,徐期心中念说,前头儿还不见胜负,只得缓缓退步,小心瞧着。正是此时,那些兵儿四下散开,让出了道,踱步出了一个胖子。 徐期是眯起眼,但见这个胖子还是用手提了腰带,接着是靠近了些。徐期瞥了一眼右边儿,范叔和那持着长刀的,是还在战,却是渐落下风。依稀之间,在这片刻,徐期还见范瑾衣裳染了几点血红。徐期闭了眼,听着那边儿停了,再度睁开,就颔首作揖:“敢问将军为何而来?” 那人点头,是伸手摆摆,就算回过了礼。徐期心刚放下一些,忽见这人儿嘴唇动过几下,便是有言:“有人令我杀了你们。” 徐期皱眉,瞥眼把两侧看过,这边儿是有七八个人,手里都持了弓,腰间也都有刀,齐全的很,不可硬碰。如是想过,徐期叹了口气,坐到地上,手指画了圈。众人正是诧异,徐期忽然哼了一声,抬起眉来:“那你就这般听话?” “收钱办事,也请不要怪我。” 徐期点头,又是把俩边儿的人看过一遍,就望范瑾,尤是立着,心中就还算有颗定心丸,倒不了。缓了口气儿,他是又点了头,才徐徐将手放下,才是完礼:“我看你这底下的人儿可都穿着朝廷大军的甲胄。” “这等的事儿是不该有,不过你俩死了,也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徐期点头,行至范瑾跟前,拾了地上那弓,却也无人吼他。范瑾也是看来,四目相对,话多得很,只道不出。徐期拍拍范叔的肩,上下看过范瑾的伤,便压低了声儿:“范叔你已是尽力,且看我与之周旋。” 范瑾抬眉,已是没了多少力气,声轻如丝:“周旋得开?” 徐期摇头,不答却问:“你却是伤到哪里?” “不及性命。” “那就还好。” 如此说过,徐期吐出口气,看着手中那弓。该有一会儿,那胖子就又近了几步,徐期是见着了他的鞋,才又听着了他的音儿:“哦,我当你是拾了家伙儿该跟我拼呢?你怎也不取了箭矢?或是想死的舒服一点儿?” 徐期摇头,话音又转:“方才将军有说,要是我俩死了,也就没多少人知道军备另用的事儿了。” 胖子笑颜遂开,更是点 头:“然,我是这么讲了。” “这话不假。” “何用你说?” “要我俩的命也不是不行,这事儿,也已经不是我跟范叔说了算的。”徐期如此言及一半,又是小心扶了范叔,给了范瑾一个神色。 片刻之间,范瑾也想到了些,也是点头,接着言之:“小子的话没错,好汉难敌四手,我俩打不过你们这么多的人儿,只是,我还想死个明白。” “范叔,咱也不要求个明白。”徐期摇头,又是转目望向拿着长刀的人儿:“一路行来,我倒还没见过那样的打扮式样的刀,范叔你可知否?” 范瑾点头,强撑着是挣开了徐期,自个儿立着,是有思量片刻,便回了话:“倒有瞧过,该是倭人那边儿的。” 徐期点头,又冲胖子打了个抱拳:“将军,有的理儿就不用我多讲的罢?这感情还有倭人的事儿呢,不论公私,都是不合规矩的罢?再说,既然知道的人不多了,那……为什么不让嘴巴都闭上呢?” 那胖子由是愣住,也看着了那拿长刀的:“我是记得与你见过,只是不曾多问,敢问一句,你也是周大人的人吗?” 那人不答,手上长刀不落,是更高举。 胖子看过,就闭了眼,徐期紧紧盯着他,不敢一丝松懈。好似有了很久,这个胖子就点了点头,且从腰间拔出了刀,颔首视之有言:“这么一来,这里是三方的人儿罢?哦,该还是俩边儿……” 范瑾见状,用了胳膊碰了徐期,算是打声招呼。且看四下静着,他自个儿上前一步,霎时之间,抱了个拳:“敢问将军来由。” “佽飞军。”这般答过,又见范瑾徐期二人眼中疑惑,这显着富态的便又笑曰:“名属左右候卫,实为地方府军,本是暂驻于平州。后面儿出了一些事情,故而代管这方地界,上头儿是不曾知的。” 徐期点头,又是连问:“那个周大人是……” 听是这话,胖子笑得更欢,更是捂了肚子。饶是有些时候,他猛地把那眼睛一愣,便是吓得徐期往后退却半步。待是徐期再抬起头,就见这人吩咐左右上前,罢了,是又厉声:“还没到你审我的时候。” 第70章义绝肝胆武者死 范瑾闻言便惊,诧异之时,忙是瞪了徐期一眼,霎时之间,却也就来不及多言。徐期也是惊时,再回过神儿,范叔已是在自个儿身前,且又悄声说道:“多作揖,少说话。” 徐期点头不言,低头看了看范瑾还拦着自己的手臂,叹了口气,轻轻将那胳膊移开。范瑾正要说甚,徐期抢先是开了口:“是我着急,险些害了范叔,范叔,你已经受伤,这块儿还是容我再多周旋。” 这边儿说过,徐期正要移开目光,却见范瑾摇头:“那然后呢?” “然后,再说然后的事儿。” 是有过了几时,徐期瞥见那边儿的人黑了脸,正要讲话,还未开口,就听那将发话:“左右,还不把三人拿下?” “唯!” 众口同声一遍,自是几人射住阵脚,徐期看过范叔,心道二人不敢妄动,只好是耐着性子,又把脑袋低下一些。就着余光,却见那边儿热闹,使着长刀的挥舞起来,还真尤是好看。 正是看他威风,却还一箭射中了肩,似是一顿,他就忙伸手捂了。或是见有效用,将军就是做了手势停住箭矢,自是俩个把弓拿上,另外取了刀剑,是随了胖子将军,到了那人跟前。 徐期正是去望,另有几个围来,这就又是看了范瑾。范瑾只叹口气,便将棍子丢了,且当不作无谓之斗。徐期既见,也就学了范瑾模样,把手头的弓丢弃在地。如此一来,就是案上鱼肉,任人宰之。徐期摇了摇头,悲从中来,忽听那边儿是有人问:“将军,或是该问问那俩……” 这就不得不听了。 徐期是侧目看之,还见范叔也瞧,脸上就却笑了:“范叔,若你不弃棍棒,我想咱还能挡上一阵儿。” 范瑾听过,心中一明,也是笑了:“是呢,看样子,是不把咱们当事儿。” 胖子闻话,跟着发笑,是把腰刀收起,踱步到了范瑾跟前,又是稍稍俯下脑袋看过徐期。有了片刻,旁儿一个兵是打了个嗝,遂是被这佽飞的胖子瞪过一眼。不及到将军说话,那个便是跪下,徐期听着了几声大喘气儿,接着就又听见个胆颤的声儿:“末将有失军态,还请将军降罪。” 原来如此。 徐期叹了口气,再看范瑾,也是把面朝向他处,愁面不得掩。本是就该知道这来历不凡,而这一言也是可知,这些跟着来的,都不是甚么喽罗,起码,也得是个火长。念及此处,他又摇头,不,不止,若是火长,怕也接触不到这般的事儿…… 如此想过,就知是难再逃,那个胖子也是见过二人神情,笑眯起眼:“你等是何来路,我都一清二楚,不须问的。只是那个,我还真不清楚。” 话音落时,目光也落,是落那个拿了长刀的人物身上。徐期也是这个时候才从那把长刀挪开视线,过了片刻,又是晓得了自个儿为甚只会看那长刀:见得使了黑布蒙面,只露了眼,在那脑袋上头儿,发型是从未见过,衣裳有如汉风,却也别有不同。 那人似乎也是晓得了是个甚的情状,刀是更举几个呼吸,倏尔落了,直插入地。 这就是不作抵抗的样子,胖子眯起了眼,心中直乐,看来事情要比之前想的容易很多。缓和了些许神态,他就踱步而去,抽起那刀,稍看一眼,便把丢去更远的一旁:“好了,这位,你,是怎么回事?还请跟我讲讲。” 那个武者听了,只是点头:“我倒没甚么讲的,能说的话,对你也全无用的。” “那我可不能让你接着活。” 话音落时,一片寂静,那人是悠然叹了口气,眼也跟着看去他处,嘴中喃喃是讲:“其实你我究竟不过是为一般。” “这可就说笑了罢?台下,我乃为大隋的大人物做事,而你,我可不知为谁做事。”有停几个呼吸,胖子更是上前,手伸一半又缩回去,似是有感不合姿态,便又背到身后。接着,他转过了身,嘴中似为自言自语,却是大伙 儿都听得清楚:“是周大人的话,便是一家,你这不答,要让我讲,那就是另有人了?” 徐期听着这声儿,就知那个将军犯了杀意,心中不由得是一场惊,却见那人更是颔首:“将军所言正是。” 这就没甚讲的了,范瑾已是把眼转过,徐期却还瞅着。胖子将军是也点头,看了旁的一个兵儿。那兵儿是寻常长相,不过片刻,目光就溜了下去,将军是笑着脸,瞅着这兵腰间,不去看那武者:“那,还请阁下赴死。” 徐期一愣,也知是该扭过头去,只是还未看向他处,就瞥见是道亮光一闪。兀地面前多了些道不明的斑点,心中是有些许疑惑,可很快也就亮堂。是故,徐期屏住了呼吸,缓缓向后挪了几步,又把眼睛看向他处,这才用了袖子抹把脸。 低头,是抹了一片儿的血污,比想象中的要少很多,染在徐期身上这件半旧的衣裳,属实不算显眼。 是有片刻,将军也是挪步过来,已经不必去看那边儿。那个武者已然去了。徐期望向范瑾,却见范瑾只是点头,再看过来,眼中似道心安。 可那将军是很快就过来了的。 靴子是和土地碰撞,地面上响起闷响,徐期依稀记得,自己曾是靠着听这声音赶忙去把火苗子灭了,可如今竟是死期。念及与此,徐期是悠悠然叹了口气,心地却也放松下来,倒是更多几分坦然之色。 随了这声,那个将军渐步面前,也是不瞧徐期,直是盯着范瑾:“至于你们,我也没甚个好问的,倒是你们,有甚个想说的?” 范瑾点头:“既然如此,那我范某倒想知道,我们二人是犯了甚么王法?” “要我实心儿了地讲,你俩个倒是无罪。”如此说着,将军是使了左手缓缓抚在范瑾面上,当下就见厉气,遂是惊了,忙放下来。徐期看是这般光景,心说恐是更惹了这个胖子,脑中回转先前句子,有道佽飞不是正经儿的主力军,也可不算差的,这般的事儿,想是能摆得平。如此更是心说无望,那个将军却是接着点头:“就我个人而言,还是看重二位的。” “范某不过一介草民……” “哎……” 话被打断,范瑾也只好接着把这将军瞧:“再说,始见之时,将军模样可是要杀了我们二人,还有甚个周大人,若是放了我们俩个,将军你……” 第71章言理说和望君去 “我本是不愿放的。”这将军回过头来,是伸手扣了扣鼻子,模样滑稽,却算可爱。似见二人有所放松,他就也更是点了点头:“按我原想,该我报了来路,你等就该降的,真到那时,也就赏你们俩个全尸。” 听了这话,范瑾的肩膀才松下来,点了点头:“然,若是我了,也该如此。” “那个使长刀的,该是倭国来的,我也不晓得他是甚个来路。”言之到此,将军是把刀给收起,又拾起先前那武者的长刀,伸出双指缓缓划过:“我虽见得浅陋,不知许多事情,可这既有倭国人接活儿,那涉及的可就不止咱们大隋的人。” “那,范某倒是不甚明白,不过一扇屏风……”说到一半,范瑾将手做个抱拳,向着左上一举:“那是烨城杨大人所托,故如此,我原当这般的事儿,朝廷上下所是知晓,该是欢喜。” 将军点头,伸手使四下将士自散,罢了,叹了口气,又是言之:“你只想了一面儿,我想的可就多了。” 范瑾皱眉,本就晓得朝廷那般的地方不是一心,谁想还与外族有连?如此是有想到,可这话似不该讲,这般念过,也当不知,只是颔首:“还请佽飞将军赐教。” “这也没甚好赐教的,我看你也明白,只是不讲。”停了片刻,将军转过了身,也不再留一句,便是自顾着自个儿去了。 徐期喘一口气,心是稍放下来,便要转身,却猛然又被刀逼住了脖颈。 “军爷这是何必?” 不多思量,此话脱口而出,徐期这才猛然想着,就这四处,还立着十几个人儿。忙是后撤一步,算是让却,接着勉强撑起笑脸,算是续了前头儿的话:“你们将军已经去了,不知各位军爷怎么还要难为我个娃娃?” 那人听完,也是笑了:“你这样子可算不得娃娃,不过,也确实不该难为你呢。”说到一半,且收了刀,又将刀横劈一把,递到范瑾眼前:“你家少年不叫难为他,我就只好难为你了。” “他到底还小,本就该难为我的。”范瑾点头,伸手拍了拍徐期肩膀,也不去看那个兵士,且还又言:“可是军爷,你总得告诉我,你们是想要什么?” “他是为官儿,我们哥几个可升不了。”如此说罢,周围几个都笑哈哈,既是如此,范瑾大致是明了意思,却也只是点头,待那家伙把话撂完。看是没有接话,另外一个也随之起哄:“你们俩个走镖的,怎么也不上道?” 范瑾颔首,面还笑着:“还望指教一二。” 四处的人互相看看,笑声是更大一些:“你怕是头一回儿出来走镖!我同你讲,那个家伙不成也就不升官罢了,我们这些,可是要拿钱的。”如此说过,就伸手亮了手心,使着下巴指指:“剩下的,就不消我再多话了罢?” “那是那是。”范瑾应着点头,就要把腰弯下,徐期心中不觉有些伤感,却也无从道说,只把脖子一扭,看向他处。 “蹲下!” 熟悉的声音。 徐期还未来及回应。 脑袋上似是霎时受了重压,猛然被压下了脑袋,只是一刻,就听着是一阵哀嚎。他抬眼瞥见另外几个人,又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便是同那些人一齐发懵。稍微回神,而棍子又被递到了自个儿手中,茫然抬头去看,范瑾是在那时抽出了刀,把一个兵儿的脖子划了一道深口。 不消再去细想,只是瞧了那个模样,就知道那是活不成的了。 当是头脑清醒,一把直刀便落下来,徐期忙是撑棍支架,心中忽然一震,念是棍该留不住了。 可还是闷响一声。 范瑾眼快,忙就把刀转过,斜刺而去! 徐期也是仔细,这就侧了身子,听得身前棍棒一声裂响! 虽说有些吓着,好在人是无事。 忙折过身,徐期再看手中,棍子已是成了半截,另外半个,刚巧落在脚上。很快徐期反 应过来,趁着那个不备,把这断了的一截棍子往前一戳。莫忘那人是着了甲,好歹是算击退数步,徐期瞧着心道也是吃痛。旁人见状也皆拔刀,却是被范瑾盯着,也是拿了刀刃竖起。 有了一阵,或是彼此瞧不得个破绽,范瑾缓缓是把徐期靠到自个儿身后,兀地大笑道:“几位都是聪明人,如此下去,你我都不算有甚个便宜。” 先前那个听过这话,心中自然不服,往着地上吐口唾沫。再抬起头,也笑嘻嘻,眼是歇着盯那徐期:“所以?小子,你说怎么办?” 徐期抬眉,眼中忽然浮现出些许场景,比如,阿念用俩只手托起那个小瓶的模样。虽然那是很早之前的事儿了罢。他叹了口气,还是盯着那人手中的刀,声音不大,却还坚决:“要我讲话,各位军爷还是散了妥当一些。” “年青人,这话可有点毛病。” “噢?”徐期侧目,瞧着了这个人儿,这个伙子不算健硕,瞧着却孔武有力许多,要真评判,该道是干瘦如铁。一时心也紧绷,徐期缓缓挪过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那还请军爷赐教。” “我们人多,你们俩个,我们刀剑齐备,你们不过是一刀半棍。”这人说着,又朝身旁一瞥,露出得意之色,再看过来,已然是笑开了颜:“小子,你瞧,既是如此,哪边儿可胜也就一目了然。” 徐期颔首,也不冲撞,看了一眼范瑾,见范瑾是点了点头,他就又接着看那汉子。而他不晓得的,是范瑾看见了他的眼,那里宛如深泉,难得一见如此模样,到这份儿了,就不好再去摇头。 再说另边儿,几个糙汉更握紧了家伙,就瞧徐期如何去说。徐期看不出来范瑾心中有数,若是不成,这些个人该要抢个先手,好在,无论如何,自个儿也是有些防备。 安静片刻,徐期点头:“军爷所言不虚,可军爷也有所不知。”言及一半,侧目环视,他接着朗朗而道:“各位军爷不过是图个钱财,可我二人还需好久的路,万一没了钱财,在这等地方,怕是活不了几日,总不得天天饮水食风罢?那,你者为财,我等为命,还请军爷们仔细考量一番才是。” 那边如铁汉子皱起眉,又是上下仔细瞧了瞧范瑾,好似是见着了些甚么,就点了头。徐期心中一紧,这人却把刀给收妥,再抬起头,还又拱手:“今儿的事情,于你二位,也算多有得罪,我于虎不是个傻人,就不远送二位了。” 徐期一愣,范瑾忙接过话,手中也忙回礼,只道:“还请军爷慢走。” “军爷慢走,慢走……”那汉子点头,扭过身去,踏出几步倒是笑了,那声似如洪钟,徐期听着响亮:“要我讲来,我还是快走好些!” 徐期才是回过了神,遥是行礼:“多谢军爷!” 第72章这处梦醒那梦惊 徐期抬首,再看他人,是有几个随着撤了。虽道瞧着散漫,倒也不失军容。再看另侧,还立着俩,便是走上前去,徐期还如先前,规矩行礼罢了,才是小心握了棍棒:“请问你们二位,如此是要……” “他们是他们,我俩是我俩。”其一如此讲过,是扭了头看向一旁,面上带笑:“阿貂,我倒是没想着你也会留下。” 听过这话,徐期本以为那个会是长篇大论,扭头看去,那个却并不多讲。是过一个呼吸,那个汉子只是取了块儿白净抹布,低头拭剑:“碰碰运气的事儿,算我一个。” 听是这话,范瑾眉头一紧,又拿起刀,悠悠然叹过口气,只是说道:“你们,可真想好了?” “这有甚个好想?”最早吭声的转过身,也是将刀一横,直扑过来! 哐啷! 兀地,刀是交接在了一处! 须是日头儿折了光,在这刻,范瑾眼前一花,偏就听着刀音游走,忙是后撤几步。定睛再看,一刀已是刺来,范瑾心念该是不及格挡,忙就扭了身子,可还是感到肩头一痛。才是站住,范瑾就挥刀砍去,虽来不及多看罢了,也在心中思量,就那痛感,应是蹭破些皮儿,不妨事的。 至于砍去的这刀,轻松被那人挡住。 好在,本就不指望可以砍到来着。 再度缠打,一个绕弯,范瑾卸了那人力气。悠然数步,那人却是慢了一些,范瑾折至他的身后,叹了口气,又是比划俩三下,终于把刀架在那人脖颈:“已经有结果了,你还是走罢。” “我却是走不得的。” 范瑾一愣,另外一个也是拿刀刺来:“人为财死!我等也是为了活命罢了,这位师傅,你也不必多言!” 徐期见范瑾来不及变势这边儿,这就拿了自个儿棍子试图一挡:“军爷在说甚个胡话,你们做兵儿该有朝廷的钱啊!” “话是那般!”唤作阿貂的这般叫着,硬生生是挑开了棍,续着来杀! 徐期见状,心道不好,这就蹲了下去,顺便是一个扫堂子的腿,可那阿貂还是立着,纹丝不动。 徐期更是使了力气,那人却还是不动,只得后撤。等到徐期撤了身子,再拿棍子去打,阿貂才是笑着:“我也好歹是个火长,小子,莫小瞧了我!” 听是这话,徐期也不去辩,只是扭身,让出了地儿。 再说另边儿,范瑾是得了一个空缺,在擦肩时把刀一转,正是中了那人胸口。虽道一时不算致命,可也失了行动能力,跪倒在地,翻不起浪。既是这般,范瑾是算松了口气,把刀一扭往后旋了出来,缓缓递到那人脖颈前头儿:“这个时候,你还有得救呢?” 那人缓缓摇头,先是伸手捂住胸口,停了片刻,又低下了头:“但求速死,还请成全。” “好罢。” 范瑾颔首,这就勉强是为一礼,眼看着手起刀落,便是将他红尘斩断。末了,折身过来,看是徐期无事,也是受了几处轻伤,就也笑了:“这位兄弟,我跟前这个小子跟我也没多久,却是你杀不得他?” 阿貂摇头:“他又不是力战,如何杀得?” “哦。”范瑾点头,又看过一遍徐期,心说是无大事,便吩咐徐期立在后头儿。在这时候,已算大局将定,范瑾不忍与这官军打杀,摇了摇头,乃是又劝:“那要依了你的意思,换我就会被你杀得?” “正是。” 闻言,范瑾颔首笑了,徐期也是在一旁嬉笑,他是心说那个已是被杀,这个偏又嘴硬,也不知是抢个甚么面子事情。笑过几个呼吸,范瑾又正了颜色,点了点头,还算留些礼数:“军爷,你这个话,可是有些狂妄。” 阿貂颔首,却又举刀劈来:“既是如此,何有退路!” 一个躲闪,范瑾是还未立住身子,又念怕是伤了徐期,忙还扭身招架。待见刀势已去,也稳当在自个儿刀锋撞住,松下口 气,这才去答:“莫要多想!军爷该是听过!大丈夫能屈也是能伸!” “没得可屈!” 一声吼过,双刀又作一处,电光一闪! “你是杀不得我,不如走了罢了!” “没得可屈!” 范瑾又是扭了刀身,挑开一击,而阿貂却又如是更猛。这边儿一划,那边儿一刺,范瑾刚刚才是收拾了那个,如今也是力渐难支。可正急时,阿貂却猛撤步,范瑾抬头,但见一片红光。 却是不须多想。 自然是血。 范瑾眯起了眼,只见这阿貂将那刀子插入自己胸口,血是飞溅出来。也是怪不得方才那般的猛,范瑾叹过口气,转眼就迎了徐期的眼,只好摇头:“他也一心求死,不知甚个缘故,只是,倒也犯不着多想。” 徐期颔首,走近了些,忽然笑着歪了歪头:“范叔,有的事儿啊,我也晓的。”说过低头看看那俩尸首,也微叹气:“只是可惜……” 见是这副光景,范瑾一时居然不知如何答话,是有许久,只是点了点头:“我们该上路了。” 徐期颔首,自是绕到车子后头儿登上,罢了缓缓躺着,听过一阵吱呀,就知范瑾是已上来了。又是一阵子晃,车子被马儿拉动,徐期侧目,往地上看去,见那后头儿留下了两道车辙,是血…… “就快要营州了。” 似是过了挺长时间,范瑾没由头地忽然一句,使得徐期惊醒,却也不知何意。只是自己寻思着罢,这一路是太远了些,待到了地儿,是该好好歇息,罢了,跟着范叔另寻个甚么差事。 如此思量,话也说回,无论如何事情,可到底是斩杀了官兵。徐期把眼望去屏风,一路照料,自是那时重新裹起,便是一直无碍。再是去想,也是出奇,只是一面屏风罢了,若是留字岂不更加明确?也是为这屏风,惹得这些事端,死去多少人杰…… 如梦是过三十里,那处人家炊烟起。 是该又到一处小城,徐期从小窗子那边儿探出头,看了看范瑾,乃是欲言又止。范瑾是觉着了目光,稍仰起头,还未见到徐期,便又埋头,使劲儿甩了一通鞭子,听得马蹄飞快。徐期看是这般,心知有些话儿不消用讲了,又是缩了回去,伸手抚着屏风外头,算是消磨时候。 晃悠一番又上了山,这边儿山上不是崎岖。徐期乐得这样的路儿,就好似那城里的路子一样,要说起来,还清净许多,舒适得很。 …… 烨城,县衙。 自那郎中去了,已是有过俩天,杨妙还是睡着。 在这杨府,如今已是无了其他大事儿,下人们自是忙里忙外,惹得崔氏不满。大夫人也是不喜,心说怎么也不是自家的娃子,本要带她大了,嫁与本家小子也是好的,可是如今样子,不如弃了。这般想过俩天,她却还不敢言,便怂恿崔氏去讲,可崔氏也不傻的,如此一来,倒也都还无事。 这天已是午后,早上已是送了药呢,吴妈却还呆在这边儿。按那老爷吩咐,她须时刻看着小姐,不论生死,但是有所反应儿,都该往上报了。 这是个苦差事。 可也是好差事。 小姐一直昏睡,只是在有人伺候时候,迷糊着能把汤药饮了,间或再给喂些饭菜,还生怕噎着。可到底说来也不是甚个苦力事儿,无消用跑前跑后,也不消弯腰蹲着,还能安稳坐着。除却没个旁人说俩句话儿解解闷,倒也没甚太大坏处。而在门外,是有俩个姑娘立着,一左一右,更是比自个儿苦些。念过这些儿,吴妈也算心里舒服,倒也去猜,如此的差事交给自个儿,除却信任,或也算个优待。 可到底这是午后,再是精神儿的人,也该发些困了。吴妈缓缓眯着了眼,虽然有些心怕。可也宽慰自个儿,这样的时候大多都在午睡,不该有甚个事情,除了老爷早晚来这儿瞧瞧,如此几日,也没甚么其他人过来看咱。 已是半梦之中,却是猛地心惊。 她一睁眼,就见那二姨太崔氏立在床头儿,忙就立起:“二姨太,我……我就睡了一小会儿。” 且见崔氏皱了眉,是把手头儿手绢一舞,面带凶样:“你怎得是睡着了?”停了一刻,点了点头,又宽慰道:“这也就是我给见了,要是老爷,看他怎么收拾你!” 吴妈忙是颔首,不敢多言:“是是是。” “那你就好好看着小姐,我且回了。” “是,夫人。” 第73章吴娘心乱院后火 眼见那崔氏回了,吴妈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回头看看杨妙,忙是把手指头颤颤巍巍神到小姐鼻前。 还有些气息。 如此就好,宛如是一块儿石头安稳着了地。 立了一会儿,吴妈就还坐下,心中却不安了,那点儿困意也都消过。再想两日之前,老爷是小心翼翼把她拉扯至了一处,左右看是无人,看样子又好似不便讲明,只是反复说了几番:“你得多多留意。” 那时候,还当只是留意小姐来着。 稍叹口气,吴妈也没了闲心,只是小心看着小姐。那个脸蛋算不得甚个惊艳,毕竟这小年纪,清秀就已难得,到底是大户人家小姐,从来事情都只消去讲一遍儿。再去思量,依稀记得,本是这几日这老爷夫人小姐一齐去哪里求个吉祥,如今,也是不成行了。 只是这事儿该如何讲?吴妈心说这大夫人二姨太不喜小姐,早就是明摆着的事儿,老爷爷该清楚,只是不成想会到这般程度。方才样子,要不是自个儿醒了,小姐怕是就该真的没了性命。念及此处,吴妈更是打了个寒颤,要真没了,还是人为,这,肯定是要归在自个儿身上。 方才稍稍缓和的情绪再度紧张,她忙就跌跌撞撞立了起来,冲至门口。 俩个姑娘是在那边儿有低声言语,见是吴妈出来,都也不慌不忙,只是探头朝着里头儿瞧:“那小姐是如何了?” 吴妈扶了门框子,喘过了气,才是摇头:“小姐无事的,还是那副样子。” 听了这话,就觉得无趣,姑娘是懒得同这般老婆子多讲。左右再看,倒也无些旁人,其中一个就是微微叹了口气,半是责备:“那你怎得就一个人出来了?要是老爷知道,怕是没你吴妈好果子尝。” 吴妈还是摇头,不去理会她们的话儿,自顾自似的讲:“刚刚,二姨太来了……” “我和她啊是立门口,这种事儿当然晓的,还比你早。”姑娘说着就嘟起嘴,有停片刻,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对,忽然瞪大了眼:“吴妈,吴妈,那个时候,你是……” “那个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忽然就醒来,看着二姨太就立在小姐床前,手里好像还拿了东西……” 另外一个闻是这话,猛地就去捂住吴妈的嘴,小声叨了:“这话可不能乱讲,咱们都是苦命的人儿,只求个活路罢了……” 吴妈挣开这姑娘的手,还苦笑着:“谁说不是,可我想着,也该给老爷说声。” 有停几个呼吸,俩个姑娘互相看看,终于是有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是该的,本分事情,可却万万不得让二姨太知道,咱们下人又是管不住老爷都要说甚么的。” 这个一停,那个姑娘又是接话:“便是老爷信你,怕是也保不住你。要听我讲啊,这事儿,不提也罢,你在后头儿时候,万万小心便是。” “我觉这话说得对呢。”吴妈点头,又是靠了门框,含笑摇着脑袋:“万万小心,万万小心,咱也是得一直万万小心……” 见是这般,俩个姑娘也不晓得该讲甚么宽慰的话儿,就是有了,话到嘴边儿,自己又说出了。便是吴妈如此,稍一思量,自个儿也是这般,以后也不晓得会遇着些甚个事,哪里还有甚么心情去宽慰她呢?故而是都默了,只枯立着。 吴妈是过了一会儿,心道人家姑娘讲的是在理上,便还回去,坐在小姐身旁。 另外一边儿,老爷是才起身,先去了一趟茅厕,就觉得心中发慌,独自个儿在院子里转悠。说是心中不安,不出多时,便绕到这小姐门外。俩个姑娘见了,忙就慌张行礼:“老爷。” 殷峤点头,算是回了,伸手抚了一把胡须,思量片刻,却是去问:“你们中午是没歇息的罢?” 一个不知怎答,只是心说,本就立着也无他事,比起平时倒也惬意,可自然不该这样讲的。正是慌乱,另个嘻嘻笑了,且看她微微颔首,嘴中蜜 语就来:“回老爷的话,到底是看着小姐,万一小姐醒了,自当是快些给老爷报声儿,哪里是敢歇息。” “这话倒是不虚。”殷峤伸手拍了拍这个姑娘肩头儿,又愣一下,转眼笑着:“你是唤作甚的,我却不记得你。” 听过这话,这姑娘的眼就是一亮:“我是才来府上没多少时候,这段日子大概府上事情也多,故而还没甚个名字。我是从那东边儿贝州来的,爹爹姓唤为黄,街坊邻居从小就叫我个黄家姑娘。” “呵。”殷峤笑出了声,转眼一想,大多地方,便是烨城,也有不少人家是换了朝代也不知的,这般有些不妥的事儿,须是不少。这就是收住了笑,他只点了点头:“于我本不该讲,这唤得可有些不妥。” 姑娘抿了抿嘴,稍稍低头,不去看这老爷,有了一会儿,便只是微声去答那话:“村子里的人儿,不懂那么多的规矩。” 殷峤点头,“那从今我给你取个字来,你须记牢,从今就是你的名字。” “是。” “便唤黄雀罢了。” “多谢老爷赐名。” 这话是还未落音,殷峤反应过来,就快了一步,把这姑娘扶起,有停片刻,缓缓又道:“这有些甚么谢的?你们先还下去,我来看闺女一会儿。” 黄雀姑娘闻言,看了看另个姑娘,待了片刻,二人就凑了个齐声,乃答个是。殷峤点头,这般的话,本就不需再去回应,只是扭过身子,看着俩个姑娘结伴走了,这回过了眼,缓缓推开了门。 随了自个儿动作,这门是吱呀呀地缓缓敞开,殷峤一时有些不敢去瞧,只是盯着地板。忽然感到是太静了些,心喊不对,忙是抬头。 小姐是还在那边儿躺着,可吴妈是直挺挺地坐着。不论是如何去讲,这副样子都实在诡异,纵这殷峤是个七尺男儿,也使心中更为不安。 忙是上前。 殷峤也放下了老爷架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一时也是忘了小姐的事儿,只是慌张去到吴妈跟前。伸出了手,却又有些不敢触碰,有愣片刻,才是发声去问:“吴妈,你,这是怎得了?” 该是听着了声儿,这老婆子缓缓抬头,见是老爷倒也少有的不忙。过了半响,她的俩只手来回握了一会儿,才是蹦出来几个字儿:“老爷……那个,今儿有点事情,我……” 殷峤忙是点头,伸手又拉了她的手:“有甚么话你就直说。” 吴妈摇头:“却是说不得的。” 殷峤一愣,这就扭头去看杨妙,嘴中还问:“莫非小姐……” 吴妈也是吓着,抢先一步伸手去探,罢了,叹一口气:“小姐无事,无事就好,还如当初……” “小姐无事就好。”殷峤又是点头,心似宽慰许多,有停几刻,才是眯起了眼:“那,是甚么事情?” 吴妈颔首,好似不敢去看这殷峤的眼。 可殷峤心是急的,正要催问,忽然是听着一句。 “老爷,是你家后院起火了。” 第74章动听话毕有信传 听是这话,殷峤是呆立住,缓缓把手无力垂了。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吴妈也站起身,正要告退,又被这老爷扯住衣裳:“你且告诉我,是哪个过来了?” “二姨太。” “哦,我知道了。”范瑾点头,摆了摆手:“你且去罢。” 吴妈颔首,这就弯了腰,一直后退到了门口,左右再看已是不见那俩姑娘。心说该是也被老爷唤下去了,就吐口气,老爷的为人,总还是好的。 在那屋里,已换了殷峤枯坐。 是还能听着杨妙的气息,时候不长,殷峤也是昏昏欲睡,却也惊醒。不知为何,他有一丝异样感觉,可惜讲不清楚也道不明白。便又起身,才发觉天时已经稍晚,就到一处寻了家伙什儿去将烛火点亮。 眨巴了眼,他神情有些恍惚,忽然是听一声吱呀门响,吓了一愣。 “老爷,夫人唤我叫你过去吃饭。” 是个年青女子的声儿,还算熟悉。殷峤稍喘了口气,就是点了点头,侧目却是瞧着杨妙,嘴上只答:“哦,这时候,是到晚饭的点儿了?” “夫人说,她是去外头儿买了些东西,走得挺远,大概是许久未曾走动,今天稍微动动就饿了。”话未道完,这个女子又是上前,小心搀了殷峤胳膊,慢慢带着老爷是往外挪动。看是殷峤神情稍微好些,就又笑了:“夫人还说啊,这小姐就是一直不醒,也不该惹得全家如此,咱们啊,该供吃喝就供吃喝,实在不成也就由了她去。” “放肆。”殷峤侧目,把这女子瞪了一眼,又摆摆手,挣脱了她的俩手:“我还年壮,用不着这般小心,我自去也。” 女子闻言,立刻停下行礼,声音也算发颤,好似如今才是知道个何为尊卑上下之分。她是悔不能及,嘴上可不敢停:“是是是,老爷身体自然康健!” 殷峤哼了一声,走出几步,又是停住,且把眼睛看向右侧地上:“你就留在这里,照料小姐。” “是。” 待又走了几步,殷峤又是回首:“你可记好,除了我来,任何人都得仔细小心,盯着他们做些甚么。等到我,等我到了,一一都报给我。” “是。” 如此便可稍微宽心。 殷峤叹了口气,就是加快脚步,赶到堂前。 夫人和崔氏已是坐了许久,看是老爷到了,二人都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看是这般,殷峤也不好动怒,只得耐了性子坐下,等着下人抬了水来洗过手,便夹了些菜放入口中。末了,他点了点头:“这菜我觉得还行,二位夫人也快尝尝。” 崔氏看了看桌子,又望望那个夫人,到底是未敢动筷。殷峤瞧了,就还笑着,更用筷子一点:“今儿咱们夫人可是亲自买了些菜回来,那要我讲,你也有些不识时务罢?” 闻是这话,崔氏忙是摇头:“老爷,我是今儿有些难受,不敢去吃太多东西。” “哦。”殷峤点头,又是给自己添了一口汤水,才是饮了,更抬起眉:“说起来,今儿响午时候我去了一趟外头儿,回来就不见你了,你是去了哪里?” “我,我是去了一趟茅厕。”话是如此,她眼睛是瞥向一旁,但见夫人摇头,就是没了主意,又愣一会儿,忙还是低下了头,伸出筷子:“刚刚老爷教训的是,夫人今儿是难得亲自出去买些东西,咱啊,是该尝尝!” “你在绕开话题。”如此说罢,殷峤放下勺子,这饭就吃不下了。 众人都不再言语,夫人便立起来,先是稍稍弯个腰,就是笑着:“老爷啊,你也用不着这般生气,事儿啊我也听说过了,我想,咱们崔妹妹也不会有些个祸心……” “此话休提。”殷峤将手抬起,是立了个掌:“我是自有决断。” 听是这话,夫人就点了头,却也出了席位:“老爷有个决断,那便是好的,我方才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得打理,就先告退了。 ” “嗯?”殷峤抬眉,又把桌子看看,摇了摇头:“你就吃了那么一点儿?不如再吃些罢,反正扔了也是浪费,身子好啊,比甚么都强。” 话音落了,夫人愣了一会儿,忙是掩嘴笑了。这么一乐,面上纹路也更显现,却是不觉难看,反倒多些不可讲的韵味。殷峤就眯起眼,眼看是慌慌张张坐下去,这夫人的手里马上就捉了筷,还含笑道:“老爷既然这样讲,那奴家岂有说不是的理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须是见得夫人发笑,殷峤心说这也少见,面色故而也是稍显畅快,立刻就提了跟前筷子,又把那筷子再放空中比划,哈哈乐着去道:“夫人,要我讲啊,此话再莫休提,在我印象里,你可少是有自称奴家,忽然这般,我还有些不习惯,还恍惚是我做错了些甚么事。” “这可不敢当的。”夫人也还笑着,放下了手巾:“要是夫君当真是喜欢听啊,那,奴家平时就多讲些,也不是不可。” “不可不可,还真不可。”殷峤摇了摇头,又把手摆:“咱是官家的人儿,平日也得仔细,莫教小的们看了热闹笑话。” “你总如此。” 说着,夫人是往殷峤碗中添满了汤,有停那么片刻,似是自言:“可这日子,总该是给自个儿过的,你也不该十二个时辰都是这烨城县令才对。” “夫人言重了。”殷峤话才出口,又是叹气,把眼看向他处:“嗐,我,我也实在亏欠夫人太多。如今杨妙病奇,我近些日子是没心思在你二人身上,今儿响午的事儿,我就当未有发生过的,只是,那杨府毕竟曾是与我有恩,万不能让人家闺女有个闪失。” “是了是了,你也还从未问过自家娃呢。” “他们是在军中的呢,若是真该有信,要我说,你也不会瞒我的罢……”话是说到这处,他是才反应过来,忽然是提这事儿……忙是将手头儿筷子丢开,站了起来:“他们,他们有信了?” 夫人这就笑了:“瞧你急的,是呐,是呐!”说着更离了座,欢喜之余,拉起了这老爷的手:“我也是今儿早上才知道的,见你不宁,就也没讲。” 殷峤伸出了手,徐徐抚过这夫人的面庞,动作之外,他脸上也还带笑:“要我不跟你说些体己话,像你这样子呵,你怕是还故意不告诉我!” “那,老爷请随我来。”夫人未答他话,只是转过了身,顿了一下,又向后伸出了手,待着老爷握了,这就微微点头:“老爷莫再开些玩笑话了。” “好,好好。” 第75章信说辽西道吉言 出了前堂,是往大门跟前儿走,有数十来步,到了一处小屋。 殷峤左右探看,都是不甚熟悉的光景,脸上只得尬然笑着,随着夫人走路。待进了这个小屋,四处看去,这三面儿都是木头做成的格子,格子里头儿都是书页。若为寻常人家,自是用不起这许多纸张。 有些发愣时候,殷峤再转个身,才是见到一侧椅上坐了个人。看着瘦瘦小小,胡子也是不短,身上衣服破乱,倒是也算齐整。 夫人见老爷是这副模样,就又是笑了,伸出手绢捂住了嘴,要轻轻把这个老头子唤起来:“快些醒醒,老爷来了!” “瞎讲!” 喊了这句,老爷子声儿还挺大,殷峤就眯着眼,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在他印象,下人可没这般模样,说生气也是没有,倒是感到有些新鲜。 可夫人急了,就怕老爷生个闷气,快步走了过去,猛地就将一巴掌拍在这个老爷子的肩头:“你给我仔细仔细想想!这等事情我瞎讲甚么!还有,你且瞧瞧老娘我是谁!” 殷峤闭了闭眼,还不开口,夫人这个样子,自己也是没有怎么见过,虽说自己才是老爷,可心里倒还有点怕了。等他再睁开眼,就见那老爷子是瞪圆了双眼,兀地就趴下来跪着,脑袋是在地上碰过两遍:“老爷,老爷,小的我不知道你来了啊!小的有错!小的认罚!” “呐……”殷峤叹了口气,缓缓弯下了腰,且把这老爷子扶起来。罢了,他是把眼看向一旁,环视那边儿架子,嘴上只说:“我是随了夫人来找那俩儿子的信的。还有,我就那么可怕的吗?” “这……”老爷子一愣,忙又换了笑颜,弓着身子走到一旁,小心踮起了脚,从哪边儿格子最顶上抽出来一个信封。看了又看,确是仔细无误,他就是双手递了过来:“老爷,我是在外头儿做事习惯了的。” “嗯。”殷峤也不多话,只是取了信来,看了一眼外头儿,就见上书了几个字,道是辽西营州总管府节制。忽然眼边儿就有了泪点儿,他就点头,侧过身去:“就是这个,你且接着歇息就是,我这便同夫人回了。” “是。” 话是这般,待着老爷转过身子,老头子还是立着。就要走时,夫人瞪这老爷子一眼,也是舞着手巾,小跑去了。 或是听着了夫人的脚步声,殷峤就慢了下来,有听近了,就侧过头。他是有停一下,好似有些犹豫,可话还是讲了出来:“方才那个是叫甚么的?” “你不认他?”夫人却是皱起了眉,有个片刻倒也笑了:“老爷你还真是多事!他啊,当初来时,还是老爷你亲自看过点了头的。我记得啊,你本是嫌他体衰不想要他,还是我想起来平时没些个账目要整,就留了他下来,是唤他老余的。” “噢,这样。”殷峤点头,也不多问,直是进了前堂。 这个时候还有俩三个姑娘在那边儿扫地,夫人见了就摆摆手,那些女子就都行了个礼,撤步下了。 殷峤在一处客座停下,缓缓落座,悠悠然是吐出了一口气息,罢了,又拉夫人在旁坐了。他有些激动,若旁边儿有人,那是个人都得看出,脸上笑颜如花,身子却微微打颤:“夫人还是知道我的习惯。” 夫人摇了摇头,含笑去答:“莫说是老爷你,就是我啊,也不喜欢看信时候旁边儿有些杂人儿的。” “是罢,那就看看孩儿们都写了个甚么。”如此说着,殷峤便把信小心撕开,取出里头儿,缓缓展在桌上,乃见是不大的。有瞧一个开头儿,殷峤又是将信递到另外一旁:“夫人也瞧瞧嘛。” “我就算了罢。”夫人扭过了脸,倒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看是老爷心真,就摇了摇头:“我,我是不会字的。” 殷峤一愣:“噢,这样,我又忘了,该打该打。” 又是笑闹一阵,殷峤才是去看内容,上面儿开头无非是些吉祥的话儿,乃道父 母见字是如见面,孩儿三拜遥祝父亲大人平安母亲大人吉祥,孩儿一切都好。接下来是说如今已是个火长,手下有个五六人,最近受了些伤,倒也没缺胳膊少腿儿,也算幸事。 正心稍安,殷峤就将这些个字都给念了,可再往后却渐是心惊。有说是甚个高丽人有图西进,辽西现有的军力已然告急,好在是当地总管大人韦冲已是在向上头儿求个援兵,只是不知何个年月才能到罢。 夫人闻言,稍是颔首,有了那么一会儿,就忽然抬起眉头:“老爷,韦冲那个名字,我怎么是觉得有些熟悉?” 殷峤抬头,想了片刻,恍然而道:“噢,他是杨府杨大人的旧识,和我也算得上认识,那时节,他的官儿还不如现今的大,平日偶间,还能说上几句话。” 夫人这就眼前一亮,语气也急切起来:“那,老爷,你看,既然这样,要不要修个信儿?” “什么信儿?” “你这……”夫人话出一半,忽然是觉得好像有些不妥,左右看看是都无人,可心中有事儿,便还是压低了声儿:“既是旧识,就唤他使咱儿子往后呆着点儿啊。” “话是如此。”殷峤缓缓摇了摇头,小心握住了夫人的一只手,也是拿了低声去劝:“人家现是高位,我又如何去讲?噢,你家旧相识的孩子都到后头去了?这个头儿啊,哪怕是亲近亲戚,也是不能开的,何况咱这种所谓的旧相识呢!这道理啊,连我个县官儿都晓的,他更何尝不知?还是别碰那鼻子的灰。” 夫人闻言,就只好颔首,有了几个呼吸,才勉强挤出来一句:“老爷你说的是。” 殷峤也叹口气,苦笑一声:“若是能使,都不消用你讲,那是你儿,就不是我儿?我也是怕出些事儿。”停顿片刻,他立起身,把手头的信儿仔细叠好,口中又是自言:“但愿,这个,不是最后一封罢……” 夫人听是这话,忙是起身,将手捂在殷峤嘴上:“这话可不得乱讲!你得给我吐出来!” 殷峤点头,夫人就松了手,老爷忙是朝着地上吐去几口唾沫,罢了,直起身来,双臂高举。这时候他忽然脑间想到了些个甚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讲,有停片刻,更听屋外是有鸟鸣,就是哈哈大笑:“我儿命大,如此多事,还是平安,总该回来!” 夫人听了这话便是笑出了声,有了一会儿,也抱过来,低声言语:“老爷,你要早讲这话,才是了呢!” 第76章娇花才醒望不劳 二人正是温情时候,忽然门外是响起一串子脚步声。 殷峤忙撒开了手,咳嗽俩声,才是扭身看了。是见个穿青衣的小伙儿,看这神色慌忙地很:“老爷,老爷,有喜事呢!” 既是闻言,殷峤就点了头:“甚么喜事?” “小姐醒过来了!” “此话当真?”殷峤立刻便上前俩步,忽然似醒,这般的话,小的是没理由来哐自个儿。这般想了,就是欣喜,他忙是抓了这小伙儿肩膀,话也有那么一点儿不甚利索:“她是何时醒的?如今是看着如何?” “那般的地方老爷你又不许旁人进的,我又怎么晓得?”这般说着,小伙子慢慢后退一步,却也笑着,补了个礼:“不过是听姑娘说啊,如今已是能坐起来,想是站着也不妨事,只是小姐才醒,还是该歇着才是。噢,对了对了,老爷定要瞧瞧小姐,我这就领了老爷和夫人过去!” “嗯。”殷峤听是这话,就点了头,正要赶上,恍然记得还有夫人。心道万幸,还是这小子提到了夫人,不然也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念过,他忙是扭转了身,脸上还陪着笑:“夫人,你瞧,我又把你忘了,实在该打,该打!” 夫人听了这话,刚刚燃起来的那点儿怒气就也消了,便是去牵了手,嘴上只说:“老爷不必如此,那丫头病了,自然是该多仔细用心着点儿。再讲呢,我也犯不着去吃个小姑娘的醋!” “有夫人此话,我就心喜。”殷峤说着,就也点头,是扭头看了小伙儿:“瞧见没?娶媳妇啊,就该是夫人这般的。” “老爷自然有这福呢!” 殷峤点头,是当应了,便也不消小伙儿带路,拉着夫人,便有如横冲直撞。在这府中,殷峤已是呆过三年,一草一木都是熟悉,如今却觉那般漫长。好在是很快就到了杨妙的闺房门口儿,他正要推门,却又停住。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夫人见是不对,就忙问道:“刚刚不还急得上火?怎么到了门前却……” “妙儿按说也是年纪不小,如今醒了,我便……”殷峤抿了抿嘴,踱步走了半圈,抬起头来,双手又是拉起夫人:“还请你先进去,照料仔细穿个衣裳。” 夫人听了这话,就是笑出了声:“难得老爷还有这细致的心,好好好,我今儿啊就做回老婆子。” 殷峤点头,侧过身去,代这夫人推开了门,自个儿是缓缓避开,静立一旁。 未是太久,就听得里头儿响了句吉祥话儿,就知杨妙是真醒了。接着是一阵子悉悉索索的声响,殷峤闭上了眼,还似听着了床子晃。终于,很快的时候,这边儿的门又被吱呀从里推开,殷峤睁开眼睛,就见先前那个姑娘笑着:“老爷,夫人唤你进去。” “好。”殷峤就又点头,轻轻将这姑娘推开,自个儿快步入内,因为着急,还险些绊倒。可在那边儿,杨妙是正笑着。 这老爷一时无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近旁,更是说些傻话:“妙儿,醒过来了?何时醒的?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殷叔叔!我,我刚刚醒过来的……”杨妙歪了脑袋,想了又想,把头摇摇:“也没有哪里很不舒服,就是,感觉有些头昏。” 殷峤听了这话就笑出声,未是太久,泪光也泛起来。他就忙是侧过了身,用着手背抹了一遍,小心调整了气息,是觉得不显哭腔,接着才讲:“那大致是睡的时候太长了些,不妨事的。” 大夫人也在一旁点头,瞄了一眼,就知是个甚么情形,一语点破:“瞧瞧,你这殷叔叔啊,这几天的脑子里可只有你,这不?还偷偷抹眼泪了。” “别瞎说。”殷峤瞪过夫人一眼,再看杨妙时候,又是满怀爱护之意:“你刚醒过,身子还虚,再是躺着歇息一会儿,我等等就叫人把饭带来。”话是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又怕崔氏耍个甚么花招更怕自个儿决策显得刻意,便将目光投向夫人:“一 会儿,你且叫了二夫人,咱们商量一下……嗯,去庙里求福的事儿。” 大夫人听罢,低头看了看杨妙,心中就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便忙点头:“这事可不能缓,今儿她似要洗发,咱们得赶着点,最好,现在就去寻她!” “好。” 这边儿应过,殷峤低头又是伸手摸了摸杨妙的额头,感到还有些烧,却该不大要紧,就暂是心放下来。等喘口气,他又安慰杨妙几句,便是起身,领着大夫人去了。 大夫人心中是稍有不愿,可也知老爷意思,这老爷也对自个儿不甚放心,自己若还硬要待在这里,反倒不便。更何况啊,这妙儿是才醒来没多久,若是回光返照之类事情,真要讲起来,也是不可知有可能的。要是自己真留下了,不便不讲,若真是出了甚个事情,那个崔氏反倒无事,自己成了百口莫辩的了。如此惊险,不得不是为小心,这般念着,她的心儿也就砰砰地跳。 心便这般想过,大夫人就更快了些步,是要离远这方是非之地。可是偏就没怎抬头,好不正巧,她的脑袋就碰到了老爷的背。一个愣神儿,她稍稍扭过身子,便见崔氏就在这二个人的前头儿。 殷峤皱起了眉,看着没有好脸色,看过一眼旁边的夫人,就又上下把这崔氏打量一番。末了,他咳嗽两声,眼还看着他处:“这家里啊,上上下下都有下人操办,若是些拿甚么东西的事儿啊,你就随便唤个莺歌甚的替过,也就罢了。哎,对了,敢问我的二姨太,你这般匆匆忙忙,是预备要做些甚么啊?” “我……”崔氏一时愣了,眼睛转了几圈,看着夫人,心里才算有了些数儿。接着,她往那边儿一瞧,又是望着夫人,猛地偏就笑了:“夫人和老爷难得如此亲近,还容奴妾多说一问夫人,是刚从小姐那边儿一块来的?” 大夫人摇了摇头,也不直答:“好妹妹,这可不干你的事情。” 崔氏却也摇头,凑至殷峤跟前,兀地就抱了他的胳膊。是有蹭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立起来,看着大夫人笑道:“老爷那般疼爱小姐,小姐怎么也该醒来才是。我刚刚听说啊,小姐是醒过来了,这就替老爷心喜,忙是急着去呢。” 大夫人心知老爷态度,念说这崔氏也真看不出来事理,又是觉得可气又是觉得可怜,亏自个儿还曾想和她一伙儿。如此想过,大夫人便还是冷着脸,“我们刚是从那边儿出来,就不劳妹妹去了。” 第77章夜间雀鸣早问脯 听过这话,崔氏才像明白甚么便点点头,不再作声。 殷峤侧目望她一眼,也是不把中午的事儿给道出来,悠悠叹过口气,只是看着大夫人发话:“既是人都齐了,咱就且去谈谈求福的事儿。” 听了这话,崔氏就笑起来:“这有甚个好思量的?先前不是讲过?要去……要去那个慈宁寺来着!” 殷峤摇头,路还走着,是一手挽着一个,左右看看,便是嘴也不停:“可那偏远了一些,我是想带上妙儿,这般纵是佛祖还是老君,总该多少见点真心。” 说着便是又到前堂,三人一一坐下,殷峤便是伸手比划,是在空中一点,又拉出条线。末了,他叹口气,左右把这二位夫人瞧瞧:“妙儿身子不好,咱是不该远走,我是听说在咱城外,是有个唤天皇庙的,向来香火少些,可也概是顶些儿事罢。” “老爷这话说的有理。”夫人应过,便将眼往向崔氏,直眨巴眼。言外之意,你快是道些好听儿的话,中午的事儿兴许老爷就不再仔细放在心上。看是崔氏嘴巴微张,她就忙是唤了:“妹妹,那这事儿,你是怎么看呢?” “我能有甚么看的?”崔氏虽也生笑,可这样子,实在让殷峤瞧着可气,脸也兀地拉下。兴许见了,崔氏就忙把眼转过,看着一边儿:“夫人和老爷都商量妥了,那自然是按大家的意思走,我没甚个意见。” 殷峤点头,音还是冷:“如此就好。” 听是老爷应了,这个崔氏就是立起,冲个俩人行过个礼,话是匆匆:“那我还想去个头发,就先告退。” 大夫人看得出老爷不悦,就是点头,抢先一步摆了摆手:“你快些去罢。” “是,夫人。” 崔氏应过,便是扭起身子,转身去了。 是夜,这夜凤轻,殷峤是在书房批着公文,一如往常。他中途歇息,从窗子里探处脑袋去瞧,外面儿月色正好,明儿个还是大晴。如此又是俩时辰,他是懒得再去挪了,便在书房趴着睡了。 管他何朝何代,若是做事儿,总是如此。 …… 至于黄雀,她本是无名的,街坊里的邻居唤她个“黄家姑娘”,殷峤和她有多聊几句觉得这称呼不妥,给她起了个名,乃为“黄雀”。 是有了名,好不欢喜! 黄雀小心翼翼地瞧了身旁那个姑娘的脸,耐下了性子,凑了个齐声,结伴去了。 那边儿殷峤是看不出欢喜,而这边儿拐过墙角就笑出了声。黄雀是嘻嘻地挥着手拍在那个肩膀:“我来的啊,比你还要晚个一天,如今,倒是我先有了名字。” “还不是老爷觉得你的那个称呼犯了忌讳?” 另个也是笑骂:“甚个黄家姑娘!万一传了出去,老爷还不知道得废多少功夫!” 黄雀嘴上一哼,宛若天上星光明亮的眼睛一转,白了她们一眼。转头,捂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个姑娘凑在一起又多聊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姑娘便拉着黄雀去找那管账的老余,没到老余的屋子,就在路上碰着了。那个姑娘笑嘻嘻拦了老余的去路,她挽着黄雀的胳膊,用百灵鸟似的声音和老余讲起了这事儿。 老余听了前后,就伸手指了指那个姑娘,道:“往后,是这种事情啊,都得要学着点。你瞧,如今黄雀也算是真正的殷家人了。” 那个姑娘拿眼一瞧黄雀,黄雀正笑眯眼,在心底乐着。姑娘娇嗔地瞪了黄雀一眼,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老余又道:“行了,这个事情我记下了。等一会儿,就去账房把黄雀那名字改了。” 黄雀闻言,难掩胸中雀跃之心,向老余作揖谢道:“多谢余先生。” 与老余告别后,两个姑娘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一番互侃,待蓝白的天边染上橙黄的颜色,那个姑娘才和黄雀道了别。 黄雀站在青石砖铺就的园中,抬头看向方方的天空,落日的余 晖中,云彩仿若是天上的织女挥起浸在了染缸中的云纱。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天空,清风追着飞鸟的身影,在云上留下一抹尾影。 你看,若是经了这么一瞧,世间万物都可爱了起来。 晚时用过了晚膳,老爷的妾室崔氏着黄雀给她添了一盆温水,说是想清洗头发。 黄雀端着黄铜盆去了崔氏的院内,细心地为她试过了水温。 崔氏只着了一件贴身里衣,褪去繁琐的首饰,散下如瀑的长发,浸到温度适宜的水盆中。 黄雀在一旁伺候着,待崔氏抹好皂角,黄雀端起备用的水,顺着崔氏的头顶一点一点,倒了下去。是这时候,崔氏许是觉得气氛有些许无聊,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黄雀一时忍不住欢喜,道:“今日老爷刚刚赐了名儿,叫黄雀。” 崔氏听了这名儿,竟笑了起来,说道:“这倒是个吉祥名儿。” 黄雀以为崔氏在笑她的俗气,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头便低的比往日更低了。 崔氏擦净头发,半挽了起来,又说道:“倒是挺细心一小姑娘,以后你便在我房中伺候吧,老爷哪儿我去说。” 黄雀倒没想到,半晌反应不过来。 见黄雀愣了神不说话,崔氏一叉腰反问道:“怎么?不愿意?” 黄雀这才回过神,忙摇头:“愿意愿意,多谢夫人。” 黄雀倒了污水,搀着崔氏进了屋。 …… 翌日,天色大亮。 杨妙早就昏睡了近个三日,今儿便早早起来,探入书房。 殷峤是凌晨时刻才渐入睡的,这个时候对他来讲是有些太早,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又是觉得身旁有人扒拉自己的衣裳。 “我是今儿天不亮时候才睡的,夫人,莫要烦我……” 迷迷糊糊,话倒也说得清楚,他的心在迷离中暗喜一番,却隐隐约约感觉好似哪里有些不对。 力气也太小了些。 何况,若是夫人,该是还有唤他,不该默不作声。如此想过,他竟清醒过来,猛地睁眼,就要看看是何方人时,却因一只小手懵住。 噢,他顺着胳膊去瞧,不是杨妙还能是谁?先前怒火只得消掉,倒是更多几分喜气,忙是把这丫头抱在怀中:“今儿个怎么醒得这般的早?时不时谁叫你了?等下我教训她们便是,好不容易我姑娘才好过来。” “不是的了。”杨妙摇了摇头,几分奶里奶气:“今儿就是醒得早些,那个姐姐也是睡着,噢,对了,我怎么没见吴妈?” “她?”殷峤皱起眉头,心道不好,是该记得这事,就点点头:“我回头寻她。那,是没人叫你,你自个儿起来的?” “嗯!” 看着杨妙点头,殷峤就伸出手摸摸这丫头脑袋:“哎,不错不错,想我像你这般大时,还是得左右伺候着起了。” 接着,殷峤把杨妙放下,立起整过衣冠,便是牵住丫头的手,徐徐是往那边儿卧房去了。直到半路,便是碰着了大夫人二姨太,杨妙见过,规规矩矩稍微屈膝,将手送至一侧,便算是行了个礼。 大夫人如此见了,便是把手绢一摆,笑着说道:“先前我还怨老爷呢,如今看啊,这小丫头,换谁也瞧了高兴!” 崔氏看大夫人这么讲,愣了一下,就是到了跟前,点了点头:“我觉得,大夫人说的有理。” 殷峤吐一口气:“偏是你不带说的。”话是这般讲了,他的心里可都清楚,再怎么样,也算是一家人的,不可真的置气。喘了口气,殷峤看了一会儿杨妙,就将话给引过:“等下啊,咱们吃过了早饭,就去那边儿天皇庙逛逛。妙儿,你说好不好哇?” 杨妙是在屋子睡了几天,早就闷了,听这样讲,自是欢喜:“好哇好哇,我还想吃好吃的!” “嗯。”殷峤面是含笑,伸手一指:“喏,日都高升,坊市该是开了,咱去买些 果脯,路上吃!” 这番罢了,殷峤便引着杨妙同崔氏往大门处走,大夫人则返身回了。她是要上下都打个招呼,今日这主子一家该得黄昏才能回来,有些当日的事儿,也先将布置罢了。一一吩咐之后,她是坐在椅子处喘过口气喝了口茶,另外叫了一个姑娘,带个浆壶,一同前去。 算得是一路小跑,还是在门前赶上。 殷峤见她来了,就是拉过了手:“家里的那些上下都安排妥当了?” “正是。”夫人答过,又更伸出手指算算:“包括账房那处,也叫对一回月钱了。” “那便好了。”殷峤说着,把眼看向更远的地,伸手指去城外山头儿:“我听人言啊,天皇庙就是在那个地方,虽然人是不多,可早就有先人修好的路,倒也不算危险,只是估计累些。” 大夫人顺着那个指头儿看去,便见是一处平头儿的山上。那里树木丰茂,是有那么些看不清楚,不见得庙,更不见得小路,却该不甚陡的,如此想过,她就也跟着点头。接着是指了指旁边儿的姑娘:“对了,老爷,有个事儿往了讲了,这个女娃是唤春芳,我让她带了些浆水,免得路上口渴。” 听过这话,殷峤也是笑出了声,且将夫人搂在怀中:“夫人向来想的周到,这般的事儿就用不着向我汇报。” 罢了,几人是经了坊,殷峤想起之前杨妙的话,就是在一处小贩跟前站定,杨妙也是探头打量。 这是个果脯贩子,卖者是个老婆婆,身批了青色布子的衣裳,显眼的地儿一块儿补丁,果脯偏是显得干净,仔仔细细是浸在一处罐子里头儿。该是有殷峤问话,这婆婆就将盖儿掀开,那些果脯闪着油腻腻的光亮,却是显得可口。 殷峤点了点头,是懒得再去纠纷:“那便这些,是该几个五铢?” 老婆婆伸手比划了一个数目,这边儿就是给买下了。 是买了这边儿果脯,杨妙总算安宁下来,放进她自个儿的嘴中吃了,就是笑嘻嘻的。旁人见了孩童这般,心中也喜。小孩子嘛,总是可以很轻松地去引大人情绪,山遥路远也不觉得,平白添了许多趣味。 而春芳看着小姐,心中另是有话。 在那杨妙刚到府上的时候,殷峤是看杨妙身甚多了些泥土,便是唤了春芳帮忙,叫给这位小姐洗个身子。春芳便是上前,领了这妙儿的手,嘴上只说:“你且随了姐姐过来。” 那时候,似是一切都好。这个小姐平日该是许多娇惯,可到这边儿,见了生人,也是怕着。虽是没人讲她,她自是小心翼翼不多言语,还是好久,才慢慢活泼起来。记得那个时候,大夫人也是不怎么讲自个儿的,春芳也乐得陪这丫头玩耍,只是后来,丫头又迷上了书房,这才是慢慢由着吴妈带了。 嗐,还想这些作甚?春芳于心骂了自己一顿,人家如何也是主子,自己就不该指望同人家亲近几分。 心中如此念过,再抬起头,已是山门。 须是山上有庙,这处山门,总是有那些个道士打扫。杨妙当然嘻嘻哈哈不明些事儿,可是殷峤不敢怠慢,未入山内,就是连着磕过三个响头。心中之念,只盼这遗孤平安。 拾阶而上,到了半中,就一个僧人笑了,伸手将这几人拦住:“阿弥托福,善哉善哉,敢问一句,几位施主是要何处去耶?” 殷峤见过,不敢怠慢,缓缓是弯了弯腰,起身答道:“在这山上是有一处庙观,我等是想去给我家这个女儿求个福的。先前也有想去慈宁寺的,可是路途过远,只怕我家女儿生事,故而才求了这个近处。” “父母之心,由此可见。”那僧也是点头,待是瞧着杨妙,却是乐了:“可这也不是父母,对不对哈?”接着他抬起身,殷峤就愣愣地看着他,这和尚就只是笑着拜拜手:“重义之人,天地总不该负,何况佛祖?大人,还请你放宽了心。” 殷峤颔首,心道是也,很 快是斜起嘴角,乐在脸上:“那便多谢大师。” 这边儿应过,大师也是回礼,殷峤心生心喜,步子越快。加上这个所谓的山啊本就是个小平顶儿,再讲不是热闹时候,无非是都更使了力气,不过俩个时辰,便是到了山上。 大夫人再抬头望,才是知道原来那庙不是就在最顶儿。在那山顶儿,乃是一片平地,不知是谁在那四处安了铁索,更添几分安全。庙宇就在这山顶下面儿百十步处,地方也不很大,门口还是坑坑洼洼的样子。 步入近前,殷峤抬头去望,仔细辨认,从那缺了角的掉了漆面的牌匾上,才勉强认了个“天皇庙”。如此就都好了,他是这般心说,正要进去,一个小道士却是跃了出来:“哎哎哎,这里是要闭门了,还请回走。” “闭门?”殷峤皱起眉头,望回看了看杨妙,忙就急了,又是行礼:“我是实在有些难处才来寻的,我家孩儿害了怪病,故而是来求福,还请小师父行个方便!” “我给你方便,我师父可不见得给呢。”小道士仍是笑盈盈地,一蹦一跳,是到杨妙跟前,若有所思一会儿,又退步回去,点了点头:“大人啊,这凡是来的,都是有求的,万事皆为因果,你我强求不得。” 殷峤听了这话,立刻也没了些许力气,扶了门框儿,才算没得颠倒:“那是按你意思,我家孩儿……” 小道士微笑不语,待是殷峤往后退出几步,就忙是将门关了锁了。 第78章该道吴娘事后去 自从上回老爷和杨妙在房中一别,众人还算默契,就把这事儿给过了。明面儿上看着倒挺平静,可这暗潮汹涌,哪能放在明面儿上。 吴妈见状倒也不敢多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不错,可也得分清楚是什么事儿。照往常干完活后,同其他下人一并吃了饭。饭菜依然照旧,细瞧日子也算安稳,可吴妈心里的那点不安分,仍在心头颤悠,心里头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粗茶淡饭几口下肚,不多说饭就吃完了。许是夜色渐深,疲惫缠身,同其他下人收拾好碗筷便寻思着回屋。 吴妈此时正要回屋,眼瞧着快到门口了,正想沾上床好生歇息,谁料竟有人叫住了她,吴妈回头一看,竟是大夫人。 吴妈先是一惊,便立即收敛惊诧之色,心里揣摩着大夫人来此的目的,转言道,“大夫人,这是怎了?夜里容易着凉啊。” 大夫人见状,弯唇笑着开口,“吴妈,有些事儿啊,来跟你说道两句。” 吴妈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这大夫人定是为之前那事来的。吴妈紧握双手,低头应着,抬手指着屋里,“大夫人,到屋里说吧,外头凉,可别凉着您。” 大夫人点头应下,跟着吴妈后脚进了屋,木门吱嘎一声关上了,吴妈仍旧有几分不放心,此事儿总不能让旁人听了去,思量间还是落了锁,回头瞧着大夫人。 “大夫人,您说吧。” 大夫人见吴妈这般,轻叹口气,安抚着道,“吴妈,你在咱府上,也算是老人了,这么多年不容易。” 大夫人瞄了眼吴妈,耐着性子继续说,“崔氏那事儿,就是个误会,就不用怎么惦记着了。” 见吴妈反应不大,这才算是安了心,手指攥了攥袖子话音一转。“吴妈,明天一早,你就去找账房吧,我会让老余多给你点儿钱,这些年来也是苦了你了,咱府一向对下人好,你放心,有我在,必然不会亏到你。” 吴妈心里一惊,可算是听到这明话了,没想到竟是直接让自己出府,愣是打了个寒颤,哭腔都出来了。 “大夫人,我在府里干了这么多年,哪能……就这么走了呢?大夫人,要不您再想想,这实在是……不合适啊……” 吴妈眼含泪水,谁成想伺候了大半辈子,竟然落的如此下场。 只听吴妈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 “大夫人,我这半辈子都在府里伺候着,这是要我走,可是要我去何处?” 大夫人只叹了口气,薄唇一抿一言不发。 吴妈见状心知这事已成定局,眼前之路皆被绝望所迫,眼泪沿着眼角落了下来,别过头低声啜泣。 大夫人于心不忍,上前轻拍了,拍吴妈的后背,安抚着道,“吴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眼下这情局,也是没了其他法子,吴妈只得同意。可心头那股子不甘,却是消不掉。 吴妈拿袖子拭去了泪,犹豫间还是问道。 “大夫人,是因为那崔氏吗?” 大夫人拂袖长叹,眉头紧蹙,瞧这吴妈的可怜样子,无奈道,“你若是把崔氏惹了,后面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就是老爷,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保得住你的安全。” 大夫人语毕,便出了屋子。 晚风带寒,寒透人心。吴妈瘫坐于地上,事已至此,只得接受大夫人的安排。 入夜,风吹着木门发出吱嘎声响,吴妈侧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心里想着大夫人的那些话,惦记着杨妙的安危,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安心。 吴妈穿鞋下了地,推门而出,夜半三更十分静谧,明星点点悬挂夜空,鬓发于风肆意吹,老茧横生的糙手劳累了一辈子,终于是要歇息了么。 可心难安,寝难眠,倒是无解。 次日午时,吴妈寻了管账的老余,老余按着大夫人的安排,将 银两一并交到吴妈手上。吴妈收了钱,肩上系着布包,细瞧着府上光景,想着自己大半辈子都于此做活,到头来终究还是要离开,好在大夫人待自己不薄,添了不少银两,紧攒着布包,终是出了府。 吴妈这时正要离开,心里确实百味陈杂,念着多年来的不易旧情,屈膝一跪,正对着府门重重叩了首,也算是回报多年恩情。 出府后,吴妈想着自己孤身一人,无儿亦无女,老来身子不好了,也不中用,连个伴都没有,下人的活计向来不好做,便弃了去他府的念想,姑且做了尼姑吧。 不知这山路是否好走,吴妈刚出村口,便不知方向,好在遇着了外面来着车夫,赶忙拉过来问道,“小兄弟,你可知,这元安寺怎么走?” 那车夫打量着吴妈,疑惑问道,“大娘,这山路不好走啊,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吴妈闻言不免长叹,便直言自己无奈出了府,又无子女照料晚年,只能去元安寺出家了。 那车夫见吴妈这般凄惨,便同她细细讲,从这到元安寺,要走多少路,大约多少时辰,一并告知给吴妈。 吴妈千恩万谢,便按着那车夫的话去赶了路。临走时,那车夫还欲挽留,想着送吴妈一程。吴妈也是明理人,耽误人家时辰可不好,便婉言谢绝了,仍旧是要自己走。 这附近倒是座山,山上有座尼姑庵,风评向来良好。思量几许,便决定前去。 元安寺建寺已有多年,香火旺盛,庙宇里结构严谨,布局得当,竟还有着几分典雅。木柱、横梁和支柱均披露可见。柱子成排与正梁连结,撑起屋顶,瓦片工整排铺在木架上,好一座元安寺。 吴妈入了寺门,只见一位尼姑身着僧衣在门前打扫,见吴妈来此,立掌言道。 “阿弥陀佛,女施主来此是有何事啊?” “回师傅的话,我此来是想出家。” 吴妈颔首作答,举动间恭敬之意溢于言表。 那尼姑见状,只得说,“施主,随我去见庵主吧。” 吴妈便跟着走向佛堂,佛堂上摆放着一座雄伟佛像,尼姑们平日研习佛学,以写经自修。供桌上除了供奉佛像,还有佛龛及供器等,那庵主身着坏色袈裟,双目正阖,手里转着佛珠串,嘴里念叨着经文。 “师傅,这位女施主要来出家。”扫地尼姑上前开口。 这庵主停下诵经,起身回看,正是瞧着吴妈。“这位施主,可是要出家?” 吴妈见状立即颔首,“师傅,正是。” 那庵主瞧着吴妈,长叹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为何出家,可否细细道来。” 吴妈便开口,“师傅啊,我本是一家府里的下人,劳作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没人作伴,更无人照料晚年,想来红尘事已经无牵无挂,倒不如皈依佛门。” 那师傅转着佛珠,静听着吴妈的讲述。 “阿弥陀佛,施主竟是这般遭遇,可按理来说,你这样的,元安寺没法收留,你是凡心未净,只是图个清静。” 吴妈见此,双膝跪地,再次恳求着,想来这是安度晚年的唯一法子,别的路,更不知道要怎么走了。 “师傅,求求您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就让我留下来吧,洗衣打杂我都能做的。” 庵主看吴妈如此可怜,也实在是心存不忍,提气长叹道。 “既然如此,红尘已了,皈依佛门也好,可要潜心修行。” 吴妈闻言大喜,再次道谢,“谢师傅成全。” 这庵主亲自给吴妈剃了度,吴妈也换了僧衣,去俗姓,改姓释,取法号,受了戒。 取法号时,庵主言,“既已无儿无女,又无牵挂,便叫静无吧。” 由此,便释名“静无”。 静无谢过庵主,跟着人指引来到住处,收拾好行囊,便好生歇息下了。 这夜,大不同往日在府内过夜,陌生环境里, 难免有所不适,山上寒气到底是重一些,蝉鸣声四起倒不似在府中那般静谧,可心里的不安分,确实少了许多。 想来自此便要告别红尘,从此皈依佛门,细数半辈子的过往,总觉得像个笑话一样。 长吁短叹间,这一夜便过了。 次日清晨,山间空气清爽,林间白雾逐步消散,白云衔光穿林下坠,雾气缭绕雾霭蒙蒙,草木葳蕤花香肆意,元安寺果真是块宝地,这等宝地安度晚年,倒也是自个儿的福气了。 静无也换上了木兰坏色的僧袍,跟着几位师姐一道去佛堂诵经。 木鱼声清脆,朗朗诵经声传响佛堂,静无跪在师傅指定的位置,跟着其他尼姑们一同感受诵经。晚些时候,有师姐送来经书,说是要多加抄写,熟记背诵,静无一一应下,并且照做。 诵经过后,有小师姐来传消息,说是要静无去后山做打扫,后山清幽荒凉,积了不少落叶,若是打扫定是个苦活,静无询问,“这可是师傅的吩咐?” 那小师姐不答,只道是,“你照着做便是。” 吴妈好歹在府上过了大半辈子,怎么能不懂这意思,新来的总要受到排挤,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拿着扫帚去了后山。 后山落叶堆了满地,静无见状不免心里叫苦,可入了寺门,到底还是要守寺门的规矩,于是只能照做。 静无压下心思,认真打扫着后山,一众师姐见此,也不再多加刁难。 诵供养偈后,静无听着师父报着当日供斋的信众,而后便是动用午膳。 盛菜时需量力,不得有浪费,若有浪费便是有损福报,毕竟都是各方供奉的。静无吃着元安寺里的粗茶淡饭,纵是比府中差了许多,但好在也能下咽,这时可不得出了毛病,那叫别人怎么去看。静无端碗同其他人一般,将菜汤饮尽,一滴不剩,又学着师姐们以水刷碗,再饮尽。 供桌上检查着水果,生怕有坏了的惹怒佛祖,若有即要撤下来,拿去斋堂里做饭后水果。 众人围坐一起,同师傅诵结斋偈,过后,再依次出斋。 几日下来,清理后山,腰疼的旧病竟有些再犯的势头,整日行动缓慢,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事情晚年困难。 这天,小师姐巡查后院,恰巧见到静无摔倒在地,几次想要起身都未果,心里也是发慌,失了分寸,快步上前将静无扶起,坐在一旁石椅上先歇息着。 小师姐犹豫着问,“静无,你可是身子不好?” “回师姐,老来有些旧疾,偶尔病发罢了。”静无轻叹回答,倒不曾想这一脚摔的这般严重。 小师姐闻言,也是怕了,她也只是听说静无是大府里出来的高等下人,过不起苦日子看不起寺里的其他尼姑,所以多加施压,给一点教训,谁曾想竟是出了这般差错。 几日相处下来,静无这人非常随和,也是个好说话的,倒不想自己预想的那般。何况她身有旧疾,仍旧坚持后山打扫工作,这也是自己今天巡查才得知。若是自己不来,静无可是要出了事的,到时不仅师傅怪罪,佛祖面上也是有罪的。 小师姐连忙道,“阿弥陀佛,静无,此事怨我,你快去歇息吧,明日后山的打扫工作,我就找别人来做,给你安排些省事的活计。” 静无来这几日,心里自然明镜儿,怎会不知寺里其他人的想法,但总归是活在人篱下,又能如何? 倒是未料这寺中人,多是如此善良的,不似以前府中那般勾心斗角。思绪至此,也是多生感慨,泪眼婆娑,连忙谢着小师姐。 “静无多谢师姐照料,感激不尽啊。” 随后便由着师姐搀扶着回了屋子里,一路走来对这元安寺也是多生好感,寺中人虽有小心思,但总归不伤及人根本,也算是自己有福气了,漂浮半生终于是寻到这么一个落脚之地。 次日听闻寺里人去山下化缘,静无想来自己也是初来乍到,师傅 让自己跟着师姐们一同去化缘,静无想着也好,一来能化缘,二来也能大致知晓这附近的山路。 化缘要到县城边儿的村子里,路途虽不算远,可难免有些劳累,这边儿的山路还算顺,挡路的枝叶都已被寺里人清理妥当。 先是去了一户人家,轻敲着门板,三声后才有人回话,那农户开门一瞧,发现静无等人来此化缘,浓眉紧皱,满脸写着不愿,摆手直让静无等人离去,到别家去化缘。 静无正想上前多说几句,谁料那汉子竟是发了火气。 “去去去,到别家去化缘,不要来我这,没有,没有。” 静无见状,只得叹声法号,“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开。 离山口近的农户并不是很多,怕是还要多走些路,师姐们劝着静无,这是常用的事,不必介怀,向前走就是了。 静无颔首听着,便随着继续向前。 跟着师姐到时常去的几户人家,手捧铜钵上前敲门说是化缘,心里不乏有些忐忑,刚才的遭遇毕竟也是有了记忆,可出乎意料的,这家的村民像是熟悉了元安寺,立马笑着邀请着静无等人。 见静无心有疑惑,一旁的几位师姐这才娓娓道来,这家农户的儿子先前生了重病,请了县城的郎中来瞧也是无果,直到去了元安寺恳求佛祖,供奉了香火,回家没几天,这家儿子就出奇的痊愈了,便将这份恩情,尽数放到了元安寺的头上,于是便对元安寺人照顾有家,这才好生招待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施主,元安寺定会为施主一家诵经祈福,以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家人自是感恩戴德,再三道谢。 一行人道着佛号也各自谢过,便回了山上。 几日下来,静无也已适应了环境,诵经礼佛已为日常,时常抄写经文,磨练心境,于是越发沉稳,心倒是静如磐石。 吴妈一生劳苦至此,每日忙碌不安,生平从未有过如此宁静。平日里,寺庙的洗衣做活,静无也是多加出力,虽是初来乍到,与众人不熟,倒也令人多了几分好感。 夜来思绪纷飞,总忆起以前在府上的日子。想起老爷,大夫人,崔氏,还有杨妙小姐。每每思念于此,仍旧有些担忧,不知杨妙此时是否能安然无恙。 没过几日,又一次化缘,静无随尼姑们行至村口,恰逢见着县令一家正往外村外走。 人数不多,静无远瞧着那一行人,正欲移过目光,竟发觉有位姑娘极似杨妙,再定晴一看,可不正是杨妙,心里不免大喜。没想到多日以来的担忧,终于是有了结果,可算是不必再忧愁了。这些时日沉积的担忧总归是消了七八分,看见小姐居然醒了,还能走动,这心中一块儿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静无伫身远望着那方,不免多加感慨人世沧桑,远有炊烟袅袅,好在故人无恙,可算是安心了。 接着,旁是有师姐在催促,一面应着,一面回头又忍不住望了几眼。这么几眼过了啊,就是大半辈子,她是心说,从今以后,那些事儿啊人儿的,都与自个无关。接着,是又过了几个呼吸,旁的师姐更是叫她一声,她受了一个惊啊就扭转了头,左右看看,便加快脚步,随着尼姑们去了。 第79章说是没得可屈人 “没得可屈!” 就自尽之前,他是这么用了力气大吼两声,险些也是吓住了范瑾。倒地时候他也在想,这人的心呵,总是不相连的。 好在是遇这么个汉子,如此去了,也不算是太丢脸。 …… 寅时初刻,旭日东升。 一声尖厉地哨声响彻寝舍内外。 众人由昏睡中被猛然吵醒,不由低骂出声。一阵鸡飞狗跳,好歹在谢将军推门而入之时,军容整理完毕。 “尔等休要怠慢,速速出来。” 空气中,浑浊的味道弥漫开来,谢将军忍住以手掩口鼻的冲动,横眉怒视,想着一会儿的将要宣布的安排,又不由得和颜悦色起来。 “快,速速前来。”留下这句话他转身匆匆离开。 留下站在通铺前的众人面面相觑?这是…… 谢将军还从没有亲自登门催促下属的先例,今天这是抽的什么风。 几人整理行囊,快速步入校场,找准自己的位置,融入列队之中。 红日滚滚,冉冉升起。微风吹拂枝头,树叶刷刷作响。 阿貂站在队伍中抬目打量不远处巍峨的府衙,这里曾是他梦寐以求能够安身立命,光宗耀祖的场地。可如今,加入这里几载,光阴匆匆而逝,他还是止步于伙长,没有更好的晋升。 他盼着有任务,也但担心任务太过艰难,让他一命呜呼,但作为官身,本就是以命相搏,太过小心翼翼,只会让自己瞻前顾后,一事无成。 “这是有什么大任务吧?”一旁的同僚小声低语,诉说着心中的猜测。 “有任务还不好,老子很久没有外落了。”另一同僚倒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这一圈站的都是伙长,有家有业不在少数。能有额外贴补,谁都想去拼一拼。 “别是有命挣来没命花!”平时说话就有点二愣子的人张口就得罪人,要不是在列队中,估计此时定然被一顿好打。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任务危险。 “得了得了,都安静吧!”伙长中的老大哥开口阻止吵闹,台上的县尉大人已经放下茶杯了,在多言多语下去,一个不留心惹怒了老大人,那他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都是为了点俸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用命换钱的主,犯不着为了口舌之快在这里找难受。 阿貂始终没有发言,这跟平时的他很不一样,他沉默的连老大哥都为之侧目,不由心下暗自思量:这小子不会是知道点什么吧。 老大哥凑近低声耳语:“阿貂可是有什么心事?” 阿貂猛然一怔,似是刚回神,他舒展开眉峰,转头对着老大哥微微一笑,道:“无事,大哥,就是家母最近身子越加不爽利,前几日收到家书的,让我有些挂心。” “如此等领了饷,我拆兑些与你,多捎些银两回去,好歹多抓几副药。”不知他是不愿意说,还是真的因为老母病重而忧心,老大哥都不好再追问。 “那便谢谢大哥了。” “无妨!”老大哥挥手打断他的客气。 此时,台上的县尉大人和谢将军已然站定,一文一武威风凛凛。 “各位兄弟,今日县尉大人有好消息要宣布,挣大钱的时候到了。”谢将军上前一步,用浑厚嘶哑地嗓音低喊,说完冲着县尉大人的方向一欠身,然后退至一旁。 县尉大人是个白面书生,面上端的是儒雅方泽,只见他上前一拱手,温和开言:“诸位,今日我受命前来,是为了一件大事,此事若成,虽不至于名垂青史,但也算是英雄少年。”说罢他冲天抱拳:“周大人派我前来,是要召集几名有勇有谋之士,共襄盛举,不知道哪位愿意随我前往?” 下面的士兵,都是大老粗,很多人听不惯文绉绉地话,直接吼了出来:“你就说啥意思吧!” 谢将军上前阻止了他们的粗鲁,对着县尉大人一抱拳:“大人可否让末 将代传?” 县尉大人一摆手示意可以。 谢将军转身对着台下众人高声道:“县尉大人奉命请几名将士办个事情,事成之后重重有赏,此次有风险,甚至会有性命之忧,胆大的来,赏赐那是丰厚无比!” 台下立刻传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地嗡嗡声。 谢将军与县尉大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阿貂不动声色看了眼台上,又看了看身边你一眼我一语的众位兄弟,心中那种不舒服再一次涌上心头,从早晨由睡梦中吵醒到现在,他的心里始终惴惴不安。总感觉像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听到大笔赏赐,谁能不动心! 他不管别人,他是肯定要去的,钱到手后,老母的病能得到救治,家里的困顿生活能够有气色,这是他为人子所能做到的尽孝。 “怎么样,各位兄弟,有结果了吗?”台上谢将军高声询问。初升的阳光洒在他的软甲胄上,熠熠生辉。 常言道,一将成名万古枯。有哪个将军不是踩着敌人或者自家士兵的尸骨爬到如今的位置。所以,即便是任务险恶,也不是他的错不是吗?谢将军心里不由暗道。 “我。” “我。” “还有我。” “也算我一个!” 陆陆续续几个高大身影从队伍中脱颖而出。站在台子下面第一排。 阿貂眯起眼看,站出去的,基本上都是有家有室的伙长。这也难怪,有家有室后,钱财花销过快,常常捉襟见肘,能有个贴补的活计都拼命想参与进来,反观那些单身汉,压力小,自然更加惜命些,于他们而言,钱哪有命重要。只令军饷艰难度日,也不能随便就去搏命。 想了想病重的老娘,阿貂咬着后牙,蹙紧眉头,罢了,他既不能堂前尽孝,暂有不能上阵杀敌,还不如去搏一搏,给家里留下点银钱。他还未曾婚配,更无有中意女子,所以也谈不到辜负了谁。 思至及此,他不再犹豫,直接挺身而出,站在准备接任务的前排。 台上县尉大人一挑眉,心下暗喜。原本以为拿命搏的事没人会响应呢!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果然是贱民贱命,如果这事换做是他,就是给做金山也不能去啊,民间俚语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以后,这帮孔武莽夫,真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谢将军,有劳你登记造册,我这就回去复命,剩下的事你安排即可。”县尉大人一拱手,对着谢将军道。 谢将军不敢怠慢,从一旁书吏手中接过登记好的花名册上前递到县尉大人手中,半弓着腰恭敬答道:“这个您放心,我来安排,我这就遣人送你回去。” 县尉大人满意地点点头,要不说人家是将军,就是会来事,还懂得为上封着想。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都是当兵的,有些要送命,有些就能高升。 目送着县尉大人离开,谢将军带着几名自愿接受任务的火长开拔兵库。 兵库在县衙西北角,西北为乾,主金。在这里建筑兵库,自然有为天下百姓守国门之意。 递上令牌,门口士兵恭敬地在前引领着几人走入兵库重地。 阿貂走在队伍最后,看着院中参天古树,他心底突然涌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步入二门,一道朱红色大门映入眼帘。 上方一块黑底金字匾额映入眼帘:兵库。 墙面一旁盯着个小牌写着:兵库重地,闲人勿入。 前方带路的谢将军没有停留率众直接高抬腿走进屋内。 众人有些是第一次来,也有些来过几次,来过的自然要对着新人,拿起兵器架上的武器卖弄一番。高声讲着这些武器的用途以及使用距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可也有些特定的时候,短小精悍地武器反而比长的武器更加容易得手。 凡事没有一定可言,只有相对而言。 看着架子上一排排用黄油封存的武器,阿貂心下轻叹。如果不是出任务,很少能让他们用这种锻造淬火都属佳品的武器,这些只有尖锐部队才配使用,普通士兵只能用些钝拙卷刃的武器,难怪在战场上总是节节败退,很多时候,不过是武器不如人家罢了。 “会弓箭的兄弟,多拿些箭只,会有远距离射程。”谢将军安排着。 看到一旁的发呆阿貂,走上前拍了怕他的肩头,和颜悦色地宽慰道:“这位兄弟不用如此紧张,只管放宽心,一切有我照应着。” 阿貂点点头,没有多言,反而是走到一旁认真挑选起武器。 谢将军没有追过去,只是眯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或许他有些生气,认为这小子有点不给他面子,更没有表示决心。 未行春风,妄得秋雨,这个谢将军也是想瞎了心。 虽然名为将军,他一没有给麾下带来任何收益。二没有麾下带来福利。 只想用身份来压人,那根本就行不通的,只是到现在他似乎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 挑选完各自心仪的兵器,众人脸上喜不自禁,在谢将军带领下众人走到后面马厩,为了节省时间,这次每人分得一匹战马作为脚程。这可是骑兵才有的待遇啊! 这是什么弥天任务,能够让他们如此舒服。众人暗自决定,要好好完成此次任务,不然对不起自己得到的待遇。 伸手拂了拂分配到的枣红马前额,阿貂皱眉跟在后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身旁伴着的是一直没发生的同僚,名字他记不太清,但这位也是个闷葫芦型的,从出列到挑选兵器,也是跟他一般一言不发,愁眉深锁,不知道是否如他一样,家中等银钱救命。 如果是一样的,倒是在任务中互相帮衬一把,如果分得的银钱够多,倒是可以挪一部分出来,一起度难。 不得不说,阿貂是个心善的。 “谢将军,咱们去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啊!”奔跑间,有个急性子的同僚忍不住开口询问。 毕竟待遇太好了。 谢将军在马上哈哈大笑:“很简单,就是去杀个人,对于咱们来说,这还不是简单轻松的事!” “那是,那是。”那同僚马上接口:“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啊?” “哎……”谢将军有些不悦:“这些岂是你我能够知道的,我们是兵,只要知道任务就好,得到赏金就好!” “是是是!”同僚见好就收:“是我失言了,将军勿怪!” “自家兄弟,有何怪罪!”谢将军皮笑肉不笑地应承,说罢策马跑在前头。 与他恶言,任何人都不应该跟他并驾齐驱,其他士兵都懂,只有这个愣头青不懂。 要不是借由封住他的嘴来警告众人,他当场就会一马鞭飞过去抽在他身上,让他知道什么是规矩。 一行十七人再无言语,直到树林前勒马停驻。 谢将军坐在马上一指前面树林,道:“弟兄们,翻过黑松林,过了沿渡河,就能看到一条官道,傍晚时分就能有一行人马到来,为首的是个少年,身旁会有一名老者相伴,只要把他们全部诛杀,你们就是大功一件,我们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吗,记住,不能留活口!” “是。”众人整齐划一回答,倒也算得上声如洪钟。 谢将军满意点点头,然后一挥手:“时间还早,原地休息,进些干粮,等待时机。” 拴好马匹,取下干粮跟水囊,众人席地而坐。许是接到任务高兴,众人脸上倒是一派喜色。 除了阿貂和另一个闷葫芦伙长。 阿貂凑近,把手中的水囊塞在闷葫芦手里:“喝点。” 闷葫芦瞥他一眼,然后低声说:“谢了。” “不知道对方伸手如何?”阿貂状似无意呢喃:“不知道几人能真的拼命厮杀。 ” “我能!”闷葫芦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不远处的树林,回他。 “我也能,我需要得到赏金,救母!”阿貂为了显示诚意,先说出自己的困境。 “我是为了小妹!”闷葫芦抓起水囊,狠狠灌了一大口! 阿貂没说话,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都是天涯苦命人,但凡有选择,谁愿意以命相搏。 “那一会开打,不管他们,我们相互照应,争取早点完成任务领赏!”阿貂定定看着闷葫芦道。 “嗯!”闷葫芦重重点头。 俩人的攻守同盟达成后,又陷入无语状态。 与那边卖力讨好不同,阿貂他们只想凭借着自己的能耐讨到赏金,让家人能轻松些。多年当兵的经验让他不屑于讨好上峰将军,他知道这次任务,他们也就能得到点赏金,而上峰,却是能够加官进爵再次高升的。就是不知道这次的任务,谢将军能升上啥位置?不过从谢将军的言谈举止中,多少能猜到,至少跳一级。 密林深处,遮天蔽日,独享一份清凉。 吃过午饭后,众人寻了石头躲在密林中各自养精蓄锐,只等时辰到了,就去埋伏。 谢将军睡不着,或许是太过兴奋了。他脑中飞快旋转,抓着刚刚跟他聊的比较妥帖的一个火长一同去方便。 不远处有一洼水潭,水潭上方悬挂着一小股飞流直下的瀑布。 水声淹没了话语声。 只能看到谢将军在他耳边耳语了什么,他先是吃惊,不敢置信,之后双眼冒光,两侧鼻翼忍不住扩张,相互煽动,像是极其亢奋。最后,他重重地点头。算是同谢将军达成协议。 时间推进,众人休息完毕,早早赶往埋伏现场。谢将军满意地点点头,叉腰站在高处,看着手下这些将士藏匿的地点。不愧是多年老兵,却是不用他怎么操心。对着刚刚与之谈话的火长放下,比出个手势,然后不慌不忙,踱着步子,走回刚刚休息的地方。厮杀是不用他的,只等他们成功后,来这里集合便是。 能或者回来几人,那就不是他能控制地了,其实从他这里着想,巴不得都不回来,他独得赏赐,可谁让他是心善之人,自然还是希望能够回来个一两人,只是这个数字不能再多了。要是再多一些,那要分的,噢,那要再多分的可算是他的钱了。 其实真讲起来,谁回来啊都无所谓,只是那个在兵库不把他当回事的小子不能回来。这话说不出口,可心里啊都是记得,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隐匿于草丛之中,虽然微风徐徐,气息也算可爱,可无论怎么去讲,也是阻挡不了蚊虫的叮咬。这些个人,虽说隔着了个麻布衣料,可身上脸上也被咬起一个个大包,让众人苦不堪言。只盼着苦主赶快到来,一顿厮杀也好过这样的煎熬。 过了不知许久,又是拍死一只蚊子,阿貂环视四周,他总感觉有人向着他这个方向缓慢移动。但是定睛去看,又什么都没发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正在此时,远处一串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接着,那个谢将军也不知何时过来,手里提着腰带,好似还想要再说些甚么,却是来不及了。再谈众人,都是眼睛一亮,纷纷调整呼吸,准备在马车行进过来之时予以暴击。 正在此时,阿貂感觉自己的腰腹部被猛烈撞击,他不堪忍受一下子跃了起来。 正巧马车赶到,他矗立官道之中,隔着几米的距离与高头骏马遥遥相望。 时间似乎静止,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站起来。 无可奈何之下,众人只能一跃而起,向着马车围拢过去。 阿貂似乎是吓到了,站着没动,闷葫芦走到他身侧,也没有动,跟随阿貂的眼光看向他刚刚藏匿的地方。 第80章果脯味中春芳记 是看给小姐买了果脯,春芳立在一旁,别有滋味。随着走罢,心是不安,偏就回想,那些个从前日子。 那个年头家里还有地,家境也还算是说得过去,爹娘都健在。同大多数人家不同,他们家啊,是没有甚么小子,就这么一家三口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爹去下地种田,娘在家里织衣,也算是自给自足。 家门口有一条长街,长街上有各种商贩,是小县城里最热闹的地界,门口不远就有家卖果脯的小贩。 每逢晚饭过后,爹娘便带着自己到长街上走,长街上卖着各式各样的好玩意儿,能去看画糖人的,自己和娘一向最喜欢吃果脯,那小贩家的果脯色泽味道都是极好的,酸甜适口。 近郊有不少果园,附近人家都爱去这小贩家买果脯。花灯节的时候,春芳穿着娘亲亲手做的新衣裳,同爹娘一块儿到长街去逛。 那年县老爷过寿,赶着花灯节在长街口放烟花,全县的人听说了这等能饱眼福的好事,晚膳过后便各自携着全家老小赶来长街。 商贩们自然也是高兴,人越多生意就越红火,那叫一个热闹。 卖果脯的小贩见到春芳一家总是笑眯眯的,许是春芳家常来照顾生意,每逢春芳一家来此买果脯,都要多给一些。 花灯节那天,那小贩又瞧着春芳一家人,便对春芳笑道,“小丫头,可是喜欢叔叔家的果脯?花灯节玩的开不开心啊。” 春芳闻言却是不敢搭话,撤了步子躲在爹爹身后,双手紧抓着爹爹衣衫,愣是不敢回话,娘亲见状掩唇笑着春芳胆子小,随是上前调侃,“我们家这丫头啊,总不敢同外人多说话,您别在意,祝您生意兴隆啊。” 那小贩倒不在意,摆手道,“怎会怎会,小姑娘总是面皮儿薄些,我省得的,这是哪里话,常来照顾生意便是。” 一家人笑着买了果脯,告别离去,向长街尽头走去。长街花灯亮的像是一条灯河,纵是这浓郁的月色也抵不过这灯火阑珊。 明灯照的天都明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那年烟花炸在天上,美的让春芳觉得,这便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儿了。 一年又一年吃着酸甜果脯,日子过的还算幸福美满。 大抵是自古难全美事,没几年好光景,老县官得了病,丧事刚过,后脚就换了一任新官,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火烧的也着实是旺。年年的税越来越多,长街上的人也逐渐干不下去了,众多商贩都离开了此地。 自那时起,春芳再也没吃过果脯。 而后这新官也是渐渐贪婪,光是搜刮民脂还不够,更是贪着朝廷的钱去享乐挥霍,官兵得了好处,自然也跟着豪横,属实是不讲道理。 就这么不由分说的夺走了春芳家的地,没了土地赚钱养家,就是失去了最大的财柱子。无奈之下,春芳一家只得一同迁到别处去。 那几年雨水少,庄稼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一家人走走停停,来回迁动,终是寻到了个长工的活计,来养活自己。自此爹娘在别人府上做长工,一家人才得以苟活。 谁料老天无眼,偏要下几场劫难来责罚世人。 连续三年的干旱无雨,庄稼大多死在了地里,民不聊生,朝廷赈灾的银两,也大多被官府纳入囊中,百姓更是痛苦不堪。 春芳家的府上也不能幸免,只得减少了开支,遣散了不少下人,成了个纯纯的农家儿。 春芳只得同爹娘去其他地方避难,难民一时间多了起来,娘亲早年就有旧疾,几经辗转旧病复发,途中不幸身亡了,早早的解决了丧事,爹爹的脾气也越发暴躁,春芳年纪小,但也能明白,娘亲突然就这么没了,春芳的爹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日子零零碎碎的往前艰难的走。 那时候正赶着有大府邸招小丫鬟,春芳她爹听了这消息,也是多留了几个心眼,或许就是这条路了,与其是饿死,还不 如先活下去,总要活着啊,活着才有路走。 春芳她娘已经没了,要是再照顾不好春芳,九泉之下,她娘怎么能安息,将来到了地府,哪来的颜面去见她娘。 遂是马不停蹄的去打听了消息,得知消息确切后,便将春芳带了过去。那人瞧着春芳这小丫头,长相也说的过去,看起来还算是个机灵的丫头,不至于总犯事,便是应了。 春芳见状才知不对劲儿,慌忙叫喊着,“爹爹!爹爹!这是要带我去哪?” 春芳的爹本就不忍心,又听闻着春芳的哭喊,一时间更是百感交集,犹豫着心里转了两圈,还是狠下心来。 “傻丫头,你听爹的话,你得活着,活下去,等爹爹以后来接你,好生在府里做丫鬟,多听老爷夫人小姐的话,别惹到事没了命啊。” 春芳听着爹的叮嘱,才是彻底明白。爹爹说的不无道理,按着难民的活法,必然是活不长久的,娘亲也是因为这个丧了命,能找到一家府邸做庇护,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这一别,自己还能再见到爹爹吗?春芳张了张嘴,但是不敢问,她怕听到爹的回答。 春芳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石板上,春芳捂着嘴哭着,眼神有些空洞,泪眼模糊中看着爹转身狠心离去的背影,亦是不敢再去叫喊,脑子里全是想着爹说的话,得活着,得等爹,爹一定回来的。 人在绝望时候,总得抓着什么才能活下去。对春芳来说,父亲最后的那些话,就是当时悬崖边上唯一的救命稻草。春芳将它抓的紧实,生怕它折断,于是就这么入了府。 自那一别,如今细算,已是多年。 那时候的闺女如今已算是见得多了,只是身份不在,只是个伺候人的。这般想罢,也是可笑,可她自个儿当然是笑不出声儿的。再是复行多少的路,终于是到山门前头儿。 这方清净,若是等老了留这儿,或也是个好的去处。 第81章念听北斗晓枯荣 贵为县令,是为一方百姓之长,可此乃道家清净地,殷峤愣过一刻,便颔了首,也不多去言语。 有立过一段时候,夫人是探身过来,朝着后面儿瞄了一眼儿,春芳就是捉了小姐的胳膊。等是瞧着殷峤回神儿,夫人便是侧身,小心稍低了头:“那个小道长是不开门,如今可是如何为好?” “我也不知。”殷峤背过身去,又是见了妙儿,心中实属不宁。 在这一刻,他乃侧身,是见云海蒸腾,隐有龙吟,那边儿几片重云,遥在天处。风吹草响,山野之地虫亦鸣,这是个热闹时候,可…… 殷峤猛地头脑发痛,竟似失了神智,折过身去,提罢下裳,兀地奔到那天皇庙的门前,抬手就去叩打。几声过后,夫人尤是心惊,就也奔来,握了他那双手:“这道士是不见咱,咱也不该这般,许是小姐该有这回劫呢?万不可扰了人家道场清净!” “我管他屁个清净!”殷峤回首,片刻之间就是挣脱纠缠,更痴笑着:“他是不给我个说法,我便让他清净不得!再说这方土地,是经多少风雨,何时得过清净?不缺我这么一闹!” 闻是这话,夫人脸是煞白,慌忙就拉扯着殷峤往后退却,嘴中更是连道:“老爷,你许是糊涂了,这般话可不得乱讲!” “我便乱讲,又是如何?”殷峤眯起眼睛,且是扭过身子,朝着这夫人一扑。便把夫人搂在自个儿怀里。旁儿的春芳见了,忙是拉住小姐,引着转过身子:“那边儿老爷大醉,小姐你别往瞧了!” 杨妙眨巴着眼,愣是从这春芳胳膊里侧了过来,又是探出脑袋,且嘻笑着:“他又没有喝酒!我偏要瞧!” 春芳听是这话,忙是侧目往那夫人处望,一边儿还伸出只手:“嘘……” 在那一处,夫人是拿这老爷没个法子,又听身后有些话音儿,回头就见杨妙在那吵吵,心里更是烦了。猛吸口气,她就再转过身,强扯着了殷峤衣裳往后拖拽:“你是没喝酒!如何就这样子?听我一句劝,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你是咱的青天大老爷!” “我是个甚么的青天大老爷,嗯?”殷峤还是叨叨,更把手是在这夫人身上一推,使这夫人往后退却半步,好在是夫人本就扯着他的衣裳,才是没跌。有停片刻,夫人才缓了神儿,殷峤又眯了眼,扭过身子,抬指就骂:“我看这处山庙也没甚灵光!怪不得是平日没甚么人来瞧!你且等着,你且给我等着,等赶到明儿个大早上,咱就教人拆了它也!罢了罢了,再许你耍威风!如何?如何!” 夫人面是更白,一时无措,忙把左右探看。有了几个呼吸,这个夫人乃是心说,如此下去便真是成了笑话,须得急切解决才是,哪怕拖下山呢。罢了,就是回首,她把春芳打量一番,便腾出只手摆了又摆:“你且过来,跟我一块儿……” “福主可慢。” 夫人正要唤春芳过来,好是一同把老爷拖下,免了笑话。忽有四字的句子从哪里崩了出来,虽是力轻,却若洪钟,也引人是为暂定。 福主,向来是有少言及的,道门对此一向谨慎,这个称谓,一贯是对了少福之人。 殷峤闻言,也是定住身子,缓缓是挪步转身,这就作了一揖。乃是行礼之时,也未抬首:“是道长闭门而不多言,只是急得哄我去罢,故而才是出此下策。扰了仙地之清静,污了众道之双耳,还望道长恕罪!” “福主请起。”又是一声念过,殷峤有等一个呼吸,这才小心起身,再去看时,是个三十余岁样子的道长,衣乃黄衫,似比和尚的亮些,再看手中一柄拂尘,轻舞两处,似是留得清明在。既见这般,殷峤侧目看过一眼夫人,便是小心上前一步,稍稍弓着身子:“还请道长下示。” “哈哈哈哈……”那道笑着,也是过来,且把这老爷再回扶起,又把拂尘一甩,止住了笑:“我却是没甚示的。” 殷峤一愣,话也不加 检点:“那道长因何而出?” 那道长听了这话,面上更露笑颜:“因你是在门前大骂,我们这儿俩个小道听着心慌,故唤了我,我便是前来探探。”说至此处,却是扭头看了那边儿,殷峤顺着这道长目光去寻,待是看定,可不就在杨妙身上,心中甚喜,更是小心侧了身子,静听问话。可道长却又不去言她,只是再看过来:“依了贫道来看,福主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儿,大闹一场,撇了面子,也不过是要寻个说法。敢问,是我们今儿这闭门的时候有何不对?” “我是来为小女求个福的,谁先竟是至门而不得入,先前两位小道长也只是推说,并未讲个原由。”有是稍停,殷峤更是靠前:“这凡事我也知晓该道个所谓因果,可就算是要判案时候,我也会给那些死囚讲个明白。” “贫道明了。”这道士也只点头,接着把那拂尘换至左手,又闭上眼,伸出一只右手掐了个诀,嘴中也不知是念叨过了甚的,猛睁开眼,就是笑了:“福主须知一切皆有定数,何必如此纠缠?” 听是这话,殷峤便眯起了眼,他将这道长上下看过,尤是显得有些不可信之。等是再过了几个呼吸,那个道长哼过一声,他才是有如回神儿,抚须答道:“道长说的这话,倒与先前哪个僧人讲的有如一般。” “福主。”道士言着,且是颔首,另外一边儿,是缓缓将那柄拂尘再次换至右手,搭在了左臂弯处,这些都做完了,嘴中接着才是又说:“此乃便为无力事,何须来问界外人。” 殷峤瞪眼,目光如炬:“道与那佛皆是界外?” 那道却笑:“那佛如何,贫道不明,只猜皆怜众生,不得垂怜一家。”这边儿说罢,他便回身,是往那门中去耶,殷峤还是枯立,但见那门缓缓闭住,才缓过神儿,忙是上前两步,正要敲门,又是听得那道大喝一句:“念是已听北斗,该是枯荣有命!” 殷峤这就泄了力气,且瘫且拜:“还望道长指个路子!” “可言皆言,你且去罢。” 待这音都尽了,忽是有如风止,四处皆静下来。夫人左右探看,没见其他甚么的人儿,心中便喜,纵是如何无面,也该没人晓得。这般想过,夫人看那杨妙似为无事,这就小跑上前,且把殷峤扶起:“老爷,刚刚的那话儿,你也听了,人家是不肯多讲,你又如何能套出来话儿?” “不,不不不。”殷峤渐渐立起,摇了摇头,心中似是有了几分主意。且过一刻,他更将手覆在夫人手背,沉吟有那一刻,终是徐徐道来:“念是已听北斗,道长甚么都是知道的。” 第82章流民过也劝回首 营州,黄昏将近,马车缓行。 也不晓得是行了多远,依稀见得一处界牌儿,上书约是有座小城是在前头儿。既是这般,范瑾便将马勒住,跃下车子,把缰绳绑在路旁。罢了,是又登上,透过小窗唤醒了那边儿半睡的徐期,他等这小子揉过眼睛,便是吩咐:“前头儿立了座城,我自去探探。” “好。”徐期点头,便是又挪过身,忽然是脑上一痛,再睁开眼,是瞅着范瑾拿了先前的半截木棍。身上还是乏力,经此一扰,自是不得开颜,徐期的话儿也就没甚好气儿:“又是怎么?” 范瑾皱起眉来,却又下了车子,徐期正愣,便听他讲了一句:“你可不能睡了,免得出个万一。” 既是如此,就勉力起了身子,徐期坐将起来。四下很静,隐隐听有人声,这会儿是刚醒过,缓了许久,徐期才是慢慢立起,挪步到了边儿上,下了车子。一时还立不稳,便是伸手扶着了车,向着四处瞧瞧。 前途是为漫漫,看不着个尽头,左边儿是为草木之林,也是无甚可瞧。徐期心中念过,便是往这右边儿走,但见得是朗朗青天,复行数十步,乃见是处断崖,前而探之,便是见了小城。他是没听范瑾有说界牌儿的,就是小心蹲下,眯起眼探,见得是一个小小身影从这山脚缓缓至那城门。 接着就看不着,也不知是个如何,徐期见状,起身也要去探,却是见了马车,心念这儿是离不了人,遂是添了一声叹。 还在张望,忽是脚下一颤,一些儿土泥就从崖边落去。徐期由是一惊,忙是折身,回至路上,才是惊魂稍定。缓过一会儿,心说自个儿也不该这般枯等,又是爬上车子,将那些个家伙儿理在一处,共计是有长弓两把官刀一柄,另外剩着半截的棍,还有两只白羽箭。其余的也不知是何时用了或是散了,这个时候再作计较,也是无用。便叹口气,徐期自是靠了车厢,伸腿碰住屏风,又握了把弓,且是歇着。 一阵细碎之响,这周围好像也有甚么风动,随着了风,车篷子稍稍是晃,有如道个夜黑风高的时候。一个黑衣者手提了把刀,探身上来,一眼瞧罢了屏风,用手摸过,才见徐期。徐期似是醒过,慌忙提弓去拍,那个家伙却是强撑住了,把刀一横,刺将过来! 来不及了! 徐期忙是扭身,可还是被碰了左边儿小肚,正要去捡官刀,那人也挪步子。不过几刻功夫,徐期就没了路,手里的弓也是断作两半。 就这样罢,徐期闭上了眼,只求一个痛快。 啪! 忽然是脑袋生疼。 徐期睁眼,范瑾就是立跟前,再是定睛细看时候,范叔的另个手里握了俩只苹果,看着是又好气来又好笑:“你这都睡了一路,如今却又睡了?喏,就这俩个果子,你且挑一个。” “噢。” 这边儿应过,徐期心中还是有些说不清的怕,忙是随手拿了一只果子,放入口中,咬了一口。清香四溢,身上也好似有了力气,刚刚的惊慌便是无踪,徐期把这一口咽下了肚,缓过片刻,就还望了范叔:“刚刚那城情形如何?咱们是去还是绕路?” 范瑾点头,扭过了脸,透过小窗是瞧了天:“我看那边儿兵卒是查得严,再到营州州府那边儿,还是有些路程。”停了一刻,才是又讲:“所以啊,我是想着,便是这边儿不晓得那边儿的事儿,咱也不该在这儿丢了那刀。” “嗯。”徐期颔首:“范叔,你这话我觉得有理,虽是不远也不能说就无事,手里有个家伙儿到底心是有底儿。” 范瑾回过了头,也是颔首:“你还是快些吃了果子罢。就这眼下,咱要想绕开眼前这个小城儿,要我估摸可得用上不少时候。” “好。”徐期应过,嘴里就更快了一些,四五口便是吃尽。看了一眼,手起手落,他就把这果核扔去后头儿。罢了,是又看范瑾,有停一会儿,且是去问:“那,范叔,从 这儿再去那里,是该还有多远啊?” “就快就快。”范瑾说罢,把果核是握于手中,下了车子才是丢下。徐期抿住了嘴,眼睁睁看他是绕到看不见的地方,接着心中数了个二三,迅速半立起身,从那窗子露出脑袋。还未等他发话,范瑾是稳坐车头,抬眉撇了一眼,便是笑曰:“这已是营州地界儿,边陲之地,州府甚么的自是在靠里一些儿。” 徐期点头,也就缩身回去:“那便到那营州城外,再把官刀弃了。”停了一下,他是伸手摸了摸刀柄,在那上头儿,是有些刻的玩意儿,虽为量产之物,倒也见得精细,可比朴刀强上不少。罢了罢了,就是先丢一旁,他又把眼移开:“只是可惜这么好看的刀了。” 还是说话时候,车子猛然一颤,徐期跟着一晃,就知车是停在路中,可也不晓得是甚个缘由。 徐期经这么一扰,便要起身,一边儿是伸手扶住屏风,另外一边儿又是小心探问:“范叔,前头儿怎么了?” “嗐,你就坐着便好。”范瑾也不多言,可徐期看得明白,透过那个前头儿小窗,是见一行流民,还有几人推着小车,上头儿被褥粮食堆积一起。在这时候,那边儿小车上的小孩子概不懂得甚个事理,嘻嘻然自顾自个儿乐着,手中还耍着不知哪里拽下的狗尾巴草。 “这是甚么……” 徐期又是起个话头儿,却不知如何问了,只好是颔首望着范瑾,等着回话。可范瑾却不抬头看他,只是摇头,手是握拳挺紧,到底是没出个甚么声音。徐期也就不好再问,只是看着这些人儿急匆样子,心中也是渐渐烦躁起来。 是有一会儿,流民将是尽了,范瑾正要使马儿去走,一个大爷凑到跟前儿,且把范瑾上下瞧瞧,就眯起了眼:“敢问这师傅你们是要哪里去耶?” “就不远了,我们啊,就是要到前头儿的那个营州的。”停了一下,范瑾是皱起了眉,心说这些流民也没自个儿认的,不晓得这个老爷子是要讲些甚么。罢了罢了,不如开门就是山头儿见,他就不再多想,只是颔首探问:“老人家,你是有些甚么事儿?” 老人家却是摇头,末了,像是使尽了力,朝着车后一挥:“要我说,甭管甚的差事,你还是扭头去罢!” “前头儿是赔了人命的,大爷,我这差事可不能落。”范瑾答过,又是行了个抱拳:“还请老人家慢走。” 老人点头,也不强扯,自是叹了口气,跟着去了。未有太久,徐期又听着了一声叹,乃曰:“我,一介老朽,实是一片好心。既然这些人儿是不听劝的,那就,也不怨我没带到话了罢。” 第83章将近时节逆途行 徐期听过,便是低头看着范瑾,虽不曾言,已是言罢。 范瑾也是知道他的意思,且是立起身子,再看还不见那营州的城池,思量半刻,就是皱起眉头,话也不甚明确,只讲:“或是这样,或是那样,可咱不到跟前儿,总是不大好的。”顿了一下,又是叹了口气:“须知为了这趟,已是折了多少人命。” 徐期颔首,有停一会儿,小心开口探问:“若是等到了城边儿,见得是个那样,范叔……还请,许我留一条命。” 范瑾且不答他,待是树旁是有昏鸦鸣过几声,才是甩了鞭子去催马儿。见是这般情景,徐期也不敢再去多问,只好是缩回身子,且作一团。嘴上不讲,徐期心中清楚,自个儿是能不把那些镖局的人放在心头儿,可范叔是不能的。 那是多少风雨,屋里多少浑话,几个汉子,臭烘烘的窝棚里讲着捅破天儿的事情,俱往矣。徐期是不晓得,可也能猜出几分,路是到了这里,早就和这镖儿关系不大,再说起来,那杨府也是…… 如此念过,徐期更是闭紧了嘴,不敢再去多言,只盼望着,这余下的些许路途是没别的祸事。而太阳也不知是甚个时候落了。 既是见得日头儿落过西山,范瑾就着黄昏的光线,小心下了车子,将马引至一旁,系在树上。罢了,正是要在前头儿睡呢,忽然心中觉得不大安妥。他重新是登上了车,顺着小窗子望着里头儿,乃见徐期是在一角,双手还抱住了膝。 何等失态! 范瑾心头霎时怒了,转眼就跃下车子,跌跌撞撞,心里只念,在这野地,全然是无防卫之心也就罢了,却还显得这般……待是绕到车后,他是一脚踏上车梁,心中怒火却又似是被水浇过,凉了半截。 方才那徐期的话犹如还在耳旁,范瑾觉得脑袋有些难受,许他留一条命?我怎个不想?就是拼了我这个命也是得护他周全才是。他还是年青小子儿,有的是未来的路,而自个儿嘛,便是路上折了,也就罢了。 不,不对,他猛地摇了摇头,心中又说,自个儿不能栽在这里,不然待到营州,徐期这个小子怕更是无依无靠没得着落。既是想罢,便是叹了口气,再望天边儿,已然星光点点,朗朗乾坤天下,自己和这小子已是绑定在了一起。想来也是可叹可笑,那些个经验丰富的,却也是在路上折了,偏这个小子运气是好,或许这个便为命数。 范瑾背转过身,且是放下了帘,就着小窗子透进来的光亮,是在徐期身侧躺下。俩个人挤在这处,另外还摆了一架屏风,是故地方有些紧张。范瑾小心挪了一下身子,便是转身过去,伸手握住了那边儿的半截棍子,且是睡了。 夜半时分,风是由小窗涌入,范瑾是在这时醒过,扯开了先前新拿的毯,细细展开,盖在自己和徐期身上。这边稍舒服一些,再是抬头,那月刚巧是从小窗露出了脸,有如玉盘一般,在那云中,时隐时现。 也不晓得是盯着那面玉盘多久时候,范瑾渐渐是见了那个周公。 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天还是鱼肚白的时候,范瑾就被鸡鸣唤起。有了此声,他是激动地去把徐期叫起,接着,他是半立起身,凑在窗口一侧伸手去指,显得有些不堪,可脸上到底是兴奋的。徐期也就站起,往着那边儿看了,就听他讲:“既是已听鸡鸣,就该是离着村子不远,而在这般地方,村子从来也不会距城太远,徐期,我们,快到地方了。” 徐期颔首,心中欣喜,一时却也有些无措。 一个多月的时间,为的就是这个方向,可是,就要到了,后路又在哪里?可这话偏不得急着讲的,他又抬头看看范瑾,范叔是一副开心样子,实在,不好扰了人家兴致。 待是过了一会儿,范瑾也是冷静下来,该是想着了甚么,侧目看了几眼徐期,却到底甚么也都没讲。接着,他便吩咐徐期还是坐下,多少省些气力,自个 儿则是走出两步,扯起帘子,慢慢挪步到了车前。 解开缰绳,登上车子,范瑾眯起了眼。待马儿是于此处缓缓随意走出几步,他这才勒住马,渐渐往前赶了。马儿须也是才醒,步子有些不大稳当,范瑾也是没得去用鞭催。徐期坐在车子里头儿,也是感到这车少有得缓,不由得是看了看车板子上的那柄官刀,上头还有一些血迹。 再想前事,恍如隔世。而徐期再念及车子这般的缓,心中也是有个猜想。或是,范叔也在想后路了。 由此缓行,途中间或是有支流民经过,见过太多,徐期时而探头见了,也不再觉得新奇。只是这个车子,逆流其中,还算有些精细模样,倒是有点儿格格不入。须是这般,众人迎头来时,皆是抬首看来。徐期呆了有那么一会儿,渐渐是经不住那般的目光,还是溜了下去,只是坐着。 待是外头儿人声稀了,徐期稍稍再坐起来,就听范瑾是一声大喝。很快,接着是一声脆响,该是鞭子甩过。徐期听着了声儿,便知马儿就快奔起,忙是伸手扶住车厢内侧,左右再看一眼,又是伸出来了另外只手,扶了屏风。这个举止自是不必多言,如此一来,该是稳当许多。 可这边儿才刚算稳住,马儿啊像是才稍稍反应过来一般,步子迈得更是大了,速度也霎时快起来。徐期正要闭眼,接着歇了,又听范瑾喊了一句:“徐期,你该是得醒着。” “嗯?” “从这里到那营州,不出一里!” 一听这话,徐期也是睡不着了,重新是爬起来,从了小窗探看。没见前面儿有甚么情景,有停那么一刻,徐期就是低头瞧了范叔:“这……前头儿我可甚么都没有见,范叔啊,你莫不是哐我?” “我哐你作甚?”范瑾抬眉,看着也没甚么好气。接着是过了许久,或讲,在徐期觉得,是该过了许久,范瑾咳嗽俩声,才算接着去讲:“方才是有流民讲话,我听了去。” 徐期点头,就是接着向着前看,心中却没甚么的底。还未是有太久,心中想着,嘴里就是不禁念出了声:“可这前面儿到底是没有见……” “要我猜,前路大概是得拐个大弯儿的。” 范瑾说过这话,徐期正要再问,范瑾便又撇他一眼,使得他是闭上了嘴。是有一会儿,徐期才是自个儿悟到,像是这般的话,自己是不该插话。这话要是问了出声,该是自个儿晓得缘由,可也似是对这驾车的范叔有些放不下心。 被一个少年人放不下心?徐期这般念过,换个位子思量一番,不消多时,也是理解了范瑾意思,就不再问。虽讲不问,他却心中有数,从来这般的事儿,范叔既是知道自己想要明了,从来都会多少说些。这般再是想及,就也是用不着自个儿问出去话,刚刚还真是自个儿鲁莽。 果不其然,是有片刻,范瑾吐出一口浊气,乃是又言:“待会儿啊应该还有流民走过,咱们俩个用不着去想甚么方位,逆着他们的路,也就是了。” 第84章叨扰罢去城墙里 徐期颔首,不再跟范瑾多再讲话,自是还溜下去,寻了处舒适地方,取毯铺了,便是歇着。外头儿在他耳边,也还旧样,不时静着只闻蹄响,不时便听人声嚷嚷。 已是睡了一路,徐期这时,再无半点儿瞌睡的感觉,身上时而有些发痒。便挠了挠,又听车子颠过几回,渐缓下来。路是又到平处,徐期听得外头儿没那别的人声,小心是从窗那儿探出了头,但见一处哨塔,是在前方数百米的地方。 那个哨塔是呈方形,乃是平常式样,用了糙木搭造。该是这帮的兵儿怕不牢靠,四处另有伐的树木支着,显得与那别的哨塔相比有些个宽大。再看顶上,是没人的样子,空有一处旗子扬着。 范瑾该是听得身后动静,吐出了一口气,便是抬头撇徐期一眼:“咱该停了,有的东西该收拾下。” 徐期点头,便是待车子缓缓停住,且还晃着,就提着那刀跃下车来。这里是不消范瑾吩咐,他小心探了脑袋再往哨塔瞧,该是没人往这边儿瞅。有停一刻,就小跑进了林子,还是使这刀挖了浅浅一处洞来,才把这刀放在里头儿。 低头再看时候,徐期恍然,隐隐有些不舍之意。先前已是稍微讲过这刀模样,而至于刃,也是一处沟壑,地方稍微偏上,如今还是留着些许血迹。在这晨光之时,刀柄缝了的金丝瞧得更是可爱,后处圆环倒是没甚好讲,细看,该是后来加上。 “你在作甚?”范瑾是叫出声,徐期侧目,便见他看过来,算是催了。一时懵住,徐期忙是立起,用了脚把先前挖出的土踢了进去,便是埋了。 再是回身,范瑾又是吩咐,道是声响小些,徐期听过,心中奶是觉得不必,可还算小心扒上了车。有了一时,范瑾听着后面没了响儿,便是稍稍坐起身子,再从小窗往里张望:“徐期,你进去了?” 徐期颔首,也不多讲,自是又抓了屏风,身子向后一靠,且是应过:“嗯。” 话音落时,马鞭就扬,听得是一声脆响,马儿受了一惊,就要冲去。范瑾眼是快的,忙是稍侧了身,另外只手抓了车上木梁,更使些劲儿。这马车终是平稳下来,顺着大道而去。 约是几个呼吸,数百的路便是尽了,徐期在车厢里头儿,感到车子慢了,就知还是到了范瑾的时候,自己只别添乱,便是罢了。正是如此想时,就听身后儿一声大喝:“来者何人?快些下了车子回话!” 接着车就渐渐慢下,徐期不大明了自个儿是否应当出去,便是不敢妄动。正是不明甚个情况,车子晃了一下,就听范叔答话:“咱们是从烨城来的镖局,是要给前头儿营州送个东西。”接着又是停顿片刻,该是行礼时候,且还听范叔接着去答:“这是我们的牒儿,还请几位军爷看过。” “噢,不是一人。”这声儿很轻,有些锐气,说的人啊,总该不是一个胖子。徐期还是胡想,又是听这人猛然一呵:“既然不是一个,另外一个还不下来?” “军爷莫恼。”自然范瑾声音,或是停了一下,徐期就又听这范瑾讲话:“我家那个年青人啊,是有被蛇咬了,一时还未痊愈,故而不便,还请军爷谅了。”接着是衣裳的声儿,徐期也不大懂,只是听得下文又道:“要是军爷对咱不很放心,还请军爷上车一观,别是误了军爷事情便是。” “那便罢了。”还是那个声音,倒是毫不客气:“老子还没那个功夫,快些过了,此事休提。” 徐期听至了此,就是放下心来。方才虽是把刀弃了,可自己刚才做了弃刀的事儿,心中到底有些别扭,便是一时惊慌,也该有的。再过一会儿该是无事,却又心说,这般的哨塔向来离城不远,如此思量一遍,手心儿竟是布满了汗。 “理都晓的。” 而车前头儿,范瑾是这般应了,他是回身跃上车子,不等官军发话,就是忙甩了鞭。一念再去半百步,那兵转念也为晚。 再是向前,一 支流民又是从道路一侧涌出,逆着行罢,未是太久,就见了几座棚屋,一道城门。 “果真边疆重镇。”范瑾如此叹罢,随手摆了起来,向着后头儿车厢一敲。随之几声闷响,徐期就半立起身,从这前面小窗探出脑袋,但见是个椭形的门搂横在外头,还不曾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车是俞近,范瑾也更坐直起来,仿若一时有了精神,语气之中,也是添了几分得意:“徐期,你可知道这叫甚么?” 徐期颔首,这时候才注意到自个儿只能瞧着范瑾的后背,原是平日,范叔也总是瘫坐。既是如此,徐期心中也是感到有些可笑,可这般的话儿这里又不当讲,且是忍了,只答话道:“我不知道。” “那个,叫翁城。”范瑾待是车子慢了,又见离城愈来愈近,心说如此就在官兵前头儿讲这般的话,怕是不妥,便是长话短说才好。就不再只是起个引子,伸手向前一指,有听他言:“这外头儿你能见的啊,也就一个壳子,再往里头是一片空地,而空地后头儿呵还有大门。要真仔细起来,那里头儿的门啊才算真正的城门楼呢。” 徐期颔首,哼了一声,且当应了。这就是到了城门外头儿,却见士兵有几个火,合来该是二十几号的人儿。范瑾也不作声,忙是扯了缰绳,使车慢了。待到跟前,见是隋兵,就是稍稍放下了心:“敢问军爷,是该因何故啊?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人儿来这儿守着城门。” “还望少讲别的,你先下来罢。”这兵儿的样子似是疲惫,脑袋耷拉,眼是半闭,等稍一抬眉,又见了徐期朝这儿望向他的脑袋。一时之间,不等徐期讲话,他倒好像有些懵了,揉了揉眼,再是看时,不过片刻,便是冲着徐期摆了摆手,且是说道:“车里那个也先下来,别的啊咱后头儿再讲。” “好。”范瑾点过了头,本想回头再去吩咐一通徐期,心中却念,这般的事儿该是不消讲的。如此想过,他便是直接翻身下了马车,不再多话。 又待是有个片刻,徐期虽是不言,倒也是从后面儿绕了,小跑过来。还未站稳时候,才一停下,徐期就是将手抬起,有过停顿,行过个礼:“草民徐期,见过军爷。” “办些公事儿罢了,用不着如此多礼。”如此言说罢了,这军爷是抬手从范瑾手中接过文牒儿,有是细细看过,还递回来,便朝着旁人使了一个神色。不多时呵,就有另外的俩个兵儿绕到车后,听得是一阵闷响。这就不消再多思量,准是在盘点都有甚个东西,徐期心中这般才是念过,就见这人把刀缓缓收起,末了,还是笑着,话也客气几分:“最近是不十分太平,前一阵子还闹出过个大乱子,总管大人担心是有些小打小闹的那种事儿,故而咱们这儿地方啊是都查得严些。要是真讲起来,北门的人儿那才叫多,足足是有一营的人在那边儿守着。说了这么的多,大概何事,我不能讲罢,你等也该明白。” 范瑾点头,心中是有了七八成的数儿,许是见这语气稍好,就也轻松答话:“要讲起来,咱也是为官府的人做事,这些理啊,还不消军爷你来教呢。” “既如此就是好的,你这话有些冲撞,日后可该当心着点儿。”那兵儿答过,就是侧身,徐期见了这个动作,再使余光,才瞥见方才的上了车的俩个兵儿已是回来。接着,再看回来,这兵又是向后退却一步,便当让开了道:“现已检点完毕,还请二位缓行。” 范瑾乃是回礼,再抬头时,才算答话:“多谢军爷教诲,多有叨扰军爷罢了。” 第85章来者便是有劳人 那兵未再答话,只是点头,便作应了。范瑾见这情状,就是扯了缰绳向前行走,徐期也且跟着。 而后数十步,都是城门里头儿,徐期左右看时,乃见是些布告贴事,还有画像。看不大清,想来是通缉要犯,只是那纸张已然破了角,该是许久未换,也不知是甚么时候贴上的了。经过这个门洞,前头儿又是一火儿的兵,俩三个站着执了戈,另俩个坐在一旁瞄向这边儿,再看坐着的俩儿,手里是没长兵,想来该是这些兵儿的半个头头儿。 或是已然查过一遍,这里就不再查,只是一路有人盯着,多少有些不大自在。好在是过了翁城,再入一门,便是无人再看。 一路行之,百姓寥寥。按说这也该是开市的时候,可是途径坊街,门皆紧闭。徐期左右有瞧,百姓不见几个,倒是时常有些军士列队而行。间或也有人过来搭话,无非问是哪里的人,是到这里做些何事。接着,不由二人问话,就是快步离去。 “这里气氛不大对劲儿。”徐期是看着那走过的兵儿,眼是未看范叔,话却自然没得旁人去讲。有停一会儿,他是转目看来,看着范叔:“方才入城时候,那个兵儿有讲最近是不大太平,谁想进来是这般的样儿,也不知最近是有甚么个事儿。” 范瑾稍吟片刻,便是扯了缰绳,接着迈步,嘴上只说:“这样的话或是不该咱们妄问,可要我想啊,等咱是见了总管大人,不消去问,你我就该是都晓的了。” 徐期颔首,再不去讲,随着走过一段儿,看着四处该是原本繁华之处,才是停下步子。范瑾也是停住,有愣过那么片刻,且将缰绳塞在徐期手中,附耳言说:“你就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就问一下路,很快回来。” 徐期也无别的好讲,既是这话,便点了头,目送范叔朝着一侧去了。顺着范瑾路线望去,该是几个兵儿立着,徐期再瞧,也不晓得是守个甚么地方。有停一下,心说自个儿带着马车停在路中也不大妥,他便是缓缓引了车子,且跟过去。 该是有见人来,一个兵儿便是前行数步,遥行个礼。范瑾见状,心道这是不该接着向前,就是立住。才是停了动作,就见那个兵使了左手,将那佩刀一扯,朗声喝到:“此乃重地,闲者莫入!” 范瑾也是回礼,在抬起头,只是陪笑:“便是不入,只是想跟军爷问个去处。” “这边儿都是官府地界,多的是你等不便走动的地儿。”兵是将刀放了,神情也稍好一些,淡然笑曰:“在这儿问路,胆子可不小哇!” “倒是想寻常人问的,只是,也不晓得这里是如何的,也不见几个寻常人家。”说至一半,范瑾瞥了一眼徐期,且是接着讲说:“倒是,好像哪里都有着兵儿。” 被瞧一眼,徐期心中也算有数,便忙是插话:“来时还碰着了几次流民,这儿是犯了瘟疫还是怎样?” “不可多言。”那兵摇了摇头,又是看向另旁,有了一会儿,还是回话:“要是瘟疫还倒好办一些。嗐,这等的事儿,不同你等讲罢,你等迟早也知,何必要我说来?你等既是问路,便是快些问了,莫要旁的多嘴,我还怕是有都尉巡查。” “是。”范瑾颔首,又是行礼,罢了,便是伸手往这前路一指:“敢问军爷,这地方的总管府是在何处?我等来这儿不为别的,是奉了别的大人的命,要送些物件给咱总管大人。” “噢?”军士皱起了眉,把这俩人上下打量遍了,就更是向前几步:“这等的事儿,我却该多问几句,免有生事,还请二位配合一些,拿过文牒供我验看。” 范瑾点头,便是低头从怀中再取了牒儿,双手小心递过:“理所应当。” 这个兵儿是又验看一番,罢了点头,伸手向着前头儿一指:“如此往前百十步,再往那左边儿转过,无须去想其他,只顾前行,左右都是小心看了,怎么也能到的。”说到半截儿,这兵是把文牒递 回,还行一礼:“既是给总管大人作事儿,那我方才是有些个冲撞,还请二位不要多言。” 范瑾颔首接过,一边儿收了,一边儿又讲:“将军也是职分所在,本该如此。” 听是这话,那个也就停礼,且是回去。徐期接着过来,更近了些,还是望了范瑾,声儿是有些细了:“范叔啊,这,我还有些不大明白。” 范瑾停过一刻,把徐期手中的缰绳收妥,紧紧握了,也不瞧他,只是踏步而行。该有一会儿,徐期又跟过来,或是念着离方才的兵儿够远了罢,范瑾才是答话:“咱能见总管大人的面儿。” “原是如此。”徐期颔首,也不再讲,是跟着一路缓行。再往前头儿,也是愈不忍视,还在路边儿行走百姓,莫不是破衣烂裳,路边儿偶见一家粥铺,人也寥寥,掌柜的是在发呆,目看旁处,不晓得是在看些甚么,又想甚么。 更是走开几步,到了该拐的地儿,范瑾是停住步子,又是扯了徐期。徐期侧过脑袋,就见范瑾更近了半步,压低了声儿着:“看这光景,只怕是能走的都走了罢。你我不可多话,先看那人如何,再看能否留着。若是甚么不当事儿的朽官儿,你我送罢了货,就该是抽身回了。” 听是讲了回字,徐期便是一愣:“再回路是遥遥,万一路上出些甚个事儿,咱……” “且休提了,那却都是后话。” 既是讲话到了这个份儿罢,徐期也就不好坚持,只是颔首。范瑾见了这般,便是还引了车,接着行路,由着徐期缓行在后。 未是多讲,再说些甚,便是默许罢了,江湖的事儿从来如此,不消去讲,小儿也会明白几分。虽是这般的从来事儿呵,在这时候,徐期心中另有他想。若是那总管大人不成罢,这里能是寻个差事,就还先呆这里,也是未有不可的事。毕竟路是远的,自己人小,功夫也还一般,自保尚且乏力。至于范叔,既是相伴了这么久的时候,自己对他功夫也算有所了解,要是无货也无旁人如我自个儿须得仔细,他是如何也该出不了事儿的。除非,除非是碰着了哪些个有如先前的那般官军?可既是手头儿没了要紧货物,倒也该没那个可能才是。 还在胡想着呢,范瑾已是立住了脚,待是徐期侧目,倒也没有扭错方向,才是转目,就见了那官府门前惯用的朱红色柱儿。 一个余月的艰难时候,归结到底,为的无非便是此时,徐期感到眼中好像有些东西就要落下,再摇摇头,便是收了,心中百感交集,不知由何去讲。还未待他有那其他动作,他就忽然又听一声长叹,再是扭过脑袋,就见范瑾如痴一般望着甚么。是有一会儿,好像过了很久一般,声是很轻,倒也清楚:“终于,是到这里了。” 徐期闻言,也是向上去瞧,就见是一墨色的牌匾。牌匾的边儿似是镶了一圈金边儿,时候是久,光泽早就消了,就快是跟四处黑木混于一色,而缝儿是显了一些。该是禁严之所,那字也是使了朱色染过,上书“营州军民总管府”七字,只是有些字儿色有些掉,但却也不妨事的。 二人默是无言,静立片刻,范瑾才是将那缰绳再是递至徐期手中,走上前去,有过片刻,对着门的两侧军士一一行礼:“范某是那烨城人士,奉杨府杨以曜大人之命给咱营州军民总管韦冲韦大人送货,路是遥遥,多有艰险,烦请军爷通报一二。” “来者有劳,还请静候。” 第86章不曾听书无妨讲 是有拖长了音儿,待这个军士再立起,不再多有其他动作,很快就转了身子,小跑着去。 范瑾徐期互看一眼,不再讲话,各是静着,时而看看四处。在这四周,还都算是新鲜玩意儿,不同地方的总管府呵,各是有自家的工匠杂役,虽说官有定式,可也各不相同。且看这处,是有青砖为主,颇有江南特色,范叔故时有所听闻,在这边疆之地,底层匠役,多是南方来的,故而有此变化,也讲得过去。 至于详情,是无人讲的,或是讲了也无人听,也怕无人敢听。如此就只是一段儿传言,时过境迁,人去人来,时候是随风过了,真假也都是无处去辨。 徐期是没想这么的多,只是瞅着眼前那个兵儿来。那个兵儿呵,手中还握了刀,似是一直小心,直到是门内响起步子,他才似松过口气。待到大门再开,先前那个是踱步出来,深深行过一礼,嘴中还大口喘气:“总管大人说是有这么一回儿的事,还请二位引了车子,协同差役从那偏门而入。” 范瑾闻言,且是将眉头一皱:“这话说的,我却是不想入的。” “嗐。”那军士忙是插话,面上还笑,伸手是拍在范瑾肩头儿:“老哥,你没仔细听过的罢?是要二位引了车子,协同差役,一同,偏门而入。若是这边儿,车子如何进去?总管大人话都有呢,咱没细听,却是另想,便是咱的不是。” 范瑾颔首,心中又是乐呵,这般的理自个儿行镖多少年,怎么不晓?只是恐事有变,送你个人情罢了。嘴上自是不多言,还算恭敬样子,微微笑曰:“若是如此,那便多谢军爷教诲,是范某不懂事了,待是后头儿,自会向总管大人说上一句。” “这般话儿还是不要叨扰大人。”话是如此,可看着却是开心模样,有了一刻,这军士既已言罢,便是侧过身子。徐期这个时候才是瞧见,在那门里,还有三俩差役,笑呵呵出来,也不消吩咐的,就是代了范瑾牵住缰绳。 范瑾一愣,手是松了,话还是讲:“这等的事儿,还是莫劳烦各位……” 可旁人自是笑着:“让客人手里握缰?哪里有这般道理?要传出去,大家伙儿都该讲了,说是韦大人不会教人儿规矩呢。”罢了,另外一个也凑身过来,把范瑾徐期都瞧过一遍,啧啧有声:“这一路该是艰难,瞧他们这身样儿,却是不如我这么个下人儿了。” 言是至此,众人拐过个弯儿,且还往更左边儿去。徐期正等范瑾答话,将眼睛放了过去,却瞧见范瑾的眼也在冲着自己。话是不能讲出,眼中自有篇章。徐期心如明镜,这是又催自个儿接话,待是稍有思量,就是笑道:“各位是在府里作事,不像咱的四处跑动,可怜也不可怜的,只是身上衣裳不常换洗罢了。” “这话倒也是的。”其一应了,就是抬头,范瑾徐期也是跟着瞧去,但见是一处门坊,上书有“复化巷”三字。在这时候,几人稍稍停住,另外一个做差的须是见范瑾去看,就伸手把那边儿一指,操着土话,可声儿不小:“传言这名儿有个故事,日子长了,人就只记得是有事儿来着,甚么事情倒是全然无人记得。” 范瑾点头,瞧着门坊旁的一望,有着几处箭的创口,内是黝黑看不大清,该是许久时候。末了,他似是要应和刚起的风似的,叹过口气:“该是岁月如烟,风去不留痕呐。” 听是这话,旁的是笑出声来,似有一顿,伸出手搭在范瑾肩膀。范瑾望时,这小伙子还是笑着:“你这话儿说得有趣,可要我讲,若是当真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不想留痕也是会留些印儿的。” 范瑾也笑,正要再走,旁的是有个将他扯住。他是左右看过,就瞧左边儿是有一处门头儿,粗看过去,勉强可容一马的车子过了。想来该是这里,范瑾心中念过,且是稍侧了身,待是有一个差役先走过去,才是跟着过了,嘴上还讲:“官爷这话也有理的呢。” 如此入尔, 是见一处小花园子,徐期左右瞧过,念是一从花草,这边儿更是无一浅潭,就知不过是个侧面儿不怎在意的地儿。可要再看,地上是有俩道车辙,该是没铺石子路,却是满地脚印痕。范瑾低头也看,和徐期一个对望,二人便是轻轻笑过。本是不铺路来,力要求个隐样,可这满地的痕迹,倒是露了马脚儿。可话也不应如此讲,毕竟这该算自己的人,便是只好笑笑,不多应声。 再前乃是廊子,一队人马在这儿停住,就有小的迎了过来。范瑾看过,是个青衣小伙儿,身间绑了带子,瞧着还算精神,就是点头打个笑话:“这韦大人实在是忙,算过这个,也是俩波人儿了。” 来人也不慌张,也忙陪笑,有过一会儿,算是笑罢,颔首念道:“我家大人现在会客,不便来迎,还请几位恕罪,我家大人又有说呵,请几位随我来也,先喝些热茶歇歇身子。” 徐期颔首,再抬起头,就见范瑾拱手应了:“有劳大人多心。” 自此,俩边儿的人是越发和气许多,先前几个是把车子系在一处,另把屏风搬下,跟着在范瑾徐期二人身后,摆在屋中。二人坐定,另是有人把这屏风边边角角的碎布给拾掇干净,罢了,几个互看一眼,便是无人再碰。 范瑾望去,几个就都行过个礼,推说另有差事,不等范瑾徐期再去同他们说些话儿,就是一一告退。 青衣小伙儿是把这些都将看在眼里,待是先前几个都走尽了,他才笑了几声,凑上前来。范瑾见这样子,就也不好高声,只是压低了响儿,有过一刻,才是徐徐有言:“不知官爷儿有何指教?” “能有甚么指教?”青衣小伙儿侧耳听过,倒是乐了,这话儿声可不小。未等范瑾接话,他接着便是扭过了脸,神色兀地肃然几分,将手按在徐期肩头:“你家大叔让我有些心恼,我瞧你呵也不比我小上几岁,你且猜猜,我是要讲些甚么话儿?” 徐期听过,便知这哥哥该是个敞亮的人,再想了一下子那不久的先前事情,心中就是有些数了,有停一下,便忙笑道:“那我猜,该是要说那几个如何就是走了?” “哎,这话儿才是对呢。”青衣小伙儿点头,自是到了旁儿个坐了,全然是不把自己当个下人。徐期见此,再想之前对答,就晓得这人绝非平常之辈,心中愈加仔细。且看这人落座,就翘起了二郎腿,伸手在这桌上一拍:“那么几个呵,是不晓得自个儿在这儿还能作甚,念是枯立实在无趣,便是耍子去了。这些下人的事儿,无非二三,你等要是在这府上多待一些日子,也就都晓得了。再是尊卑上下,要论心里玩意儿哇,也无非就那么点破事儿。” 范瑾颔首笑过,也是有如这小伙儿样子,将手缓缓放在桌面,接着抬头,把这小伙子上下打量一遍,有停片刻,这才开口:“可你却是不同。” 小伙儿点头,朝着门口看了一眼,似是见过无人,还是转目过来。这时呵不消范瑾仔细,他是自个儿就压低了些声儿:“我是想罢,就算是大人的客儿,也无非一个脑袋俩眼珠,别无二样,不该有生。再说,要我说,你等也都走了大半天下,新鲜事儿该是有几个的,我想听听,不知可否?” 话音落了,徐期才见小伙儿的眼睛是瞧着自个儿,心中一愣,心念这话是不该自个儿讲的。其实真要说来也是有话可讲,只是就怕说错了话儿,末了,再被范叔稍后训遍儿。如此这般想过,徐期就是把眼看向范瑾。可才看去,范瑾也是瞧他,既是没看自己,这话就还得徐期先讲。有过几个呼吸,徐期才是叹出口气:“这一路实在是无甚新鲜的事儿,就算说上几件,想来你也听过类似的玩意儿。” 虽是如此,那小伙儿却站起身子,走至徐期一侧,另寻椅子坐下。徐期只好跟着看他,就见小伙儿是微微眯起了眼:“你怎么是讲这话?噢,想来该是那般?我却很少是有听说书的呢,倒是不妨贤弟一讲。” 第87章是落座处频传话 不妨一讲,这话是有些好听的。范瑾是在另外一侧,纵然是他听了这话,也是不禁微笑。再要讲来,这万般事儿呵,有了不妨二字,便是有如免罪一般,何事都可一讲。徐期也是品过味来,嘿嘿一乐,就也稍凑过身,声也渐渐大了:“那便不知,哥哥是想听些甚么故事?” 小伙儿一愣,神色却是有些不满。不等徐期再问,就见他是摇头,待过几刻,声是微叹:“哎,贤弟,这话可不中听,我可不想听故事的。你,须得告诉我些真东西。” 听是这般的话儿,徐期心中一震,接着是先侧过脑袋,同那范瑾交换过了神情,便有如下了决心一般。罢了,欲拒还迎,又是将身子缩了一些,宛如怕了一般,声也发颤:“可有些事儿罢,哥哥啊,真的不是我不想讲的呢,只是,要说出来那些见不得光的……我是真的怕把哥哥吓着。” “我是不会怕的,你且讲来。”如此说着,青衣小伙儿笑了起来,有过一顿,接着又讲:“休看我是这般的样儿,要说外头的事儿,一些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只是不大清楚细枝末节罢了,可,可那些叔伯总不许我明白许多的事。” 徐期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是怎么反应,也是一停。在这时候,范瑾望了过来,神色淡然:“或许,你该听他们的话。”有停一下,且接着讲:“你已是听过不少,要我说,大致是从底下人口中听着的。可那些也不得全当真的。” “哦,那也是无妨的事。”小伙儿颔首,神色暗淡下来:“我原以为师傅你是走过远路见得多的,如今探问,你却……噢,你也觉得我是不该明白?” 范瑾沉下了眉,心说这小伙子也是个性情人儿,也可是如此竟不知如何讲了。待是有了片刻,忽然是见着几只粉色的鞋儿从前头儿过来,忙是叨叨:“噢,韦大人送来的茶水儿到了,还请小哥带话,多谢韦大人赠茶。” “这样的话,一会儿当面去讲岂不更好?”小伙儿摇头,却也起身,缓缓行了个礼,是说:“既然范师傅是这样讲,我就知范师傅的意思了,还请二位缓缓用茶,我先去也。” 听是这话,范瑾也是起身,正是在想甚个拦住的词儿,那个小伙儿却已经推门去了。有过片刻,只好缓缓坐下,去瞧徐期。 徐期不言,只是看着送茶过来的姑娘,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又是目送这么几个姑娘离开。等范瑾咳嗽俩声,徐期才是瞧了过来:“范叔,少年人的话儿,你倒是不会接了?无非是些鸡血段子,总可讲的。” 范瑾叹过口气,眼是还望着门:“话是那般,我何尝不知?到底是不知他的来由,故而,我才怕甚么都是不该讲的。” 徐期眨巴了眼,也是不瞧范瑾,自是顾着自个儿说:“要我想罢,就是你都讲了,他也不会告诉别个儿。” “为何?” “不过是图个新鲜。” “可咱禁不起甚么风险。” 话已至此,于后便无益处,徐期就闭上了嘴,只是颔首。罢了,有待几个呼吸,看是范叔低头饮茶,徐期也就把茶托起,小心送入嘴边儿,缓缓饮了。末了,是待尽了,才放下去,又撇了嘴:“这也太少了点儿。” 范瑾不去睬那徐期,还是看向那门,话却该是冲他讲的:“勿要多话,不给也讲的过去呢,也就是算过个礼罢。” 徐期抿了抿嘴,有了一刻,才是颔首,念在这般时候是无谓去争:“我记得了。” 又是一会儿,听得外头儿鸟声鸣,一只狗慢悠悠过门前,一个妇人是缓缓挪步过来,行过个礼。不等妇人讲话,范瑾就是稍稍俯了身子:“我等已然久候,是韦大人唤你来的?又该讲些甚么事儿?” 妇人听罢,这才起身,徐期看去,这妇人她的脑袋还是看着地上,该是顶小心儿的角色:“我家老爷没对老奴说些甚么,只是吩咐我过来给这边儿东西拾掇拾掇,该收下去的就给收下去。 ” “噢。”徐期应过,扭过了脸见范瑾点头,便还接着去讲:“那就请便。” 范瑾也是笑了,伸手把身旁的杯盏指过,眼睛还看妇人:“你家老爷或是让你来把这些收了,你且来罢。” “是。”老妇颔首,便是踱步过来,颤颤巍巍,将这些东西堆在一处,揽怀抱了。范瑾张了张口,正要问那韦大人还有几时才能过来,就见这个妇人是微微一笑,低头就算行礼,小步快走,便是撤下。 “怎么如此无礼?”徐期是小声嘟囔,且又侧目来望范瑾,伸出了手指头在桌上敲敲,有过几个呼吸,也算有了拍子,倒是小曲一般,跟了调子:“一路东来一路拦,该是抬头见大官儿,坐着喝茶喝半天儿,等会儿该有还送茶儿……” 范瑾瞥过一眼,是有如脱口而出:“你莫多话,韦大人另有要事罢了。” 这却动了徐期的心儿,且看他是站了起来,直走至那范瑾面前,声也更大许多,朗声而道:“范叔,话也不带你这么讲的罢。要说先前,你也是埋怨过几句话的。怎么如今,是到我了却不成了?” 见是这般情景,范瑾却还坐着,只是点头。罢了,他是稍抬起眉,停了一刻,终于吐出一声:“便是在私底下埋怨几句,我也算有得客气几分。” 徐期心中有些慌儿,可嘴上还是不肯去饶,眼下身子更上一步,口也不带去松:“可是范叔,那些客气是不顶事儿的。” “却也还能讲理,不至于是无路退的。” 此言范瑾出了,徐期一时不知怎么去答,有愣一刻,是已过了时效一般,再是继续讲了罢也是没劲儿,只好是退了下去,自到一旁坐了。范瑾就也凑过身来,先是微微吐过口气,接着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如今,咱是在人家地盘儿,再说这总管大人事务总该不少,让咱等等,也就等罢。” 徐期也就无话再讲,只是默着。又是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儿传来了脚步声响,二人不再另说,忙是都扭头去看。该是等了一个呼吸,待是那边儿的人显出身形,原是一个白衣女子,瞧着是几分小心翼翼。 范瑾眯起眼来去瞧,这白衣女子面是如雪,微有些红,似是还初来一般,有些别扭,可也喜人。徐期见过,一时倒也未去念太多事儿,只是忙去唤她:“姑娘,别的不消去讲不消怕的,无非是还请快些讲来,你是来传个甚么话?” 这女子听着这般的声儿,心中也是略为放松,便似是稍微舒缓,忙是行礼:“南燕方才是忘行礼了的罢,还请二位恕罪饶了。”接着就起过身,便如换了个人儿,多些自如神色,绕了屏风,更进几步,才是微微笑来讲起了话:“老爷啊说他马上就到,只消该换过衣裳才是,特是唤我小跑过来给二位说过一回,算是事先通报,好使二位不再心焦,心中有数。” 范瑾听罢,心中一喜,便是点头:“虽是老爷的意思,也是有劳姑娘。” 第88章见问百样该无疑 该是已传了话儿,这个姑娘便不久立,只是也回过礼,就很快是折身去了。 不再多时,又是一阵脚步的声儿,还未太久时候,徐期便是听得明白,该是有那三五的人,阵势不小,步子很小。待到跟前儿,徐期是同范瑾一齐抬起了头,就见是个朱衣小哥。未是讲话,只是笑过,这个小哥就是自退一边儿,让出了道。 接着,就是个穿了官衣的中年男人亮出身来,手中把玩了一颗核桃,眉是紧锁,未开笑颜。待是把范瑾徐期二人打量一遍儿,才是忽而笑起,将手抬了行个常礼:“我是同帐下的人儿谈了些要紧的事儿,是晚不得,故而害了二位久候,失敬失敬。” 范瑾看了徐期一眼,下巴稍抬,徐期就是晓得了事,同这范瑾一齐起身。刚刚立起,徐期有些无措,便是侧目去看范瑾,但见范叔朗朗:“大人公务,怎敢谈敬?大人言重矣。” “没有的事,晚了就是晚了。”这般说着,来人是向身后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将手一摆:“这是烨城来的贵客远客,如何也不该伤我辱我,你等都下去罢。” “是,大人。”余下俩个同那先来的小哥儿是有如一齐般应过,就是各自撤了下去。 待是这来人再看过来,范瑾便是不禁迎了上前,再是仔细打量,来人面是有如方,核桃已然收在身,肤色显黑,手是粗壮,再讲脸上,都是风霜。须是范瑾从未见得,如此看过打看照面儿,却是自然生出一股子亲近,心中也是不惧,只是笑曰:“可是营州总管韦冲韦大人?” “正是。”韦冲点头,也是将这范瑾打量,料是个精壮汉子,神色不多精神,衣着显旧不讲,肩头儿还有血污。一时看过,也是不晓得该讲些甚么的话,也只是走上前来,同这范瑾凑在一处。有停一刻,韦冲才是开口:“一路艰险,师傅有劳了。” 范瑾摇头,还是笑着,回头看眼徐期,便又扭过了脸,接着半是玩笑话:“这艰险的句子已是多人讲过,我还指望大人说些别的。”有停一刻,徐期见状也是过来,范瑾就是一把搂住,稍稍松了推至前头儿:“这小子也是命好,一路没了多少人儿了,他倒一直无事。” 韦冲闻言,这才是见了徐期,上下看过虽是不大好看的模样,可到底精神几分,心中欢喜,也是伸出手来。徐期还未立稳,便又是被这韦大人的手拍住了肩:“既是到了这里,便也是个福人儿。” 范瑾颔首,也是看着徐期,多些怜爱的样儿,话却反讲:“甚个福人儿,也就念不下书的,混口饭吃。” 韦大人将手抬起,徐期便是感到稍有轻松,忙是向后一步撤了,再抬起头,就见韦冲摆了摆手:“那也是活着过来了啦。”言及至此,他是侧转过身,看着地上那面屏风,有了几个呼吸,声儿便是轻了几分:“你们这么一路,就是送了这个?” “回大人,里头儿是个单面儿的屏风,那画是有名字的,道是《千秋社稷图》。”范瑾忙是接话,又看这个韦大人朝着那边儿走出一步,更是跟上,接着还讲:“这是那杨以曜大人亲自交于我们手上,万般交代,是不可将一字泄了出去,必是要总管大人亲自在了,才可拆看。” “噢,这个样子……”韦冲点了点头,伸手是要触碰,却在一半儿停住。徐期正是发愣,忽然是听这个韦大人唤他:“喏,那个小子,你且过来把这拆看。” 徐期颔首,脚是寸步未动:“小民不敢。” 韦大人显然是未有想过还有这般回话,便是一愣,有停些许时候,又把目光投向范瑾。虽是不言,意思也很清楚,范瑾有避开俩次,终于还是有些心躁,叹了口气走上前,微微颔首:“我家小子不识规矩,还请大人勿要多怪,且由范某来罢。” 那个韦大人便松了口,徐期瞧去,还带了一些儿的鱼尾纹呵,该是在心中暗喜罢了。是没很长的时候,这个韦冲就点了点头,将手一摆言说:“如 此也好,你便来罢。” 范瑾颔首,缓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把那包裹视之,已然有先前的仆役抛去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到了如今就是薄薄一层罢了。接着,不消再去言语,他就伸出手把那顶上儿扯出一道口子,缓过口气,顺着那个口子使劲儿,这就被拉下挺大一片儿。至于后头儿,就更轻松许多,无非是拉扯掉罢整理一番,待是这屏风整个露出了画儿,他才是停住手,站起身。 见是都完毕了,韦冲才是点头,绕至范瑾这边儿,把屏风大致看过,伸手拍在范瑾身后:“多谢。”接着,是踱步到了范瑾跟前儿,把那屏风缓缓展开,终于是见山川之景,不觉叹之:“果然是大家之迹,豪迈非常呐。” “大人此言有虚。”范瑾又跟过来,是立韦冲侧旁,仍是颔首,声儿是低些:“大人想必见多识广,有的东西想来不消我等多话。可大人既然这样讲了,那,若是无消我等的话,便请且容我等告退。” 韦冲闻言,伸手就扯住范瑾的衣裳,有过一刻,忽而笑道:“莫莫莫,这位这位,你急甚么?”还停一下,他是又瞧了眼徐期,便伸手是引徐期过来。徐期看了范瑾,看不出范瑾有个甚么意思,只好是缓缓走了过来,未是站稳,更被韦冲扯住:“只是我想问声儿,那杨大人,对这个画儿,就没别的对你们讲过?” 未等徐期发话,范瑾忙是伸手,且把这韦冲抓了徐期的手缓缓挪开,罢了,还陪着笑:“大人,是没有的,要是有些别的,不消大人来问,范某也该讲的。” “噢。”韦冲点头,另外一面儿,倒是也松了些扯范瑾的那一只手,接着稍停一会儿,他是走出几步,更折过身:“你是姓范的呵,那么这个小子?” 范瑾无措,在这一时之间好似不知那个韦冲在说何话,既是这般了,自是不能接的。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徐期望了过来,不及多想几分,吸了口气,忙是抬手打了个揖:“回大人的话,小民唤作徐期,也是那烨城人士。” “哦,这样讲来,你们俩个,原来只是同镖的罢了?” 范瑾一愣,还是点头:“同镖的罢了。” “若……我问你,那个烨城的,杨大人的名讳,你可知道?” 范瑾闻言,心中也是有了些数,自是答道:“不曾听人多讲,可也有所听闻,据言乃是单名一个勋字,故字以曜。” “哦。”韦冲点了点头,原处又踱半圈儿,好像想了些甚么一般,罢了,正是范瑾预备另说他话,这个韦冲又是抬头来问:“你家镖头儿说话算事儿的那个好像是姓史的人物。” 这个更是不难,范瑾上前一步,倒是赔笑几声:“我家总镖头儿呵全名该是作史熀的,多说无字,具体也不明了,只是都讲曾在周时跟着甚么使作事,随了个火兵儿,倒也学了些不入流的功夫。” 听是这般答过,韦冲便是小跑过来,将那徐期扶起。接着,还是范瑾不知事呢,就被带到一旁,这时韦冲的样子若比先前自然客气很多,还乐呵呵发笑:“怎么可讲不入流的?哦,这话你倒是该能讲的。既是如此,我也就不该再生疑心,还请范师傅入坐。” 第89章画旁枯立论西东 既是韦冲已然客气几分,范瑾就也不好继续端着。有愣那么一会儿,还是很快就回过神儿,笑着唱句:“总管大人何须言此,理应由我谢过大人才是。” “哎,不可不可,这怎么也是不可的事儿。”如此言罢,韦冲转过了脸,是又把那画给打量:“好一副景,可这名儿是太大了些,哦,对了,我却忘了问了,你是该有当面接了画儿的,那,那个烨城的杨大人是曾与你说过甚么来着?” 范瑾稍稍皱眉,该是有想片刻,还是颔首:“回大人,杨大人有言,是要我等不可将一字泄了出去。” “噢,这个样子。”韦冲点了点头,到了侧旁,忽而笑出了声儿,徐期侧目,便见他是抬手拍了拍这屏风的边儿。罢了,是稍正了颜色,显得庄重一些,那韦大人在这时候是没再去扭头,虽然没看过来罢,可这时的话也分明是同范瑾讲的:“勿要怪我多话,还请范师傅说下,杨大人,噢,是你们……这话不当听的,可是我该问下才是,那便是,嗯……你们送这么一件儿东西,到我这里,是一共有折多少人儿了?” 范瑾抿了抿嘴,样子有些许的为难,正要推脱,又见这韦冲瞥来了眼,一时却是有些发慌。还未等韦冲再去催话,这范叔的嘴就把该讲的都吐了出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在那挺早时候,我们一行被高丽人伏了,一时未有准备,那些个高丽人也不算庸辈,便是那时,折有一十二人。” “高丽人,哦,还是高丽人……”韦冲皱起了眉,是如不大放心般把范瑾上下再看一遍,缓缓挪了目光,盯着那边儿屏风上的木料,伸手抚着。没多久呢,他又如想起来甚么一样,猛然脑袋一抬,却还是没看过来:“噢,被高丽人伏了,折了十二个呢,那,本来是多少呵?” 范瑾回头,看了一眼徐期,微微叹气:“共计一十四人。” “也就是说,余下的路,只你二人走了?”话音忽而有些失真似的,韦冲好像不大当真,也皱起眉:“你且就勿要多言,先要答我,是与不是?” “正是。”范瑾说着,停了一下,他好像也意识到了些甚么,便是更向前走出一步。接着,停了,是在等总管大人去问下句。 这个意图太过明显,几乎没有一丝掩饰,韦冲对于一些东西也很好奇,他便是不得不转过目光来望着范瑾。宛如宣布范瑾的成功,徐期在旁看得真切,这个韦大人是有停了足足三个呼吸,才是缓缓点头,像作了甚个重大决定一般:“请讲下句。” “虽是二人,我等路上也是九死一生,单讲那些个高丽人,就是有个村子的老者们给拦了些许时候,才是我等逃了死地。”范瑾说着,眼是看向地上,平添几缕哀伤,可也很快就回过神儿,接着讲:“直到后头儿,是到一处城边儿,碰了咱的官军,才是把那甚个散员杀了。” 听是这话,韦冲沉默些许,似是有叹出口气,接着就把眼看向这屋门外头儿。有了一会儿,他才是问:“后头儿的事情也是类似?” “后头儿另有他事,各不同的,有些儿我觉得还不当讲,万万是不会说的。”范瑾摇了摇头,话儿却且还再讲:“大人或是有些不清楚了,这一路多少的州?自然不是每回都相似的,有的地方,有的事情,怕也是大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我却也不敢提的。” 韦冲点头,算作认了:“是我有些糊涂,这一路也太远了些儿,像我这等在一方地方儿总呆着的,那点儿的事情总是想不大清楚的,我是不该多问这些。有的事儿,便是我知道了,也只能是给我的心里添堵。” 范瑾摇了摇头,挪身是在韦冲身侧,是如伺候人儿的位置,稍过一会儿,也还开口:“大人是觉得这个场景有些难看,却也不必如此,范某尚且都受得起,何况大人。” “噢,暂是无须说这话的,显得生分。”韦冲把脸转过,就还是去看屏风,有停一会儿,伸出了手,在那侧旁敲了敲 ,听过了声便是又侧过眼看那范瑾:“这个木料……要我讲,似是配不得这般的油料,有些浪费油水儿。” 这话是不该直接回他,可是总得回的。范瑾有停一下,把眼看去他处,有了一会儿,才算想到托词,还是笑着:“大人好眼力,日子已然久了,还能看出那些个油水儿。” “这话倒是不错,可你到底还是没答我的话。” “那回总管大人的话,有的东西,杨大人是从未讲过的,或是大人多心?” “噢。”这一声是有拖挺长,罢了,韦冲又伸手在那屏风侧旁儿敲敲。随了他的动作,在那地方,发出几声闷响,好像是人呜咽似的。他再再扭过头,摆了摆手,是唤范瑾再直些身子:“嗯,《千秋社稷图》,这画名字不错,可要讲来的嘛,范师傅,我倒是想问你,你觉得这画如何呀?” 范瑾是没去瞧画,自是那日在杨大人身前看过了画,这画儿的样子,就好似一直在脑袋里似的,用不着多想,只消念起,那个画的样貌便是全显出来。好像是有些回味一般,他是过了好久才算回过神儿,忽然是听韦冲咳嗽几声,他才想着了这头儿,忙是颔首:“回大人的话,我是觉得,笔力浑厚,用锋在位。” “哦。”韦冲点头,伸手拍在范瑾肩头儿:“可到底你也没说个好字。” “这……” “这是个赝作。” “中途断然是无换过。” “我猜也是。”韦冲笑了,稍是正了身子,缓缓把范瑾的上身扶起,微微点头又道:“若是换画儿,倒不如中途就溜儿,也免得被我问罪。范师傅,我信你不蠢,万万作不出这等的事儿。” 范瑾闻言,还是有些的怕,面上仍是不见轻松,只是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站直了些:“谢大人。” 可韦冲又是向前一步,将范瑾是逼在椅子前头儿:“然,你到底是瞒了我些甚的。” “范某是不敢的。”范瑾话至于此,伸出右手,韦冲见了,一时不禁后撤寸步,再看过去,范瑾摇了摇头,把手指着了地。韦冲便是也看过去,与那先前相比,范瑾如今所立之处,已是退了好几个步子,眼下之意,不言自明。 到了这个份上,韦冲也就不好再接着逼问,尬笑几声,向后退了几步,又把眼睛瞧了徐期:“之前倒是都没怎么看着儿,好小子,也是涉身险地行过一路,我且问你一下,你是唤作甚么名字?” 这话儿本是没甚么的,可在这时,又从他口中讲来,却是更多了一些名是审讯的意味。徐期自然听得出来,当下便是觉得不是好话儿,便是也就不接,只是扭了脖子去看范叔。 范叔是在方才呵,随着那韦冲的眼儿看着徐期,现当时候,徐期又瞧过来,他是有些无措,忙是瞥眼韦冲。好在韦冲没去看他,或是先前被呛到了,只是依然盯着徐期。这样可不是个招儿,范瑾咳嗽两声,缓缓踱步过去,又是颔首行礼:“他是唤作徐期。” “哦。”这个回答本就不重要的,可话还是该接下去,韦冲的眼飘向一旁,是有一会儿,念叨有声:“这小子看着还算精神,就是有些黑瘦。” 听是这话,范瑾便知这韦冲算是暂时放了这茬儿,就是笑着:“一路日头儿也没晒着他的,这个样子,我也不知该怎么交代。” 第90章是久未见故有疏 沉默,连屋外虫鸣也显得响亮许多。 换了谁呵,也都不晓得这是过了多少时候。待是范瑾正是有些慌了,韦冲点了点头,在这时呵,倒是嘿嘿一乐:“这是有甚好交代的?”说了这话,更是近了范瑾身旁,有停一会儿,且把手搭在了范瑾肩头,用了下巴抬抬,算是指了徐期,话还又讲:“若不是你,须我说呵,他怕是到不了这里。” 徐期闻言,不多思量,便是颔首去讲:“大人此言实是不虚,我这一路多亏是有了范叔,不然,也不知是交代到了哪儿,别的……” “然。”韦冲点头,伸出来手,是作过个停的动作,接着,缓缓又把他的目光投向屏风:“嗐,你们看看,咱们啊已经说了太多闲话儿,停上一停,且是一齐瞧瞧这个,嗯,究竟是有甚么说法儿。” “大人所言正是。”范瑾随即颔首,是跟过去,却见这个韦冲没有来看这边儿,倒是挪步到了一旁,朝着外面儿看了一会儿,缓缓把窗闭了。罢了,待是又过了一会儿,看着韦大人回来,范瑾便是自撤至这大人身后,且看这韦冲如何。 要讲起来,虽是窗子被闭上了,可这到底还是天亮时候,也就还有光呢,是顺了窗缝儿进来。须是在那光中,似有烟尘滚滚,打落在屏风上头儿,宛若一道淡金色儿的彩带子,更是添些迷幻味道,连这时光也显得多了几分可爱。 韦冲到了侧旁,还是用手敲敲,忽然笑了:“范师傅,要说来啊你们也是护了这物件有了一路,你等不曾觉得有些怪异么?嗯?就是有些别的稀罕事儿也是可讲的嘛。” 范瑾面色一沉,是有想过一个呼吸,最后呵,还是给了个标准答案:“咱们行里向来都有规矩,这般的事像我本就不该多问。” 韦冲一愣,摇了摇头:“现在,不是你该不该问,是我问你的话儿呢。”他且说着,伸手按在屏风的顶儿,缓缓抚过:“或是有些画蛇添足啦,可高丽人不会蠢,再不济,这般物件儿,哦,怕也是会烧了这个。现在呢?我已是说了许多,你,你该有想到甚么了罢?” 范瑾侧目,也是将目光投向这屏风上头儿的木料来,先前打的油蜡似是太多了些,在这表面一些地儿凝作一些白色的凸起。不仔细瞧,是见不着儿,而油料又是挺好的料子……哦,这在当初就有留意的,只是那个杨大人不曾多讲,自个儿也不好去问。 念及至此,范瑾便是又把头低了一些,话是缓缓,像是还在纠结,可到底也是吐了出来:“那,韦大人,既然你是讲了这么多,我顺着你的话儿,倒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只是,大人呵,范某不大敢讲。” “怎得?”韦冲侧了些头,伸出右手,缓缓是把范瑾的脑袋抬起来,罢了,很快就收回了手。范瑾看时,韦冲他是把手背在身后,长呼一口气出:“刚才,咱可是说了不少的话儿,怎么,又见外了?” “那,回大人的话。”范瑾稍稍退后一步,还是颔首,眼却瞥着屏风:“那在范某看来,该是使了刀子去砍,看看这些木料里头儿藏了甚么。” “妙。” 范瑾听到了两只手拍在一齐的声儿。 抬头去瞧,要讲不是韦冲还能是谁? 该是响过五六声儿,韦冲才是停住手,到了屏风后头儿,稍稍露了脑袋的顶儿。范瑾一时无措,还是立着,回头看过一眼徐期,徐期就也小步跑了上来,是拉过了范瑾的手:“范叔?这……” 范瑾似是醒过,这就压低了声儿,稍稍侧头,悄然吩咐:“且莫多言。” 徐期颔首,便是默了,再抬起头,就见自屏风的那一头儿是有韦冲身影,还伴了声,是道:“那杨大人啊,从来是虚实都要得的,他不会要我好好盯着边疆就只送来一个屏风的,也不会把那金银直接摆妥儿。”有停片刻,四处静得有些可怕,范瑾皱起眉来,还听韦大人讲话:“言至于此,该是不能再明白了……” 本来,范瑾以为还是有下文的。 范瑾缓缓摇了摇头,却依然是很快颔首:“多谢大人指教。” 可韦冲却瞧着了那点儿别扭,亦是叹出口气,摆了摆手,回到椅子旁边儿,自顾了自个儿坐了。有停一会儿,韦大人抬眼看着徐期:“好小子儿,瞧你也立了半天,你知道我刚才都说甚个了么?” “不是很明白。”徐期瞧了一眼韦冲,是看着那面屏风,话却还是没有稍停:“既是怕那些个高丽人烧的,大人又提到了金银,那么,里头儿该是有物件儿的。” “然。”韦冲点头,眉头却是微皱:“在这日子,或是还这样裹着好些。哦,我去让人给二位去拾掇个屋子,概是不够好的,还请莫要嫌弃。”如此说罢,他是将手一抬,算是行礼,接着就是出了门去,是唤左右:“来人!” 徐期转过身子,就听着是一阵儿阵儿的小跑声,往门外瞧,已是俩三个小子候一旁。嘴里是在说话儿,只是这里是听不着儿,罢了,未是多时,俩个是站进了屋,另外一个小子哦,就往回跑了去。 如此待是有了一会儿,韦冲才是扭头,声是朗朗:“我已是吩咐下去,二位,这儿算都安排到了,本官自有公务在身,暂不能陪,还请自便。”这般说了,俩个小伙子便是一齐把那屏风抬起,缓缓站在韦冲身侧。韦冲看了一眼儿,就点了点头,把手伸入怀中,有了一刻,恍然笑曰:“我倒是没带甚个钱财,旁的,你手头有那么些么?” 这话落了,一个小伙子便是嘿嘿笑,虽是抬着物件儿,可也见不着累样儿:“老爷,这不巧了?上月例钱我还剩些儿。” “噢。”韦冲点头,还笑骂声:“那就拿出来些儿呵,倒像没长脑壳似的,等过了这茬儿,我再给你。” “好嘞!咱还信不过老爷似的?” 高声这般应过,这小子是给另个努了努嘴,另个便是知了心意,缓缓随着他把屏风落了。看他把手伸进衣裳,些许是几分得意神色,便是小声喝道:“喏?帮老爷个小忙儿,你就这般神气?没见识的东西!该着一辈子是干这等的事儿。” “呵,你也能这么讲我?也不瞧下自个儿?” 罢了,很快静下,二人像是才想起老爷就在身旁似的。 声儿是算挺小,可韦冲也听着,瞥了一眼,有想了一会儿,终是甚也未言。 有待了几刻,徐期再瞧的时候,这先前小的啊就从他那破烂子衣裳里掏出几枚五铢来,放在手中,还数过一遍儿。韦冲眯眼看去,在那上头儿是有些油污了,待是小子双手送来,他是只手取了,另拿了帕,擦拭过了,才是上前几步,交与范瑾收上。范瑾这时,在徐期看来是有几分惶恐,小心颔首立着,伸了双手去接。 “哎,这样可是不妥。”韦冲摇了摇头,看过一眼徐期,却乐呵起来:“范师傅,莫不是要我唤你家小子教你立直?做人,不该总是弯着腰的。” “大人,这……” “你是远路来的,且不管那些礼罢。”这般讲着,韦冲讲那几枚五铢塞进范瑾手中,再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又是替杨大人作事,我只当,你是我韦某人的朋友。哦,全作许久未见,有些生疏罢了。” 范瑾闻言,即是颔首,恍惚间不知如何讲话,有了多时,才是吐言:“多谢大人!” 未再抬头,就见那衣衫影子缓是散去。 第91章九折路转缓步行 待这般交代罢了,韦冲便是点头,不再说些甚么,就是转身去了。 似是过了几个呼吸,这二人还是枯立。徐期在心中数了几个数呵,就侧目瞧,去看范瑾,范瑾不言,只是向前迈着步子。似是也无甚好问,徐期心中思量片刻,也不再想,只是跟着。 从这个屋子出来,便于一寸天地间,是立行廊之上,前处有个矩型洞天,边角亦是那走行廊,交而连之,别缀屋室。左右具如一处,一时不辨西东。见是这般情景,徐期忙将左右去瞧,终于是见了那韦冲将在墙角消去的衣角,便是小跑跟了,且也去呵。 是这时候,范瑾一时也眼花,瞥着徐期有了方向,就是小跑两步,暂且跟上。待是徐期步子慢了,他才是问:“左右都似一处的,你这小子竟还记得路了?” “就是范叔说的,我又哪里记得?”徐期回头,嘿嘿一笑,把手向前一指:“喏,就刚才啊我是见了韦大人的衣裳,那个衣角儿还在飘,这才跟上。” “噢,那咱现在,是该慢些。”范瑾点头,又把左边儿望望,是见草色青翠,有雀在鸣。正是有些出神儿,徐期扭头,便是伸手扯了,范瑾这就迈步:“走走走,从这儿过去,怎么也该认得路了。” 徐期不答,是同范叔协进,穿过这侧廊子,就是到了中堂。还未至其中,一个下人正是拿了扫帚行路,在旁见了,当是喝道:“那边儿何人?” 待那音是落了地,范瑾就停住步,可那下人见此也就知道不是常客,更是多了几分火气。徐期看去,就见那个女子是把扫帚丢了,踱步过来,停在二人身前,上下打量一番,才是讲话:“我是没见过你们,这可是营州军民总管府,不是甚么人都能进的,你们是……你们是哪里误入的?我好回头儿告之大人,有个交代。” 徐期闻言,就是把眼瞧向一旁,不去看她。这个下人儿也该没甚坏心,全是看了衣裳识人,徐期心里是知,可还是有些不大爽快,就不接话,全作没见似的。再说其他,这般姑娘是跟不得大人多说几句,还逞甚个威风?话是如此,可也知道分寸,他故而不讲,只是不再去瞧。 徐期是能如此,可范瑾是偏不行的,只好是稍行个礼,便有言讲:“我等不是旁人,是奉那烨城杨大人所托,来给营州总管韦大人送货来的。” “噢,这还不算旁人?”女子笑着,将手巾取了抬起,捂住了嘴咯咯发笑。有过一会儿,才是缓缓止住,范瑾再看,她是强作肃样:“既是已送了货,那就快些去罢,别在这府里耽误大家伙儿的时候儿。” 徐期听了这话,猛地就使眼给看来,还未答话,就被范瑾瞧着,扯了他的衣裳。徐期这就默然,稍转过头,就见范瑾颔首:“正是要出去呢,还请姑娘指个路来。” “哦?”那个女子是眯起眼,更是有些不屑似的:“竟是把路忘了?好家伙儿,我还是头回儿见这般的。” 这话是不当听,可也没必要去讲,范瑾吐出口气,手上更是用了几分力气。徐期感到了胳膊发痛,自然也懂,便是颔首。 见是二人也是宁宁,女子便是无了兴致,哼了一声,抬手向着自个儿身后一指:“从这儿过去,接着左走,就该到了门口儿。”接着,是回过身,把扫帚拾了,将要过时,又吐一句:“不许说有人指路,你们,哦,你们就说是自己摸着道的,误打误撞也出去了。可记得了?” 范瑾点头,松了握徐期的手,接着把俩只手抬起来,微微一停,算稍行礼:“嗯,我记得了。” 是看这个姑娘从另侧去了,范瑾才是拉了徐期衣裳,二人默然,是从那边儿过去,豁然开朗。在堂中呵,有着一只铜鼎,上泛绿色儿,高有半丈,徐期一时新奇,自个儿走了过去,踮起脚来,还是不到那鼎高。 范瑾侧目视之,心道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悠闲时候,也是当真放下心来,闹腾也就闹腾,莫要沾惹祸事便好。 正是如此,是没拦着,倒是见过这徐期的兴奋劲儿呵,自己也有些说不出口的快意。 “范叔?” “哎。”这是听着了徐期的声儿,范瑾起身去也,走到近前,伸手拍在徐期身后:“怎么?小子,我看你这也算是究了半天,是有甚么发觉要讲?” “却是没旁的讲,我看不着里头儿。”徐期抬起脸来,面上是长时未见的欢喜,另是伸了右手指指大鼎:“就是这个里头儿。” 范瑾点头,身子更是凑近了些,冲着里面看过一眼,便是叹了口气,缩身回来,扯过徐期衣裳。在这时呵,徐期也没说甚,只是跟着去走,时不时还过回头,瞧了那么几眼,又感到肩上多了只手:“你怎么想起这个?” “嗯……因为看不着儿。” “待看着了或许会失望。” “噢。”徐期点头,也是想了一会儿,到了最终,还是不再接话。 便是一同默了,由此左行百二十步,绕过一处不晓得哪里搬来的巨石,看过几处花草,再向前看,便见先前大门。如此从后向前瞧,朱红色的木柱儿是露在外,还有些掉了色儿,是没先前内敛的豪气,感情这后头儿是没人在意。四处静得使人发慌儿,俩个官兵是坐在那门后俩角儿,也是默着。目光再往前送,是可见外头儿对着的墙,巷中是无一人儿,外头儿守着的也瞧不着,或也就这俩个,见是无事,稍退一些。 思量有过几分,范瑾协了徐期,这里不消再讲,二人是缓缓至前。 没走几步路呵,俩人儿就被瞧着,那俩个官兵忙是立起,重整精神,作了威严神态。其中一个是转过身,看是还有十来步,就是向前一迈。范瑾徐期忙是停住,再看过去,这个是把长兵向前一递:“我是当真没见过二位,敢问是从哪里来的?是有作何为?如今啊又是要到哪里去?怎么进到这府中的?总管大人又知晓否?你等又是甚么人?” 范瑾颔首,却莫行礼,只是吐出口气,算是稍歇。待是气息定了,他便发笑,好似是本就该笑一样:“这……哈哈哈哈,不是我不答话,我是记不得这许多问题,军爷,还劳请你慢讲些。” “噢。”这兵是点了头,显得有些不耐烦,可也没有别的招儿。这声过了,有停一会儿,他把脑袋稍稍歪了一些,似是总算想出些要紧的来问:“那,我问你,你是个甚么人啊?” 范瑾侧目,思量片刻,话是还有些好气儿:“军爷,我等是来送货的呢。” “噢。”那个点头,还接着问:“那是从哪里入府的?有旁人见着没?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罢?” 范瑾点头,也是接着答话去:“侧旁小门,自然是有人见的,还是几个顶好的小伙儿。” “那我还要问你些呐,就这个事罢,咱们总管大人是知晓否?” “刚才咱还见着呢。” “敢问如今哪里去?” “是按着老爷的话。” “呵,这样子呢,那还是得问声,甚么老爷的话?咱们大人是又讲些了甚?”这个言到这儿是不再问了,很快就把目光瞧向另外一个还原处立的,冲着范瑾摆了摆手,这里有停一会儿,终于开口又问那个:“喂,老哥啊,你瞧这个情形是该如何作呢?” “要当真是咱老爷的话儿,咱啊或是不该问的,哦,你少些问事罢,责骂是小,免得惹些本无干的麻烦!”另个是点了点头,这般急着说过,又将手在半空中摆了摆,仿佛是在强调一般。 见是这样子,本是在范瑾身前的那个兵儿呵是有停一刻,便不再有甚多言,只是悠悠喘过口气,缓缓把那长兵竖立,自个儿也还站得齐整。过了一会儿,像是组织妥了言语,他且是朝了范瑾赔笑:“像我等啊也是职责所在,故才如此,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二位多多担待。只是,嗯,二位,我还有一言……” 范瑾点头,言既至此,他心中算是有底儿,由此呵脸 上是挂了微笑:“要讲起话来啊,大家都是为总管大人作事,该如何的咱就该如何去办,不消说甚担待不担待的话。噢,对咯,军爷你还有一言?那就请讲了罢,都是自己人,这没甚么好客气的。” “那便是……二位究竟从何处来的?我是记个地方罢了,要是真有个甚的万一,也好有的交代,二位无消多想。兴许,就这玩意儿,还用不着呢。” “这是该有的,军爷也是仔细的人儿。”范瑾终是回礼,低头看了几眼徐期,口中又是冲着这个兵儿讲:“我等皆为烨城人士,属那远字的镖儿,按那边儿一位大人的吩咐送过来个物件儿。今儿才算到,从了侧门入了,算和咱大人打了个照面儿。喏,这不,是听老爷的话,预备带了我家这个小子出去耍也。要说来呵,也好久没有这么些快意日子了。” “好生羡慕!”这个兵儿乐呵讲过,面上笑颜便开,这就侧身让开了道:“恕不能送,二位缓行。” 第92章莫认红衣作故识 “实有叨扰。”范瑾颔首,这般说过,就是看了一眼徐期。这个时节,不消范叔来讲,徐期便是紧紧跟上。 待是入了门楼子,二人才是察觉有些敞亮,该是有一丈的长短路途,末了,才到这门前。在外左右看呐,是不见有前后行者,街道里头儿静悄悄,宛若是个无人的城。可先前到底是来过这地,范瑾清楚,徐期也是明白,只是这时无人罢了。 徐期快走俩步,这就到了街中,等到范瑾跟来,他就是扭过了头:“范叔,这样子的……人呢?” “你问我?”范瑾看他一眼,随意似的转身朝了左旁,待有片刻,就是大步迈起。 或是才离了车子,徐期总是不禁向着左后瞧,瞧了一次还不够,不过几百步子,倒是来回看了有那么四遍。范瑾也似同样,虽是没那般夸张,可总是左手不时握了,待是确认空无一物,才是想到车子寄在那个大人府上。 再是几步,范瑾猛然想着,这像是被关了许久的人儿,到了该出牢时候,反而念起牢中的好。 话是不讲,二人把另个瞧了几眼,就晓得都是类似模样。既是如此,就谁也莫要讲谁,只好是干笑几声,接着行罢。 这般走过一里的路,徐期侧目时而视之,终是在右侧一旁,见了一栋二层小楼。别处是没多少人的,一里路来也就见了二三,还都是带甲之身。再看这楼,里头儿是有个红衣姑娘,一时是想起些个甚,虽道如此,却是不知如何讲,便是呆立着了。 范瑾是也停下,有过一会儿,像是忘了左右,悠悠然吐出一句:“好似那梦怜姑娘。” 徐期闻言,总算是知道自个儿方才究竟是想起了些甚么,嘻嘻笑罢,就扯了范瑾衣衫:“倒是也好,咱们走里头儿坐坐,就作故人重逢罢!” “这话不可乱讲!”范瑾虽如此道,面上却泛红光。还是这个时候,伸过手来,把这徐期脑袋一拍,他是还乐呵呵:“走罢,莫说他话,吃些喝些也是好的。” “哦。”徐期点头,嘿嘿一乐,扭转身子到这范叔面前:“也就还有他话?范叔,那你可须得看清了。” “嗯?”范瑾是迈出步,缓缓把这徐期朝着身侧一拢,低头视之:“我又不瞎,怎么看不清楚?” “莫认红衣作故识。” “净是胡言乱语!” 话是如此,二人还是向前。在这街坊里头儿,已是好久不闻人烟,见是个甚么楼阁,内有人往,心中自然欢喜。是到近处,抬头望时,门楣上头儿一张匾,是有墨字,上书“醉香楼”。 由门而入,那红衣女子自是来迎,面颜如花,就是有些倦意,笑是拦不住的。只见这裳非那梦怜身上制式,显得更加平朴一些,衣料不知折了几重儿,使人瞥眼看处,不见一分春光色。 “哎呦,这位老爷,你是瞧哪里呢?”半是骂声半是趣儿,这女子是小步到了范瑾的身侧旁,末了,低声有言:“咱们这儿是正经儿地方,不是甚么烟柳巷,还请老爷自重一些儿?这还当着孩子面儿呢。” 听是这话,徐期忙是把眼看去他处地上,未是多想,就已是感到面上发烫。 范瑾听过这女子的话,才是侧目看了徐期,见了这副模样,心中已明几分。是这时,且看他朗声而笑,按了这女子的肩,轻缓推之:“姑娘话是在理,我等且是吃些寻常菜,噢,记得来壶热酒,我是好久没喝过了呢。” 稍稍喘过了气,徐期侧目去看,四下只得见了一半儿地方,该有五六人,是有俩三花色马褂往身披,还有俩三都是那寻常的军士衣裳,短的家伙儿落在地上,长的是都不晓哪里去,只见是都默着,偶间有一俩句,却都不长。 女子是也瞧徐期,过会儿似才回过神,这就陪笑,忙对范瑾是讲,“爷儿,那您楼上请,我啊这就去吩咐。” “好好好。” 这边儿应过,徐期是先迈出步,小步快走,上 了俩层阶儿,回头去瞧。范叔已是别过那个姑娘,且是走来,面上是无好色,可还泛着红光般:“你是在瞧些甚?时候长呢,慢点儿走罢!” 徐期点头,是把身子一侧,让开道来。既如此罢,范瑾也无消多想,直是上前,待同徐期一道,便是把这徐期的袖子一扯:“咱是才来,都不熟的,你就待我后头儿,千万莫要多言。” 徐期颔首,眼是朝了上面瞧儿,只得见过朱色杆栏,似听人声如潮,比这底下热闹。如此一来,心中多些期盼,待是范瑾起步,便是连连赶上,说是跟在后头儿的,不如讲是同行人。 待是行过几步,徐期一顿,就碰到了这范叔的背上。待到徐期侧目看呵,是个小二正在过路。须是察觉了目光,小二也望过来,瞄了一眼徐期,就慢悠悠侧过了脸。接着哈,他是把脸往上瞧,移了目光看范瑾,嘿,这就赔笑:“这位爷儿,真不对住你,我这就走了!” 话毕,这小二便是快步去了。 范瑾移目看去,心念倒也不消多讲,便是点头,往内入了。再前一步,是见四处窗开,徐期也跟上来,左右望去,该有十三四人。在下是不觉大,在上方显宽敞,说是人声如潮水,便无半点儿悄言意。 可话也讲来,与下处位置的人儿比,这些是自有不同。范瑾是且停且走,把四处都有看过,到了一处窗边儿,缓缓坐了。如这般地,窗在的地儿向来是满,可那是寻常时候。韦冲到底甚也未讲,可这一路早就不同寻常似的,便也不消说甚。徐期也坐,顺着范叔目光去瞧,但见中处三桌客满,其一还是两波儿挤着。 这些再要多讲,便是中处不见这楼四周,不闻风烟之地,是故只见眼前。偶间说时,或也该得短目。 是这时候,人都求个心安。 徐期默然,是有片刻,先前小二不知是何时在了身旁。范瑾也是看去,就见是如耍戏法般从旁处取了两个小盏,放于桌上。罢了,小二笑着将壶举高,慢慢添上:“二位该不是本地的人,像才来的。” 范瑾看着了茶水,点了点头:“嗯,你眼力不错。” “不敢夸虚,常来咱这楼儿的,咱都认得。”是听了欢喜话儿,小二自是愈加几分喜庆,接着,不等旁人讲话,他就伸手向着侧旁一指,范瑾瞧时,这小二的指尖儿落在楼外处,又听是言:“再说爷儿你也到底是那外地的人儿,咱本地如你这般的,都不往这处来呵。” 这些话音儿一落,范瑾心是有如一惊,思前想后,道是自个儿也无多讲些不该说的话儿。有过一会儿,他低下了头,看罢自个儿衣鞋履,怎么去讲也非那华贵之流。再抬起头,这个范瑾面色便是添了几分肃气:“这话怎讲?小二,只是聊聊便也罢了,有的话儿可不消胡讲。” “倒也不敢胡讲。”小二尬笑几声,缓缓退身数步,接着又言:“爷儿,你是远路来的,就算不是甚么富贵人儿,也总能和那帮人说几句话,总缺不得钱财。” 这话一出,余话是无消多言。寻常人家不得远行,远行罢了也是无意,故而行之总是富贵。纵然不是富的,也该是给那些权贵行事,想到这里,先前应话答是,倒是显得多言。 范瑾闻言,一时无言以对,便摆了手:“你且去罢。” 第93章是讲莫学娃儿事 听过这话,小二不得喜言,稍一思量,便知自个儿有是多话,忙就颔首,倒还勉强笑着:“那爷儿想要些甚么?咱是没甚大钱,请些一俩个素菜想是还可掏得出的,二位可得吃好喝好!” 范瑾点头,火气还在,这时候也是无消客气:“这时节似是不同寻常,你们这儿还有些甚么?” “应有的家常儿总是有的,噢,鸡鸭也有,鸡鸭也有。另讲起呵,还有些鱼儿,就是小了那么一点儿,怕二位是不怎吃的。” “噢,你且停一下。”范瑾讲过,侧目是望徐期,面中多些温情。也是如此,于这糙汉的脸上有些别扭,徐期吸一口气,是把眼看向他处,却又听言:“这么行了一路,都没有吃些好的,我也不知你是吃鱼不吃……” “从来都是嫌那刺多……” “咱这儿是没甚大刺儿。”小二把话接的急,待话讲完,看这二人都看过来,一时又恐冒失。一时之间,他便忙是颔首,声也有些哆嗦:“都是小的不是,二位打也便打,骂也便骂,万万别是把事扯大!” “你慌甚个?”范瑾瞧他一眼,又冷笑声:“还以为你是见多识广故而甚么不怕,结果,不该怕的地儿,你倒是怕个不停?好没眼力。” “嗐,爷儿是拿咱说笑。”小二还是笑着,腰更是弯了一些儿:“小的不过是瞅的人多些,故而有些见识儿,跟咱爷儿是比不得。” “罢了,莫再说些别话,究竟那是些甚么鱼?” “这个鱼名……哎,是该掌嘴!我倒忘了!” “噢,罢了,没得大刺,是还有小刺儿?” “回爷儿的话,这个,你说的正是哩。” 范瑾点头,再是把眼看向对面的徐期,或是有些急了,徐期是被一惊,倒被范瑾伸手按住胳膊。待是徐期喘过口气,范瑾便又点了点头:“那,徐期,你看如何?” “我还不想吃鱼。” “噢,那便罢了。” “哎!”小二是喝一声,算是抢过了视线,待了二人看来,就还笑道:“咱这儿的卤鸭是个一绝,二位何不瞧瞧?” 徐期侧目,是点了头,很快又是望向范瑾。有了一刻,范瑾看向小二,便是也点过头,把那几枚韦总管塞至手中的五铢拍在桌上:“那就来个瞧瞧,至于别的嘛,你自是看着办罢!须得上些素菜,配着才是俱全。” “这些小的自然明白。”小二哈腰言是尽了,后撤两步:“那我这就去了。” 这话无消回的,范瑾只是点头作应。如此呵,这些交代罢了,小二就是撤去,饭食还得一会儿,二人更添闲意。 当人闲下了身,便是多些倦,待人闲下心,总能见些寻常里的不起眼的物件儿。再或者,那些本不在意的事情。如这二人,这时身侧是无他人,更是松了些气儿,范瑾是把身向后一躺,徐期也是向前探身,一个是得了舒服儿,一个是伸手碰茶。 徐期这边儿是缓缓探出了手,把那盏茶给用指尖儿捏着边儿拉过,还有些烫。稍不留神儿,那蒸气是冒出来,冲了徐期那一只手,吃痛,这盏茶便是停在了半趟儿。一时视之无措,忽闻是人大嚷声,有些快了,没怎听着儿,就是另一年青人大喝:“哎!这般的事儿,可得悄声!” 噢? 范瑾徐期对视一眼,这便瞧去,是见一人。留了细碎半寸胡儿,读书人的样子,宽袖大袍淡青色的袄儿,下裳腰间,一只香囊挂着,倒是四四方方,上面儿呵还绣了朵花儿。或是远了,看不大清。二人上下看过,不消细想,互对一个眼神儿,便知非那寻常家。 或是察觉到了甚么,那个半寸胡儿的读书人也望过来,不等范瑾说话,自是立起,行有数步,到了徐期跟前儿:“这位贤弟,我见你有望我些时候儿了,不知你是在望些甚么?”徐期正要讲话,这个却将手一立:“哎,见面即为缘也,敢问二位是哪里来的?” 徐期 一愣,有过一会儿,缓而答曰:“是这两天才到了这个地方,都还不熟,有的规矩也还不甚很懂。那,要是我有冒犯之处,还望……” “哪有的事儿?”读书人还是笑了,将手一抬,是行一揖:“姓赵名季,不是甚个人物,还是无字之辈。” 徐期颔首,也忙立起,照着是作一礼:“徐期,也是无字,先前念过几年的书。” 范瑾眯起了眼,待了片刻,是点了点头,将手一抬勉为是礼:“范某是个作事儿的人,姓名该是不重要的,但问小哥,你是何许人也?” 闻言罢了,赵季一时不语,等过了这么一小会儿,他是呵呵发笑,且将手拍在徐期肩头,话是冲了范瑾讲:“老哥呵,我是有说过的,你怎忘了?我不算个角儿,也就在咱们衙门里混口饭吃。” “噢,赵官爷儿是有不言,也是该的,范某唐突了。” “可别这般讲话,大家相识一场,便是朋友。”赵季忙是摆手,接着回头,又讲:“那处朋友还在唤我,我且去了,要是二位听着了些甚么,可须少言是好。” 范瑾颔首:“这是自然。”有停一会儿,该着这赵季走了,他却是猛然左跨一步,伸手就扯了赵季衣裳:“还望等等。” “噢?” 待到赵季回首,就见这个范某是笑了起来:“虽说不大甚好,可我也是稍听着了些呵,若不听完……” 徐期忙是接话,先行一礼,把头一低:“若是听不完,怕是心中总是想着,万一,那个,你瞧,我年纪也小,是不大懂些规矩的人……” 是至此景,赵季先是一愣,有些惊讶之状,罢了,面色一沉:“你们这是在要挟我否?” 范瑾颔首:“万万不敢。” 要说话是这般,可脸却在发笑,足够使了这赵季见着。至于这个,或就不消多讲,乃是清楚明白,便是要挟你了,你倒是能有何为?是故如此,赵季也只是枯立,没了后文。 四处也默下来,都像是在等场爆发。其他地方儿或是有些看不大清楚,再要么便是看不完全,可范瑾可能得见。就是眼前,赵季身后,几个妇人本是嬉笑不停,如今是都默声,还将手拿了手巾,直挡了嘴儿。 有了一会儿,小二是行走过来,俩边儿望望,眯眼笑脸,徐徐走至二人央中:“还请二位爷儿给咱店个薄面儿?二位?各位!须知和气生财,有事儿还该慢慢说哩,要我讲哈,咱们在座各位都是体面的人儿,千万莫是学些娃娃的事儿。” 第94章 谈时大好山河在 范瑾这时不言,赵季接过话茬儿,尤是一拜,便是开言:“也是没甚么的,你倒小心几分,本是小的事情儿,莫将小事儿作大!” 小二似是没见过这般的话儿,先是一愣,忽而慌张,就忙是撤后两步,心是又惊又惧,话也带了颤音儿:“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哎,可别这样儿,你看,我在先前可有拜你呢,是个体面的人儿,还能把你怎着?莫慌莫慌。”赵季笑出了声,瞥了范瑾一眼,又是点头:“嗯,只是,现在,你知道你该做些甚么了么?” “这……这个……小的确是不知,还请……”是见这般,小二忙是低下脑袋,蔫了似的。 赵季更是笑了,将手在旁一拍:“啧,小二,是该添茶了。” “噢!爷儿说的是哩!爷说的是……”小二应过,左右也瞧,本是在寻壶儿呢,心中忽然恍然明了,这是给自个儿走人的台阶。回过神来,他就不去寻了,也笑眯眯,是冲着二人一一拜过:“那个,二位爷儿,我才想起那壶儿是在楼下,小的这就去取,还请二位等候。” 如此,这边儿不及赵季点头,范瑾看了一眼,就应了声:“嗯。” 听着了这音儿,小二也不想别的去了,就如得救一般,跌跌撞撞,下楼去了。徐期看过,忽然听着儿不远地方甚个水声,侧目视之,一只铜壶儿落在那边儿,咕噜冒泡。阳光正好,顺了空缺射来,便使那壶儿闪过铜光…… 小二走后,众人便觉没了意思儿,没在近处的就当事儿已过了,可赵季先前那桌的人儿便行走来看。范瑾看去,就那衣裳,有着军制样式,可人是不带痞气,该是一个军中尉官儿。别的应为作陪,隔了一步,是在这似个尉官儿的人物身后。有了一刻,这人是先行礼:“这个姓赵的,该是我的老友,有甚争执,我也不得不出。” 范瑾点头,心道这也算个警告,还是立着没动,看了一眼徐期,又望过去:“有的话儿我们也是真的听着,军爷,莫不是你要灭口?那可不行,别的不讲,我也不该说的,可这是个热闹地方,有碍人家生意。” 来人摇头:“此话在理,可你莫要误会,我可没想那么着。” 范瑾颔首:“敢问军爷来由?” “营州总管府韦大人帐下。” “噢。”范瑾点头,是行一礼:“多有得罪。” 那人倒也不恼,眯起眼来,是把范瑾看过上下:“你等是要听完甚么?但问无妨,只是有的话儿要放前头儿,有的事儿呵,真不能讲。” 范瑾颔首:“那是自然。”接着是看向外头儿,有了些许时候,才是缓缓开口:“昨日来时,已是如此,街上道里不见寻常人家。要讲起来,倒是常见军士行走,不同常日,按说也过了那训的时候。” “前几日的事儿,你不知道?噢,也是对的。”那将点头,便是折过了身,微微叹出口气,又把目光望了赵季:“贤弟,有的话儿大家都知道了,我却不可讲的,有劳你了。” 赵季颔首,宛若上下之礼:“无事。” 看是这般样子,范瑾也是行礼:“有劳先生。” 赵季点头,且是行至栏杆处,将那栏杆拍遍,忽而叹之:“大好山河。” “这是咱大隋的土地。”范瑾也是跟上,侧身上前,满目山河,依稀见得是有银带闪烁,该为河川。如此与之同肩,他心更是澎湃:“在来路上,是有那高丽的散员带了数人横行,还是近了一处城邑,得益我军,我等二人才是侥幸生还。只是可叹,分明已为腹地,却见那些蛮子有入无人之境一般。当时不觉,是到安处,才是想到了这么一茬儿,心里后怕得紧。” “向来只是能守城邑,要讲村落,早是尽失。”赵季颔首,将头仰起,范瑾沿着赵季目光视之,有见那处云中似有光亮将透,倒是好看。有了一会儿,这个赵季才是重新低头,像是想了甚么,侧目看向范瑾:“先 前讲到那高丽的甚么王带了一万余骑来攻,已是被韦大人击退,如今为防万一,咱们呵已是散了黎民,可这城邑怕是也守不住。我等谈论有过几刻,想过朝廷,想过他州,终是不得一二解法,方是一齐叹之惧之,怕的是天下有变,民不聊生,我也俱焚。” “天下有变……”范瑾也皱起眉,自是盘古有开天地,这四个字儿从来都只有一个意思。他一时无言,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有太久了,只得叹一口气:“若是当真那般,天下大变,像我等二人又是如何是好,何以为继……” 闻言如此,赵季倒是笑出了声,好不容易止住,还是露着笑颜:“这,该是我愁的。百姓罢了,换个朝廷不知道的,也是多呢。” 范瑾颔首:“无非是税钱多少的事儿。” “可这回儿不同。”赵季改了颜色,伸手向前一指:“如此东北去,概有五十里路途,便是那高丽的地方。那些高丽人是持弯刀拿大弓,脑袋上的帽子是向来跟咱学的,他们向来如何咱们不讲,可若是他们骑到咱们头上……呵,纵然我一不入流的小官儿,我也是不服的,总得跟他干到底了!” “赵先生所言有理,听得我也是热血如涌。”范瑾颔首,又是且行一礼:“要讲开来,这趟儿走过我等还真没想好落脚的地儿,若是先生不弃,可否指教一二?” “指教?”赵季侧目,兀地笑了:“你当我看不出?你在我面前可没多少惧意,想来见过更大的官儿,眼睛啊比我还高上几分,我是如何指教?莫要说笑!怕是,我求你指教一二还有些许可能,只是不知何时何地罢了的事儿。” 范瑾颔首:“看来大人颇喜言笑。” “呵,瞧你这话讲的,你就看罢,我哪里有言笑的样子?” “还请恕我直讲,大人所言,依我之见,皆是玩笑的话儿。” “噢,恕你说罢,不恕又是如何?嗯?你这些话儿,也是依你之见罢了。噢,你也记得,莫要把你自己的话儿全作真咯。”赵季点头,也不再往回讲,也不再去纠缠,是待了有一会儿,又瞥范瑾一眼:“哎,等一下罢,你应该分得清楚,我的哪些话算是玩笑话,哪些又不是玩笑。” “瞧你这话讲的,自然如此。” “嗯,如此就好。哦,对了,那个立着的少年,是一直跟你走着的?”话到这里,他是扭头去瞧,徐期见了目光,也不躲闪,是稍咬了唇,更前一步。或是见了,这个赵季便笑,接着缓缓移目,是看范瑾。 范瑾低头,也有从容:“正是,我啊行这一路,他是一直都在身旁,可谓同历艰险。” “这一路可是难啊,噢,那倒算是个好小伙儿。既然这样,那我且讲一路,若是到底不可行罢,你便当笑话听了罢,休再外说就好。”赵季如此说着,缓缓转过了身子,也不知看着哪里有了一会儿,再转目来,眼直直得望着徐期。更有一会儿,这个赵季缓而言之:“纵是你等只为作事的,要我猜啊,总可以去跟那些大人物说上几句,这,是比我这般强不少的。可话也讲来,你若要做官,如何也是不成,朝廷向来严苛有制,不可违的。嘿,也别沮丧,话是如此,也有别的路途,若从军作兵儿抑或如我求个不入流的位置罢了,总该成的,也没甚个拒绝的理儿。你瞧,这岂不是算个去处?便是此处边疆地,嗯,或是有些嫌弃,可要我说,总是比流落四处要强一些,还请考虑仔细。” 范瑾点头,心中由此有数,便复行礼有言:“自当考虑,也还多谢官爷指教。” 赵季看了一眼,忽而又笑:“你们是走了很远的路罢?这个啊你早该想过,非我之功,无非是你心中没底儿。你这里谢的,是我帮你确认一番,对罢?” “哈哈哈哈,官爷又是拿我说笑了,可也确如官爷讲的。” 赵季点头,缓步行之,是到那个甚么尉的身旁。二人互相看过,低声说了些甚,嘀嘀咕咕。有了一会 儿,这个赵季重新抬头,就是冲着范瑾行礼:“话都讲过,我还有些别的杂事儿,愿是再会时候,你该威风一番。” 范瑾闻言,即是颔首:“那倒不该,还请官爷慢走呵,范某就不远送了。” 第95章 酒罢城若安详处 若是旁人角度,这个时候或是该送两步才是,毕竟对方虽言是个不入流的,可就冲那身旁的一个尉督,就知不是常人,如此识得已是万幸。自然,送上两步也没甚么损失,有利而无弊的。而要另说起来,只是两步,纵而出些岔子,也是犯不着咱。 可在范瑾看来不是如此,他心里是别有他事。 徐期已是动筷,桌上菜点齐备,或是因范瑾未入座呢,徐期也只是动了一盘素菜。待了范瑾看去,那是寻常的黄韭,偶间野地也能见着,总是能入寻常人家,吃些这个菜儿,实在算不得犯礼。既然这般,就也不好讲些甚么,范瑾心中算过,就是挪步过去。 范瑾看过一会儿,便是自顾了自个儿坐下。待他看去时候,一只卤鸭是在央中,油光漫布,一时口中生津。喘了口气,他就动筷,从那鸭子脊梁上边儿扯下一块送入口中,忽而眼中有些湿润,好在是压了下去。 见是范叔动筷,徐期也就起筷,一时慌乱,就将那几根子的黄韭丢了,忙是夹了一块儿鸭腿,放到身前小盘。范瑾见了,一时忽感说不出的熟悉,心中念情,也就只笑斥:“喂!你啊且是慢些儿,倒像是没吃过似的饿鬼子!留心噎着!” 徐期只顾塞进嘴呵,眼见他把一口鸭肉送入口中,待是缓过了口气,才是支支吾吾答话:“哎,我晓得了。” 既是如此,也就没甚必要继续去讲,范瑾点了点头,也是抬了筷子,跟着夹取一块儿肉来,送入口中。唔,这个要如何讲才是为好?噢,这鸭子,有些柴了,味是很足,倒是有些惹得口焦…… 既是已有这般样,再也无人看过来。接着便是有了几刻,不到一时,日头儿渐落,风烟也流转几番。范瑾抬首,再看桌上,除过些许菜蔬,可道菜肴皆尽。他是有些醉了,将身旁壶子拿过,向杯盏倒去,嗨,倒是落了几滴。由此又笑,他把壶子一拍,旁人皆惊,他却站起上前几步扶了徐期:“咱们是该走了。” 徐期只感肩头一沉,反应过来,就有一些慌乱。他还没见过范叔这般样子,吸一口气,只好言说:“范叔?你,喝醉了……” “你胡讲!我从不大醉!”仿若吼的一声,声儿却是很快低了下去,接着,就见范瑾垂下了脑袋。徐期更感肩头吃力,再吸口气,强使力气把这范瑾卸于椅上,便已气喘吁吁,尤是还言:“范叔,要不你再喝些茶儿?你这不使力气,咱是怎么下楼啊……” “别跟我吵吵……”范瑾是把脑袋一斜,全然无了半点儿寻常模样:“我知道,你个大小伙子有的是力气,就是,不肯使!噢,噢,也是一味想了靠我,啧,不成器的东西!” “我,范叔话可不能……”徐期话是起头,猛然想着这范叔是当真大醉,如此计较毫无意义,就还闭嘴,左右探看。 方才还是有人瞧过来,如今就都歪过了脑袋,一个个的默不作声,似这二楼从来如此。呵,徐期也是心中冷笑,一个个都喜欢看些热闹,真是高丽人打过来了,也是活该! 心中喝过,不知怎样,倒是心中平静许多。徐期就点点头,且是不顾范瑾,自是转过身子,向着四处看过一遍,踱步到了梯上,缓缓下之。 在那柜间,一个家伙儿正在使笔写些甚么,徐期也不他顾,只是走近了些:“楼上有人闹身,惹了我家大人兴致,你们管是不管?” “哦?”那个是抬起眉,见了徐期样子,就是稍稍放下了心来。接着,这人乃是身子向前趴了,嘿嘿一笑:“你家大人?怎么个闹事的法儿?你且缓缓讲来,啊?” 徐期颔首,却皱起眉,看来有些恼怒似的:“我家大人乃是为总管府韦大人作事,方才一个惹了我家大人兴致。如今,我家大人乃是大醉,不能独行,我个小的也抬不动他,你道此事如何是好?” “噢,等下,你家大人是为总管大人作事?” “正是。” “那你是你 家大人甚么人?” “小的也就一个随从罢了。” “哦,这样,我知道了。”这个管账的点点头,忽而扭头,喊过一嗓子。徐期也是没听着是喊了个甚,就见先前小二小跑过来,面是还带有僵了的喜色。这个管账的是不顾他模样,只是摆了摆手:“你且过来一下。” “哎,行罢。”待是行到近处,小二是侧目来瞧:“嗯?唤我啥事儿?” “我问你一下,就不久之前啊,楼上出过事儿?” “啊,有,我没记错的话是俩伙儿人,倒也没打起来,不算甚么大事儿。” “噢。”是柜台里头儿的人应过,接着又把声给压下,却也叫徐期听了个仔细:“我问你哈,其中有没有甚么咱惹不起的?” “我觉得哈,俩边儿怕是都得罪不起,好在都算体面人,才没闹起来。”小二也是低声答过,接着见了徐期,就忙笑了:“哎,你如何是在这里?小爷儿,有吃妥否?有甚不满的直接就讲!” 徐期点头,话是淡然:“我家大人喝醉了酒。” 管账的看是这般,就是用了下巴一抬,如此就算指了一个方向。罢了,他是冲了小二去讲:“既是如此,你快去罢,别是误了事情。” “好好好。”连声应了,小二又是侧目看过徐期,便是自退一处。徐期瞥见了这般的眼神儿,忙是咳嗽一声,缓而踱步在前。 慢慢悠悠上了楼,等是见着了范瑾呵,小二是微微叹出一口气。要说这个时候,他心中是喜忧俱半,喜的是人没事儿,忧的啊是自个儿有了事儿。还没心定,徐期是在一旁,且用下巴一指,踱步就立一旁:“小二,你瞧,我家大人已是如此,还请搭把手儿,咱一块儿送他下去。” “哎,那,不可不可。”小二慌忙摆手,又是把徐期上上下下看过一番。有了这么一小会儿,在小二心中忽然好像知道了些甚么,可到这时,偏是已然没了退路,又叹口气,就点点头,更是凑近一点儿:“哎,这本就不该着小爷儿动手的事儿,只是呵,还请爷儿给记得,日后啊,你可须仔细劝劝你家大人莫要多酒才是。” 徐期颔首,听出这话算是实在心肠,语气也跟着是客气几分,浅浅笑曰:“那是自然的事儿,我啊也是头儿回见他是成了这个样子,本是不该有的事情,还是有劳你了。” 小二摇头,面是含笑,客是如此答话,可他不能点头。末了,这个小二直说是不妨事的,接着就转过身,缓缓靠近了椅子一些。是好像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到底哈,他还是蹲了下来:“那个,小爷儿,还请你搭把手,将你家大人抬我身上。” “好。”徐期这边儿说罢了,便是按了这话照做,接着是伸手扶住侧旁,再抬起头,就见这店小二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呼……悠悠吐出一口气,徐期的手更是使了几分力气,慢慢挪步,看着走出几步:“哎,快下台阶了,你且小心。” 小二的气儿是有一些喘不过来,可人已在身,不可再说悔字。小心得把身上的人向上一抖,接着更是使力迈步,声也淡些:“自然自然。” 徐期点头,侧目视之,这个小二笑了几声,倒是比哭难看。既是如此,他就忙是转目,不瞧这边儿。 至于然后,跌跌撞撞有惊有险,却是好歹也没摔着儿。到了底下,就剩俩三步时候,徐期是忙挤到前头儿,将身子向中一压,多少给这小二承了重量。再说范瑾,大醉如此,意识还在,忽然一个挣扎,险些是惹仨个都跌到地上。 可到底是还立着。 徐期是忙侧身,好歹用了身子靠着物件儿,有了一会儿回了头,才知道是那一个小桌。抬头再看,那俩个是无事,由此也是放下心来。罢了,就扭过身,算是再给那俩个让开道儿。 有过一会儿,小二喘过了气,抬手扶了栏杆,就是颔首,再张开嘴,话是对着徐期讲:“那,小的就算办完事儿了,还请二位缓 行,嗐,你啊,也记得好生伺候你家大人。” 徐期点头,也不答话,扭过了身是把范瑾衣衫拉扯,向前踏步。一如来时,红衣衫的女子是还凑来,问候几句,却见这家大人半睡,也就默而退身,不再多话去讲些甚么。 出了这个醉香楼,再是往那来路望,是道霞光是好,城若安详。 第96章 行事总怕流言起 烨城,衙府。 自是从那山头儿下来,老爷平日总是烦闷,再说已近官差忙时,更是心中压抑,至今也是有过几日。另外一处,大小姐杨妙的身子骨啊还是那般,虽是勉强可行,可总是走不得远路,时而有下人伺候,小心扶着。话是这般,大多时候,还是她一个人行走四处,旁人要管,她还不愿。 这日天色蒙蒙,仿若捂了层纱,日头儿在早上出山的时候就好像没了力气。大夫人起身时候,是见有淡淡的白光透进屋子,就晓得这日怕也不是大阳天。由此心说,这日也不知如何挨得过呢。可杨妙是不晓得,自己看看自个儿也是能立能跑能跳起身,心中欢喜,才这几天,就把这衙府里头儿都逛了一大圈子,里里外外,像是都有探过一番,似是比她初来时候,比那个初来的兴奋劲儿呵,更要走的多些儿。 在了间歇时候,也有几个下人对此有些微词,可也知道小姐在老爷眼里的位置,就不多讲,只是私底下嘟囔。这些啊,就偶间见了小姐,不等杨妙发话,他们就远远去了,别的,倒也无甚,也是不敢做些甚么。可话也讲来,这凡个人事,是有厌的,也有喜的,几个婆子每日浣衣,见这孩子前后跑动,心中倒是能够多些欢快的意思,也算是多些趣味儿。 就这样子,全府上下看得清楚,二太太崔氏心有不满,对着殷峤讲起,老爷也只是笑笑。还是吃茶时候,大夫人听过了事儿,将手巾是在崔氏脸上一甩:“我早就说你是不带想的,也没想到是这样的,老爷是甚么人啊,自是看在眼里!老爷不讲,就是没甚个意见,你再看老爷神色,反而还是欣喜。” “你是说……欣喜?” “可不?你看那谁,可不是能蹦能跳?” “噢,原是如此。”崔氏颔首,是有反应了那么一会儿,回过神来,忙就点头:“可不姐姐年长几岁?碰着了事儿,到底还是多亏姐姐看得明白,要是我再多话,这就成我的不是了呢。别的倒也不怕,就怕老爷多有责备。” “谁说不是?”大夫人也是跟着点头,另外一边儿,扯过这崔氏的手,缓缓抚过,倒是自个儿也心安下来。等着崔氏好不容易缓了神色,这大夫人就是更前进言:“你瞧,这偌大的家儿,也就咱们俩个姐妹能说几句体己话儿,故而不曾跟你有甚争斗,也望妹妹日后,若是如何怎么了,也该念这几分薄面儿,想着点儿姐姐才是。” “夫人,你这又是甚么话了?老爷从来都是喜欢你的,他人是见不着,我可看得出来。”在此一顿,崔氏缓缓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更挪了凳子一些,伸手一指地上:“我啊,是不同姐姐,进了这门儿,也就图个衣食,别的,都是姐姐说了算的。我作小的,知道自己的位置,该说的不该说的,心中有数儿。再说姐姐待我也是不若他家,我啊,心里也都念着呢,就是如何,也总不该坏了姐姐的事儿。” “哎,话也不该如此。”大夫人也跟着笑,罢了,稍稍抬起身子,把那凳子跟着挪进了一步,身子前倾,很快就捉握了崔氏的那只在前的手:“他家如何,那是他家,咱们啊,就全作是亲姐妹一般,你看可好?我看啊可好的不得了。都是女人,来来回回也就这一个老爷,我也不懂他们样子,嗐,就是这般的日子,也不知有甚么好去争斗的呢!” “哎,姐姐这话倒是对呢,说到妹妹心坎里了。”崔氏颔首,是接了话儿,却将目光是瞧了侧旁儿,心念这番倒是自个儿输了。叹过口气,她还起身,缓缓伏下一些膝盖,算是行礼:“那,我倒是有那么一点儿困了,姐姐,咱回头儿再见罢。” “那是自然好的。” 由此言罢,大夫人也随之起身,目送那个去了。她在心中也有一说,道是劝那个崔氏勿要争斗,崔氏倒还真没甚么话讲,如此一来,时候一长,着咱缓缓布置一番,她再争斗,也是争不懂了。 心中想罢,面是更喜,又怕崔氏瞧见 ,大夫人忙是折身。顺了这一走廊行之,她在左处一转,见得敞亮,又是一股子无法言说的孤寂涌上心头。可有一会儿,大夫人也是咬了口唇,话需留情,事须做绝,这是家里长姊教她的道理。 待是大夫人离去,殷峤从其身后柱中挪步而出,叹过口气。早知这俩互有争斗,向来是当看不着的,如今来讲,她们倒是有如一处。好在虽有些惊,倒也不消殷峤仔细去想,便是用了脚丫子思量,也能知道这劲儿使一处是对付谁! 心中念过,自然很不欢喜,可他还是耐下了心。这事儿还不能如此挑破了皮儿,殷峤吐出口气,绕道去了前厅坐着,心中烦乱,不知如何。低头看去地砖,是有几道裂缝,小虫儿横行不知危难。殷峤见过,即是苦笑两三声,虽讲不过小虫儿,倒是觉得它比个县令自在…… 心说时候,天色是已然大明,风儿轻悠而过,可听府外贩卖声。他抬起头,望了远处,有见炊烟袅袅升,好一副人间景象。是见这般情形,他才算是稍感心缓,再起身来,就要去寻杨妙。要说这几日也没管着她,不知她的女红是该如何?噢,诗书或是也该问上几句。 心中正是胡想,忽然一个褐布衣衫的伙计儿小跑过来,步子有些踉跄,可速度也算不慢。殷老爷是有听着声儿,就扭头一瞥,见了人影就把迈出去的步子重新落下,手背身后,且是立着。等到有些近了,他是下巴微抬:“哎,慢点慢点,别是摔了。” “哎,老爷!”这般话音答过,伙计儿已是在这殷峤身前,徐徐站定,把那胳膊一拍,弯下了腰:“老爷,门外有人求见,叫咱差役给拦住了。我听见声过去,讲是有事该擂鼓去,那人也是摇头,只说要寻殷峤,嘿,这我就不乐意了,咱们老爷是唤殷开山的,没听过那个,我就……” “停一下子。”是忽然听着了些甚,殷峤忙把手抬起,是作止声之意。接着,有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那个人说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名字。” “啊?老爷?” “你啊,嗐,开山是我不错,可那是我的字。”殷峤低下脑袋,看着了鞋,也不知是想些甚么。有了一会儿,正是这小的有些闷了,他忽然又抬起头:“怎么?还不快去?拦了细问。” “啊?”由此一惊,伙计是有些迷惑,待有片刻很快就回神儿过来,忙就颔首:“哎,是是是。” 这边儿应过,不等老爷发话,他就还原路小跑回去。殷峤站定去看,认得这个地方要离府门是该挺近,忽而才是向着这里毕竟是为前厅。一时心乱至此,只得叹息老状已到,就恐日后处理不了甚么事情。要是旁有他人,见他这副样子,总是会去说上几句,顶不得事儿,也会叫他感到好些。哪怕是那崔氏,长远看过,怎么也该求这老爷的身子安康才对。 可惜,话是如此,就这时候,在他的身侧,是无一人。 且是静地发奇,倒是引人有些儿心慌。 有了一会儿,是听脚步阵阵,等到老爷抬头看时,噢,还是那个小伙儿,面上是有一些说不清的味道。待到近前,还是行过了礼,这褐衣衫的小伙子连连喘气一会儿,便是带了粗气开口:“说是远房亲戚。噢,对了,他讲啊,若是老爷不曾记得,就讲原华赵家四字。还是他的话,他说啊,说了这么四个字,老爷就是怎么了,也该想起来些了。” “原华赵家,原华,嗯,原华……” “老爷?你看,老爷你可是真有印象?” “你还别说,要讲起来,倒是记得有个原华的亲戚,许久不曾走动。”殷峤皱起了眉,更是思量片刻,且抬起头:“那个人哈,看样子是有多少岁数?” 小伙儿很快就答:“该有六七十了,邋里邋遢,身上还有臭气!” 殷峤点头,原地绕了个圈,还未走完,就算下了结论:“噢,上次见时,大概要算数十年前的事儿了。不然,我总该有些印象……嗯, 应该是那家的亲戚,这个该是无错。” “这都多少年啦!看我去赶跑了他!” “别……到底咱是体面人家,嗯,就怕流言起!” 罢了,殷峤叹出口气,思量片刻,摆摆手让这个小伙儿更近一些,是言:“你啊先找到二位夫人,把这个事儿告诉二位夫人,记得唤二位夫人换些旧的衣裳穿了,就讲,嗯,就算是皇帝也有几个穷亲戚,咱啊,如今是得见个穷亲戚哩。至于门外的那个原华来的嘛,唔,嗯,等你见过了二位夫人再去开门,哎,你可得记好先后,勿要有甚出入。” 第97章 探衙府也不择话 “哎。”小伙儿是点了头,就还弓着身子,退后几步,才是折身,小跑去了。 殷峤坐了,忽然心生不妥,也还立起,心中有了主意。便是该俩个夫人换个衣裳,可也不该让人家在外久候,自个儿是该迎的,纵是迎到这个前厅也无不可。如此就是迈步,穿过前院,是到门前,听得是几声闹腾,定睛一瞧,嚯,那前门已是半开! 待行至跟前,不等发话,殷峤就听差役有言:“爷爷哩,真不是我在胡乱作事!这,这可是县衙所在,连了私宅,凡事没老爷说话,真不敢开门放了外人随便进!我做不得这个主儿啊!爷儿!” “嗐!我算甚么外人?我算甚个外人!我同你讲!你家老爷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给他擦过股子!” “好了!”殷峤皱起眉头,实在是不忍再听,踏步到了近处。左右都瞥一眼,衙役是已低下了头,可那老爷子呵,更是挺起胸膛。等到殷峤眯眼再瞧时候,饶是这人衣衫破烂,露了皮肉,倒似浑然不觉。 “老爷……”差役是凑近了些,声也放低:“他是偏要进的,我是不许,只怕是扰了老爷。就是如今,你看这是如何……” “日后此般事儿,你须细细思量。”殷峤看他一眼,罢了是做了个请的动作,该是见这模样,那个更是喜气,嘿嘿一乐,大步而入。殷峤点头,话又是对了老爷子讲:“那个小的是不懂事儿,日后我必安排,还请咱姥爷儿随我到前厅休息。” “哎,我就说嘛,小石头是个好娃子,就是下人不省心!”老爷子嘿嘿笑着,声也更大:“上次你姥来时,也是被个小家伙儿拦了,你日后可得说说!咱村里啊都有人讲,你是做了官儿了,不认人了!我说那不能够,你瞧,可不?都是小的不懂事呢!” 殷峤苦笑一声,只得是走在其侧,小心用手要扶,却又嫌他,不去碰着。听得这些话毕,殷峤就是收了笑颜,一本正经似的:“是呢,是呢,着我回头就拾掇他们!噢,还请你老多费心,免得乡亲误会。” “这不?我就过来瞧瞧!”老爷子笑着露出窟窿牙,眼睛是忙左右瞧,有过一刻,口就微张:“哎,小石头,你家那个树不错!”如此说着是到跟前,殷峤无法,也是只能跟上,正要来讲,这崖柏是从哪里移来,忽然就被这老爷子吓了一惊。但见他是上前几步,到了木前,就拿了手大力一拍:“是块儿好柴火!” “哎,姥爷儿,你要缺柴火你给我讲,咱别瞧这个了罢?”殷峤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是把老爷子拉开,回到大路:“嗯,爷儿啊,实在是公务繁忙,我不曾是去见咱家里亲戚,这时候久了,有些也更面生,你要日后有空,也请常来坐坐。” “好好好。”老爷子是点了头,嘿嘿又乐:“看他日后,还敢拦我!” “哎,就是哩!”殷峤先是应了,接着踏上了台阶,眼瞅着老爷子缓缓坐下,才是继续有说:“可话要讲起来,人家也是尽责罢了,你要日后来啊,也烦请你多等片刻。不然,你看,我好歹也是个官儿,日子长了,别甚么人都往这里闯,我还有个甚么做官儿的派头!你看,是不是哈?” “啊?”老爷子皱起了眉,眼是向着椅子右侧的扶手看,有了一会儿,恍然似的:“哦,你要这么讲,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你看这木料也该不错,别叫人家搬了!” “哎,就是这样子的嘛。”殷峤也是坐下,看过左右,又唤一声:“来人!” 一阵小跑声儿,是个灰布衣衫的小伙子不知何处到了前面儿,殷峤看了一眼,倒是认得,便是点头:“大柯,姑娘们呢?” “这时不在这里,我听了声儿,就过来了。” “哦。”殷峤点头,忽然想着还有他人,就摆摆手:“你看你看,这都甚么的事儿?要找她们反倒不在。”如此叨叨一回,这大人才是接着对大柯讲:“你去哪里唤个姑娘过来,给我跟姥爷上盏茶水儿, 旁边儿伺候。” 大柯闻言,即是颔首,应过一个“好”字,便是回头小跑,可见是从右侧去了。 看着那个小的去了,老爷子倒是有些无措,是待一会儿,忙是低头:“哎,我从那村里来的,也不知道小石头你是缺些甚么,就……就拿了些咱们家里掰的地瓜,想你大概没怎吃过,就当是吃个新鲜也是好的。” 殷峤点了点头,就见这老爷子也不知是从身上哪里掏出一俩土块儿,弯下了腰,是在地板上磕过,又经他手抹了,才见是俩个挺小的地瓜蛋子。一时他也无措,怎么也是人家一份心意,可再瞧了地上那些尘土,不禁心中生厌。唉,长呼一口气出,他还是话往漂亮讲:“姥爷你是走了远路,以后可不许带这些东西!我家大儿是不在的,收养的那杨大人闺女也不吃这,干惹了你的麻烦!” “啊?”一声惊讶似的,老爷子忽而又显得多了几分委屈:“哦,我是想着,你多少吃点儿的,再说这也不多,我也不敢多带,也就三四口……” “哎!也没说我不喜嘛。”殷峤忙是接话,更是用眼看去,似是很兴奋的似的:“好久不曾有见,就是看着,嗯,咱也是倍觉亲切。” “哎,老爷你喜欢就好。” 殷峤闻言,再抬头瞧,就见似是少了甚的光亮,说不清,道不明。有了一刻,才是摆了摆手:“咱都亲戚人家,犯不着说那样的话。” 那老爷子眼是低垂:“哎,小石头你还认咱们亲戚就好,那些下面人儿我是从不怕的,我就怕你是跟他们讲的一般……” “不会的事儿。”殷峤是把下巴前倾,尤是提话强调:“我啊,总是记得大家伙儿的。我跟你说过了呢,你多与他们讲讲!那些下人们的事儿,可别推在我的身上。” “哎,小石头你无消讲了,我都见着了呢,就是那些小的不懂事!” “对咯,就是他们!先前啊有位朝廷来的大人来访,也差点被他们拦住!” “嗐,那传到上头儿,怕是都害了你掉脑袋!” “可不?”殷峤是把脸一斜,忽而就见大夫人来也,就竖起了手:“且不谈这些事儿,我家夫人来了,咱啊,说些别的。哦,你也干脆留下吃饭罢。” “哎,咱小石头有心,咱就不能不领情嘛不是!” 闻是这话,大夫人是皱起眉,很快就还舒展,缓缓坐了:“这位是哪里亲戚?哦,也该有我的错,从来未有走动,也就不曾记得。日后啊,还须让儿女互相多耍子几回,才免去了生分。以后这事儿须得记得,不能多误。” 老爷子看着夫人,本是生惧,再听完了这番话儿,立是喜上眉梢,脸上褶子也拧一处:“哎哎哎,那是自然须得小娃娃互相多玩玩,待是娃娃们熟了啊,结个儿女亲家也是好的呢!咱亲上加亲,便是熟了!” 呵!大夫人面色立刻沉下,扭向他处,殷峤忙是笑曰:“那些都是后话。” 第98章 乱言酒话催去罢 “哎,后话后话。”老爷子还是笑着,把手摆摆,又低下头,将手上的泥土在身上蹭过一遍儿。 看是这般,殷峤是同大夫人对视片刻,很快就还移了目,望老爷子。 嗯,看老爷子再抬起头,往上看去,是在这厅的顶上,有见一个山川图。该是仅使了墨色,显得酣畅,流水之处寥寥几笔,却也生动。他是不晓得该如何讲,一时之间,又是呆住,好一会儿了,才是吐出口气:“到了如今,我才算晓得甚么叫大户人家了……” 这话有些难听,大夫人伸出胳膊稍稍碰了大人,殷峤就是明了是甚个意思,忙是打断:“哎,姥爷啊,要说起来,是有好久未见,不瞒你说,我都忘了你是排老几的!这也一直不知道是该叫个甚呢!” “嗐,也不能怪你!”老爷子是把身子向后一躺,有些逍遥意思:“按排行啊,我该是老八的,可你那个大姥爷好小的时候就去了呢,真讲起来,嗯,你得叫我七姥爷!” “哎,七姥爷!”殷峤唤过,心中忽而感到一丝舒适,且是想罢,该是“姥爷”同“老爷”同音缘故,自个儿那般唤他,反而是有别扭。如今他是计较也好,殷峤心中又是念过一声,更觉清爽。 “嗯。”这声是拖的长,也算是摆足了谱,是有一会儿,老爷子才是坐直:“哎,小石头,我听说你还收养了一个丫头?” “噢,是有一个。”殷峤点头,缓缓将手放于桌上敲了俩下:“那是杨府的遗孤,身份显贵,是出过事儿才到了我家。要说起来,如今啊,她总是有些怪症,使我不得心安,恐有辜负圣上。” “哎,话不能这么讲,就是一个女娃娃,咱这里也就一个县城罢了,怎么还跟皇上扯上关系了?”这七姥爷嘿嘿一乐,更是把身子向前一探:“再说了,你可是咱烨城的县太爷!能到咱家,是她的福分!” “非也非也。”殷峤缓缓是将头摇,也吐口气:“真讲起来,人家也算皇亲国戚,不过是杨大人从来不喜热闹,是故至此。嗯,到咱家里,多少总该有些委屈才是。” “哎,小石头,她家里是都死了?” 殷峤皱眉,过了一会儿,才是点了点头。 七姥爷见这样子,更是喜色难平,右手抬起,就落在了左掌上:“那可不就是个绝户?她家没人,她在你家,那她的性命可不就小石头你说了算?” 默然,是待老爷子缓缓又缩回去,殷峤才是接话:“七姥爷,你来时,有喝了酒?我好像闻到了一些酒气儿。” “嗯,是有一点儿,不妨事的,小石头你鼻子可真管用!” “哎哎哎,让我看看是谁来了!” 人是未至声先到,众人侧目有待时。过了一会儿,崔氏才是从了厅门左侧露出了面,可谓花枝招展,就连鞋履也是有几颗珠子缀着。 殷峤本就不开颜,是见如此,更是起身,把手指向前一戳,发声如利刃一般:“你怎么穿了这副样子?”崔氏是有一惊,再看座上的七姥爷,心里也是有了数儿,倒更无话讲了。殷峤还在火上,将袖一甩:“我都唤人告诉你须得穿得……” 这就讲不下去。 殷开山叹口气。 七姥爷左右瞧瞧,忙是起身:“哎,你们是吵甚啊?可别是为了我罢?那要不,小石头,那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就回了?” 殷峤侧目,心道如此放了这人回去也不知是该如何编排自个儿,却更不得杀他,只得是压下火气。还坐回来,殷峤摆了摆手,是唤崔氏也一同坐了:“以后你须记得,把我的话都仔细听了,若是穿戴太艳,要见这等亲近的亲戚人家,是不合礼数的。” 崔氏听过,更是明白过来,忙是颔首:“啊,奴妾记下了。” 这边儿崔氏答过,一个朱色衣裳的姑娘从外进来,手中提了暖壶子,嘻嘻笑着,是把壶子放在侧旁,就待立着。殷峤冲她点了头,这个女子也是行个 礼,就是取了杯盏小心摆妥,罢了,是上过茶,未有多话,就是去了老爷身旁,只顾立着。 殷峤将手一指,面是朝了老爷子:“哎,这茶儿是些寻常货色,可也算得上是良品,七姥爷,你且尝着?” “哎!”七姥爷猛地点头,罢了就伸出手,咕噜一声咽下肚:“嗯……” “如何?” “没怎尝出味儿。” 是听这话,四处都是笑了,厅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来送茶水的姑娘笑了几声,忙是住嘴,小心瞧了殷峤一眼,轻声唤了一句老爷。殷峤是闻了声,看了她的小脸,眼是活像那被吓怕了的小鹿。老爷是不曾有猎鹿的,可直觉告诉他这就是受惊的了鹿的眼睛,一时却有些慌乱,忙摆了摆手,算是许她去了。 有待片刻,四处笑声渐停,大夫人是先开了话头儿:“那,七姥爷呵,这是许久不见了,也不知你来是有甚么事儿?” “没事没事儿,我就来看看,就来看看。”老爷子话是这般,眼还是使了劲儿左右瞧:“啊,你们家,这可真是气派……” “哎。”殷峤摇头,心说还得讲些体面话儿:“咱这儿都是自己人,这话,要是我没记错,七姥爷你可都说过一回了。嗯,以后可别在咱自家讲了啊。” “好好好,哎,是啊,是啊……” 又有一会儿,该是无话讲了,如此便就有了几分尴尬。殷峤看过大夫人一眼,是见夫人也点了头,眯眼想过一会儿,就是小心开口:“那个,七姥爷,你看你是没空手来,我可不能就甚么也不送的,怕是他人听了笑话。嗯,你瞧咱家里是缺些甚么,无须多心,只管说与我听,嗯?” “要说起来,倒也没有甚么……”老爷子又是垂了下头,俩只手啊不安分地在扯衣衫,再是过些时候,才是缓缓张口:“就是最近日子紧了,实在是没得余钱……我和那儿媳妇合计了一下,就虽说那混小子不学好罢,可咱也该让人家跟着大户儿的私塾念着。”有停一刻,他的眼是四处飘儿,末了是落地上,小声嘟囔着说:“就是考不中罢,也能勉强认个字儿的,去作军了,听闻也能好些……” 崔氏听是这些,好不容易是有机会插句话儿,忙是点头:“嗯,这是个好事情。” 七姥爷就忙颔首:“哎,谁说不是?可就是缺了些钱财……” “嗯……”殷峤沉吟片刻,朝了大夫人扬扬下巴,崔氏就见大夫人站起了身,是从袖中取些甚的。殷峤叹了口气,话还是讲:“我这如今也不如意,算是勉强给你一些钱财,都是亲戚,就别说甚么借的话了。夜里天不好走,待会儿给你拿些儿糕点,你且早些去罢!” “哎哎!”老爷子站起了身,忽而弯下了腰:“小石头,咱可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不过,哎呀,你这一根汗毛,都要比我们大腿粗!”一番罢了,更直了身,看着大夫人把一串子五铢送到自己手上,更是嘿嘿一乐:“那我这就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瞧你!” 殷峤不忍望他,侧过了脸,是讲:“去罢。” 第99章 阴晴常变寻常面 营州,午时。 一路跌撞,虽说徐期是跌了几回,可也没甚大事,不过蹭破了皮儿。范瑾也是尚无大碍,至于总管府的门前,先前小的已是记得这么俩个。是有眯眼瞧了一下,愣过半响儿,才是缓步过来:“哎,二位,回来了?” 徐期抬眼,认得这么俩个不想真做事儿,稍稍有那么一分怒气儿,且而压下:“还有劳二位助我。” “噢?要我等助你?”一个是笑了笑,又瞥另个一眼:“他是唤咱帮他。” “哈哈哈哈,小子,我俩理你,是尽本分,你莫要是真把自己当主子。”如此说过,是向后退去三步,姿势夸张,又行个礼:“还请二位缓行。” 徐期缓缓立住,侧目看了一眼范瑾,移目视之:“这就是营州军民总管府的待客之道?先前只是有闻,如今才是见了。” “大家伙儿无非就是图个衣食。”另外一个是走近几步,侧目瞅了几眼范瑾,似是在确定不会忽然醒过。罢了,是站直了身,也行一礼,倒是规矩,且是把脑袋稍稍一低:“咱也别无求的,若你是个老爷,还请赏个毛毛钱儿。” “这你不就说笑了嘛,官爷儿,我就一个娃娃,怎么算得上老爷?”徐期忽而笑是,接着吸了口气,将手伸入怀中,握了四五个五铢钱,想了一刻,稍松了手,便是捏了俩枚,才取出来。低头看过,他缓缓把这递到前头儿:“就当是我孝敬二位的,此事,还请二位不要再同我家大人说起。” “嘿!又是傻了不是?那是自然,你且宽心。”眼前这个如此说罢,先前退后那个也笑呵呵走过来,一人一边儿,似是常有的事,配合默契非常,一齐是将范瑾架起。徐期见是如此,就是稍稍向后踱步,到了三人身后,才是跟着,一齐入了府门。 谁想韦冲正是在门内立着。 俩个小的是有一惊,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闭住了嘴。徐期是踱步到前来,不加思量,就作了个揖:“小民徐期,见过总管大人。” 韦冲瞥了一眼还瘫着的范瑾,稍皱了头,转眼又看徐期,摆了摆手:“免了。” 声是不大,徐期听得真切,这俩个字儿呵已无先前话中情意。此言一出,徐期心中明白,他是已不讲情或觉得同自个儿是无消讲都不重要,只是,自己是该分清距离了。念及于此,徐期当即颔首:“谢大人。” 韦冲微微点头,接着转过了身,是与徐期同肩:“你倒也无须谢我,本官主要是想让你家范叔瞧瞧。” 言是及此,徐期侧目,就见韦冲微笑着脸,却已迈步。是时,他也忙赶,时候有些紧张,就也未去多想,话即刻讲:“不知大人是要带我们瞧甚么东西?” 韦冲侧目,淡而笑曰:“是你们带来的东西。” 绕过了鼎,是由左入,是穿一道朱红漆过的廊。不知何时起呵,范瑾是被那么俩个架着退至韦冲与徐期之后,徐期时而后望,再向左瞧,是见一排平房。一个老太蹒跚而出,朝着这么一行看了过来,似是有些呆滞。 忽而之间,徐期是想起了甚么,更近半步,侧面讲之:“那个,大人,那大门……” 韦冲侧目,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徐期的肩,声色也随着和蔼许多:“你有这份心倒是好的,倒是且安罢,我已有安排。” 徐期颔首:“是。” 后来时候,当徐期再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才明了,那个门口入处,时而有些细微声响。范叔当初是有移目环视,却也不言,只是偶间或会低声吩咐,说话须得仔细,莫可去言大不敬的句子。想是该有暗哨,只是,不知是在何处罢了。 是再前行,至于一处,韦冲停下步子,就是向后看去:“且是将那位朋友安置厢房,你等还回原处。噢,是了,我在那边儿是有一会儿,你等晓得我的意思罢?” 二人互视,心知这是不把话语说透,这是有留余地,忙是同声:“是!”其一更 是弯下了腰,有停片刻,还似急讲:“先前是我等糊涂,日后自然不该……” “罢了。”韦冲打断了他的话,是续讲道:“知道就好。” 二人正要动身,更是使劲儿架起范瑾,徐期慌忙看了韦冲一眼,韦冲就是点头,将下巴一抬呵,徐期就也跟上。 是有先前事在,此番不得不为。 所谓厢房,一贯是为下人备着的,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一烛。徐期心是如此念过,踏入屋内,却见侧旁墙上挂了一幅画像,大红大绿,俗气得很,该是福禄仙老之一,再看其手,是有一桃,便为寿星。 正这时候,那边儿一个杂役咳嗽两声,徐期侧目,就见范叔已是被安置在床,呼呼大睡,倒是安定。既是见此,徐期自然心中有数,这算是给自个儿过目,他等是没把范叔如何着。凑近一些,看是当真无事,就是点头,双手一抬是抱了个拳:“二位也只是为了吃饭罢了,无须多心。” 其一还礼:“有你少年这话就好。” 另个也是点头,学了徐期样子,抱了个拳来:“先前事情就当没有罢?日后啊,哥哥们怕是还得托你照料几分。” 徐期闻言,忙是笑道:“这又是在讲外人话儿了。” 言毕,徐期就是转身,另外俩个也是默了,悄然跟上,出了屋门。再与韦总管见了,没讲两言,这俩个是寻了由头儿,就是告退。徐期是与韦冲一齐视之,有时,韦冲忽而开口:“年青人,这样的,你觉得好玩么?” 徐期皱眉,该是不解何意,有停片刻,且是答曰:“倒是无趣的紧。” “是啊,无趣……”韦冲点了点头,是折了身,便为前行。徐期是瞥见了,依然不解,心中纳闷,还是小心跟上。是复行有数十步,韦冲忽而叹之:“无趣,却是常有,这么俩人的脸,你须记得,记得不是要你恨他,而是,这才是常人之面。” 徐期颔首,心是不解,忽而又听韦冲有叹。 “我是又多言了……” 第100章 小儿面前是多话 “这是哪里的话……”徐期嘟囔一句,是在余光中见了韦冲看来,便是一笑,露出无害般的面孔:“大人的话,从来都无错的。” 见是这般,韦冲也是跟着笑了,又行数步,取了腰间的青铜鱼符,忽而侧目:“我在想,你这里的大人,究竟是哪个意思。噢,不过我又不打算问你了,因为……” “嗯,不妨事,都一样。” “是啊,都一样。” 续而行之,不知几刻,二人从右边儿如了主道,徐期左右瞧过,是有一些花草,分明装点用的,还有一树老木,先前倒是不曾留意。徐期正要停下,却见韦冲步伐依然,便是侧望:“大人,咱们已是走了挺远,不知,你要带我去往何处?” 韦冲闻言,当即停住,有停一会儿,却是只扭了脸,语速很慢,一字一顿似的:“你在紧张甚么?” 听着这样的话,本是不慌,徐期却是当真急了:“这,这,我……我没有。” “倒也无妨的事。”韦冲笑了,正是徐期稍稍放松时候,他忽而伸手又握住徐期的胳膊,宛若徐期本就是他的小辈似的:“莫要过于见外,在这府啊,少是有人同我讲话,我呢,知道他们如何瞧我,也是不敢多讲,恐是有失身份,也怕多言些不该说的。” 徐期是感胳膊一痛,在这时候,却也全然无法顾及。跟随着上前三步,他勉而侧目:“大人就不怕在我面前多言?” “你觉得无妨便可。” 是时,四目相对,徐期感到这韦大人的眼睛似乎很深,又很静谧,宛若潭水。在这样的眼中很难去看到一些情绪,或是常年官场磨炼出的,而这时却似乎多了几分柔和,是所谓营州军民总管府总管大人所不该有的目光。 “是,大人。”徐期颔首,心中似是将甚明了,却是不可言的。很快,韦冲的手是松了一些力气,徐期便挣开来,忽而想到了些甚,忙是抱了个拳:“哎,大人,你可有见过这般的?” 韦冲低眉细看,语气有些不定:“这是……抱拳?” 徐期点头,是无言之。 韦冲就是伸出了手,缓缓把徐期拉向一处,左右环视罢了,点了点头:“先前也只听闻,如今算是见了。只是,在这里,不是摆这个样子的地方。”如此说着,是转悠到了一处侧堂,韦冲先是踏入一步,接着就扭过头:“你且来罢。” 徐期颔首跟上,四处去望,觉得此地显得有些简易,而在前头儿,是摆了一张长桌,几本书册放置其上,侧角上有个烛盏。徐期更近几步,就瞧着韦冲缓缓落座,是也行礼:“大人,不知你引我来此是……” “我想给你看点儿东西。” 是有这话,徐期便不再接,但见韦冲抬手,从这桌子上取出一册,缓缓翻开,是瞧一眼,就是递了过来:“噢,就是这个。” 徐期颔首,双手接过。 这个册子虽是很薄,可也挺有分量,徐期低头再瞧,就也明了为何。在这册子外头儿,是由两片儿木板合了,无非木板上覆了一层锦缎,书了三字,是那繁杂的写法并不认得。四处似是金线,却不敢问,可也能晓得这物件儿的重要性质。 缓缓翻开,这里面并没有太多的字,寥寥几句。于此,徐期是不大敢细看的,却就从末处罢,也看得出是说边疆之事。 “我将呈此上奏吾皇。” 韦冲忽然一句,是惊得徐期险些松手,回神儿罢了,忙是将此奏本放回桌上:“这等军机之事,小民不敢细看。” “其实不算甚么军机。”韦冲皱眉,身子向后一躺,徐徐叹过口气:“来的时候,想你也瞧到了不少情形,不妨说说看罢,这个营州,如今如何?” “是算纵横半城,倒是同般样子,少有民在途行,是有军士成列。” 韦冲点头:“能走的,都走了。” “敢问大人,这……” “是因为前一阵子的事 儿。”韦冲摆了摆手,又将手抬,落在左侧。徐期看去,是见在那左侧有一简凳,或是先前不曾留意罢了。很快他就明白了韦冲的意思,也不推辞,直是迈出两步,徐徐坐下。韦冲点头,把眼看向那个册子,只接着说:“先前呵,高丽王率靺鞨骑兵,约是万余,进攻辽西,是被我所击退。” “那按常理……” 话是未尽,韦冲已是摇头,徐期就停住了口,但见大人是讲:“只是此番胜了,这般事情,有一便是有二,百姓也非愚人,是故,百姓流去,才是常理。” 徐期闻言,即是点头:“先前还是疑惑,原是为避战乱。” “百姓都是恋家的人儿。”韦冲笑过几声,不知为何,徐期觉得,韦大人如此笑着,偏似是自嘲一般。有停片刻,韦冲续着又讲:“若是无事,也是不愿离家。哦,我是有听夜不收来报,是在燕州,已有一县陷落,现也是……” 徐期颔首,是有想了片刻,心说纵是那个地方的兵势有所不足,在那儿四处如何想来也有隋兵。就是不看兵书,这般样子来敌该援,怎么也都是明白的。念及此处,徐期便是抬首:“可,大人,容我再问,那为何不曾有援?” “少年人啊,但凡遇事,你须多想。这般的事情呵,你得前后考虑,这能够有人可援去援的前提,首先,是可自保。”韦冲伸出手指,在他唇边儿是沾了一些唾沫,接着,缓缓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小圈儿,过了片刻,是在一处圈点一番,稍稍抬头去瞥徐期:“你瞧,若是援之,敌或来袭,而军一时不得返也,那援之城便或有失,这是其一。” 见是此状,徐期吸了口气,是看了一眼韦冲,心中仿若也是明了他事,不等下文,忙也接话:“那其二就该是……纵然去攻,也不一定可以拿下那城,可谓,风险颇大。” 韦冲向后一躺,闻言罢了,他是露出了某种诡异的笑,侧目而视:“况且,敌从不需地。”徐期这是不言,只是望着韦冲,就见韦冲的手指又在桌子上绕过了一个弯儿,倒是去了。此番罢了,韦冲抬眉:“抢了东西,杀了男丁,掠去女人,人家往往也就跑了,噢,咱还追不上他。如此,就也不过一场徒劳。” “这般一来,只得各顾各的门前雪,要是顾他,却是无力,也是心乱。”徐期喃喃念叨一番,忽而又想起甚的,忙是抬首去望这个韦大人:“可,可既是如此,万事只怕皆是徒劳的功,大人却又修书一封去呈皇上,是为何事?是讲何事?” “我只是想请皇上做一件事。” 徐期侧目,他是这才察觉,不知何时,韦冲的眼中已然多了那几分狠意。这样的目光是自见这位大人就不曾有见过的,而也这时,徐期忽而想起,这所谓的总管大人,到底,是管军民二事。只是承平许久罢,自个儿不久前就见过的这府全名,倒是才是算得几分真识…… 心中是有冰河过,而时间是很快就过去了的。徐期再看韦冲,他的嘴露出了一抹笑意,却是令人有几分发冷。很快,是没等甚功夫,韦冲也补全了他的下文。 “打疼他。” 徐期听见他这样讲。 第101章 风穿堂过南来人 似是有风穿堂过。 受了个凉儿,徐期也回过了神儿,是点了点头,再望韦冲:“大人心志,小民佩服,只是如今情形,在我来看,实不算佳。如若强行……”忽而是见韦总管侧过了眼,徐期是受了惊,这就低头:“是小民多话了。” “倒也不妨事。”韦冲微微叹过口气,伸手抚那册子:“你年纪还小,说的,倒还算在点儿上。这个事儿呵自然不易,不然,我也不会如此修书去求皇上。” 徐期颔首,心中又是多了几分迷糊:“那,还请容我有言。”停了一下,是瞧韦冲点了点头,他才接着往下讲:“方才那些也就罢了,这等军国大事,大人何必是同我讲?大人若是有甚其他安排,只管唤我便是。” “噢,有你这话就好。”韦冲点头,末了又笑:“倒是也无事可托与你。” 徐期是见他笑,自己却是不敢,只是颔首:“便当我是又接了大人的事罢。” 韦冲闻言,又是扭头看他,眯起眼愣了一会儿,连说好字:“你是少年人,有的事儿大人不可出面,倒还就需你来。不过那是后话,暂可不谈,哦,你也有饮酒罢?” “才是一点儿,不妨事的。” “罢罢罢,莫要讲这般话,我也安排你去休息罢了。”如此言说着,韦冲伸手抚了胡,又将手按在那个小册,徐徐立起身子,将手一抬:“从此而出原路回,是数第二个屋子,你就可占了它。你是自个儿去,还是本官再为你引着?” 徐期低着了脑袋,稍是想过片刻,便摇了头:“这,总是大人带着比较好些。” “噢,好些……”韦冲念叨过了一茬,是也颔首:“该是我未有多想,要是你一个去,有些事儿,或是不见得顺。” 徐期闻言,心下一惊,这话有些太白,却也没错。可再到徐期这边儿,可谓是点头摇头都且有些不对。 可时间是不等人的,徐期再抬起眼时,韦冲还看着他。有过一会儿,徐期才是颔首:“大人自有大人的理,我,我只是有些怕生罢了。” “哦。”韦冲点头,笑着伸手拍拍徐期肩膀,未再深究,只是还说:“你随我来。” 徐期点头,如是跟随,是从此而出原路折回,还到那处廊间。徐期只顾着往前走,就要折转,韦冲却扯了他衣襟。徐期扭头看罢,一个小厮从了另处慢步上来,先把他给打量几眼,罢了,才是行个大礼,徐徐抬头,瞧着了韦大人:“府门外头儿是有乡民喧闹,几个衙役是有拦着,可也怕不成久事,还请总管大人定夺。” 徐期闻言,忽而想起回来时候,那处如今怕是也只俩三衙役,是止不住。转念一想,虽讲使兵总能管用,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要对外用兵,先前对民使兵,实在不妥。由是就颔了首,缓而撤了两步。 韦冲却是瞥了徐期一眼,伸手又搭在徐期肩头儿:“这小的说了些甚,你也都听得清楚?” “这……”徐期发愣,待过几个呼吸,摇了摇头:“是不怎么清楚,此乃公事,小民实在……” “哎。”这声儿是拖的长,韦总管又把徐期肩头拍,待有一顿,音色也变:“徐期,我啊,是想让你来讲。” 这样的坚持自然该有他的理由。 徐期微微一愣,小心看去,四目相对之时,似是可见这韦冲大人稍稍点了点头。徐期便是转过了眼,想了片刻,是对着这个小伙儿打了个揖:“哎,这位官爷,总管大人想要我说两句,你看……” 那厮闻言,一时喜上眉梢,也忙回礼,嘴上嘿嘿一乐,笑出声道:“大人的客,便是咱营州的客,小兄弟不必客气,但讲无妨。” “依小民之见,如今这个事儿应导不应压,要是我说,须知压下一处,就怕另外一处翘起来。压下容易是容易,可总是不得解决这事的根本。”言及至此,徐期便是侧身,向了韦总管讲:“总该查明前后才是。” “噢,是了。”韦冲点头,似是想起甚的,忽而笑曰:“徐期,你瞧,你家大人尚且也不在呢,你不如就告诉我,你家里头儿,是作甚的?须得老实,我可能见得出你有没哐咱。” “那回大人的话,是作木工的。”徐期颔首,有那么一刻迷糊,很快也想起来,是也笑了:“大人还真是仔细,怕是甚么都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嗯,这话对了。”韦冲点头,伸手向着那个小厮一指:“此事是该速查,你就告诉那蒲阳县令,此事,就全是由他来决。可若有个甚么事儿,上负皇上,下负黎民,也别怪咱老哥不照顾他。” 小伙儿闻言,忙是颔首:“是。”待是等了一会儿,或是没听着下文,就稍稍抬起了头:“可大人,这不该那蒲阳的县令大人管罢?再说是咱这里出了……” “若是这处,早就如此。”韦冲摇头,朝着这厮走进了些,伸出手在他脑门儿一崩:“那蒲阳是离咱最近的县了,自然该是他那边儿的问题。噢,你可消记得,做事儿,得多用点心。” “是。”小的把头点,罢了瞥徐期一眼儿,不等徐期反应,就还笑眯眯更凑近了一些:“这位爷儿,你该是大地方来的罢?真是比咱们有眼界儿,想的也挺远呢,可怪不得大人许你先讲。” 徐期正要答话,韦冲瞧他一眼,他便是把这话头儿压下,稍退半步。有过半个呼吸的功夫,韦冲是点了头:“莫是怪话,噢,这位是咱府上贵客,远路来的,后头儿你该记得。” “哎,是嘞。”小厮是把脑袋一低,罢了点头:“小的自该是把大人的吩咐记在心头儿。” “你且去散了那民,就说,已着蒲阳县令彻查,若是不大放心咱们,就请留些字儿来。”话到这处,那厮就点了头转过身,就要溜去,韦冲忽而喝过一声:“且慢,你记得唤上个念过书的。” “这……”那厮回首,一时笑僵在脸:“大人,这,要是平日都记得有问也就罢了,忽而这般问过,咱也一时想不着的。你说,如何好啊?” 话音刚落,韦大人便皱起眉:“自那南边儿来的赵先生在咱们家里也是有些时日,遇到了事儿,咱总该想着人家。免得人家觉得,咱根本瞧不上他,是送口饭吃罢了,嗯,就这般办吧。你该晓得我的意思。” 第102章 经廊行过坐思量 见是韦冲已然有了安排,徐期本欲答话,便是把提至嗓子眼儿的话又咽了下去。韦大人是对那个小厮点了头,罢了回首,宛然一笑:“小子,你瞧,如此先是拖延一些时日,后来再查也可稍缓,是为不惊当前,这般如何?” 徐期一愣,忙是颔首:“这,大人已定的事儿,小民是不敢妄议。” “不妨讲来。”韦冲点头,面色稍是严肃,多了些逼迫意思。徐期还是不知是该如何,正当时,旁的小厮脚下一松险些跌了,韦总管便又是扭过了脸:“噢,你怎么还在这儿?按本官的做去罢。” 那厮稍是后退几步,俩手一抬,是行了个揖:“是,大人。” 话音才落,就是小步快走,撤去五六步了,才扭过了身,小跑去罢。目视其远,韦冲侧目又看徐期,踏出俩步,是至廊旁:“你看看这些的事儿,都算不得大,可也算不得小,可他们是看不着大的,我,是不能看不见小的。” 徐期依是颔首:“大人所言有理,是居高位,自是目观四方,不像小民只管自个儿的肚皮如何。”顿了一下,他是心中忽而想到了甚,接着又笑:“像小民这样的罢,还得想想今夜是睡哪里。” “噢。”韦冲闻言,答过一声,是又默了,引着徐期更前几步下了廊台,再是左行数步,是至一座小屋跟前儿。待是步子站定,这韦总管伸手拂去门上的尘,徐期抬首视之,可见是有俩个模糊的字儿。第一个是瞅不清,第二个隐约可见是个“五”字,或是瞥着徐期有瞧,韦冲便是伸手把他拉来,用了下巴朝着右边儿一抬:“凡物碰着个六,咱是图个吉利。” 徐期不语,是有几个呼吸,韦冲就伸手把这屋门推开。 徐期是见门将开,忙是就凑上前,不及多想去看,就是一层灰土落下来,扑了一脸。嗐,徐期这就埋下了头,抬起俩胳膊,把头发抖落抖落,算是将那灰尘搞落。再是抬头,韦冲是前行过了几步,且瞧着他:“你倒是急些甚的?”或见徐期不语,便是扭头,有停一会儿接着讲:“这里你瞧如何?待会儿我唤个人儿拿了被褥过来。” 这该是同范瑾所在同样的制式屋子。徐期看处,不过一床一桌一椅,门正对的那墙上头儿是开了个窗,或是使了纸粘着,使这屋里蒙蒙亮,总也有些透不过气似的。桌上是有一个烛台,那蜡是使过了半截儿,烛台看着也是老旧的物件。虽是不算好的,可这四下看过,也是自在的地儿,真当住人用的。 如此,就也不好拒也。韦冲侧目,更问一回,徐期就是忙侧了身,心下一动,把一手握拳,等到抬起,就是抱了个拳:“韦大人安排得当,小民是想有话讲也是没的。” “如此就好。”韦冲又把脑袋扭过,伸手在墙上拍了一下,一愣,是收回手。徐期看他是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手掌罢,这韦总管就又抬首:“或是许久未住人了,待会儿,本官会唤那个小的给你拾掇拾掇。” 徐期闻言,便是颔首:“多谢大人。” 是见徐期这般,韦冲缓缓摇了摇头,将手搭他肩上,有默一会儿,缓而言之:“这是无消谢的。”话到半截儿,他侧过目,或是有见这光昏沉,又是摇头:“这里呵,你就当是个睡觉地方,莫想别的。我还有些事儿办,就不陪了,噢,你且出来等罢?我也还没唤个小厮,得有小半天儿。” “好。”徐期颔首,一一应了,便随着韦总管的脚步到了外头儿。虽说也就一会儿,可也如重见天日一般,竟有些睁不开眼。适应了一下,徐期再眯起眼,才是恍然瞧着了发着白的日头儿。 韦冲或是瞧他有了一会儿,很快就是伸手拉住徐期胳膊,徐徐更至一旁,左右看罢,该是瞧着是无他人,就笑呵呵地伸手揉了徐期脑袋:“你可就待在这儿,莫是乱跑了。” 徐期轻轻咬唇,脑袋上是觉得乱糟糟,心里烦的紧,却是不敢多话。思量几刻,他是快步后撤,逃了韦冲的 手。抬眼看呵,韦大人是有些惊,既是如此,他更是嬉笑一脸,又凑上前:“这话不消大人讲的,小民自然如此。” 这个反应有些快,韦总管心中忽而有那么一丝慌乱,脚下踏出一步,才是心知露急,又忙镇定下来。罢了,上下再把徐期打量,他点头且言:“嗯,这样就好。” 如此言过,韦总管似是还有那么些不放心的,原地不动有个几时,才是徐徐走罢。话讲如此,要说那时,这大人还是几步一个回首,就宛如那个甚么老母惜别幼子一般的模样。 这是万万不该的。 徐期目视这韦总管踱步缓缓而去,心中却是这般的想。在他的那已然模糊的记忆里,官府总是顶复杂的地方儿,要是多讲,或便就是,前日才起的高楼,明日或就塌了末了。那个做木匠的老爹时而讲起说罢,总是在末嘿嘿一乐,说是咱们小民也有小民的趣儿,犯不着受那般的坐立不宁。 每当那个时节,阿娘若是在旁总是笑骂几句,说是个木匠还有甚个脸皮子去讲人家。小小的徐期不懂事,这时总会蹦起三丈高,说是自己也要做那大员。乡下人是不懂大员都有甚的,徐期想时,忽而记得实则县令也只是个小官儿。只是这话,是万万不该百姓来讲罢了。再论当时,往往一阵嬉闹,阿娘就把徐期是扯到身旁。在徐期的印象里,阿娘的手总是有些湿润,也不知是甚么缘故,如今也不可知,只是晓得,她将手抚过徐期的额,就是又讲,不该瞧不起人家大官儿,可咱这般安稳着也是挺好。 那是很恬淡的时光,徐期还记得曾逗过树旁的蚂蚁。不远处是有犬吠,自个儿是皆不有闻,树影则被割裂在地上,被鸡爪踏出模样。 徐期闭上了眼,接着睁开,是又朝着大人的去处望了几个呼吸,终是有些倦了。瞅过四处,不愿再想其他,直是坐在廊旁台上。 第103章 衙间有疑试茶香 烨城,衙府。 那个七姥爷已是弯着腰踱步去了。 大夫人是有愣半响,面色渐渐沉下来,旁人看她,也不知她是到底瞅着地上哪里,只是话似朝老爷讲:“这般的亲戚,你家还有多少?” 这话是不当听,殷峤也沉下脸:“怎么?若是四五六个,你还不同我一起把这日子过了不成?”话是至此,他该觉得有些说得重了,又叹口气:“我老殷家在这地界儿也算名门,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不长眼。” 是闻这般,大夫人也就不好接着骂,是站起身,徐徐走到殷县令跟前蹲着。殷峤低眉,也就瞧见了这大夫人的慰意,心中稍安,点了点头:“愿他是少来几回罢,嗐,也是让夫人受气。” 大夫人见是如此,就是颔首,又是伸出了手握成拳,轻轻敲着老爷的腿:“我倒是不要紧的,只是老爷毕竟还是个县令大人,不该是被这般捉弄。至于咱儿是在远处倒是不妨事的,杨妙的话,我是不甚喜她,可就算抛开人家的身世,怎么也算是被老爷收养的闺女,怎么也不能被糟践的。” “这个我也知的,你老爷也是要脸的人。”殷峤也是颔首,转瞬苦笑一声:“可偏他是不觉得呢,你我又能如何?” 夫人闻言,也是点头,再不另讲二话。可崔氏闷不住了。崔氏方才就是一直枯坐,自那甚么的七姥爷去了,自己就一直是呆呆坐着,说是想插话呢,可这殷开山也是有讲。哦,人家是怕夫人受气,又同自个儿有何关系?念及此处,也就没了说话儿的力气,眼只看向另处,全作无事一般。 殷峤刚刚哄过夫人,可又觉得似乎何处有些不对,瞥过一眼,就见崔氏,忙就把夫人扶起,顺便是就立起了身:“噢,对了,崔娘,如今你我也是无子女呢,那人儿的话,你更是不消记得罢?” 崔氏闻言,更是心中生怨,有道是怎么个如何无子女,这个事儿啊老爷你总该比谁都清楚。她是也忘了嫁来几年,偏是平日从未同房,如此经年,若是真有甚的一儿半女,那才是讲不清楚。 殷峤看她面生不悦,就是也闭上嘴,侧目又看夫人,是曰:“这会儿偏偏是有些口渴,好久是没尝你的手艺,遂还是有劳夫人。” 大夫人颔首,心中稍是有怨,可很快也是云散。好久是没尝自个儿手艺,这话一来,更多偏就想怒也怒不起。心念是随之一转,夫人这就有了笑颜:“老爷说的是哪家话儿,自家的人,还说甚么麻烦不麻烦的?” 殷峤听过,也不纠结,很快就把下巴按下。是视之,夫人迟疑片刻,就是稍退几寸,行过个礼,自此才是去了。 应是风起响几声,一只猫是从门外过。殷峤陷入一种糊涂,暂是把眼前都忘。 可很快就有人把他唤醒,崔氏慢吞吞地把屁股从座位上抬起,接着将腰一弯,就像舍弃了甚似的,又嘟嘟囔囔:“老爷是支开了夫人,噢,是想安静一会儿,奴家就不要打扰老爷了罢,我,奴家且是告退。” “你且慢。”殷开山侧了身,是将一手抬起竖立,停了片刻,才是续着讲话:“我支开大夫人,是怕她听了有些不舒服罢,安静嘛,写公文时候也是挺安静的。” 对于公文甚的,崔氏从来不怎多问,是听如此就也颔首,全是作真。罢了,她缓缓把脑袋抬起来,看着老爷:“那,老爷还有甚么话讲?” 是等有半个呼吸,殷峤才是又坐下来,接着伸出来手,化成一掌,在旁拍过几遍,还是嬉笑着脸:“你就还坐回来嘛!” 崔氏闻言,忽而就笑,是将玉手轻抬,捏了一寸方巾:“奴家刚刚是受了委屈的,老爷,你,就不多讲些甚的?来哄哄人家嘛!” “哦。”殷峤也笑,随之立起,是用手将这崔氏轻轻一搂,附耳言之:“我自是纳你,就从来不曾当你没有似的,怎么,你还信不过本官?” “老爷说笑。”崔氏嫣然,稍稍是行了个礼,也是 附耳低声讲:“刚刚奴家是有冲撞了老爷,老爷,待到今夜,你要如何罚我?” 声是诱人,手也不怎安分,殷开山稍稍后退,是使了手将崔氏的手给捉住:“这儿还是肃严的地方,你我夜间再闹。” 言是既出,这事儿就算定过,崔氏也吐一口气,缓缓颔首,是道:“多谢老爷。” 是时,大夫人双手奉了茶盘,缓步而来,正见这崔氏行礼,心中是有几分不悦。殷老爷是侧目视,正见夫人面色沉,可也很快,旋之似是又喜。但见她是如前一般,把那茶盘仔细地放在小桌上头儿,这才是侧过了脸:“老爷是答应了妹妹甚么欢喜事儿?瞧把咱妹妹高兴的!”是有一顿,她回过神儿似的,马上又瞧着崔氏,把手向前一拍,明明是不乐意的,却好似挺亲近的笑:“要说妹妹你也真是,咱们啊都是一家的人儿,还行甚么礼呢!若让甚么人家见了,还当老爷平日如何对你不妥当一般!” 殷峤见此,松过一口气来,更是换了笑颜:“她是想要些绸缎,好是做个新衣,嗐,也就如此小事儿,还行甚么的礼,我倒还怕夫人多疑。”是说半处,他转眼又看崔氏:“呐,快给夫人赔个不是。” 崔氏此时也不扭捏,嘻嘻笑着,就侧过身子,也如方才是给老爷行礼似的,给这大夫人也行个礼。罢了,很快就站直了身,更前一步,附在夫人近处,嘻然笑讲:“哎,瞧老爷这话讲的。噢,对,我本想姐姐是不在意的,可既然老爷说了,咱就也该给姐姐赔个不是。好姐姐,你就当没这事儿?” 夫人轻轻颔首,心中却也在念,这般的话,岂不是就指,她做这些儿全是看在老爷吩咐的份儿上。心中明了,也是有怨,可脸上却不能露,就只僵着笑脸,硬是把头点下,算是把这话给她应了。 虽是都不去言,殷峤看在眼中,放在心上。哪怕是为了明面儿上的亮堂,这些东西还是都不可讲开,悠悠吐过一口长气,他就此是转过了身,接着坐下,小心拿起刚刚夫人送来的茶,低头视之,茶香漫溢,可比这间屋子里的事儿让人舒服。 “老爷……” 大夫人轻唤一声,过了两个呼吸,却还无应,心中就有些慌儿,怕是老爷痴了。忽而,是见老爷抬眉:“哦,你们还在这儿呢,就先散去罢?嗯?” 夫人闻言,心中算是松气儿,转眼看了一眼崔氏,且是点头:“好。” 崔氏本想再说点儿甚,可也觉得到夫人的目光,稍是有惊。旁人等了一会儿,她是犹豫片刻,心念也不知如何讲,还怕是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也是学了夫人样子,把头点下。 第104章 赵氏先生海州生 海州是在南方,名如其位,是在沿海之处。在那个临海的小村落人们从来都不觉得名字的重要,于是甚个阿猫阿狗也就一直这么叫…… 红日滚滚,坠落西山,天边的尽头布满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如此场景海边常见,时候久了,倒也寻常。 这刻海风徐徐,淡淡的鱼腥味漂浮在宽广的空间,脚边炙热的沙滩上,是一只只被海水冲上岸的圆润贝壳,被打磨了许多岁月,泛着沉甸甸的历史底蕴。一条毛色发黑的小土狗在岸边欢快地叫着,时不时来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回旋撒欢。摇动飞快的小尾巴好似是表示这它此时愉悦的心情。 海带在这滩边儿是有一地,时而也见有老鼠走,久是不见有人,讷娃也不知是何时摆上去的,更不知那些做海带的人家,准备甚个时候来收拾。 可也与他无关的。 赵讷娃挽着裤腿,他这时候正站在岸边,一动不动,眼睛发亮,原来是有一处狂野横行的海蟹在。 此时刚刚从海水冲刷过的沙滩上向着大海的方向行走,咕溜溜的黑眼珠灵动地四周观望,当赵讷娃飞快追来时,突然加速,希望冲破身体极限。 可是还未付诸于行动,就被赵讷娃单手扣住,螃蟹举着鳌钳张牙舞爪,想做最后的挣扎,却被他熟练的抛出一道弧线,捏到身后的背篓之中。 土狗立刻摇着尾巴跑过去,歪着脑袋开着竹篓中满满的收获,一顿兴奋地吠叫,仿若在威胁篓子里面的螃蟹和其他海产都老实点。 赵讷娃并未得意,他拍了拍狗子的头,继续目光如炬的满沙滩搜寻,这对于他而言,是每天工作之后最开心的时刻。 再次用铁铲撬出一只体型不小的贝壳,心中不禁雀跃。这样厚的蚌壳,可以磨出很多珍珠,到时候售卖到城里,穿上丝线,就变成官家内院大丫鬟们喜欢的饰品。 环视四周,他盼望能够再发现一只贝壳或者其他的值钱物件,可是搜寻再三,也没有发现。 支起批累的身子,赵讷娃发现在极远处的海上几艘渔船缓缓驶了过来。 应该是捕捞的大人们回来了! 赵讷娃也没在意,绕过村民晾晒的渔网和海带,往他发现的秘密小天地走去,这边经常窝着一群小鱼,个头虽然不大,但是滋味极好,他有时间的的话会弄些回去,哪怕炖个鱼汤也是好的。 海水清澈,一些小鱼欢快地游来游去,却被赵讷娃的突然出现吓得四处乱窜。 赵讷娃看着四散的小鱼,赶紧弯腰伸手。 一条小鱼刚要逃走,一个乌黑的脑袋从水底弹出,将其一口吞下,接着缩回泥沙。 赵讷娃目光瞥到,惊了一下,接着大喜,这惊鸿一瞥虽然短暂,但赵讷娃肯定,是一只善于缩在泥沙之中的海鱼。 有些海鱼喜欢栖息在浅水的沙滩之中,将身子隐匿于泥沙之中,只露出嘴巴眼睛、一旦有小鱼小虾靠近,便会一口吞掉。 赵讷娃快步走过去,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料,正要伸手去抓,而海鱼发现危险,脑袋不留痕迹的继续往泥沙中缩。不由得海鱼逃窜,赵讷娃直接娴熟地空手捕捉,这种方式卡脖子的方式村子里大多数人都会,另一只手配合着捉住尾巴,在快速往背篓中一扔,肚大口小的背篓就算是想跑都没机会。 完美! 正当赵讷娃得意之时,猛地抬头,就看到刚才还是小黑点的渔船已经快到岸边,上面站满衣衫褴褛、凶神恶煞的大汉,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赵讷娃吓得一缩肩,赶紧猫腰折回。 还是到家比较安全! 抱着自己今天的收获,撒丫子玩命跑。 去喘吁吁跑回家里,饭菜刚做好,赵母正在嘟嘟囔囔地从大锅中往外拣吃食。 渔村耕地少,能吃到点粮食不容易。穷困的生活让赵母的唠叨越演越烈。 赵讷娃的父亲蹲在门口抽着旱烟,一脸阴 沉。 任谁整天被个婆姨念叨,心情也不会好! 见到赵讷娃回来,赵母总算不在喋喋不休,转头对他说道:“赶紧洗手吃饭!” “哎!” 赵讷娃爽快地答应,还把手中的鱼篓塞给老父,至于这些是吃是卖,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中了。 赵父一看海鱼和河蚌,不由得露出笑脸。 要不说养儿防老呢! 自己这儿子年虽不大,但家里外面倒是一把好手,也懂得疼人、干活,着实让人省心!也不枉他花了二钱银子找的里长起名。 他原本想给儿子取名赵金,再不然赵银子也行啊! 有金或银,有钱啊,多富贵,可是人家里长说了,那都忒多,然后大笔一挥,赐下大名:赵讷娃。 至于什么寓意,人家的解释就一句话,说是讷言少语多干活,怎么都是好的。 名字好不好他没感觉,真要计较他也是不怎么懂,可是儿子懂事却是真切看在眼里,这是真的不能假。这个呵,也是让他现今啊老怀欣慰的地方。 餐桌上还是摆着老三样,各种杂鱼熬的杂鱼酱,原本就咸的鱼,配上更加咸的酱,除了多下饭以外,毫无口味可言,也是挺难下口。至于别的,不过是一些旱地也能生长的小葱,还有一盘粮食少杂物多的窝头,噢,就算一眼看去,也还有石子陷在里头儿。 这就是一家三口的饭食。 只要不是饿到不行,谁也没有胃口大开的时候。就见了这些饭啊,不论何人,也是该清楚几分:吃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至于那些完好的鱼,待是明日,还是送去城来卖了比较得当。这个事儿在幼年时候赵母是有讲过多次,讷娃是真懂事,就也早不问了。 赵母分开一个窝头,爷俩一人一半,继续开始唠叨:“听说后街他李叔前天夜里打渔死了,你下次出去可要早点回来!” 赵讷娃听到这里想起刚才在岸边看到的那几船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家里大人,就听赵父不耐烦地嚷嚷: “知道了,你还能不能说点好的,让人把这顿饭吃完!” 赵母刚要反驳,关合的门板就被人从外面大力踢开,一对凶神恶煞的人大踏步冲进院里,为首的正是刚刚赵讷娃在渔船上看到的男子,他正面目表情地扫视屋内吃饭的三人,然后嘴角上钩,露出一个阴冷地笑容,像是毒蛇吐出的芯子,那么冰冷寒凉,让人望而生畏! “你……你们是什么人?”赵母手抖动的快要攥不住窝头,还是撞着胆子问。 被赵父一个眼神给制止住。这还用问吗,看他们的穿着打扮,瞎子也能想到他们是干什么的! “大爷,你看,我们已经家徒四壁,青黄不接了!”赵父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的家。 除了四处透风的墙,还有露出天光的屋顶外,这个家唯一能让人感觉到烟火气的不过是那口热情腾腾的锅。 第105章 赵氏少年遭变事 为首的匪徒没有说还,随着赵父的视线环视四周。 从家里的摆设和破房子,确实是能够感觉到那股熟悉的贫穷,可有道是破船能出三千钉,即使再穷的家里,也能有不菲的藏货,这种事在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所以,她亮出手中锃亮的大刀,冲着一家三口高高举起! “大爷,大爷,有话好说。”将老婆、儿子护在身后,赵父急切地对着这领头儿的争取机会。 在他看来,婆娘虽然讨厌,但终归跟自己一场,大难临头前,能护其周全,就要不遗余力。 “看不出来,你个老小子,还是有情有义的,说罢!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他伸手在骚臭的裤子上抓了抓,多日行进,他已经好久没有洗过澡了。身上被阳光一晒,再加上海水的浸泡,那滋味,简直不要太酸爽。不过好歹都是一路货,谁也不会嫌弃谁身上有味道。 “大爷,你看,我要是有钱还能劳烦你老人家动刀吗?” 赵父陪着笑脸,慢慢推着身后的娘俩朝着门口的方向缓慢蠕动。 “十二爷,我他娘的饿了,能不能先吃点!”手下一个跟班儿看着桌上的饭菜目露凶光。 虽然只是普通的农家饭,但是架不住他饿啊! 穿上无火,没有办法吃熟的食物,他都啃了好几天生鱼了,又不是茹毛饮血的怪物。他无时无刻不充满对于粮食的渴望。 “瞧你那点出息!”这领头儿的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后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吃去吃,吃死你!” “嘿嘿嘿嘿,谢谢十二爷!”那人也不脑,傻笑着就跑到缺了条腿的餐桌旁,伸出脏兮兮地手抓起一个窝头就开始啃。 面,在这海边儿虽然显得粗糙了点,但确实怎样也是粮食啊!跟班儿有些兴奋的如此念过,等会吃完在去房间里搜搜,如果没有钱财,搜出点粮食带着也是好的。 “你他娘的是不长记性?忘了上回挨的打了?就知道自己吃啊!”同伴的另个跟班儿看到他自己在那边啃得不亦乐乎,上去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骂骂咧咧也抓起两个,非常有眼力见地递给这领头儿的。 这领头儿的倒也没客气,直接接过塞在嘴里咀嚼。 兄弟们受苦,他也没好受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啃生鱼,他嘴巴里也淡出个鸟了! “我说!”这领头儿的含糊不清地开口:“你们呢,也别想跑或者拖延,不然老子一高兴,直接放火烧了你的破家!” 说话间,喷出不少食物残渣,弄得一片狼藉,他也浑不在意,反而翘起二郎腿,抓起腰间脏兮兮地酒葫芦猛灌一口! 辛辣刺激的味道,让他舒爽的直皱眉! 爽! “大爷,不是拖延,不是跑,是真的没钱!”赵父此时已经带着妻儿挪到门前,手中还从一旁抄起个凳子准备防御。 “呦呵!你个老小子胆肥啊!居然还敢拿武器!” 这领头儿的看着赵父的哆哆嗦嗦还硬是顶在前面的怂样,不由得被逗笑了。 他都不用动手,只要高喊一声,这家伙肯定会吓得摔倒! “大爷,你就大人大量,放过我们罢!”听闻这话,赵父急忙扔了板凳跪地磕头:“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赵母也跪地磕头! “放过?”这领头儿的将眼一瞪:“放过你们,老子就能金银满仓吗?说他娘的什么废话!赶紧给我拿钱,老子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们扯淡!” 要不是太饿,早就一刀结果了他们,罗里罢嗦的烦死个人! “大爷,大爷,要不然我跟你老走,我去给你牵马坠蹬做个杂役也可以啊!” 赵父磕头如捣蒜,心中只叹,今天这关怕是就过不去了! 也罢,就算是把这命送了,只要能护佑妻儿也算不枉此生。 “你……” 此言一出,在 场的三名海贼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头儿,你可是别说笑了,要你到船上,你是摇的动桨,扯得动帆,还是沉得下锚?”这领头儿的将手一摆,就把那刀尖对着他的额头,嘻然笑问:“怎么,你家里吃不起饭,跑我那混饭啊!” 赵父被如此奚落,老脸一阵涨红,他有些嗫嚅,可又不知从何去讲。 “都吃完了没!” 十二爷将手中最后一口窝头塞入嘴中,大力咀嚼:“快点,没时间耽误了,赶紧搜一搜,准备扯呼!” “是!” 两名跟班儿站起身,里外间的翻找,里屋除了几块床板和一个破烂箱子外啥都没有,家里穷的别说银钱,连件像样的衣服饰品都没有! “他娘的,穷成这样,还活着干吗?” 翻找无果后,十二爷骂骂咧咧一脚踹在赵父胸口,顿时,赵父口吐鲜血,跪坐在地! “啊,他爹!” 赵母一见丈夫被打,气得抄起一旁散落的板凳就不要命一样往这领头儿的身上招呼。 没有留神的这领头儿的面门被拍个正着,顿时无名火起! “找死!” 这领头儿的抬起脚就要踹,被一旁的赵父抱住腿,他满嘴鲜血,眼眶通红,冲着赵母大喊:“快,把儿子送走!” 四下无人,这喊声凄厉绝望,可也究竟无用。 他知道,这次的劫难算是躲不过去了,为今之计,只希望儿子能够逃过一劫,至于今后如何暂且不论,怎么,起码也算活着。 被一系列事件弄蒙了的赵讷娃,此时才如同回过神一般,嗷嗷狂喊,抓起身上的物件就往这领头儿的身上扔。 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即便有点物件能够飞到这领头儿的身上,又能有多大的杀伤力呢! 此举不但没有震慑作用,反而惹恼了这领头儿的,他拎起菜刀就要往赵讷娃身上招呼! 此时的赵父已经快拖不住这领头儿的,这领头儿的也嫌他碍事,直接让大刀在手中挽了个刀花,直直扎入赵父的天灵感。 可怜赵父到死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妻儿是否安然无恙! 赵母见丈夫惨死,仿若换了个人,她眼神定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然后猛地转身,不加思量,抱起赵讷娃就奔向门口。还未到了跟前,讷娃就见大门旁的土墙被踹开挺大的一个口子,显然,就是方才罢,这仨海贼就是从这里闯进来的。 赵母急忙将赵讷娃扔到院外对她高喊:“快跑,向着城里跑,逃活命去!” 说完,转回身,捞起一旁挑水的扁担横在胸前,用以拦阻匪徒的去路。 赵讷娃在墙外瑟瑟发抖,他想回去帮助母亲,可是他知道,回去也于事无补。 抹去眼角的泪水,他站起身,哭嚎着像官道冲去,身后是母亲凄厉的惨叫。 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是刚刚还染着的,或者,也只是错觉?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想,只拼命向前奔去。 身后或是还有人追,可他不能死,他的眼中有了些怒色:要等到长大后为父母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渐是无人,他也精疲力竭,更行几步,还未坐下,忽而就倒在路边,如此昏了过去。 第106章 海州赵氏落茶庄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未睁眼,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移动,晃晃悠悠,是没经历过的感受。 是这时,他侧过了身,身旁是高高堆起的稻草,散发着说不出的气味儿。 按这速度,大概,是个牛车。他的脑袋里这样想着,有些恍惚,忽而,他一个机灵坐起来,摸了摸身上! 原来他没死,万幸他没死! 赶车的是个面容和蔼的老者,看到他坐起来呵呵笑道:“你可算是醒了,还真能睡,都一天一夜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封着的几个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老者将包子递过来,亲切地对赵讷娃说:“吃罢,饿坏了罢!” “谢谢!” 经历过惊心动魄的一幕,亲历了父母的惨死,赵讷娃此时的心里,像是被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可是他不能哭,更是不能死! 默默接过包子,他狠狠咬着包子,就像是咬在愁人的肉上泄愤,早晚有一天,他会为父母报仇,亲手结果了他们!他要把这领头儿的还有那其他几个人的样貌都深深刻在脑海中! 见他开吃,老者是松了口气,笑呵呵地转过身,心道凡是能吃那就还是有救,如此继续挥鞭,催着那牛拉车行进。 “老人家,我怎么会在你的车上?”赵讷娃忍不住询问。 他记得自己跑了差不多一夜,快天亮时晕倒在了城门口的位置。 “哦,这个啊!”老者点燃旱烟罢嗒一口后才慢悠悠地道:“你摔倒后,被官军见了,咱们大隋的兵儿到底也是好的,把你给安顿了,噢,就接到那城门房修养,但是还贴了个寻找你那亲人的告示,我看到你小小年纪,身上还有血污,我猜想你肯定遇到事了,就把你冒领出来了。噢,你家哪里?如果还记得路,不妨就直接去罢?” “这……我却也无处去了……” 赵讷娃吃完包子,也了解了具体情况,不由得在车上跪直身子对着老者磕头。 “哎呦可是不得,快快起来!” 老者回头正巧看到这一幕,急忙用手搀扶:“孩子,快起来,起来!” “你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受得起!” 赵讷娃执意磕完三个头才起身。 对于他的有情有义,老者倒是不好推脱,只能无奈受了,不过心中还是满怀欣慰的。 “孩子,接下来你要如何啊?”老者看着他问。 “我也不知道!”赵讷娃低下头。 “能不能跟我说说。”虽然赵讷娃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成熟的心智倒是让他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机灵,塑造好了,绝对是把好手! “我父母被海贼杀了,他们来家里抢东西,啥也没有就动了手!” 说起刚刚经历的惨事,赵讷娃又红了眼眶。 自己实在是不孝,居然连父母的尸首都不能收敛发送! 老者早就猜到赵讷娃家中出事,听闻如此,正是应了心中所想,点了点头,接着无奈叹息一遍:“咱们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如此概是无人多管,嗯,倒是你还活着。”有停一会儿,他点了点头:“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啊?” “我想快快长大,好为他们报仇!” “真是傻孩子,你现在这么小,长大也是需要时日的。”老者劝导:“你现在应该想办法活下去,而不是报仇,没有命,用什么报仇。” “是,你说的对!”赵讷娃点头。 这确实是摆在赵讷娃面前的难题,他要报仇就要生存长大,可是他家的亲戚都在渔村的海边,如今他根本没有投奔的对象。 “是不是没地方去啊!”老者又问。 半晌,赵讷娃才默默低头。 “那你还是跟我回去罢!”老者道:“我现在在茶庄看门,待遇还算凑合,你好歹要有口吃的,等我问问东家,看看能不能给你个洒扫的活。” 看 着赵讷娃瘦弱的小身板,老者无奈说道。 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他还是把好人做全罢! 出门遇贵人,赵讷娃也算是因灾得福,就这样,他跟随老者一路摇晃着来到城里的茶庄门口! 顾记茶庄在上京成也算得上百年老店了,提起这家店,老一代的上京人就没有不中意他家的。尤其是他家自己烘焙的茉莉花茶,就那香味,简直了! 可惜世道不好,灾难频发、黄河泛滥、民不聊生。 保暖尚且有困难,何谈闲情雅致、品茗喝茶! 于是,顾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祖荫在那里放着呢,家境殷实、稳妥度日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当老者开口请求的时候,顾家家主顾老爷,倒还算是痛快地给了老者这个面子。 并且给赵讷娃分配了一个好活,在店铺中洒扫! 赵讷娃人小,身活儿也灵巧几分,以前下人不愿意打扫的地方,他都给擦拭的干干净净。更何况,要说有的地方,从来别人进不去,他倒是可以去到。 偶尔有个送货什么的活计,他也不挑,直接抱起来就给人家送去。偶间下个雨,或是有马过,他是也有惊到,可在跌倒时候,从来也都小心,不让茶叶受污。久而久之,赵讷娃在这店里以及附近的人们口中倒也积累出那么一些好的名声。 人们是不知他前事,就算知了,心中也只更多几分怜悯。噢,你别看是命硬小子,自此而后,在大家伙儿爱护下,人缘倒是一等一的不错。 再是一早,掌柜是在身后看着甚么,不多时呵,忽而一喊:“赵讷娃,这个是前街古董店老板定的明前茶,快去给人家送过去!”正在擦桌子的赵讷娃一听,再一回头,就又听掌柜吩咐:“还是往常一样,多加小心着点儿。” 赵讷娃答应一声,先是小跑去净了手,罢了就缓步过来,正准备把茶接过来,忽而他使鼻子一闻,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心中是不多想,直是开口讲道:“这个,掌柜的,你是不是拿错了?我觉得这个味道不怎么像是雨前茶啊?” 掌柜的一听眼睛一立:“你小子懂个屁,还在这里给老子当老师,告诉你,老子做掌柜的时候,你他娘的还没出生呢!” 说完也不停赵讷娃解释,直接扔出茶叶包给他,转身干别的去了! 赵讷娃瘪瘪嘴,有些踟蹰,他学习了写时日,虽然别的事情上不那么灵光,但是分辨茶叶他自信还是没问题的,当初在渔村,同样一阵海风,他就能从中分辨出,今天是鱼多还是虾多,这样的能力,又怎么会分辨不出几款不同时节采摘的茶叶? 可是没人相信他能,而且,他不止一次发现这个掌柜的以次充好。想来也是应该,毕竟,大家还都与他不熟,信了也是奇怪。 明前茶味道甘醇、清冽,偶尔还伴有吸收梅花雪水后的淡淡花香,最典型的当属豆香味,可是明后茶,到夏茶之间,都没有这种特别的香味。是如此,他有曾在那些茶客中听过,说,一两明前茶,给十斤明后茶都不换! 可话该是过了,可既是有这话来,讷娃便自思量,总是该有一些儿理在。 第107章 赵氏小儿幸得收 次日,清晨阳光普照,花团锦簇,正是一年的好时节。 临街的店铺热闹非凡,繁华的大街上人流如织。今天是赶山的日子,很多百姓自家中出来采买日常所需的用品。 官道上早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买卖铺面中的当季好物陈列开来。京城的社会氛围较为宽松,男女大防不算严苛,贫穷家女子会跟随父母或者夫君出来看热闹,大胆的富贵人家女子则负面出门,坐在酒楼茶肆的楼阁上,交头接耳,笑语嫣然。 丰泰茶庄一早打开大门,放下那个隔板。赵讷娃抓着大扫把在门口打扫。今天人会很多,连平日不怎么到店中的顾老板,都亲自前来看店。 “赵讷娃去把屋内的桌椅板凳擦了。”见门前空地打扫一遍,顾老板吩咐着赵讷娃。 顾老板平时很严肃,不爱笑,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做派,初来乍到的赵景很怕他。听到吩咐,急忙应是走进屋内。 在厢房内拿起脸盆,走到天井中打了一盆水,转回屋中,开始擦拭。 “哎哟,顾老板生意兴隆,给我来二两茉莉花茶。”刚开门不久,就来了老客户买茶。 “托福托福。”顾老板客气道。 赵讷娃在一旁擦着桌子,拿眼观瞧。顾老板下手很稳,几乎没有用增减,包好后递给客人,客人给钱后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要量虽然不同,但是顾老板包得速度都不慢。 最后一个客人离开,顾老板看着赵讷娃问道:“怎么对包茶很感兴趣?” “是感觉您的速度很快,很神奇。”赵锦如实回答。 “那是,这是老夫多年的经验了”。顾老板捻着胡须,面上有些小骄傲。 “老爷是从什么年纪开始学习的。”赵讷娃很好奇。 “比你现在还小呢”。顾老爷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看了他一眼。 “那是老爷神童转世。”赵讷娃讪讪笑了。 “哪有那么多神童。”顾老爷让他逗得哑然失笑:“跟我来,我带你看一看。”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生意好,还是赵景会说话。平时难得一笑的顾老爷,今天兴致颇高的,要带着赵讷娃看一看他的茶柜。 赵讷娃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运道,大喜过望。 “先净手”。 “是”。 顾老爷带着他在洗手盆前净手,然后穿上粗布做的兜衣。才来到后院儿的茶柜。 一进门的正堂上悬挂着一幅仕女图,图中女子穿着大红袄裙,头上云髻高耸,戴满了镶宝石的金簪银钗,艳若桃李的脸上涂着白粉贴0着花黄。 赵讷娃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是茶仙子。”顾老爷看他没走,站在他旁边解释道:“求他保佑着咱们茶行才能日进斗金,无风无难。” 赵锦不由得恭敬的鞠躬。 “据传说三百年前,赤羽率十万饿鬼,破人界屏障,屠戮生灵无数,赤蝗如潮,直冲天际而去。是茶仙子幻化灵力,遍植茶树于天地之间。才得以天下太平百姓安然无恙。自此茶饮才列为国饮。” 说起茶树的传说和茶叶的历史,故老爷如数家珍。 “老爷,您懂得真多。”赵讷娃心生崇拜。 由顾老爷面色轻松的样子,可以看出心情甚好。 “这边来”。 顾老爷一转身奔着茶柜的方向走去。 茶柜约高两米,上面分门别类的贴着各种标签。身量还小的赵锦抬头仰视。 “茶叶的年份不同,产地不同,采摘时节不同。味道就不尽相同,价值自然也有高有低。”郭老爷介绍着:“要想在茶行立足,分辨茶叶是最基础的学习。” 赵讷娃看着听着,感觉无比受教,眼神中迸发出一丝坚毅的光。 顾老爷眉峰一挑,孺子可教也。 “老爷,这些难学吗?”赵讷 娃抱着侥幸问着。 “倒也不难,学个几十年想必会小有所成。”顾老爷笑道。 “几十年还不难啊?”赵讷娃有些咋舌。 “有志之人立长志,无志之人常立志,凡事端看你想学还是不想学了。” 前院传来了客人的问询,顾老爷只得结束参观,带着赵讷娃返回前院。 赵讷娃的住处在正院偏房。距离老爷和夫人的卧室距离不远,郭老爷这边有什么需要,只需站在天井中,吆喝一嗓子就成。 夜半时分,喝多了水的赵锦只能无奈起身,奔向茅房。天边残月如弓,偶见乌云遮日。微风拂过树梢,枝头发出刷刷的响声。 赵锦年岁还小,尤其是刚经历了父丧母亡的事情,心中有怕,对于深夜也就有着本能的排斥。如果不是忍不下去,他真不想起床,憋了有几个时辰,实在是受不住了,他才缓缓起身,更憋一口气来,快步就走,匆匆去了茅房。等是解决罢了,又是吸一口气,不再另想别的,马上就要往回走。 可在路中,他是侧目视之,忽然发觉老爷和夫人的屋内烛火通明。不但如此,正要过时,隐隐还能听见老爷和夫人的谈话声,原本他并未在意,人家主子说话,自个儿该is听不着的,只是听到老爷突然叹息,他一震,又听老爷开口,不快不慢,提了一句赵讷娃。 赵讷娃好奇不由得凑到门外听起来。 “老爷,您真打算收留这么一个小娃娃?”夫人侧目,是这般问道。 顾老爷喝了口茶,接着是把茶杯还拿手里:“已经到了咱们门口,总不能狠了心将他撵出去吧。”如此说过,他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就是这么样一个口硬心软,面恶慈悲的人。他是如此自认,周围人也是如此看的,心中念过,他点了点头,似是强调一番:“现如今啊,我就打算留着他了。” “可是他留在这里能干什么呀?这么小的年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只不过多添了张嘴,增加了咱们的负担。”夫人没有明确的说要撵走着急,但还是委婉的说出了留下他的弊端。其实按理这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这夫人小气些罢。 “虽说年景不好,可咱们家也不至于连一个娃娃都养不起,先留在身边吧,就当自己亲属的孩子。好了,时辰不早,早些安息吧。” 顾老爷说完率先朝着卧室方向走去,表示报警的话题不想多谈。 夫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窗外的赵讷娃紧紧抿着唇,小手攥到一处。转回房后,赵静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天还没亮,就起身拿着扫把,去前院儿大街打扫。今天的他,干活格外卖力。未等顾老爷吩咐,打扫完街道,就拿起抹布去擦桌椅。直到桌椅光可鉴人,方才停手。 第108章 赵氏少年另寻路 春光正好,院子里的桃花落英缤纷粉色的小花落在厚厚一层,像铺了一张浅色的毯子,衬在绿茵茵的草上格外好看。 今日一早,顾老爷就安排赵讷娃打扫书房。为小少爷安排的教书先生,今日就会抵达。赵讷娃不敢怠慢,小腿儿跑得飞快。 “赵讷娃。”顾老爷叫住他:“以后你就做少爷的伴读书童罢?陪他一起学习。多认识些字,以后也方便。” 顾老爷虽然没有多解释,但一心为了赵讷娃好。机会难得,赵景心中也非常清楚。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小少爷也说得豪气干云。至于是不是想有人帮她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就未可知了。 “谢谢老爷,谢谢少爷”。赵金感动的无以言表。 时间如白驹过隙。 几年工夫,赵讷娃的文采倒是精进了不少。连先生也说,他考取功名有望。如能得到机会参与乡试,考过获得名次也未可知。 但赵讷娃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顾老爷资助,这些年顾老爷待他如亲子一般。他已得到人家帮助过多,怎好再央求顾老爷资助乡试。可他现在身无长物,又没有进钱的进项。乡试虽近,没有银钱寸步难行。 赵讷娃满面愁苦,端坐于距离顾家不远处的水塘旁。一轮明月,月光倾泻到水面上,波光粼粼,点点金星,凉风吹过树梢,树叶在沙沙摇晃。 “我一猜就知道你一准会躲在这里”。顾家少爷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少爷,您怎么来了?”赵津很诧异,平时身材略胖的少爷很少在水塘边出现,因为她不会游泳,白天都不愿意靠近水边,更不用说晚上,很明显就是来找他的。 “是家中有什么需要我干的事儿吗?”赵讷娃。 “没有没有。”顾家少爷挥动着小胖手,气喘吁吁道:“我爹让我来换你,让你回去有事相商。” “是老爷找我?”赵静不敢怠慢,急忙站起身,扶着微胖的杜家少爷往回跑。 顾少爷刚跑来又被拖拽回去,气得大叫。 赵军无奈,只好哄着,俩人匆匆折回顾家老宅。 此时的顾老爷,正在书房等着。见到赵讷娃进来,对他点点手。 “你且过来,噢,到我近前来”。 他是向前,眼也够快,很快就是瞧着,书桌上是一封空白的举荐信。 赵讷娃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信,又抬头看着顾老爷,生怕会错意表错情,没有吭声。 “先生也说你的成绩考乡试没有问题,这些天你没有找我,我猜想呢,你是担心没有人举荐,路上的盘缠也无着落。是也不是?”顾老爷问的和蔼,多年相处下来,早就把赵讷娃当做半个儿子对待。 “老爷,这些年您对我的好,赵讷娃无以为报。怎么还敢让您举荐,让您为我花钱。”赵锦垂下头,看着桌上空白的间隙,内心百感交集。 “无妨,这些都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你只需回我,去还是不去?”顾老爷眼神定定,看着他问的一字一句。 “我……”赵讷娃一时语噎。 “小子,要我说,你是应该去的。”顾老爷劝慰着“盘缠我来给你出。举荐信我来给你写。” “老爷大恩大德,赵讷娃没齿难忘。”赵锦一撩衣襟跪在当地。 “起来吧。”顾老爷拿起一旁的毛笔,在空白处写下了赵讷娃两字,然后拿起旁边的檀木描金匣子,递给赵讷娃。 “这里面是一些散碎的银子,你带着路上花小勇,这封举荐信拿给乡试的主笔范老爷,就说我给他的。里面还有一封我给他的亲笔信,路上不要拆开,一定要亲手交到范老爷手中,知道吗?”顾老爷不放心的嘱托着。 赵讷娃含泪点头。 一旁的范少爷扶起了赵讷娃,兴奋的在赵讷娃肩头用力拍了拍,以示鼓励。 当赵讷娃在回顾家的时候,已 是功名在身的秀才老爷。赵讷娃自幼寄居顾家,顾家也算光耀门楣。 这日报喜官一路鞭炮快马赶至顾家门口。 “顾老爷给您贺喜,赵公子中了秀才。”暴喜欢嘴甜会说下了马就半跪在地上道喜。 顾老爷喜不自禁,挥手示意顾少爷看赏。 “谢过老爷赏,赵公子随后一个时辰就会回来,您稍候。”接了赏钱,报喜官起身,道谢后,转身上马去往他处。 “快,订酒楼,招呼众位乡亲,咱们给赵讷娃摆酒”。顾老爷一连声的吩咐着。 “是爹爹”。顾少爷也很开心,自己的玩伴从今后就是有功名在身了,而且还是自家资助的与有荣焉。 赵讷娃是被官差赶着马车送回来的。 刚一下车就看到街坊邻居含笑的站在道边欢迎他。赵讷娃对着众人躬身施礼,表示感谢。 来到顾家门前,以顾姥爷为首的顾家人,站在正门门口一脸喜色的望着他。赵锦连忙上前几步,撩袍跪倒。 “多谢顾老爷养育之恩,多谢顾姥爷提携之恩”赵讷娃语带哽咽。” “快搀扶起来。” 顾少爷上前拉起赵讷娃。两双手有力的握在一处。 “赵讷娃,你以后也算是有功名在身的半个老爷了,不可动不动就下跪。”顾老爷道。 “啊,这,赵讷娃明白了” 见讷娃如是这般,顾老爷就点了点头,使了眼把这四下看过,伸出手向下一摆。哎,他这就有话讲:“好了,好了,各位,如今人回来了,诸位请入席吧。” 赵静这才看见顾老爷院中摆满了酒席,是在时,红色的帷幔间隔出那么东西两方。男宾女眷徐徐列席,各有容处。看这场面,平日不喝酒的顾老爷,今日兴致很高。他端着酒杯,缓步慢行,如此是带着赵静和儿子挨桌敬酒。不多时呵,众人稍有醉意,几个常见场面的人嘿嘿笑着前后立起,是适时说着恭维的话,使这边儿看着也算其乐融融。 此情此景多年后,赵讷娃回忆起来依然记忆犹新。顾家对他而言,无疑是救命之恩。而万事也都难讲,在此之后,都是难过的关,除那次乡试外,再无功名加身,甚至乡试也无再过,惹得有人嬉笑。碰着这般的事儿,讷娃也是渐渐沮丧,从来都似只懂书的,无颜去给回话,罢了罢了,干脆闭门不出,算作逃避。 见他如此,顾老爷很是担心,经常宽慰于他。赵锦点头应是,但凡事兴趣不高,渐渐的话语也少了。 一日赵讷娃来见顾老爷。 “老爷,我想寻一户富户去教书。多年考试,我已心灰意冷。少爷都以当家主事,没有理由,我还赖在顾家,无所事事,请您应允。”赵讷娃请求着。 “你想好了?” “是。” “那边去吧。”顾老爷无奈。 此后没多久,赵讷娃就搬离顾家,去了富户家教书。 第109章 赵氏先生还另走 海城的富户人家,大多都是租借了船给他人的,本来生意平日多是无事,就都也另外想招儿。讷娃来的时候并不算长,可也看出,正经儿留在家的不过几户,大多富户,都是大人在外,老小在家,虽是被穷苦看不惯的,可或是人家也有人家乐意。 至于讷娃嘛,他是无须去想这些儿,只道是长辈不在,只是老小,自个儿教起书来,颇是省心省力。再讲他是穷苦出身,这些富户的爷奶也都是从穷日子里长出来的,故而时时拉些家常,倒是也算有来有回,少有尬时。 至于讷娃所在这家,富户是姓李字的。李老爷往往是手里拿着甚么草,时不时送入嘴里叼着,有些怪罢,可为人还是好的。可夫人不是这般,偶间是有回来,把手插在腰的两侧,显得威风。那个时候讷娃往往就在其旁,虽是少被责骂,可也心中犯怕,日子长了,自然有些不喜。 再说私塾中事,李家是有四个娃,其中一个是侧出的从来不被正眼瞧。讷娃本还心善,凡事多有照料,可有的时候一长呵,也就罢了罢了,倒也不是讷娃真心实意不要再管他,而是这小子是当真不乖巧。旁的不讲,就说约摸半年前,这小子就是把墨洒一桌,嘻嘻哈哈,是唤讷娃拾掇一下。 讷娃心中有气,可这怎么也是小主子呢,是不敢再多言。平日这李家的爹娘都不在,如此事后也怕几个娃娃诬告一番。是想到了这些,讷娃就预备弯腰捡,还没下去,就有个老妈妈走过来,忙是将他扶住:“讷娃,咱可不该这般!” 话说一般,她侧过脸,瞧着了桌子上的乱七八糟,心中也是明白一半,是故微微叹气:“如此是不妥当,若是老爷问你,我回头儿给你作证!” 讷娃颔首,是想说些甚么,却是甚么也不会讲了。 几个娃娃见是这般,就是嚷嚷不大好玩,讷娃依然无措,更见老妈妈从旁拿起书卷,猛地就向旁的墙一砸。啪嗒一声,书卷落下,那帮小娃愣住片刻。不过一俩呼吸,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忽而笑道:“你算是个甚么人?这般大胆!信不信我叫我爹赶你滚!” “少爷不念书,自然是书的错。”老妈妈忽而笑着,伸手又碰碰讷娃,讷娃旋之也明白了意思,自是站在另边儿,且看老妈妈说话。 少年们是与讷娃一般,不曾想老妈妈这样讲,本是想要奚落,如此不知如何对。片刻之后,老妈妈点点头,又是走到旁的拾起来书,拍拍灰土,放到桌上:“可我家的娃挺喜看书。噢,我跟老爷说一声,就说少爷们不想看,我干脆就也别强迫了,拿回去给我家娃娃看看,也是好的。” “这……这是我家东西!” 其中一个少爷立起来,声是挺大,可也迟疑。或是见着老妈妈也是当真的样儿,一时又没了劲儿,抿了抿嘴唇接着讲:“这个,真的是我家的东西,是我家的东西,你就不能随便拿!” “所以,我要跟你们的爹说一声。”老妈妈还是笑着,又瞥讷娃一眼,讷娃点头,心知这或是自己该好好记住的。又停一会儿,老妈妈更走近些:“反正少爷们也不想看书的,要我说也是,直接让咱少爷管账房不好嘛?噢,对,少爷们的数儿有点儿多,那就抽几个出去做事儿罢了,咱自己家里的人,也是真的放心不是?” 另外一个低下了头,眼睛又瞅那个不是嫡出的娃,嘴上嘟囔:“话是不能这么讲的,也就是他不乖罢……” “哎,几位少爷瞎说甚呢?”老妈妈忽而又笑,双手一拍:“这事儿老奴做不得主,还是得问老爷意思。” 此言一出,几个更是统一,一齐是伸出手指向那个:“也就是他不乖,你给爹爹讲也罢了,可也得分一下,不能一竿子都打死!” 老妈妈听闻此言,那更是笑眯眯,一边儿侧目瞧讷娃,一边儿偏偏说客套话:“噢,原来这样子呵,其他人都是想念书的,是老奴给搞混了……” “对对对!” 旁的几个这样讲,老妈妈更是侧目看讷娃。是有片刻,似是灵光一闪,讷娃明白过来,咳嗽两声,往前一步:“可老妈妈,人家到底都是小娃娃,咱用不着一会儿就把这人给那甚么了罢?” “噢。”老妈妈点头,眉角露笑:“那先生的意思是?” “要我说,咱不如再是等些日子。” “那这般的事儿,唔,还是先生做主比较好罢!” 是见这般,那个不是嫡出的就松了口气,接着是在众人眼前,慢慢悠悠走上来,可规规矩矩行过礼:“多谢先生,学生受教。” 至此往后,余下几个也是乖巧几分,日子也是稍显愉悦。在早晨检查背课的时候那帮小崽子也算安稳,背下了挺长时间都没有背下的玩意儿。如此甚好,讷娃心中如是想,就这般教着书罢,然后再带他们的娃。要到那时,自个儿也该有四五十岁了罢? 心中如是念过,他忽然是感胸口一痛,老妈妈自那件事后一直是立一旁,见是这般,就忙过来:“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或许,是一直都不舒服。 他是这样想,话可不能讲,况且也不知如何讲。 在人家眼中这是个好差事儿,还能常跟公子们待一起。 如此又是把岁月抛,日子也一天天从书卷上趟过去了。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后来他总是会想到日后如何怎么样,可那胸口也总是如那天一般发痛难当。就好像,就好像他本来就不该属于这里一般。终于,他是又看过了甚大将军的传,脑中似是铁马冰河过,千山万水,刀光剑影,可让他入迷,也够他发痴。接着他托了朋友问,那朋友是说海州从来也都少战事,劝他是到边疆试试。 好,那就去边疆罢! 待他是收拾好了行囊,老妈妈就偷偷塞给了他三枚五铢,罢了,是也压低了声:“我手头儿也就这些零碎可以与你,我啊,就在这里,愿你万安。” 她是一个好人。 讷娃记得清楚。 可他的血还在烧,就稀里糊涂上了路。 后来老天仿佛开玩笑,说是念过书的太少,你啊,还是别来这前方报道。听有吵闹,韦冲见了,如此他才在营州总管府待着,一直,似是也无事做。 第110章 二人齐传总管话 营州,营州军民总管府。 是坐了不知有多久,徐期渐渐发困,眼也慢慢眯起,忽而是听有阵脚步声,如此算是心安,加了几分精神,更是挺直些腰板儿。 等来的小厮还是那个,且看他是双手紧紧抱着被揉,面上嘿嘿笑着,到了跟前就把徐期上下打量过了,更是笑得欢畅些儿:“我是还记得你,日后若是发迹,可得记得我这个伙计儿。” 徐期一时有些发懵,可也是稍稍低下了头,同是往常一般:“这个自然。” 小的见他点头,就也不再纠缠,大踏步向前把门开。是这时,风尘起,徐期忙到一侧,正想唤这小伙儿避一下,就见他是毫不在意似的。很快,这小的就把被褥扔在床上,朝着另处吐口唾沫,嘴是有骂:“刚刚灰土还进嘴了,娘的巴子!” 徐期不语,自是向内又行几步,且看他是把褥子推开,接着用手把上面儿或有或无的灰土往外一展。是有喘过口气儿,他是把被子也给散开,规规矩矩弄妥帖,嘿,看着还挺像样。罢了,小伙儿是立起身,忽而拍了下脑壳:“哎,小的忘带枕头了!我这就回去取!” 徐期点头,是又待了一会儿,还是这个小伙,快步走了过来。徐期侧目,看他仔细把枕头放妥,退后几步,接着点头,又冲徐期行礼:“咱是有的没怎准备好的,得罪之处,还请你多担待。” 徐期点头,也算应了,等是这个回身走罢。他忽而想起方才韦总管说的事儿,稍等片刻,是等那小的走出挺远,他才是起身跟着往前。踏出不过三四步,慌忙回头又把门看,徐徐走近前,将门且闭掩,才是呼口气,接着往那大门探。 由此实是不消多想,虽是不过走了俩三遍,可这里的路也早就熟。徐期快步往前,如前至于鼎旁,更进几步,还是看了几眼,才算接着往前。愈来向前,便渐渐可闻人声,可却似无官府的人儿。 徐期心中有疑,直是经了隔断,到了门后,就见几个小厮是不吭响,在其后站着个青衣人儿。在这儿已经不算很远,徐期眯起眼瞧,可见是个干瘦的汉子,头上发被挽成一团,手里是有个破旧纸扇,宛若一个读书人在最后的那点儿尊严。 或是那帮乡亲吵的倦了,声才稍小,这赵先生就摆摆手:“我有一言,还请各位静听。” 声是不大,却显得有些力气,徐期是走到其身旁,侧目视之,瞧着他的身子在晃,好像,是在怕些甚的。 “赵先生?”徐期忍不住叫出声,可这赵先生是挺久也没反应。是觉得有些尴尬,徐期便也不再唤,但看众民皆着嚷。 终于,一个衙役或是看不下眼,缓步撤出前排,上下打量过了一眼赵先生,还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赵先生,咱已经按你说的喊过,可这些乡民是不信的,如今这般,你看,如何是好?” 赵先生是低下了头,徐期忽而有些厌他,本当是个多学的人,原也不过是夸夸谈。 可很快,徐期又好像看着了甚么光亮,那个赵先生忽而就伸手探进他自个儿的衣裳,扣扣索索,掂量着捏出来七八枚五铢。低头,细看,宛若留念。徐期正是不解时候,这赵先生猛地就把这些五铢举起:“你们这里,哪个,是领头儿的?” 众人愣住,从未想过会有此言,可心里也都开始盘算…… 并没有很久,是伴着一只鸟鸣过,一个中年汉子喘过几口粗气踏出一步,他是圆目怒瞪着赵先生,把赵先生也瞅的歪过了视线。罢了,这汉子见自个儿有了些许优势,心中稍稍或有底气,咳嗽俩声,更近一步:“算是我管的事儿,噢,你怎么也是总管府的人,嗯,那你要拿我如何?随你!咱不过草民一介,斗不过官府的,也正是呢!呵!” 这话可不好听,赵先生皱起眉,徐期侧目,看得出他是心愤愤,只是现今还不可翻脸。见得是憋出了色儿,徐期心中又发笑,当初他是图军营,如此这帮可比娃娃还难哄 。 是见不语,那个汉子更上一步,直至是被衙役使了木棒顶住。他这才止步,低头是看了一眼棍棒,点了点头:“你们官府不讲理,是把我打死也没甚大不了的,我都懂的!可我家人也不都是蔫蔫儿!回头儿,我们告到上头儿去!” 赵先生这才一惊,忙是行礼,算是赔罪,可嘴张开,又不知如何讲。是有半个呼吸,这赵先生才想起来手里的五铢,微微一愣,塞至汉子手心:“这些儿算是我押与你的。” “嗯?你这是甚个意思?你当我就缺你这么几个臭钱怎的?” 话是这般讲,可汉子的手心却依然是把五铢握了,更使力气。徐期看在眼里,心中发笑,就也上前,把自己的右手化作一个巴掌仰着天:“那是我们赵先生错了,噢,话说起来,你不稀罕,就请还回来。这事儿或是该有,可也不该赵先生拿他自己的钱。嗯,要是官府拿钱,那就是再小的数儿,也该问过韦总管,等他点头才是。” 汉子闻言,一时无语,忽而就退一步。徐期看时,他好像迟疑片刻,罢了甩了脑袋,猛然把钱掏出来:“我也是讲理的人,这事儿不该这么办。那,这,赵先生哈?你还把这钱拿走,莫是羞我!” 赵先生瞥一眼徐期,徐期就是转过了眼,这目光的意思他是心明明,概是怪自个儿多讲话。怪是怪罢,可赵先生也很快回过神儿,缓缓朝着徐期的方向挪过几步,拍拍肩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可意思也已经够清楚。徐期回头,见是赵先生了,微微颔首,便当是个回应。 既是如此,赵先生也不消去拒,便是半推半随,几个五铢就还回到他的口袋。再是稍退后几步,徐期伸手扯了赵先生,更是行礼:“我们府上这个赵先生是个老实读书人,不懂得说瞎话,刚刚甚么情况大家也都见过,绝对不是哄骗大家。” 言至于此是一停,这就轮到赵氏挺。或也瞧着徐期不再讲话,赵先生很快就是接过话茬儿:“咱们韦总管呵,已是传书与那蒲阳县令速查。不但如此,还说他若上负皇上,下负黎民,也别怪咱老哥不照顾他。噢,这上面儿是咱韦总管说的话!” 第111章 门外闹罢夜已至 听是这话,大汉静下,是有那么一会儿,他才又抬起头:“那,就盼着那个甚的蒲阳的县令做点儿算人事儿咯。” 话是难听,可声是已落几分,徐期心中也就有底,侧目去看那个赵先生,瞧他是把身子一挺,好似更多了几分底气:“瞧你这话讲的,须知晓,咱们总管大人,从来也都仔细着乡亲们的事儿呢。” 汉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去瞧些甚,只知是又向后退半步。见是如此,先前还紧张的差役放松下来,把手里棍棒往后撤了,忽而使力,在地一顿,发出闷响。是此,徐期不禁有些发笑,见是一切齐活儿,这帮子倒是有了力气。可也只一会儿,徐期很快也就收住,自立另旁。 或是见有了些结果,汉子颔首,规规矩矩行个礼,手还未放,话就说来:“方才是小的冲撞了规矩,但请大人勿怪,若是责罚,还请勿要至于其他,只我一个。” 徐期有点儿发愣,侧过脑袋看了赵先生,却瞧赵先生也是望着自个儿。四目相对皆无言,嗐,也是韦总管之前未有提过这个事儿。是见赵先生不说话,徐期再扭头看看身后,更是只俩三衙役。抿住了嘴,徐期心道,于理是不该自个儿讲话,可如今这个光景怕是也能自个儿说些。 是有向前俩三步,徐期偷喘几口气,也还回礼:“总管大人倒是没说过甚么降罪的事儿,只是我私下想着,如此这般也是大家伙儿急了,不然,也不该有人就喜欢到这官府门前吆喝。嘴上再讲不怕,心中也是慌神儿的呢!” 汉子听过,咧嘴就乐:“小娃娃,哎,我这么叫你可是还好?”见是徐期点头,他便是续着说话:“你也是没甚个城府,话都挺真。我这就带老乡回了,也请那蒲阳县令可以好好做事儿。” 徐期颔首,是把身子一躬,旁的赵先生如此见过,也是弯下身子,送着百姓离去。 或是见着这些乡亲走得远了,赵先生是侧过头,瞧了徐期挺久时候,才是张口:“年轻人,你瞧,这事儿可算妥当?” 徐期摇头:“不甚妥当。” “若须妥当,应是如何?” 听是这话,徐期身子一振,忽而回头瞧瞧几个衙役,见是散漫样子,心道这些人儿怎么也不会多听些话,一时放下心来。可到底仍需仔细,徐期想过片刻,是朝着赵先生更近一些儿,压低了声:“总管大人该是亲自去了看过,震震山林,才可得一时之安。” “倒是有理的话,可你也知,咱总管大人也是忙的。” “这就是了。”徐期合目,不再一言。 而又有小厮从身后来,徐期回首,方是见了,算是精壮小伙儿,头上裹了褐色的巾。是该近了,就是徐徐放缓了速度,渐作快走,而后至于跟前,把头一低,双手抬起是行个礼:“那边儿范师傅醒过,唤你过去。” “噢。”徐期点头,稍稍回过礼罢,扭转了身:“赵先生,这前头儿怕是还要有些事儿,我想,你怕是还得在这儿,我先回去,还请你辛苦一下罢。” 赵先生闻言颔首:“这是应该。” 是故,徐期便折过身,随着那个小的一路行,都是原路。还是路过那鼎,更是穿过行廊,复行约合百步,二人就到了一排平房跟前。还未更前入屋,范瑾已然是在那边儿立着,半侧个身,手里是握了个杯盏,面色瞧着还有些懵。 徐期到了跟前儿,也不等轮他说话,范瑾便是点头先语:“我听人讲,你是替总管大人作事去了?” “正是,也只唤了个人儿。” “我是睡了挺久。”范瑾如此言说,又似自言自语,徐期便不接话,只看他是伸手摸了摸鼻子。罢了,范瑾颔首是看徐期:“那边是有甚么事儿么?” “眼下倒是无事,都算过去了。” 闻言罢了,范瑾是将眼眯起,轻轻摇头:“那你方才是替总管大人作了些甚么?我听闻,是有个赵先生也在。” “是,也就唤的是那赵先生。”徐期点头,心中稍稍有些不知名的慌儿,忙是眼看他处:“有些个百姓闹事,言说是讨个甚的说法儿,具体如何,咱是不晓得的,只是总管大人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托了赵先生,又是推至于那蒲阳县令身上。唔,至于蒲阳县令是要如何,那我就更不知了,只是大概蒲阳县令也还不知。” “如此办过就好,你勿要多问些事儿,只消做罢。”范瑾点头,伸手把身子拍遍,顺带整理一番:“这样,你现随我去寻韦总管,看看这附近的军营可还有甚个空缺,咱说些软话,看看能否顶上。” 徐期先前是有听过那赵季讲话,如此是范瑾将话又引,就也猛然想起。话是太慢,他是忙侧过身,点了点头,就算应过。 此时是无那小厮引,范瑾照着先前印象,由了行廊,进复右折,终是见过那处丛木冒了俩三新枝。欣喜片刻,复而折进,原是先前至于的一个小厅。厅前冷落得紧,是无他样,范瑾这时才是心念,或该是寻个小伙儿姑娘问话。回首看一眼徐期,是不再讲话,可徐期也算稍解其意,随着是在厅末两席坐了,便作枯等。 日月循回,风过沙还,等猫子踮着过了,终是见着一个姑娘提着水壶儿走经。徐期见了,看过一眼范瑾,自个儿就站起身子:“还请姑娘等等。” “噢?”那个丫头停下,很快就见着了这俩汉子,嘴是一撇,也不知是一时想到了甚,正反是无了好话:“你俩个是有甚么事?我还挺忙,没甚的功夫耽搁。” 许是瞧着不大好去讲话,范瑾起身,自然接过话茬儿:“姑娘,倒也不是甚么难的,看你这副样子就知道了的。那个,我且问你,你是要去给谁送茶?” 是把范瑾上下打量一遍,丫头接着眼看前处,不再瞧他:“是给二太奶奶送的,须是受了风寒,最近有些不大舒服的呢。该天凉了,是得我们这些下人儿当心。” “如此甚好。”范瑾颔首,更前几步,也是跟着望去别处:“那,你可知咱们大人是在何处?我是有些事儿呢,该是找大人商量。” 丫头闻言,抬手捂嘴就笑:“在这时候?” 是见这般,范瑾心中就有了数,忙便接话:“是有不妥?” “你看,夜已是至。” 是罢,徐期也是向前走了几步,抬首去望,天边儿只剩白线,一天又是过了。 既是此时,后半句话就不须讲,范瑾抿了抿嘴,稍稍行礼:“是有得罪。” 第112章 刀棍几番迷人眼 微顿片刻,那姑娘扭过了身,也不再多话,就是直向前去。 又是几声虫鸣响过,范瑾随了那声儿,身是一震,片刻之中,嘴微微张,却是无话来讲。徐期看得出这大叔是失了半个神儿,恐是又使如何,便是默不作声,待了许久。过了一会儿,哦,是没想象中那么的久,范瑾点了点头,伸手拍了徐期的背:“这样子也挺好的,今夜你也早睡,明儿个我去你屋前唤你。” 徐期闻言,再抬起头,忽而感到这范叔的额间多了不少的纹路,也是不去声张,点了点头:“好。” 原路回罢,正巧碰着那个赵先生。范瑾是与之不识,徐期瞥了范叔一眼,便也是自个儿上前,行过了礼,才是回头望着范叔,还抽出一只手在那儿比划:“哎,这位就是先前讲起的赵先生。”这边儿说了,扭转过身,是面朝了赵先生又言:“这是我的镖头儿,我从来都是唤他范叔。” 是有闻言,赵先生伸出手抚过一把胡子,点了点头:“哦,范师傅。” “我有听徐期讲过你。”范瑾自是迎前,先是行礼:“听闻赵先生是凭了三寸的口舌就把这些闹事儿的民给哄了回去,好不利害。” “事儿可不该这般的讲,似是做了甚么恶的。”赵先生稍稍低头,将手抬过,也算回礼,罢了,是停过一个呼吸,就把眼瞧着了徐期:“要真说来,我倒像是半根只瞧着算好的木头,还全凭了小兄弟才算顶住。” “噢?”听是这话,范瑾把目光一侧,嘿,就盯着了徐期的身:“你是在那边儿都做了些甚么?” 徐期一愣,是有几分不大明白,忙是回说:“也就讲了一俩句去安些人心的话。” “是按总管大人讲的罢?” “是。” “哦。”范瑾点点头,忽而像是才想起来甚么一般,猛然换过笑脸,抬起头来:“赵先生,咱这也算是得了一见,不如一齐落座,稍聊片刻?” “罢了。”赵先生眯起眼,把脑袋摇了半圈,接着是讲:“我手上还有些别的小事儿,不算很重要的,可我喜欢,就先去了。” 范瑾颔首,是把身子稍弯,手也抬起合作一个揖:“那就不送。” 徐期见时,范瑾稍稍撤步,到了旁边儿几步,就也跟着向左侧挪步。罢了,就见赵先生也是抬手,规矩行个礼,不过三俩呼吸,快步过了。 目送赵先生去,范瑾有过一会儿,似是回过了神儿,又望徐期:“既是如此,你我不妨回了睡过一觉,到了明天,再说他话。” 是已闻言,徐期却是有些发笑,侧过了头压住声,眼角还是禁不住上扬:“哎,范叔,要说起来你是睡了挺久,就这样子回去,还真能睡得着?” “不能。”话至一半,范瑾已是起步,走过徐期身子,将手一拍,忽而又附徐期的耳讲:“可你须是要知,你早跑晚站的,算累了一天,也该乏了才是。” “这就是范叔你在瞎讲,我……” “现在还是年青,故而不知。”范瑾打断他的话,伸手又在徐期脑袋上一拍:“快些随我去罢,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徐期本是想要再缠,可他见得这范瑾眼边儿发黑,心说这大叔可万万勿要出些甚么事来,就是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范瑾见状,心中是明了三分,话却自然无可说的。大老爷们儿,矫情话儿张不开口,这时便是笑了两声,愣过一会儿,直是转过身去,大踏步去。无非几步,就听着了身后音,也是心中稍有安定,未回头去,嘴中却讲:“你是无消多想的,人老病死自然之理,咱怕是这辈子也都回不去那个烨城,我也是不乐意带你冒险一趟。只是,我想着罢,赶在我死之前给你寻个安稳去处,买个小宅,娶个媳妇儿,要俩个大胖小子,我也好瞑目去了。” “范叔净是瞎讲。”徐期话是如此,却是侧过了脸,看着旁的廊柱:“我要娶妻那是后话,倒是范叔, 你是如何?” “我?”范瑾停住步子,回过了头,却似是有些窘迫:“你也该知道你范叔多大的岁数啦,一个跑镖的,镖局都没了,谁还瞧得上咱?就连我教你那点儿功夫,也就军里不入流的罢了。” “可他们说……” “我是射箭还行不假。”范瑾闭眼,须有俩个呼吸,才是又缓缓睁了:“先前一直未讲,只是怕你一路恐了。咱们这么一路,也是有几番打斗,你可记得?” “记得。” “我的眼呵,早就迷了。”范瑾又转过身,瞧着屋子已在前头儿,就止了步:“现在时而是看不清楚远处,就连刀剑舞起来也是没底儿,全凭了那一晃儿一晃儿的影儿。”言至此处,是顿了片刻,忽而轻笑几声:“那些走镖的呵,是没见过军里的招数,故而以为我当初就算挺厉害了,实际呢?先前,你也该有见了。” “是……”徐期点头,心念或该说些宽慰人儿的话,却是不知从何谈起,只好是抿了抿嘴,再无他话。 范瑾点头,自顾了自个儿推开门,步子往内一迈,便是又张了口:“你也快些去罢,咱这是在人家的地方,早上不宜晚起。” “好,我知道。” 话才落音,徐期就见那门闭住,发出“嘭”的一声,好似甚么弦在这刻断了。徐期感到有些木然,在他眼里,范叔一直都是某种高大的形象,一手是刀一手是弓,当他在时,便可安心。可范叔却说他眼睛迷了,连是刀剑的事儿,也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那么,接下来,自个儿又该靠谁呢? 还好,范叔说,他会给自个儿寻个安妥的地儿。那,范叔又该如何? 将门轻推,徐期步步渐入,忽然就没了力,倒在床上。范叔讲的不错,自个儿或是不曾有怎觉得,可身上是真倦了。至于门罢,一时懒得闭上,本要挣扎起来呢,徐期心中忽而又想,在这小屋儿,倒是也无他物,盗无可盗。 如此想过,竟是心安不少。是又一会儿,徐期挪了几寸,扯过被子,便是沉沉睡了。 第113章 回歇息前寻人探 烨城,县衙,夜将至。 七姥爷已是走出了门,崔氏送过,还又折了过来。殷峤还未问话,大夫人就上前去了三四步,忙是拉了崔氏的手:“好妹妹,还真劳烦你了。” 见这光景,殷峤便是把身向后一靠,心中缓过劲儿来。若是往日,或是又该拌嘴,可今日不同,看这夫人面上神情,意思实实为真。心道她们姐妹聊话儿,自个儿就还是少说几句,免得破了气氛。既是如此,便是不言,只是掏手掂起茶壶子,慢悠悠给自己满上一壶春。 再说那么俩个,大夫人是拉住徐徐有走几步,稍稍侧目,且是问话:“方才他可是有说另的甚么?” “有呢。”崔氏低下了头,眉头微微皱,很快又轻轻笑起,瞧了殷大人:“可老爷在这里,我可不敢讲。” 闻言罢了,殷峤小心抿了一口茶水,还是把杯抓在手上时候,便点了点头:“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知道是甚么话了。” 大夫人也是接话茬儿:“怕不是打那杨妙的主意?” “是呢。”崔氏颔首,仍是低眉望着殷峤:“七姥爷说,他家那娃其实也是乖的,无非贪耍罢了,样子也算俊俏,人还是挺好,已是能帮着家里做些事了,万万不同与城里公子哥的……” “哦。”殷峤抬眼,把这崔氏瞧了一眼,就见这崔氏忽而又把眼睛转过去。话是至此,明着就是有些意思,殷峤心里清楚也因之乱,手也微微发抖,就忙是把茶盏放回桌上。悠然有喘过一口气,殷峤再是把眼抬起来:“那,你是甚么意思?” “我想,杨妙毕竟不是咱们家的,人家七姥爷话也在理,家里人都死绝了,就她一个,也就无非一个绝户,咱给做主也是好的。”话是一半儿,这崔氏又瞄过来,许是瞧着殷峤神色不大好看,忙又补话:“再说这同老爷还是亲戚,彼此之间知根知底,也是好的。” “呵!一个娃娃能看出个甚么好赖?”忽而又是顿住,殷峤心中思量,这崔氏的话也是有几分理,何况这般的身世,真要门当户对,怕是难嘞。想到这里罢了,殷峤一时就泄了几分力气:“也不知那个是有多大的年纪。” 既是闻言,崔氏就凑上来,小心附耳殷峤一侧:“那我回头儿去问问瞧?” “嗯。”殷峤点了头,眼见崔氏就要走,忽而转身,伸手扯住她衣裳。吓!崔氏一愣,就有些呆。殷峤想了片刻,吸一口气,又是悄声讲:“哎,这事儿终归是不大好的,此事莫要第四个人知道。” 崔氏反应了一下,很快也回过神儿:“哎,奴妾明白的。” 殷峤点头,望着崔氏扭身走罢,就还坐下了身,脑中似有回音响,这事儿是不大光明的,可不该教其他人知道。如此响了几遍,更感乏力,殷峤抬头看眼夫人,摆摆手便是让她去了,自个儿则立起一个胳膊撑着,闭了眼,且歇着。 光阴流转,猫在墙头跃过,是有几个时辰,殷峤睁开了眼。 天是已经全黑下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是从眼前过,瞧着是小心翼翼,俩个丫辫高高。殷峤心中忽而生笑,就不动了,一来尚且是乏,二来也想看看这个小人儿是会做些甚的。既是如此,殷峤眯了眼睛,全作睡了一般。 依稀就可见丫头来,小手徐徐伸出,抹过桌子。忽而一惊,殷峤见着了她是身子向后一蹦,可很快也没动了,像是才见着殷县令一般。罢了,又是小小的步子,慢慢行走过来,那只小手也窜过来,戳住殷峤额间。 也不过是一刻的事,可殷峤感到似乎时光都停住了。 很快,杨妙似是对这厌了,手指头顺着殷大人的面颊滑下,歪了歪头,好像又是看了一会儿,小跑去了。至于方才之事,概是无心之举。 呼,殷峤见着丫头去了,呼出一口长气,放松下来。不过一会儿,又见大夫人扶着廊柱,就在坐前。哦,殷峤抿了抿嘴:“你怎么来了?” “老爷 大致是睡得有些糊涂罢?”夫人缓缓走进,微微行礼,又言:“已是夜了,是该睡了,我在屋里等了许久也是不曾有见老爷过来,想着你或是去书房了,就先去了书房看看,没见人呢,就又过来,不曾想,你还当真在这儿。”有停一下,是见殷峤还没接话,她就更加走近几步,眼睛也瞧了外头儿:“方才是见杨妙在呢,眼看你也是在装睡,瞧着光景喜人,也就不好扰了。” 殷峤摇头,眼睛却瞧着了地:“不过就是乏了。” “你心里是不忍呢。”夫人笑着,等老爷把眼睛看过来,就忙是点了点头:“我也知你心意,这崔氏如此也概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可也你说的,妹妹的话也有几分的理,就等等看罢,啊。” “嗯。” “再说,便是俩个娃娃见了看了都互相有那么一点儿意思,终究来讲,不还是得你我点头应了?”夫人伸出双手,殷峤瞧着,就也伸手,任着夫人把他拉起来。哎,大夫人看老爷立起,就知道老爷心中好受一些,忙是接着补话:“哦,是了,老爷,你可得应了我,无论此番如何,但讲妙儿婚事,怎么也该是你我的事,可不许让崔妹妹插手!” “哎。”殷峤闻言,忙是应了,面露喜色。夫人说了所谓“你我的事”,便是把这妙儿当作自家闺女,如此实实甚好。心是如此,口更快些:“论理本就自然如此,夫人说的哪里话。” 须是见了殷峤点头,夫人面也露喜,稍稍侧身把那杯盏拿起,递去:“老爷,这茶都快凉了,你快些把这喝了还能稍稍暖和几分。” “嗯,好。” 殷峤接过了茶,缓缓饮过,抬起眉头:“那二夫人是有没有……” “按老爷说的,是在天黑之前寻了个人儿,让快些跟着去你们那边儿村子,问问人家,打听一遍。” “好。”殷峤听过,稍稍合眼,又立起身,且是抬起一只手,由着夫人给搀着了,便是点头:“走罢,咱该回屋歇息去了。” 第114章 夜雨过罢边兵来 乌云接日头,半夜雨稠稠。 入屋是没多久呢,就听着了窗外似是有雨声,瓦片被拍得哗啦响,好像还有几声猫叫唤。殷峤才是悠悠吐过口气,缓缓坐下,突然想起这么一句,就想起先前还在堂时,乌云似是就在那日头儿底下,等着接呢。夫人有一阵子不语,替他更衣时候,不知是有见着了甚么,忽而也叹一口气:“不论如何,或也不该把人家随便许了哪个人家,这年纪罢,在我瞧着,怎么也还是有些小了。” “可人家是不觉得,噢,旁的民罢也不觉得。”殷峤闭上了眼,好像是在迟疑,又似乎是有些坚定:“如今官民生隙,咱啊,不该让咱闺女显得特殊才是。事是该定,不宜再晚几年。” “嗯?”大夫人哼了一声,侧目来看:“老爷,你刚刚是说甚么?咱的闺女?” “这是已有挺久,日后说来,可不就是咱们闺女?” “唔……”夫人低头思量,是有那么几个呼吸,点了点头:“你我是没个闺女,就这样罢,我想着也是挺好,就是人家皇亲,怕是有些不大妥当。” 是闻此言,殷峤就侧过头,身稍前倾:“就还不变她的姓罢。” “好。”夫人应过,就又皱眉:“这事儿且是定了,回头儿是该唤些人给亲戚甚的都报个信儿。就是路稍远的,也该晓得咱们家里是有了这么一个有皇上血脉的闺女儿。” 闻言颔首,殷峤扯过被子,扑腾着上了床,还未盖住,口就直言:“本来就该如此。具体如何去做,就全凭夫人办罢。只是,嗯,崔氏那边儿……” “哎,老爷,我这妹妹也是有心的人儿。”夫人侧目,接着俯下身子,近了殷峤:“我私底下是同妹妹讲过话儿,她与我哈,倒也没有太多掩饰。要据她说罢,她是怕有了杨妙,老爷愈发不待见她,故而不容。我回了想过,人家这番话罢,也是情理中的。” “嗯,是与她有点儿牵扯。”殷峤低下了头,算是应了,却也没个法子,就伸手拍了拍自个儿脑袋,算是把这话题拍下。稍歇片刻,自是扭转了身,朝着里面儿挪了一些,躺着:“你也快些歇罢。” “哎。”夫人点头,折身是把烛火吹,就了朦胧夜色,勉强钻了被里。 梦中总闻风雨,时或能有马惊。 雨是在没人知晓的时候悄悄停住,天边儿透起鱼肚白,燕雀起飞去捉虫,忽而一阵战马鸣。 是在衙府之外,一个兵士手持了刀跌在门前,几个杂役互相瞧瞧也不敢碰。是过一会儿,这个兵士才算醒了,晃晃荡荡立起,衣冠不整,神色乏力,可接着半跪下来,双手作拳,动作还够标准:“辽西营州军民总管府豹骑军鹰扬府鹰扬郎将帐下第七骑兵营火长章选报道。” “这……”几个杂役互看几眼,终是一个耐不住心,快步走来,使力将他扶起:“我们都是下等的人,不敢有劳将军如此,想是这般远路该有事到,还请容我等禀报县令大人,将军你请在此稍候。” 既是闻言,伙长章选低下了头,姿态依然未变,仍是谦逊似的模样儿:“是。” 是见这般,旁的几个杂役也就不好闲聊,枯立也不是个法子,稍立片刻,就是俩个小的分别是站门的两侧,其他的都是多看了几眼罢了,随着接话的那个朝里去了。再说回还在门旁的那俩,或是有兵士在呢,俩个都挺直了腰杆子,宛若才找回了些许精气神儿似的。 再说走了的那些个儿,当初搭话的那杂役是快步走过几步,绕了个弯儿,便扶上了墙,只见得大口喘着气儿。旁个儿凑来,瞧了几眼,就是笑曰:“哎,你方才倒还精神,现今咋还不往回送话儿?倒歇着了。” 这个是抬起头,又把脑袋摇摇,神色些微有些恍惚:“你是不知,我当初也是从边儿来的。刚刚哈,我见那兵儿成那个样儿,就怕前头儿是吃了败仗,怕是来报恶事。” “哎,不会。”那个侧目,似是 思量了一会儿,更是肯定点头:“你还再是想想罢,若是当真吃了败仗,那更不会与这边儿讲的,概是那些大人的事儿。哦,这兵儿成这模样,该是与前线无关,应为路上匪伤。” 听是这话,这个杂役猛然就立直了身,眼是瞪得挺大,写满了不信的呢:“这,再怎么说,朝廷的军士,他们也敢?” “如何不敢?”另个嘿嘿一笑,伸手向外一指:“你可是有见其他?” “没有。” “都是如你想的,故而怕是只派了这么一个,可话也说起来,就你这么一个,如何怕的?” 这边儿杂役闻言,便是连连颔首,步子也算迈开,一手揽过那个小伙儿,低声且言:“老兄,你这话还真有几分理。” “哎,就此打住。”那个却是把手摆,左右看过,溜至旁的一丈外,嘿嘿一笑:“你手头是还有事儿,我呢,还想眯个眼儿,就此暂分别,回头儿再见。” “好。”这个也不往前走,赶着紧行了个礼:“那,老哥慢走。” 这底下人儿行礼哈,实实是不甚要紧的事儿,平日也无人行的,可这个下人儿心中有数,人家帮咱解了个理儿,这礼就算可行的。罢了,是目送此人从行廊边儿上过了,才是起身。这时候可也不早,他心里合计了一下子,就是小跑着朝那大人卧房去。 穿过大道,这个小厮险些被绊倒了,好在身子总是稳的,快行几步,也便解过。一路续着小跑罢,不多时就是到了卧房外,就差十几步罢,他步子却又缓下:咱是到了,可不知老爷现今是梦是醒呢! 正是踟蹰时,门内响咳声。殷峤是于梦中惊醒,身上满是冷汗,实在不甚舒服。侧过了身,殷老爷是见还睡着的大夫人,便是心说,也亏夫人理解,不然妙儿日后无论如何日子怕是都不大好过的。这边儿想过,忽儿似有脚步声,一时以为耳鸣罢,伸手揉了揉耳,才知是真。 起身,殷峤挠了挠自个儿的鼻,刚刚披上件儿衣,就见旁的似是有个身影。或是因着杨府的事儿,心中猛然就是一吓,又想这时天也亮了,该是小厮。念及于此,他又吐了口气,缓缓至前,将门开个小缝,上下打量看过那个杂役,点了点头:“大早上的,是有个甚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成甚么样儿!” 听着不悦,小厮也就低下了头,话却还是得讲:“老爷,是有点儿急事。” “这个时候能有个甚的急啊?你且慢讲。” “老爷,有个营州的兵来。” “营州?有说何事?” “这……不知。” 第115章 探问惨事言是早 “噢,这样,你请等我一下。”说着,不等小厮点头,殷峤便回了屋。缓缓是把门给闭上,他徐徐行至床前,就见着夫人是挣扎起身。他忙是搂住了夫人,点了点头,且言:“外面儿是有点儿官家事,夫人,我得过去。” 夫人颔首,面是微笑讲话:“老爷呵,按说起来,你是咱这儿的父母官,本该如此。” “那,夫人你这是……” “我想要如厕。” “啊,好罢。”殷峤便是站起,枯立片刻,忙是折身到了门前,打个手势,低声且言:“你我快走。” “是。”小厮应过,强憋了笑,面是不敢四处望,就在前方开路,而殷峤也不向后瞧,心中只是乱如麻,方才实实有点儿下不了台。心里这般念过,经了行廊,再是快步,没多大一会儿呵,就是到了大门前头儿。 说是还远,可也见得那兵儿的身影,殷峤吸一口气,就是轻把身旁那个小厮推开来,自是前行到那兵前,上下打量过了,点头:“听闻,你是营州来的?” “正是。”那兵抬头,可见是还认得衣裳:“回大人,辽西营州军民总管府豹骑军鹰扬府鹰扬郎将帐下第七骑兵营火长章选奉营州军民总管府韦冲韦总管大人之命报道。” “将军请起。”殷峤把他扶起,再是站定细看。方才那句话太长了些,殷峤听得出他已然是有些喘不过气,可到底也还是硬撑着,再看衣裳,破烂军衣式样,不禁心有悲来,声也有些呜咽:“营州至此再快也得大半月了,将军,这路可不容易,你是一人来的?” “原不是的。”章选放下手罢,左右打量,罢了,该是稍放下了心,且言:“本是小的另带有俩位军士,路上遇了高丽人儿,故而有折,只末将一人到了,如此还能找到大人的府第也是不幸万幸。” “甚好,或是天佑。”殷峤颔首,面是露出不忍之色,侧过了脸,且是言道:“可惜,便是如此,无论怎讲,还是折了俩个弟兄。” “大人无须如此,当兵就是这个命罢。”章选苦笑一声,眼看殷老爷在前侧过身,便是跟上,随着进内数步,接着又讲:“或也只是他们的命。” 殷峤点头,又回过脸,使了神色。眼见几个小厮跑着把门掩上,他才是重新看了过来,伸手搭在章选肩上:“只愿前头儿少死些人罢。”一顿,又问:“从营州至此是有挺远,我寻思罢,你该是大半个月之前出发。” “是,就大人讲的。” “噢。”殷峤颔首,是接着走。路是顺着大道行,不出十步,上了行廊,拐个弯儿罢,殷峤又是侧目问:“将军,那边儿战事如何?那,韦总管身子还算好罢?” “韦总管在我发时的前几日罢还有骑马,是乘北风而下,惹得那兔四窜,好不威风!”章选说时,手是一挥,殷峤感到了风,霎时就把眼眯起,就瞅着这兵是把手在右上一扬,硬生生更是强说:“哎!可别提是有多么威风!” “哦,这样便好。”殷峤再前,抬首,是见前堂,就自个儿走在前面儿,慢慢悠悠坐在高位左侧,将手一指,给兵儿指了个位。章选看过,别无说的,便是将腰微弯,行过个礼,自行坐了。 是看兵儿已坐下,殷老爷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把手心儿向上一摆:“将军,你是漏了我个问题,可是不便多言的么?” “岂敢,末将若知都会讲的。”章选颔首,余光瞥见是有俩个姑娘从着门边儿溜进来,手里都持着一个小壶子,是有一会儿,安安静静到了二人身旁,取了杯盏,缓缓倒了。章选侧目,乃见是些米酒,香气怡人,扑鼻而来。 “噢,我想将军是从战处来的,不该饮茶,当是吃酒。”说着,殷峤举起杯盏,向前一推,乃算敬重:“只是府上男丁稀少,本官从来也是不吃酒的,只有这些米酒可食。于礼是该责的,还请将军见谅。” 这话说的客气,可殷老爷都没站起,便只 是客套的句子罢了。此番语毕,归根底也是与韦冲的面子,同这火长无关。章选心中清楚,心中稍是有火,也可知人家这话在明面儿上已算好看,就是不便再多话,稍稍颔首,且是把这页给翻了去。 稍是一会儿,殷峤再是把酒举起,章选心道再不陪了恐生不悦,便也举杯。才是举起,章选瞥见殷老爷是把那些儿抿了一个小口,自个儿正想放了,忽而觉得有些不妥,就是饮尽。罢了,兵将杯口向前一展,是给殷老爷看过。 “甚好。”殷峤点头,把杯子放回桌上,眼是又瞧着兵身上的铠:“我想,将军,我与你家总管也是旧识,有些话儿在外不可讲,在这儿也当讲的。哦,是,军与本官是无上下之别,可我总想着,这兵的事儿,也是与我民有关,不得不问。将军,你瞧,是与不是?” “大人所言也是有理。”章选颔首,踟蹰片刻,就把面朝门外看。 殷峤瞧是此景,点了点头:“左右,皆下。” 声才落,响声起。章选回首,是见帘后有那俩个小厮,手里都拿了布巾,看着是新,微微点头,目送其走。殷峤等了一会儿,许是瞧着那俩个都转过了弯儿,咳嗽两声,才是有言:“本是想着回头儿快些打理了这厅。”有顿了顿,面是稍红:“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大人这是哪里话?”章选嘿嘿一笑,忽而又是沉下面来:“从来都只有下面人得罪上面儿的。” “好罢。”殷峤叹出口气,手掌是摩挲着椅:“可是,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说边关战事?” “不然还有何事?” “唔,是前段时间罢,高丽的甚么王是有引了数万骑兵来袭,被韦总管率军击退,而后则安,暂无他事。” “哦,如此甚好,我也算是安心一些。”殷峤颔首,是把米酒抿了一口,又问:“一路甚远,招待不周,只是还不知将军有何贵干?” “我是直奉了韦冲韦总管将军令的。” “实话讲,我虽和你家总管旧相识罢,却不熟的,平日也无太多往来,如此,怕是有些不妥当罢?” “这却无妨,老熟人嘛,便是不常来往,如此也是信大人你的。”章选伸手,向着侧旁一指。殷峤侧目,忽而想起了甚,瞪大了眼。再看过来,章选便笑:“韦总管是与那杨府相熟,听闻烨城杨府惨案,又闻或与高丽人有所关联,实是放心不下,特令末将赶来,询问细事。” “噢。”殷峤点头,长呼一口长气,竟是笑了:“你来得有一些早。” 第116章 辰客不似初见人 “早?”章选皱起了眉,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是连夜行路,就怕晚了,如今却有人说他早了,也是该的。是停一会儿,他似才缓过神儿,才是想起问话:“虽讲星夜兼程,距那杨府事发也有许久,大人为何言早?” 殷峤点头,又是笑答:“若是你再晚些,就可见得遗孤。”稍是一顿,续而言之:“现在时候还早,小丫头还没起呢。” “原是如此,那还真是有些早了。”章选颔首,心中稍感快意,不禁露出喜色:“先前听闻惨案,本想怕是一脉皆无,如今竟是还有一位遗孤,尤是可喜的事,竟是没怎记得总管大人有所谈起。噢,大人你这么一讲,我倒还不知还如何去办,哎,真要说来,留在大人你的府上也是好的,我回去复命倒是也可。” 言及至此,殷峤想起那日,道观门前,老道声是从内出:“念是已听北斗,该是枯荣有命!”再有就是那个破衣裳在身的和尚,胡言乱语罢了,是说该让去东处。营州,可不便是东处?心中一惊,就是起身:“将军,容我许你想想?若是把这闺女儿带到你处,你那军帐可能好生招待?” “唔……”章选抿口,是思量了俩个呼吸,抬眉且讲:“大人,咱先不说军帐如何,一个姑娘,这大半个月的路程,末将实在是担心出些问题。就说我罢,一个男人,还是个兵,无甚钱财也就罢了,向来是无多少忧虑,可这女子若行……剩下的话,我要是讲,就是对杨以曜大人不敬了。” “你要讲的我也知道。”殷峤点头:“到这时候,确是也不用往下说了。” “是。” “可,将军,如果,我是说如果。”殷峤本是已经走出几步,在兵儿应时,忽而又转过了身:“对,如果,若我给你增些人马呢?就从一个变成几个,再给你配些武器,倒也不是不可的。” 章选低下眉头,心道这般自个儿也是不便多话,就是闭了眼睛,只是低声讲说:“这恐不像大人的风格。” “是,不像。”殷峤走近章选,心道这确不合规矩,沉默些许时候,仍是凑了他的耳旁:“如今,我不妨就直告诉你,那闺女儿呵,同我是有一阵日子了。” “既是如此,末将明了。”章选低下了头,心中似是明白了几分,一来是有些日子算是多少几分感情,二来是这个丫头罢不知是有些甚的事情,只是如今就也可知,反正呵,是不该留在这里。他自是不明白杨妙身上怪病,只是忽而想到先前杨府成了绝户,如今只这一个,日子久了或是有疑,就怕出个万一:那些个狂徒还来灭口。这个可能不是没有。如此想罢,便感老爷心思缜密,章选不禁笑而续言:“老爷行事果然仔细,令人敬佩。” 殷峤是不知章选讲何事的,听是如此,心中虽是有些疑问,可也不愿问了,他没那个好奇的心思,脑子里还都是杨妙。接着,他便是也拉扯章选坐下,本是想说些甚,却一时无话,只是把嘴张了又张。 稍过片刻,或是夫人如厕罢了,寻着过来。殷峤听着脚步声,侧目视之,便见夫人小心来着,手提一油纸包了的物件,看不得是些甚么。待是夫人近了,就见夫人稍稍低身,行了个礼:“将军是远道来的,我家老爷少有招待人的事情,若有不够,还请容了咱们。” 章选闻言,方才是老爷有些怠慢,如今可是不同,心中有所想过,忙是起身:“夫人这是哪里话,快别讲罢。” “老爷早上本是安睡,是闻有远道来客,就是哄了我歇。”夫人笑着,又侧目视着殷峤,不过片刻,很快又转目回去:“我还挺少有见老爷如此,哎,那么远的路呢!也是该仔细招待。” “原是如此……”章选听罢,方才还怨老爷,如今却又释然,便扭过身,更是朝了殷峤躬身:“先前是末将不识抬举。” “哎,莫说这话。”殷峤转而慈目,摆了摆手,又想起来本来的事儿,侧过身子朝了夫人:“噢,是了 ,快去唤了妙儿过来,就说是有叔叔专程前来寻她。” “阿?”夫人一愣,又把章选上下打量一番,接着侧目,是瞧着殷老爷更点了头,就放下心。规规矩矩行个礼,夫人尤是转过身,直直行过几步,才是沿廊去了。 殷峤瞧着夫人过去,是等一会儿,缓缓坐下身子,伸手要去拿了茶盏稍润舌喉,待是碰着,才是发觉有些凉了。是有一愣,他很快就还回首,且是朝着章选笑道:“我是唤她去叫杨府的小姐去了,你且稍候。” 章选低头,心中愈发觉得无聊,可要其他如何也算无理,就是只讲:“本便该的。” 这事言毕,二人就是无了话讲,要说这事儿也不是公家的事情,按说是不合制的,可大家伙儿都算关心,也就都闭了只眼。 章选心中有数,想是来时,韦总管是把他叫到一处小房里,天时将晚,那韦总管又压低了声,说是若出了事儿将把他们仨个的名放在战死的单子的,家里亦不受辱,算得荣光。若是成了,间或寻些杂的,也能安些功绩,便于后面儿。 讲至这个,殷峤也知三分,却不能问。 二人默然,似是好久,依稀听着欢语声。是故,二人都有些兴奋起来,逐次起身。不消多时,就见一对朝天辫儿,丫头欢快,小跑在前,大夫人则是缓步行矣:“妙儿,你且慢点儿。”该是见着了老爷呢,她就有些难为情似的,侧低了头:“嗯,老爷你瞧,哪里像是才愈的样子!” 未等老爷答话,章选就嗅到了些许别扭,正要张口,或是觉得问这夫人有些不妥,便是侧过了身。有了一会儿,该是踟蹰,章选迈步近了殷峤,低声且问:“大人,夫人方才说小姐才愈,不知何病?” “噢,你说那个?”殷峤转目,又指杨妙:“这就挺好的嘛。” 闻言,章选侧目:“嗯?” “本官想罢,该是前些日子给她吓的。”这边儿说了,殷峤又看杨妙,待着丫头瞧过来,他便摆了摆手:“妙儿,快来见过这位叔叔。” 杨妙方才快步,是到了这厅堂的边儿呢,听了这话,就是歪了脑袋,慢慢吞吞行走将来。有了一会儿,瞧着这处,她缓缓眯起眼看,忽而笑言:“却是觉得好像见过一般。” 第117章 乌啼声过辨甲为 话音落了,几人互相看过几眼,皆笑。 有了一会儿,殷峤便过来扶住杨妙双肩:“小丫头片子也会哄人开心哈,我同你讲哦,人家叔叔是从营州来的,那边儿到这儿可有上百里路,这么远呢,如何让你从前见过?” 杨妙闻了言,就把脑袋朝着那边一扭,更是把兵儿细细瞧看。她是很少出门,没见过多少人的,可忽而有甚么记忆从脑中跃出,说不上的一时心伤,使得头痛,还有几分晕眩。说时有迟,那时候挺快,小小的身子霎时乏了力气,迷迷糊糊,小手便四处胡乱抓握,终于是抓住了殷老爷的手。待是有了一会儿,身子还是一抖一抖地发颤,殷峤心中生怕,忙忙低声问罢,就是听着个不甚真切的:“我,我怕……” 殷峤一愣,这声儿是有些不大真切,忙是更俯下身:“妙儿,你说甚么?” 杨妙这时是止住了抖,却又大喘过了一口气。这样令人瞧着揪心,又是不敢大声问询,只得是安静候着,等着回音。更过一会儿,妙儿缓缓抬起来脑袋,眼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她的声音这个时候可算清楚:“我怕……” 章选有些无措,低头看看身上,猛然醒悟,抓起甲胄就拆。一时拆作两片儿罢,章选又是俯身去甲裙,罢了,扔到一旁。殷峤也看过来,俩个人儿是互相瞅,一会儿,章选又俯下身,望着杨妙:“妙儿是罢?那,妙儿,叔叔这样,嗯,你看看我,你,你还怕么?” 说话辰光,殷峤也是瞧着这边儿,心中思量,那日杨府案罢,是无丝毫线索,至于高丽人所为甚么至今也为猜测。正还想呢,杨妙已是从自个儿身旁儿缓缓走出,近了章选,有停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这样,就不觉得怎么怕了……” “好。”章选点头,接着抬首,是与殷峤对了一阵目光。是无言语,意思都算明白,那日杨府事件,必是个甲胄在身之人。若是高丽人士,早该暴露,不会近也,更是何况夜间宵禁时分。 如此一来,在这小小县城的隋军卫士当中,就有那为高丽卖命的奴才! 二人心中一阵寒,面前却是有妙儿,便不能发。殷峤闭了闭眼,摆手且是对章选讲:“你先下去歇息,寻个下人引路就是,我想同妙儿说几句话儿。” “是,大人。”章选颔首弯着腰,慢慢撤了下去。 由堂而出,章选犹豫片刻,从了右边儿去了。未有太久,一个姑娘手里提了壶水罢?是小心翼翼,轻步慢摇。章选见了,未敢直去,先就低下了头,把身上更是一阵打理,忽而见了几分血色,伸出了手,且是盖着掩了,这才上前:“姑娘是要何处去?” 那姑娘见了,当然是感几分奇怪,待是上下打量过了一遍,微微就把那眉头皱。是有一会儿,未答话头,姑娘另起一问:“这是烨城县衙府,你是何人,竟来了这儿?” “本将名唤章选,乃辽西营州军民总管府豹骑军鹰扬府鹰扬郎将帐下,现奉营州军民总管府韦冲韦总管大人之命报道于此。”稍有停顿,似是让这姑娘反应一会儿,章选才是续说:“方才是与你家大人说过了几句话,殷老爷许我寻个地方歇着,说是找个姑娘一问就知,遂有叨扰。” “既然这样,那也没甚么的。”姑娘心中本来还怨章选连个简礼也不行的,可这知晓缘由,就也猜到几分,心中忽而有些惧怕。面上不露,她的脚却是后退半寸,缓过了神儿,更嫣然笑:“按说我该引了将军去的,可我手上还有些事儿,就走不开。哎,不妨这样罢,你顺了这走廊朝着后头儿走,等着见了一棵半枯死的树就朝右拐,那边儿会有几个老婆婆洗衣裳呢,你啊,且问她们就是。” 章选闻言,就知这个姑娘所谓走不开是假,不愿带才是真的,可已然说了不少,算得上也有讲事,偏就不好扯开这层纱了。是如此,他就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如此一去罢,果是有见几个婆婆在那洗衣,章选心 中有些愤气,再问才知乃是邻家来的,不过是算贴补家用,也就罢了。再问可归处,一个大娘站立起,将手一摆,是指方才来路:“你还回那个路上,往后再走一个格子,去到东厢房罢。一向是无人住的,你怕是得自个儿拾掇。” 章选颔首,一一谢过。 再说前堂,殷峤是同杨妙耍了一阵儿,怀抱起身,自个儿走过几步,又落座在了一旁。稍喘口气,殷老爷伸手揉揉妙儿的脑袋,眼是满怜爱。是有一会儿,妙儿也昂起脑袋:“叔叔,是有甚么事儿么?” 殷峤抿了抿嘴,点头:“叔叔且问你几句话,你得跟叔叔好好想一下,仔细回忆回忆,无须急着答,多想想,阿。” 杨妙不解,看看左右,是无他人,心中莫名有些怕了。可这双肩都被殷峤按住,是不能动,有了一会儿,才似反应过来,颔首且答:“嗯。” 殷老爷见此,也跟着点了点头,却又似有所思,更补一句:“等会儿我问你的,你可莫对他人讲起。” “夫人也不可么?” “然。” “我知道了。” “那我且问你。” 是这时,外头儿忽有脚步声,从远即近。殷峤忙是闭住了嘴,心道这会儿按说也无甚个下人须来,只怕是些姑娘多事,心中不禁烦躁。正欲起身,那声又始渐渐远,该只是路过罢了。 长呼口气,殷峤咽下口唾沫,快语先问:“今儿个见那叔叔,为何怕了?是因他身上的盔甲的吗?”闻言罢了,杨妙凝眉,似是不大懂的。殷峤又吸口气,稍站起身,看向旁的,那些甲胄还在地上,直是伸手指去:“盔甲,甲胄,就那些东西,穿身上的……嗯?你再想想?” 杨妙歪了歪脑袋,凑近了那剩下的甲胄一些,定睛细看。这甲虽还完整,可上头儿刀剑留痕,一些地方已然断裂,还有些许血迹,就算可用,也得修整一番。按说是不该让女儿家家看甚血光,可殷峤心中也是有数,这不止关乎杨府,还关乎整个烨城对于这丫头,还算不算安全地方。 这辰光有些漫长,可大致也不过数了俩三个呼吸,听过一声乌啼。 终于,杨妙昂头,小脸发青,似是下了挺大决心:“就是这个甲……” “你说甚么?”殷峤忙俯下身:“你方才是说甚么?细细说下?” “嗯……” 第118章 婆说该教血光去 是该一会儿,殷峤侧目看着了地上,思量片刻,着替妙儿把话给讲了:“你同叔叔好好想想,慢慢来答,你呵就是因为这甲才怕他的,是与不是?” 杨妙闻过这言,张了张嘴,到底甚的也没有讲,就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见此情状,殷峤大喜:“那你……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丫头儿,你还有记得甚么?” 踟蹰过几个呼吸,妙儿伸手指了指旁。殷峤侧目,乃是这堂的柱子,漆了朱红是显威武,再沿着丫头的指尖朝上看,是一些黑色的垂堂布。那上面可脏的很,先前有时杨妙想要向上,不知从哪里是抬了一些板凳凑一起,好在是吴妈见了慌忙拦下。如今来看,那时候怕就隐约想起些了甚么,只是被自个儿拦下。 这般念过,殷峤就更俯下些身,悄声去把妙儿问:“见了这个,你可是想起了甚么?是那个颜色还是别的甚的?慢慢讲,无须怕,慢慢想。” 杨妙颔首,眼睛珠儿滴溜溜转,该有一会儿,且定住了。 殷峤心中犯急,嘴是张了,又怕吓着妙儿,就是轻声哼:“嗯?” “我记得那上面儿的色儿。”妙儿答了,又是绕柱过一圈,点了点头:“噢,还有这个朱红颜色!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那天……殷叔叔,我的头……忽然就好痛……” 殷峤闻言,忙是近了些身,使了胳膊去把杨妙搂住,稍稍俯身言是:“罢了,且是罢了,不许你再想了,阿。等会儿,嗯,殷叔叔这就抱你去你屋里睡一觉……” “嗯……”妙儿是感身后有手慢慢把自个儿托住,正是头痛,便缓缓放松下来,任着殷峤抱起。再是睁眼,就见这殷叔叔眉是皱起,眼中揉水,脑袋依旧难受罢,却又忽然有些不安,忙是闭上了眼,佯装睡去。 殷峤低头,是见妙儿眉眼轻动,心念该是头痛难忍,不觉心伤。是此,就也不再讲究太多,直是朝了妙儿的闺房走。或是时候已不算早,这一路就碰着了不少的下人儿,须知这老爷面色如怒,旁人见过,纷纷是躲。 可行至半路上了,殷峤忽然想起章选的那些盔甲,心道这兵也远道来了,方才已是有所不大融洽,可也还算在礼,如今就这么把人家的甲胄扔那儿不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这般还想着呢,就见一个小厮快步走过,这般的小厮都是自家雇的,与官府不相干,是可任自个儿驱使而无忧,忙便叫住。 这厮立住,侧目看过是这老爷,就是向后退却几寸,再把脑袋更是低下一些儿,且算为老爷来行的礼。罢了,这小厮稍抬了头,好巧不巧,正是见了妙儿的脸,妙儿虽是闭目,可大眼已是可见外际,没甚痘痘,瞧着白嫩又少血气,心下怜爱,话直口出,也是不多思量:“小姐这是如何了?这模样是挺好看,分明个美人胚子,就是瞧着有些儿焉儿。阿……老爷,这,这小的把你给忘了咋,嗐,呐,老爷,真是对不住的,你是有何吩咐?” “刚见是这儿,嗯,我想着罢,咱们小姐该是有些风寒……”话说出口,殷峤就有几分后悔,天气是有转凉,可这会儿也才是入秋不久,再看杨妙身上,颇为厚实。可话既已出,便是不好再改,殷峤想了片刻,就是抬头,瞪过那厮一眼:“或是昨个儿夜里不安分。” 是嗅到了些味儿,再蠢也知顺着讲,这厮忙就颔首,嘿嘿笑讲:“老爷这话是的呢,小娃娃嘛,总不安分,梦里也是,我家那个小子也是这般,总是着凉,害人担心。” “嗯。”殷峤点头,不把这话往下说,只把脑袋一扭,使了下巴指了那边儿前堂。过了一会儿,是瞥着这厮望过去,他才是续着往下说:“那边儿前厅地上是有副甲胄来着,是今儿来咱府上的客人穿的,你且给它收了,哦,是了,没记错的话有些血污来着,你给送到后头儿让婆婆们拾掇拾掇洗洗晒晒。” “哎。”一个点头,就算应了,稍是一会儿,小厮很快又是抬眉:“这事儿 我记得了,那老爷还有别的话儿么?” 殷峤摇了摇头,是有走出几步,才是开口:“没了,没了,你且去罢。” “好。” 就听脚步声起,殷峤闭眼片刻,也还迈开了步。 由此去到闺房并不算远,若是个小子罢,一路跑着,不过十几个呼吸的事情。可殷峤是怕妙儿惊醒,虽说也是无事的,可到底于心有所不忍。小子和姑娘到底不一样,从前听人说罢,自己心中还暗发笑,如今可算真的懂了。 殷老爷也非是第一次抱这般的小娃,只是上次还是他家的小子,那时小子昏睡,心中只是躁烦。是在刚刚赶过大集,一家人手里头还都多少是有些个东西,小子却是那时睡了,嗐。或也非是小子闺女的区别罢,只是那时心急,还有其他东西,不似如今,妙儿还身有抱恙,就算埋怨……也是不忍的嘛。 是有复行数十步,拐过个弯儿,是到闺房。这屋向来闭着门儿,殷老爷素来也都有所吩咐,莫非女子不可入内,除非是他自个儿特许过的。再来就是先前,怪病日重,一些小厮平日见得这个小姐心下欢喜,也是善心,就业许了。 只在这白日,从来也没安置人的,殷峤推门,就听一声吱呀,缓缓入内,看去宛若先前,就把妙儿放了床上,罢了,更俯下身,小心替她拉了拉被角。 是有端详一阵儿,见是妙儿睡得更深,依稀有了些小呼噜声,殷峤就是放下心来,步出门外。 自此更是往后,朝了左边儿一拐,是见几个婆婆洗衣。也不晓得是哪个先见了老爷,先说一声,几个婆婆就都停了动作,站立起身。是有一会儿,待是殷老爷近了,其一更近半步有言:“老爷来这儿是有何事?噢,不久前是有个男的来问歇处,说是老爷吩咐,那是……” 殷峤点头,顺便就是牵住婆婆的手,稍拍两下且是使她心安:“是我吩咐,无须多心,哎,他现是住了哪里?” 婆婆点头,却又把脚步退了几寸,嘴是嘟起来,偏宛若个小丫头的模样儿:“可我觉得他是满脸的凶样儿!老爷,我说句不好的话,这话是不好听,可我是实心意儿的,就冲这个,你可不许说我。”或是见过殷峤颔首,婆婆抿了抿嘴,接着就压低了些声儿:“我就觉得,他阿,不可久留哇!哎,是了,老爷哎,老身也想问问你,他是甚么人?做甚么的?老爷你可都很清楚?” 听是这话,殷峤心念或还可以回转,就是笑曰:“我要不知,也就不许他住了呢。我跟你讲哦,婆婆,他是在外做兵的,算个小将军嘞!” 话音落罢,那婆婆却更是怒了:“这,还将军……这得杀了多少人啊!不可不可……老爷,算是老身我求你了罢,这,也是为你家里人好。快些教他走了!咱也免了这些血光的事儿!” 既是这般情状,殷峤一时无话,张开了口,也是没法讲的,就点点头。这啊,算是应了却也能推,于前于后,都还方便。 是见老爷这般,婆婆似是稍许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就侧过脑袋,愣了片刻,伸出老手一指:“他是住了那边儿,老爷你直是去了,快些教他走罢!” 第119章 众人寂寥无声语 是晨,营州军民总管府。 在这辰光,府里上下总是热闹,可今儿个却是静得出奇。 范瑾是不知自个儿何时睡的,起身罢了,愣在床边坐了十几个息罢,也记不得个甚么答案。再是一刻,只有一个姓赵名季的映入脑袋,印象中似是个在仕不得意之辈,同自己饮酒谈天。 还在踟蹰时候,猫叫声响却起,范瑾忽而宛若惊醒,站起身子,去把小屋子的门给推开。四下无人,侧目再看,旁的是同自个儿的屋无二的小屋,徐期却不知何处去了。左右瞧过,在左边儿罢,几个差役排一列,走得端正,是往前院去。 既是这般,范瑾忙是向前,站在旁处:“几位且慢。”音落,眼见几个停步,他就更是把手举起,抱了个拳:“几位,我是从那烨城来的镖师,随我来的还有个少年人的,你们可有见过?” 几人互是看过一眼,终是其中一个想起了些甚么,朝侧行半步,有曰:“哎,你莫不是那个范师傅罢?” 范瑾想了片刻,恍然,颔首:“正是。” “噢,那我想我晓得了。”这个点过头,就又伸手向着后院指去:“在晨上的时候呵,我有见个少年的人随了总管大人去到后头儿,一路看是无话,咱这些下等的人儿也不知是何事呢,或是还在那边儿,哎,要我说,你也到了后头儿再瞧瞧?大不了再问几个人罢。” “好。”范瑾颔首,遂是应了,可再看这些人的肩膀,都是抬了个担,看不着是甚的物件儿。心念或是可不问的,却是也许与自个儿有些关联,便是更作一揖:“方才我是心慌不行,听你说过,如此心里就多少有了些底儿,实在多谢。可话也讲来,几位这是要何处去?是有甚么事儿么?” 按说这般是该直讲,可先前还说话的那个却猛然闭住了嘴,只是摇头。范瑾看过,就也移目至于其他,该有一会儿,另个年长的是慢慢走到前来,先是低头且算一礼,罢了是讲:“他是不肯说的,我也不愿多讲,若你是咱总管大人的客呵,你稍候亲去问他岂不可好?就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办事儿的罢。” “好。”范瑾颔首:“老哥说的是理,我就不叨扰了。” 言既已出,本就互不相识,也就无话讲的。几个是对范瑾点了点头,便是接着向前,末了一个小哥回过首,嘿嘿笑着,道声回见,也算使人可喜。是故,范瑾也是行礼,直至那个小哥转过身子,才是放下。 别过此些,是从这儿往后院落走,范瑾心中实是没数儿,可也心念这府第到底大不到哪里去的,就也稍算踏实。 向后行之,更无杂人。按说府里总也可见俩三姑娘,今儿个也是不曾见得。行有数十步罢,范瑾心中愈发慌乱,直到再前,可瞧着了一堵墙在。合着,这是到最后了。再往右游,几丛草色还显青翠,小潭中有枯荷,或是许久未有打理。 光景是好,可范瑾是没闲心瞧,快步经过。再往前行,仍是未见甚么人儿,在他心中更急更焦,却正不知所措时,依稀听得几人声。旁的是听不得,可其中俩三人声还是认得,韦总管声在其中显得粗犷,而徐期声低似是应过了甚,别的还有人在讲,却是都听不清。稍是些许时候,范瑾寻了声罢,终是找见一座小屋。 这屋是使黑木,在这院落本就扎眼,倒是不大,样式也新,该是建成还无有俩年光景。转至正面,昂头再瞧,乃是一红木牌匾,上书墨字“丹青阁”。正要推门,他且立住,心道内也不知在议何事,若是要事,莽撞入之,实为不妥。是故,且枯立,不发言语。 该有俩三呼吸罢,忽而是内有人唤:“外是何人?” 范瑾闻言,且是退步三寸,颔首答曰:“烨城远字镖局镖头儿范瑾。” “哦!那是远客。”范瑾仍是低眉,耳是有听,说话的人儿正是韦冲。接着就是脚步声起,没是几步,门就吱呀而开。范瑾抬头,一时也是把手抬起:“草民 范瑾,见过总管大人。” “快起。”韦冲说时,却是原处未动,只将只手抬起。罢了,或见范瑾起身,又言“既是到了,怎么不近?” 范瑾闻言,就是挺直了身,更近几步:“是听有议论之声,恐是军机,怕是有闻。我想,我不入罢,才是稳妥几分,免得韦大人难堪无措。” “嗐,你还睡时,我便唤了你家小子说事儿,你也不怎想想,喏,你家小子都可进来,你又为何不能?”说着这话,韦冲便是牵住范瑾的手,拉扯上了几步,才是松开:“军机从来不在此议,到底无非简单事儿罢。” 范瑾点头,随之入了,一眼瞧着徐期,便迎过去,站在一旁。 徐期见过范瑾,稍稍挪开些位,心念自个儿早上没有唤他,可这也是情理之中,且是笑说:“范叔醒得挺早,我还打算回去唤你。” 瞥他一眼,范瑾自言:“昨日是喝了些酒。” 自此,这事儿就算翻篇儿,韦冲是见告一段落,便也走来立定。范瑾趁了辰光,也把这左右看过,除了韦总管和自个儿携着徐期,另有一黑甲卫士与红袍小将。看去都是年青人,约摸大致二十五六,一个是刀剑在侧,一个是背了张弓,旁的是不再细瞧,只是猜的是俩方人马。 心中才是念过,韦总管便是笑着伸出手,更近几步,拍了范瑾肩膀:“本官来给你们二位简为介绍。这位便是烨城来的那位镖师,送来图的那个,也是这徐期的范叔,姓范名瑾,我啊,唤他范师傅。”罢了,侧身,又指黑甲:“此为豹骑军鹰扬府鹰扬郎将盖允,另位乃是营州的夜不收……嗯,上面儿正式调令还未下来,范师傅,你就唤他张将军便是。” 范瑾颔首,是行一揖,有言:“范某见过盖将军,亦见过张将军。” 红袍的张将军闻言点头,是先应过:“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既是总管大人的客,也就是我张某的客,无须多礼。”另个盖将军是待几个呼吸,也是颔首:“范师傅,方才我们所言,是关百姓之事。” 范瑾闻言,就是侧身:“百姓之事?” “眼见开战在前,是要劝他离家……” 言是如此,话音渐落,众人寂寥无声语。 第120章 少年声朗愿与随 “百姓的事儿,总不得急。”众人寂寥时候,韦总管走上前来,如此一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也是莫说百姓罢,就是你我,噢,也是真的乐于离家?少年人是不能算,范师傅,你是想要回去的罢?” 范瑾本是想着要如何安顿徐期,忽然听韦冲唤他,一时惊了,侧过了身:“这……还是须安顿好了这个小子。” “哎,你瞧,这年长的,总有故乡之思。”韦冲说着,又指徐期:“徐期你呢?是要留着还是随了你家范叔回去?” “嗯……”哼着声罢,徐期摇了摇头,又是定睛把韦冲望。范瑾侧目,似是又回两月前,那个徐期还是稍有胆怯,如今却是更多几分坚毅在目。罢了,徐期抿了抿嘴,声低慢说:“这才出来也没多久,是没甚么脸好回去的。” “也是合理。”韦冲闻言,是也点头,却又伸出手轻轻拍打过徐期脑袋:“可你须知,这一辈子,命,只一条。你可得好好使。” 徐期点头:“早就想过。” 韦冲颔首:“如此就好。” 这就算寒暄过了,是个段落。 见状罢了,盖将军是咳嗽两声,如此算是间隔,挪步更近了韦冲一些:“韦总管,乡情自是难去,唯有以武助之。不如啊我带上两营人马,俩个方向,去把这边儿百姓用了两道散了。剩下的事儿哈,该如何如何,咱就随便耍子去也!” “哎,盖将军,你话如此,可不甚妥罢。”韦冲说着,稍停一会儿,侧目看向了范瑾:“方才我们是已说过挺久,可是如今,也无尚好对策。范师傅,若是依了你看,嗯,张将军这般的法子算是如何?” 范瑾望过一眼,想了一个呼吸罢,念是这事儿自个儿是不好说话。他恐是触了逆鳞,又心念此情状罢自然不能不语,忽而还想童言无忌,遂是低下了头,眼去看着徐期:“嗯,小子,你看这个算是如何?” 徐期抬眉,佯作思量,心中就是明白得很,还带笑骂:这个范叔又是拿我作盾墙。可眼前自是没地儿推却,就是低头,想是如此虽是不甚妥罢可也是保民之策,不该说甚,至少,不该多讲,万一之时,也是不得不用。心中有了主意,就是抬头望去韦总管,抬手,行礼:“我是不才,想这已是万一时候,不得不用,可也该为下策,最终时候再论,此刻倒是不须急的。” “然。”韦冲颔首,却是侧而视那张将军:“你是从来少言,你可是有其他法子?无须多想甚的,咱这无非是个小议,后头儿还需细商,有点儿想的甚么,你且但说无妨。” 张将军方才是将披风一抬,放于手上,闻言,就是抬头,抿了抿嘴。盖将军大致看不下去,就是侧目,不再瞧他,而范瑾心中也想,这人儿瞧着精神,倒如个年青人般踟蹰。才是念过,这个张将军就是看了韦冲:“总管,我想的是,不如设下兵来层层袭扰,给咱劝离的事儿留些时候。主力不发,是以备用之后,咱可……” “首胜往往为全胜,首败往往就山倒。”盖将军是打断这将话,罢了,抖擞一番,起身上步,双手握作军拳:“总管大人,依我之见,可许张将军引民出了,我则带了我部去击敌军!”顿了顿罢,他又侧目瞥了一眼那张将军,笑过几声,又抬手拍去他的肩膀:“张将军既是惧敌,唔,咱们也该理解几分,这高丽人在咱城外就是横行,真当咱的大隋就这么几个城的地方?你怕,就不去罢,本将愿去!” “若是怕他,我也到不了这个位置。”张将军瞄他一眼,悠悠吐气,是言:“我部夜不收,从来都没大部人马出发的道理,这事儿你没来过也该明白。我能如今,也是同了俩三个人儿夜里出去作探子混出来的。” 这光景好玩得很,范瑾心中含笑,只是默视。徐期则瞧韦冲,按说是该从中协调,却也一言不发,似是等个甚么。范瑾低头,是见徐期的眼,就是伸手搭在徐期肩头按住,虽是无言,徐期也 明了意,且是枯立。 是时,盖将军点了点头,却又犹笑:“张将军,那是甚么时候的事儿?我瞧你离了前头儿太久,早是忘了勇字如何去写罢?” 张将闻言,闭目且言:“我是为民去计。” 盖将军正欲说话,韦冲忽而发笑:“哈哈哈哈,张将军此言,甚得我心,咱们众人在朝廷作事儿,归根到底,都是为民以计。”是有一停,待了几人都望过来,他就低头,似是思量几个呼吸,抬手,一指,向在盖将:“民乃国本,你须带军接应张将军才是,引民之事由我府差役去办,想是要比卫士让那百姓稍微更好接受罢。” 盖允闻言,就是抬手握拳:“是,当奉总管之命。” 罢了,韦冲又是扭身,把手指又朝张将:“你须带了你的夜不收,就按你言,层层去拦。不求胜绩,只望可多为我争取时候。” 张将闻言,亦为握拳:“末将奉总管之命,也请总管心安,末将当会竭力而行,亲在首战,力拒敌军。” “然。”韦总管颔首,又皱起眉:“我府差役恐是不足,唔……盖将军?” 盖将稍是一愣,罢了颔首:“末将在。” “拨我些许人马,噢,就你眼里那些不能打的,都交予我罢。”说罢,韦总管又似自言:“视不能打,或是能与民也亲近几分。” “是。” 看过盖将军应过,韦总管瞧着了范瑾徐期,才是想起这还有俩位。是有把范瑾上下看过,便挪步近了,低声且问:“按说是不该把你们唤来,可本官想罢,是得给你俩安排点儿事。喏,这在眼前,是三个差事儿,你当是携了徐期,无须多想其他,这儿呵都是可的,你来选一个罢。”稍停,又补:“只是,可不许反悔。” 范瑾低头,看了一会儿徐期,喘过一口大气,却闭住眼:“愿随总管大人,微力相助,劝离百姓。” 闻言,安静,是有几个呼吸,韦总管与这范瑾双目对上:“这可与你日后相干,你想好了?” 范瑾默然,忽而又听一声喝。 “我愿随了张将军。” 说这时候,徐期眼望韦冲,声是朗朗,眼中有光。 第121章 丹青阁中分各事 “哦?我却还有一句话要给你讲,那就是呵,我这儿可不要甚么闲人儿。”话是如此说罢,张将的眼角却是不禁露出几分的笑意,徐期看得清楚,面上不动色儿,心中也有乐。是或隔了些位置罢,张将军他是缓缓又拨开盖允将军,终于是至了徐期跟前。末了,这张将又要俯身,至于一半,许是觉得有些不妥,重新立起,思量片刻颔首有道:“小子,我是夜不收那边儿的人,倒是不知你有听过夜不收否?” 徐期点头,昂首才是感到了这个张将军的身高,约比自个儿高两头,一时有些吃力,可身上莫名多了几分热意:“娃娃时候听闻过,噢,是了,咱还和友耍过。” “这个我倒是头回儿听说。”张将军也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徐期脑袋,忽感不妥,又按其肩:“来,不妨你给本将讲讲罢就,你说的那个和友耍的,嗯,大致是如何耍过的哈?” 徐期侧了脑袋,思量片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把眼望向他处。是见范瑾点头,他才算有了些心力,慢慢是说:“俩个扮作夜不收,几个人是作北蛮子,趁着黄昏时分,演一出夜袭敌营。” 范瑾听罢了,哈哈笑道:“如此,那我可知你为何念不进书咯。” “这个倒也没有的事儿。”徐期说过,心中忽念有些不妥,就看了看张将,一时之间,张将军又是没别的话语,他就是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起头儿为好。正是迷糊儿,恍然想起来张将的问,就正了神色,望着张将:“无非拿了木枝去作刀枪,到底也不过是过家家般的事情,将军小时也该耍过才是。” “倒是似有耍过,却不是甚么北蛮子的事儿了。那时候,这北边儿可还有这……”话至一半,韦冲是瞪他一眼,这张将也猛反应过来。有的事儿是已过去,就不消在这少年人前讲罢。如此念过,他就点点头,又是瞧着范瑾:“你家小子是要与我一同,你到底算他亲近人儿,这事儿如何,我且听你的话说。” 范瑾将眉稍是一皱,低头瞥眼徐期是言:“于我自然是不愿他去犯险。” “哦,那就不如是随了咱们总管大人,人在后头儿,别的不说,总管大人也可安……” “可这是他的决定。”范瑾又把这话打断:“而我想罢,他去看眼那般事儿,总也该是好的。” “噢,这话也是真的,年青人嘛,就你讲的,能多见些事儿总是好的。”罢了,稍有停顿,张将军点了点头,目视范瑾:“那你是打算携他来本将这边儿?虽说是咱总管大人的客,可我也不会一定要安排甚么安全地方与了你等。” 范瑾颔首,也是笑起:“只怕他是求之不得。” “哦!是吗?”这般说着,张将侧目看去徐期,正是对上了徐期那似是带着光亮的眼:“怎么?你家大叔说的,我敢当真的么?” 徐期也笑,是点了点头:“范叔到底是携我走了一程,我的性子,范叔晓得,我嘛,就他方才的话,是可当真的。” “噢,这样,也好,你们就随了我罢。” 这时徐期看范瑾,范瑾颔首,应声朗朗:“是,范某自当奉将军之命。” “甚好。”见是这般融融景,韦冲心也是安,禁不住喜上眉稍。有了一会儿,这韦总管举起了俩只手,合在一处,拍了那么三四下,就算是个欢喜意思。接着,韦冲几步是到跟前,又是望着张将:“是了,张将军,我把话放在前,我是要你在前面儿迎敌,为的,是振奋军阵队伍,可非是要你胡来,千万别是荒唐着丢了性命,徒空增几句笑谈。” 张将闻言,心中是有几分暖,这时容不得怎样严苟,便只微微颔首:“那是自然的事儿,总管大人的话,我都记下了着。”罢了,这张将又看徐期,面上是个似笑非笑的样儿:“说来,少年人,我倒是想问你一句,你,是有杀过人吗?” 徐期闻言,心下一慌,侧目又见范瑾轻轻摇头,就是抿了抿嘴:“这个……还 ,没有过,我也就是见过范叔拾掇那些剪径的家伙。” “这样子,嗯,也好。”张将如此说过,边看韦冲:“总管大人,这事儿过了,若我还能活着,请许我带这孩子。凡是武样儿啊,不怕白纸,就怕那些会了一些儿的。” 闻是这话,范瑾心中不服,压下火气,且是笑问:“哎,我们镖局是没这说法,将军,敢问你这些话,嗯,这是何故?可否给我说个道理?如此让我范某长些见识也是挺好的事儿嘛。” “这是哪里的话?”张将笑着摇了摇头,又伸出手,比了个一:“你且告诉我罢,你若是领养个娃罢,是愿从一岁起,还是从十岁起?”微微一停,他又续说:“这,毫无疑义的罢?习武也是一般。我是从末开始教他,他便是可从我这儿捡一套耍,若是本有,则是难矣,易是混淆,不成一气。” “将军所言也是有理。”范瑾点头,伸出手拍拍徐期的背,话却又是朝张将军讲:“这少年人是与我学了一些儿,咱也不知是否犯了将军你的忌讳……” 张将闻言,愣了片刻,才是明白这眼前的范师傅方才为何那般,回过神儿来,他朗声而笑:“这个想是不会。范师傅行走江湖该有不少年了,听闻这少年是未杀人,想来范师傅教这少年罢,终究也是有些度的,更非那般下三滥的玩意儿。” “将军此言倒是有几分理,让范某也听得舒服。”范瑾听罢,也晓得是自个儿唐突,遂是低头,佯作思量。一会儿,范瑾抬首:“那就没甚么说的了罢,张将军,日后还望你多提携。” “既是总管大人的朋友,那,我自然也不该疏于礼节,这点儿,你该安心。”张将点头,又瞧总管:“总管大人,那他等的行制,是否容我立册?” 不等韦冲答话,盖将军就是笑起,又将手是搭在徐期肩头,同这张将军成了个面对面儿:“哎,这是得先看人家意思!” “然。”韦冲韦总管把这话头儿打断,由此也算定性:“日后如何乃是日后,本官今日如此,也无非是想的让少年人去去战地,可无意让他久置那边儿。”话是如此,范瑾心是一惊,只怕没法子给徐期安顿好了,就忙瞧了两眼韦总管。不多时,韦冲反应过来,使了左手,挪了挪右手上头儿的扳指,且言:“至于后头儿具体如何,嗯,得看人家意思。” 张将闻言,就知这算有戏,只是没有说定罢了,嘿嘿一乐,伸手又扯了那个盖将军。那个啧了一下嘴巴,只得抿住口来,稍停片刻,是与张将同声:“然,当如是。” 一会儿,几人歇过,韦冲是至范瑾身旁:“我知你等立功心切,可这万事儿,命,都是第一位的,你也罢了,可要说起来罢,人家徐期才多大年龄?你得护着。” “是。” 见着范瑾点头,韦冲侧目,话该是对了几人说:“该安排的,本官都有说了,你等各自下去准备,咱在今日午后就开始一一办罢。嗯……队伍啊也须集结,是得有些儿时候,这都不可再迟。” 徐期闻言,瞥过一眼张将,照着抬手与握拳,更与众人同声。 “是!” 第122章 问名又在屋杂话 音落罢了,韦冲就先离去,盖允将军看过,朝了余下几人也是行了个礼,动作很快,就似把不愿二字写在脸上,罢了,身子一转,快步而去。徐期望向范瑾,正要随着去了,范瑾又是按住他的肩头:“你且等等。” 稍候片刻罢了,范瑾几步走上前,是与张将四目相对,道:“方才咱们韦总管是未说得仔细,我想怎么也该知晓将军名字,遂是斗胆一问,嗯,敢问张将军大名是何?” “韦总管不讲也正是的,就是我罢,也总觉得有别扭几分。”如此言至一半,张将嘿嘿一笑:“名是单字,就是一个‘名’字。哎,你瞧,这个样子了罢,总管大人一时之间是不说的,也是常事。” “原是如此。”范瑾闻言,也露出笑,张名这般姓名,要是介绍起来,怕是姓张名名,如何也是有些别扭,总管大人一时念及,到底避了,如此算是私下问起,倒是可在二人之中平添几分亲近。心中想过,范瑾稍是碰了一下徐期,如此引了徐期,一同行礼:“那在后头儿,范某与我家这个小子,就是谨遵张名将军之命,还请张将军缓行。” “然。”张名将军点过头,一时也未过于客气,自是转过身子,自顾了自个儿走在了前头。是经一道行廊,未是太久,便在拐角处没了身影,只晓大概是往右边去了。 见这状罢,徐期又是欲前行,范瑾忙扯住了他的衣衫,喘过口气,附耳是低声言:“徐期,你待会儿把这屋子的门给闭上,别给忘了。”看过徐期颔首,这范瑾才是快步跟上张名:“张将军,咱们如今是去何处?韦总管讲该是聚拢了队伍,咱是初来,都不明白。” 张名侧目,上下是把范瑾看过,想了一会儿,随着点了点头:“也是,这也怨不得你,你从来都是镖局甚的,自是与这军伍不同,不可一论。待到回头行动时候,你等且是跟着我便是了,无须多想别的,也莫分心是好。” 范瑾听是这话,就知这张名是没对自个儿抱多少的希望,本是有些火气,可转念想罢又算好事,便不多话,只是续着快步跟上,连连点头:“好,那这样,我啊就携我家小子就全听张将军你的安排。” “哎,我未记错的话,这个你已说过多遍,没得意思,快且是打住。”张名扭转过身,是又站住,把手抬起是作个止的样子,稍停,续讲:“这事如何办了,你都怕甚么事儿的,不用你讲,我也都心中有数,咱也不是靠了祖上在这位置,该是秉公都会按规矩办的。嗯,你啊只消是记得,到那地方,怎么都有人死去的,至于事情嘛,比了你的来路,似是反了过来……”言此,这张名挪步正面,口中悠悠吐出一口长气儿,带是半些笑颜,点了点头:“就说罢,先前你是防了他人,如今,你该是从前的对面的人儿,主动在我不错,可若是比你先前,嗯,心里该是更为紧张一点儿。是了,旁的咱也不再多讲,你且多要照料小的。” “然。”范瑾颔首,心念这是就要把自个儿和徐期用上试试水儿罢,有个如此显现身手的时机挺好,再讲如今也没别的可选,遂是一一应过。另外地方,这时徐期已是掩过了门,转过了眼,他是见这俩没去太远,忙是小跑跟上。范瑾很快见了,往返几步,一把就将徐期搂过,又拍拍这小子的肩头:“我跟你说哈,到时可是不若咱们路上情状,你自个儿须得仔细,不求你有杀敌,先是保护好了自己。到了那个地方,我可不一定有那个功夫仔细瞧你。” “噢,我晓得了。”徐期听看便如风过,随意应了,又是接着快走两步,便是与张将齐肩,侧目且道:“张将军,敢问咱们是要何时动身,我和范叔的家伙事儿又是如何……” “别是带了江湖风气。” 话是未尽,徐期的话便被这张名打断,话出了口,这张将或是觉得话有些过,便只吐了口气,转过身来:“夜不收是与他们卫士不同,自有上头儿拨来盔甲刀剑,我须去了营中稍作打算 ,再去派些传信儿的,大致明日唤了你们。” 徐期闻言,就是颔首,且把双手作拳,就成了军中的式样儿:“是。” 范瑾是立其身后看,是见张将转过身子迈开步,也跟过来,是同徐期立在一处,目送了张将离开。罢了,范瑾忽然想起那些个差役抬着的物件儿,心中是有些疑,摇了摇头,且是不再思量,低头又看徐期:“如此倒是不费功夫。” “嗯。”徐期应着,倒是先迈开了步,范瑾且是随着,并肩而行:“这样子,范叔和我都算有个差事去做,至少不会在这儿呆着无事,心里更安稳些。” 范瑾闻言,稍稍低头看地,是有几个呼吸,走出有了三步,他才侧目,是看徐期,讲:“然,况且若你日后本事长进,能自个儿在这儿立身,我也就可以安心回了。” 徐期默然,他是不知该如何答,心中一时有些无措。心似明镜,他既想自个儿早些自立,又不愿范瑾回去,月是难全,事也一般。闭了闭眼,二人就顺了左边儿过,经过数步的廊,见有高树,才是右折,自此再是数十步,该就是回了那个小屋。 推门吱呀,有些饭菜气味,徐期身子轻快在前,左右看过全没有,就扭过身,是在窗台见了俩个大碗。不等他再说话,范瑾自是过去,拿起一只:“嗯,是些米和素菜,倒也对得起咱。” 徐期听过,也是拿了过来,埋头一瞧,只见除了米罢,就全是绿油油的菜叶子,霎时就有些没了胃口。有停一会儿,他是使着劲把这些拨拉到了嘴中,感到隐隐有些发苦,就是不敢细嚼慢咽,直是大口咽下。缓了下神儿,是喘口气,徐期且望范瑾说:“也不知明日到了军中能是些甚么吃的,范叔,这些你有了解过么?” “你若是问个夜不收的军制甚的,或许我还能说个一二,你问这甚么吃食,我可讲不出来。”如此说至一半,范瑾又是扭头瞪过:“噢,是了,军制甚的我也只知一二。” 见是这话,徐期倒也不急,心里的小算盘早就合计一遍,轻轻笑着快步上前,转眼就是到了范瑾前头儿。踱过一步,接着他就开口,声是挺低,却也够使范瑾听出,还是忙着瞥过一眼:“嗐,范叔你是这么大的年纪,原也不过空长的?” “谁教你这样说话?嗯?”范瑾坐下,抬眼,话是不大好听,可样子看着并无怒意。是故,徐期心中也算有数,嘿嘿笑着也坐一旁。罢了,这范瑾就把手搭在徐期肩头:“我是个猎户出身,后来做了镖师,这些儿你都该晓得,军中事情只是听那史熀史老爷子有说几句,可惜……” 徐期闻言,也是接上:“现在也不知道那些高丽人是怎么到了那边儿,咱也算是被追有看半路。” “然。”范瑾说着,埋头是把饭吃过,啪嗒一声置在窗台,吐一口气:“这就算是午饭了,晚上还不知道甚么时候能吃上饭,你不若先歇息一会儿,我去大门外头透透气儿。” 徐期本想拦住,忽而觉得自个儿也没甚的理由,只好点了点头。不多时罢,徐期爬上了床,翻转个身,且是平躺歇了。 第123章 在大世间心须小 烨城,衙府。 殷峤吸一口气,还是无话可对。 在这辰光,忽而就见熟悉身影,可不便是那将章选?是已换了褐布衣衫,虽是显得简朴几分,自是有股子精神气儿在。这章选四处看过,很快就也瞧着了这边儿殷峤,霎时喜上面庞,快步迎来:“殷大人,你可是找我?是有甚么事么?” 未待殷峤说话,婆婆见了忙就后退几步,且是叨叨:“说甚来甚,还真不怕污了人眼。” 殷峤回头,就见这老婆婆已是撤后,是去做人家自个儿的事。呼一口气,眼见这也不是一时的事,就且放下,也应章选:“本是来看看你住的地方如何,那帮小厮我是都不大可信任惯的。”话至一半,顿了一顿,展眉笑道:“不过,本官确有一事相问。本来也是不想叨扰将军你的,可想来想去,也就只能叨扰你罢!” “大人无须说甚么客气话,有事尽管吩咐便是。”章选侧身,是与这殷峤并肩,漫步至于院中:“我来时候,盖将军便吩咐我,只是去了烨城,就听县令大人差遣着先,直到把杨府的事儿给办妥才罢。” “哎,这就不符制了。”殷峤摆了摆手,就是停步,稍停片刻与章选说:“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我只是想问问你,就你的盔甲来讲,若是再带了那边儿堂上顶尘布子的红儿,该是何等军制?又是哪般的将军?” 章选闻言,就把眉头皱起,似乎这是个奇怪问题:“大人,恕我自言相告,这甲罢,你也该是见过你们这里将士的甲,哪里都是一色儿,从来不可辨的。至于红袍,末将想罢,怎么也该是个尉甚么的,具体怎样,我也不晓,那不是我个区区火长能知道的事儿罢。” 殷峤听了,一时无语,稍是一会儿低下头,犹是喃喃:“军中的事儿,我更不懂,若是如你所讲,这根线就是没了。” “这个,是……”言及一半,章选反应过来,瞬时瞪大了眼:“这是那杨府大小姐说过的?” 殷峤是与章选四目相对,罢了,颔首:“是。” “那么,依我之见,此事儿说易也易。”章选说着,更是近了几步,附耳是讲:“大人你是忘了,虽道你我之流本非一类,可要找些缘由也不是找不着的,更何况,要我说,你便是直去了哪处军地,也是完全可按理的。” 按理……殷峤一时思量不出,就瞥眼瞧过:“哦?还请将军赐教。” “找点儿缘由,唤了军士来助,罢了,哎,府上是有东西丢了。”说至这半儿,章选嘿嘿一乐,撤步半寸:“大人,有句话我可须讲。末将毕竟乃是军中的人儿,刚刚说那般话,该是有点儿不大合适,你可千万莫对人道。” “自然。”殷峤点头,是有一会儿,且是笑起:“你方才说的,也该我能想到的才是,是无军中密事,若是当真有人问起,我便讲是我思量出来的罢了,到底如何呀也托不到你的身上。” 章选颔首,是又行礼:“多谢大人。” 忙是将人扶了,殷峤喘过口气,才言:“你快请起,这般的事儿,若我谢将军你才正是呢。” 是时,风起,这处尘土也被刮动,乘风迎面。殷峤见状,就是伸出胳膊,使了衣袖去给章选遮了。罢了,缓缓放下,殷峤回首犹似还笑:“看看这风,把尘给迷了将军一脸,真是不重远客。” 见过此景,章选也知不可说些胡话,直是颔首,更言:“多谢大人。” 其实章选本是不须这般,虽说事儿也确如殷峤讲的,可这事儿到底是针对了军中。若是查出来了高丽人的探子还好,若是没甚结果,只恐是白扰了一遍军营。如此想时,他已经是抬起了头,跟着殷峤往了自个儿住的地方去。 说是同行,二人有着先后,章选走在后头儿。或是辰时急躁,殷峤并未穿戴如何齐整,只着了一身墨色,灰黄色布条横贯腰间,乃是充作腰带。这样的带子平素皆是与了那帮小厮,章选看在 眼里,心中思量,如此概是一时急了。眼见前头儿数步就至小屋,章选忙是轻轻把这殷大人扯住:“大人,你且稍等。” 殷峤转身,便见这兵儿指了衣带,一时莫名:“嗯?”顺眼看去,也稍稍有些明白,便笑几声,携起章选的手,自顾续着往前走。约合三步,殷峤他转过眼:“你概是觉得这不甚妥?可这也就县里罢了,咱客无须如州府里那般讲究。” 章选听了,心道他既是不觉得有甚么的,自个儿也就少说为好。心中有了主意,就是连连点头:“大人这话也是。” 说了这话,章选就快走两步,是在前面儿把木推开,身子一侧,就全作方才的话是说尽了。偏就这个辰光,殷峤伸手拍拍章选的背,更上一步,就是同他的背紧紧挨着,附耳道:“再讲这个大隋,也不知还有多少年的时候,万一……那这百姓平日也能见的事情,总不该把我如何。” 章选是也不动,冷汗唰地就落下来,咽了唾沫,缓了缓神儿,才是小心翼翼侧了脑袋去低声讲:“大人你好大胆,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 “是啊,不能乱说。”殷峤后撤半寸,是到了个正常距离,吐口浊气。章选只感脖颈后头儿一阵热浪,有些难受,却又身子不怎听话,似是呆住。好在,很快就再缓过,踉跄二三步,险些跌了,可也是进屋罢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就慌忙探出脑袋往了左右瞄。罢了,一把是将殷峤扯进屋来,这才更退几步,抬手作揖:“县令大人,方才得罪了。” 殷峤颔首,左右看过。这处是与另一个客房成个一致,俱是土砖垒的,上头儿间或有些尘儿落下,遂是安了防尘的布。至于其他,一床一桌一烛而已,只是烛盏被放到了屋内一角。 “你倒很是小心。”殷峤回首,如此言过,更向章选进过几步:“却也请将军理解,我也是须小心几分才好。” 第124章 认父且过先前页 “然,大人这是哪里话?”章选低下了头,稍是一俩呼吸,就把身旁的刀扔到床上,举起双臂,与肩齐平。须是因地方狭小了,他是身子都斜了些,这样子瞧着都替他别扭,望着也有些难受。 按说时候临近午时,已经是该近了吃饭辰光,偏殷大人的肚子咕噜一声,气氛就是有些奇妙。章选是有些愣住,一会儿,更闭了眼:“若殷大人是不信我呢,就请把我拿了,咱是任你办了。” 殷峤闻言,嘿嘿一乐,自是上前缓缓把这章选的胳膊放下,接着稍是附耳有言:“我若信不得将军,无论怎么个说法儿,也不该我一个过来。”稍顿,更笑,声是朗朗:“如何也得带了三五甲士,都手里拿了刀剑才是,嗯,不然,我可没甚把握捉你!” 章选听了,面色似是未变,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又抿过嘴:“大人到底一方长官,纵是文官,也该比末将强些。” “非也非也。”殷峤眯起眼,俯下身,是把落在床上的刀捡拾来,横放手中,细看有个三俩呼吸,叹曰:“前疆的刀,嗯,有些钝了,可瞅着就是比我屋子里那些装模做样儿的刀剑耐看管用。” “这刀是陪了末将三年,先前那把是在不留意时就断成两截了的……”话至一半,章选才是脑子一鸣,如今可非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就忙笑了:“要末将说,这刀剑之事,还是未用过的好些,至于说不顺手的,也不过两天光景的事儿罢。” “可本官曾有听闻,说是刀剑之器,本便是常用常新。” “常用也就常折,在那前头儿,总无八年之器。” “当真?” “自然。” “噢,那兴许是我记错了些儿。”殷峤如此说罢,就是将那刀一横。章选见了,身子一颤,忙就双手捧着待着。约合两个呼吸,殷峤将手一松,那刀就是稳稳落在章选手中。或是划到了些罢,仍是几分血丝缓缓露出,啪嗒几声,从了章选的指缝溢落在地。 “然,大人平素事多,记错记混想也常有。”章选应过,猛然就将这刀收妥在了腰间,半跪在地:“大人信得过我,末将也该回赠大人,如有甚先前未讲的话,还请说了。” 闻言罢了,殷峤连连摆手:“哎,这话倒是有误,将军,就是方才不久,你已然助了本官,本官还有甚么未讲的话?若是有罢,那就是本官对不住将军你了,可不许将军你心中犯难。” 章选颔首,是有片刻,还是不知该说些甚,心念已经有了一些时候,再说些甚么都不大妥,就是闭了嘴巴,且是枯立。见这,殷峤就是稍稍俯下了身,把这小将扶起,忽而附耳有言:“不远地方那些浣衣的婆婆可是从来不喜兵儿的,这个地方是也有这么一点儿忌讳,将军若见她们,只管绕走,无须去理甚的冷脸,万一有个麻烦不讲,扰了将军兴致也是不大好的光景。” 既是这话,就是当真把自个儿当作了自己的人儿,章选心中有数,遂是颔首笑答:“多谢大人教诲。” 殷峤见状,点了点头,笑颜遂开:“我这不过是寻个人闲聊几句,喏,倒是你,一开始就紧张个不停。” 后撤半步,章选颔首算作歉意,心中也是哈哈笑曰:倒是大人来势汹汹。 半刻,该算走过流程,殷峤就是转身去了。章选正欲赶上,不过几步,殷大人倒是又扭过脑袋:“哎,是了,待会儿会差人过来送些午食,还请将军莫要走动。” “然。”章选颔首,是用余光瞥见殷峤大步而去,心中不由一阵烦闷,思量那个小姐如今是怎么个回事儿,却是没个答案,只好耐下性子,猛然躺下在床。床板被他一时晃,吱呀声起,有过几个呼吸,才是渐渐安稳…… 另一旁,殷峤快步走。 杨妙与着夫人该是已然等了一会儿,夫人倒是好说,可这妙儿,该是肚子咕咕叫。哎,这可惹不得呢。想到这般,殷峤心中又念,任是多大的官儿,见了子 女,也得是矮个半头儿,倒也不是怕的,只恐人家哭鼻子。心思至此,禁不住就呵呵笑起,脚下步子更快几分。 是经行廊,又绕台阁,午时天光明。 抬眼之间,太阳瞧着很是利害,落在身上却是有些无关痛痒。天气越来越凉,若在前边儿,不晓得那些将士的弓还张得开否?念此,殷峤更是摇头,又在暗笑自个儿,是不在前关呢,就勿要多操心罢。 再是一拐,复行数步,殷大人是至前堂。八仙桌子已放妥,一尾鲈鱼在案头,大夫人和崔氏俱在侧,杨妙笑着面如花。是若美境,殷峤不禁面露笑,上前就坐罢,旁的姑娘就上来:“回老爷,这鲈鱼是挺早时候老爷旧友赠的,菜羹有些是使了老爷的那七姥爷送过来的土豆。” 闻言,殷峤低头又看,才见羹汤里是有几块土豆在,不觉便是想起那日与所谓七姥爷的对话,隐有怒火在燃。稳了脾气,殷峤将了左手一抬,就是唤这姑娘下去,片刻,似是补言,只说:“哦,我知道了。” 大夫人是见老爷面色不悦,低头也看菜羹汤,不过一二个呼吸罢,也是有心明了几分。稍顿,她把鱼肉挑起一缕,仔细去了刺罢,送在殷峤口边儿:“那样子的事罢,我也不喜的呢,再说老爷你我又无子女,我是把妙儿看成自家孩子了呢,怎么忍心是听他那般讲?” 话是讲到一半,是瞧杨妙,妙儿是见目露慈色,一时倒有些惊,稍稍低头,面倒红了。大夫人见是这般,也恐这妙儿怕了自个儿,心说这老爷尚且不食,不若就还递给妙儿。如此,就把鱼肉送入杨妙碗中,且是笑了一刻,又还抬首,是看殷峤:“只是老爷,那毕竟是你家那边儿的甚么亲戚,你也得为我想想,有的话儿你说没事儿,若是我讲,可就是我个外家人不识时务的呢。” 是到这里,殷峤也是不忍,心说自个儿也是无理,不该在这家人面前摆甚个脸色,就忙顺了台阶下,悠悠吐气还说话:“夫人这话让我惭愧,我是只想着夫人不怎么替妙儿讲话,原是如此,就也我的不是。” 情形已缓,妙儿又把鱼肉送入殷大人碗中:“无论日后,妙儿多谢大人收留。”罢了,妙儿下了椅子,更向殷峤行礼:“若是大人不弃,妙儿愿认殷叔叔作我家父。” 见状,殷峤一时竟是语迟,稍愣,才言:“甚好……如此甚好。” 在这时候,崔氏是把汤水喝了半处,终于是缓过了神儿。心说这妙儿若真在大夫人处容了,待是回头儿,她妙儿再记得自个儿不是,怎么也该没自个儿好日子过了。念此,猛然发颤,抢在大夫人之前下了座,三步并了两步,是把妙儿扶起:“如此就是一家人了,先前的事儿便都过了罢。” 妙儿抬首,又复颔首:“是,夫人。” 第125章 做杂自然不识客 是在营州,营州军民总管府,还是在那路之旁。 拜别张将,范瑾携了徐期,是从另路折返,回了小屋。徐期正要入内,范瑾更快一步,且把弓藏,似是自语:“纵是韦总管帮咱,也不见得其他人会代我们说话,到底藏了是妥,想也没人仔细来查这般家伙儿。” 徐期低眉,是见这范叔把弓和箭置于床下,抿了抿嘴,是用了脚更往里头儿踢了。罢了,起身,范瑾从床头却是取出两把弯刀,一体成的,绑了红绳与兽皮,妥是蛮子式样,寒光逼人。看过,范瑾是把一只递过徐期,又朝着自个儿手头儿这片刀吹了口气,待是徐期看时,就听嗡嗡之声,不知如何。 “好。”稍候一会儿,范瑾下了结论,又是使了拇指按过:“刀子是软,还算结实,够你我使了。” “嗯。”徐期应过,低头更把刀子细瞧,不过几个呼吸,忽而又问:“范叔,这刀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不曾有听你讲?” “先前不是用不着的嘛?”范瑾如此说过,埋头又整背囊,塞进去了一张毯三张饼,就是吐了口气,且是放着,转身坐下。是待过了一会儿,这范瑾伸手揽过徐期,指着唤徐期坐了,是曰:“这是先前韦总管赠的,你那时候似是去茅厕了,我想不过尔尔,就也未对你讲。”说着,忽而又是笑了:“哎,你瞧我这个记性罢,徐期,要是我讲,你啊也算是个大人了呢,日后若有个甚么,范叔我肯定给你说,你瞧,这样,好不?” 听是这般,徐期虽是不大开颜,也是无话再讲,只是忽有一丝莫名酸楚。不过是俩个月的时候,这范叔竟衰老成此,念就念罢,泪却要涌,忙是看向他处,口只是应:“嗯。” 正是这个煽情时候,屋子木门吱呀响。顺了声儿瞧,徐期就见一个小童探过脑袋,嘿嘿一笑:“哥哥是在哭甚么事儿?我在外头儿都听着了!不害臊呢!” 徐期面上发烫,忙是转目,一想不妥,还瞪回去:“莫要胡言。” 话音才落,门是被推得更开,一个妇人牵住小童衣衫:“你啊,总是胡闯,快些给哥哥说对不住。” “嘿,我瞧哥哥也不甚生气。”小童又笑,更是扭转过身,抱了妇人的腿:“奶妈,这儿是不甚好耍,咱们回嘛!” “好好好……” 罢了,终究也没说个对不住,二人就是不见影儿了。 或是瞧得徐期的心,范瑾上来,轻轻把胳膊是搭在徐期肩头儿:“从来在外看人面儿,方才那夫人是见你我衣衫平素寻常,就不把你我看在眼里,不过如此。这出了自个儿地盘,都是这般,你也得好好受着。” “嗯……”徐期应着,就是把眼看向这个范瑾,在了这刻,范叔目中无光,若比起先前出发之时,怎么瞧也是少了几分英气。不由也叹口气。徐期转身又把半张饼塞进自个儿衣裳,头也不抬,话是对了范叔讲:“这一路上,乃至了这儿,大家伙儿给我好眼色,也都是瞧了范叔的面儿。要是范叔不在……”是有停了片刻,徐期才是抬头,正与范瑾四目对:“那个,范叔,我斗胆就说一句,我,我在日后还是想你留我身旁……” 范瑾闻言,先是不语,渐渐逼近徐期身侧,俯身附耳是曰:“可你已经大了,是该一个人闯了。” “这……范叔若在身旁,自然更有些底儿。” 范瑾听罢,笑着摇了摇头,又稍退后,绕了这个徐期,把门更开。徐期见了,自是向前从门那儿出来,瞧着范瑾把门闭上。是时,范瑾转身,即刻迈步,徐期小跑便跟上,口也忙讲:“这都俩个多月,我是不曾离开范叔多少步路,范叔在呢,我就总是觉得自己身后是有人托底儿,范叔你方才也刚讲过,那些个人儿瞧我也全凭范叔你的面子,如此,若你走了,我该如何?范叔,你总不能抛我不顾。” “此刻不离,明日不离,尔后何日离?”范瑾用了余光,往了左边儿稍稍瞥过一眼,依是大 步向前,话却还讲:“永远迈不出去第一步哈,你就永不觉得自个儿可以自立于这天地,至于我……就说刀剑无眼,便我是在身旁,又能如何?” “总能心安几分……” “又能有何意义?”言罢,范瑾回身,两手把这徐期双肩稳住:“你的心安不该在我,不论日后如何,我若同你一道,便是有害了你。再说日后,嗯,张名将军乃是一方夜不收之将,本领或处事,都该在我之上,你随了他,比跟我强,能更学些本事儿。” 徐期听了,知是此条找不出茬儿,便把脑袋一扭,想了挺久,才是慢悠悠憋出一句:“可到底也不甚熟……” 闻言,范叔哈哈大乐,把徐期的手牵了,便往前行。绕过行廊,是见几个姑娘走过,继而转过步子。徐期有些迷糊,他是记得先前没有说过去哪里见的,抿了抿嘴,小心是问:“范叔,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范瑾瞥了徐期一眼,徐期再是四顾,依稀认得这原是去前堂的路。正回了神儿,又听范瑾是言:“咱这该远行了,既是拾掇妥了,该给此地的主人家说声别离的寒暄话儿罢,于礼才算尽了。” 徐期半懂不懂,脚下步子不停,只是点头去应:“嗯……” 还是前行,复又折路,是见几个小伙儿身负了担子,慢慢在行。范瑾留了个神儿,这幕似曾见过,忙是笑着绕至几人前头儿,规矩立正,接着作揖,把礼数都使了个尽,他才张口:“哎,几位,还请缓行。” 见状罢,其一停住,上下是把范瑾打量,另有一个瞅瞅徐期,又扭过头,抢先一步把话讲:“老哥,你是哪里来的?是有甚么事儿?” 范瑾颔首,把姿态放得挺低,只说:“我是这总管府的一个客。” 问话的小伙儿闻这言,嘿嘿一笑,腰杆子似是更直些:“我还当是个甚么人物,哎,都是一样打杂的伙计儿,就别说甚么客不客的了罢。就你这样儿,还总管府的客?呵,还请老哥行行好,我不揭你的帽子,你也还请给我让个道。” 这话还未讲完,徐期的手就作了拳,待是说完罢,范瑾忙是扯住徐期衣裳,附耳且言:“做杂儿自然不识客,这常有的事儿,莫急。” 第126章 话说出来勿外传 是有一会儿,还是僵持,旁有俩三是要过了,徐期见状,忙就上前,把路拦住。 稍顿,最早在前的那个嘿嘿一笑,自是到了徐期跟前儿:“小兄弟,你家大人不懂事儿,你也不懂?我们哥几个是给总管大人做事,要是耽误了呵,瞧有你们的好?”话至一半,就动起手,力是缓用,把徐期向后推去二三步,稍停,他且又言:“小子,若是识相,你就快些让了这道,我嘛是个大度人儿,就不把你家大人这事儿报老爷了!” 这话可算难听,徐期微微一愣,心说在这总管府里当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来往往,这厮如此嚣张,难不成是与总管大人有所关系?这么一想不要紧,可气上就短一截,那人见过,哈哈就乐:“看你小子还算有些机灵劲儿,且是候着,乖乖让道,我也就给总管说时抛开了你。如何?嗯?” 徐期见状,抿了抿嘴,不禁回头去瞧范叔。而那范叔只是枯立,是与另个小伙对峙一处,手却放着,松着拳头,看是没有打起来的意思。且瞧这徐期稳了气息,范瑾在旁用了余光瞥过,看在心上,却是不言。 一会儿,徐期更上一步,挺胸是说:“我只听我家大人的话。” 范瑾微微颔首,是从侧旁踱步过来,举了双手行过礼,面似笑言:“几位为何如此?真不必的。大家同为总管大人做事,就不消这般互相小心,再说范某只是奇怪,各位担着的都是些甚么物件儿?这么神秘。” “也没甚的。”或是未有听出恶意,一个小伙儿愣了一刻,就笑起来。有了一会儿,似是才回过神儿,嘴巴吧嗒几声,且说:“只是有被你给吓着,想着诈你。我们不过是给几位将军帮忙送些瓜果,噢,敢问你是做甚的呀?” 这话听似无意,可徐期瞧得明白。这厮眼睛滴溜溜转,说最末一句是有待个半呼吸,准是有所思量,绝非无意之问。是故,便是不可多言。如此思量过罢,徐期再望范瑾,就见范叔还是笑着,更前几步,是将只手搭在那厮肩头:“我是做甚么的,这可不好说与你闻,只可诉你,我和我家小子将随夜不收张将军去了前头儿,试立军功。” 闻言罢了,那厮后退半步,目是微闭。一会儿,该是回过了神儿,忙是笑着弯下腰来,还把两手覆起,是行个礼:“原为咱们预着了的军爷,咱是不曾见过军爷这般打扮,得罪得罪。” “都是自己人,无须多礼。”范瑾话是如此,却是不动,只待那厮自个儿立起,才是续言:“只是日后可勿这般,也幸亏是碰着了我和我家小子,若是甚么将的,一刀下来,你还能留着你的狗命?” “自然不能,自然不能……”那厮或是听着这话可怖,一时乱了方寸,也就只顾着慌儿,却是忘了多问几句。徐期见了心中暗笑,就也上前,把下巴抬起来,傲视于他。 静了片刻,范瑾再度上前一步,是有逼问的样儿。徐期侧目,是见范瑾紧紧贴了那厮,眉是稍低,声是挺小:“现在你我也算彼此熟识,多大一点儿事情,非是要闹成这般,你看,是不是不甚妥哇?”稍顿,又言:“既是你等不便,也就算了,咱就是一时好奇,再逼问呵,别是把我们爷俩认作了甚高丽探子。” 徐期闻言,就也挪步到了范瑾身侧,顺着话讲:“范叔,你这话说的在理,弄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不该接着逼问。我们就此走罢。” “然。”范瑾笑着是也转过身子,拍拍这徐期的背,又俯下身,是似给自个儿的人说话般的,可声响足够其他人都给听着:“人家这是还有疑虑,咱们却是得赶路去见韦总管呢,遂是别再纠缠,直管赶路去罢。” 徐期听罢,就知这又是一场戏,哈哈大笑,直是应着:“嗯,范叔。” “哎,且是等等。”听了这么一场戏,旁的小厮也都在心里琢磨,加上了这么几个呼吸,终于是一个沉不住气。徐期回过头,就见其一是迈出一步,看向旁的对了几下目光, 似是心中有数,就点了头:“二位,都是给韦总管做事,就本没甚么见外的事儿,只是先前二位有些急了,把俺们有些吓着,故而如此这般。”稍停,是见范叔点了头,他这边儿才接着说:“既然同为朝廷做事,那便也无妨的,请来来来。” 徐期看时,这人是把担子放下,手在那里摆了几下,有了俩三呼吸,范瑾才是又点了头,踱步过去。徐期脚快,一俩步子,也赶过去,见那小厮低头把那盖着的帘儿掀起,便是随着稍稍弯腰,尤是见得里头儿模样。 几片儿刀叉一块儿,俱是用了红布条系着,虽是寒光凛凛,可就瞧那些稍卷了刃儿的锋,徐期心中也是明了,这些不过是擦拭干净了的旧刀片子。看过,是扭过头,同范叔对视一眼,二人就各自扭过了头。接着,是自顾自个儿起了身,也没言语。 或是瞧着二人看过,那个小伙儿嘿嘿就乐:“你们也见着了罢,咱手里担着的也就是些寻常物件儿,没甚可惧,也不犯甚律令,只是不必为外人所道,按了韦总管意思如此,只便避些麻烦罢了。” “还真是些寻常物件儿。”范瑾颔首也含笑,言语之间,却是更近几步,低声是问:“我还想晓得一个事儿,不知小兄弟是否方便?” “这……”迟疑片刻,这厮却也嘻然:“军爷,咱这已是为你破例。” “做事要做完的罢?”范瑾笑曰,更把一枚五铢塞进这厮的手心:“咱啊也就多问句话,又不是要取了你刀子走。你看,兄弟,你就多说一句?” 那小伙儿听了这话,手握铜币,这已经到手的东西,怎么也不忍再给丢了。是有几个呼吸,该是纠结罢了,低声是答:“那你可勿外传。” “然。” 第127章 从前烦扰还复来 烨城,县衙之中。 妙儿算是才认了父,夫人也是借了话头儿,试把往日不悦一笔划过。稍有一会儿,众人回神儿,崔氏忙就笑说:“既是已然认父,那这名字,就该是唤作殷妙了罢?”语是未尽,便瞧妙儿,目似在说你看如何。妙儿一时无话,这个崔氏便接着讲:“或是不大习惯的呢,多唤几天,估计也就惯了。” 殷峤看出妙儿有些不悦,且瞧着是面微低眉稍皱,忙是摆手:“这个可不能凭了咱的话来。”说至一半,停了一会儿,又望杨妙:“妙儿,你呀也无须是听崔夫人所言,你且就告诉了我,你是愿与不愿?若是不愿也就罢了,我也想着,杨府只你一个,再是更姓,确为不妥。” 妙儿闻言,忙是颔首:“多谢殷大人。” “瞧你,又见外不是?”殷峤面似微怒,又是俯身把这妙儿扶起:“先前你是有些不自在的,我也看得出来,如今是真真切切为了一家,可是不许有甚没说出的憋屈话儿,有话尽讲也就是了。” 妙儿颔首,曰:“然,妙儿记得了。” “嗯。”殷峤点头,就扶妙儿缓缓落座。再侧目,那边羹汤已是凉,须是年纪大了,更多几分甚么累的,殷峤也就坐下。缓和口气,殷峤把那青叶叶菜夹起来,放入妙儿碗中:“自然不如肉的,可这些也得吃的。” 杨妙昂首,应过一声,就是埋首吃了。 一会儿,另有姑娘几个抬了板子,上置清汤,缓缓给放在几人面前。罢了,是低了头,渐渐后撤。殷峤看过,似是对了几个姑娘致意,微微点头,接着就把右手一伸,乃对杨妙说话:“刚刚饭菜是有些凉,快些喝了热的,暖暖身子骨儿。” 这话该有些过,杨妙是在心说,如此倒是有些不自在呢。可面上依是不变,只是更低了头,应了一声:“嗯。” 气氛还算融洽,大夫人也笑说几句话,这般光景,尤是一家。 正当时,殷峤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将要至也。是故扭转过头,就见一个小厮快走,或是见着老爷瞧来,嘿嘿就笑:“老爷,外面儿来客了呢。” “噢。”殷峤应过,心是在想,按说于礼,在这午食之时是不该这么来的,可见莽撞,或有甚么急事儿?也尤不可知。 是在殷大人思量时候,杨妙也瞧,见这小厮身着了灰布衣裳,面色本分。是有一会儿,这小厮倒是扭转了脸,看着别处,再是转眼功夫,或是觉得不妥,又是扭过只低着头:“大小姐……” 杨妙歪了脑袋,眼睛眨巴两下,是未去答,只讲:“你抬起头来。” 小厮抿了抿嘴,轻声是应:“是。” 待是小厮抬首,是见杨妙面颜如花,眉眼里是不甚精致,有些泥地里野娃娃的模样儿,却是小鼻大眼。没甚官府大小姐的样子,更有几分邻家碧玉之感,好一幅美人的胚子,又不觉甚是可怖。 若说甚么不足之处,就是年龄尚小,小厮心中琢磨,这个被领来的大小姐约合也就十三四岁,不解多少人情。 “好了,净是看咱家妙儿了。”听是这话,小厮尤是一惊,抬首就见殷峤的眼,里头儿透着怒气,却不很凶。也是,小伙儿心中自念,没人不喜自家闺女惹人喜爱,就辨自个儿无事,嘿嘿笑笑。是时,殷峤点了点头,伸了手抚在妙儿肩头,说:“你说是有客来?怎么这个时辰?是营州那处新来了人儿?” “倒不是呢。”小厮颔首:“他说是大人的亲戚,还领了一个娃娃,瞧着有个十五六岁模样,小的想……” 殷峤闻言,就大致晓了后句,明知故问:“你想甚么?” “小的不敢说的。” “嗯……” “那这是要……” “就此轰走也不为好。”殷峤吸了口气,扭头是瞧夫人,夫人也是摇了摇头,面露难色。一会儿,殷峤摸了摸眼角,又把眼睛瞧着地上:“倒也不算祸,可也是麻烦。罢 了,许他来罢。” 小厮闻言,就忙颔首答过:“是。” 杨妙是未见过那个七姥爷,故而有些发懵,稍是扭头就望殷峤:“殷……”一时想及或该改口,可又有些叫不出口,抿了抿嘴,只道:“不知是甚么麻烦?” “噢,那是我一远房亲戚。”殷峤闭上了眼,心中尤是不快。 杨妙听过,是有些不解其意,只是颔首:“若是远方亲戚,那是该好好招待,不知……不知父亲为何不去相迎?” 这“父亲”二字挺轻很快,殷峤听得出呢,才是发觉妙儿或是有些不大习惯,遂是发笑。笑过两声,快些止住,殷峤吐了口气,道:“若是不大习惯,就还唤我殷叔叔便是,日后还长,不急一时。” “嗯……”杨妙听言就先应了,只是心中还有些不大舒服,心念或是该刚刚一口气好好叫的。如今这般,虽说话出口能快一些畅快些儿,倒是有点儿不清不楚。还在胡想,又听是有几人声,妙儿稍侧过头,就见一个老头儿携着个少年行走将来。 距了前堂还有十几步的路,那个老人便叫嚷起:“石头,知我来了,怎么你不迎一下啊?”稍停,又是扭头:“哎,这个小子不错,懂规矩,不像先前,就晓得是要赶我走!” 殷峤低眉,把杯盏拿起,送在口旁,是不大想要去理。待是不过再有数步,殷大人才是抬起头:“这不是吃饭时候的嘛,我就想着不便离席。”杨妙侧目看来,这殷峤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忙又是说:“吃的多了,就觉得不大想动,故而才是得罪了七姥爷你嘞。” “噢,这样儿,那我也没啥子话可讲。”那个老头儿如此说过,便是更近几步,稍侧过头,看向妙儿,吸一口气,喜上眉稍:“哎,石头啊,这个就是你收养的那个,噢,你收养的那杨府的闺女儿?” 这话实是冲撞,休说杨妙,夫人便是先侧过头。罢了,殷峤也是不愿接话,还是崔氏笑答:“他七姥爷,可别这么讲罢,她啊现在就是咱殷家的闺女儿。” “噢,这样甚好,这样甚好。”老头子是更欢喜,轻轻把身边儿男娃往前推,且是又说:“那她现在的爹也就算是石头了,嗯,甚好,喏,这就我说的那个小子儿。” 第128章 更是一番胡话讲 闻言是了,殷峤就侧目瞄去,是见一个十六七少年拽着老头儿衣角。思量片刻,才是想起这个七姥爷是有讲过这个娃娃,说是甚么不学好,就来讨了些钱财要去送到个大户儿家里念私塾。如今倒还真引来了。 殷峤抿了口茶,且是不言,只是伸出手来抚摸着妙儿的头。杨妙不知其中缘故,以为不过寻常探亲,眨巴着眼,看那少年,模样是有几分痴傻。旁的先且休说,那娃面上凝着土色,似是才从泥地爬起不久似的,面灰沉沉,更少生气。才瞧一会儿,杨妙就也倦了,扭过了头,轻轻是把汤水饮。 “这娃是挺老实的孩子,就是不大会叫人的呢。”老头儿如此说着,更是朝前几步,或是见杨妙把汤碗放了,这就猛地抓起妙儿的脸:“哎呦呦,这丫头是长的水灵,也怪不得咱石头把她做宝!” 妙儿吃痛,慌张就是伸手去掰这老头儿的手,可却无用。这厮老头儿手力更大几分,有了一会儿,才是又讲:“哎,爷爷挺欢喜你,闺女,到我家来如何?”稍停,或是瞧妙儿未是有说甚么,且是笑言:“你俩互相陪着,一齐上下学堂,女娃认几个字也是好的,也算可告慰你那死去的爹娘。”说至半处,又是叨叨:“却不可学的太多,使得心野,稍认几个,够帮我家娃娃记点东西也就罢了。噢,还得唤了儿媳教你织纺。” 说话时候面是一个劲儿瞧着杨妙,稍长,妙儿有些发惧,忙是下了座位,接连退却几步。这时,那厮老儿才似大梦初醒,忽而就看殷峤,面还喜着:“石头儿,你瞧瞧,如何?”说着又望妙儿:“这模样儿好瞧,肯定能给咱们家生个大胖小子,嘿嘿。” 殷峤实听不下,把脸一沉,讲:“七姥爷,你有些醉了,还是少说两句话儿,咱都清净一些……” “好。”这七姥爷如此喝过,扯了把椅子来,完全不似外人般,自顾自就坐下来,拿过杨妙杯子,喝了一口清汤,低头,又笑:“我的孙媳儿,可不许嫌弃我咯!” 杨妙闻言,这时才算反应过来这老头儿究竟是讲的都是哪些话儿,又羞又气。但看小脸是红两边儿,不经意呢就连了耳朵边儿,嘴是一撅,眼看他处。一会儿,殷峤再看来时,妙儿仅说:“我不想要那个杯子了。” “好。”这处应过,殷大人便侧过眼,且是瞥了那个老头儿:“有的事儿可不能急,他们都还不熟,如何去行那般的事儿?到底不是自家闺女儿,反而更是应得小心,这城里啊是与那村里不同,消息飞快。” “哎,可要是寻常人家,消息也跑不了,还是咱家石头有本事儿,做了咱的县太爷,这……就咱们这处,谁能不关心县太爷的事儿啊!是罢!”老头儿如此说着,就又伸出手指,自顾了自个儿似的叨叨:“咱也算县太爷的亲戚,这丫头啊现在是你县太爷的养女,如此一来,更是亲上加亲,这女娃子好命着嘞!”稍顿,又笑:“她也就靠了她这么个皮囊!” 殷峤听这话不停,似是今儿个就为此事来的,再不打住是不会停,便是抿了口茶,且是回道:“那七姥爷,你要这般说罢,有的事儿啊,便是亲戚,咱们也该提提。” “哎,石头,你说。” “我家姑娘,乃皇亲之后,先于我家,位在不低。”稍停,是颔首瞧着地面儿,那处的男娃娃似是心惊,就见他那破了洞的小鞋向后一缩。嗯,如此就好,殷峤心中暗笑,又抬起眉,稍显慈色:“杨府如此一灾,只她一个,也确是如你所云,再说你我实在也是亲戚着呢,门当户对甚的,就不谈了。” “哎,甚好甚好。”老头儿面是更露喜色:“我就知道咱石头是个讲理的人,我也不瞒你讲,就咱家这个情状,实在是说不到甚么人家,若也是个穷哈哈,怕是俩个都活不下去,若是可呢,到大户儿做倒插门也不是不行,可就……咱也没那个脸面,娃这个样,人家也瞧不上。” “噢,那你就寻咱家来了。”饶是 崔氏,听过这话心中也怒,虽是想要把这妙儿送了出去,可这话说的倒是似又捎带贬了她。大夫人是听此言,忙是桌下伸手牵住崔氏,暗暗用了几分力,是在要她莫多话。 再谈殷峤,那厮老头儿不说这些儿或许还好,可听完罢,殷大人很快回过神儿来,随着笑过几声,猛然就正了面孔:“就是你还去寻过甚的倒插门,人家不要你,你还要过来娶了我家的妙儿?” 听闻此言,那厮急了,又是轻把那男娃推向前,话还是说:“那个,石头,这话可不能这么讲。” 殷峤侧目,已是没了甚么好脸色:“怎得?” “倒是不能算娶。” “嗯?” “咱是已说妥了同村一个姑娘,只是那个……” “呵,这是甚么的话?七姥爷,先前许你讲罢不过是敬你是咱家老爷亲戚,若是娃儿还算合当,离的不远,或许也便罢了。”大夫人如此说至一半,还不解气,更是起身:“怎么?你还要我堂堂殷府的大小姐去给你家娃儿做个小妾不成?” 或是忽然有了这般的话儿,老头儿不曾在此碰过,倒有些慌儿,只是侧目看看崔氏,又笑:“这……这不能这么说嘞,只是你看,咱们崔夫人不也是挺……我就想罢,你看嫁到哪里都是一般,不若许了我娃娶了俩个,也不分甚么大小,嗯?” 崔氏抬眉,话是淡然:“你老啊先还别急,既是三家的事儿,那处可是许了?” “许了许了!”老头儿听罢这话,心道有戏,嘿嘿就乐:“那边儿听说咱这里丫头是县太爷的养女,噢,还是皇亲国戚,别说是有多么欢喜。”稍稍一顿,又是瞧了他处,竟是有泪流下:“我已是应了那边儿,这都说的好好的,石头啊,你可不能让你七姥爷一大把岁数丢这个脸啊……” 第129章 一个马字就是事 营州,军民总管府内。 瞧着范瑾稍稍颔首罢了,这个小伙儿嘿嘿一笑,就才压低了声来讲:“你说这要离家不知多少里,大多数哈都愿留着。”稍候,或是见范瑾不语,就是吐了口气:“将军说,他们留着也就罢了,可这般不就成了半个蛮子?日后久了,怕是跳了。哎,就唤我们几个取了刀来,要真碰着那些不走的啊,咱也好借了用军功……” “嗯。”范瑾忙是点头,又是伸手摆摆:“只是不知,那是哪个将军?” “这话你倒敢问,我却不敢答的。”小伙儿嘿嘿一笑,伸手作了个揖,自是往右行了半步,脑袋只还低着:“现在,可能放我等去了?不若,将军怪罪,怕是我等也得……” “然。”话是未尽,范瑾自是了明其中意味,心中一紧,手便松了。再是回过头去给过徐期一个眼神,就瞧着二人踱开了步子。 是故,几人不再瞧着,一一只管往前行。 徐期也侧过身,是与范瑾同行。 “方才那是甚么光景?” 心知这是还在总管府中,徐期的话不敢说透,只是低声去探。范瑾闻过,一时不语,待到又是经个廊,他才是拉起了徐期的手。 “这……” 徐期不禁唤出声,后半句却硬是咽下:那是一个“盖”字。 在这府中,要与“盖”字关联的,他们二人,且只晓得一位。联想方才阁中话,也是那个那般说。这些刀罢,自然不是用在其他,要是思量,该是百姓头上。此事甚为不妥,想来该是瞒住了韦大人,只是唤了些下人罢了。 心中既是透明亮,就偏不可闭眼观。 稍是思量,徐期抬头,却见范瑾正瞧着他:“小子,你讲,咱们如今,是去寻了盖允盖将军,还是去找张名张将军的好?” “鹰扬府该是平素卫军,先前咱们在高丽一散员处得了救,该是如此般的。张将军嘛,也不该是拉他下水……”恍然之间,徐期也是无措,脑袋里倒是有了另个选择。便是递过神情,也是不消多讲,就瞧范叔是稍稍点了一下头。 虽说心不忍,可这事儿是难得开口,且撇脑后。 二人是至前堂,那韦总管才在那儿坐着。或是听着有人来,他的眉头是先皱一处,罢了,看清楚过,才是缓缓松开劲儿:“哦,是你们二位。”稍停,他抬起手,胳膊往着右处微微一斜:“请坐。” 范瑾闻之,忙就颔首:“谢大人。” 罢了,也不纠缠,自是坐下。此时不消吩咐,徐期也忙坐了近旁,是在范瑾身坐。 或是瞧着二人已然坐定,那边儿韦冲迟疑一会儿,便是发言:“这个时候,你等过来,来告个别,倒也合情的呢。嗯,这样,心意我已知了,再无他事,就请二位去罢。” 这话是都让人家说了,范瑾一愣,晃头无言。还是枯坐片刻,实在找不着话儿,他就只好颔首,算是应了韦总管这话。 稍停,徐期就被范瑾轻轻拉扯了一下,不消说话,徐期心中也是知道了大概意思。忙是朝着韦总管行了个礼,徐期就是随着范叔折身,按着先前吩咐,如今是该同张名张将军合在一处,再做后话。 念及此处,徐期却是一愣,先前只管其他,未想太多。如今是各在各处,如何寻得?投目到了范叔面上,那个范瑾却只是笑:“倒是莫慌,你且想想,咱还能如何去寻得张将军?” 徐期颔首,张将军既是这处夜不收的,当在夜不收的军营处着。或者不在,也能有人递话,如此,二人是停住了脚步。眼看徐期稍转了身,范瑾颔首,心念这就对了。经了这些时日,徐期对于一些事情已然有了自己的决断,范瑾见状,心中不免欣喜,觉得松了口气。 夜不收乃理夜袭敌营之事,故而不可与寻常卫所相论,也是因此,常常远离城中,乃是避人。穿过行廊,二人见着一个小厮扯着匹马,不禁欢喜。至于夜不收处 ,自然是该挺远,有了马罢,就都好讲。不假思索,徐期便是上前,先是行礼,规规矩矩,直起身来才是询问:“我与我家范叔要到外头儿一趟,这马借与我们使使?待是回来,就寻了你还你。” “哎!这可不行。”小厮如此叫过,又是盯着范瑾:“这可是位将军的马匹,小的可不敢胡来。” 范瑾不语,只给徐期一个眼神,很快,徐期看过,还是稍稍低头,只讲:“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这般,你等回了,寻了老爷,我想老爷怎么也会给二位安排妥当。”话是这般,小厮的手仍是拽的挺紧:“就算出了甚的事儿。你们最多是挨个骂,可要是小的真给你们,怕是小厮的命就没了。” “哦,原是这样。”范瑾颔首,却还是不走。 小厮一愣,忽然就是丢开了绳,直挺挺一跪。 砰! 在地上都发出声儿。 徐期眼看,心是跟着一颤,很快就还回过了神儿。 在他眼前的这小厮则吸口气,又把脑袋磕下去:“还请二位给小的一个活路!去寻寻其他马罢!”话未说尽,又是一头磕下:“求求二位大人了!” 徐期见状,心是不忍,看了一眼范瑾,经了一个同意,忙是俯身,把他拉起:“那我和我家范叔就去寻别的马了,你且歇着,勿要伤了自个儿性命!” “哎!” 话是应过,这人却还不起。 徐期正要再说,范瑾忙又将他拉住,稍近了身,又压了声:“你我是该回去了。在这儿呆着,他怕……” “嗯。”徐期点头,算是应过。 这个人就先不再管他,如今大致也是自己和范叔在他身旁。徐期想过,还是也些不悦,只是喘过几口气,才感到胸口不是那般的闷。 二人回转,是到后门附近,就见个马厩在旁置着。几匹马且并肩立,还有老头在旁看。稍是一停,徐期不再去看范瑾,自个儿便走上去,对着老者作了个揖。礼数到了,老者也是稍稍一愣,忙就从那个马厩的横栏上下来,抿了抿嘴,学了徐期样子,朝徐期行过了礼。 罢了,这老者是抬起头:“徐师傅,不知你与范师傅来这地方是有何事?” 徐期扭头,用了下巴指了方向,内容丝毫没有意外。 “马。” 第130章 该是哪处人马近 听他说罢,且看这老者一愣,便是摇起了头:“马,是有这么两匹的,只是啊二位师傅,没咱老爷的话来,咱也真是不敢私放。还请二位多多谅解咱了才是,老身是真做不得主,就勿要刁难于老身罢。” 听过这番,徐期正要言语些甚,且被范叔轻扯了袖子,无奈且闭上嘴。 才侧过头,徐期便见范瑾说:“我等是才从韦总管那边来的。是得用马去见夜不收的张将军,故而才来叨扰。” “原来如此,二位请。” 范瑾颔首,算是回礼,紧接着就扯着徐期袖子到了马匹跟前。在这时分,他的手是有些哆嗦,可也不影响去解马绳,哆哆嗦嗦的,不多时倒也就算搞定。稍是喘口气,很快,范叔就先是把马牵出,待是到了稍平地方,才是登上,又把徐期拉扯上去。等有一俩呼吸,范瑾这才挥了鞭。 自是后门更近,那便不求去远。 老者心中有数,忙是快步开门。 三下里,五除二,二人从了后门出。此处向外再左行,一道窄巷就在前。虽然不知那夜不收究竟何处,但先前议时就有说及,该是城外西北处。范瑾心中想的容易,直是往那西北去,管他是多久多遥远,总是可以碰见那些营帐来。 遂,也就不用再相问。 虽然一匹马罢有些挤,但也对速度没甚的影响。出了小巷,再是右行,不过数十步,是踏到大道上。 二人本欲奔驰,却看人来人往,只好缓行。是至城门,几个官兵看过文牒,才让开道,二人便是驱驰。 西北行出一里地,荒漠渐渐在眼帘。徐期心道,原来这才是边疆。却是不容他再多想,才是又行半里,就见一处军帐。 看来,这是到了。 很快,范瑾便是拉住马缰,且使马儿缓行,至于近处。徐期先跃下马,接着是看范叔下来,就是随了范叔向前。 还未进去,且是抬首,且看是一面三角儿的旗子在顶上飘。模样有些旧罢,可还认得是面红色。如此无意随之踏入,便听几声响动,徐期看时,三四个军士都拔开了刀,片刻里,散作半圆,乃是形成了包围之势。 第131章 何谓所谓将居处 不知东去多少里,徐期终是困倦几分,不觉之间,脚步便显得更沉了些。 正这时,旁的两位黑甲卫士各上了马,徐徐而前。稍是回首,且看另外几个,均还是迈着步子,紧跟范瑾徐期他等四处。如此,倒也无需范叔多言,徐期心中就有了数。 看这样子,该是怕自个儿同这范叔逃之夭夭,故而留了二人骑着马匹且当以防万一的用处。徐期本是困倦几分,见状如此就也不好多言,更是强打几分精神在,人家对咱还有几分防备,既是如此,无论多累,到底也是不该上马,多些心思儿。 遂是强忍疲倦,只是低首踱步而行,终于是瞄见前面那个军爷站住了脚。哎?徐期也忙停住,稍是侧目,是见范叔也停住脚。不多时,旁的几个四散开,前头儿那个更向前。 顺着前面瞧,徐期便是见有那么一顶黑帐子在眼前。再细瞧,两面朱红色三角旗在最上面儿,风是呼呼吹,它们也迎风扬,色是足艳丽,自然位不低。见过这些,心中有数,脚下就不由得有那么一丝发颤。虽讲从前也见过甚么大员,可这军中到底和那些笔墨之客不同、 再说前面儿的那个卫兵前行几步,伸手把那帘子挑起,徐期眯眼看去,只见是有火苗在里面吐。定睛细看,原是几根木头搭成的灶,上面架着锅子,不知是在煮甚么东西。他使劲嗅了一口,倒是只有一点儿清香,旁的都未闻及。 才想了这么一些玩意儿,后头儿就有一个兵士伸出了手,倒无迟疑,且是把徐期向前一推。罢了,兴许是觉得力气有些过了,等及徐期回头,那厮也还陪着笑脸:“这个呵,张将军啊就在帐子里,我想,二位有话直去讲过便好,不消多想的呢。” 徐期心道,与他说甚也没甚个意思,就只点头,且算应了。 旁的几个看过,自是向前扯住,徐期便是稍稍慢了半拍,低着个脑袋,跟在范叔后头,步入其中。 或是在外未来及看清楚人儿,到里面才见张将军就在正中坐。真讲究起是与先前不同样,一柄横刀立泥中,将军手握好大的羊腿肉。或是一时这张将军也未看清晰,有过一会儿才是露出笑脸,颤颤巍巍站起身,就是笑指着给左右看:“就这两位,乃是邺城来的,这一路可远,故而我才信的。” 听过张名将军讲,徐期忙是抬起手:“张将军谬赞。” 范瑾闻言颔首,也如徐期一般行礼:“我等二人现是无了留处,还望可在张将军麾下效力,刀光剑影之事不避,但保所为可保一方土地。” 按说这话有些明,平素只是可意传,如今这话讲出来,便是捅破窗户纸。 如故,众人闻言,一时都还愣住。也不晓得是哪个旁人回神儿过来,哈哈一笑,便是颔首。稍停,这个是看张将军的脸:“名哥哥,要说人家也是把你当个人物,你不得表示表示?啊?”罢了,又是收敛:“咱们这般,无非都为百姓,心是这般想,话可是少讲,事是得做出来的哩。” 旁的是另有一个,肩甲还未披上,直接行来,揽住范瑾肩头:“这位兄弟看来比我年长,按说我得唤声哥哥,只是身在营中,咱也就不好再讲这些。” 范瑾稍稍低下头,随之迎和:“那是。” 稍停,这将忽而一愣,忙是转身就拜:“末将放肆。” “不必。”张名抬了抬眼,那将便还回来坐下。稍候,这张名摆了摆手,徐期见状也还坐下,范瑾或见这张将军未是再言,便也是随之坐了。 刚刚坐定,就见这张将军又是咬了一口羊腿,该是等过十几呼吸,这将军才是点点头:“他们是拿见客的礼了,这不大妥。” 范瑾颔首:“是。” “咱们夜不收不养闲人。” “是。” “你我先前阁中论事,是该何时动身?”话到这里,张名忽而一笑,伸手就点徐期:“这个,你来试着讲讲。” 徐期颔首, 稍停片刻且言:“该是明日动身。” “然。” 于是,事算落定。 张名又是低头,似是想了些甚么,侧面朝着旁的一个:“大猪哈,今晚他们俩个就先和你呆着,至于后头儿我再安排。” 闻言,那个霎时立起,半跪下身:“是!” 张名点头,又是抬首,朝着范瑾嘿嘿一笑,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一样:“你看知道你俩要寻过来,咱这边儿也没准备。”说着,举起手中羊腿,用了下巴一指:“别的不说,就这东西也不干不净。” 范瑾听着这话,就也只是点头:“咱也算行了偏门从军来的,且与军中将士同住同食,便是万幸。” “然。”张名点头,侧目是对一个卫兵说:“取新盏来,盛酒送上。” “是!”兵闻言下,不出几个呼吸,就是小步快走,绕过徐期,到了范瑾跟前,双手奉上:“请。” 范瑾颔首,也便不多客气,单手捡起那杯,送入口中,只感一阵辣味。接着,是一阵香气自鼻涌入,自带一股冲劲,一时禁不住,范瑾稍稍把脑袋向后一缩。待更半个呼吸,喉中开始生暖,味也回甘,还有一些泥土气息。 稍顿,范瑾低头再看一眼,又是抬首,去看张名,只叹:“好酒!” 张名笑起,又是点头:“如何?可有泥土芬香?” “正如将军所言。” “这可是我家私藏,今日拿出,才与你等共饮。”说着,这张名又瞧一眼徐期:“你可尝否?” “可。” “赠。” 另有士来,是与先前那个一般,也是手持了酒,直来赠上。徐期颔首回礼,是学了方才范叔模样,也是吃过。一时辣着,也还忍着,泥土芬芳没尝着,也就记得了个辣,面上不好显,只是咧嘴笑过。 张名瞧过一眼,笑而不语,直是唤了兵士,照顾二人去帐。 范瑾闻言,拿过徐期手中的盏,末了,便把杯盏都放近处桌上。稍停,是对张名更行一礼,且作告别。罢了,携了徐期,便是出帐。 出来时候,风已更大,徐期甚至有些睁不开眼。不下几个呼吸,还是先前见过一厮,踱步过来,就笑咧嘴:“看这样子,你等议事毕了?”见着范瑾颔首,他便也是随之点头,稍侧过一些位置,让开路来,又抬起臂:“且随我来。” 三人绕过大帐,到了后头儿,徐期才见原是还有几个小帐。看样子是只够睡人,不容其他,随着走过几行,徐期甚至还见了只伸出帐外的脚来。看样子是裹着袜子,裤脚也在,该是和衣而睡。 少顷,那被唤大猪的是站住脚,回身,稍侧,抬臂伸手一指:“本将所居,便是这里。” 第132章 伏身听着蹄音近 范瑾看过,颔首且言:“这倒是个好所在。” “是哩。”大猪也是点头,更近一步,抬手把那处帐帘卷起。徐期看去,便见不知甚的毛皮铺在地上,早不白净,混着灰泥。另是几只飞箭在侧,一张弓是没了弦,也落另旁。半张干饼在那破弓下面儿趴着地,再说其他,就没他物。虽说在外都是苦,可如此般,徐期也是少经历。 或是见着了徐期的眼儿,这大猪且悄步凑近来,可是把徐期吓了一个啰嗦,等回过神儿,这大猪忽而一笑,还说见笑。徐期心中有恼气,可不好讲,只得咽了。稍停,这厮站直身,眼还看徐期,话却显得肃正些:“少年人,我同你说,咱们此处就是如此样子,要说苦罢也是有些苦的,不甚有趣好玩,寻常枯燥练身子。喏,便如此,你且看你能否待着?” 徐期闻言,即是侧目发笑:“敢问将军,这是有甚待不得的?” “有些脏了。” “咱是汉子。” “好,这还算有点样子,如此不叫酸腐。”大猪笑过,忽而正色,就是将手一摆:“嗐!话是这样子讲罢,可也不该我说。嗯,不管这事儿如何说,这是有些亏待你俩儿,可还请少侠先将歇息,若是到点儿了,自会有人过来唤你,无须多心记着时辰。” 徐期闻言,侧目看遍范瑾,见这范叔不语,就只低首,把手一抬行个礼:“然。” 虽然不知这大猪头罢还要跟着自家范叔说些甚的,但既是不想要自个儿听,自个儿也就别凑得那般近,免得惹人生厌。徐期心是不悦,可也明了,在这些人的眼里,自个儿到底不过是个娃娃,事不可独当一面,话不能落地成钉。 侧过身去,徐期便是在无人看时叹了口气,转眼更是进了帐。 外头儿看时不觉,进来才是闻到一股气味儿来,说是臭烘烘的,还伴着些许骚气,也不晓得那厮是在这处都做过些甚。或是,还有别的兵将在呢也说不准。 还未多想,光线暗下,伴着一阵风来。 该是外面儿哪个把帘放下,徐期想过,这般也好,小心蜷起身子,挨着了那破弓一侧。咽口唾沫,徐期又见一只蜘蛛从眼前帐顶儿顺着丝儿滑下来,遂是大气也不敢呼,只得紧紧闭着了眼。 如此风云流转过,日落月出星渐明。 待是月撒一地辉,此日过了来日临。 范瑾是回了那张名将军所在的大帐,听过打算,知了前后,过了便是随在张将军身后,要是外人看来,或暂且算是充作一个幕将。 徐期醒时,是个不曾见过的兵儿来唤他。睁眼时候,且看那兵身子显得纤瘦,声色也是别有一股子锐音:“头儿命我来唤你,咱是该收帐设伏去了。” “好。”徐期躺着稍点了头,不等再说甚的,这兵儿也是更近了些,伸手就去扶他。 “来。”那兵说着,就把徐期从皮上拉起半身,徐期心说这般宛若姑娘,就也是使了些力。待二人勉强从这里面儿出了,就了月光,才算是把身子站直,缓了片刻,忙是相互瞧瞧。 噢,这兵是比自己的个子还低一些,徐期见状有些发笑:“这位军爷,敢问你是如何混进来的?” 这兵闻言,且瞪起眼:“别瞧个儿矮,有的是劲儿。” 说话时候,徐期认得的大猪头儿才是踱步来,脸上布着红光,却是少几分气力。徐期抿了抿嘴,还是问出:“这就要战,将军昨晚是否来过歇息?若是一夜饮酒如此,怕是不大好罢?” 大猪闻言,哈哈一笑:“我是不随你等一同,故而早起几分也是无妨,还能有个回笼觉儿。” 徐期颔首:“如此。” “然。”大猪说着,又看那个兵来,伸手拍拍这兵肩头儿,且是给这徐期讲:“别看人家干瘦还小,力气却是不少,再说咱们这份差事儿,怕的就是那人高马大,显眼得很。” 徐期听过,且是颔首:“将军所言有 理,受教受教。” 大猪也是轻笑:“不过事此罢了。”稍停,他是往了旁处行过一步,伸手做个样子:“小伙子儿,咱这边儿走。” “好。” “哎,停住,还得收账!”兵儿是站在旁有半天,心里念多个人就能省点劲儿,前面是插不上话罢,这会儿听徐期就要走,自是急了。话出口罢,步子也是跟着迈开来,未至三步,那大猪头儿还转过眼,不过片刻,就已让这兵儿心是一惊。 “兄弟你就自个儿弄罢。” 不等这兵回神儿,大猪留下这么一句,俩人儿到底且是去了。只留这个傻眼儿,待在原处,好一会儿了,才是叹一声气儿,扭头做事儿。 再说徐期,是随大猪,走过百三四十步,便见不远有几个人立着。虽是有些远罢,可徐期还算认得,其一是范叔不假,也背上了张这夜不收的弓,另一个该是张名张将军,横刀是在地上插着,手挎腰间,多少威武不可言。另是有着三四人,先前不曾有见过,或是见过也没印象。 大猪瞧眼徐期,就又扯了他的衣裳,且算拽到几人前。稍顿,这大猪头儿就笑呵呵:“我是从那帐里把他拉起来的,那时他还打呼噜,哎,你等瞧,如今是多精神?啊?哈哈哈。” 徐期听不下去,只别过脸:“将军莫要说我了。” “且止。”张名算是把这话头儿打住,看眼徐期,又是把这一圈人儿都看过,末了,只看范瑾:“他还年少,不同你我,诸位,只为是他经点儿战事,后还成长,莫要让人家折在这儿了。” “是!” 齐声应过,张名便是唤过大猪,命了范瑾徐期也是随着,把这几人家伙事儿都仔细看遍有无遗漏,罢了,就命大猪:“你还回了,压住阵脚。” 大猪闻言,即是颔首:“是!” 眼看大猪归去,范瑾就是小声说来:“东西都检查过了,家伙儿,吃的,都不曾缺。到底是官家的兵儿,这都齐全。” “嗯。”张名点头,又是看眼徐期:“若是动手,你可不动,只是趴着也就过了。这战事不同巷子里闹,别有一番意思,不经历过,到底是不晓得的。” 徐期心中也些埋怨,可也颔首,只不作声罢了。 见这徐期点头,张名心中有数,只是多言无益,就只转身,如此带队去也。 几人离队北去,一路无言,还都顺着路侧走,稍稍伏下身子来。不过一里路,走得就如五里一般,徐期正大喘气,忽而就听马蹄音。 张名也自是听着,小声吩咐:“都莫要吭声,低下身来。” 其实早就不须说,各个儿都是如此做。 第133章 君顾那处如何人 想是其他人都有联系经历,范瑾和徐期二人瞧着跟着做了便是。 不等徐期反应,马蹄声渐近罢了,很快就从路中过。该是有那么五六匹,就去的是南边儿那地方。思量到这儿,徐期就看张将军,张名笑过两声,一个兵儿就是低声讲:“就是这么几个,后面儿弟兄怎么也能对付,倒是咱们,不该这么早就透了所在。如此,遂是不顾。” 徐期颔首罢,还是回头去看路中,口只不闭还问:“那敢问几位将军,咱们在这儿是要如何?” “待着后面儿弟兄上来……” 不等这兵说过,张名看眼这兵儿,那厮就是颔首,不再讲了。一会儿,风是更静了些,这张将军就接着讲:“然,结为阵脚,放小捉大,层层阻之。” 那兵儿一愣,侧目是望张名:“将军,这不该是夜不收办的事儿。” “我知道。” “如此,咱这么些人不就是给他盖允……” “小崽子儿。”这话出口,那兵儿就也住口,稍停,张将军微微低首:“是我管教不严?你是有些放肆了。” “可这……” “人乃营州豹骑军鹰扬府鹰扬郎,你该唤作盖将军才是。” “是。”那兵颔首,可眼仍是锐气,憋了半响憋不住,还是讲:“可他盖将军恐是忘了,将军你这夜不收也从不该归他指挥。张将军,你等二人,可是平等军位……我,我是心不平,替你叫屈呐。” “罢了,罢了,罢了……”张名扭转过身,便是仰卧在地,只是稍稍有些弧度,腿脚还是弓着,或是这般舒服。徐期看时,且看他已是眯起了眼:“有的账啊不该算,像你这般如何心平?要我说,就全作是为百姓计,你我如此委屈,可也算为国捐……” “他们可不是我等军汉。”说着,那兵就看徐期,怒火还是在眼,罢了,也还瞧了一眼范瑾:“将军,不消你讲,有的话儿我等也都心中有数,纵是我等都折了,也该护他们周全,可如今这般,你是要该怎样?须知刀剑无眼,将士仍得自保。” 张名抬眉,也是看眼范瑾,见着范瑾点头,郑重且言:“这是他们的选择。” 闻言如此,那兵便是低下了头,只是嘀咕:“话虽如此,可这,我过……” “起来。”张名稍起,自是盘腿一坐,扭头往着身后的北方看看,又看过来,伸手是把这兵儿慢慢扶起:“这个小子儿说他还是个娃娃,甚也不明了罢,也就罢了。可你不同,到底也算随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的话,我便不讲,你也该知道才是。有的事儿啊,求不得的,你生我生便是他等生着。” “这……”话听如此,心中仍是不快,兵就是把手向上一抬,算个礼节,嘴仍不饶:“还请将军指教一二,不然,小的可是不服。” 张名听过,也还带笑,却是几分怒气在眼中:“呵,小崽儿,若是你我都送这儿了,他这等的,还有韦总管韦大人,能活不成?” “这……既是总管大人有难,我等自当奋命拼杀……” “可,莫忘,我是讲,你我已折在这儿了。”张名更笑了些,伸手拍拍地,惹却一手泥,低头看过,似是喃喃:“那,后头儿可就近乎无人。比起窝窝囊囊在后面儿末了也不晓得怎么送了命的,还不如这般的呢。” “可他等也可随了百姓一同……” “他等不同百姓,没得奔赴。” “这……”那兵闻言,抿了抿嘴,忽而明了那个韦大人也是过不去他自个儿的心里关,宛如自己如今一般。心中既是明了,他这就把手一抬握作军中礼,颔首且曰:“多谢将军指教,属下实属莽撞。” 话音还未落地时,张名忽而扑倒这兵,是与这兵卧在地。徐期见了,心中有问,可也晓得这不是问的时候,只是随着卧倒,勉强抬眼去瞧。是见几个高丽的弓箭手在前立着,后头儿还有几个大马,不怎言语,就是冲 着四处射。有了一会儿,这几个才是停住,说过几声,个个上马,折了回去。 徐期眼见这几个从视野不见,又听旁有动静,稍稍侧目,就见张名是从那兵儿旁的挪开身子,罢了,也是侧目去看那些个高丽人。约合三四个呼吸时候,张名才是收回目光,环视这处几人,罢了落在范瑾身上,笑:“你是没见过罢?” “是不曾见过。”范瑾说过,稍停,又讲:“我曾听闻军前总有探子走,如今才算是见了一场。” “非也。”张名摇头,伸出食指朝着高丽人去的方向点点半空:“这是高丽人的习惯,和咱的探子做的事儿可不一个样子。话也说来,若是咱的甚的探马如此作事,呵,本将自当赏他个全尸。” 徐期闻言,看眼范叔,就是接话:“这是何故?” 张将军听着这话,点了点头,伸手是在空中画:“几人一堆,只探前路,若有夹击之敌,如何可知?葬送自个儿的命数是小,大军若是因此全覆,几个探马就算全作被杀,又是如何算是能担起这个责来?如此道来,你是知否?” 徐期颔首:“谢将军。” 这处答过,该有过那么一些时候,张名转过身子,稍伏在地。好似是听着了些甚么似的,他猛然又把脑袋一侧,贴在地皮。范瑾不语,只是挪动过来,稍稍拉扯徐期,示意不要多言,只消看着。 很快,张名就稍稍起身,抬起左手,往着西处一挥。两名将士且是突击出去,约合十来步,有如这处般伏下身子,隐在草色之中。 见是妥当,张名看去东边儿,可见着一条不知如何踏出来的小道,再是回头,徐期也是顺着去瞧,算上自个儿和范叔,也就不过五人。 似是听得一声叹,将军到底是无话。 徐期稍稍探出头,看着路罢,也不见高丽人的身影儿,心中不免嘀咕两声,更多了些不好说出口的无聊意思儿。 张名眯起眼,或是见还没来呢,就用下巴指了指西边儿俩个。眼是转悠一圈,话就不问徐期,只道:“范师傅,你可知他俩何人?” 范瑾抬眼,只见那边这边都是干瘦的样儿,心道这该就是全为的巧劲儿,恐还得有所奔逃。嘴上不讲罢了,这将军怕是心中早有打算。想至这些,范瑾嘴里便禁不住笑了一声,意识失态,就还颔首:“都是干瘦的人儿,或是瞧着那些高丽人马弓了得,哎,张将军可不该因此有所忌惮,如今可坏了行阵。” 张名也是微笑:“这倒是我误了,还是希望上天有眼,容了咱们回去。” 范瑾听过,看眼徐期,二人便是同了另一将士齐声。 “然。” 第134章 一齐是朝大道去 看着这二人一一应过,张名就露出了些古怪神情,缓缓挪步至于范瑾身侧,悄声说道:“你且听我吩咐罢。左边儿算是已有了人,我想着,你与你家小子先去到东边儿伏着。” “可那处有个小道……” “哎,是咧!”张名连连点头,伸手往着那处一指:“小道之东,亦可为伏,进可助我,退也好走。” “啊这……”范叔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应过的好。这话之意,若胜就可过来,若败也是随他二人奔逃,虽说甚好,可进可逃,可到底并非自家人般的看待。稍缓过口气儿,范瑾就且还笑着:“将军这是哪里话,咱这脚丫子再快也是快不得那些马的。” “那就伏着便是。” “哎,将军。”范瑾把手一立,且是把话打断,又是颔首行过一礼:“还请莫要怪罪,要我说罢,战事未开,不宜言此,再说我等二人既是投奔咱们营州府上,自是应当进退如一,不该有所殊异。” “哈哈哈哈……”张名闻言就是爽笑,接着把手搭在范瑾肩头儿:“如此我也不消诓你,瞧,既是临了小道,自然该有人走,我是要你左右充个引子,且战且退,莫要恋战,当敌大员出来,我这儿再是杀出,直取一处。” “然。” 这般应过,不消再论。范瑾看过一眼徐期,徐期就是起身埋首,悄然跟上,二人慢步,是向东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地儿,先后伏下身子,徐期稍稍在前,伸手把草叶子往了边边儿挪挪,就还停下,一动一言俱是无的。 方才安顿下来,未曾放松一刻,徐期就听范瑾一声低喝:“来了!” 忙是压低身,再是探头瞧。大路上是两列人马,这小道上也是一行。大路那边儿约合十来排,罢了便是步兵,只是粗看不过百十人,再是细瞧,哦,看不大清。遂是再看近处,小道上是十几个弯刀弓骑,速度很快,依稀认得有几个就是先前来乱射一通的。 见是这般,范瑾便想,该是这小道上都探子,顿是觉得无趣,可又想起张将军话,就是侧目,看了徐期。徐期是有一惊,再看范叔瞧着自己,就也知道了这里面儿几个意思,忙是点头。 甚好。范瑾心中念过,这就抽了刀来,上前! 低身!他处人马俱惊! 提刀!说晚那事一瞬! 横劈!目的在那马蹄! 劈过,范瑾随之快去数步,算是到了他阵之旁,一时不敢回首,但觉手是发颤。 正是狐疑,忽而听着马嘶声,接着是阵尘土起。好!范瑾心中大快,忙是回首,只见那马已是倒地,后头儿高丽小子儿都还愣在马背。见状,范瑾大笑,间或把刀一横:“我当高丽人敢来这边儿是有多利害,原来不过如此,倒是我高看了。” 听罢,终是一个高丽骑手丢开了弓,只把刀抽。徐期抬眼,但见这人马刀霎时被握在身前,眉也皱起:“不得乱语!” 话音未落时候,旁的二骑便是用着弯刀拍了马背,一齐冲来! 徐期见状,忙是起身,在着一侧,把那朴刀往马扎! 一声嘶哑! 那马是吃了痛,这就失了蹄,一头倒向一侧,那上面儿的人也就落到地。范瑾见得,心知那边儿徐期可行,就放下心来,一意顾着这头儿。 再说这处高丽的人,瞥见那边儿时候,徐期已是把刀抽出,扎进那人身体。心中一慌乱,手里就有几分差错,吐出口气,才回过神儿,就瞧眼前一刀砍来。 好在手里还有弯刀。 这厮是把右手一抬。 勉勉强强还算挡住。 范瑾则忙转身,绕至这厮身后。 那厮是不及回应,只知转身,可人在马上,到底不如自个儿的脚。还未是回转一半儿,就只见寒光一闪,腹中一凉。 再是低头时候,血是已沿着刀片儿滑出。 范瑾松一口气,这时又是转身,几个高丽人终是 怕了,且看领头儿那个是咬了咬嘴唇。徐期看在眼里,心中思量,虽是仍下风,这边儿就算入僵持。 几个呼吸过,那些人儿是把缰绳扯,稍退几步,终是其一立住:“算你等有些手段。”话毕,他扭转过头:“谁与我去?” 话音落地,不消多侯,另一纵马就上前。 徐期瞧去,是与那领头儿的对视一番,二人不再多言,便是一齐袭来。 范瑾看眼徐期,就是朝着这边儿挪了几步,摆了摆手,意在徐期往后撤身。徐期心知那边儿不如先前,自己之前得手,全是人家无心,这番可是不同。这般思量过了,就是如范叔意思,往后退却几步,倒也从身上取出弓来。 很快,那处二人二骑一齐来,这里范瑾挪了腿。步子更迈得大了些,朴刀横着在身前,那边也是不含糊,弯刀在前身趴下。 近了,近了,近了! 徐期拉起弓弦,却见那处几个骑兵也是满弓,手里只得把那弓箭都放下。哎,眼睛却是没挪位儿,那处刀锋一点寒,看得仔细。 霎时几声乒乓响,徐期就见二人还都在,一个是弓着身子在前头儿,一个还俯马身在眼前。 可他眼里也就范叔,细看过去,范叔的胳膊流出了血,速度很慢很慢,渐渐落到地上。 再瞧眼前,那厮看来却是毫发无伤,不多时就扭转了马头,想是再去看看范瑾神色。 范瑾转身,抬眼去瞧,那厮可是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话是未讲,已宛若告胜一般。 稍停,徐期站直了身,且听着那厮开始讲:“我啊,刚才看过一眼,还道你俩是如何。如此一试,原来也不过如此,呵,苦了我刀,不该在你俩身上用。”话毕,他也不瞧范瑾,另个见是这样讲,倒是也不往范瑾这边儿走。二人宛若讨了个无趣,只是一心回到本阵。末了,领头儿那个抬起手,把弯刀向上一抬,就要向下挥去…… “不好!”旁的一个忽然叫道。 那厮的手就也停半空。 范瑾徐期二人侧目,就见大道上那些高丽人的队伍不成一个样子,已是乱套。或是回了个神儿,那厮缓缓把手放下,停了几个呼吸,又是瞪来一眼:“我等是没时候与你等耗,快些走罢,饶尔不死。” 罢,几个高丽人互相瞧瞧,倒还真的没再刁难。 一齐扭转马头,一齐是朝大道去。 第135章 取巧无功岂堪折 高丽人去,徐期望望范瑾,却瞧范瑾也在看着自个儿,二人无话,几分尴尬。 大致一俩呼吸,范瑾先是反应过来,唤着徐期,又是近了几步:“话那般讲,你我可不能逃,总该跟着看看才是。” 徐期颔首:“若是如何,范叔你同我也跑不了多远。” 话毕,便行。 还是原路去。 其实还未动身时,徐期就已是听着了喊杀声,二人再近,声也愈大。到了近旁,范瑾却又停下,心有不安。 若说先前部署,二人该为偏军一部,如今再回本阵,虽可解了一时围,却也让己方没了最后的招儿。这般想过,就扯了徐期衣裳:“你且慢动。” 徐期稍稍点头,就是弯下了腰,二人悄然探头去。 只见敌是有个百来人,如今已把将军困,本来不过六七人,现今人手更捉急。 再是细看,阵中不过三人。三人向外,缩作一团,都是横刀在身前,将军身侧还有弓,虽说有些勉强事,到底如今算僵持。 “不过时间问题。” 一个高丽的将领如此说着,拍拍马首,样子有些漫不经心。 他说的是实话。在张名眼里是这个情况。张名吸了口气,就还屏住,嘴巴大口喘着气,只叫:“小子儿,你且听着,你爷爷我早砍回本了!现今,我脑袋还在我脖子上,哈哈哈哈。果真有胆,你且来取!” “我相信你不怕死。”那人点头,又是昂首看向天边,不知道是在思量甚么。有了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话仍是轻飘飘的:“我听我的麾下讲,他还放去了俩个人儿,我想,他们没有马,应该逃不远。” “哦。” 猜的?张名眯起眼,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按他的经验,对手如今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长时间的紧张确实很容易被分散精神,他对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所以,他只是答着,眼睛,仍是巡视四处。 “其中有一少年。” 张名猛然一个心头儿紧。 心上一紧,看起来是挺短的时候儿,可对面儿瞧得仔细。见过,那厮便是笑笑,伸手还把刀尖儿碰着地上慢悠悠地滑动,眼也不看张名,只是说道:“我想你或许与他等认识,故而告知将军,死就死罢,也算有点念想儿。” “呵。”张名侧目惨笑:“那还多谢将军。” 那厮也笑,只道:“等处理完了你等,我再领兵去追。” 张名闻言,心道既是如此也便无须怕的,再说这些高丽人的话儿,也是不知能信几分。言下之意,是我降了就饶过范瑾他们,可若是真的降了,怕是两不得全,反成拖累。心中想过,手上握刀更紧几分:“然,大隋夜不收张名多谢将军告知。” 那厮颔首,眼也瞟着张名:“那,有何报我?” “张名无才,可让将军去得快些。” “呵!”那厮大喝,声如洪钟。 不过一会儿,且是听着些兵儿也跟着喊着,手里拿着弯刀在天上画圈儿。只是他等首领不说话,他们也就没再向前。 少顷,是有一个禁不住这气氛,悄悄伸手,摸着了弓。 说时迟,那时候快,旁的人儿自然看得仔细。 不由分说,就是把这厮的手给握住:“你要如何?” “干掉那个……” 虽然心中想的仔细,可话出口,到底没气儿。 拦者冷笑一声,且使刀背拍了拍马,侧过了身,又是抬起下巴一指:“咱们老大这样周旋,消磨了不少时候,到底何意,你竟不知?” “还请哥哥指点。” “自然是要活的。” “倒该早想着的。” “可不你又犯蠢。” 张名只见二者低语,下一刻,且见这些围来。看着一个高丽的兵儿就要上来,张名他是一个跺脚,把刀前递,那个,便是向后退却。 徐期见状 ,仍是低着身子,可已意乱。范瑾却是伸手拽着,更伏下身,低声言语:“小子,莫急,他们是要活的,张将军就还有的耍。” 徐期回头,正要再言,却被这范叔捂住了嘴,这个范叔只是笑笑,也不再言。 一时僵持,徐期心怕引了那些高丽人的眼儿,只好作罢,回过头去。 再瞧,张将军还是挺有气力。 高丽的那厮已然颔首,旁的几个见着,就也不再多想,且是把弓收好,弯刀握住,两腿一个使劲儿,把刀朝着马身拍打。 是时,马儿俱惊,一齐上前! 情急之下,徐期才见三者之一,原有一个熟脸。 要说起来,面如盆,身如虎,不是大猪还是谁? 且看这大猪把刀一刺,对面儿不见中招,可也受了一惊。是时,另一兵士也是向前,补了大猪的右边儿,侧身,横刀,且是拦住一击。 “多谢。” 大猪撤身,低声言语。 罢了,再抬首,那俩高丽人已折身去也。 不及喘息,又见俩个前来,手中甩着铁球子,嘴里也不知在叫着些甚。只是他们手里甩着的速度越来越快…… “着!” 其一如此叫过,不知是左是右。 待是留意着了声儿,徐期就见俩个铁球朝前飞去,直扑张名! 徐期心下一惊,身子也颤。却听一声脆响,一只铁球儿就被不知甚么物件儿打飞去。 可那方向是来自这儿…… 不消细想,徐期这就回首。 且看这边儿,范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张弓。眯起眼睛,细看几分,徐期便是见范叔的两根指头在那边儿弓着。看样子,是才射出只箭,没有多久。 “好!”徐期不禁叫道。 既如此,弓箭已然暴露了位置。再是装作无人,也是毫无意义。 说时迟,另一只铁球自是被一兵士使刀挑了。时候是短,力又使巧,虽说说给挑到别处,可到底控不好这球儿的去处。末了,且听“啪”的一声,这铁球就落到马脚旁。人是无甚事情,马儿受了一惊,顷刻之间,遂是乱作一团。 “这是功夫不到家。”高丽一厮扯嘴一笑,使着弯刀,把那马屁股一拍,就听马蹄快奔,到了临前。 出刀! 大隋一个兵士只觉刀光一闪,刹那不容多思,只顾提了左臂——可他并未携盾,这便是白用了力气。 那厮见状,愈加几分力气,继而劈下! 咔叭! 那刀贯过,一只手臂落到地上。 旁人身子一仰,再是看去,却见那个兵士已然倒在地上。 第136章 即可动身问光彩 看是这般,大猪忙就回身,使刀向下一拍。 “啪嗒”两声,大猪一时只觉耳中有如雷震。 却是不敢多话,忙是抽身,抬眼再瞧,是见那个高丽的兵儿又是把刀抬起。稍停,大猪且与张名背靠了背,粗喘口气,把刀一横。 这就是最后了。张名惨笑一声:“猪仔儿,按说,以你功夫,在我这儿,亏了。” 大猪也是笑笑,却更多出几分欢喜:“将军这是哪里话?既是你这将军还算瞧得起我,我就没甚亏的。” “大人,这……”或是觉得有些久,一厮高丽兵儿骑马到了前,到了那为首的旁边儿,且是小心开口。下半句是没说来,可在场人也心里晓,对阵之际,敌却安然,虽是看着不敌于我,却到底有那么些过于悠哉。 那个不晓得什么身份的高丽将军且是点头,道:“随他。” 两语罢了,就是把这事儿定了性。 将死之人,就是多说三句又如何? 张名稍稍颔首,僵持时间已久,盔显得有些重了,脑袋不甚舒服。他吐出一口长气,伸了左手,便把硬甲扯下。再是抬眼,俩三骑兵正欲前来,且是把刀一横,且冲杀去! …… 另一处。 徐期已站直了身。 虽说先前就已经让人看见了他与范瑾,可对高丽将士而言,那处原先的俩个隋朝将士,自然要比这俩个看着没了魂儿似的家伙更有威慑。 既是站起了身,就不可接着躲藏。 本是要恶战一番,可那些高丽的家伙儿又盯着张名大猪,心中不由一叹,如今只这几人。可是如此,情况还不算糟,范瑾总算心中有数,按住徐期肩头:“你先停着,没我意思就甭出来混着。” 徐期本要挣脱,又瞧张名的刀在和铁锤较量,铮铮作响,心道自个儿毕竟力小,恐是不能与之比较,遂是颔首。待着范瑾终于松了手,他丫更是连退数步,眼看范瑾抽刀上前。眯起了眼,徐期小心俯下身子,转念一想,又觉位置已经暴露,俯下身子倒是不便跑了,就还站起,只是又向后撤了两步。 撤罢两步,再是抬首,是见范瑾被一脚踹在肩头。另个手里持着短锤,快步走前,不消去想,也知道是要做些甚么。徐期见过,心中便急,忙是把一朴刀握紧,快步上前,虽是力寡,可心思量,便是受了个伤也好过没了范叔这一战力——伤是小事,生死为大。 还未多想,脚步却比脑袋转得快——三步并两步,转眼就在另个高丽人儿的眼前。 刀是重了一些,徐期他握着还且瞧着有几分别扭,但那厮也留意不着,未曾想这儿还冒出一个:本来就等这小子慌张逃了。 可这不同平素。 徐期才刚站稳,就是把刀杵在自己身前,也是忘了什么南拳北腿七十六招,直冲过去。或是久未活动,他的姿态笨了几分,可也算让那厮后退三步。再抬起头,范叔也退,是与徐期背靠了背,说是还在下势,可也复了三分心神。 眼见高丽人也是向后退却片刻,抽得这空儿,范瑾吐出一口浊气。他想起先前有人讲过,话说巷道子事儿,不怕力大,只怕心横。徐期这小子倒是关键时候作了个好事儿,也算没白带这一路。 念及这些,忽而又笑,飘零久矣,早已成家。 现在,一切都准备妥当。 范瑾朝着那处看去,张将军也是冲他一笑。 虽说高丽人多,但明眼儿的都能看得出来:这四人,现已成了阵势。 虽说要是耗下去也总是能胜,但意义已然不大。一厮高丽的头儿皱了皱眉,伸手取刀,轻轻拍了拍他胯下那红马的屁股,缓缓上前。 末了,待马儿立定,他就似学了中原人的架子作了一揖,再直起身,面露笑颜:“时候已经误了,恭贺各位完成命令,只是,传说里的夜不收竟用在了这种事情,也不知你们大人是个甚么主意?” 张名抬眼,侧目又看范瑾徐期:“他们非我军中之人。” “晓得了。”那厮更笑,罢了看看左右,还是眼瞧张名:“所以,将军乃是何意?” 张将军抿了抿嘴:“我的意思你知道。” “对我有甚么好处?”那厮迟疑片刻,继而大笑:“是我莽撞,这就送将军上路!” 话毕,其他的人也不再往范瑾处看,只是一心盯着张名。徐期左右看过几眼,也瞧得一些变化,虽讲前面一圈没有挪动,但后面那一层稀疏的五六人,已然收了兵器,朝着张名处移动。 这些高丽的人,从来出其不意。如今已经失了机会,却也不会放过己方几人。 败便败罢,是走是灭也都无所谓了,所以……这是纯粹的报复! “甚好。” 张名见状,心知已走不了,心情却是多了几分轻松。且是抬起了刀,在他自己身前一横:“问,在死之前,我能否捅你一个窟窿?” 高丽那厮闻言,微微一愣:“将军说笑了。” 答罢,又是向后退去。 徐期侧过脑袋,虽然心里很想看着,但是心里如何也是知道,看着瞧着,反会生惧。再说事至于此,这些北蛮子尤令人恶,徐期便是只望张将军能多带上几个。 可不由他想,大猪吸一口气,也是不顾左右,只是把这张将军前头儿俩个砍倒:“将军莫说丧气的话,时候已久,该有援兵到了!你我再多撑些时候!” 范瑾闻言,只是苦笑。援兵甚的,从头至今也没他人提过。说是可救,也不晓得敌方后续是在何处。这种事情,思量起来,连自己都能想个明白,何况张名这样的将军?只是如他,身在险处总是多,若有转机也不奇。 想过那边儿,范瑾又是侧过脑袋看看徐期,不过一两呼吸,心中有了主意:“我说,呆在这儿也是呆着,不如动动身子?” 徐期抬眼,正见范叔目光灼灼,心道若死也该死得光彩,即是颔首:“好。” 如此,不等范瑾说话,徐期已然挥刀! “当!” 第137章 更吹落星望如雨 烨城,县衙。 不等殷峤发火,那个七姥爷就嘿嘿笑过。 要么是真的不明白,要么是真觉得他的娃值得。 另一边儿,杨妙静悄悄地躲在一处柱子旁边,小心张望,却被这甚么的七姥爷用眼睛逮了个正着:“哎,这位小姐,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回见。” 殷峤抬手,甩出一个杯盏,落到地上崩裂开来。 “是我手滑,失礼了。” “哦,好。” 那厮点了点头,拽过那小男娃的胳膊就扭过身,正要走呢,迈了一步,笑:“这小石头大了,还真是了不得呢,知道什么轻什么重了。我原是想着毕竟一家人,有的事儿总不至于……害!嘛!如今再看,不提也罢。人家,现在可不是什么小石头了嘛!咱懂!咱都懂!咱不能显得咱不给人家面儿的嘛!” 说过了话,这七姥爷又抹俩点儿泪,才是快步往外走,一只手还不忘拉扯他家的那个男娃子。 崔氏站在一旁,看见这姥爷终于出了门,小步快走,到了殷峤跟前,规规矩矩拜了万福,不等起身,嘴上就骂:“这老不死的是真无理!老爷,你别气着,跟这般的犯不着。就是……我觉得我还是去送送他罢,免得更怨恨咱的。” “嗯,你说的有理,快些赶着去罢。”殷峤点头,身子一歪,靠着了椅子。 看着这二娘走出门,妙儿才小心钻出来,小嘴巴张了又张,终于说出来话:“殷叔叔是要把我嫁出去吗?” 殷峤换上笑脸,语气也显得和善:“那,咱们妙儿是想不想嫁出去呀?” 这句说过,殷峤也在心里思量,虽然这七姥爷确实可恶,但也算个提醒。 这是已有几年,不论如何去算,杨妙家里也都是没了人的,自己做主也说得去。当时虽有那事,但总不可真东游去。 心思下好,殷峤伸手揽过杨妙,揉揉脑袋:“要是出嫁,就可穿上那个可好看的衣裳了呢!” 杨妙一愣,却是摇头:“我不要好看的衣裳,我只要殷叔叔陪我。” 殷峤也是笑着摇头,只道:“嫁出去又不是不能回来看看,只是多了些许麻烦。” “可就是如今,平日也不曾多见殷叔叔几眼,总是忙的!” “哈哈哈,叔叔是公务在身,不同黔首的嘛。” 话音落了,一个小厮低着头快步走来,等到近处,站定不语。 殷峤点了点头,面上还带笑意:“什么事?说罢。” “前线来报。” “噢。”殷峤点头,又侧过了些许身子,伸手拍拍妙儿脑袋:“你且回屋里待着。” “好。” 眼看杨妙出门,殷峤收住神情:“前线的事儿,按说本官不该知道。” 说到一半,他看着那个小厮:“你已经知道内容了?” 小厮摇头,脑袋仍是低着:“那人还在门外求见。” 殷峤抿住嘴,随手取过一件袍子披上,这就踏门而出。 走了几步,料小厮紧紧跟着,殷大人也脱口而出几个问题:“他是哪里来的?奉谁的命传话?是个甚么官衔?名甚姓何?” “小的不知。”小厮忙一躬身。 殷峤站住,稍停片刻,接着就走。 只道:“以后再忘,拔你舌头。” “是是是,就这一回,小的以后记得了。” 话语之间,就到大门。 殷峤忽然觉察到了那么一丝紧张气息。 按说是不会有的,这烨城分明也算自己的小王国。帝国体制层层下来,虽是分权,却也是总有不料的地方。军务按说是与自个儿无关,但要有人过来,总是会有一俩由头才是。但他却想不着。 踌躇时候,小的比他动作快,三步两步走到前,不消吩咐,就把大门敞开。 殷峤眯起眼,只见一柄浮尘甩了一甩,来人吊着副尖嗓子:“殷峤殷大人,这儿有 个信儿是该你看的。” 殷峤忙是低首:“下官不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不是天家的事儿,是那位大人生前交代,听闻杨小姐是在这里,是故送信儿过来。”说着,这太监领着俩小太监就进了门,笑嘻嘻地把这四处看过,倒是像原本认识一般拉扯过殷峤的手:“小姐尚小,事儿你知即可。” 殷峤不语,想了片刻,只问:“皇上知道?” “他不知道。” “请恕下官直言,此事不妥。” “殷大人,此事甚妥,只看一事。” 殷峤把眼眯起:“还请公公指教。” “只是有人吩咐,杨小姐在哪里,我就把消息送哪里。”稍顿,点头,这太监又像自言自语:“小姐尚小,我说过的,她不当事儿。你既是收留了她,便也是我等可以信任的人,故而,不用瞒着大人。” “这样。”殷峤颔首:“所谓何事?愿闻其详。” “营州战起。” “营州……”想了一会儿,殷峤才想起来那是个什么地方,点了点头,就问这个太监:“那里是鞑子起事还是高丽的兵?” “高丽,想来是不服已久,见我国防有虚,故而来袭。” “如此。”殷峤扭头,又见太监是在退步,稍稍侧侧脑袋:“这事儿与我知道,我觉得倒是无用,但我且是记着,若有用处,自然小心,得让民生妥当。但话也说起来,公公过来挺费时候,如今却又何必急去?” “毕竟不是天家的事儿,还请大人见谅。” 太监颔首,这就转身,不顾小厮拦阻,只管离去。 殷峤则闭上眼,不多时,门外响起车辙声,看来还真远道来。 战起从来出英才,那谁也让杨妙独去东,想到这里,觉得两事相关,殷峤却是不敢独断,再说姑娘到底是与小子不同,如何行路不被扰这些都得多思量。 带着心事儿,殷峤散了小厮,自个儿独行。 一路回忆流转,心中多少新愁。 …… 营州,塞外之地。 “当!” 一声过后,且看刀剑叉在一处。 徐期忙是撤步,范瑾见状也不纠缠,只与徐期会与一处。 另一边,大猪尚且可战,却又被耗着精神,张名与其左冲右突,虽是砍倒俩个,却也添了伤痕。 又是熬战。 徐期大口喘着气,和范瑾一起寻找机会。 此时不用再多讲,几人到了一处似乎总是要多些机会。 已经暴露的奇兵,在正面战场,究竟是与正兵有着区别。 要是被这样隔开,恐怕会死得更快。 开始移动! 徐期心头却是升起疑问。 己方的目的已经相当明确,可是这个时候,那些高丽人却是慢慢散开,任着自己这边儿几人合到一处。 “不好!” 张名心中一慌,先喊出声。 几乎同时,被层层护卫的高丽人也笑出声来,摆了摆手:“射箭吧。” 话音落了,箭雨袭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原来这才是,高丽人他们的箭雨。 第138章 茶馆说书论莫传 “快走!”大猪大喝一声,站了出来。 且看他把那刀剑舞起,又加了粗壮身子,硬是挡下大半弓矢。 张名默然,只是又退一步,且与范瑾徐期成了三角,三人向外。 “他们运气很好。”高丽人的首领闭着眼睛,忽然发言。 在他身侧,一个士兵弓着身子,应该刚刚说罢了什么。 “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高丽人的首领摆了摆手,眼中还是几分不甘:“撤。” 待是高丽人走尽,张名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再也不醒。 “徐期,你来取了他的牌子。”吩咐过了徐期,范瑾拾起一个高丽人的弯刀,慢慢举起,放在太阳底下。光线从刀面滑过,折射出的光亮有些刺眼。 这时候,那些未凝固的血,一滴滴掉落下来…… 徐期捡过数人的牌子,不消吩咐,小心挂在腰间。 他不禁舔了舔嘴唇,竟有一丝血腥的味道,猛然摇了摇头,他又看向范瑾:“范叔,我想吃好吃的了。” “嗯,等咱们回去就找家大酒楼。”说着,范瑾点了点头,收好那刀,折身就走,“走吧,找大部队。” …… 至于回程,盖允骑坐马上。 部队在他身后,他在目光遥望。 旁边一个兵士只讲:“按这时候,张将军他们定是没了,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将军,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在末将看来,此役之后,我部或可收了这夜不收为我所用。末将相信,盖将军之能自然是在那张将军之上。” “荀伯,你放肆了。”盖允收回目光,目光斜视:“我鹰扬府再是与那夜不收在事有争,那也是咱们自己的事儿,夜不收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混账,他们也是我大隋的人。今儿是头回儿,咱不罚你,但你可得给本将军记得,有的话,一来理是不正,二来不能在光面儿讲。” “末将定当牢记。” “不过,走吧,虽然不愿意这么讲。看来你说对了……” 正要驱马侧过,徐期扶着范瑾的身影就在天际线那处耸立。 盖允眯起眼睛,小声又对那人吩咐:“你替我瞧,那是张将军否?” “不,不是……是那俩镖局来的。” 至于近处,徐期看了一眼范瑾,从身侧把那些牌子摘下,双手奉到盖允将军面前。虽然一言不发,但有这些牌子,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第139章 此事宜早却缓行 烨城,县衙。 殷峤已回正堂。 下人自是把茶水倒好,小心翼翼,放到适当地方。 殷峤点了点头,接着就把茶盏举起,轻轻饮下。 罢了,说是:“去唤章选过来。” “章选?”那个小厮一愣,有了片刻,才像想起来这号人物,忙是笑着应过:“哎,知道了。要是老爷不提,小的都忘了他了。” “且慢。”殷峤把茶放下,“他的伤应该是好了罢?” “这也有些时候了,没好才是怪呢。”下人收敛神情,又是一个鞠躬,见殷峤摆了摆手,便忙退去。 只是少顷,那章选就自个儿过来,规规矩矩行过了礼,道:“辽西营州军民总管府豹骑军鹰扬府鹰扬郎将帐下第七骑兵营火长,章选来报。在大人府上已经有些时候,如有所需,还请大人吩咐。” “甚好。”殷峤活动活动肩膀,慢慢站起,到这章选旁边,从上到下看过,又是绕到这人身后:“年青好啊,血气方刚,热血难耐。” “大人有事还请直言。”章选闭起眼睛。 作为一个汉子,从未是被如此打量,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羞涩,不知从何而来。心底也把这大人的话想了几遍,更是觉得“热血难耐”有些桃花意思,却是不好直讲,只感耳朵发烫。 殷峤也是瞧在眼里,又到前面,朝着某处看去:“色者,人之常情。我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人,你我之间不存隶属,小将军,你倒不必如此紧张。” “是。”章选点头,再是沉默。 “在军时而有些那个事情,我是县官儿,可也有所听闻。”殷峤把眼看到别处,那里,茶水的热气还在往上飘着:“敢问小将军,你在军中,可有尝过?哎,还请但说无妨,咱也不能把你怎样,再说也是军中许可之事。” 章选颔首,道:“末将不敢欺瞒大人,在那军中,末将……是有些许沾染。” “嗯,挺实诚。”殷峤点了点头,就又看去,只见这位的脸上是红扑扑的,就像是个姑娘,不时有些发笑,忙是憋着,只说:“小将军,我问你了不少,现在,我且再问你一个。你,有问我的么?” “末将斗胆,大人问了不少私人之事,请问大人刚才所问,是为何故?” “我也不瞒着你,我想请你送个女子,要到那营州去。” “那是天远之地,还请大人多加慎重。”章远稍停,好像吐出口气,还讲:“末将从来小心,可在那处,若无近的高官护佑,末将怕是也难保女子安危。大人信的过我,我也得把这些跟大人都说清楚,这,真的,还请大人慎重。” “嗯,小将军这话确实言之有理,你且去罢,我再想想。”殷峤点了点头,看着这个章选走出正堂,很快就又侧过脑袋,对着旁边儿吩咐:“今晚给人家整点儿荤的,别总让人家当兵的天天吃些青菜,吃了再多,对他们讲,那也没劲儿。” “是,老爷。”女子颔首,就是退下,折身去往厨房,去把这话传到。 至于正午时,夫人引着杨妙到。 吃饭的时候,却是无人再说话。 殷大人终于是受不住,率先笑呵呵地把菜夹到夫人碗里:“往日吃饭,夫人用是要和你妹妹拌嘴的,今天,怎么了?你们俩个倒是安静的很。” 夫人仍是不再言语,还是崔氏抿了抿嘴,看了看杨妙,自己先说了话:“老爷,听姐姐说,你是打算让妙儿出去?好像是选那个什么府的那个兵儿引她。我倒也不是心疼妙儿,只是觉得,万一出个甚的事情,怕是连累咱们一家老小,还请老爷三思。” 殷峤不语,投眼夫人。 夫人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睛只看桌上:“我是碰见那章选出来,然后打听到的。妹妹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虽然那个七姥爷确实过分,但总不至于可能伤了妙儿的命来。我觉得,要是东去,可能还不如…… 老爷,我可能是多说了点儿,但还真是,请老爷多想几分,多为咱家想想。” “嗯,这话倒是在理着呢……”殷峤抬头,呼出一口起来,再看这俩嘴上的姐妹,此刻倒是像极了亲的,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们可是忘了妙儿先前怪症,咱们也去了庙里的嘛,那个谁说的呀,说咱们既是已听北斗,所以……嗯,我寻思罢,咱家妙儿怕是少不了这么一趟。章选那人儿我是打眼过的,今儿个又瞧了眼,在这方面,还请二位放心。” 第140章 三点阳春且候用 也许觉察到了徐期的目光,老爷子表示满意。 他深情地看向徐期,这里,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年青人,说实在话哈,我也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但是就你刚才的样子,嗯……我觉得,你很神秘,有故事,不一般。故而邀你来后面儿一叙,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听到这话,范瑾看了看徐期,内心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奇怪滋味。 虽然不否认徐期在一些特别时候确实发挥了那么一丢丢的作用。 但是,既然很神秘,有故事,不一般。 这种说法怎么也该有自己的一份才是…… 算了算了,范瑾低头,怎么也是自己带出来的孩子。 这就有小厮走过来,很识相地倒了一杯子茶水,顺便挪动到了这位大叔眼前。 范瑾也是毫不纠结,干脆拿起,一口饮下。 正要咽下去呢,老爷子忽然点头:“那位喝茶的叔叔也挺不错的嘛。” …… “这不重要。”徐期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画风有些突变,也许拉得回来。 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先生知道那些做事儿的都是汉人,那么我想,先生总该是有更多的事情可讲,何不讲来?我等本就小辈,还得多听老人言语才是。” “正是。”话音落了,这老爷子抬眼看了看旁边。 徐期也跟着目光看去,只见是个书童打扮的小孩子。 “不过,该关门了。” 听着老爷子的话,书童就点点头。 只见他是快步过来把那个惊堂木收在怀里,接着就朝众人喊话:“各位,各位,我家老爷子有话,今日就此散过。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岂有此理!” “我们也是掏了钱的!” “那俩个是你们什么人啊!” 书童一时不语,扭头看看老爷子。 老爷子摆了摆手,唤了徐期范瑾,自顾自个儿往后走。 书童稍稍发愣,再看众人,心底不由得一阵慌张。 但大家伙儿却都忽然静了下来,只是一个一个散了。 “看来大家都很有数。”徐期点点头,想象中的麻烦并没有出现呢。 老爷子咳嗽一声,接着伸手,轻轻扯了徐期一把:“都到这儿了,就用不着在人家身后说话。” “噢。” 徐期点头,立刻把身子让开。 范瑾借位走近,拱了拱手:“先生,不瞒你讲,我们俩个是从烨城来的,路上有遇到高丽的兵儿。” “这样……”那老爷子眯起眼,上下把范瑾打量:“我看你是根骨不凡,想来不是寻常之人,能带这么个累……好顶好的小伙子活着走到了我们这边儿,也是……不容易的哈。那个,我唤你们过来,其实也是想打听打听一些事儿。” 范瑾点头,虽然感觉这老爷子刻意忽略了什么,但是问题不大:“还请先生直讲,但问无妨。” “就是,你也说了,你是遇到那些个进来的高丽人了,所以,你们怎么活下来的?”说到此处,老爷子嘿嘿一笑:“老夫也没什么别的用意,只是想着添油加醋给改改故事,整点儿舌口的钱。还请不要多心才是。” “嗯,我看老爷子你也不像那些高丽人,看着也算舒服。” 徐期插话,转眼之间,又被扯了衣裳。 扭过了头,无非范瑾。这范叔却只颔首,声音都听起来淳朴许多:“我俩说是给人家赶镖,他是吵着要跟着的,我呢就一马夫,其他人不从,都是一块儿没了。我俩个呢,那是害怕的很,乖乖按人家吩咐把钱掏了,才算捡了条命出来。接着是一路讨饭到此,才算在官府谋了那么一点儿生计。” “那,东西?” “捡了命来就不错了。”范瑾装出一副苦笑脸,一只手还抬着摆了摆:“只是丢了东西,回去 也是没脸皮子,就想着不如干脆到这边疆来看看。” “原来如此,老夫唐突了些。”老爷子话是这样说,眼睛还是在左右看,罢了,终于定住,点了点头:“都是不容易的。” 范瑾也是跟着点头:“我看老爷子你见多识广,你既是问了我的话,那我可否请教先生你一个问题?” “你讲。” “就是你也说的,那些做恶事儿的都是汉人,可总不该是四散开来,或许他们也有他们的一套规矩。” “不错,确是这么个理儿。” 范瑾点了头,眼睛也直直盯着对方的眼:“所以,范某还请先生指教。” “此言差矣,我不过是个说书的,有甚么能同好汉讲的话呢?”老爷子如此说来,伸手唤来书童。 书童稍稍行礼,接着更是走近几步:“先生。” “让厨子做个三点阳春面,我稍后再用。” “是呢。” 徐期在旁瞧着,可见这幅样子,二人应该相处已久,互相习惯早已知了。 范瑾也是不言语,等着小童跑去后面,拐了个弯儿瞧不着,才是小心翼翼张了口:“先生,可否讨教?” “我说了,我怎么会有甚的和二位说的话?莫不是取笑于我?哈?” 说过,折身,这老爷子一边儿踱步一边儿讲:“罢了罢了罢了,近些天儿啊,我是总起夜,人老了,毛病就多了。二位请回,我须歇着了,就不送二位去了。” 范瑾愣住,有了一会儿,才是拍了拍徐期的背后,二人同声:“是。” 话音落了,一个妇人就笑着走了过来,两手并在一起放在小腹,缓缓鞠躬:“我家老爷子不喜欢和外人说太多的话,我也是刚刚才过来,不知道你们说了甚么,可老爷子既然跟你们还算有说一会儿,就是咱们茶馆的贵客。嗐,我不说那假的,这是少有的事儿。还请二位常来,我来送送二位。” “好。”范瑾点头,这就随着妇人走动。 二人很快回到大堂,此刻已无他人。 桌椅凳子,散落开来,可见那些人儿呵,果真够快。 “二位见笑。”这般说着,妇人走在前头儿,顺手归置几处,打理出一条道儿来。 徐期看看范瑾,便也跟上。 到了门口,正要离开,妇人又是扯住范瑾:“我家老爷子头脑不甚清楚,可嘴巴里的话,要我说可没空的。言尽于此,二位慢走。” 范瑾皱眉,心里好像想起了些个志怪故事里的段子暗语,所谓没有空话,回想却都是空话。 但是再怎么来回,归根到底,究竟离不开一个“三”字。 想到这里,心下了然。 范瑾点头:“然。” 这就很读书人。 徐期半知半解,听到这么一声,心里也是明白几分,便是笑着,随着归去。 第141章 吩咐几番问怎要 烨城,县衙。 时候过了一夜。 且听过几声鸡鸣,殷峤就早早起身,穿好衣物,系好腰带,到了正堂。 不消言语,小厮自是走来,把脑袋有气无力地那么一点,就是对着老爷说话:“今儿个老爷挺早,是有甚么事情吩咐?老爷尽管地说,小的立马去办。” 殷峤点头,把眼瞧着桌子,轻声慢语:“你去唤章选过来,多唤几次莫要着急,客气着点儿。” 小厮领命,折身就去。 看着人走出去了,殷峤就迅速向后一靠。 人老了,没力气了啊。手指勉强碰着桌子,打着节拍…… 过了许久,脚步声来。 殷峤睁开了眼,就见章选已在眼前。 这从东边儿来的汉子,此刻满眼茫然:“老爷,你唤我?” “是我。”殷峤站起身,越过章选的肩头看向外头儿。天还蒙蒙亮,像是还有一层白雾,外头儿已有花开,却是看不真切。 现在这个时间,好像还是太早了点儿。 殷峤又是走近几分,伸出手来,拍了拍这个章选的肩头,感到有些发硬,果然行伍中人。心下满意,话还是慢:“我有个事儿想交代给你,此去大约三四个月的路程,也无旁人。”顿了顿,他又仰起头:“若你真要如何,看在最近这些时候的面子上,也请莫伤性命,好生领到那边儿,那般你自去也罢,我再着人拿你便是。” 章选皱眉,只是颔首:“大人说的哪里的话,这些日子全凭大人照料,如何也是不敢做甚么对不起大人的事儿。只是,大人所托何事?请恕末将不知。” 殷峤瞄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来,按下心思,把话说慢:“章将军不必客气,我说过的,你我互不隶属,没有上下之分。哦对,我家小女的事儿,要我说,你也该有从哪里听着一二的事儿,章将军,是吧?” “是,之前有听一小厮说的话,他说是小姐先前得了怪病,久久不见得好,还是有外头儿来的疯疯癫癫的人儿,说是什么要小姐到东,众人都不大信,就又去哪里庙……大人,这……” 殷峤点头,脸上却多了几分杀意:“哦,倒是一一对着,是哪个小厮同你讲的?” 章选也是吸一口气,明面上说,杀人都是大事,可在县域,无非县官说了算。至于往上,多的是应付的对策。章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不觉之间,声音低了许多:“大人,这个,我恐怕还是不说的。” “然。”殷峤点头:“那便罢了,你如此讲,也是合情。我倒是,更多几分放心。” “大人说的事情是……” 殷峤扭过头,此刻,和章选四目相对,有停一会儿,才讲:“我要你带小姐去那营州看看,或者逢个机缘,也未可知。本官也不是没想过其他人,只是在这县里,对付普通百姓犯不着武,故而都不如你,文人之类也都累赘,恐更坏事。” “是。”章选点头:“只是,听说这小姐却是姓个杨字……” “不远地方,那边儿原是杨府,比起我家,位高不可近视。” “后来发生……” “谁想大变……” “末将多言了……” “此去甚远,你有甚么要对我交代的吗?” 殷峤眼睛已不看他,只是把手背负在后。章选心中明白,在前这位还是自称本官,重在说理,故而算是官员身份,如今是我,已近乎于女儿父亲。心中一时感慨,这位殷峤也是想的够多,便是勉强笑道:“既是杨府,那么小姐来历就无须大人多讲,末将并非良人,可也分得清甚么轻重急缓,至于那点,还请大人放心。” “那,还有甚么要的么?” “末将在此也就末将一人,无消别的,只想临走多喝点儿酒。” “然,本官自会尽力。”殷峤点头,烨城便是如何,酒水还是有的:“我也不用瞒你,妙儿也想再耍 几天。嗯……在那之前,你且尽兴,本官负担,你且去罢” “多谢大人,末将告退。” 章选不再多言,直去离开。 正是这时,殷峤用着余光,瞧见了个小小身影,扭过了脸,就是笑起来,讲:“好啦,章叔叔已经去了,你可以出来了呢。” “哎!”妙儿探出来脑袋,又是左右看看,才蹦出来。不过三两步,就到殷峤身旁,两手一抱,拥着这殷叔叔的胳膊:“殷叔叔,你跟他都说什么了?我刚刚来,没听见!” 第142章 月色藏于云海间 至于衙府,到了门前,就有小厮来拦:“此乃营州军民总管府,若有门凭还请亮着,否则莫怪不留情面。” 这么说话也是有那么几分原因。 范瑾徐期二人虽是常在里头,可这三番两次,总是有人瞧着。这些小厮听闻了那么些话,心里就总对一个中年汉子和个少年人总多留意,二人同行之事在这总管府上总是少的,故而二人归来,这个小厮就也客气许多。 理是如此,范瑾徐期却是不知道的。 范瑾也只规矩行礼,接着把那牙牌拿出,双手奉上。那个小厮只瞄一眼,就让开道,一手向着一处一摆:“请行。” 徐期瞧了一眼,再回过头,范瑾已走多步,忙是小跑跟上。 至于院内,路经正堂,盖允来报。 韦总管瞧着二人,就出声唤住:“哎,远客到了,二位且慢。” 范瑾听着,就停下脚步,侧身看来。有了几个呼吸,轻轻牵着徐期往着那边儿挪动。到了近处,对着一个一个行过礼,范瑾才道:“诸位大人,我与徐期是刚刚回来,请问是有何事要带我们俩个?” “倒是没旁的。”韦冲瞧着徐期,嘴角露出笑意:“小子,料你年青,走了这么一趟儿,可有怕否?” “倒是未曾怕过。”徐期颔首行礼,想了想又补一句:“为国事罢,只恐力有不及,死不带功,盖棺定论没话说。” “好!”韦冲点头,目光也随之一斜。 一个将领踏步而出! 范瑾也瞧过去,之前倒是未曾注意这位。 且看是个精瘦的汉子,身后背着把刀,刀是长柄,不该是寻常制式。眉似剑眉,额旁有疤,还带了一点儿青色。 这个时候,汉子伸手又把额前头发摆弄过来,把那个疤痕挡住,才是自言:“末将赵设,原是张名张将军帐下,现掌夜不收,直听韦总管大人吩咐。” 范瑾颔首,又行一礼:“参见赵将军。” 徐期看向一旁,盖允却是下巴微抬,神情自若,又言:“赵将军虽是久在张将军帐下,但与末将倒也有几分缘分,遥想当年,还是末将教赵将军使得刀,哦,如今,赵将军刀艺却是不在末将之下。” 韦冲眉头一紧,迅速低下了头,看地上。 地上是个局势图,红蓝之间,敌我双方,一清二楚。 盖允一愣,稍候,还是开口:“依末将之见,畏畏缩缩,只能挨打!咱们可以找个合适时候,去打他们。” 张设闻之,也是点头:“那些蛮子,从来以为咱们是不敢离城的,要是打了他们,把他们打怕了,或许能换几年太平。韦大人,末将附议,支持东进!” “不可。”韦冲摇头,转身走到椅子前,缓缓坐下,才是接着开口:“兵士来去容易,可百姓不同,咱们所拖从来并非城池,而是百姓。要是这城原本就是要塞,而无百姓一人,你我出城伐他,我也同意。可是如今……再说先前也并非获胜,只是逼退,百姓不知,你我还是不知?料敌不可大意,咱们的兵儿没那么多,够浪费!” “是!”盖允颔首,可停一会儿,又是慢慢张口:“可是末将以为,咱们一直守着也不是办法,总该主动出击一二,灭灭他人威风。我……末将不敢多言,还请大人三思。” “本官知道了。”韦冲点头,看了一眼徐期,摆了摆手:“大伙儿都散了去,我和这么二位说点儿私人的事。” “是。” 众人散去。 范瑾领徐期上前:“韦大人。” “嗯。”韦冲侧目,伸手摸了把徐期的脸:“这小子看着有些瘦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多吃些。”稍停,他又看着范瑾:“你们俩个的事儿我听说了,第一次嘛,挺不错的。我想留下你俩,你俩看是留在夜不收还是在那个盖将军底下?我没绕什么弯子哈,你也只管说了就是,不消多想。” “是。”范瑾 更是近身,想了想才是张嘴:“大人,依我之见,如此之下,夜不收其实也只明存。” 韦冲侧目:“你想说,这不是甚么好事?” “不。”范瑾站直,接着又讲:“先前张将军虽然勇武,也是为民所计,但与盖将军有所冲突,再到战时,恐为不利。若是韦大人可以治以盖允盖将军,任盖将军如何,日后为战,指挥得当,或是更加便利。日后之事自然尤未可知,不若以战一试。” 第143章 其是为之东奈落 月色藏于云间,星野遍空不语。 范瑾徐期二人小心翼翼,走在大道,忽而之间,旁边出来个人,不由分说,就扯住了范瑾的衣裳。徐期快走两步,还未回头,也被把住了脖:“不要动。” “好,我不动。”徐期说着,两手慢慢举起:“你们是甚么人?” “这话该我们问你。”徐期侧目看向范瑾,且见旁的是个家丁,心中好像知道了甚么:这些家丁该是晚上巡夜来着,见了自己和范叔在这夜行,故而紧张。 范瑾也是适时说话:“都是自家人,且住了手,我是引我家小子去赴个约,不曾想惊动各位。”说话时候,范瑾伸手进了怀中,取出几枚铜钱,交到身后:“不成敬意,几位明儿个吃酒用。” “行罢。”那个就松了手,左右看看,徐期这边儿也被放开。就要走了,那个小厮却又说话:“咱不是看这点儿钱的事儿,就是觉得二位平日也算还好,不算那般欺诈之徒。” “知道知道。”范瑾点头,又是行礼:“若早知道也该跟几位说声儿,实在是不当心惊动了几位。” “哎,也亏你是走在大道上,要是上墙,那我们几个说了也不顶用。”另个倒是也点点头,哈哈笑道:“要是上墙,怎么也得抓了你等送去见见韦老爷!” 范瑾也是赔笑:“这是自然。” “好。”小厮转身,却还说话:“等天亮了,晚点儿进门罢,莫要再是这般。” “自然自然。” 再到门口,自是有守夜的,见是这么俩位,倒是也不稀奇。只是凑了过来,笑呵呵地行礼问好:“现在还没天亮,二位是去哪里?” 范瑾规矩行礼,只讲:“我们俩个是去赴约,之前未曾与韦大人讲,是准备归来时候若是有所收获再与大人禀报,免得让大人分心。” “这应该的。”那人点头应过,就开了门:“你们晚些回罢,我还再补个回笼觉呢。” “哎。”范瑾应过,就扯了扯徐期衣裳,二人加快脚步,出了大门。 此刻已经启明,天色宛若深蓝。 二人脚步不停,三步两步快走。 至于茶馆,两盏灯笼亮着。范瑾到了门前,敲了敲门,就有小童过来。徐期也是顺着门缝儿瞧进去,认得这不是白日时候那个书童,比起白日那个,这个看着更年长些,双目沉沉,少些精神。 可就一瞥,这小童倒是精神起来:“我还心说二位不来了呢。” 话说过了,他就把门打开,范瑾徐期进门,才见还有一根蜡烛在桌上燃着。 徐期四处张望,但见四处,比起白日,更多几分诡异。白日时候人来人往,这个地方也不显得多大,可是如今,灯火飘渺,时燃时隐,不觉之间,竟是几分阴气,不禁胡思乱想。这么胡思乱想不要紧,身子立刻就发颤。 小童见了,嘻嘻笑过,又是朝着后头儿跑。 徐期看了一眼范瑾,只见这个范叔已经坐下来了,只得学着范叔样子坐在一旁,悄声说道:“我觉得有点儿怕了。” “不慌。”范瑾说着,眼睛却也四处瞧。 他只心中念叨,早知如此,就该拿上家伙儿,如今是在这个馆子中,人家地盘,还没家伙,若是出个一二事情,还真不好对付。哎,本是夜行,原本就该收拾家伙才是。 可就这时,从后传来一声爽朗笑声。 二人齐回头,但见那个老爷子款款而行。 小童在老爷子的后面,一手拿着壶,一手俩杯盏。 等老爷子坐下,小童就给范瑾徐期上好了茶,稍稍鞠躬,就是撤了。 接着,就是老爷子发话:“本想白日多言,当时我又怕眼杂,所以才约到了这个时候。多亏二位也是聪明人儿,没让老夫白等一夜。” “这是哪里的话。”范瑾轻轻笑笑,道:“这种说时候的法子多少话本里面都有,要是老人家这样表示了我 们都没来,那便是我等愚笨,如今这般聚了,倒是很正常的情况。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仨儿,老人家,你有甚么话?不妨直讲。” “好。”老爷子把手放桌子上,轻飘飘似的在桌上画了一个圈:“你们二人可知咱们在外的特别军士?” 范瑾徐期一愣,徐期忙讲:“不曾听过。” “夜不收。”老爷子说着又稍稍起身,向后一靠,摆出一副大人样子,摇头晃脑:“所谓夜不收者,是为至夜不收,用于刺探,多是小队。可是最近倒是也用于了干扰,要我说,实乃大器小用,浪费啊浪费……” 范瑾颔首,却也还说:“老人家,我说句兴许不当听的。这是大人们的事儿,咱们百姓,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知道的好?” 老爷子忽然笑笑,猛然把脸靠近! 徐期受惊,吓得身子向后。 就在刚才,距离之近,可至于他可以清楚看到老爷子脸上的斑痕。那些个皱纹重重叠叠,在烛火旁,更添几分恐怖。 终于,老爷子又向后靠:“要是你们真觉得不知道为好,今个儿也就不会在这时候过来。要我说,你们也不该是寻常人物,怎么也是与那总管府上有些联系,至于……至于……或许还可以直与大人说话!我说的,是也不是?” 范瑾抿了抿嘴,至于目前,老爷子猜出这些倒也算是常理。可是,认与不认,也有差别。心中想过,范瑾就只点头,嘴上却不带应:“老人家或许是想多了的呢,就算寻常百姓,时常好奇多心,也是有的。” “噢,这倒也是在理。” 老爷子没有反驳,只是伸手在桌上一握:“那,咱们这边儿的我是说了,至于那边,我就不该多言了呢,是吧?” “哎……”徐期不禁发声。 老爷子迅速扭头看向徐期:“年青人,你觉得呢?” “我觉得……”徐期侧目,看看范瑾,忽然有了主意,勉强笑说:“我是觉得,故事总该听完才对。爷爷,我常日可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呢,今日如此,你可如何也得把这边那边都说了才对。” “哦,这样。”老爷子侧目又看范瑾,见是范瑾也点了头,心中就有了几分数:“好,那我说了,你们且得记得。至于高句丽那处,是不同咱们的呢,他们骑兵,少有探子来回,却对咱们城里是一概不知,故而串联汉人,组织了半个部队。说是半个,是因并非他们所辖,但却是归他们所控。” “其是为何?” “东奈落。” 老爷子一字一顿。 第144章 问是何处念不妥 “东奈落是哪里?”徐期首先发出询问。 “这不是一个地名……” 老爷子瞅他一眼,叹了口气,起身,转过,又是坐上高台。 “啪!” 他是以手代了那惊堂木。 徐期看不明白,可是他知道,这一下子应该挺疼。 虽然离得有点儿远,但老爷子的手心发红,还是可见。 “咳咳。”气氛有些尴尬,老爷子咳嗽过了,才接着说话:“这东奈落,便是那边儿用以查询我大隋的组织。嗯,本是只司调查,后来却主起事,但凡是有明确战意之心的,都是他们目标。要再仔细,可谓大火焚烧之法最为寻常肯用,大致是不易留下甚么物件儿。此事我想上面儿也该知道,只是一直不查。” 话到这里,老爷子看向范瑾,那是质询的目光,范瑾一愣,只是摇头。 “那是我高估咱们了啦!”老爷子苦笑一声摇摇头,又走下来,抓住徐期的手:“你好小子,可懂我刚才说的?” “先生说的清楚,怎么也不该不懂。” “嗯……上面儿可是当真不知这些?” 徐期抿了抿嘴,点了头,就算是应了。 听了这话,老爷子向后一躺,好像是没了力气。片刻,徐期见他伸出了手,嘴巴张了又张,好像是想说点儿什么,却是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罢了,他摆了摆手,长吐一口浊气:“好罢,我是累了,二位请回。” “好。”范瑾徐期应过。 这时节,不等老爷子发话,范叔就扯起徐期,小声说道:“我们走。” 二人快步离开,听着身后大门关上,却是感到些许放松。 一路再也无言,再看天色还早,范瑾干脆引了徐期到了一处荒废院子。拨开杂草,拾起树枝,甩给徐期一个:“你来攻我。” 徐期点头,低头看看。 手头儿这个树枝比起范瑾手中的要更长些,但毕竟是做攻方,长些儿也并不很占有优势。深吸口气,踏前一步,摆好架势。 范瑾点头,伸出左手勾了勾:“来。” 徐期点头,踏步上前!一木刺去! 很快! 范瑾肩头一低,同时侧过脑袋,把这一刺避过。接着,他把手里的木棍向上一挡,空风阵阵,防了个空。心头霎时一惊,他忙侧转过身。 衣服与木枝摩擦! 檫身而过! 徐期更进一步,再扭过头,和范瑾四目相对! “很好。”范瑾也踏出一步,转过身来,和徐期恰恰是换了个位置。可再看去,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这孩子,终于能打了啊! 可他很快恢复了寻常表情,且把木棍一横:“徐期,继续。” 徐期点头,不及想好,迅速又向前扫去! 范瑾看得清楚,抬手之间,轻松挡住。 俩根木棍发出一声闷响。 不多纠缠,徐期撤回一步,范瑾见状忙是侧身,眼前却没见到正面来袭的棍子。还未多想,小腹之处就是一阵疼痛袭来。 范瑾已经不用低头。 情况已经非常清楚。 徐期站起了身,然后行过抱拳:“范叔,刚刚多有得罪……” 他在方才,撤回一步不假,可又很快上前。只是一时之间把身子压低,不按寻常的路子来,未攻要害,直取小腹。正是范瑾未曾想过这里,故而才被钻了空子。范瑾如此想过,也就稍许明白。 他摇了摇头,眼还看着徐期:“你是攻到了我,可你也应该知道是打到了我的哪里,要是真打,你这么一下要不了别人的命,别人要是反应过来,还有时间对你进行反杀。疼痛,并不会降低对方的速度,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激怒。” “我知道了。”徐期点头,表示了解。 话音落地,徐期又是攻来! 这一回儿几乎毫无章法,就是俗话说的那种王八 拳似的打法。 可要真讲,刚才那是过分理想状态下的模拟,在大多数时候,无非就是看使王八拳时候还能想起来几分招式。 范瑾也只点头,此刻只是防着。 或是因为先前那刺究竟不过是捡了个空儿,这一回折腾下来,徐期也没占到一点儿便宜。只是大气喘个不停,比范瑾还要累。 终于,范瑾运转气力,在某一刹那,伸手捉了徐期的木棍:“就这样罢,徐期,今天就到这里。” 徐期不语,看了眼手里的木棍,转眼扔到一旁。 天已大亮。 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出了破落小院儿,街头已经有了人过,几家店面儿卖起早点。 徐期瞧了一眼范瑾,不消吩咐,就是小跑过去,买了一些拿在手上。等到范瑾走到跟前儿,就递过来:“范叔,趁热吃罢,等咱回了总管府,也先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可要先补个好觉。” 范瑾正想说点甚么,却又觉得似乎不急这么一时,就只点头:“我也有点儿困了,你小子给我走快点儿。” “得了吧范叔,我是怕我走快了你跟不上!” 话是如此,二人还是加快了些许脚步,等到大门,正巧碰上那俩小厮换班儿。其中一个见了,使了使眼色,就甚么也没说。 等到跟前,还是用了牌子,新换来的小厮才给放了行。 等进大门,范瑾低声是跟徐期交代:“刚才那个小厮你记得点儿,他使眼色无非是要你我记得,若是有个万一,他找咱们,或许是有甚么事情。无论事情如何,有个变故,总好过一直跟家雀似的按时出入。” “范叔,我倒是觉得挺好。” “嗯,是挺好。”范瑾点头,又是伸手拍在徐期肩膀,声音更低二度:“可是你说,咱们现在在这个地方,到底是何种身份?吃喝都好,自有韦大人给咱们报账,日子是不错,是挺好,可倒是真如家雀一般。” “范叔,这……” “平日无事也罢,万一有个一二,你我推辞不掉,这才是问题所在。”话到这里,范瑾也是冷汗直流,虽然他认得过韦冲人品,可凡事儿就怕一个万一。要想安心无事,最好就把这个可能性降到最低。 徐期也叹了口气:“范叔说的话确实也是在理着。我是不懂别的,但是,我也听说过……早秦时候那个荆轲的故事。” “嗯。”范瑾点头:“等睡一觉,跟韦大人说了那事,咱们不若就出去再看看有没有甚的活儿做。不管怎么说的,总不好吃喝都赖人家。” 第145章 说事罢了寻生计 说话时候,就是回到小屋。 范瑾朝着徐期摆摆手,就是向着另外一个门前走。徐期瞧了一眼,就自顾自个儿推开门,霎时间烟尘滚滚。 是有好一阵子没有在这里待过了。 徐期这样想过,翻身上床,也不闭门,反正也没什么好叫人家拿出去的。光线从门外冲进来,照到脸上,感到挺暖。有那么一会儿,徐期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中是回那时城。 不知睡了多久,徐期在梦里悠然走路,忽然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叫,他就浑身一个哆嗦,感觉就要掉下悬崖! 哦,是在床上,没有悬崖。 那就是掉下床哇! 可什么都没发生。 宛如在某个神秘的时刻掌握了睁开眼睛的技巧,徐期猛然睁眼,只觉阳光依然刺眼,更是生疼。 于是,闭上。 又是些许时间,还是一个声音。 这次的声音就很清楚:“小师傅,我知道你醒了,就是……范师傅说你在这儿,让小的过来唤你。他现在在正堂那边儿,你要醒来了,要我说就快点儿去罢,免得万一有点儿甚么事儿,总不大好。” 徐期伸手,覆在自己眼睛上,点了点头:“嗯。” 这时候,好像是有点习惯光线了呢。 一个鲤鱼打滚,他从床上坐起。起来是起来,但也不影响起床气。看也不看那个小厮,他就直接走出小门,按着自己的记忆,直接朝着正堂走去。 后面儿,小厮也没跟他,大致整理床铺之类,徐期也不去想。 绕过几个廊,到了正厅堂。徐期抬头看,不过是二人。 韦冲是坐主位,范瑾自然是坐下边儿,看的时候,还在和韦大人说些甚么。可等自个儿到近处,这两个就都不说话,只是瞧着徐期。把徐期看得感觉心头发毛儿,却又不敢多问,只是点头,算是罢了,就到一处坐着。 “徐期现在也起来了,咱们就步入正题罢。”韦冲看眼徐期,等着徐期坐下,就又看着范瑾:“你说你们凌晨时分是有出去一趟,这个,我倒是也有听小厮禀告,今儿个不见你们,问了别人说是回来了,本官就也没放心上。现在,可以说说你等的见闻了。” “是。”范瑾点头,又是瞧眼徐期:“之所以等你,是因这事有你有关,避开不妥,前面都是些许杂话,没有别的。”说过,他就转回了脸,望着韦冲:“正是三点,我们是如约到的那处茶馆,是个小童开的门,等到进去,果然是见了那个老爷子。” 韦冲颔首:“然后?” “然后他是讲了咱们这边儿的夜不收,我看句句在理,也确如我同徐期之寻常所见,因而多留了几分心思。他见我和小子知道,就又问我,总管大人是否知晓那边儿情况。我想大人你平时未曾讲过,故而说的不知,他才提到个词。” “讲了就是。” “东奈落。” 停了一停,范瑾伸手在半空画了个圈:“且设这个是他们的探子,要是用于一些事情,搞不好就成了我们的俘获,因此是有寻找培养一些汉人为他们做事。这些人在这个圈子之外,具体形式不知,但总体受其管制,为其爪牙。” “曾有人提以夷制夷,高丽人这是以汉制汉?”韦大人笑着摇头,手却是握作了拳:“可叹其之精妙,范瑾啊。” “是。” “也就不瞒你俩,这种事情,我也才算知道。”韦冲说着又叹口气:“只是如今,怕已是成了大势,怕要向上禀报,皇上说话,这个才能有那么几分结果。再说虽然知道他们大致做些甚的,却又没个详细,如何去报,也是问题。” 范瑾闻言颔首,忽然想到一例,猛然坐起! “大人不消忧愁,还真有事可报!” “何事?” “烨城杨府。” “哦?”韦冲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 :“这……倒是确是个事儿。本是不想再作牵连,可是如今,恐怕只能如此,只是不知是否还有活着的人,要是有的话,那就更有的可书可写。” “嗯。”范瑾点头,接着就是抱拳:“今儿个早上算是又作叨扰,还请大人宽恕,我就和徐期先下去了?” “好,中午也可回来吃点儿,你们去罢。”韦冲点头,重新坐下。 再出正堂,还如寻常一般出了衙府,二人互相看看,一时倒是没了主意。 终于,还是范瑾先说的话:“先前就是做镖师的,我再去这边儿找找,远了的路我不去,走走近道,总还是行的。徐期,至于你,我倒是觉得别跟我一同罢,如今你我依附着总管大人,以我之见,却是不用担心甚么前程,只是看得太少。” “我不明白。”徐期昂起脸。 “待我身后总也不是个法子,你也得自己去找找试试。” “范叔,你这话就说的不对。”徐期摇了摇头,脚却已经指着另外一个去处,嘴上只是接着犟:“就说上回,我也没一直在你身后窝着啊。不是我不努力,是范叔你站我前面,那我有什么法子?” “好好好,我是懒得与你多讲!” “别以为我就真离不了你。”话说到这儿,已经是迈出去了好几步,徐期就是扭过身:“范叔,那我就去那边儿了哈!” “行,你就去罢。” 说完了这句话,范瑾接着向前走了几十个呼吸,这就回头,快步赶上。再是临了徐期一二十步,他又放慢速度。 嘴上说着去罢去罢,心里总是不安。范瑾在方才纠结几番,终于还是转过头来,悄悄跟上。终于,也没那么久,就见徐期左右看看,窜进一家饼店去。他眯起眼,但见门外头儿是有个大水缸,里面肯定是改过的,如何怎样都不知道,但也无甚所谓。 范瑾闭了闭眼,又等一会儿,见徐期究竟还没出来,却是放下了心,扭头就去。 至于自个儿生计,这里镖局他也算认识一二,虽然不曾见过,但也算朋友的朋友。多自己一个也不多嘛。如此想着,范瑾就是来到一处门前。 上书不过四字:“致远镖局”。 第146章 致远局里标兄弟 所谓“致远镖局”四字,是在门前牌匾挂着。 范瑾四处看过,倒还不算太过偏远。心里就想,或是此处边地,故而这种镖局生意更多,在那郊外倒是麻烦,这才是在城里寻了个房子办事。既是办事,就都是些耍笔头儿的,真动家伙儿的,怕是不在此处。 如此想着,他就走上去,伸出手,敲敲门。 许久也没人应。 这顾不着太多,他就直推开门。 霎时间烟尘滚滚,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范瑾也是许久才适应了这里头儿的光线,四处打量,只在左边儿柜台上看着一个小厮。 这人还半睡着,兴许是听着了门开的声儿,这才站起身来:“谁?谁!” 说话时间,还接连后退几步,碰到身后的架子。 范瑾皱起了眉,这实在不像镖局的样子。但也只得点头应道:“我是从烨城来的,先前就是走镖的镖头儿,现在想在咱们这边儿寻个事儿做。” “哦。”那位站定,挠了挠鼻子,将范瑾上下打量一番,道:“之前是做了多久?行过几趟?” “不下十趟。” “哦?跟我过来。”说着,小厮推开低矮的柜门,从柜台里走出来,引着范瑾向后走。 推开小门,来到院子,范瑾四下张望,算是高墙深院。这里头儿没有一棵树,草地皮子可以看得出是常整治,俩边俩架子,刀剑叉戟无一不有。原道是,人家这里地方不小,倒也犯不着再寻郊外的地儿盖寨子。 在他打量时候,那个小厮洗了把脸,再次走来,看得出已经精神许多。 范瑾眯起眼,瞧着小厮走到一旁,先是拿起来了一把长枪,甩了几个招式,摇了摇头,换了把刀握在手里。接着,那人侧身,抬手一指就是对面儿:“请!” 范瑾颔首行礼,也是不消客气,直管取了把朴刀来。 扭头,起手。 范瑾将手一举,把刀高高扬起,向着对面儿面门,直落而下! 铛—— 范瑾收手,感受着刀柄的震动。这一式没别的功夫,无非就是一个“力”字。这一接触,他心里就有了数儿,对方看着瘦弱,但劲儿是足的,不讲功夫儿如何,也是妥妥练家子。古人有言,人是不可貌相,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而对面那个心里也有了数儿,哈哈大笑:“好!再来!” 话音落了,那个就拽刀跑。范瑾皱起眉,将刀挡在前头儿,等到那厮近了,才听着了些许不对劲来。转身,刀从身侧滑过,甩刀,刀刃使在手后。范瑾一个蹲身,接着就是转身,借着腰力,使刀刺出! 范瑾闭着眼,感受到,刀划过了衣袖。 然后站定,他转过身,和那位对视良久。 终于,那位笑着说道:“师傅,你可知道我家考核标准?我同你讲,能不被刀碰到就算过了。” 范瑾点头,面色淡然:“那我是过了吗?” “你看。”那位把刀扔回架子,然后拽起自己的右边儿衣服,仔细看去,可见那处破了个口儿。 范瑾看清楚了,把刀也还扔回架子,点头:“我以为是碰着了你的袖儿。” “还掉了点儿血,不妨事。”说着,那位又笑起来:“我见你面生,以为是个庄稼汉图新鲜,不想是个熟的,他们都不在的,你跟我到侧屋歇着就好,我估摸他们快回来了。” 范瑾颔首,握了个拳:“是。” 然后扭头,就见旁边儿果然是有个小屋,随着进去,是个大通铺。除了一把扫帚,旁的再无他物。 进去坐着,那位却还不走。 范瑾侧目:“你,还有甚么事儿是要指教?” “不敢说指教的。”那个笑着,也坐下身,抬起手搭在范瑾肩头:“我唤徐虎,在这边儿镖上有待几年,算是老手。咳咳,前面是急了一些,还不晓得师傅你是叫个甚么名字?” 范瑾抿 了抿嘴,答道:“姓范名瑾,也是小地方来的,不消挂记。” “哎,此言差矣。”徐虎摇了摇头,笑呵呵着讲:“你的家伙事儿我晓得,有我说话,你准儿能留下来。以后还不知道是一块儿待多少年呢,怎么能不挂记?不妨你说,我现在就想跟范师傅你拜个把子!只是不知道范师傅你意下如何。” “这自然是个好事。” 范瑾才点头,就见徐虎从旁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个小瓷碗儿,盯着看了片刻,这位一拍脑袋:“哎,我得去倒点儿酒!” 话音未落,这位徐虎就跑去了。 不消一会儿,徐虎小跑回来。范瑾看着那小瓷碗儿里面的酒是洒了不少,再到跟前,果然就剩一半。徐虎还要再跑一趟,转眼就被范瑾伸手拉住:“再跑一趟还一样,兄弟,你这又何苦着呢?” 说罢,范瑾伸出左手,照着指头肚儿咬下去。 血,很快就流了出来。 范瑾给徐虎看过,就把血滴在小瓷碗里,然后,抬头。那位徐虎也是一般,照着右手大拇指就是一口,血是呲了出来,瞬间就被他压到碗里。 小瓷碗里,两股血慢慢汇聚,缓缓融到一处。那位看起来是兴致挺高,哈哈大笑,当先一口饮下,抹了抹嘴。范瑾也是喝下,再抬起头,觉得一股腥甜。 徐虎看着范瑾喝下,伸出手来算过几回,道:“如今你我二人便是兄弟,我看我是年青着呢,就认你是个大哥!从今以后,大哥有甚么事情尽管吩咐,老弟我是能帮到的就帮了,帮不了的,老弟想想法子也会帮!” 范瑾点头,简单应过,拉些家常,就催徐虎往着店面儿去了。 眼见徐虎离开,范瑾却在心中打鼓。这没两下子稀里糊涂认个弟兄,倒是不见得是坏事,就是觉得心里不安。如此想着,就把四下打量,眼见窗子是用纸糊的,也是能过一人的样子,心里才算安定。或许只是多想,但多想一处,总是好的。 另一处,饼铺里。 徐期皱着眉头,看着面盆里面的面在发愁。 他已经倒进去了不少的水,又加进去了不少的面,可是如今,仍不成型。 第147章 出衙府后妙寻欢 翌日,烨城,衙府。 杨妙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从窗外照入了她的闺房。桌子上的竹杯被拉出挺长的影子,鸟鸣恰时响起,好似是在问早。 她坐起身,仔细地穿好衣裳,不多时就听着门外有人喊着:“小姐,你起来了吗?要是起来了麻烦应一声,小的好去跟老爷回个话儿。” “嗯,起来了。”她说着,就从桌子上拿起梳子,开始预备梳妆。 其实她也并不会什么梳妆。无非是头发打理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然后抹上一层密密的松油。没人教过她这些东西,她也全是自己想着做着,没甚章法。若无事的,自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儿个可是要出门的,自然要打扮好看一些。 另一处。 殷峤早在大堂坐着,听着那女子说小姐已经起身,就差人唤了章选过来。 章选到了近旁,不消吩咐,自是以军礼半跪:“大人。” “嗯……”殷峤并不看他,只伸手抚摸着椅子的把手,有了一会儿,才讲:“妙儿在我家从来少与男子有所接触,再说章将军你毕竟乃是行伍之人,和那杀人之事有所牵扯,她是怕你,也是有所缘由,这个事情我没办法。” 章选颔首:“末将了解。” “故而我之所虑有二。”殷峤瞧了一眼章选,然后轻轻笑着说:“其一,是你男她女,多有不便,但是这个,本官信得过你,还请你莫要本官失望;其二,则是她惧怕于你,这在路上,怎么也不算个好事。我应了她这些天带她出去,等会儿本官推脱有事,你带她去耍子罢。” “这……”章选颔首,却是不语,有了一阵,他才缓缓开口:“话是这般,我却不知带她去往何处,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殷峤闻言就笑,摆了摆手:“女孩子家家,能有多少能去的地儿?无非是些胭脂香囊多有留意。但也无妨,你就当在她旁边就好,任她游走也是好的。” “是。” 章选应过,殷峤就又唤来先前那个女子,吩咐道:“去带小姐过来。” 不多时,杨妙就被方才女子引来,四处看过,就是扑向殷峤。惹得殷峤将她一把搂住,揉揉脑袋,这妙儿才是冒出了头,嘿嘿笑着:“殷叔叔,你可是答应过我这几天要带我耍的,可不许反悔了呢!” “殷叔叔我向来说话算话,但今日实在是有公务在身,妙儿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也该知道国事为大。不过……”话至于此,殷峤稍一停顿,然后伸手指向章选,道:“不过出去耍还是要出去耍的,你看,要他带你出去可否?快叫章叔叔罢。” 杨妙闻言,就侧过头去瞧。章选她见过的,那时章选身上还有些许血污,瞧着可怖。如今再看,这章选浓眉大眼,倒是有几分俊俏。话虽如此,但一想先前,杨妙还是觉得有些害怕,忙是摇头,罢了,可怜巴巴望着殷峤,说:“殷叔叔,我看今儿早唤我那个姐姐就很不错,唤她带我出罢!” “这可不成。”殷峤摇头,又是伸手朝着杨妙额头一点:“她是同你一般的女孩子家家,怎好带着你随意露面?怕是被人笑话。”说到这里,又佯装怒了,道,“要是你不许章选叔叔带你,那你可就在衙里耍罢,也甭出去了。” 一时杨妙无话,许久,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不大欣喜,但总比不许出的要强一点儿。 于是殷峤牵着杨妙的手到了章选跟前,将她的手放到章选手中,又是小声吩咐:“只在城中就好,切莫出了城去。所谓公务不过是个托词,若有事情,随时唤我。” 罢了,章选后退几步,领着杨妙,拜别殷峤。 二人出府,只见外头儿人来人往。杨妙虽是不喜章选,但在外面,对她而言,可信之人也就章选叔叔一人,在此之下,她抓着章选的手不由得就吃了几分力气。 至于章选,自然很快感觉到了,这让他的心里稍稍放松了那么一些 。他的心里清楚,这么几天说是自己要带小姐耍,不如说是殷大人让自己培养一下和小姐的感情。此事甚需时间。现如今,算是挺好的第一步。想罢,他缓缓蹲下身,双手轻轻握住杨妙的手臂。这是很亲近的姿态,但也未免有些过近,杨妙挣扎片刻,等不动了,他才说道:“小姐今儿个想去哪里耍?但说无妨,章叔叔我带你去,尽量让小姐玩个尽兴。” 杨妙很快给了回应:“我不知道。” 这也是应该的。章选在心里笑过自个儿,就伸出手往着一处指:“那边儿有集赶,小姐不知道去哪里耍的话,不如咱们就先去集市瞧瞧,你有什么想要的就跟章叔叔说,可别把章叔叔当外人儿。” 杨妙点头,挣脱了章选的手,才说:“好。” 章选一愣,杨妙就又拉扯住了他的手:“章叔叔走快点儿啦!” 章选只好跟去。 一路上,杨妙自然左看右看,章选其实也是一般。虽然按说他本可以随意走动,可这些日子他也少有出来,总在府里帮些不大不小的事儿。按说都有丫头办的,可偶间抬个桌子拿个板凳,他也到底是比那些女子快上一些,久了,大家伙儿都习惯下来,也就没人再说什么章将军如此实在是不合适之类的话。 再说如今,他看四处,也是新奇。几家馆舍有小二呼喊客官,几个小店看起来忙得热火朝天,也有老爷子在地上摆了青菜在卖,他走近些细瞧,居然是不认的。然后扭头,杨妙在一个婆婆跟前站住了脚,那婆婆跟前是摆了些许香囊。走上前去拿起来,嗅闻之下,觉得有些刺鼻,不知是甚么制的,但见小姐喜欢,章选就也只得出钱买下,只是说道这般物件儿回去得跟老爷说声儿,不可久戴。 杨妙撅了撅嘴,不再理他,转过了身就小跑起来。 那小小的身子此刻显得格外灵巧,穿过人群,章选东张西望也不知是何处去了。正是着急时候,忽然感觉身后衣服被人轻轻拉扯,回过头正是杨妙,手里还拿了一朵黄色的小花:“章叔叔,你看这个,好看不好看?” “好看。”章选压下怒气,蹲下身来:“但可不能有下一回,你得在我视线里,不然出个差池,我是没法儿跟大人交代。” “知道了知道了。”杨妙又是摇头晃脑:“我也不算很小的了,你们可真是的。” 章选也笑:“章叔叔职责所在,还望小姐也能体谅一下。” 第148章 店前练熟四处瞧 街头,少顷,一个大汉走近徐期,站在了他的身后。 虽说这个大汉此刻是不言不语,但却令得徐期他是大汗淋漓。这架势,明摆着是要看他能做得如何。但是一时又无旁的法子,徐期悄悄叹过口气,只得接着往盆子里加水续面,直至有了大半盆,那大汉才是摇头,罢了,一把推开了徐期,道:“罢了罢了,你且在前头儿候着,有人来了招呼一声,就算是做点儿事罢。去罢。” “哎。”徐期点头应过,心里未免有些不大开心,但也松了口气。事是如此,他就只好按着那大汉吩咐,转到店外。 店外还是之前景象,一桌一炉一人,或是有事,先前那个不知何处去了,徐期就是站着,也不吆喝。不一会儿,又是个小哥从别处走来,瞅了一会儿,只是摇头,接着就是往后去了。徐期没眼去看,但心里也知道个七八分的,想是不喜欢他,想要他走。 但是许久,却无后话,徐期心里也是纳闷,但如何也不该去问。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人儿确是要赶了徐期,但是店家主儿直摇头,先是说了一番此刻还是少人的话,接着又压低声儿,轻轻拽着那个小哥到了后头,道:“你是没见罢?他来时候,后面儿是跟着一个大汉的,我瞧着那个衣裳样子,却非普通百姓,这样的人儿于我不过是吃几分钱财,不说交好,就怕惹下祸端。” “原是如此。”小哥斜着眼瞄了一下徐期,见是还在做事儿,就撇了撇嘴,还压低声道,“这般的事儿我倒是不常看的,罢了罢了,反正是掌柜的你的店你的钱儿,我不烦这份儿心。” 说罢,这小哥就扭过头,从里头儿案板上取出几个饼子拿着,带到外头儿放进炉。退一步却是越想越气,扯扯徐期衣袖,只讲:“除了外头儿,你也瞧瞧里面儿,别的不说,有甚饼子好了就拿过来,像我刚才那样放进来就行,好了我自个儿取,你不消去急。” 徐期有些发懵,但也知了大概,便点点头,只是应道:“好。” 这边儿应过,他回过头,就见里头儿重新开始忙活起来。一个先前不曾见过的女子把布巾系在头顶,大汗淋漓之下,双手不停。在她手下,那团面儿有如和了水儿的泥,任人摆弄,成团成片。不一会儿,就见那手停下,从旁取了把刀,哐哐数声,那片就变成几处。另一只手是从左边取了些调料,缓缓撒过,就又将面扭成几团,使着棍子擀了,按成饼状。如此,就算成了。 啪嗒—— 一个不留神,脑后就挨了一下。 徐期回头,还是先前小哥。小哥也不多言,只是使了神色,看看里面儿。哦,是了。徐期点了点头,忙就大踏步往里走,取了饼子带到外头儿。下面就如先前一般,小哥把饼一个个放里头儿,嘴里还讲:“也就初来,才让你就只跑腿儿,后面这些你也得学。莫看只是把饼子放进去,这家伙也是得吃几分功夫。” 徐期应过,就见小哥站起了身:“我还有事,你自个儿多留心,别忘了留意招呼招呼来往客官。”转身,扭头,又是吐出一句,“不指望你起甚的用,就是别只立着,让人瞧着心烦,晓得了否?” “晓得了。”徐期颔首,再抬起头,就见小哥已经走开,只似和掌柜的聊着。 他一时心里没底气,就只是忙着转过身。恰是时,一个妇人缓缓走来,定睛再看,后面儿还有俩个小厮,个头甚矮,年纪瞧着也都不大,想来是些书童之流,却不好问。徐期就只点头,使劲儿盈盈笑着:“这位瞧着面生,见过就算认识了呢,夫人,我家饼子可是有名儿,不妨买只饼子尝尝?” 那个妇人却只眉头轻皱,侧目瞧了一会儿,拿起手帕挡着嘴,跟着旁的吩咐几句,就向后小撤两步,转头去了。徐期心里正是不快,留下的那个却是笑呵呵地同他讲:“我家夫人想要尝个新鲜,却是不好带的,烦劳是与你家掌柜的吩咐一声,就说送至白府,咱们 这番,有劳小兄弟了。” 话毕,徐期就见着他从怀中取出几块儿大钱,一一摆在柜上。罢了,单指其一,道:“这就算是给小兄弟的了,小兄弟尽管收着,莫叫你家掌柜的看着。” “哎。”徐期听罢,就忙伸手,把那个放进贴身口袋,才是收了其他。然后,抬头,行礼:“我待会儿就跟掌柜的说,只这白府……” “咱们这边就我家一个白府,且话白府也就够了。”说罢,那个摆了摆手,就是扭头去了。沿着他的去处,徐期才见方才那个夫人原来并未走远,只是在右边儿立着。如此见了也不知是否冲撞?念及至此,忙是收回目光,可眼睛总是忍不住飘去。 罢了罢了,徐期轻叹口气,抓了那几枚大钱,就转过身,一路小跑。待是找到掌柜的,几乎原话说了,掌柜的就点点头:“这事儿我晓得了,你快回去。” “好。”点头应过,就是扭头小跑,还是站在店前。 他到了这店儿还是第一回成事儿,虽然事儿是小事儿,但他心里受用。觉得是抛去那些打打杀杀,总算还能有别的营生,心里不免就有些开心。 自开了这么个好头儿,后面再是来人,就有了些许底气,如此几番,徐期愈来愈发惯练。只他不知,那小哥也曾回来看过几回,总怕着他记着这个忘了那个,却看事事都有照料,心中也安下来。后还与那掌柜说,看这样子,就留下来也是可的,只是不知他能待上多久。掌柜不置可否,只点点头。 又待过了俩三个人儿,街头来往渐渐稀少,徐期就从后面儿搬来一个板凳,自顾自坐着发愣。只是不时起身,到了后面拿起饼子送到前面,再等小哥过来贴进炉子。自是熟练之后,凡事就都开始少些意思,甚至眯着眼睛打了盹儿。 一会儿,徐期猛然惊醒,看没人在店前,就把眼睛往稍远处望。一切如常,他却觉得心里在敲打着甚么小鼓。紧张之下,就更是把左左右右看得仔细,生怕漏过些个。 终于,一个家伙进了徐期眼里。 第149章 事定回府当寻范 徐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不动声色,接着悄悄望着那个。 那个家伙是个壮实汉子,在这城里不算多见,而引起徐期关注的,是这汉子竟似无事一般。走得慢且不讲,还总四处张望,手里也总掐着个决儿似的,嘴巴也在动着,好像是在算着甚么。 恰这时,小哥过来往炉中放饼,徐期就伸手一把拽住:“哥哥,帮我瞧瞧,你认得那个人么?” 小哥一时愣住,眨巴眨巴眼,才是喃喃问道:“你是在说哪个?” “就那个!”徐期说着,手上力气又大几分,把这小哥拉到柜前。本来是想伸手去指,想了想就只扬扬下巴,只说:“那个壮实汉子,着青衣的,你瞧,他还戴了顶帽子,就那个!” “噢。”小哥不管其他,先是把头点了,这才往那边看。过了有几个呼吸,小哥摇了摇头,道:“我是没见过他,不过咱们城里住的人不少,要我说我不记得也是常事,你啊,别胡想罢,多打几分精神留意些来往的人儿才是要紧的事儿。” “哎,哥哥你说的是。”徐期忙是点头应过,等着小哥去了后面,他的眼却还是望着那边儿。 不一会儿,从那边旁的又是钻出来仨个人,高矮胖瘦各不同,却都一般壮实。很快,四人互相点了点头,就一起到了路边儿,看样子是有低语一番,接着就是一并离去。徐期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道,或许不过所谓混江湖的,就是烨城,一些店家一些散户被一些家伙收收打点也是有的。如此强安下几分心,脑袋里却又总是不禁去想。 少顷,面前有人过来,徐期就还忙起,只顾着拿饼子装进纸袋,还有后面儿做好再拿过来。渐是把这个事儿给至放脑后,真不记得几分。 不觉之间夜渐深,掌柜的把众人唤在一处,徐期站在后头,就见掌柜的那大肚子朝着空处顶了又顶,跟着话儿发颤:“哎,今儿个咱们来了个兄弟,是唤徐期的,几位互相也该见过了,要说原本那是差着好几份劲儿,可是要我看啊,到了午后,越发肯干能干。我觉得罢,这小兄弟可以留着帮咱做些事儿了,工钱或许可以少些,但人总是能留下的。嗯,我是这个意思,各位又觉得如何?但说无妨。” 话音刚落,下午的那个小哥抢先点了头,向前一步,接着说道:“要我说,我觉得算个好手,就是胡想些甚么,也不打紧的,年青人嘛就该多想些事儿。掌柜的,咱们啊就留着他罢,咱们几个也是有一点儿忙不开,留着总能好些。” 旁的大汉也是立起搭腔,笑呵呵的:“这小崽子弄面儿不咋行,后面慢慢教他!我也觉得可以留着,多个人手总是好的,哪怕就跑跑腿儿呢。” 见这俩个这样讲了,另外一个就也跟着讲可,如此就都无甚异议,徐期也跟着放下心来。 既是如此,掌柜的就点了头,走到徐期跟前,伸出手来搭到徐期肩膀,也笑着道:“你也看见了哈,这也是大家伙儿都愿意留你,你可得记得这点儿恩,日后相互照料,多勤快些,多麻利些,晓得了不?” 徐期闻言,就把两只手抬起来,拱着手冲着大家伙儿转了一半圈,嘴上说道:“徐期在这儿就谢过各位大哥了,我以后也尽量多下些功夫,希望可以多多帮到诸位。” “嗯,好,这话当听。”掌柜的见这番算是事了,点了点头,扯过徐期又是低声吩咐:“日后你就在店前招呼,至于和面的事儿,等着大家闲了,我会让他们教你,工钱之类不会太短你。哦,是了,每当响午要是饿了你就从做好的饼子里取了吃,只是回头跟咱说声数量,不为别的,也就为了算账。这些你可都记得了,我可不说第二回。” 徐期回想一番,一一记得,着就罢了,点头:“回掌柜的,都记得了。” “好。”掌柜的笑了笑,又拍拍他的肩,说:“那日后就多辛苦你了,现在是不早了,就快请回罢。”罢了,他又站直了身,声音又大几 分,是朝众人说的:“诸位,今儿个咱就到这里了,诸位慢走!” “得嘞!” 话音落了,也不知到底哪个应了,但众人也是闹闹哄哄,个个跟着应了,接着逐个散去,各回各家。 见是这般,掌柜的就又扭过了头,还是向徐期吩咐:“哎,你也快回去罢,我拾掇拾掇,待会儿才回着呢。” “好。”徐期颔首,然后就往外走,一路上人也少见,兴许是近了宵禁时候。想到此处,徐期不由加快脚步,生怕半道儿被兵儿拿去。终于,一会儿,直到再见那“营州军民总管府”的牌匾,才是松下一口气。 此刻已是近乎夜里,早就换了些人,新到俩个瞧着徐期,不由分说就把刀拔出一半儿,道:“此乃总管府,旁人不得进去,如有擅闯之人,格杀勿论!”罢了,稍停,其中一个小声说道:“小兄弟,你若无事儿,就快点儿回家去。眼瞅着宵禁时候也要到了,可莫给家里人找些麻烦。” 徐期一愣,才想起是有牌子的事儿,从怀中翻找出来,再看一眼,这才递过。其中一个瞧了,又给另一个看了,才是把刀收起,道是:“官家的事儿不可不严,小兄弟,刚刚多有得罪,快些进罢。” “没有的事儿。”徐期回罢了礼,小心重新放好了牌儿,这就往里面儿进。 穿过前院,再到正堂,顺着西边儿廊子走,拐七拐八才算回了他的房。还没进门,他就看着旁边儿,推门进了不见范瑾,一时心里发慌。左右再看,无非几个丫头来来去去,他就慌张抓住一个,还未看清楚这人长相,就是快语问道:“叨扰!敢问咱们韦总管现在何处?” 那个青衣姑娘,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定下神来才看清楚了徐期。霎时之间,就见她向后退了两步,接着把眉头皱起:“等下,我是没见过你更不认得你,且问你是哪个?找老爷是有甚么事情?” “嗯……”徐期又是把脑袋一点,只说:“是烨城来的,是与总管大人有所相识,此刻是有事问。” “哦,这样。”丫头点了点头,脑袋一歪,想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指住不远处的另外一个,道:“我常见她在老爷身前伺候,要我说啊,她准知道。哎,小伙子,你去问她为好。” “好,还是谢过姑娘。”徐期点头,这就顺着她的手指去瞧,果然就见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丫头,此刻,这丫头手里拿着点心在朝着前院子的方向走。看清楚了,他忙就小跑过去,站到人家跟前,把人挡住。 见路被挡,那个姑娘就抬起她的脸来,正巧四目对上,一时有些尴尬。她却懒得应付,正要避开,又被拦住,这才站定身子。 “我是有话问你,还请姑娘稍等一会儿。那个,敢问你这是去给总管大人送点心么?”徐期说话时候,眼睛也斜眼儿朝她手里的盘子瞧,那些点心看起来都不甚贵重,在街头也有见过类似式样,想着寻常人家寻常日头儿里应该也有吃的,不过味道确实不赖,该是有人过来做客,总管大人听府里还有,就也唤她们拿出来些做摆盘使。 那个丫头在这时候却也上上下下把徐期打量一番,接下来呵,还是如上个姑娘一样,问清楚了何人与是何时来。一一都有徐期应了,这个姑娘才说:“我听别的丫头讲哈,道是另个县里县令快要过来,就叫我们摆摆,老爷还没过去。要我没说错,这会儿老爷还在书房。哎,要不你还在这儿,等会儿我再过来,也不费甚么时候,引你一齐去见老爷就是。” “好,那就有劳姑娘了。”徐期说罢,自己就在廊子旁边的台上坐着,望着丫头走去,他就只管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服的丫头果然还走过来,徐期见了,就忙站起。 接着,红衣服的走到跟前,笑着冲徐期说道:“我刚刚啊有点儿别的事儿耽误了些功夫,我还寻思,那小伙子该要回屋里歇着了呢,罢了,我省出事情,谁知等我回来再看,得 ,你倒还在等着。” 徐期抹了抹鼻尖儿,只不好意思说不过是想问问范叔是否回来,只是跟着憨笑不语,等着这姑娘的下文。 “罢,小伙子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书房找咱们老爷去。” 第150章 出致远罢回衙府 致远镖局,那个小屋里头儿。 不知是过了多久,范瑾就听着外面儿人声渐杂,这就忙站起了身往外走。还没出了房门,就瞧着徐虎引着一干人等走来,约合六七个,徐虎的脸上写着欢喜,单个伸手指着范瑾自个儿:“哎,你们瞧,还没叫呢,他倒先出来了!” “哦。”范瑾反应一拍,还没看清楚来的那些人,才站住了就赶紧颔首,两手抱拳,道:“我就是范瑾。” “嗯。”其中一个挺身出来,范瑾听着了声儿就抬眼瞧,正见是个壮实汉子,看起来比自个儿还高半头,面如冷霜,头戴白巾。想是汗水浸的,那白巾现下看来还有些发黄发灰。那眼睛是把范瑾上下看过一番,才接着道:“徐虎说是与你比划了俩下,他算服了你,听说还和你拜了把子。我呢,算是卖与他个面子,你随我等跑上几趟,再说后话。” 听着这个意思,范瑾不禁有些想笑,要说当初,在徐期跟前他自己也是这话。可是想到从前,又是不免有些伤感,就只点头,算是应了。 看见范瑾应过,这个就点了点头,往着旁边吩咐:“今儿个也不早了,明儿倒正巧有个小活儿,徐虎你带几个人携了他走。” 徐虎点头:“是。” “那今儿大家伙儿就散了罢,该回去的回,该住这儿的就拾掇拾掇。”说到此处,这个又看范瑾:“你有地儿去罢?” “有。” “那就不留你了,徐虎,送送。” “哎。” 话音落了,徐虎就扯了范瑾衣裳,二人往外走去。出了屋门,再有几步,徐虎朝着后面儿看了一眼,才对范瑾说道:“刚才那个就是咱们大哥,好像是唤宋镰,不是见了你凶,大哥平时就这样子。” “哎。”范瑾点头,再抬眼就到店门口。 徐虎在店内站住,向远处看了一眼,缓缓收回目光,笑道:“兄弟,我就送到这里了,其他兄弟还在等我。” 范瑾还是点头,他没有回头,径直向回走。 他先前是看着徐期进了饼店接着往前走的,他的路就要比徐期更远一些,路上夜是已至,他捡了小道,时而翻翻那些无人的院落,才算是溜到了总管府的门前。 这一回,因是已经是夜,那俩个守着门儿的就也不再客气,其中一个只管是拔开了刀冲上前来:“夜闯总管府,快些拿了带与大人!” 另个闻言,也是霎时从地上站起,拔刀冲杀过来! 范瑾心中暗叫不好,但眼前时候已经不容他再说话,忙是侧身躲过一刀,续着一个打滚:“二位莫急!容我说话!” “聒噪!” 其中一个喊过,转过身子,冲着范瑾就又是一刀横劈过来。 就是刚才那会儿刀剑相交的功夫,这个人儿的心里已经有底儿,不管来人到底如何又为了甚,看这架势准是个练家子儿,若要轻放进去,不知会出甚些事儿呢!再说出事儿是小,万一露怯,自个儿这守门的事儿也就大致做到了头儿。既如此想,他就更是觉得自个儿那叫个责任在身,手也不禁更用些力,甚至发颤。 而范瑾弯下了腰,挡了过去心叫罢了,如此纠缠下来自个儿如何也该挨上几刀。片刻功夫,就下了这个决心,遂是扭过半身,抽出只手拽住了那个衣领。顿了个神儿,又顺着往下抓了一寸,范瑾大喝一声,就往地上扯去。 再说那厮,一时没反应过来,另个也是愣着,就由了范瑾把这个摔下去。哐当一声,头就碰了地面儿,没了声息。 那个倒吸一口冷气,又是把刀握了一握,正要上前,就见范瑾忽然抬起了手。 范瑾在这时候,更是后撤数步,把手合拳:“咱没冲撞意思,实在也是二位不容分说就动手,这才招架,告罪告罪。”见那个稍稍放松,范瑾就用手从怀里取出门牌,双手奉上,还讲,“这是韦总管亲手交到我和我带着的那孩子手上的,还请验看。 至于夜归,确是我的过错,二位忠诚尽责先动手也当是的。要我说啊,二位如此,倒也实在是咱们大隋之福,百姓之幸。” “噢。”那个只轻轻点点脑袋,伸出手来接过门牌,高高举起,就着灯笼查看。有了一会儿,才讲:“这确是咱们总管府上的牌子。”说过,双手仔细捧着,放回范瑾手中,转眼又换笑脸,“还没听你说话呢,我俩个倒是忙着动手,也是咱们唐突了些,多亏兄弟不多在意。” 范瑾稍稍颔首,低声讲道:“尽责罢了,休说此话。”然后转头,瞧着地上那位,“不知这位……” “嗯……”这个就蹲下身,盯着那个瞧了一会儿,伸出俩只手指按在鼻口。一会儿,笑了,他说:“不过昏了,没甚大碍。” “如此就好,不然我可没法儿和总管大人交代,要是人命,当是死罪难逃。”虽是这般讲着,范瑾神色不变。 “不过误会一场,就别再劳烦咱们大人了罢。”那个笑过,接着凑近了范瑾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夜里才回,无论如何也是犯了宵禁,兄弟,你这胆子可真不小。既然碰着我们哥俩,你不要多讲些儿么?” 范瑾等了俩个呼吸,才讲:“不过是吃喝府上,终究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当真?” “不假。” 那个就且无话,再过数个呼吸,像是思量一番,又是问道:“好兄弟,你这功夫哪里练的?” “我常年走镖。” “哦,舔刀尖儿的营生儿,怪不得了。”接着就是一阵清脆的声响,范瑾侧目一瞧,这个守门的却是将刀收了,只笑着说:“兄弟,劳烦你且记着,今晚我没见过你,你也不曾动过他。” 这俩功夫儿其实不差,如此大概是被自个儿惊着,怕是被批功夫不到家,然后遭打发罢。 想到这些,范瑾就低下了头,又看地上那个一眼。此刻那个还无生气只昏睡着,他就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晓得了。” “请。” 见状,还立着的这个就伸出手,等着范瑾挪步,他就快步走到前头,小心翼翼把门打开,送了范瑾进去,还道:“此事只是你知我知他知,无论如何,夜里放人,也终究不算小事儿。” “这是自然,你肯放我,与我就是个人情儿,你且安心。” 说过,范瑾就转过身,向着原先小屋去。 第151章 花香鸟鸣不觉眠 烨城,衙府。 听过殷峤吩咐,小厮就忙点头告退。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老爷的葫芦里面装着些甚么药,但是于他,按着老爷吩咐做了事情就是。还是挺早时候,就有前辈与他讲过,在这个衙府做事,自是与别处营生不同。不多打听,少知道些,最好一问三不知,才是那个生存之道。 这些大人也有耳闻。是故,殷峤对于这些人也算放心,但也直至看着小厮去了,他才折过了身,朝着后面儿走。如今啊,只是如何安顿自个儿罢了。 要是寻常,他这时候是在书房,如今可不得去,罢了,不如也去外面儿呆一天,到了晚上再回来罢。 这般想过,殷峤就沿着小道出了门,走出俩步又回头,跟着守门的那个吩咐:“今儿个夫人要是问起,你就说,是老爷携着小姐出了。” “是。” 眼见那个点了头,殷峤才转过身,向着茶馆走去。 茶馆常常有故事,他特意是换了一身便衣去听说书,想着等到兴尽,章选也该带着小姐回去了。到那时候再跟章选吩咐一下,这个事情也就过了。 到了茶馆,进了大门,哎,台上那厮正在讲。殷峤要了一壶茶,就在角落舒舒服服靠着椅子,权作消遣。 另一边。 章选接过那朵黄色小花,又笑着说:“要是小姐不体谅咱,我回头儿跟大人交代一声儿,兴许我就没这番苦事儿了。”顿了顿,依然笑,“至于小姐,这些天干脆也就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大不了嘛,末将在外头儿找些戏班送到府里。小姐,我觉得如此甚好,不知你觉得这样如何哈?” “不好不好。”杨妙的脑袋晃得跟个拨浪鼓,等停下来,又撅起嘴:“章叔叔要跟着我就跟着嘛,我乖乖听话,可你不许同殷叔叔告状!” “嗯,这才算乖嘛。”章选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杨妙的小脑袋,心里却是也在思量。在这城里人来人往,人多眼杂时候,凡事就怕万一,万一如何就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再说街道上面儿都是人儿,真出了事儿,还得多少顾及百姓,既是如此,一身功夫也是有些不敢去使,就且叹了口气。 第152章 府中就了雷光见 营州,于军民总管府内。 徐期紧紧跟着那着了大红衣裳的女子,小步快走,目不斜视,就怕跟丢了人。 拐了不知多少个口儿,也不知道是绕了多少的路,才算在后面儿院落的一角站住,仔细看了,才见上面有个牌匾,使了朱色规规整整写着“书房”二字。正对门是有种了几棵竹,想是到了白日,透过窗户,或是也当真可以看着竹影儿。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所谓书房,应该就是这儿了。徐期将此在心中记住。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进去跟老爷说声。”正是时,姑娘也伸出手轻轻扯住徐期衣裳,接着就很快放了,又把食指比在嘴前,是个安静意思。 徐期反应过来,很快还点了点头,瞧着姑娘把门开出一道缝,然后这姑娘就好似那泥鳅似的溜进去。 等了那么一会儿,身上穿着红衣裳的姑娘还没出来,徐期一时百无聊赖,他就朝着四处张望,见得月色尚好,树影如星,是故心情倒是大好。心中说是,等着见了范叔,再等到了太阳出来,不如就在这衙府里逛逛,再说说在外事情,想来也是一个乐事。 正是胡想的时候呢,门是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推开。徐期吃了一惊,忙是扭过头看,就见韦总管已经站在面前:“徐期,方才是有政务在身,与那些官员在议,故而耽误了些,你是不会怪本官的罢?” 徐期转身,还没等脚站稳了些就先是笑了起来:“那是哪里的事儿,总管大人心系百姓,多忧百姓,才是正事要事。”话到了这儿忽而一停,他缓缓上去几步,又是低声向着总管说道:“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总管大人,我还能有些甚么事?就是请问大人可有见得我家叔叔?我是才回府的,偏不见我家叔叔在呢,这不就一时急了?幸而大人知晓分寸,我才没误得大人要事,不然可是担待不起。” “你就少说些面子上的话罢。至于范师傅嘛,你和他不是一齐趁早出府去了?”韦冲念到此处,皱起眉来,接着像是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终于佯怒,厉声喝道,“这般的事儿,你是真当本官一点儿也不知道?不过是想你等二人终非本府所属,本官也是不愿多去过问罢了!”说到此处又停住,上下把徐期给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也不知是看着了些甚的,韦总管竟是有些笑意,缓缓点了点头:“不错,看起来你是当真碰了灶火,你跟我讲,你们还果然出去各自找事儿做了?” 徐期颔首,稍稍想了想,才说:“那是当然的事,之前我家范叔应该也与大人讲过。至于和我,范叔也是与我说过的。他说,我俩吃喝都在府上也不是不可,大人你是好人好官儿,总是许的,不会短我俩这俩碗饭。可是,大人,范叔和我都是面儿薄的人儿,到底还是想凭了自己做事来换了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