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非》 第一章 灾星 大晏北境骊州汾城。 天光大亮,城内居民起床洗漱后离家,开始一天的劳作。 “老丈,我帮你做工,不要工钱,只给一份餐点可好。” 城中桂花巷与春风巷交叉口有一个早点摊,摊主正抄着竹笊篱准备将锅中已经煮熟的面条捞起,便听见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在身旁响起。 摊主扭头见是一个不及自己腰高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浑身散发着馊臭味的小乞丐。 小乞丐的后背上还趴着另一个小乞丐,同样破衣烂衫浑身恶臭,垂在前面的两条手臂缠着脏兮兮的破布条,布条空隙里露出黑褐色的血痂,三两只苍蝇正围着嗡嗡嗡的打转。 摊主眉头一皱,捂着鼻子驱赶道。 “哪里冒出来的小乞丐,别在这捣乱,快滚快滚!” “我叫荣非,不是乞丐。也不白要你的吃食,用做工来换。再没有吃食,我妹妹就要饿死了。” 名叫荣非的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毫无惧色,昂首挺胸的高声喊道。 “臭的像是从粪坑里刨出来一般,用你做工非把客人都给熏跑了不可。算老子倒霉,拿着两个馒头速速滚远些,别耽误老子的生意。” 摊主说着将两个隔夜馒头扔到小乞丐脚下,满是厌恶的叱骂道。 “我说过,我不是乞丐,不要你的施舍,我只要用做工来换。” 咕噜咕噜咕噜。 闻到了食物香气,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荣非肚子里适时的响起咕噜声,可他仍是倔强的仰着头陈述着自己的立场,看也不看脚边的馒头一眼。 “哎呀你个臭乞丐还挑三拣四的,再不走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摊主抓起身旁的扁担吓唬道。 “哎哎哎,挺大个人跟小孩子较什么劲。” 这时,坐在一旁桌子上的一名满脸络腮胡,穿着青色皂衣,腰悬连鞘长刀的捕快有点看不下去了,没好气的叱责了摊主一句,而后朝荣非招手。 “小兄弟有骨气,我喜欢。正好今早没什么胃口,东西叫了不吃也是浪费。这碗面就请小兄弟帮个忙,帮我吃掉可好。事先说好,这可不是施舍,是请你帮忙。你若肯帮这个忙,我倒还欠小兄弟你一个人情哩。” 荣非走了过去,看了眼桌上加了一个荷包蛋还冒着热气的肉汤面,咽了一口口水,而后盯着络腮胡捕快的眼睛正色道。 “我不是小孩子,你莫要唬我,你也是把我当成乞丐,于是换了个法子施舍我对吧。不过你与摊主不同,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想要帮我。所以,这碗面我会吃,但却不能白吃。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这样就是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 “嘿呦,我倒是好奇,小兄弟能帮我做什么事?” 络腮胡捕快被逗笑了,饶有兴致的打趣问道。 “破案!” 荣非扬起面容,语气铿锵的吐出两个字来。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知道什么是破案吗?闻过血腥味吗,见过死人没有,大清早的你是想笑死老子吗,哈哈哈。” 与络腮胡捕快同桌的两个衙役被逗得哈哈大笑。 可荣非的下一句话却直接怼的他们哑口无言。 “我们兄妹是从惇州逃难过来的,十二天走了八百四十里路,一路上见过的尸体不计其数,肯定比两位差爷见过的活人还多。”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笑容凝固,可表情却是半信半疑。 络腮胡捕快闻言却是一惊,问道。 “半月前灾星降世惇州大灾我倒是知晓,可惇州灾民尽数都往有官道相通的博州,为何你兄妹二人偏偏选择来道路更加难行的汾州。” 络腮胡捕快如论如何也想不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乞丐,其实就是导致惇州遭灾,上万人饿死,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从天而降的那个灾星。 听到灾星二字,荣非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离奇的画面。 如同彗星般坠毁燃烧的飞船… 神秘的半透明球形天体和漂浮在其中四四方方如同棋盘一般的大陆… 大陆四角悬浮着的虚幻图像,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一支散发毫光的毛笔,一柄沾满血迹的战刀,一把洁白如雪的拂尘。 还有那道似在耳边低吟的苍凉古音…助我… 荣非知道坠毁燃烧的飞船不是灾星,灵魂重生的自己也不是灾星,可他却无法分辨,更不能去分辨。 否则只会被当成疯子或是被愤怒的灾民活活打死。 荣非只是稍微楞了一下神,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于是开口答道。 “数十万灾民涌入,博州各城为防灾民作乱,定会紧闭城门不许灾民入城。去了也是在城外冻饿而死,不如来这边拼一条生路。” 荣非毫不犹豫的答道。 “不错,是这个道理。我再问你,似你兄妹这等年纪定是没有路引的,又是如何进的城?” 络腮胡上下仔细打量荣非几眼后再次问道。 “前日听到过往行商闲聊,汾城内有个海棠巷。我便诓骗守门的军爷,说是来海棠巷东首第三户的娘舅牛二宝家投亲,再加上我妹妹伤重垂危,军爷可怜我们便被放了进来。” “既是灾民应已数日未曾进食,却为何放着到手的馒头不吃?” 络腮胡捕快继续问道。 “爹爹常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荣非顺口胡扯道。 “嘿嘿,毛没长齐的小子算什么君子,不过气节还算可嘉。我再问你,你凭什么敢口口声声说帮我破案?” “在老家时我就喜欢赖在县衙外面看官老爷审案,平时也喜欢看神捕办案惩治恶人的闲书,自认也有些天赋,既然不能做乞丐,便想靠这份本事混口饭吃。 于是进城后我就在县衙外面守着,观察每一位差爷,发觉只有您与其他人的状态不同,皱眉不展应是在为棘手的案子焦虑。待您走出县衙后,我便跟在后面,想办法制造机会与您搭上话。” 荣非神情镇定,语气从容的回答了络腮胡的问题,顺带着还将自己的谋划也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在衙门外学习审案当然也是顺口胡编的。 真正的原因是,荣非原本就是地球上颇有名气的悬疑作家。 络腮胡与两个衙役听的是目瞪口呆。 若所言属实,这小子岂不就是个活脱脱的妖孽,他才多大的年纪,竟有如此周密详细的谋划本领。 身躯单薄瘦弱,脸色蜡黄憔悴,可眉宇间却是散发着让人信服的气势。 上下打量荣非几眼,单凭这份不凡的气度,络腮胡捕快心中已是相信了几分。 再加上也不知是这小子运气好蒙对了,还是真的被他看出来,自己手头的确有件棘手的案子,今日便是县尊大人规定的最后一日期限。 不如就…死马当作活马医? 思量片刻,络腮胡捕快忽然站起身来,拉着荣非朝街对面一家尚未开门的医馆走去。 咚咚咚咚。 络腮胡捕快沙煲大的拳头将门板捶的震天响。 “开门开门,要出人命啦!” “莫敲了、莫敲了,再敲老朽先要被震死了。” 年逾花甲的老郎中睡眼惺忪放下门板,瞪着络腮胡捕快不满道。 “交给你了,若是没救过来,老子拔了你的胡子,拆了你的招牌。” 络腮胡捕快将荣非背着的所谓妹妹塞进老郎中的怀中后威胁道。 老郎中翻着白眼刚要回怼几句,却是感觉到了小女孩身体的异样,连忙伸手探了一下小女孩的脑门,失声道。 “怎么烧的这般厉害!” 医者仁心立刻发作,急匆匆抱着小女孩返身进入医馆。 荣非迈步想要跟上却是被络腮胡捕快一把拽住。 “你去也帮不上忙,反倒是添乱。放心吧,老齐头的医术还算说得过去,你妹子不会有事的。” 说罢,便拉着荣非回到街对面的早点摊,将仍冒着热气的汤面推到荣非面前。 “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帮老子破案。” “刘头您不会真让这小子帮着破案吧?” 一名衙役诧异道。 “有志不在身高,不指望他,难道还指望你们两个囊货。吃完没,吃完了赶紧巡街去。” 赶走两名衙役,络腮胡捕快生怕荣非吃不饱,又让摊主上来两个卤蛋。 络腮胡捕快如此仗义爽快,让荣非有些感动。也就不再客气,搓了一下发酸的鼻子,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面条。 “抓紧时间,差爷您说说案情,我这边不耽误。” 第二章 断案 “唉!我与老秦性情相投,情同手足,便向县尊请缨接手此案,势必要将那恶贯满盈的歹人缉拿归案,给那些死者和老秦报仇。 可县尊却是听信市井谣言,认为是精怪害人,想要找和尚道士做法除妖。他奶奶个熊的,老子当了一半辈子捕快,何曾见到世上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分明是担心继续折腾下去损了他的官威,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老子不甘心啊,怎能让老秦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白死了。与县尊好说歹说,终于是争取了三天时间,今日便已是最后一天期限了。” 刘墉眼角泛着泪花,一脸悲愤无奈的哀叹道。 “所以刘老哥你这两晚都是在那小树林里蹲守喽。” “咦!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刘墉奇怪的问道。 “你衣衫上有蛛网,蛛网上沾着露水,这说明你昨晚没在家中睡觉,而是在外面待了一夜。你帽子的折角里有一片枯叶,而枯叶的形状与城中常见的树叶形状并不相同。你靴子上沾染了许多黑色的湿润泥土,泥土里还有新鲜的草屑。可从县衙到这里的道路都是干燥的黄土路或石板路。 你的眼角有眼屎、眼珠遍布血丝、面容困顿、嘴唇干裂等等许多证据,这些便足以让我推断出你昨晚的行踪。” 荣非不急不慢的回答道。 “好小子,果然有一手。” 刘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光是有一手可不够,能抓到杀人真凶才是真本事,把你怀中揣着的案宗拿来我看看。” 说话的工夫,荣非已经风卷残云般将一碗汤面吃完喝光,又拿起一个卤蛋塞进嘴里,随后指着刘墉胸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怀里揣着的是案宗?” 刘墉伸手入怀取出案宗交给荣非,而后好奇的问道。 “胸前衣襟微微隆起,看形状、薄厚应是书册一类的东西。刘老哥不是读书人,不会随身携带经史子集。再结合你的职业和对案子的上心程度,很轻易就能猜出来。” 解释过后,荣非将另一个卤蛋也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认真翻看案宗。 繁体字书写的案宗让荣非看起来不太习惯,不过所幸还能勉强看懂。 看过一遍之后,荣非合上案宗,闭上眼睛,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词。 刘墉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开口打扰,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许久过后,荣非睁开双眼,将案宗又重新翻看了一遍。 这一遍看完过后,荣非将案宗递还给刘墉后道。 “你之前说,是从两名衙役那里得知,秦志去树林中蹲守的消息对吧。” “没错。” 刘墉点头应道。 “把那两名衙役抓起来审问一番吧,即便秦捕快不是他二人所害,也绝对脱不开关系。” “嗯?这是为何。” “案宗里没写秦捕快的尸体被发现时,鞋底是否粘有那片树林里独有的黑色黏土对吧?” “对呀,有问题吗?” 案宗里的内容刘墉早已烂熟于心,想了一下发现的确是没有记载。 “当时你也在现场看到了尸体,可还记得秦捕快鞋底有没有沾染泥土?” 荣非问道。 “嗯…” 刘墉闻言皱着眉头回忆起三天前的情景,过了一会后肯定的答道。 “没有,仵作没到之前,我便亲自检查过老秦的尸体还有周边的痕迹。这么显眼的事情,我不可能注意不到。” “那便是了。” “是什么?” “鞋底没沾染黑色泥土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说明什么啊?你小子能不能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刘墉急的抓耳挠腮催道。 “说明秦捕快根本就没去过那片树林。而是歹人杀害秦捕快后,将尸体抬到了树林中。” “哦哦哦,我明白了,所以老秦鞋底才没有粘上树林里的泥土。” 刘墉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可随后脸上又浮现出疑惑之色。 “可是,你又为何断定老秦的死是他手下的两个衙役所为?” “既然秦捕快当晚没有去过那片树林,那两个衙役又是如何知晓秦捕快的行踪?” 荣非答道。 刘墉虽然长得粗犷,可心思却极是机敏,闻听荣非的解释后眼珠只是在眼眶了一转,便瞬间理清了其中的因果。 蒲扇大的手掌嘭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 “两个小杂种,看老子今天不拔了他们的皮!” 言罢,掏出一把铜钱拍在桌上,转身欲走,却是被荣非叫住。 “刘老哥先别急着走,听我把话说完。” 刘墉此时已是对荣非极为信服,因此虽有些心急,却也乖乖坐下洗耳恭听。 “刘老哥准备如何审问那两人?” 荣非问道。 “老规矩,先打一顿板子,若还是嘴硬,便把夹棍、皮鞭、烙铁统统走一遍。” 刘墉咬着后槽牙杀意腾腾的答道。 “不妥。” 荣非却是摇头道。 “没有不妥,老子以前都是这么干的。放心吧,就算是铜皮铁骨,也扛不住衙门里的十八般刑具。” “刘老哥莫急,先听小子把话说完。现在只是怀疑他俩与秦捕快的死有关,却是没有任何的实证。那两人毕竟是衙门里的差役,与你也算是同僚,与之前的人犯在身份上却是大大的不同。如若他二人真就咬紧牙关挺住了严刑拷打,死不承认杀害秦捕快,到那时你如何自处?衙门里的其他捕快、衙役又会如何看待你?” “这…” 刘墉闻言心里便是一突,若真如荣非所说,只怕自己多半会被所有同僚排挤,严重些甚至直接被扒掉这身差服。 “我有一计,可让那二人乖乖认罪。” 荣非神秘兮兮的说道。 “哦,快快说来。” 刘墉赶忙做俯首帖耳状。 “刘老哥只需找三间相连的房间,将那二人分别关押在两边的房间,再找一个信得过之人在中间的房间里假装拷打审问,拷打声、惨叫声务必要做到真实可信。估摸着行刑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人喊出‘我招,我全招。’ 而后,再分别审问那两人。也无需多言,只说你的同伙已经全招了,你就是杀害秦捕快的主谋。这两人为了减轻罪行,定会老老实实的交代。” 刘墉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随后死死盯着荣非猛瞧。 荣非也不慌张,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 “你小子如此年纪就有这般玲珑心思,若是以后为恶,必是世间恶人之首,这天下怕是要遭殃。” “刘大哥还未曾娶妻吧。不如你收我为徒,有你这个正气凛然的捕快管教,我便没有走邪路的机会。我不但能助你破案,等你老了,还能当半个儿子养老送终。” “这莫非也是你小子早就计划好的,之所以从衙门那么多人里面选中老子,就是看出老子是个光棍。” “嘿嘿,刘大哥说笑了。” “没吃饱只管朝摊主要吃食,吃饱了就去医馆等我。” 刘墉目光复杂的看了荣非一眼,丢下一句话后便匆匆离去。 待刘墉走远,荣非捡起桌上的铜钱付账,而后去到对面的医馆。 荣非走进医馆,老郎中也恰好掀开门帘从后屋出来。 “老丈,我妹妹她…” 啪! 荣非连忙迎上去询问小女孩的病情如何,可没等他话说完,老郎中却是扬手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可知为何打你?” 老郎中弯腰凑到荣非眼前声色俱厉道。 老郎中下手极重,打的荣非眼冒金星,脑瓜子里面嗡嗡作响。可即便如此,荣非还是强行让头脑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后低头认错道。 “没有尽到兄长之责,看顾好自家妹子,老丈您打的对,打得好,小子知错了。” “哼,算你还有些良知。你妹妹的烧已经退了,只要好生将养一两日便可痊愈。可她的一双手…唉!” 想起小女孩遍布齿痕,糜烂发臭的双手,老郎中便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想要再给面前的混账一个耳光。 可再一想这小子也不过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娃娃,就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你的双亲何在?看你兄妹装束难道是城中乞儿,老夫却怎地没有印象。” 喘了几口气,平复情绪后,老郎中冷声问道。 荣非也隐瞒,一五一十将逃难的经历讲述出来。 老郎中听完便不可思议的盯着荣非看了许久,接着退后两步,双臂环扣身前,对着荣非躬身行礼。 “老丈您这是做什么!” 荣非吓了一跳,赶忙闪身避到一旁。 “自身难保却冒死救孤,此乃仁心。面对无端指责却不做分辨,更显大度。小子仁善宽厚,世所罕见,请受老朽一拜。” “老丈您言重了,小子实在当不起啊,您快快起来。” 荣非上前想要扶起老郎中,可老郎中却十分固执。 “若要老朽起身也可,但小子你却要答应老朽的一个条件。” “老丈但说无妨,小子力所能及自当效力。” “你与后头的女娃既已无处可去,不如投到老朽门下学习医术。老朽早年丧妻,无子无女,孑然一身,正愁一身医术无人继承。你我此时相遇,岂不正是天意如此。” “这个…” 荣非闻言却是犯了难。 按理说走投无路之下有人好心收留,乃是天大的好事。可坐馆行医却是与荣非的计划相悖。 惇州尸横遍野的惨状仍历历在目。 灾星降世,涂炭生灵的呼喊声犹在耳畔嘶吼。 旁人虽然不知,可荣非自己却是心里清楚,所谓灾星不过是坠落燃烧的宇宙飞船。 既无灾星,又何来的灾祸? 荣非早已下定决心查出惇州灾祸的真相,否则梦中无数的冤魂不会善罢甘休,自己的良心也一世难安。 想要查案,自然还是衙门捕快这种职业最为方便。 而且自己本就是写悬疑小说的,擅长推理,成为捕快也是顺理成章。 因此,进入汾城后才会去县衙门口蹲点。 心中思量权衡片刻,荣非心中已有决断。 可抬眼看到老郎中一脸期望的模样,却又有些不忍拒绝。 “呵呵呵,是老朽唐突了。小子无需现在答复,待想清楚后给老朽一句准话即可。” 老郎中毕竟年纪在这摆着,荣非脸上的为难又如何看不出来。于是也不催促,先用言语稳住,而后徐徐图之。 两小只这副模样定是无处可去,只需将其收留在医馆一段时日,慢慢渗透、感化,总有机会收入门下。 小女孩接受过医治,此时在里屋睡着了。老郎中安抚住荣非,烧水沏了一壶清茶让其坐下边喝边等,自己则是走出了医馆。 过不多时,老郎中回到医馆,将一个包裹递给荣非,笑道。 “后院有火炉和水井,自己去烧些水洗个澡,再换上这身衣服。这身破烂衣裳配不上你小子。” “老丈,这如何使得。” 荣非赶忙站起身来想要推辞,却是被老郎中一脚踢在屁股上,不由自主的朝通往后院的门口扑去。 “男儿丈夫莫要婆婆妈妈,一身衣服能值几个铜板,速去速去。哦对了,里面还有一套是给你那个妹子的。” 待荣非洗过澡换上干净衣裳回到前厅,老郎中忍不住又是眼前一亮赞道。 “好一个俊俏清秀的小子。” 随后却是又怜惜道。 “就是身子单薄了些,应是饥渴劳累伤了本源,也不知日后调养能否补得回来。” 老少二人坐在医馆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到了晌午,老郎中去后屋查看小女孩的情况。 老郎中这边前脚刚走,刘墉便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一屁股坐在老郎中做过的位置,拿起桌上的茶壶也不管是热是凉,掀开盖子凑到嘴边敦敦敦的灌了下去。 “哈哈哈,爽快!” 放下茶壶,刘墉抹了一把沾染到胡子上的水渍,畅快的吼道。 第三章 涨价 “招了,全招了。不出你小子所料,老秦和先前的几个人,全都是那两个狗杂种害死的。” “可交代了动机?” 荣非问道。 “那两个狗杂种好赌,在城中赌坊输光了家当后又借了印子钱,结果也全都输得干净。两个狗东西为了还清赌债,便私下干起了倒卖私盐的勾当。 那片树林便是他俩与食盐贩子交易的地点。有几次交易时被路人撞见,便将其捉住灌下牵机毒药。那牵机毒剧毒无比,中毒者会全身抽搐而死,面孔也会呈现出诡异的好似笑容一般的表情。 而后他们便在城中散布谣言,说那树林之中有吸食人精魄的妖怪,恐吓旁人不敢再靠近那里,利于以后的交易。 老秦接手案子后,两个狗东西担心罪行败露,便合谋将老秦给害死了。” 想起惨死的挚友,刘墉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 待情绪缓和了些许,刘墉忽然坐直了身体,目光威严的盯着荣非猛瞧。 这毛头小子聪明伶俐惹人喜爱,可偏偏身上还透着一股子让人细思极恐的邪气。 若是往后老老实实做人倒还好说,可若是走上邪路怕会是个不小的祸害啊。 心中权衡再三,刘墉最终还是拿定主意,厉声道。 “小子,你可想清楚了,确定要认老子为师?咱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有一天被老子发现你为非作歹,莫要怪老子不念师徒情分,必亲手将你活活打死,免得贻害人间。” 荣非闻言心中一喜,连忙跪在刘墉身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荣非,见过师父!” 这时老郎中掀开门帘走了过来。 见到这幅情景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们这是在作甚?” “嘿嘿,这还看不出来吗,老子在收徒。” 刘墉得意道。 话音刚落,便见老郎中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扑将过来。 “敢跟老朽抢徒儿,我跟你拼了!” ……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荣非来到这个天圆地方的棋盘大陆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之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例如被荣非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小女孩纪柔儿其实年纪比他大,妹妹变成了姐姐。 例如荣非跟着刘墉屁股后面当了四年跑腿,在十二岁时成为汾城县有史以来最年纪最小的衙役,四年后又成为史上年纪最小的捕快。 又例如一年前刘墉在一次抓捕中因公殉职,荣非星夜追杀两千里终将歹人手刃为师报仇。提着歹人头颅回到汾城县衙便一头栽倒,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纪柔儿更是险些哭死过去。两个月后老郎中齐秀泰也与世长辞。 种种事端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暂且不提,只说已经升任总捕的荣非半月前请假去往惇州调查当年大灾线索,这一日清晨刚刚回到家中,县衙师爷李奉节便好似闻到肉味的饿犬一般不请自来。 李师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提着长衫下摆,阴沉着面孔,一溜小跑回到县衙后面的县令官宅。 砰! 器型精美价格不菲的斗彩茶碗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被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汤溅到李师爷的脸上,烫的他面皮一抽一抽的却是不敢叫出声来。 “一百两一桩案子,他怎么不去抢!” 县令郭慕怀指着李师爷的鼻孔骂道。 “荣捕头说这次出行回来后,破案的功力有所精进,收取的费用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一派胡言,前年他便说破案能力已有小成,将一桩案子的价格从十两涨到二十两。去年又以破案能力登堂入室为由,从二十两涨到四十两。本官怜其身世凄苦不屑与他一般见识,可如今竟是蹬鼻子上脸,直接涨到了一百两。真以为汾城县离了他荣非就无人能破案了,真以为本官不敢治他!” “大人息怒,且听学生一言。” “讲。” 郭慕怀一甩袍袖,气呼呼道。 “学生以为,荣非这贪得无厌的小人,定是算准了三年一次的考成在即,而此次考成又关系到大人您的升迁,所以方才有恃无恐的坐地起价。可是大人也无需现在与那个市侩小人一般见识,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待考成过后与他再找后账也不迟啊。” 李师爷苦口婆心的劝道。 郭慕怀冷静下来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烦躁的挥手让李奉节去账房支钱。 李奉节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名身着青色长衫,手持折扇,眉宇间满是傲气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名唤郭潇,是郭慕怀的独子。 郭潇自幼便天资聪颖,喜读诗书。四年前去往书山求学有幸被前院的一名教习看中收为记名弟子,今次乃是与同窗下山游历,顺道来汾城看望父亲郭慕怀。 “父亲,发生了何事让您生这么大的气?” 看到郭慕怀脸上残留愠怒之色和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茶杯碎片,郭潇连忙关切的问道。 看到宝贝儿子到来,郭慕怀脸上挤出笑容,招呼郭潇在身边坐下,而后将事情原委说与他听。 “父亲您还是御下的手段还是过于宽厚了,对付这等恶吏,便当以铁腕惩治,否则时日一久,难免会出现这种恃宠而骄的局面。” 郭潇听过之后,冷哼一声说道。 “唉,为父又何尝不知啊。只是那荣非于破案一道的确有些手段,如今又赶上三年一次的考成,便暂且让他再蹦跶几天吧。” “父亲乃是堂堂朝廷命官,岂可被小吏胁迫,今日便让孩儿为父亲排忧解难。” “哦,我儿也懂破案之道?” “破案,小道尔。于我书山弟子而言,不过是闲暇之余用来消遣解闷的游戏罢了。” “嗯,不愧是我郭家的麒麟儿,为父这便着人去取案宗来。” 郭慕怀一脸兴奋的站起身来抚掌笑道。 桂花巷东边第四户小院里,李奉节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拍在荣非面前的石桌上,没好气的说道。 “一十七桩案子,每桩一百两,合计一千七百两。这是刚从账房支出的银票,荣大捕头可要辩一下真伪啊。” “嘿嘿,那是自然,真兄弟明算账嘛。” 荣非笑着将宝钞拿在手中,仔细查看起纸张、签押、编号。 厨房里正在忙活的纪柔儿听到银票翻动时的声音,忍不住心中喜悦,放下菜刀掰着手指头计算起来。 李奉节原本只是想讽刺一下荣非,没曾想这货竟然真的当着自己的面检查银票真伪。自己堂堂县衙师爷,难道还会拿假货糊弄你不成。 李奉节心中有气,但想到重任在身便也懒得与这个真小人计较,面皮抽动了几下,冷哼一声将装着案宗的布包推到荣非面前。 核验过银票真伪和数额,荣非心满意足的就要将银票折起揣入囊中。 “师…师爷…” 一名衙役喘着粗气、满头是汗的跑进来在李奉节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奉节脸色一变,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后抬手将荣非手中的银票抽了回来。 “小荣啊,事情出了一些变故。不过你放心,生意呢还是要继续做的,不过却是增加了一个要求。” “哦,要求?呵呵,那就算了吧,正好我也蛮累的,生意的事以后再说吧。” 荣非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抻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朝着院门方向比划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哎…荣捕头你这…” 李奉节没想到荣非如此决绝,一千七百两银子的生意可不是小数目,他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躲在厨房里一直偷听的纪柔儿心里也是一下子绷紧了。 半年前荣非曾托汾城黑市的一名大商人找寻能够治疗纪柔儿双手旧疮的灵药和修行入门功法。 今早荣非从惇州回来刚刚进门,那大商人便遣人过来告知,灵药和功法都已找到,让荣非三天之内拿钱去取,过期不候。 这些年两人虽然攒了些积蓄,但距离黑市商人的要价还差一千五百两。若是这笔生意黄了,三天之内两人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荣非见李奉节还楞在石墩上不动,便也懒得理他,摆了摆手转身就要回屋。 李奉节如梦初醒,像是屁股着了火一般从石墩上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拽住荣非的胳膊。 “哎哎哎,荣捕头且慢且慢,先坐先坐,听我把话说完。” 李奉节硬将荣非拽回到石桌旁按到石墩上,两手压住他的肩膀生怕再跑了,而后附在荣非耳边把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呦呵,竟是有人抢生意! 荣非心中冷哼一声,可脸上却是露出真诚的笑容。 “县尊大人虎父无犬子,可喜可贺。” “荣捕头莫要阴阳怪气的说话,县尊大人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衙内毕竟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大人不好拒绝。依我看不如就遵从大人的意思,你与衙内比上一比,反正凭你荣大捕头的本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比什么?” “当然是比你和衙内谁破案又快又准喽。” “县尊大人倒是打的好算盘。” “有备无患嘛,县尊对衙内心里没底,对荣捕头你却是绝对信得过的。” “李师爷真是好口才啊!也罢,毕竟认识多年,这点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何况一桩案子就能赚一百一十两,还是值得比上一比的。” 荣非将装着案宗的布包打开,摇头晃脑道。 “等一下,荣捕头你怕是记错了吧,明明是一百两一桩。”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还真是记错了,先前说好的一百二十两一桩才对。” “荣捕头你…” “还不对,难道是一百三十两?” 李奉节打了个哆嗦,一把按住荣非的手咬牙切齿道。 “一百二,不能再涨了!但是有言在先,若衙内先于你破获十七桩案子,可是一个铜子都没有。” “呵呵,成交。” 第四章 破案高手 相比于其他的穿越重生者同行们,荣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没有无所不能的系统、没有吊炸天的天赋、没有声名显赫的家世,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前世写悬疑小说时练就的推理能力,勉强算是聊胜于无吧。 好在荣非有一颗积极乐观的心,勇于面对惨淡的开局。 没有外挂,凭自己的本事,一样能够闯出新的天地。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修行入门功法便是风云,便是荣非化龙的阶梯。 况且,除了修行功法以外,荣非还有更大的谋划。 心中激动了一下下后,荣非收束发散的思绪不再耽搁,打开布包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案宗认真翻阅起来。 衙门里的衙役捕快都受过荣非的指导,因此案宗里对案发现场的记录、证物,死者的人际关系等等线索信息都写的十分详细。 纪柔儿一直躲在厨房里偷听,生意的进展虽是有些波折,但她相信荣非的能力,因此心中已是将两千零四十两银票纳入账本。 心情愉悦的时候再看尖嘴猴腮的李奉节也觉得顺眼许多,便沏了一壶粗茶送去。 “多谢柔儿姑娘。” 李奉节连忙起身点头道谢。 纪柔儿亲手为其倒了一杯茶,而后微微一笑,便如那牡丹花开一般的娇媚。 相识多年,李奉节何曾有过这种待遇,受宠若惊的用双手捧起茶杯,望着纪柔儿的背影不禁有些痴了,心中感叹红颜祸水啊。 未等李奉节一杯热茶下肚,那边荣非放下案宗,闭目深思了一会后,叫纪柔儿拿来纸笔,运笔如飞刷刷刷一蹴而就,将写好的解案详程交于李奉节。 “啊,这就破…破啦?” 李奉节有些不敢置信,结结巴巴的问道。 先前荣非说破案的能力有所精进,李奉节还以为是为了涨价寻的借口,没成想竟真的比往日快了许多。 荣非找到了破案的状态,便懒得理他,伸手拿起第二本案宗。 汾城县衙内,郭潇嫌案宗搬来搬去的太麻烦,干脆直接征用了案牍室。 此时郭潇正身姿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前的案几上,十七本案宗分作三排整齐码放。 案几右边一名容貌俏丽的年轻丫鬟在细细研墨,左边一名丫鬟在摆弄着香炉。 待砚台里的墨汁研磨好,香炉里飘散出袅袅青烟,两名丫鬟退到门旁候立,郭潇这才睁开双目,拿起第一本案宗来。 郭潇不愧是书山记名弟子,看书真的很快,手指如同弹奏琵琶一般翻动书页,两颗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来回移动,不消片刻便将案宗看完。 案子内容是一名刚刚搬来汾城不久的妇人到衙门报案,称自家相公前日外出采买至今未归,妇人苦寻无果,无奈之下只能寻求衙门的帮助。 衙门捕快从妇人处得知她相公前日是前往城西的杂货铺采买生活用具,遂前往调查。 面对捕快的询问杂货铺掌柜显得有些慌张,捕快心中生疑便对杂货铺展开搜查,结果从后院仓库搜出大量私盐,并在一口盐袋中发现了一具蜷缩成团的尸体。 后经妇人辨认,正是其失踪的相公。 捕快将杂货铺掌柜带回县衙审问,掌柜供认仓库中的私盐是代人存放,自己不过收了些保管费。至于死尸更是与自己无关。 任凭捕快如何严刑逼问,杂货铺掌柜都咬紧了牙关概不认罪。 捕快无奈只能将情况上报,郭慕怀也无更好的办法,只能暂且压下留待荣非回来处理。 “哼!我还以为是有多难的案子,原来也不过尔尔。” 将看完的案宗仍回到案几上,郭潇不屑的哼道。 候立的门口的两名俏丽丫鬟立刻投来倾慕的目光。 “世间万事万物之规律早被书山历代先圣记载于书中,参悟十之一二,便可出将拜相,裂土封侯。破解几桩谜案只是消遣游戏罢了,竟有无名小吏自以为能,真是可笑啊,不过是一只井底的癞蛤蟆罢了。 先圣有云,商人重利薄义最是贪婪。因此杀人真凶定是杂货铺掌柜无疑,还要再加上一条囤积私盐的罪名,当斩!” 郭潇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杀人者杂货铺掌柜刘二。 作为县衙师爷,李奉节自然也是知晓这桩案子的,在他心中也是认为杂货铺掌柜应该就是真凶。 可荣非的解案详程却是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首先,荣非肯定杂货铺掌柜绝非杀人凶手,原因有二。 第一:杀人之后不将尸体远远丢弃,反而留在自家库房,此举有违常理。 第二:一袋私盐价值不菲,将尸体藏在私盐之中损失太大,反倒不如挖个土坑埋掉更隐秘安全,不易暴露。 而后荣非又在解案详程中指出,报案的妇人有重大嫌疑,原因有三。 第一:妇人家在城东居住,为何其相公舍近求远去城西购买杂货? 第二:城西杂货铺不止一家,妇人既未与相公同行,为何却能带着捕快直接找到藏尸的那间杂货铺? 第三:妇人为何当日不报案,偏要隔了一夜后才去报案? 解案详程的最后,荣非给出具体的破案方法。 调查妇人近期与何人接触甚密。 查清杂货铺中的私盐是何人存放,此人可否有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详程之中虽没有直接道出真凶身份,但只需依照给出的法子,揪出真凶易如反掌。 李奉节破案不行,但分辨能力还是有的。纵观整篇解案详程有理有据,逻辑缜密,步骤清晰明确令人信服。 就是这字…丑了点。 反复看过三遍,确认没有错字后李奉节正要将纸张收好,荣非甩手扔来第二个案子的解案详程。 又破了一桩? 李奉节心中一惊。 这…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李奉节有些不敢置信的将详程拿在手中仔细看过,确认依旧如同上篇一般严密后,抬眼瞄了一眼正在翻阅第三本案宗的荣非,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慨。 虽是好事,为何却总有一种儿戏之感。 县衙案牍室,第二桩案子让郭潇多耗费了一些时间,不过最后仍是凭借对圣人语录的理解,从万事万物运行规律及对人性的深度剖析等角度出发,顺利做出结论。 “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真凶定是车夫无疑。” 连破两桩案子,郭潇感到有些乏累,让丫鬟取来茶点吃喝过后又闭目养神了一小会,这才拿起第三本案宗。 第五章 妙手仙子 李奉节只顾着赶去后衙与郭慕怀通报喜讯,没注意郭潇竟是在案牍室里,听到郭潇指名道姓的叫住自己,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 可即便心里再苦,也无法装聋作哑,只得停下脚步,故作惊讶道。 “哎呀,衙内怎么在这里?” “小吏无能,徒惹父亲烦心。吾为人子,自当尽一份孝心。” 郭潇意味深长的盯着李奉节,语带讥讽笑道。 李奉节面皮抽动了几下,心中敢怒不敢言,敷衍的躬了躬身转身欲走。 “李师爷留步,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郭潇却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再次出声问道。 “这个…” 李奉节哪敢让郭潇知晓真相,万一惹恼了他,自己一介无能小吏还不得遭殃? 沉吟了一下,连忙扯谎道。 “是一些税赋账目,需县尊过目。” “哦!正好此次下山游历,先生叮嘱我等找机会了解一些政事,拿来让我看看。” 郭潇注意到李奉节眼神变化,心中愈加的疑惑,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 “衙内,这不合规矩…哎…” 李奉节正要拒绝,便见郭潇伸出右掌中凌空一抓,布包便似被无形钩锁扯住了一般飞入郭潇手中。 “浩…浩然气!” 李奉节只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浩然气乃四绝之中书山弟子的修行功法,无形无迹、妙用无穷。 刚刚郭潇那一抓的目标若不是布包,而是自己的脑袋,那岂不是… 心中升起的念想吓得李奉节闭紧了嘴巴,再不敢言语。 在李奉节这等凡人眼中,修行者等同于神仙。 若是惹恼了神仙而被惩治甚至丢掉性命,无处诉苦伸冤,只能自认倒霉,下辈子都要擦亮眼睛绕着修行者走路。 印象中依稀记得早年间朝廷有个专司修行者不法之事的衙门,不过听闻这些年已经沦落潦倒,只剩下个唬人的空壳子了。 郭潇隔空将布包摄来,解开后便见到最上边的十七张解案详程。 目光在第一桩案子详程上扫过,顿时变得阴沉冰冷。 …… 老郎中齐秀泰过世后,纪柔儿便接手医馆,坐堂诊病。 纪柔儿除了继承了老郎中的医术和医馆外,还有其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一些家境贫寒的病人在医馆看病非但不用付诊金,纪柔儿还会无偿赠送一些汤药。 因此这些年来医馆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有时甚至还要荣非填补一些银钱。 即便如此,纪柔儿仍是风雨无阻每日雷打不动的来医馆诊病开药,渐渐在周围街坊邻居中有了妙手仙子的美誉。 凑齐了购买修行功法和恢复疤痕的银钱,纪柔儿今日心情便显格外的喜悦。 哼着小曲离开桂花巷,穿过几条窄弄,数片坊区来到医馆所在的长街,便见医馆前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还有女子悲切的哭嚎声。 纪柔儿连忙快行几步分开人群,便见一名妇人抱着一个面孔青紫,双目紧闭的幼童瘫坐在地放声大哭。相隔不远处还有个身体不停抽搐、口吐白沫的乞丐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名乞丐正急的抓耳挠腮。 见到纪柔儿出现,乞丐连忙冲过来跪下不停的磕头,口中哀求道。 “仙子…仙子…人人都说您是天界下凡,救死扶伤的慈悲仙子,求您救救我兄弟吧。” 正在哀嚎的妇人也连忙站起身来冲到纪柔儿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哭诉道。 “柔儿妹子快看看我家球儿吧…呜呜呜…球儿若是没了…我也没法活了…呜呜呜…” 纪柔儿目光在口吐白沫的乞丐和满脸青紫的孩童脸上扫过,心中便已有了猜测,先安抚跪在面前的乞丐道。 “先起来,不用急,你兄弟应是吃坏了东西,待会服些催吐的药物就好了。我先看看这个孩子。” 说罢,将名唤球儿的孩童从妇人手中接过来,摆开嘴看了一眼后问道。 “可是吃了带核或是有小骨头的东西?” “没有啊,我在院子里晒被子,球儿自个在屋子里玩耍,等我回屋时就是这样子了。” 妇人想了一下后抽泣着答道。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纪柔儿便不再理会妇人,将孩童面朝外抱在怀中,右手握拳,用大拇指掌指关节顶住孩童的脐部,左手压在右手拳上,而后手臂收紧快速提拢。 如此这般数次过后,一个指头大小的东西从孩子口中掉落,孩子随后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妇人将苏醒的孩子抢过去抱在怀中,仔细端瞧确认无事后,这才忙不迭的朝纪柔儿道谢。 围观的街坊邻居也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纪柔儿医术高超。 纪柔儿微微一笑,脑海中却是浮现出荣非的身影。 这个法子还是荣非教给她的,好像是叫海什么克急救法。 旁边有人捡起从孩子口中吐出来的东西,竟是一块鹅卵石。 妇人见到石头不由得面色一变,心中更感后怕,这要是吞入腹中不得把肠子坠出个洞来。 “大家记住我刚才用的法子,若以后遇到类似情况,都可照此法施救。” 纪柔儿说着,有将刚刚的动作示范了一次,并说明需要注意的事项。 处理完这边,纪柔儿又招呼人将口吐白沫的乞丐抬进医馆。可围观之人皆嫌乞丐身上肮脏馊臭不肯出手帮忙,纪柔儿无奈,只得挽起衣袖与另一个乞丐合力将其抬入医馆。 当抬起乞丐的时候,双手旧疮传来刺痛,纪柔儿眉头微皱,咬着嘴唇强行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柔儿姑娘真是天底下心地最善良之人,以后谁娶了她可是祖坟冒青烟的福分呐。” 适才袖手旁观的人群,此时纷纷竖起拇指称赞起来。 人群之外一名穿着青色长衫,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年轻书生踮起脚来朝医馆内张望,看着纪柔儿为乞丐施针抓药的忙碌倩影,眼中流露出倾慕之色。 看了半晌,书生眉毛一挑,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匆匆离去。 …… 因为惦记着买修行功法和灵药的事情,明明又困又累的荣非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干脆也就不再勉强,从床榻上爬起来收拾一番就要出门前往黑市。 刚要走出屋子,心中微微一动。 黑市之中鱼龙混杂,亡命之徒、江洋大盗比比皆是。自己虽是汾城总捕,可就这样赤手空拳的前往,还是有些危险。 于是回到屋中,从床榻底下取出一个木盒。掀开盒盖,里面是用油纸包裹的黑火药。 又从放在桌上的行囊里,取出三把已经打空了弹药的火铳,重新填装火药和弹丸。 黑火药和火铳都是荣非根据前世的记忆制作出来的,威力一般,除非打中太阳穴或是心脏等重要部分,否则是打不死人的。 不过用来唬人防身却是足够了。 将火铳填装完毕,荣非锁好院门往黑市方向行去。 …… 错了…错了…又错了…还是错的…全部都错了! 郭潇一张接着一张翻阅解案详程,目光越发的阴沉,表情愈加的狰狞。 整整十七桩案子,郭潇做出的结论竟是与解案详程无一相同。 最可恨的是看过解案详程后,连郭潇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错了,一错再错,整整十七桩错案。 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乃是四绝书山的记名弟子,就连挑剔严苛的先生都给出过天资聪慧、勤勉好学的评语。为何于破案这种不入流的小道之上,却是输给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而且还输的如此之惨。 见郭潇看着解案详程发呆,李奉节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衙内,县尊大人还等着呢。” 郭潇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心中暗骂了一句,随后将解案详程放回布包,重新系好后抛给李奉节。 “还不错,的确是有些本事。你且去吧,莫要让父亲等太久。” 说完,又朝两个丫鬟摆了摆手。 “你们两个也退下吧,记得关好门窗。我有些累了,要一个人静静。” 待案牍室的门窗全部关闭,整间屋子里只剩郭潇一人之时,一股狂暴的无形气劲从郭潇体内四散溢出。 郭潇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气,双拳颤抖的紧紧握起,面容狰狞的低声嘶吼。 “小小的癞蛤蟆怎敢…怎敢…怎敢辱我至此!” 不受控制的浩然气愈发狂躁,案几上的案宗和写满判案结论的纸张被卷起、扯碎,犹如暴雪般在室内席卷肆虐。 发泄过后,郭潇情绪平缓了许多,可心中的恨意却是没有半点消退。 辱我之人不可留,否则念头不顺,日后修行必将受阻。 郭潇心中打定主意,定要将那个敢于要挟父亲,折了自己面子的小捕头抹杀。 “郭潇——郭潇——郭潇可在?” 这时案牍室外传来男子急切的呼喊声,郭潇闻声便知正是与自己一同下山游历的同窗崔显。 同窗面前自然不可失了气度,郭潇轻挥宽大袍袖,一股柔和的浩然气将满地碎纸席卷至角落,而后抹了一把僵硬的脸庞,恢复往日温文尔雅的君子气度后,推开房门迎了出去。 “哈哈哈,崔兄不是要去见识一番汾城的风土人情吗,怎么跑到县衙里来了。” 郭潇朝院中的青衫男子拱手笑问道。 “速来速来,带你去见我的梦中佳人。” 崔显抓住郭潇手臂兴奋的嚷道。 第六章 缉仙司 不明所以的郭潇被崔显强拉着走出县衙,一路穿街过巷来到医馆对面,崔显指着医馆内正忙着抓药的纪柔儿道。 “此女名唤纪柔儿,人称妙手仙子。我已认定,此生非她不娶!” 郭潇看看一身布衣、未施粉黛、秀发仅用一根木簪别起的纪柔儿。再扭头看看气质不凡,家世也同样不凡的崔显,沉吟片刻后道。 “此女姿色的确出众,然眉眼之间尽显媚态,恐非正妻良选,若为妾室倒是不错。” “郭贤弟此言差矣,我辈书生岂可在意俗世的繁文缛节、门当户对那一套。只需两情相悦,便是相伴一生之佳侣。而且你对柔儿姑娘的评价,也有失偏颇。不过却不怪你,且等等再看。” 崔显朝郭潇神秘一笑,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便左右张望,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 …… 县衙后堂,郭慕怀看过十七份解案详程不由得喜上眉梢、大为振奋。 审完这十七桩案子,考成文书填上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升官提品应是十拿九稳了。 一时间竟是把亲儿子郭潇忘到了脑后,当即大手一挥,捕快衙役成群结队涌出衙门奔赴城中各处,按照解案详程调查抓人。 这些捕快衙役都受过荣非调教,行动有序,条理分明,办事效率相当之高。很快便将前三桩案子查明,将所有的人证物证带回衙门。 “县太爷要升堂审案啦!今日图个尽兴,整整一十七桩奇案,不审完不闭衙。” 在李奉节的安排下,郭慕怀要连审十七桩案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 也不知从何时起,汾城县太爷审案成了一桩奇景,一场盛会。 百姓甚至有传言,汾城底下埋着一具上古神兽獬豸的骸骨。 獬豸又名任法兽,据说乃是上古狱神皋陶的坐骑,能辩忠奸、识黑白,见有罪者,便以角抵之。 正是因为得獬豸相助,历任县令都成了破案高手,整整十年,汾城竟是没出过一桩冤假错案。 一时间得闻消息的汾城百姓,有闲无事者提着板凳早早赶到县衙门前占个好位置,手里有活计一时脱不开身者,也心急如焚的加快了速度。 一通震天锣鼓声响,汾城县衙大门四开,审案正式开始。 郭慕怀在任四年,对于如何把握节奏、调动围观百姓情绪、凸显自己明察秋毫、慧眼如炬这些手段已是驾轻就熟。 第一桩案子审完,衙门大门外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便齐齐爆出震天的呼喊。 “县太爷英明!” “恶毒妇人伙同奸夫谋害亲夫,还顺带栽赃诬陷奸夫的生意对头,着实可恶可恨,该杀!” 县衙斜对面一家酒楼二楼临街雅间,一名穿着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手执毛笔,将刚刚郭慕怀审案的过程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 写完最后一个字,对面第二桩案子还没开始审理。 男子便放下毛笔,将记录重新看了一遍,而后点头赞道。 “逻辑严密、思路清晰,于细微之处发现破绽,进而顺藤摸瓜破解全局,不愧善断之名。此行终是没有白来一趟啊。” 对面第二桩案子开始审理,男子连忙拿起毛笔认真记录起来,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此时县衙前的街道已经从头堵到围,从二楼看下去只见满街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欢呼声、议论声如同浪潮一般不停席卷。 很快三桩案子审理完毕,白衫男子脸上的笑意愈浓,目光中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当当当,有人敲响房门。 “进。” 房门打开,一名灰衣灰裤男子走进来抱拳施礼道。 “禀大人,属下已经查明。汾城县衙内真正破案之人乃是总捕荣非,而非县令郭慕怀。” “哦?详细说来。” 白衫中年人眉头一皱,冷声说道。 灰衣男子遂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甚至包括今天这十七桩案子的价格共计两千零四十两这等旁人根本无法知晓的内幕。 白衫中年人听完,脸上冷意消散,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 “可查过那个荣非?” “已查明,全记在这里。” 灰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恭敬的递过去。 “下去吧。” 灰衣男子退出房间将房门关好,白衫中年人展开纸张翻看。 “惇州…十年前逃难而来…昨日刚从惇州回来,惇州如今已是焦土,莫说人迹,便是爬虫都没有一只,这个荣非还去作甚?” 此时白衫中年人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荣非的身上,任凭外面欢呼声再如何热烈,却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厌恶的瞟了眼汾城县衙,抬臂甩起袍袖,桌面上的宣纸、砚台、笔架等物瞬间凭空不见。 一阵微风过后,白衫中年人的身影也从房间中消失。 …… 荣非与黑市商人的交易很顺利,并未发生任何的意外。从黑市所在的地下通道里出来,街道上行人稀少,县衙所在的方向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怎地这般心急。” 荣非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拂过怀中的修行功法和装着灵药的瓷瓶,便有些心急难耐,不由得加快回家的脚步。 一路穿街过巷走到桂花巷口,一席被微风吹起的白衫映入眼帘。 荣非停下脚步,看着站在自家门前的白衫中年人。 白衫中年人此时也朝荣非望来,转过身体拱手微笑问道。 “可是荣非荣捕头?” 荣非并未答话,先是将白衫中年人上下打量一番,而后迈步上前在距离对方五步距离时停下,双手抱拳恭敬道。 “汾城总捕荣非见过大人。” “哦,你知我是何人?” 白衫中年人面露诧异之色。 “久居高位者,眉宇间自有威严,行走挥手间自有不凡气度。” 荣非从容不迫的答道。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哪里漏了马脚,原来你也是瞎猜的,不过倒是被你猜对了。” 白衫中年人哈哈笑道。 “大晏缉仙司总捕余庆之,特来拜会汾城总捕荣非。大家都是总捕,没有大小高下之分,若是不见外,叫我一声余大哥便好。” 听到缉仙司三个字,荣非从容的表情微微一变,嘴角也不受控制的瞥了一下。 “荣捕头似乎并不欢迎我啊,你我此前可曾有过交集?” 余庆之将荣非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疑惑便开口问道。 “抱歉,是我失礼了,请余大哥移步院中就坐。” 荣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 打开院门,二人在石桌旁相对而坐,荣非这才解释道。 “余大哥莫要误会,我适才并非是对您不敬,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原本我以为您是…唉,我看余大哥您气度非凡,就实话实说了,还望莫要怪罪。 我自认有些审案破案的本事,更是想要凭此出人头地。但奈何出身低微,若无意外县衙总捕就已是顶点。所以我这些年来倾尽全力协助县令大人破案,便是要想以此引起州府或是刑部的注意。 衙门审案能唬住不明就里的百姓,却是瞒不了州府和刑部的官员,只需一查便能知晓真正破案的是我荣非。得到州府或刑部的赏识提拔,便可以坐到更高的位置,有更大的作为。 只是万万没想到,来得会是余大哥,会是缉仙司。” “更大的作为?你是指惇州大灾吗?” 余庆之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桌面,盯着荣非的眼睛问道。 果然是有备而来啊,竟是将自己查的一清二楚,荣非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嘀咕道。 “余大哥明察秋毫,小弟也就明人不说暗话。我乃是十年前从惇州逃难来此,家中亲人具都死于大灾之中。当上捕头之后我曾查阅府衙存放的邸报,发现竟是无一篇提及惇州大灾,就似从未发生过一般。我心中生疑,想查个究竟。因此,便想去州府甚至刑部案牍室碰碰运气。” 荣非正色答道。 “好一句明人不说暗话。” 余庆之以掌拍案赞叹道。 “即是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缉仙司案牍室便有惇州大灾的卷宗,若荣老弟肯加入缉仙司,随时可以去查阅。” “这个…” 虽是余庆之表明身份时,荣非就已经有所猜测和准备。可此时余庆之开口相邀,荣非心里却是有了顾忌。 缉仙司虽带了个司字,却不在大晏朝廷三省六部架构之内,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正规衙门。而是八百年前由大晏开国皇帝下令创立,并由皇帝直属管辖的一个部门。 缉仙司的职权也是大到没边。首先从缉仙二字便不难看出,缉仙司首要之责便是缉捕触犯国法的修行者。 其次还有复核审理全国各级衙门案件、军队军需辎重账目,刺探情报,整贪治污等等。 在荣非看来,缉仙司就是加强版的锦衣卫。威势最盛时,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这些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自从缉仙司实际创立者、五绝之首,有捕神之称的第一代总捕飞升仙界后,缉仙司便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了。 第七章 妒火 余庆之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缉仙司现如今的尴尬处境,因此见荣非一脸为难的表情也不意外。 若无十足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前来。 敲了敲石桌桌面,见荣非看过来后指着他的怀中问道。 “怀中可是太上感应篇和冰肌露。” 太上感应篇和冰肌露正是荣非从黑市买来的修行功法和灵药的名字。 缉仙司虽是没落,但堂堂总捕想要查清楚自己一个县衙的小捕头却也算不得难事。因此荣非也不惊讶,点了点头将揣在怀中的功法和瓷瓶取出来放在桌面上。 余庆之随手将太上感应篇扒拉到一边,就像是拂去桌面上的灰尘。拿起装有冰肌露的瓷瓶,拔去瓶塞放在鼻端闻了闻,而后皱眉道。 “若是掺些水倒还无所谓,可这分明是在整瓶水里掺了一点点冰肌露。涂抹之后伤疤倒是也能消退些,想要完全修复却是绝无可能。” 荣非闻言苦笑道。 “单是掺了一滴冰肌露的这瓶水,就让我足足等了半年,花费一千二百两银子。此等灵药只在修行者中流通,我等寻常人能搞到一滴已是千难万难了。” “倒也是。” 余庆之点了点头,将瓷瓶封好还给荣非,瞟了一眼桌沿边快掉到地上的太上感应篇。 “太上感应篇过于普通,即便是无门无派的末流散修也是不屑一顾的。荣老弟若想修行,可以考虑换一种品级更高的功法。” “首先,我没有钱。其次,即便是有钱,有品级的功法都被修行者视若珍宝,又如何肯卖。” 荣非苦笑道。 “说来也巧,我这里正好有两瓶未掺水的冰肌露和几本功法。” 余庆之挥动长袖,石桌上凭空冒出两个玉瓶和三本古色古香的书籍。 “加入缉仙司的事情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现在手头有桩棘手的案子想请荣老弟你帮忙,无论最后能否破案,都可以挑选两样作为酬劳。” 余庆之指着桌上的东西对荣非说道,说完还特意拨开一个玉瓶的瓶塞,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荣非只闻了一下便觉神清气爽,身体的疲劳一扫而空。 再看那三本功法,名字都是闻所未闻。 “这是几品功法?” 荣非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舔了一下嘴唇后问道。 “呵呵,缉仙司虽是不如往日,给出的报酬却也不能过于小家子气。两本三品,一本二品。这三本功法即便是在修行界,也足以让某些散修疯狂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修行界的修士、功法、法宝都参照朝廷官员体制进行了等级划分,从最低的九品到最高的一品。 荣非花费近乎全部身家买来的太上感应篇则是没品,俗称不入流。 “什么案子值得余大哥如此大手笔?” 天上掉馅饼,不是诱饵,就是陷阱。 面对巨大的诱惑,荣非反倒是冷静下来,思考了片刻后问道。 荣非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余庆之反倒是更加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沉稳与冷静了,将之纳入缉仙司的想法也更加强烈。 “对你来说应该算不得太难的案子,就是…传国玉玺丢了。” 饶是荣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按理说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丢了也就丢了,找块材质颜色差不多的重新雕个新的能用就行呗。可朱晟担心某些人借此大做文章。毕竟他刚刚登基不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就想请荣老弟帮个忙,随我去京都走一趟,估计也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朱晟就是大晏当今皇帝的本名。 余庆之说得轻松,可荣非却是恨不得堵住耳朵。 此时摆在桌上的功法和灵药对荣非再无一丁点的吸引力,反倒像是透着杀意的催命符。 要说的、能说的都已说完,余庆之也不催促,微笑看着荣非等待他的答复。 低着头权衡挣扎了好一会,荣非抬头问道。 “两个问题。第一,若我拒绝会是什么下场。第二,若是最后没找到,我又会是什么下场?” “未虑胜,先虑败,有大将之风,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第一个问题,我不会杀你灭口,不过却要请你去一个地方住些时日,待此事平息后再放你出来。第二个问题却是不好说,朱晟虚伪、假仁假义,自然不会怪罪,况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多多少少还是会给些奖赏意思一下。可若出现最坏的情况,介时京都甚至天下震荡,估计也没人有空理会一个小捕头吧。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我觉得还是值得做一做的。” 第八章 狭路相逢 同为惇州逃难灾民,纪柔儿时常会因想起死于大灾之中的父母亲人而伤心,荣非却是执着于调查大灾的真相。 荣非一直没有解释原因,纪柔儿虽感奇怪却也未主动问过。 纪柔儿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荣非想做的便放手去做,无论怎样她都会一直陪在左右。 因此听完荣非的讲述后,纪柔儿也显得很高兴。 至于让荣非有些担忧的,此次京都之行伴随的风险,纪柔儿却是满不在乎。 两人曾经一无所有,大不了便是打回十年前的原状呗。 经过施针后老妇人已经苏醒,抓了两包药又叮嘱过注意事项后送走老妇人母子,纪柔儿关闭医馆与荣非一起匆匆朝家中赶去。 从医馆距离桂花巷不算太远,穿过三个窄巷、两片坊区便到。 二人心中高兴激动,脚步也是加快了几分。 此时附近百姓都去县衙去看热闹了,坊区和巷子里几乎看到不到几个行人。 当二人走进第二条巷子里,另一边的巷口出现一个穿着青衫,神情倨傲的书生,迎着二人走来。 巷子狭窄,仅供两人并肩而行。 荣非将纪柔儿拽到身后,同时放缓了脚步。 青衫书生走过巷子三分之一路程时停下了脚步,背负双手,微微仰头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向二人。 荣非微微皱眉,心中升起不祥预感。右臂缩到身后将插在后腰的三根简易火铳拔出,并将一根塞进纪柔儿的手中。 “哎呀,医馆后门好像忘锁了。” 荣非忽然停步叫道。 “你这臭记性,还不快回去锁门。” 纪柔儿拍打着荣非肩头娇嗔道。 “嘿嘿嘿,忙中出错嘛。” 荣非憨笑,扯着纪柔儿转身往回走。 “荣捕头不要演戏了。” 听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荣非便知不妙,连忙将纪柔儿朝巷口推去。 “跑!” 纪柔儿看是个娇柔的女子,跑的却是飞快,而且也没有说要走一起走之类的废话,提起裙摆在青衫书生没反应过来前跑出巷子,拐了个弯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等荣非跑出两步,青衫书生却是已经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浩然气席卷而出。 荣非只觉得身周空气瞬间凝固,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困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姓王的狗贼,你给老子等着! 荣非在心中咬牙切齿的骂道。 第一时间荣非便想到青衫书生应该是黑市王掌柜派来的。难怪之前交货时那般痛快,原来竟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青衫书生自然便是郭潇。 他本想着将二人堵在巷子里便插翅难逃,可荣非的反应却是太快,纪柔儿也是配合的相当默契,一个愣神的工夫便跑没了踪影。 郭潇有些懊恼,可随即想到只要拿下荣非,纪柔儿一个弱女子还不是要乖乖主动送上门来,心中稍安,走过去站到荣非面前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功法和灵药可以给你,不过被我放在家中,你需跟我回家去取。” 荣非眼前金星直冒,脑仁里面更是嗡嗡作响,强忍着全身越来越强的压迫感,费力的说道。 “哼,自作聪明的癞蛤蟆,你可知我是何人?” 郭潇不知什么功法、灵药,不过却是猜到荣非应是认错了人,冷哼道。 “姓王的也是大手笔,竟是找来修行者对付我。还是说功法和灵药本就是出自你手,想要做无本的买卖。” “不用瞎猜了,实话告诉你,本公子便是郭潇。” 郭潇傲气十足的说道。 郭潇? 郭慕怀的儿子? 荣非瞬间便将整件事的脉络捋顺,心中暗叫了一声晦气。 应是那十七桩案件的事情,这位衙内恼怒自己坑了他爹两千多两银子,所以想要找回场子。 即是如此,性命应是无忧,只不过自己如今却是没有银子还他。 荣非抬起头来看向郭潇,准备说些拖延之词忽悠过去,谁知竟是从郭潇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杀意。连忙低下头去,表情变得凝重外加茫然。 两千两银子而已,不至于搞出人命这么夸张吧。 荣非心中惊愕,随即意识到事情恐怕不是先前想的那般简单。 这郭衙内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杀意? 难道… 李奉节曾说这郭衙内是书山记名弟子,为人心高气傲,自视甚高。这类人最是爱面子,难道是因为自己先于他破了十七桩案子,所以怀恨在心? 因为折了面子,就要弄死折他面子的人,这要是搁在玄幻小说里就是妥妥的反派路人啊,还是出场绝对活不过三章的那一种。 荣非低头猜测郭潇想要杀人的原因,可看在郭潇眼中却是胆小如鼠,不敢于自己对视的表现。眼中浓重的杀意稍减,增加了一丝蔑视的意味。 见荣非始终低头不语,郭潇没了耐性,开口说道。 “想来你是知道本公子的身份了,不过不用担心,本公子乃是书山弟子,胸中自有容人之气,不会为些不足道的小事与你这等人计较,今日是要送你一份天大的造化。 看在你于破案之道上有些小计俩,本公子身边正好缺个闲来无事能够解闷的奴仆,便把这机会赏赐与你,磕头认本公子为主。” “只是…认主这么简单?” 荣非抬头不敢置信的问道。 “区区蝼蚁,还不值得本公子诓骗。” 郭潇冷声道。 郭潇的打算当然不是这般简单,这个荣非肯定是要杀之而后快的。凭郭潇的九品浩然气,无声无息弄死一个寻常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之所以费心思演这么一处收奴仆的戏码,真实原因其实是为了能将千娇百媚的纪柔儿合情合理的带离汾城。 只要出了汾城地界,小小荣非还不是生杀予夺,随意处置。 将整盘谋算重新回想一遍,郭潇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喝了一声彩。 运筹帷幄,挥斥方遒不过如此。 荣非不是傻子,郭潇眼中浓烈的杀意刺激着他后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我若是拒绝衙内的好意呢?” 荣非问道。 郭潇闻言目光变得更加阴冷,扬手又是一记耳光,而后骂道。 “不识抬举。” “我若是铁了心拒绝,衙内可是要杀我?” 挨了两记耳光,荣非脸颊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看着郭潇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问道。 “蝼蚁般的狗东西,你以为本公子不敢!” “衙内当然敢,您是书山弟子,是修行者,还是本城县令的独子,弄死个把个人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不过,我这个蝼蚁此时到是想起一句十分应景的话来——反派死于话多!” “你说什么?” 郭潇楞了一下问道。 “没什么,就是随口一说,衙内不要在意。咦,柔姐你怎么回来了?” 荣非看向郭潇身后喊道。 “愚蠢,此等雕虫小技焉能骗到本公子。” “别打头。” “什么别打头,说什么胡话。” 砰! 好似过年时放的大号炮仗般的爆鸣在郭潇身后响起。郭潇身子一晃,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巷口,而后缓缓栽倒。 真的是纪柔儿,她…她竟然没跑。 好似无形大山一般压制的荣非无法动弹的浩然气消失,荣非灵巧的朝旁一闪,避开当头压来的郭潇。 巷口边青烟散尽,显露出双手握着火铳的纪柔儿的身影。 “枪法不错。” 荣非瞥了眼郭潇后背被铅弹打中的位置,朝纪柔儿竖起大拇指赞道。 话音刚落,趴在地上的郭潇猛然翻过身体,对着荣非拍出一掌。 荣非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奔马迎头撞上了一般,口喷鲜血,身体倒飞撞到围墙上又被反弹回来跌落地面。 “荣非!” 纪柔儿尖叫着朝荣非跑来,同时将手中已经打空的火铳当做暗器扔向郭潇。 郭潇已经扶着墙壁站起身来,随手拍出一道浩然气将飞来的火铳凌空打碎。 他目光怨毒的瞪着纪柔儿,伸出右手做爪状朝怀中一扯。纪柔儿只觉得脖子被看不见的东西抓住,身体浮空而起向着郭潇飞去。 “贱人竟敢阴我,那就莫要怪我辣手摧花了!” “摧…尼玛币!” 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知的荣非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手中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郭潇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砰! 生死关头郭潇怪叫一声侧头避开。 荣非遭受重创,身体无力,火铳原本瞄得不准。郭潇这一避却是歪打正着的帮着荣非瞄准了,可惜却是没能打中脑袋,只在胸口迸溅出几滴血花。 眼见一枪未中,荣非将打空的火铳扔掉,抓起最后一只指向郭潇。 连中两枪的郭潇此刻却是已被吓破了胆,顾不得继续行凶,运起浩然气护住后背,一溜烟的跑没了踪影。 “荣非你没事吧。” 纪柔儿跌坐在地,也顾不得站起身,爬过来将荣非搂在怀中带着哭腔问道。 “放心,似我这般贱命的没那么容易死。” 荣非吐出一口血来,咧嘴强撑着笑道。 “还说没事,你都吐了好多血,应是伤了內腑,我背你回医馆去用药。” “真的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也不用…不用回医馆,回…回家…家里有尊大神,有他在…我便死不了。” 荣非走后,余庆之便闭上双目如同入定一般,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静等荣非回来。 听到门口传来凌乱虚浮的脚步声,余庆之睁开眼睛,鼻端抽动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心中暗道不妙,连忙站起身来。 院门哐的一声被撞开,纪柔儿架着全身瘫软的荣非出现在门口。 “余大哥…打今起我就是缉…缉仙司的人了…你可不能…不能不管我。” 荣非强打起精神朝余庆之笑道,随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第九章 恶人先告状 余庆之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在荣非身旁将其稳稳扶住,从纪柔儿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后心中惊奇不已。 那叫做郭潇的书生修士修炼的应是书山浩然气,修为应该是初入九品。 可修士就是修士,即便是最低的九品,与普通人之间也是有这巨大且不可逾越的鸿沟。 若是在许多人的混战之中,九品修士被普通人偷袭击中要害而死是有可能的。可在狭巷这种利于浩然气逞威的地形中,堂堂书山弟子被两个普通人重创而逃,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过此时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检查过荣非的状况后,余庆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只是内腑受到些震荡,加之荣非本身体弱,所以才昏厥过去,并无大碍。 从衣袖中取出个玉瓶,倒出一粒银色药丸,摆开荣非的嘴塞了进去。 银色药丸入口即化,昏迷中的荣非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在脑海中炸开,随后蔓延全身。清凉之气所过之处,所有疼痛酸麻立刻消散。 荣非悠悠转醒,看到满脸担忧的纪柔儿和微笑着的余庆之。 挣脱开两人搀扶的手臂,荣非朝前小跑了两步,又原地蹦跳几下,只觉得浑身轻松,似乎比往日里还更有力气了些,便朝着余庆之抱拳感谢道。 “多谢余大哥。” “你既已加入缉仙司便是自己人,客套话不必再说。” 余庆之摆手道。 “即是如此,那小弟也就不客气了,请余大哥借小弟一样东西。” …… 打从记事起,郭潇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两个卑鄙阴险的蝼蚁之手。 前胸和后背的创口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郭潇忍不住闷哼一声,强忍剧痛身形踉跄着跑进县衙后院。 一路穿过寂静无人的庭院、回廊,审案大堂后面的偏房中,李奉节正与一干捕快衙役紧张忙碌的整理着下一桩案子的资料。 县丞曹源、主簿张嵩坐在院子里的凉亭内饮茶。 前方偏房内传来李奉节的喝骂声,南侧大堂发现是不是传来醒木拍案和百姓的欢呼声。曹源与张嵩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露出一抹苦笑。 荣非是个宝贝啊,可惜只要有郭慕怀在汾城一天,这个宝贝的光两人便一点都借不到。 想想郭慕怀的考成文书上写的满满当当的各项政绩,再想想两人考成文书上的寥寥几笔,二人又忍不住同时长叹一声。 噗通。 似有人摔倒的声音,两人连忙寻声看去,便见到郭慕怀的宝贝儿子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正挣扎着想要起身。 “哎呦,郭贤侄你这是怎么搞的?” 曹源和张嵩连忙跑过去将郭潇扶起来,语气关切的问道。 “荣非…荣非小贼要杀我!” 郭潇捂着胸前的伤口,气若游丝的说道。 “荣捕头一向深得县尊赏识信任,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曹源道。 “贤侄先莫要动气,找郎中来治伤最为要紧。” 张嵩道。 “我…我要去找父亲…为我做主…” 郭潇甩开二人手臂,扶着栏杆欲直闯大堂。 曹源与张嵩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喜色。 “哎哎哎贤侄慢着些,我来扶你。” 二人跑到郭潇身边,一人把左臂,一人把右臂,将郭潇整个人架了起来,乐颠颠的朝大堂跑去。 有好戏看喽! “证据确凿,将人犯关押重牢,待圣上朱笔亲批,秋后问斩!” 大堂之上,郭慕怀拿起醒木重重拍下,气势威严的怒声吼道。 随后便有两名衙役,将戴着镣铐,吓得瘫软如泥的人犯押了下去。 郭慕怀拿起案几上的凉茶润了润干哑的喉咙,拿起第十二本案宗正要传唤带人犯上堂,便听到身侧的边廊里响起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郭慕怀眉头一皱,以为是李奉节忙晕了头、走错了方向,正欲开口训斥,便见到曹源和张嵩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进来。 “你们这是要干什…” “父亲…您要为孩儿做主啊!” 郭慕怀话音未落,便见那满身是血之人扑过来抱住自己的小腿哀嚎。 “潇儿!怎么是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看清这人的面孔,竟然是自己的儿子,郭慕怀赶忙将其搂在怀中问道。 “孩儿闲来无事去街上散心,遇到荣非便主动与他打招呼。没曾想他竟恶语相向,说是孩儿差点断了他的财路。孩儿心中气不过便回敬了几句,那荣非恶贼便掏出个古怪的东西将我打伤。若非孩儿反应快,怕是再也见不到父亲您了,咳咳…咳咳…” 说着,郭潇咳出一口血来喷在郭慕怀官服下摆上。 郭慕怀听的是目眦欲裂,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而且这个儿子也的确给他争气长脸,年纪轻轻便成为书山的记名弟子,说是心头肉、掌中宝也不为过。 如今竟是差一点被人给宰了,这如何能忍。也不管大堂外围观百姓的众目睽睽,当即朝着堂下待命的两名捕头吼道。 “去…去把荣非那个恶贼给本官拿来!” 曹源闻言心中便是一动。 这个郭潇所言不尽不实,荣非为人素来低调谨慎,说话办事极有分寸,如何会去主动招惹县令之子。 不过这样倒是给了自己一个拉拢荣非的好机会,于是便朗声说道。 “大人先莫动气,荣捕头向来知进退、守规矩,只怕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吧,不如先由下官去找荣非问清楚缘由。” “下官也愿与曹大人同往。” 张嵩跟曹源想到了一块,出声附和道。 “不可!” 郭潇连忙叫喊道。 “那荣非丧心病狂,不单打伤了我,甚至还辱骂父亲,言语用词之污秽不堪,着实难以复述。父亲您可是堂堂朝廷命官、一县之尊,岂可任由一员小吏如此侮辱。” “荣非还敢辱骂本官,他骂了什么?” 郭慕怀怒道。 “他说…他说父亲您…外表锦绣,内里草包,若不是靠着他…” “行了,本官知晓了。” 若是再任由郭潇说下去,自己这点底细岂不是要公之于众了。郭慕怀赶忙喝令其闭嘴,目光凶狠的看向堂下两名捕快。 “带荣非那狗贼来见本官,若敢反抗不尊,便当场打杀了他。” 曹源和张嵩闻言便是悚然一惊,心道郭慕怀这厮好狠呐,竞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堂下的两名捕快因荣非接任总捕一职而对其心生不满,这在衙门里是人尽皆知之事。 派这两人前去,摆明了就是不给荣非活路啊。 不过想来也是,这次考成过后郭慕怀必定高升,而荣非此子若是留着对他来说终究是个隐患。只是不知郭慕怀是早就有这个打算,还是刚刚才想到。 二人畏惧郭慕怀的狠辣不敢再多言。 两个捕快狞笑着领命而去。 …… 荣非朝余庆之借了东西,换过一套干净衣衫,洗去脸上的血迹后,带着纪柔儿朝县衙赶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荣非悄悄问道。 “跟过来了吗?” 纪柔儿装作整理荣非衣衫飞快朝身后巷子里瞥了一眼,看到了一袭白衫后低声回答道。 “嗯。” 荣非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加快了步伐。 “刚刚余大哥主动提出帮忙摆平郭县令,你为何拒绝?现在又要担心人家不来。” 纪柔儿不解的问道。 “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我既然已经决定加入缉仙司,和他之间便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作为下属便要有下属的觉悟,不能事事都依赖上官,要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作为上官呢,也要体察下属的难处,并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助力。 我刚刚之所以拒绝他的帮助,即是表态,也是试探。如今看来,这位上官还算不错,那我也不能太拉胯,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物超所值。” 穿过两片坊区便到了县衙所在的长街。 此时长街之上人头攒动怕不是有几千人。可奇怪的是,几千人拥挤在一起,却是没有嘈杂议论之声,所有人都直愣着耳朵做认真倾听状。 荣非在汾城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何况身旁还有个百媚千娇的妙手仙子相伴。 长街上认出二人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通道,让荣非和纪柔儿通行。 “哎呀,院门未锁,屋子里还有李奉节打下的欠条呢,不会被人偷了去吧。” 纪柔儿抓紧荣非衣袖失色道。 “放心,刚刚换衣服时我便揣在怀中了。” 荣非嘿嘿一笑。 很快二人便来到县衙门前,隐约听到郭潇的哭诉声传来。 荣非之所以着急赶来,就是担心郭潇这厮恶人先告状,被郭慕怀借着机会料理自己。 当荣非迈上台阶,出现在县衙大门口时正好与两个奉命捉拿他的捕快撞了个满怀。 “两位叔叔这是要干嘛去啊?” 这两个捕快与刘墉同届,因此私下里荣非一直以叔叔相称。 荣非冷笑道。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荣非,竟是自投罗网来了,倒也省了爷爷的力气。” 两个捕快先是一愣,随后狞笑一声,同时伸手向荣非肩膀抓来。 荣非退后两步避开,二人面露喜色,拔出腰刀大吼道。 “大人有令,胆敢拒捕当场格杀!” 第十章 与民同罪 “琉璃胡同。” 面对挥舞钢刀、面露凶相的两捕,荣非镇定自若,用仅能被两捕听到的声音说出四个字来。 两捕顿时神情大变,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举着钢刀却是迟迟不敢劈下。 荣非冷笑着瞥了两捕一眼,迈步从二人中间穿过进到县衙大堂。 若无十成十的自保手段,荣非岂敢跟县令做买卖。 整个汾城县衙,上至县令、县丞、主簿,下至捕快、衙役、门房,都有把柄在荣非手中。防的就是有朝一日郭慕怀翻脸不认人。 捕头、捕快、衙役属于小吏,朝廷是不给发工资的。平时的收入小一部分来自于上官的赏赐,大部分则是靠着灰色收入。 寻常捕快多是赌场抽佣、收保护费之类的。可这两人却是胆大包天,干起了倒卖私盐的勾当。 盐铁国营,私下贩卖乃是重罪。一旦被检举,轻则刑仗,重则发配充军。 而琉璃胡同正是两人藏匿私盐的地方。 吓住两捕,荣非站在大堂中央,背负双手扫视全场。 所谓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胥吏。县令、县丞、主簿这类官员任期一到要么高升、要么平调,一处地方通常就呆四年,可捕头这类的小吏却是要在一个位置上干到死的。 因此也有宁得罪县令,莫得罪胥吏的说法。 被荣非目光扫过的捕快衙役均是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见无人上前,荣非这才看向郭慕怀质问道。 “适才听闻大人要拘捕在下,不知罪名为何啊?” 荣非有恃无恐的架势气的郭慕怀眼皮直跳,指着他吼道。 “当街行凶、强闯公堂、目无上官。荣非,你好威风啊。今日若不治你,本官颜面何在!律法威严何在!” 荣非闻言微微一笑,朝着郭慕怀拱手抱歉施礼道。 “汾城总捕荣非参见大人。目无上官何来之有?身为县衙总捕,又何来强闯公堂一说?至于当街行凶,呵呵,敢问大人可有证据?” “你…” 郭慕怀表情一滞,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能做到县令的位置,证明郭慕怀不是傻子,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所言不尽不实。试问一个小小捕头,如何敢找县令之子的麻烦。 更何况郭潇还是书山记名弟子,是修行者。 只是刚刚看到郭潇浑身是血一时心疼,同时想到这是个干掉荣非的好机会,因此才临时起意。想着只要将荣非下狱,捏圆搓扁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可没曾想荣非竟是来的如此之快,当着县衙所有官吏和汾城百姓的面直接与自己对质,这却是让他有些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荣非擅长的便是破案,与他当堂讲证据、辩对错无异于自取其辱,倒不如直接以势压人。 打定主意,郭慕怀心中大定,一拍醒木道。 “有无证据无需你来质问本官,按照律法,先行将你关押,待后续调查清楚后,自会给你公道。来人,带荣捕头下去。” “大人,下官认为此举不妥。既然苦主与被告具在,不如就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让双方对质,也好彰显大人您的严明无私。” 在一旁看了半晌好戏的曹源忽然跳出来扬声说道。 “是极是极,曹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双手赞同。” 张嵩先是被曹源的举动弄得一愣,可随即便猜到了他的用意,连忙也站了出来。 郭慕怀为人强势,这四年来将两人压制的极为凄惨,因此碰上如此难得的机会,便忍不住跳将出来发难。 “你…你们放肆!来人啊,将…将他们两个逐出去,将荣非捉拿下狱。” 郭慕怀没想到曹源和张嵩会出来搅局,被气得浑身发抖的吼道。 众捕快、衙役面面相觑,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莫忘了本官才是一县之长,只要本官还在位一日,汾城便是由本官说了算。尔等莫非要枉顾律法与朝廷对抗吗?” 郭慕怀此言一出,众衙役捕快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只能朝三人道一声得罪,便要动手赶人、抓人。 “荣捕头放心,有本官看着,没人敢在狱中对你不利。” “本官也是一样。” 曹源和张嵩被衙役架着离开仍不忘扭回头来安抚荣非。 这二人平素与荣非没有太深的交集,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今日之所以挺身而出,多半是被郭慕怀压得太狠触底反弹了。 转念间荣非就已在心中想的透彻,可这份善意却是必须接下,于是朝二人点头致谢。 最开始受郭慕怀指使的两个捕快站到荣非面前低声说道。 “上命难违,荣捕头莫怪,到了狱中我兄弟二人自当尽心照顾。” 说罢,取下挂在腰间的铁链就要将荣非绑上。 “二位叔叔且慢,我还有一句话要向县尊大人问个清楚。” 荣非仰首看向郭慕怀道。 “郭大人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问青红皂白都要将我下狱了是吗?” “莫要再让他满嘴胡言,速速拿下。” 那么多的百姓围堵在县衙门前看着呢,郭慕怀自感已经丢尽了颜面,哪里还肯继续与荣非纠缠,拍着醒木大吼道。 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荣非也就不再拖延,从怀中取出从余庆之那里借来的一面刻有龙纹和缉仙二字的金铸腰牌。 “缉仙司总捕令牌在此,汾城县众官吏听令!” 在场的捕快衙役看着金牌一脸懵逼。 缉仙司是个啥衙门?没听过啊。 曹源和张嵩早就猜到荣非肯定是有恃无恐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缉仙司。 两人推开身边的衙役,走到近前仔细查看,确认金牌无假,连忙朝荣非抱拳道。 “汾城县丞曹源听令。” “汾城主簿张嵩听令。” 桌案之后的郭慕怀闻听缉仙司三字,再看到金牌,只觉得脑袋里面嗡的一声,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瘫倒在椅子上。 “汾城知县郭慕怀之子郭潇,先当街袭杀官差未遂,后强闯公堂污蔑栽赃。汾城知县郭慕怀枉顾国法、以权谋私。着汾城县丞曹源、主簿张嵩将两人犯缉拿押送京都受审。” 荣非举着金牌朗声说道。 曹源、张嵩眼角含喜,面色却是依旧严肃,躬身领命之后,喝令众捕快衙役将郭慕怀和郭潇擒下。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郭慕怀面色苍白的瘫坐在椅子上,不敢置信的呢喃。 郭潇见形势急转却是不肯坐以待毙,鼓荡起体内剩余的一点浩然气朝荣非扑去。 “假的…一定是假的…小小捕快怎会有缉仙司总捕的令牌,我杀了你个贼人。” 曹源连忙喝令衙役拦住,却都被浩然气震翻在地。 眼看郭潇面目狰狞的扑到身前,荣非不紧不慢的抬起藏在袖中的左手。 左手之中握着一柄火铳,黑洞洞的铳口瞄准了郭潇的脑袋。 郭潇被火铳打出了心理阴影,怪叫一声不敢继续上前,拐了个弯向侧面边廊冲去,看样子是要跑路。 张嵩从衙役手中夺过水火棍挡在郭潇脚下,郭潇哎呦一声被绊倒在地,张嵩举棍照着郭潇后脑重重一拍,郭潇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哼,本官面前也敢放肆。” 张嵩将水火棍在身边一杵,威风凛凛道。 “张大人好身手。” 荣非收起火铳,竖起大拇指赞道。 “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两个人犯拿下。” 第十一章 忠 奸 愚 崔显脸色陡然一变,不是因为顶在后脑的火铳,也不是荣非饱含杀意的语气,而是一道正抬步迈过门槛,穿着白色长衫的身影。 刚刚便是此人的一句话将自己的浩然气震碎。 “你是…何人?” 崔显的心莫名的跳得有些快,却不是看到纪柔儿时的那种悸动,而是因为…畏惧。 虽然已经大概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可崔显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缉仙司总捕,余庆之。” 果然是他。 猜想得到证实,心知今日郭潇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走了。即是如此,崔显倒也十分的光棍,将郭潇放在地上,朝着余庆之抱拳拱手道。 “书山苟先生座下记名弟子陇西崔显,见过余总捕。” “苟逊的弟子、陇西崔氏。呵呵,怎么,害怕把你也抓起来?” 余庆之笑道。 “就知道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余总捕的法眼,让您见笑了。我与郭潇同为苟先生的弟子,有同窗之谊,即便不耻他的所作所为,碍于书山的规矩,也只能出手相救,还望余总捕见谅。” 崔显解释道。 “恩,合情合理,你做的没错。” “余总捕大人大量,崔显感激不尽,就不叨扰了,告辞。” 崔显面露喜色转身欲走,可身体竟然无法动弹,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浩然气,而且是比自己所修炼的还要高出几个品级的浩然气? 崔显心中一惊,可随即就发现不对劲。 浩然气中正平和,可此刻压制住自己的无形气劲中却是带着一股子凶戾狂暴。 冷静下来稍加思量,崔显便想到了一个传闻。 据说八百年前捕神博采众家所长自创捕神诀,其特点便是可以模仿各家修行门派的功法和招式,谓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捕神诀正是缉仙司的修行功法。 余庆之是缉仙司总捕,用捕神诀模仿施展出浩然气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怎么样啊小家伙,被浩然气压制的滋味如何?” 余庆之笑问道。 “呵呵…呵呵。” 崔晓一脸苦笑,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刚刚说你做的没错,那是站在你的立场而言。可若是站在缉仙司的立场,劫持朝廷人犯此罪其一,仗着修为欺压朝廷命官此罪其二。若是如此轻巧便放你离去,我这个总捕也就不用干了,你说是吧。 呵呵呵,陇西崔氏虽是豪族,却也管不到我缉仙司。还有苟逊没跟你说过,我与他有仇吗?” “这个…这个…” 崔显闻言脑门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嘴巴里支支吾吾的想要再狡辩挣扎一下。 “瞧把你吓得,逗你玩呢。我和你老师的仇怨与你何干,放心吧,不会拿你出气的。” 崔显松了一口气,心想牢狱之灾可免。 “不过你毕竟触犯了律法,却是必须有个交代。不如这样吧,你自断两指,此事便就此揭过,如何?” “余总捕您真会开玩笑。” 崔显干笑道。 “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余庆之虽是脸上还带着微笑,可目光却是骤然一冷,语气更是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崔显被吓的打了个哆嗦,连忙说道。 “不劳总捕,我…我…我自己来。” 话音一落,无形气劲便立刻消失。 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崔显不敢犹豫,用右手握住左手的尾指和无名指,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力一掰。 咔咔两声脆响,崔显移开右手,将被硬生生掰断紧贴在手背上的两根手指露出来给余庆之核验。 第十二章 京都十九时辰 荣非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纪柔儿连忙将他扶住,关切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没事,现在是什么时辰?” 自打跟随在刘墉身边做帮手以来,荣非就从未接手过如此脱离自己掌控的案子,见余庆之仍旧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便忍不住涌起一股怒气。 这家伙明明心里也很着急,否则不会耗费巨大的代价使用传送法阵,可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从容模样,也不知他是装出来的,还是本身就是个慢性子。 “大概酉时了吧。” 纪柔儿歪着头想了一下答道。 “戌时一刻。” 余庆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看了一眼后说道。 戌时一刻也就是晚上七点十五分,距离后天中午十一点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拥有数百万人口的京都里找到只有拳头大小的玉玺,这案子的难度堪称地狱级别啊。 荣非忍不住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 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这桩案子写成小说,书名就叫《京都十九时辰》。 “抓紧时间去现场吧,我百分百破案的声誉不能毁在这里。” 荣非强压着怒意对余庆之说道。 当当当。 有人在外面敲响了房门,随后一个很尖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是余总捕回来了?” “是我,魏公请进。”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老太监探头进来看到余庆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从门缝里挤进来,返身关上房门,小跑着来到余庆之面前低声道。 “哎呦我的余总捕啊,你可算是回来了,陛下那边都问杂家三遍了。近日各方修士云集京都,五绝大阵缺了你这个阵眼,陛下睡觉都不踏实。” 说完看向荣非和纪柔儿,将两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后,目露怀疑之色。 “这二人便是你找来的帮手?看着乳臭未干的小样,靠谱吗?” “有志不在年高,在下八岁协助师父办案,至今破获大小悬案、疑案共九百三十二件,无一冤假错案。汾城荣非,见过魏公。” 面对老太监的质疑,荣非不卑不亢的拱手答道。 “口齿倒是伶俐,只望莫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哦。” 魏公公撇嘴说完,便拉着余庆之催促道。 第十三章 屡试不爽 一出好戏 本着谁受益,谁嫌疑最大的原则,荣非提出了问题,而魏公公也毫不迟疑的脱口说出雍王朱成的名字。 “我知道你小子是怎么想的,这一点不是只有你能想到,杂家、马公公、余总捕包括陛下都想到了。这也正是找你小子来这的目的,只要你能找证据,证明偷窃玉玺是雍王指使,你便算立了大功,陛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魏公公瞥了荣非一眼说道。 “当时守在外面的侍卫在哪里?” “余总捕到来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将那队侍卫调离,其实都暗中关在内库里面。身也搜了,各种刑具也都用过了,却还是一个个的喊着冤枉。” “玉玺丢失后,御书房里还有何人进来过?” “陛下、余总捕,还有杂家和马公公。” “马公公是何人?” “司理监秉笔太监,和杂家一样在陛下还是皇子时便贴身伺候着,也是信得过的。” 荣非点了点头,随后开始仔细检查御书房,包括门窗、屋顶、墙壁、地面等等。 御书房三面都是青砖混合着糯米汤堆砌的墙壁,足足有两尺厚,且无凿刻的痕迹。找来一根木棍将地面金砖逐块敲打,没有发现中空或是撬动过的痕迹。 抬头仰望屋顶,只见刷着桐油的木板整齐排列,没有损毁修补的痕迹。 整个御书房只有朝南面的一扇门和两扇窗可以出入。御书房毕竟是重地,防盗措施做的异常严密,不会给梁上君子任何潜入的机会。 “当日离开时可关闭了门窗?” 荣非转了一圈后见魏公公正盯着收拾整齐的桌案发呆,便轻轻敲了敲桌面问道。 “哦,那一日天气炎热,陛下嫌关窗气闷,便一直开着。离开时想着外面有禁军把守,便只关闭了房门,未曾关窗。唉,杂家还记得清楚,当日玉玺就摆着这里。” 魏公公指着桌案上的锦盒说道。 “哦?” 荣非听闻这就是装着玉玺的锦盒,伸手将盖子掀开,看到里面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中间位置向下凹陷,大致可以判断出玉玺跟纪柔儿的拳头差不多大小。 “你们离开的时候锦盒是盖着的?还是打开的?” “这个…应该是打开的。杂家记得当然内阁送来的奏折很多,陛下只批阅了一半,用过玉玺之后随手就放在锦盒里,确实是嫌再取用时麻烦,所以没有盖上盖子。” 魏公公咬着手指回忆过后答道。 “那回来的时候,锦盒是合上的?还是打开的?” “打开的,就跟杂家离开时一模一样,盒盖的位置都没有半点移动。” 魏公公未做犹豫思考,直接斩钉截铁的答道。 见荣非所有所思的点头,魏公公连忙问道。 “怎样?可是有了线索。” “目前掌握到的线索太少,还无法做出有效推测,麻烦魏公带我去见见被关押的侍卫吧。” 二人走出御书房,关好房门喊来值守的侍卫,而后朝内库方向走去。 内库便是皇帝的私人钱库,由户部每年从国库中划拨一部分钱物过来。此外还有城外的皇庄、皇商等赚取的银钱,也都会填充到内库里。皇帝陛下赏赐臣子和皇宫里的花销用度都要从内库里支出。 内库的钥匙一直是由魏公公和马公公两人轮流保管,因此将那些侍卫关押在内库里最为保险。 内库距离御书房颇远,二人边走边低声交谈。 刚穿过一道圆形月亮门时,只听到破风声响起,一道虚影速度极快朝魏公公前胸袭来。 荣非高喝一声小心,拉住魏公公胳膊想将他拽到一旁躲避。 可魏公公却好似铁铸的一般,荣非非但没能拽动,反倒差点把自己胳膊拉上,顺带着还将魏公公的袖子扯碎了一块。 这时那道虚影已经撞到魏公公的胸膛上,发出波的一声轻响炸成一蓬木屑和碎羽毛飘散。 虚影炸碎之前,荣非看清楚那是一杆摘掉了箭头的羽箭。 “嘚!大晏三军统帅朱琰在此,来将何人报上姓名,朱某箭下不死无名之鬼。” 一声脆生生的童音在前方响起,荣非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有一高一矮两名孩童。高的大概七八岁,矮的只有五六岁,二童皆是骑着木马。 高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张小弓,显然刚刚的无头羽箭便是他射出来的,喊话的也正是他。 矮的那个则是双手端着一杆三尺长的木头红缨枪,虎视眈眈的看着荣非和魏公公,大有一言不合便拨马杀来的架势。 “老奴魏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齐王殿下。” 魏公公朝两孩童弯腰行礼道。 “哼,原来是个老太监,无趣无趣。” 持弓的孩童撇着嘴嘟囔道。 魏公公见荣非还傻愣愣的杵在那里,连忙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还不快行礼。” 荣非被魏公公踢了一脚,非但没有行礼,反而是踏前一步,背负双手,神态傲然的吼道。 “吾乃一身肝胆平乱世,手中长枪定江山的常山赵子龙是也!” 两孩童闻听顿时目光一亮,矮个的那个将枪尖指向荣非,奶声奶气的说道。 “听名号是个英雄,可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你有马有枪,身旁还有名将掠阵。我既没有趁手的兵刃,也没有名驹骑乘,定然不是你的对手。即便现在与你相斗也是胜少败多,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脸上无光,不如待我备齐兵刃战马,择日再战如何?” “此人说得有理。咱既然要赢,就要赢得理所当然,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高个孩童听到荣非称自己为名将,顿时便得意起来,拍着矮个孩童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 第十四章 暗流 自三年前先皇在一次早朝时忽然昏倒在御座上,大晏的文武百官就开始暗中物色下一任皇帝的人选,准备先行投资,赚取一把从龙之功。 经过严密慎重的分析,大多数官员认定当时被封在灵州奉城的诚王,最有机会在陛下驾崩之后问鼎帝位。 可是也不知那位远在灵州的诚王是脑子抽风了,还是熬的太久失去了耐心,竟然玩起了谋逆篡位的戏码。诚王府的一名长史得知诚王意图密谋篡位的消息后,心知此事必不可成,抱着死王爷不死长史的打算,将一封密信寄至京都。 五日后驻扎在奉城外的灵州左卫将诚王府团团围住,诚王知道事情败露,煮了一盆毒药,带着全府两百余人去地府继续谋朝篡位的宏伟大计去了。 诚王一死,百官们心中暗自骂了句傻逼,马不停蹄的重新研究投资人选。 在剩余的十来个皇子之中挑来挑去,认定那时尚未封王的四皇子朱成最有希望,于是纷纷私下里示好效忠。 半年前先帝驾崩,睡梦中被叫醒的官员们表面上装作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却是已经乐开了花。 从龙之功成矣! 可当他们披麻戴孝赶到皇宫里准备庆贺四皇子朱成登基时,内阁首辅刘传芳却是宣读了一份先皇临终前亲笔写下的传位昭书。 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朱晟继承帝位,荣登大宝。 回想起刘传芳宣读传位昭书时,文武百官和朱成脸上惊愕的表情,晏帝朱晟的心情便舒坦了许多。 太庙之中,朱晟背负双手,目光从灵堂上供奉的历代皇帝牌位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最后一个牌位上。 那是他的父皇,上一任晏帝的牌位。 “父皇啊,若您早些让四哥就任封地,估计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的发生了吧。还是说,您本就是更属意由四哥来做这个皇帝?” 朱晟目光复杂,口中闻声呢喃。 “陛下,老魏派人送来消息,说是余总捕回来了。” 秉笔太监马洪站在门槛外恭声说道。 朱晟闻言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喜色,可脸上的表情和语调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头也不回的问道。 “可是有了法子?” “回陛下,传话的说,余总捕是带着一个叫荣非的后生和一个小姑娘回来的。跟老魏交代过后便带着小姑娘离宫去了玄武胡同的宅子,把那个叫做荣非的留给了老魏照看。说那荣非是郦州汾城县的一名捕头,是来寻找玉玺的,现在正跟着老魏满皇宫转悠呢。老奴适才去吏部和刑部查过汾城县的折子,均未曾提及此人。” 听完马洪的话,朱晟眼中的喜色被失望取代,许久过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余总捕忠心可嘉,就是性子过于沉稳,不知轻重缓急,估计也是病急乱投医吧。算了,本就没指望他那边能有何作为。让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回陛下,老奴已经着人在青州寻到一个经验丰富的玉雕匠户,正快马加鞭往京都赶来,估摸着今晚就到。和玉玺材质一样的原石也已找到并准备了三块以防意外,待匠户一到便立刻着手雕制,明晚应该就能做出足以以假乱真的玉玺。” 马洪低声答道。 “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这两日便不用在朕身边伺候了,专心去盯着那件事情,要保证做到万无一失,不留首尾。” “老奴遵命。” 马洪领命离去,朱晟深深的看了一眼先帝牌位,而后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太庙。 “朱成,朕便等着你来发难。这一次,朕依旧会赢!” …… 琴音悠扬、青烟袅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打破了这份雅致与宁静。 雍王朱成停手按住颤动的琴弦,看向关闭的房门道。 “进。” 房门打开,长史穆士奇迈步来到近前低声道。 “宫中传来消息,余庆之带着一个叫荣非的捕快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名姿色不俗的女子。此时余庆之带着那女子回了玄武胡同,叫做荣非的捕快则是跟着魏琳在寻找玉玺的下落。” “捕快?有何特异之处?” 朱成摩挲着唇上的两撇胡须问道。 第十五章 荣非故事会 “可有什么依据?” 魏琳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们都怕死。只要是个头脑正常的人都知道,偷窃玉玺是要株连九族的。如果真是他们偷走了玉玺,既然当时没跑,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必要再表现的如此窝囊。而且动手之前,也一定会将家人暗中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荣非解释道。 “可若不是他们偷的,那会是谁?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御书房,拿走玉玺后有神不知鬼不觉的遁走?” “魏公你是修士,可知晓修行界是否有那种可以遁地或者是隔空取物的法术?” “嘿嘿嘿,小子,你真以为咱们大晏皇宫是无遮无拦,可以任凭修士来去自如的地方?你小子既然是老余看好的人,便也不妨告诉你。莫说咱爷俩现在所处的皇宫,便是整座京都其实都是被五绝大阵所笼罩保护。 而看守阵眼及大阵的操控者便是老余。只要老余身处五绝大阵范围之内,任何一丝的修为波动都会被他立刻察觉。所以玉玺一定是被普通人偷走的,绝不是修士所为。” 魏琳斩钉截铁的答道。 荣非点了点头,捏着下巴默不作声的闷头朝前走。 “荣小子,这又是要去哪里?” “去御书房。既然玉玺一定是被普通人偷走的,那就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之前检查的还是过于仓促了,这次一定要仔细搜寻。” “唉,杂家就是劳苦的命啊,都这个时辰了竟然还要被你小子折腾,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还能受得住哇。” “魏公,麻烦你下次换个词,别总折腾折腾的挂在嘴边,听起来怪别扭的。还有,下次说折腾这个字眼的时候别揉腮帮子。” “就你小子事多。” 照例赶走守在御书房外面的禁军,魏琳轻车熟路的将灯盏点燃,叮嘱了几句后便找了个角落打盹去了。 荣非举着一盏犀角灯,从门口开始,以金砖为坐标,趴在地上逐块检查,生怕漏过任何一丁点的线索和细节。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荣非相信只要不是瞬移、隔空取物一类的法术盗走玉玺,现场就一定能够找到线索。 犀角灯光线朦胧昏暗,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荣非不得不见下巴贴在坚硬冰冷的金砖上,身体一点一点的朝前挪动。 一个多时辰后,荣非爬遍了半个御书房却是一无所获。 去到外面仰望星空让酸涩的眼睛休息一会,缓解一下疲劳后,重新回到御书房里继续寻找线索。 检查到御案前面时,荣非眼角余光看到左侧案脚附近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荣非已经有些麻木的神经顿时兴奋起来,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慢慢的爬过去,将左手食指沾了些唾液,然后用指肚小心翼翼的将反射灯光的小东西粘起来。 这是一粒极其微小,以至于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下肯本就看不到的沙粒。 荣非缓缓转动食指,沙粒上偶尔有平滑的光洁面与灯光形成反射角,便会像是发光一般,短暂的闪烁一下。 观察了一会,荣非将沙粒小心翼翼的放在御案上的一个砚台砚池里,而后钻回到御案下继续寻找。 果然不出荣非所料,那只案脚的周边还有许多相似的沙粒,砚池里很快就积攒了指肚大小的一堆。 确认御案地下已经捡干净了,荣非将目光瞄向御案与房门、窗户之间的金砖上。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搜寻检查,砚池里的沙粒堆体积增长了一倍有余。多出来的沙粒,都是荣非从东侧窗户的窗沿上,窗户与御案之间的金砖上捡到的。 此时已是到了卯时,天际泛起鱼肚白,忙碌了一夜的荣非非但没有半分的困意,反倒是精神抖擞,兴奋异常。 不过半日未曾进食和饮水,身体却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叫醒睡得正想的魏琳,二人走出御书房去找吃食。 “说来也怪,在能硌死个人的地上眯这一会,竟是比在床上睡得还舒坦解乏。要不说这人呐,还是不能太清闲,不然容易闲出毛病来啊。” 魏琳抻着懒腰感叹道。 经过一夜的相处,荣非发现这个老太监除了有点碎嘴子,人还是蛮好相处的,便开玩笑道。 “这好办啊,魏公你跟陛下申请以后常驻缉仙司,我整天带着你四处办案,肯定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唉,到了杂家这个位置,有些事也只能是想想喽,实在是身不由已啊。在陛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得罪的人只多不少。不只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杂家,就等着杂家失去陛下宠信的那一天,冲上来一人一口给生吞活剥了去。” 魏琳长叹一声道,脸上流露出说不尽的沧桑与疲惫。 “哎呦干爷爷,孙儿可算找到您了,出大事了!” 这时,荣非昨天晚上见过一面的那个小内侍急匆匆的跑来,一脸的慌乱紧张。 “小崽子,你小点声,生怕旁人听不见是吧。” 魏琳踢了小内侍一脚尖声骂道。 “干爷爷,实在是…” 小内侍瞟了一眼荣非连忙闭上了嘴巴,拉着魏琳到一旁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听小内侍说完,魏琳身子一抖,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跟小内侍耳语了几句后,来到荣非面前说道。 “荣小子,杂家有些急事要去料理,接下来便有小顺子陪着你吧。” “魏公只管去忙,不用担心我。” “嗯嗯,若是有了线索进展,便让小顺子通知杂家。” 交代过后,魏琳撩起衣衫下摆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看得出来的确是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 “荣捕头,接下来要去哪?” “先去吃饭。” 第十六章 起风了 六公主朱月瑶年芳十八,与晏帝朱晟为同母所出。因自小便生的花容月貌且性子古灵精怪,因此极得先帝和诸位兄长的宠溺。 刚刚宫外传来消息,好姐妹刘映蓉的父亲,当朝内阁首辅刘传芳今晨早起时呕血呕到昏厥。朱月瑶便带着两个贴身宫女赶着出宫去陪伴安慰好姐妹。 “话说西周末年关中一带地龙翻身,加之连年旱灾以致百姓四处流亡,国家动荡不安。西周皇帝周幽王不思安抚流亡的百姓,反而是大兴土木兴建宫宇,同时下令征集天下美女入宫,以供其享乐…” 经过八弟朱琰与侄子朱允玩耍的园子时,听到抑扬顿挫的男子声音传了出来。 不同于太监内侍的尖锐阴柔,不同于侍卫禁军的粗狂豪迈,这个声音柔和而不失阳刚,听在耳中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而这个声音所讲的内容,也同样引起了朱月瑶的兴趣。 “周朝有一个大臣名叫褒珦,因进言惹恼幽王被关入牢中。褒珦的族人为了救他出来,便在民间找到一名绝色女子,给这名女子取名褒姒,送入宫中以讨幽王欢心,借机替褒珦求情。那幽王被褒姒美貌所迷,十分宠幸…巴拉巴拉巴拉…这一次犬戎大军真的杀来,幽王连忙命人燃起烽火。可因为前几次的戏弄,各诸侯以为还是假的,便没有出兵。结果犬戎大军攻破城池,周幽王被杀死,褒姒被掳走,西周自此灭国。” 毕竟离得太远,声音时断时续的听不太真切,朱月瑶听得入迷,脚下便不自觉的一步一步挪进了院子里面,靠近了凉亭。 木偶奇遇记、狼来了和烽火戏诸侯这三个小故事虽然听起来没有三国演义那般的畅快精彩,却是胜在足够新奇,而且寓意深刻,告诉世人要诚实守信,否则必然是要吃大亏的。 朱琰和朱允听过最后一个故事却是没像先前那般雀跃欢呼,而是微微垂首,小眼睛在眼眶里面滴溜溜的乱转,也不知在回味故事中的道理,还是在暗骂幽王的昏庸无道。 “咦,六姐,你怎么来了?” 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会,朱琰抬起头来正想说什么,却是看到站在凉亭外的朱月瑶,站起身来喊道。 “六姑姑好。” 朱允也站起来奶声奶气的叫道。 荣非背对朱月瑶而坐,听闻两人说话内容,猜到是有公主到来,连忙站起来转身施礼。 “荣非见过公主。” 荣非心知皇宫之中规矩多,特别自己一个陌生男子见到女眷更是要注意礼节。所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所以说是见过公主,却是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敢真的去看看公主长的是何模样。 “荣非?你不是内侍,也不是禁军侍卫,为何会在宫中?” 朱月瑶走进凉亭,用手势示意朱琰和朱允坐下,自己也寻了个作为坐下后朝荣非问道。 未等荣非作答,内侍小顺子站在凉亭外面躬身施礼道。 “奴婢小顺子,参见银光公主。” “小顺子,我记得你是魏大伴的跟班,怎么却是跑到这里来了?” “回公主的话,干爷爷有要事在身,便让奴婢陪着荣捕头。” 朱月瑶闻言目光疑惑的看向荣非。 “你是哪里的捕头,在宫中做什么?” “六姑姑,他是缉仙司的捕头,是余总捕带进来破案的。您不要赶他走好吗,他讲的故事可好听了。” 第十七章 诛仙乃是慈悲意 荣非在给太子讲故事! 自登基以来始终都是古井不波、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晟,此时难得的表现出明显的、强烈的情绪。 愤怒!极度的愤怒! 以至于儒雅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与丑陋。 荣非想干吗,接近太子谋求富贵? 还是要用香艳淫靡、不堪入耳的东西腐化侵蚀朕的儿子,大晏的储君? 暴怒的朱晟蹭的站起身来,将荣非拉出去凌迟处死的话刚到嘴边,却又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接近太子到底是荣非自己的主意? 还是余庆之的打算? 缉仙司虽然没落,近些年朝野之中叫嚣着撤销缉仙司,以免惹恼四绝圣地的言论也是此起彼伏。但这些人也只是针对缉仙司,却是没有也是不敢对余庆之不敬。 只因为余庆之乃是三品之下无敌手的大修行者,手中还握有五绝大阵的阵眼,既是大晏京都最可靠的守卫者,同时也可一念之间让这座城池和里面的百万人灰飞烟灭。 疑心颇重的朱晟想到了这一层,不得不慎重起来。 一个小捕快死不足惜,可他却是余庆之亲自带入皇宫的人。这些年来,余庆之可与何人如此亲近过? 朱晟皱眉想了片刻,却是一个都没想出来。 一个下等县的小捕快和一个女子,这二人和余庆之是什么关系? 余庆之为何会对二人如此另眼相看? 深思许久,朱晟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头脑重新恢复了冷静。 寻找雍王罪证的事情是指望不上那个荣非了,至于如何处理他,也只能留待明日闯过祭天大典那一关后再说了。 “甲子他们准备的如何了?” 回到座位坐下,朱晟语气如常的问道。 “皆已准备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嗯,你们是朕最得力、最信任的臂膀,明日不要让朕失望。” “奴婢等定效死力以报陛下恩典。” …… 与此同时,穆士奇也给雍王朱成带去了好消息。 “万事皆备,只待明日。” “哈哈哈…” 抑制不住心中喜悦,朱成不由得仰天大笑。 …… “诛仙箭有两种修行法门。一为常规之法,从入门学起而后按部就班。若要有所成就,根骨、悟性、运气三者缺一不可。你的根骨实属平常,修习常规法门今生恐难进入地境,因此我便为你选了第二种法门。” 玄武胡同五绝大阵所在的宅子内,纪柔儿将被层层棉布包裹严实的双手搭在石桌上,认真的听着对面余庆之的讲述。 “何为地境?” 纪柔儿问道。 “修行者仿照官制划分为九品,九品最低,一品最高。每三品划为一个大境界,分别对应天地人三才。七至九品为人境,四至六品为地境,一至三品为天境,谓之三境九品。在此之上还有超品,当今天下只有四绝圣地的四位圣人有此修为。” 纪柔儿点头表示自己懂了,余庆之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修习诛仙箭的第二种法门名为观想法,我觉得最为适合与你。不过有些注意事项确实要提前说明,也能让你少走一些弯路。 诛仙箭看似杀意腾腾,实则修的却是慈悲意。 仙神高高在上,世间万千生灵在其眼中皆是一样的卑微。 人为万物之灵,自然不甘与蝼蚁等同处之。 仙神一怒,蝼蚁瑟瑟发抖,生杀予夺。 而吾等人族却偏要逆天而行。 仙神若辱我,我反辱之! 仙神欲杀我,我反杀之! 修习诛仙箭所需的慈悲意,不为草木虫蚁、不为飞禽走兽、不为妖魔鬼怪、不为诸天仙佛,只为我人族存续与荣辱。 慈悲意一则先天本性,二则后天教导。我听闻过你在汾城行医的事迹,因此认定这观想修习之法与你最为合适。” 说罢,余庆之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扔向空中。 画轴在空中自行展开而后缓缓下落,最终悬停在纪柔儿面前,任凭秋风拂过却是纹丝不动。 画卷之中乃是用寥寥数笔简单勾勒出的一副弯弓射日图。 绘画之人笔力不济,但对画中人物的气势表达的却是淋漓尽致。 纪柔儿只是看了一眼,便觉的双目刺痛,连忙闭目侧过头去,不敢与画卷对视。 “呵呵呵,此图乃是八百年前捕神飞升前夜时所绘。图中留有捕神对诛仙箭和慈悲意的感悟,亦有一丝捕神意志的残留。欲要观图,需要先获得这幅图的认可。不过却是不急,时间还早,慢慢来即可。” 纪柔儿即便是及时闭上了眼睛、侧过头去,可此时眼中还是犹如被灼伤了一般火辣辣的刺痛。听闻余庆之的解释后,心中这才稍稍安定。 双目刺痛还需时间缓解,左右现在无事,纪柔儿便忍不住想要打听一下荣非那边的状况。 “已经过了一夜,也不知荣非找没找到玉玺的下落。” “尽人事,听天命吧。” 余庆之倒是表现得十分淡然。 “明日就是祭天大典,若是到时玉玺没有找到,怕是要出大乱子吧,余大哥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又有何用?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里的事情便不在缉仙司职权范围之内了。只要京都城和百姓的安全无忧,那张椅子上坐着的是朱家哪个子孙,对于缉仙司而言都是没差的。” “余大哥。” 纪柔儿双眼刺痛有所缓解,不过既然有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流出,于是只能像盲人一般闭着眼睛说话。 “嗯。” 余庆之用鼻音做出回应,示意你说,我听着呢。 “我好像找到缉仙司没落的原因了。” …… “轿至胡桥山伯墓时,英台上前祭吊,恸哭撞碑,突然狂风大作,天空混沌,飞沙走石,地忽裂丈余,英台堕入其中。风停雨过后,彩虹高悬,有二只硕大的蝴蝶,蹁跹起舞,传为梁祝两人之精灵所化,黑者即祝英台,黄者即梁山伯,情侣依依,形影不离,比翼双飞于天地之间。” 皇宫中,荣非声情并茂的讲完梁祝,朱月瑶却是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朱琰、朱允这两小只显然还体会不到男女之情的感人之处,却是对最后梁祝化为蝴蝶进行了各种脑洞大开的猜测。 “我知道,他们两个一定是妖精,是蝴蝶妖。” 朱允咬着手指道。 “非也非也,应是修习了幻身之法借机逃走了。” 朱琰摇头晃脑道。 “通通给本宫闭嘴,真是煞风景。” 朱月瑶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各送给两小只一个脑瓜崩呵斥道。 大晏太子和齐王受了欺负却是不敢言语,揉着额头乖乖低下头去。 “天杀的马文才,若是让本宫见到定将他满门抄斩…” “公主,已经未时了,再不走怕是赶不及回宫了。” 一旁的贴身宫女低声提醒道。 “哎呀…糟了糟了,听得入迷却是忘记要去看望映蓉姐。” 朱月瑶跳起来叫道,随后便着急忙慌的走出凉亭。可没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朝荣非喊道。 “你叫荣…荣非是吧,故事很好听,等本公主有空去缉仙司找你,你再多讲几个。” “六姐你是不是又要跟着刘家姐姐去逛青楼,信不信我去告诉皇兄?” 荣非刚要施礼回应,身旁的朱琰说出的话却是宛如一道天雷,将荣非雷的是外焦里嫩。 什么情况? 公主逛青楼,还是跟别的女子一起? 莫非此青楼非彼青楼,是专门为女性群体服务的? “胡说什么,刘首辅生了重病,本宫要去陪伴安慰英蓉姐,皇兄也是知道的。” 解释了一句,朱月瑶便匆匆离去。 荣非却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今日内阁首辅刘传芳就患了重病,这么巧合的吗? “荣非荣非,六姐不在,再换个如同三国那般带劲的故事,不要情情爱爱、哭哭唧唧的那些,忒无聊了。” 朱琰拉住荣非的衣袖催促道。 “也好,那便再讲一个将相和、负荆请罪的故事。话说战国时期,赵国国王得到了一块美玉,命最好的匠人将这块美玉做成了一块玉璧,称之为和氏璧…巴拉巴拉巴拉…;廉颇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脱去外衫,将荆条绑在身上,去到蔺相如的府上请罪。两人冰释前嫌,合理共同保卫赵国。两人一文一武相互帮助,最后廉颇成为战国最厉害的名将之一,而蔺相如也成为了著名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朱琰、朱允听的是眉开眼笑,并开始讨论起如果自己是赵王,便如何重用廉颇、蔺相如这等名将名臣,打趴暴秦之类的话题。 荣非花费大半日的时间在此,可不是为了给两小只传道授业的,见两人讨论的话题完全偏离了自己的预期,便咳了一声说道。 第十八章 四不原则 荣非正想趁热打铁继续诱导,一旁的朱琰却是嚷道。 “荣非你快说说后来廉颇和蔺相如都怎么样了?赵国是否抵住了秦国的进攻?” 朱允被这样一打岔,念头立刻转换,也催促荣非快些讲战国七雄的后续。 功亏一篑啊! 荣非心中叹息一声,不过看了眼天色估计时间还来得及,便也不违逆两个小贵人的意思,口沫横飞的继续讲述秦王嬴政横扫六国的故事。 似两小只这种年纪,身份又特殊的熊孩子都是顺毛驴,不能拧着蛮干,只能循循善诱。 战国时期的典故还是很多的,荣非边讲边在脑海中思索着从哪个人物或是典故着手,能把话题重新掰回正轨。 可是讲着讲着荣非发现,除却负荆请罪那一段外,在自己所知的战国典故里基本都是尔虞我诈、背信弃义那一套,这也不好切入话题啊。 正当荣非束手无策之际,一名宫女走进凉亭对两小只道。 “二位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去太后、皇后宫里请安了。” 闻言荣非惊醒,今日是阴天,天色从早上起便是昏昏沉沉的,竟是让他对时间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如此一来,岂不是白费了整日的工夫。 明日午时便是祭天大典,明日一上午的时间能否让两小只吐露实情?能否赶得及在大典前找到玉玺? 荣非低头皱眉思考对策,朱琰一双小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对宫女说道。 “你先出去,我与荣非说几句话便走。” 宫女躬身领命退出凉亭,朱琰靠近荣非身边,忧心忡忡的低声问道。 “荣非我问你,说谎话鼻子真的会变长吗?” 正一筹莫展的荣非闻言心中暗喜,可表面却还是要做出平静的样子实话实说道。 “不会。” 朱琰摸了摸鼻子,长出一口气。 可荣非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朱琰刚放下的心重新悬了起来。 “寓言故事的目的是用比喻、夸张的方法给人们带来警示。现实当中当然不会有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这种事情发生,但在说谎之人的心里却会埋下一根刺。这根刺时不时就会刺痛心脏,让人永远都无法忘记曾经说过的谎言。 同时还要时刻提防谎言被戳穿,每当有人问起时,就需要说更多的谎言来掩饰最初的那个谎言。如此反复,谎言越说越多,心里埋下的刺也就越多。整个人就会变得惶恐不安,疑神疑鬼,以致到最后被无穷无尽的谎言逼疯。” “有…有这么严重吗?” 朱琰小脸煞白的问道。 “我刚刚说的还只是针对个人而言,不同程度的谎言牵扯到不同的层次,所造成的影响也有所不同。平民百姓家的小孩扯谎,最严重不过是惹父母生气被打一顿。可若是…” 毕竟身处皇宫,有些话荣非也是不敢多言,闭上了嘴巴朝朱琰投过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让其自行领会。 都说皇室子弟自小便是妖孽,这话虽是有些极端,却也不无道理。 朱允年纪太小听的是一头雾水,咬着手指目光发散。 朱琰却是领会了荣非话中的意思,哭丧着小脸,双手手指绞在一起,表示出他此时内心的挣扎。 “你是不是担心说出实情会被陛下责罚?” 善解人意的荣非问道。 “嗯。” 朱琰点了点头。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你们两个毕竟年纪还小,犯错总是难免的,只要能够积极主动的承认错误,就还是好孩子。而且,我有一计,可保两位殿下平安无事。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荣非先是好言宽慰,而后神秘兮兮的在朱琰耳边说道。 朱琰听过之后先是小眼珠一顿乱转,一番思量确认荣非所说的法子的确是应该…可能…大概…或许管用之后,煞白的小脸这才恢复了红润。 “荣非,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这么大、白玉雕琢、下边四四方方、上边雕刻着蟠龙的东西。” 朱琰用双手比划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东西,咻~~啪…飞得好高、好远!” 一旁朱允边跳边拍手兴奋的喊道。 荣非闻言心里就是一颤——不会吧! “东西在哪里?它还好吧?” 荣非赶忙问道。 “嗯…不知道呀,飞到墙那边掉到水塘里去了。好可惜呢,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小重量,放在抛石机上都合适的石块。” 荣非顺着朱允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堵差不多有两人高的朱墙。 那么高的墙徒手肯定是爬不上去的,荣非只能叫小顺子去找梯子,自己留在这边耐心等候。 宫女又开始催促两小只,朱琰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朝荣非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玉玺是被我们两个弄丢的?” “你知道那是玉玺?知道还敢拿来玩?” 荣非诧异道。 “本来不知道的,前几日偷听皇兄和魏大伴、马大伴说话,才知晓那个东西就是玉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是根据线索推理出来的,今日时间有限就不解释了,改日见面再聊。对了,弄丢玉玺的事情你们两个没跟别人说吧?” “当然没有,我又不傻。” 朱琰翻着白眼道。 宫女一再催促下,朱琰、朱允依依不舍的辞别荣非,小顺子也很快扛着一个竹梯回来。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这座园子平时只作为朱琰和朱允玩耍之用,他们两个带着随行的内侍宫女离开后,便基本不会再有人来了。 于是二人也便没了顾忌,大大方方的架起梯子,爬上墙头。 探头过墙荣非朝高墙另一边看去身形却是巨震,连带着竹梯也跟着晃了几晃,吓得下边扶着竹梯的小顺子赶忙加大了双臂的力气。 要不说生在皇家的孩子眼光高、眼界开阔,不是说水塘的吗? 荣非看着高墙另一边泛着淋漓波光,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湖泊,两眼发直,心中叫苦。 一想到要在这么大一片水域里找到拳头大小的玉玺,荣非脑子里非常自然的闪出一句成语——大海捞针。 “小顺子,你可知道那边是片湖泊?” 荣非骑坐在墙头上朝下面的小顺子问道。 “那是金鳞池,是陛下和贵人们闲暇时垂钓泛舟的所在。可惜现在时节不对,若是盛夏之时里面开满了荷花,那景色真的是…” “停停停,我问你,里面水有多深?” “恩…浅的地方不过膝盖,最深的地方也有两三丈。” 荣非顿时头大,搜索的难度呈几何倍数增加。 “小顺子,你可通水性?” 荣非又问道,能找个人帮手一起搜寻总会快上许多。 “哎呦喂,小荣捕你算是问着了。奴婢老家可是沙洲的,净身入宫之前,连澡都没洗过。” “不会就不会,哪来那么多废话。” 荣非没好气的训道。 “不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嘛。” 小顺子委屈道。 “不会也别闲着,水浅的地方归你,深的地方归我,别磨蹭了抓紧时间吧。” 说罢,荣非手脚并用从墙头攀了下去。 …… 按照惯例,祭天大典前日亥时起,皇帝便不可再饮水进食。静坐一个时辰到了子时,开始沐浴熏香而后动身前往太庙。 在太庙内亲自为各位先皇的牌位焚香,并对登基后的工作进行总结,对详述以后的工作计划。 翌日卯时,更换祭天时穿戴的礼服冠冕,动身前往祭天坛。 到了祭天坛后,闲杂人等尽皆退避三舍,独留皇帝一人在祭天坛中央静坐,调养精神,以待午时大典开始时能够以最饱满的状态和最诚挚的情感,向天帝汇报工作,祈祷福运。 但规矩这种东西,制定出来本就是给不明就里的愚人看的。 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莫不是善于打破常规,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狠人。 亥时三刻,朱晟盘膝端坐在蒲团之上,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树碟精致淡雅的小菜和一壶用白玉瓶盛着的美酒。 马洪撅着屁股给最后一个牌位,也便是刚刚蹬腿半年的先帝上过香后,轻手轻脚走到朱晟侧面躬身待命。 “没你的事了,出去候着吧。” 朱晟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后摆摆手道。 马洪躬了躬身子退出寝殿,可没过多久却是又转了回来。 “陛下,余总捕来了。就在殿外,说是明日陪着陛下一起前往祭天坛。” “嗯?” 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晟脸上罕见的露出意外的表情,侧头看向马洪,见到他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余庆之是这么说的?” 朱晟问道。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呵呵,这却是奇了怪哉。不过…也是好事。去,为余总捕送去些酒菜,长夜漫漫隔空对饮,亦是一桩趣事。” “奴婢遵命。” 马洪离开后,朱晟脸上的笑意退去,目光闪烁满是狐疑。 除却大晏开国之初的那段时日外,缉仙司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 缉仙司明面上是皇帝亲军,由皇帝亲自统御。 但自太祖驾崩之后,大晏历代的皇位继任者对于缉仙司却是忌惮为多,笼络安抚为主,很少真的会倚为心腹。 原因主要有两方面。 一则许是被压制的太久,自捕神飞升仙界后,以四绝为首的修行界便不断向大晏朝廷施压,要求裁撤缉仙司,还修行界一个太平。大晏朝廷和皇帝承受的压力很大。 二则是因为缉仙司总捕掌控五绝大阵。五绝大阵乃是捕神亲手布置,目的便是护佑京都不为修行界所扰。除此之外,五绝大阵还有另一个功效,便是掌控之人一念之间便可将之引爆,连带着整个京都一同化为尘埃。 试问,有一个掌控如此超绝杀器却又无法纳为心腹之人在侧,大晏皇帝怎么能睡得安稳? 倒也不是大晏皇帝不想与缉仙司交心培养感情,实在是缉仙司的历任总捕都与当初的捕神一个德行,始终坚持所谓的四不原则。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不承诺。 秉持着这种行事风格,总不能让堂堂皇帝上赶着跟你推心置腹吧,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而缉仙司现任总捕余庆之,更是将四不原则发扬光大,甚至有远超创始者捕神之势。 第十九章 悬河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但当初捕神之所以定下四不原则,目的就是避免缉仙司成为皇室鹰犬的可能。捕神曾言,缉仙司是天下万民的缉仙司,是大晏的缉仙司,唯独不是一家一姓的缉仙司。 无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朱晟还是朱成,或是李晟、李成,这些都不关缉仙司的事情。缉仙司的职责就是保护京都乃至天下万民不受修行者欺压鱼肉。 自捕神飞升之后,由于修行界的阻挠和皇室的猜忌,导致有修行潜质的人才不愿、不敢、不能加入缉仙司。八百年来,缉仙司由最盛时数千人到现如今只有不足二十人,且皆是修行资质极差,终身无望进阶地境之辈。 莫说他们,即便是历任总捕,也都是卡在四品始终无法突破瓶颈。也是因此,我才决定不再从缉仙司内部挑选继任者,而是外出寻找合适人选。 修行一途关卡重重,非根骨、悟性、气运绝佳之人不足以达成非凡成就,修行界和皇帝就是以此来遏制缉仙司。 可他们却是不知,捕神诀除却循规蹈矩的修炼之法外,捕神在飞身之前还研究出了观想之法。于是我便在半年前开始翻阅各地送往刑部的案作文书,寻找适合修炼观想之法的人才。所幸捕神福泽护佑,让我找到了你和荣非。” 听过纪柔儿对缉仙司现状的一番分析之后,余庆之耐心的解释道。 “也就是说,余大哥你去汾城是早就计划好的,不是为了帮助皇帝找玉玺才专门去的?” 纪柔儿瞪大了眼睛问道。 “正是如此。” 余庆之理所当然的点头道。 “那日魏琳找上门来,我本是不想掺和这种事的。但奈何我与他关系向来不错,被他堵住房门百般耍赖,迫于无奈才想着去应付一下。后来却是想到与其都要走一趟汾城,也正好借此机会检验一下挑选之人的成色。可到了汾城之后,才发现郭慕怀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真正适合修炼捕神诀观想之法的人是荣非。” “那…皇帝知道你去汾城只是顺路,而不是为了他排忧解难?” “我在刑部翻阅案宗半年有余,铺设汾城的传送法阵也是魏琳帮了忙的。想来以朱晟的手段,即便现在不知,以后也会知晓。” 纪柔儿双眼的刺痛已经有所缓解,睁开眼睛歪着头,表情古怪的盯着余庆之半晌后才说道。 “按理说小妹只是个外人,不该对缉仙司的事情指手画脚,可是既然荣非决定加入缉仙司,那该说不该说的小妹就都要说上几句了。” “柔儿妹子有话尽管直言,我洗耳恭听。” 余庆之笑呵呵道。 “缉仙司与修行界之间的冲突矛盾不可调和,但与皇帝之间却是有着共同利益的,我认为没必要搞得如此生份。在守住底限的情况下,适当的对皇帝表达出一些善意和衷心,我相信皇帝陛下也一定很乐意给予缉仙司一些扶持,以此来对抗愈加蛮横强势的修行界。 只需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本,就能让缉仙司的日子好过一些,如此划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缉仙司的日子好过与否纪柔儿本不在意,可如今荣非加入后却是另当别论了。 她只希望尽自己所能,让荣非过得更好。 说完,观察了一下余庆之的表情,见其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便继续说道。 “历来皇权更迭都会伴随着流血冲突,造成国家动荡。陛下不会束手待毙,雍王不会善罢甘休,想来明日京都必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胜,百姓苦。败,百姓苦。无论最后谁赢谁输,最终遭殃的还是京都城里的百姓。 缉仙司既然有守护百姓之责,便当尽力避免冲突的发生,还京都百姓以太平安定。” “嗯,有些道理。” 在不触及缉仙司底限的情况下,余庆之本就是好说话的性格,再加上对荣非和纪柔儿另眼相看,因此闻听纪柔儿的建议后,稍作思考便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如今玉玺不知所踪,祭天大典举行在即,皇帝陛下境遇堪忧,正是缉仙司表达善意的最佳时机。” 纪柔儿乘胜追击道。 “为什么不是雍王?” 余庆之问道。 “新皇上位必定要清洗前朝旧臣,同时更改前朝法令,京都动荡、百姓受损。反之便能将损失和影响降至最小。” 纪柔儿从容不迫的答道。 “原本以为你心有慈悲意且擅长医术已是难能可贵,未曾想却还精于分析与谋划,倒是让我有些惊讶了。” 余庆之以掌击案赞道。 “从小听荣非讲故事,听得多想得便多,一时嘴快胡诌了几句,若是有不妥之处,还望余大哥莫要见怪。” 纪柔儿微笑解释道。 “也罢,你说的句句在理,我若再不做出一些改变,就显得太迂腐了。明日一早便去祭天坛,去给朱晟撑撑场子吧。” “余大哥,那位是陛下,不是朱什么什么。” 纪柔儿赶忙提醒道。 “习惯了,抱歉抱歉,以后注意。” “还有啊,荣非说过的。雪中送炭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去的晚了要么变成锦上添花,原本十分的感激剩下一二分。要么送炭变送终,自讨没趣不说还被人拿住了把柄、留下口实。” “有道理,那便吃过晚饭就去。” “皇帝不差饿兵,想来那边的饭食不比这边差。” “柔儿妹子的意思是现在就去?” “小妹恭送余大哥凯旋归来。” 纪柔儿站起身来,微福一礼道。 “哈哈哈,好好好,就去,就去。” …… 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沉甸甸的压抑在某些人的心头,愈发的忐忑不安。 京都城内,无数高门深院早早便熄了灯火,可黑暗之中却是有憧憧鬼影穿梭,暗中勾连传递消息。 今夜,于这些人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荣非也是如此。 空气潮湿闷热,可金鳞池里的水却是冰冷刺骨。困意只要稍有冒头的趋势,便立刻被包裹全身的冰冷湖水驱散,让荣非重新变得精神百倍、全身打颤。 在金鳞池中搜寻玉玺的进程,比荣非预想的还要困难一些。 整片湖底都遍布着水草、淤泥、藕根、碎石,再加上没有光源,只能在黑暗中靠着双手一点一点的逐寸摸索。 肺里储存的空气将尽,荣非将一根长木棍插入淤泥做好标记,随后浮上水面大口呼吸。 距离不远处的地方,一道隐隐约约的黑影不时的举臂落臂,伴随有哗哗的水声响起。 那是小顺子手持竹竿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试探湖底是否有可疑的硬物。 “什么时辰了?” 荣非喘了口气问道。 “刚过子时。” 小顺子被冰冷的湖水冻的牙关打颤,口齿不清的回道。 荣非目光扫视四周,虽是光线昏暗看不太清,却也能估摸出个大概。 第二十章 出淤泥而不染 金鳞池决堤放水之时,晏帝朱晟已经在马洪的伺候下,穿戴礼服冠冕,准备动身前往祭天坛。 太庙正门之外,飞羽卫指挥使范离人率领一个百户的飞羽卫于右侧列队,余庆之独自立于左侧。 右边一百个盔甲整齐、手执戈钺的飞羽卫。 左边一袭白色长衫、温文尔雅的余庆之。 一百个对一个,无论怎么算,气势方面都该是飞羽卫这边更胜一筹。 可现实却是恰恰相反,飞羽卫除却指挥使范离人能勉强朝余庆之怒目而视,其余人等具都是低着头,身躯微颤。 双方之所以会如此剑拔弩张的原因,全都是因为昨晚朱晟让马洪送来的一桌酒菜。 同样都是护卫陛下的安全,凭什么余庆之就能悠闲的坐在那里饮酒吃菜,而飞羽卫众人却只能忍饥挨饿,在如此闷热的天气中还要穿戴厚重的盔甲四处巡视。 范离人不敢埋怨朱晟,却是不会给余庆之好脸色。时不时走到距离余庆之不远处做出冷哼、加重脚步扬起灰尘、擤鼻涕、吐痰、干呕等行为恶心他。 可余庆之却始终视而不见。 见小伎俩均未奏效,范离人更是祭出狠招,让百名飞羽卫排成一排,一起盯着余庆之。 范离人不信被如此多双眼睛盯着,余庆之还能吃的下。 余庆之的确是吃不下了,放下筷子善意的邀请范离人入座一同饮酒,可范离人却是毫不领情的冷冷拒绝,然后百多人继续盯着恶心他。 若是放在往日,对面这种情况余庆之多半会一笑了之,可今时却是不同了。 纪柔儿先前的一番话提醒了他,许多事自己可以不在意,但作为缉仙司总捕,还要尽量给下属创造一个相对良好的工作环境。 自己已经释放过善意,既然对方给脸不要脸,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许久未曾发威,还真是什么猫猫狗狗的都以为可以骑在缉仙司的头上拉屎拉尿了。 余庆之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体内捕神诀模仿而成的浩然气朝着百名飞羽卫当头压下。 任凭飞羽卫体魄如何强健,却又哪里承受得住四品浩然气的压迫,顿时便是呼吸一滞,肩头好似扛着万斤巨物一般,身躯不停的颤抖,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