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向阳而活》 1、重生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歌声，随着八月的暖风悠悠的飘向了远方。 懵懂的陆离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低矮的土坝墙，生了斑斑锈迹的铁大门，还有那三间有些破败的砖瓦房，这，这不是自己十几年前的家么？ 怎么，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不是应该在...... 陆离，毕业于医科大学临床专业，但现在却没有从事医生这个行业，而是成为了一家医药公司的一名医药代表。 这不，刚刚还在和一家医院的负责人谈着业务呢，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有谈成。 陆离擦了擦嘴角的呕吐物，抬头看了看眼前这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城市，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本以为只要努力的让自己置身于这人群之中，周遭喧哗，自己便不会感到寂寞，应该...应该也能在这繁华的都市里，找到一丝灵魂慰藉和精神上的陪伴吧。 但...但这终究只是奢望，此时的陆离就如大多数在大城市里苦苦挣扎的打工族一样，既容不下肉身，又装不了灵魂，既回不了家，也抵达不了远方。 想着年少时的自己，面目青涩，满怀欣喜，举目憧憬，遥望未来，而如今回头看去，却尽是悔恨与遗憾。 陆离摇了摇有些眩晕的脑袋，拖着疲惫的身躯晃晃悠悠的向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 我这是，我这是太想家了？所以才会趁着酒意回到了这里？ 自从陆妈死后，陆离便将这农村的老房卖了，自那之后，陆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场景，犹如昨天，只是这院子里多了许多人，看这情形，应该是在操办着什么酒席吧？ 想着，陆离的目光便越过那正放着《青花瓷》的音箱，望向门口那大大的红色拱门，因为这拱门之上，一般都会别有横幅的。 【恭祝陆离同学金榜提名】 等等，这，这不是自己08年考上大学时，家里给自己举办的那场酒席么？怎么会，难道自己这是在做梦？ 不对，这不是梦，我...我好像被车撞了...... 陆离想起来了，自己在横穿马路的时候，好像有一道耀眼的白光照了过来，随后自己身子一轻，再然后，再然后陆离就不记得了。 难道...我这是死了？眼前的一切便是传说中的走马灯？ 陆离想了一下，此时此刻，好像正是他人生当中最高光的时刻吧，这倒还挺符合这走马灯的特点呢。 陆离，作为村子里唯一一个考上一本大学的大学生，还是临床医学专业的，在当时，那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啊，可以这么说，他就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要知道，在农村人的眼里，除了当官之外，这医生、老师便是这世上最好的职业了，尤其是这医生啊，说出去，那真的是羡煞旁人啊。 而年少时的陆离，便是抱着这种偏激而又狭隘的想法，报考了省里的重点大学——医科大学，陆离也是不负众望，也考上了，只是...只是这之后的人生，却不似他憧憬的那般美好...... “陆离陆离，你别傻站着了，来来来，给你叔叔伯伯们敬酒。” 一个有些醉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陆离的胡思乱想，此时依然有些懵圈的陆离机械般的转过身去。 在院子的阴凉处，一群光着膀子的中年人正喝着酒、聊着天呢，其中一位看起来四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大着舌头冲着陆路喊着什么。 “爸？” 见到陆爸的那一刻，陆离的眼中便不受控制的噙满了泪水，这陆爸，在陆离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便撒手人寰了，只留下无助的陆离和措手不及的陆妈，当时这件事对陆离的打击非常的大。 从此之后，陆离便明白了一家之主的含义了，因为有了他，哪怕他是瘸子，他是瞎子，他卧病在床，只要他还在，那这家便是家，若没了他，那这个家便...便也没了。 在陆爸去世的第二年，陆妈就重新找了人，当时的陆离非常不解，甚至是埋怨、愤恨，开始了自暴自弃，开始了怨天尤人，开始了...... “哈哈哈，老陆啊，你在加把劲，将你家陆离供成后，你便可以享清福了啊。” “是啊，是啊，老陆啊，这你可得好好供啊，毕业之后，那可是医生啊，我说听啊，这主刀大夫一个月工资就得这个数啊。”说着，那大汉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钱数。 “就是啊，这陆离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可不是嘛，陆离这孩子从小就乖，可不像我家那混小子......” 听着那夸赞自家儿子的声音，陆爸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后了，“哈哈哈，什么享清福啊，我可没想那么多，到时他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老陆，这你放心，这大夫嘛，肯定赚大钱的。” 虽然陆爸说的谦虚，但陆离心里明白，自己老爸的想法与在座的那些叔叔伯伯们是一样的，都是认为这医生必然会赚大钱的，当时年少的自己也是如此这般想的。 但现实则是，陆离在毕业之后就失业了。 当你不足够的优秀，而你又没有良好的家庭背景，你想毕业之后就进入医院工作，别说那些大医院了，就连小地方的医院，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大多数都是毕业即失业，为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说着陆离的闲话呢。 就在陆离感怀这人事无常之时，远处的陆妈冲着陆离挥手喊道，“儿子，儿子，过来，你大姨想看看你。” 看着眼前这眉眼都带着笑意的妈妈，陆离又有些恍惚了，这时候的妈妈，好年轻啊，虽然岁月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与陆离记忆中的，又...又完全不同。 由于妈妈的改嫁，一段时间里，陆离是非常怨恨自己妈妈的，跟妈妈闹着别扭，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可当他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这，这陆妈已经不复当年模样了。 鬓角已爬满了斑驳的白发，身躯也岣嵝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那依然温柔而又宠溺的眼神了。 看着如此年轻漂亮的妈妈，陆离哽咽的说不上话来，自己这是错过了多少啊！！！ 你想想，一个刚毕业没有工作的傻小子，他还自命清高，母亲为了生活，为了不连累儿子，甚至她还想帮儿子一把，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她能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等陆离回过神来之时，这说话之人都已经变了。 “香凤啊，你家陆离可真厉害啊，那可是医科大学啊......” “哎呀，二嫂，你家二孩也不错啊，不是也考上了嘛。” “我家那小兔崽子怎么能跟你家陆离比啊，他那是专科。” 看着妈妈脸上的笑意，陆离有些羞愧，这...这也许是妈妈在她小姐妹面前最扬眉吐气的一回了吧...... 夜，夏虫鸣叫，伴随着夏虫的叫声，还有着那让人痛苦的干呕声，“呕...呕...” “你说你，不能喝就不喝呗，非要逞强，你看看...”昏黄的灯光下，陆妈一边拍着陆爸的后背，一边埋怨的说着。 “今天高兴...呕...儿子考上大学了，我高兴啊！” “也就是因为这个，不然我才不伺候你呢，恶心死了......”陆妈有些嫌弃的说道。 “呵呵呵，呕...”陆爸嘿嘿几句后，又趴在炕上吐了起来，顿时，这小小的屋子里便再次充满了那难闻的气味。 “下次你在敢喝醉，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呀，老婆老婆......” 陆妈和陆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屋子里传来，而陆离则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现在他已经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死前的走马灯，倒像是重生。 那死前走马灯，大多都是片段，哪有像现在这样的，不但是大篇幅的回忆，最他妈离谱的还是...可以互动，这怎么想也不像是死前的走马灯啊。 再结合这身临其境般的切身感受，陆离猜测自己这大概率是重生了，重生到了2008年，重生到了自己刚刚考上大学的那一年。 陆离看着周围的一切，有些想笑，这命运可当真是可笑啊。 年轻时，总是想着自己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弥补自己曾经所犯下的种种的过错。 比如多看一些书，少玩一些游戏，比如可以更早一些发现爸爸的疾病，再比如可以理解妈妈的那些难处，可以坦坦荡荡的走在阳光里，也可以落落大方的走在星光下......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陆离便不再幻想，他开始学会了接受。 接受自己说错的很多话，接受自己做错的很多事，接受自己错过了很多情，也接受自己失去了很多机会...... 虽偶有悔恨，但已不像年轻时那般沉溺其中了，这经历的事情多了，便也就坚强了。 可...可就在陆离已经坦然接受这一切的时候，这命运仿佛开玩笑一般，却让陆离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满希望的年少之时。 2、离家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陆离开学的日子了。 9月11日，这天还没有完全放亮，陆家便亮起了灯火，透着那昏黄的窗户，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忙碌的身影。 陆妈一边给陆离整理着衣服，一边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叮嘱道：“儿子，这出门在外啊，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这钱呐，上车后可千万别去摸啊，小心被有心之人看到了......” “嗯。”陆离乖巧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不耐烦。 陆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儿子的不同，而是继续说着，“儿子，你可别不把妈的话当回事啊，昨天，后院老丁家的你二婶还说了，现在这小偷啊，聪明的很，上车时装作好人，喊上一嗓子‘车上有小偷，请保护好自己的贵重物品啊’，若是有人摸了钱包，他就知道这钱放在哪里了......” “对了对了，还有啊，到了学校，你可千万别忘了先去厕所啊，这钱还在......” 听着妈妈的唠叨，陆离在倍感温馨之余，还有些想笑，妈，你儿子又不是傻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从裤裆里掏钱的。 说起这钱的问题，本来学校给了一张交通银行的银行卡的，这学费、住宿费什么的，可以存在这张卡里的，然后会被学校直接划走的，但陆离所在的这个乡村，并没有交通银行，所以也就只能拿现金了。 至于说其他的银行，现在的陆妈和陆爸并不知道这学费也是可以用其他银行卡交的，在他们的认知里，这钱存到银行里，你不得去银行取嘛，这又是坐车的，又是其他什么的，这和拿着现金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至于陆离，他现在可是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孩子，人言轻微啊。 所以陆离也没有多说什么，不就是将钱缝到裤子里面么，上一世，自己不也是这么干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能让爸爸妈妈放心，随他们好了。 “还有还有，儿子你可别学你爸那样啊，在嘴上省钱啊，你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没有钱就给妈打电话，可千万别饿着自己了。” “对了对了，你还得和高中时一样啊，一周必须给妈打一次电话啊，别以为上了大学，离妈远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啊。” “嗯，我一天给你打一个。”陆离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这怎么能行，你还要好好学习呢。” 陆妈的想法还停留在陆离上高中时的那个阶段，就如他们不知道这大学里也有银行一般，他们也不知道这大学里的生活是有多么的自由，别说是一天一通电话了，就算是一通电话打一天，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要不，要不，还是让你爸陪你去吧。”陆妈还是有些不放心让陆离独自一人去大学报到。 “老婆，儿子都多大了，我看就...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这时，一旁的陆爸有些为难的开口说道。 要知道这一来一回，光这路费就得大一百呢，而且这当天也赶不回来，这住宿不也得七、八十啊？为了供儿子读书，本来就拉了一些饥荒的，现在手里剩下的这点钱，除了留有家用，还得拿出一部分用于自己出门干活的路费呢，所以陆爸便有些...... 但，陆妈可不这样想，虽然陆妈也知道自家的情况，但妈妈嘛，总是比较宠溺孩子的，于是便有些不乐意的说道：“陆离多大也是孩子啊，我听说二嫂家的二孩就是他爸送他的。” “妈，没事的，我一个人可以的。”这时，陆离开口说道。 “真的？”陆妈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陆离，但随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不行不行，还是让你爸送你......” “好了好了，老婆，你也别再啰里啰嗦了，孩子都说了自己能行的，我们要相信孩子，啊对了，这车是不是快到了？”陆爸一听不好，赶紧岔开了话题。 经陆爸这么一说，陆妈也没有在说什么，一边麻利的将行李塞到陆爸的手里，一边催促的说道：“快快快，能让人等车，别让车等人，快走吧。” 在陆妈噙满泪花的目送之下，陆离坐上了开往市里的客车，看着路边那越来越小的身影，陆离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倒不是因为离家，而是那记忆中的画面又再次出现了。 大学五年，每次陆妈都如现在这般，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无论是开学还是放假，那路边的小小身影一直陪伴着陆离，从挺拔到佝偻，这...这怎能不让陆离落泪呢。 一路颠簸，大约九点半的时候，陆离便来到了小市里，然后搭乘102路公交车向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途径十五个站点后，陆离便到了火车站。 由于这里是个小站，这开往省城的火车并没有几趟，上午8点钟的时候有一趟，再就是中午12点的时候还有一趟，也是陆离要搭乘的那一班次的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