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番里可以存在许愿机吗》 1. Episode 1 早乙女紬,还差三个月满十五岁。 看外表就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少女。 普通地住在一座普通的宫城县小城,过着普通中学里普通学生的普通生活。 ……表面上是这样。 但是,早乙女紬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普通。 毕竟哪个普通的中学少女能拥有许愿的超能力,就此治好了自己表弟的恶疾、让幼驯染如愿追星(不是)进入心仪的高中、还能在想吃薯条的时候立刻在路边发现新开了一家汉堡店呢? 不不不,她一点也不普通,她可是有“万能许愿机”的超能力少女。 数遍全国,恐怕都找不到另外一个——不,严谨一点——都找不到另外十个像她这样特殊的少女了吧? 只不过她很低调,她一点都不往外说! 她就是这样做好事不留名的幕后英雄—— 早乙女紬如此坚信着。 然后现在回家的路上,她下意识在心里对着无形的许愿机说,“想再吃一次上回偶遇的那家冰淇淋店”。 所谓的上回那家店,是开在仙台市区的家庭作坊,离早乙女紬居住的调味市有半个小时车程。 是上次去白鸟泽找朋友玩,她迷路时无意中发现的。 但那家冰淇淋店并不太可能出现在调味市,毕竟按照经验来说,家庭作坊都不怎么热衷于开分店或者搬店址。 而且早乙女紬今天早上上学时,沿路压根没有任何商铺出租或者动工的迹象,想要在下午放学时就吃到原本在仙台的冰激凌,怎么想都—— “咔哒”。 许愿机响了。 说明它回应了少女的愿望。 早乙女紬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忐忑,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上次她想吃薯条,回家的路上就新开了一家汉堡餐厅,然而现在她不是简单地想吃冰淇淋,而是想吃特定的那一家。 为了满足这个愿望,许愿机会不会忽然就让那家人破产,付不起市区的房租,然后忍痛搬回老家,依靠廉价的房租和水电,艰苦地在调味市维持生意? 不要啊,这样的话她愿意取消刚才的许愿! 她刚才只是因为过几天就要离开宫城,伤心之下才下意识想到了那天的冰淇淋,想到推迟了训练来接自己的朋友——然后才任性地说想吃特定的那家的啊! 绝对没有想让那家店破产的意思!不如说她希望那家店生意红火,因为真的超级好吃! 早乙女紬非常担忧。 不过光担忧也没用,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她小心地朝路边的一条小巷入口走过去。 入口处果然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只不过不是面对着早乙女紬平时走的大路,而是与小巷里的一家花店面对面。 她早上上学赶时间,没有注意到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早乙女紬看看店的招牌:嗯,果然就是那一家。 要命了,不会真的被她的愿望诅咒了吧…… “搬店?不是哦,是回来开一家分店。” 听到早乙女紬的询问,在仙台见过的那个灰发青年笑容和煦地回复,“我是调味市出身,爷爷奶奶现在也都还住在这边,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所以我就回来老家照顾长辈,仙台的店就交给家里人啦。” “原来是这样……” 早乙女紬松了口气。没有破产就好! “没记错的话,是周三下午的时候来过仙台店里的客人呢,没想到在这里也遇到了,真是缘分呀。今天的冰淇淋就我请吧,想吃什么口味的呢?” “诶?那太不好意思了。” “不用客气,今后也请多多关照啦。” “啊,”早乙女紬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后天就会离开……” 或许对方想去东京开分店吗?……不,还是不要了,人家都说了是回来照顾爷爷奶奶的,不要随意打乱人家的人生啊! “原来是这样吗?” 青年愣了一下,接着举起冰淇淋勺,“那不就是临别的赠礼了吗?来,请不要客气,想用杯子还是威化筒呢?” …… 早乙女紬最终选择了开心果味的冰淇淋筒。 拿了免费甜筒就走显然并不礼貌,她于是一边小口享受冰淇淋,一边和因为没有客人而轻闲的青年聊天。 聊天中,早乙女紬得知青年叫菅原莲,大学毕业后和姐姐一起开了一家冰淇淋店。 两年前生意和生活都稳定后,他们就将一家人都接到了仙台,不过有一个弟弟还留在这边,确切来说是隔壁市。 “说什么因为乌野的监督很出名,想留下来好好打排球,真拿他没办法。” 菅原莲假装抱怨,“不过那家伙今年也要升三年级了,就好好让他打完最后一年吧,这么想着,就没有强迫他了。” “乌野的话,是乌野高中吗?”见对方点头,早乙女紬赞同道,“果然是呢,将籍籍无名的乌野高中带入全国大赛,乌养监督是很了不起的名将。” 菅原莲有些惊讶:“诶,你了解得真详细啊,我都不清楚监督到底叫什么名字。” “因为我的朋友们也在打排球来着。” “这么巧!难道也在乌野吗?不,话说回来,紬酱是中学生吧。” “嗯,但是很快就是高中生了。京治和贤二郎,啊我是说我的朋友们,他们比我大一岁,今年升高中二年级。” 早乙女紬开开心心地说,“京治在东京,但贤二郎在宫城的白鸟泽学园,他们都是队里的正式二传!” “诶——那不是超级名校嘛!” “嗯嗯!他们今年一定也可以打进全国的,队里不仅有令人憧憬的超级ace在,全队也都是很强的!” 少女显然对自己的朋友颇有信心,青年不由得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众所周知,如果不是轮到宫城主办赛事的话,打进全国的名额全县就只有一个。 而他刚刚才说了自己有个弟弟在乌野,而且是最后一年。 东京的那位“京治”就算了,这位在宫城的“贤二郎”,难道不是他可爱的弟弟的大对手吗? “紬酱,你这话是不是不要当着我的面说比较好……” “诶?……啊好像是……” …… 一支冰淇淋很快就吃完了。 虽然一时兴奋出言不逊,但两人之后的交谈还是很友好的。 眼见时候不早,早乙女紬提着书包,客客气气地鞠躬道别。 菅原莲靠在柜台上朝她挥手,不忘叮嘱道:“在东京也要小心照顾自己,要记住,这是个危险的世界哦。” 刚才还轻松地讨论着排球,现在就发出这样仿佛犯罪预告一样的警告,画风转变得猝不及防。 然而突兀是突兀,事出有因也的确是事出有因。 原因就在于冰淇淋筒吃到只剩下最后填了巧克力酱的尖尖时,菅原莲说起回来开店的契机。 “因为之前不是发生了那种奇怪的事嘛,心里就总牵挂着家里的老人,紬酱当时肯定也很害怕吧?” “?哪件事?” 早乙女紬把最后的甜筒尖尖扔进嘴里,一脸疑惑。 菅原莲比她还疑惑,甚至是惊疑:“就是……神树啊!那颗巨大的西蓝花——难道紬酱没有见过吗?!” 不可能吧!当时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混乱,地面龟裂,房屋倒塌,人们都像着了魔一样信奉着一颗西蓝花。 后来好不容易西蓝花没有了,又开始起龙卷风,还伴随着不知道是不是燃气泄露引起的爆炸…… 总之就是任何调味市民都不可能不知道的超级大事件来着!刚过去没多久吧?! 菅原莲瞪着眼前似乎一无所知的少女。 “哦,那个。” 对面的少女抿了抿唇,表情看起来平静,但菅原莲总觉得她好像在……忍笑? “我知道的,西蓝花,”早乙女紬全力遏制住得意的心情,想了想,copy了mob君那句帅气的话,“可是,那只不过是西蓝花,不是吗?” 菅原莲:“???” 这孩子是不是哪里不对,对危险的认知能力是不是太不够了? 脾气温和的青年有点控制不住上扬的语调。 “可那是巨大的西蓝花!有二十多层楼那么高吧!” “但归根究底也只是西蓝花,”早乙女紬眨眨眼,还是没能克制住自豪的笑意,“况且,西蓝花不是也飞走了吗?那就没问题了。” 菅原莲:“……” 他不能理解。 是他有问题,还是调味市有问题,还是眼前乖巧漂亮的黑发少女有问题? 在反复询问早乙女紬对西蓝花事件的看法之后,菅原莲得出结论: 这孩子可能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对世间的危险缺乏该有的认知度和警惕心。 “……总之,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最终他只能这样嘱咐,“而且,别忘了和家长聊一聊你关于西蓝花的看法。” ——这孩子的监护人显然疏忽于教育她如何正确认识社会上的危险,回去聊一聊,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吧! 早乙女紬迟疑了一下。 她想说自己的双亲一周前就去海外出差,联系不上了。 但又想到表舅还在东京等着她过去,表舅也能算是家长,最后还是没有多说。 “我知道了。” 她再次道过谢,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门上风铃一响,一个身高过于优越的蒙眼白发青年走进店里,和早乙女紬擦身而过。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目不斜视,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的中学生。 早乙女紬也没有多想,直接走到了店外。 只不过在店门即将合上的刹那,早乙女紬听到那位客人似乎在说,“哎呀真幸运,没想到……” 大概是没想到在这里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吧。 早乙女紬硬生生地按住唇角,低咳一声,再次深藏功与名。 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是影响了整个城市的西蓝花,不也在她的许愿下飞走了吗?只是吃冰淇淋嘛,比起来真是再小不过的愿望了。 完全不用觉得奇怪的。 早乙女紬自顾自地点头。 她脸上浮起两朵红晕,迈着比平时大了一倍的步伐,自以为冷静实则雀跃,简直要飘到外太空去了似的—— 回家去了。 2. Episode 2 早乙女·超能力少女·紬,即将搭乘下午两点十五分的新干线,前往东京。 今天是毕业典礼,表舅代替双亲,特地从东京赶到调味市,以家长的身份参加仪式。 典礼结束之后,工作繁忙的表舅就连人带行李打包带走,在此之前,只给她半个小时和调味市的朋友们道别。 ——至于仙台的朋友们,出于绝对的信心,大家已经约好了七月Inter High的时候直接在东京见。 而说是调味市的朋友们,其实也只有隔壁的mob君和律,mob君的师父灵幻老师,以及同班的小留。 人数是不多啦,但她很喜欢大家,大家知道她要转学去东京,还特地和她一起回家来送她…… “紬,你要保重自己啊!” 因为早乙女紬凑人数拯救了对方的社团而成为了挚友的暗田留,两手抓住挚友的手,郑重叮嘱道,“一定要保持警惕知道吗?见到别人跑你也要跑,不要傻乎乎的自己站着,你最近对危险特别没有感知你知道吗!” 早乙女紬:?怎么说得好像她缺心眼似的。 “暗田前辈说得对,”隔壁家的律也有点忧心,“总之多观察周围的人和环境,如果有不对的地方……算了紬前辈你也看不出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还是跟着周围的人行动吧。” 律怎么也这么说! “紬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律的哥哥mob君似乎对她比较有信心,他明明是超级超能力者,声音却温温软软的,“如果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许愿让我过去,我会听到的。” mob君忽然好可靠!向小蕾告白失败的打击这么大吗! “嗯咳,总之就是这样,”灵幻老师一手插兜,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假咳,“你还是个小孩子,不管什么情况,记得许愿自己平安就好了。如果有时间,还是可以回来看看的嘛。” 灵幻老师说得对!离开了还可以回来的,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 早乙女紬当面嘻嘻哈哈,一点不露,笑着和朋友们挥手告别。 转头千辛万苦忍到了车站,上车之后就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 “……” 对面面相凶恶气势威赫的表舅,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我不是,不开心……没有,不想去东京……我只是……很喜欢mob君,律,灵、灵幻老师,小留……呜呜呜……”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解释。 “……嗯。” 表舅很快稳住,用低沉的声音肯定道:“能珍惜友情是出色的品质,但就像那位灵幻先生说的,即便到了东京,有时间也可以回来见面。况且我想你在东京,也能交到性情合拍的朋友的。” ——所以不需要哭吗? 早乙女紬在心里补上表舅的话,但悲伤却一点没有减少。 “但能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情也是勇敢的表现,”表舅嘴角微微往上翘着,“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哭个尽兴吧。” 早乙女紬:“……” 不知道为什么,表舅这么一说,反而哭不出来了。她慢慢收了眼泪,哽咽了一小会儿,逐渐平静下来。 对面现年三十五、因为戴了墨镜反而显得比高中时期还年轻的片冈铁心,也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虽然早乙女紬自己没有说,但他知道,她对朋友这么恋恋不舍,固然有珍惜友情,彼此合拍的缘故。 但同样重要的,还有早乙女家的双亲,也就是片冈铁心的表姐夫妇,在家时间非常薛定谔的缘故。 因为片冈铁心到现在也弄不明白的工作性质,早乙女夫妇完全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 有时候半夜出任务,有时凌晨回家,虽说仍旧住在家里,但和固定作息的早乙女紬基本没有相处时间。 没记错的话,早乙女紬小学的时候,还和隔壁家父亲忙于工作的孩子,一起搭伙做饭养活自己来着。 因为缺乏父母的陪伴,早乙女紬就非常珍惜自己能得到的其他温暖。 而为了让她不感到孤单,早乙女夫妇也尽力在搬家时,选择附近有同龄甚至同校孩子的住址,这又大大增加了她遇到可以一起行动的朋友的可能性。 多亏了这些朋友,早乙女紬才顺利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没有抽烟喝酒打人,也没有孤僻阴沉满腹怨恨。而现在要离开这样重要的朋友了,她会哭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做家长的,就难免因此更加愧疚了。 片冈铁心面上八风不动,内心疯狂翻书,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打开局面,转移终于停下眼泪的早乙女紬的注意力。 然而不等他开口,早乙女紬就自己掏手帕擦干净了脸,然后用通红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之前从妈妈那里听说过,舅舅是语文老师吗?” 片冈铁心一愣:“没错。” 他以为早乙女紬问起这个,是担忧自己入学后将会面临舅舅竟然是自己老师的惨状,正打算安慰对方自己只教二年级。 结果刚才还哭得惨兮兮的少女忽然展露笑容:“真的呢,说起话来就很不一样,好厉害!” 片冈铁心:…… 这孩子情绪消化得真快。 是不是也是缺乏家长陪伴的缘故? 心软的片冈铁心露出一个罕见柔和的微笑:“嗯,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正好可以带你提前适应环境。” 对面早乙女紬乖乖点头:“好的!” …… ………… 早乙女紬以为表舅说的提前适应环境,是指适应东京这座巨型都市,和青道高中这所新学校。 她没想到的是,需要适应的还有表舅的工作——不仅是青道高中语文老师,而且是几乎全年无休、只有新年时才会放一周长假的强豪青道棒球部的监督。 ——棒球。 早乙女紬眨眨眼:难怪是那样的肤色! 高校野球作为户外运动,并且每年最重要的赛事选择在最炎热暴晒的八月举办,其参与者们通常都有同样的肤色分布: 脸和手臂像涂了酱油,身体和腿却在对比下白得刺眼。 通常在去海边或者游泳池时,会第一时间暴露自己高校球儿的身份。 早乙女紬对此称得上熟悉,因为她也曾经参与过棒球运动。 ……虽然这个经历结束得不算愉快就是了。 而和她从未上过赛场的经历不同,青道高中是西东京棒球名门,培养出了诸多职棒选手的三巨头之一,即便是现在的春假期间,青道的棒球部也在训练。 不如说正因为是假期,没有日常授课的打扰,反而能够进行充足的训练和练习赛。 作为监督的片冈铁心由此十分忙碌,他甚至直接和队员一样住在棒球部专用宿舍“青心寮”里,在学校附近购置的公寓常年空置。 这座小公寓就用来安顿早乙女紬了。 对于即便换了家长监管也照样是独居这件事,早乙女紬接受良好,但片冈铁心总觉得不放心。 他每天即便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回到公寓看一眼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对于自己打乱了表舅的行程感到抱歉。 既要负责教学和学校事务,又要操心训练强度可怕的棒球部,现在再加上照管她……表舅到底什么时候睡觉啊? “虽然知道舅舅是好意,但我自己可以的,您就去忙自己的事吧。” 早乙女紬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次,但每次都被表舅拍拍脑袋,用“未成年人不需要为成年人担心”驳了回去。 早乙女紬:“……” 顽固的大人好难说服哦。 没办法,她只好选择折中的办法——不是由表舅来确认自己的情况,而是自己主动到表舅面前,让他确认自己一切安好。 每天主动跑一趟棒球部宿舍,证明她今天也活蹦乱跳,然后回到公寓再发信息报平安。 这是明明只是表舅,却对早乙女紬的成长过程满怀愧疚的片冈铁心,能接受的最低限度。 而早乙女紬很久没有感受到过家长的管束了,她对此感到有些无措的同时,又充满了安全感。 甚至是乐在其中。 没办法,总不能让她许愿,祈祷表舅别再关心自己了吧? 早乙女紬虚假地摊手叹气。 不过她虽然频繁出入青心寮,却有意识地避开部员们的活动区,不仅远离训练场,而且绕路从侧门进入职员室,免得打扰他们的正常生活。 因此这十多天来,她虽然能听到名门青道热火朝天的训练声,甚至是寮内日常生活的聊天和打闹,却连一个棒球部部员都没有见过,更别说认识了。 ——也就,暂时幸运地没有发现埋在棒球部里的(对于她来说的)惊天大雷。 在耐心进行开学准备的这段时间,早乙女紬熟悉了从公寓到青心寮和棒球部训练场的路线,训练场不远就是学校,同样非常方便。 在这短短的十分钟步行路程中,她还会经过另外两所高中。 以片冈铁心的公寓为中心,向外辐射分布着包括私立名门青道在内的诸多高中,数量远不止三所,可以说从专门学校到偏差值要求高得可怕的升学高中,都可以在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找到。 这样看,表舅的公寓简直就是教育者的理想居所,不论在哪里上班都很方便。 对早乙女紬来说最方便的,却是在前往青道必须经过的高中里,有一所是同样以体育竞技社团闻名的枭谷学园。 虽然枭谷最厉害的是排球,不是棒球,但在早乙女紬的眼里,枭谷学园是不同的。 ——因为她的幼驯染在这所高中! 四舍五入这就是她的高中啦! 比青道都离得近呢,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 早乙女紬在发现这件事后,立刻给幼驯染赤苇京治打电话,报告这一重大消息。 “住在附近?你已经到东京了?” 电话那头抬着袖子擦汗的少年发出了疑问,“不是说下周一吗?” “嗯,因为舅舅的工作临时调整了嘛,当时太乱了就没告诉你,”早乙女紬难掩兴奋,“但现在都安顿好啦!我们出来见一见吧?” 赤苇京治:“唔这个……” “嗯?怎么了?” “现在正在集训中来着,”对面叹气,“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 “……诶?” “绝对忘记了吧,要我把聊天记录截给你看吗?” “诶?” “下周一之前都不行。” “诶……” “乖乖熟悉环境,按照原来的计划,周一来找你吧。” “诶?!” “那么就这样,周一见。” 赤苇京治虽然在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笑容,但挂断电话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木兔前辈被他脸上的笑震惊,警觉又好奇地瞪着眼睛过来探问。 他反驳“我平时就是这样笑的,刚才没有笑得特别奇怪”的声音,并没有传到提前回到东京的幼驯染耳朵里。 从早乙女紬的视角来看,就是赤苇京治冷淡地推开了自己,见面就算了,他甚至不愿意和自己多说说话。 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之前在LINE上明明都好好的! 是不是在枭谷学坏了呀! …… 她决定(精神上)从枭谷退学了! 3. Episode 3 早乙女紬和赤苇京治的友情,起源于她小学一年级时的一次搬家。 每次早乙女家换居所,都是因为早乙女夫妇的工作需要,这次也不例外。 当时早乙女家从埼玉县搬到都内的世田谷区,隔着一道一米高的镂空铁栅栏,旁边就是比早乙女紬大一岁的赤苇京治的家。 双方家长当然例行拜访过,赤苇夫妇还因为赤苇京治年长的缘故,嘱咐过他要“好好照顾妹妹”。 赤苇京治已经有一个亲生妹妹了。 虽然赤苇妹妹尚且在摇篮里,并不太能承受来自兄长不怎么有效的照顾,但小京治还是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包括但不限于上学之前和妹妹说“我出门了”,放学后说“我回来了”,省下自己的零花钱给妹妹买礼物,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满足妹妹要抱抱的需求,并且保证每天都有晚安吻。 现在新来了一个妹妹。 年纪比他小一岁。 没关系,没差的,在“好好照顾妹妹”这件事上,他是专业的! 于是早乙女紬也同样获得了“我出门了”,“我回来了”,节日时努力准备的礼物,哭泣时作为安慰的一把抱住,以及每天来自兄长的晚安吻。 在无数个父母赶不回来的夜晚,独自入睡的早乙女紬都是靠着赤苇京治的晚安吻顺利进入梦乡的。 京治好好哦,他什么都会,尤其会安慰人! 年幼的早乙女紬心里烙下这样根深蒂固的印象。 而对赤苇京治来说,这个年纪相仿的妹妹比小妹妹更容易照顾——因为她会说话。 会说话就能说出自己的需求,说出来他就知道如何满足她的需求。 比如说,“我也想为京治做点什么!” 早乙女紬眼睛闪闪发光,“京治对我太好了,我也好想让京治开心哦!” 这是她的需求吗?赤苇京治思考片刻。 “那,我来给紬托球吧。” 最近刚开始学习排球的赤苇京治少见地露出了不属于兄长,而属于小少年的兴奋神情,“我想有人扣我托过去的球!” “只需要这样吗?” “对,很简单的。” “好耶!”对扣球托球乃至排球一无所知的早乙女紬高举双臂,“我会,我来!” 然后,当天,并不会的早乙女紬在第一次跳起时,就光荣地左腿拌右腿摔了个狗啃泥。 她的手臂被草丛里的尖石划开,得到一个极难止血的伤口,和一身极难消退的青紫。 早乙女紬立刻被赤苇夫妇带去了医院。 在父母的训诫声中,赤苇京治第一次意识到,早乙女紬和还躺在摇篮里的妹妹有很大的年龄差。 而这份年龄差,却并没有让早乙女紬得到比摇篮里的妹妹更强壮的身体。 他的妹妹冬天不能吹冷风,夏天不能晒太阳,捏脸颊时只能轻轻碰一碰,握手时绝对不能认真用力,是因为妹妹还是出生没多久的脆弱的婴儿,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变得像自己这样能承受风吹日晒。 但早乙女紬只和自己相差一岁。 她本来应该像他一样能毫无顾忌的跑跳玩闹,实际上却更像自己的妹妹,面对外界的环境没有太多抵抗力,需要小心呵护。 一直将早乙女紬当做另外一个妹妹小心呵护的赤苇京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紬本来不应该这么容易受伤……的吧? 在父母的解释下,赤苇京治学到了几个新词,比如说“免疫力”,“无法解释”,“住院”。 组合起来就是,早乙女紬有无法解释的免疫力缺陷,同龄孩子擦点药水就能痊愈的伤口,放在她身上可能就需要住院。 这次也一样。 虽然只是摔了一跤,但早乙女紬半路发起了高烧,直接在医院里住了三天。 行踪捉摸不定的早乙女家父母也终于现身了。虽然她的母亲很快又离开,但父亲总算是坚持到了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家。 一醒来就见到父亲的早乙女紬有多么开心暂且不提,那位和自己女儿一样,有着黑色头发和金绿色双眼的叔叔特地找到赤苇京治,单膝跪下来,一手轻轻握着他的右手:“这次吓到京治了,对不起。” 早乙女幸雄温柔地轻声说,“紬的身体比其他孩子更弱一点,但之后会慢慢好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京治愿不愿意,今后再和紬一起玩呢?” 赤苇京治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解,他为什么会之后就不愿意和紬一起玩了? 小少年转头看看父母,父母冲他一笑,意思是让他自己决定。 ……还是觉得好奇怪。 他认真地看着早乙女叔叔那双和紬颜色一样的眼睛:“我当然会和紬一起玩的,我要好好照顾她啊。” 不是说了吗?他在“好好照顾妹妹”上是专业的。 早乙女幸雄用那种完全没将自己当成小孩子的语气,非常诚挚地说了一声“谢谢”。 赤苇京治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大人有时候就是奇奇怪怪的,小孩子理解不了很正常,小少年迅速说服了自己。 而早乙女紬退烧后,即便露出的手臂和膝盖上仍旧有斑驳的青紫,整个人却精神百倍。 她一见到赤苇京治,就迫不及待地拉住对方,向他倾诉自己多么幸福。 “我一睁眼,一睁开眼睛哦!就看到了爸爸!他守在我的床边呢,我的爸爸好温柔啊,我好喜欢他!” 早乙女紬每天都要数一遍今天见到了哪些喜欢的人,作为对方口中“喜欢”的常驻人口,赤苇京治早已见怪不怪。 “我也好喜欢京治哦!” 看吧,这就来了。 “京治也来看我了呢!”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还想扣京治托的球!” 他就知—— “不行!”赤苇京治及时果断地拒绝,“紬现在还扣不了球,我托球的技术也完全不行。” “诶……” 小少女一下萎靡了,如果她有尾巴,大概是从疯狂摇摆的状态一下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去。 “唔……不如我们来互相垫球吧。” 赤苇京治思索后得到结论,顺便用上了之前从排球老师那里听来的话,“垫球是基础,而坚实的基础是任何成功的关键!” “原来是这样吗!”早乙女紬期待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扣京治托的球?” “这个嘛,一……不,两年后吧?” 他估算了一个在自己看来非常长的时间,“到时候我的技术应该会变好,紬也应该就和我长得一样高,像我一样摔倒了也不会受伤了。” “好耶!两年后快点来就好啦!” 完全信了的少女全心欢呼。 …… 然而两年后,早乙女紬并没能长到和赤苇京治一样高,也没能成功扣到对方托的球。 她反而因为又一次搬家,不得不和相处了三年的幼驯染告别。 对于成年人来说,三年可能只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 但对于人生总共只还只有九年,有清晰记忆的时间可能只有一半的小孩子来说,朝夕相处三年,已经是非常深厚的感情了。 深厚到足够让早乙女紬哭着许愿,想成为赤苇京治的妹妹。 就是这个时候,她第一次发现了许愿机的存在。 当早乙女紬百分百认真地双手合十,对着不知道哪里的神明许愿,希望自己能真的变成赤苇京治的妹妹,这样就不用离开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传来了一片拒绝的沉默。 当然,人的脑子里本来就不应该出现除了自己的声音以外的声音,或者说最好是这样。 但早乙女紬却自动将没有声音归纳进了“沉默”。也就是本来可以发出声音,结果却并没有开口的“沉默”。 ——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早乙女紬如此意识到。 是什么呢? 是许愿机。 她再一次毫无理由地这样认为,并且坚信自己的判断。 既然是许愿机,当然就该实现人的愿望! 早乙女紬冲着不知道是不是许愿机但反正先当做是许愿机的存在,坚持不懈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我要当京治的妹妹!” ——沉默。 “今天就要!” ——沉默。 “京治的妹妹!” ——沉默。 “妹妹!” ——沉默。 “……呜呜呜。” ——还是沉默。 经过一整晚的试验,早乙女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许愿机坏掉了,它完全不工作。 ……坏蛋许愿机!她再也不要理它了! 早乙女紬挂着眼泪累得睡过去之前,在心里狠狠发誓。 然后第二天起来当然是不死心继续尝试。 也当然,依旧没有结果。 早乙女紬仍旧叫早乙女紬,而不是赤苇紬。 她也仍旧在能汇聚成汪洋大海的眼泪里,挥别眼眶通红的幼驯染,不甘不愿地跟着父母搬到了江户川区。 在此之后,即便同属东京都内二十三区,世田谷区和江户川区一西一东的物理距离,对于小学生来说仍旧遥远恍如天隔。 早乙女紬也就整整三年没能和赤苇京治见面。 直到小学毕业搬到调味市之前,她才在家长的陪伴下和对方见面道别,并且在刚刚得到的智能手机上,加上了赤苇京治作为第一个LINE通讯人。 那时候,赤苇京治已经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比早乙女紬高出了半个头——从小时候作为男孩子的他在身高上从没输给过发育更早的早乙女紬来看,这个身高差距未来还会进一步扩大。 随着身高一起成长的,还有属于少年的自我意识。 如果说小时候赤苇京治还会因为早乙女紬搬家而哭着睡过去,第二天带着通红的眼睛前去告别的话,现在他已经能很好地掩盖自己的情绪了。 “还会再见的。” 他简直有点镇定过头地这样对早乙女紬说,“宫城也没有那么远。” 他对自己的表现不感到意外,出乎他意料的是早乙女紬的反应。 虽然她的眼睛依旧是红的,也执意要见面来郑重告别,但即将进入中学的少女并不像三年前那样哭得又凶又急,眼泪也不会再飘在空中了。 “我一定会再来找京治!” 她把手机伸到少年面前,“给我LINE!” 还是毫不顾忌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赤苇京治掏出手机时想,但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黏他了。 是因为在搬家后找到了新的喜欢的朋友吗?他想起两人电话时总会出现的那个名字。 不知道紬和对方告别时,是不是像三年前那样不舍呢? 希望她到了调味市也依旧能像在江户川区一样,获得新的让她开心的朋友啊——作为兄长的赤苇京治在心里有点失落,又有些欣慰地这么想着。 他的希望也的确实现了。 有了LINE之后,两人的交流比只能通电话时更加频繁,赤苇京治也就得知早乙女紬参加了当地的排球教室(对此他很惊讶,他以为少女会继续去学棒球),认识了和自己同样是二传的白布贤二郎(他在IH和春高时都和对方打过照面)。 后来又在邻居的带动下,以编外人员的身份,参加了名叫□□改造部的运动社团。 ……虽然名字听起来怪让人不放心的,但早乙女紬说大家都是好人。 她很喜欢大家。 赤苇京治于是明白,她在调味市交到了比在东京更多的朋友。 有了更多的朋友,说是好事的确是好事。 但这次又要离开调味市的朋友,以那家伙的性格,不会又大哭了一场吧? ……基本上是绝对会的。 他心里默默担忧。 然后在接到早乙女紬的电话,得知对方提前到了东京,声音竟然听起来还很兴高采烈的时候,就免不了松了口气。 听起来就算哭过一场,但没有一直伤心。 至少他还在东京,且如早乙女紬所说,她的住所离枭谷还很近。 就算暂时不能见面,之后也会有很多机会。 而他也会好好照顾早乙女紬的,尤其是在早乙女家的父母出差去了国外的情况下。 ——毕竟怎么说,在这方面,他是专业的嘛。 4. Episode 4 因为赤苇京治的缘故,早乙女紬也犹豫过要不要选择枭谷学园,毕竟从偏差值和入学测验的要求来说,两者的难度差不多。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青道高中。 因为,要是她成为枭谷的学生,那如果IH和春高的时候白鸟泽和枭谷对上,她岂不是就不能给贤二郎加油了? 那样太偏心了!她必须得公平地为两边加油才行! 【白布贤二郎:谢谢,不用了。】 于是她就入学了青道。 况且表舅是青道的老师,虽说自己不一定能分到表舅授课的班级,但有家长在的话,至少像校园暴力这样的事是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当然她其实从小到大都幸运地没遇上过这种事就是了。 而高高兴兴地入学,分入一年C班的早乙女紬,仍旧没有意识到不远的将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只是在开学前和赤苇京治见了面,获得了幼驯染重逢的喜悦和buff,又在开学后迅速和后桌的吉川春乃交上朋友,达成了“开学第一天也不会独自吃便当”的成就。 当然,这不代表早乙女紬就没有烦恼。 比如说赤苇京治的部活时间过长,她一个外校生又不能总是去打扰枭谷排球部的训练,住得近也不代表有多少机会一起玩。 又比如说,青道和许多其他高中一样,学生的部活是算学分的。 而早乙女紬回忆自己的部活经历…… 就只有暗田留的脑感电波部,和mob君也在的□□改造部。 “肉……” 顿了一下,吉川春乃还是决定跳过这个名称不妙的社团,询问另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脑、脑感电波部,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是研究心灵感应的社团!” 早乙女紬先是自信满满地如此回答,然而在脑电部的经历浮上心头,她又迟疑了一下,慢慢道,“或者……是打游戏吃零食的,社团?” 吉川春乃:“……” 这种社团真的允许存在吗! 看来名称上靠谱(?)的社团不一定真的靠谱,还是再问问之前那个好了! “那□□……改造部?这个又是?” “哦哦,肉改部的话是健身社团!” 早乙女紬重新恢复了自信,挺起胸膛,“以前武藏部长在的时候会带着大家练器械增肌,还有练习长跑增加体力。武藏部长毕业之后,mob君就主要带着大家长跑了……那就是练习跑步的社团吧!” “哇,原来是这样!” 吉川春乃惊喜地一合掌,“那紬选择一个运动社团加入,不是正好吗?” 这个……其实没有那么正好。 “事实上,我每次跑步都是落后军团……” 虽然一直有在接触运动,但体能并不算优秀的早乙女紬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只是很憧憬大家努力挥洒汗水的样子,所以才跟着肉改部一起行动的。” “啊我理解的!”吉川春乃感同身受地说,“我也是因为从小就喜欢棒球,所以申请了一直憧憬着的棒球部呢!” ——又是棒球。 听到表舅是棒球部监督的时候,已经紧张过一回的早乙女紬一顿,天生卷翘的睫毛扑腾几下,“春乃会打棒球吗?难道是投手?” 吉川春乃连连摇手:“不不,我不会打棒球,只不过申请了成为棒球部的经理而已。我对自己的体力还算有自信,也希望能通过经理的职责,为球队做贡献……” “这么说起来,球队经理好像的确不轻松呢。” 虽然早乙女紬没有当过运动社团的经理,但她大概知道球队经理平时需要承担记录比赛情况、清洗号衫、准备运动饮料、整理搬运各类器械、根据球队要求外出采购……等等事务,没有一定的体力是做不下来的。 早乙女紬停顿片刻,朝吉川春乃露出一个笑:“春乃好厉害!” “诶?没有没有,其实我笨手笨脚的,昨天还被前辈骂了。” 吉川春乃红着脸,半是被夸了不好意思,半是因为工作失误感到羞愧,“如果是紬的话,一定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吧。要不紬代替我来棒球部当经理好了……” 将长发侧扎着一个低马尾的少女微微垂着头,语气里满是失落。 不等有些愣怔的早乙女紬说什么,她又立刻回过神来,刷地一下站起来弯腰道歉:“啊抱歉,我在说什么呢,怎么能用这样的理由邀请你加入棒球部啊——对不起!紬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吧!” “诶?没关系的,我就是没有自己的考虑,所以才想找春乃商量的嘛!你快坐下来呀,真的没有关系。” 早乙女紬笑着将人拉回座位上,想了想,“但是我不想做棒球部经理——当然绝对不是因为春乃的原因!是小时候有过不太高兴的回忆来着。不过做经理是个不错的提议,我会考虑的,多亏了春乃啦。” “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早乙女紬这么说并不是单纯为了安慰吉川春乃,她的确觉得当社团经理也是不错的选择。 从体力上来说应该能够应付,而且在参加肉改部的活动时,她也实际上做过一些经理的事务(比如准备运动饮料),勉强算是有经验。 只不过要排除两项运动—— 排球部经理,和棒球部经理。 对于早乙女紬的这个打算,赤苇京治表示:“……” “虽然青道棒球部很出名,但排球部你完全可以放心。” 身高183cm,已经比早乙女紬高出整整一个头的黑发少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弯起嘴角,一只手按在她头上,“青道排球部是没有机会和枭谷对上的。” 作为强豪的枭谷排球部训练安排和青道棒球部类似,属于假期都分配给排球的作息。平时有训练,周末有练习赛,长假大会期间则有很长的赛程——因为枭谷通常能打进四强赛,也有捧起冠军奖杯的时候。 所以早乙女紬和赤苇京治的会面,通常都像今天一样,选在没有训练的午休时候。 想了一下,赤苇京治又补充:“更别说白鸟泽。” 毕竟东京的学校只有打进了全国比赛,才能遇上宫城的白鸟泽。 “话不能这么说吧!”早乙女紬有点生气地拽了一下对方衬衫的袖子,“分组赛也是有可能的呀!” “但是枭谷一直是种子队,青道……我猜是一轮游吧。” 少年毫不留情,“因为从来没见过。” 从、来、没、见、过。 也就是从来没能冲出第一轮预选赛。 青道排球部这么可怜的吗?难道排球部是什么升学班限定的社团吗! 早乙女紬“呜”了一声,以表对自己学校凄惨社团的同情。 但其实一所学校本来就不可能有太多强劲的社团,学校资源倾斜是一方面,能吸引到以什么项目为目标的学生是另一方面。 青道棒球部不用说,橄榄球也常常拿大奖,还有全国闻名的吹奏部和芭蕾舞团,从出名的社团数量来说已经足够丰富多彩了。 这种情况下,排球部的命运再正常不过,搞不好其实连人都招不满。 一旁的赤苇京治低头瞥了早乙女紬一眼。 从这个方面来说,她不当排球部经理是正确的。 虽说人少的话任务就没那么繁重,但以早乙女紬的性格,一旦真的加入了排球部,一定会想方设法去招人,尽自己的努力让部员们能开心地打球。 这样反而更累。 紬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勉强自己,虽然她的身体的确比以前好多了。 在赤苇京治的记忆里,小时候脸色常常白得透明的女孩子,现在脸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健康的红晕。 以前走上十分钟就要停下来休息,现在可以跟着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还能撒娇或者佯装生气,二十分钟都没有明显的疲态。 甚至能自己拧水瓶。 就连对着他的发顶,柔顺的黑发也更有光泽。就像小时候早乙女叔叔说的,她慢慢好起来了。 让人放心不少。 这么想着,少年又一脸正经平静地上手揉了两下。 “嗯?”早乙女紬完全没有抗拒,只是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 他随口道,“排球部就算了,为什么棒球部也不行?你小学的时候不是还打过棒球吗,我记得是投手。” 早乙女紬声音明显变小变低沉了:“……嗯。” 赤苇京治:“?” 这个态度非常奇怪,“在江户川那边的时候,你还有个很喜欢的朋友也打棒球吧?我记得是叫——” 那个名字出口之前,早乙女紬打断了他:“没有了!” 赤苇京治:“??” “没有了。”早乙女紬又重复。 “???” 什么叫没有了? 赤苇京治看着少女垂下的头。路旁似败非败的粉色樱花,似乎正在努力酝酿出一片浓雾般的伤感情绪。 少年思索片刻,然后睁大眼睛:“……!” “那个朋友难道已经……?”他不敢置信,“发生了什么?” 早乙女紬:“?”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少年好像很震惊的脸,“是发生了点什么,但是京治你为什么……”意识到什么之后脸色一变,“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现在还好好地在哪里给人蹲捕呢吧,一定好得很!” 少女的脸上涌起明显的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羞恼。 所以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赤苇京治虚握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脸上仍旧显得很从容。 “那么是为什么?” “……因为吵架了。” “你完全没有和我说过,什么时候的事?最近?” 早乙女紬别开头,嘟囔着,“以前就吵了。” 以前的意思是还在东京的时候? 看来情况很严重,赤苇京治想。 只是因为吵架就放弃了棒球,连棒球部经理都不愿意当,而且过去至少三年了都还记着…… 表面上看是因为讨厌,实际上应该是因为曾经很喜欢很在意吧? 但早乙女紬明显不想多说,这种时候不能逼迫她。 “那就换别的社团,网球部怎么样?”赤苇京治转换方向,“以前来你家玩的表弟,我记得是叫精市来着,他是网球部的选手吧?” “嗯,精市在立海大。” “小时候你们也一起打过网球吧。” 如果早乙女紬负责原地站着不动挥拍,幸村精市负责把球精准打到她挥拍的地方,这样也算一起打网球的话——赤苇京治在心里默默补充,“既然不反感,去试试怎么样。” “唔,你说得对,我去问问学校的网球部好了……” 早乙女紬的注意力顺利被拉开。 两校之间的小公园里,并排坐在一起幼驯染又聊了一会儿枭谷排球部的训练和经理工作。 为了不错过下午授课的时间,赤苇京治特地设定了闹钟。毫无特色的铃声响起后,他提议送早乙女紬回学校。 “我不知道你和对方之间发生了什么。” 路上赤苇京治还是重新提起了棒球部经理的话题,“不过理智地思考一下,你的朋友家住在江户川,离青道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东东京又有很多棒球名校——怎么想,对方来西东京的青道上学的几率都不大吧。” 少年在青道的校门口,用歪理做结,“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害怕碰上对方,但既然青道棒球部与对方毫无干系,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5. Episode 5 赤苇京治的歪理没能说服早乙女紬。 她当然不是单纯因为害怕担任棒球部经理之后,有一天会在球场上遇见曾经吵架的朋友——不论是万分之一的几率对方活跃在青道棒球部,还是说在地区预选赛甚至甲子园和对方的球队遇上——也不是因为对方是棒球笨蛋,所以她“恨屋及乌”地讨厌起了棒球。 而是他们就是【因为】棒球而吵架的,再让她去当棒球部的经理,总感觉有些不得劲。 反正除了棒球部,青道还有很多其他运动社团,应该不是所有运动部都有了经理吧—— “诶?我们今年已经招到经理了来着,不好意思啊。” 这是足球部。 “经理?不,我们不需要会让队员分心的美少女经理,谢谢。” 这是篮球部。 “这个,你愿意来当经理当然好,但是你能搬得动器械吗……啊算了,别试了,你会受伤的。” 这是健身(肌肉)部。 “网球部?已经废部了哦。” 敲开写着“网球部”的门,结果来开门的男生还穿着西装制服,连运动服都没有换上,“人数凑不齐嘛,我已经决定转学了,所以也不招经理,抱歉了啊。” 说完就一脸平静地点头离开了。 早乙女紬:“……” 这、这就是棒球强豪学校里其他运动社团的命运吗? 难道要在开学后成为经理的话,只能申请部员有将近一百人数、因此对经理的需求量比其他社团更大的棒球/橄榄球部吗? 后者她完全没有接触过啊! 早乙女紬第一次感觉到选择社团是件棘手的事。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照例去棒球部的职员室找片冈铁心时,对方看了她一会儿,似乎看穿了什么似的问道: “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诶?”早乙女紬下意识回答,“没有……” “……” 穿着黑色衬衫,大晚上也戴着墨镜的片冈铁心伸手一指沙发,示意她坐下,自己转过椅子背对着她,翻开桌上刚才正看着的本子。 “我还有几本note要看,等我看完一起回家。” “啊,好的。” 自从早乙女紬住过来之后,片冈铁心每周一和周四都会抽时间和她一起回一趟公寓,主要是确认家里的设备都能满足早乙女紬的需求,如果还缺什么就及时补上。 不选择周末,则是因为那通常是青道棒球部的练习赛时间,作为监督的片冈铁心当然走不开。 早乙女紬应下后就乖乖在表舅指着的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等家长工作完再带她回家。 “凛子和幸雄兄长,最近有联系你吗?” 片冈铁心一边批改note,一边忽然拉起家常。 “诶,爸爸和妈妈吗?上个月末来过一次电话报平安,之后就没有了。” “嗯。” 片冈铁心将批改过的note放到一边,翻开新的一本,“之前也和我约好是两个月打一次电话,现在算算也没到时间。” “是呢,和我也是一样的。” 虽然表舅看不见,早乙女紬还是下意识点点头。 片冈铁心却忽然回过头:“会害怕吗,紬?” 即便隔着墨镜,也能感受到表舅认真的眼神,早乙女紬愣了一下才回答:“……有一点吧,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国外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这几年都不能回来……不过除了相信他们,我也做不到别的了呢。” “我问的是,你会为自己感到害怕吗?” 片冈铁心用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温柔的声音说,“一个人离开熟悉的环境,住在久未见面的亲人家里,还要适应陌生的学校和同学,甚至过不了两年就要决定进路,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找父母商量——这些都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问题,你自己大概是最知道的。” ……的确。 如果说这些问题分开来看还处于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女的能力范围,那么合在一起就显得有些过于沉重了。 但是—— “我觉得没有问题的。” 早乙女紬几乎没有犹豫,“舅舅家离学校很近,上学和生活都很方便,我在班上也交到了新朋友,况且京治也在附近的枭谷念书,我知道他一直都会支持我……” 她想了一下,“而且舅舅也在不是吗?我如果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来找……啊。” 她明白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表舅还是在担心她独自烦恼着什么,不敢向人寻求帮助,所以用这种方法告诉她可以依赖自己。 是亲人在关心她,早乙女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其实,要说烦恼的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终于认真回答了最开始的问题,“其实是一件小事,是部活的事情,这几天一直都没办法决定到底参加哪个社团,所以在发愁来着。可以听听您的意见吗?” 原来是这件事,片冈铁心问:“紬自己喜欢做什么?之前你说过,中学时期参加的是脑感电波部吧?” 那么严肃的人竟然面色毫无波动、语调毫无停顿地把“脑感电波部”念了出来,就算是早已经习惯了的早乙女紬也忍不住心生佩服。 “是的……” “那就是对奇异事件有兴趣?我们学校也有类似的社团——” “——那个,”早乙女紬还是忍不住说,“其实脑电部,不是那种社团来着。” 片冈铁心:“?” “就是,虽然小留是认真的,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直到最后我们才终于达成了目标。在此之前,脑电部……都是,那个……闲散状态……” 早乙女紬的声音越来越小,终究还是没能把打游戏吃零食说出口。 呜呜呜,总觉得表舅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既然如此。” 不知道是因为两人还不算特别熟,还是因为早乙女紬自己已经够不好意思了,片冈铁心没有追究她话里的意思,而是说,“另外一个□□改造部,又是什么社团?” 说这个早乙女紬就不怕了! “肉改部很好的!” 她骄傲地挺胸抬头,“有长跑训练和肌肉训练,部长和副部长还会根据大家的情况制定不同的计划,就算跟不上也不会被责骂,只要坚持下来就值得称赞——大家一开始都是不怎么运动的哦,后来慢慢就能跑完全程了!我们肉改部是超级好的运动社团!” 片冈铁心:“……” 刚才脑电部造成的微微凝滞的气氛一下轻松了,表舅脸上露出微笑,“那考虑进运动社团如何?” 他顿了一下,表现出了棒球部监督的专业素养,“训练的话你大概跟不上,但做经理是没有问题的。经理也有不少体力活,也可以锻炼身体,不妨纳入考量。” 所以表舅也提议了经理吗? 早乙女紬低头想了一下:“其实我之前也考虑过,还去各个社团问了一遍——” “叩叩。” 在早乙女紬解释之前,职员室的门响了。 片冈铁心举起手掌,示意她待会再说,然后稍稍提高声音说了一声“请进”。 门打开之后,一个穿着青道棒球部制服的少年走了进来。 “失礼了,监督,今天的训练计划——” 来人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早乙女紬,又朝她点头打招呼,“早乙女同学。” 早乙女紬连忙站起来:“结城前辈。” 结城哲也是棒球部的主将,也是早乙女紬唯一认识的棒球部选手,两人认识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之前就在职员室碰见过。 不过仅限于点头之交,除了职员室偶遇之外,在学校完全没有见过面。 “今天也要交给你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片冈铁心将提前准备好的训练菜单拿给结城哲也。 少年以一种过于靠谱的未成年人气场回答道:“好的,请您放心。” 然后就离开了。 “你刚才说,去各个社团问过一遍?” 片冈铁心重新坐回note前。 他拿起笔,看到早乙女紬的神色,立刻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必担心,交给结城没有问题,队员们也很自觉,并不需要监督时刻在场。” “……好的。” 早乙女紬已经深刻领略了表舅在处事上的固执,她只好咽下了独自回家的计划,转而把在足球部篮球部健身部网球部等等的遭遇说了一遍。 然后果不其然遭遇了片冈铁心的疑问。 “你不喜欢棒球部吗?” 片冈铁心明明长相凶恶,但说起话来总能让人听出低沉声音之下的诚恳和温和,“今年我们部只招到了一个经理,实话说,每年能招到两名是比较理想的,你不愿意考虑一下吗?” 果然还是得解释这个啊。 早乙女紬抿了下嘴,“也不是不喜欢棒球部,就是——” “嗯?紬也在呀。” 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是棒球部副部长高岛礼。作为一名球探,她以眼光精准毒辣而出名,发掘了不少潜力无穷的选手,同时也兼任青道高中的英语科教师。 与结城哲也不同,早乙女紬在开学前就认识了高岛礼。 因为三十五岁至今独身的片冈铁心,在给十五岁的侄女布置房间这件事上毫无头绪,一筹莫展,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拜托了作为同事的高岛礼。 早乙女紬到东京后第一次出门采购,也是高岛礼陪同的。 此时高岛礼手上拿着一小摞册子,笑着朝早乙女紬说:“今天是和监督一起回家的日子?” “是的。” 早乙女紬对高岛礼颇感亲近,也露出了笑容。 “真好呢。”高岛礼走到办公桌前,“对了监督,这是之前收集的队伍资料。” “多谢,辛苦了。” 片冈铁心接过,见高岛礼和早乙女紬气氛和谐地聊起了附近新开的商场,便转过身认真回复note。 那边高岛礼并没有停留太久。 毕竟她不仅要时常关注中学的棒球比赛和球员,新队员入学时全国各地去接人,还要参与制定棒球部的训练方针,同时完成英语科的各项教学任务。 所以从工作繁忙程度来说,算得上片冈铁心第二。 高岛礼离开之后,片冈铁心果断放弃了在职员室和侄女谈心的计划,只指了指剩下两本的note,示意很快就能回家。 然而今天的职员室注定访客如云。 在最后一本note将将写完,片冈铁心还没来得及从椅子上站起来时,门再次被敲响了。 他一边拧上笔,一边说:“请进。” 进来的仍旧是一个穿着制服的队员。 “打扰了,监督,我想借计分本用一下——” 这回进来的少年和结城哲也差不多高,也有着高校球儿该有的、用艰苦训练换来的肌肉和挺拔的身姿。 他脸上架一副老土的厚黑框眼镜,但听声音的质感又似乎和“土”字完全不沾边。 ……甚至还有点耳熟。 早乙女紬好奇地转头看去。 虽然受到了帽檐和眼镜的阻挡,但能看出对方有着褐色的头发。 不论是脸型还是鼻梁,甚至是比一般人稍微长一点点的鬓角,都明显透露出长相漂亮帅气的池面气息。 真的好眼熟…… 早乙女紬的眼睛忽然睁大。 “——御幸吗?” 片冈铁心站起身,在桌上找到计分本,“今天我会晚一些到,投手阵交给你了。” “好的。” 少年答应了一声,迈步走进来。 从门口到片冈铁心面前,必定要经过坐在沙发上的早乙女紬面前。 少年制服里套着深蓝色长袖内衬,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洗过澡之后的清新香味,毕竟时候还早,一天的训练尚未完成。 不如说,他走过时掀起的微风里,是衣物洗涤剂的浅浅香味混合着棒球场上难免染上的尘土气味。 早乙女紬的记忆里也有这样气息。 …… “那我告辞了,监督。” 御幸一也接过计分本,打算离开。 他走过来时特意没有去看坐在沙发上的人。 虽然在开门时就注意到了对方,但对方似乎之前正在和监督说话,被他敲门打断之后,监督也并没有要介绍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他一般不会多打探。 不过在离开时再次经过沙发,他还是下意识朝那边看了一眼。 好像是个女孩子来着——这对于监督来说基本就是前所未有的组合吧? 这让人怎么可能不好奇! 御幸一也的好奇得到了满足。 然后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沙发上的确坐着一个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女,穿着青道的女生制服。 坐姿乖巧,双手不知道该说是紧张还是家教良好地叠在腿上,正抬着一张尤其漂亮的脸看着他。 她留着黑色中长发,不会打弯的发尾处显得有一点支棱,白皙的脸孔上有一双罕见的金绿色眼睛。 看起来非常、非常可爱。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极度的不敢置信中混合着茫然无措。 …… 虽然很不可思议、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能做到—— 但御幸一也还是在极短的一瞬间,将这张三年不见、有了不少变化的脸认了出来。 “……紬。” 他听到自己几乎是在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6. Episode 6 赤苇京治说的几率很小的那件事,发生了。 那个她与对方因为棒球而吵架、吵完之后从此敬棒球而远之的幼驯染…… 那个明明家住在江户川区、中学时应该被各个强豪高校都来打过招呼的棒球笨蛋…… 他竟然真的在青道棒球部! 早乙女紬整个人都麻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了御幸一也的问题,又是怎么回答了片冈铁心的疑问,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后者从青心寮带回公寓的。 走路?打车?电车? ……不,青心寮和公寓之间压根就没有电车! ……不,这压根就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又见到了御幸一也。 那个,御幸一也。 小学搬到江户川区后,早乙女紬就住在御幸一也家隔壁。 两个没有家长照顾的小学生(御幸甚至还得给辛苦经营着小工厂的父亲准备晚餐)于是一起搭伙做饭。 然后很快进展到一起上下学,一起出门采购,一起组成投捕搭档打(不是比赛的)棒球,一起计划升学…… 如果按照亲近程度来算的话,御幸一也大概是幼驯染中的幼驯染,关系甚至比赤苇京治还要近——比如说,赤苇京治没有给早乙女紬做过味道还行的炒饭,并且雷打不动地持续了两年时间。 就是这样紧密联系着的两人。 却在御幸一也中学一年级、早乙女紬小学最后一年时大吵一架,并且就此展开小少年小少女互不相让的超长冷战。 双方没有谁愿意先低头,结果就是后来早乙女紬搬离东京的时候,甚至没有给御幸一也道别。 ……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式。 已经进入高中、按照新的法律离成年也只有两三年的少年少女本来应该变得足够成熟,可以体面地处理曾经的不愉快了。 但、是!现在的御幸一也依·旧·从不让人失望! 他依旧让早乙女紬恼怒! 早乙女紬恼怒的不是对方竟然出乎意料地选择了青道,也不是他因为过去的事而对自己避而不见。 恰恰相反,她气的是因为他竟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第二天就一脸自然地和自己打招呼! 甚至像老友重逢一样,若无其事地找她交换邮件地址和电话番号! 他为什么可以这样!难道只有她还在意着从前的事吗! 呜,早知道今天还是不应该去青心寮的…… 正如之前约定的那样,早乙女紬每天放学后跑一趟青心寮,这是她主动提出减轻表舅工作量的成果。 从实行这个计划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周,期间因为优秀的路线选择,她从来没有正面遇到过任何青道棒球部的部员,更别说御幸一也。 说明她的行动线和棒球部部员们并没有太多重合的地方。 也是因为这样,意外重逢了唯一吵架后还没和好的幼驯染后,早乙女紬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取消日行青心寮的计划。 ……反正不会碰到的吧?最多在进入职员室之前观察一下就好—— “哟,紬~” 按照往常一样的路线,在离训练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拐向青心寮,打算从侧门处的楼梯进入二楼的职员室。 然而刚走进宿舍那张铁丝网侧门,她就被人叫住了。 “果然是从这边走的嘛,还是老样子啊你。” 反戴着棒球帽的少年穿着训练服,脸上带着让人生气的笑,双手抱胸靠在墙上。 早乙女紬:“……” 怎么办,看到这张脸就觉得血压飚起来了! “怎么了?”对方还一脸无辜,“昨天不是认出我了吗,不会已经忘了吧?” ……忘不了! 早乙女紬咬牙,一时不能决定是立刻转身就走,还是无视对方上楼去。 现在的她并不想看到这张脸,长大后变成了大池面也不想! 对方应该也不想看到她的吧! 但是话说回来,这个家伙平时会走这边吗?还会特地来堵人,说明他好像没有这个烦恼。 难道在场的只有她觉得尴尬吗? ……不,她不能输! “……一也。” 早乙女紬拿出自己最无动于衷、最没有波动的表情,用平板的声音打了个招呼,然后飞快地一点头,试图蒙混过关离开。 御幸一也没有阻拦。 早乙女紬硬着头皮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开口了:“为什么回东京来了?” 他脸上还带着笑,但语气里的自然轻快比之前的已经打了个折扣,“不会又是父母工作调动吧。” 早乙女紬侧眼瞥了他一眼,又飞快转开。 “嗯。去国外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这几年大概都没办法回来。” “那你岂不是又一个人——”少年下意识说了半句,但很快又截住,换了个姿势,“嘛……反正你也习惯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为什么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让人生气? 早乙女紬瞪了少年一眼。 对方侧过头微微扬着下巴,视线却转回来,往下垂向她的方向。 早乙女紬忽然发现曾经比自己还矮一点的幼驯染,现在身高早已大幅超过她,从她的视角看去,能清楚地看到小时候还并不明显的利落漂亮的下颌线。 不过对方一遇上她的视线,微微一怔,接着就笑嘻嘻地转过脸来。 长大后显得有些陌生的御幸一也,立刻又变成了小时候最擅长用笑容挑衅别人的幼驯染。 “这种事情不习惯也没有办法……你才是。”早乙女紬嘀咕着,“为什么到青道来了?鸣在稻实吧。” 作为世代最强捕手的御幸一也,如果和世代最强投手的成宫鸣组成搭档,再加上强豪稻实必然会有的优秀队友们—— 这种组合,连续三年称霸甲子园也不过是伸手就能够到的目标吧? “就是因为鸣在稻实,所以我才要来青道啊。” 御幸一也理所当然地说,“能打败鸣带领的梦幻强队,才是最有意思的事吧!” ……是这个人会说的话,选择和鸣对决是这个人的作风。 虽然好像还缺一点什么就是了。 而且据她所知,去年青道就是因为没能胜过鸣所在的稻实,而无缘夏季甲子园吧? 命运好难说哦。 “你和鸣倒是还保持联系嘛。” 御幸一也忽然说。 “嗯……算是吧。”早乙女紬嘟囔说。 “哈哈,所以说只对我特殊?” “……” 早乙女紬好气又好笑:“是啊,毕竟你比较可怜嘛,下次快点赢过鸣吧!” “多谢关心!”少年眉毛上挑,“倒是你,现在还在打棒球吗?” 御幸一也,故意踩雷专业十级选手。 早乙女紬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离开我之后,还有人愿意帮你蹲捕吗?” 像是故意要刺激她似的,御幸一也笑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没有吧?毕竟紬投球真的很烂嘛。” “……!” 早乙女紬脸色逐渐涨红。 虽然她投球的确很烂……但这是一个捕手该说的话吗! 可恶,她该怎么反驳才好? 撒谎说有人蹲捕? 只要一细问就穿帮了吧! 那承认自从吵架之后,因为稀烂的球技和乏善可陈的人际关系,所以再也没有组过投捕搭档打过棒球? ……不,死都不要承认! “……和你无关!” 早乙女紬最终气呼呼地说了这么一句,甩头就走。 背后的少年没有动作,只是拉长声音叫她的名字。 “つ—む—ぎ——” 早乙女紬头也不回。 “这就要走了吗?” 早乙女紬置若罔闻。 “三年不见诶,好无情啊。” 早乙女紬心如铁石。 “现在睡觉之前也要关窗帘哦——” “——我知道!” 她一脚已经踩上台阶,闻言回头龇牙,“一也超啰嗦!” …… 空气静了一瞬。 春日下午明亮的阳光里,少女怒气冲冲,少年一脸无辜。 就像昨日重现。 性格里有着恶劣一面的御幸一也擅长并且乐于故意逗早乙女紬生气,而早乙女紬每次都上当,但每次都轻易被哄好。 就好比现在。 御幸一也注视着她,抬起右手,轻轻朝她招了招,脸上是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的、透露出真实情绪的笑容。 早乙女紬心想她早就对这一招免疫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咦,糟糕。 “邮件,番号。” 早乙女紬:“?” 已经拿着按键手机在等着的少年惊讶地一手压在她头上,大拇指在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三年不见,脑子变坏了?” “并没有!” 早乙女紬小狗甩头似的甩掉御幸一也的手。 她掏出手机,两人交换了邮件和电话后,她还不服气地说:“我已经变得比以前强多了!” “诶~” “不许诶!” “嚯~” “也不许嚯!” “好严格啊,早乙女桑~” 低头给番号按上“紬”的名字,御幸一也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变强了的话,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什么?”恨恨收起手机的早乙女紬一愣。 不仅变成了大池面,还学会了戴超酷炫的运动眼镜的御幸一也露出招牌欠揍笑容,反手将棒球帽正过来。 “变强了的话,就证明给我看啊。 “这次可不要逃走了,紬。” 早乙女紬一时反应不能。 御幸一也也没有等她回复的意思,直接迈步转身离开。 “哎呀糟糕了,这次迟到得罚双倍跑圈啊,不过——” 他背对着早乙女紬,伸出的手上捏着刚才记下了邮件和电话的手机,配合着说话上下摆动。 少年一字一顿地道: “逃·不·掉·了·哦~” 7. Episode 7 自从昨天被御幸一也截住之后,早乙女紬脑海里就不断回荡着一句话。 ——变强了的话,就证明给我看啊。 证明给我看啊。 证明给我看啊证明给我看啊证明给我看啊证明给我看啊…… ………… …… 你等着! 早乙女紬怒发冲冠。 “春乃!棒球部还招经理吗!” 早上抵达教室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拍在后桌的吉川春乃桌上,“我要申请成为棒球部经理!” 吉川春乃吓了一跳,她瞪大眼睛:“招、招的……?” “我申请!”早乙女紬大声重复。 “好、好的……” 吉川春乃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下抽出申请书,“那么我就收下了……我会转交给前辈的。” “多谢!” 早乙女紬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任务似的,昂首挺胸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始准备上午的第一节课。 后座的吉川春乃愣愣看着她的背影。 紬改变主意了啊…… 虽然身形纤瘦白皙,让人忍不住担心大概连女子高中生冬天光腿穿裙子的技能都学不会,但经过这两天的了解,吉川春乃知道早乙女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 相反,早乙女紬就像以前的那些按键手机,功能少,但是续航高。 和功能繁多但续航总能让人破防的智能手机是两个极端。 啊把朋友比作手机有点失礼…… 但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早乙女紬或许并不是每天都元气满满(可能精神上元气满满,但身体上就……),却意外地也没有无精打采软趴趴的时候。 就像按键手机一样,以相对低的功耗稳定地保持着最核心的功能。 或许比起只有体力出色的自己,紬更适合做棒球部的经理吧。 唉,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至少得好好把这个转交给前辈吧。 …… 时间往前推,早乙女紬还走在上学路上时,青道棒球部训练场。 “啊哈,你早上又迟到了!” 晨练结束之后,队员们互相帮忙做收操拉伸。 同班级的仓持洋一手臂抵着御幸一也的背部,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怎么样,连续迟到三次的三倍跑圈是不是特别爽?” 御幸一也的韧带并不算特别有弹性,但他的表情和语气一丝不露,只有额头上的冷汗昭示着真实感受。 “哈哈,还可以吧。” “……自作自受。”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观察力却远比常人敏锐的仓持洋一压低了声音,“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御幸一也脸色不变:“发生什么事?” “还在装!从昨天——不,从前天起不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 “真嘴硬啊你这家伙!”仓持洋一头上冒出青筋,一下加重了力气,“我是不想管你啦,但是和市大三高的比赛如果出问题,你就给我小心一点啊!” “多余的担心诶——好啦,换人!” …… 御幸一也并没有嘴硬。 和早乙女紬的重逢的确可以说是出乎意料,毕竟小学时一声不响就走掉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任谁都难以保持内心的平静吧。 更别说她离开的时候,两人还在处于幼稚的冷战期,毫无预兆地再见面,冲击力就更大了。 不过还达不到心事重重的地步。 不得不承认他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在昨天当机立断拿到了邮件和电话号码,确认这个人不会再失联之后,这份来自早乙女紬的影响就降到了最低。 今天迟到和她并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他昨天看计分本看到太晚,睡过头了而已。 至于是因为频频走神,所以看计分本的时间比预想的长……这件事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啦。 御幸一也理所当然地想。 然而就和三年前无情走人一样,早乙女紬总是会在御幸一也自以为对她了如指掌的时候,做出完全不符合他预想的事情。 “这就是我的同班同学,早乙女紬。” 青道棒球部训练场,用具仓库外,吉川春乃向三年级的藤原贵子、二年级的梅本幸子和夏川唯,介绍申请成为球队经理的早乙女紬。 “早乙女同学(早乙女紬:叫我紬就可以啦),你愿意加入真是太好了。” 藤原贵子看了一眼申请书,朝早乙女紬露出友好的笑容,“我还担心春乃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呢。” 吉川春乃有些惭愧地刮了刮脸颊。 “我们棒球部因为人数多,训练和比赛也很频繁,还有夏季和冬季合宿,所以经理要负责的事比较多,唔……不如紬先见习一天,看看自己能不能适应吧?” 藤原贵子在工作上相当认真负责,有时显得要求过高,但平时相处起来其实性格温柔,随和体贴,“如果有什么问题,不用顾虑,随时都可以问我。” 早乙女紬当然是毫无疑义地应下来。 她跟着藤原贵子熟悉棒球部经理平时的各项任务,首先—— 从搬棒球做起。 不论是防守还是打击训练,当然都需要有棒球(废话)。 经理要做的就是在训练开始前,把一箱箱棒球搬到指定地点; 训练结束后和部员们一起把四散的棒球捡回来,成箱送回器材室; 部员们做拉伸操的时候,她们就可以开始认真清洁在泥地上滚了一天的棒球,把它们一个个仔细地擦得白白净净了(基本不可能)。 早乙女紬的见习从第一项开始。 “会有点沉,小心哦。” 藤原贵子拎起塑料球箱一边的扶手,如此嘱咐。 早乙女紬乖乖答应了一声,手上戴着藤原贵子借给她的工作手套,伸手一拎—— 真的好沉! 早乙女紬脸色扭曲了一瞬,又立刻恢复正常。 这种沉不是完全提不动的沉,而是如果持续重复这个动作,很可能坚持不了半个小时的那种沉。 要命,有多少箱要搬啊…… 早乙女紬克制住回头数一数箱子的冲动,一边得体地回应着学姐的关心,一边跟着对方朝目的地走。 话说青道有AB两座球场,不会要搬到隔壁去吧…… “我来吧。” 目的地是打击练习区的行程走了不到一半,救星就出现了。 对方穿着训练服,显然是部员。 对于棒球部成员们来说,整理球场、打理和保养器具,同样是训练的一环。 尤其青道棒球部是成员数近百的大型社团,能拿到背号上场比赛的一军只有二十人,作为替补的二军同样是二十人,其他将近六十人虽然平时同样进行训练,但在比赛期常常作为辅助人员,陪同正式选手们练习。 所以像是搬箱子和整理球场这样的事,部员们也常常参与。 现在朝她们伸出援手的就是非正式选手,根据藤原贵子的称呼,名字是工藤。 “谢谢,但是没关系的,”藤原贵子摆摆手,“没剩下几箱了。” “这样,那我去搬剩下的吧。” 工藤康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飞快地看了早乙女紬一眼,“这是新来的经理?” “嗯,不过今天只是来见习,紬还没决定呢。” 藤原贵子简单地给两人做了介绍。 “原来如此。” 工藤康友善地朝早乙女紬一笑,鼓励地说,“经理也是体力活,要多吃饭变得强壮一点啊,早乙女同学。” 早乙女紬:“?” “那么,请加油!” “好、好的!” 工藤康跑远了。 而早乙女紬则像是明明按照地图一步一步朝animate走,抵达目的地时却发现面前是一家堂吉诃德一样,茫然无助地睁大眼睛。 “我……我看起来弱到这种程度吗,贵子前辈?” 藤原贵子:“……” “难道看起来,连球箱都搬不动吗?” “……” “……贵子前辈,你是在忍笑吗?” “哈哈哈,没有没有。” 嘴里说着否定的话,藤原贵子脸上却露出欢快的笑容,“不过的确,紬看起来不是特别有体力的样子呢,刚刚提箱子的时候我还担心了一下。” 也就是说,她果然是一副弱得连球箱都搬不动的模样啊! “但紬不是好好搬过来了嘛。” 两人将球箱放在打击练习区的球网旁,藤原贵子看着早乙女紬道,“而且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所以没问题的!” 语气里满是温柔的鼓励。 “诶?好、好的!” 原本因为自己形象而低落的早乙女紬愣了一下,立刻多云转晴,金绿色的眼睛像被阳光照透一样亮了起来。 “那么我们继续加油吧?” “好的!” …… 那边,早乙女紬跟着藤原贵子继续见习经理的工作。 这边,拎着球棒站在打击区,和对方只有一网之隔但被无视彻底的御幸一也:“……” 她是假装没看见还是真的没看见? 不,这家伙没有这么深的城府,她是真的没有看见! ……那他该感到高兴还是感到生气? “——御幸,你在发什么呆?” 球扔过去却没人搭理,咕噜噜滚向一旁,负责扔球的渡边久志不由得出声提醒。 “啊抱歉。” 御幸一也回神握紧球棒,“继续吧。” 对方却没有动作,而是顺着他刚才的视线往经理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贵子学姐和……新来的经理?” 御幸一也仿佛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吧,谁知道呢。” 可是你刚才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不相关的人吧? 渡边久志看看似乎正专心等球的御幸,再看看已经走进用具仓库不见了人影的经理,又转回来看戴着打击头盔和运动眼镜的二号·正捕。 “——认识的人?” 渡边久志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陈述。 “哈哈。” 御幸一也碾了碾脚下的泥土地,做出击球准备姿势,“阿边你在发什么呆?仓持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哦。” 场上正在练习守备,等待御幸击球的仓持洋一看起来要冲过来教训走神的队友了。 “试图蒙混过关呢。” 渡边久志一边抛球一边说。 “啊哈哈——” 御幸一也猛地旋身一挥,随着清脆的击球声,刚刚早乙女紬搬过来的棒球之一化作一道残影飞了出去。 果然还是有点生气的,他想。 既生气她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的视而不见,又生气自己因为这种事情小小地在训练中走了一下神。 球又抛过来。 “——棘手的家伙!” 御幸一也再次旋身击球。 这回清脆的响声过后,白色小球飞出一道闪着光的长长的弧线,飞过红褐色的内野和铺着青绿草皮的外野,直接命中了球场边缘的中外野铁丝网。 “本垒打!”有人在惊呼。 “强打捕手!” “噢,训练也这么拼命的吗!”还有人在调侃。 打出home run的御幸一也稍微感到舒服了一点。 嘛……要说棘手,的确是棘手—— 但如果连这份棘手都没有,他会更不爽吧。 8. Episode 8 早乙女·棘手·紬在青道棒球部渡过了难忘的一天。 她深刻理解了为什么明明有不少人仰慕着棒球选手(不论男女),明明成为经理的话就能和对方多多相处,棒球部经理的申请书却每年只有那么可怜的寥寥几张。 申请的人数本来就少,最终留下来的人就更少。 其中的缘由很简单——棒球部经理,真的太累了! 除了做球箱的搬运工之外,经理还要负责制作运动饮料(同样超级沉); 为晨练和放学后的练习准备饭团加餐,并且(再次)从青心寮的食堂搬到球场上; 满场在各种角落寻找落单的棒球,并且送回用具仓库; 不厌其烦地耐心擦拭棒球和棒球棍; 清洗各类容量超大的厨房用具; 清洗数量可观的球衣并且晾晒收纳……等等等等。 虽然像青道这样以甲子园和培养职棒选手为目标的名门有专门的监督和技术指导,并不需要经理设计训练菜单,也不需要经理筹措资金。 但诸如冲刺跑计时、自主练习时抛球、外出收集其他队伍的比赛数据,以及场边应援(不论有没有比赛)等等,也会需要经理出力。 早乙女紬暂时还没体验过应援和训练相关的事务。 ……光是后勤就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了。 但是她能认输吗? 要当着对方的面证明自己变强了的她,能在御幸一也面前认输吗? ——绝对不可能! “哈哈,竟然好好坚持了一天嘛,对你刮目相看了哦。” 夕阳最后一丝橙色也被深蓝紫色吞噬殆尽的时候,早乙女紬终于换下运动服,慢慢走去青心寮向片冈铁心道别。 然后她就在侧门口收获了如上评价。 “……谢谢了。” “哦豁,累得话都不想说了吗。” “……” 虽然不甘心,但早乙女紬的确累到感觉整个人连同声带一起都要融化了。 形成对比的是换下队服穿上自己运动服的少年,现在训练明明已经结束了,他却还是戴了棒球手套,拎着球棒似乎正要找地方继续练习。 ——在训练了一天的情况下。 再不想承认,早乙女紬心里还是产生了敬畏之情。 强豪训练量的地狱程度众所周知,但她在目睹了一天的训练之后,才真正领略到其中的恐怖之处。 就青道来说,住在宿舍的部员们普遍五点半起床,六点晨练到七点半。 七点半到八点半是早餐时间,但练得狠的人会选择半个小时解决,这样能多练半个小时。 八点半到下午三点半是上课时间。 不用说,也是不少选手的补觉时间。 然后下午又从四点训练到七点半,一个小时的晚餐和入浴时间后,是两个半小时的自由时间——又名,自主训练时间。 同样,有十一点结束自主训练,准时入睡的人,也有加训到零点过后的选手。 这样算下来,平均每天的训练时间大约是七个小时。 御幸一也正是要去完成一天的平均训练量。 而早乙女紬觉得这个强度已经超出她的理解水平了。 这样做有效率吗? 对身体会有损害吗? 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吗? 如果最后没能打进甲子园,甚至背号都拿不到,那这样每天拼死训练还有意义吗? 早乙女紬脑子里不断回旋着这些问题。 但她忍住了没有问,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能由她问的问题。 “……还要去练习挥棒啊。” 早乙女紬看了对方一眼,闷闷地说。 “噢,没错。” “那你加油……” “紬要来练习吗?我可以特别把球棒借给你哦~” 这个人在说些什么呢? 早乙女紬瞪着他:“我是经理,不是选手。” “诶——” 御幸一也将球棒搭在肩上,露出一个仿佛这个回答有多么出乎他意料似的表情,“所以你确定之后还会继续做经理吗,已经累趴的早~乙~女~桑?不要小看经理的工作哦。” “没有小看!”早乙女紬脸色微红,“我可以的!” 不如说正是因为知道经理的工作不轻松,才会选择用这个证明自己。 “如果你声音不是像蚊子一样,我会更信你一点。” “我没有像蚊子!” 早乙女紬不自觉加大了音量,“明天在球场上等着!” “哈哈!那再好不过,”御幸一也手上球棒甩了一个圈,“明天也要让我刮目相看哦,紬。” 他好像只是为了听到早乙女紬的承(fen)诺(nu)似的,得到那句话就冲她呲牙一笑,在早乙女紬真的生气之前离开了。 ……这家伙,还是轻易就能挑动别人情绪。 从这方面来说,她的确输了。 第二天。 早乙女紬是带着对前辈们和吉川春乃——以及对自己的尊敬起床的。 她是怎么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又是怎么穿戴整齐,赶在晨练开始时抵达球场的来着? 完全不记得了,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意识。 她唯一能意识到的就是手臂好酸,腿好疼,身体好沉重。 地面好像在把她往下吸。 她就像壁炉旁的冰淇淋、平底锅上的黄油、放进水里的棉花糖,要融得渣都不剩了…… 但是—— 贵子前辈询问她感受如何时,她一下“啪”地立正,大声回答:“今天也会加油的!” “哦,真有精神呢,”贵子前辈惊讶又好笑,最终化作鼓励,“那今天也拜托了哦。” “好的!” 贵子前辈去工作了。 早乙女紬站在原地一脸茫然:诶?刚刚我怎么做到立正的来着?怎么喊出声音的来着? 上一秒我不是还要融化了吗? ——“一、二!” ——“一、二、三、四!” 正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整齐高昂的口号声。 不远处,球场上选手们已经开始晨练跑步。 根据昨天的了解,晨练是先绕球场跑二十圈,然后再开始按照位置针对训练。 而在晨练之前,队员们会在监督的带领下一起整理球场,毕竟熟悉和爱护场地,也是训练和比赛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从肤色上就昭示着经受过太阳的洗礼的高中男生们,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在球场了。 而现在魔鬼训练正一如既往地等在前方。 ——这样看起来,他们不就是喊着口号,精神百倍地跑着去迎接新的地狱吗? 运动少年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精神力怪物啊? 而且再怎么说,这只是晨跑而已…… 为什么搞得这么热血? 早乙女紬愣愣地看着,那边贵子前辈招呼她去准备饮料。 “抱歉,马上就来!” 她连忙应答,下意识提起腿跑过去。 ——不对,她为什么也忽然这么热血啊! 早乙女紬在心里大声疑问。 她现在腿还是很酸,肌肉还是很疼。 但早乙女紬觉得自己胸膛里好像放了一个气球,带着她抵御地心引力,同时推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而即便是远远地从晨练的队伍里,御幸一也也能看到她奔跑的样子。 这个家伙,好像比以前健康多了。 也顺眼多了。 “……你脸上那是什么恶心的表情啊!” 跑在他旁边的仓持洋一忽然捅了他一手肘,不满道,“跑步的时候想什么呢!” 御幸一也:“……什么都没有。” “你会这么正经地回答就说明什么都有吧!” “……” 面对御幸的沉默,仓持大惊失色:“喂等等,难道是——” “——队伍里吵死了!给我闭嘴!” 不等仓持说出惊天猜测,副队长伊佐敷纯猛地回头怒吼。 仓持头皮一紧:“好、好的,纯桑!” “御幸和仓持多跑十圈!” “诶纯桑——!” …… 暂且不管队伍里的小骚动。 不知道是不是运动少年buff加成,早乙女紬发现一旦开始工作,之前的疲惫似乎就得到了缓解,连饮料箱都感觉没有那么沉了。 她通过昨天在搬来搬去洗洗刷刷擦擦补补中体现出来的稳当和细心,初步获得了贵子前辈的信任。 早上幸子前辈和唯前辈也夸奖她了! 哇一切顺利,她开始对经理工作有信心了! 时刻准备罢工的肌肉也无法阻挡早乙女紬内心的荡漾,她完成了球场的工作后,又跟着前辈们去食堂帮忙准备早餐。 一路上她的心情都轻飘飘的,好像被球场上的部员们给予的胸膛里的气球从不曾消失。 而早乙女紬虽然想尽力保持平常心,不过脸上浮出的两朵小红晕还是出卖了她: 嘿嘿,我好厉害哦…… 前辈们对此表示:“……” “……这孩子,实际上很皮实欢脱嘛。” 到了食堂后,经理们聚在一起捏饭团,早乙女紬和吉川春乃去将冰箱里的食材抬过来。 这两天一直默默观察两个新入经理的梅本幸子小声朝另外两人说:“之前看外表,我还担心紬会过于娇气呢。” “是呢,毕竟看起来是从小被家里人宠大的,没想到很好相处。”夏川唯同意道。 藤原贵子想了一下:“听高岛老师说,紬是监督的侄女哦。” “诶?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吗?” “嗯,据说因为父母去海外出差了,所以由监督照顾着。”藤原贵子一边低头戴手套,一边说,“但其实监督也很忙,平时都不回家吧?” “这么说,的确是……” “好像从小时候起,紬的父母就忙于工作,不太有时间照看她。虽然应该很受家里人宠爱,但毕竟相处时间不多,大概同样吃了不少苦的。” 夏川唯性格温柔,她同情地说:“这么说起来紬也不容易啊,回家总是只有一个人什么的……” 一向元气活泼的梅本幸子则浑身抖了一下:“我绝对受不了!想想都好可怕,紬也太可怜了。” “所以或许监督也希望紬留下来担任经理吧,这样她就不用那么早一个人回家,部活结束后还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夏川唯道。 “是呀,大概监督也有点担心紬,毕竟虽然她看起来习惯了的样子,但有时候会有种在假装坚强的感觉呢……” 藤原贵子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 梅本幸子:“……” 夏川唯:“……” 藤原贵子:“……啊。” 原本只是闲聊的经理们,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那孩子,不会真的是不想让监督担心,而独自忍受着吧? 从小城市搬到东京,又没有家人在身边,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棒球部也有不少从其他县来到青道的野球留学少年,但他们不仅住在集体宿舍,有彼此的陪伴,而且还有监督和老师的关照。 而早乙女紬什么都没有。 这样比起来,她不就更可怜了吗? “是不是要更关心紬一点比较好啊……” 藤原贵子并不知道片冈铁心和高岛礼其实非常关注早乙女紬,她下意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然后她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确认了刚刚大家都是同样的想法。 藤原贵子于是决定道:“就这样做吧。” “嗯!”x2 ——让紬感受到来自周围人的关心! ——把她留在棒球部,让她不再孤单! 虽然不是选手,但同属青道棒球部一员的经理们做出了热血程度一点不少的决定。 而此刻,毫无所知的早乙女紬还在和吉川春乃有说有笑。 她抬着新鲜的黄瓜和番茄朝工作区走,全然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9. Episode 9 早乙女紬发现最近前辈们好像非常喜欢她。 不,不是非常,简直是超级喜欢她,不仅绕路也要和她一起走回家(明明之前不是走这个方向!),路上请她吃关东煮(并且带着一脸慈爱的表情),工作里也是逮着机会就夸奖她。 比如说: “不愧是紬,做得真棒!我为你感到骄傲哦!” 早乙女紬:“……幸子前辈,我刚刚只是把球箱放回原位……” 而且还是空的。 “哎呀,可是你看看你放的位置多么精准!” 梅本幸子往前跨步双手侧举,做出一个介绍超高水准艺术品一般的姿势,“你看这个线,和球网多么平行!你看球箱的位置,正好朝向仓库门口!我都可以直接推回仓库,多省力啊!” “……不那个请务必不要,会损坏球箱的……” 又比如: “啊,紬竟然把水杯按照五十音图的顺序排好了呢,好聪明呀!这样果然就很清楚了呢!” 正在把运动水杯摆到桌上的早乙女紬:“?唯前辈,我没有特意这样做的,这只是巧合……” 而且没有标出假名的话也并没有清楚到哪里去吧? “那不就是运气超好吗?这很难得吧!” 夏川唯双手合掌,好像真的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似的欣喜道,“不愧是紬呀!” “……” 再比如: “嗯,刚才的球棒擦得很不错哦。” 下午训练结束后,早乙女紬和藤原贵子一起坐在用具仓库里清洁棒球,对方笑眯眯地说,“紬真的很细心很有天赋呢。” 早乙女紬:“我只是正常在工作而已……贵子前辈,最近大家——” 藤原贵子依旧笑眯眯:“嗯?” “……不,”早乙女紬在对方的笑容下打了个哆嗦,“谢、谢谢贵子前辈,我会继续努力的……” 早乙女紬或许并不是一个多么敏锐的人。 但现在状况,不论多么迟钝的傻子都能发现不对劲! 她当然希望前辈们突如其来的夸夸夸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工作越来越进步,但就算再进步,也不至于到把球棒收起来也要被夸有天赋的地步吧? 那就只是个球棒,不是什么金箍棒,她也只是收起来,不是把球棒顶在头上做后空翻诶! 太奇怪了—— “今天的饭团有很大的进步哦,你果然很有天赋嘛!” 早乙女紬:“……” “?” 夸奖了人却没有得到回应,反而被对方一脸奇怪地看着,穿着深蓝色长袖内衬的御幸一也抓着饭团不解道,“怎么了吗?” 早乙女紬盯着他:“一也也是被前辈们拜托来夸我的吗?” “哦?贵子前辈她们最近经常夸你吗?” 从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得到答案,御幸一也哈哈笑起来,“看样子你做得不错嘛,但我没有哦,因为你真的比以前有进步才夸你的。” 他又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不是早就说过吗,你就只有做饭团能吃啦。” 早乙女紬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前辈们夸你不好吗?” “不是不好,就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早乙女紬把最近被夸的内容简要说了一遍,忍不住露出烦恼的神色:“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认为前辈们应该都是好意,但这样对春乃也不公平吧……” 因为明明她没做什么值得夸奖的事。 “唔。”御幸一也从运动眼镜后瞥了她一眼,“不管因为什么,你能做的大概只有尽力把事情做到更好吧。让前辈们的夸奖变得更名副其实一点如何?” 早乙女紬:“……” 不,她不认为有什么办法,能让收拾球棒也能变成前辈口中的“有天赋”。 难道真的让她头顶球棒做三个后空翻,然后用头把球棒放到架子上吗?谁能做到啊! ……但的确一时也做不到其他的。 早乙女紬叹口气:“好吧……我会尽量找合适的时候和前辈们说说的。” “那作为出谋划策的回报,”御幸一也拉长声调,“下次我要吃竹笋饭团。” 早乙女紬无情:“抱歉,本店不接受点餐。” “诶?你服务态度很差啊,经理桑。” “下次不往里面放糖就已经是优待了哦。” “呃,这个方面就不用对我特殊了……” …… 不过不等早乙女紬鼓起勇气,询问前辈们奇怪表现的原因,那些哄孩子式的夸夸又迅速消失了。 早乙女紬:? 三位前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在早乙女紬一时不慎,手上包好的饭团掉在地上的时候,再正常不过地责备:“啊真是的,怎么连你这孩子也粗心起来?不要走神呀。” 早乙女紬:“……哎?” “怎么了?” 藤原贵子看着她,脸上是货真价实的疑惑,“掉在地上的饭团不能要了哦,要捡起来扔掉。” 早乙女紬如梦初醒:“好、好的,我很抱歉……” 她连忙脱下手套,将饭团扔到生垃圾类,再有点茫然地回到操作台。 “啊手套!” 藤原贵子叫住了她,“捏饭团要戴手套呀,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算了,米饭不够了,你和春乃一起去拿一些米饭过来吧。” “好、好的!” 怎、怎么回事? 虽然之前被前辈们夸夸有点心虚,但她更不想像现在这样被责备啊。 呜,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把事情做得更好来着…… 和吉川春乃一起朝厨房走去的早乙女紬在内心默默宽带泪。 而在她身后,三名高年级经理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没想到之前的事反而给紬造成了困扰,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这也对春乃造成了伤害吧。”藤原贵子懊悔道,“之后得给她们道歉才行。” 梅本幸子也有些悻悻:“是啊,还多亏了御幸的提醒……说起来,紬是不是和御幸从前就认识?这次还特地因为紬的事来找贵子前辈,那家伙对棒球之外的事,没有这么细心的吧?” “诶?紬和御幸君吗?”夏川唯有些吃惊。 梅本幸子回想着点点头:“嗯嗯,我记得有看到他和紬在一起说过话。” 藤原贵子肯定了梅本幸子的话:“我想应该是认识的,这次御幸君也是称呼‘紬’呢。” “诶直呼名字,那不是很近的关系吗?连‘酱’都不加吗?” “没有加哦。” “哇,看来真的很熟悉。” 梅本幸子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这样紬至少还有好朋友在身边……虽然是那种家伙就是了。” 夏川唯赞同地点头。 “这样我们也不用担心了。”藤原贵子说,“御幸君也说,紬比看起来要更会照顾自己的。” 【我也会看着那家伙的。】 当时他还说了这句话,不过藤原贵子体贴地没有转述出来。 听到藤原贵子的话,在场的人都安心不少。 “果然紬比表面上看起来靠谱呢。” 梅本幸子叉腰叹气,“我看比起紬,更令人担心的是——啊春乃!!” 说曹操曹操到,吉川春乃和早乙女紬一起抬着装了超大量米饭的电饭锅朝这边走来。 然而,吉川春乃从不让人失望! 她一手提着电饭锅,本来好好的,结果忽然毫无预兆的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倒,眼见着就要连人带锅再带另一边的早乙女紬摔到地上—— “啊——” “哐!” 电饭锅,到了地上。 吉川春乃,双膝跪地。 另一边的早乙女紬,双腿撕开一字马,和身前电饭锅一起,稳稳当当地贴在食堂还算干净的地砖上。 所有人:“……”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双手抓住电饭锅边缘,像一只被人往怀里塞了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掉进水里的茫然的青蛙。 等、等等,刚刚发生了什么? 让我们来倒带一下—— 三秒钟前,吉川春乃,发动AOE技能·左腿拌右腿! 电饭锅,受到3点伤害,往前倾斜! 早乙女紬,受到1点伤害,脚步不稳! 早乙女紬,触发被动技能·身体自动平衡大法! 左腿往前伸出,双手抓稳电饭锅,借助一大锅米饭的重力“啪”地一下被动打开一字马,人和锅一起垂直落地—— 电饭锅,存活! 吉川春乃,存活! 早乙女紬……大概也存活。 室内一片寂静。 “……噗,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声音打破寂静。 早乙女紬:“……!” “你、你在干什么啊紬,表演杂技吗?哈哈哈哈哈!” 训练结束后,罕见地第一个抵达食堂的御幸一也从门口进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哈哈肚子好痛!” 怎么……怎么偏偏是这个人!早乙女紬瞬间脸色通红。 “哎呀,有没有受伤?” 另外几个经理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扶人,虽然一脸担心,但完全掩不住声音里的笑意。 “诶哈哈哈,真是多亏了你呀紬!” “是呢哈哈哈,难为你能反应过来……” “呜抱歉,紬!你没事吧……” 而早乙女紬现在整个人从头到尾都红透了。 她的姿势已经够尴尬了,更尴尬的是她的韧带并没有柔软到能支撑她劈一字马。 也就是说现在她不仅巨疼,而且压根无法动弹,起不了身。 只能说,有换上运动服真是太好了……贵子前辈救命呜呜呜…… 不过有人先于奔过来的藤原贵子向她伸出了手。 “你还想表演多久?大家就要来了哦。” 御幸一也还戴着运动眼镜,明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伸出的手依旧稳定而有力。 他将部员们的早饭推开,直接站到早乙女紬正面,然后弯腰抓住她的手肘,慢慢将人托起来。 “该说你什么好……要不要去医务室?” 顺着力道站起来的早乙女紬小幅度摇了下头。 “状况呢?” “已经不那么疼了……”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 “先保住自己。” “之后?” “随时更新……不对!为什么会变回这样啊!” 众目睽睽之下,显然过于熟稔地和对方进行着交谈的少女忽然醒悟,抬头冲他呲牙,“我已经变强了!不需要一也担心了!” “哈哈。” 御幸一也的回答是看了她一会儿,稍稍放低了声音道: “哦,我看着呢。” 10. Episode 10 没有拖太久,三位前辈很快就向早乙女紬和吉川春乃解释了为什么会有之前奇怪的行为。 “原来是这样……” 得知缘由的早乙女紬也说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但前辈们关心她、希望她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温暖,这份心意的确传达到了。 她感动地认真道谢,然后下意识去看吉川春乃——她有点担心这件事对对方造成的影响。 在最开始聊到棒球部经理的时候,吉川春乃就表达了常常被前辈责怪的沮丧之情。 而早乙女紬这几天也从对方各种绊倒、打翻饮料、忘记买东西(以及她主观遗忘的电饭锅事件)等等失误中,亲眼见证了责怪的来源。 早乙女紬当然曾经试图安慰对方,不过说实话,添了麻烦就是添了麻烦。 不会因为吉川春乃的愧疚,就让打翻的饮料自动回到运动水杯里,也不会隔空将商店街的大麦茶送到青心寮的食堂来。 故作轻松地说“没问题的啦,春乃的话一定能做好的”,那不过是浅薄的敷衍。 早乙女紬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去向许愿机许愿。 但是—— “前辈们虽然有责骂春乃,但有流露出让你退部的意思吗?”早乙女紬认真地看着对方。 “啊,这个倒没有……”吉川春乃愣怔着回答。 早乙女紬笑着说:“那就一定是前辈们看中了春乃身上的优点,所以即便在工作上有差错,也因为足够欣赏春乃,而希望你能留在棒球部吧。” “……诶?” “如果要我说的话,我认为春乃对于棒球纯粹的热爱,愿意为球队付出的热情,还有——” 她凑近对方,金绿色的眼睛里是真诚的赞赏,“被责骂也从不记恨、依旧坚持经理工作的那颗宽大的心,都是很棒的优点哦!” 吉川春乃:“……” 少女白皙的脸上渐渐浮起粉红,“是、是这样吗……” “嗯!”早乙女紬竖起一根手指,“做事的细心和稳重,这都是可以很快磨练的吧?但一个人的品性是很难改变的哦,春乃已经具备很难得的优点了!” 吉川春乃脸色逐渐亮起来:“原来……是这样吗?” “对哦,如果春乃再减少失误,那不就是超级棒的经理了吗?” “是、是哦……” 吉川春乃的眼睛里闪动着充满了希望的波光,“谢谢你,紬!” “不用客气哦,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就请直接提出来吧!” “嗯嗯!” ——说是这么说,但这也是早乙女紬暂时唯一能做的了,她并不能立刻就让吉川春乃变得稳重可靠起来。 那之后的两天,吉川春乃的确好像恢复了一点精神,然而早乙女紬也能看出来,对方并没有能真正消除焦虑和失落。 ……因为她仍旧在把冰块倒到地上、平地摔撞翻球棒架子、把部员们的个人手□□混——这些事实上的失误暂时还没能减少出现的频率。 问题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 而现在自己又被前辈毫无根据地夸奖了一通,不知道春乃会不会因为觉得不公平……嗯? 朝吉川春乃看过去的早乙女紬有些吃惊。 因为对方脸上没有半点负面情绪。 甚至藤原贵子向吉川春乃道歉时,她还很惊愕地连连摆手:“不不不,贵子前辈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呀……” 在三人意外的目光中,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最开始我是有点伤心啦,但后来我就明白了,前辈们是因为想让紬留在棒球部,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早乙女紬:“诶?” “因为,前辈们不是还常常和紬说棒球部的事吗?不论是选手们的个性,还是和食堂的阿姨们一起做饭的经历,用意都是为了吸引紬吧?这都是棒球部的魅力点呀。” 早乙女紬:“……诶?” “噢!”梅本幸子竖起大拇指,“春乃观察力很强呢。” 夏川唯点头:“没想到反倒是春乃理解了呢。” “相比起来,真正的目标却……” 藤原贵子叹着气看向一脸茫然的早乙女紬,“大概只注意到自己被夸了吧。” 早乙女紬:“诶……” “哈哈哈哈!不用在意不用在意,这也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呢!”梅本幸子揉着早乙女紬的头,“这不是很可爱嘛,继续保持!” “但如果我能直说就好了呢。” 藤原贵子抱歉地看向早乙女紬,“我们不会再做多余的事了,不过即便紬最后决定不留下来,之后我们也还是可以一起回家哦。” “前辈……” 早乙女紬羞愧又感动,还涌动着对吉川春乃的尊敬之情,“谢谢你们!”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率并不能像春乃一样理解前辈们的用意,也就没办法这么妥帖地消化有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 甚至前辈们不直接说出来,她就没办法体会到大家的心意。 明明只认识了一周,却会温柔地打心底里关心她,果然不论是前辈们还是春乃,都是很棒的人! 早乙女紬心里流淌着蜂蜜水一样的暖意。 但她没有就此决定留下担任经理。 如果说一开始,她想成为棒球部经理的原因,的确是想当面向幼驯染证明自己变强了。 那么现在的早乙女紬开始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或者说,至少她不应该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留在棒球部。 太自我中心了。太不尊重棒球部的大家了。 先不管其他,从最现实的角度来说,青道棒球部是常常有球探来拜访的强豪。 经理的工作不是中心,但同样会影响到棒球部的日常运行,某种程度上也影响着部员们的未来。 她能以那样轻佻的心态,担任棒球部经理吗? 绝对不可以。 早乙女紬于是仍旧保留着经理见习的身份。 见习的第三天是周五。 今天是春季大会的十六强赛,对手是去年秋季选拔赛上,让青道止步于半决赛的市大三高。 虽然和秋季选拔赛乃至夏季甲子园比起来,春季大会算不上重要,但这次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正式赛复仇机会,青道非常重视。 按照片冈铁心的话说就是:“我们受到的屈辱,要让他们十倍奉还!” ……没错,高校野球就是这么热血沸腾又杀气腾腾。 比赛场地在校外,要坐校车前往。 对于早乙女紬来说,这次是作为经理唯一没有见习过的项目:比赛应援。 虽然满身疲惫,但精神上很兴奋,甚至迫不及待。 去比赛球场的车上,早乙女紬和吉川春乃并排坐在一起。 她发现对方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眼睛亮闪闪的,之前的消沉已经完全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吗?”早乙女紬忍不住问。 吉川春乃有点羞涩又难掩兴奋地点头:“嗯!因为泽村同学,我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早乙女紬:“?” 泽村同学是哪位来着? “紬之前说的话真的让我很开心,昨天看到泽村同学的样子,我也非常感动!” 吉川春乃双手握拳,“不论如何被嘲笑,泽村同学都能勇敢地在大家面前表达自己的目标,我想为这样的选手们加油……所以,经理的工作我也会继续努力下去的!” 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目标? 早乙女紬回忆了一下。 “啊,是那个在课上睡着……” 然后被愤怒的老师叫醒,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声宣告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青道的王牌投手的——泽村同学? 没记错的话,他虽然是投手,但好像从没上过投手丘,现在还是以见习的身份,一直自己一个人训练跑步来着。 “是的!”吉川春乃压低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激动,“那样像笨蛋一样全心坚持着做一件事,一定很幸福吧!” “……” “所以我想我也不能轻易放弃,我想向泽村同学一样坚持自己的目标!” “……” 早乙女紬罕见地沉默了。 “……紬?”吉川春乃歪了下头。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早乙女紬终于反应过来说:“春乃能找回动力真是太好了!对、对的,不能轻易放弃呢!” 然而吉川春乃的疑惑并没有消除:“感觉刚刚,紬是不是不开心了一下……” “嗯?没有啦,我也很为春乃开心!” 早乙女紬有点不自在地摆手,“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就是……那个,今天和市大三高的比赛,不知道情况会怎样呢?之前听贵子前辈说,西东京三巨头什么的?” “啊那个!没错哦,市大三高也是俗称的三巨头之一……” …… 虽然把话题岔开了,但早乙女紬的确不开心了一下。 确切来说,是混合着惊讶和嫉妒的复杂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当然不是对吉川春乃。 而是在听到吉川春乃的话之后,她下意识想到,像笨蛋一样全心坚持、对王牌背号有着绝对的贪欲、绝不把投手丘让给任何人…… 这种对目标的渴望,纯粹到可以说变成了强烈的独占欲的想法,是她从没有过的。 没有的原因说起来有点可笑——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一架许愿机。 虽然不怎么工作,但早乙女紬下意识就认为,在自己真正需要的时候,许愿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就像被搬走的西蓝花神树,精市被成功治愈的罕见病,还有突然出现在调味市的冰淇淋店。 虽然实现愿望的标准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那一声“咔哒”,千真万确地告知早乙女紬,许愿机其实是会工作的。 它是存在的,它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一点后来也被mob君认可了。 “嗯,紬身上有很奇妙的能量,”mob君说,“它对紬是有回应的。” 许愿机就是她的超能力,早乙女紬甚至在遇到mob之前就确信此事。 所以,她其实什么都能得到——只要许愿。 因为什么都能得到,所以反而失去了谷欠望。 没有执着的事物,没有一定要达成的目标。 如同御幸一也曾经说的: 【紬投球真的很烂诶,比起技术你欠缺的其实是意识吧?完全没有拼命去做的决心啊。】 【这样你会跟不上来的哦,我会变成别人的捕手哦——】 相比起来,不管是泽村同学还是鸣,都从天性中就具备了闪闪发光的目标感,这也是御幸一也最欣赏的投手类型。 而没有纯粹的决心的早乙女紬,大概就是御幸一也最讨厌的那种投手吧。 所以他们才会吵架分开。 当然他也不会再是自己的捕手啦。 ……没办法,谁叫她是超能力少女呢! 不接受她超能力的人,也没办法接受她啦! …… “……诶?紬,你怎么好像突然发火了——” 旁边正在分享市大三高选手数据的吉川春乃吓了一跳。 一直在出神,完全没有听进去三高任何情报的早乙女紬:“我很冷静!” “不你这完全就是冷静的反面啊!” “……” “不、不要对素未谋面的市大三高选手生气啦……” “呜……” 巴士上的早乙女紬的确满脑子都是曾经的不愉快。 这样作为经理是不对的,她努力说服自己将心思放到比赛上,克制脑子里的杂念。 早乙女紬不知道,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脑海里回荡着的就只会是一个想法—— 我想作为棒球部经理,真正地成为这支队伍的一部分! 11. Episode 11 青道与市大三高的比赛当天。 吉川春乃感到很欣慰。 虽然早乙女紬在巴士上对市大三高产生了过于浓烈的敌意,但站到比赛看台上时,她就完美地抑制住了高涨的愤怒。 并且把这份充满了对青道棒球部爱意的愤怒,转化成了热情的应援! 早乙女紬:…… 她也没有料到。 是棒球部太会蛊惑人了。 蛊惑事件之一,是赛前的青道口号。 比赛开始,主将结城哲也示意选手们围成一圈,彼此弯腰凑在一块儿时,早乙女紬还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 身旁的吉川春乃忽然兴奋:“是那个吧!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个!” 早乙女紬:“诶,哪个?” 不等吉川春乃回答,以看台和选手之间的距离,早乙女紬就清楚地看见主将忽然抬手,按在了自己胸前的“青道”二字上。 这像是一个讯号,其余选手也默契地一个个抬手,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早乙女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主将指着自己的胸膛:“我们是谁?” 选手们齐声喊:“王者青道!” “比谁都流过更多汗水的是?” “青道!!” “比谁都流过更多泪水的是?” “青道!!” “你们准备好战斗了吗!” “噢噢!——” 在选手们的高呼中,主将高举右手指向天空:“背负着全校的荣耀,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全国制霸! “我们上——!” 选手们一同手指天空,声音响彻云霄:“噢噢噢!——” 与此同时,身边的应援们也沸腾起来:“噢噢噢——!” 看台席快速敲击应援喇叭,爆发出相和的激动欢呼声。 球场上的选手和不能上场比赛的其他部员们的声浪汇聚在一起,如同翻涌奔腾的海波,几乎要将整个球场都淹没。 早乙女紬:“……!” 置身于气势汹汹的吼声中,她身体内部也激起一阵不容拒绝的颤栗。 这……这是青道的口号吗? 早乙女紬嘴唇紧抿,双眼睁大着定定看着跑向自己位置的选手们,她感觉自己面上涌出一阵滚烫的红晕,忍不住捂了下脸。 好、好中二……好热血!! 不仅是没有见过这场面的早乙女紬,即便是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吉川春乃,也并没有比前者镇定到哪里去。 “贵子前辈!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吉川春乃忍不住原地跳起来,拉着藤原贵子的手臂欢呼,“我一直想在现场亲眼看到这个的!真的、真的……太厉害了!” 藤原贵子面带笑容,虽然看起来反应平静,但微红的脸颊泄露了她的内心:“嗯,比赛会更厉害哦。” “我、我一定认真看!一球都不会错过!” 正如藤原贵子所说,青道的口号足够吸引眼球,但比赛内容也不遑多让。 不论口号或者应援多么出色,只有队伍在比赛中的表现,才真正打动人心。 当天的比赛中,青道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全国最强的钻石打线。 一棒仓持洋一,以极快的跑垒速度上垒,并且通过盗垒成功推进垒包。 二棒小凑亮介,挥棒极具黏性,以精准的选球眼光轻松上垒。 三棒伊佐敷纯,强肩强打所以拥有出色的长打能力,直接送一棒回到本垒。 不动的四棒结城哲也,是无论何种情形都能成功击球的无懈可击的主将,一发击墙长打为队伍持续夺分。 五棒增子透,依靠出众的体格获得了无可置疑的力量,再次长打上垒。 …… 在如同穿针引线一般顺畅契合的各打击棒次的推进下,青道高中第一局就拿下八分。 其中包括六棒御幸一也敲出的满贯本垒打拿到的四分。 金属球棒挥出,完美击中硬式棒球球心,发出清脆的震响。 那颗白色的球像疾行的飞鸟一般,划着优美的弧线俯冲着撞向本垒打铁丝网,发出哗啦的撞击声—— 这一刻,早乙女紬感觉那颗白色的球仿佛直接撞在了自己的心壁上。 全身的细胞都沸腾了,血液像烧开的水一样喧闹着,冒出滚烫的蒸汽。 球场上,御幸一也将球棒一扔,慢条斯理地跑了一圈,高举右臂回到本垒。 整个青道看台发出轰隆的欢呼声。 而人群中的早乙女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身影,脸颊滚烫又酥麻。 她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是因为这个人吗? 是因为满垒打吗? 是因为比赛吗? 不,还有不一样的东西。 因为这并不是早乙女紬第一次看见御幸一也敲出本垒打,也不是她第一次看高野比赛。 小学还在东京时,夏季大会期间,御幸一也和成宫鸣这两个棒球狂人会带着她一起到明治神宫球场,从八强赛开始,几乎一场不拉地观看比赛。 当然,她也由此有了被毒辣的阳光晒晕,再醒来时就是在幼驯染的床上(因为对方没有她家钥匙)这种尴尬的经历。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并不是因为今天是高中生棒球比赛的缘故,她才这么受震撼。 应该说,因为今天是自己的队伍的比赛,才如此与众不同。 在春季还算温柔的阳光里,大家统一穿着浅蓝色的青道运动T恤,整齐排列在看台上。 就像刚才应和口号一样用力敲响手上的应援喇叭,所有人尽全力喊出对选手们的声援: “打出去!阿哲!” “好样的仓持!” “伊佐敷激光肩!!” “狙·い·撃·ち!” …… 早乙女紬觉得自己淹没在了纯洁的热情里。 没有执着的目标?没有人生的谷欠望? 不,至少在此刻,她是如此真切地渴望着青道能赢下比赛。 她简直恨不得像抓住头顶树枝上熟透的果子一样,将属于青道高中棒球部的胜利紧紧攥在手里。 早乙女紬全身都像着了火。 人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属于一个队伍,是比赛球队的一员。她想要自己的队伍获胜。 少女脸颊浸得绯红,额上沁出细小的汗珠。 她握紧应援喇叭,拼命挥舞过手臂,毫不顾忌地跟着应援指挥喊出自己的声音: “青道——!!” “青道——!!” “打出去——!!” “打出去——!!” …… 早乙女紬简直在应援上投入了120%的精力。 由此毫不意外,比赛结束后,她收获了一双酸痛的手臂,和已经半哑的嗓子。 旁边吉川春乃担心地问:“要不要紧呀?我替你背包吧?” “不,没事的……” 早乙女紬摆摆手。 热血过后的确感到非常疲惫,但早乙女紬表情很轻松,她想了想说:“正式成为经理的话,还需要做什么呢?” “诶?紬的意思是……” 早乙女紬有点不好意思:“我想成为棒球部的经理,现在我确认了。” “哇太好了!”吉川春乃惊喜地双手合十,双眼闪动着光彩,“什么都不需要哦,告诉前辈们就好了!” “这样……” 早乙女紬于是朝她伸出手,“那以后,就要春乃多多指教啦!” 吉川春乃双手握住,重重点头:“嗯!” …… 早乙女紬决心成为棒球部经理的十五分钟后。 回程巴士上。 她坐到座位上的第三分钟,就抵挡不住睡意,沉入梦乡了。 坐在她旁边的吉川春乃非常理解,毕竟早乙女紬拼尽全力的应援她都看在眼里,疲倦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不过,或许现在时机不是特别好…… 巴士上此刻气氛有些紧张。 因为球队正在开反省会。 今天的比赛从结果上来说的确赢了,但这是因为打线足够优秀。 实际上,市大三高同样从青道手里拿到了十分。 失分原因不在守备,而主要在于王牌投手丹波光一郎。他投了太多四坏球,屡次保送对手上垒,其他投球质量也不高,还被打出了几支本垒打。 也就是说青道虽然打线强劲,投手却不尽如人意——反省的就是这个问题。 如果投手们依旧以这种状态迎接夏季大会,那么已经五年不曾打进全国的青道想打入甲子园,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正是由于问题的严峻性,所以即便赢了比赛,气氛也像输了一样凝重…… 早乙女紬却在这种时候睡了过去,并且叫都叫不醒。 该怎么办才好…… 吉川春乃担心其他队员会因此而对早乙女紬有意见,但又不敢动作太大,怕反而引起大家注意。 要、要不用力掐一下手背? 正在吉川春乃为难的时刻,有人伸出了援手。 从前排座椅的中间,忽然递过来一顶棒球帽。 吉川春乃惊讶地看过去,只见对方在狭小的空间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用眼神示意她旁边的早乙女紬。 对哦!可以用帽子遮住的! 吉川春乃连忙接过那顶白色棒球帽,轻轻戴在低着头的早乙女紬头上。 有帽檐遮挡,就看不出来她是在睡觉,还是情绪低落了。 “谢谢——” 吉川春乃小声道谢。 对方带着笑意小声说:“这家伙睡觉很怕光的,麻烦你照看了。” “诶?好、好的……” 吉川春乃下意识回答。 对方又转过头去了。 但吉川春乃心里忍不住疑惑——所以递帽子过来,不是为了遮住睡颜,而是为了挡光? 在这样的情况下睡着了,原来是没有问题的吗? 她看看被棒球帽挡住脸的早乙女紬,又看看前排的座椅,再转头看看早乙女紬。 嘛……既然御幸前辈这么觉得了,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 直到巴士将要抵达学校时,早乙女紬才悠悠转醒。 她还没能意识到刚刚自己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睡了一觉,只是眨眨眼,再眨眨眼。 这是什么东西——棒球帽? 睁开眼后,没有看到预料中应该看到的前排蓝色座椅,反而被一道阴影遮住了大半视线。 早乙女紬下意识伸手,捏住那道阴影——也就是棒球帽帽檐,把帽子取了下来。 咦,她之前把帽子取下来了来着。 而且这也不是她自己的帽子。 “这个是……” 巴士逐渐接近青心寮,早乙女紬有点茫然地朝旁边吉川春乃看去,小声说,“抱歉啊春乃,我竟然睡着了……你的帽子——” “诶?不不,不是我的。” 吉川春乃愣了一下,连连摇手,“是御幸前辈的,也是他让我帮你戴上的。” 早乙女紬:“……?” “因为前辈说你睡觉时很怕光。” 吉川春乃指了一下前座,示意帽子的主人就坐在早乙女紬的前方,“今天紬真的很努力呢,一定很累了吧。” 早乙女紬:“……” 她看看手上的白色棒球帽。 虽然看得出使用痕迹,但非常干净,既没有泥印和汗渍,也没有像很多选手的帽子那样,在帽檐内侧让重要的人写下重要的话。 大概是备用的。 这个人一直对胜利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这种执着不仅体现在球场和训练上,也体现在超认真地准备比赛相关用品方面。他总是会保证球帽和内衬这种必需品有足够的余裕。 ……不过现在就造福早乙女紬了。 她的确睡觉时很怕光线,难为坐在前排的御幸一也还有心来关注后排人的状况。 不知道前排的御幸一也有没有听到她们说话,总归现在他没有任何反应。 那么现在,问题来到早乙女紬这边。 她该拿这顶帽子怎么办? 是好好还给它的主人,然后真心道一声谢。 还是假装没听到吉川春乃的话,重新戴到头上继续睡觉。 还是掏出自己刚好带着的马克笔,像小时候那样写上“今天晚餐想吃汉堡”? ……好难抉择哦。 12. Episode 12 市大三高赛后,早乙女紬正式加入了棒球部,也获得了棒球部的专用运动服(非比赛制服)。 是自我感动也好,一时热血也罢,但比赛当天的气氛的确感染了她,促成了这个决定。 “当然也有想让人刮目相看的意思啦……” 早乙女紬在电话里向赤苇京治承认,“不过还是部里的环境很让人向往,虽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管是日复一日训练中的汗水,和总会有的输球的泪水,都不是早乙女紬想象中那么浪漫的事物。 其中的重量和对人的伤害,并不能用令人向往的气氛这样轻飘飘的漂亮词汇来形容。 而且说到底,那并不是她的汗水和泪水不是吗?不要随便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啊。 ——早乙女紬知道这一点,却又抗拒不了这一点。 “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你选择了前进,这是事实。” 赤苇京治结束训练后,走在回家的漫天霓虹里,“你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至于其他的,就在今后继续体会吧。” “……嗯。” 不过要说早乙女紬没有流汗,那属实是冤枉人。 随着气温日渐升高,早乙女紬也习惯了和汗水共存。 经理闲聊时清凉喷雾和除汗湿巾的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甚至她又重新习惯起了戴棒球帽来遮阳。 顺带一提,之前御幸一也的棒球帽已经还回去了,得到对方的挑眉和一句“真见外啊”。 ……真见外的话会洗了再还的,早乙女紬在心里想。 她也在吉川春乃的解释下,明白了回到学校的队员们情绪不高的原因。 作为虽然没有上过赛场,但好歹也入了门的投手,早乙女紬深知投手的重要性。 一场比赛的进程,投手的表现至少可以起到百分之七十的作用。 而让投手充分发挥、尽情绽放光芒,是捕手的责任。 知道这件事后,早乙女紬第一反应是觉得新奇。 之前听说一也从一年级夏天开始就是正捕,现在将近一年过去,和队伍里的王牌投手还没有磨合好吗? 难道还有一也都不能让对方稳定发挥的投手?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严苛的训练间隙,早乙女紬下意识问起这个的时候,御幸一也半真半假地不满道,“难道你觉得无论什么样的投手,只要我给对方接球,都应该发挥出色吗?” “不是吗?” 御幸一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早乙女紬:“……?” 她反应过来,“不要把我算进去啊,我压根就没有和一也一起打过比赛吧!” 御幸一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无情的家伙,你可是我超喜欢的投手啊。” “……你看我信你吗?” “别这样轻视自己嘛,和紬投捕很有意思哦~虽然烂还是烂就是了。” 在早乙女紬瞪他之前,御幸一也迅速转移了话题,视线投向牛棚的方向,“至于丹波桑……” 牛棚里,丹波光一郎正和宫内启介搭档投捕练习。 “去年秋天丹波桑受伤休养,不久前才归队,我们的确没有太多交流的机会。不过,嘛,这也是打棒球有意思的一点啊——” 他露出一个绝对称不上纯善的笑,“要是每个投手都一样乖乖听话,那当捕手还有什么意思呢?” 早乙女紬:“……” 说得也是,对于这个人来说,投手越是对自己有自信、对投手丘有执念,又能具备不同的技术,这样引导起来才越有意思。 而有这种想法的御幸一也本身,不也同样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吗? “好的,那你加油,”早乙女紬弯腰提起球桶,少年看不到她的唇角是向上翘着的,“我要去工作了——” “紬。” 靠在铁丝网上的御幸一也叫住她,“你还想投球吗?” “诶?” “如果紬想投球的话,看在幼驯染的份上,”御幸一也掂了一下手里的球,“我可以帮你蹲捕哦?” 早乙女紬:“……” 这个问题…… 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要问她想不想再作为一个投手投球,那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很喜欢青道棒球部,但亲身参与棒球这项运动还是免了。 但要问她想不想让御幸一也再给自己蹲捕? ……那当然想啊! 想用超烂的投球让对方手忙脚乱! 或者直接暴投砸到对方脸上! ——从这一点来说,她绝对是投手失格就是了。 不过当天也没有给她做出答复的机会。 因为在旁边观察已久的仓持洋一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先和蔼可亲地朝早乙女紬打了声招呼,然后以训练要开始了的借口压走了御幸一也。 两人转身时,早乙女紬听到仓持洋一危险的质问声。 “哈?你这家伙也偷偷摸摸有了女朋友吗?还把对方骗来当经理?” “怎么可能……” “把交往过程详细说来听听!” “都说了不是啦……” …… 对于被误认为是御幸一也的女友这件事,早乙女紬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小时候成宫鸣直接默认两人在交往,最开始他对御幸一也的称呼是,“那个带女朋友来看比赛的家伙”。 虽然御幸很快就解释清楚,但早乙女紬也由此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人,好像真的没什么女生朋友的样子。 因为身边总是一起打棒球的男生朋友,所以突然出现自己这个女生,才会让人误会吧? 明明从小到大都长得可爱帅气,性格虽然有时候有点坏,但总体来说讨人喜欢,为什么就没什么女生缘呢? 是老土的框架眼镜封印了他的魅力,还是过于专注棒球,导致错过了粉色情缘? 还是说,人家想要的压根就不是粉色情缘……?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现在仓持洋一的误会,早乙女紬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反正交给幼驯染就是了,他在处理这种事情上有经验。 她自己还是专注在经理的工作上比较好,现在正是应该努力学习、补充不足的时候。 和市大三高的比赛之后,为了解决投手阵容不足的问题,片冈监督举行了红白战,由一年级新生对抗二军的二三年级,目的是全面选拔能在比赛中派得上用场的选手。 这次红白战之中的确有一年级脱颖而出。 包括同班的泽村同学在内的两名一年级生升上了二军,另外还有一名一年级升上了一军,也就是说有可能会在比赛中出场。 这对于一年级们来说是很珍贵的机会。 但必须要承认的是,不论是体格还是技术,亦或者棒球知识和比赛经验,乃至是训练的完成度,他们和前辈们还有很大的差距。 同样是一年级的早乙女紬也是一样。 虽然成为了棒球部的经理,但她只在小学时接触过两年,而且了解的也仅仅只是投球。她在棒球方面的知识,就算比同级的吉川春乃也多有不如。 所以除了锻炼体力外,早乙女紬也必须更加努力学习棒球知识。 补足这个短板的办法之一,就是阅读相关书籍。 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早乙女紬从来不缺钱(不如说早乙女父母那奇怪的工作挣得相当多,并且定期往家庭账户里打钱),片冈监督还会每周发给她不少生活费。 早乙女紬由此有充足的资金购买各种棒球书籍。 于是从四月底到五月,包括早乙女紬在内的青道棒球部的所有人,都一如既往地过得充实。 大家比完了红白战,输掉了关东大赛预选赛,又和帝东、狛代、朝仓北等学校打完了几场有输有赢的练习赛。 曾经的王牌投手丹波光一郎状态回升;同班的泽村荣纯进化到拖三个轮胎跑步;刚升上一军没多久的隔壁班的降谷晓则因为缺乏投手的保养意识(主要是欠缺体力),被送回二军去跑步。 在此期间,早乙女紬也充分适应了经理的工作,开始觉得得心应手。 这一个月来,她还认真研读完了《棒球规则:从入门到精通》、《图解MLB》、《棒球系统训练》、《超级棒球学:打击的原理》等书籍。 早乙女紬的理论知识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但这还不够,她还可以变得更加厉害! 怀着持续进步的想法,早乙女紬婉拒了经理们一起回家的邀约。 部活结束之后,她迅速和片冈监督打过招呼,就骑着从部里借来的自行车,往最近的商业街去。 学校附近的书店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需求了,她得去更大的书店找更丰富的棒球书籍才行! 早乙女紬的计划是早点去买完书,然后早点回家开始读。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既没能买到书,也没能早点回家开始读。 实际上,她甚至没能在不会引起家长担忧的时间点之前回家。 这一切,都要从某位最近在关东名声大噪的新人投手开始说起。 ——“早乙女前辈?” 对方第一句离谱的话,就已经预告了将会在当天傍晚展开的,奇妙(且离谱的)冒险。 13. Episode 13 被人用“前辈”称呼的时候,早乙女紬第一反应是盐中的后辈到东京来玩,在商业街偶遇了曾经的前辈也就是自己,所以来打声招呼。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自己在盐中熟悉的后辈只有邻居家的律,而对方从来都是称呼“紬前辈”,而不是“早乙女前辈”。 而且谁好不容易从宫城到了东京,会特地来这种偏僻的商业街来玩? 盐中没有这么耿直的孩子吧。 所以叫她前辈的到底是…… 早乙女紬回过头,见到一张万万没想到的脸。 认出对方是谁的时候,她的头上瞬间冒出三个大大的、充满了迷幻疑惑的“???”。 对方还天然呆地补充:“遇到前辈真是太好了,我出来买漫画,有点迷路……” 早乙女紬:“???” 她下意识想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降谷君?” “啊,是……”对方确认了。 早乙女紬:“……” 那么现在站在她面前、手上拿着一张写了什么的便利贴、有着对于高校球儿来说过于白皙的肤色、以及看起来和183cm身高的赤苇京治差不多身高的少年—— 的确就是之前大出风头的怪物新人投手,隔壁班的降谷晓。 重点在于。 隔。壁。班。的。 ……所以为什么他会称呼作为同级生的自己为“前辈”? 早乙女紬感觉自己满头的雾水能覆盖住整个东京了。 “降谷君,那个,我是早乙女紬……” 不会是把她错认成同样姓“早乙女”的其他前辈了吧? 降谷晓点头:“早乙女前辈。” 早乙女紬:“……” 简直槽多无口。 “……我也是一年级。” 早乙女紬最终选择最简单的方式,避免这个奇怪的误会继续拖延,“就在隔壁班,不是前辈来着。” “诶?”虽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能看出来降谷晓真心实意地很吃惊,“同级生?” “没错……而且虽然没有直接说过话,但我们都在棒球部吧。” “嗯,有见到过。” 早乙女紬沉默了一下:“那为什么会以为我是前辈呢?” “因为有几次,我听到早乙女前……早乙女同学,”降谷晓说得好像这是件很自然的事似的,“直接称呼御幸前辈的名字,所以以为是御幸前辈的同级生。” 早乙女紬:“?” “御幸前辈也完全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 “所以误会了,”对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稍微弯了一下腰,“抱歉。” “不,倒不用道歉啦……” 说到底其实是她占了便宜,早乙女紬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我和那家伙小时候就认识”,然后为了缓解尴尬,迅速转换话题,“之前你叫住我,说迷路了?” “嗯,我想去买漫画,但商业街的路太复杂了。” 降谷晓一边说着,一边疑惑地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店,“这里不是书店……” 两人现在站在一块花里胡哨的招牌下。 日落后,天是薄薄的暗蓝色,店家早早把灯打开,早乙女紬和降谷晓双双抬头去看时,那些红绿黄蓝五颜六色的光就闪动着落在他们脸上。 “游戏中心……”降谷晓念出招牌上的字,再往关闭的店门打量一眼,“游戏中心会卖漫画吗?” “……我想不会。” 早乙女紬掏出手机,示意降谷晓一起站到不会打扰行人的地方,然后低头打开地图:“正好我也要去书店,但我不确定那家卖不卖漫画,等我查一下哦……对了,降谷君,你要买什么漫画?” “《萌爱》的单行本第三册。” “哦,萌……嗯?!” 书店名输入到一半,早乙女紬猛地抬头,瞳孔地震:“那……那不是梦野咲子老师的……!” ——的,人气少女·恋爱·漫画吗?! 降谷晓看起来冷冷淡淡没有表情,原来喜欢的竟然是“甜美又青涩的青春,love love粉红色~”这样的作品吗? 面对早乙女紬的震惊,降谷晓一脸茫然:“我没有看过,是很出名的漫画吗?” “诶?” “我帮伊佐敷前辈来买。” “……诶?” 谁?伊佐敷前辈……棒球部副队长伊佐敷纯前辈? 早乙女紬回忆起对方平时的作风: 语气粗暴。 留着胡子。 打击时喜欢大声吼叫,守外野时能直接将球传回本垒的激光肩。 大概是那种会被刻板印象认为是非常“男子汉”的人。 ……却喜欢看少女漫画。 她此刻非常明白为什么伊佐敷前辈不自己来买,而是叫降谷跑腿。 这里面一定不仅仅是因为前后辈关系的缘故。 早乙女紬忍不住笑出了声。 降谷晓:“?为什么笑?” “嗯……就是忽然对伊佐敷前辈的印象更好了。” “为什么?” “……” 一般人会追问为什么吗? 但对方问得认真,早乙女紬就认真地想了想:“因为喜欢看少女漫画的人,都是好人。” 降谷晓:“?” “但是我觉得,你回去之后,不要在大家面前把漫画给伊佐敷前辈比较好哦。” “诶?” “伊佐敷前辈不会高兴的。” “为什么?” “总之听我的吧。” “……好的。” 结束了简短但莫名愉快的对话后,早乙女紬再次低头,打算继续查询书店的售卖内容。 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降谷晓乖乖站在旁边,微微侧身弯着腰,等待手机上的地图页面跳转。 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忽然从右侧冲出来,以一种骑着火箭炮似的速度,飞快掠过靠墙站着的两人。 从距离来说,黑影离早乙女紬并不算太近,但对方的外套敞开着,疾驰而过的风带起了材质不薄的衣角,然后—— 不容置疑地打在了早乙女紬的手机前端! 她心里刚刚升起不好的预感,手上就已经一空。 同时双脚前方的地面上,响起了令人心碎的“咔嚓”声。 早乙女紬:“……!!” “等——” 降谷晓下意识伸手想抓住罪魁祸首,但对方速度实在太快,他手伸到一半,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商业街尽头。 好、好快! 降谷晓被这惊人的速度震撼,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冲刺跑的计时…… 好像比不过! 颇受打击的降谷晓和同样深受打击的早乙女紬僵在原地。 两人茫然互看一眼,早乙女紬终于反应过来捡起手机,不怎么抱希望的翻过来一看屏幕——果然裂了。 直接砸在地上的右下角粉碎性碎裂,两条清晰规整的裂痕一左一右,在屏幕上比了个v字。 早乙女紬:“……” 现在该怎么办? 犯人已经跑没影了,甚至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大概也不用期待对方肇事逃逸后还会良心发现回头认错。 那应该报警?调查监控,定位犯人,找上门去索赔? ……听起来也不是能顺利完成的事。 早乙女紬下意识按了下开机键,屏幕亮了。 她又试了试别的功能,发现除了屏幕裂开之外,手机并没有其他损伤,甚至连之前的地图页面都保存完好。 “嗯……这家店有漫画的。” 早乙女紬点了两下屏幕,“我们现在过去?” “哎?但是手机……” “人跑了也没有办法啦,不如按照计划去买书。而且降谷君,你晚上不训练了吗?” 原本面露犹豫的降谷晓立刻说:“要训练的。” 早乙女紬笑着朝他摇摇手机:“那就走吧。” …… 虽然在路上被人撞掉了手机,但就买书本身来说还算顺利。 早乙女紬买到了想要的棒球书籍,降谷晓也成功找到《萌爱》单行本第三册,完美完成了前辈的跑腿任务。 两人回程的目的地并不相同,降谷晓要回青心寮,早乙女紬回公寓。 但青心寮和公寓离得近,大部分时候其实是顺路的。 回到商业街的游戏中心店门外,取到自行车后,降谷晓提议道:“我载你回学校吧。” 正在把书包往车筐里放的早乙女紬:“?” “这样可以更快到学校。” “自行车不允许载人的,降谷君。” 降谷晓看看自行车,又看看早乙女紬:“但这样可以更快——” “我拒绝。” “……” 两人对峙片刻,早乙女紬又把书包从车筐里拿出来,一边背到肩上一边说:“你骑回去吧。” “诶?” “选手想早点回学校训练,作为经理怎么可以阻拦呢?自行车你骑回去就好啦——不过下次再出门跑腿,记得找部里借自行车!” 早乙女紬一手叉腰,一手指自行车,“现在它是你的了!” 降谷晓:“……” 他眨了眨眼,把手上的书放到车筐,然后双手握着车把手朝早乙女紬说:“谢谢你,早乙女前……同学。” “……你要是一直改不过来,直接叫我早乙女就可以了。” “早乙女。” 已经对对方的个性有所了解,早乙女紬略过了过于认真的回应,打算告辞回家。 然而正要开口时,她忽然注意到降谷晓的视线往上移了一下,落在了她身后某处。 “降谷君?” 早乙女紬顺着对方的视线回头。 她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色运动服的少年。 看起来比降谷晓要矮一点,头发像海胆一样支棱出来,和律的发型类似。 按长相,面容白皙俊秀的少年属于男生中的冷淡美人。 但不论是表情还是站姿,对方并不夸张的动作里都隐含着略带烦躁的“我不好惹”,甚至是“不良”的意味。 “是这个人。”降谷晓忽然说。 “谁?” “撞掉了你手机的人。” 早乙女紬非常惊讶于对方的动态视力:“降谷君当时看清楚了?” “嗯。” 海胆头少年走上前来,他左手插兜,右手握着手机,朝早乙女紬伸过来。 “之前撞到你了,抱歉。” 少年的语气倒是很有礼貌,“赔偿金要多少?我转给你。” 早乙女紬愣了一下:“只是屏幕坏了,要换的话,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钱……” “那我把联系方式留给你,修好之后再告诉我金额吧。” “哦……好。” 肇事者竟然自己找了回来,称得上是出乎意料的惊喜,早乙女紬心情一下好转。 连屏幕上的裂痕看起来都没那么不顺眼了。 “LINE?” “嗯。” 早乙女紬点开二维码,递过去给对方看。 此时旁边游戏中心的门忽然打开,从里边气势汹汹地走出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高中生。 有人染着黄头发,有人梳着飞机头,制服扣子敞开着,表情也足够凶恶。 而他们刚刚走出来的地方,从打开的店门中可以瞥见,摆着一排排整齐的柏青哥。 如果说海胆头少年只是透露出“不良”的气息,那眼前一个个人高马大的高中生,就是浑身上下都在大声宣告“我是不良,会打架的不良”。 早乙女紬立马让开。 然而脚还没迈出去,对方说话了。 “哦?这不是伏黑嘛。” 为首梳着飞机头的男生一手插兜走过来,将手里的烟弹到地上,踩上去碾了碾,眼睛盯着面前的海胆头少年。 海胆头少年瞥对方一眼,收起打算加LINE好友的手机:“石河伦吾,”又扫了一眼其他人,“和他的朋友们。” “呿,无聊的偶遇,不过正好可以算算上次的帐。” 一个两鬓平推,在脑后梳了个短短麻雀尾的男生朝早乙女紬扬了扬下巴:“听说你转学到东京了,女朋友?” 伏黑惠:“不是,不认识。” “嚯,”对方再朝降谷晓扬扬下巴,“男朋友?” 伏黑惠:“……” 早乙女紬:“……” 降谷晓:“?” 这个时候是不是不说话比较好……还是说应该趁早告辞? 早乙女紬看了降谷晓一眼,对方好像还在试图理解眼前的状况。 早乙女紬:降谷君真的很呆啊。 “少说废话,”伏黑惠懒得反驳了,他面无表情地张开手掌,又握紧拳头,“这里不方便吧,找个放得开的地方。” “当然没问题。” 石河伦吾绕了绕肩膀,看了早乙女紬和降谷晓一眼。 早乙女紬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将黄色长发梳了个背头的人已经往他们的方向走了一步。 “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 早乙女紬:“?” 伏黑惠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那就一起。” 早乙女紬:“???” “这群胆小鬼怕你们去叫人。” 伏黑惠语气平淡,全然不顾石河伦吾和他的朋友们对他怒目而视,“反正很快就能解决,不会波及到你们的,不用担心。” 14. Episode 14 早乙女紬今天出门的初衷,是去书店购买棒球书籍。 而现在,她站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河堤上,前方是一片在晚风里摇摆的青色芦苇。 河水在夜幕中静静流动,一对五的两拨不良少年相对而立,战事一触即发。 ……这是在哪里? 那条河是多摩川吗? 河面好平静宽阔啊…… 早乙女紬的制服裙摆轻轻拍在腿上,感到十分茫然。 说起来伏黑君能打赢对方吗? 他们可以趁现在逃跑吗? 他们跑了,伏黑君被打后没人帮忙送医院怎么办? 该怎么说?虽然一片混乱,好歹书还是买到了—— “早乙女。” 同样被迫到了河堤的降谷晓忽然问她,“你买的是棒球书籍吗?” “诶?嗯……” “能借我看看吗?” 早乙女紬:“?现在?” “嗯,”降谷晓一脸低气压,“因为现在不能回去训练,我想至少要看看书。” “……降谷君不打算走吗?” 降谷晓摇头:“要是惹怒了对方,被追上来就麻烦了。打架的话会被禁止比赛的。” 也就是说采取保守的做法,尽力避免冲突。 “……好的。”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早乙女紬也镇定了下来,“一起看吧。” “嗯。” 于是,在不知道是不是多摩川的河边。 一方是拳拳到肉的不良之战,一方是开着手机手电筒,坐下来埋头看书的被绑架的好学生。 不良少年们被揍时发出的闷哼声中,好学生们也不时小声讨论书本上的内容。 双方就像交响曲一样和谐地共存着,河堤上的芦苇也协调地摆动。 “……这可真是。” 看到这幅景象的白发青年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他是突然出现在早乙女紬和降谷晓身后的。 两人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只是在激烈地小声讨论“原来捕手配球还有这么多说法的吗?”“御幸前辈是哪种风格?”“那家伙感觉是强硬的‘给我赢’风格啊”“嗯……没错”。 五条悟:“……” 他的视线落在早乙女紬身上。 只不过是来看看惠买蛋糕怎么这么慢,没想到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所以是转学到东京来了啊……亏他后来又跑了几趟调味市,结果也没找到人,是又跟着父母转移阵地了? 早乙女夫妇也太紧张了,他以前就没打算对他们的女儿做什么,更别说现在。 现在的早乙女紬,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学生不是吗? 五条悟不满地双手抱胸。 他视线挪开,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下河边的战斗,然后一手放在嘴边充当喇叭,扬声大喊:“惠,你是不是太弱了?这才五个人哎!” 伏黑惠:“五条老师……!” 早乙女紬、降谷晓:“!!!” “到现在还没解决,是不是故意在撒娇等Great Teacher Gojo出手帮你啊——” 五条悟的声音在河面上回荡,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什么人?帮手?”石河伦吾擦掉流下来的鼻血。 伏黑惠立刻否定:“不是。” 但的确是个麻烦人物…… 伏黑惠咬了咬牙根,低声朝石河伦吾说:“速战速决。” 石河伦吾:?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一边的呢。 但不等他吐槽,伏黑惠已经捏紧拳头挥了过来,石河伦吾下意识伸臂挡住,话也随之咽了下去。 海胆头少年的拳头显而易见地加快了速度,带出呼啸的风声,说明之前并未使出全力。 而他的急躁也是有理由的—— 他还没来得及去买蛋糕啊! …… 另一边的河堤上。 一起看书的两人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毛都奓了起来,齐齐转头,瞪着眼睛,难掩惊慌地望着来人。 “哟,晚上好~” 五条悟没再管伏黑惠,非常自来熟地冲两人打了声招呼。 然后他刷地一下,腰弯成九十度,将一张蒙上了眼睛也看得出精致非常的脸凑到早乙女紬面前。 “唔,好像还没有……” 他似乎在观察什么,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嫌二十厘米的距离还太远似的,又往前挪了挪—— “这是性骚扰。” 一只手臂伸过来挡住他的脸。 降谷晓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毛皱了起来,“请离她远一点。” “哦豁。” 五条悟有一万种办法让眼前的手臂消失,但他乖乖退开大约五厘米,然后歪着头,绕过手掌去看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往后缩了缩,觉得还不够安全,索性站起来。 对方也同样直起身,脸上带着那种因为强大自信所以轻松随性的笑容。 ……有点眼熟。 早乙女紬眼前闪过某天才捕手的笑,下意识晃了晃脑袋。 不,虽然这一点很像,但不是因为这个才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在—— 啊,想起来了,冰淇淋店! 她脸上神色一动,五条悟立刻察觉,比了个大拇指:“哦,认出我了吗?” “在调味市见到过的那位……”早乙女紬有些吃惊,“当时您看到我了吗?” 那时候不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吗? “当然啦,”白发青年笑着一指自己眼睛,“毕竟我什么都能看见嘛。” 早乙女紬:“……” 降谷晓:“……” 认真的吗?您眼睛上还蒙着布呢。 青道棒球部二人组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吐槽。 当然追问别人的隐私是很不礼貌的。 不过眼前的青年和伏黑君似乎是熟人,甚至好像是对方的老师,那是不是代表他们可以安全离开了? “既然您认识伏黑君……诶?” 早乙女紬一边说一边回头,本意是观察一下战况,但却没想到刚才还像风暴一样的对战,转瞬间就结束了。 夜晚的河水边,伏黑惠一边掸去身上的草屑,一边分拨开芦苇往这边走。 他身后能隐约看到横七竖八的人形,是被揍翻的石河伦吾和他的朋友们。 少年走过来后先朝早乙女紬和降谷晓说:“解决了。” 然后用一种心虚又有点烦躁的表情,压低声音对白发青年道:“蛋糕,还没有买。” “噢~” 出乎海胆头少年意料的是,五条悟并没有拿这件事取笑他,而是在他和撞手机受害人之间来回看了两眼,“你们怎么碰到一起的?同学会?” 伏黑惠:“?” 另外两个人好像的确是同学,但和他有什么关系? “之前买蛋糕的路上,看到了咒……任务对象,追过去的时候……” 听完前因后果,白发青年痛心疾首地摇摇头,长长叹息一声:“不行啊惠,你怎么在做出这样的事之后就打算逃走呢?” “我没——” “所以老师来拯救你了!走,我们去给受害人买个新手机!” “……”这人又开始捣乱了。 不等伏黑惠提出抗议,早乙女紬先婉拒:“不用了,只是屏幕坏了而已,其他的都没有问题。” 她说着掏出手机,试图证明手机还健在,结果点了一下屏幕,不亮。再按开机键,依旧黑屏。 “……?” “看吧,这不是坏了嘛。”五条悟开心道。 “……您好像很高兴……” 伏黑惠也没料想到这个展开,他说:“我买个新手机赔你吧。” 拼命试图叫醒手机的早乙女犹豫了一下。 她看一眼茫然的降谷晓:“还是……不必了,今天时候也不早,我们得回去了。” “这样吗,那就留个联系方式吧。” 少年说完之后意识到对方手机已挂,于是转向降谷晓,“加你的LINE可以吗?” “诶?可以……” 降谷晓拿出手机,点点屏幕,不亮。再点,手机不动如山。 “……” 场面静了片刻,早乙女紬平静地指出:“是不是刚才一直开着手电筒看书……” 降谷晓恍然大悟:“哦。” 好了,现在两个人的手机都完了。 伏黑惠叹一口气:“那我把LINE号码写下来,回去请加我一下。你们书包里有笔吗?” “哦,有的。” 早乙女紬摸出笔和笔记本,递给对方。 伏黑惠按下圆珠笔,对面的早乙女紬迟疑着说:“那个,伏黑君,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我想和家长说一声……” “哦,可以。” 伏黑惠把手机递过去,刷刷刷写上自己的LINE id后递回去。 然后一抬头,就看到少女抱着自己的手机一脸呆滞。 “……忘记家长号码了吗?”伏黑惠猜测道。 “刚刚才想起来我一直没记……”早乙女紬把求助的视线投向降谷晓,“降谷君,舅,呃,片冈监督的番号你记得吗?” 降谷晓:“?不、不记得……” “……” 好的,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早乙女紬把手机还给伏黑惠,然后飞快地把自行车推到降谷晓面前,目光恳切地看着他:“降谷君,你要赶紧回去训练吧?拜托你,尽快赶到青心寮,向片冈监督解释一下今天的事好吗?告诉他我现在就回去了,半个小时内就到家。” “诶?” “因为我每天回家后都会发消息报平安的,晚了的话会担心的。” “啊……” 看对方还一副迷惑的样子,早乙女紬狠心说:“片冈监督是我舅舅。” “哦……诶?!” 降谷晓大受震撼。 他之前最明显的表情也不过是皱了皱眉,此刻却露出了被雷劈中般的表情。 早乙女紬一脸无奈:“……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反应……”她抿了下嘴,低头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拜托了,降谷君!” 降谷晓:“哦……哦。” 他接受了早乙女紬的嘱托,一脸懵地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背后三人静静站在原地目送。 随着降谷晓的背影消失在夜风中,这混乱的一天,似乎终于迎来了一个平和的结尾。 “这孩子,平时考试很难及格吧。”五条悟悠然道,“看起来很呆啊。” 对此早乙女紬第一反应是维护:“但、但是降谷君是很厉害的棒球选手!是怪物级的投手!” “哦,所以你这是证明了我的话?” “……” 无法反驳。 毕竟脑子都贡献给了棒球的选手,大部分的确和偏差值不兼容。 早乙女紬张张嘴又闭上,觉得最好还是告辞走人:“既然没有其他事了,那我就——” 五条悟一击掌:“那我们就走吧!” “?” “去买新手机啊,刚刚不是说了吗?”五条悟担忧地望着早乙女紬,“不要因为和棒球笨蛋混在一起,就一样变成笨蛋啊。” “……” “五条老师,”伏黑惠过来解围,“有家长在担心的话,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吧。” “哦是吗?那回去之后用什么联系家长?” “……” “况且你们的同学会不开了吗?” “……所以说哪里有什么同学会啊。”伏黑惠轻啧了一声,“我们今天才遇见——” “太无情了吧,”五条悟一脸无辜,“惠和紬不是上过同一所学校吗?” 伏黑惠:“?” 早乙女紬:“?” 两人面面相觑,早乙女紬小声问:“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伏黑惠也毫无头绪,他摇摇头:“你中学和小学是在哪里念的?” “小学在东京,中学在宫城……” “那就合不上啊,我一直在埼玉。” “……诶?” “……想起什么了吗?” 早乙女紬有点惊讶地指着自己:“我幼稚园的时候,在埼玉……” 伏黑惠也愣住了。 所以是幼稚园的同学吗? 两人一齐去看五条悟,白发青年一脸欣慰地鼓掌:“没错,终于想起来了啊。” 他脸上带着笑,伸出一根手指将眼罩拨开,露出璀璨得不科学的蔚蓝眼瞳。 那片夏日高空般的蓝色朝早乙女紬投过来,仿佛永无尽头的晴空笼罩在头上—— “或许,今后也会成为同学也说不定哦。” 15. Episode 15 早乙女紬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因为五条悟透露出的信息,所以她才跟着对方回到商业街买手机,结果一路上问来问去,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到。 “所以五条老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因为紬和惠是同学呀。” “幼稚园隔壁班的……同学吗?” “对哦。” “……” 谁会信啊! 早乙女紬调整了一下心情:“那,之前五条老师说和伏黑君今后有可能会成为同学,是指什么呢?” “哦那个,”五条悟一脸正经,“惠说不定会转学到你的高中去嘛。” 早乙女紬:“?” 伏黑惠:“?” 五条悟:“你在哪所高中来着?” “青、青道高中……” “嗯,那惠也有可能转学过去啊。棒球的话,惠也完全没问题的!” 伏黑惠:“???” 早乙女紬:“……” 好的,她明白了,这人就是不打算告诉她。 早乙女紬拎着新手机的纸袋,在即将与两人告别时,还是忍不住转身问:“五条老师,那个……” “什么呢?” 对方双手抱胸,面带笑容,全身上下都写着“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说哦”。 早乙女紬:“……” 她本来想问的,其实是关于父母的事。 早乙女紬当然不相信是因为自己和伏黑惠上同一间幼稚园,所以对方才知道她的名字这种说法。 暂且不论什么样的人会连隔壁班的孩子都一一记住,至少幼稚园时期的小豆丁和现在的少女,两者天差地别。 连数年不见的亲戚(此处点名片冈铁心)都认不出她,更别说本来就是陌生人的五条悟了。 他不是因为伏黑惠才认识自己,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早乙女紬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现在在海外出差的父母。 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五条悟(包括伏黑惠)身上的某种气质,让她觉得他和父母有点类似——就是那种明明是很好的人,但总让人觉得他们在关键时刻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气质。 比如说为了任务而自我牺牲什么的。 虽然很少对人说,但正如之前在片冈铁心面前所透露的,早乙女紬有点担心两月才传一次音讯的父母。 除此之外,她也想多了解父母一点,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像别的父母那样陪着自己,他们的工作到底安不安全。 但父母从来都守口如瓶。 “这些不能告诉紬,很抱歉。紬可以原谅爸爸妈妈吗?” “……嗯。” 早乙女紬除了答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现在,她第一次遇见了除亲戚以外,有可能认识父母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从对方口中打听到更多讯息。 对方却无声又果断地拒绝了。 ……要放弃吗?早乙女紬当然不想。 但对方看起来是那种她恳求,甚至哭恳求就会心软松口的人吗? ……绝对不是吧。 所以得找别的消息来源。 早乙女紬想到了现在躺在自己书包里、写着伏黑惠LINE id的笔记本。 她沉默片刻,朝对面两人鞠躬:“没有什么。那么,我就此告辞。” …… “五条老师,其实压根不是因为什么幼稚园才认识早乙女同学的吧。” 早乙女紬离开后,和五条悟一起朝蛋糕店走的路上,伏黑惠揭穿对方:“你连我念的哪所幼稚园都不知道才对。” 五条悟一脸受伤:“怎么可能,我特地查过的好吗?” “……是查我念的幼稚园吗?” “很敏锐嘛,”五条悟笑,“没错,查的是紬的幼稚园。” 所以是查早乙女紬,然后顺便发现他就在隔壁。 “五条老师为什么要查早乙女同学?”伏黑惠疑惑道。 “这个嘛……如果紬来问惠,惠能保密吗?” “……” “那种哭着说不告诉她就吃不下晚饭的问法哦,这样惠能抵挡住吗?” “……不用说了。” “哇,抵挡不住嘛。” “不是那么回事!” 伏黑惠脑门上爆出青筋,但数年来他经受了白发青年的专业锻炼,又熟练轻吐出一口气,努力保持心境平和。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总之我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咒力。” 伏黑惠不知道该说冷静还是冷酷地说,“既然不是同伴,那就没有了解的必要。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不用说了。” …… 早乙女紬并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消息来源主动拒绝了获取信息。 她整理好心情,为了尽早联系片冈铁心,在回家的路上就拆了手机,装上电话卡后终于重新拿回了番号。 算算时间,降谷君应该早就到了青心寮,表舅应该也不会太担心…… 正这么想着,有人打电话进来。 号码显示:“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有点心虚地接起,“一也?” 她听到对面松了口气:“你在哪里?” “在回家的路上……” “路上也能接到电话,难道是跟着对方去买新手机了吗?” “……为什么一也会知道?!” “嘛……巧合。你还没有回答我,果然是跟着陌生人走了吗?” “……” “不说话我会更生气哦——” 早乙女紬鼓了下脸颊:“骗人,一也根本没有生气。” “哈哈。” 电话那头的御幸一也笑过之后,严肃着声音说:“降谷说你是被卷进去的,不能怪你。但事情结束后为什么一个人跟着他们走?太危险了。” 早乙女紬撇嘴。 那边御幸一也:“不许撇嘴。” “……” 又在管着她了,早乙女紬心想。 每当这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和少年吵架,也没有和他分开三年。 她仍旧是那个被性格强势的幼驯染照管着的,依靠对方给予的能量认真生活的小少女。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搬到江户川区第一天,父母少有地哄着她入睡。她假装睡着,等父母出门后又偷偷爬起来,拉开窗帘一边目送他们离开一边小声哭。 因为房间窗户正对着,哭泣的早乙女紬被一脸好奇的御幸一也抓个正着,早乙女紬吓得哭声都停了。 ……大概是从那一刻就开始了。 从那一刻开始,隔壁家的御幸一也对于早乙女紬来说,就是很重要的朋友。 搬到江户川区后,御幸德叔叔,也就是御幸一也的父亲,虽然忙于小工厂的工作,但仍旧分出了精力照看早乙女紬。 虽然所谓的照看,也只是告诉早乙女紬可以随时到家里来玩,然后他本人又埋头机床,但习惯于照顾自己同时还能照顾父亲的御幸一也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父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在努力工作。” 第一次将自己炒的酱油蛋炒饭分给早乙女紬的时候,御幸一也这么告诉她:“所以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比如说睡前记得关窗帘。” “哇……” 早乙女紬看看碗里的炒饭,又看看一手端着平底锅的御幸一也,两眼闪闪发亮,“一也手臂好强!刚才也是,可以用锅给炒饭翻身呢!” ——还不知道应该说“臂力”和“颠锅”的早乙女紬发出充满了赞美之情的惊叹。 “……重点是那边吗!而且我用到的更多是肩膀啦肩膀。” 被太阳晒出深肤色的少年脸上浮起一丝红色,“总之,就算晚上哭着醒来父母也不能立马赶回来,所以不如安心睡觉,这样对自己更好。” “嗯嗯!”早乙女紬点头答应,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一大勺炒饭,“……” 御幸一也等着她的反应。 “有点咸……也不是香香的那种。” 早乙女紬一脸失望。 “啰嗦,现在这样就足够啦,之后再改进!” 对面的少年一手握勺,一手摊开笔记本,“现在我要看棒球笔记了,乖乖把饭吃完,碗我会洗的。” “哦……” …… 之后御幸一也的炒饭手艺的确有长进,但长进幅度有限。 不过早乙女紬很快就吃习惯了。 在江户川的三年里,有两年时间,她基本都在御幸一也家度过。两人分工做饭洗碗,收拾完后再趴在一起写作业。 因为就算回家,彼此也只是一个人,还不如和好朋友待在一块儿。 期间也是受到御幸一也的影响,早乙女紬开始接触棒球。 虽然小孩子的棒球主要是打得开心,但架不住早乙女紬弱于同龄人的身体状态。 她被并不大的练习量折腾得精疲力尽,每天回家都是挣扎着洗漱完然后倒头就睡—— 然后从此再也没有遇上过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睡眠问题。 这是很难得的。 因为搬到江户川区后,父母似乎更忙了,有时候甚至给人一种他们在躲着谁的感觉。 父母潜移默化的情绪同样影响了早乙女紬,明明长大了一些,但她近乎独居的状态造成的不安感比在世田谷区时更严重,最初也经常会睡到半夜忽然惊醒。 这个时候就要感谢御幸一也了。 不仅因为他拉着早乙女紬打棒球,更因为这位自信笃定又惯于强势引导的幼驯染,给了性格中难免有软弱一面的早乙女紬很多支撑。 ——“你最终的目的都是让自己生活得好吧?愤怒也好哭泣也好,不能达到目的的话统统不需要。你只需要做能达到目的的事就好了。” ——“如果感到不安就不要停在原地,停在原地不是刚好被不安困住了吗?你可以来找我啊,在我身边的话也会感到不安吗?不会吧。” ——“挑战困难的对手才有趣!这是试炼自己的好机会,来,投到我手套的位置试试。” ——“噢竟然连高年级的题也会,这不是很厉害嘛紬!你完全可以更相信自己一点啊。” ………… …… 多亏了御幸一也,早乙女紬才能经受住来自父母的负面影响,顺利适应江户川区的生活,甚至大多数时候都很开心。 ——和他做邻居,真是太幸运了。 即便是吵架分开后,早乙女紬也没有改变过这个想法。 就算是现在,一想到这一点,她心里仍旧会充满温暖和庆幸,连刚才没能从五条悟口中问到父母的情况,也不觉得那么难过了。 “……紬?” 电话那头的声音将早乙女紬从回忆中拉回来。 “……嗯。” “快到车站了?” “嗯,快了。” 早乙女紬握着电话,停在一盏路灯下。 晕黄的灯光洒在她头顶,没有任何理由,早乙女紬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在金属杆上轻轻点动。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笑了起来:“谢谢你,一也。” “……?忽然说什么呢。” 对方好像真的很疑惑。 “没什么。”早乙女紬抬起头,语气轻快,“我要去搭车了哦,大概二十分钟就会到。” “唔,到家——” “到家后会给你打电话的。” “……” 电话那边的少年也露出了笑容,“嗯,好。” 16. Episode 16 搭车之前给片冈铁心打过电话,告知了二十分钟就能到家后,早乙女紬总算安下心来。 等回到家,先按约定给御幸一也打了电话,结果对方果不其然正在训练中,接起来简短地说了两句就挂断了。 早乙女紬:“……” 算了,这人竟然愿意在训练中接电话,她已经足够受宠若惊。 第二件事则是一刻也不拖延,直接在玄关就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仔细输入伏黑惠的LINE id,申请成为好友。 点击发送后,早乙女紬抱着手机蹲下来,背靠着玄关柜,目光炯炯地盯着屏幕。 屏幕暗下来就手指小心地点一下,确保LINE界面始终是亮的。 …… 安静得只有呼吸声的十五分钟后。 好友申请毫无动静。 早乙女紬:“……” 十五分钟说长的确也不长,伏黑惠完全有可能没注意到。 而且之前加LINE的目的就是为了赔偿时方便联系,现在新手机都已经用了起来,他也确实没有必要再接受她的好友申请。 但到底是没有看见,还是看见了不打算通过呢? 早乙女紬犹豫良久,最终没有重新发送申请。 她按灭手机,站起身长出一口气,捡起书包开始按照平常的节奏准备晚餐。 不能急躁……如果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信息的话,就不能催促。 早乙女紬一边捏饭团,一边这么告诫自己。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在脑海里模拟着各种可能的情况,比如说伏黑惠一直不通过好友怎么办,通过了之后不愿意说又怎么办。 结果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完全是按照给队员们准备加餐的习惯在做晚餐。 份量别说晚餐,连接下来三天的便当都绰绰有余。 ……还是明天请队员们分担一下吧。 早乙女紬认命地拿出餐盒分装。 …… 当天晚上,虽然因为时不时走神导致作业写到太晚,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书都没时间看了,但事实证明早乙女紬是对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发现自己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刚睁眼还躺着的时候,早乙女紬就立马检查手机。 看到通过了验证,她刷地一下从床上翻起来,盯着伏黑惠纯黑的头像看了好半天。 “……” 第、第一句话该怎么说!昨天是怎么构思的来着! 早乙女紬紧张得手心冒汗,思来想去大脑一片空白,原地僵了十分钟也没能发出第一条信息。 好像是计划从昨天的事开始说? “谢谢你赔的手机,很好用”……不对,这不是在提醒他昨天的失误嘛! 而且也不是对方选的,只不过买了和摔坏的手机一模一样的型号而已。 或者普通地打个招呼? “很高兴认识你,以前在同一间幼稚园真是太有缘分了”……不,她是哪里来的搭讪大叔吗?! 思考半天无果,早乙女紬神游似的起床,一边刷牙一边考虑。 要不索性坦诚一点,直接问,“伏黑君,我能问问你知不知道五条老师认不认识我父母吗?” ……说真的,换成是她的话也会觉得这人怪怪的,想删好友。 所以到底该怎么说呢? 早乙女紬把昨天忘记整理的作业塞进书包,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说起来现在几点?唔,六点半,伏黑君会不会还没起…… ——不对! 六点半了!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吧! 早乙女紬惊出一身冷汗——部活!迟到了!! 她再顾不得打招呼什么的,慌忙中只来得及从茶几上摸了一包饼干避免低血糖,然后就直接抄起书包冲出了门。 等到早乙女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球场,已经是七分钟之后的事。 经理们聚集在用具仓库,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抱、抱歉,我迟到了……” 早乙女紬跑得气喘吁吁,弯腰朝藤原贵子道歉。 “啊来了呀,”藤原贵子朝她笑了笑,“我们也刚到不久,但下次要注意,不要再迟到了哦。” “是!下次、下次不会了!” “快去换衣服吧。换好了之后来帮忙搬球。” “好的!” 有了迟到的失误,早乙女紬在工作时尤为专心,几乎把伏黑惠忘在了脑后。 直到晨练结束,回教室的路上,吉川春乃问她早上迟到是不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早乙女紬才一边说“没什么特别的”,一边后知后觉地在书包里摸手机。 然后摸了一圈,傻在原地——手机忘带了! 而且昨天准备好的饭团也忘拿了! 怎么办,还能不能回家一趟…… 不习惯戴手表的早乙女紬不怎么抱希望地问:“春乃,离上课还有多久?” “还有十分钟哦,怎么了?” “……” 好的,那绝对来不及了。 她整个人都褪了色。 如果伏黑惠发了消息过来,自己却没能及时回答,对方会不会就此怒删好友啊…… 虽然那个海胆头少年看起来并不像会这么做的人,但早乙女紬还是忍不住担心。 万一呢? 万一他是呢? 万一就此错失了和父母有关的情报呢? 当天上午,早乙女紬坐立不安,基本没能正确拿出对应课程的课本,更别说听进授课内容了。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她立刻冲回公寓拿手机。 路上遇到隔壁班的降谷晓,对方又下意识喊了一声“早乙女前辈”,这回她压根没分出心思在意,“嗯”了一声就跑了。 降谷晓:“……啊,答应了。” 暂且略过茫然的天然呆。 几乎是撞进门的早乙女紬捞起茶几上的手机,先看一眼锁屏界面,没有消息提示。 再点开LINE,发现和伏黑惠的聊天界面果然一如既往,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她幸运地没有错过对方的消息,同时也不怎么幸运地没能和对方搭上话。 不过有了早上的教训,早乙女紬不再犹豫,直接打了一串话发送了过去: 【早乙女紬】:伏黑君,打扰了,我是昨天的早乙女紬。虽然有些冒昧很不好意思,但能不能问一问,伏黑君或者五条老师是否认识叫早乙女幸雄和早乙女凛子(或者片冈凛子)的人呢? 她等了几分钟,消息仍旧显示“未读”,于是拍拍脸颊,让自己振作精神,起身收拾了昨天做好的饭团,一起带到学校去。 到下午两点,伏黑惠终于回了消息。 【伏黑惠】:我没听说过,抱歉。至于五条老师那边,我可以帮你问问。 早乙女紬心跳略有些加速。 伏黑惠果然不认识,她本来也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早乙女紬】:好的,麻烦你了伏黑同学。一切拜托你了。 三分钟后。 【伏黑惠】:我问了五条老师,他不说。 【早乙女紬】:他不说的意思是……? 【伏黑惠】:就是说我不会告诉你的哦(心)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是五条老师? 【伏黑惠】:答对了! 【早乙女紬】:老师不告诉我的意思,就是认识我父母的意思吧? 【伏黑惠】:你猜呢~ 她猜就是。 【伏黑惠】:倒是紬,为什么会把我和你的父母联系起来呢?我什么都没说吧? 【早乙女紬】:只是一种直觉。 【伏黑惠】:哦。 对面“哦”了一声之后就沉默下来。 早乙女紬有点紧张,担心是自己的回答不知道哪里冒犯了对方,想再说点什么转变气氛,又怕把情况变得更坏。 她捏着手机正烦恼,前座的吉川春乃本来想和她商量一下今天下午的部活,见到她一脸严肃,也不敢再开口。 好在这时候手机“叮”了一声,伏黑惠(五条悟)又发消息过来了。 【伏黑惠】:不如换个思路如何? 【早乙女紬】:五条老师的意思是……? 【伏黑惠】:不是直觉,而是察觉。更相信自己一点嘛~ 这是什么意思? 【早乙女紬】:可以请五条老师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伏黑惠】:不可以哦,因为答应了别人嘛。 【早乙女紬】:反正也在努力暗示,不如暗示得更明显一点…… 【伏黑惠】:真不可爱啊,怎么可以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呢?不行哦。 早乙女紬:“……” 对方果然是不会直说,但早乙女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 按照一般的套路,五条老师大概是和父母约好了,不能将他们的情况告知自己。 不过他本人似乎并不反对,甚至希望自己能突破父母的防线,获得不知真面目为何的信息。 ——这种程度的推理,当然是一看就明白了! 问题在于,五条老师说的“察觉”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其实做了足够充分的暗示,她无意识地察觉了,所以才能推断出他和父母之间的联系吗? 甚至或许他也留下了关于父母工作的暗示,只不过她还没能察觉,所以无法推理出来。 ……有吗? 早乙女紬疑惑地皱眉,他有暗示这些吗? 比如说,五条悟的职业是什么? 一个人的职业通常会在外表上表现出来,棒球选手会有优秀的体格和黑白分区的皮肤,如果再戴上棒球帽或者穿上棒球服,那基本就是明说了。 回想一下五条悟的外表…… 几乎接近黑色的深蓝制服(是制服吧?),但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特征。 从长相来说,皮肤白皙,要么是晒不黑要么是不怎么在户外工作。 虽然是白发但人很年轻,不知道是染的还是天生如此。 用黑布蒙着眼睛,布料好像不透光,但行动自如…… ——卡、卡○西的cos? ……不。 早乙女紬不认为自己的父母会有闲心cos了去comic展,然后和同为coser的五条悟结识。 卡○西蒙着的也不是眼睛(这不是重点)。 不管怎么说,早乙女紬无法从外表推理出对方的职业。 而如果一定要说她察觉了什么,那就只有气质了吧,就是那种不知道该说是“超常的精神力”还是“疯”的气质。 和同样精神力强大的棒球部部员们还不大一样,五条悟和早乙女夫妇身上都有一种潜在的毁灭感。 棒球部的选手们让早乙女紬感到安心,而不管是父母还是白发青年,在让她感受到强大的同时,也感到不稳定带来的不安。 什么样的职业人会有这样的气质?杀手?特工?亦正亦邪的反派角色? ……不对,不能这么诋毁自己的父母啊! 而且伏黑惠和自己同龄,难道也走上了这样的不归路吗?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一点! “……” 人坐在座位上,脑子已经游离在各种奇怪空间的早乙女紬叹了一口气。 头绪太多以至于等同于毫无头绪…… “……紬。” 前座的吉川春乃忽然出声,“果然还是在烦恼着什么吧?” “诶?” “我、我没有打探隐私的意思!”吉川春乃急忙解释,“只是紬今天好像一直皱着眉,所以我想大概的确被什么困扰着。” “啊……”早乙女紬犹豫,“是有一点。” “果然呢。”吉川春乃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如果自己没办法解决的话,不如和亲近的人商量一下?” “哎?” 红发少女提议道:“比如说家人,或者熟悉的朋友。有时候光是把烦恼说出来,就会缓解很多呢!” “哦!”早乙女紬恍然大悟,“说得也是……谢谢你春乃!” 的确,她完全可以找亲近的人商量的。 至于人选……棒球部里不就有嘛,部活结束之后正好可以找时间聊一聊呢! 17. Episode 17 棒球部里的商量人选,当然是片冈铁心监督。 搬到东京之后,早乙女紬就曾经问过表舅是否知道父母从事着什么奇怪的职业,不仅常常不在家,这次甚至要去海外长时间出差。 然而事实证明表舅也并不知情。即便他主动询问,早乙女夫妇也从未透露。 从这一点来说,早乙女紬和片冈铁心处于同一起跑线。 但现在不一样了,早乙女紬得到了一条新线索。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至少可以问问表舅认不认识姓五条的人——虽然她也很想问伏黑惠五条老师的名字是什么,不过这过于冒犯了,也就没有开口。 “五条?” “嗯,数字的五,‘条件’的条。” 今天正好是周四,预定和片冈铁心一起回家的日子。 自从早乙女紬成为棒球部经理后,回家的时间就由放学后改为了部活结束后,片冈铁心不用赶时间回到球场,所以两人有了更多交流时间。 路上早乙女紬问起五条悟,片冈铁心提着便利店买的食材,仔细回忆片刻后摇头,“不记得有认识这个姓氏的人。” “是吗……” 早乙女紬咬了下嘴唇,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失望的表情。 片冈铁心瞥她一眼,忽然问道:“紬,在棒球部的感受如何?当然,在我看来,你的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但还是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 “诶?我自己的看法……” 话题转换太快,早乙女紬一时有些跟不上,“我觉得……很好?我是说,前辈们很照顾我,队员们一开始看起来有点可怕,但其实很好相处,而且总是让我觉得很受鼓舞……” “嗯。”片冈铁心微微一笑,“下个月就是夏季合宿,合宿之后很快是关系到甲子园的西东京预选赛,作为经理,也会要辛苦一段时间了。” “是……我知道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早乙女紬忍不住又抬头问:“如果不认识姓五条的人,那伏黑惠这个名字,您有印象吗?” 片冈铁心:“……” 他的表情严厉了一瞬,似乎对早乙女紬纠缠在这件事上有所不满,但他很快又放松了嘴角,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可怕。 “没有印象。但是紬,”片冈铁心沉声道,“我和你说过的吧,不需要为在社会上生活了多年的人担心。” “诶?” “即便是父母也是如此。” “……” 见早乙女紬露出茫然的神色,片冈铁心叹了口气。 “担心和想念都是正常的,但你也要相信父母,相信他们一定会做出对彼此都最好的决定。” 片冈铁心尽力放缓声线,“我对你的期待,反而是将精力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今天好好吃饭了吗?努力工作了吗?和朋友开心地聊天了吗?怀着轻松良好的心情入睡了吗?把心思更多地放在这些让自己生活得更好的日常上,如何?” 早乙女紬:“……” 她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愣在原地。 “当然,会产生这些想法无可厚非,只不过不论何种情境,都最好优先做好能做到的事。” 片冈铁心也停下来,宽大温暖的手掌落在了早乙女紬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等到月底可以和父母聊一聊,但现在先不要去陌生人那里打探消息,好吗?” “……” 早乙女紬明白了。 大概比起不应该为他们担忧什么的,表舅更担心自己的安全。 毕竟说到底,五条老师和伏黑惠都是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太过于在意他们提供的信息,有可能会遇上无法预知的危险。 “……好的。” 早乙女紬于是答应道。 ——但是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应该还是能继续联系的吧? 只要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好了,比如说网络聊天什么的…… 这么想着的早乙女紬,跟着片冈铁心回家了。 另一边—— “五条老师,下次可以请不要抢我的手机顶着我的名字擅自给别人发信息了吗?” 高专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伏黑惠(学生一人)和五条悟(教师一人)。 伏黑惠以一种放在普通高中会被认为是不良,但放在高专就是乖乖好学生的姿势,好歹认真坐在了椅子上。 作为老师的五条悟却豪放不羁地直接坐上讲台,一条腿屈起踩着台面,手肘懒散地搭住膝盖。 “别这么小气嘛,惠。” 伏黑惠:“……现在把手机还我行吗?” 五条悟手里有一部黑色手机,正被他一下一下扔着玩。 “诶,可是我还要等紬的消息啊。” “你要和她聊天可以直接加她好友,”伏黑惠脸色略黑,“如果没有LINE的话,我可以免费为你申请一个。” “噢,可是我没有手机——”五条悟毫不脸红地说着瞎话。 伏黑惠:“……” 比老师成熟多了的少年捏捏眉心,意识到越是顺着这人的话往下说他就越是兴奋,于是果断转换话题。 “之前五条老师不是说来发布任务的吗?这次是什么事?” “哦,”五条悟好像刚刚才想起来,“这次你要去一趟宫城,回收特级咒物。” 说完之后,十秒钟之前还说自己没有手机的白发青年明目张胆地从口袋里掏出最新款的智能机(伏黑惠:……)。 他一脸自然地按了几下,在伏黑惠疑惑的目光中,又顺利解锁了属于海胆头少年的原本是黑屏的手机(伏黑惠:……?!)。 白发青年在两部手机之间操作了好一阵,等伏黑惠的手机响起收信提示音,他才终于把手机扔回给少年,还附赠一个荡漾出pikapika的星星的wink。 “照片发给你了,特级诅咒两面宿傩的手指,要好好回收哦~” 伏黑惠接住手机一看,发现这人不仅解锁了他的手机,还擅自加上了LINE好友。 所以这人明明有手机! 还有LINE! 甚至知道他的手机解锁密码! 伏黑惠脸上爆出一个青筋:“五条老师,为什么你会知道密码……” 五条悟一歪头,做了个“这也需要问?”的手势:“用自己的生日做密码太老套啦,惠,你也得学学新时代的孩子们的流行做法了吧?” “流行做法是……算了当我没问!不用回答我!” 伏黑惠深呼吸,低头瞥了手机一眼,问道:“任务我明白了,早乙女同学那边呢?” “你是指什么?” “老师你或许和别人约好了保密,但她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吧?” “噢,惠有兴趣了?” “不,”伏黑惠背靠着椅背,直视对方,斩钉截铁道,“只不过之后她很有可能会继续问我,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五条老师直接和她讲清楚。”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惠,我如果能直接说,当然昨天就说了不是吗。” “我不是说直接告诉对方。和她说清楚,让她不要再问了比较好吧?毕竟是普通人。” “诶——可是我也想要紬知道啊?” “……” 伏黑惠明白了,他背后冒着黑气:“……所以就故意用我的手机发消息,把我扯进来,好让对方从我这里知道吗?” “Bingo~”五条悟打了个响指,“怎么样,我这个主意不错吧?” “……五条老师是打算告诉我,让我转述?”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刚说了要保密诶。” “……” “但是惠不是高专的关系者吗?”五条悟意味深长地弯起嘴角,“你要查的话,能查到很多事的吧?” “……” “——不。” 伏黑惠沉默片刻,站起身,左手插在裤口袋里,右手解锁了手机,“我不能管到别人,只能管自己。我不会去帮她查的……没有咒力的普通人,怎么看都是远离这个世界比较好。” 他打开LINE,找到早乙女紬,原本打算直接删除好友,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提示静音。 “那么,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告辞了。” 少年拉开门走了出去。 坐在讲台上的五条悟保持着微笑,目送他离开。 等人走远后,白发青年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明明好友都没有删……” 基本上想看什么就能看到的五条悟从讲台上一跃而下,他一边转着肩膀,一边自言自语道,“口是心非,是故意装可爱吗?现在的孩子好难懂哎——” …… 伏黑惠并不是口是心非,他的确不打算帮早乙女紬这个忙。 虽然对方对父母的在意令人感动,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和咒术界最好的交集无非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咒术师救下,其他任何联系——不论是被诅咒附身,还是意识到诅咒的存在——都不需要。 从这个层面来说,他不帮助对方,反而是帮助了对方。 ……这也算是他对于名字和津美纪有点类似的少女的善意。 然而很显然,这件事不是伏黑惠自己能决定的。 第二天出发前往仙台的新干线上,他收到了早乙女紬的信息。 因为没有消息提示,所以对方其实是昨天晚上发的,时间是9点43分,只不过他今天早上才看见罢了。 【早乙女紬】:五条老师说,伏黑同学会帮忙查一查我父母的事,是真的吗?真是太感谢了! 伏黑惠:??? 五条老师?! 他怎么做到……知道了,昨天他不仅加了自己的LINE,还加了早乙女紬的LINE! 难以理解的男人! 伏黑惠努力克制着不要把手机捏碎,长出一口气,决定在回复“我不会的”之前,先把消息看完。 【早乙女紬】: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有任何我能做的,请一定告诉我。我所知道的只是爸爸妈妈去了海外出差,这几年都没办法回来,但到底是什么任务,目的地是哪里,都不清楚。所以不管是多么小的消息,伏黑同学查到了的话,都请告知我!感激不尽! 大概是看到自己没有回消息,五分钟后,对方又补充: 【早乙女紬】:啊当然不是给伏黑同学压力的意思,不论有没有结果,我都非常感激。请一定给我一个机会报答伏黑君,你有空的任何时候都可以! 伏黑惠:…… 简直是溢于言表的急切心情。 从对方的说法来看,大概是基本得不到什么和父母有关的消息吧。 昨天他还以为她只是想多了解父母一点,毕竟如果早乙女夫妇真的是咒术师,那在作为普通人的早乙女紬眼里,难免会显得过于神秘。 但是从LINE消息来看,情况或许比他想的更难接受一点,对方几乎可以说是失去了父母的音讯…… 话说回来,早乙女夫妇现在还安全吗? 如果他最终查到两人出了什么意外,早乙女紬能接受吗? 伏黑惠看着手机出了会儿神。 大约半个小时后。 正在上数学课的早乙女紬,发现自己的手机振动了。 作为一个好学生,早乙女紬从来没有在课堂上打开过手机。 但现在不一样,想到昨天晚上发送过去的消息到今天早上也没有回音,现在好不容易有动静了,她就还是忍不住偷偷把手机翻过来。 将手机挪到合适的位置,保持头部不动。 小心地垂下眼帘,解锁,屏住呼吸点开LINE—— 有一条新消息。 【伏黑惠】:嗯,等我查过再说。 18. Episode 18 在伏黑惠的印象里,宫城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宫城县有一个叫调味市的小城市,那里似乎居住着有神奇力量的人类。 对方热衷于在包括本市的周围数个城市祓除诅咒,有时候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用难以置信的速度解决掉麻烦的特级诅咒。 于是驻扎在宫城的辅助监督经常是刚监测到剧烈的咒力活动,花了三分钟联系上合适的咒术师,结果又监测到咒力消失,最后导致尴尬取消任务。 甚至直到现在,辅助监督们也没能找到对方到底是谁,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没有登记过的咒术师。 不过因为也算是友方,所以并没有非得找出来,而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和谐相处。 在他初中三年级的时候,调味市还出过一个大新闻。 当时城市里莫名长出了一颗有一栋大楼那么高的西兰花,被当地人称为神树。根据之后的报道,所有接近神树的人都会莫名被洗脑,变成神树的信徒。 信徒的信念变成神树的养分,使得整个城市陷入混乱之中,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人把神树扔到了海里,解决了这场危机。 同样,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出手解决的。 说起来,早乙女紬好像说过她中学时代就在宫城来着? 只能说希望她中学不是在调味市吧。 【早乙女紬:……】 不过他今天的目的地不是调味市,而是仙台市杉泽第三高中。 因为存放咒物的地点在学校里,咒物等级又过高,所以暂定等到晚上没有人的时候再潜入取出。 一切顺利的话,或许明天就可以回到高专,去查一查是否有叫“早乙女幸雄”和“片冈凛子”的毕业生。 希望早乙女紬有着和她的决心相匹配的,能接受任何结果的强大心脏吧…… 伏黑惠转脸望向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默默计划之后的行程。 此时的他暂且还不知道自己计划好的行程,一个也没能如期完成。 …… 一周后。 在东京苦苦等待的早乙女紬始终没有接到任何来自伏黑惠的消息,别说调查结果了,连他是否开始调查了也不知道。 难道是反悔了?……可是对方看起来并不是那种改变主意了也一声不吭的人,不如说,看起来是那种会直接通知自己的类型。 “紬。” 那就是出了什么意外? 早乙女紬心里一跳,仅仅只是调查也会出意外的吗?父母果然是在从事什么危险的职业吧?! “……紬?” 不……也不需要太紧张,她只是在做无端的联想。 毕竟伏黑惠也只是和她同龄的高中生,要调查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换做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她应该耐心等待,给他时间—— “……紬!” “……诶?” 早乙女紬吓了一跳,她从梦中惊醒似的茫然抬头,就见到御幸一也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脸。 对方屈着左臂,手肘上一道渗着血的擦伤。 见早乙女紬终于回神,御幸一也保持着这种姿势坐到她对面,倾身往前,手臂伸到她面前,右手指着伤口不满道:“走什么神呢?请给我包扎一下,经理同学。” “啊等一下!” 早乙女紬连忙取来医药箱,一边找药水和棉签,一边忍不住皱眉凑过去观察对方的伤势,“这是扑垒造成的?练习内容里有扑垒的吗?” “……你在说什么?今天是练习赛啊。” “诶?” 早乙女紬沾药水的手停了一下。 “而且早就结束了,现在餐厅里都没人了哦。” “?” 的确,在对方的提醒下,早乙女紬才发现眼下食堂里只有他们两人。 外边的天色已经黑了,最后一丝橙色的光线在天边若隐若现,之前早乙女紬回到食堂时还有不少部员在吃晚饭,但现在不管里外都已经听不到人声。 早乙女紬有些惊讶:“已经这么晚了?” “没错,已经这么晚了。” 御幸一也拉长声音重复,隐晦的探究视线在她脸上停顿片刻,“说真的,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啊……虽然工作本身有好好完成就是了。” “……哦。” 早乙女紬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给对方仔细处理伤势。 换上了框架眼镜的少年低头看着凑在近前的发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难得一见地迟疑了,还是把话收了回去。 包扎好后,御幸一也下意识在创可贴上摸了一下。 他瞥一眼过于沉默的少女,对方整个人都情绪低落,偶尔在睫毛下闪现的金绿色眼睛都好像失去了光亮。 ……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没有仔细聊过,但即便是在训练间隙瞥到对方的样子,都能知道最近有什么在困扰着她。 经理的各项工作当然还是在努力完成,甚至没有出错,但那只不过因为这家伙一贯头脑好,能多线处理任务罢了。 像之前那种整个人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毫无杂念又闪闪发光的样子,却变得黯淡了不少。 被什么分走了心神吗? “……不能说吗?” 御幸一也右手撑在桌子上,手指轻轻点了两下,“不能和我说?” 整理药品的少女一顿,看他一眼,默默合上医药箱推到一边。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垂下眼睛说:“我一直在等伏黑君的信息……” 御幸一也:“???” 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他皱着眉,微微嘟起了嘴,“什么人?” “就是之前撞掉我手机的……” 早乙女紬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掏出手机把LINE上毫无进展的界面翻给对方看,“现在过去一周了,说要帮我调查的伏黑君却音信全无……我能不能主动问一下?还是说应该保持耐心?” “……” 她好像真的很困扰,在认真地问他的意见。 御幸一也有点复杂地问:“你为什么会相信对方能查到父母的事?” “诶?” “其实他们什么信息都没有透露吧?既没有说自己是谁,也没有说和早乙女叔叔他们的关系。” “……” “甚至连名字都是你告诉他们的。” “……” 随着问题的凸显,御幸一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所以,是什么理由……呃。” 打断他的诘问的是对面早乙女紬的怒视。 她已经换回了浅色v领线衫和红色蝴蝶领结的青道女子制服,此刻嘴角紧抿,下巴往内收着,往上用那双亮晶晶的金绿色眼睛瞪着自己。 ……生气了。 御幸一也一下卡住。 而之前的话一旦断掉,就有点难找回来。 他像按了暂停键一样停在原地,过了片刻才调整了一下姿势,摆出无辜的表情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因为我在生气。” “诶?为什么——” “没什么,”早乙女紬鼓起一边脸颊,眯着眼睛,“刚才一也的态度让我觉得生气,仅此而已。” 御幸一也:“……” 还真敢说啊。 他叹一口气,仿佛真心烦恼似的抓了下头发:“果然,紬你还是来当我的投手好了。” “……你在说什么呢?” “这样我才知道该怎么教训你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在早乙女紬怀疑的视线里挑了下眉,假装不耐烦道,“好吧,那就以对方是可靠的为前提来讨论。你们之前的LINE聊天,可以给我看看吗?” 早乙女紬毫不犹豫地把手机递给他。 “唔……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嘛。” 御幸一也将手机还给她,“一周时间也不算短了,直接发信息问问如何?” “你觉得可以吗?不会太冒犯吧?” “……这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吗?值得你这么慎重?” 早乙女紬迟疑:“我只是怕催促的话,伏黑君就不愿意帮我查了……” “这种时候你的聪明头脑不管用了啊,”御幸一也手托着下巴,笑着看向她,“如果只是问一句就反悔了,那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帮你查啦,所以问不问也没区别的。” “……对哦,那一也等我一下!” 早乙女紬恍然大悟,立刻打开LINE编辑信息。 快速编好后她想和对方讨论,但一抬头就发现面对面坐着太不方便,于是捧着手机站起身,坐到他身边。 御幸一也:“……” 坐到椅子上时,早乙女紬察觉到对方身体一瞬间的僵硬,她愣了一下:“怎么了,急着去练习吗?今天不是刚比过赛来着。” “……” 御幸一也右手搭在椅背上,侧身朝着她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微妙表情。 “……不急着训练。” 他最终吐出这么一句。 “那来帮我看看!”早乙女紬凑过去,像是要讨论什么秘密似的小声说,一边把手机伸给他看,一边还抬眼观察他的神色,“这样说可以吗?” “你别凑这么近……” 御幸一也不自在地挡了一下凑过来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别开了脸。 结果得到对方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 “……” 早乙女紬的疑惑瞬间让御幸一也同样疑惑了起来。 对哦,明明小时候靠在一起睡也无所畏惧,现在又在怕什么? 即便是分开了三年,但除了一开始难免的些微陌生感,后来两人的幼驯染之情不是又恢复如初了嘛…… 早乙女紬是从小就熟悉的关系很好的朋友,这一点没有问题。 御幸一也依靠理智说服了自己。 他忽视了身体里出现的如同饥饿一般的轻微灼烧感,又或者说像是某种带有热度的气体浸入肌理而产生的温热的酥麻感,一脸镇定地低咳一声。 挡住对方的手卸了力,转而在触感柔顺的脑袋上极轻极快地搓了两下,只不过比起表达亲近,更像是粉饰太平。 “让我看看。”他平板着声音说。 手机乖乖伸到了自己面前。 御幸一也无意识地摸着下颌骨和耳根的交界处,快速看了一遍:“不错嘛,这样就可以。” “好耶,那我发送了?” 早乙女紬轻快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 大约30厘米外,那双金绿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眼瞳中重新焕发出仿佛被夏日阳光照透的翠叶似的澄澈晶莹。 御幸一也沉默片刻,低头看着对方悬在发送键上的手指:“嗯,发送吧。” 19. 幕间 I 关于御幸一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同的人大概有不同的答案。 如果把时间定格在御幸一也高中二年的这个春夏之交,那么他首先是名震关东乃至全国、受到诸多职棒关注的世代最强捕手。 有惊人的镭射肩、天才级别的球感、超高校级的技术,和在棒球上非常够用的脑子和领导力。 并且是强棒捕手,能守能打。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一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在棒球上以自我为中心(因为他的人生基本只有棒球,所以可以把“在棒球上”略去),有强烈的控制欲。 为了投手发挥出状态而无所不用其极,包括但不限于用虚假的漂亮话表扬投手,或者挑拨投手之间的关系,刺激投手的竞争心。 在强大的对手前从不畏惧,真心享受高难度的比赛,也就常常看起来很嚣张。 但最重要的是,御幸一也有着不可转移的对胜利的执着心。 对于棒球,他同时存在着极高的热情和极强的目的性,虽然两者矛盾又融合地存在着,不过后者有时也会让他显得过于不近人情。 作为球队的灵魂人物,御幸一也日复一日地磨练着自己的技术。就像投手丘之于投手一样,捕手之于御幸一也,也是想要独占、绝不让给其他人的位置。 而支撑着他以上种种恶劣性格的,则是强大的自信和绝不示弱的本能。 就是那种时刻都看起来游刃有余无懈可击,但其实背地里偷偷躲起来练习,对于别人的吐槽也心安理得当做夸奖全盘收下的超级嘴硬人本能! ……所以,看到御幸一也的伤口上认真贴着一个创可贴的时候,仓持洋一才会意识到不对劲。 五月底,青道高中换上了夏季制服,短袖白衬衫,灰色制服长裤。 课间,仓持洋一照例来找御幸一也,对方也照例在看昨天训练赛的计分本。 他正要照例调侃一句的时候,御幸一也短袖衬衫下露出来的、每天被太阳关照的手臂上,某个颜色对比过大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创可贴? 这个人为什么会贴着一个创可贴? 仓持洋一的思绪快如闪电。 昨天御幸一也盗垒时扑垒(被触杀),的确有可能有擦伤。 不……把记忆倒一下带,他千真万确看到了御幸扑垒(被触杀)后手肘上轻微的擦伤。 但是那种扑垒(被触杀)造成的小伤口,就算放着不管,第二天也就结痂了,完全没有贴创可贴的必要。 不不不,不如说以御幸一也的性格,为了让大家忘记扑垒(被触杀)这件事,他会主动对创可贴这种醒目物品避而远之的! 被人记住扑垒(被触杀)有什么好处? 他不会让人记住他扑垒(被触杀)的! 所以问题来了。 仓持洋一大惊失色——这个人手上,现在为什么会有一个创可贴?! 这不是立刻就让人想起他昨天滑扑垒(被触杀)了吗?! “喂!你……” ——你脑子还正常吧?仓持洋一心惊胆战。 听到他的声音,御幸一也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 “什么?” “你没受什么刺激吧……” “啊?”御幸一也疑惑抬头,“为什么突然说胡话了。” “谁说胡话啊!”仓持洋一指着对方的手肘,“是你自己奇奇怪怪吧?!” 御幸一也:“?” 他顺着仓持洋一的视线看过去。 在见到创可贴的那一刹那,御幸一也第一反应是拿手盖住,速度之快甚至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啪”。 仓持洋一:“???” 盖住后反应过来这是欲盖弥彰,于是飞快松开手,强装无事发生。 仓持洋一:“……” “……大惊小怪,”御幸一也沉默了一下,露出他的招牌呲牙笑,“不就是个创可贴吗。” “……不,这样反而越来越奇怪了。”仓持洋一心情复杂。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贴着创可贴的行为有点微妙,不到可疑的地步。 毕竟出于别人理解不了的保养思路,捕手用创可贴对手肘上的伤口进行细致的管理(泷川克里斯:?),也不是说不通。 贴就贴了,脑子短路忽然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这谁都有过。 但真正称得上可疑的是,刚刚那个下意识盖住创可贴的行为。 为什么会想要盖住?如果不想让人看到,干脆不贴或者早些撕掉不就可以了吗? 而且对方看起来是真心吓了一跳,好像是刚刚才想起来自己手上有这个东西似的。 真奇怪啊这个人,明明是自己贴的…… 等等! 仓持洋一头上突然亮起一个灯泡。 说起来,这个创可贴,是御幸一也自己贴的吗? 如果不是,那忘记了也情有可原。 那顺着这个思路——给他贴创可贴的人会是谁? 仓持洋一脑海中的线索,从眼前的御幸一也,一下跳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黑色中长发,金绿色眼睛,看起来平时不怎么晒太阳但意外体力不错的女经理,早乙女紬。 之所以会有这种跳跃,是因为一开始他就察觉到,这两人是旧识。 好像认识很久了。 而且关系很不错。 不仅仅是单纯地熟到可以互称名字,根据仓持洋一的观察,时刻保持着他那副轻松从容的表象的御幸一也,在经理同学面前,会或多或少地泄露他更深层的内在个性。 也就是强势、腹黑,不好相处也不讨人喜欢(虽然平时就足够不讨人喜欢了)。 所以如果是经理同学的话,的确有可能给御幸…… 仓持洋一想到一半,又打消了自己的猜测。 不不不,就算是经理同学也很难想象! 这个男人真的会允许自己扑垒(被触杀)的事实这样时刻被提醒吗!不会的吧! 他大概只会敲出一记全垒打,让大家忘记之前的扑垒(被触杀)! “喂,御幸,”仓持洋一决定直接问,“你是特地去找经理,让她给你贴的创可贴吗?” “你是说紬?” 御幸一也理所当然又自然而然地说,“也不是特地,我只是借这个稍微提醒她一下而已。最近那家伙稍稍有点走神吧?虽然工作有好好完成,但精神也要跟上啊。” “……除了你没人能看出这种事!而且贴创可贴又算哪门子提醒啊!” “哈哈,谢谢!” “没有在夸你!” 但结果果然是经理同学吗? 御幸这家伙,自己有意识到这里面的不同寻常吗…… 仓持洋一想追问,又觉得再深入下去,就是在打探对方的隐私了,于是只能隐晦地说,“你们关系还真好啊,她大概是你唯一的朋友吧?” “哦,谢谢!” “说了不是在夸你!” …… 当天关于创可贴的对话草草结束,聊天的话题很快又照例转到了棒球上。 仓持洋一之后也没能知道御幸一也到底为什么允许那个创可贴存在在自己手臂上,甚至贴完也忘记撕下来——当然,等到下午训练时,创可贴就消失不见了,对方手臂上那点小擦伤也早就完美愈合。 但他当时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仓持洋一并不知道。 ……说真的,他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青道棒球部将近一百人数,从愣头青一年级到可靠的三年级,无一例外,全都是单身(包括最近被分手的前辈)。 唯一仿佛是单身仿佛又不是的,是那个笨蛋泽村荣纯。 不过泽村的(有可能的)女朋友毕竟不在东京,所以暂且还能接受(而且他还掌管发信息的生杀大权)。 但是! 如果同样是每天生活中都只有棒球的队友,竟然顺利在身边找到了女朋友,还能每天一起参加部活……那他绝对无法接受! 可恶! 凭什么! 而且泽村那家伙为什么还不交出若菜的照片!! ……所以还是算了。 看御幸还迟钝地什么都没意识到的样子,说不定他磨蹭着磨蹭着,等到毕业了才后知后觉自己曾经的心情。 而到那时候,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的经理同学,肯定已经有了男朋友了吧哈哈哈! 活该!这就是性格恶劣的家伙应有的待遇! 他才不会去提醒对方,给对方助攻呢。 就单身着吧!和所有的部员一起! 这就是高校球儿的命运!谁都逃不掉! 仓持洋一对于自己规划的前景感到非常满意。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仓持洋一露出一个黑|道式的舒爽表情。 “……哇仓持前辈!你表情为什么那么可怕?” 坐在他旁边的泽村荣纯大惊。 此时将近十一点,是青心寮五号室的睡前游戏时间。 通常由仓持洋一和泽村荣纯对战,给增子透制造享用布丁的背景音乐。 “……” 保持黑|道表情的仓持洋一淡定按键,飞快地将屏幕上泽村荣纯的人物K.O.,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啰嗦,你输了。” “啊啊啊!”泽村荣纯的视线在前辈和屏幕之间来回切换,“难道你是故意的!故意露出这种表情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趁机偷袭!” “啊哈!没大没小!”仓持洋一将手柄一扔,“——绞杀!” …… 20. Episode 19 给伏黑惠发送了消息的三个小时后,早乙女紬收到了他的回信。 彼时早乙女紬已经回到家,写完了今天份的作业、准备好了明天的便当、洗了一碗葡萄、切了一小块芝士蛋糕,泡过澡后放松地坐到客厅茶几前,准备阅读之前买的棒球书籍了。 然后手机就“叮”了一声。 早乙女紬一秒也没有耽搁,迅速打开—— 【伏黑惠】:抱歉,之前有点事耽搁了。有了一点线索,还在查。 几乎是在看完的下一秒,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伏黑惠】:查完一起告诉你。 “……” 直接堵住了她的追问。 早乙女紬纠结地皱着眉,脚趾在米白色长毛地毯上划了两下,还是仔细打出一句:“好的,谢谢你伏黑君!我会耐心等待的。” 【伏黑惠】:嗯,我这边还有一点事,回聊。 之后就没有回音了。 早乙女紬花了一个晚上收敛心神,告诫自己不要做过多无谓的猜测,然后勉强看了十来页书(并且看完就忘),在比平常更早的时候就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御幸一也的提醒,接下来的几天,早乙女紬不再像上周那样魂不守舍了。 她重新回到此刻此地的青道高中生活,解决生活里遇上的各类问题—— 包括但不限于,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称呼她“早乙女前辈”的降谷晓。 “……降谷君。” 当众被同级生称呼“前辈”,旁边的同学们都露出一种“你们在玩什么play”的表情,早乙女紬只能艰难地保持平和的心态,“如果你无法忍受在‘早乙女’后不加上‘前辈’的话,也可以直接叫我‘紬’,我也不介意的……” 降谷晓露出不解的神色:“可是,上次你应了?” “?哪次?” “上周……” 在对方的解释下,早乙女紬得知是她冲回家拿手机的那次。 但是……谁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顾及到一个称呼?她当时甚至没有听清楚对方称呼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 早乙女紬果断地举起一只手掌,郑重地说,“这样吧,降谷君,如果你觉得单独叫‘早乙女’不顺口,‘紬’也不习惯,那就直接称呼‘经理’怎么样?” “诶?可以吗?” “完全没问题,我本来就是‘经理’不是吗?” “哦……好。” 对方答应下来,这次应该彻底解决了,早乙女紬露出一个笑容:“所以,你特地从隔壁来找我是什么事?” 降谷晓是来借书的。 “啊,是上次那本《职业棒球辞典》吗?没问题,我已经看完了,降谷君想看多久都可以。” 《职业棒球辞典》就是上次两人一起在河堤边举着手机手电筒阅读的书。 借书成功的降谷晓反而有些惊讶:“已经……全部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 “……那么厚的书?” 早乙女紬一愣:“可是已经将近两周了?” 降谷晓:“……” 早乙女紬:“……” 好的,此刻,她耳边又响起了五条悟对于降谷晓那句“平时考试很难及格”的评价。 早乙女紬沉默了一会儿:“嗯……因为我有很努力地在看。”她虚假地找补了一句,迅速转移焦点,“但是书我放在家里了,明天带过来可以吗?” “嗯,谢谢,”降谷晓点点头,“麻烦——” “——等等降谷!”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带着明显的慌张大声说,“为什么你会特地跑来和我们班的经理讨论?而且讨论的还是职业棒球!” 对方声音与其说元气满满不如说中气十足,早乙女紬稍稍吓了一跳,抬头朝声源看去。 是同班的一年级投手,泽村荣纯。 他原本圆润的丹凤眼此刻变成了紧张状态的猫眼,一手伸出怒指降谷晓:“难道、难道你在背着我做什么厉害的训练吗?!” 降谷晓看他一眼,选择直接转头无视。 泽村荣纯:“喂给我说话啊降谷!” 早乙女紬:“……” 虽然没有直接交流过,但早乙女紬对这位同班同学印象很深刻。 除了之前巴士上吉川春乃提及的笨蛋式热情外,在这两个月中,她还发现对方会在球场上还会大声为队友应援(或者说一些傻话); 不管什么情况都能为队伍提振气氛; 站在投手丘上时则整个人像宝石一样发出璀璨的光芒——虽说发光的更多是精神力,而不是投球质量就是了。 而且据说每天都最后一个离开训练场。 早乙女紬在认识对方之前对他感官复杂,但很快就改变了看法。 因为泽村荣纯其实是一个心胸宽大、人缘很好、单纯耿直的人。 ……当然,单纯耿直这个特点,不仅指他激动起来会忘记对前辈用敬语,也指会对同为投手的降谷晓,直白地表现出竞争心和胜负欲。 就比如现在。 “可恶,难道是请了职业棒球选手来教授什么了不得的秘技吗?为什么我没有听说——” “——只、只是棒球书籍啦!” 早乙女紬不指望降谷晓解释什么了,她在泽村荣纯的猜测走偏之前打断道,“泽村君想看的话,我还有很多的。” “……诶?”对方眨眨眼,受惊猫眼又变回了茫然的丹凤眼,“看书?” “是哦,降谷君说的不是要借书吗?” “……” 刚刚在补觉,听到“职业棒球”才猛地惊醒的泽村荣纯脸上开始往外冒汗:“看、看书吗?原来如此……这样对投球有用吗!” “能补充棒球知识,我想是有用的吧……” 对方脸上的汗流得更急了,早乙女紬于是迅速改口,“啊其实我也不确定,要不泽村君问问——” “不不不!降谷看的书我也要看!”泽村荣纯硬着头皮握紧拳头,“请务必把书借给我,经理!” “这个当然——” 此时旁边降谷晓出声抗议:“是我先借的。” “啰嗦,顶多我和你一起看不就可以了吗!” “……” “又无视我!降谷你这家伙——!” 早乙女紬:“……” 这两个人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虽然有点吵到旁边的同学就是了…… 看吧,同是棒球部成员的金丸君好像已经忍到极限了。 早乙女紬捏了捏眉心。 “……好的,我知道了。” 她示意两人稍等,利落站起身,把椅子往后挪腾出空间,然后弯腰从抽屉里抽出一、二、三、四……共五本书。 厚度大小不一,但封面上都有“野球”关键词。 早乙女紬像书店营业员一样面带微笑,右手摊开,在五本书上徐徐滑过:“这些我都看完了,可以随便借,这下数量上应该是足够了吧?请不要再为了一本书而争吵了。降谷君如果等不及《职业棒球辞典》,也欢迎随意挑选哦。” 降谷晓:“……” 泽村荣纯:“……” 早乙女紬无辜偏头:“那么,两位想看哪一本呢?全部都拿走也无所谓哦。” “……” 在少女仿佛散发着光辉的笑容里,泽村荣纯眨眨眼,退后两步,凑到队友旁边咬耳朵:“……经理同学,是不是有点可怕?” 降谷晓:“……嗯。” 早乙女紬:你们真好意思。 总之不论两人对早乙女经理感官如何,最终他们还是把所有的书都借走了,甚至还仔细列了个表格,标注了每本书的阅读顺序。 目送两人回隔壁的回隔壁,回座位的回座位,早乙女紬脸上假装出来的不耐烦很快消退,面容舒展,露出一个笑。 嘛……虽然有点吵,但两位投手的确带来了棒球部的实在感,让她内心莫名感到安定了一点。 从这个方面来说,应该要感谢来借书的降谷君,虽然他本人肯定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来借书的。 当然还有泽村君……呃,早乙女紬涌动的思绪停滞了一下。 前方隔了两排的座位上,刚才还豪情万丈的未来王牌·泽村荣纯又睡着了。 这次拿来当枕头的是刚刚借走的那本《棒球系统训练》,能看到刚翻开目录页。 早乙女紬:“……” 入睡好快啊。 嗯……如果他把口水流到书上了的话,就假装忘记这本书是自己的,拒绝对方还书吧。 早乙女紬面无表情地做好了预案,低头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时,嘴角却忍不住翘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 三天后的周五。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校外练习赛,早乙女紬于是早早准备好了随身行李,打算早点休息,为明天养足精神。 然而刚刚躺下,枕头边的手机就“叮”了一声。 刚要合上眼的早乙女紬愣了一下,慢半拍才打开手机。 LINE消息来自伏黑惠。 她双手将手机举在眼前,怔怔盯着屏幕上简短的两句话,直到手机从手中跌落,毫不留情地砸在脸上,她才闷呼一声回神。 早乙女紬连忙翻身捡起,仔细查看刚才有没有误触什么。 好在没有误触,聊天界面上依旧稳当地显示这对方的消息—— 【伏黑惠】:查到了,事情有一点复杂,之后面谈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 另一边,高专宿舍。 把面谈信息发给早乙女紬后过了五分钟,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 伏黑惠默默把手机反盖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了敲,又翻过来点亮,仍旧没有消息。 “嘛,说不定睡了吧。” 坐在对面,两手托着下巴的白发青年说。 “现在还不到十一点。” “但紬可是棒球部作息,”五条悟比出一个提醒的手势,“就是那种五点半起十点半睡的人吧?” 伏黑惠:“……” 他不是很了解棒球部作息,但是:“五条老师已经查过了?” 虽然和她一起的那个同学是棒球部成员,但早乙女紬好像并没有直说过自己是经理来着。 “是噢,青道高中棒球部经理——哎呀,听起来真了不起呢!” “既然这么关注早乙女同学,不如五条老师自己去说——” “诶呀我拒绝。” “……” 伏黑惠深呼吸,为了平静心情,他又翻开手机看一眼—— 早乙女紬回信息了。 用一种非常慎重的措辞,约在明天晚上八点。 ……好吧。 伏黑惠长长叹了一口气,和对方敲定了时间地点后,像是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似的,重新又把手机反扣到桌上。 他的视线掠过桌上的手机,移到旁边两份档案上。 这两份档案就是他的调查成果——说是成果,其实也不过就是从高专档案库里申请调出一下而已。 浅黄色的档案封面上,各自写着“早乙女幸雄”和“片冈凛子”。 而在两个手写体的名字上,双双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 “死亡”。 21. Episode 20 作为二级咒术师,伏黑惠有一定的调取咒术师档案的权力。 虽然在回收宿傩手指时受伤,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有家入硝子的治疗,他很快恢复如初。 简略地带新入学的虎杖悠仁熟悉了环境后,伏黑惠立刻就开始调查早乙女夫妇。 他的思路很简单:之前早乙女紬提到过自己在埼玉念幼稚园,所以先从东京高专查起。 结果早乙女夫妇的资料简直就像等着他来似的,进入高专档案库一问,不到十分钟,两份档案就到了伏黑惠手上。 事情也正如他所料,早乙女幸雄和片冈凛子都是咒术师,曾经是同一届的东京高专学生。 算起来,还是比五条悟大九级的前辈。 但是…… 伏黑惠拿到档案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盖在两人名字上的那个血红的“死亡”章。 ……最坏的状况。 少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打开,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实际上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向档案库的辅助监督道过谢后,伏黑惠就拎着两份档案回到宿舍,仔细阅读起来。 作为咒术师,早乙女夫妇的生平经历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无非是入学、毕业、品级评定、评级上升(早乙女幸雄最终升到准一级,而早乙女凛子是一级),然后死亡。 咒术师是一份死亡率很高的职业,伏黑惠在入学前就知道得很清楚,所以那两个“死亡”印章,并不能说特别令人意外。 相对来说比较可疑的,反而是两人的任务频率和死亡时间。 该怎么说——咒术师的确普遍人手不足,连他们这种没有毕业的学生都不得不提前体验社畜生活。 但早乙女夫妇一开始的任务量未免也过多了。 两人还是二级咒术师时,平均任务数量几乎是同为二级的伏黑惠的两倍。 按照这种安排法,他们不是在完成任务,或者在完成任务的路上,就是在为完成下一次任务而进行短时间的必要的休息。 但大约三年前,两人各自升上准一级和一级后,任务量忽然又断崖式下跌,有时候一周只处理一件任务。 虽说一级咒灵的确比二级麻烦得多,但这起伏是不是太大太突兀了?甚至会让人怀疑他们之前那么努力,就是为了升评级,然后躺着享受一级咒术师的待遇…… 不,特级以下的评级也是会跌的,这说不通。 另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因为当二级时太拼命,忽略了唯一的女儿,所以升级后决定努力弥补,尽可能地留在家里陪伴对方。 毕竟对于早乙女夫妇来说,女儿和任务不能共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早乙女紬与父母有关的直觉和执念也说得通了。 不仅因为那是父母,也因为小时候被父母忽略,留下了创伤吧…… 然而遗憾的是,根据档案上的记载,早乙女夫妇近期的海外任务失败,两人也在任务中牺牲。 任务内容一栏简单地显示为“外派”,没有其他详细信息,死亡时间则是一个月前。 正如之前所说,咒术师在任务中死亡并不少见,死亡印章并不可疑。 可疑的是,作为早乙女夫妇唯一的女儿,两人过世都一个月了,她却还显然不知情。 虽说咒术界高层的确是烂橘子批发地,但在咒术师牺牲后的家属通知和安置上,高层倒并没有苛扣的意思。这些都有既定安排,一切按照流程走就行。 也就是说,早乙女紬本来应该早就得知这件事,并且获得相应的补偿和安排……但为什么她显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得到? 这一点反而让伏黑惠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拿着档案去找五条悟——虽然不怎么抱希望,但还是出于对早乙女紬的同情,试图说服对方启用一下特级咒术师的权力,更仔细地调查早乙女夫妇海外任务的内容。 然后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伏黑惠:“……” 他早该想到……算了。 仔细读过了两份档案的伏黑惠,面对的主要是三个问题。 一,该如何告诉早乙女紬? 二,什么时候告诉她比较好? 三,他该让对方知道多少咒术界的事? 因为在这三个问题上拿不准主意,所以拖延了几天才联系对方。 最终联系了早乙女紬也不是因为他胸有成竹,而是因为知道再犹豫下去也不会有答案,所以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况且,也要听听她自己的意见不是吗? “哦——惠很温柔呢!” 听到他的说法,白发青年比出一个大拇指,“好耶,那对新同学也要这样哦!” 话题忽然转变,伏黑惠有点不妙的预感:“……哪个新同学?” “不是早就说了今年有三个新生吗?今天要去接的就是最后一个同学啦~” “……今天?” “嗯,今天。” 伏黑惠:“……” 他今天和早乙女紬约好了面谈的,不是昨天就告诉这个人了吗!为什么忽然又安排了迎接新同学的事! 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五条老师,我八点有约,你记得的吧……” 五条悟无辜地撅嘴:“可是现在才早上八点。” “你保证不会故意拖到晚上八点吗?” “不保证哦。”对方理直气壮。 伏黑惠:“……” 他为什么还会对这个人有期待? “……总之,我八点必须赶到国分寺。如果五条老师你还想要早乙女同学得知你想她知道的事,就请不要故意捣乱。” ——伏黑惠希望这样说能增加自己准时赴约的可能性。 事实是,他的确在约好的时间之前赶到了。 只不过人数方面稍微有点偏差…… 在和早乙女紬约好的汉堡店里,伏黑惠一个人坐在红色软靠背长沙发上,右手仿佛不经意似的,压住反扣在桌面的两份档案。 他背后的座位上,三个穿同样制服的人鬼鬼祟祟凑在一起,故意用伏黑惠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讨论。 “不是说吃旋转寿司吗!为什么最后来吃了汉堡啊!” 头发染成亮丽橙色的少女不满道,“说好的东京观光呢?结果反而从六本木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了啊——” 粉色头发的少年也有点委屈:“就是说啊,这里真的是东京?” “啊抱歉抱歉,”白发青年竖起手掌,“今天就稍微迁就惠一点吧,毕竟是重要的约会呢。” 隔壁的伏黑惠头上冒出一个青筋。 “诶……”钉崎野蔷薇怀疑地挑眉,“伏黑那种臭屁的家伙也有人愿意和他约会?” “不仅有,而且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子哦!——诶呀,说人人到。” 店门处响起了风铃清脆的叮铃声,五条悟立刻朝对面两人招手,示意他们趴到桌子上:“快躲起来,别被紬看到了!” 发色出众的两人下意识照做,但钉崎野蔷薇很快反应过来。 “这个叫‘紬’的女孩子根本不认识我们吧?完全不用躲嘛。” 她坐起身,自然地撩了一下头发,仿佛只是随意转了下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哦……是挺可爱的嘛。” 钉崎野蔷薇又趴回去,“所以呢?让伏黑在这里约会,我们去吃旋转寿司吧!” “不行哦,”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接下来还需要我出场呢。” 钉崎野蔷薇:“?” “嘛,野蔷薇你就暂且耐心等等吧,悠仁也是。” 白发青年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会很有意思哦。” …… 在三人交谈的同时—— 早乙女紬一走进汉堡店,就见到了坐在门口第一个座位的伏黑惠。 她用“约会”的借口勉强从表舅那里得到了晚归允许,然后趁今天是校外练习赛,回学校后没有部活,就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到了商业街。 约好的地点是商业街一家普通的汉堡店。要说选择的理由,大概就是平时似乎人不多,比较清静。 现在店里的确只有两三桌客人,而且谁都没有点餐。 店里过早地开了冷气,对于汉堡店来说算得上清冷干净的空气刺激了早乙女紬的感官。 她除了伏黑惠外,还一眼看到了桌上的两个文件夹,似乎是什么人的档案。 ——两份,档案。 早乙女紬的心跳一瞬间变快了,她尽量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次,才朝海胆头少年走过去。 伏黑惠面色如常,朝她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伏黑君。” 不得不说,对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此刻反而能让人稍感安心。 早乙女紬坐到他对面,脸上的笑容因为紧张而显得尴尬。 她有些不安地看看少年,又忍不住看看桌上的文件夹,喉咙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完全无法震动发声。 见到她这样的表现,伏黑惠面上不露,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觉得压在档案上的右手突然变沉了。 “你要吃点什么吗?”伏黑惠问。 “诶?不用……” 早乙女紬下意识否定,但想到伏黑惠有可能还没有吃晚饭,于是又改口,“呃,那我要芝士汉堡和可乐吧。伏黑君你要吃什么?” “一样就可以。” 早乙女紬于是去前台点餐,过了一会儿,把两份一模一样的食物带了回来。 餐盘摆到两人面前,伏黑惠完全没有要开动的意思,早乙女紬则机械地喝了一口可乐,但什么味道也没有尝到。 “嗯……就像之前在LINE里和你说的,我查到了你父母的事。” 伏黑惠开口了,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说档案的事,“因为涉及到一些需要保密的事,所以想先问问你关于父母的职业知道多少,再来决定透露哪些信息。” “原来是这样。”早乙女紬愣了一下,“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伏黑惠一顿:“一点都不知道吗?”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早乙女紬尽力回想着,“那就是工作时间很长且非常不固定,经常会在本该休息的时间接到任务,然后立刻就要出发。或许是因为工作的难度,所以可能薪水很不错?因为爸爸妈妈一直不怎么在家,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这倒是出乎伏黑惠预料:“最近也不在家吗?” 少女好像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疑惑:“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难道他们中途换过工作?” 伏黑惠:“……不,那倒是没有。” 不过这也说明,早乙女夫妇减少任务之后省下来的时间,并没有用在陪伴女儿上。 伏黑惠握拳假咳一声:“你猜的都没错,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随叫随到,而且具备高……一定的危险性。” 他停了一瞬,“我就直说了吧,你的父母,是咒术师。” 22. Episode 21 伏黑惠说出“咒术师”的时候,早乙女紬露出了此生最真诚的疑惑表情。 ……什么师? 如果是她猜的那两个汉字的话,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善良? “咒术师。” 伏黑惠清晰地重复一遍,一旦开口,他就再没有之前的迟疑,“那些恐怖故事里的诅咒都是现实存在的,每年因诅咒或者咒灵而死的有将近一万人数。咒术师就是祓除诅咒的特殊能力者,而你的父母也是其中一员。” ——所以是好人,早乙女紬先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只松了一半,又立刻提了起来:这份工作,听起来好像很危险? “咒术师根据能力不同有不同的评级,诅咒也是一样。” 伏黑惠继续介绍,“通常情况下,咒术师的任务就是解决同等级的诅咒,因为同等级的诅咒实际上比咒术师更弱,所以从实力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哦……”早乙女紬似懂非懂。 “虽然大体上有一定规律,但诅咒出现的时间往往不确定,所以咒术师出任务的时间也不确定,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父母会在奇怪的时间点接到任务的原因。” “原来如此。” “另外,诅咒的来源是人们产生的负面情绪,如果在社会面上公开诅咒和咒术师的存在的话,就会加剧人们的情绪紧张,从而增加诅咒的产生,所以咒术师的身份往往要保密。” “嗯,我明白了。” “还有……” 早乙女紬:“?” 对面的少年瞥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视线很快又逃开了。 “……咒术师的工作,风险也是很高的。” 伏黑惠停顿一下,将反扣的两份档案翻过来,慢慢推到早乙女紬面前,低声说,“我很遗憾。” 早乙女紬的视线下移到档案上。 封面上那两个极为显眼的鲜红印章,即便是倒着,也能毫无障碍地读出“死亡”两个字。 “……” 伏黑惠安静地等待着。 在读明白档案上写着什么的那一刻,坐在对面的少女瞳孔陡然缩紧,脸在瞬间变得煞白。 她整个人好像无意识地摇晃了两下,虽然还坐在座位上,但看起来摇摇欲坠,下一秒就昏过去也不奇怪。 …… 此刻早乙女紬脑海中正轰隆作响。 不断鸣响的雷声中,她极力维系仅存的一丝理智。 不对,不可以。 不能就这样相信,快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驳。 有没有…… …… 从伏黑惠的视角看过去,对方表情奇异地没有太多变化,但那双金绿色的眼瞳轻轻颤抖着,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又像是在快速思考着什么。 “嗯……伏黑君。” 伏黑惠听到少女干涩的嗓音,“你刚刚说,咒术师是很危险的工作吧?” “对。” “那,嗯……有没有可能,为了保护咒术师,所以……” 伏黑惠明白她的意思,他假装思考了片刻:“不是没有类似先例。” 早乙女紬的意思是,为了保护早乙女夫妇,所以捏造了假的死亡档案。 这个可能性他当然想过—— “但是,这是从高专查到的档案,也就是说是咒术师的大本营。” 伏黑惠避开对方的视线,“如果高专的档案也需要作假,那防范的——” “那防范的就是你们内部的人。” 伏黑惠:“……” 的确很符合逻辑。 他等了一会儿,见早乙女紬背脊往后紧紧靠在座位上,完全没有打开看一看的意思,甚至好像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于是伸手将档案又拿回来,重新反扣在自己这边。 “嗯,不是没有可能。” 伏黑惠语气平稳地说,“你上次联系他们,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两个月前,三月底。” 而档案上记录的死亡时间是一个月前。 伏黑惠这么想着,脸上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泄露:“那你现在有办法联系到他们吗?” “不……他们的电话只有在约好的时间才会开机,我只能等爸爸妈妈打过来。” “约好的时间?” “我们约好两个月联系一次。” “这几天就要到约好的时间了?” “是的。” “……” 伏黑惠想了想,伸手又把桌上的两份档案收起来:“那你先等他们联系吧。你说得没错,有时候为了保护咒术师,会利用档案迷惑敌人——” “——好的到此为止。” 在早乙女紬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声音突然打断道,“惠,你怎么能这样骗人呢?善意的谎言其实就是逃避责任哦。” 伏黑惠:“……” 耳熟的声音响起,从海胆头少年身后的座位上,突然冒出来一个白色的脑袋。 对方下巴搭着皮质椅背,摇着手指:“你认真对紬说,连高专档案也要作假这种事,你知道几个先例?” “五条老师你……” 伏黑惠咬着后槽牙,“偶尔一回也好,能不能请你读读空气?这种事不需要先例,只需要看能不能做到吧?” “那现在高专的档案里,有几份是假的?” “……” 伏黑惠按捺住揍人的手:“不管是否有现存的假档案,重点是如果有人想这样做就能做到的。不说别人,五条老师你自己就可以——” “——一份也没有哦。” 五条悟笑眯眯地重复,“一·份·也·没·有。” 他直截了当地说完,然后好整以暇地双臂相叠趴到椅背上,脸对着早乙女紬,似乎正在耐心等待她的反应。 脸色灰白的早乙女紬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没能理解,还是不愿意理解两人的对话。 她神色恍惚地思考了片刻,无法聚焦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移动,煞白的脸又逐渐变得僵硬。 ——所以对方的意思是,这两份死亡档案没有作假。 也就是说,是真的…… 意识到这件事后,黑暗忽然拔地而起,一下将早乙女紬整个人吞了进去。 …… 早乙女紬漂浮在虚无的黑暗里。 她好像失去了重量,无法再感受到引力的拉扯。 大概是变成了难以衡量的存在,早乙女紬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悬荡着,任由无限延展的空间和时间在四周缠绕蔓延。 没有感知,没有判断,没有意识。 ——直到虚空中有个声音问她:要许愿吗? ………… …… “噢……比我想象的要快嘛。” 另一边,观察到早乙女紬的变化,白发青年的笑容微微加深。 伏黑惠感到无奈和烦躁,对五条悟的做法无法理解。 先不管这么戳穿是不是太无情,但至少早乙女紬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早乙女夫妇的档案本来就有点奇怪,咒术界对两人的独生女毫无安抚这件事也说不通。就算这些不能直接否定那两个死亡章,至少能说明其中有内情…… 伏黑惠想指出这两处疑点。 然而他突然脸色一变,倏地抬眼盯住对面的人。 ——早乙女紬身上,正在溢出奇怪的能量。 怎么回事? 她不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吗? 伏黑惠下意识站起来,做出警惕的防备姿态。 前一秒,早乙女紬身上的能量似乎还被一道完美的防壁阻挡着,让外界无法察觉。 而下一秒,那道防壁上就忽然出现了细小的裂隙,异常明晰的能量就、从那些裂隙中源源不断地往外钻。 “什么,超能力少女暴走吗?!” 遇上这种场面不得不出面,钉崎野蔷薇手指扣上长钉,走过来怒道,“被刺激到了吧,这家伙是敌是友啊?” 虎杖悠仁有点惊讶:“这种状态不论是敌是友都很危险吧?五条老师,我们是不是把她带走比较好?” “嘛~不用担心,”五条悟满意地一击掌,“就交给老师来解决吧!” 其他三人:……说得也是,打开对方奇怪开关的还不是你! 在三人愤怒的注视中,白发青年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他一边朝早乙女紬走过去,一边轻松笑着回头提醒自己的学生们:“老师这是为了拯救其他无辜的人,也是为了拯救紬,你们要记得给我作证哦!对了,有手机的都拿出来拍照哦!” 三个冤种学生:…… 在五条悟优哉游哉的时候,早乙女紬身上突然冒出来的能量逐渐张狂起来,像被风乱吹的装饰彩带一样不由分说地胡乱飞舞。 不过那些彩带对白发青年毫无威胁。 在靠近他之前,彩带就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了。 偶尔有飘到面前的,白发青年轻轻挥开,彩带就应声碎裂消失。 他在莫名充满了节日游乐气氛的能量彩带中,闲庭信步地走近脸色惨白、眼睛通红的早乙女紬。 然后弯下腰,一脸友好地按着她的肩膀:“听好了,紬,其实你的父母——” ——“铃铃铃。”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响起了突兀的手机铃声。 这铃声因为过于老旧而显得颇有特色,并且似乎十分有效地又将某个奇异的开关关上了——早乙女紬身上的能量彩带僵了一下,好像后头有人在拉扯似的,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正要说出关键词的五条悟:“……” 而坐在原地的早乙女紬眨眨眼。 她的视线逐渐聚焦,在其他四人的注视下,慢慢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紬?” 电话对面是久违的母亲的声音,“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 早乙女紬的眼泪在这一刻刷地流下来。 “嗯?你怎么了?” 早乙女凛子温柔地问,早乙女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电话那边的人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回答,早乙女凛子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似的,转而用平常的语气,一如从前联系时的那样,谈论起不会暴露所在地点的各色见闻。 早乙女凛子柔和的声线,或者电话那头是母亲这个事实,极大地安慰了早乙女紬,她很快就止住了眼泪。 然后—— 大约五分钟的闲聊后,早乙女凛子用随口一提的语气问道:“对了,紬,你旁边现在有没有一个长着一头白毛,还戴着奇怪眼罩的人?有的话,可以让妈妈和他说几句话吗?” 一头白毛,奇怪眼罩…… 早乙女紬抬头看向旁边一脸无辜的白发青年,乖乖把手机递过去。 五条悟假装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等早乙女紬点头,才接过手机,大大咧咧打了个招呼:“哟,好久不见啊,凛子。”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回答:“诶?我这是迫不得已啊……哈哈你果然知道了……不不,我也不喜欢这种办法,真的好麻烦,最后也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啊——” 毫无预兆,白发青年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淡,用警告的语气和对方说,“不过我说过的吧?你们这种做法反而最危险。在无法预言的瞬间崩溃的话,就谁都救不回来了——要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承受这件事,才是最可怜的。” 23. Episode 22 五条悟隐晦的警告过后,对面陷入了沉默。 他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再说话的意愿,眼罩后的视线便落在早乙女紬身上。 白发青年冲她笑了一下,将手机还回去,自然而然地自作主张道:“你母亲有话和你说。” 早乙女紬于是重新将手机贴上耳朵,首先听到的是早乙女凛子一声轻轻的叹气。 “紬你看到我们的档案了?” 早乙女紬的声音有点含糊:“……嗯。” “所以你也能理解了吧?” 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柔,同时又隐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越是追寻我们的消息,反而越有可能带来危险。” “……” 早乙女紬在一刹那感到非常委屈,但她还是乖巧地说:“对不起,妈妈。” “妈妈没有怪你,只是想要你更相信我们一点,相信我们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早乙女凛子说出了和片冈铁心类似的话,“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可以普通地一起生活下去了,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认真地、仔细地,面对你现在的生活,好吗?爸爸妈妈当然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的。” “那接下来,幸雄要和你说话哦。” “嗯。” …… 期盼已久的、时隔两个月的联系如期而至,虽然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但早乙女紬在安心之余,还是感到开心。 开心完,就得处理眼前的事了。 她收起手机后站起身,一边把没有吃的汉堡包好放进书包,一边视线在面前穿着类似制服的四人身上扫视了一圈。 她先认真地朝伏黑惠鞠躬:“谢谢你伏黑同学!给你添麻烦了。很抱歉今天不太方便,之后我一定来登门道谢!” 伏黑惠:“不……” 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充耳不闻的早乙女紬又转向白发青年。 对方双手抱胸,自信满满地等着她同样朝自己鞠躬道谢。 早乙女紬眼睛仍旧是红的,但腰板挺直,郑重地看着他:“五条老师,今天的事你做得有点讨厌,但不用和我道歉了。” 五条悟:“???” 伏黑惠:“噗。” 钉崎野蔷薇:“噗。” 虎杖悠仁:“也、也不能怪她……” “今天吓到大家了,很对不起。” 黑发少女干脆又礼貌地朝另外三人弯腰。 “呃,没事……” 三个同龄人有点尴尬地摆手,虎杖悠仁小声和钉崎野蔷薇讨论:“所以,那个时候是有意识的啊?” “或者只是单纯地记得吧?就是那种发完酒疯,第二天还能记得清清楚楚的可怕体质。” “钉崎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少给我乱猜!” 在橘发少女和粉发少年友好讨论的时候,早乙女紬礼仪端正但迫不及待地提出告辞。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旁边伏黑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对了,点餐的钱——” 他只是低头打开LINE的功夫,对方已经飞快地提着包走了出去。 伏黑惠:“……” 算了,直接转账也可以。 汉堡店内,四人隔着玻璃窗,看着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子把书包扔进车筐,骑上自行车,不带任何停顿地离开。 “哇,”钉崎野蔷薇不带感情地感叹一声,“这是在逃难啊。” 伏黑惠赞同:“嗯,因为这里有可怕的人嘛。” 两人无言朝五条·可怕的人·悟看去,对方还一副什么都没有察觉的疑惑模样回视。 “五条老师,刚刚那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虎杖悠仁小声提醒,“直接暗示对方父母过世了什么的……而且结果也没有过世不是吗?一不小心就变成诅咒了诶……” 白发青年摸着下巴思索:“可是这样对紬是最好的啊。” “不,我看不出来为什么会对她好……” “是嘛。” 五条悟动了动手指,微微一笑,“反正,一旦出现了裂隙,就不能再完好如初了,对吧?” 虎杖悠仁:“?” 钉崎野蔷薇:“……” 伏黑惠:“哦,五条老师是在说和早乙女同学的关系吗?” 五条悟:“……” “好!”白发青年假装没听到,一击掌,“现在我们可以去吃旋转寿司啦!” 虎杖悠仁:“好耶,旋转寿司!” 钉崎野蔷薇:“太晚了!都要九点了!” 伏黑惠:“……” 海胆头少年抓抓头发,叹一口气。 以他对白发青年的了解,他觉得在安心吃寿司之前,很有必要确认一下:“五条老师,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对吧?” 还保持着双手合十姿势的五条悟一脸无辜:“哎?哪件事?” “……早乙女同学的这件事。下次请不要再随便把人拉进这种麻烦事里了。” “诶?但是我没有随便啊——” “重点不是那个!” “脾气真差啊惠,没吃到寿司这么不开心吗?好啦好啦,老师这就带你们去六本木最高级的旋转寿司~” “……不要转移话题!” …… 伏黑惠最终还是没能从白发青年口中得到“到此为止”的保证。 他心情沉重地跟随同伴一起前往旋转寿司的同时,早乙女紬正骑车回家。 自行车是和部里借的,可以明天再还,但等她回过神,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把车骑回了青心寮。 早乙女紬:“……” 来都来了,那就把车还了吧。 她推着车走到自行车棚,随手找了个空的车槽,小心抬起前轮卡进去后转身就走。 走出十米后才想起来没有锁车。 早乙女紬于是回转到车棚锁好车,往家的方向又走了一段路,才意识到两手空空,钥匙忘在了车上。 等终于妥帖锁好车,收好钥匙,背着书包走出青心寮,她才逐渐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在嗡嗡闷响。 就像是遭受了意想不到的重击后,那种难以消除的余震。 从看到那两个可怕的印章之后发生了什么?好像有印象,但又无法准确抓住。 仿佛被卷进了一层厚厚的自我保护的茧,和外面的世界只有从丝线里筛选过来的,安全又细小的联系。 父母都很好,很安全。 档案是假的。 她鲁莽的打听,没有给父母带来危险。 而明明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悲剧,为什么她仍旧没有安心和解脱的感觉? 而且她还听到了许愿机的声音——在她没有主动许愿的情况下。 早乙女紬有点茫然地走在位于青心寮和球场之间的人行道上。 双脚虽然在规律地移动,但好像并不是受她的理性控制,而是某种被压制的喧闹的情绪在推着前行。 时间已过九点,泛着微妙蓝色的夜幕上点缀着闪烁的星子。 她一边走一边呆呆仰头看了一会儿,耳边忽然听到再熟悉不过的、棒球撞进手套里的声音。 早乙女紬的思维一下从没有光亮的虚空中,被拉回到了坚实的泥土和草地上。 果然还有部员在练习。 她朝打开了夜训大灯的A球场看去。 好像投球的是丹波前辈? 那给他接球的大概是宫内前辈吧,以丹波前辈和幼驯染的关系,她猜球场上的不会是御幸一也。 “丹波!球路不错,这次再压低一点!” 果然,听声音就是宫内前辈。 不知道为什么,早乙女紬觉得略微轻松了一些。 再往前走一点,A球场的隔壁是B球场。 此刻B球场大灯虽然关着,但同样有部员在做自由训练——因为不仅能隐约看到轮胎在地上拖过升腾起的烟尘,还能听到十分耳熟的单方面吵架声。 “等等!不准你跑在我前面!” “……” 是泽村君和降谷君吧? 今天也关系融洽地一起一步一步往前跑着呢。 虽然看不见人,但早乙女紬还是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 “你今天不是在牛棚投过球了吗?训练累了就赶紧给我去休息!” “我、我不累。” “都开始喘气了,还说、还说不累!” “……你自己,呼,也一样!” “我、我怎么可能会喘,啊啊啊可恶的降谷——” …… 早乙女紬无声地笑了出来。 这是今天她露出的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现在她有点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把车骑回青心寮了。 或许从商业街离开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就知道了自己的状态不对,所以才选择了回到更有安全感的地方。 回来后也不是非得和熟悉的部员们说话,甚至也不需要见到特定的人。 该怎么说……只要重新回到棒球部的气氛里,她就会感到安心。 训练场上的喊声和棒球声,室内练习场总会亮到深夜的灯光,青心寮里远远传过来、变成了模糊又温暖的白噪音的选手们的交谈,都像锚点一样,稳妥可靠地将早乙女紬安置在一个可以清楚感知到的地点。 她需要这份安定感。 早乙女紬深吸一口气,想尽可能地汲取球场的空气,让它们在身体里停留得更久一些。 风中包裹着日渐熟悉的部员们的声音,传递过来某种神奇的力量。 在汉堡店时无声爆发出来但又被竭尽全力克制的惊惧、悲痛、恐慌、无名的愤怒,以及这些负面情感此刻绕在她身上不愿离去的余音,都随着吹拂在身上的夜风,正在缓慢地消减。 没问题的,她可以解决。 她只需要一点时间…… “紬?” 不远处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这种时候怎么还在这里?” 24. Episode 23 在早乙女紬的前方,换上自己品味非常一般的运动服的御幸一也,正拎着球棒踩着草坡上的石阶,朝人行道的方向走。 大概是要找没人的地方练习。 见到早乙女紬后,他一开始只是感到惊讶,但等渐渐走近,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发生了什么?” “嗯……” 早乙女紬盯着他运动服上的Mizuno标志,“要去练习?” 御幸一也表情平静:“要对我装傻?” “……” 早乙女紬垂着头。 一阵风吹过,草坡上的细长草叶像扩展的涟漪一般渐次伏倒又起身,发出细细的簌簌声。 御幸一也站在她面前两步远。 他没有等太久——耳边很快就传来轻微的、即便混在草叶声中也似乎清晰可辨的,水珠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明明……是假的……” 金绿色的眼睛里忽然涌出泪水,早乙女紬抬手胡乱去抹,很快就两只手的都沾湿了。 其实她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伤心,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反而比真正肝胆欲裂的时候更加止不住,简直像泉水一样在汩汩往外冒。 “但还是……呜呜……好可怕……” 早乙女紬含糊地哭诉。 她哭得稀里哗啦,对面的御幸一也胸腔窒闷的同时,又矛盾地松了口气。 这家伙如果能哭出来,说明问题并不严重,或者至少已经变得不那么严重了。 像之前那样强忍着不说,甚至还想着不打扰他训练而装傻,才是真正的麻烦——这说明她不信任现在的环境,不愿意发泄情绪。 早乙女紬虽然看起来开朗可爱又善良,但由于从小缺乏父母的陪伴,内心其实非常没有安全感。 在信任的人面前,想吃的可丽饼卖光了也能哭上一哭,在不信任的人面前,打碎牙齿也能镇定微笑。 而最严重的状态,就是她不哭不闹,选择独自承受的时候。 因为这说明她会长时间反刍糟糕的情绪,同时心门毫不留情地瞬间关上。 ——比如说,当初和他吵架的时候,她就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然后从第二天起就不理人了…… ……嘛,至少现在是哭出来了。 御幸一也耐心等了好一阵。 等到早乙女紬的哭声渐弱,他把手上戴好的打击手套又脱下来,然后走过去,不由分说连手套带球棒塞进对方怀里。 “???” 愣愣抱住的早乙女紬茫然抬头。 “带了手帕吗?”御幸一也示意,“自己擦擦眼泪。” 早乙女紬:“?我、我刚刚哭得那么伤心诶……” 他无情地笑起来:“你现在不是没哭了嘛。” “……” 还不是要谢谢你! 早乙女紬带着满脸泪痕瞪了他一会儿,气冲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敷衍得像擦桌子一样擦了把自己的脸和手。 “哦,很乖!” 御幸一也没有灵魂但语气夸张地表扬了一句,然后冲她扬扬下巴,“戴上,挥棒试试。” 早乙女紬:“???” 她感觉自己头上冒出了一连串问号,甚至具化具化成了问号霓虹灯,在这夜色越发深沉的人行道上闪出商业街式的五彩灯光。 她是不是失忆了? 刚刚她真的有哭吗? 有哭的话,为什么这个人不仅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而且还莫名奇妙让自己挥棒? 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挥过棒啊! 早乙女紬一脸抗拒,心里想的是这个幼驯染不能要了,手上却毫不耽误地戴上了尺寸并不合适的打击手套。 戴完了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又不知不觉照对方的话做了! ……到底是眼前的人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她没办法抗拒对方的是吗? “发什么呆?到这边来。” “……哦。” 御幸一也将陷入自我怀疑的早乙女紬带到了青心寮外无人的空地。 之前的人行道毕竟是公共道路,附近的居民有时会在晚上出门散步或者遛狗,为了避免挥棒时误伤行人或者动物,还是空旷无人的地方最适合。 新上任的棒球教练·御幸一也先检查了早乙女紬的手套:“有点大,挥棒的时候不要太用力,小心手套松掉哦。” “你不叫我挥棒,不就没有这个烦恼了吗。” “哦,申请驳回。” 少年又给她紧了紧腕带,“听好了,挥棒的重点——是不要砸到自己!” “……” 早乙女紬顿了一下,小声嘟囔:“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到底是多不器用……” 虽然嘴里抱怨着,但她还是下意识随着对方的话握紧了金属球棒。 对于早乙女紬的话,御幸一也真心实意感到惊讶:“你没有自觉的吗?在棒球上,紬在我心里基本就是零分吧。” “什——!” “但如果你今天一次也没有砸到自己,”他露齿一笑,“就给你记三十……不,四十分吧?毕竟紬还只有零分嘛。” “零分……!” 早乙女紬大为光火,一手拎球棒一手指着对方,“等着看吧臭一也!今天就要让你见识到我超高校级的理论知识!!” 她那么多棒球书籍不是白看的! 御幸一也见状哈哈一笑:“好啊紬,来让我见识见识!” 他认认真真退开五米的距离,留给早乙女紬充分的发挥空间,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家伙,是不是退得太远了! 早乙女紬一边怒视对方,一边开始回忆之前看过的挥棒知识。 要点是什么来着? 身体放松,调整呼吸,保持重心稳定,想象球飞过来的角度和位置,然后——滑步、旋身、挥棒! “呼——” 金属球棒在空中划出一条圆滑的弧线,早乙女紬看到自己划开了积聚的空气,一道月牙形的闪光从棒尖击出,直冲进遥远的夜色里! ……当然这都是想象。 事实是,除了正常的风声,她挥棒时没有任何超自然现象。 而如果不是记住了御幸一也的提醒,早乙女紬真的有可能控制不住球棒的惯性,一棒子砸在自己肩膀上。 但刚刚那一下感觉不错! 还想再玩! 早乙女紬眼睛发亮,转头看不知什么时候将距离缩短到了三米的御幸一也。 她得到了对方的点头:“继续吧,只要不砸到自己,怎么都可以。” “所以说你太小看我丰富的理论知识啦!” 早乙女紬开心地说。 “……” 御幸一也忍不住笑,“我刚刚不是在夸你,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早乙女紬的回答是再次挥棒,“但我(没有砸到自己)真的很厉害嘛!” “噗……哈哈哈!知、知道了,快练习吧哈哈哈哈!” …… 半个小时后。 真的很厉害的早乙女紬一脸萎靡地坐在了地上。 她屈起双膝,下巴无精打采地搭在膝盖上,两手掌心朝上,像两条被放跑了气的商场招徕气球似的委顿在地。 金属球棒和打击手套此刻已经回到了主人的手上。他一脸专注地做着空挥练习,只在短暂的休息间隙,瞥一眼沉默不语,但看起来心情不算差的幼驯染。 现在大约十点,之前在球场训练的前辈们逐渐往回走。 因为地势的缘故,两人能听到前辈的交谈声,却见不到人影。 脚步声和交谈声走近又远去,四周好像比这些轻微的声音响起之前更寂静。 “……今天我和爸爸妈妈联系了。” 早乙女紬忽然小声开口道。 “嗯。” 御幸一也简短地应了一句。 他甚至特意挪开了目光,免得这个一遇上父母的事情就尤其敏感的家伙,连这一点视线的重量也承受不住。 但自己开了头的女孩子又停住,好半天才重复了一遍:“我今天和爸爸妈妈联系了……” “嗯。” “今天……联系了……” “嗯。” “……有点想哭……” “……” 早乙女紬半张脸埋在膝盖上,在说出“想哭”的时候,眼泪已经安静地漫过眼眶,像细细的溪流一样无声地溢了出来。 现在的眼泪和之前的并不一样。 如果说一开始爆发出来的哭泣,是惊惧之后的后知后觉,是像过于成熟的苦瓜一样的味道。 那现在的大概就是忘记去籽削皮的柠檬水,酸中含涩,不浓烈的味道仿佛能在舌尖上停留一个世纪。 早乙女紬又想起了小时候独自一人的午夜惊醒,虽然出席了、却一个转头就有可能被告知“爸爸妈妈接到了紧急任务”的亲子运动会,第一次使用饭盒还不熟练、打开书包才发现饭团和半生不熟的鸡蛋卷早就洒了的尴尬午餐,还有从小练习到现在、已经天衣无缝的父母的签名…… 她不会一直被这些困住。 事实上,早乙女紬早就走过了会因为这些而哭泣的阶段。她已经可以像收起曾经的照片一样,将难过的回忆收进回忆影集里,让它们变成无害的存在。 只是在很少、很偶然的情况下,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刺激时,她会因为缺失的父母的陪伴,而安静地哭一会儿。 “……我没事。” 早乙女紬对于自己的行为模式非常熟悉,熟悉到产生了奇妙的安全感。 眼泪滚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只是需要哭一会,现在她甚至还能一边哭,一边安慰幼驯染,“很快就好,很快……” “……” 御幸一也叹了口气。 他在早乙女紬身前蹲下来,既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说任何本质冷酷的鼓励的话。 放下了金属球棒的人只是伸出双手,隔着黑色的打击手套,轻轻抬起对方的脸,一脸严肃地用手背给她擦眼泪。 “……刮到我了。” 早乙女紬带着哭音给了个差评,然后用虚软的手抓住戴着打击手套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 “之后买新的给你……” “嗯。” “……手套有汗味……” “嗯……” …… 当天晚上,早乙女紬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入睡。 明明哭了两场,第二天按时起来后却既没有头疼,也没有双眼红肿,甚至可以说一如往常地精力(以她的标准来说算是)充沛。 除了让她回忆起刚加入棒球部时手臂和腰部的酸痛以外,一切正常。 她的心情甚至是轻松愉悦的。 早乙女紬回想起那半个小时的挥棒。 将想象中的棒球打击出去时的风声,尺寸不对所以微微打滑的手套触感,缓缓浸出毛孔又被风吹过的汗水,以及绝对信任的幼驯染陪伴在身边的确定感—— 支撑着她此刻的良好状态。 早乙女紬愣愣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了一件说有联系也的确有联系,但说没有联系也不是不行的事—— 她是不是,再尝试一下运动比较好啊? 25. Episode 24 在运动方面,早乙女紬可以说是涉猎广泛。 因为从小到大的玩伴都是运动少年的缘故,她先后接触过排球、网球、棒球,后来中学又跟着肉改部的大家一起跑步,从运动的种类来说经验非常丰富。 但是,没有哪一样是她自己想去做的。 暂且不说纯粹玩耍性质的排球和网球,就算是努力参加训练的棒球和跑步,也多半是跟随朋友的脚步,而不是她自己想要在这项运动上变得更厉害。 虽说被朋友引领也没什么不好,但像棒球部选手们那样的心情,早乙女紬从未有过。 大概是因为她打心底里就对运动没有兴趣。 但现在,因为昨天挥棒时的体验,早乙女紬忽然对运动产生了一点好奇。 通过运动充分调动身体,果然可以治愈心灵的伤口吗? 虽然经常看到“心情不好就去运动吧”的说法,但或许是因为从小练就了快速消化情绪的绝技,早乙女紬很少遇到不能靠自我说服解决问题的情况,也就没什么机会去验证。 昨天算是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且,她也需要一件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虽然昨天好像一秒都不想多待似的从汉堡店逃走了,但今天冷静下来,重新回忆昨天的事,早乙女紬又很难说服自己不去思考“咒术师”、“诅咒”、五条老师所说的“崩溃”、“一无所知”——这些词汇代表着什么。 谁会崩溃?谁一无所知? 答案有很多种,像混在一起却偏偏颜色分明的线团,让人忍不住去探究、去将线头找出来,规整还原到清楚干净的模样。 但早乙女紬不能这么做。 她的深究会给父母带来危险——昨天早乙女凛子这么说了。 所以这件事最好到此为止,她可以静静等待母亲说的那个成熟的时机。 现在她应该关注自己的生活。 比如说,更专注地投入到棒球部的工作。 又比如说,为了在闲暇时也不胡思乱想,索性把这些闲时贡献给对心灵有益的运动。 每天除去通学、晚餐和写作业之外,早乙女紬大约有两个小时的空闲。 她以前通常是看书,和朋友聊天,或者偶尔和前辈们还有春乃逛一逛商业街,但现在完全可以转变为运动时间。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什么样的运动? 早乙女紬掏出纸笔,仔细把项目备选列了个清单,又将现有的运动装备写在旁边,最后发现答案意外地简单:跑步。 在盐中时用的跑鞋和护膝这次也带到了东京,能控制住姿势的话,也没有额外的技术要求,比起其他球类运动真是好入门太多了。 现在唯一缺乏的…… 早乙女紬苦恼地叹一口气,是跑步的同伴吗? …… “所以——” 赤苇京治见到等在枭谷门口的早乙女紬时,露出了“虽然我接受了但我真的很无奈”的表情,“这就是你晚饭也不吃,一定要等我一起的原因?” “我有吃一个饭团!” 早乙女紬把手上的便利店袋子举给对方看,又将另一只手上的护膝举起来,“夜跑带我一个嘛,京治本来就有这个习惯的吧!” “是有没错,但你没问题吗?” 赤苇京治视线落在保养得当的护膝上,“在盐中的时候,马拉松大会一次也没跑完过吧?” “那个不重要!我又没有打算跑马拉松。” ……说得也是。 赤苇京治想了一下,正要继续询问对方现在的健康状态和日常作息,但某根看不见的天线突然发出了播报声。 他往后瞥了一眼,然后轻轻推着早乙女紬的肩,示意她快走:“我们先走,边走边说。” “?” 早乙女紬有点惊讶,她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背后传来遥远又洪亮、超级元气满满的一句: “Aka~ashi~我们一起去夜跑吧!这次可以沿着多摩川跑十个来回哦!” “……太夸张了木兔前辈。” 赤苇京治单手捏了下额头,回身道,“而且今天我有——” “哦呀?这是谁呀?” 黑发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刚刚还在大约十几米外的人便猛地出现在了面前。 怎、怎么办到的?感觉好像跨了几步就过来了! 早乙女紬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和部里的仓持洋一上垒的速度比较一下—— 好的,感觉还是仓持前辈更快。 早乙女紬毫无必要地松了口气。 来人穿着枭谷的运动服,身高比183cm的赤苇还要高一点点(与发型无关)。 似乎是为了和早乙女紬的视线保持齐平,他一脸好奇地侧弯着腰,一双仿佛枭形动物似的圆圆的金色眼睛凑到近前,和金绿色的双眼两两对视。 “赤苇的妹妹?” “不是……” 早乙女紬迟疑了一下,抬头去看赤苇京治。 “也可以这么说。”赤苇京治叹气,“木兔前辈,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诶——?一起跑步去嘛!”木兔光太郎不客气地指出,“而且不给我们介绍,很失礼啊赤苇。” 赤苇京治:“……” 黑发少年无奈地摊开手掌:“这是木兔前辈(さん),是排球部的前辈(先輩)。” 他耐心等木兔光太郎大声补充了那句“是排球部的ace!”,才继续介绍,“这是早乙女紬,我小时候的邻居,在隔壁的青道念书。” “噢,那所棒球学校啊!那赤苇妹妹来找赤苇做什么?” 刚刚清晰地听到了对方那句“夜跑”的早乙女紬两眼亮晶晶,再次展示自己心爱的浅绿色护膝:“我也来找京治夜跑!” “噢噢!这不是正好嘛!”木兔光太郎开心道,“走走走一起走——” “等等木兔前辈,紬跟不上前辈的速度的!” 拦住立马拉着人要跑向多摩川的木兔光太郎,操心的赤苇京治又转头教训早乙女紬,“你也是,平时棒球部经理的工作已经很累了吧,还要夜跑,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那跟在我们身后跑不就好了?” ——“感觉到不行的时候我停下就好了呀?” 被拒绝的两人一脸无辜地齐齐做出了简单有效的回答,说完后,还露出了那种“为什么这种问题也会担心啊?”的表情。 赤苇京治:“……” 心累。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做出了妥协,轻轻叹了口气:“那至少在夜跑的时候,请听我的安排——特别是木兔前辈。” “Hey Hey Hey~” 木兔光太郎举拳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朝早乙女紬示意,“夜跑去了哦,赤苇妹妹!” 早乙女紬:“好耶!” 赤苇京治:“请不要假装没注意到我的话,木兔前辈。” 木兔光太郎:“呃,哦……” …… 所以,最终还是三人一起去夜跑了。 大家分工合作,由赤苇京治设计路线,赤苇京治安排配速,赤苇京治检查装备,并且由赤苇京治制作应急预案。 而木兔光太郎和早乙女紬则负责——跑。 因为早乙女紬和另外两人之间运动能力的巨大差别,赤苇京治给她安排的路线不仅要短得多,配速也更加仁慈。 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沿着多摩川定点来回跑,早乙女紬就在两人的路线上慢慢前进,并且被叮嘱:“感到不舒服了就停下来,不用勉强知道吗?” 早乙女紬乖乖答应。 三人乘车到立川站,到立川公园换好夜跑的装备,然后在热身的准备时间里,聊到了青道棒球部。 “名门嘛,而且就在隔壁,”穿着长护膝的木兔光太郎一边压腿一边说,“不过我没有注意过就是了。” 赤苇京治:“因为木兔前辈每天脑子里只有排球。” “啊?那赤苇就不是吗!” “……也不能说不是吧。” “看吧!” 木兔光太郎比出个V字,然后转头问早乙女紬,“那既然是棒球部经理,紬想找跑步的同伴的话,和自己的部员一起不是更好吗?活动时间上更好配合来着。” ——短时间内就开始直呼名字的原因,是木兔光太郎觉得不管是“赤苇妹妹”还是“早乙女”都太长了。 早乙女紬对此接受良好:“我不想给前辈们和春乃添麻烦……” 木兔光太郎和赤苇京治都面露疑惑,倒是后者很快反应过来:“因为不想显得自己好像很积极?” “嗯,”早乙女紬小声说,“虽然只是跑步,但在部里跑的话,不就会显得前辈们和春乃不够积极吗?总觉得会给大家添额外的麻烦……” “噢……”木兔光太郎似懂非懂,“你想得真多啊,不愧是赤苇的妹妹!” 这、这是被夸了吗? 早乙女紬一愣,把握不准对方话里的含义。 【赤苇京治:……】 “不过这样总感觉好见外啊,”木兔光太郎摸着下巴道,“那是你的社团和同伴不是吗?” “诶?” 他一脸自然地说着单细胞才会说的话:“大家同在一个队伍,就是会互相影响啦。而且不要以为在一个社团,就只能你好我好互相谦让哦。队员也好,经理也好,彼此也一定是有竞争的!” “……诶?” 对方说这话时,早乙女紬正弯腰拉伸背部。 她闻言动作一下顿住,侧脸看向柔韧性超乎意料优秀的猫头鹰前辈。 “竞争……?” “对啊。” 木兔光太郎劈出一个超低的侧弓步,郑重地伸出一根手指,像要传授什么了不得的知识一样看着早乙女紬。 “比如说赤苇是我的二传对吧(赤苇京治:是队里的二传,谢谢),那如果他托了一个超——棒的球!结果我的扣杀却出界了,或者被拦网没能得分,那不就是我输了吗?就算我们在队伍里的职责不同,也一样会有竞争啊——是吧赤苇?” “我没这么想过。” “诶——?!” 一脸震惊的猫头鹰和一脸平静的饲养员无言对视片刻。 饲养员首先移开视线。 “……也不是,完全没想过。” “是吧!” 木兔光太郎得意叉腰,大拇指指着自己道:“而且就算是紬,也是我的竞争对手啊。因为今天的夜跑我也是最强的!” 赤苇京治:“?” 早乙女紬:“……” 赤苇京治就算了。 但早乙女紬。 和木兔光太郎。 是夜跑的竞争对手? 即便担任了两个月经理也没有长肌肉的早乙女紬呆滞着,扎在脑后的头发有几缕散下来,被重力牵引着,像垂落的帘子一样滑下来遮住了脸颊。 一旁的赤苇京治叹气:“木兔前辈,请不要给我家孩子增加无谓的压力。” “这不是压力,是鼓励!竞争与同伴、刺激与鼓励,本来就是难以分割的!”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转头注视早乙女紬,“不要认输啊,紬。” “……” 早乙女紬眨眨眼,收敛神色直起身,“好的,木兔前辈。” 看起来像小孩子一样要被人哄着的ace,实际上却意外地很有前辈力。 早乙女紬忽然觉得莫名感动。 木兔前辈说得对! 竞争是无法从同伴关系中剥离的! 就算是实力相差甚远的对手,也不能就此认输! 至少,她要尽自己的能力做到最好! 早乙女紬双手握拳,对接下来的夜跑信心满满,跃跃欲试。 ——而此刻,离她因为过于不认输而超出了赤苇京治划定的跑步路线,结果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人,还有大约四十分钟。 ,…… 26. Episode 25 对于早乙女紬来说,跑步是一项熟悉但又未能完全掌握的运动。 说熟悉是因为在调味市的三年,不论是肉改部的部活,还是每年必有的全体学生马拉松大会,她都有尽可能地参加——即便参加并不代表跑完全程。 小学搬到江户川区后,她也在体力充沛的情况下,短暂地跟着御幸一也练习过跑步——虽然很快就变成了坐到旁边给他加油。 然而早乙女紬并不擅长跑步。 这不单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跑步姿势没有信心,也不仅仅是和跑步路程的长度有关。 而是早乙女紬知道自己在跑步(和其他一切运动)上没有任何挑战心。 感觉心跳加快心率升高,就毫无负担地放缓脚步放松;察觉到疲惫和酸痛的积累令人不快,就理所当然地停下来观赏风景。 如果要掌握一项运动,需要不断地进取,需要在身体机能发挥到自以为的极限时、再迈出那小小的一步,那么早乙女紬恐怕从来就没有允许自己濒临极限的时候。 就如同她对待其他事情的态度一样,早乙女紬在运动上也同样没有目标和贪欲。 ——但、是! 今天的早乙女紬已经不是昨天的早乙女紬! 在木兔光太郎的奇妙发言的刺激下,她对今天的夜跑产生了不知是否合时宜的胜负欲。 不想输。 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要输,但不想输。 如果说她曾经没有胜负欲,是因为拥有能实现一切愿望的许愿机。 那么现在这个小小的不想输的愿望,是许愿机不能实现的。 因为肌肉无法通过超能力获得。 早乙女紬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她许愿的话,就能长出像不破圣〇来小姐那样纤细但美丽的肌肉吗? 能从一千米跑十分钟摇身一变成跑步达人,然后打败木兔前辈吗? 不能吧! 这个做不到,因为许愿机不能…… …… 诶等等!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早乙女紬忽然像是被人在头上敲了一棒:是不是哪里不对? 刚才的想法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她的许愿机,和mob君的超能力并不是一回事来着? 长肌肉这种事,的确是破坏性的超能力做不到的,但许愿机没道理不可以。 否则还叫什么许愿机? ……她之前都在想什么?脑子坏掉了吗? 为什么会将许愿机等同于mob君的超能力,然后否认许愿机本来能够做到的事啊! 肌肉也好输赢也好,其实应该都在许愿机的工作范围内的吧? 应该都是属于“只要她想,就能拥有”的东西。 ……不得不说,意识到这一点后,早乙女紬可耻地心动了一秒。 但也仅仅只是一秒。 这倒不是因为早乙女紬的人生境界得到了突破,而是很现实的—— “紬,准备好了吗?” 赤苇京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手指蠢蠢欲动、几乎想抬起来许愿试试的早乙女紬猛地惊醒:“诶?嗯……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在充分热身和拉伸过后,三人迈出了夜跑第一步。 一旦跑起来,早乙女紬就没有时间再去想刚才的超能力和许愿机的差别了。 她注意力不得不集中在自己的跑姿上,收紧核心,关注发力位置和脚掌的落点,有意识地蹬地往前。 因为她没能练成正确的肌肉记忆,所以要全神贯注地管理自己的跑步姿势。 当思绪不再乱跑时,早乙女紬的心由此逐渐平静下来。 吸气、呼气,一步、又一步,她甚至听不到耳边的风声,只能感受到富有弹性的跑鞋底部印在水泥地面上,被她的脚掌往下挤压。 黑黄相间的跑鞋是初学者适用的软底型。早乙女紬踩上地面、全身的重量压在单只脚掌上时,仿佛能感觉到鞋垫柔软的材料微微从脚趾的缝隙间凸出来。 弹力的支撑由地面传达到鞋底,再从脚掌溯流到腿部后侧的肌肉,像充电一样注满能量。 然后下一秒,肌肉启动,脚掌抬起。 在空中轻轻划过,又再次落下。 不断重复的挤压和回弹、踩下和抬起。 从中感受到的躯体的重量和力量,大概就是名为跑步的运动。 …… 三分钟后。 深刻感受到了自己躯体重量的早乙女紬,羡慕地看着前方两人的身影。 他们穿着枭谷那套白色为主的清新运动服,在灯光条件并不算太好的夜晚依旧足够醒目。 三分钟过去,两人的步速没有丝毫减缓,仍以完美的频率矫健地往前迈步。 此时两位运动少年和早乙女紬之间的距离,大概在六十米。 少年们面不改色,只是额头上有一层薄汗。 而早乙女紬则气喘吁吁,脸颊发红,胸腔着火,乳酸堆积,双腿沉得抬不起来。 等、等等……今天累得好快!才三分钟诶! 总觉得以前和肉改部的大家跑步时,情况不是这样的…… 早乙女紬努力迈腿,思绪逐渐涣散。 呜大腿好酸……小腿前侧也很酸,脚踝还有一点疼…… 是不是因为她太想跟上两人,所以无意识地加快了速度,导致体力流失过多啊? 说到底,京治和木兔前辈都是竞技运动员,本来就不可能跟上他们的。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现在这么难受,其实适当的休息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早乙女紬之前还算稳定挺拔姿势慢慢开始走形。 步频变慢,双脚抬起的高度越来越矮,原本乖乖摆动的双臂渐渐下垂。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自动转向四周,开始搜寻合适的休息地点。 诶那里有台阶,刚好可以坐一会儿…… 再前面一点的长椅也不错…… 感觉有点没办法呼吸了,不行,她需要休息! 就在早乙女紬心里一松,将要停下脚步时—— 远处的赤苇京治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早乙女紬:“……” 他既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头。 见她既没有摔跤也没有边哭边跑(早乙女紬:……),少年就放心地转回去,继续自己前进的脚步。 但早乙女紬一下想起了木兔光太郎的话: “我和赤苇也是竞争对手! “不要认输啊,紬。” ……不、不能认输! 休息什么的,她才不需要。 现在就是在达到自以为的极限时,往前迈出那一步的最好时机! 没有什么困难的,只不过是抬腿、然后迈出去—— 早乙女紬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本来已经打算减速的双脚重新启动,往前跨了一步。 ——只需要跨出这一步,就不会再停下了! ………… …… 要承认的是,在想放弃的时候坚持跨出那一步,之后的行动的确就会自然而然地跟上来。 问题在于,有时候合适的停止又是很有必要的。 比如说现在——等不断自我激励往前跑的早乙女紬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早已超出了赤苇京治给她划定的路线,不知不觉跑到行人稀少且人生地不熟的住宅区来了。 ……是不是中间拐过哪个路口的时候走错了呀?还是说被之前的三花猫吸引,结果跟着跑远了? 满头大汗的早乙女紬喘着粗气,把运动发带扯下来擦汗。她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掏出手机给赤苇京治发消息。 等把“跑错路了,很快就回[比心]”的信息发过去,又为了让对方安心共享了位置,早乙女紬才注意到前方公园里的人影。 大概因为修建在住宅区,公园占地不大,四周环境很清幽。 几棵枝叶茂密的绿树将一小片沙坑环绕在中间,沙坑旁是一架轮胎秋千,路灯投下一圈温暖的橙黄色光晕。 在这样的灯光下,一个身形修长的穿高中制服的男生,坐在秋千上低头看书。 他左脚脚踝搭在右腿膝盖上,右脚点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推着秋千晃动。 如此轻微的晃动丝毫不能让他分心,或者说他根本对此没有意识,男生的视线黏在看起来纸质并不算好的书籍上,读得非常认真。 难为他能保持平衡,还能穿着制服西裤做出这样的动作。 但让早乙女紬惊愕的并不是这些。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的发型上:飞机头! 制服上:眼熟的蓝色制服! 嘴唇上:没有任何歪心思,单纯是因为对方口中还叼着一根点燃的烟! 这不是…… 早乙女紬愣在原地。 那边,看完一页后,连脸也有几分眼熟的男生翻过书页。 他口中香烟的烟头处猛地亮了一下,大概是深吸了一口,然后一手按住过厚的书籍,一手熟练地用食指和中指夹走香烟,在旁边抖落烟灰,再重新衔住。 或许是早乙女紬的视线打扰到他了,对方抬起头,脸上带着那种不良少年通用的、平常但是吓人的表情。 啊,好像也认出她了…… 早乙女紬见到对方露出混合着惊讶和淡淡羞恼的神情,不由得也感到些微尴尬。 总、总之,还是先打个招呼吧。 她尽量自然友好地微笑:“石、石河君……?” “……唔。” 不久前带着自己的朋友们被伏黑惠轮番揍的石河伦吾含糊应了一声,又重新低下头,似乎是想回到正在读的书籍里去。 但很快就失败了。 并非因为他不能再次沉下心阅读,也不是因为早乙女紬读不懂空气,非得站在原地扰人清静。 而是因为第三个人从第三个方向走过来,见到从未设想的两人组合后,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早乙女同学?” 像是散步又像是出任务的伏黑惠先看向早乙女紬,神情还算平和。 但他转向坐在秋千上的石河伦吾时,脸色就没有那么善良了:“……石河伦吾。” “……” 石河伦吾咬着烟,嘴角抽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早乙女紬的错觉,她看到石河伦吾拿着书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将书藏起来,但又觉得特意动作反而引人注目,所以克制住了。 总、总觉有点微妙…… 为了挽救凝滞的气氛,早乙女紬假装语气轻快地说:“真是奇妙的巧合……对吧?” 27. Episode 26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 穿着大概是高□□服的深色套装的伏黑惠,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右手插兜,神情(原本)闲适。 同样穿着制服的石河伦吾,虽然非常不良地散着前襟,但一样稳当又洁净地坐在秋千上,神情(在被人发现原本应该抽烟喝酒烫头的不良少年竟然独自一人坐在花园读书之前都很)平和。 而微妙地和另外两人站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早乙女紬,穿着浅蓝色的排汗衫和黑色紧身运动裤,浑身是汗,被汗湿透的头发不甚雅观地贴在额头上,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且散发出汗味。 ……然而却是这样的她,肩任着缓和气氛的责任吗? 早乙女紬内心凄凉,面上还得微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两位……你们家住在附近吗?” 伏黑惠:“不是。” 石河伦吾:“不是。” 早乙女紬:“……” 她不自在地踢踢脚尖,再接再厉,“两位在这里做什么呢?啊,当然石河君是在看书……呃。” 糟、糟了…… 刚刚对方好像很不愿意被伏黑惠知道自己在读书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和不良少年形象非常不吻合——结果现在被她提醒了! 早乙女紬识趣地装作没看到石河伦吾投过来的杀人视线,在伏黑惠开口之前,迅速转换话题:“伏黑君来这边做什么呢?” “哦,只是来找……一个朋友。” “原来如此。” “……” “……” 好的,又冷场了。 早乙女紬认为自己的社交能力大概就是平均水平,也就是说既不会完全接不上话让对方尴尬,也没办法把每句话都接得完美无缺、保证对话能继续下去。 现在的情况就属于后者。 早乙女紬看看往右撇开头的伏黑惠,又看看往左撇开头的石河伦吾,他们动作一致地对对方表达出厌恶之情,反倒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她可以走了吧? 早乙女紬决定出声告辞,反正她已经尽到了自己的社交礼仪。 但在她开口之前,石河伦吾先有了行动。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取下嘴里的烟弹到地上,然后不着痕迹地把书换到伏黑惠看不到的一侧手里,谁也没有看,也没有打招呼,就这样转头离开了。 早乙女紬:“……” 伏黑惠:“……” 总觉得叫住他也不是,就这么让他走开也不是,早乙女紬愣愣看着对方走远,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路灯下影影绰绰的围墙和绿树背后。 不过的确,他和早乙女紬或者伏黑惠都称不上朋友。要不是碍着手上那本超厚的、看起来也不是流行小说的书,石河伦吾估计能和伏黑惠再打起来。 现在这么走开,已经是他极限的优雅。 那她也…… “早乙女同学。” 早乙女紬告辞的话再次被打断,这回是似乎有点迟疑的伏黑惠,“如果方便的话,能和你聊聊吗?” “诶?”早乙女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要找个地方坐下吗……” 她现在样子不太适合去店里吧。 “就在这里就好。”伏黑惠顿了一下,补充,“如果你愿意的话。” “嗯,没问题,不过我得先告诉朋友一声。” 早乙女紬掏出手机给赤苇京治发消息。 打开LINE时,一眼扫到之前和伏黑惠的聊天窗口,上边显示对方最后一条回复:不用了,最近不太方便。心领了。 是拒绝她登门道谢的消息。 早乙女紬一边按手机,一边随口道:“对了,上次伏黑君说最近登门不方便,那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为了不给对方压力,她露出轻松的笑容,“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很感谢伏黑君帮我查到了档案,也让我多少了解了父母一点……可以给我机会表达谢意吗?” “……” 黑色海胆头少年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下睫毛超乎寻常地纤长,在不露出烦躁或者不耐的不良表情时,就会反差地隐约透出一丝温和乃至柔和的气息。 “……可以,你定好时间就和我说。” 少年最终答应下来,视线在早乙女紬汗湿的头发上扫了一下,示意她坐到秋千上,“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诶?好的……” 早乙女紬说了声“不好意思”,坐到对她来说稍稍有一点高、要踮着脚才能触碰到地面的轮胎秋千上,一手轻轻抓住金属锁链式的秋千绳。 伏黑惠走过来,站到大约两步远的地方。 “伏黑君是想和我说什么?” 见对方好像在犹豫怎么开口,早乙女紬主动道,“如果是和我父母有关的事,就……还是算啦。我已经知道自己不应该追究了,之后也不会再问的。” “不……”少年侧瞥她一眼,“是有关你自己的事。” “诶?” “你上次自己说给我们添麻烦了,就是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吧?” “啊……大概。” “那是一种特殊的能力,你知道吗?” “……嗯。”早乙女紬点了下头。 这个回答倒是让伏黑惠有些吃惊,但他很快又接受: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往往很小的时候就会有自觉。 比如说伏黑惠本人,因为从小就能看到周围人看不到的诅咒,所以他不仅早就知道自己拥有某种不一样的能力,而且还会辨认有同样能力的同伴,同时为了自保,会在普通人面前假装成一般的小孩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他没有察觉到早乙女紬的特殊性,但她自身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这样就好办了。 “所以,你将来怎么打算?”伏黑惠问。 早乙女紬:“?” 怎、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三年生进路咨询了? “你说的打算是指……?” 伏黑惠也愣了一下:“就是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比如说高中毕业之后——没有想过吗?” “……” 回答没有的话会不会显得她这个人很糟糕? 但她真的才入学两个月啊! 早乙女紬斟酌着措辞:“我想……还是会去读大学的。” 这个应该是肯定的,而且以她目前的偏差值来看,也完全不成问题。 然而伏黑惠:“……” 早乙女紬:“???” “我是指,作为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伏黑惠单手扶了下额,“其实高中毕业不算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如果你想的话,也直接可以转学到高专……” “哎?”早乙女紬微微睁大眼睛,“有特殊能力的人,就不能考大学吗?” “……” 伏黑惠明白了,他看向早乙女抽的目光充满惊讶,“你打算一直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吗?” 早乙女紬张了张口,想回答“是的”,但一想到今后很有可能还会许愿,又觉得这句话像是在骗人。 她想了想:“伏黑君是把自己的天赋能力,当做一种职业技能在使用吗?” 第一次听到人这么形容咒术师,伏黑惠顿了一下,回答道:“可以这么说。” 拥有身高、力量、速度方面的天赋的人,可以将自己的身体打造成类似运动员或者警|察这些职业需要的技能,拥有十种影法术这项天赋的伏黑惠,也同样是将自己的咒力和术式,当做职业技能在培养和使用。 “嗯,那我的话,应该是当作普通爱好……的吧。” 超能力也好咒术也好,和普通职业所需要的天赋技能没有本质差别。 超能力可以变成一种职业技能,但并不是所有在这些技能上拥有天赋的人,都必须选择相应的职业。 同样,不是没有选择相应的职业,就不能再使用这些天赋。 拥有运动员的天赋,也可能选择成为歌唱家,而将擅长的运动变成一项爱好。 超能力大概也是如此。 特殊能力者和普通人,在生活中本来就没有那么大的区分。 “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唔……其实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朋友的。” 早乙女紬带着那种回忆喜欢的朋友的柔软神情,“我的朋友虽然有很厉害的超能力,但有时候会失控,所以常常感到苦恼。后来他的师匠说,有超能力的人就和学习能力强的人、体味重的人一样,只是有着一种特质。我们要做的,是学会和自己的特质相处,做一个好人……嗯,就是这样。” 她笑着说,“所以我大概不是作为普通人,而是作为我自己而生活下去吧。” ……不是没有道理,伏黑惠想。 但也很理想化。 因为超能力没有那么简单。 就像那些外表甜美、仿佛由人操控的金钱和权势,特殊能力也不是完全从属于人的力量,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存在。 它希望通过寄身的人发挥出它的力量,彰显自己的存在,所以特殊能力会诱惑宿主,让宿主更依赖自己、更多地使用自己。 为此,它常常给予宿主想要的刺激、兴奋、优越感,或者自我实现感。 所以咒术师也好,超能力者也好,应该在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时也理解并驯服自己的天赋。 而伏黑惠虽然认同早乙女紬(的朋友的师匠)的看法,但并不认为她能在普通人的社会里,学习到如何驾驭作为她自己一部分的超能力。 她想当一个普通人,或者说,想当一个不被超能力束缚的人,那么首先要做的恰恰就是理解自己的超能力,使用它、驯服它。 而不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放任自由。 就像上次在汉堡店,她的能量不就暴走了吗? 所以—— “你应该先见一见,”伏黑惠平静地说,“在知道了特殊能力者和咒术师到底意味着什么之后,再来做出选择。” 28. Episode 27 早乙女紬认同伏黑惠所说的,最好先明白特殊能力者是什么,再来做出她的选择。 就像社会见习一样,先了解感兴趣的职业内容,再来规划今后的职业方向。 毕竟很多职业听起来和做起来其实是两回事,光靠推测和想象,真正开始职业生涯之后,有很大概率要美梦幻灭的。 但早乙女紬拒绝。 她对伏黑惠说的听起来像什么专门学校的“高专”没有兴趣。 只是出于礼貌,早乙女紬决定还是多问几句。 “之前伏黑君说,咒术师是有学校的?” “嗯,东京和京都各有一所,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对外声称是宗教专门学校,但其实一方面培养将来的咒术师,一方面也作为咒术界的联络中心而运营着。” “哦……” 早乙女紬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思索道,“那咒术师和超能力者,是一样的吗?也可以去上咒术师的学校?” “作为特殊能力者来说,算是一样。” 但说实话,伏黑惠没有接触过除了咒术师之外的特殊能力者。 他只是知道世上存在各种各样的异能者,但该说幸还是不幸,他从没见过除咒术师之外的特殊能力者——除了眼前的早乙女紬。 ……其实就连早乙女紬,他也只是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特殊能量。至于她的超能力是什么,平时又是怎么使用(或者说能不能用),伏黑惠一无所知。 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早乙女紬能不能入学高专。 “早乙女同学,平时有见过诅咒吗?”伏黑惠问道。 早乙女紬抬头看着他,一脸茫然:“虽然不是很清楚伏黑君说的诅咒是什么样子……但我应该从小就没有看到过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好的明白了,那就是没有见过。 伏黑惠想了想:“看不到诅咒也没关系,有特制的眼镜可以帮你看到。只要早乙女同学的超能力可以祓除诅咒,应该也能进入高专就读……如果你想的话。” “哦……” 早乙女紬尽量不让自己的感叹显得敷衍,假装仔细思考片刻,“我还是想留在青道,升学读大学。” 伏黑惠:“……” 少年双手抱胸,身体重心微妙地偏了偏,没有看早乙女紬,只凝视着前方民居的石墙。 他尽量语气温和地说:“当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是认为应该先充分理解和运用过自己的能力之后,再决定将来要做什么。咒术师也好,超能力者的组织也好,先从接触非普通人的世界开始,看看自己的未来究竟有什么选项,不是更好吗?” “唔……伏黑君的意思,是我应该先了解超能力的好处吗?” “好处——以及坏处。” “……” 早乙女紬陷入沉默。 伏黑惠能理解她需要时间思考,于是静静等着。 然而他等了体感足有十分钟的两分钟,等到空气开始不自在地凝结,也没能听到对方说出一个字。 以伏黑惠仅有的和早乙女紬接触的经验来说,他认为对方并不存在社交方面的障碍。不如说因为善良或者软弱,和自己同龄的这个女孩子总是尽力接住别人的每一句话,不让对方感到尴尬。 因此刚刚沉默的这一分钟,显得尤为突兀。 难道是他的语气太过于说教了? 并不想冒犯对方,伏黑惠决定解释:“如果刚才……” “——伏黑君对每个人都这么亲切吗?”早乙女紬忽然问,“明明我们并不熟?” 伏黑惠看她一眼,收回之前的话,两手又回到裤子口袋里。 “也不是,”他顿了一下,“只是顺便提醒你一声而已。” “……原来伏黑君是这么好心的人?” 早乙女紬小声嘀咕一句,接到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时,立刻竖起手掌道歉,“抱歉抱歉,和伏黑君不熟却擅自猜测,是我不好。” 伏黑惠:“……” “谢谢你伏黑君,在各种意义上——如果我不知道拥有特殊能力意味着什么,那现在的我做出的选择,或许也不能称作是选择。” 不仅如此,伏黑惠想。 在没有驯服自己的超能力的情况下,现在做出的选择,可能会在将来带来危险。 他以为早乙女紬依旧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正想直接说明,却听到对方问: “在伏黑君的眼里,我现在对于身边的人来说,很危险吗?” “……倒也不是。”伏黑惠愣了一下。 毕竟此时此刻的早乙女紬就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他完全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特殊能量。 说明之前的完美防壁仍旧在辛勤工作。 “今后会很危险吗?” “……不一定。” 早乙女紬两手背在身后,笑了一下:“那我就还是想要现在的生活。” 伏黑惠的意思她明白,但她不想去咒术高专。 不想参与那个或许奇妙精彩或许充满危险的未知世界。 不想离开现在的朋友们。 如果在不了解许愿机的情况下使用它会带来危险的话,那她就很慎重地分配这个份额。 她之前已经将自己的愿望克制在很小的范围——在一支冰淇淋里,在汉堡餐厅的薯条里,在并不能每次都满足她的意愿的晚餐菜单里。 那些大一点的愿望(最大的不是许愿神树搬走就是许愿表弟手术成功),她可以小心地、仔细地留给她关心和喜欢的人们。 绝对不会许“想要有一吨黄金”或者“变成长泽雅美”这样浪费的愿望。 甚至不会许愿长出超厉害的肌肉! 这样就可以了吧? 然而对面少年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似乎并不赞同她的做法,只不过在开口要说什么之前,有人先喊了早乙女紬的名字。 “——紬。” 赤苇京治气息平稳地从早乙女紬之前过来的方向走近,手上还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向伏黑惠点头,把外套递给早乙女紬,示意她赶紧穿上。 “是认识的朋友?” “嗯。” 早乙女紬给两人做了简短介绍。 那边初次见面的人在礼貌地打招呼,这边早乙女紬穿上外套之后,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下降了太多。 虽说运动衣成功用那一层薄布挡住了大部分夜风,但仍旧有些微凉意从织物的缝隙中钻进来,沁凉地贴在肌肤上。 早乙女紬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喷嚏,旁边两人都朝她看过来。 “唔,抱歉……” “不,”伏黑惠咽下了之前想说的话,“是我抱歉,没有注意到。请快回去吧。” 赤苇京治于是带着早乙女紬告辞。 他们沿原路返回,伏黑惠暂时停在原地,看着两人逐渐走远。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小声的交谈还是由夜风清晰地送到咒术师耳边。 “京治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你很努力地给我共享了位置。” “哦……那木兔前辈呢?” “……木兔前辈还在多摩川边庆祝跑步赢过了我吧……” “诶——怎么庆祝?” “再跑两个来回。” “……” …… 远去的声音渐不可闻,等到并肩而行的人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伏黑惠仰头望着不知何时升起的金色月亮,慢慢吐出一口气。 “哎呀。” 气吐到一半,有个声音忽然响起,“惠的口才真差,完全没有说服紬不是嘛。” 伏黑惠:“……你口才好的话,能自己去找早乙女同学吗?” “年龄相近更容易说得上话啊,况且我很忙的,没有时间处理这种事。” 伏黑惠身边站着的,是仍旧热衷于突然现身的白发青年。 少年已经完全习惯对方这种仗着术式瞬移的做法,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比起这个,对方一边说一边从手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草莓大福,哗啦拆开包装,一口咬了一半——这种行为更让人无语。 “……” 伏黑惠看他一眼,表情一言难尽,但已经懒得吐槽了。 “这样不行吧,惠。”五条悟义正辞严,“紬本来应该成为你的同伴的,但现在因为你能力不足,结果她还是要留在那所棒球学校啊。任务完不成的样子太难看了,你快想想办法。” “为什么变成了我的任务……而且是不是入学高专,这种事要看当事人的意愿吧?” “这个嘛,常理来说是这样没错。” 吃完大福,白发青年面不改色地继续伸手,掏出一块裹了白巧克力的仙贝,“咔嚓”咬一口,“但紬不一样,对她来说,进入高专才是最好的选择。”说完眉头一皱,抱怨道,“我之前就这样说过吧?要听人说话啊。” “……” 明明没有这么说过! 但和这个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伏黑惠深吸一口气:“那这次,五条老师会告诉我原因吗?” 五条悟侧头瞥他一眼,原本带着轻松微笑的嘴角慢慢沉下来,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咀嚼的动作逐渐变慢,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平静表情。 而对于这个人来说,平静几乎就等同于严肃。 “紬的特殊之处啊……” 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在伏黑惠掩饰不住惊讶的视线中,稍稍侧弯着腰,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似的凑到对方耳边,小声说:“要、保、密、哦。” 伏黑惠:“……” 伏黑惠:“!!!” 又被耍了——!! 反应过来的少年怒火冲天,拳头捏得咔咔响。 旁边的成年人兼教师还在一脸无辜地问:“说起来现在几点了,惠还在这里优哉游哉没问题吗?高专宿舍的宵禁是什么时候来着?” “……不要说得好像五条老师自己遵守过宵禁时间似的!而且高专宿舍没有宵禁!” “哦呀,你不会就是用这种态度把紬吓走的吧?要更温柔一点啊。” “……” “诶,这种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的行为也不行哦~” “……” …… 另一边。 虽然很感激伏黑惠的好意,但早乙女紬选择拒绝。 她甚至下意识忽略了伏黑惠话中隐含的告诫,理由之一,是因为父母都是咒术师。 她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深究父母的工作内容,当然也不会主动去靠近咒术的世界。 另一个理由则是现在已经有足够多的事占据心神。 尤其是,一个注定要忙碌的夏天已经近在眼前——从六月开始,棒球部就要进入夏季甲子园的备战阶段了。 六月的第一个周末,有和西海大相模、黑土馆两场的训练赛。 之后从第二个周末开始,棒球部全员合宿,平时通学的队员也会住到宿舍,一起进行据说是地狱式的训练。 【早乙女紬:原来平时的训练不算地狱式吗?!】 合宿期间还有与稻实、修北的训练赛。 和宿敌稻实的一战,虽然双方多半不会派出真正的战力,但毕竟是彼此观察试探的好机会,因此也不能轻忽大意。 合宿结束之后就是地区赛抽签。 七月底是地区半决赛和决赛。 八月上旬夏甲正式开始。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八月下旬的甲子园决赛,球队都会处于忙碌又紧张的大会期。 这个时候,早乙女紬怎么还有可能顾得上别的事? 高专?咒术师?超能力?许愿机? 等青道拿下全国冠军后再来考虑也不迟啊。 29. Episode 28 根据早乙女紬的想法,她已经含蓄但果断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和咒术界有交集。 即便请伏黑惠吃饭也只是单纯为了答谢,和特殊能力之类的无关。 所以她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两件事上:经理,和夜跑。 第一次的夜跑,在赤苇京治“下次一定要带上外套”的嘱咐和木兔光太郎“Hey hey hey~我是最强的!”的爽朗笑声中顺利结束。 至于第二次的安排…… “明天?” 回国分寺的电车上,早乙女紬询问下一次夜跑的计划时,赤苇京治语气温和但毫不犹豫地说,“明天不行,你的腿会抬不起来,先休息两天吧。” 早乙女紬:“我可以——” 她下意识反驳,但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靠意志力和惯性才走到了电车站的双腿,及时又不失温馨地提醒了她自己此刻的状态。 “……好的,我不可以。”早乙女紬屈服。 赤苇京治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头。 “那我呢那我呢?”坐在黑发少年另一侧的木兔光太郎伸着脑袋问,金色的眼睛在车外夜晚的映衬中闪闪发亮,“我现在可是精力满满,再跑一个小时也没关系哦!” “木兔前辈,明天不做扣球练习吗?” “诶?——哦、哦!扣球练习!” “跑步开心起来就完全忘记这回事了吧。” “呃……” 赤苇京治坐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的两人都低着脑袋。 “……总之,”黑发少年叹了口气,“紬休息几天之后,木兔前辈大概也会想换一换训练菜单。到时候就再一起出来夜跑吧。” “噢噢!好的!” 垂头丧气的两人立刻齐刷刷地抬头。 然后出于某种奇妙的默契,早乙女紬和木兔光太郎齐齐站起来,越过黑发少年的头顶,庆祝似的双手击掌,“耶~” 赤苇京治:“……” 虽说他也希望他们恢复精神,但也不用这么元气。 “哦对了对了,”元气满满的木兔光太郎两眼发光,“不如直接拉一个群吧!” “诶,可以加木兔前辈的LINE吗?” “当然可以啦!……好!把赤苇也拉进来!” “好耶!” 赤苇京治:=_= …… 把LINE群聊命名为“征服多摩川!”,又将早乙女紬送回公寓,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才各自道别回家。 早乙女紬在电车上与枭谷的二传和ace相谈甚欢,学了一脑袋排球知识,迈进家门后虽然身体疲惫,但出乎意料地头脑清醒,神清气爽。 现在状态好好啊…… 她在玄关里平静地站了一会儿。 考虑到如果泡澡的话脑子可能就变迟钝了,为了不浪费现在的好机会,早乙女紬只简单地洗了把脸,就坐在客厅里开始写习题。 等到大脑也开始觉得疲惫了,她才伸了个懒腰,整理好明天的制服和便当,准备休息。 即便改变了日程活动,早乙女紬的作息也没有更改。 她依旧在十一点入睡,第二天五点半点起—— 不……第二天完全没能按时起床! 虽然按照生物钟准时醒来,但早乙女紬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呆呆望着天花板上高岛礼精心挑选的嫩黄色花结灯,深刻怀疑自己全身上下一夜之间变成了石头。 身体沉重无比,还被看不见的绳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地绑在了床上,一动不能动。 浑身酸疼…… 之前挥棒只是手臂和腰腹疼,现在她觉得全身上下都疼,甚至连头也疼了起来。 但是不行!再拖下去要迟到的! 说好的要专心在球队的经理事务上呢! 早乙女紬鞭策自己,咬牙用手肘半撑起身体,结果就是从手臂到背部再到肚子,窜起一阵辛辣的酸疼。 说起来这样正常吗? 不应该是腿疼吗? 当然腿也疼就是了…… 早乙女紬一边怀疑人生,一边总算是在意志力用完之前,赶在六点半之前抵达了球场。 “紬,昨天睡得好吗?” 在用具仓库碰到了吉川春乃,两人道过早上好,酒红色头发的少女关心地说,“看起来稍微有点累的样子。” “唔,睡得挺好的,就是昨天晚上……” 早乙女紬把夜跑的事告诉了对方,又一再保证不会耽误工作,“放心吧,走过来的路上就已经好很多了!” “这样吗,那如果感到不舒服就要立刻说哦。” “嗯嗯!” ——然后晨练期间,同样的话,她又分别给前辈们、片冈监督、高岛礼,甚至降谷晓解释了一遍。 大家听完后,都不约而同地表扬了她的锻炼计划,但同时也表达了对她能否吃得消的担忧。 “多摩川是不是太远了?在部里的训练场跑步也很方便的呀。” 面对藤原贵子的建议,已经不会害怕自己给同伴带来压力的早乙女紬回答:“路上有风景的话会更有意思一点嘛。” “唔,这倒也是……那请加油呢!” “好的!” 而作为从早乙女夫妇手中收到了早乙女紬体检报告的知情人士,片冈铁心的语气更加果断:“经理的工作已经足够辛苦了,不要勉强自己。” 旁边的高岛礼也扶了下眼镜:“毕竟过量运动,反而对身体有害呢。” “嗯,我知道了。”早乙女紬一脸乖巧,但还是坚持执行夜跑计划,“京治也让我休息几天再继续,我会注意的。” 片冈铁心停顿片刻,墨镜背后凶恶的眼睛本意并不凶恶地看着早乙女紬。 已经习惯了表舅作风的早乙女紬神色不动,片冈铁心勉强允许地点了下头。 “——哦呀,京治是谁呀?” 为了缓和气氛,高岛礼无缝转移话题,露出一个笑容,“是上次紬向监督请求晚归时的约会对象吗?” “诶?不是……” 早乙女紬在内心默默对伏黑惠说了句“对不起”,“京治是我在东京的时候的好朋友……” “这样呀,”高岛礼假装失望,“那下次约会对象的名字出现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哦。” “好、好的……” 在大家的问候中,最为可喜可贺的是,降谷晓这回终于没有称呼“早乙女前辈”了。 但早乙女紬因为过于惊讶,在对方询问“经理同学不舒服吗”时,忍不住脱口而出:“降谷君会关心人,真是意外……” “诶?”降谷晓愣了一下。 早乙女紬也反应过来:“啊抱歉,刚才的话太失礼了。” “不……” 似乎因为是自然而然做出的行为,降谷晓垂眸思考了片刻才想到原因,“因为之前经理同学帮过我,带我去书店,借我自行车,还有书。” 早乙女紬犹豫着点头:“哦……” 不知道该认真接下对方难得的好意,还是该说这些都是小事,不用记在心上。 “而且,”降谷晓又真诚地说,“经理同学看起来很弱的样子。” 早乙女紬:“……” 勉强保持着微笑。 所有人都对她的体力有所怀疑,但只有这位速球手说得最不留情面。 可是他自己的体格对于高校球儿来说不也是过于纤细吗!纤细就是弱吧! ——不,降谷晓时速150km的投球表示未必如此。 “啊,不是……” 从黑发少女基本上掩饰不住的不满中,降谷晓后知后觉自己用词不当,“因为经理同学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强壮,所以可能需要关心一下。” 还是觉得不对,又绞尽脑汁挤了一句,“和前辈们比起来的话……” “……好的,降谷君的关心的确传达到了。” 早乙女紬先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实在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与其说是向对方强调,不如说是反驳之前众多好心的担忧,“但我昨天部活结束之后,还跑(间或走)了四十分钟哦!是四、十、分钟——我很厉害的!” 降谷晓一怔:“可是只是四十分钟——” “这个时候只要承认我很厉害就可以了降谷君!” “好、好的……” 或许是因为降谷晓虽然外表冷淡无情,但内心能记住每个人对他的好,所以相对来说他比较配合早乙女紬。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偶然走在两人身后、将对话从头听到尾的御幸一也,就没有那么容易对付了。 “哦?原来是因为去夜跑了才这么没精神?” 背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走在前方的两人惊讶回头,见到的就是侧戴着棒球帽,换上了黑框眼镜,双手抱胸的深棕色头发少年。 “御幸前辈。” 降谷晓打过招呼,看看前辈,又看看经理同学,感到此生从没这样精准地读懂空气过,“那我就先去吃早饭了。” “哦,去吧。” 降谷晓离开之后,御幸一也走到早乙女紬身边,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脸色果然比平时苍白的少女就有气无力地说:“不需要提醒我夜跑有多累,我又看起来多么不适合再增加运动量了,这话已经听了一早上……” “哈哈,受打击了?” “也不能说没有吧……虽然知道大家都是好意。” 早乙女紬小声嘀咕一句,又朝御幸一也说,“你也要吃早饭吧?我们去食堂吧。” “嗯。”御幸一也答应一声。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视线始终放在对方身上的少年忽然道:“紬,你今天下午的部活请假,授课结束后回家去休息吧。” “什么……为什么?” 早乙女紬转头看他,看起来真的有点生气了,“虽然的确有点累,但我是可以完成工作的,贵子前辈也没有说什么不是吗?” “明明是在关心你……” 右手插兜的御幸一也叹了口气,小声含糊道,“真是的,小时候的事到底还要记多久啊。” 早乙女紬没有听清楚他的话,皱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还是完全没有自觉。” 暌违三年,刚刚重逢两个月,但御幸一也依旧对早乙女紬了如指掌,加大音量道,“跑步肌肉酸痛是没错,但你现在这种状态,应该是感冒了——昨天跑步结束忘记穿外套了?” “……诶?” “对自己的感冒症状毫无印象吗,倒是给我认真关照自己的身体一点。” 语句不怎么客气,少年催促的声音却忍不住又低下来,听起来相当温柔,“好了,下午请假,早点回去休息吧。” 30. Episode 29 事实证明御幸一也说得没错,早乙女紬的确感冒了。 回想一下昨天的经历,她感冒也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任何外在表征,没有咳嗽也没有流鼻涕,只是有点没精神,顶多因为跑步而肌肉酸痛—— 那为什么包括她本人在内的其他人都没察觉,反而是一直在认真训练、只不过观察了一小会儿的御幸一也发现了? “其实一也是预言家吧……” 午休时御幸一也到一年级的教室来探病,早乙女紬戴着口罩,没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神色恹恹地开口。 虽然选择了人少的午休时间,但和刚入学两个月的青涩一年级们有着明显差异的少年,还是在一年C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倒并不是因为班上的同学竟然一眼认出了取下捕手面罩和运动眼镜、换上黑框眼镜并且刘海有待修剪的棒球部正捕。 毕竟不仅场上场下的形象变化导致了人为的脸盲,而且即便在青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关心棒球、认识棒球部主力选手的。 不过最终大家还是得知,这个看起来唯一的特色就是池面的人,其实是学校(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的风云人物。 这一点就要归功于泽村荣纯和金丸信二两位棒球部成员了。 当御幸一也到教室来询问早乙女紬在不在时,班上的同学还只是奇怪这不是熟悉的同年级的面孔。 “二年生?还是三年?是高年级的前辈吧。” “仔细看其实很池诶!” “唔……总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 ——类似以上的小声讨论也很平常。 然而等泽村荣纯和金丸信二吃完了午饭,和御幸一也前后脚抵达教室,情况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御、御幸一也!” 毫无防备地在从未设想的地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泽村荣纯堵在门口,甚至没敢走进教室。 他震惊之下喊出了前辈的全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金丸信二:“!!!” “喂泽村!” 见到棒球部的前辈就已经够可怕了,结果旁边的同学还直呼全名,虽然染着金发但从来礼仪周全的金丸信二连忙拉住队友,“别对前辈没大没小啊!” “嗯?我来看看紬。” 御幸一也倒是一脸再自然不过的神色,他站在早乙女紬课桌旁,一手随手搭在桌面上,回头看向两个后辈,“这家伙今天病了啊。” “什、什么?经理病了吗!” “完全没发现吗?你们对同学毫不关心呢。” “诶?!不、不是……!” 泽村荣纯的眼睛又变成了紧张的猫眼,“是什么病?需要去医院吗!” 金丸信二:“……只是普通的感冒,你闭嘴吧!” 其实他不仅知道经理感冒了,甚至上课前还问候过早乙女同学,结果现在却要和那个泽村一起被前辈说…… 都是泽村的错! 而随着两个棒球部成员的发言(主要是泽村荣纯大喊出来的全名),教室里的同学后知后觉: “!!!” “棒球部的前辈?!” “御幸一也……不是我们学校那个超厉害的捕手吗?还上过杂志和电视的!” “和球场上差别好大!” “所以是特地来探望球队经理的吗?” “不,一般来说不会吧,而且称呼也不像。” “可是为什么早乙女会认识御幸前辈啊……” …… 讨论声不仅变大了,而且明明讨论的是御幸一也,最后大家的目光却集中到了一句话没说的早乙女紬身上。 早乙女紬:“……” 她抱怨:“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探病啊。” 御幸一也将前座吉川春乃的椅子转过来,面朝早乙女紬侧坐着,“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除了没有力气之外,就只有偶尔会打喷嚏,倒是没什么严重的症状……” “但是完全提不起精神吧?说话也拖拖拉拉,还头晕。” “……唔,预言家全说对了。” “这就是你的感冒症状啊,”御幸一也一脸不可思议,“难道你这几年完全没有感冒过?” 早乙女紬头上冒出问号:“不,这就是普通的感冒症状……” “但放在你身上就很明显啦。” “不能理解……” 话说到一半察觉到鼻子痒,早乙女紬立刻转头朝向无人处,脸紧紧埋在手臂里,以一种生怕传染给别人的姿势打了个喷嚏。 再转回头,她那双因为戴了口罩而特别引人注目的金绿色眼睛,就认真看向了对面的人。 此时班里的同学注意力又从他们身上移开了,早乙女紬说话时也感到轻松了许多。 “只是小感冒,很快就好……一也你探望完就可以走了。” 因为打喷嚏时的震动,早乙女紬头发有点乱了,她毫无知觉地又趴回去,闷着声音赶人,“如果被传染了就麻烦了。” “这种感冒不会传染啊。倒是你的头发——” 穿着夏季白衬衫灰西裤制服的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动了一下手臂,似乎想给对方理一理。 但手还没抬起来,就被脑子里的理智之弦锁住,“——头发,自己理一理。” 早乙女紬:“……” 她胡乱地拨了两下头发,反而将本来就不算柔顺的黑色中长发拨得更乱,“我是病人,你不能让我做这做那的。” “正因为是病人,所以得让你吃饭。” 随着话音一起落在早乙女紬桌子上的,是一个便利店塑料袋。 为了躲避看起来塞了不少东西的袋子,早乙女紬不得不坐起身,一脸懵地看着对方依次拿出加热的饭团、热茶、加了热汤的关东煮、小袋梅饼,还有一小包水果糖和一个苹果。 ……便利店还卖苹果的?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御幸一也指着苹果:“学校食堂买的。” “哦。” 早乙女紬抓起苹果,两手捧住,然后一脸茫然地看向对方。 “……发什么呆?吃饭。” 御幸一也点了点桌面,“已经病到神志不清了吗?要不下午的课也别上了,索性回去睡觉吧。” “……我没有!”早乙女紬取下口罩,先拿出饭团咬了一口,然后一边咀嚼一边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对方,“一也是怎么知道……” 知道她拒绝了吉川春乃的午餐邀约的? “吉川同学和我说的,”御幸一也呲牙一笑,“说紬又在撒娇,一起吃饭也不愿意,给她带午餐也不愿意,但看起来又实在可怜,她也没办法了什么的。” 早乙女紬:“!” 如果不是嘴里还有食物,她现在已经能反驳出一篇小文章了! “给,茶。” 及时递了热茶过去,御幸一也随口道,“也快要到合宿了,赶快好起来吧。” “哦……合宿是下周开始?” “嗯,到时候会很辛苦哦,因为两座球场都会留给正选们使用,强度有平时的两倍吧。” “唔,”说到合宿,早乙女紬想了想,“最后几天都是训练赛吧?和稻实安排在最后一天?” “没错。” “那……” “嗯,”御幸一也自然地接上她的话,“鸣也会来。” 早乙女紬:“……” 她一手饭团,一手热茶,举在原地沉默良久后说道:“我觉得鸣会闹的……说我背着他做了青道的经理之类的。” 御幸一也挑眉:“你没告诉他这件事?” “告诉是告诉了,但是……”早乙女紬犹豫了一下,看对方两眼,似乎想说什么,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说了,“总之,他自己应该会告诉你的吧,因为他就是那种性格嘛。” 御幸一也:“?” “嗯,”早乙女紬肯定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 而早乙女紬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 她几口吃光了饭团,又喝了半瓶茶,然后重新戴上口罩,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郑重道:“如果鸣闹起来,你要来帮我。”?? “诶?为什么是我?” 御幸一也说话的同时,还顺手接过了早乙女紬递过来的垃圾袋,打算待会直接扔掉,“而且你们两个明明一直有联系,结果关系不怎么样嘛。” “因为鸣会闹起来也有一也的份。” “嗯?当初让你做经理的人并不是我啊?” “……明明最开始就是因为你我才会来当棒球部的经理!” “哈哈!原来是这样,谢谢夸奖!” “不是夸你!” …… 不知道是因为热腾腾的午餐,还是因为和御幸一也的斗嘴,早乙女紬觉得身体恢复了许多,甚至产生了精力充沛、可以照常工作的错觉。 然而就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御幸一也提着垃圾起身离开之前,再次强调:“今天不能去参加部活,给我早点回家休息。” “……哦。” “垃圾我带走了,苹果记得吃。” “知道了。” 早乙女紬目送对方离开。御幸一也走到门口时又回了次头,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休息。 就像小时候替她睡前关灯,让她闭上眼睛时一样。 ……有点开心。看着对方离开的早乙女紬想。 虽然大家都关心她,她也感到温暖(以及有点生气),但这个人的关心是不同的。 有点像是刚刚吃的梅子饭团,米饭稍稍浸了寿司醋,梅干混合着咸甜酸,味道微妙而复杂。 而如果要仔细分辨早乙女紬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开心、感动,还是安心,就会像在扯一块永远扯不完的棉絮。 永远都能分离出不同的滋味,分离出的每一个不同的小块,又经由那些细细密密的丝线彼此联系在一起。 真是奇妙的心情……大概因为是幼驯染吧。早乙女紬在心里这么解释。 而且买的水果糖也是她喜欢的西瓜味——这就是(虽然吵过架但仍旧是)幼驯染的buff! 御幸·幼驯染·一也的身影已经消失,开心的早乙女紬看看时间,离下午的课还有十五分钟,于是打算休息一会儿。 然而在她收回视线时,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另一道视线。 是同班的长谷川伊织同学。 早乙女紬有些吃惊。 虽然是同一个班级,但早乙女紬大部分课余时间都贡献给了部活,实验课上又没有分在一组过,所以开学两个月了,她都没有和对方说过话。 只不过脸是认识的,偶尔碰到也会笑着打招呼。 而现在长谷川伊织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正用一种奇特的神情看着早乙女紬。 看起来没有恶意,但又说不清楚是不是善意…… 早乙女紬下意识笑着朝对方点点头,得到长谷川伊织同样的微笑点头。 既然笑了就没问题吧。 早乙女紬趴到桌子上闭上眼睛,将同学略微奇怪的表现跑到了脑后。 刚刚一也说得没错,早乙女紬想,合宿就要到了,她得赶快好起来才行。 等恢复了健康,才有精力完成经理的工作,也才有精力应对鸣…… 唉。 Episode 30 因为发现得及时,早乙女紬获得了足够的休息,感冒没有再加重,很快就痊愈了。 她完全恢复健康时,青道的夏季合宿甚至没有开始。 不过这并不代表生病的短短几天时间里,棒球部就一切风平浪静。 实际上,早乙女紬错过了好几个重要时刻。 比如说决定二军升一军人选的几场练习赛,尤其是最后对战黑土馆的那一场。 据说御幸一也尊敬的泷川克里斯前辈出战,和泽村荣纯组成投捕搭档,漂亮地解除了满垒无出局的危机。 泷川克里斯所在的球队,是御幸一也这位备受赞誉的天才捕手在中学时代唯一从未赢过的对手,他的技术和头脑(包括学习)都无可指摘。 如果不是泷川克里斯二年级时肩膀受伤,甚至严重到几乎要退部的地步,御幸一也恐怕也没办法在一年级夏天就成为正捕。 没能看到这样的人上场比赛,真是太遗憾了。 尤其是,泷川克里斯最终也没升上一军。 虽然在片冈铁心的请求下,他仍旧以经理的身份帮助管理和训练投手,也在比赛时以记录员的身份坐在选手席,但想要再看到他高中时代的比赛,却是机会渺茫到几近于无。 泷川克里斯的高中棒球,某种程度上还是结束了。 与之相连的另一件事,则是片冈监督在考量过训练赛的表现和未来球队的发展后,最终选择将泽村荣纯和小凑春市两个一年级提到了一军。 宣布一军人选的重要时刻,早乙女紬仍旧因为生病休息而完美错过。 即便之后从吉川春乃那里听到了非常详尽的描述,她也还是对此感到后悔不已。 “明明我只要早一天!早一天回到部里就可以了啊……” 早乙女紬下巴搭在课桌上,鼓起脸颊,“其实我昨天恢复得差不多了的……怎么会这样!” 吉川春乃试图安慰她:“其、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啦……你看,现在只是宣布了一军人选,还没有决定背号哦。背号关系到出场比赛的机会呢,还是这个更重要啦!” “说是这么说……” “而且接下来的合宿,正是我们可以为选手出力的时候呀!让我们在合宿时努力工作吧!” “呜……” 吉川春乃的话说得没错,早乙女紬打起精神,掏出日程本,检查了一遍合宿的安排。 顺带一提,她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挤出请伏黑惠吃饭的时间后,就把这件事推到了合宿后。 六月的第二个周末,青道地狱式合宿正式开始。 周末两天都是从早训练到晚。 正如御幸一也之前所说,因为AB两座球场都会留给一军,所以可以同时进行打击、守备、投捕、体能锻炼等训练内容。 对于一军的正式选手们来说,练习量翻了一倍。 但对于经理们来说,因为除一军外的选手们都转入辅助,所以她们可以不再做类似搬球捡球擦拭球棒这样的工作,而主要负责准备饮料和餐食。 可以说是更轻松了。 ……虽然要捏的饭团更多了,还在贵子前辈的指挥下,为选手们准备了不同口味的饭团。 比如说主将喜欢木鱼花,纯前辈喜欢芝士,小凑前辈喜欢鲔鱼沙拉,门田前辈喜欢鳕鱼子。 “前辈好厉害!竟然全都记得!”吉川春乃仰慕地感叹。 藤原贵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时间长了,自然就记得了,因为以前大家还会晚上加训,所以也得准备加餐……” “诶?加餐是由经理准备的吗?” 早乙女紬拿紫菜片的手停在半空,慌张地抬头,“对、对不起,我以为食堂会留出一部分,所以从来没有准备过……” “啊没有,现在是食堂准备的,不用担心。” 藤原贵子笑着摆摆手,“只不过以前食堂不提供加餐,所以需要经理来做。” “诶?” “嗯,因为在结城君和伊佐敷君他们这一代之前,棒球部是没有集体晚上加训的习惯的。” “……诶?” 现在青道棒球部的队员们把每天的“自由时间”当成“自主训练时间”,一起晚上加训的做法,历史还不算太长。 最开始是结城哲也。 明明是家住在学校附近的通学选手,却会在部活结束后,默默地一个人留下做挥棒练习。 然后伊佐敷纯、小凑亮介和增子透加入了进来。 再然后是丹波光一郎、宫内启介、坂井一郎、门田将明、楠木文哉…… 还有主动为队员们准备加餐饭团的藤原贵子。 “大家不是很有天赋的选手,一开始问题百出,体格也完全没有成型。” 藤原贵子露出了那种回忆已经克服了的、曾经如同登天一般的困难时的笑容,“所以只能加倍努力呢。” 不论是身体条件还是体能技术,如今作为钻石打线中坚力量的三年生,在刚入学时都是无可反驳的“歉收的一代”。 而没有天赋的人,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不会说谎的努力。 从对于青道这种名门来说可以算是“差劲”的新生,到让甲子园常连的稻实也忌惮的超一流打线,三年生们走过了艰辛又安静的、充满汗水的每一天。 挥棒。 守备。 体能。 很难说是否是因为最开始的那个人的斗志,影响了之后的选手。 因为无论是伊佐敷纯还是小凑亮介又或者增子透,他们对胜利和强大的渴望,并不会输给结城哲也。 然而当每一个拥有不屈的意志的人聚在一起,彼此呼应又彼此竞争时,才能发出像和弦一样、只有彼此共同存在才会响起的动听音乐。 青道棒球部不是从未有过晚上加训的选手。 但大家凝聚在一起,互相支撑和鼓励,作为一个队伍而一起加训,是从结城哲也这一代开始的。 “每天每天,每一次挥棒,一点一点地积累……” 藤原贵子一边合拢手掌,熟练又轻松地给饭团定型,一边微垂着眼睛温柔地说,“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大家。” “贵子前辈……” 不仅是两名一年级经理,二年级的梅本幸子和夏川唯也是第一次听到前辈们的经历。 四双眼睛都注视着她,闪着感动的水光。 “嗯?” 藤原贵子虽然内心也泛着涟漪,但不知是害羞还是严谨,收敛了笑容板着脸道,“为什么手都停下了?要认真工作哦。” “好、好的!贵子前辈!”x3 …… 虽然接下来就埋头捏饭团,并且致力于捏出世界上最美味的饭团给选手们应援,但早乙女紬依旧处于听到前辈们的故事后激动的余韵中。 吉川春乃也是一样。 两人一起抬着用保鲜膜封好的饭团,朝球场走去的路上,她小声和早乙女紬讨论:“现在的前辈们那么厉害,完全想象不到会漏接或者连续三振的模样呢。” “嗯,”早乙女紬同意,“能忍耐住枯燥乏味,日复一日地主动训练,这一点真的很让人仰慕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吉川春乃忽然问:“今年是最后的机会了,前辈们,能进甲子园的吧?” “……” 离球场越近,清脆的击球声和选手们的大喊声就越清晰。 早乙女紬又闻到了已经很熟悉的夏季训练场上,混合着灰尘、汗水,还有蓝色的天空和金色的阳光的气息。 “当然会啦!” 早乙女紬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好了,我们的前辈们绝对会去甲子园的!” …… 藤原贵子的话一点也没有夸张。 合宿训练时,早乙女紬作为经理,在场上亲眼见到了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罢工、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依靠坚韧无比的意志力说出“再来一球”的结城哲也。 拎着球棒、用不服输的态度大吼出声的伊佐敷纯。 同样精疲力尽,但用一贯的笑容和“乌嘎”表达“还没完呢”的小凑亮介和增子透…… 如果不是一直以来都以顽强的精神坚持着高强度的练习,他们是不会有这样的表现的。 这一点,看旁边累吐了的泽村荣纯和跑完直接躺平的降谷晓就知道了。 成宫鸣所在的稻实的确是挡在面前的一堵高墙,但青道有这样可靠的前辈们在。 所以今年一定能打败对手,站在甲子园的球场上。 ——早乙女紬对此深信不疑。 合宿的一个多星期,她记不清捏了多少个饭团,又冲了多少运动饮料。 不过她依旧抽出时间和多摩川征服者们一起夜跑了第二次,这次没有感冒也没有浑身酸疼,反倒获得了更好完成经理工作的充沛精力。 与此同时,在无数个计时跑垒练习、冲刺跑、负重跑步,以及各项棒球技术训练后,青道高中棒球部夏季合宿也以一种过于缓慢的速度,走到了最后的练习赛。 练习赛的最后一天,是青道、稻实、修北三支队伍的两两轮番战。 按日程安排,先是青道打稻实,然后是稻实对修北,再是青道对修北。 早乙女紬昨天就收到了成宫鸣的LINE消息,说他今天要出征青道,邀(yao)请(qiü)她到棒球部训练场来观赏他的英姿。 【成宫鸣】:好像青道球场离学校很近来着,你过来嘛过来嘛!实在不认识路我去接你! 【成宫鸣】:这次虽然不会和一也对上,但是我打算投上次和你说的变速球哦!我要惊掉一也和哲前辈他们的下巴wwwwww你也来给我看!! 【成宫鸣】:凶巴巴.gif 早乙女紬:“……” 果然,这家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棒球部的经理。 该怎么回复…… 【早乙女紬】:好,我一定会去的。 【早乙女紬】:微笑.jpg 六月的第三个周末,上午九点半。 稻实和青道的比赛,双方果然都没有派出主力队员。毕竟是甲子园门票的有力竞争对手,彼此都十分忌惮。 而两方队伍对上修北,应该都是由主力出战的。 早乙女紬为崛起的新星修北高校默哀一秒。 青道和稻实的比赛之后就是稻实对修北,现在比赛结束,青道一方得把选手席腾出来,给修北的选手。 至于现在大概在隔壁球场热身、包括成宫鸣在内的稻实主力球员,就直接使用稻实的选手席。 不得不说,比赛中没有见到对方,早乙女紬是略微松了口气的。 她有点期待成宫鸣发现真相的反应,但又不想闹出太大动静——遗憾的是,这两者并不能共存。 “鸣还没有发现你啊。” 御幸一也要等到第三场和修北的比赛才上场,此时他穿着青道白色的运动T恤,从早乙女紬手中拿过一个运动包,笑嘻嘻地说,“要不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呢?” “放弃吧,这样不会影响到鸣发挥的。” “哈哈,气一气那家伙也好啊,我可以把比赛制服借给你穿哦。” “谢谢,不用了。” 早乙女紬十动然拒,背着包往隔壁球场移动,“这样的话鸣真的会——” “哦!紬你来了啊!一也也在!”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熟悉的爽朗中带一丝微妙哑音的嗓音在早乙女紬背后响起,“我就说了容易找……” 话只说了一半,对方逐渐消音。 背对着对方的早乙女紬:不好! 果然,在她转身之前,背后的人就忽然炸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穿着青道的运动服?!” 西东京小王子·成宫鸣的怒喊响彻青道棒球部A球场,“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啊紬!!” ……? Episode 31 早乙女紬认识成宫鸣的经过很简单:御幸一也和成宫鸣因为比赛而认识,所以早乙女紬也认识了成宫鸣。 少棒时期,两人所在的球队的第一次比赛,天才捕手就直接把天才投手的制胜球敲出了一个二垒安打。 御幸一也于是成功引起了成宫鸣的注意。 赛后,因为始终对自得的制胜球被打中一事耿耿于怀,成宫鸣在双方队伍解散之后,忍不住找到御幸一也开口询问:“那一球你是猜中——” 与此同时:“一也,我们——” 之前在场边看比赛加应援的早乙女紬,也从看台前来和幼驯染汇合。 三人在三个方向站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彼此互相看看,沉默了一会儿后,原本只是不甘中混合着好奇的成宫鸣首先瞪大眼睛,不满地嚷起来:“啊你这家伙!来比赛还带着女朋友的吗?!”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 好在这不是两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御幸一也熟练地反驳:“怎么可能,是我隔壁家的朋友啦。” 然后早乙女紬在旁边配合地点头。 “哦……” 知道自己在有没有女朋友的事上没有输,成宫鸣就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对了,我之前是想问你打中的那一球来着!” “哈哈,我会回答自己敌人的问题吗?” “小气鬼,说一说有什么关系嘛!” “那不是特地帮你改正弱点了吗?” “是啊是啊,所以说一说嘛!” “……” ——可想而知,虽然早乙女紬因为御幸一也的缘故认识了成宫鸣,但论交情的话,还是在棒球能力和热情上势均力敌的御幸一也和成宫鸣的关系更好。 三人聚会的主题也通常是棒球,不是赛后聊天,就是出门看比赛,或者一起选购装备。 早乙女紬对棒球没有特别的热情,只是因为朋友在玩,所以才跟着一起。她多数时候是听他们讨论,接受他们的推荐,而不太主动参与。 要说真正和成宫鸣熟悉起来,其实是在和御幸一也吵架之后。 最开始吵完架,还是小学生的早乙女紬决定一辈子也不原谅御幸一也。 别说搭伙做饭了,她连话也不和对方说,也当然不会再一起出门去找成宫鸣。 而御幸一也大概也是生气的。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蒙混过去,而是选择了复制早乙女紬的做法,双方开始冷战。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早乙女紬定的时限是一辈子,御幸一也想的是一周……或者三天。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这次冷战持续的时间,不是一辈子也不是一周也不是三天,而是三年零三个月。 ——不过总之,在史无前例的激烈吵架之后的第二天,成宫鸣就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早乙女紬家。 “说好了一起看比赛录像的,为什么紬没有来?” 电话那头的小少年拉长声音抱怨了一句,“是生病了还是和一也吵架了啊?我看一也也怪怪的。” 早乙女紬:“……” 听到因为御幸一也而认识的朋友提到御幸一也,她一下不知如何反应。 在冬天暖气充足的客厅里,早乙女紬穿着绒毛拖鞋和青绿色格纹连衣裙,站在根据她的身高定制的电话柜前,感到昨天的愤怒和委屈已经变成了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寒冬冷意。 或者变成了萦绕在鼻端的、刚刚自己炸掉的厨房发出的糊味。 “……哦,”她干巴巴地说,“嗯,一也没和你说?” “他总共就没说几句话啊说什么说,”成宫鸣大叹一声,早乙女紬都能想到他抬着头,像大人一样闭着眼睛皱眉的样子,“所以是吵架了?新的一年才刚开始诶,你们两个不能成熟一点吗。” “这话轮得到鸣来说吗!” 早乙女紬回了一句,又怀着愧疚说,“不过是我失约了……对不起。” “噢,你知道错就好!” 成功鸣立刻恢复了那种被宠大但没被宠坏的小孩子特有的爽朗,“那你们什么时候和好啊?现在休赛期,正是练习的好时候哦!” “你和一也一起练习不就够了吗?还有少棒队的队友。” “少棒现在还在假期中啊,而且紬你也很重要的嘛!” 早乙女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感动:“鸣……” “因为紬的加油声真的很响亮诶,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我有一个狂热粉丝啦。”小少年理直气壮地补充。 早乙女紬:“……” 她不是!她没有!她为朋友们加油都这样的! “不过,你们不打算和好的话,”成宫鸣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语气兴奋起来,“那岂不是说,紬是我一个人的了?你不会再给一也加油了吧!会吗会吗?” “……不会。” “好耶!”成宫鸣欢呼,“我一个人的粉丝!” “……” 电话那头的话题变来变去,像草丛里蹦来蹦去的金色兔子一样让人抓不住,但看对方胡乱跑一通,又有种莫名让人心情变好的魔力。 早乙女紬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又说:“好,为了庆祝我有了爸爸妈妈姐姐和姐姐的男朋友以外的第一个专属粉丝,我要给你寄一个礼物!地址给我!” “诶?” “这样紬就每次都得来给我加油了!好期待下次和江户川少棒比赛哦,我要看到一也气到扭曲的脸卟卟卟——” 明明自己还脸圆圆的早乙女紬忍不住:“说真的……鸣,你也成熟一点吧。” “啊?小学生对着中学生说什么呢。我当然还是小孩子啊,而且新年刚开始就吵架的家伙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啦!快点告诉我地址——妈妈,请帮我拿纸和笔来~”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拖鞋快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靠近后,一个温柔好听的女声响起:“给,纸和笔。在和谁打电话呀?” “和紬!” “啊啦,这孩子今天没有来呢。在家里都好吗?帮妈妈问候紬酱一声新年好哦。” “知道啦,紬没问题的!” 金色头发的小少年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立刻转回到话筒,“好了,紬你可以说地址了!” …… 不知道是因为那一通电话,还是因为那句无心的“紬没问题的”,早乙女紬和成宫鸣的关系在那一天才越过作为桥梁的御幸一也,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成宫鸣寄过来的、那一大盒超级好吃的成宫妈妈手作羊羹的缘故。 而早乙女紬虽然不打算再去看御幸一也的比赛,但对于为成宫鸣应援却没有抵触。 他和少棒队的队友一起练习时,她也会努力为他加油。 只不过,等到休赛期结束、三月少棒比赛再开时,早乙女紬已经不得不跟着父母搬到了宫城。 成宫鸣想看到的御幸一也气到扭曲的脸,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不如说,现在气到变形的反而是他自己。 “紬!你给我解释清楚!” 青道高中棒球部A球场上,正在离场腾出选手席的青道选手、正在入场准备比赛的稻实选手,以及一直留在场上的修北选手,都被成宫鸣的怒吼吸引了目光。 ……甚至包括远处还没来得及离开的片冈监督。 “就读青道就算了,为什么加入了棒球部?!你背叛我了吗?!” 成宫鸣(竟然)自己背着运动包,身后燃着熊熊怒火,“转过来看着我——你们两个都是!为什么要瞒着我!叛徒,紬你这个叛徒!” 早乙女紬无奈地叹一口气,转身小声吐槽:“亏你能从背影认出来……” “因为只有你的头发这么不听话啊!” 成宫鸣一脸正义地说出了让包括早乙女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冒出问号的回答,然后火速回到之前的话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是让你来看我比赛,不是让你来当对手的棒球部经理的!” “啊?但是我在棒球部啊,”旁边被忽视良久的御幸一也装出一脸疑惑,“所以紬当然是我们的经理,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 成宫鸣一脸震惊,他快速在对面两人之间来回看了数次,“原来紬不是为了报复一也才来的……可是你们不是已经吵架分手了吗?!”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 “这种时候请不要用语义含糊的词。” 早乙女紬尽量保持镇定,“我们只是之前分开住了……等等怎么好像还是不对——我是说,是我搬家了。” “哦,我就是那个意思啊。” “……” 围观群众显然以为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听不清楚远处一脸八卦的修北选手们在讨论什么,但近处的青道选手们的窃窃私语却能听个大概: “什么?早乙女同学和稻实的ace是情侣?!” “但是早乙女同学出轨了?!” “出轨对象是御幸前辈?!” “这、那、这……这个,算不算我们赢了?”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行……” 而和成宫鸣一起的稻实选手们就朴实很多: “成宫被出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哈哈哈哈哈哈哈!!!” 早乙女紬:……你看看你在队伍里的地位啊鸣。 “我告诉你了的。” 深知和成宫鸣是不能讲道理,只能摆事实,早乙女紬干脆地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掏手机。 “啊?什么时候?完全没有!我一点都——” 金发蓝眼小王子的话被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机打断,“什么?LINE?” 摆到他面前的是早乙女紬和成宫鸣的LINE聊天界面。 早乙女紬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以一种快、但不至于看不清聊天记录的速度往上滑。 “你在做什么?难道是想说在LINE里和我说过?根本……呃……” 那根纤细的手指滑动片刻后停住了。 现在出现在成宫鸣面前的,是两个月前他发的视频,视频下面是一段长、但简单的文字: 【成宫鸣】:快看!!!我的变速球!!!!! (以下省略感叹号五行) 往上连着三个视频,则是不同角度拍摄的投变速球的成宫鸣——是的,不是成宫鸣投的变速球,而是投变速球的成宫鸣,因为视频取景中心都是(在成宫鸣的指导下从最帅的角度拍摄的)投手,而不是球的轨迹。 “……什么意思?是我发的啦。” 成宫鸣顿了一下,知道早乙女紬没有直接说,而是选择背对着青道方用手机提示,是为了保护他的秘密武器。 他有点高兴又有点得意地扬起下巴,“你直接说也行啦,反正待会我要给他们——” 早乙女紬用眼神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然后,手指再往上划了一小下,显示出三个变速球视频之前,早乙女紬发送给成宫鸣的信息: 【早乙女紬】:我决定要当青道棒球部的经理了! 成宫鸣:“……” 成宫鸣:“???” 成宫鸣:“!!!” 不、不可能! 他劈手夺过手机,像是要检查聊天记录是不是伪造似的,整张脸都快钻进屏幕里去了。 这么关键的信息,为什么他会没有注意到! 这不对劲! 而且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两个月……呃…… 一脸空白的成宫鸣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两个月前,正是他一心都扑在变速球上的时期。 刚练成时他都忍着没说,是等到熟练了之后才向朋友炫耀的。 所以忍不住有点激动。 所以,忽略了那条短短的文字信息…… 要、要怪他自己吗? 不!不对! 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应该连发三条,就像他那三个视频一样!怎么可以草草发一条信息,还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就略过去了呢?! 她是不是本来就不想让他知道啊! 同样“好心地”没有让早乙女紬知道御幸一也在青道的成宫鸣恼怒地想。 所以说到底还是早乙女紬不对! 从当青道的经理开始就不对! 他于是选择愤怒撒娇:“总之就是紬不好,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啊!现在除非你转到稻实来做我的经理,否则我不会原谅你啦!” Episode 32 说除非早乙女紬转学否则不会原谅她的西东京王子成宫鸣,在和修北的比赛中如愿以偿投出完美变速球、向场外观赛的青道选手们发出气势汹汹的挑战书后,就立马忘了这件事。 ……或许也有他无视禁令、擅自投变速球泄露了多余的情报,结果被国友监督降板,所以把怒火转向了监督的缘故。 “怎么样,现场看是不是更厉害!” 青道和修北的比赛安排在下午。中午午餐后,成宫鸣特地找到早乙女紬,得意洋洋地叉腰炫耀。 “的确很厉害……” 直球最高球速148km的左投,拥有精湛的指叉球和滑球作为武器,又学会了变速球,简直就是把配球策略像一座金山一样送到捕手面前、给捕手的领导力和控制欲超丰富发挥机会的全能ace。 这样厉害的成宫鸣,果不其然点燃了场边观赛的青道选手们的战意,早乙女紬心想。 感觉哲前辈和一也他们回去会训练得更起劲呢。 “是吧是吧!” 成宫鸣说完,瞬间又从开心切换到不开心,“但是你干嘛离得那么远!都说了让你留在选手席了啊,离近点冲击力更大的。” “因为我是青道的经理,不是鸣的经理。” 早乙女紬试图提醒。 “——而且你今天没有给我加油诶!” 成宫鸣顺畅无比但毫无逻辑地接上她的话,“再拿出点气势来啊我的专属粉丝!” 早乙女紬:“……” 场外金绿色的树荫下,一脸无语的少女看着志得意满的金发少年,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再强调一遍自己的归属。 “毕竟——” 成宫鸣拉长了声音。 早乙女紬看到他脸上那种笑嘻嘻的表情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因为少见而显得尤为严肃的认真神色,“今年进甲子园的,也会是我们稻实。” 早乙女紬:“!” “我们不会输给你的!”她不假思索地大声反驳,“有前辈们在,进甲子园的一定是青道!” “诶——是吗?” 成宫鸣虽然在笑,但比起笑意更像是挑衅。他的声音低下来,“所以紬选择站在一也那边,变成我的对手了吗?” “是站在青道这边!”早乙女紬纠正道,“站在我的队伍这一边!” “……哦?紬进入高中后,稍微变了一点?” 对方的语气又回到之前的轻松爽朗,早乙女紬一时没反应过来:“诶?”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啊,变得成熟一点了。” 在那双写满“这个人真没有自觉”的金绿色眼睛的注视下,他自然地补充,“明明以前是会承认站在一也那边的。” 早乙女紬一怔:“是这样吗?” “是啊是啊,因为你老是和一也在一起嘛,”成宫鸣恨铁不成钢似的闭眼摇头,“比起属于一个队伍,紬好像更觉得自己属于一也吧——虽然你也的确是没有加入过什么队伍就是了。” 早乙女紬:“……说真的,鸣你的国语有及格过吗?” “啊?说什么失礼的话呢,不及格不是要被监督念叨的吗!” 实际上国语成绩意外地好的成宫鸣十分坦荡,“不过这一点也不能怪紬吧,要怪就怪一也,他太抓着你不放了——” “好的到此为止,”早乙女紬阻止他,“词不达意就不用勉强。所以鸣到底想说什么?” “我哪有词不达意过!” 成宫鸣怒气冲冲喊了一句,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刚刚那是作为选手的发言,不过现在的话,是作为一个朋友说的——你没问题吗?” “你是指……” “就是以前和一也吵架的事啦,你们有说开吗?” 成宫鸣虽然是真心实意地担心朋友,但也挡不住他真心实意地幸灾乐祸,“那家伙其实对这件事超级在意的。你到宫城去之后,一开始连你的名字都不能提哦。” 早乙女紬:“……” “还说什么因为联系不上,就把你留在他那里的东西都捐给慈善会了什么的。” 说完又小声嘀咕一句,“一也说假话像说真话,说真话像说假话,我也猜不到他到底捐没捐。” 早乙女紬:“……” “所以,”成宫鸣看着早乙女紬的眼睛问,“紬没问题吗?” 早乙女紬……早乙女紬也不知道。 自从和御幸一也重逢以来,因为对方好像完全忘了以前的争吵,她也不想这件事影响现在两人的关系(也不想输),所以彼此一直默契地闭口不提。 现在被成宫鸣再次当面提出来,得知了御幸一也当时的反应…… 该怎么说呢,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 她垂眼看着脚下的绿草:“现在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以前一也那么讨厌我吗?” 东西捐给需要的人她没有意见,但讨厌她到连名字都不想听到? 虽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掉的人是她没错,但对方当时也很过分啊…… “哈?”成宫鸣不敢置信地瞪着早乙女紬,“你才是国语不及格吧紬?这是哪门子讨厌啊?明明就是——” 他的话说了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又猛地打住。 早乙女紬疑惑地抬头,看到的就是成宫鸣故作深沉的脸:“果然……一开始不告诉你一也在青道是对的。” 早乙女紬:“?为什么——” “因为,”成宫鸣理所当然道,“告诉你了,你就不会来青道了吧?” “……是呀,”早乙女紬露出迷惘的神情,“如果一开始知道一也在青道,我就去稻实了呀。” 成宫鸣:“……诶?” 他呆滞片刻:“诶?!!” 对方震惊的模样实在太有意思,早乙女紬忍不住“噗”一声笑了:“骗你的啦,如果知道一也在青道,那我就去枭谷了。” 毕竟稻实还是离得有点远,表舅不会放心的。 就是有点儿对不住贤二郎。 【白布贤二郎:谢谢,真的不用。】 “……” 成宫鸣噘着嘴看了她一会儿,“总之,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啦,不过既然彼此在意就应该直接说清楚,故意避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坏……所以呢,你们现在和好了?”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早乙女紬被问到了,她犹豫了一下,“一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所以大概是……就这样过去了?” 成宫鸣:“……” “我就知道!受不了你们两个!” 他正了正帽子,又绕绕肩膀,然后瞪了早乙女紬一眼。 早乙女紬被瞪得莫名其妙。 成宫鸣大声道:“反正已经问候过了,我不管你们啦,接下来我的时间都属于甲子园!” 早乙女紬非常认真:“是青道的甲子园。” “哈哈,等你们打到决赛再说吧!”成宫鸣笑了一声,“好诶,趁比赛没开始我也去练习!”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训练场走去,棒球钉鞋踩在草地上,发出干净的窸窣声。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没有回头:“紬,这次是说真的——” 少年的语气是平静的严肃,郑重地转头,“以后少跟一也混在一起吧,你都被他的迟钝传染了啊!” 说完“哼!”了一声,也不管一脸茫然站在原地的早乙女紬,大踏步去训练了。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迟钝? 她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 这不就和说成宫鸣敏感一样,除了胡说八道以外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吗! 那家伙明明就超级敏锐,是那种能猜到对方投捕的配球、还能通过场上调配轻易发现对方监督意图的超高校级捕手! 对了,上次他甚至比早乙女紬本人更早发现了她在感冒,也是他看出了她因为父母的事而在经理工作上分心,甚至还是他隔着电话都知道她在不高兴地撇嘴……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御幸一也离“迟钝”这两个字更远的人吗? 没有了吧! 早乙女紬默默反驳完了成宫鸣的话,得出结论:鸣有点傻。 如果成宫鸣知道了这个结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决定就让这个秘密藏在她心里,谁也不告诉。 唉,如果鸣在球场上也傻一点,青道进甲子园是不是就更有保障啊…… …… 暂且不论异想天开的早乙女紬。 成宫鸣回到稻实这边,找到捕手原田雅功,请他帮忙接球。 原田雅功立刻拒绝:“青道的比赛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开始,你给我认真看。” “诶——?但这个时间至少可以再投十球啊。” “不行。” “而且今天的首发是丹波桑吧?等到降谷出场再看也不迟的!” “不行。” “雅前辈——” “鸣,”有一张不好惹的国字脸的原田雅功,体格比成宫鸣健壮几倍,双手抱胸的气势也就沉稳上几倍,“你和青道的经理是什么关系?上次的变速球视频,是发给那孩子看的吗?” “嗯,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成宫鸣思索道,“我知道雅前辈在担心什么,但没关系的,就算紬是青道的经理,也不会把我的信息泄露给他们队,”说着捂嘴笑,“虽然她会很难受就是了,卟卟卟~” 原田雅功无情道:“是啊,因为你自己主动就会泄露。” “雅前辈不也认同我的嘛!” 成宫鸣不满,“而且上午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就算我说没关系,紬也没有直接把变速球的事说出来啊。她虽然人又傻又迟钝,但在这种事情上有分寸的,放心吧。” “……说自己的朋友又傻又迟钝,真亏她能忍得了你。” “啊?因为紬就是这样啊,为了朋友加油可以在场边把嗓子都喊哑,对自己的心情和别人的心情又毫无察觉——” 成宫鸣开心地为两个朋友哀叹,“真不知道紬和一也会变成什么样诶……” 原田雅功:“……鸣。” “嗯?” “你不是其中一个吗?” “什么意思……不是!刚刚不是说了吗,紬是我的朋友!雅前辈你在假装误会了什么?!” “……没什么。” “不!雅前辈你就是故意的吧!” “……看比赛了。” “还远远不到时候呢——!” “……” …… 作为稻实的队长、捕手兼四棒,原田雅功不仅要负责成宫鸣这个自大傲气还挑食的ace,还要关照队伍的整体情况。 而不论是配球还是战术,都要建立在对对手的了解上,因此他非常重视青道主力出战的对修北比赛。 青道拥有一支由结城哲也坐镇的钻石打线,之前稍显弱气的ace丹波光一郎最近也有了不少成长,可以说青道的整体实力都有了长进。 这支队伍,今年也是稻实前往甲子园的路上一道不可小觑的障碍。 应该谨慎对待。 下午比赛开始后,原田雅功站在场外观赛区,一边专心看比赛,一边还得提醒成宫鸣不要轻视丹波光一郎。 ——不过,这都是在那场意外发生之前了。 Episode 33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 不仅派上了主力,而且由ace先发的青道,在前六局拿到了十二分。 与此同时,修北高校没有一分入账,比分十二比零。 青道的气氛也因为ace丹波光一郎的改变而有了改善。 入学时甚至不敢看着对方眼睛说话的丹波光一郎,在经历过受伤、被打崩、因为心理原因而自溃输掉比赛等等困难后,终于在最后一个夏天正式开始之前,成为了能直视着监督的眼睛、说出“为了成为真正的ace”这种话的值得信赖的投手。 他表现出来的作为ace的意志力和进取心,不仅激励了同为投手的两名一年级后辈,也让一直隐隐担忧投手状态的其他人安心不少。 三年生开起了丹波光一郎丢分和剃头的玩笑,那边仓持洋一甚至有功夫注意到御幸一也换了一副打击手套。 “之前就换了啊,和桐荫打练习赛的时候。” 打击手套从黑色换成白色,这么明显的事被观察力过人的仓持洋一发现,御幸一也丝毫不感到奇怪。 他奇怪的反而是对方怎么好像今天才发现,“紬送的,怎么样,白色也不错吧?” “桐荫的时候不都担心泽村和降谷去了吗!” 仓持洋一先怒答了一句,然后才吃惊地凑到对方身边小声道,“为什么经理要送你手套?你们这是什么进展啊!” “嗯?说什么进展……”御幸一也一边脱下手套,一边拿起捕手头盔,“就是普通的赔礼啊。而且我们需要有进展吗?从小就认识了好不好。” “你这家伙……” 仓持洋一有点生气,又有点心情复杂,勉强把后半句“到底是迟钝还是气人”咽了下去。 等到对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言外之意,戴上捕手头盔,拎着捕手面罩,走到前面去看投手的打席后,仓持洋一就觉得火更大了。 而意外,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球场上,被稻实和青道的主力队伍连番打击的修北投手,心理防线几乎崩溃,注意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涣散。 他挥臂时没能控制好姿势。 六月正午的太阳将所有人都压榨出一身汗,那颗用木头填充了内芯的硬式棒球从投手手中脱出时,因沾染了汗液而打滑,偏离了预定的轨道,以100km以上的时速击中了站在打席上的丹波光一郎。 场边的早乙女紬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变得冰凉。 高速硬式棒球打在身上不仅仅是疼这么简单。 球速够快的话,球可以将路过的飞鸟击得粉碎。 而这样危险的触身球,却直接击中了丹波光一郎的面部。 从早乙女紬的角度,看不清楚球具体击中了脸部的哪个部位,很有可能是下颚。 但一声闷响之后,他甚至没有踉跄的动作,像是直接失去了意识一样从空中倒了下去。 整个球场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陷入了死寂,片冈监督第一个朝倒地的丹波光一郎冲了过去。 场外观赛的人议论纷纷: “不太妙吧……那种倒地姿势。” “直接击中了脸部……” “这下青道危险了啊……” 选手席的人都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高岛礼急忙喊道:“太田部长,把车开过来!” “担架!快把担架拿过来!” “老实待着别动!” 早乙女紬和经理们一起站在场边,吉川春乃像感到害怕一样,紧紧和她挤在一起。 从人□□错的间隙中,她看到了地上有一滩红色。 …… 在这种情况下,比赛自然无法继续。 西东京夏季大会开赛之前的青道合宿,就以丹波光一郎被担架抬上车、送往医院作为结束。 丹波光一郎的受伤影响了在场的三支队伍。 修北的投手脸色死白,一言不发地跟着监督鞠躬道歉,然后被队友推上了回校的巴士。 稻实的国友监督真心为丹波光一郎可惜,也为不能和完备状态的青道在球场上较量而感到遗憾。 但在这种时候,作为宿敌的稻实不论说什么都是给青道施加压力,所以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声,就带领队伍离开了。 甚至成宫鸣也没有和包括御幸一也和早乙女紬在内的任何青道选手打招呼。 不过早乙女紬收到了他的LINE信息: 【成宫鸣】:真遗憾啊紬 【成宫鸣】:总之,月末见吧 她以为成宫鸣说的是七月末的夏季大会决赛,于是把这当成了一种激励。 【早乙女紬】:嗯,月末见 但丹波光一郎受伤,影响最大的当然还是青道。 最终检查结果,丹波光一郎颌骨开裂,但没有骨折,也没有影响到大脑。 只不过预选赛近在眼前,球队的ace却注定要缺席。 夏季大会抽签日当天,东京忽然下了一场黑压压的大雨。 片冈监督将棒球部所有成员召集到室内训练场,亲自宣布了这个消息。 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片刻。 一张张神情严峻的面孔下,思绪像此刻嘈杂的雨声一样纷乱不安。 大家既担忧丹波光一郎的身体状况,也担心本就投手阵容不足的球队失去了此刻最强的投手,在今年夏天到底能走多远。 在这人心动摇的时刻,片冈监督做出了将ace背号交给丹波光一郎的决定。 “这是我身为监督的意见,绝对不是凭个人感情所作出的决定。” 他没有隐瞒自己内心的动摇和犹豫,但又像是给队员们做出榜样似的,表现出了稳定的意志和专业的态度。 片冈监督坦诚而稳妥地决定了ace背号、安排了川上宪史和一年级投手出赛、让三年级作为前辈和主心骨支援后辈,然后—— “拜托各位了。” 相信自己的队员。 仿佛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一般,队员们那一声“是!”前所未有地响亮。 站在一旁的五名经理也受到了感染。她们彼此交换视线,相互鼓励微笑。 “我们也要更努力才行!”藤原贵子小声说。 其余四人轻声回答:“是!” …… 片冈监督的会议至少暂时稳定了队伍,队员们的士气和团结心也得到了提振。 现在要看的,就是队员们的行动了。 会议结束后,泷川克里斯叫上御幸一也,要给刚入学两个月的两名一年级投手特训。 毕竟他们都是严重缺乏棒球知识的菜鸟,恐怕连基本的补位都不清楚,这样在比赛中是派不上用场的。 “……说得也是。” 御幸一也点头同意。 “那晚餐之后我们来拟定一个计划,确定两个一年级的训练内容,还有川上……嗯?怎么了?” 泷川克里斯注意到御幸一也侧脸看了一眼别的方向,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经理们?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 御幸一也在尊敬的泷川克里斯面前总是比较稳重,也相对不太会用嘻嘻哈哈蒙混人,“虽然有点担心……但是之后再问也没关系。” 泷川克里斯顿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知情者似的笑容。 “原来如此,是早乙女经理吗?” “诶?” “没关系,我们约的不是晚餐后吗?”微笑的泷川克里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计分本,不急不缓地在上面写着什么,“我也要先思考一下,你可以先去做自己的事。” “呃……” 御幸一也不太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抱歉啊克里斯前辈,那家伙父母不在身边,又孤身一人回的东京,所以总让人放心不下……” “回”东京吗? 泷川克里斯顿了一下,理解地点点头,又在本子上写了起来:“这样的话,的确是令人担心。” 御幸一也:有点在意克里斯前辈写的什么……算了,先去找紬。 “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 御幸一也的身影转过弯消失后,室内训练场里就剩下了泷川克里斯和两名一年级投手三人。 前辈们(主要是克里斯前辈)说话时,两个后辈全程都乖乖保持安静。 随着对话从投手特训转到御幸一也和同年级的经理身上,两人的表情也从=△= =△=变成了=_= =口=。 等到对话结束,一脸震惊的泽村荣纯忍不住小声问降谷晓:“御、御幸前辈和经理原来早就认识吗?!” “嗯,”降谷晓态度自然,“之前御幸前辈不是去你们班探望过经理同学吗?我听说的。” “是这样没错,但那不是普通的队友爱吗?!” “哦,但是经理同学是直呼御幸前辈名字的。” “诶?!” “你没发现吗?” “没、没有……谁会注意到这么细啊!” “……” “……喂降谷!不准你一脸‘我赢了’的笑!!” “……” “也不准发光!!” “……” 两名同年级的投手(单方面)嚷嚷起来、泷川克里斯面上微笑,心里叹了一声“笨蛋”。 与此同时,御幸一也也找到了早乙女紬。 她大概是和其他经理道了别,准备到食堂后的经理更衣室换衣服回家。 但眼下,还穿着运动服的黑发少女站在中庭的屋檐下,抬头愣愣看着不断滑落的雨珠,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果然,御幸一也想,她在烦恼着什么。 是被昨天那一球吓到了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没有带伞?” 他走过去,语气轻松道,“部里有伞可以拿哦,你拜托我的话我就告诉你在哪里。” 对方转过头来看他,眨眨眼,停顿了一下才说:“……一也。” 好像还得花时间认出他的脸似的。御幸一也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而且他发现对方没有反驳“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到底是被什么困扰着啊…… 御幸一也像是自己也遇上了麻烦事一样心情沉重——虽然他也的确心情轻松不起来就是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开口? Episode 34 雨串在不知停歇地往下落。 御幸一也走到早乙女紬身边,那双金绿色的眼睛澄澈又干净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明来意。 明明年长一岁、在幼驯染关系中也处于主导地位的少年,此时却不太自在地发现自己心跳渐渐加快,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双手也感到了些微汗意。 可恶,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御幸一也的理智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然而身体的反应不由他控制。 这家伙真的比小时候棘手多了。 小时候的早乙女紬像一块剔透的水晶,安分地躺在他手心里。 他能在对方反应之前,就知道自己说什么话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对方又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但现在的早乙女紬却让人难以捉摸。 明明他还是对她很熟悉,知道她喜欢的糖果口味,能分辨她细微的身体状况,甚至连小动作也了如指掌。 然而对于这份熟悉,现在的御幸一也没有自信。 他猜对了吗? 她真的是那样想的吗? 她之后打算怎么做? 比起猜测对手监督的战术,或者是引导出投手的状态,回答这些问题要难上一百倍。 虽然至今为止好像都答对了,但他总感觉一个把握不好,这个家伙就会像三年前一样,一言不发地就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饶了他吧。 御幸一也面上保持平常和镇定,脖子后侧却好像浸出了细汗、接着被带着雨水湿气的风吹过,感到又热又冷。 “昨天丹波桑的触身球之后,你就一直不太对劲啊,”他想来想去,还是直接问,“是在担心吗?” “诶?”对方怔了一下,又垂下头,“哦……” 对,这家伙现在还有话不跟他说了。 御幸一也瞥她一眼:“如果是担心丹波前辈的话,刚才监督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尽力给其他队员们支援。” 所以不要太忧心,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继续保持就可以了——他在心里补充。 金绿色眼睛的少女抬起头来。 “其实我在想……” 她说到一半,又犹豫着截断了。 “什么?话别说到一半啊喂……” “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才会只说一半嘛,”早乙女紬苦恼地皱起眉,“一也呢?其实比起我,一也才是会更不安的那个吧?” “啊?你在说什么呢。” “因为一也是捕手啊,”早乙女紬似乎是为了看清楚他的表情,而稍稍侧过身面对着他,“对球队的感情也更深吧。” 御幸一也:“……” 话说得没错,但是,“其实最受影响的是三年级的前辈啊。”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虽然这么说不好听,但我的确没有前辈们那么消沉,现在比起担心丹波桑,我更关注的是接下来的比赛。毕竟只有比赛赢了,丹波桑才有机会回归不是吗?” 如果在丹波桑归队之前就倒在了预选赛上,那才是真的结束了前辈和球队的夏天。 御幸一也一边说,一边开小差想果然如成宫鸣所说,这家伙的头发是一种和她柔弱的外表不太符合的“不听话”的触感。 发丝像细而韧的线,调皮地从手掌中滑开。 和她那种不紧紧抓住就会溜走的特质倒是很符……他以前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少年短暂地走了下神,很快又说:“所以倒不如说,正因为要做的事堆积如山,有了清晰的目标和规划,反而不会感到不安了。” “……是一也会说的话。” 乖乖任他揉头发的少女吐槽,“好冷酷哦。” 御幸一也的脖颈后侧一下又出汗了。 “喂!别随便说这种话,我会当真的……” “唔,这句话就有人情味多了。” “……” 他这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反过来被对方抓在了手掌心里。 因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在听到“冷酷”时的确心里一跳,听到“人情味”时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看起来足够成熟的少年微鼓了脸颊,脸上露出不甘心的神情,像一只抗拒人类亲近、却猝不及防叫人从头顺到尾又挠了下巴、甚至还下意识愉快喵出声的狸花猫。 一眼扫到他不同寻常的神色,黑发少女头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狸花——不是——御幸一也打量了她一会儿,放在对方头上的手突然泄愤似的猛搓了一通。 果不其然被对方恼怒地打开。 他反而哈哈笑起来,问道:“紬呢?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早乙女紬迟疑了一下:“我在想……我能为丹波前辈做点什么。” “哈?” 御幸一也露出了真实的惊讶表情,甚至为了确认对方没开玩笑,弯腰凑过去看对方的神情,“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丹波桑现在在医院,你就算去探望也是增加负担啦——” “我没有这么打算!” 少女转头瞪了他一眼。 离得太近了,御幸一也僵了一下,兀自生气的早乙女紬毫无察觉地嘀咕,“但我也有能做的事……” 她垂着眼睫,遮住眼底的迷茫。 “……你能做的事,就是一如既往地完成经理的工作吧。” 御幸一也看了一眼逐渐变小的雨势,“还有不要淋雨,不要再感冒,不要过于担心,也不要让人担心。” “……一连串的‘不要’好烦人哦。” “都说了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是是,知道啦。” 虽然似乎还是没有把真正的烦恼说出来,但让御幸一也松了口气的是,早乙女紬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明朗了些许。 他看到对方探头观察了一下,雨已经小到撑伞就足够的地步。 “我要回家啦。” 少女朝他笑了笑。 “嗯,等等——你的伞呢?” “放在食堂了。” “那一起走吧。” “哦……” “因为怕你走丢嘛。” “不要乱讲!我什么时候走丢过!” “哦你忘了吗?那次去便民超市买菜……” “三年前的事不要拿出来现在说啦……” …… 虽然没能问到具体烦恼的缘由,但确认了早乙女紬状态还算不错,御幸一也就放心了不少。 正如之前对克里斯前辈所说,他主要是因为对方的父母不在身边,监督又忙于工作,再加上毕竟是幼驯染的情谊,所以才稍微关注了一下。 至于早乙女紬有事瞒着他,他当然理解。 他又不是控制狂。 一点也不生气。 也没有在介意的。 紬当然应该有自己的隐私。 ……反正这家伙就是棘手,他已经充分了解了。 御幸一也保持笑容,送早乙女紬到了食堂。 等她换好衣服之后两人道别,就面无表情地回了宿舍。 暂且不提仓持洋一在宿舍见到板着脸的御幸一也如何大惊失色。 离开青心寮后,撑着伞慢慢走回家的早乙女紬,一路都在思考没能告诉幼驯染的烦恼。 她在想——可以许愿吗? 可以许愿让丹波前辈的伤在预选赛开始之前就痊愈吗? 毕竟向许愿机请求让他人的病痛痊愈,这种事早乙女紬不是没有做过。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她突然得知小时候一起玩的表弟幸村精市,因为急性神经根炎而住院了。 实际上幸村精市在二年级时就已经入院治疗,但早乙女紬搬到宫城后,和神奈川的表弟很少联系,所以过了大半年才知晓。 幸村精市作为网球选手,因为出色的战绩和压倒性的实力,而被人称作“神之子”。 然而病情严重的神之子,却被医生断言这辈子都不能再打网球了。 早乙女紬既震惊又伤心,还为没能更早得知表弟的病而感到愧疚,因此当时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向许愿机许愿表弟能尽快好起来。 “咔哒”。 许愿机同意了。 然后几天后就收到了表弟恢复健康的消息。 有了之前成功的先例,现在遇到丹波光一郎受伤,会想到许愿机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早乙女紬本来不该犹豫的。 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认,虽然努力将之抛在脑后,伏黑惠曾经说过的话却始终存在在脑海里。 ——“唔……伏黑君的意思,是我应该先了解超能力的好处吗?” ——“好处——以及坏处。” 他所说的坏处……是指什么呢? 早乙女紬当时想到的只是会不会对周围的人造成危险。 而在伏黑惠温和地否认了——至少否认了现在的危险后,她认为这就足够了。 结果现在,在应该再次使用许愿机帮助重视的人时,她却有了迟疑。 是因为害怕再次许愿,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吗? 不,不是的,早乙女紬扪心自问。 她害怕的,是会伤害到自己。 她害怕伏黑惠所说的“坏处”里,包括对于身为“主人”的自己的坏处。 ……什么啊。 说到底,她根本就没有当时的自己以为的那样无私勇敢。 就算有着超能力,她也只不过是个胆小又自私的普通人而已。 早乙女紬对自己感到失望和羞耻。 像这种自私的想法,她又怎么可能和御幸一也倾诉? 她根本就无法承受对方哪怕一句温和的批评或者不满。 走在灰色雨幕中的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穿着浅口黑色制服鞋,白色长袜上稍稍沾了些细碎的雨珠,好在雨水没有浸入鞋内,家也近在眼前。 越过红色的雨伞边缘,早乙女紬抬头茫然地看向自己居住的白色塔楼公寓。 因为坚持选择留在普通人的世界,遇到这样的事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完全无法和身边的人商量。 身为咒术师的伏黑惠或许是一个选择。 他看起来态度并不热情,但其实为人热心,如果她问的话,对方是会回答的。 只不过……她不信任他。 这种羞于启齿的私心,早乙女紬无法对不信任的伏黑惠开口。 她举着伞站在楼下发了一会儿呆,偶有行人匆匆走过,似乎并没注意到、也不关心她。 直到雨又开始越下越大,少女才回过神似的刷卡进门。 将沾满雨水的伞妥善收好,搭乘电梯到二十五楼,拿出钥匙打开门后,早乙女紬并没有第一时间整理书包或者准备晚餐。 她将书包扔在玄关,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嘟嘟”两声之后,对面接起来。 “哦,是紬啊。” 听筒里的是一个熟悉又信赖的声音,“有一阵没联系了吧?怎么样,东京的新生活?” “灵幻老师……” 早乙女紬像是为了从对方那里汲取勇气似的,两手握着手机,轻声说,“我可以请求您的帮助吗?” Episode 35 灵幻新隆,是隔壁mob君的师匠,也是他初中时代打工的灵幻相谈所的……呃,所长? 虽然是完全没有超能力的“自称灵能者”,但在早乙女紬的心目中,灵幻老师是一个头脑聪明、温柔善良、值得信赖的可靠成年人。 她之所以会和mob君成为朋友,也是因为搬到调味市后受到各种因素(包括吵架了还没和好的幼驯染)的困扰,阴差阳错之下走进了灵幻相谈所,结果正好遇上在那里打工的邻居家的影山茂夫的缘故。 帮助她度过了最初的困难、也教会了mob君和自己的超能力相处的灵幻新隆,是她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想到可以商量的人。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滑轮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对方似乎站了起来。 早乙女紬尽量简单地把遇上的困难说了一遍。 队伍重要战力受伤缺赛。 伏黑惠的劝告。 还有她自己的私心。 “我该怎么办呢?灵幻老师……” “——不用许愿。” 灵幻新隆平静笃定地说出了答案,“不用许愿哦,紬。” 早乙女紬:“……” 几乎是在听到答案的瞬间,少女就立刻松了口气,然后又因为自己下意识的自私反应,感到了压在脖子上的、更沉重的愧疚。 “所以我就说紬的超能力比mob的还要麻烦啊。” 身处调味市的灵幻新隆无奈叹了一声,他站在窗户边,拨开百叶窗看一眼外边的阳光,“虽说你之前许愿都没支付什么代价,但也很有可能只是我们没意识到,或者延迟支付吧?毕竟世界上哪有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好事啊。” “嗯……” “所以超能力存在隐患,不用许愿。就这样简单。” “……” 东京六月下旬的气温已经和凉爽毫无关系,即便外边下着暴烈的大雨,也不过给室内增添几分带着湿气的闷热而已。 立于玄关的早乙女紬额上生出一层薄汗,她手指点在墙上,慢慢地、一点点蹲下来。 “可是,我也有可能不用支付代价。” 少女轻声说,“只要我勇敢一点,只要我不那么自私,那么不论是丹波前辈还是球队……” 就都能渡过难关。 “喂,你别把代价都想在自己身上啊……” 灵幻新隆轻松地抱怨道,“如果要付出代价的是别人呢?比如说——呃,棒球有什么来着,投手……捕手?——哦对,如果代价是捕手受伤呢?从结果来说没什么两样吧,而且这样捕手不是很无辜嘛。” “……” 没有听到早乙女紬的回答,灵幻新隆不由得在心里“嘶”了一声。 看起来这个问题在她那里很严重啊。 他之前试图用那种“理解不了这种小事怎么会让你困扰”的语气,尽力化解事情的严重性,结果并不成功吗…… “紬,在不知道具体代价的前提下许愿,就是拿所有人在赌。” 靠谱的成年人换上了认真的态度,“在我看来,这种时候你不许愿才是勇敢和无私的,因为其中的愧疚感需要你自己背负。愧疚是很沉重的哦,不要小看这一点哦。” “……嗯。” 哇……哭了。 从对方的鼻音里察觉到端倪,灵幻新隆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但声音依旧沉稳。 此时恰好在灵幻相谈所打工的芹泽克也端着冰饮进门,灵幻新隆连忙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疯狂比自己手中的电话,比口型:“つ、む、ぎ。” “!” 芹泽克也瞪大眼睛,配合地捂着嘴,蹑手蹑脚地指挥着托盘落到办公桌上,冰块甚至没有一丝晃动。 然后他乖乖靠墙蹲下,完全没有出门避嫌的意思。 灵幻新隆:“……” 算了,也行吧。 “而且紬也不要把自己看成圣人嘛,所有人都有保护自己的义务啊。一切都是为了大家什么的,那种人都是装模作样骗人的哦——你想想曾经的小酒窝。” 旁边原本隐身的绿色恶灵“噗”一声冒出来:“喂!” “哦,你要自己和紬现身说法吗?” 灵幻新隆把手机伸过去。 小酒窝先冲他怒喊:“谁现身说法啊!本大爷一开始就没说是为了什么大家吧!只不过是刚好能让别人微笑而已……微笑有什么不好吗!而且过去多久了别再提那些伤心事不好吗!” 然后才对电话里说,“咳,那个,紬……我是不知道你在愧疚什么啦,要是本大爷有那种能力,现在早就变成世界的教主了吧……要我帮忙许愿治疗也可以啊,首先要变成我的信众,然后给我上供。唔上供内容嘛就是虔诚,然后根据虔诚度给信众排序,只有等级高的信众才——” “——你听到了吧,”灵幻新隆果断收回手机,“和小酒窝比,你已经算是超级大好人了啊。” 小酒窝:“喂!别擅自把电话塞过来然后不等人家说完又抽走啊——!” “噗……哈哈。” 电话里传来了少女忍俊不禁的笑声。 灵幻相谈所里的两位成年男性人类和一位成年(?)男性恶灵都松了口气。 “你理解了就太好了。” 灵幻新隆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说真的,有时候我挺担心紬在东京会不会被人骗……还是之前和你说的,任何情况下,都要记得首先许愿自己平安啊。” “嗯……” 那头的早乙女紬吸了吸鼻子,在灵幻新隆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的时候,又听到对方问,“灵幻老师,我是不是,还是应该学习一下超能力的使用办法比较好呢……” 完了。 这个问题更要命。 灵幻新隆和另外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正经回答她。 “唔……因为紬也是高中生了嘛,所以可以把事情说得稍微清楚一点。” 实际上比谁都温柔的欺诈师摸了摸后脖颈,“能学会理解和运用自己的超能力,当然算是一件好事啦,既能掌控和规避超能力的风险,又能在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果然——” “——但是,紬,”灵幻新隆严肃地打断对方,“掌控了超能力的你真的只会带来好处吗?越是使用超能力,你的特殊之处就越会曝光。将来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可以许愿,所有人都来央求你,你该怎么办?答应所有人的愿望吗?那如果有两个人的愿望是希望杀死对方呢?” “……” “当然这种时候你肯定两个人都不会答应,但要是有人用亲友威胁你,让你许下糟糕的愿望呢?或者有人欺骗你,故意让你做坏事呢?——啊这个时候就需要小酒窝出场了。小酒窝,来,给紬表演一下什么叫欺骗她做坏事……” 小酒窝:“喂!!” “所以不一定哦,紬,不一定。” 灵幻新隆像是要把话印到对方心里去似的,一字一字清楚地说,“就算只是为他人考虑,你对于超能力的深入探究也未必会带来好的结果。而且当你真的可以心想事成的时候,就是掌握了超出规则的能力,会离现实世界越来越远……” 他顿了一下,“也会离现实里的人越来越远的。” 早乙女紬:“……” “不过说到底我也说不好怎么做才是最好啦,毕竟我并不理解你的超能力……但从逻辑上来说,这些都是很有可能的哦。” 电话里安静了数秒,灵幻新隆耐心等待着,直到对方认真说:“……我知道了,灵幻老师。谢谢您,我不会许愿的,也暂时不打算去探究许愿的超能力。” “嗯,这样就好!” 灵幻新隆故作轻松道,“反正你一直以来不也是没有许愿,在踏实生活着嘛,像之前那样就好啦!” “嗯!” 电话那头少女的语气似乎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变得轻快了些许,“那么我先去做饭了,老师再见。” “哦哦好,去吧,再见。” 挂上电话后,灵幻新隆甩了把汗:“呼……” “这孩子没问题吧?感觉一直被超能力困扰着啊。” 小酒窝皱着眉,幻化出双手交叉抱胸,“说起来,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心想事成的超能力吗?有茂夫这样的超能力者已经够可怕了,要是紬许愿就能达到目的的话,那岂不是只要她想,就立刻能变成下一个茂夫?”他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亮,“等等,那紬许愿的话,也能让我变成茂夫……!” “别说这种就算能做到你也不愿意做的事啊。” 灵幻新隆摆摆手,端起桌上的冰饮喝了一大口,“紬的情况的确是怎么都不太好办,深究也不好不深究也不好,还不如暂时保持现在的平衡……可恶,要是哪里有信得过的专业人士能帮上忙就好了!” 在一人一恶灵抓耳挠腮的时候,蹲在墙角的芹泽克也颤巍巍举手:“那个……” “诶你怎么还蹲着啊芹泽,放轻松点,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告诉别人紬的秘密啦。” 灵幻新隆一脸温和地说,“因为这是职业道德嘛,你当然不会违背啦。” “是、是的!” 对于自己的“社会人”身份非常在意的芹泽克也“啪”地立正。 “那么,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就是那个‘专业人士’……” “哦哦,你有人选?” 芹泽克也不好意思地摸头:“其实是之前对方把名片硬塞过来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名片,先是下意识单手递过去,然后忽然想起“职场准则一百条”,立刻又惊慌地恭恭敬敬弯腰,双手伸过去:“课长,请、请!” “别随便给我安排职位啊……” 灵幻新隆吐槽了一句,带着怀疑的神色接过名片,“五条悟,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看起来有点可疑……唔?背面还有字?” 把那张正面正经的名片翻过来一看,背后用黑色水笔大大咧咧地写着: 和紬有关的事情随时联系我哟~wink(五角星.jpg) 灵幻新隆:“……” 芹泽克也:“?” 小酒窝:“啊!是那个!” 其余两人都朝飞舞在空中的恶灵看去,后知后觉终于想起来东京咒术高专是什么的小酒窝大惊道:“就是那个专门祓除诅咒的恶魔组织!是我们的死对头啊灵幻!危险,紬危险了诶!!” 灵幻新隆:“……是你危险,而紬安全了吧。” 小酒窝:“!” 灵幻新隆快速扇动名片,思索道:“既然有了小酒窝的保证,那是不是联系试试看?” 小酒窝:“喂……” “好!这就来打电话试试!” 小酒窝:“喂!!!” Episode 36 在和灵幻新隆的电话中,早乙女紬说她放弃了许愿的想法,也不打算再深究自己的超能力。 这不算是在说谎,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下定了决心才这样做。 真正的原因很简单,是拖延。 她隐约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脆弱的冰面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任何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是让她脱离危险的救命稻草,也有可能是让她跌落深渊的致命一击。 早乙女紬没有勇气迈出任何一步。 她宁愿就这样站在临界点,假装永远都不会有被迫面对的那一天。 而与此同时,出于没有必要但难以克服的愧疚感,她在经理工作上反倒更加努力。 以前部活结束就坦荡回家,现在则常常会留到选手的饭后(或者饭前)自主训练时间,帮他们抛球、整理器具之类。 “别太勉强自己啊。” 没想到今天也依旧在部活结束后见到了早乙女紬,一身在球场上滚出的泥灰混汗的御幸一也本来打算去洗澡,见状忍不住绕了个路,拉住人提醒道,“我之前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里啊?” 早乙女紬正要去给练习挥棒的小凑春市抛球,闻言奇怪道:“不是一也让我做好经理工作的嘛。” “真会狡辩,我没有让你做过头吧。” “现在也没有过头,我只是稍微久留一点点。” “你的一点点就是留到九点吗?回家还要写宿题,要做饭吃饭洗澡,还得抽时间去夜跑,根本忙不过来不是吗。” “胡说,我明明都安排得很好,很顺利的!好了小凑同学,我们……啊,已经走了。” 小凑春市在御幸一也不怎么高兴地拉住人时,就颇有眼色地离开了。 早乙女紬愣了愣,转头瞪向戴着运动眼镜的少年:“一也到底想做什么嘛!” “我想让你早点回去休息。” “我——” “啊,早乙女同学。” 泷川克里斯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后。 他自从成为了球队经理兼职半个教练,手上就总有一块计分本,此时也不例外,“正好,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吗?” 那边御幸一也还抓着早乙女紬的手臂,似乎想直接把人拉回公寓。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眉头皱起:“克里斯前辈,这家伙已经在部里待了太长时间了……” “嗯,不是现在。” 泷川克里斯稍微让开一步,露出身后显然努力训练了一天的两名一年级投手,“为了赶上夏季大会,泽村和降谷最近一直在做投手特训,但可惜的是,只是在技术和体能有进步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出席大会——” 泽村荣纯:“克里斯前辈?!” “——因为期末考试快到了。” 降谷晓:“!!” 泷川克里斯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看向早乙女紬:“就是这样,如果补考太多(泽村荣纯:是以补考为前提在说吗?!),也是会赶不上比赛的,因为监督在这个方面要求很严格。所以我想,早乙女同学能不能帮忙给这两个人补习呢?” “嗯,我倒是没问题……” 早乙女紬顿了一下,稍稍偏头看向两个一脸受了打击的同级生,“降谷君和泽村君没有问题吗?” “嗯?”泷川克里斯笑容不改,“为什么他们会有问题?” “这个……我以前也给同学补习过……” 早乙女紬疑惑地回忆道,“但是好像最后大家都是哭着说谢谢……?” 泷川克里斯:“?” 泽村荣纯:“?” 降谷晓:“?” “噗——哈哈哈,克、克里斯前辈,紬没办法给这两个笨蛋补习啦!” 明显知道内情的御幸一也在一旁捧腹笑出眼泪,“这家伙从小学时起,就是那种‘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为什么你会记不住’,然后还要道歉‘是我欠考虑,要不我们从一年级开始梳理’的魔鬼啊哈哈哈哈哈!” 早乙女紬:“……” 她板着脸,一拳揍向御幸一也腹部,被对方轻巧包住拳头。 “……所以说,呃……” 御幸一也抿了一下嘴。 刚才下意识就出手抓住对方,结果没有隔着衣物,直接接触到纤细柔软的、属于少女的手时,他才发觉不对。 明明是细滑温暖的触感,但偏偏像握了一个刺球,蛰得他整条手臂都麻麻的。 少年一下笑不出来了,只能尽量一边自然地松开手掌,一边接上之前的话。 “就是说……笨蛋是跟不上她的思路的啦。” “别直接说别人是笨蛋!” 泽村荣纯本来也不想被经理补习,但现在他被激起了好胜心,“我们当然能跟上的!对吧降谷!” 降谷晓“嘭”地一声打开气场:“对、对的!” “你们有这样的决心,那就再好不过,”泷川克里斯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朝早乙女紬点点头,“至于时间,就定在午休,这样可以吗?” 早乙女紬:“啊,当然可以……” 泽村荣纯:“一言为定!经理,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 另外一个待补习生却愣了一下,他一脸天然呆的正气凛然,转头问旁边的御幸一也:“御幸前辈,可以请经理帮忙补习吗?” “?干嘛问我啦……” “因为,御幸前辈不会不高兴吗?” 少年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这家伙现在赶紧回去准备补习内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不是这个……” 降谷晓还想解释,然而被询问对象已经自顾自说着“好了,洗澡洗澡”,转身就走。 “……意思。” 他还是顽强地说完了最后两个字,一脸茫然地看向同样不明所以的经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降谷晓想起来还缺一道程序,于是弯腰低头:“……请多指教。” “哦、哦,请多指教……” …… 早乙女紬于是得到了一个新任务。 为了规划好补习时间和顺序,她先拿走了泽村荣纯和降谷晓的作业本,翻阅他们各个科目掌握知识的水平。 然后惊喜地发现,需要补足的内容并不多。 “只需要拿到及格分数的话,其实努力背诵就可以了!” 早乙女紬把补习对象的作业本摊开,将自己总结后的错题重点列出来,又把考试范围的知识点放到旁边,指给同为补习监督的金丸信二和小凑春市看。 顺带一提,根据泷川克里斯的说法,之所以安排三位补习监督,是为了不让某一位监督生太多气。 三人平分一下会好很多。 “古代文和英文重点在于汉字和单词,语法虽然也要记,但基本没有多少。数学就是记公式和题型,唔,生物和历史就更不用说了,剩下的现代文可能需要学一学阅读,但只需要及格的话……” 因为她负责白天在学校时的补习,金丸信二和小凑春市负责晚上的监督,所以第二天晨练结束时,三人一起凑在青心寮的食堂研究了一下。 “噢!早乙女同学很细心嘛。” 金丸信二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眼,原本轻松的表情逐渐沉重,“就是,这些内容是不是有点多……” 坐在他旁边的小凑春市也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毕竟只需要及格就可以了……” “诶,这样会多吗?”早乙女紬愣了一下,“我留出了缓冲的分数来着。” 小凑春市:“嗯,多了。” 金丸信二:“他们记不住的。” 早乙女紬:“好的……说起来泽村君就算了,降谷君到底是怎么通过一般入试考进来的呀……” 小凑、金丸:“就是说啊……” 最终是在三人通力合作之下,以背诵为主要目标,给两位重要的一年级投手定了下补习计划。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从当天午休就开始。 早乙女紬和泽村荣纯同班,所以由隔壁班的降谷晓移动。 午休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学习,早乙女紬讲解知识点的时候,对面两人就疯狂往嘴里塞饭。 “因为主语是被看见的猫,所以动词应该变成被动形态——” 早乙女紬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两人的表情,然后就收获两双无辜又茫然的豆豆眼。 “……” 她咳了一声,“要不我们从什么是主语开始——” 等、等等!不对! 昨天这个办法是被嘲笑了的! 不能用这种教学方法! 早乙女紬在原地呆了大约十秒,想到一个好点子,“被动语态呢……就是在动词前加上一个be,然后把动词变成过去分词。被看见就是be seen,被建造就是be built。比如说,”她微笑着举了一个例子,“被打中就是be hit。” “!!” 对面的两人纷纷警觉。 “被动语态里的be会根据主语的词性而变化,一颗球被击中就是a ball is hit,两颗的话就是two balls are hit。假设现在已经是九局下,降谷君想起八局下被打中的球,因为是过去发生的事,那么一颗球的话就是a ball was hit,两颗就是two balls were hit……” 泽村荣纯:“哈哈哈哈哈!” “然后呢,为了保持心态稳定,降谷君又想起了五局下时泽村君被打出去的球。为了和八局下被打出去的球区分开,降谷君决定用现在完成时来描述,所以一颗球的话是a ball has been hit,两颗的话是two balls have been hit……” 降谷晓:“……噗。” “比赛结束之后,因为降谷君和泽村君的表现,一也和克里斯前辈决定给你们开反省会。他们提到被打出去的球时,强调了是已经过去的比赛里发生的事,所以用了过去完成时,那么一颗球是a ball had been hit,四颗是four balls had been hit——所以had是不变的哦。” 早乙女紬微笑不变,“那么,现在这样……理解了吗?” 魔、魔鬼补习! 泽村荣纯、降谷晓瞬间乖巧:“理、理解了……” Episode 37 事实证明,用棒球来刺激学习是很有效的。 至少在背诵知识点上效率很高。 早乙女紬开心地把这一发现分享给其他两位补习监督,然后在三位监督齐心协力的敦促下,两名一年级投手的成绩很快就有了长进。 尤其体现在随堂测验的分数上。 “金丸!你看我的成绩,全部及格了啊!” 泽村荣纯抓着手上的试卷,热泪盈眶地塞给金丸信二。 金丸信二嫌弃地别开头,泽村荣纯于是转身又塞到早乙女紬面前,“经理!看我的成绩!谢谢你!呜呜呜——” “只是随堂测验而已,别掉以轻心啊!” 金丸信二“啧”了一声,“也别给早乙女同学造成困扰!” 早乙女紬很高兴:“随堂测验通过了,期末考试也会更有信心呢!不知道降谷君——” 正说着,隔壁班的降谷晓道一声“失礼”走了进来,手上也同样拿着几张试卷。 他身后跟着面带微笑、一身轻松的小凑春市。 看样子情况不错? “怎么样,降谷!”泽村荣纯紧张地问,“你的随堂测验!” “全部通过了。” 降谷晓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不管是比平时更加轻快的语气,还是背后飘着的柔光和小花,都表明他现在心情愉悦。 “诶?!可恶……这种安心又不甘心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降谷晓直接把试卷放在泽村荣纯的试卷上面(泽村荣纯:“喂!”),朝早乙女紬道谢:“多亏了你,早乙女同学,谢谢。” 早乙女紬:“!” 不仅是她,在这段时间的补习中,和早乙女紬稍微熟悉起来的金丸信二和小凑春市也:“!” 三人都是一副“没想到”的表情。 降谷晓能好好叫她的名字了! 之前明明都是叫“经理”的! “啊……嗯,不用客气啦。” 早乙女紬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过两天就是期末考试,请加油哦,当然泽村君也是。” “好的!”x2 课间只有十分钟,能轻松面对考试的三人鼓励了即将奔赴期末战场的两名投手,又随口聊了几句训练情况,就打算各自回去准备下一节课。 早乙女紬的班级下节是实验课,需要移动到另一间教室。 她正弯腰从书包里拿课本,就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 “早乙女同学,那个……请问你放学后有空吗?” …… 另一边,二年B班教室。 御幸一也的座位旁边照例长着一个仓持洋一,两人正在心情不错地聊夏季大会第一轮的对手校。 在监督和三年级前辈们的表现带领下,丹波光一郎受伤的影响,已经从“失去了队内最强的投手”过渡到了“一定要用胜利等到ace归队”。 某种程度上化险为夷,将打击士气的坏事转变成了增加团队凝聚力的……呃,坏事。 “米门高中,ace是左投吧,这次大概也是ace先发?” “嗯,但是也不能排除别的投手上场,克里斯前辈收集的资料里……” “噢噢,那个三年级投手啊……” 说了没几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站在了班级门口。 对方站在门外,向同班的一个女孩子请教:“那个,请问,御幸前辈……” “诶谁?御幸……啊,御幸同学吗?在那边哦。” “谢谢……” 稍稍弯了腰道谢,然后完全没有进入高年级教室的紧张的降谷晓,一脸自然地朝御幸一也的座位走了过来。 “降谷……!” 仓持洋一比御幸一也本人还惊讶,“你这个家伙,怎么会突然到二年级这边来!” “啊,仓持前辈。” 降谷晓打了招呼之后,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觉得有件事应该告诉御幸前辈……” “嗯?什么事?” 御幸一也闻言露出个有些恶劣的笑,“终于因为受不了魔鬼补习,打算放弃学习直接补考吗?” “不,这次随堂测验我全部及格了……不过不是来说这件事的。” “了不起嘛,”御幸一也随口夸了一句,“那么,到底是什么事?” “是早乙女同学。” 降谷晓似乎思考了片刻,然后确认了之后点点头,“嗯,早乙女同学放学后,要和隔壁班的同学去温室了。” 御幸一也:“……” 仓持洋一:“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御幸一也原本的笑容不自觉变成了面无表情,反光的镜片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背后的模样。 仓持洋一则一脸震惊,比本该关心的人还要激动:“怎么回事!难道是要告白吗?!降谷你快点详细说说!” 降谷晓于是乖巧又努力地、尽力详细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早乙女同学在这里(画一个圈); 似乎是A班的不知道名字的男同学在这里(再画一个圈)。 A同学问早乙女同学:“早乙女同学,请问放学后你有时间吗?”(画个气泡框) 早乙女同学回答说:“因为有部活,所以没有太多时间。请问有什么事吗?”(再画个气泡框) A同学又说:“嗯,有点话想和你说。可以的话,能在放学后到温室来吗?不会很久的。”(气泡框again) 早乙女同学答应了:“哦,好的。”(最后一个气泡框) “……就是这样。” 降谷晓最后总结。 御幸一也:“……” 仓持洋一头上冒出一个青筋:“这不根本就是棒读,完全没有把语气演出来吗?!这样压根没办法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降谷,细节、细节!” “啊……” 降谷晓在原地呆怔了片刻,重新拿起笔,试图按照前辈的要求补充细节,“那么,早乙女同学站在这里,穿着夏季制服,白色短衬衫——” “谁要这种细节啊!” 仓持洋一露出恶役脸,“表情!语气!告诉我他们说话的时候是什么动作!是迟疑还是高兴?两个人离得近吗?经理有脸红吗——” “——算了吧仓持,”仍旧看不清表情的御幸一也忽然打断他,“别为难天然呆了。” “什么……我和是为了谁问的啊!” “啊?那种事谁知道啊。”御幸一也拉长声调,用一贯的语气抱怨。 仓持洋一:“喂,你再装……” “还有降谷,”戴眼镜的家伙又转向无辜的好心人,“干嘛特地跑过来说这种事?没有别的事好打发时间了吗?” “诶?”天然呆一脸真诚的疑惑,“因为御幸前辈很在意——” “谁在意了!!” 破功了一秒的御幸一也顿了一下,又瞬间捏出一个似假还真的疑惑表情,“虽然紬是我的幼驯染,但我也没必要知道她的所有事啦。” “哎?”降谷晓呆呆问,“真的吗?” “真、的!” 御幸一也无比笃定地回答,“嘛,特地来告诉我一声还是谢谢你了。” “哦……” “好了,赶紧回去吧。就算随堂测验通过了,也不代表期末考试就没问题啊,不如说要是期末考试挂了才更惨吧,哈哈!” “……不会挂的!” “最好是这样啦。” 打发走基本上信了、并且因为期末考试而气场全开的降谷晓,御幸一也和仓持洋一两人沉默了片刻。 “喂,御幸……” “我不会去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喂!” 仓持洋一一掌拍在课桌上,“承认自己在意就那么可怕吗!” “……” “……” “……算了,我不管你了。” 上课音乐响起,仓持洋一摆摆手往外走。 他虽然试图表现得冷酷绝情一点,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递了个台阶,“你不是经理的幼驯染吗?她孤身一人在东京念书,现在遇上不熟的人告白,去看一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去看幼驯染被告白,当然——不是理所当然的。 往外走着的仓持洋一在心里回答。 不过去看看在意的人被别人告白,那就另当别论了。 …… “……你这不是还是过来了嘛。” 放学后,偷偷摸到温室外的仓持洋一拿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人,“真别扭啊你这家伙。” 还穿着制服的御幸一也不为所动:“不是你求我过来的吗?” “哈?都到这里了——” “嘘!”御幸一也打断他,“小声点,紬过来了!” 仓持洋一:“……” 可恶!好想打人! 那边穿着制服、背着书包的早乙女紬从学校的方向走过来,从表情看倒是没有什么兴奋或者期待,不如说反倒是疑惑偏多。 “真迟钝啊这家伙……” 御幸一也小声嘀咕。 旁边的仓持洋一看了他一眼:你有资格这么说吗? 青道高中的玻璃温室设立在校园的西南角,和同样在西南方向的青心寮和棒球部训练场倒是离得不远。 里边生长着各色绿意茵茵、或高或矮的植物,平时由园艺部的同学打理。 因为现在是夏季,温室内需要降温,四周的通风窗都打开着,所以不会因为空间密闭而隔音。 麻烦的反而是高高低低密集排布的植物,将温室里的人影遮挡得影影绰绰,难以分辨。 “切,是不是应该躲在温室里面比较好啊……” “里面哪里有地方躲啊,”御幸一也反驳了一句,接着道,“不过按照紬的个性,如果是陌生人的话……嚯,看吧。” 虽然按时赴约,但早乙女紬几乎是在迈进门的瞬间就停住了脚步,离等候在温室里的人有五米远。 从躲藏在温室外灌木丛后的两人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她的侧影。 御幸一也轻笑一声:“果然。” 仓持洋一:……越来越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你好?” 站在门口的早乙女紬出声道,“我是早乙女紬……” “啊,早乙女同学!” 温室里那个身影动了,嗓音温和清爽,单听声音的话毫无疑问是一个池面。 他似乎往早乙女紬的方向走了几步,但很快又克制住,“你愿意过来,真的很感谢……” “不用客气,呃……” “啊啊抱歉,竟然没有自我介绍!” 隔着玻璃和植物们舒展的叶片,温室外的两人也能见到对方慌张弯了腰,“我叫一之濑飒太,是A班的学生!” 然后像是要一鼓作气似的,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等早乙女紬客气地打声招呼,对方就直接刷地一下腰弯成九十度,一口气大声道: “我、我喜欢你!早乙女同学,请你和我交往!” 御幸一也:“!” 仓持洋一:“!” 早乙女紬:“?” Episode 38 是这样的。 早乙女紬对自己的定位是:超能力少女。 虽然最近发现自己并没有作为超能力少女的无私和勇气,本质还是一个普通人,但只要有超能力许愿机在,短时间内这个定位就还不会那么轻易就垮塌。 而一个超能力者该如何面对周围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呢?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极少遇到超能力者同伴的缘故(除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读同一间幼稚园的伏黑惠),早乙女紬对此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参考样本,有且仅有一个—— 隔壁的mob君。 作为超能力者的mob君是什么样的呢? 比起超能力更想要肌肉。 想要受异性欢迎。 填志愿苦手。 不需要用超能力也能好好生活——不如说,没有超能力,生活反而会更好。 自己的超能力就时灵时不灵,所以早乙女紬对于mob君的生活状态既熟悉又钦佩,也顺理成章地在遇到需要解释的事时,会用mob君的经历当做参照对象。 比如说,被人告白。 当然,早乙女紬在遇到mob君之前也曾经被人告白过,但她每次的第一反应都是——为什么? 倒不是她认为自己没有值得喜欢的优点,而是因为告白的人她都不怎么熟悉。 比如说班上的同学,明明彼此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座位也永远隔着三人以上,却能大声地说出“喜欢你”。 或者是某位隔壁班的同学,她只是在大扫除扔垃圾的时候遇到了对方,还算脸熟的两人客气地聊了两句,结果就在三天后收到了情书。 更离谱的是一位前辈,早乙女紬对对方的长相或者名字毫无印象,但这却丝毫不能阻挡前辈一脸高傲地传达“做我女朋友”的要求。 为什么? 他们可以喜欢上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吗? 从早乙女紬自己的角度来说,她喜欢的——包括但不限于赤苇京治、mob君、片冈铁心、吉川春乃,甚至是认真关心她的降谷晓——都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熟悉的人。 了解一个人之后才能喜欢吧? 那些前来告白的同学们,是不是对于喜欢这种心情太过轻浮了呢? 早乙女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她一边拒绝了对方的告白,一边还在心里思考对方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 毕竟她也不是小蕾那样的校园偶像……不,即便是向小蕾那样超可爱的校园偶像告白的流水线男生,也依旧没有认真地把喜欢当成重要的事吧? 他们好奇妙哦。 ——这是早乙女紬经过深思后得出的结论。 不过前段时间,这些奇妙的告白又有了新的解释。 因为如果参考一下同为超能力者的mob君上次被人告白的缘由的话,那么来自几乎是陌生人的告白都有了完美的动因呢。 获得了新知识(?)的早乙女紬,思绪重新回到眼前的一之濑飒太身上。 面对同样完全不熟的少年,她一边说着:“是这样吗——” 一边点了点头。 从躲藏着的两人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被告白的人立刻答应了似的。 “!” 埋伏的灌木丛中于是刷地站起一个人。 “喂!”旁边仓持洋一连忙扯住他的衣服,“等等,冷静!” 难道是要冲过去阻止吗?完全不像这家伙会做的事啊! 然而事实上御幸一也只是站了起来而已。 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右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握了起来。 好在那边早乙女紬语气温和地继续说:“——是惩罚游戏吗?” 没错,上次mob君被人告白,就是因为惩罚游戏。 这是个没有想过的新方向,但又好有道理哦。 “……诶?” 听到早乙女紬的猜测,之前以为她点头答应了,正一脸惊喜的一之濑飒太又瞬间原地宕机。 温室外的两人也愣在原地:“???” 早乙女紬有点苦恼,但看起来又没有生气。 她虽然脸还是朝向对方的,却像是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呃,准备离开似的侧过身:“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做这种事比较好吧?就算要告白,也请直接向和你一起玩惩罚游戏的同学告白吧。” “早、早乙女同学……?” 有一头浅棕色卷发的少年终于反应过来她误会了,连忙道,“等、等等,这不是惩罚游戏!” “嗯?” “我是真心的!” 他忍不住激动地提高了声调,满脸通红地走近早乙女紬,“是真心喜欢早乙女同学的!” 早乙女紬有点惊讶:“是这样吗?擅自猜测对不起……” “不不!完全没有关系的!” 一之濑飒太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那么,为什么呢?” 一之濑飒太一愣:“诶?” 早乙女紬一脸求知地看着他:“既然不是惩罚游戏,那是因为别的理由吗?” “理、理由……”一之濑飒太想了一下,握紧双拳道,“我是因为看到早乙女同学在棒球部努力的样子,所以、所以才喜欢上你的!” “唔……” 少年的告白没能取得预料的效果,早乙女紬握拳抵着下巴,认真沉吟道,“这样就更没有说服力了吧,前辈们也好,春乃也好,都要比我努力啊,更别说其他队员了。” 她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而且如果因为一个人努力才喜欢上对方,那一之濑同学应该会喜欢——” 泽村荣纯,那个每天都训练到最后一个的人。 说实话,她也喜欢每天都很认真努力的泽村同学,这个理由非常可以理解。 一之濑飒太:“诶?” 他看起来比早乙女紬还疑惑,因为无法理解她的思路而陷入迷茫,“早乙女同学的意思是……” “唔,很抱歉,我似乎没有办法认同一之濑同学喜欢我的理由。” 早乙女紬坦诚道,“因为我在一之濑同学所说的事情上并不突出,而且我们连话都没有说过,不是吗?” “虽、虽然如此……” 一之濑飒太张了张口又闭上,在早乙女紬礼貌耐心的等待中,一句解释的话也想不出来。 ……早乙女同学,原来是这样的性格吗?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句话。 “啊想不到理由也没有关系的。” 早乙女紬后知后觉到自己没能管住好奇心,她连忙说,“是我太较真了,抱歉。” “不,没关系的……” 一之濑飒太有点紧张地摆摆手,他怔了一下,又笑着咬了下嘴唇,“能和早乙女同学……” ——能和早乙女同学说上这么多话,他已经足够高兴了。 大概是不好意思,少年把后半截话又吞了回去。 对面的早乙女紬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继续的意思,她又不准备再追问理由,于是站正身体,认真鞠了一躬,打算结束这场告白。 “谢谢一之濑同学,但因为我对一之濑同学没有特殊的感情,所以不能和你交往。” 一之濑飒太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诶……?” “那么,我还有部活,就先告辞了。” 她以一种柔和的态度快速而直接拒绝了对方,然后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只剩下三人沉默地留在原地。 一之濑飒太:“……” 御幸一也:“……” 仓持洋一:“……” 愣愣站在温室里的一之濑飒太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蹲下身,将头埋到了膝盖上。 至于肩膀有没有抖动,从灌木丛这边就看不清楚了,不过躲藏的两人还是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 …… 出于某种诡异的同情,御幸一也和仓持洋一从悄无声息地灌木丛中走出来,一边轻拍身上沾着的草叶,一边选择了一条最不会打扰温室里的人的道路,朝青心寮走去。 “喂喂……” 路上仓持洋一小声对御幸一也说,“经理是这种性格吗?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那家伙看起来都有点可怜了诶。” “是吗?” 御幸一也一脸自然,“不喜欢对方的话,不直接拒绝才过分吧。” “不是说拒绝啦,”仓持洋一试图表达清楚,“但是一般人会在这时候问别人喜欢自己的理由吗?这不是在怀疑对方的心意吗?” 御幸一也神色不动,觉得理所当然:“理由是评估对方心意的重要因素吧,说不清理由才可疑呢。” “……?” 仓持洋一的表情闻言一下裂开。 这个人在说什么可怕的话?心意是可以用“理由”这种理智的东西来评估的吗! 而且这种话从面前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怎么说呢,没有自觉到让人火大。 仓持洋一脸上的震惊逐渐变成“看你不爽”:“……那你呢?” “哈?” 听到这个问句,御幸一也侧头疑问地看向对方,他发出了一个单音,好像因为过于疑惑以至于感到荒谬好笑。 “那你呢?”仓持洋一平板着声音道,“你又是出于什么理由——” 对方的话顿了一下。 御幸一也以为他接下来要说“出于什么理由来侦查经理被人告白”,于是在零点零一秒的时间里,迅速想好了好几个答案: 因为紬是我的幼驯染。 因为她傻乎乎的,怕她被人骗。 因为你提了建议所以我采纳了而已。 虽然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提前想到的答案,但每一个都没有错。 他真心认为这都是自己行动的理由。 然而仓持洋一接着说:“你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在以为经理答应了告白的时候,突然站起来了?” 御幸一也:“……” 这是个没有预料到的问题,那些很有道理的答案一下卡在了少年的喉咙里。 对哦……为什么? 内心长久以来自己忽视的、用厚厚的洁白羽毛堆盖起来的区域,被一阵彩色的轻风吹动,露出了小小的、琉璃般绚烂的一角。 当时他在想什么? “不准答应”? “别被骗了”? “快点反悔”? 又或许只是一句简单的,“真的吗?” 这样的想法,是能用“幼驯染”或者“紬傻得让人担心”来解释的吗?好像可以,但又不够贴切。 御幸一也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找一个更精准、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唔……是那个吧。” 摸着下巴沉思的少年边思考边说,“是因为紬对我来说,是一个特殊的人啊。” 完全没想到的仓持洋一:“!!!” 等、等等,这个人是忽然开窍—— “因为她从小就是我·的·投手嘛,”御幸一也找到了完美的理由,得意地呲牙一笑,“是和我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投手啊,忽然跟别人跑了,我当然会很困扰的。” 仓持洋一:“……” 他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 早乙女同学是经理。 据说这两人三年没见了。 这两个月来,经理一次也没有投过球—— 一、次、也、没、有。 什么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投手啊? 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全无逻辑破烂漏风的理由的? 已经离谱到突破了火大的界限,好笑得让他觉得可怜了诶…… 呵。 Episode 39 在早乙女紬干脆果断地拒绝了一之濑飒太之后,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御幸一也,甚至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的仓持洋一,都以为这次突然的告白事件就这样圆满结束了。 除去耽误了一点点部活时间之外,对惯常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不,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至少当天的长打练习时,御幸一也顺利地击出了两支全垒打。 场上做后勤的非正式队员纷纷表示惊讶:“噢,御幸今天干劲很足啊。” 对面认认真真给他投球的川上宪史则苦笑着擦了把汗。 “投得不错哦,阿宪!” 御幸一也呼出一口气,手上的球棒转了两圈,笑着朝同级的侧投手扬声道,“球很有力,路线也压得很低!” “那还不是被你敲出了全垒打,而且还是两回……” 川上宪史维持着礼貌的尴尬笑容,抽着嘴角小声念道。 和御幸一也隔着一张球网,同样练习长打的仓持洋一毫不客气地大喊:“别管他,阿宪!这家伙只不过今天突然心情好而已,不会一直都有这种状态的!” 川上宪史:“……不,那个,我们好歹是队友……” 御幸一也:“哈哈,这可说不定哦!——哦呀,挥空了。” 为了嘲讽御幸一也,结果自己挥空棒漏了球,仓持洋一双手握紧球棒,恼羞成怒后咬牙切齿:“给我打爆他啊啊啊阿宪!!可恶——!” 御幸一也:“求之不得!来吧阿宪!” 川上宪史:“不,你才是打者,我是投手啊……” “……感觉今天大家的气势尤其高涨呢。” 已经完成了前期准备工作,可以站在场边观看一会儿训练的经理们,也发现了场上有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氛。 藤原贵子看向热火朝天的长打练习区:“尤其是御幸君和仓持君……发生了什么吗?” 五名经理齐齐朝长打区看了一眼,另外四人又有志一同地回头来看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为什么看我……” “啊啦,”藤原贵子单手抚脸颊,“因为紬不是和御幸君走得最近嘛。” “诶?没有——” 早乙女紬本来想说最近她和御幸一也并没有怎么待在一块儿,倒是和补习监督们变得熟悉了,但如果从认识的时间来说的话,她又的确是经理中认识对方时间最长的。 于是早乙女紬非常努力地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唔……就我所知,最近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来着。” 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一敲掌心,“应该是下月初就要比赛,所以特别兴奋吧!” 四名经理盯着她:“……” 早乙女紬:“?” “真好啊,紬这种认真又傻乎乎,而且毫无自觉的性格!” 梅本幸子忽然凑过来猛搓她的头,搓得早乙女紬一脸茫然。 梅本幸子接着大笑着说:“不错呢!我喜欢!” 早乙女紬眼睛一亮:“谢、谢谢幸子前辈!” 梅本幸子:“哈哈哈哈哈!” “又只注意到了自己被夸奖……” 藤原贵子好气又好笑。 吉川春乃也有点不好意思:“完全没注意到被调侃了呢……” “这才是紬呢。”夏川唯捂嘴轻笑。 “……说得也是,哈哈。” …… 早乙女紬完全没有想过训练场上的气氛和告白事件之间的关系,当天下午部活结束时,她已经把一之濑飒太的告白抛到了脑后。 不过对这之后的事,早乙女紬也早有预料。 就像以前每次一样,原本就不认识的前辈就算了,即便是之前见面还会打招呼的同班同学,在被拒绝后也会尽量避开她。 一旦不小心在教室门口迎面碰上,就会像没有看见她一样,直接擦肩走过去。 这次的一之濑飒太属于本来就不认识的人之列,所以早乙女紬估计接下来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当然,也不能百分百排除巧合的情况,但是可能性很小。 早乙女紬这么想着,几乎确信自己的生活回归了平常。 当天部活结束后,棒球部的成员一起从训练场朝青心寮的方向走。 队员们走在前面,还在讨论刚刚的训练内容和接下来的比赛,经理们则打算去食堂翻翻意见本,安排接下来的补充采购计划。 一般来说,经理的工作在七点左右就结束了,吉川春乃和二年级的两位前辈都是工作结束后就回家。 但是最近因为自己也会留到很晚的缘故,早乙女紬发现藤原贵子原来一直都是晚餐后、将近九点才离开。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早乙女紬询问藤原贵子,“后天就是期末考试,最近的补习也没有太多需要准备的地方了,我有很多空闲时间哦贵子前辈!” “诶?” 藤原贵子的第一反应是往前方看了一眼,又惊讶地把视线转回到早乙女紬身上,“紬不知道……” 早乙女紬困惑地偏头:“知道什么?” “……” ——知道御幸君来请求过她,别让紬在部里留到太晚啊。 面对早乙女紬的一无所知,藤原贵子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之前她就有点疑惑,现在看来,果然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吗? 御幸君背着紬,自顾自地为她考虑? 他为什么不直接和紬说呢?这是保护……还是控制? “紬……” 藤原贵子沉默片刻,郑重地拍拍早乙女紬的肩膀,“找时间和御幸君好好聊一聊吧。” “?” 早乙女紬先是懵了一下,接着好像立刻反应了过来,眉头不快地皱起,“是一也和前辈说了什么吗?比如说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体能很弱,平常经理工作的负担已经足够重之类的?而且我又是一个人住,部活后有很多家务事要做,所以请前辈让我早点回家?” “诶?嗯、嗯……这不是很清楚嘛……” 厉害,藤原贵子愕然地想,猜得一字不差。 她又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推断——说不定御幸君的做法不是保护也不是控制,而是彼此相合的个性使然? 不过不论什么原因,早乙女紬显而易见地生气了。 她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低声朝藤原贵子道了声“失礼”,就加大步伐朝前方走去。 目标很明显,就是在大约十米远的前方,和仓持洋一以及前园健太正说笑的御幸一也。 他似乎也有关注身后的情况,在满脸写着“你给我解释清楚”的少女瞪着自己走过来时,少年张扬又恶劣的笑僵了一下,隐约透出“诶为什么好像在生气”的慌张。 随着对方越走越近,御幸一也就越难保持脸上一贯随性从容的表情。 而在此时,拯救了他的是仓持洋一低声的一句—— “喂,御幸。” 即便不再把头发染黄、也依旧能用凶恶的目光暗示曾经不良少年身份的仓持洋一,此刻也露出了不太友善的表情。 他下巴朝前一指,“是那家伙。” 谁? 御幸一也收回朝后看的视线,朝仓持洋一指的方向看过去:“……” 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人行道旁的,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高一点的男生。 穿着青道的西装制服,头发是天然微卷的浅棕色,皮肤比在场的所有高校球儿都要白三个度,体型修长纤细。 看脸的话,即便御幸一也不愿意承认,也必须说不算丑的类型…… 而让其他任何人来评价,都会说这个人有一张吸睛帅气的池面脸。 这个家伙……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是已经被拒绝了吗?! 从那在夕阳下也闪出温润光泽的卷发和竟然隐约超过了自己的身高,御幸一也认出了这是三个小时前,在温室里向早乙女紬告白的一之濑飒太。 而他已经习惯了每一个被早乙女紬拒绝了的人,都会在告白之后销声匿迹(?)。现在猛地又见到看起来会很受欢迎的池面告白者,御幸一也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家伙还想做什么? 还想对他的投手做什么? 一之濑飒太手上拿着一封信。 他先是羞涩地垂眼看着脚下,听到有人往这边来的脚步声后,刷地抬起头,一脸虽然努力克制了但还是克制不住的期待,在人群中搜寻某张特定的面孔。 然后在找到了对方之后,他整个人都开心地发出柔光。 连队伍最末的人,都能感受到他那种“全世界的花都开了”的欣喜和雀跃。 哇。 目睹全程的仓持洋一瞥着身旁的御幸一也,无言地说:你看看人家。 不争气的御幸一也并没能接收到来自队友的敦促。 他下意识回头,盯着明显也发现了一之濑飒太的早乙女紬,好像不打算放过她哪怕最细微的一个举动,来借此推断她此刻的心情。 而似乎是跟随着他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的其他队员(包括经理)们,也同样或惊讶或激动地把视线集中在了早乙女紬身上。 早乙女紬对这些毫无所觉。 她见到一之濑飒太时,虽然知道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下意识想到了双眼湿漉漉、尾巴疯狂摇摆的狗狗,并且因为这从未出现过的场面而诧异到不知该如何反应。 “早、早乙女同学!” 一之濑飒太鼓足了勇气走上前来,他依旧是满面通红,但眼神却比之前在温室时坚定许多。 少年甚至没有避开棒球部的其他成员,而是不知该说鲁莽还是大胆地弯腰成九十度,双手递出手上的信封,“虽然早乙女同学因为不了解而拒绝了我,但、但是,可以给我一个让你了解我的机会吗!” 少年话说得有多大声,双手就有多抖。 早乙女紬:“……诶?” 御幸一也:“……” 棒球部其他成员:“哇——” 意外观摩了一场(再次)告白后,全员单身的棒球部球儿们齐齐低呼了一声,接着现场响起了善意的低低议论声。 那边一之濑飒太的脸却刷地一下白了。 完、完了!他只注意到了早乙女同学,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表白,很有可能会有人起哄然后道德绑架,让她说出违心的答案! 她会不会因此讨厌自己了啊?! 一之濑飒太脑海中轰雷不断,极度焦灼之下眼睛转成了蚊香。 在这种极限时刻,他反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早乙女紬的手腕。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 然后在任何人能够反应之前,浅棕色头发的少年猛地拉起早乙女紬就跑。 “对不起!” 即便是在疯狂逃跑,棒球部成员也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到没人的地方去吧!不要被别人影响,我、我只想知道早乙女同学真心的想法——!” 哇…… 棒球部队员们几乎要流下感动的泪水。 “真体贴啊。” 双手抱胸,看着少年少女手拉手跑远,仓持洋一艰难地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御幸一也往前迈了一步又停在原地的双脚似的,一脸真诚地和对方感叹道:“我们应该为经理感到高兴,对吧?” Episode 40 第二天,棒球部所有人都在用眼神暗暗问早乙女紬:你答应了吗? 早乙女紬:“……” “这件事那么有意思吗?” 早乙女紬收好最后一箱棒球,烦恼地问藤原贵子。 正在检查球棒数量的藤原贵子停下计数,回头笑着说:“是呢,所以紬,你答应了吗?” “……如果是告白的话,没有。” 此时晨练刚刚结束,大部分队员在整理球场,还有一部分人帮助经理们做器材清理和收纳。 早乙女紬说“没有”的时候,恰好有两名队员将球网推回来,闻言各自露出一个“哇哦”的表情。 藤原贵子见到了,忍俊不禁道:“毕竟大家平时很少见到这样的事嘛,所以难免关注了一些。” “诶?” 明明在棒球部待了两个多月,早乙女紬还是发出了愚蠢的疑问,“大家平时不会被告白吗?或者没有男女朋友的吗?” “嗯……据我所知,没有的。” 话说能完全不脸红地讨论这种话,紬是不是还没开窍啊? 藤原贵子在心里为御幸一也默哀了一秒。 而第一次得知部里全员单身狗的早乙女紬,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大家明明那么棒,那么值得喜欢的?!” 藤原贵子:“!” 悄悄站在旁边听八卦的队员:“!!!” 在震惊的藤原贵子和脸红的队员注视下,早乙女紬好奇地问:“是因为把时间都花在了训练上的缘故吗?所以没有办法陪伴对方?” “诶?嗯……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藤原贵子顿了一下说,“看来紬很喜欢大家啊。” “是的!我觉得努力训练的队员们,每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早乙女紬向往地握了下拳,接着又垂下头,“其实是从跟着京治和木兔前辈夜跑开始,我才真正理解了运动社团究竟有多能磨练人……” 明明她的体能比小时候要好很多,但现在的早乙女紬和赤苇京治之间的差距,可能比小学时期两人之间的体力差更大。 这都要归功于排球运动员在训练中日积月累的肌肉。 那些长时间坚持一件事的人,像青道棒球部的队员一样,每天接受地狱训练的洗礼,即便有濒临极限的时候,也会一次次咬着牙跨过去的人——这样的人,不是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人格的魅力吗? 在早乙女紬的设想里,棒球部的成员应该都是情书收到手软的类型。 【听八卦的队员:谢谢你!早乙女经理!】 “哈哈……” 听到早乙女紬的解释,藤原贵子忍不住轻捂着嘴笑起来。 【听八卦的队员:贵子前辈笑了!】 “或许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这样的人格魅力吸引吧。” 性格温和、很有分寸的经理前辈并没有问出“如果告白对象是部里的队员,紬会不会答应”这样的话,她只是略带着好奇问,“之前紬说没有答应告白,那就是答应了别的吗?” “嗯,”此时早乙女紬终于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一之濑同学说从作为朋友开始,想让我更了解他一点,我觉得很有道理,就答应了。” “唔……这样听起来也不错呢。那孩子在很努力地用自己的办法争取你呀。” 她露出柔和的微笑,“他一定非常喜欢你。” 早乙女紬眨眨眼。 是这样吗?明明完全不了解她的? 不过要承认,从昨天出现在训练场外开始,一之濑飒太就成功将自己和从前轻浮的告白者们分开了。 早乙女紬不能再将他归类为“隔壁班同学”,而是尊重地给对方确切安上了“一之濑同学”的称呼。 “虽然还是没有办法理解……”早乙女紬想了想,“但是我会努力理解的。” 藤原贵子点点头:“嗯,这样就好。” …… 不出藤原贵子所料,到下午的部活时间,早乙女紬被告白事件的新进展,就几乎传遍了整个棒球部。 “诶?经理答应那小子了?!” “哎?早乙女经理又变成别人的女朋友了吗?!” “什么!经理要为了那家伙退部?!” “为什么啊?!是因为和一群男生混在一起被人说闲话了吗?!” “把说闲话的人揪出来揍一顿!” “揍一顿!” ……就是,传言总是难免走样。 而处于传言中心的早乙女紬,虽说是决定了要努力了解一之濑飒太,但如果按照重要程度来排序,那浅棕色头发的少年不仅比不上棒球部,甚至还要排到新来的体育老师后面。 “山村老师要求好严格啊……” 两人一起捏饭团时,吉川春乃小声抱怨,“为什么森永老师要辞职呢?” 森永老师就是之前的体育老师,早乙女紬叹一口气:“听说是忽然想画画,所以辞职跑到太平洋的小岛上去了。” “诶?……《月亮与六便士》?!” “是啊,《月亮与六便士》。” 最近在体育课上备受折磨的两人互看一眼,又不得不苦笑着,用酸软的手努力把饭团捏成稳固的三角形状。 而教授整个一年级体育课的山村老师,当然不仅祸害了一年C班的同学,也包括了一年A班的一之濑飒太。 他倒不是那种会和心仪对象说老师坏话、讨对方欢心的男生,不过在特地等到部活结束,和早乙女紬一起回家的路上,他还是将两人都参与了的新鲜事拿出来聊,因为这样最有可能成为共同话题。 “我们班上有同学很害怕山村老师呢。” 路上的五彩霓虹灯下,一之濑飒太的浅棕卷发和白皙面庞都笼罩着一层茸茸的柔光。 他没有替早乙女紬背书包,而是尽力克制地保持着一个不会冒犯的距离,“尤其是平时体育课苦手的同学。说起来,早乙女同学除了棒球,还有别的喜欢的运动吗?” ——只不过很明显,话题只是在体育老师身上转了一圈,就很快回到了早乙女紬这边。 “诶?” 早乙女紬愣了一下。 一之濑飒太连忙解释:“啊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明明是说让早乙女同学更了解我的,应该我来说自己的情况——我、我其实在运动方面不在行,但是很喜欢园艺——” “不不,一之濑同学不用这么紧张啦,”早乙女紬笑着安慰对方,“我完全没有生气,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之濑同学的问题。” 一之濑飒太小小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因为她的态度而有点开心:“唔……为什么呢?” “因为,其实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棒球……” 少女为了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思索着,她无意识地抬起了头,那些五光十色的灯就纷纷落进了她金绿色的眼睛里。 从一之濑飒太的角度看过去,那些光彩就像一尾尾色彩斑斓的发光的小鱼,在她澄澈的眼底愉快又活泼地游动。 一之濑飒太:“……” 他下意识侧过头,一手按住了下半张脸。 本来还在思考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运动的早乙女紬被他的动作打断了思路,不由得关心地问了一句:“一之濑同学?” “没!没事!” 明明是夏天的晚上,穿着短袖白衬衫的少年却把自己的脸死死捂住,声音也闷得几乎听不清,“我很好!” 是吗? 早乙女紬看着对方暴露出来的耳根和脖子,因为皮肤白皙的缘故,那里发红得很明显。 “……” 早乙女紬明白了。 她觉得有点尴尬,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似的,恍然大悟地想:所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明明就是普通地走在一起,却会莫名其妙地害羞脸红。 ……好神奇哦,她也和喜欢的人一起走过那么多次,但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呢。 下次再找喜欢的人试试吧? 唔,找京治还是七月即将到东京来的贤二郎呢…… 早乙女紬一边分神想着下次的实验计划,一边恍若未觉地续上之前的话题:“我对运动也没有特别的喜好,之所以加入棒球部,一开始也是为了……嗯,为了向朋友证明自己。之前我还学过网球和排球呢,不过也是因为朋友才会去做的……唯一有点不一样的,大概是最近的夜跑吧。” 像是被她的叙述吸引了似的,一之濑飒太逐渐又转回身来。 虽然脸上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但他的目光已经专注在了早乙女紬身上,认真听着她的话,把自己正在害羞的事都忘记了。 早乙女紬朝他笑了一下:“因为是想体验跑步本身才和朋友一起夜跑的,如果一定要选喜欢的运动的话,那我就选择跑步。” “……” 一之濑飒太一怔,接着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早乙女同学好像有很多朋友。” “唔……” 早乙女紬迟疑着,“我也不知道多少算是‘很多’……” 一之濑飒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红晕的少年说:“这样认真的个性也很可爱。” 就像追问他喜欢她的理由一样可爱。 无意识地靠近了对方一点点,他忽然问道:“早乙女同学一定很喜欢自己的朋友吧?” “诶?嗯……”早乙女紬奇怪地反问道,“对不喜欢的人,可以称作‘朋友’吗?” 一之濑飒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说:“这是因为早乙女同学温柔又勇敢,所以才能直接表达自己的喜欢。我喜欢早乙女同学的,也正是这一点。” 早乙女紬:“???抱歉,我听不太懂……” “传达出去的喜欢……” 一之濑飒太朝黑发少女摊开一只手掌,做了个把什么东西递到她面前的动作,然后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就是把自己柔软的心伸到了别人面前,对方有可能小心收藏,也有可能扔到地上一脚踩碎。 “我说了喜欢的话,对方会同样回报自己柔软的心吗?还是用嘲讽和冷漠刺伤我的心?最差的情况,对方会不会觉得恶心,而对我的心避之不及?——早乙女同学,一般人都是会有这种担心,所以才难以将‘喜欢’说出口的。” “……” 早乙女紬眨眨眼,低头看看似乎正将自己的心送到面前的、少年修长洁白的手掌,又抬头看看他蕴满了感情的眼睛。 那双眼睛非常温柔地弯了起来。 “但早乙女同学总是很勇敢……每次在球场上看到早乙女同学作为经理而努力的样子,就好像能听到你在大声对棒球部的每个人说,‘我喜欢你’哦。” 一之濑飒太的声音深处微微发着抖,“那样的早乙女同学就像星辰一样闪闪发光,我……我喜欢你,早乙女同学。” Episode 41 降谷晓最近遇到了一个体控之外的新问题。 继入学测验后,他在夏季大会前的期末考试中再次突破了自我,取得了全部优胜——不是,是及格——的好成绩。 ……却似乎招致了前辈兼捕手的不满。 当他告知对方自己不需要参加补考,之后也没有必要继续补习,因此之后可以把更多时间花在牛棚投球练习上时,得到的不是捕手前辈的夸赞,而是时间长到诡异的沉默。 自觉做了一件全方位好事的降谷晓:“?” 御幸一也:“……好吧。” 等待良久,最终也只给了一句极短的回复。 降谷晓:“???” 他满怀疑惑地看向旁边的仓持洋一,仓持洋一拍拍他的肩膀,摇头叹气,虽然语气里毫无同情:“这家伙最近失恋了,别在意。” 御幸一也:“喂——” 降谷晓:“原来是这样。” 御幸一也:“别这么快接受这个理由!你这个天然呆!” “诶?” 降谷晓愣了一下,“可是……” “没有可是——仓持你也别乱教唆这家伙,他真的会信的!” “啊哈!可这不是事实嘛!” “完全不是!” 两位前辈似乎又在像平常一样斗嘴,降谷晓想问“那什么时候练投球”,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张口。 不过关于捕手前辈小小的反常,他之所以这么快接受仓持洋一说的“失恋”理由,背后也是有逻辑支撑的。 比如说,这些天来降谷晓的确没有在晚餐后见到过早乙女紬。 也没见到御幸一也像以前一样在训练中找早乙女紬说话。 更重要的是,昨天他和小凑春市一起出门采购时,刚好遇上了早乙女紬和一之濑飒太。 “啊,早乙女同学。” 降谷晓发现那两人时,对方正坐在商业街路旁、围着花坛绕了一圈的圆形木板凳上。 仍旧穿着制服的少年和少女手中各自举着一个汉堡,一个系了粉色卡比的书包放在中间,彼此隔得不远也不近,正在一脸认真地说着什么。 “还有……” 降谷晓没能记住一之濑飒太的名字。 小凑春市小声接上:“是一之濑同学吧?之前当众告白的那个。” “嗯,”降谷晓点点头,“我们要过去打招呼吗?” “我想还是不用了……” 小凑春市有点犹豫,“这应该是在约会吧?还是不打扰比较好。” ——约会。 脑海中震了一下的降谷晓试图理清楚其中的关系。 御幸前辈在意早乙女同学(画一个箭头)。 但早乙女同学和一之濑同学在约会(画一个爱心)。 所以早乙女同学在意的是一之濑同学(再画一个箭头)。 所以御幸前辈在意早乙女同学失败(在第一个箭头上打叉)。 而现在仓持前辈把这种情况称作“失恋”。 嗯,很有逻辑,很说得通。 降谷晓毫无压力地接受了。 不过他虽然理解御幸一也现在难以保持平常心,但是—— “御幸前辈。” 耐心等待的降谷晓终于找到了在前辈斗嘴中插话的机会,“就算失恋了,也请帮我练习投球。” “不是失恋!你再这样说今后就别想我再给你蹲捕!” 降谷晓:“!” 最重要的当然是棒球,他完全不用思考就做出了回答,“好的,御幸前辈。请你帮我练习投球。” “还真是缠人啊……” 御幸一也双手抱胸,因为按捺住怒火而嘴角抽动。 然而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终于刷地伸手一指教室门,“现在是课间!这里是教室!练什么习——你现在就给我回教室去上课!” 降谷晓:“投球……” 御幸一也:“还有,把棒球手套收起来!立刻、马上!” 降谷晓:“……” 他最近一直在做基础练习,基本没能进牛棚投球,所以才想到了利用训练时间外的课间做投球练习这个“天才”办法。 结果却遭到了断然拒绝……果然是因为失恋的缘故吗? 抱着自己手套的降谷晓,一边低气压往一年级教学区走,一边在内心默默许愿:早乙女同学可以让御幸前辈不要失恋,然后在课间欣然陪他练习投球吗? 如果做不到前面那点,能做到后面的也可以。 然而早乙女同学并没有听到他的许愿——御幸一也仍旧拒绝在课间陪他练球。 另一位捕手泷川克里斯得知他的做法后,反过来教育他:“不要焦急,打乱训练计划反倒不好,尤其是御幸现在处于特殊时期……” 因为是混血而有着比常人更深邃的五官的捕手,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微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御幸一也叹了口气。 御幸一也露出一副不知真假的无奈表情:“连克里斯前辈也……” 泷川克里斯:“这只是对球队状况的评估,不要误会。” 御幸一也:“……” 不过球场外的扰动并没有拖累球场上的表现——不论是捕手还是队伍。 六月的倒数第二天,青道迎来了夏季大会的第一场比赛。 地点在府中市民球场,对手是米门西高中。 从实力差来说青道占据绝对优势,因此比起输赢,这场比赛更多的是测试两名一年级投手的状态,也为之后的继投战术做准备——当然,应该在五局结束的比赛,就没有必要拖到九局。 实际状况也和预计的相差无几。 虽然因为对手派出了资料不足的隐藏投手,让打线在开局时遇到了些许困难,中途换上的泽村荣纯又以一个触身球开场,但青道还是以17比0的优势提前结束比赛。 而在早乙女紬加入青道棒球部后,尽管球队也参加过正式比赛,但这毕竟是决定能否在夏甲出场的西东京夏季大会,看台上的气氛还是与以往不同。 尤其是两名一年级经理,早乙女紬和吉川春乃紧张得浑身僵硬,手上的应援喇叭都要被她们捏扁了。 “放轻松,放轻松,”藤原贵子安慰她们,“这么紧张的话,应援会喊不出来的。” “哈、哈哦的,贵纸前辈!” “……口齿不清了呢。” 与经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场上称得上轻松愉快的比赛进程。 五局下,二年级的川上宪史作为关门投手,三上三下,无人上垒。 主裁宣布比赛结束的那一刻,早乙女紬和吉川春乃欢呼一声,开心地抱在了一起。 藤原贵子扶额:“……这时候就这么激动,之后可怎么办。”她提醒两位新手经理,“走吧,该去帮选手席整理东西了哦。” “好的,贵子前辈!” “嗯,这回说清楚了呢。” …… 今天的比赛安排在下午。 因为结束得早,球场离学校也只有半个小时不到的车程,所以完全不用急着回宿舍赶晚饭。 而且比赛内容也证明了打线状态不错,所以不论是选手还是经理,大家边聊天边收拾行李时,脸上都带着轻松闲适的笑容。 只不过—— “今天回去要开反省会。”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取下隐形眼镜、把运动防风镜换成了普通黑框眼镜的御幸一也一边把手套放进包里,一边回头朝两名一年级投手说,“一个球路完全压不下来,一个连投两个四坏,你们两个,是不是一正式上场就胆怯了啊?” “什么?!” 泽村荣纯立刻驳斥,“谁胆怯——” “嗯,都投得太紧绷了。” 泷川克里斯严肃点头。 张牙舞爪的泽村荣纯于是瞬间温顺:“呜……” 那边泽村荣纯和他的恩师在聊着今天的投球内容,小凑春市小声试图安慰褪了色的降谷晓,这边挑头的正捕却在得意偷笑。 “哦对了……紬!” 见到从看台来帮忙的黑发少女,御幸一也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剩下的备用排汗衫胡乱往背包里一塞,然后背着包起身,朝对方招招手,“来一下,我有件事要问你。” “哦,”早乙女紬正在把运动水杯放回箱子,闻言瞥他一眼,加快了速度,“你等我一下。” “嗯。” 御幸一也应了一声,也不催促,就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 而这短短的发生在幼驯染之间、再普通不过的对话,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几乎选手席上的所有队员,除了一直以来都能完美闪避粉色情缘的泽村荣纯(若菜:……),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或者彼此的交谈,有志一同地朝两人看过去。 每个人的双眼都透露出“让我看看会发生什么”的八卦气息。 御幸一也:“……” 怎么回事,这个气氛也太奇怪了吧? 这样不是更难保持平常心了吗? 少年握拳低咳了一声,在早乙女紬背着箱子朝他走过来时,忽然伸手又快又轻地将她转了个方向,推着她的背朝外走。 “我们去外面说。” “诶?” “好了快走,外面有新鲜空气,这样脑子比较清楚。” “虽然说得有点道理,但总觉得哪里奇怪……” 一身泥灰的御幸一也和完全不嫌弃他一身泥灰的早乙女紬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所有人(不包括满脑袋问号的泽村荣纯):“……” 仓持洋一不爽道:“那家伙,是逃走了吧?” “是呢,逃走了呢。” 铁壁二游间的另一位成员小凑亮介露出危险的笑容,“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呢?” “没关系,”主将结城哲也一脸严肃道,“御幸总是要回青心寮的。” 伊佐敷纯捏紧拳头:“说得没错,回去一定要问个清楚阿哲!” “嗯,问个清楚。” 对微妙气氛有所察觉的不仅是选手们。 高岛礼先是有些惊讶地挑眉,接着又一脸微笑地推了下眼镜。 而片冈监督则在一脸凶相地沉思—— 上次紬和他说因为有约会所以会晚一点回家的时候,御幸到底在不在青心寮? 当时的约会对象,难道就是队里的捕手吗? …… 对于部里的骚动,离开球场、往青道棒球部巴士走去的两人并无所觉。 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御幸一也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直到早乙女紬疑问地看向他,才像是不经意地开口似的:“你和那家伙,在交往吗?” 那家伙? 早乙女紬反应了一下:“啊,一之濑同学吗?没有在交往。” “……” 在听到“没有”两个字的那一瞬间,少年嘴角的弧度就忍不住翘起来了。 他假咳了一声:“哦……” 然后拿手指碰了一下鼻子,不知道是因为不自在,还是为了遮掩表情。 “对了,”手放下来时,他又是一脸再正常不过的表情,“明天是什么安排?” 早乙女紬惊讶地睁大眼睛:“一也怎么知道的?” “哦,这个,”少年顿了一下,“我只是单纯地记性好。” “?这是什么回答……” 早乙女紬感到更加迷惑了似的皱眉偏头,“明天的确是和鸣约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约我在一家餐厅见面……” “……” 原本并肩走着的御幸一也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 早乙女紬没反应过来,又往前走了两步后,才下意识停步回头。 还穿着有明显滑垒痕迹的比赛制服的少年一脸不可思议,他定定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 “诶?嗯……鸣没有说理由。” “……” 此刻,御幸·球场上的leader·玩战术的捕手·一也,正在飞速转动着他那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棒球而开发的大脑—— 鸣约紬在餐厅见面。 但是紬不知道是什么理由。 结论:她显然已经忘记了明天是什么日子。 而如果他现在提醒她,那么出于最基本的友谊,她或许、可能、有一定的概率,会邀请那个家伙。 只有等到明天,发现邀请已经来不及了,才能杜绝那家伙的出现。 结论:他不能告诉她明天是什么日子。 很好。 御幸一也朝早乙女紬露出一个纯洁而无害的笑容:“这样啊,那你和鸣玩得开心!对了,你们约好的是哪家餐厅来着?” Episode 42 六月的最后一天,从上午开始,早乙女紬渐次接到了来自朋友们(甚至还有久违的五条悟)的电话和消息。 主题都是同一个:祝你生日快乐。 早乙女紬:!!! “对了,今天是什么安排?” 听到电话那头赤苇京治这似曾相识的句式,早乙女紬后知后觉想到—— 今天是6月30日。 是她的生日。 那么昨天御幸一也问的,其实是生日的安排…… 所以他当时为什么不提醒自己! 她现在安排也完全来不及了啊! 到底还是不是她的幼驯染了啊那个人! ……啊对,她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成宫鸣约好了晚上在一家餐厅见面。 鸣是不是也记得啊! 为什么他也不提醒她?! 早乙女紬一边在心里对知而不言的朋友怒吼,一边在电话里对赤苇京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那边赤苇京治等了片刻,熟练地接着说:“又把自己的生日忘记了吗?” “呜,最近实在太忙了嘛,昨天我们刚打了夏季大会的第一场比赛……顺带一提,昨天比赛第五局就结束了哦!” “嗯,”赤苇京治了然,“所以没有安排。” “……” 其实是有的,但这该怎么说——“有朋友约我吃饭,京治你要一起来吗?” 这样就算是京治也会对她生气的!本来应该由她来预定餐厅,然后邀请朋友们一起参加的啊…… “对不起嘛……” 早乙女紬小声说,“之后我们一起去京治喜欢的餐厅,这样可以吗?” “又不是我生日……所以晚上没有预定吗?” “诶?呃……这个,唔……” “嗯?”对面的黑发少年十分敏锐,“紬,你晚上其实是有安排的吗?”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京治对不起!!!” 她几乎是暴风哭泣着把完全忘记了生日这回事、结果糊里糊涂就把时间约给了别有用心的朋友(成宫鸣:喂!)、导致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才好——的困境告诉了赤苇京治。 末了还委屈地问:“我也想和京治一起嘛,那京治愿意来吗?” “……” 赤苇京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那个提前约你的朋友,是小学时候就认识的、在东京打棒球的朋友吗?” “诶?”早乙女紬一愣,拿成宫鸣比对了一下描述,“是的……” 赤苇京治:明白了。 所以是那个之前提起的、小学时大吵一架的很重要的朋友。 对方主动联系了紬?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和好的机会嘛! 实际上完全误会了的赤苇京治果断拒绝:“嗯,那我不过去了。” 然后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虽然想着紬上了高中,长大了,但果然还是应该提醒你一声的。” “诶,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挖苦我……” “唔,有听出来就好。” 赤苇京治说话不客气,脸上却含着笑,“那中午总可以出来吧?给你准备了礼物哦。” “当然啦!”原本沮丧的早乙女紬瞬间开心,“那老地方见!” “嗯,老地方见。” 赤苇京治的礼物是在中午,而上午远方的朋友们打电话来时,也有人告诉她寄了礼物。 比如说白布贤二郎:“嗯,寄过去了,大概今天会到。是钢笔和原版书。” 早乙女紬:“哇——” 白布贤二郎:“顺带一提,下次你再把自己拍的牛岛前辈的照片做成相册当成生日礼物寄给我,我们就绝交。” 早乙女紬:“咦,贤二郎不喜欢吗?” 白布贤二郎:“绝交。” 又比如隔壁家的mob君:“是和大家一起买的礼物,有紬喜欢的香薰蜡烛,一盒西瓜味棒棒糖,还有定制的马克杯。” 早乙女紬:“我真的很开心,但是mob君,马克杯不是(那个建议你买了一件超奇葩T恤的)花泽君定制的吧……” Mob君:“诶?的确是花泽君的主意呢。” “……” 早乙女紬抹眼睛,“呜,谢谢mob君,谢谢大家,我很感动……” 不知道定制的马克杯会是什么样子啊…… 总之上面不要印着诡异的不知道是猴子还是邋遢大叔的头像就可以了呢。 中午的时候,赤苇京治则直接把礼物交给了她:“生日快乐。” 一边说着,一边还摸摸少女的头,明明只比对方年长一岁,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透露出“我家孩子又长大一岁了”的欣慰之情。 来自黑发少年的礼物大约有半个书包大小,包装特地选择了金绿色。 而无论是和少女眼睛颜色接近的包装纸,还是绑了一个蝴蝶结的装饰带,都在透过树荫落下来的阳光照射下,闪烁出细细的金色碎光。 看起来有点郑重的样子…… 往年的生日礼物大多是蛋糕或者文具,比起价值,更多的是心意。 今年有哪里特别吗? 早乙女紬有点疑惑又有点期待地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条樱粉色的运动发带和一对黑色护膝。 “噢噢!” 黑发少女开心地把礼物举起来,然后眼睛闪亮地看向对方,“这是说我夜跑进步很大的意思吗!” 赤苇京治沉默一瞬:“……也可以这样理解。” “谢谢京治!我很喜欢,下次夜跑的时候就可以用上呢!” “嗯。” 少年微笑着默默传递出“这样理解就对了”的意思。 他侧头看着坐在身侧的少女,对方似乎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又似乎一点没有变。 赤苇京治想起了未能实现的小时候的约定。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扣京治托的球?” ——“这个嘛,一……不,两年后吧?到时候我的技术应该会变好,紬也应该就和我长得一样高,像我一样摔倒了也不会受伤了。” ……结果之后就再也没能给她托球。 不过现在可以一起夜跑,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完成了约定吧。 这么想着,他又伸手搓了搓对方的头:“要继续加油啊,紬。” 继续加油夜跑。 继续加油变得像同龄人一样——不,甚至比同龄人更健康。 然后从此再也没有奇怪的免疫力缺陷,能自由地体验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乐趣。 因为寄托了这样愿望,所以今年的礼物是(在木兔前辈的干扰下)精心挑选的运动装备,也在包装上特别花了心思。 而虽然赤苇京治并没有将自己的心愿说出口,但早乙女紬好像依然受到了某种鼓舞。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重重点头:“嗯!” …… 因为朋友们的祝福和礼物,即便早乙女紬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也依旧分毫不差地感受到了特殊日期的仪式感。 遗憾的是,如果她可以更仔细一点,提前预定好晚餐,然后邀请朋友们一起过生日就更好了。 没能做到这件事,早乙女紬决定自己负百分之八十的责任,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由成宫鸣和御幸一也平分。 “……喂,御幸。” 训练间隙的休息时间,仓持洋一拿起自己的运动水杯,仰头快速补充着水分和电解质。 然后他几步走到正在压腿放松的捕手旁边,眼睛望着某个方向,“经理今天特别关注你啊。” “有吗?” 御幸一也头也不抬,换了一条腿认真拉伸,“我们可是有五个经理啊,你是指哪一个?” “……装什么装,你自己还不是完全没敢往那边看吗?” “哈哈!” “昨天也被你含糊过去了啊。” 仓持洋一不爽地俯视,伸脚轻轻踢了一下对方的鞋,“难道是有自觉了吗?” “什么自觉?” 御幸一也站起身,先是下意识远远看了一眼瞪着这边的黑发少女,忍不住发笑,接着又一脸疑问地转头看向仓持洋一,“我只不过是没有说而已,又没有骗人。” 他指的是昨天没有告诉早乙女紬今天她生日的事,仓持洋一却理解为了某种特殊的心情。 虽说有着以往被(大喘气)欺骗的经验,但御幸一也唯一的朋友还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认真说这种话的……” “我很认真啊——好了,训练训练,别想着偷懒哦。” “你就是想躲经理而已吧……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地方!” “哈哈,谢谢!” “没有在夸你啊!!” …… 和仓持洋一预料的相反,御幸一也并没有想躲着早乙女紬。 他只是觉得早乙女紬惦记着生他的气,也算一件好事——这样她不就更没有心思去邀请其他人了吗?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再邀请就会反而不够礼貌了。 尤其是邀请不熟的人的话。 哎呀,所以今天不熟的人不会出现呢。 心情不错的少年一如既往地顺利完成了当天下午的训练。 他以“我有重要的事”为理由,摆脱了两个缠人的一年级投手。回到青心寮后,直接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就一个人一身清爽地离开了。 从青心寮到片冈监督的公寓,走路大概需要十分钟。 御幸一也估计着对方的速度,一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并没有太急着赶过去。 而且虽说只是以前听早乙女紬提到过,但公寓位置很好找,他很快就到了那座白色塔楼下。 唔……时间充足。 两手空空且一脸自然的少年轻轻呼出一口气。 三分钟后,等早乙女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打理过自己,为了赶电车而直接走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时,见到的就是一身私服、等在一株绿叶氤氲的银杏树下的御幸一也。 “哟,”对方笑着朝她招手,“走吧?” Episode 43 在楼下见到从未设想过会见到的人后,早乙女紬第一时间感到的除了惊讶,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 就是那种“早知道你会出现,我就不这样打扮”的奇怪情绪。 虽然是生日邀约,但成宫鸣约的只是一家普通家庭餐厅,所以早乙女紬穿着平常的私服就出门了。 普通白色短袖T恤扎进浅驼色休闲长裤,外套是一件宽松的蓝色细条纹衬衫,肩上背一只书店赠送的白色帆布袋。 唯一能称得上“打扮”的,大概是半长黑发挽起后露出的、洁白耳垂上那一颗小小的翠绿耳钉,和嘴唇上接近本身唇色的浅红唇釉。 去见成宫鸣,她觉得这样已经足够(成宫鸣:喂!)。 但御幸一也忽然出现在面前,她立刻就觉得这样的穿着太过随意。 虽说不知道怎么样才算不随意……但总之还是太随意了! 应该更加慎重、更加亮眼一点! 就像今天竟然穿着一件超级正常的宽横条纹POLO衫、在其私服品味中可以说是登峰造极的御幸一也一样,拿出她登峰造极的装扮来啊! 可恶!这一点上也不想输! 黑发少女咬牙。 她甚至在犹豫要不要上楼去换上那条镶了荷叶边和小亮片的、从来没有穿过的裙子。 而正是因为专注于为自己的微妙情绪寻找理由,早乙女紬并没有发现对面的人也怔了一瞬。 一开始打招呼的时候,御幸一也的态度是发自内心的自然——即便他两手空空,没有带上任何礼物。 然而在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意识到这是重逢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穿着私服的早乙女紬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和不自在。 明明小时候彼此连睡衣颜色都知之甚详,但现在不过是换上常见的私服而已,眼前的人却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仿佛一直熟悉而随手摆放的书桌,某一天突然被家长心血来潮地收拾干净了似的,书桌还是那张书桌,但又展现出迥异于从前的状态。 于是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到底往桌上放了些什么。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之前就意识到了、却总是故意忽略的事。 ——那个从小他就在心里认为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用漂亮或者美丽来形容的少女。 有人向她告白,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御幸一也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这么一句。 不过不等他接上下一句,那边因为时间不够而放弃换裙子的早乙女紬就往这边走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一也为什么在这里?” 早乙女紬有点不甘心地问。 回神的少年挑了一下眉,迅速回到平常的状态:“当然是一起去餐厅啦,怎么可能放你单独和鸣一起吃晚餐啊。” 他挑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稻实是我们甲子园之路上最大的障碍,作为经理,不能单独和敌方投手吃饭哦。” “……” 早乙女紬看了他一会儿,别开头小声道,“所以不是为了给我庆祝生日来的?” 要命,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犹豫了零点一秒的少年选择含混过关:“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好了好了,快点走吧,要迟到了不是吗?” 事实上时间的确不算充裕。 尤其是现在将近八点,正是各大会社职员们下班的时间。虽然没有中心区那种地狱式的拥挤场景,但车站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像脚下踩着传送带一样尤为迅速又灵敏地移动着,然后将不能以同样的方式跟上的人排挤到一边。 而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的日常生活多数是学校、球场、青心寮(公寓)三点一线,并没有经过高峰期通勤的训练。 面对气势汹汹的上班族,两人的下意识反应都是向对方靠近。 御幸一也的手指动了一下,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侧头叮嘱身边的少女:“跟紧我。” 早乙女紬主动抓住他的衣摆,郑重地“嗯”了一声。 如果说上车前两人还担心走散,那么还算顺利地挤上电车后,就算早乙女紬想和御幸一也分开,恐怕也没有这个机会。 高峰期的电车实在难以分给每位乘客足够的空间。 御幸一也将早乙女紬轻轻推到入口处狭窄但(除了开关门都)安全的三角区,又一手握住座椅旁的金属杆,挡在她和身后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之间,然后绝望地发现自己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被身后的人挤着贴住身前的早乙女紬,要么为了给早乙女紬足够的空间和尊重,贴住身后那个似乎因为工作太忙而只能用香水掩盖体味的大叔。 少年不怎么情愿地选择了第二个。 而高峰期电车最可怕的一点,大概是就算他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最终成果也非常有限。 他甚至不用低头,就能看到对方的脑袋在往左看,往右看,或者正对着他的胸膛。 御幸一也:“……” 出门前有洗过澡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这家伙的洗发水还是柑橘香味?真是从小到大从一而终啊。 因为几乎就在他鼻尖底下,早乙女紬转动脑袋时,从滑动的发丝间倾泻出的清甜柑橘香就迎面扑来。 从挤上车起就没有看过对方的少年翘起了嘴角,忍不住将视线落了黑发少女身上。 结果猝不及防,正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金绿色眼睛。 御幸一也:“!” 心脏陡然蹦起又“咚”地砸下来,发出一声沉闷但难以忽略的声响。 他甚至怀疑整节车厢的人都听到了那不同寻常的跳动声,于是一下屏住呼吸,觉得呼吸声都会过于引人注目。 好在早乙女紬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她只是抬头看了少年一眼,然后低头,艰难地从帆布包中拿出了手帕递过来:“擦一下吧。” 御幸一也:“?” “流汗了,”早乙女紬混合着震惊和羡慕地说,“明明冷气开得这么可怕……” ——却还会流汗,这到底是什么厉害的体质? 御幸一也:“……” 他嘴角的弧度消失不见,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接过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然后按在了额头上。 “是鬓角这里。”早乙女紬伸出一个手指,小声提醒。 “……” 于是手帕又按在了鬓角上。 直到此刻,御幸一也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确流汗了,同时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从头顶灌下来的、毫无节制的冷风,以及在这样的环境里流汗的神奇程度。 他明明一直都觉得很热…… 少年再次别开眼睛,嘟囔一句:“是电车太挤了。” 回应了他的不是早乙女紬,而是旁边座位上一声忍俊不禁的“噗嗤”。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 笑起来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上班族,她被旁边的人挤得紧紧贴在座椅边缘,但看样子已经早就习惯,甚至还能见缝插针地伸出手,不好意思地朝他们摆了摆。 “抱歉抱歉,”女性虚假地解释道,“刚刚嗓子有点痒,不是在笑你们。”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 他听到少女“哦”了一声,然后抬头朝自己看过来,满脸写着:“是我的错觉还是这个姐姐在说谎?” 大概不是错觉,但御幸一也刚刚才怀疑了自己对于温度的体感是不是失灵了。 此刻他并不想回答少女的问题,也不愿意在此时深思陌生人似乎都不打算隐藏的调侃表情。 “……还要多久到?” 想来想去,他将手帕收到自己的口袋里,转移话题,“迟到太久的话,鸣会变得非常难对付啊。” …… 总算活着从电车上下来的两人,几乎是踩着时间线抵达了约好的家庭餐厅。 此时御幸一也的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当然要一起过来啦!”,变成了“到底一起过来是好是坏我已经分不清楚”。 不过他不觉得自己能放早乙女紬独自一人搭乘晚高峰的电车,这次亲身体验过之后,就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 ……因此大概还是好处多于坏处吧。 成宫鸣选择的家庭餐厅是一家颇受欢迎的连锁分店,位于稻实和青道的中间,以竹笼荞麦面和鳗鱼饭出名。 此时店里比起上班族,更多的是日程表相对有弹性的主妇和学生。远远看过去,洋房被温暖的晕黄灯光照亮,里边每一桌都坐着互相开心聊着天的客人。 不知道鸣是不是已经在里边等着了——几乎是在冒出这个疑问的下一秒,早乙女紬就知道了答案。 “嚯——一也果然也跟着来了啊。” 一声拖长的语气词之后,是成宫鸣那标志性的嗓音。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的成宫鸣双手垫在脑后,正优哉游哉地往这边走过来。 见到御幸一也之后,他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勾起一侧的嘴角,一副“我早就料到了”的欠揍表情,“欢迎欢迎,虽然没有邀请你就是了。” “你还好意思说,”御幸一也双手抱胸,反客为主地指责,“现在是晚高峰,你怎么能让紬一个人搭电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哪里远了!20分钟车程在东京不就等于是在家门口吗!” 成宫鸣先是生气地反驳,接着又好(yin)心(yang)好(guai)意(qi)地劝告,“一也,你的控制欲是不是太强了啊,还是说你就是没办法放开手?这样下去会被紬讨厌的哦。” “这只是基本的关心吧……” 嘴上这么说着,御幸一也还是忍不住去看早乙女紬的表情,似乎是想确认自己并没有被讨厌。 然而黑发少女并没有注意到朋友们的斗嘴,她只是直直盯着成宫鸣身后,似乎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 “紬?” 御幸一也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从被各色灯光点缀的夜色中走过来的,是三个男性的身影。 如果要分辨每个人最打眼的特色的话,那么从左到右,分别是金发和灰色西装、白发蒙眼,和海胆头。 是不认识的面孔,但他们的视线很明显放在了早乙女紬身上。 大概因为那三个人一脸严肃地并排走过来的气势,实在太像某种里世界的boss团,御幸一也和成宫鸣都皱起眉,默契地挡在黑发少女身前。 对方走到近前时,御幸一也想是不是先让早乙女紬进餐厅。 然而不等他出声,身后的少女就以一种明显是关系友好的熟人的语气,叫出了三人的名字: “灵幻老师,五条老师,还有伏黑君……” 因这个组合过于奇妙而极其诧异的早乙女紬满脑袋问号,“为什么你们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Episode 44 在成宫鸣的预想中,今天的晚餐人数应该是三人。 他自己,早乙女紬,还有虽然没有邀请但基本上可以肯定会出现的御幸一也。 但、是! 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特地改变自己八点睡觉的作息,在高峰期和一群满脸写着“社畜好难”的上班族挤成沙丁鱼罐头,费尽心机千里迢迢地赶到一家平平无奇的家庭餐厅后—— 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和一群(虽然互相介绍了但因为记不住所以仍旧归类为)不认识的人挤在一张桌子上,然后听对方热火朝天地聊天打闹?! 这怎么能忍!今天除了早乙女紬之外,他应该就是话题中心才对啊! 气氛温馨的家庭餐厅中,金发的首都王子一脸不爽地双手抱胸,他一言不发,靠着柔软的椅背,试图通过威慑的眼神向对面施压。 不过他的不满很快就被化解了。 坐在他的正对面、被那个白色头发的奇怪蒙眼人电话叫过来的粉色头发的少年,似乎体贴地注意到了他不高兴,因此非常自然而又善解人意地和他搭起话来。 “说起来,刚才早乙女同学说成宫同学是稻城实业的ace?那不是超级厉害吗,连我这种不怎么接触棒球的都知道哎!” 成宫鸣:“……” 只需要几句话,金发小王子的脸色就明显缓和下来,他脸上浮起些微红晕,“你这个人,还算有见识嘛。” “哈哈,是稻实太出名啦!对了,我叫虎杖悠仁,”粉色头发的少年手肘搭在桌面上,友好地问,“最近是不是快到甲子园了,成宫同学有比赛吗?” “唔,在下个月初有一场。” “诶——对手是什么样的?” “只是第一轮的对手而已,打探敌方情报的事交给雅前辈就可以了。毕竟雅前辈是我的捕手嘛——对了,你知道棒球里的捕手吗?” “哦!这个我知道的,”似乎很高兴自己能回答上来,虎杖悠仁眼睛亮晶晶地竖起一根手指,“就是棒球里的女房役吧!” “……”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词,成宫鸣首先想到的是在场的另一个捕手。 他故意看对方一眼,揶揄地捂嘴:“是呢,虎杖同学知识面很广嘛,就是女·房·役啦!” 早乙女紬:“噗嗤。” 御幸一也:“……” 虎杖悠仁露出无辜的豆豆眼,戴着黑框眼镜的女房役少年则一言难尽地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好像在说“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不小心笑出声的早乙女紬转开头,假装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然而她这一动作,却刚好遇上了坐在旁边的那个橘色头发少女的视线。 咦,没记错的,这个女孩子是叫…… “钉崎同学?”早乙女紬笑着说。 “叫我野蔷薇就可以啦。” 性格直爽的橘发少女直接道,“之前太吵了都没来得及和你说,祝你生日快乐!” “诶,谢谢。” 能认识同龄的女孩子还是很开心的,早乙女紬有点好奇地看着对方:“虽然上次就见过,不过没来得及问,野蔷薇和虎杖同学,都是伏黑君的同学吗?” 虽然问得隐晦,但钉崎野蔷薇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橘发少女于是做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压低了声音:“是啊,我们是同一个班级。” “原来如此……” 所以他们三人都是咒术高专的学生。 早乙女紬明白了地点点头。 她不打算继续追问,而是稍稍往后退了一点,顺势向对方介绍身旁的御幸一也,“这是御幸——” 刚说出苗字,她就被后面应该接的称呼难住了。 黑发少女顿了一下,回头试探着看向对方,“……同学?” “哈哈,叫前辈我也没有意见哦。” 被黑框眼镜封印住池面气息的少年呲牙笑起来。 “嗯,那就御幸。” 早乙女紬果断转头朝钉崎野蔷薇道,“虽然比我们大一级,但野蔷薇就叫御幸就可以啦,他不介意的。” 钉崎野蔷薇:“……哦,好的。” 然后一脸微妙地和御幸互相打了声招呼。 被人直接决定了称呼,御幸一也也没有丝毫不快,他只是假模假样地抱怨了句:“你做我的主倒是很熟练嘛。” “诶,一也生气了?” “怎么可能啊。” “唔,那不就可以了?” “……” 那个看起来精明的女房役——不是,是御幸一也——好像在怀疑自己为什么会顺理成章地接上一句“怎么可能”,导致现在找不到话反驳。 钉崎野蔷薇:“……” 橘发少女褐色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两人。 在他们齐齐疑惑地看过来时,她伸出食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滑动,然后问早乙女紬,“男朋友?”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 两人脸上同时出现了“啊又来了”的表情。 如果一定要说不一样的话,那么早乙女紬是“啊又来了,好在处理这个问题我很有经验”,御幸一也则是“啊又来了,竟然有点怀念呢”。 “不是哦,”早乙女紬否定道,“一也是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所以不需要用敬语——对了,鸣也是。” 钉崎野蔷薇:“?我不是……” 她不是指没有用敬语这件事,而是—— 橘色头发的少女转而看向从肤色和体格来说,都无愧于太阳下的运动量的少年。 ——而是,这个人总是不自觉地看向紬,并且眼神总是很温柔啊? 钉崎野蔷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双手在早乙女紬肩上一拍:“加油吧,紬。” 早乙女紬:“?好、好的?” 只有超级没有眼色的人,才会当面挑破当事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事,钉崎野蔷薇很快转移了话题。 而为了不当众冷落坐在对面、一脸“什么时候能结束”的伏黑惠,和坐在早乙女紬旁边、一脸“不认识的人太多了”笑容的御幸一也,她试图把话题拉入所有人都可以参与的范围。 比如说—— “最近喜欢的电视节目是什么?我很喜欢看月曜呢。” 伏黑惠:“我不看电视节目。” 御幸一也:“我也很久没看过了。” 早乙女紬:“我也……” 钉崎野蔷薇:“……” 脾气远远没有装出来的这样温和,钉崎野蔷薇在一次尝试失败后迅速失去耐心。 她起身火大地朝正聊得火热的两个成年人拍桌子:“你们也赶紧做点什么啊!蛋糕呢?礼物呢?没有被邀请却自顾自来参加人家的生日聚会已经很尴尬了诶!别只顾自己玩得开心好吗!” “哦呀?”五条悟表示惊讶,“野蔷薇社交受挫了吗?” “才没有!” “好,那就到老师出场的时候了!” “说了没有——!” 白发青年清清嗓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聚会爆竹,伸到桌子中央“嘭”地拉响,彩色的小纸片欢快地冲出来,又慢悠悠地飘到桌面上。 “好耶,时间差不多,紬的生日party正式开始——!” 钉崎野蔷薇:“Party的话至少准备一个蛋糕啊喂!” 橘发少女话音刚落,餐厅的服务员就推着餐车过来了——餐车上不仅有几人点的餐,还摆着一个缀满了草莓的白色奶油蛋糕。 钉崎野蔷薇:“……” 服务员非常专业,他面对一桌子的纸片神色岿然不动,三下两除二收拾干净,又把餐食和蛋糕都摆上桌,就面带微笑地离开了。 “那么,”五条悟开心地一击掌,“开始唱生日快乐歌吧?” “等等!还有这个。” 成宫鸣眼疾手快地抢到蛋糕附赠的纸片,卡成一个简陋的皇冠,笑嘻嘻地要给早乙女紬戴上。 然而挑食的首都王子(64kg/174cm)和早乙女紬中间,还隔着一个御幸一也(71kg/179cm)。 皇冠被半路截胡,然后由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戴在了早乙女紬头上。 成宫鸣很不高兴:“喂!” “好了好了,”御幸一也忽视他,调整好皇冠的位置,“该唱生日快乐歌了。” “……” 生日快乐歌于是在首都王子较劲似的超大声演唱中完成了。 早乙女紬双手合十,闭了一会儿眼睛,吹灭了蜡烛。 她冲阴森森地问“没有许愿青道出战甲子园吧”的成宫鸣吐吐舌头,然后拿起蛋糕刀,小心地把蛋糕切成八份。 坐在她对面、对许愿机的存在心知肚明的两个成年人,则同时在心里想:刚刚根本就没有许愿吧? 灵幻新隆是出于对早乙女紬的了解,五条悟则是因为完全没察觉到力量的波动,所以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的确,自从发现许愿机后,早乙女紬就多年没有在生日上许过愿,今天也没有破例。 她刚刚闭目,只是在想该怎么切生日蛋糕—— 毕竟御幸一也不喜欢吃甜食,那给他切还是不切? 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蛋糕也太可怜了,但让他勉强吃自己不喜欢的食物,她又于心不忍。 早乙女紬犹豫着睁开眼睛,下意识瞥了对方一眼。 在接触到那双非常好看、此刻的灯光下看起来竟然十分柔和的深褐色眼睛时,她决定还是给对方分一块。 不过在把蛋糕递给幼驯染时,早乙女紬并没有松手,而是一手端着蛋糕,一手把叉子送过去。 然后关心地对他说:“一也尝一口就好了,剩下的我来吃掉。” Episode 45 “一也尝一口就好了,剩下的我来吃掉。” ——自打从这句话经由耳蜗,将声音信号转换成神经电信号,同时由大脑皮层处理成可以理解单词和语句开始,御幸一也脑海中就响起了经久不息的轰鸣。 每一个假名都化身成一颗炮弹,在他的大脑和心脏里横冲直撞。 炮弹撞上柔软回弹的壁腔也不会爆炸,而是猛地掉头,重新发动火力,再接再厉,好像不把他身体里某个地方撞出一个口子就誓不罢休。 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表达亲近吗? 当然小时候两人没少干这种事,尤其是早乙女紬嫌弃他的炒饭的时候…… 但现在和小时候一样吗? 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出于纯粹的幼驯染之情? 还是她在借此表达什么? 在那一瞬间,少年脑子里不知道闪过了多少个念头。 而或许正是因为过□□猛地处理了过多的信息,御幸一也才会感受到一种从内而外,像是在雨天穿着雨衣跑步一样,又像发烧时被迫喝下的热茶一般,又潮又闷的蓬勃热气。 但现在不是思考原因的时候。 他必须对此做出回应。 这么告诫着自己,少年像是失去了意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似的,仅仅依靠肌肉记忆,伸手接过黑发少女递来的叉子,机械地吃了一小口蛋糕。 他试图表现得非常小心,不让嘴唇牙齿或者舌头碰到叉子。 然而或许是过于谨慎,反而动作僵硬,冷不丁地,御幸一也在舌尖尝到一点金属的咸甜味道。 ……碰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脖颈后冒出一层细汗。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少年食不知味地把蛋糕咽下去,然后像是要花时间让某条指令从控制中枢抵达执行末端似的,等待片刻,才再次机械地伸手,把叉子递给说要帮他吃完剩下的蛋糕的早乙女紬…… 接着,递叉子的手就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此时的目标人物见御幸一也完成了任务,便极其自然地收回了端着的蛋糕,然后拿起自己面前还没用过的叉子,叉住一大颗沾了绵密奶油的草莓,开心地塞进了嘴里。 御幸一也:“……” 他几乎是瞬间把叉子拍在了餐盘里,发出并不怎么礼貌的清脆相击声。 ——如果仓持洋一在这里,他就能指出这一声和数周前、御幸一也“啪”一声遮住自己手肘上的创可贴的那一声,究竟有几分相像。 而听到“锵”的一声,又察觉到对方身上莫名冒出来的黑气,旁边的早乙女紬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把还没来得及咬开的草莓抵到口腔一侧,一边鼓着脸颊,试探着把蛋糕递过去,一边含糊地说:“一也想吃草莓……?” “不想。” 御幸一也平板着声音,完全失去了平常超级嘴硬人的本能,只是僵硬地说,“你吃吧。” 早乙女紬:“唔?哦……” 其他人:“……” 再之后的时间,自从因为一颗草莓而生气了之后(御幸一也:不是!),女房役(划掉)少年就再没有回到过之前轻松的状态。 即便他表现得从容而游刃有余,也一如既往地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但早乙女紬总觉得对方背后无声飘满了写成“我不高兴”的黑气。 为什么?早乙女紬感到不解,而且好像是在对她生气? 难道时隔三年,讨厌甜食的幼驯染又转而喜欢上甜食了? 那她问他要不要吃的时候,就直说嘛。 早乙女紬鼓了下脸颊。 当晚只吃了那一小口蛋糕的御幸一也,并没有解释自己罕见地生气的原因。 甚至在吃完了蛋糕和晚餐之后,这份仿佛只暗暗展示给早乙女紬一个人看的“不高兴”反而达到了最高峰——因为努力安分了一晚上的白发青年终于说出了他按捺已久的发问。 他问的是:“紬真的不考虑转学吗?” 问题出口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头上都冒出数量不等的问号。 御幸一也先是惊讶了一瞬,接着嘴角的弧度又肉眼可见地往下降了几分。 第一个皱起眉的,是说了“生日快乐”、没有提前离开,甚至尽力参与了聊天、给足了面子的伏黑惠:“五条老师为什么又提起这个话题?早乙女同学不是已经拒绝过了吗?” 五条悟一脸无辜:“那我得确认一下紬有没有改变心意嘛。” 伏黑惠:“……才刚过去半个月,可以请不要做这种讨人厌的事吗。” “这要怪谁?” 五条悟理直气壮地指出,“不是要怪惠没能说服紬吗?” 伏黑惠:“……” 又听到这句话,海胆头少年脸上立刻接连爆出青筋。 他伸手捏住额头,看起来因为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开始反驳,因此气到不想理人了。 接替他的是灵幻新隆。 关于自己怎么会认识五条悟,灵幻新隆之前的解释是:因为对方是支付了巨额相谈费的客人。 出于某种奇妙的缘分,两人不仅有共同的熟人(也就是早乙女紬),还在性格方面非常合得来。因此白发青年从灵幻新隆处得知了早乙女紬今天的安排后,两人(加上五条悟心爱的学生伏黑惠)就一拍即合,来给黑发少女庆祝生日。 顺带一提,伏黑惠对此表示:别带上我。 暂且不论这个解释的可信度,总之灵幻新隆显然已经和五条悟讨论过转学这个问题了。 他握拳低咳了一声,提醒道:“五条先生,关于这件事,之前不是说好要慢慢来吗?再找个更恰当的时机——” “哎?可是我也说过,教育孩子最好的办法不是把人保护在真空里,而是让她变得更强吧?” 五条悟比出一个“你们这些没救的大人”的手势,“灵幻先生不是也同意了这一点吗?做什么事都要讲究最好的时机——一直这么溺爱着的话,将来进入社会后会很难适应哦。” 真会说啊…… 一向都是自己充当人生导师的角色,结果现在被别人用一番大道理撅回来,灵幻新隆心虚地从额头滑下一滴汗。 不过要承认的是,他内心的确认同对方的观点…… 怎么办,反正他今天本来就打算和紬聊聊,要不就趁现在? 在灵幻新隆犹豫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说的少女忽然开口了。 “不考虑哦。” 黑发少女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惶恐,而是非常平静而笃定,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我不会转学的。” 灵幻新隆:“!” 五条悟:“……” 经常听到烂橘子发表反对意见,但是不怎么听到被(潜在)学生如此正式拒绝,白发青年饶有兴致地拖长声音“诶”了一声,右手托腮撑在桌上,隔着眼罩盯住对方。 “不错呢,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我不讨厌哦。但是——” 五条悟伸出左手的食指转了两圈,“你确定自己是在理智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吗,紬?” “如果关于现在的状况,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可以请五条老师直接告诉我吗?” 金绿色眼睛的少女想了想,认真道,“因为,至少从五条老师的角度来说,你是为了我好吧?” “啊这个嘛,怎么说呢,‘契约’这种东西就是很麻烦啊……” 一直以来,白发青年都表现出了一种“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所以我拼命暗示希望你能自己想通”的态度,甚至原本把界限划得很清楚的伏黑惠,大概也是被他当成工具人强迫拉进来的。 所以,当五条悟说出“契约”这个词的时候,早乙女紬并不意外。 因为定下了保密的“契约”而无法直说,这一点很容易理解。 然而重点是…… “五条老师,是和谁定下的‘契约’呢?” 早乙女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冒犯,“如果是和我的父母的话,那么我选择相信他们的判断。” 五条悟:“……” 场面静了片刻,白发青年转头问灵幻新隆:“这孩子,反应一直这么快又固执己见吗?” 选择性听取的灵幻新隆骄傲地比出大拇指:“紬每次期末考的学年顺位,都是第一嘛。” “噢——了不起!” 五条悟一边鼓掌一边点头,“那看来我没办法说服你了呢。” 对面的早乙女紬坚持自己的看法:“依照现在的情况的话……” “嗯嗯,完全了解了。” 丝毫没有生气地这么说着,五条悟按着桌子站起来,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聪明又自我,由自己的信念驱动来采取行动,这种个性不是没有见过啊……” 他顿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朝她招招手,“我会看着你的,紬,不要太掉以轻心,但也不用太害怕哦。” 说完之后,他就双手插兜,依靠身高腿长的优势,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却速度不慢地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摆摆手:“那么,改天见。” …… 像是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重新问一句转学的事似的,五条悟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毫不拖泥带水地带走了高专组。 伏黑惠朝早乙女紬说了声抱歉,虎杖悠仁则和成宫鸣像多年好友一样打了声招呼。 而超过睡眠时间已经太久的首都王子在目送走高专组后,也和另外三人道别,打着哈欠离开了。 还留在家庭餐厅里的,就只剩下早乙女紬、御幸一也,和灵幻新隆。 因为已经赶不及最后一趟到仙台的新干线,早乙女紬问过灵幻新隆今晚的住处,得知对方已经定好酒店且就在附近之后,便也打算回家了。 “谢谢灵幻老师特地到东京来,”早乙女紬弯了一下腰,“因为我们明天早上还有部活……” “哦,那个,”灵幻新隆严肃地说,“我得和你聊聊,紬,就让御幸君先回去吧。” 过于善良而不擅长责骂(不包括内心吐槽)的金发青年脸上露出了极少见的“我有说教的话要说”的表情。 早乙女紬一愣,点点头:“那——” “我去外面等。” 从身高来说和灵幻新隆旗鼓相当,从肌肉量来说则远超缺乏锻炼的成年人的御幸一也站起身,不留给任何人反驳余地,直接站起身往外走。 “这家店十点打烊,”背景“我不高兴”的黑气好像又涨了一点的少年假笑着提醒,“不要聊太久哦。” Episode 46 灵幻新隆认识五条悟的经过,当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纯属偶然。 在因为早乙女紬的电话而苦恼,急需征求专业人士的意见时,对方恰逢其时地递上一张可疑的名片。不论是出于碰运气试试看的想法,还是为了少女的安全考虑,灵幻新隆都认为自己应该约对方出来见一面。 约见过程很顺利。 见多识广的灵幻新隆对白发蒙眼的打扮也视之等闲。 不过,当他和mob(小酒窝为了人身安全而强烈要求超能力少年同行)并肩坐在仙台市区一家咖啡厅的布艺沙发上,听到名叫五条悟的青年,毫无铺垫地说出“高专才是适合紬的地方”时,两人还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个高专……” 灵幻新隆维持着礼貌,“就是五条先生名片上写的‘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吗?” “对哦,”白发青年比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道,“越、早、转、学、越、好。” 灵幻新隆:“……” mob:“……” 原本是来向专业人士求教的,结果专业人士连情况都没有听取,就直接下了判断,甚至明目张胆地笑着露出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的神情…… 这个人真的靠谱吗?是不是不该约这一趟的啊? 金发的欺诈师产生了怀疑。 此时店里似乎有客人点单,随着机器轻微的轰鸣声响起,一股浓郁的咖啡醇香也朝四面散开。 在仿佛有着实体厚度的香味中,白发青年弯起嘴唇,仰身往后靠到沙发椅背上,一手搭在扶手——因为没有扶手,所以一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又不着痕迹地落下。 灵幻新隆:这家伙刚才是想搭在不存在的扶手上吧?一定是吧? “嘛……灵幻先生和茂夫君,还有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诅咒(小酒窝:是恶灵!),对于紬的——” 五条悟突兀地停了一下,就像对话中的某个单词被突然裁掉了似的,静了两秒才继续道,“知道多少?” 他是想说“超能力”? 灵幻新隆估算着对方的敌友程度,含糊地说:“该怎么说,能知道的大概都知道吧。” “噢!那话说起来就简单了呢。” 白发青年愉快地一击掌,“就像灵幻先生知道的那样,紬基本上什~么都能做到吧?只要她想,就算是让世界上所有的普通人立刻通通消失也能轻易达成——就是这种什~么都能做到。” “!” 灵幻·普通人·新隆警觉,往mob的方向靠了一下,“五条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别紧张,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五条悟搓着下巴陷入回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紬和一个认识的人有点像呢,也都是黑头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现在温柔可爱的性格变成有奇怪愿望的家伙哦……” 白发青年停顿了一阵,接着又假装无事发生似的摆手,“哈哈,说了是举例,别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嘛。” 灵幻新隆:“……” “不过现在的紬,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啊——只是长相可爱一点,成绩出色一点,讨人喜欢一点,独立自我一点,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白发青年双手比出开木仓的手势,左右晃了晃,“对吧?” “……” “师匠……” mob不解地小声问灵幻新隆,“五条先生刚刚说的那些特点,可以算作‘普通’吗?” 灵幻新隆:“是你们超能力者的普通吧。” Mob:“不,就算我是超能力者,在我眼里,那些也不算是普通。” 灵幻新隆:“啊说得也是……” “那么——” 耐心地等师徒交流完先想法,白发青年才一脸友好地问,“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Mob一脸茫然:“?” 灵幻新隆先是一顿,接着:“!” “噢——灵幻先生很敏锐呢,”五条悟打个响指,“没错,问题就是:紬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呢?” 白发青年好像说了一句废话,但灵幻新隆立马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拥有一台有求必应的许愿机的早乙女紬,怎么会是一个只有不需要许愿机也可以得到的优点的普通人呢?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在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自我意识空前膨胀,但又没有学会如何给予他人和世界足够尊重的时期,如果拥有许愿机的超能力的话,他会怎么做? 会许愿吗? 会许未成熟的、不切实际的愿望吗? 会许那种让周围的世界乱成一团的愿望吗? ……多半会的吧。 如果说mob对于超能力的恐惧和排斥,来源于小时候伤害了珍爱的弟弟,那么从未因为超能力而遇到糟糕事的早乙女紬,应该会很乐于使用它才对。 然而早乙女紬,一方面明明拥有强大到可怕的超能力,另一方面却依旧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她说起的寥寥数次用许愿机达成愿望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非得依靠超能力达成不可的情况…… 如果要找到能确定是她通过许愿才做到的事,那么答案是没有。 一件也没有。 是由于她这个人很特别,有远超常人、天赐般的自控力,所以才主动克制住了自己,不会向许愿机伸手吗? 灵幻新隆觉得如果这样推测,就对早乙女紬过于残酷了。 因为这是违背人性的。 对一个人做出违背人性的期待,比起赞美和钦佩,更多的是用道德绑架剥夺和扼杀一个人本该享有的作为人的谷欠望和自由。 那么……是为什么? 而且为什么,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了其中的不自然? 灵幻新隆脸上开始冒汗,他现在的感觉就是虽然非常清楚自己忽视了一件重要的事,但偏偏那件事的内容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不,不,不要慌了手脚……首先自己冷静下来,回顾一下刚才的思路。 第一,基本上可以确认早乙女紬有许愿机超能力,因为mob和眼前的五条悟都指出了这一点。 其次,作为一个人而言,向许愿机祈求一点出格的事是很正常的——比如说,早乙女紬曾经向许愿机许愿,想成为赤苇京治的妹妹。 然而不论是她说出来的,还是没有告知别人的离谱愿望,都无一例外,没有实现。 那些据说实现了的愿望,本质上也都并不需要许愿机才能达成。 所以…… 灵幻新隆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疑问——许愿机真的在工作吗? 许愿机存在,但它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工作过? 以mob作为参考,超能力不是电气,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自由开关。在某些场合,超能力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似的,甚至会违背主人的意志而擅自行动。 以此为前提,推测早乙女紬的许愿机实际上没有工作过是很合理的。 但是怎么样许愿机才会不工作?或者说,怎么让许愿机不工作? 数天前坐在咖啡馆里的灵幻新隆,脑子像是过电一样,瞬间窜过了一个想法。 “……” 如果这个想法是真的,那早乙女紬现在的确就是踩在极为微妙又脆弱的平衡点,是一个不能动、但又不得不动的处境。 对于灵幻新隆的猜测,不知道是出于本人意愿还是由于别的原因,当时的五条悟不置可否。 不过不管猜测是否属实,因为意识到早乙女紬很可能处在一个危险的状态,所以灵幻新隆才会认为她的确是转学到高专去比较好一点。 或者即便不愿意转学,也最好不要这样果断地和特殊能力世界割席,不过麻烦的是,考虑到她的情况,又不能有话直说…… 此刻,金发的靠谱成年人坐在家庭餐厅里,思考着该如何传达自己的想法。 “这个……就是那个……关于高专的事。” 灵幻新隆磕磕巴巴地开场道。 早乙女紬认真地问:“灵幻老师也认为我应该去高专吗?” “不,”灵幻新隆斩钉截铁地粉饰道,“不是认为你‘应该’去,而是……该怎么说,作为一个难得的选项,希望你能在充分理解之后再做出决定。比如说,先去参观一趟学校如何呢?说不定你会喜欢那里的环境?” 闻言,黑发少女困惑地偏头:“可是我已经足够喜欢现在的环境,不想再换一个地方了。” “唔,那是因为你没有接触过高专——” “灵幻老师,”早乙女紬摇头,“我不想转学。” “……” 五条先生说得没错,这孩子性格虽然温柔,但实际上自我又固执。 ……话是这么说,他们这些坚称为她好,老是游说她去做已经拒绝了的事的家伙们,恐怕更加固执又讨厌吧? 灵幻新隆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问:“紬,你拒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诶?” “是因为害怕新环境吗?” “这个,倒是没有……” 灵幻新隆了然地点头:“所以是舍不得现在的环境。你刚刚入学青道才两个月吧,是什么让你舍不下?” 听到这个问题,早乙女紬一下语塞。 她下意识往店外看了一眼。 透过仔细擦拭的透明落地玻璃窗,餐厅内温暖的黄色灯光倾洒在站在店外的少年身上。 他背对着他们,面朝不时有汽车灯光驶过的马路,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有一种无言又安定的耐心感。 早乙女紬:“……” 她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这就是答案,还是某种隐喻。 灵幻新隆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如此,”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对面的少女身上,“是不愿意离开作为普通人的朋友们吗?” “……” 早乙女紬顿了一下,点点头。 这就好办了,灵幻新隆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这完全不是相悖的嘛,你可以转学到高专,但同时和朋友们保持联系啊。对了,你知道高专在东京吗?都在同一个城市,彼此间还是可以常常见面的。” ——虽然东京实在太大了,常常见面这一点可能要付出超乎寻常的精力。 灵幻新隆内心默默擦一把汗。 然而对面微微低着头的早乙女紬,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松动态度。 “……灵幻老师,不久之前,我理解了一件事。” 早乙女紬轻声说,“特殊能力者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是不兼容的。选择了一边,就不能选择另一边。” “诶?”灵幻新隆惊讶道,“也不是这样吧,你看我和mob,不也还是在同一个世界……” 早乙女紬抬头看向温柔关心自己的青年,微微一笑:“我不是说彼此再也不来往的意思,而是——” 她顿了一下,“就像爸爸妈妈,他们作为特殊能力者而生活,我则大多数时候作为普通人而生活。我们虽然牵挂彼此,却难以互相理解,心灵互相隔阂,好像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一样。爸爸妈妈已经拒绝了我,我不想……” 少女的视线再次转向店外。同一时间,店外的少年正好回头,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默契,少女和少年齐齐舒展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不想,和他们也变成那样。” 早乙女紬记不清楚第几次郑重地说,“所以我不会转学的。” Episode 47 事实证明,不管是谁来游说,早乙女紬都不会改变她留在青道的决定。 转学是不可能转学的,她是一年C班的学生,是青道棒球部的经理,一个月后还要去甲子园给球队应援呢。 早乙女紬心如磐石。 不过虽说心里是这么决定了,但面对等着的幼驯染,她还是没能主动说出口。 正如之前御幸一也所说,家庭餐厅十点打烊,早乙女紬和灵幻新隆总算是赶在关门之前结束了谈话。 “说完了?” “嗯……” “那我们回去吧。” “好……” ——这就是早乙女紬走出家庭餐厅后,和御幸一也全部的对话。 一手仍旧插在口袋里的少年看起来心情好转了一点,至少之前在他背后张牙舞爪的“早乙女紬专属”的黑气,已经乖巧地消失不见。 但他显然还是没有恢复到平常的状态,因为不管是转学也好,还是和灵幻新隆的谈话也好,他竟然一句也没有问起过。 ……难道对她的事毫无兴趣吗? 黑发少女嘟囔着,踢了一下人行道上无辜的路面砖。 两人的目标是大约五分钟步行路程远的车站。此时他们明明并肩走着,御幸一也的 T恤袖子随着步伐,有规律地轻轻擦过早乙女紬的上臂,然而彼此之间气氛却颇为沉闷。 “……包沉吗?” 走了一会儿,御幸一也又简短地说。 早乙女紬一愣,看对方一眼,再看一眼自己的帆布包:“没有什么东西,不太沉。” 她顿了一下,在对方疑惑的表情里把包递过去,“一也帮我背吧。” “?刚刚还说不沉的?” 嘴上这么抱怨着,御幸一也手上却一点儿不情愿也没有,他接过包背在了另一侧的肩膀上,同时脸色也缓和了些许。 “嗯,”早乙女紬观察着他的神色说,“因为这样一也会开心一点。” 御幸一也:“什么——” “还有,”黑发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朝他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这样我也会开心一点。” 御幸一也:“……” 他早就该知道的,这个人就是来制他的。 被对方一句话就说得一点脾气也没有,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在心里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 “所以,之前一也为什么不高兴?” 沿着强迫症修剪出来的绿化带拐了一个弯,车站近在眼前,犹豫了好一会的少女还是决定直接问:“是因为我吃了你的蛋糕吗?” “……不是。” “唔,那是为什么?”早乙女紬偏了下头,“还生气到不问我转学的事。” “你不是已经说了不会转学了吗?” “诶,那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被灵幻老师说服吗?” “……” 对面有一辆车驶过来,车灯照在少年的眼镜上,像给镜片涂了一层厚厚的浅黄色油彩似的,让人看不清背后那双褐色眼睛里的神色。 御幸一也的手背在鼻梁处蹭了一下:“我能看到,紬。虽然听不到,但我有看到你的表情……所以知道你不会转学。” 当他不知道是忍不住,还是纯粹的无意识地回头时,餐厅里的人也正巧抬头,金绿色的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一刻,御幸一也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牵动肌肉给了对方一个笑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伸手给他在“见到紬”和“微笑”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之间,画了一个立体加粗加阴影的等号。 从等号落下的瞬间起,简直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御幸一也发现只要早乙女紬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笑。 不论是头发手指还是脸庞,但凡她的身影映在了自己的视网膜上,他的心跳和肌肉就会背叛他,牵引嘴角,露出笑容。 不是那些恶劣的,揶揄的,惹人生气的笑。而是真的有点开心,又有点为了掩饰慌张而拿出来的笑。 他得花上一两秒,才能把这个笑抹去。 ……实话实,这种感觉不是太好。 他是不是危险了? 这个想法刚一在脑子里冒出来,立刻又被早乙女紬脸上同样出现的笑容给击成了粉末。 因为当她嘴角的弧度开始上扬,御幸一也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决定——没有转学,她拒绝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默默松了口气。 “是这样吗……” 对于幼驯染的说法,早乙女紬半信半疑。 她还想说什么,一只小小的盒子忽然伸到她面前,打断了她的话。 “生日礼物。” 御幸一也脸上是那种因为过于克制而显得严肃的表情,“生日快乐。” “诶?一也已经说过了……” 早乙女紬愣了一下才把礼物接过来,慢半拍地说了声“谢谢”。 御幸一也:“这停顿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没想到会收到礼物嘛,毕竟一也有来陪我过生日啊,你看鸣就没有准备礼物。” “我和那家伙能一样吗!”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拆你的礼物吧。” 一边低头拆礼物,一边往行人逐渐增多的车站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然而刚才说出“拆礼物”的人是自己,御幸一也于是再说不出提醒的话,只能在早乙女紬撞到别人身上之前,先扯住她衬衫外套的衣摆,将人牢牢抓在身边,再时不时接过早乙女紬递过来的拆掉的包装。 “诶,这是……” 包装纸拆开后,是提前置换过了的包装盒。深蓝色的绒面盒子只比手掌大一点,根据重量估算,里边装的应该是比首饰要更重一些的东西。 早乙女紬期待地打开,表情一顿,然后惊讶地抬头看向身旁正关注着她反应的人。 “一也……” “唔。” “你哪里来的钱?” “……” 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支浅绿色的运动手表,大概是尽力找了和她眼睛相似的颜色。 在那块小小的屏幕背后,清晰地印着手表品牌的标志——虽然不是特别高端的产品,但对于连手机都一直用着多年前的按键机的御幸一也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花费。 “……真啰嗦啊。” 没想到听到的第一句评语是关于价格,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存钱的御幸一也感到气愤又羞恼。 他抿着嘴角,看了早乙女紬一眼,松开拉着她衣摆的手,一言不发地进站去了。 黑发少女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连忙收好盒子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月台,然后沉默着迈上电车。 过了早高峰的车厢里很空旷,御幸一也就近找了一个两旁都有空座的位置坐下来,早乙女紬几乎没有犹豫地坐到他旁边,悄悄伸头去看他的表情。 御幸一也瞥了少女一眼,又别开头,似乎认真在生气。 他身旁的少女低头看看紧紧抓在手里的盒子,又抬头看看生闷气的少年,忽然开口道:“我刚刚伤害到了一也,对不对?” 御幸一也:“……” “对不起,”早乙女紬想了一下,试图表达清楚,“我只是担心一也。” “?” 这下少年终于愿意转头来看她了,他一脸“你在说什么啊,要是乱说一通逃避责任你看我怎么教训你”的微妙表情,等着少女的解释。 “因为一也每天都在训练和比赛,完全没有时间打工吧?” 早乙女紬有点想去牵对方的手,却始终没有动作。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那为什么会有余钱买这么贵的礼物?是不是从午餐费里省下来的呢?买了这个礼物之后,一也有好好吃饭,有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吗?想到这一点,我就非常担心。” 被对方猜个正着的御幸一也:“……” “因为,”早乙女紬抬头直视着少年的眼睛,“对于我来说,一也好好吃饭,然后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我收到这件礼物要重要得多,”停顿一下,强调,“——得多得多得多。” 御幸一也:“……” 棕发少年好像陷入了某种会使人僵硬的魔法,他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少女。 早乙女紬:“一也?” “……” “诶,你脸红了?” “没有!” 少年反驳了一句,张手按住她的脸,往后轻轻推了一下,然后收回来握拳轻咳,“总之已经买了……你先试试。” “……哦。” 虽然担当棒球部经理已经两个多月,但早乙女紬很神奇地没有被晒黑,那支说好听了是清新靓丽、说难听了是死亡浅绿的运动手表,至少从外表上来说很适合她。 “嗯,我来看看怎么设置……” 御幸一也拿起说明,展开后和早乙女紬凑到一块儿研究。 虽然之前谁都没有用过运动手表,但说明书非常详尽,两人很快就在手机上下载好了app,手表上也跳跃出鲜亮的数字,展示出早乙女紬的各项健康指标。 “唔,都很正常嘛,说明你现在很健康。” 等数值稳定下来之后,仔细看了一圈的御幸一也笑起来,伸手揉揉早乙女紬的头,“之后也要一直戴着啊。” 早乙女紬等他揉尽兴了才拍开对方的手,然后慎重地点头:“我会很珍惜的。” ……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两人到了早乙女紬家楼下。 御幸一也不打算上楼,他站在门禁外,和少女互道了晚安,然后注视着对方转身离开的背影,似乎是打算目送对方进门。 然而在早乙女紬刷开门禁,即将走进去之前,他突然出声:“紬。” “嗯?” 早乙女紬手还保持着刷卡的姿势,回头应了一声。 今天穿着尤为正常的少年站在台阶下,微微仰着头看着她,神色与其说是郑重,不如说是专注——好像要盯紧她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免得错过任何重要讯息似的。 他胸膛轻微地起伏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你不会再离开吧?” “诶?” “你不会再离开了吧?” 御幸一也凝视着她,一字一字重复道,“不会,第二次离开了吧?” 幕间 II 和米西门高中比完赛的当天,乘巴士回到青心寮后,经理们就提前结束工作离开了。 而按照在选手席时说好的,队员们自主训练的时间,两名第一次在夏季大会中正式出场的投手的训练内容,就是和三名捕手一起开反省会(川上宪史自愿参加)。 得助于OB们的捐献所以加盖了遮顶的牛棚里,两个一年级投手委顿地坐在地上,面前站着三名捕手加一名二年级投手。 这个场景,光是从压迫感来说就足够吓人了,更别说还得轮流听训,重新回顾今天投球内容的失误。 即便是从场上做守备练习的仓持洋一的角度看过去,也能看到两个投手头上落下来的黑线,和整个人都褪色了的低落。 “那两个家伙没问题吧?” 当面不饶人,背地里其实很关心的仓持洋一朝自己的搭档说,“其实才入学三个月,能有这样的表现也算不错了。” 小凑春市同意:“是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而且感觉克里斯前辈尤其可怕……” “……你感觉得没错。” 晚餐前的自主训练结束后。 “啊哈!对两个菜鸟的感觉如何?” 踏着从入学起就看习惯的夕阳,仓持洋一走到御幸一也身边,幸灾乐祸地问,“今天的比赛,他们一个比一个僵硬啊。” “你自己都说是菜鸟了……” 投手阵交给了泷川克里斯,于是御幸一也在反省会之后也参与了守备练习,现在正一身泥灰。 他先是无语地回了一句,接着立刻换上欠揍的语气,“所以在他们成长起来之前,你们这些守备的前辈们就有得忙了呢。” “哈?你作为捕手才要担起责任吧?” 御幸一也拉着运动包的背带,咧嘴一笑:“别这么说嘛,这正是展现作为前辈实力的时候啊。” “不要擅自把自己从前辈里摘出来!” “哈哈当然不会啦!毕竟最终能让他们发挥实力的,还是我啊。” “……” 在御幸一也说完这句本该会被怒怼回来的话后,仓持洋一却没有开口,而是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取下了帽子、但还戴着运动眼镜的少年有点吃惊——这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吗? 他猜得没错。 眉毛比旁人短了一截的游击手想了一会儿,先是一脸不爽地看了御幸一也一眼,然后捏着鼻子说出了这句话: “那对于你来说,经理和那两个家伙是一样的吗?” 御幸一也:“???” 仓持洋一:“……” 从训练场到青心寮的路上,两人同时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其他队员都越过他们离开了,只剩下恶友组注视着对方被夕阳照得越发严峻的脸,彼此的眼中都透露出“你这个笨蛋”的深刻内涵。 “……怎么可能啊。” 御幸一也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紬是紬,那两个家伙是那两个家伙,怎么可能一样?” “是吗?”仓持洋一语气自然而轻松,“你上次不是还说经理是你的投手吗?” 御幸一也都不用动脑子就能反驳这句话:“我说的是特别的投手。紬是和我在一起最久的投手,当然不一样吧。” “哦”,仓持洋一平板着声音说,“即便你们三年没见?” “……” “即便经理最近压根没有投球?” “……” 戴着运动眼镜的少年张了张口,一个字没说,又闭上了嘴巴。 他视线微妙地挪开,似乎是刚刚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里有一个巨大的漏洞。他一直对这个漏洞熟视无睹,现在却被人“哐”一声搬了个巨大的红色箭头,明明白白地指给他看,因此不由得感到心虚。 “你们这几年根本就没有组投捕搭档吧。” 仓持洋一拿出了自己对御幸一也最大的善意,才能把提醒的话(不怎么情愿地)说出口。 “你说经理是特别的那个投手的时候,到底是指她哪里特别?” …… 仓持洋一把话说完之后,也没等御幸一也再回(jiao)答(bian),就提步先离开了。 将天地都染成橙色的夕阳下,御幸一也一动不动地独自站了半晌,直到开始有附近的居民经过,他才像被惊醒似的给对方让路,然后朝青心寮的方向走去。 当晚御幸一也的日程安排一如既往:晚餐、自主训练、洗澡、睡觉。 在进行前三项活动时,他的注意力大多数时候都非常集中,只是仓持洋一的问题总是不经意间就会钻出来——在夹起餐盘里的青椒时,在挥完棒收起滑出的右脚时,在浴池的水温陡然升高的那一瞬间。 如果不是那个问题猛地跳出来诘问自己,御幸一也压根就对生活中这些琐碎又转瞬即逝的时间没有意识。 现在他被迫意识到了,然后就因为事情超出掌控而感到不快。 所以说,不得不回答那个问题吗? 紬到底哪里特别? 稍微用上一点理智的话就会发现,他说早乙女紬是和自己在一起时间最久的投手这句话,的确在逻辑上破绽百出。 满打满算,早乙女紬当他的投手的时间,只有小学时的两年。而且因为身体的缘故,她只是平时练一练,既不参加少棒训练,也更不会在比赛中出场。 从时间线来说,他在青少棒时期,有一起组了三年投捕搭档的投手。现在的青道投手中,川上宪史也是可以预见的三年投捕搭档。 从接球数量来说,别说少棒和青少棒时期的搭档,就是他当正捕的这一年时间里,接川上宪史的球数也比两年间接早乙女紬的球数更多。 无论从哪个方面分析,早乙女紬都不可能是“和他在一起最久的投手”,也不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而特别。 ……非要说的话,那在投球技术方面,她的确是特别的。 特别地差。 虽然对引导各种类型的投手都很感兴趣,但御幸一也其实并不喜欢和太弱的家伙一起打球。 太弱的话,棒球会变得很不好玩。 而且弱小的投手很快就会被监督换下来(甚至一开始就不会升为正式队员),说得冷酷但是真心一点,这样的投手根本不可能长时间和他组成投捕搭档,因此也没有必要为对方花过多的心思。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弱小的早乙女紬,他一直都兴致勃勃,每天孜孜不倦地给对方接软绵绵又乱飞的球。 在她因为天气冷或者睡懒觉,不想出门练习的时候,还会被他强制从被窝里挖出来。 ……明明是那么烂的投手。 他在接对方的球时却那么开心。 要说特别,这才是特别吧? 入睡前的御幸一也终于找到了答案,但也因为这个答案,而没法在十一点准时入睡。 他躺在床上,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啊? 但凡换成另外一个人,比如说现在青道的任意一个投手,如果对方给他投了足足两年那种垃圾球——不,都不用两年,如果有人完全没有长进地给他投了半年那种球,那他就算转学去稻实也要和对方拆组,并且在大赛上用全垒打把人轰自闭的。 但是紬就没问题。 他可以一直接她的球,而从未想过要和对方拆组。 别说拆组了,在他升上初中,加入江户川青少棒,见识到了各种优秀的投手(例如成宫鸣)后,御幸一也甚至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早乙女紬在升上初中后,很有可能放弃棒球。 因为和她的身体状况相反,她的投球技术一直没有起色。 年龄增长后,男生和女生的体格力量差别也会越来越大。 见识到自己和真正的投手之间的差距后,以她对棒球的热情,放弃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但是他一定会一直打棒球的。 当时焦虑的御幸一也于是对超级烂投手早乙女紬说:“你被我甩下了,紬。” 你虽然没有察觉到,但其实已经远远落在我身后了。 所以再努力一点,快一点跟上来啊。 从小就嘴硬、升上初中进入青春期后变得更加嘴硬的御幸一也,并没有把后边的两句话说出来的打算。 站在他面前的早乙女紬脸上的笑落下来,定定看着他,像是试图在理解他刚才说的话。 ……然后他就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和突然消失的三年。 某一天起来,发现隔壁家有搬家公司在工作,久违的早乙女叔叔在安排家具装车,并且转达了已经跟随早乙女阿姨到了宫城的早乙女紬的问候时,他有后悔说出了那句话吗? 或许有,但同样也有愤怒,惊疑,伤心,和“那就此绝交吧”的决心。 虽然这份决心随着时间渐渐淡去,但偶尔想起来时,他还是会觉得是早乙女紬逃走了。 她跟不上自己,所以逃走了。 是她背叛了我的期待。 但是,现在再回想,他更多的是感到疑惑。 为什么他那么执着地想要一个技术稀烂的投手跟上来? 有趣的投手到处都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这一个? 难道今后在棒球上走了更远的路,也要这个根本做不到的投手“跟上来”吗? ……不。 御幸一也在心里回答自己。 不是希望“投手”跟上来。 他实际上只是希望“她”跟上来。 希望她一直一直,都走在自己身边。 从小时候起,他的愿望就是这样。作为投手也好,幼驯染也好,经理也好,别的意义上的队友也好,其他任何人都好—— 只要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可以。 …… 所以,现在御幸一也站在白色塔楼公寓入口处的台阶下,听到自己对那个人说:“你不会再,第二次离开了吧?” Episode 48 “一也是指转学的事……吗?” 关于御幸一也突如其来的问话,早乙女紬的第一反应是之前话题的延续。 但她又不觉得幼驯染是那种会在一个已经解决了的问题上纠结的人,于是犹豫着转而猜测道,“还是说经理的事?” 嗯……这家伙还什么都不懂,御幸一也心想。 虽然他自己也不能说很懂。 “唔,差不多吧。” 少年的表情毫无破绽,似乎只是随口确认一句,“所以呢?” “不会的,”早乙女紬回答说,“我不打算转学,也会一直在棒球部担任经理。” “哦,很干脆嘛。” “以我现在的想法来说的话。” “……” 刚要露出笑容的御幸一也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有必要加后面那一句吗?” “诶?因为我只能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嘛。” “……也没错就是了。” 在对话进行得过长、明天早上两人双双睡过头的惨剧发生之前,御幸一也冲黑发少女挥挥手,示意她赶紧上楼休息,“那你要记住现在的想法啊,紬。” “嗯?哦……” “好了,快回去吧,我也走了。” “哦……那晚安,一也。” “嗯,晚安。” 说是很快也走的少年,其实一直站在原地等着早乙女紬上楼。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黑发少女在走进电梯前回头看了一眼,朝他招招手。 御幸一也笑着也朝她摆了一下手,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后,他退后几步,越过影影绰绰的树冠,抬头试图找出在合适的时间亮起灯的那个窗口。 大约过了半分钟,在许多个毫无特色的窗口中,陡然有一个亮了起来。 就像是他心里也有个窗口亮了起来似的,御幸一也感到心脏变轻了一瞬,带动他的嘴角也往上翘。 是那间……呃。 第一个窗口亮起来之后,连两秒感叹的时间也不留给他,就在紧接着隔了三层楼的左侧,另一个窗口也亮了起来。 然后是中间那一层中间的窗口。 这样就完全分不清哪间是早乙女紬的公寓了。 御幸一也:“……” 怎么,这座公寓楼的人是约好在这个时间点开灯的吗? 忍不住小声吐槽了一句,少年有点不甘心又有点尴尬地收回视线。 虽然刚才周围没有任何人经过,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低咳了一声,然后尽量自然地一手插兜,朝青心寮的方向走去。 嘛……刚才的确只是下意识想确认对方安全到家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特地蹲守女孩子回家开灯什么的,也有一点微妙。 所以分不清就分不清吧。 明天在球场见就可以了。 …… 七月的第一天,青道棒球部一如既往地在日渐变得无情的太阳底下挥洒着汗水。 早乙女紬也一如既往地在部活结束后,见到了等在训练场外的一之濑飒太。 见到那个浅棕色卷发的少年时,早乙女紬愣了一下,似乎对他的出现感到很意外。 ……明明只隔了一天,为什么感觉像过了三个月? 大概是在原地犹豫的时间略微长了一点,原本脸色微红的一之濑飒太疑惑地问:“早乙女同学?” “诶?哦……我们走吧。” “嗯!” 早乙女紬之所以能顺利和一之濑飒太一起离开,一方面是因为准备叫住她的御幸一也被两名争夺自主训练时间的一年级投手缠住了。 “降谷,你今天投了那么久的球,还不赶紧给我去休息!” “完全不够。而且你不是可以去找克里斯前辈吗?” “那个人说我投了太多球,已经明确拒绝我了!” “那你去休息。” “不!我还完全没练够呢!” ——就在御幸一也试图找到这密集对话中的空隙,说一句“之后再说”的时候,那个黑发少女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御幸一也:“……” 另一方面,早乙女紬对于和一之濑飒太一起回家并没有抗拒。 关于“喜欢”这件事,她有想弄明白的问题,而一之濑飒太或许可以给她答案。 之前回家的路上,从对方口中第三次听到“我喜欢你”后,早乙女紬就不再对他的“喜欢”抱有疑问。 那不是从前遇到过的比一张纸还要苍白脆弱的喜欢,而是在她不理解的某个地方有着坚实的根基,不会因为一次拒绝就湮灭的喜欢。 如果喜欢也分真和假的话,那么一之濑飒太的喜欢应该属于“真”。 ……就是这一点让早乙女紬感到好奇。 在完全不了解,或者说不熟悉一个人的情况下,也能“真的”喜欢上对方吗? 总感觉好像比那些“假的”喜欢更奇妙了呢。 那这样的喜欢,和她对熟悉的人们的喜欢有什么不同? 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的早乙女紬,很乐意听到一之濑飒太谈论他的心路历程。 今天也不例外。 出于(早乙女紬)对汉堡的热爱,两人特地绕路去了一趟商业街,买了外带套餐,然后坐在店外小花坛旁圆形的公共木椅上,边吃边说起卷发少年的人生历程(?)。 早乙女紬由此得知一之濑飒太是东京人,和她一样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在奶奶的影响下对园艺有兴趣,从小加入的社团都是园艺社,也是因为青道高中的温室和棒球训练场离得近,所以才偶尔会去球场边观看练习。 最近在看的书是《不存在的骑士》。 喜欢的电视剧是《葵德川三代》。 喜欢的作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诶?我们喜欢同一个作家呢……” 早乙女紬有点惊讶。 “真的吗!”一之濑飒太十分惊喜,“我、我很喜欢作家描写的那些故事!” 早乙女紬点头赞同:“是呢,故事很有意思。” 然后两人同时—— 一之濑飒太:“人与人之间的爱是最终的救赎!” 早乙女紬:“那些人性黑暗面的心理剖析!” “……” “……” 事实证明,喜欢同一个作家也不代表彼此想法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在商店街嘈杂的人声和轻微的风声中,早乙女紬忍不住笑起来,一之濑飒太则脸颊微红。 “唔……说起来,这样没问题吗?” 近处的汉堡店有客人离开,打开门的一小会儿,店里节奏明快的音乐就随之涌出,随即又被门关上。 为了缓解对方(她也不理解)的尴尬,早乙女紬转而问,“如果我了解一之濑同学之后,还是没有办法答应和你交往呢?这是不是反而比最开始就放弃,要更难接受一点?” “……” 一之濑飒太一愣,接着苦笑着说:“的确很有可能是这个结果……但我不会后悔,因为只是和早乙女同学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开心。” “哎……” 早乙女紬微微睁大眼睛看了对方一会儿,“真会说啊,还说我勇敢什么的,一之濑同学其实比我要更勇敢啊。” “咦?不不不!” 一之濑飒太害羞地双手乱挥,“我只是、只是觉得应该好好向早乙女同学传达自己的心情!就算只是这样说说话,我也觉得很开心!” 少年又一下脸红了。 他像是鼓足勇气,想再说点什么似的,往早乙女紬方向倾身过去—— “——啊啦,进展不错嘛。” 忽然打断了一之濑飒太的话的,是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早乙女紬一顿,往前方看去。 一个穿着青道制服的女孩子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她身形窈窕,及腰的金色长发披散下来,在灯光闪烁的夜晚也发出微微的柔光。 “诶……长谷川同学?” 早乙女紬眨眨眼。 站在两人面前的,的确是和早乙女紬同班的长谷川伊织。 金发少女一手将书包甩在背后,一手叉腰,脸上露出带着调侃意味、又似乎暗含某种锋利的笑容。 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偶遇同学,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让早乙女紬感到惊讶的,是一之濑飒太对对方的称呼:“诶,伊织?” 听起来不仅是熟人,而且关系亲近。 “唔。” 长谷川伊织含糊地应了一声,她轻轻甩了一下书包,打量着坐着的两人,“飒太,你成功了吗?” “别用这么轻浮的语气说起这件事!” 一之濑飒太站起来反驳道,“倒是你,为什么又在外面晃到现在?明明没有任何社团活动吧?” “只是没有学校里的社团活动而已,我们‘MH’协会可是忙得很呢。” “还是Monster Hunter吗?也稍微想想家里人吧,大家都很担心啊……” 一之濑飒太扶额叹了口气。 他还打算说什么,然而一眼瞥到好奇地看着他们的早乙女紬,背后立刻就惊出一身冷汗。 糟糕!刚刚是不是说太多,忽略早乙女同学了! “啊那个,早乙女同学,对不起!” 一之濑飒太慌忙解释,“因为最近伊织和家里闹得凶,所以我被请托照看她——” “飒——太——” 长谷川伊织不耐烦地提醒,“这种时候不直接说清楚关系,是会被误会的哦。” 早乙女紬:“嗯?不会——” 一之濑飒太:“啊啊啊我、我和伊织只是幼驯染!伊织不是我喜欢的人!” 长谷川伊织打个响指:“没错,就是这样。” 早乙女紬:“……” 她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然而听到“幼驯染”这个词,少女一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一之濑飒太。 “!” 一之濑飒太以为她还是误会了,他焦急地想再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表达清楚,反倒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 长谷川伊织也见到了她脸上的神色。 金发少女却是皱起眉,不快地说:“怎么了,有幼驯染很稀奇吗?早乙女同学你自己不也有幼驯染吗?” “诶?倒不是这个——” 早乙女紬想解释。 “如果幼驯染就是喜欢的人,那两个人早就在交往了吧?” 长谷川伊织没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正是因为喜欢的是别人,所以幼驯染才会一直是幼驯染啊——就像早乙女同学和御幸前辈一样,不是吗?” Episode 49 长谷川伊织的确是结束了“MH”协会的活动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偶然碰到的两人。 她本来就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并不打算久留。 金发少女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给早乙女紬和一之濑飒太各扔下了一个大雷。在两人僵硬的表情里,她又随口聊了两句,就一身轻松地说了声“拜拜”,潇洒离开了。 长谷川伊织离开后,花坛边足足安静了两分钟。 “早乙女同学……” 最后还是一之濑飒太打破沉默。他坐回木凳上,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侧头去看早乙女紬的表情。 而果然在对方那张可爱的脸上见到了罕见的凝重表情时,他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你生气了吗……” 早乙女紬沉思片刻,摇摇头:“不,我没有生气。” “诶?那……” “我只是在疑惑。” 早乙女紬深沉地说,“长谷川同学,为什么知道一也是我的幼驯染?” 一之濑飒太:“……” 一之濑飒太:“诶?” “啊,我是说御幸一也,就是刚刚长谷川同学说的‘御幸前辈’。” “呃,这个……” 一之濑飒太犹豫了一下,他一手摸着后脑勺,露出了那种“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所以我对你感到很愧疚,但我真的不能说”的纠结表情。 早乙女紬被他逗笑了,摆摆手:“别在意,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倒是关于长谷川同学,之前都没有听一之濑同学说起过呢——啊当然,我们认识也没有多久……” “所以早乙女同学还是误会了吗?!” 一之濑飒太又急得站了起来,“我和伊织真的只是从小认识的关系!只不过伊织上了高中后和家里关系紧张,总是在外面留到很晚,所以我才被她的家人拜托催她快点回家——” “诶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请坐下来吧,一之濑同学。” 早乙女紬哭笑不得,再次重复,“我真的没有误会。” 一之濑飒太:“……” 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反而给对方添了麻烦,于是又沮丧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唔,没有必要道歉哦,不过我真的很感兴趣。” 早乙女紬想了一下,“更熟悉的幼驯染却不是喜欢的人,这一点让我觉得有点吃惊呢。” 一之濑飒太:“!” 他好像头上有根天线biu地竖起来了似的,警觉道,“早乙女同学认为我应该喜欢上幼驯染吗?如果、如果是早乙女同学的幼驯染来告白,你就会答应吗?” “诶?”早乙女紬愣了一下,皱眉思索,“我的幼驯染吗……” 幼驯染向她告白,这倒是之前从未设想过的场景。但她的确有不少从小就认识,并且到现在也关系亲近的朋友。 一之濑飒太追问:“比如说伊织说的那个御幸前辈!” 早乙女紬顿了一下:“一也啊……” 黑色头发的少女下意识设想了起来。 假设御幸一也向她告白的话…… 嗯,御幸一也…… 向她告白…… …… 唔,这个人假设不出来呢。 换一个。 思路卡住的早乙女紬果断选择了更容易想象的人。 比如说,假设赤苇京治来向她告白,这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注:以下为想象) 某一天的午休时间,两人照例一起坐在公园长凳上吃中餐。 赤苇京治转头对她忽然说:“紬,和我交往吧。” 此时她一定会觉得很惊讶,然后问为什么。 于是在飘舞着(都七月了绝对不会存在的)粉色樱花瓣的背景下,赤苇京治郑重道:“因为交往之后就可以结婚,结婚之后就是一家人,成为了家人的话,紬就可以名正言顺当我的妹妹了。” (想象结束)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 京治的妹妹!! 早乙女紬脸上悄然浮起红晕,她双手握拳,大声道:“我会答应的!!” 一之濑飒太大受打击:“诶——?!!!” …… 一之濑飒太理清楚早乙女紬的脑回路,已经是在五分钟后了。 “不,我认为早乙女同学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哭笑不得的一之濑飒太解释道,“我指的不是朋友间的‘喜欢’,而是对特定的那个人的‘喜欢’。唔……就是,只对那一个人的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脸色逐渐发红。 对此早乙女紬已经习惯了,她一脸认真地问对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啊,这个……嗯,就、就是,”一之濑飒太含蓄地说,“看到对方会很开心……吧?” 早乙女紬:“?我看到京治就很开心哦。” “诶?”少年怔了一下,“那就是,看到对方会心跳加速?” “吊桥效应?” 危险境遇下的心跳加速也会被误认为是“心动”,心跳加速这一点并不靠谱。 “诶……”一之濑飒太越说越没有自信,“或许是想一直待在对方身边,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 早乙女紬困扰地皱起眉:“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做任何事,这样真的是健康的吗?” 一之濑飒太:“……” 浅棕色卷发的少年卡机了。 他不仅找不到新的描述特别的“喜欢”的语句,甚至还觉得早乙女紬说得很有道理…… 不、不对! 虽然难以表达,但他很清楚自己对早乙女紬的“喜欢”和对长谷川伊织的“喜欢”是完全不一样的! 快点想起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不等一之濑飒太找到答案,早乙女紬就用一副探讨的语气说,“我没有质疑一之濑同学的意思……不,还是应该承认我的确是在质疑一之濑同学,不过没有恶意——” 黑发少女顿了一下,“在我看来,一之濑同学喜欢上长谷川同学才更合理。我不太相信开心或者心跳加速可以作为特别的‘喜欢’的终极标准,也觉得根据大家个性不同,喜欢的表现也会有所差别。如果从个人的角度来说的话,那么我更愿意相信在长时间的相处和交流中产生的信任和喜爱……得到最多信任和喜爱的那个人,或许就是特别的。” “……” 一之濑飒太愣怔地看着她,柔软蓬松的卷发被风轻轻吹动。 “我相信即便之前没有说过话,一之濑同学对我的‘喜欢’也不是假的。” 早乙女紬总结道,“但是那样的‘喜欢’究竟为什么特别,我却一直没有办法理解……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交往。” …… 说完那一段冷(leng)静(ku)分析的第二天。 早上部活结束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的早乙女紬和吉川春乃气氛轻松地回到班级。 下场比赛在两周后,对手从实力来说和米门西大差不差。虽然不应该掉以轻心,但不论是经理还是选手,肯定都不会像面对市大三高或者稻实那样严阵以待。 然而步伐轻快的早乙女紬还没走到座位上,就被长谷川伊织截住了。 “出去说。” 金发少女言简意赅地朝外一瞥头,当先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用眼神安抚了吉川春乃之后,早乙女紬也跟到了教室外面。 两人往下走了半层,站在楼梯平台上。长谷川伊织双手抱胸,侧靠在窗边,早乙女紬则面朝窗外,两手搭在窗栏上,侧头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你昨天到底和飒太说了什么啊?” 金发少女虽然口中抱怨,但没有什么怒意,“那家伙回家失魂落魄的,连我表哥都惊动了,还让我去安慰他(翻个白眼嘟囔:我还在和家里赌气呢)……你就不能假装答应了,过段时间再甩了他吗?好歹也是一之濑家的御曹司,你不会吃亏的啦。” 早乙女紬:“???” 昨天的话很严重吗?那幸好没有直接把“不是建立在理解之上的喜欢不就是简单的见色起意吗”说出来…… 犹豫了一下,早乙女紬说:“我很抱歉,我并不打算伤害一之濑同学。或者说,正是为了不继续伤害一之濑同学,才拒绝了他的。” “哈?不会继续伤害的唯一办法就是答应和他交往吧?”长谷川伊织不耐烦地把一头金毛搓乱,“难道你真的对飒太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诶?也不能这么说。” 早乙女紬斟酌着措辞,“作为朋友来说,我对一之濑同学很有兴趣,对一之濑同学的想法也很好奇,但作为交往对象的话……” 楼梯平台上静了两秒。 “……你这家伙,把飒太当成什么观察对象了吗?” “……” 无、无法反驳! “那你就答应他啊。” 在早乙女紬尴尬的时候,长谷川伊织轻飘飘地道,“答应了就可以继续观察,等到你没有兴趣了,再分手不就行了?你也开心,飒太也开心,一举两得。” 听到这番话,黑发少女有点吃惊:“长谷川同学,这样太不尊重一之濑同学的感情了吧?” 虽然她不理解那份感情就是了。 “什么?”长谷川伊织眯起眼睛,“你也是那种纯爱过头的家伙吗?” “诶?” “别误会,我可不是在夸你。” 金发少女似笑非笑,“飒太虽然是我的幼驯染,但说白了,他就只是一个高中一年生吧?不过是青春期未熟的自我感动和蠢蠢欲动,早乙女同学还真以为这是什么坚不可摧的感情吗?就算你答应他,说不定两周后他就幻想破灭,先和你分手了。” “……” 长谷川伊织耸了耸肩:“飒太长得也不难看,家境又不错,换成另外一个人,早就答应他的告白了吧,这才是对待那种浅薄喜欢的正确态度啊。” 见早乙女紬一脸“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不能认同”,她想了想,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说我长得也不难看,家境也不错,明天去向御幸前辈告白的话,就算他不喜欢我,也会先答应试试看吧。” 金发少女一脸轻松自在地摊手,完全没有即将告白的人那种羞涩和紧张,“毕竟他也不吃亏,不是吗?” Episode 50 长谷川伊织不愧是一之濑飒太的幼驯染,他们两个告白选择的时间和地点都一模一样:放学后,温室。 当然,顶多只是算认识的人的长谷川伊织,并不会告知早乙女紬具体的时间地点。 但既然连“明天”这个时间点都给出来了,她只需要在第二天盯紧幼驯染或者金发少女的动向,就能简单抓到告白的时间了。 最终结果也表明,这个策略是有效的。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之前,早乙女紬不得不观察了长谷川伊织一整天。 然后,长谷川伊织就细致地向她展示了什么叫和洒脱不羁的外表毫不相符的文静内在。 早上到校后,一脸不耐烦地将书包甩在课桌上——然后抽出课本做预习。 课间懒散地一手架在椅背上,一手按住桌上的超厚课外书——然后专心阅读。 午休时无视学校禁令,公然在教室吃午餐,顺便刷手机——也就是说阅读英语新闻。 直到下午授课结束之前,长谷川伊织一天的日程安排都出乎意料地简单:不是在上课时学习,就是在课余时间补充其他知识,甚至完全不和同学闲聊。 ……态度拽还是拽的,但这不耽误她学习。 对方的外表个性和实际上做的事之间的差别超出了常理,早乙女紬忍不住感到惊讶。 她还顺便回想了一下不久前的期末考试学年顺位,好像在她之后,的确就是长谷川伊织。 哇,这个人好有意思哦。 早乙女紬脑子里冒出这一句。 只不过就算金发少女再有意思,等到下午授课结束后,对方打了个哈欠,将书包甩在背上,然后出门时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时—— 早乙女紬就知道,金发少女打算去告白了。 不行! 黑发少女刷地站起来。 她得跟过去看看! 的确,偷看人告白不是值得鼓励的行为(御幸一也:……),早乙女紬昨天也一直在纠结。 当时站在楼梯平台上,听到金发少女说出“向御幸前辈告白”这句话后,早乙女紬的脑子像是不受控制似的,瞬间闪过了许多纷乱的想法。 不行。 长谷川同学对待喜欢也好告白也好,都太随意了。 一也不能和她交往。 她得提醒他。 但是几乎是在同时,她脑子里又“嘭”一声跳出一个小早乙女紬,手上的教鞭严厉地敲击着写了“立场”的黑板,板着脸问她:“你以什么样的立场,去提醒对方呢?” 呃……幼驯染?——不对。 朋友?——不对。 棒球部经理?——你认真的吗? 早乙女紬垂下头:那我也不知道了…… 小早乙女紬拿教鞭恨铁不成钢地敲她的脑袋:笨蛋!笨蛋! 在早乙女紬(想象中)的抱头痛呼中,小早乙女紬说出了那句可怕的话:是认为他是特别的,将最多的信任和喜爱给予了对方的人啊!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 不、不对吧!忽然乱说什么呢?! 小早乙女紬追着她敲头:你昨天不就是因为意识到存在这样一个特别的人,所以才突然坚定拒绝了一之濑同学的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对—— 早乙女紬拼命摇头,还想反驳什么,小早乙女紬却被她剧烈的动作摇晃得“噗”一声化成烟尘,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早乙女紬:“……” 等、等等,你听我解释啊!! 但小早乙女紬显然拒绝再听笨蛋狡辩,不论早乙女紬怎么请求,之后都再也没出现过。 有了这个脑内插曲,别说决定自己的立场了,早乙女紬在原地茫然地僵了十分钟,连长谷川伊织摆摆手离开都没有注意到。 等到今天早上,早乙女紬仍然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跟过去看看。 而让迟疑的早乙女紬下定了决心的,正是长谷川伊织离开前朝她看过来的那一眼—— 不行,不能输! 黑发少女几乎是反射性地进入战斗状态,虽然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输赢,但总之不能输!她一定得跟去看看! ……所以她就跟了出去。 然后就来到熟悉的温室。 早乙女紬:“……” 哇,这对幼驯染真的心有灵犀啊。 依旧是青道高中西南角的玻璃温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里边的植物和摆设似乎都有了些许变化。 叶片宽阔的绿植异常地多,温室像是被绿色塞满了似的,不过两侧的窗户仍开着通风,如果有人在里面说话,外边的人也是能听清楚的。 然而御幸一也并没有在温室里等。 他站在温室外,下午三点半的太阳几乎烧成了白色,他也丝毫不嫌弃没有遮阴的地方。 大概是先去了一趟青心寮,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已经换上了运动服,不过黑框眼镜还架在脸上,没有换成那副美貌度+100的运动眼镜。 御幸一也原本双手抱胸,在出神地想着什么,直到长谷川伊织走近才回过神。 他想了一下之前收到的纸条上的署名:“长谷川……同学?” “是的。” 长谷川伊织走到离御幸一也还有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在金发少女身后大约十米处,早乙女紬贴着最近的墙角,小心地偷偷往外看。 因为她是跟着长谷川伊织过来的,所以没办法像之前的某人一样提前躲进灌木丛里。 好在这不是从学校到球场的必经之路,除了园艺社的同学,平时很少有人到这边来,四周环境安静,被叫破的可能性也不大。 那边长谷川伊织站定后,毫无铺垫地从书包里抽出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 她隔得远远的,单手递过去,毫无情绪起伏地说:“谢谢御幸前辈过来。我喜欢御幸前辈,请和我交往。”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 此刻御早幼驯染两人心中的想法一模一样:差别好大! 今天的这场告白,和上次的温室告白——差别好大! 当时一之濑飒太简直紧张得快晕过去,现在长谷川伊织却冷静得眉毛都不动。 不管是惨白的情书还是递过来的动作,怎么看都和情书没有半毛钱关系……说是在交昨天就写好了并且还对好了答案确认全对的作业还差不多! 因为对方太出乎意料,早乙女紬甚至忘记了紧张——告白之后,就该是被告白对象的回答了。 “哈哈,是吗……” 御幸一也心里并不把这次告白当真。因为惩罚游戏才告白的,这个才比较像吧? “抱歉啊,”少年毫不拖泥带水,但也不失礼貌,“我不能和你交往。” “这样。” 该说毫不在意还是早有预料,长谷川伊织就像递情书时一样,干脆地把那封水电催缴单似的情书塞回书包,然后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 叫住了她的是御幸一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我之前收到的纸条,这上面写的是——” 早乙女紬:等等,她什么时候递的纸条?! “嗯,”长谷川伊织十分冷静,“那是为了骗御幸前辈过来而已。” 御幸一也:“……” “原来是这样。” 御幸一也抽抽嘴角,“那我就不打扰你——” “御幸前辈,”原本打算离开的长谷川伊织却忽然问道,“我可以问问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理由?”御幸一也思索着说,“我都不认识长谷川同学,说不上交往不交往的吧?要和人交往的话,至少得先了解对方?” 长谷川伊织:“……” 金发少女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垂下眼沉默的动作中,御幸一也忽然察觉到了对方的认真——或许不像一之濑飒太那样认真,但也不像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敷衍。 呃,这位长谷川同学,难道是用冷淡掩盖害羞的类型?这样的话,他也得认真拒绝才行…… “最主要的是,”御幸一也停了一下,“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 长谷川伊织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偏了一下头,金色的长发就像被拎起来抖动的绸缎一样晃动一下。 在墙角背后,正打算再探出头去的早乙女紬也愣住了。 长谷川伊织有点惊讶地说:“我以为御幸前辈是那种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人。” “哈哈,是吗。” 金发少女想了想,似乎是做最后的努力:“那个人是御幸前辈的女朋友吗?” 御幸一也:“……暂时还不是。” “哦,那御幸前辈现在答应了我也不吃亏啊。” 长谷川伊织撩了一下头发,“我们可以不公开关系,等对方答应了御幸前辈,也可以立马分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 哇哦这是什么地下情人作战计划…… 但是御幸一也同样拒绝了:“抱歉,我不会做这种事。” “……御幸前辈的道德感也超出我的预计呢。” 御幸一也:这位长谷川同学到底以为自己在向一个什么样的人告白啊?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叹一口气:“道德感也的确是道德感啦……总之我拒绝,不会做那种事的。” 然后在心里嘟囔: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那家伙吧……哇感觉自己要完了。 长谷川伊织:“……” 能提出刚才的地下作战计划已经是她努力的极限,金发少女于是不再纠缠,而是用视线示意了一下御幸一也手上的纸条:“御幸前辈喜欢的,是我写的这个人吗?” “嗯?”御幸一也低头看了一眼纸条上写的名字,下意识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嘴上却说,“不是。” 谁会把喜欢的人的名字随意告诉被拒绝的告白者啊。 长谷川伊织点头:“所以就是呢。” 御幸一也:“……” 同样是聪明,长谷川同学的聪明就完全不像紬那样可爱! “所以这样写才能骗御幸前辈过来。” 长谷川伊织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抱歉,我说要告诉你这个人有关的事,是假的。” 御幸一也:“哦,好的……” 他又重新把纸条塞回口袋,“那么,就这样?” “嗯,就这样。” 长谷川伊织一弯腰,果断告辞,在早乙女紬反应过来要躲避之前,选择另一条路离开了。 早乙女紬:好险! 御幸一也则转身朝球场的方向,很快走远。早乙女紬站在原地,抱着嗡嗡的脑袋缓了片刻,也机械地朝青心寮走去。 Episode 51 从时间选择来说,长谷川伊织告白得很是时候——她告完白的第二天就是暑假,青道棒球部终于进入了夏季全天集训模式。 单说训练量,大会集训未必就比六月时的夏季合宿大。但正因为是大会中,训练菜单和饮食菜单都会设计得更加精心,队员为了保持状态,最好严格按照队伍的安排来(就算不愿意也会被监督骂醒)。 这种情况下,离队去听人告白什么的,很有可能会被脑子里装满了棒球的御幸一也从日程表上划去。 ……当然,如果对方用早乙女紬当诱饵的话,又另当别论。 而这种紧张的大会集训,对于选手和经理来说都是一样的。 早乙女紬重新整理了自己七月的日程,发现棒球部的安排固然紧凑,但球队之外的事也全都赶在了一起。 首先是赤苇京治。 由枭谷、音驹、森然、生川组成的学园联盟,每年都会举办数量不定的合宿,其中夏季合宿时间最长,日程安排也最有意思(因为有夏季特供BBQ)。 赤苇京治问早乙女紬要不要去参观他们的练习赛:“今年好像会有一所宫城的高中加入,你既然和白鸟泽的白布君是好朋友,不来看看他们的对手吗?” “诶?” 早乙女紬的确有兴趣,“是哪所高中?” “唔,叫乌野高中,是那位有名的乌野监督曾经执教的地方吧。” 的确如此,这条情报还是白布贤二郎告诉她的。 不过总感觉在别的地方也听到过乌野…… 早乙女紬很快想起来——是当初在调味市请她吃冰淇淋的菅原莲的弟弟!对方就在乌野打球! 好有缘分哦。 “我想来!”早乙女紬开心地说,“京治把日程发给我!顺带一提,贤二郎他们进IH了哦。” “嗯,知道了。日程发到你的LINE,决定了哪天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 “嗯嗯!” 其次是打完了IH宫城县预选,再次战胜青叶城西,获得了出场资格的白鸟泽,也打算到东京来合宿了。 “定在下周,井闼山牵头,长野的鸥台也会来。” 白布贤二郎在电话里问她,“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大概晚上会空闲一点。” “哈哈!”早乙女紬笑了一声,“贤二郎这么想见到我吗?” 白布贤二郎:“……” 早乙女紬:“?” 电话那头的少年顿了一下,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你从哪里学会的那种恶劣的笑法?” “……” 从对方的沉默中读到了过多情绪的少年给了个台阶:“总之我待会把日程发给你,你决定好了就告诉我。” “好哦。” 早乙女紬顿了一下,小声反驳,“没有从哪里学什么奇怪的笑法……” 白布贤二郎:“嗯,见面再确认。” 早乙女紬:“哦……” 另一件大事是,两个月又即将过去,等到七月底,父母该给她打电话了。这是很贵重的两个月才有一次的联系机会,早乙女紬绝对不想错过。 然而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日程本,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慌——决定能否甲子园出场的西东京夏季大会,半决赛安排在29日,决赛是31日。 刚好是月底,撞在一起了。 如果到时候,比赛当中父母刚好打电话来,她是接还是不接?如果太激动了,没听到手机响了怎么办?如果她说比赛比较重要,请父母比赛之后再打过来,他们会接受吗? 早乙女紬对着写满了的月末格子,先是发了一会儿呆,又长长叹一口气。 算了,没有办法,到时候再说吧。 早乙女紬发现自己的心绪比她以为的要平静。 嗯……她好像比以前又进步了一点,处理得更妥帖一点了呢。 黑发少女小小地鼓励了一下自己,“咔嚓”一声咬了一口西瓜。 此刻是晚上十一点,只有空调几不可闻的风声的公寓里,早乙女紬盘腿坐在客厅的茶几前。 茶几上摆着她用尽了浑身的自律细胞、才终于只是切了一小块的西瓜,另一边则摆着从宫城带过来的日程本。 早乙女紬一边咬西瓜,一边列出需要安排的事件。 见缝插针地将枭谷训练赛和与白布贤二郎的会面塞进青道棒球部的日程后,她就打算合上本子,早点休息。 然而动作到一半的手停在了半途中。 还有一件事。 虽然一直假装忘了,但怎么也没办法将日程本合上的手,告诉她其实压根就没有骗到谁。 ——是关于御幸一也。 从理智来说,早乙女紬觉得自己应该花时间想一想,御幸一也这个人对于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从感情来说,她又不敢细想,下意识觉得会产生某种变动,带来的结果并不一定会是她想要的。 理智和情感在少女的脑海中分化出一白一红两个小人,各自拿着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教鞭的细棍打得不亦乐乎。 一个叫:“逃避有什么用?拖延只会让时机溜走,把事情变坏!” 另一个嚷:“逼迫自己才是万恶之源!自己感到最舒服的行动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啦!” “谬误!” “冷酷!” 早乙女紬:“……” 她保持着日程本将合未合的姿势,定在原地等小白小红打完。 结果就是小白小红双双阵亡(早乙女紬:……)。 她看着躺倒吐魂的小人逐渐消失,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一直在原地打转,估计今天再怎么努力也想不出结果,于是果断放弃,打算明天晚上再想。 爬上床睡觉时,早乙女紬看了一下时间,十二点,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黑发少女闭眼躺到枕头上时,忍不住想,原来名叫御幸一也的这个人,是这么棘手的存在吗? …… 一个人的棘手程度,当然是在面对面时达到最高峰。 进入七月之后,早乙女紬开始觉得怎么和幼驯染相处都不自然。 微笑的时机难以把握,嘴角上翘的弧度也得斟酌,甚至每一个出口的假名,都会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重量,因此必须谨慎对待。 她逐渐觉得烦躁不安——这种突如其来的不自然的状态,已经影响到了她日常的心态平稳,说白了,就是给她添麻烦了。 早乙女紬有点生气地想,这到底是从何而起的? 是长谷川伊织来找她的时候,小早乙女紬突然给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自己断然拒绝了一之濑飒太的原因? 是之前对一之濑飒太的感(xin)情(li)产生好奇,结果每天都在想“喜欢”“特别”这种模糊不安的情绪,将自己也扰乱了? 还是因为——御幸一也本身就很不对劲? 关于幼驯染的奇怪表现,早乙女紬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所发现的。 毕竟虽然后知后觉他似乎有点不对,但那些行为也完全可以说是在正常的幼驯染范围内。 比如说在部活时找她聊天。 比如部活结束后,让她在自主训练时留下来,帮忙做打击练习的抛球。 然后在练习了二十分钟打击后,因为时间晚了,所以花十分钟将她送到公寓楼下。 再比如说因为太阳越来越晒,于是给了她一顶棒球帽,上边还贴心地写了她的名字。 并且时不时给她投喂一点糖果点心——虽然早乙女紬怀疑是他收到了别人给的甜食,不好意思扔掉,就交给她处理了。 如果把“正常”的范围设置得灵活一点,以上种种行为都可以被完美地容纳进去。 早乙女紬真正意识到不对劲,是有一次在部活休息时和对方闲聊,陡然发现自己的膝盖碰到了对方的大腿外侧——的那个瞬间。 东京的夏天简直就是在火锅里煮,因为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又仗着穿了运动五分裤,早乙女紬休息时已经完全顾不上形象,直接找了阴凉地,屈膝坐在地上,试图补充精力。 同时她也见怪不怪地察觉到御幸一也朝这边走过来,盘腿坐在自己身边。 到此为止一切正常。 两人依然没什么营养地说了点什么,早乙女紬热得人都要化了,几乎分辨不清楚从自己嘴里都跑出去了哪些单词。 然而在一个毫无预兆的瞬间,没有被布料包裹的膝盖,轻轻在某种略微粗糙的面料上滑过时,她忽然就像过电一样惊醒了。 诶? 黑发少女一脸茫然混合着惊讶,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好近。 之前有坐这么近的吗? 她的膝盖不小心刮到了少年的大腿外侧,甚至肩膀好像也要靠在一起了。 对方脸上细细的汗珠,运动眼镜背后好像在阳光下融化了的焦糖般的眼睛,还有被刚喝过的水浸润的嘴唇上的纹路,都因为近在眼前而无比清晰。 不如说太清晰了。早乙女紬愣在原地,脑子里轰了一声。 “发什么呆呢?” 御幸一也举着水杯正要再补充水分,见黑发少女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于是假装随口调侃、实则是因为紧张而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吐出一句,“被我迷住了吗?” 早乙女紬:“……” 黑发少女依旧看着他没有回答,结果反而是他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少年避开她的视线咳了一声,为了隐藏心跳,伸手搓了一下对方的脑袋。 刚想收回手,却又见到对方鬓边被汗水染湿的一缕黑发,弯弯曲曲地贴在脸颊上。 “你不觉得痒吗?” 御幸一也一边这么问着,一边下意识伸手,给她将湿法拈开,又将旁边的头发理顺。 触感粗糙的手指和柔软细腻的脸颊相接触的刹那,两人脑子里一同闪过了一个想法—— 诶,他以前会直接来帮我整理头发吗? 完了,我以前不会直接帮她整理头发的! 两人双双静默片刻,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收回手,觉得自己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打声招呼起身离开。 然而他的双腿完全不听话,依旧固执地盘坐在地上,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御幸一也的脑子里前所未有地吵闹,像无数个声音都在试图给他支招,结果互相混在一起,一个也分辨不清。 “……紬。” 虽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他反而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你拒绝那个家伙了吗?” “诶?”早乙女紬眨眨眼,似乎在缓慢回神,“谁?” “……叫什么,一之濑的。” “哦,”她回答,“嗯,拒绝了。” “哦。” 顿了顿,御幸一也听到了自己的胸腔里涌入大量空气,又随着他的话而缓慢流出的声音: “那要不要,和我交往?” Episode 52 ——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出于自我保护还是自我怀疑,早乙女紬的第一反应,是试图分析刚才对方说出的那句话中的含义。 “交往”,是从幼驯染变成男女朋友。 “要不要”,是在问她的意见。 “那”,接续词,承接的是上一句,也就是她拒绝了一之濑飒太这件事。 综合起来可以得出结论:对方说出“那要不要和我交往”的潜台词是,因为她拒绝了一之濑飒太,失去了一个(潜在)男朋友,所以作为幼驯染的御幸一也,决定无偿补送给她一个。 早乙女紬:“……” 怎么回事?这种“你掉了一个苹果,好可惜哦,我的这个苹果给你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交往并不是像苹果一样可以随意给一个人的东西吧?! 早乙女紬的眉毛拧了起来。在她的目光之下,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全身的肌肉逐渐僵硬,心跳声简直震耳欲聋,黑发少女却对此毫无所觉。 “一也是什么意思?” 黑发少女脸上浮起一层薄红色,御幸一也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来,这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即将发怒。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当然是认真的啊。” 嘴里说着肯定的话,语气却刻意装出平常的自然轻快,“你这么问,我才想问你是不是认真的呢。这不是在质疑我吗?很——” 他本来想说“伤人”,但到了嘴边又替换成,“很没有礼貌哎。” “……诶?” 早乙女紬一愣。她原本认为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被御幸一也语气轻松的语气感染,又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 其实也不过是幼驯染之间日常的对话嘛……只不过对话的主题称不上那么日常而已。 黑发少女低头想了想,抬头问:“那么,为什么?” “诶?” “一也为什么会提出和我交往?” 御幸一也:“……” 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吗? 没记错的话,她上次也是这么问一之濑飒太的……一般人谁会在被提出交往请求时那么认真地问“为什么”啊?!书呆子吗! 都说了“请和我交往”了,理由当然只有那一个啊! 在心里大声说着理由,也毫不客气地腹诽着对方的御幸一也,此刻却偏偏被胶水黏住了嘴唇,死活开不了口。 他往侧面垂下视线,将早乙女紬放在视野的一角,却偏偏不肯(或者不敢)正视她。 “哦,”御幸一也干巴巴地说,“你说呢?” 早乙女紬:“?”她还真的沉思了片刻,猜测道,“为了安慰我?” “……” “那就是补偿我?”说完之后又小声嘀咕,“不,我完全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补偿。” 御幸一也:“……” 嗯,是因为他自作自受。 当时趁着大脑暂时脱离理智的掌控,感情不受控制地满溢而出,于是脱口说了“要不要交往”。 但现在理智稍稍回笼,更直白、更可怕、更剖析自我的那一句“喜欢”,就果不其然卡住了。 御幸一也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过,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抓住这个人,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希望两人变得更亲密,没有任何人能在他们之间插|进来哪怕一根头发。 他得在早乙女紬的名字前面加上一句“我的”,不管是以幼驯染还是男朋友还是别的什么身份,总之是一个特别的、不会被其他任何人的“我的”挤开的——“我的”。 要达成这个愿望,第一步,就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情。 那个标记“我的”的计划,他觉得完全可以从“我的女朋友”开始。 “不是安慰你。” 御幸一也总算愿意转过头,那双棕色的眼睛直视着早乙女紬。 心脏在胸腔里来回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让他的耳膜像狂风里的障子一样“喀啦喀啦”震动。吸入的空气里好像混合了碳酸,冒着泡滑进肺里,留下一串带着些微刺激和甜意的足迹。 御幸一也注视着少女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是因为我——” “——喂!要喊多少遍啊!!” 毫不留情地将“我”之后的数个音节截断的,是远处伊佐敷纯的声音,“说了集合了!快点过来!御幸你待会给我多跑十圈!!” 刚做出了一个“喜”字开头的嘴型,还完全没来得及发音的御幸一也:“……” “诶?集合?” 正专心等着少年说出答案的早乙女紬吓了一跳,连忙朝球场上看去。 果然大家都在列队,大部分人已经聚合在一起,少数几个散落在球场边缘的队员朝集合地小跑过去,像他们这样还懒懒散散坐在地上的,难怪会被副队长吼。 虽然刚才幼驯染看起来好像有重要的话要说,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早乙女紬站起来,弯腰像是要伸手去拉不高兴地抿着嘴的少年,又像是单纯为了提醒对方:“休息结束,集合了哦。” 御幸一也:“……哦。” 太老套了,不甘心地站起来的少年心想。 漫画也好番剧也罢,是不是这种时刻,总要出现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变数(伊佐敷纯:哈?!),导致主人公永远都没办法把重要的话说完整? 多给五秒会怎么样? 恶意真大。 虽然在心里吐着槽,但御幸一也的确感受到了那个重要的时机被截断之后,仿佛潮水般迅速褪去的行动力。 时间是不能被斩断的。没有出口的话被斩断了,但在事件与事件之间,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间隙,可以让他把剩下的音节完好无缺地吐出来。 比如说在伊佐敷纯气愤地过来揍人之前,他总还有那么半分钟可以留在原地,说出想说的话。 然而阻挡了此刻的御幸一也和番剧里的各路主人公的,不是稀缺的时间,而是某种东西消失后带来的茫然无措。 勇气也好冲动也罢,大概就是那些类似的东西。 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还是找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时机,重新郑重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不是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休息时间,也不是穿着脏兮兮的棒球服站在球场上。 他得找个机会,再来认真将后半句话…… ………… …… 怎么可能! 在黑发少女朝集合地点走过去之前,御幸一也突然一把拉了住她的手—— “因为我喜欢你。” 没有铺垫,也没有什么激烈的语气,深棕色头发的少年这么说着。 他无视了球场上所有人,好像只想把每个字都塞进眼前的人心里似的,看着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又无比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因为我喜欢你,是那种特别的喜欢。所以紬,请你和我交往。” …… 当天部活结束后,御幸一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让早乙女紬给他抛球,而是直接摘掉捕手面罩,找到对方说:“等我一下,待会送你回家。” “……诶?” “诶什么。等我啊,很快。” 御幸一也呲牙一笑,跑到旁边麻利地去卸捕手护具了。 早乙女紬:“……” 哇哦这个人好自然,好像两个小时之前说喜欢她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反倒是被说喜欢的自己,现在脸颊还在发热。 早乙女紬下意识捂了一下脸。 之前因为片冈监督亲自来抓人,所以她没来得及给幼驯染答复。不过即便有充足的时间,她大概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拒绝吗? ……不,她不想拒绝。 接受吗? 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御幸一也说的“特别的喜欢”,是指哪种心情? 和一之濑同学说的“喜欢”,有哪里不一样吗? 她对御幸一也,又是不是“特别的喜欢”?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她没有办法认真回复对方。 而虽然从表面上看,早乙女紬神思恍惚,心事重重,御幸一也则一派自然,从容轻快——但实际上两人心里都思绪纷乱,纯靠肌肉记忆才完成了换衣服、收拾书包、并肩走上回家的路这一系列动作。 这一路上,彼此也都格外沉默。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和黑色头发的少女像两块随时会变换性质的磁铁,如果走得远了一点,就会异性相吸,不自觉向对方靠近。 等到警觉肩膀摩擦过手臂,体温透过薄薄的夏季衣衫传递到自己身上时,又瞬间变成同性相斥,各自齐齐往旁边挪开。 以上流程重复数遍之后。 御幸一也和早乙女紬双双在心里惊叹:哇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惊叹过后,又同时哀叹: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穿着那件糟糕的紫色星星T恤的御幸一也按了一下脖子,有点犹豫要不要趁现在询问对方的回复。 他悄悄瞥了身旁的黑发少女一眼,本想一击即走(?),却没想到刚好对方也在偷偷看他。 两人视线撞上之后,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一下就慌了,像逃脱的兔子一样倏地跳开,白皙的脸颊上浮起红晕。 御幸一也:“!” 正如他之前本能似的辨认出了她脸上发怒预兆的红晕一样,此刻少年也在极短的一刹那,读懂了现在像薄薄的水彩一样晕开的淡红色,具有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她在害羞! 她没有拒绝! 她也喜欢他!!! 御幸一也飞快地滑坡到了最终结论,然后露出一个对于他来说过于阳光灿烂的笑容(是仓持洋一见到了会反胃的那种)。 少年想都没想,伸手握住身旁的人的手—— “早乙女同学。” 少年的手才张开,通往二十厘米外的另一只手的旅途,就被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打断了。 从出青心寮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的一对幼驯染停下脚步,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站在他们前方十步远的,是暑假里穿着私服的一之濑飒太。 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几乎掩不住脸上的失落和难过,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极力将笑容克制在温和友好的范围里。 “我有话想和你说,可以吗?” 有一头柔软的浅棕色卷发的少年笑着说,“这次不是告白啦,只需要五分钟,”他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Episode 53 此刻是日本标准时间下午7点43分,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下,天空呈现出清透墨水一般的蓝紫色。 横亘在青心寮和棒球训练场之间的那条公共人行道上,逐渐出现附近居民散步的悠闲身影。 在人行道和主干道交界的地方,草坡和平地交汇出来的夹角处,有一座小小的社区公园。公园里的樱花树身披一层厚厚的绿叶,被夏天的晚风吹得像胶水过期、即将脱落的便签纸。 ……如果能全部脱落下来,把正站在树下的其中一个人埋起来就好了。 御幸一也站在人行道旁,一脸不快地想着。 因为所处的地势高,公园的路灯也还敬业,戴了眼镜的御幸一也可以清楚地看见公园里早乙女紬和一之濑飒太交谈的情形。 两人隔了大约两步远——太近了! 主要是一之濑飒太在说,早乙女紬有点惊讶地听着——听得太认真了! 少女的头发和制服裙摆都在风里飘动——她刚刚出了汗又吹风,会不会感冒? 而且不是说五分钟吗?怎么还没结束? 御幸一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刚过去三分钟。 “……” 如果不是事情真的发生了,他都不相信自己还有这样坐立不安的时候。 好在一之濑飒太还算有礼貌,并没有拖到第五分钟,而是提前一分钟结束了谈话。 御幸一也见到那两人互相鞠躬告别,正要松一口气,就见到刚转身走了两步的早乙女紬又回了头。 御幸一也:“?!” 一之濑飒太一直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离开,早乙女紬忽然回头,也让浅棕色卷发的少年愣了一下。他原本沉寂的心湖又重新泛起了波澜,忍不住朝她走近了一步。 然而黑发少女只是提着书包,问了一句什么。一之濑飒太一怔,点点头回答了一句,两人就再次告别离开了。 等早乙女紬回到御幸一也身边时,刚好过去五分钟。 “唔……我有话想和一也说。”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装出一脸平和得表情,脑子却飞快地转动,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得知刚才的谈话内容。 这边早乙女紬沿着草坡重新回到人行道上,当先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黑发少女回头看了一眼公园,一之濑飒太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想了想,非常郑重地看着幼驯染的眼睛说:“其实我也没有想太清楚,但是无论如何都想让一也知道。一也愿意听我说一说吗?” 御幸一也:“……” 温柔的夜风吹动少女胸前的红色制服蝴蝶结,御幸一也像是紧张又像是抱怨,轻轻鼓起脸颊,微微嘟起嘴含糊地说:“用不着这么麻烦……” “诶?”早乙女紬没有听清楚。 “我说你用不着这么麻烦,说一句‘有话想说’就够啦,反正我都会听的。” 少年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那张过于可爱的脸,力度轻到像是小心翼翼地在绢豆腐上印了一下。 他无视了自己发烫的耳根和后脖颈,拉长声音道:“但是得找个没有风的地方,出了汗又吹风,万一再生病了怎么办?上次的感冒已经忘记了吗?就那么想让我给你送午餐吗,重要的经理大人?” 早乙女紬:“……一也真的好啰嗦哦。” “不要随意说这种话!我会当真的!” …… 为了躲避夜风,两人坐在一家商店外背风处的长椅上,虽然没有彼此靠在一起,但也是稍不注意就会蹭到手肘或膝盖的距离。 因为是自己是有话要说,早乙女紬就没有犹豫太久,她直接问:“一也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诶?”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一愣,接着不太开心地回答,“当然算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黑发少女迟疑了一下:“嗯……” “……” 对于早乙女紬想说的话,御幸一也不是没有准备。 但当对方说出“因为不知道自己对一也的喜欢到底应该分成哪个类别,所以没办法轻率答应”的时候,他还是心往下一沉。 是拒绝吗? 御幸一也努力捏出来的微笑僵在嘴角。 此刻少年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在听到“没办法”和“答应”连在了一起的时候,他脑子里响起了嗡鸣声,从下颌骨到锁骨之间,蔓延开一阵酸涩的疼痛感。 御幸一也忽然理解之前长谷川伊织为什么会说出地下作战的计划,甚至想直接把之前自己听到的告白内容搬过来使用—— 你现在没有男朋友,那答应了我也不吃亏啊。 总之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先和我交往,至少不要直接扼杀了将来喜欢上我的可能性,也不要变成别人的女朋友。 ……说真的,现在就来这么提议一下好了。 不知道该说破釜沉舟,还是破罐子破摔,御幸一也做出了并不太符合他个性的决定。 然而虽然少年脑子里闪过了杂乱的思绪,在现实中却只是不足一秒的时间。 只不过是正常交谈中,一个需要呼吸的人用来吸入必需的氧气的时间。 因此得到了充足供氧的早乙女紬继续道:“但说没办法轻率答应,不是拒绝。” 御幸一也复活眨眼:“……诶?” “不如说,我觉得……” 她的话音可疑地抖了一下,脸上开始发红,“我非常、非常喜欢一也,这一点是不需要质疑的。” 御幸一也:“!!!” 在昏暗的橙黄色路灯下,金绿色眼睛的少女抬起脸来看他,像是拿出了一股大无畏的勇气似的,即便吐字有一点颤抖,眼睛也因为紧张而湿润,却依旧想向他认真传达: “我喜欢一也。” 她又重复了一遍。 “……” 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在大脑发出任何指令之前,他先伸出双手捧住了那张脸,呼吸急促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凑近了一点,盯着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问。 “嗯,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没有想太清楚,”乖巧地将自己的脸放在对方手上,早乙女紬努力安抚扑通跳动的心脏,有点苦恼地说,“因为我很喜欢一也,但也喜欢很多人。” 御幸一也:“……?” “京治是我的兄长,贤二郎是我的好朋友,鸣是重要的幼驯染,mob君和律是可靠的伙伴。我还喜欢可爱的春乃,温柔又厉害的贵子前辈,总是很开朗的幸子前辈,一直鼓励我的唯前辈……我喜欢很多很多人。” “……” “我也很喜欢你。” “……” “但我分不清楚这些喜欢哪里不一样……在没有分清楚的时候答应和一也交往,不是很不负责任吗?” “……” 哇。 听到对方把疑问说出口,御幸一也在心里感叹。 他喜欢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家伙。 那种——明明感情充沛,却毫无自我意识的家伙。 御幸一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他和黑发少女之间依旧只有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动作时温热的气息团团扑上少女的面容,让本来张嘴想说什么的早乙女紬,又红着脸侧开眼睛,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嗯,这样就对了。 “那我们来假设一下吧。” 御幸一也语气轻快,四周的气氛开始漾动,好像有五彩缤纷的节日气球快乐地飘起来,“就拿你说的第一个人举例,叫……京治,对吧?” “嗯,赤苇京治。” “好,”少年认真地说,“假设京治来向你告白,你会怎么做?” “诶?” 这道题她做过,早乙女紬想都没想,“会答应的。” 御幸一也:“……” 因为了解了这个家伙的迟钝之处,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是吗,为什么?” “唔,因为我想名正言顺地当京治的妹妹。” 早乙女紬又把自己的脑回路解释了一遍。 御幸一也忍住胸腔里的闷笑:“那如果理由也是对你有特别的喜欢呢?” “……诶,”早乙女紬顿了一下,拧着眉毛为难地左看看,右看看,上看下看,然后愧疚地小声说,“对不起……” “我不是赤苇京治!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今天才告过白的少年惊弓之鸟似的反驳了两句,然后长出一口气,“所以你会拒绝对方,对不对?” “嗯。” “但是你没有拒绝我。” “……”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眨了眨,蝴蝶一般扑动的睫毛末端,痒痒地扑在了御幸一也的心脏。 他愣怔地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低咳一声,脸颊上浸出肤色也掩盖不住的浅红。 “所以,对于你来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早乙女紬小声:“是和京治不一样……” “是吗?”御幸一也平板着声音,“你要一个个地对比过去吗?” “……不用了。你和他们不一样。” 御幸一也又忍不住笑了。 但他很快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好,我们继续。” 早乙女紬:“?” 少年松开捧着她的脸的手,转而握起少女放在膝盖上、无意识紧紧捏在一起的手。 嗯,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御幸一也提醒自己。 她已经够紧张了,这种时候他就不能表现得很紧张,手不要抖……很好,只抖了一下,可以假装不是在发抖。 “如果京治这样牵你的手,”他用一个类似欧洲年代剧里行吻手礼似的动作,将少女的手指合在手掌心里,“你会拒绝吗?” 早乙女紬设想了一下这个场景,摇头:“不会。” 没事,早有预料。 御幸一也按捺住酸意,保持微笑:“那这样呢?”一边说着,一边张开手指,十指相扣,“你会拒绝吗?” 早乙女紬:“!!” 很好,会拒绝。 少年再次放开手,重新捧住少女的脸颊。 这次他凑得更近了一些,连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都因为过近失焦而模糊了起来,只能感受到她轻暖的鼻息,带着奇妙的甜意落在自己嘴唇上。 “……这样呢?”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轻声问。 “……” 他等待了十秒钟。 “这样呢?” 少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对方的,两人额上浸出的细汗相互融合,又各自印在了对方的皮肤上。 “……” “这样呢……” 像是追逐嬉戏似的,一个人的唇峰从另一个人的唇峰滑向嘴角,那细微发麻的触感,不知道是极快的肌肤相贴,还是因为距离过近,而让气息也有了实感。 “……” “所以,你明白了吧?” 夜风在轻轻拂动,但它没有办法让任何炙热的东西变得哪怕温和一点点。 御幸一也直起身,心脏几乎要从冲破喉咙跳出来。手掌中托着的那个人的脸颊,也热得像是烧了起来。 他得用尽全力,才能不让自己的话被喘息打断—— “我对于你来说,是特别的。” …… ………… 20XX年,7月X日。 翻开那本珍惜地从宫城带到东京的日程本,7月日历的一页,找到今天的日期。 跪坐在客厅的茶几便,早乙女紬找出最喜欢的那只橙色水笔,咬着下唇,一边让自己不要笑得太过,一边写上: 和一也交往了! 大好き(心.jpg) 幕间 III 一之濑飒太和长谷川伊织是幼驯染。 不过说是幼驯染,但少年最开始认识的,其实是金发少女那个比她只大了三天的表哥。 同是著名财团的御曹司,一之濑飒太和迹部景吾的“相识”可以追溯到两人还满地爬的年纪。 而长谷川伊织作为迹部景吾和普通人结婚的小姨家的女儿,与一之濑飒太的第一次见面,得是在数年后、迹部景吾前往英国念小学时的离别party上了。 说是顶尖财团御曹司,一之濑飒太从小接受的教育却和迹部景吾天差地别。 那对大概是从小受够了被管教的父母,给一之濑飒太规划的人生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家族信托有你一份,这是爸爸妈妈对你的照顾。但父母的产业不是你的产业,父母的责任也不是你的责任。” 一头天然浅棕卷发的一之濑夫人将小小的一之濑飒太抱在膝上,温柔地说着表面听起来冷酷的话,“所以飒太,你要记住,你不欠我们任何东西,也不应该继承我们的事业。你要做的,是利用家族的支持,去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然后在自己的那条路上经历自己的人生。” 明明有着比常人更优越的家庭背景,有着普通人求之不得的接近于无限的试错机会,却反倒为了保留试错机会而被放进黄金鸽子笼里,被死死束缚住了手脚——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更浪费的事吗? 没有了! 那对深觉自己浪费了人生的父母,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着。 也真心实意地给一之濑飒太灌输着这样的理念。 “当然,如果飒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那家族信托就没有你的份啦。” 一之濑夫人像是已经在脑海中见到了自己儿子穷困潦倒,露宿街头的场景,忍不住“咯咯”笑着把傻乎乎的一之濑飒太举起来,“哎呀,那样的话,飒太就吃不到好吃的草莓蛋糕啦~好可怜哦哈哈哈哈哈哈!” 草莓蛋糕! 虽然还不理解“家族信托”是怎么回事,但对于草莓蛋糕,年幼的一之濑飒太有着很强烈的印象。 绝对不能失去草莓蛋糕! 于是在一之濑夫人的笑声中,一之濑飒太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一之濑飒太长大后,父母的期望依旧没有变。 得去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没有才能在自己想做的事上做出一番事业也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要去做,认真地为之而战斗。 所以一之濑飒太认真地在祖宅跟着奶奶打理花园,又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了一所(以御曹司的标准来说)十分普通、但初中时代园艺社搭档打算就读的私立高中——并且继续一起担当园艺社骨干。 对于这样和御曹司完全不搭调的学校和社团,不论是父母还是奶奶,都没有任何异议。 反倒是长谷川伊织竟然也进入了青道高中,这件事更让一之濑家的长辈惊讶。 的确,和迹部家或者一之濑家比较起来,长谷川家的确是普通人家。 但如果和御幸家甚至早乙女家相比,长谷川家又可以说是富裕人家了。 出于对独生女的爱和期待,长谷川夫妇的计划是高中时送长谷川伊织出国,在当地读大学、工作、拿永居。 而长谷川伊织虽然从小性格比较强势,却很少违逆父母,长谷川夫妇也就以为自己的计划会理所当然地得到女儿的配合。 然而—— 长谷川伊织默不作声地通过了青道的入学测验,买好了青道制服,只等着入学了,然后才通知父母她没打算远渡重洋念高中、而是即将进入东京的学校。 直到此时,已经为她将大学学费都准备好了的长谷川夫妇才知道本该顺利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夭折。 可想而知,长谷川家立时化身炮弹乱飞的战场。不仅父母和女儿吵,夫妇之间也彼此埋怨,都认为对方忙于工作,因此才忽略了女儿,没能及时得知她的打算。 原本看上去和谐美满的长谷川家,忽然暴露了掩藏已久的裂痕。 而长谷川夫人和迹部夫人姊妹情深,长谷川一家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迹部家。 作为年龄相差无几、关系也不错的表哥,迹部景吾毫不意外地被迹部夫人安排了劝说表妹的重任。 迹部景吾对此表示拒绝:“这是伊织自己的意志吧?姨父姨母不先问一问伊织为什么这么选择,就直接责怪起来了吗?” “就是因为他们先责怪起了伊织,才需要你去问。” 指甲上涂着精美红色甲油的迹部夫人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凉凉地看了自己说傻又不傻、说聪明又有点傻的儿子一眼,“你觉得伊织会和我们这些长辈说明缘由吗?” “……您刚刚说的是‘劝说’。” “问明缘由,然后再劝她听父母的安排。毕竟这就是最合理的安排,不是吗?” “……”?? 总觉得选择直升冰帝高中的他也被母亲借此机会不咸不淡地刺了一下。 迹部景吾想了想:“那让飒太去问吧。他和伊织关系更近一点,伊织大概更愿意向他开口。” 有着一头和表妹一样、来自母亲的金发的少年如此建议。 虽然还只是准高中生,但他的建议向来稳妥。 如果将人的性格分成软硬两种强度,那么一之濑飒太大概是外软内硬,长谷川伊织则是外硬内软——两人刚好内外互补,又从小就熟悉,即便认识的年头没有迹部景吾长,但要找人说心里话时,反而会自然而然地找上彼此。 正好一之濑飒太也很担心长谷川伊织,他二话没说,就立刻找到了对方。 ……确切来说,是在长谷川伊织瞒着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参加的MH协会外,堵到了对方。 “问我为什么?” MH协会离商业街很近,两人随意找了条长椅坐下,一之濑飒太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金发少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打算。 长谷川伊织瞥了幼驯染一眼:“是飒太来问我,还是大家拜托飒太来问我?” “都有,”一之濑飒太捏捏额头,“但是伊织告诉我之后,不希望我告诉其他人的话,我就不说。” “哦。” 金发少女无所谓似的应了一声,就双手抱胸不说话了。 一之濑飒太也不催促,他一边等待长谷川伊织组织好勇气和语言,一边想如果伊织还是执意就读青道,那他也可以在学校里照看一下对方。 ——由此可以看出,一之濑飒太在长谷川伊织面前沉稳又可靠,和在早乙女紬面前动不动脸红的那个人,大概是来自不同的平行世界。 “唔,和飒太说也没关系的吧。” 长谷川伊织小声这么嘀咕了一句,接着清清嗓子,尽量用最自然的语气说,“因为我喜欢的人在青道,所以我也要去青道。” 一之濑飒太:“……” 一之濑飒太:“???” 喜欢的人? 哪里冒出来的? 说起来,来此之前,一之濑飒太设想过很多理由。 从一时心血来潮,到预谋已久的对父母的反抗,再到青道是某位MH高手的藏身之地(?)……虽然是猜测,但无论哪一个理由都比长谷川伊织青口说出的这个要来得理智合理。 “这是什么意思……不,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喜欢的人?” “这么喜欢?” 面对一之濑飒太的问题,长谷川伊织露出一个不甚在意的表情,“没有特别喜欢,只是稍微喜欢一下而已。” “稍微喜欢一下,就要因为对方而决定自己就读的高中?” “是啊,不可以吗?” 长谷川伊织扯起左侧的嘴角,看着满脸不赞同的幼驯染,“啊又来了,又要说我‘不认真’了吗?飒太你也未免太纯爱了,我都没有和御幸前辈说过话,只是见过他打球,能喜欢到哪里去?” “……” “但这一点点喜欢也可以给我无聊的人生增添乐趣,那我又为什么不能因此而选择去哪所高中呢?” “……” “如果知道Kodzuken在哪所高中,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里的。” “……” 一之濑飒太无可奈何,他问道:“就是这样而已?” “就是这样而已。” 这就是长谷川伊织给的答案了。 比起为了喜欢的人孤注一掷,长谷川伊织的做法更像是为了找点新鲜事做,屈尊降贵地选择了“稍微有一点喜欢”的人所在的学校。 她不是喜欢对方,她喜欢的是对方引起自己这一点点喜欢的感觉带来的新鲜感。 她也不认为在没有和对方说过话、纯粹是被球场上的那个少年吸引了目光的这种“喜欢”,能有多么稳固、多么深入内心。 不过是浅薄的见色起意罢了。 她喜欢的只是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真的接触对方的话,肯定立刻就会破灭。 说不定等对方有了女朋友,她立刻就能对御幸一也不屑一顾,好像视线从未放在对方身上过一样。 ——不论事实如何,至少长谷川伊织自己是这么相信着的。 因为这一点点喜欢,长谷川伊织毫不松口,自顾自地入学了青道。 然后——入学不到三个月,她偶然察觉到喜欢的人似乎有心上人。 在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嫉妒和焦虑下,长谷川没有从此“不屑一顾”,而是破釜沉舟选择直接告白。 果不其然被拒绝之后。 长谷川伊织哭了一整个晚上。 她的眼泪几乎停不下来,同时又因为自己停不下来的眼泪而感到愤恨和羞耻。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应该没有真的喜欢对方才对。 她本来不应该为此伤心,而应该潇洒地掉头就走,然后立刻和比御幸一也优秀上一百倍的人交往才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现在难过得恨不得融进土地里,躲进墙壁里,关闭所有的知觉和感官,只为了切断对于“痛”的体验? “……因为伊织的喜欢,也是认真的啊。” 同样被喜欢的人拒绝了的一之濑飒太,轻声安慰着自己的幼驯染,“没有说过话,只是远远地看着,也不代表因为对方而加速的心跳是虚假的。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却偏偏只有对方让自己挪不开目光,这就是一种认真的喜欢。” 所以被这样喜欢着的人拒绝,也同样是会难过的。 这种“浅薄轻佻”的喜欢,也有着它自己的份量。 它也会让怀着这份心情的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幼驯染面前稳重可靠的人,也完全可以在喜欢的人面前手足无措,时常脸红。 看起来洒脱从容的人,也会埋在枕头里哭得伤心欲绝。 即便是这种喜欢,也会像特制的滤网一样,从万千面孔中析独特的那一张。 让他感到紧张、慎重、小心翼翼。 甚至感到棘手。 这大概就是特别的喜欢和对幼驯染的喜欢之间,最大的不同。 ……如果能向早乙女同学传达这一点就好了呢。 Episode 54 世间有一个普遍的道理,那就是两个人关系的改变——比如说由幼驯染变成交往中的恋人,注定会给彼此带来一些生活习惯方面的改变。 例如以前和朋友一起看电影,现在则理所当然地和对方一起去影院; 以前休息日宅家看书,现在休息日不仅出门逛街,而且和对方约好穿情侣装; 以前不爱吃甜食,现在一起去餐厅吃饭,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对方喂自己吃心形巧克力…… 等等等等。 而以上种种改变—— 均不会在御幸一也和早乙女紬之间发生。 原因很简单,他们压、根、没、时、间。 暂且不说离下一场比赛只剩不到两周,即便是在平时的非大会期间,按照青道棒球部的作息,也根本不存在可以一整天悠闲约会的假期。 一年一度的一周长假是新年限定,现在才七月中旬,要等到放新年假,得先把夏季大会、甲子园、秋季大会、神宫大会等等一系列比赛打通。 当然,暑假期间也不是绝对不会放一整天假——如果今年没能冲出夏季大会,进不了甲子园的话,大概监督也是会下令放假休息的。 ……所以最好还是别放。 算来算去,青道夏季大会的第二场比赛安排在7月20日,在此之前,下周六的下午是有且仅有一次的半天休假。 也是唯一的正式约会机会。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珍贵的时间,某位刚上任的女朋友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安排给了其他人! 送人回家的路上,御幸一也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对方那半天假的想去哪里。 他脑子里转着“餐厅?影院?咖啡馆?书店?这家伙很喜欢看书啊,要不先去买书然后去咖啡馆……”,还没转完,就听到身旁的早乙女·女朋友·紬说: “诶?下周六,我和京治约好了去看他的练习赛……” 御幸一也:“?” 辛辛苦苦积攒了约会基金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离得最近的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机会,什么叫已经约好了去看别·人·的比赛? 而且是练习赛! 而且又是“京治”! 这家伙到底把他排在哪里……要不是现在他们还牵着手,他都要以为之前答应的交往是自己会错意了喂! “对不起嘛,”早乙女紬也觉得自己这个回答不妥当,她撒娇似的摇着对方的手,“但这是之前就约好的呀,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变成现在这样’是什么说法啊。” 御幸一也吐槽一句,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那也只是看一场练习赛吧?用不了一整个下午。” “嗯……”黑发少女心虚地别开头,“训练赛结束后还有BBQ,京治说已经给我报名了的……” “?” “而且木兔前辈说吃完BBQ补充了体力,晚上必须去夜跑,我已经答应了……” “???” 也就是说别说下午了,连晚上都安排好了。 很好,完全没有他插|足的空间呢。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突然停住脚步。他板着脸,严肃地看着金绿色眼睛的少女,再清晰不过地传达着自己的不高兴。 理智地说,这都是在和他交往之前就约好的事,他没有任何立场不高兴。 但可惜的是,御幸一也平时过于充足的理智此刻却完全装死,丝毫不愿意工作。 得等到之后回到青心寮,脑子冷静下来,少年才会发现自己不高兴得很没有道理。 至于现在?对不起他就是不高兴。 他的女朋友要在本该是两人约会的时间去看别人的训练赛了诶!难道还要他高高兴兴地说“下次再约”吗?! “呜哇对不起嘛一也!” 早乙女紬原本空着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对方的手,恳切地说,“我给你买礼物好不好?你想要什么?什么都送给你!” “……我不要礼物。” 御幸一也面无表情地在四周看了一圈。 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他将人拉到路旁的花坛边,目测了一下长条形砖石砌成的花坛边缘的宽度高度以及稳当程度,得出结论:可以站人。 然后,在黑发少女反应过来之前,少年忽然弯腰倾身靠近。 他伸出经过日积月累的训练、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交错卡在少女的腰上。接着以二垒送球1秒87的出色肩膀和臂力,轻松发力将人抱起来,小心地放到了方形花坛的砖石边缘上。 早乙女紬:“!!” 身体的腾空感突如其来,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两手抓紧对方的手臂。 她的手贴住了少年没有被短袖T恤覆盖的手臂皮肤。隔着夏季薄衫,夏夜显得过于滚烫的体温,正顺着腰上缠着的双臂和两人相贴的胸膛,仿佛温泉流水般清晰地传递过来。 “……” 她是被放进了寿喜锅里吗? 怎么好像全身上下都在飞快变熟? 早乙女紬觉得有点头晕。 好在少年很快放开她,只剩下双手扶在腰上,免得她站不稳掉下来。 然而两人依旧靠得很近,甚至因为大约十厘米高的花坛边缘弥补了双方一大部分身高差,两张面孔之间的距离更加缩短了。 四周倏地变得很安静。 黑发少女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本来的打算是让少女站高一点,这样他认真说话的时候,就可以轻松地直视她的眼睛。 但眼下,少年的手掌拢住少女的腰,像是将一只毛茸茸又幼小的奶猫合在掌心。 同时他感觉到对方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臂上,带着冬天刚泡好的热茶那样烫手却不愿意放开的温度。 ……要命。 御幸一也觉得脑子被翻涌的海浪搅浑了。 他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完全想不起来。 少年无法让自己的视线从那双近在咫尺的金绿色眼睛上挪开,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和宕机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仿佛某个开关终于接上,脑子里有一块地方“噼咔”一声亮了起来。 平生第一次谈恋爱、在此之前甚至没有幻想过女朋友的御幸一也,陡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时候并不需要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都是煞风景,他直接做自己想做的就可以了。 一旦想通这一点,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就不再犹豫。 他手上稍稍用力,将少女往自己的方向拉,同时自己也朝她靠过去—— “啊妈妈!那里有哥哥姐姐亲亲~” 两人之间的距离将将缩短了一根手指宽的长度,一个什么时候路过不好、偏偏在此刻路过的小孩子,完全不看场合地突然发出惊叹。 他还生怕指向不明确似的,伸出小小的手,指向双双僵住的少年少女,“那里那里——” “嘘,小守,不要说话。”妈妈连忙告诫。 “诶——” 还想说什么的小守被妈妈飞快地牵走了。临走时,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性很不好意思地朝两人弯了下腰——虽然御幸一也背对着她,早乙女紬也被少年挡住视线,谁也没接收到她的抱歉。 “……”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但御幸一也的恼怒和尴尬并没有随着那对母子的离开而消失。 谁说要亲亲了! 他没有想亲亲! 他只想抱一下的! 这小孩子真不可爱…… 他和紬的孩子今后不会也长成这个样子吧? 到时候教育一定要抓紧!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后,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大概是“都被这样说了不做好吃亏”的心理),脑子里罢工至今的理智被一股火猛地烧光。 然后他突然侧低过头,想也没想,就在少女看起来非常柔软的嘴唇上飞快地印了一下。 ……果然很软。 退开之后,无意识地抿了下嘴的御幸一也心想。 只是好像亲太快了……除了柔软和有点凉,并没有能够真正感受到是什么滋味。 是不是可以更认真地再来一次? 不对……得先确认一下,她有觉得讨厌吗? 原本黏在浅红花瓣一般的嘴唇上的视线,此刻终于有点不太稳当地转到了少女的脸上。 映在那双棕色眼睛里的黑发少女收回了右手,紧紧捂在下半张脸上。 但即便是低着头,少年也能看到蔓延到了眼睛下方的红色,和金绿色的眼睛里因为紧张和害羞而闪动的明亮水光。 没有讨厌! 读懂这一点的御幸一也露出会被所有单身狗群殴的笑容——也就是说,他可以…… 不,并不可以。 少年的动作被少女突然的靠近打断了。 实际上,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过□□速,早乙女紬也同样没有太多时间来清晰地感受。 但在那一瞬间,少年的呼吸和温度,柔软又具有弹性的触感,以及那似有若无的湿润,的确留在了她的嘴唇上。 ……不行。 早乙女紬下意识捂住了脸,摸到了自己脸颊上超乎寻常的温度。 太多了。 如果从幼驯染转变为情侣也是一项需要学习的科目,需要从牵手和拥抱循序渐进地学习到……其他别的什么亲密行为,那么今天学习的内容已经太多了,大大超出了她的吸收能力。 她没办法继续学习了。 她得找个地方躲一躲,休息一下。 大脑过热的早乙女紬迷迷糊糊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就近选择了令她感到安全的地方——御幸一也的肩膀。 她几乎是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 因为人工增高了十厘米的缘故,少女的下巴可以轻易地搭到对方的肩上。 天才捕手坚实可靠的肩膀完全没有同龄男生的单薄感,但早乙女紬还是觉得不够安全,于是又转了一下头,将脸埋进了少年肩膀和脖颈勾勒出的、看起来再适合不过的钝角里。 少女柔滑的脸颊蹭过自己脖颈一侧的皮肤时,御幸一也一下屏住了呼吸。 早乙女紬的脸颊发烫,但御幸一也觉得自己脖颈处的温度好像比她的更高。 他怀疑现在胸膛里疯狂跳动的那颗心脏,能让方圆五公里范围内的人都以为发生了小型地震。 不过呼吸也好地震也罢,这都并不耽误他伸手,将自己的女朋友抱进怀里。 也不耽误他假装无意地,用脸颊贴了贴对方的黑发,又蹭了蹭。 更不耽误他忍不住叫一声对方的名字:“紬。” 得到低低的一声“嗯”作为回答。 ……唯一耽误的,大概是他将人抱上花坛边缘的初衷:他本来想郑重地询问“赤苇京治”到底是谁,“木兔前辈”又是怎么回事,结果现在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更别说问一问女朋友其他时间有没有别的安排。 所以第二天—— 从昨天晚上起,御幸一也的心情就愉悦到大大冒犯了仓持洋一的程度。 然而现世报来得快,在球场见到可爱的女朋友时,对方心虚地告诉他,今天训练结束后不能和他一起回家,而是得去找(同样在交往之前就约好了的)从宫城来的朋友。 御幸一也:“……诶?” 他的心情就像做过山车似的,又毫无预兆地刷地俯冲到了谷底。 他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女,非常想问一句:你到底有多少重要的朋友? 按重要性排序的话,我到底排第几位? 这样下去不行…… 少年像观看比赛失误录像似的,一脸沉重地抱臂凝思。 他得想个办法,让紬把自己排在第一位,远远超过第二名才行啊。 Episode 55 早乙女紬今天要见的人叫白布贤二郎,是私立名校白鸟泽学园排球部的正式二传手。 这次到东京来,主要目的是随队参加多校合宿,顺带再探望一下到了东京也仍旧独居的朋友。 和青道棒球部一样,白鸟泽排球部也是全国大赛常连,曾经取得过全国制霸的辉煌成绩。 巅峰过后,白鸟泽状态下滑了一段时间,不过近几年因为中学时就名声大噪的牛岛若利的加入,(在早乙女紬的心目中)又有了复苏称霸的征兆。 作为二年级的正选,白布贤二郎在承担着排球部高强度训练的同时,还有余力兼顾学习——他通过了偏差值要求在县内数一数二的白鸟泽入学,入学后也常年稳坐学年排名前五的宝座。 说实话,早乙女紬有不少在运动方面出色的朋友。 但白布贤二郎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是唯一一个不仅不需要她补习,甚至(?)曾经还辅导过她的功课的人。 小学时偶尔会让早乙女紬讲题的御幸一也:“……” 至于认识的契机,是两人进入了同一间排球教室。 虽然彼此只差一岁,但早乙女紬是初级学员,而高一年的白布贤二郎则是来给亲戚家的排球馆帮忙的临时老师,彼此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要说为什么排球教室的学员和临时老师会变成朋友,那大概得归功于以下三点: 早乙女紬和棒球一样差劲的排球球技; 明明差劲却死活不肯放弃的执拗表现; 和白布贤二郎对亲戚家球馆口碑的担忧。 当时球馆主人发现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坚韧不拔还是来砸场子的学员,有心找她聊一聊。 然而因为自己长得五大三粗,经常吓哭小朋友,砸场子——不是,是坚韧不拔的那个学员又看起来白白净净,纤细精致,因此球馆主人就拜托了白布贤二郎,请同样面容清秀的少年出面朝早乙女紬搭话。 白布贤二郎很快明白了亲戚说的是哪个孩子,点点头朝对方走过去。 “这位同学……” 早乙女紬刚刚结束“什么叫用脸接球”的表演,眼睛里泛着水光,鼻子通红地站起来:“诶,是?” ——你要不还是别学排球了,半个月了也毫无长进,说明排球不适合你。 ——而且你体质不是很好吧?手臂已经发紫到有人报警也不奇怪了……啊,而且还流鼻血了。 虽然斜齐刘海少年的背后无比清晰地飘着以上吐槽,但因为早乙女紬和他还不熟,所以接收不到他用眼神传递的讯息。 倒是她觉得鼻子里涌出了热流,下意识摸了一下,摸到一手红色,还来不及惊慌,少年就无比镇定地递了手帕过来:“不要抬头,捂一下。” “啊,谢谢……” 其实早乙女紬的体质比小时候有了很大进步,鼻血也很快止住了。但沾了血的手帕只能报废,黑发少女于是询问(和自己一样)老派到带手帕的少年,她应该去哪里买一块新的赔给他。 “不用了,我还有很多。” 白布贤二郎摆手。 两人坐在教室外的长凳上休息,白布贤二郎去自动贩售机买了茶饮,递给早乙女紬一罐,自己打开另一罐,一边喝一边思索着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开口劝退。 “唔,对了,”先开口的却是早乙女紬,她握着罐茶想了想,“刚才白布君是不是找我有事?” “……嗯。” 从小就被人说表情冷淡的少年顿了一下,“你为什么来学排球?” “诶?”早乙女紬一愣。 白布贤二郎往教室里看了一眼,里边大多数是小学和刚升入初中的孩子。 虽然也有个子突出的选手,但大多数都是这个年纪该有的身高和体格。这些孩子也不是以进入排球名校、乃至打入职业为目的来学习排球的,基本上都是被家长督促锻炼身体,或者觉得好玩,才会报名排球教室。 从这方面来说,看起来纤弱的早乙女紬进入排球教室,一点问题也没有。 她的问题在于,在通过排球运动变得更加健康之前,她很有可能已经因为受伤被送进了医院。不仅她自己会吃苦头,球馆的风评也会变差。 白布贤二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手臂:“这个淤青看起来很严重,接球的时候不疼吗?” 黑发少女怔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 然后她苦恼地抬起头,摸着后脑勺:“好像是比其他同学的过分一点呢……不过其实不怎么疼。” 对,白布贤二郎想,因为你用手臂接球的时候也不是太多。 大概肩膀和被衣袖遮住的上臂还会更严重一点吧。 “你这样,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唔,这个……” 少女犹豫的间隙,白布贤二郎感觉到那双罕见的金绿色眼睛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在观察他的可信程度。 是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了。” 在对方开口之前,白布贤二郎先反应过来,“是我问了一个冒犯的问题,抱歉。” 黑发少女摇头说“没关系”,他想了想,重新问道:“你为什么来学排球?是因为特别喜欢排球?” 对于“特别喜欢”的猜测,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其实是我的朋友喜欢排球,我自己没有特别喜欢。” 说完这句之后,她又停顿了一下。 白布贤二郎再次感觉到对方在打量自己,只不过这次在他开口之前,那双眼尾微妙地上翘了一个细小弧度的眼睛就轻轻眨了眨,然后他听到对方略有些轻快的声音: “因为京治——就是很喜欢排球的那个朋友,他以前很照顾我。现在我在宫城,京治在东京,虽然不能见面,但只要打排球的话,就总觉得我们还在一起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喜欢的朋友,女孩子说着说着,忽然开心地笑起来,发着光的粉红色小花旋转着从她身上蹦出来,“因为想和京治一起玩,所以我就来报名排球啦!” “……” 少年沉默片刻。 他开始察觉到,自己或许没办法完成亲戚交托的任务了。 眼前的黑发少女刚刚自我介绍叫“早乙女紬”。 “紬”,由丝线织成的绢织物,具有精致美观、结实耐用、耗时耗力所以贵重等特性。 用作人名的时候,也由此寄托着来自长辈的“希望这孩子有毅力”、“希望这孩子珍惜自己的个性”、“希望这孩子能拥有由茧化紬的聪颖明智”、“希望这孩子像丝绸一样被众多人喜爱”……等等祝愿。 从对方的身体素质来说,白布贤二郎猜测她的父母寄托的是“希望这孩子身体结实”这样的愿望。 但从她刚刚说的话来说,大概这个名字带给她的,其实是如同丝线小心又紧密地编织绸缎一样,珍惜地编织起和他人的羁绊——这样不独属于她自己、而是延伸到了他人的能力吧。 她真的很喜欢那个叫“京治”的朋友。 那种纯粹又认真的喜欢,连他都清楚地感受到了。 ……所以他应该是没有办法劝退她的。 白布贤二郎按着额头,老成但自然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早乙女紬:“?” 如果说刚才少年的语气中,还满是因为不熟悉而流露出的礼貌和客气,那么现在他再开口时,就已经将客气打了个半折:“但是这样下去,你会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的。” ……或许应该说打了个一折。 陡然被对方并不怎么客气地说了这么一句,早乙女紬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惊讶。 眼前比她大一岁的少年,不论怎么看,都应该是会变成那种对于心里的想法从来不直说、一旦生气扭头就走的别扭大人的个性。 然而他现在却直白地指出了她会给人添麻烦。 难道她的行为,已经过份到让未来的别扭大人(白布贤二郎:喂)都忍不住开口的程度吗? 少年还在继续:“本来体质就比别人容易显伤。” 早乙女紬:“诶……” “技术烂到托球也能被砸。” “呜……” “偏偏还热衷扣球。” “嘤……” 因为没有办法用眼神吐槽,所以不得不直接开口说出来,白布贤二郎自己对此也有点不适应。 他双臂抱胸,一边心想着没想到自己也有做出这种粗鲁动作的一天,一边口里毫不犹豫地说: “所以你需要特训!” 早乙女紬:“……诶?” “你惊讶什么,”还是觉得双臂抱胸的动作过于别扭,白布贤二郎又放开手,声音也恢复到了一贯的平稳没起伏,“不想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当然就得更努力训练,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好、好像逻辑是通的? 早乙女紬分不清楚自己是飞快地想通了,还是飞快地屈服了。 她点点头:“没有问题。” “很好,”少年顿了顿,终于想起来问,“你是读哪所中学来着?” “啊,我是盐中的学生。” “哦,那离得不远。你有LINE吧?” “有、有的……” “那之后把课程表和社团时间发给我,特训时间和地点我来安排。” “诶?不是在排球教室特训吗?” “……” ——等你通过了特训,学会用手接球,再来考虑排球教室的事吧。 白布贤二郎的背后再一次飘起毫不留情的吐槽。 这一次早乙女紬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她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像开小差被老师揪起来回答问题似的紧张答道:“好、好的!” Episode 56 下午的训练从一点半开始,五点半结束,早乙女紬于是和白布贤二郎约在了七点。 虽然不能一起回家,但御幸一也还是将早乙女紬送到了国分寺站。 因为车站离学校要更远一点,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天中唯二的约会时间之一比平常略微延长了一些——少年勉为其难地将这几分钟当成了一种弥补。 而唯二的约会时间之二,就是中午的午休。 暑假的午休比平时要长半个小时。 因为不想被人打扰,两人通常是跑到没什么人的学校里,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长椅上并肩坐下,然后聊一聊没什么营养但开心的话题。 但今天的午休非常有营养——通过早乙女紬的讲述,御幸一也充分地认识了她那些重要的朋友们:赤苇京治、影山茂夫、影山律……当然还有今天要见的白布贤二郎。 其中也有他觉得耳熟的:“那个赤苇同学,是不是你以前提到的那个……” “嗯,是我的邻居,小时候很照顾我的。”早乙女紬肯定道。 ……我也是你的邻居,小时候也很照顾你。 御幸一也默默在心里想。 不过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转而问道:“你今天直接去找那个白布同学吗?不先回家一趟?” 上次生日的时候,她可是郑重地洗头洗澡换了衣服的。 早乙女紬摇头:“贤二郎合宿也很忙,今天只能见一见,没有办法一起吃晚餐什么的。” “那你晚餐怎么办?” “唔,路上买个饭团吧。” 黑发少女这么说着的时候,御幸一也已经撕开了西瓜味棒棒糖的包装。他伸手送到她嘴边,毫不意外地看到对方一口叼住。 少女像咬了勾就要跑的鱼,往后仰头,想将棒棒糖棍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然而御幸一也并没有放手,反而坏心眼地轻轻往外扯了扯。少女合齿咬住棒棒糖棍,瞪了他一眼,不满又含糊地“唔”了一声。 “哈哈,好啦好啦,是你的。” 逗到了人,御幸一也心满意足地松开手,然后顺着棍子的方向,在被球形棒棒糖顶出来的圆鼓鼓的脸颊上,用拇指来回搓了搓。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可以发誓,他这个动作是完全没有事先计划的,可以说只是出于本能。 但少女原本带着嗔意的脸却飞速地变红。虽然只是浅浅的颜色,达不到羞涩的程度,但对于她在感情方面迟钝的神经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进步了。 能发现对方的进步,说明他自己也有了长进。 有了长进的御幸一也忽视自己同样开始发热的耳根,平静片刻,接上之前的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车站接你。” “唔用……” 含着棒棒糖不太好说话,早乙女紬又拿在手上,“不用啦,一也晚上也得训练的吧,去接我太浪费时间了。” 御幸一也瞥了她一眼,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似的说:“我可以借部里的自行车啊,很快就过去了。说起来,你们今天到底在哪里会面,有什么安排?” “在贤二郎合宿的学校附近,井闼山学园的排球馆。” 早乙女紬微噘着嘴想了想,“要说安排,就是简单聊聊天吧。贤二郎晚上也要训练的,应该没有太多空闲时间。” “……” 御幸一也微微皱眉:“就为了见一面,辛辛苦苦搭半小时车过去?一来一回就一个小时了。” 虽然可以避开高峰期。 “嗯,因为我和贤二郎很久没见了嘛。” 见到少年似乎为她感到不值,早乙女紬想了想,努力安抚对方,“假如我和一也两个月没见的话,我也一定会搭半个小时车去见你的。” 御幸一也:“……” 虽然很感动,但他更感到生气。 少年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女。 她等不到自己说话,神色认真地看过来,此时御幸一也才慢吞吞地说:“不要用一样的标准来对待我,紬。半个小时太短了吧。” 早乙女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不等她开口,少年又继续说:“还有,不要设想两个月没见面这种可怕的场景啊。” 万一成真了怎么办? 他们可是有着三年没见面的“前科”呢。 “诶?” 被御幸一也这么一提醒,早乙女紬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举了一个不太适宜、但又很现实的例子。 的确,如果两人有两个月不能见面,那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比如说,她被迫再次搬家。 又比如说,毕业。 毕竟御幸一也比她高一年级,也就会早一年毕业。如果他毕业后进入职棒,尤其是东京地区以外的职棒,那两个月不见是很自然的事吧? 不过这个烦恼如果要在两年之后依旧成立,得是他们到时候依旧在交往中才行。 两年可是很长的时间,谁说得准呢。 早乙女紬于是乖巧地点点头,想了想,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拉住少年的手指:“不要和我分手啊,一也。” “……哈?!” 万万没想到招出这样一句话,御幸一也大感头痛,“才交往几天啊,还不满一周呢,你在考虑些什么……” 因为两年时间真的很难预测嘛。 有可能约好两年后就会变得高高大大,可以扣朋友托的球,结果两年过去,她既没能长得高大结实,也没能扣球,甚至没能留在东京。 事情发展并不由她。 但只她一个人希望不分手也不行,御幸一也也应该有自己的权利,比如职棒选手不想有固定女友之类的。 早乙女紬苦恼地想着该怎么说:“虽然我不想分手,但如果一也真的很想分手的话,那也没办法——” “好了你别说了,”御幸一也少见地对早乙女紬说出了粗鲁的话,他反手紧紧握住少女的手,“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分手。” “可是两年后——” “两年后,”少年顿了一下,“那就要看紬了。” 早乙女紬:“?” “唔,我也不想骗你啦……” 穿着棒球服、戴着运动防风镜的少年低头,捏着早乙女紬纤瘦又柔软的手玩起来,“两年后——不,不到两年了吧,我就毕业了。虽然小时候打棒球完全是因为喜欢,但进入高中之后,我渐渐产生了进入职棒的想法,这一点——” 他抬头瞥早乙女紬一眼,对方脸上毫无惊讶地神色,于是少年接着笑起来,“看来紬也很了解我呢。” “因为想象不到一也从事棒球以外的职业嘛。” 早乙女紬理所当然道。 “哇你这么说,我得更努力确保能进职棒才行啊……” 说着有压力的话,御幸一也脸上却完全看不到紧张或惶恐,“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自己也没办法预测两年后的自己,所以什么‘之后也一定不会分手’这种话,我没办法和紬说。” 早乙女紬理解地点点头。 御幸一也:“这种时候可以不要这么善解人意……” 早乙女紬:“?” “……算了。” 少年叹一口气,牵起少女的手,拉到胸口的高度,“但是,一定要现在的我说的话,那么只有一种情况会想让我分手——如果我察觉到,紬实际上不喜欢我的话,我就会和你分手。” 什么叫实际上不喜欢他? 早乙女紬想都没想地反驳:“不可能,我很喜欢一也的。” “喔,听到这种话我很开心呢,”御幸一也棒读着露出一个假笑,然后问,“是那种特别的喜欢吗?” 早乙女紬想了一下,点头:“是。” “那么,”御幸一也拿出最镇定最自然的表情,拉长声音道,“是比所有人都重要的喜欢吗?” “……” “很好,果然犹豫了。那放低一点标准,是比今天的白布君更重要的喜欢吗?” “……” “……这你也犹豫啊喂!!” “因为,一也的问题很奇怪嘛。” 早乙女紬仰头想了想,问道,“那我和棒球比,谁更重要?” 御幸一也:“……” 不等他回答,早乙女紬自己找出漏洞:“啊,不对,棒球不是人。那——对一也来说,我比泽村君重要吗?” “……” “比降谷君呢?” “……” “比仓持前辈?前园前辈?” “……” “唔,肯定不如克里斯前辈重要吧。” “……” 明明没有得到回答,黑发少女却反而笑起来:“看,一也也犹豫了,完全答不上来嘛。” “不……”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嘀咕道,“你这是在跟一群什么人比较啊……” 早乙女紬点头认同:“在这一点上,一也也是一样啊。” “嗯?” “你刚刚在和哪些人比较呀?” 像是抓到了聪明人罕见的犯傻时刻,黑发少女揶揄地笑起来,“如果一也可以和贤二郎比较的话,那一也对我来说就不是特别的啦。” “……” 狡辩。 御幸一也心想。 明明如果他是特别的,那他就应该是最重要的才对。 就像面前的这个人对他来说一样。 毕竟按照御幸一也的个性,他本不该在一切都不确定的时候向喜欢的人告白。比起挑明想法,他更有可能选择顺其自然,任事情自由发展。 走到一起了固然好,走不到一起也没有关系。 因为恋爱这种事,压根就比不上棒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恋爱大概率会扰乱棒球,所以他会弃恋爱选择棒球。 错过了高中时喜欢的人也没关系,他还会有很多在今后七十年中会喜欢的人。 能顺利进入职棒的话,说不定同一时期喜欢的人还可以是复数形态。 毕竟职棒选手出入风俗店、在店里挥霍金钱,已经是被曝光大家也不会惊讶,反而会平淡地说“哦又一个”的事了。 御幸一也不觉得自己道德水平特别高,没办法自信满满地说风俗店和他无缘。 所以只不过是“喜欢的人”的话,高中时代喜欢的早乙女紬,也不过是他即将喜欢的无数人(包括陪酒女郎)中的一个罢了。 这都是御幸一也在察觉到自己对幼驯染的喜欢时,冷静思考之后,对未来进行的预测。 然而事实却像一根180°的分叉,和他的预测背道而行。 先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告了白。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精神灵魂脑子连同心脏一起雀跃地跳上云端。 然后在交往中因为对方随便一句话而心潮起伏,又因为不能时刻黏在一起而生闷气。 且身体好像已经不听令于自己,一个没注意,手就会自动牵住对方的手,肩膀会想去找对方的肩膀。 ……是御幸一也的理智打死也想不出来的场景。 至于风俗店? 不,那是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想要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如果要列一个“可舍弃list”,排名越高他越不愿意舍弃的话,早乙女紬可以排到前二位。 ——如果这算不上最重要,那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了。 御幸一也在心里为自己叹气。 还没有办法列出这个list的早乙女紬,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吧。 “你要加油啊,紬。” 少年这么说着,忽然抓住早乙女紬捏着棒棒糖的那只手,低头将西瓜味的糖含进了嘴里。 然后他用舌头将球形糖果抵到口腔一侧,在少女的脸逐渐涨红时,含糊地开口。 “加油把我变成最重要又最特别的那个人。如果我是你的那个人的话,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和你分手的。” …… 有了中午那根似乎和其他甜食都不一样的棒棒糖,御幸一也下午送早乙女紬去车站的路上,心情称得上不错—— 如果那个说好在井闼山体育馆汇合的朋友,没有到国分寺站来接人的话。 那个站在便利店前的斜齐刘海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裤子。 他原本似乎正打算拨打电话,却在掏出手机的时候,见到了手牵手走过来的两人。 “啊,紬。” 白布贤二郎收回手机,冷淡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即便视线转到了御幸一也身上也丝毫不变,“男朋友?” Episode 57 白布贤二郎在前往国分寺站接人之前,是给早乙女紬发过LINE消息的。 东京合宿会持续一整个星期,按照一年级时的惯例,各支队伍晚上也有扣球、拦网、接球等等形式的自主训练。 但今天比较特殊的一点在于,三支队伍——井闼山,鸥台,还有白鸟泽——中的ace主攻手,因为在白天的练习赛对战中好球频出,彼此之间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混合了友谊和对抗意识的羁绊。 出于这种复杂的心情,白天的训练结束之后,他们约好晚上继续比赛。 继续比赛没有问题,问题是三支队伍,三个ace。 而比赛队伍只能有两个。 照白布贤二郎的想法,就和白天一样,晚上打三局,每局轮换队伍就可以了。 然而高中运动社团里总是不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拿白鸟泽来说,不仅有濑见英太这位煽风点火一把好手的前辈,还有时不时主动放火、生怕排球打得太无聊的天童觉前辈。 今天也是天童前辈提议的。 “嘛~既然这样,不如就若利君,佐久早君,还有光来君组成一队吧?” 三年级的天童觉有一头天然的深红色头发,用发胶仔细地往上梳起。 他举着双臂,开心地说,“刚好我们各自队伍里剩下的人组成三队,就可以打三局了,怎么样?” 白布贤二郎觉得不怎么样:“天童前辈,IH月末就开赛,现在打乱比赛队伍不太好吧。” 很容易影响到已经调配好的队伍节奏。 “贤二郎还是这么严肃呢,只有一个晚上,有什么关系嘛。” 天童觉刷地移动到白布贤二郎背后,友好地将双手搭到他肩上,“而且换换队友和位置,也会有新的灵感哦~” 白布贤二郎:“……”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风险依旧存在。 少年的视线朝队伍里的ace看去。 站在场边补充水分的牛岛若利察觉到他的目光,放下水杯,平静回答道:“我没问题。”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另外两个ace。 那边星海光来听到天童觉的提议,颇感兴趣地走过来,然后一脸“我打哪个位置都没问题”的自信表情点头同意。 佐久早圣臣也同样……不,因为佐久早圣臣戴着口罩,缩着躲在离他们远远的角落里,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眉毛照常皱起,并且没有什么抗拒地点了点头。 总之三个ace都同意了。 事情于是就这样定下来。 既然比赛的一支队伍已经固定,接下来就要组建作为ace们对手的队伍。 队友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中尤以五色工为甚),白布贤二郎却退后了一步。 在天童觉的脸朝自己转过来时,他率先举手:“我之前已经请过假了。既然现在不需要给牛岛前辈托球,那我可以提前离开吗?” “诶——?” 天童觉一脸震惊,“贤二郎要去哪里?不想和若利君比赛试试吗?” 白布:说实话,并不想。 他想做的是让牛岛前辈发挥出绝对ace的实力,对当牛岛前辈的对手、直面他的扣杀没有什么兴趣。 而且他可以趁机跑一趟:“我想去接一下朋友。” 之前因为不敢耽误太多训练,所以他和早乙女紬约好的是在排球馆见。不过现在既然改变了安排,那么他完全可以去国分寺站接人,这样还更放心一点。 唔,得提前和她说一声。好在现在时候还早,完全来得及。 白布贤二郎已经在计划接下来的路线:换衣服、取手机、发消息、出发—— 然而深红色头发的少年眨了眨那双过圆但不润的眼睛,忽然侧折过腰,从下往上打量着白布贤二郎的表情:“真稀奇啊,贤二郎在东京也有朋友?也是排球选手吗?” ……说得好像他除了排球人就没有其他社交了似的。 白布贤二郎想开口否认,但又立刻想到——他的确是在排球教室认识的早乙女紬。 “……天童前辈也认识的。” 白布贤二郎只好说,“就是紬,早乙女紬。她之前来给我们应援过,练习赛的时候。” “噢,是那个孩子,”天童觉立刻回想起来,笑眯眯地点头,“原来她转学到东京了吗?” “是的。” “不错呢,那孩子很认真啊,练习赛都会带应援喇叭和应援棒来加油,正赛的时候又很懂礼貌——若利君,你记得的吧?” 牛岛若利将擦完汗的毛巾整齐叠好,放到毛巾箱里,正准备离开球馆去休息片刻。 听到天童觉的提问,他又停下来,面无表情但认真地思考片刻:“不记得。” “哎呀,”天童觉做出投降的姿势,“若利君的确不是会关注这种事的人呢。那吹奏部的人还是认识吧?” “认识部长。” “哎呀哎呀~” 眼见着两位前辈要聊起来,白布贤二郎不得不出声:“那个,牛岛前辈,天童前辈,我就先——” “嘛~嘛~再等一下下嘛,”天童觉好奇地问,“贤二郎和紬今天有什么安排?” “原本是约好到球馆附近见一面,但现在时间上充裕了……” 白布贤二郎也没太想好。 或许他可以和朋友一起吃个晚饭,或者找间咖啡馆坐一坐,总之见面了再商量。 “哎,这不是正好嘛!” 天童觉就像提议三名ace组队一样,开心地举起双手说,“带紬来看晚上的比赛呀,三大ace组成的队伍,平时是很难看到的吧?紬一定很感兴趣的吧?” 白布贤二郎:“……天童前辈,我不认为紬今天也有带应援喇叭和应援棒。” 天童觉:“哎呀,可惜。” 说是可惜,但深红色头发的少年脸上并没有太多可惜的神色,显然并不是真的打着应援的主意。 他拍拍白布贤二郎的肩膀,声音稍稍放低之后,竟然让人读出了一点稳重温柔:“毕竟是贤二郎的朋友,你可以问问那孩子要不要来呀,今天的比赛会很有意思哦~” 白布贤二郎一顿,点点头:“好的。” …… 虽然提前发了LINE消息,但消息显示未读。 顺利抵达国分寺站的白布贤二郎于是掏出手机,打算直接给早乙女紬打个电话。 现在她的部活结束了,应该能接电话了吧。白布贤二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开通话记录。 两人最近有通过电话,因此对方的名字就出现在第一页。 少年走到便利店旁,靠墙站着,找到显示为“紬”的记录。他正打算按下去的那一刻,眼角忽然瞥见一个身影,手指又停住,悬在了屏幕上。 “啊,紬。” 抬眼看过去后,发现果然是约好见面的朋友。 白布贤二郎露出一个微笑:没有错过真是太好了。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不是一个身影,而是两个。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仅比正常社交距离要短得多,而且以一种亲密的方式牵着手。他们一边走一边自然而熟稔地说着什么,彼此脸上都带着那种被喜欢的事物围绕着、因此愉悦又安心的笑容。 斜齐刘海的少年立刻明白了:“男朋友?” 虽然保持着微笑不变,但白布贤二郎的视线挪到朋友身边的少年身上时,还是露出了打量的神色。 个头比174cm的自己还高一点,看体型大概是运动系。 肤色相对较深,户外运动? 紬是棒球部经理,对方是棒球部的选手? 看脸倒是不坏。 虽然黑框眼镜给人辨认他的情绪增加了困难,但作为二传手,白布贤二郎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看向朋友时的眼神——没有问题。 从初次见面的印象来说,大概率是朋友的男朋友的少年,让白布贤二郎觉得糟糕的地方只有一个。 衣品太差了。 作为户外运动的选手,不论是脸还是手臂,都被太阳晒得比一般亚洲男性的肤色要深。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选择这种死亡粉色的T恤? 选择了死亡粉T恤之后,为什么又戴了一顶白间紫的棒球帽? 再说了,现在是傍晚,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威胁,即便是棒球选手也完全可以把帽子取下来(如果做不到选择一顶正常的棒球帽的话)。 如此执着地戴着帽子,是还没想好今天梳什么发型出门吗? 白布贤二郎的眉毛几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这位同学的私服衣品,比濑见前辈还要差上三个档次啊。 “贤二郎?” 早乙女紬见到本该还有半个多小时候才能见到的朋友,先是一愣,接着惊喜地朝他挥手,“你怎么会在国分寺!” 白布贤二郎于是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同样招招手:“训练计划有了变动,所以想着来接一下你。给你发LINE了。” “诶?” 拉着男友快步走过来的早乙女紬惊讶了一下,连忙低头看手机。 等她再抬起头时,白布贤二郎就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嗯,理解。”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飘起内心吐槽:毕竟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当然没有看手机的时间。但为了不错过重要信息,下次记得把定时看手机也列到恋爱日程里。 早乙女紬:“不……我不是……哎……好,好的……” “嗯,”白布贤二郎很快放过她,“所以这是?” “啊,这是御幸一也,他送我来车站。” 早乙女紬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也一也正在交往。” 哦,猜到了。 白布贤二郎和对方互相打过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朋友的男友虽然表现得礼貌得体,但白布贤二郎总觉得对方对自己有一股微妙的敌意。 ……大概是因为他牵着女友的手不放,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把人交给自己的缘故。 这两人应该交往还没多久吧。 白布贤二郎也不介意多一个预料之外的人,他问道:“御幸同学也和我们一起吗?” “哈哈,不了,我晚上还有训练。” 戴着黑框眼镜的深棕色头发少年呲牙笑起来,白布贤二郎立刻明白了之前电话里早乙女紬那种调侃的笑是被谁传染的。 而御幸一也此时收敛了因为见到“list排名之敌”而产生的竞争意识,拿出哄(pian)投手时的智慧,调整了语气道:“不过之后我会来接这家伙,毕竟晚上一个人还是不安全。紬回来之前,请白布同学敦促她给我打个电话,手机我会放在身边的。” 对方的这个做法,白布贤二郎非常认同。 早乙女紬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和初次见面时的淤青和鼻血,以及淤青和鼻血也难以阻挡的排球执念,有着难以消解的联系。 明明是一个柔弱少女,早乙女紬却以为自己很强健,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遇到再大的危险也能逃生。 ……在这件事上她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放心,决定来国分寺接人的原因。 在这一刻,白布贤二郎突然觉得自己和朋友的男友达成了统一战线。 他朝对方一点头:“到时候我会送她上车,这边就拜托你了。”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一怔,接着像确认行动暗号似的同样点头:“当然,交给我吧。” ——总之要确保这家伙的安全就是了。 两名少年默契地同时看向头上冒出一串问号的黑发少女,在心里如此想道。 Episode 58 告知早乙女紬晚上有罕见的全国前三ace联合战之后,她果然表示很有兴趣。两人于是从国分寺站出发,前往半个小时车程之外的井闼山学园排球馆。 “但是全国前三的攻手,不是佐久早选手,牛岛前辈,还有狢坂的桐生选手吗?这位星海前辈也很厉害吗?” 尚且不到高峰期的空阔电车上,早乙女紬和白布贤二郎并肩坐下,聊起了各自社团里的事。 其中最新鲜的,当然就是今天晚上的训练赛。 “星海前辈不喜欢接受采访,所以不太出名,但实际上他才能非常出众,”白布贤二郎顿了一下,“单从排球能力上来说,或许比牛岛前辈要更全面一点。” “诶——” 听到朋友的说法,早乙女紬拉长声音感叹了一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白布贤二郎:“……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早乙女紬假装无辜:“唔,因为贤二郎说星海前辈比牛岛前辈的能力更全面。” “所以?” “所以贤二郎心里其实认为星海前辈比牛岛前辈要厉害,只不过说‘更厉害’不甘心,因此才说的‘更全面’吧。” “……” 将刘海剪成へ型的少年先是一惊,一脸“被看穿了”的表情,接着似乎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复,而陷入了沉默。 早乙女紬见状忍笑:“贤二郎想要维护憧憬的前辈嘛,理解理解。” 白布贤二郎:“……” “紬,之前我就发现了,”少年没有纠缠于“憧憬的前辈”的话题(因为事实如此),而是将视线放到了黑发少女身上,用一种似欣慰又似疑问的语气道,“你是不是变了一点?” 早乙女紬:“?” 她摸摸自己的头,“长高了吗?才两个月呢。” “不,我不是指这一点——” 白布贤二郎还要再说什么,此时电车却逐渐降速停下。 车门打开后,走上来五六个高中生模样的学生。 几人都穿着蓝色制服,各自不是梳着飞机头就是染着黄头发,风纪扣也毫不意外地散开,昭示着自己不良少年的身份。 白布贤二郎将那句“更活泼了”咽下。 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尤其是其中一个似乎是领头的男生还朝早乙女紬看了一眼。 虽然他很快就转开视线,但白布贤二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认出了自己的朋友。 是在哪里见过吗? 的确,以白布贤二郎的标准来看,早乙女紬的外貌足够打眼。如果说她在路上和不良少年擦肩而过,然后被对方盯上,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斜齐刘海少年的眉毛轻轻皱起来。 他想提醒早乙女紬注意,最好能不引人注目地更换座位。然而刚将视线移到黑发少女身上,白布贤二郎就意识到自己推测错误—— 此刻的早乙女紬坐在座位上,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不良少年。 她的脸上没有警惕和防备,反而有点儿吃惊,似乎认识对方,甚至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 “……” 白布贤二郎重新理了一下思路: 早乙女紬。 认识不良少年。 甚至关系不错(至少不是敌意)。 ……说真的,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把早乙女紬和不良少年联系起来。 简直比感情迟钝到一定地步的少女突然有了男友还要让人震惊。 那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她真的和对方打招呼,他应该阻止吗? 还是说阻止她打招呼,反而会招致不良少年的不满,引起不必要的争执? 在白布贤二郎快速思索着不同的对策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问题的,却是那个最初引起问题的不良少年。 “走了。” 石河伦吾一手插兜,低声朝自己的同伴们说,“我们换个车厢。” 他一说完就转身朝隔壁车厢走,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催促,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同伴们会跟上来。 其他人的确没有多问,毫无异议地一边说笑着跟上。 唯一一个没有动作的,是那个将两鬓推平、余下的头发扎了一个麻雀尾巴的少年。 其他人已经走出了几步,察觉到他没有跟上,停下来疑惑地喊了一声:“拳?” 名字叫“拳”的少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早乙女紬。 他扬了扬下巴,冲同伴示意道:“是伏黑惠的女朋友。” 早乙女紬:“……” 石河伦吾:“……” 白布贤二郎:“???” 没记错的话,之前早乙女紬介绍自己的男友叫“御幸一也”? 不,绝对没记错,就是这个名字。白布贤二郎不打算怀疑自己的脑子。 但是,“御幸一也”和“伏黑惠”,这两个名字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假名相同吧? 再说了,“伏黑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满脑子问号的白布贤二郎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早乙女紬在东京的生活,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精彩很多。 而在黑发少女开口要否认时,仍旧是石河伦吾再次迅速解决了问题。 他直截了当地说:“不是。上次不就说了不是吗?” “说不定是那小子说谎保护女友呢。” “别说蠢话,她不是。而且就算是又怎么样,你打算对无辜的人出手吗?” 因为曾经被早乙女紬看到在公园里读书的事,表面上看不出来的石河伦吾其实心里非常尴尬。现在这节车厢里,最不想早乙女紬和他待在一块儿人,就是他自己。 石河伦吾加重语气,“走了,拳。” “……” 最终石河伦吾一行人还是换了车厢。 他们离开之后,车厢之间的门也随之关上。 只不过在几人的身影走到车厢另一头,彻底消失不见之前,那个叫“拳”的少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回头朝早乙女紬投来不甚友好的一眼。 因为一直目送他们离开的缘故,早乙女紬和白布贤二郎都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但白布贤二郎心里悚然一惊,脑中飞快地计划着接下来如何让早乙女紬避开这一群人。 至少今天晚上还是由他送到国分寺吧。 少年正要这么和早乙女紬说,结果一转头,就见到了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依旧看着车厢门的方向,里面闪烁着的好奇神色。 白布贤二郎:“……” 等等,对什么好奇? 那个麻雀尾巴还是那个飞机头头领? “紬。”白布贤二郎喊了她一声。 黑发少女看向他时,少年背后适时飘起字幕:你真的喜欢你男友的吧?没有浮气的打算吧?没有的话就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别的异性啊。 早乙女紬:“???” 她有点疑惑地问,“什么样的表情?贤二郎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是真的喜欢一也。只不过我觉得石河君很有意思,所以才看他的。” 因为石河伦吾明明应该是一个暴躁的不良少年,和本来脾气温和的伏黑君(伏黑惠:……)也能一言不合就到河边打得头破血流; 却同时会在偏僻的小公园的路灯下独自静静看书,被人打扰了默不作声就走; 还会主动避开无辜的人(石河伦吾:……),阻止同伴找自己的麻烦。 他本来应该是不学无术、好勇斗狠、被别人看了一眼就要上前揍一拳的人才对。 结果似乎反而比普通人更克制,更能沉潜于温文尔雅气质宁静的世界。 ——这样好斗又温驯、看似急躁却又能安静沉稳的矛盾的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打架和看书,到底哪一样才是他真心想做的事? 是什么驱动着他迥异的行为?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变成现在的状态? 天性?家庭?学校或者社会?自己的选择?还是某种巧合? 不……说到底,石河伦吾的状态也并不是那么特殊。 如同腼腆又大胆的一之濑飒太、任性又乖巧的长谷川伊织一样,每个人本来就是矛盾又复杂的。 这才是人会有的状态吧? 没有谁是纯粹纯洁的,所以每一个人才会那么有意思。 想到这里,少女的眼睛因为好奇而闪闪发光。 “……虽然你大概不是要表达那个意思,但‘有意思’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说出口吧。尤其不要在你男友面前说。” 白布贤二郎叹了一口气,问道,“所以你认识那个头领?” “称不上认识,只是之前见过,”早乙女紬数了一下,比出一个v字,“两次。” “明明知道对方是不良,却一点也不害怕吗?” 白布贤二郎捏捏眉心,“紬,你对于危险的感知是不是太过于迟钝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和御幸一也才会这么担心啊。 “诶?” 早乙女紬愣了一下。 关于她对潜在危险不够警惕的话,在离开调味市之前,暗田留和影山律,以及冰淇淋店的菅原莲都说过,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太理解为什么会被这样嘱托。 此时又被提醒了,黑发少女想了想:“因为我知道——” 原本理所当然的话,她说到一半就卡了壳。 她想说的是,之所以觉得能应付各种危险,是因为她随时可以(许愿)让自己逃离。 然而潜意识里一直相信的这一点,现在已经不成立了。 她没有完全掌握许愿机这个超能力。 随意使用有可能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到特别重要的时刻,她不应该再许愿。 ——这些不是上次在电话里和灵幻老师相谈之后,就决定好的事吗?为什么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轻率地以为自己能随时逃离危险,就是在拿不稳定的超能力开玩笑? “……我明白了。” 想通的早乙女紬慎重点头,“今后我会注意的。”顿了顿,又补充,“但我觉得石河君没有问题的,比较吓人的是那个叫‘拳’的人吧。” 白布贤二郎看她一眼:“知道就好。不过即便是那个头领,也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明明他严肃地在担忧着,少女的反应却显得很轻松:“哈哈,贤二郎在担忧什么呀。” 她笑着用手肘撞了一下少年,有点被撞懵了的白布贤二郎头上缓慢冒出一个省略号。 ……这是第一次吧? 柔弱乖顺的早乙女紬会拿手肘撞人了? 白布贤二郎心里涌起奇妙的心酸和欣慰。 所以就说这人变了不少,以前绝对没有这么活泼的。 变得活泼的少女道:“我和石河君每次都是偶遇,不是朋友,不会走近的。” 白布贤二郎:“……嗯,这样最好。” 少年放下了心。 只不过,偶遇的次数一旦超过平均数值,就会创造成为朋友的契机——这一点,抬头数着还有几站下车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 但他们暂时的确不需要太过操心,因为这都是西东京夏季大会决赛之后的事了。 Episode 59 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但早乙女紬和白布贤二郎的行程并没有耽误。 到站后,离晚上的比赛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在便利店买了饭团和茶,坐在店外的长凳上不急不缓地吃完,再朝不到五百米外的排球馆走去。 井闼山虽然是传统排球强豪,球馆却意外地朴素。 一栋没有特色的灰色长方体建筑,里边并排设立了两张长18米宽9米的木板场地。球场边线外的无障碍区勉强凑足了3米,不能说不达标,但视觉上的确显得有些逼仄。 而不论是没什么装饰的白色墙壁,还是看起来洗旧了的球网帆布带,都透露出和井闼山那青葱黄绿渐变的比赛制服相当不合拍的内敛含蓄。 比起私立名门,更像公立高中。 也不像击败了枭谷、获得今年春高优胜的球队会有的训练馆。 “这只是第三训练馆。” 见到早乙女紬微带惊讶的表情,白布贤二郎精准解释,“其他场馆有别的选手在做晚间训练。” 言外之意是其他场馆会更符合优胜队身份一点。 早乙女紬:“……哦。” 她收敛起一瞬间发散太多的思维,朝馆内看去。 两张场地上都有人在活动。 不参加ace三对三的球员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晚间训练,依旧在左侧的场地照常做着扣球练习。黄蓝相间的排球有规律地“咚”一声砸到地上,再高高弹起,至少气势上并不输给旁边的三对三选手。 不过右侧场地上显然人数更多,而且人数比悬殊:一方只有三个,另一方站了一群。 虽然大家各自穿着五花八门的训练T恤,但早乙女紬还是很快认出了其中熟悉的面孔。 “先去和队里的人打声招呼吧。” 白布贤二郎让早乙女紬走到里侧,边说边拨开一个跳过来的球,“小心流弹。” 一路顺利地到了右侧场地,早乙女紬先和之前就见过的白鸟泽选手打招呼:“大平前辈,濑见前辈,五色君。” ——是的,明明是自己的提议,天童觉却并没有参与三对三,反而将本来没太多兴趣的弁庆——不是,是大平狮音——推了出来。 深红色头发的前辈自己则一身轻松,双手抱胸站在场边,静静等待比赛开始。 此刻三名ace和井闼山的选手还在热身。 天童觉微眯着眼睛,一脸欣赏地看着场中,似乎光是组成了这个新奇的对战局,就已经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早乙女紬走过去后,他像是沉迷中的人被忽然叫醒似的,稍稍惊了一下,接着笑眯眯地打招呼:“哎呀,是紬啊。好久不见~” “是,天童前辈,好久不见。” 早乙女紬弯了下腰。 “来得正好~” 不等黑发少女再直起身,天童觉的双手就礼貌地落在她肩上,同时响起他那颇具特色的嗓音,“还有时间,紬跟我过来一下哦。” 说完,动作轻柔地推着她朝另一方向走。 “诶?” 早乙女紬一头雾水,先是身不由己地走到对面ace们的半场,接着又被按住肩膀,停在在边线外。 她身后的天童觉小声朝场中喊:“若利君,若利君。” 见棕褐色头发的白鸟泽ace朝这边看过来,又招了招手,“可以来一下吗。” 牛岛若利单手抓球走过来,先问天童觉:“什么事?” 然后满脸写着“恪守礼仪”地朝早乙女紬点了点头。 而随着白鸟泽绝对王者的走近,黑发少女仰头的角度也一点一点地升高。等对方在一步远的距离停下时,她的脖子前侧便得到了充分的拉伸。 好高! 头一回近距离见到白鸟泽的超级ace,早乙女紬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在场外看的时候就觉得对方比队友都要高,但没想到走到近处看,感觉好像更高了。 而且压迫感好强! 明明天童前辈也很高,但就没有这样的压迫感。 是因为体型的缘故吗? 牛岛前辈,简直就是综合排球运动员身高和棒球运动员肌肉的究极运动完成体嘛! 光是站在面前,就会让人忍不住想崇敬他。 早乙女紬连忙弯腰:“牛岛前辈!” “嗯,”牛岛若利的视线转到眼熟的少女身上,“你找我有事?” 没等早乙女紬为难,不由分说将她推过来的罪魁祸首主动道:“不不,若利君没有想起来吗?这孩子就是紬啊,贤二郎的好朋友。” 牛岛若利:“……” 天童觉像推销似的双手比向黑发少女:“你再仔细想想?” 牛岛若利回答:“嗯。” 他一脸严肃,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有一双金绿色眼睛的脸。 从沉默时的神情看,比起打量长相,他更像是匀速工整地一页页翻书似的,正按部就班地在记忆里搜寻比对信息。 三人静了片刻。 牛岛若利:“想起来了。” 天童觉很高兴:“是吧——” “——去年秋季学期,”牛岛若利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为了去接迷路的她,白布中途退出了训练。” 早乙女紬:“诶?” 天童觉:“诶?” “之后鹫匠老师罚白布跑了三十圈。” 早乙女紬:“诶!!!” 天童觉:“……哎呀。” “叫紬是吗?” 在早乙女紬茫然无措的表情中,或许比降谷晓更天然的牛岛若利非常认真、纯粹是出于善意地看着她,毫无自觉地点头,补了一刀,“我记住了。” …… ………… 天童觉将情绪低落的早乙女紬送回白布贤二郎身边时,充满诚意地说了一声“抱歉”。 “好好和这孩子说一下吧,”听深红色头发少年的语气,他似乎觉得可怜又好笑,“她现在大概正自责着呢。” 说完就拍拍少女的头,然后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飞快溜走了。 “???” 送出去时还好好的,结果收回一个沮丧低头的黑发少女,白布贤二郎一头雾水。 不是去和牛岛前辈打招呼吗?为什么自责起来了? 难道是在前辈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不,以这家伙的性格,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白布贤二郎迅速赦免了朋友,低声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早乙女紬解释的时候,那边比赛也开始了。 于是,场上进行着由牛岛若利(二传)、佐久早圣臣(主攻)、星海光来(副攻)组成的ace队,对阵井闼山正式二传、主攻、副攻的井闼山(向佐久早圣臣的洁癖复仇)队的比赛。 场下则是一边观赛,一边了解了事情经过,因而感到哭笑不得的白布贤二郎。 虽然他的哭笑不得也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沉默片刻。 “最开始教你排球时我就说过吧,我有通过思考做出决定的能力。” 白布贤二郎淡淡说,“之前也是一样,是我权衡之后的结果,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当时还是初中生的白布贤二郎,会像专属教练一样,根据早乙女紬的状况设定合适的训练计划。 他还仔细写了排球日志,总结每次的练习成果,列出需要改进和注意的地方,并且监督身体日渐健康的少女按建议认真完成。 可想而知,非常耗费时间。 时间相对充裕的二年级时还好,等少年升上三年级,要准备白鸟泽威震全县的入学测验,早乙女紬就觉得不应该再浪费他这么多时间。 反正她也不会去打比赛,朋友在空闲时,随意教一教就好啦。 然而白布贤二郎的回答是,既然做了,就要取得成效。 轻轻松松随便练一练,这才是浪费时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经过了思考之后做出的决策。” 脸上还留有一点圆润的少年说,“你只需要确认是否接受就可以了。” 早乙女紬无法不接受。 而结果就是,白布贤二郎现在是白鸟泽的正式二传。 他不仅将早乙女紬烂泥扶不上墙的排球球技提升到了普通初中生的水平,而且极其顺利地通过了入学测验—— “因为有一道论述题,之前有做过类似的。”白布贤二郎这样解释。 不论原因为何,总之从过往经验来看,当他说自己是思考后再行动时,选择相信他总是没错的。 早乙女紬被说服了一部分,但又没有完全没说服。 “可是今天也是,贤二郎本来应该在训练的吧?结果却去了国分寺……” “不,是因为天童前辈提议ace组队,我不需要给牛岛前辈托球,所以才能去国分寺接你。不是因为去国分寺接你才不训练,别把因果弄反了。” 此处逻辑通顺,白布贤二郎以为话说到这里,早乙女紬就不会再纠结了。 然而他朝对方脸上看过去时,见到的却是惊讶中带着疑惑的神情。 白布贤二郎:“?怎么?” “不用给牛岛前辈托球,就不用训练……的吗?” 当然不是,这不是为了安慰你吗? 少年想了想:“也有其他训练内容,但离IH还有一段时间,平时的训练的比赛又积累了很多疲惫。既然已经赢了青城,进了全国,趁机休息一个晚上,恢复一下精力也不错。” “哦……” 早乙女紬似懂非懂。 在少年“有话就说”的眼神中,她问道:“原来不是进了全国后的比赛更难打吗?我以为正因为要打IH,所以训练上得更抓紧才行……” “唔,也不能说不会更难,但至少前两场不会比青城难吧,毕竟各县的水平不一,宫城又是运动强县。虽然不应该掉以轻心,但赢了县代表选拔,就是迈过了一道高墙。” 正回答着朋友的问题,白布贤二郎就看到牛岛若利托出一个近网球,再远点,就能直接打在对方拦网队员的手臂上了。 星海光来:“烂球!” 牛岛若利:“抱歉。” 天童觉“噗嗤”一声捂住嘴。 大平狮音温和又无奈地“呵呵”笑,斜齐刘海的少年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而即便打球时也一脸消极的佐久早圣臣却没有任何抱怨。 他助跑后跳起,修长的手臂挥出,手腕在接触到球的瞬间,倏地扭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毫不费力地将球斜扣在了三米线内的对角。 “啪——!” 排球砸上塑胶场地,发出了清脆又响亮的声响。 佐久早圣臣稳稳当当落地,和牛岛若利击了一下掌。 (井闼山全员:!!!) “好球。”牛岛若利说。 佐久早圣臣朝他点点头,然后侧身避开了星海光来的手。 “……” 右手落空的星海光来一怔,接着暴怒:“喂!!” 佐久早圣臣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转过脸去。 星海光来快气疯了:“佐——久——早——!!!” 场边鸥台的昼神幸郎见状,笑着说了一声“不好”,不紧不慢地上场劝和。 Ace联盟岌岌可危,比赛稍微中断了片刻。 而在佐久早圣臣扣下那个球之后,白布贤二郎的嘴唇也抿直了。 如果在IH遇上的话…… “……说得难听一点,我们在全国大会上有很大概率是要输球的。” 停了片刻,少年看着场中另外两个ace说,“但在县选拔输,和在全国输,两者完全不一样。白鸟泽之前连续好几年都进了IH和春高,今年的IH也不例外。三年级的前辈们依旧可以去全国打球,这真是太好了……我不禁会这么觉得。” 话不多的少年罕见地说了一长段话,早乙女紬听着,本来想点点头,心中却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慌。 她一下僵在了原地。 “紬不是进入了棒球部吗?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诶?” “快到甲子园了,不是吗?而且是夏季甲子园。” 少年理性分析着,“就和棒球一样,去过甲子园和没有去过甲子园,也是完全不同的人生。我认为在确认进入全国后,顺应心理的起伏,在弦崩断之前稍微缓和片刻,比盲目加训要更理智——”他微笑着,不忘将之前的话圆上,“所以不用担心,你没有耽误我训练。” Episode 60 在井闼山选手们幸灾乐祸的围观中,昼神幸郎干脆又冷静地劝住了星海光来——也就是捏着他的后领将人提起来,让他“承认人与人之间有不同的距离”——ace联盟才总算维持了该有的体面,比赛得以继续。 场上的选手们依旧强到炫目。 但场边的早乙女紬已经基本上看不进去了。 身高顶多170cm的星海光来像火箭发射一样向上高高跳起,完封了对手的扣球—— 早乙女紬一脸呆滞。 转为二传的佐久早圣臣将球托到恰恰好的位置,连白布贤二郎都忍不住说了一声“好托球”—— 早乙女紬还是一脸呆滞。 终于回归主攻身份的牛岛若利不愧重炮之名,“咚”地一声巨响,将排球像炮弹一样砸在地板上—— 早乙女紬吓了一跳,茫然地眨眨眼,接着继续一脸呆滞。 白布贤二郎:“……” 自从向牛岛前辈打完招呼开始,这人就完全不在状态了。 明明一开始还是兴致勃勃来看比赛的,路上还问了不少合宿的事,结果现在站在场边却心不在焉,估计连比分都弄不清楚。 “怎么了?” 第二局结束时,白布贤二郎低声问,“累了吗?” “嗯?不,没有……” 早乙女紬摇摇头,有点犹豫地说,“是关于之前贤二郎说的……” 白布贤二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有没有进全国的事吗?” “嗯。我可以再和贤二郎聊聊吗?” “当然可以,你说。”少年道。 此时场上正在准备第三局比赛。这一局轮到了白鸟泽的三人组,新上场的选手们做着简单热身,另一边的ace们则在进行短暂的赛间休息。 虽然刚才配合默契,但场边长凳上,星海光来和佐久早圣臣有志一同地分坐在牛岛若利两侧。 三人都是一张没什么笑容的脸,排排坐着,同时举起水杯仰起头补充电解质,甚至打造出了一副乖巧的假象。 “噗。” 天童觉忍不住背过身偷笑。 早乙女紬也翘起了嘴角,她感到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这次合宿的队伍都是各自赛区的强队吧?不仅是今年的IH,往年也一样,IH也好春高也好,大家都是全国大赛常连。” 白布贤二郎点了点头:“对。” 枭谷也是一样。 早乙女紬低头想了想,又抬头看向少年:“既然是全国大赛常连,那对于大家来说,今年的IH也还像以前那么重要吗?之前已经连续进入全国三四次,甚至拿到过全国冠军,如果没能进这一次的IH,也仍旧会很伤心吗?” “……”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白布贤二郎的预料,他称得上震惊地看着黑发少女,失语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 “无论打入过多少次全国比赛,要是眼前的这一场输了,也绝对会不甘心。不管之前进过多少次全国,这一次也都绝对不想输。” 少年停了一下,“我不认为你会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早乙女紬:“……” 黑发少女一时没能说话。 她两手捏在一起,背脊僵直,看看场上休息完毕准备打第三局的强校ace们,又转头看看等着自己回答的朋友,再在整个训练馆里扫视一圈。 然后在心里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打进过全国。 所有人。 “……我只是想,”早乙女紬有点迷茫,说出了白布贤二郎提起甲子园时就想到的话,“前辈们,还一次都没进过甲子园。” 青道高校棒球部,上次打进甲子园还是五年前。 不论是夏甲还是春甲,稻实和日大三高都像两堵高墙,无情地将青道挡在阪神甲子园球场的大门之外。 如果说有没有进全国,就像白布贤二郎说的那样,重要到让人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如果即便是全国大会常连,某一次没办法在IH和春高出场时的话,也依旧会很伤心; ……那之前一次也没有进过甲子园的选手们,在这个最后的夏天,也依旧被挡在门外的话呢? 春高是一月份。 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排球部的三年级输了夏天的IH选拔赛,还有第二次打进全国的机会。 然而棒球的春季选拔赛安排在三月。 虽说出场名额由前一年的秋季大会决定,但第二年选拔赛正式开赛时,三年级的前辈们都已经毕业,当然也就不能代表学校出战。 因此对于结城队长、伊佐敷前辈、贵子前辈他们这些三年级来说,这个夏天,确切来说是这个月,是最后能进甲子园的机会。 但是,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连这最后的机会,也没能成功的话呢? ……真是个可怕的设想。 早乙女紬不敢回答。 她询问全国大会常连的强队们对于高中生涯中一两次不能打进全国的感想,并不是想拿选手们失败后的悔恨来对比,也绝不是以为从没打入过的球队的悔恨,就一定会比常连的遗憾要来得强烈。 但她的确从白布贤二郎的话中,意识到了一件事——对于全国大会也好,甲子园也好,或许她之前都看得太轻了。 这不是一道决定能否继续比赛的线,而是一条深深的沟壑,隔开了彼此无法联通的两个不同的世界。 打进全国,是一件非常难,又有很大随机性的事。 没能打进全国,也不是单纯地输了比赛,而是输了那·一·场·比赛。 那一场甚至比甲子园赛事还要特殊的比赛。 所以如果今年夏天,经过了三年的汗水、终于成长到了所有人都能看到希望的青道,却依旧没能进入甲子园的话…… “那前辈们,”早乙女紬慢慢地说,“一定会比我以为的,还要难过一百倍。” …… ………… 即便有些神思不属,早乙女紬努力还是看完了三局比赛,才告别了白鸟泽的队员们,和白布贤二郎一起往车站走。 在回程之前,经由头脑清晰的朋友的提醒,她给御幸一也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果然如他所说将手机带在了身边,很快就接起来:“紬?打算回来了吗。” 对……这个人也会难过。 会比她之前以为的,要更加难过。 早乙女紬一边心想着,一边回答:“嗯,现在去车站。” “好,我来接你。”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吗?你声音不太对。” 早乙女紬顿了一下,尽力让声音轻快起来:“只是有点累了。”又小声说,“好想见你哦。” “……” 电话那边沉默了过长的一段时间,接着是有点闷又掩不住开心的声音,和似假还真的抱怨:“现在训练中啊,别说这种话……” 早乙女紬:“?” 此时青心寮某个少有人经过的角落里,御幸一也因为骤然升温的耳朵和脖子,而伸手抓了抓脑后的头发。 没怎么过脑子的话就这样从他口中跑了出去:“总之,我现在就来接你。” “哎?” 电话里传来的少女的声音,似乎因为电流的渲染,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温软,“可是我去车站还要六分钟,坐车要半个小时,一也现在出发太早了吧?” ……就是说出来的话不怎么温软。 御幸一也同样意识到了决策失误,但要他承认自己失误是不可能的。 而且少年有另外的想法。 他说了一个位于青道和井闼山之间的车站:“你在那里下车,然后稍微等我一下。” “诶?”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御幸一也装出一副“受不了你”的语气,“我们中途汇合,这样你就能早点见到我了啊。” …… 虽然没能向对方倾诉自己内心的想法,但和御幸一也短暂的通话,还是让早乙女紬沉重的心情轻快了许多。 明明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他就是能让自己开心起来——叫御幸一也的这个人真的好神奇哦。 挂掉电话后,黑发少女的脸上自然而然地重新出现了笑容。 察觉到这一点的白布贤二郎也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刚才她打电话的时候,斜齐刘海少年全程都透露出“虽然我存在但你可以当我不存在”的气息。 此时通话结束,他终于可以作为一个正常存在的活人而开口说话了。 他喊了自己的朋友一声:“紬。” 早乙女紬投给他一道询问的视线。 白布贤二郎迟疑着问:“……之前我说的话,有什么让你困扰的地方吗?” 明明是难得的时隔两个月的碰头,最后朋友却一脸难过地离开的话,他也是会感到自责的。 “唔……不是贤二郎的问题。” 早乙女紬想了想,“我只是听到贤二郎的话才意识到,我没有办法完全体会选手们的心情。决定能不能进全国的那场比赛,原来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很多。” 白布贤二郎:“?” “啊抱歉,我也有点乱,之后想明白了的话,会和贤二郎说的。” 早乙女紬笑着说,“不过今天见到贤二郎很开心哦,IH的比赛如果在晚上的话,我也一定会去应援的!” 看起来不是在逞强,白布贤二郎也露出一个微笑:“嗯。” 排球馆离车站只有五百米,说话间很快就到。 白布贤二郎将人送到了站台,看电子时刻表,车还有两分钟进站。 两人站在一旁静静等待,黑发少女忽然低声说:“……有个问题还是想问问贤二郎。” 白布贤二郎点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 早乙女紬抿了一下嘴唇,飞快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如果贤二郎在很重要的比赛上输了的话,我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呢?” “……” 不能说是一个特别出乎意料的问题。 少年顿了一下,平板着嗓音道:“嗯,从高中时代的比赛来说的话,我暂时没有这个经验。” 在少女瞬间一呆的表情中,他又继续说,“但我想,你允许我难过就可以了。” “……诶?” 白布贤二郎的背后飘着“我知道你想问的不是我”,口中则将人称代词由“我”改成了“他”。 “不需要让对方不那么难过,只需要承认他很难过。你甚至不需要完全理解对方的感受,只要陪在对方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只需要承认对方的难过,然后陪着他就可以了。 这是作为(高中时没有输掉重要比赛的)选手的回答。 可是,真的这样就够了吗? 回程的电车上,早乙女紬对着车窗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发呆,脑海中不断地回绕着这个问题。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吗?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反倒因为出神,差点坐过站。 早乙女紬紧赶慢赶地在车门关闭前下车,稍稍松了一口气。 人群四散离开,少女四处观察着,打算找个地方等人。然后一个不经意的转头,就见到等待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冲她笑。 “……” 此刻全世界都变成了灰蒙蒙的背景板,只有那个人色彩鲜明地映在她的眼睛里。 在这个瞬间,有着黑色头发和金绿色眼睛的超能力少女,忽然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当然不够啊。 她怎么舍得让这个人难过? 那个少年朝她走过来,好像完全没有想到这是公共场合,又或者是感情战胜了理智,伸手过来环住了她,倾身将她拥进了怀里。 对方的脸贴到自己的头发上,似乎是无意识地蹭了一下时,早乙女紬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她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她可以许一个愿,让这个人绝对、绝对不会难过。 这是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Episode 61 御幸一也发现早乙女紬见过白布贤二郎后,就留下了某种后遗症。 唔,他并不清楚具体是出于什么缘由。当天回家的路上,少女非常努力地向他描述了井闼山一晚游的经历,但她口中的三场球赛却听起来乏善可陈。 明明是难得一见的训练赛才对。 结果其讲述的详细程度甚至比不上井闼山那座朴素陈旧的第三训练馆。 ……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压根没注意比赛,而是在走神。 想到这一点的御幸一也,耳边又响起了电话里那一声“好想见你”。 哎呀……少年拼命克制要往上扬的嘴角,是不是因为太想见他了,所以才走神了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勉为其难原谅她嘛。 (早乙女紬:???) 要说明的是,这不是他自我意识过剩。 虽然不清楚后遗症从何而来,但御幸一也非常直观地体会到了后遗症的表征:他那个不怎么像在交往中的女朋友,终·于·开始黏人了! 午休时不会再约在学校见面,而是会在午餐结束后,噔噔噔跑到青心寮的食堂外等他。 见到他时会主动来牵他的手,也会自觉挨着他坐下,同时用那双漂亮的金绿色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晚上送她回家后,会在离别前,得到她温柔又亲密的拥抱,和一声不舍的“明天见哦”。 …… 在告别单身的第十天,御幸一也终于有了一点“她真的喜欢我”的实感。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一眼,确认上边拴着那个小小的棒球挂坠,才安心了似的吐了口气。 挂坠当然出自早乙女紬之手。 只是简单的编织和缝纫,小小的白色棒球也并不打眼,但在棒球的缝线之间,非常精细地绣了一个“T”字。 是“紬”(Tsumugi)的“T”。 御幸一也握拳抵了一下嘴唇,按下控制不住要浮起来的笑容。 而绣有“K”的那个棒球挂坠,现在当然系在黑发少女的手机上。 不过有了进步,不代表就没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比如说她本来是打算将“K”挂坠送给他,“T”挂坠留给自己,是在男朋友的要求下,才一脸“这有很大不同吗”的茫然表情,将两人的挂坠换了过来。 御幸一也:“……” 这种小心思不应该是女方有的吗?为什么现在变成由他提出来了! 明明收到了女朋友的手作礼物,少年却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开心还是无奈。 在交往之前,御幸一也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是在恋爱里更有感触、想得更多的那一方。 偶尔他会想“这是男朋友可以做的吗?”,或者是“我刚刚做得好吗?”,又或者是“她这样做是说明真的喜欢我吗?”。 自己的女朋友却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她只是会很笃定地说“我很喜欢一也”,然后用她自己理解的“很喜欢”的方式来对待他。 她不会猜测他的心思,不会疑虑他是不是同样喜欢她。他说“特别喜欢”,她就相信。连分手这种话题,也可以当面直接说出来。 就好像不论他喜不喜欢她,她的喜欢都不会变。只要他没有拒绝,她的喜欢就还是会像原野上的光和风那样,无私又充分地展现出来。 “……” 如果御幸一也没有这么喜欢自己的女朋友的话,他会因为她的这种特质而高兴的。 毕竟这不就代表着,即便他的热情消退,对方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留在他身边吗? 可惜的是,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是“更喜欢”的那一方,随着两人交往,这之间的差别甚至还加大了。 从小就觉得她非常可爱,哪里都可爱。 非常想让她变成“我的”,我的邻居,我的投手,我的幼驯染,我的女朋友,我的……咳,等等等等。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早乙女紬仍旧不因为他的喜欢而改变自己的喜欢,那就有点麻烦了啊。 ——他都这么喜欢她了,她就不能再加把劲,更喜欢他一点吗? 交往还不满十天的御幸一也,心路历程已经哒哒哒走满了十公里。 说真的,在真正发生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想这么多。 好在最近的改变,证明自己的女朋友是可以再加把劲的。 她现在就更黏他了,说明变得比以前更喜欢他一点了吧? 不论为什么,白布同学,谢谢你。 御幸一也真诚地在心里说。 而关系的进展是两个人的事,当然不能只依靠女朋友。 至少从眼前能做的事来说,他可以再磨炼一下自己,唔,各方面的技术…… 比方说昨天的吻,她觉得怎么样呢? 有开心吗?有感到舒服吗?从当时的反应看应该是喜欢的,虽然好像整个人都有点懵就是了……他应该没有咬破她的嘴唇吧?之前仔细尝了一下,应该是没有的……不过她会不会因为时间太长了,感到有点讨厌呢?虽然时间理应不算长啊…… 满脑子昨天的柔嫩湿热的御幸一也下意识将手指按在了嘴唇上。 当时紬也有努力回应,虽然两个人都有点笨拙,但毕竟是第一次嘛。 下次他可以引导得更好一些,让她更主动一点,这样两个人都会更开心一点。 不过下次的话,要到明天了。 ……太久了。 御幸一也觉得脑子里有某个不成熟的想法在躁动。 要命,现在好想见她啊。 反正也还有点时间,要不干脆偷偷溜出去—— “御幸一也!” 具体计划还没出炉,就被一声不客气的大喊打断了,“你还要在洗衣机面前站多久啊!快点把衣服拿出来,大家都等着呢!” “……” 不论是偷溜计划还是今天或许也可以得到的吻,都像泡泡一样,“啪”地一声破了。 而他不用转头,也知道动手的人是谁。毕竟全队上下,敢连名带姓地叫他的人,有且仅有一个。 “泽村……” 被打断绮思的少年黑着脸,像是要将人用牙齿咬碎泄恨似的,充满威胁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干、干什么!” 泽村荣纯吓出了猫眼,“我们已经等了你很久了啊!你自己站在洗衣机前面,又是傻笑又是脸红的,完全听不到人说话……快点拿走啦,我们也要用洗衣机的!” 御幸一也:“……” 泽村荣纯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他自己和身后的降谷晓,两人各自拿着脏衣篮,显然是在排队等着唯一空闲的洗衣机。 御幸一也本来是来取洗好的衣服的。 结果走神太久,他那些混在一起的奇妙T恤们,仍旧寂寞地躺在早已停下的转筒里。 ……好吧。 “只有一台洗衣机,你们两个谁用啊?” 调整了自己情绪的御幸一也一边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一边不忘照常挑拨,“我看要不降谷先用吧,毕竟下一场比赛他要上场的嘛。” “什么!已经决定好了吗?!”泽村荣纯大惊。 “什么决定不决定的,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可恶,竟然又没有出场机会……但是即便这样,降谷你也不准先洗!” 降谷晓“诶”了一声:“可是不是说一起洗的吗?” “诶?对哦,反正我们衣服都不多……” “哈哈!还一起洗衣服,真不讲究啊。” 御幸一也调侃了一句,在泽村荣纯“这是为了节约资源!”的反驳中,随意挥挥手,抱着洗好的衣服打算离开,“那你们慢慢一·起·洗哦~” “——御幸前辈。” 狭窄的洗衣房中,三人中身高最高的降谷晓忽然叫住了御幸一也。 在对方疑问地“嗯?”了一声时,他直接又语气平常地问,“你和早乙女同学在交往吗?” 就好像在问“你今天穿的是美津浓的T恤吗”一样。 洗衣房里静了片刻。 先反应过来的是泽村荣纯——他先是迷茫了一瞬,似乎在回想“早乙女同学”是谁,接着似乎想起来了经理的名字,又震惊地瞪大眼睛,满脸都是“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我们不会被灭口吧”的慌张。 而提问的降谷晓和被问的御幸一也,反而非常平静。至少表面上如此。 “哦,是啊。”御幸一也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紬是我的女朋友。” 降谷晓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问?”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紧接着说,声线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泽村荣纯也在心里呐喊:就是说啊!降谷你为什么要问啊!难道你……可是就算你也喜欢经理,也别随便挑衅人家的男朋友啊! 他要是不给你接球不就完了吗?! “嗯,因为早乙女同学在和御幸前辈交往,”降谷晓对泽村荣纯的内心一无所知,只是诚恳地说,“所以我想,现在是不是可以称呼‘早乙女前辈’了?” 御幸一也:“……” 泽村荣纯:“……” “……噗哈哈哈哈!” 御幸一也笑出来的那一刻,奇怪的僵硬气氛就消失了,他捂着肚子,“我、我知道这件事,哈哈哈!你让紬很困扰啊,明明是同级生,却非得叫‘前辈’什么的,哈哈哈哈哈!” 降谷晓:“?我只是觉得这样更顺口……” “叫吧叫吧,‘早乙女前辈’也挺好听的,不是吗?”御幸一也露出一个恶作剧笑容,“让那家伙烦恼一下,感觉也不错啊。” 泽村荣纯:“……”你真的是人家的男朋友吗? 降谷晓:“好的,谢谢。” 心情不错的御幸一也摆摆手离开了。 洗衣房里只剩下泽村荣纯和降谷晓。 “降谷,”泽村荣纯打量着旁边的队友兼对手,纯真地说,“你是笨蛋吗?” “……笨蛋没有说别人是笨蛋的资格吧。” “你说什么?!” “……” “别无视我啊!……等等让我也把衣服放进去啊!!” …… Episode 62 早乙女紬并不清楚御幸一也复杂的心路历程。 两人虽然每天都会在晚间的自主训练结束后通电话,但聊天的话题并不会涉及“你是不是不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啊”,而是漫无目的地聊着今天的挥棒,运动手表的新表盘,上次一起听的歌手的新专辑,最近新看的一本书——等等各种外人看来琐碎无聊,当事人却开心又享受的闲话。 “对了,周六的半天假——” 御幸一也站在青心寮的侧门边,就是将近三个月前他抓到早乙女紬的位置。他抬头看着星辰璀璨的夜空,“你真的一点时间也抽不出来吗?” 虽说之前已经安排了练习赛BBQ和夜跑,但万一她现在改变主意了呢? 毕竟最近她更喜欢他了嘛,那好歹分两个小时给他啊。 “唔,等一下哦……” 电话那头的少女犹豫着说,接着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在为难还是思考,甚至不知道她正翻着的,是那本山吹茶色的日程本,还是最近喜欢的小说。 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御幸一也才会想换能视频通话的智能手机……不过预算不允许,只能暂且忍耐了。 “我们可是还一次都没有正式约会过哦,”御幸一也温馨提示,“周六刚好满两周诶,不能和我一起出去看场电影什么的吗,我的女朋友大人?” 尾句特地加重了读音。 “……一也好会撒娇哦。” 早乙女紬嘟囔了一句。 到底谁在撒娇啊?听到对方奶猫抱怨似的声音,御幸一也耳朵发麻。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周六,不能让这个话题跑掉:“那,我撒娇对你有用吗,早乙女桑?” “……有用的。” 早乙女紬小声说。 她似乎合上了日程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之后,响起了窗帘拉动的沙沙声。 可以理解的是,说一些私密话时,即便房间里没人,也会想要去更有隐私感的窗边或者阳台。 然而这边御幸一也立刻警觉,话音一变:“紬,你刚刚是拉上窗帘,还是拉开?” “只是拉开遮光帘啦,”少女略有不满,“我也是有生存智慧的。” “你是独居啊,我的大小姐,现在又过了十点,我当然会紧张……” 即便没有说出口,但他的话音里满是“饶了我吧”。 早乙女紬:“……” 电话里静了片刻,窗帘的声音再次响起:“嗯,现在关上了。”听语气并没有生气,甚至还对他说,“我知道一也担心我,下次不会了。” 虽然本能地对他的管束感到不开心,但一旦意识到他是好意,就会平和地接纳。 ……唉,她真可爱。 思维跳跃回唯一的结论,御幸一也微微压低了声音,柔化了平常声线中的棱角:“好哦,那周六的安排?” 早乙女紬非常乖巧:“我待会就给京治打电话,告诉他我不能去夜跑了。” “唔,只有夜跑吗?BBQ呢?” “京治给我报名了嘛……” “……” “那你BBQ的时候记得少吃一点。” 一直在存的约会基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虽然没能得到整个周六的半天假,但御幸一也还是感到心情愉快。 他叮嘱道:“既然是约会,当然得一起吃晚餐啊。” “知道啦。” 电话里的黑发少女也在笑。 她的声音好像将少年的一颗心都泡进了甜水里,“那就都交给一也啦。” “嗯,都交给我吧,”御幸一也顿了一下,半真半假地笑着说,“紬也是啊。” …… ………… 暂且不论她如何在电话里被一句话说得满脸通红,对于周六的半天假,早乙女紬十分期待。 一方面是因为和男友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可以见到赤苇京治,和他商量现在正困扰着她的问题。 自从井闼山之行以来,早乙女紬的烦恼就非常具体——如何保证青道打进甲子园。 对此,早乙女·超能力少女·紬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想法:她可以许愿让青道在西东京夏季大会上夺冠,进入甲子园。 只不过恰恰因为过于简单粗暴,而没办法轻易实施。 被她悬置的超能力,是一个外表甜美诱人、却不知道中间是否腐烂甚至有毒的苹果——一口咬下去,或许等待她的不是鲜甜多汁,而是闭眼躺到水晶棺里。 更可怕的是,最后不是她,而是其他无辜的人躺到了水晶棺里,为她的私心而付出代价。 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 而如果说关于许愿机或许存在的危险性,还可以厚着脸皮向伏黑惠或者五条悟求助的话,那么另一份阻力则复杂,来源于某种更深层次的、不知道该说她太善良还是太柔弱的个性—— 这不公平。 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早乙女紬的心里说,这对别的选手们不公平呀。 没有谁的力量和速度不是用汗水换来的,也没有哪一场胜利不是球员们坚持不懈、每天一步一步踏实走出来的。 像许愿机这种只不过双手合十,一句话就能得到的胜利,太狡猾太不公平了。 但是——又一个声音跳出来反驳——比赛结果本身也不是完全由实力决定的呀,运气也往往占据了很大的部分。 当天的气温,某一刻球被风带动的轨迹,地面上微小的不平整。 本该落进外野手套里的接杀,被突然变强的风吹偏落地,这样算公平吗? 如果纯粹按照绝对实力才算公平,那即便早乙女紬不许愿,比赛的结果也未必就是公平的。 从这方面来说,她许愿青道获得胜利,反而是排除了那些随机因素有可能造成的不公平。毕竟如果将每支球队的实力都量化成数字,按照大小来决定甲子园出赛资格的话,青道也未必就会输。 她只不过将本该如此的事,变得板上钉钉了而已。 而除了许愿机的潜在威胁性,以及对对方选手的公平性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己方选手的想法。 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想去甲子园,想在那座外墙被绿藤铺满的球场比赛,还是只愿意堂堂正正地获得胜利……或者是失败? 如果他们有许愿机,会许愿进甲子园吗? 按照早乙女紬的想法,应该是不会的。 但在井闼山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不是选手的自己,没有办法真正体会选手的心情。 她不能真正感受到他们的伤心,也同样没办法估量他们的执念。 说不定,其实有人会许愿呢? “……” 早乙女紬觉得不同的思路在自己脑子里混战,各自有各自的道理,谁也没办法说服谁。 不过即便有着层层阻力,她也不打算就此放弃。 而且她还有时间。 按照青道的实力推测,要遇上能造成威胁的对手,最早大概是八分之一决赛,也就是和市大三高打的那一场。 前三场问题不大,所以在7月27日的比赛之前,即便她不许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早乙女紬决定在三高战之前,找人求助。 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那个交托了最多信任和喜爱的、特别的人。 她在御幸一也身边挨挨蹭蹭,试图找到机会,询问他关于比赛公平性的看法。 然而每次将要开口时,一想到这可能给他增加无谓的压力,又或者让他在训练中分神,早乙女紬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吐出一个字。 反倒是因为她黏人的举动,对方会错了意,两人的感情莫名有了不小的进展。 现在她的男友已经习惯在训练前将她拉到一边,抱一小会儿充电,然后再全神贯注地进入训练。 早乙女紬:……也、也不是没有收获? 毕竟她也感到很开心。 但问题并没有解决。 因为想问的是棒球比赛,反倒不好和棒球运动员开口,所以也就没办法去问(赛场上的敌方大魔王)成宫鸣,或者已经可以称作朋友的降谷晓。 或许应该找不打棒球的运动少年问一问。 这对于早乙女紬来说太容易了,周六的赤苇京治就是理想人选。 青道棒球部放假的这天下午,御幸一也的安排是先将人送到车站,然后回青心寮加训,到六点的时候再去车站接人。 手牵手往车站走的路上,他本来因为女友满脸的期待而略微发酸,但对方临上车前,突然转身跑回来撞进自己怀里,少年一下又高兴了起来。 “六点见哦!” 早乙女紬在他怀里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御幸一也圈着人,忍不住低头啄了一下:“六点见。” 两人脸上带着过于灿烂的笑容挥手道别,各自都满怀着对六点的期待。 唯一的差别是,御幸一也期待的是约会,而早乙女紬不仅期待约会,而且出于对赤苇京治的绝对信心,认为自己的问题到当天下午六点时就应该已经迎刃而解了,因此非常期待困扰解除的那一刻。 ——少女的期待并没有落空,至少在接下来的数天中,她会以为自己的烦恼得到了解决。 …… 经过一个小时的车程,由中央线换到武藏野线,途中看完了小半本小说后,在下午一点半,早乙女紬于南浦和站见到了来接她的赤苇京治。 有着黑色头发和深绿色眼睛的少年站在闸机外,笑着冲她招手。 早乙女紬是带着见到朋友+答案的心情,朝对方跑过去的。 “从这里到森然,还要坐一小段公交。” 赤苇京治顺手拿过她的帆布袋,掂了掂,背到另一边,“带了书?” “嗯,路程太长了嘛。” “辛苦了。”黑色天然卷少年轻轻拍拍她的头,“待会给你烤肉吃。” “好耶!” 黑发少女小声欢呼。 见到了京治、可以见到木兔前辈、有烤肉吃,还能解决困惑—— 今天下午真是太让人期待啦! Episode 63 高中男子排球部,早乙女紬最熟悉的是宫城霸主白鸟泽。 虽然白鸟泽的超级ace对她没有印象,其他选手也只是认识,而称不上熟悉,但这一方面是因为阴差阳错,少女完全没有和牛岛若利打招呼的机会。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过于)克制守礼的个性,无论是应援还是休息时的活动,早乙女紬都注意保持礼貌尊重的距离。 打招呼当然是应该的,但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并不会主动和其他选手搭话,彼此也就难以深交。 不过,这不代表她不熟悉作为一支队伍的白鸟泽。 少女在盐中升入三年级的时候,好友兼排球教练的白布贤二郎升上白鸟泽。 他高中一年级有一半时间是替补,参加的多是练习赛,早乙女紬于是在白鸟泽那座气派的排球馆里,应援了不少场白鸟泽和县内大学之间的比赛。 等到秋季学期,白布贤二郎变为正式二传,早乙女紬就开始去仙台体育馆看他比赛。 在正式赛时,白鸟泽有规格超豪华的吹奏部应援。黑发少女卸除了应援任务后,就坐在观众席上安静观赛,然后在白鸟泽得分或者胜利时,毫不吝啬地鼓掌。 顺带一提,因为去年的春高代表决定战是对青叶城西,因此早乙女紬也连带(从白布贤二郎口中)了解了青城排球部,以及从中学到高中六年连败的及川彻的故事。 ……总觉得贤二郎说起六年连败这件事时,有种又酸又暗爽的感觉。 当然,白布贤二郎对此坚决否认。 不论如何,虽然早乙女紬和白鸟泽除白布贤二郎以外的选手没有多少私交,但无论是队伍的成员安排还是打球作风,她都因为相对丰富的观赛经验而十分清楚。 比较起来,转学到东京后,明明青道和枭谷的距离比盐中和白鸟泽的距离要近得多,她却因为没能去看几次枭谷的比赛,连枭谷排球部的战力安排(除了二传和ace)都不知道。 刚转过来三个月是一个原因,棒球部的魔鬼作息也是一个原因。 她连枭谷排球部的成员都认不全也是事实。 ……就更别说只是从赤苇京治口中听到的,参加枭谷联盟夏季合宿的其他球队了。 说实在的,不论是小学中学还是高中,早乙女紬和其他人一样,总会认识一些在运动社团的朋友,也偶尔会像上次去井闼山或者这次来森然一样,找合宿中的朋友玩。 然而从前的种种经验,都没有这次森然合宿的经历来得新奇。 新奇的原因很简单——合宿的排球少年们,都非·常·特·别。 赤苇京治趁午休时接了人,又带着早乙女紬和各校监督打过招呼后,就将人领到了体育馆。 下午安排了三局比赛,最后一局是枭谷对乌野,打完这局就是万众期待的BBQ。 之前赤苇京治的打算是让早乙女紬和队里的人打过招呼,然后就去给经理们帮忙。准备好待会需要的水果饭团和餐具之后,再和白福雪绘和雀田薰两位经理一起过来看比赛。 然而刚将换上了运动服的少女带到门口,那边同样轮空、正在观赛的音驹队伍里,突然响起了惊讶又悲愤的喊声:“你……你们枭谷——!” 声音明显是朝这边来的,原本要朝木兔光太郎那边走的两人双双疑惑地看过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浅灰色头发、碧绿色眼睛的少年。 由于他比克里斯前辈看起来更加明显的混血儿外貌,以及在排球选手中也十分优秀的身高,因而显得尤为打眼。 但很快,早乙女紬就意识到了刚刚出声的不是他,而是旁边一个留着莫西干头,还将头发染黄了的少年。 明明看长相,他应该是性格粗犷暴躁的类型,此刻却眼含泪水,控诉地瞪着她……旁边的赤苇京治。 “你们有了两个经理还不够,竟然还有第三个吗?!而且还是超级美少女——!!” 莫西干选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心脏,好像已经不能承受这种痛楚,“可恶……可恶的枭谷……” 赤苇京治:“……” 早乙女紬:“?” 在早乙女紬反应过来之前,同队的另一个黑发高个子男生瞥了自己队友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冲对方说:“山本,下次再这么丢人,你就给我加训。” 然后他扬起虚假的笑容,越过队友朝门口的两人走过来,“哦呀,这是谁呀?枭谷的二传特地去接的人,一定是特别的人物吧?”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早乙女紬注意到,对方的话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朝赤苇京治说的。 两侧头发往上翘起的少年还很注意地站在靠近黑色卷发少年的那一边,不给她造成压力。 “黑尾前辈。” 多半是已经习惯了,赤苇京治完全忽略了哭诉“只有音驹没有经理”的山本猛虎,向面前的人冷静地介绍,“这是早乙女紬,是我的朋友,今天带来她看练习赛。待会她会去帮忙准备BBQ,当然之后也会一起参加,还请你多多关照。” 然后又给早乙女紬介绍对方,“是音驹的黑尾前辈。” 黑尾铁朗:“……介绍词分配相当不均啊,是在报复之前三对三分组的事吗?” 赤苇京治:“没有的事,黑尾前辈。” 黑尾铁朗还想说什么,那边早乙女紬已经乖巧地弯腰:“黑尾前辈好。” “哦,哦,你好……” 面对赤苇京治时游刃有余的少年,却好像不知道该和早乙女紬说点什么,这倒是很充分的“只有音驹没有经理”的证据。 他下意识移开视线,大概是意识到这样不礼貌,又移回来,“那——” “紬!你来了呀!” 刚说了一个字,练完了一轮发球的木兔光太郎就以仍旧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速度突然出现,双手元气满满地伸出,“Hey~hey~hey~” 尽管内心十分茫然,那双手举到自己面前时,早乙女紬还是没有迟疑地,自动和对方击了一下掌。 ——合宿的排球少年们的特别之处之一,明明在白鸟泽时能保持得很好的礼貌距离,在这里却自然而然地被打破。 一声清脆的“啪”之后,少女才后知后觉打招呼:“啊,木兔前辈。” “噢!” 木兔光太郎金色的眼睛亮闪闪的,“所以今天还是去夜跑吗!” “紬不去。”赤苇京治一脸平静地阻止。 “哦……” 角号枭少年萎靡地垂下头,那边黑尾铁朗饶有兴致地扬起眉:“你们俩还带着朋友夜跑的吗?这也太可怜了吧——还是说,其实心里果然是打着给枭谷再加一名经理的主意?” 早乙女紬:“诶?” 木兔光太郎:“紬要来枭谷当经理?” 赤苇京治:“……”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金色眼睛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接收了错误的讯号,欢呼起来:“好耶!又多一个应援!” 早乙女紬:“诶?!” “木兔前辈,请冷静一点。” 赤苇京治不怎么真心地说了一句,然后转向黑尾铁朗,“黑尾前辈嘴上说不在意,其实还是很在意只有音驹没有经理的事呢。” 黑尾铁朗:“什么——” 赤苇京治:“没错,紬本来就是经理。” 黑尾铁朗:“!!!” 木兔光太郎:“诶?本来?” 早乙女紬:“啊……” 黑发少女的确本来就是经理,不过不是枭谷排球队的经理——赤苇京治没有说谎,只是没将话说全罢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早乙女紬也明白了这是运动少年之间友谊的交锋。 她想了一下,并拢双脚,郑重地再次弯腰:“黑尾前辈好,我叫早乙女紬,是一名经理。” 黑尾铁朗:“……” 赤苇京治一脸欣慰地拍了拍少女的头:“好,也该带经理去队伍里了。” 早乙女紬认真点头:“好的。” 木兔光太郎高举双臂:“好耶!” 黑尾铁朗:“……” 暂且不论到枭谷那边后,黑发少女被毫不见外的白福雪绘抱进怀里揉搓,又被赤苇京治一把救出来。 这边黑尾铁朗也回到音驹的队伍,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沉默。 刚刚一直微侧着头观察的孤爪研磨小声朝走到身边的幼驯染说:“小黑其实对经理没什么执念的吧……” 所以干嘛一副真的被打击到的样子。 “不,我只是看不惯那只猫头鹰得意的样子……” “……” “怎么回事!我的直觉告诉那不是枭谷的经理才对啊!” “……” 布丁头少年默默转开眼:“不是的吧。” “哦?” 观察力超强的家伙这么说了,黑尾铁朗立刻就恢复了精神,连一旁心痛流泪的山本猛虎也投过来希冀的眼神。 “那个女孩子应该是看到赤苇学长故意说得模糊,所以配合一下而已。穿着的运动服和枭谷的经理也不一样。” 孤爪研磨往枭谷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黑色头发的少女被赤苇京治非常亲昵又毫无绮思地摸了摸头,后者正朝一脸好奇的枭谷队员们说着什么。 “今天也是第一次和枭谷的人见面……和木兔前辈之前就见过就是了。” “噢噢!”山本猛虎期盼地握拳,“也就是说——” “但是应该的确是哪个社团的经理,看赤苇前辈的意思,对方对经理的工作很熟悉,”孤爪研磨毫不留情地继续说,“而且和赤苇前辈关系也很好,没有可能转学到音驹来当经理的,死心吧。” 黑尾铁朗:“……” 山本猛虎:“呜呜呜……” …… 事实证明,孤爪研磨的推测少有失误的时候。 下午枭谷和乌野的练习赛开始之前,因为黑发少女迅速融入了经理队伍的缘故,音驹也辗转从乌野(的一个大美人经理和一个小可爱经理)处得知,名字叫早乙女紬的少女的确不是枭谷的一员。 她是青道高中的学生,是棒球部经理。 山本猛虎眼前再次模糊:“可恶的青道……” 孤爪研磨别开头:同伴已经无差别恨上了所有有经理的社团,嗯,没救了。 等森然合宿的其他排球少年们发现枭谷(又)多了一个稀缺的漂亮女孩子,而且对方被人高马大的排球运动员包围也泰然自若的时候,关于“那个超漂亮的青道棒球部经理是枭谷赤苇京治的好朋友而且在只有半天假的情况下还远道而来看枭谷练习赛”——这样拉仇恨的传言就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甚至包括音驹的监督猫又老师。 “呵呵呵。” 笑起来像一只老奸巨猾的三花猫的监督愉快地看向枭谷和乌野比赛的场地,“看来今天也会很有意思呢。” Episode 64 枭谷和乌野的比赛的确很有意思。 早乙女紬特地来看这场训练赛,既是给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应援(关于应援方法,枭谷的两位经理已经耳提面命过了),也是来看看在IH预选赛时和青城打满三局、由此一举成名的乌野,能对宫城霸主白鸟泽造成多大程度的威胁。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对于送了一支开心果味冰淇淋给她的菅原莲的弟弟,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好奇。 于是七月炎热的下午,黑发少女站在打开了门窗也略有闷热的体育馆内,仔细近距离观看着合宿的最后一场比赛。 所有队伍中,实力最强的应该是枭谷。 队伍中没有短板,不论是技术还是反应或者弹跳力,每个队员都很出色。 作为二传的赤苇京治因此能充分调动队友,即便一传不到位,也能强行组织快攻拿分。 而木兔光太郎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ace。 他刚开场就(碰巧)打出了三米线内的超级小斜线,然后兴奋地握拳“好耶!”庆祝时,不仅是枭谷这边,连对面的乌野选手们也露出了感同身受似的笑容。 明明是对手,却能轻易地用自己的情绪感染对方,让对方也感到开心和振奋。 这真是很难得、很神奇的天赋,同样满面笑容的早乙女紬这么想着。 而随着两队比分上升,她很快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 对面的乌野,好像有两个自由人? 训练赛时大家都穿着同样颜色的号码背心,没有区分自由人和其他选手,早乙女紬会这样想,纯粹是从身高来推测的。 根据目测,乌野有个子很高的副攻和二传,也有两个在排球运动员里显然不占身高优势的选手。 看起来应该没有在井闼山时见过的星海光来(169cm)高,大概和早乙女紬自己差不多。 从常理看,应该是自由人吧? 一个将前额一缕刘海挑染成了黄色,另一个稍微高一点点,似乎是天然橘色……诶? 还没观察完毕,早乙女紬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两、两个人自由人,交换上场了! ……不,不对。是因为自由人不能发球和上前排,所以轮转时需要副攻上场,才会有选手在比赛时的交换。 早乙女紬:“……”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所以,那个橘色头发、看起来顶多比她高个两三厘米的乌野选手,竟然是肩负了拦网重任的副攻吗?! 黑发少女看看一脸专注的橘色头发副攻(应该顶多165cm),又看看一脸冷静的黄色头发副攻(绝对超过190cm了!),感到脑子被人哐地砸了一下,正在嗡嗡作响。 她小声问身旁的白福雪绘:“雪绘前辈,乌野的那个橘色头发的选手……” “哦,日向君啊,”白福雪绘显然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疑惑,一脸认同地点头,“那孩子是副攻哦,明明看起来应该是自由人的呢,这一点很吓人吧?” “……是、是的。” “还有更吓人的哦。” “诶?” 黑发少女露出了惊诧又好奇的神色。 白福雪绘忍不住搓了搓她的头,又揽住她的脖子,凑近了神秘兮兮地说:“上次合宿你没有来,所以不知道,那个孩子弹跳力超——级好!就像会飞一样!啊对了,乌野的横幅好像就是‘飞吧’,实在很应景呢!” “原来是这样……” 金绿色眼睛的少女若有所思,朝场上看去。她想了一下,“是那个能打出超快速攻的选手吗?” “咦?紬知道超速攻?” “嗯,稍微听说过。” 白福雪绘眨眨眼:“没错哦,那就是日向君和影山君配合的杀手锏。” 关于超速攻,早乙女紬也是从白布贤二郎那里听来的。 当时他只说是由天才二传和小个子选手配合出来的进攻方式,并没有具体说“小个子选手”的身高到底有多高。 以黑发少女绝对称不上见多识广的排球知识来猜想,“小个子”大概就是指170cm左右(星海光来:……)的选手。 ……谁知道是165cm左右。 白福雪绘还在嘟囔着:“不过说起来,这次合宿还没有见过呢……啊咧,是不是有点奇怪……” 早乙女紬一时走神,没听到白福雪绘的嘀咕。 她只是在想,果然她知道和理解的事物,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多。 之前的事让她明白,自己既不能体会选手们的悲伤,也不能真正理解他们的执念。 现在她又再次确认,在想象力方面自己也很贫乏——在没见到真人之前,她很难想象会有165cm的副攻。 (白福雪绘:不,我认为这只是人之常情……) 因为她知道得有限,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在没有鲁莽许愿这件事上,她做得对。 那么,再推一步—— 当初她执拗地拒绝咒术高专,是不是做错了呢? 或许就像伏黑惠所说,即便不入学高专,她也应该了解一下特殊能力者的世界。 或许有三全其美的办法,可以不威胁到父母,又可以不离开非特殊能力者的朋友们,还能了解和超能力有关的信息,让她不至于在需要用到时束手无策呢? 为什么她连尝试都没有,就武断地拒绝了? 早乙女紬有点发愣。 脑海中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想法,陌生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然而不等她想清楚,耳边就传来白福雪绘惊呼。 与此同时,在黑发少女的视野中,映出了一个好像脚下安装了发射器似的,猛地弹跳起来的橘色身影。 少女的眼睛蓦地睁大。 以金绿色为底的幕布上,一个身影高高跃起,在空中停留片刻,接着忽然向下挥手—— 大概只有半秒的时间,“啪”地一声,球已经落在了枭谷界内。 整个场地:“……” 一片静默之中,排球弹起又滚落,发出欢快的“啪”和“哒哒哒”的声音,好像是在为拦网员完全没有反应(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跳起伸手)、自己完全没有被高墙阻挡而高兴。 而因为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不仅是枭谷的队员,连乌野的二传和副攻也一脸茫然。 两人对看一眼才确认真的成功了——然后就因为没有事先约好而吵了起来。 枭谷的场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超速攻的早乙女紬也微微张着嘴,呆滞在原地。 ……简直就像是长出了翅膀。 看不见的翅膀将他带到了空中,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似的悬停滞空,再轻轻落到地上。 虽然在井闼山也见到过弹跳力惊人,或者该说各方面都很惊人的星海光来,但因为事先从白布贤二郎那里听到了“比牛岛前辈更全(li)面(hai)”的评价,真正见到时反而没有那么出乎意料。 反倒是被她误以为是自由人的日向翔阳,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虽然好像没有星海前辈跳得高,但依旧惊人。 而且身型明明很纤细。 运动能力却超乎寻常。 话说回来,他刚刚是不是在二传托球之前就起跳了? 是看准了起跳的吗? 二传是直接将球送到副攻手里的吗? 这是什么魔鬼托球精准度? 早乙女紬并没有降谷晓那样的动态视力,没能捕捉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她从内心深处发出感叹:超速攻搭档的日向君和影山君,都好有意思哦。 …… 因为被乌野的“怪人组合”吸引了注意力,早乙女紬暂时将许愿机的事推到了BBQ之后。 乌野和枭谷的比赛起伏不定。 先是乌野超速攻数次失败,但前辈战术(?)发挥了功效。 接着是木兔光太郎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地情绪忽然低落。 然后在可靠的队员们的支撑下,即便数度打平,到局末时ace完全没有进攻的枭谷仍旧领先。 最后是莫名又恢复了情绪的木兔光太郎,一记穿过拦网员手臂的直线扣球,结束了森然合宿的最后一局比赛。 “啊,是时候了。” 白福雪绘忽然说,她郑重其事地拍拍早乙女紬的肩,“记住该喊什么了吗?” “嗯,”早乙女紬点头,“‘不愧是木兔前辈’和‘木兔前辈是最强的ace’。” “很好,见到大家找不到词来夸木兔的时候,就大声喊出来!” “好的!” 虽然漂亮地拿下了局点,但因为局中时的低迷状态,木兔光太郎依旧处于需要队友夸夸的状态。 队友们一轮熟练的“不愧是ace”和“猛禽类”的夸赞之后,木兔情绪快速好转。 正是时候! 白福雪绘使了个眼色,早乙女紬立马大声喊:“不愧是木兔前辈!” “!” 听到新的夸赞词,木兔光太郎惊喜地“噢!”了一声,回头朝早乙女紬看过来。 早乙女紬双手握拳,百分百认真、毫无敷衍地说:“木兔前辈是最强的ace!” 然后在心里补充:除了牛岛前辈、佐久早前辈、星海前辈以外。 “哈哈哈!连紬也这么认为吗!” 早乙女紬点头,再次在心里补上自己认为至少能和木兔光太郎平分秋色的选手——不这样做的话,她会因为觉得自己在说谎,而喊不出白福雪绘要求的应援。 好在木兔光太郎并没有读心术,他开心地握拳举起双手:“果然我是最强的!Hey~hey~hey!” 其他枭谷选手无奈配合:“Hey,hey,hey……” …… 在木兔光太郎的自我应援和乌野选手们的森然高校清新草坡冲刺跑中,森然合宿迎来了尾声。 尾声相当盛大:是监督们请客的自助BBQ。 之前经理们和食堂工作人员一起搭好了BBQ场地,现在炭火也燃了起来,选手们要做的就是将提前腌好的肉类和蔬菜烤熟(或者偷别的选手烤好的事物),然后好好享受一周艰苦训练之后的大餐。 在选手们烤肉时,早乙女紬则和经理们一起端上准备好的饭团和水果。 大概因为是新面孔的缘故,不少友善又好奇的目光礼貌地从高处落到她身上,看了一眼后略带羞涩地转开,又抵挡不住好奇再次转回来,显得十分少男情怀总是诗。 黑发少女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完成了经理的任务后,白福雪绘和雀田薰让她也去吃饭。 早乙女紬拿着碗筷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私心,有点忐忑又有点好奇地朝乌野的方向走过去。 “啊,紬……” 白福雪绘正要给黑发少女夹烤好的牛肉,只是一转头的功夫,就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了。 枭谷的经理一愣,问旁边的赤苇京治,“紬往乌野那边去了,她认识乌野的人吗?” 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赤苇京治先是略微惊讶,“我想不认识。” 他看到早乙女紬朝日向翔阳友好地打招呼,一怔之后,又露出微笑,“让她去吧,她喜欢的。” 白福雪绘:“诶?” 赤苇京治想了一下:“紬其实觉得不同的人都很有意思,很想和不同的人聊天,听到不同的想法。但她又总是很克制,即便觉得好奇,也会保持一段距离,尽量不主动接触。大概是怕给对方添麻烦,或者让对方感到冒犯吧。” “嗯?”白福雪绘不解,“为什么会冒犯?” “因为紬是个思辨很强的孩子,她觉得自己的好奇,会刺伤对方的边界。” 赤苇京治的语气里带了点淡淡的骄傲,“毕竟从小就是学年顺位第一嘛。” “……” “今天看到日向和影山的特攻,紬肯定也很感兴趣,”赤苇京治顿了一下,“不过这次主动去打了招呼……紬也成长了啊。” “……” 如果是以前的话,多半还是会克制。 紬比之前,稍稍变了一点呢。 白福雪绘:“……” 她观察着赤苇京治的神色,一脸正直,“赤苇,这么操心又这么为紬骄傲,你是妈妈吗?” 赤苇京治:“……” 白福雪绘:“啊走掉了……噗。” Episode 65 当枭谷——不是,是青道——那个超漂亮可爱的经理朝自己走过来时,日向翔阳还以为对方是来找自己旁边的木兔前辈的。 橘色头发的少年一边好奇地偷瞄对方,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牛肉,一边还礼貌地让开几步,好让对方有和木兔光太郎说话的空间。 哇,近看感觉更好看了…… 日向翔阳退开一步。 对方朝他这边走了一步。 眼睛颜色好特别,看起来像水晶一样亮诶…… 日向翔阳再退开一步。 少女又跟进一步。 而且五官好精致哦,和洁……和清水前辈是气质不一样的美人…… 日向翔阳退开第三步,同时在心里疑惑:和木兔前辈说话需要这么大的空间的吗? 事实证明并不需要。 因为早乙女紬压根就不是来找木兔光太郎的。 “那个,日向君……” 和性感美人清水洁子气质迥异,从神情和眼神中透出隐约的韧性、又因为纤细精致的外表而显出几分柔弱的少女,此时站在身高相差无几的少年面前,瓷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友好又微有紧张的笑容。 她弯腰打招呼,“冒昧打扰了,我叫早乙女紬,是青道的学生……” 日向翔阳:“!!!” 旁边的乌野队员:“!!!” 竟然是来找日向的吗?!! ——此时所有人(不包括正专心致志往嘴里塞肉的影山飞雄)心里都发出了同一声呐喊。 “等等!为什么!” 看起来稳重实则调皮捣蛋样样在行的菅原孝支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难道早乙女同学认识日向吗?!喂大地——!!” “不可能吧,刚刚那孩子不还在自我介绍吗?” 泽村大地也同样惊讶,不过他是看起来稳重实际上的确稳重的类型,因此只是正常范围内的吃惊,“大概只是对日向感到好奇……?” “……” 菅原孝支拉平了脸,没什么感情起伏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大地你这样一说我就更疑惑了呢。” “喂,别对日向这么残酷啊……” 东峰旭本来还在惊诧,听到好友的说法,又忍不住吐槽。 另一边的山口忠也忍不住和月岛萤讨论:“为什么枭谷的经理会来找日向……” “不知道,随便吧。” 只在一开始吃了一惊,然后就迅速失去兴趣的高个子副攻重新背过身去,仔细给架子上的烤肉翻着面,然后顺口说,“而且那不是枭谷的经理,说了是青道的不是吗?” “诶?” 作为幼驯染的山口忠敏锐地听出了弦外之音,“阿月知道青道?” “棒球名门吧,只是听赤苇前辈和木兔前辈提起过而已。” 而且当时也提到了一个叫“紬”的人,大概就是那个女孩子。 当时那两人说的是什么来着? 月岛萤回忆—— “什么,紬竟然因为要和男朋友约会而取消夜跑?!为什么!约会改期不就好了吗!” “木兔前辈,紬的男友是棒球部成员,只有周六下午有半天假。” “诶?!他们训练那么多的吗?可恶的青道棒球部……赤苇,我们也不能输啊!” “木兔前辈平时不是已经在每天训练了吗……” ——回忆完毕。 哦,月岛萤在心里想,所以那个“紬”是有男朋友的。 表情冷淡的副攻顿了一下,给最后一块肉翻了个身,耳边听到滋滋的愉快声响,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笑容。 希望日向知道这一点的时候,不要太失落呢。 日向翔阳暂且顾不上失落。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中,对于早乙女紬的行为最愕然的,就是日向翔阳自己。 因为太出乎意料,他甚至吓得直接把口里的牛肉囫囵吞了下去,还完全没察觉嘴边沾了酱汁,只是整个人从头僵到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 怎怎怎怎怎么回事——为什么是来找我的——咦咦咦咦咦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呃呃呃呃呃刚刚好像听到了但是怎么忽然想不起来啊啊啊啊啊—— 正如以上混乱的想法所示,橘色头发的少年脑子速度飞快但没什么用地转动着。 徒劳转动的结果就是,如同cpu过热就会卡住一样,橘发少年因为回想不起三秒前听到的名字,没办法回应对方,而将黑发少女晾在了原地。 ……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 ……虽然只需要说一句“你好”也可以打破局面。 但就是卡住了呢。 如果小酒窝在这里,大概能看到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日向翔阳口中,幽幽吐出的白色小灵魂。 “啊没救了,”菅原孝支大叹一口气,“大地,得去帮一帮日向啊。” “等等!”泽村大地一脸严肃地阻止了他,“好像还有机会!” 菅原孝支:“?” 乌野主将口中的“还有机会”,指的是枭谷,不是,是青道的那个女孩子,似乎并没有因为没得到回复而生气。 她甚至没觉得尴尬,而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事情的发生,然后问:“抱歉,日向君,是我太唐突了吗?” 少女的镇定也影响了日向翔阳,他终于恢复了平时的社交能力(的一半),红着脸连连摇头:“不不不,没有,我只是……啊啊对了,你、你好!” “你好。” 早乙女紬露出笑容,“因为刚刚看到了日向君和影山君配合的超速攻,实在太精彩了,所以忍不住来向你搭话,日向君没有觉得冒犯就太好啦!” “诶?完全没有的事,嘿嘿……” 因为被美少女直白地夸奖了,日向翔阳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叫我日向就好啦。” “嗯,日向也叫我早乙女或者紬就好。” “哦哦……”少年本来好转的脸色又变红了一些,“就、就叫早乙女吧。” 有了开头,对话就很容易进行下去。 更何况两人彼此都对对方有点好奇。 日向翔阳的好奇非常简单,就是青春期少年对于一个容貌出众的异性,纯洁的“哇你和大家长得不一样诶我再看一眼”的心情。 早乙女紬虽然对日向翔阳的容貌不好奇(不,其实她也有点好奇:那头橘发是天生的吗?),但对于他的经历怀抱着类似“哇你和大家不一样诶我再看一眼”的想法。 作为一个从身体素质来说并不适合打排球的选手,他是因为什么样的契机而选择排球的呢?又是什么支撑他至今没有退出,甚至还磨练出了超速攻这样的超级技能? 是热爱和意志力,或者骄傲和自尊吗? 当说到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又随时可能消退的东西时,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IH预选输给青城时,这些东西还存在吗? ……当然早乙女紬并不打算追问。 在和御幸一也交往之后,她稍微明白了一点:很多事不是理智思考就能理解的,需要亲身去经验。 直到对方亲身上阵,向她证明他是特别的之前,早乙女紬压根没能分辨清楚喜欢和喜欢之间的不同。 是身体的触感、彼此的气息、无需思考就会做出的反应,照亮了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反过来。 特别的喜欢是如此。 选手们的想法是如此。 眼前的日向翔阳也是如此。 她对少年的经历感兴趣,就该听对方说,而不是用自己的思维给对方写个框架,再用自己的想法去审视对方的回答。 她曾经这样对待一之濑飒太的喜欢,现在想想,真是太过分了。 而眼下,夏季下午的阳光仿佛能将一切照得透亮。 随着对话的推进,完全恢复了自然的日向翔阳说起了在电视上见过的小巨人(早乙女紬:哇),又手舞足蹈且象声词丰富,讲述了进入乌野后,在体育馆见到了被迫化敌为友的二传的故事。 早乙女紬时而好奇地睁大眼睛,时而被逗得捧腹而笑,有时还会下意识按照少年的说法,伸手尝试不同的扣球角度。 她在认真地听着。 “日向真的好厉害啊,乌野都很厉害。” 听到他在乌野原监督的指导下特训,对于现在还成功率不高的超速攻也信心满满时,金绿色眼睛的少女说,“或许春高预选赛时,能在中央球场看到乌野和白鸟泽的比赛呢。” …… BBQ结束之前,枭谷(算了懒得划掉了)的经理就离开了。 在合宿全员若有若无的注视下,黑发少女和橘发少年相谈甚欢,看起来就像是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彼此有无数过往的经历想要分享,可以从天亮一直说到天黑。 “日向长进了啊……” 已经吃完了一轮,正在等待新一波烤肉的菅原孝支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明明和清水说话都会结巴的,现在却能和美少女谈笑自如呢。” “不,那是因为清水是前辈的缘故吧……” 东峰旭小声提醒,而且这种说法把谷地仁花放在哪里啊? (误入巨人之森的谷地仁花:???) 有着白皙的皮肤和一对阴阳师眉毛的菅原孝支还想反驳,那边黑发少女却突然问了一句什么,自家队伍的副攻一愣,然后一边回答,一边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诶?难道是说到我了? 菅原孝支顿感惊讶。 不过在他有任何反应之前,枭谷的赤苇京治就朝少女走了过去。 黑色天然卷少年拿出手机,给对方看了一眼时间。 几乎没吃什么的黑色直发少女一惊,连忙放下筷子,飞快地弯腰和日向道别,又向监督们和枭谷的队员打过招呼,就和赤苇京治一起离开了。 “啊,走了。” 几乎是在少女身影消失的瞬间,菅原孝支就闪现在日向翔阳身边,欣慰地摸摸他的头,“了不起啊,日向,你终于成长为能正常和美人对话的大孩子了!所以呢,你们聊得那么开心,为什么那孩子突然离开了?” 日向翔阳回答:“啊,她好像和男朋友有约会,所以先离开了。” 菅原孝支:“……诶?” 过来偷听的泽村大地和东峰旭:“诶?” 被前辈们的“诶”弄得一头雾水的日向翔阳:“诶?” 早有预料的月岛萤:“噗嗤。” 场面静了片刻。 “不不,那孩子有男朋友的吗!”菅原孝支惊讶又失望,“我还以为……” 因为橘发少年的疑惑太纯洁无辜,(将来)被清水洁子握个手就能立马想到结婚的三年级前辈没能把剩下的“还以为你有希望”说出口。 “没关系,”泽村大地拍拍日向翔阳的肩膀,“就当认识一个新朋友了。” 日向翔阳:“哦,哦……” 本来就是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来着? 菅原孝支还是不甘心,问道:“那你们刚才都聊了些什么?聊得很开心不是吗?” “噢!早乙女问了我打排球的事!她也打过排球呢!” 像太阳一样毫无阴霾的少年开心地说,“和一个叫‘贤二郎’的朋友一起!” 菅原孝支:“诶?” 泽村大地:“诶?” 东峰旭:“诶?” “那个,日向……” 阴阳师眉的前辈艰难地开口,“那个叫‘贤二郎’的朋友,苗字是……” 日向翔阳回想片刻,头上灯泡一亮:“哦,是‘白布’!” 三年级呆滞:“……” “白布贤二郎!那是白鸟泽的二传啊啊啊!!!” “诶?” 在泽村大地身上蔓延出的黑气中,菅原孝支摇晃着一脸空白的橘色小乌鸦,整个BBQ场地都响彻着妈妈操心孩子的大喊,“日向你没有把情报卖给敌人吧!没有吧!!快说没有啊傻孩子——!!!” Episode 66 关于乌野担心的泄露情报的问题,得等到赤苇京治将早乙女紬送到车站,看着她坐上车,隔着玻璃和少女互相挥手,再回到森然高中之后——才能和合宿之友们解释。 眼下刚刚坐上公交往车站去的少年,暂时还没有办法让小乌鸦们安心。 实际上,赤苇京治现在自己就面临着一个问题。 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 朝公交车站走去的路上,他发现早乙女紬有点不对劲。 明明是去和刚交往两周的男朋友约会,却既没有兴奋也没有羞涩,而是边走边出神,并且说话前总要停顿一下,似乎正被什么问题困扰着。 ……是不想和男友约会吗? 赤苇京治猜测。 毕竟是小时候大吵一架的幼驯染,说喜欢是真喜欢,说容易吵架应该也是事实。 以早乙女紬在少年心目中温顺克制的性情,要是有人能和她吵起来,那应该是对方做了极其过分的事,责任全在对方。 不过赤苇京治的担心显然太早了,早乙女紬并没有和男友吵架。 她的困扰,比他以为的要更加严肃。 “能打进IH和春高,对于京治来说有多重要?” 如果说这个问题只是有点突兀和难以把握,需要时间思考,那么下一个问题就引起了赤苇京治的警觉—— “会重要到,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想打进全国吗?” 赤苇京治:“?” 这是什么意思? 被金绿色的眼睛郑重注视着,黑色天然卷少年一怔。 他觉得奇怪,开口想说什么,此时需要搭乘的公交却提前抵达了车站。 米黄色的公交车缓缓停下,赤苇京治轻轻在女孩子的肩膀上一拍,两人上车后一起坐到了后排座位,这才有了好好说话的机会。 “什么叫‘无论用什么办法’?” 赤苇京治问。 坐在里侧的早乙女紬眨了一下眼,稍稍移开视线:“就是无论用什么办法的意思。” 赤苇京治:“……” 听起来实在太可疑了。 “紬,”他想了一下,“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诶?” 虽然很可疑,但少年并没有立马责怪她,而是试图理解她的想法:“最近是西东京夏季大会吧,天气也炎热起来了,部活还吃得消吗?” “唔,没有太大问题……” “青道战绩怎么样?我记得上次你说第一场比赛五局就结束了。” “嗯,第二场也是……” 回答得显然不太有精神。 而从森然坐公交到车站只要不到十分钟,时间不算充裕。 赤苇京治顿了一下,直接说:“我只想作为球队的一员,靠自己的力量打进全国。其他的都不需要。” 不论是职业还是高校,竞技体育并不是百分之百地纯粹干净——这一点即便赤苇京治没有亲身体会(也不打算亲身体会),也明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如果早乙女紬真的是那个意思的话,那么“无论用什么办法”中的办法,其实可以有很多种选择。 ……当然赤苇京治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样的选择,在早乙女紬问起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这些。 他之后也不打算认真去想,因为少年确信自己“不需要”什么其他办法。 “——确定吗?” 早乙女紬的视线转了回来。 仿佛要让自己的目光走得更深入似的,她的眼睑微微抬起,几乎能看到天然卷翘的睫毛根部。 分明问的是一个可怕的问题,少女的语气却平静又温和,甚至没有失去平时的软甜,“京治,你确定吗?” 赤苇京治:“……” 这就是紬自我克制的原因了,少年心想。 她的问题有时会精准又无情地刺入其他人极力想隐藏、甚至自己也下意识忽略的,不那么纯白的区域。 即便可以防御,但在防御的同时,也意味着被迫直面了存在这个区域的事实。 比如说现在赤苇京治的脑子里,就忍不住闪现了万一在赛末时落后对手,再输一分就将落败、无缘春高的情景。 他觉得到那个时候,自己大概也会在心里祈求除了自己或者队友的力量之外的“办法”……虽然好像到了那种局面,已经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队伍就是了。 不过这不会影响他的回答。 少年点点头,他看着对方:“我确定。” 似乎因为肯定而不需要任何激烈的语气。 “……” 和他有着同样发色的少女眨了眨眼。 此时仍是下午,但时间已经逐渐接近黄昏,日中时闪耀着的晶亮日光变得柔和了些许,将少女的轮廓照出一层茸茸的光晕。 她低下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笑了起来:“好。” …… 从内心深处来说,早乙女紬并没有完全认同赤苇京治的回答。 正如黑色头发的少女从喜欢的作家中看到的一样,她认为一旦事情朝残酷的方向发展,那么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无论是什么样的办法,都会让人有尝试的谷欠望。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觉得作为选手的赤苇京治,比她更能体会棒球部选手们的心情。 大概选手们的想法就是和她的想法不一样。 即便不认同,她也还是选择相信。 所以不需要许愿青道棒球部在夏季大会上夺冠。这不是选手们想要的。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是如此简单。 …… 因此,在国分寺站见到御幸一也时,早乙女紬的确是她自己期待的、(至少暂时)解决了心头困扰的轻松状态。 然而心理上的轻松却并不代表身体也轻松愉悦。 因为是从森然直接回来的,所以早乙女紬此时的状态是:在外奔波了半天(难免沾了灰尘),于炎热的夏季下午帮忙准备BBQ场地(难免出了汗),在BBQ的烟熏中停留了一个小时(难免染上烟气),且虽然在森然换下了运动服,身上的味道却只能用除味喷雾简单处理,而不能洗头洗澡(难免有所残留)。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下车就见到的御幸一也,(竟然)穿着普通的白色体恤和黑裤子,没有戴棒球帽,深棕色的头发清爽地露出来。 他单手插兜,伸手过来自然地拿走她的帆布袋,又牵住她的手时,甚至能闻到新鲜橙子的沐浴露香味。 早乙女紬:……可恶,输了。 她有点不自在地往旁边躲,刚迈出半步,手上却一紧,接着是少年疑惑的声音:“怎么了?” “我……” 她的声音太小,御幸一也一脸无辜地弯腰凑过来:“嗯?” “……” 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这下好了。如果说即便解决了困扰,回程路上早乙女紬也还是忍不住出神,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将什么许愿不许愿的抛在了脑后。 黑发少女微怒地瞪对方一眼,又别开头,不怎么情愿地极小声说:“我今天出汗了,还去了BBQ……大概会有味道。” “是吗?” 估计是凑得足够近,御幸一也竟然听清楚了,他一本正经说,“但是我没闻到什么啊。” 这样吗? “衣服上大概没有,我换过了。” 早乙女紬的怒气消失了,她低头闻闻自己的袖子,的确没有什么异味,又试图去闻自己的头发。 御幸一也安静又专注地看着她。 少女现在穿的是一条嫩黄色的短袖连衣裙。 由于御幸一也贫瘠的少女服饰知识,他并不知道裙子是什么材质或者剪裁,只知道早乙女紬穿起来非常可爱,也非常……合身。 刚见到人时他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直到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才仍由自己的目光停留。 不过从他身上离开太久也不好,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张开手指,将牵手变成了十指相扣。 ……唉,真迟钝。 表面上御幸一也还是一脸正直:“衣服上没有,那是头发上?森然没地方洗头吧?” 因为头发长度刚刚过肩,始终觉得检查不充分的黑发少女沮丧地“嗯”了一声。 他将人拉近:“过来一点,我帮你看看。”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车站,御幸一也将早乙女紬拉到避开人群的地方,一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梳(chan)理(rao)着她的头发,一边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唔……” 少年的鼻尖在柔韧的黑发上蹭了蹭,好像在认真履行职责,说的却是离题的话,“紬,你的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嗯?” 早乙女紬有点茫然地回答,“大概是吧,我这几个月都没有剪头发……不对,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唔,我再看看。” 御幸一也又凑过去闻一下,一脸思索地退开,然后像是不能确定似的,重新再凑过去。 如此反复几次,早乙女紬终于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一也,你在认真帮我吗?” “当然啊,”御幸一也不高兴地低头,好像清白的人被质疑了似的,“我觉得没什么味道,不过我不能确定。” 少女仰着脸看她,他一脸严肃地俯视。 早乙女紬眨眨眼,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她正要屈服于薛定谔的气味,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少年给她梳理头发的手却忽然变成扶住她的脸,然后迅速低头,在她的眼角处算不上轻柔地吻了一下。 御幸一也哈哈大笑。 早乙女紬:“……” “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闻得到别的什么啊。” 御幸一也捏了捏早乙女紬的耳垂,一脸不客气的笑,眼神和声音却都像静静流淌的蜂蜜,“走,去约会啦,早~乙~女~桑~” Episode 67 第一次正式约会,正如之前电话里约好的那样,早乙女紬全都交给了御幸一也来计划。 不过她当时大概是被蛊惑了,竟然没有想到从时间上来说,自己比正处在大会中的正捕手要更充裕。 所以应该由她来想办法安排才更妥当。 然而第二天,当早乙女紬向男友提出这一点的时候,对方却一愣,然后搓着她头笑嘻嘻地说:“完全没有问题,不是说过交给我了吗?不要打断我(的兴致)啊。” “……” 他看起来真的很乐在其中的样子,早乙女紬有点迟疑,“那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御幸一也:“……这又不是学园祭。” 他见早乙女紬似乎还是没有被说服,于是说,“那紬有不想做的事吗?我们大概只有四个小时哦,能做的事有限。还有晚餐也是,我们可以去你想去的餐厅……” 黑发少女开心举手:“有的!” 早乙女紬说她不想看电影,不想吃需要花三个小时的晚餐,也不想走太远结果把时间全花在路上。 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过饭,然后在附近的公园走一走就好了。 非常具体,非常经济。 感觉完全是在迁就他,下一秒就能说出“我们去多摩川边夜跑吧这样既免费又能锻炼体能呢”这样可怕的话。 ……虽然很感动,但还是希望这家伙更有一点交往中约会的自觉啊。 御幸一也无可奈何地说:“那去商业街走一走?” 早乙女紬露出了“全面考虑到各种可能性”的思考表情,然后才点头:“好,都交给一也了哦。” 御幸一也:根本没有!固执的家伙! 但在商业街总比在公园能做的事要多。 比如说可以给她买个冰淇淋,牵着她去书店,再去文具店或者服饰店逛一逛,看有没有她喜欢的、能搭配他打算送的那对栀子花耳钉的衣服。 说实在的,御幸一也自己对于逛街唯一的兴趣是购买棒球用具。 像书店和文具店这种地方,基本上一年只在不得不补充学习用品的时候踏足一次,其他时候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服饰店…… 是指堂吉诃德吗?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御幸一也唯一一次走到正经(?)卖衣服和首饰的店铺,是不久前给早乙女紬买耳钉。 上次生日的时候,在少女柔韧的黑发中若隐若现的翠绿耳钉充分攫取了他的注意力。 这家伙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打了耳洞——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买耳钉的想法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之后根据观察,少年发现早乙女紬平时并不会戴耳钉,偶尔会有一根细细的像针一样的金属制品插|在耳垂上,但更多时候是空的。 尤其是有部活,或者需要运动的时候,她是不会在耳朵上戴任何东西的。 就比如说周六这天,她要去埼玉看朋友的排球训练赛,似乎还得帮忙做一点经理的工作,所以少女洁白的耳垂上空空如也。 完美。 口袋里躺着一个小盒子的御幸一也这么想着,在说出“去约会啦”的时候,忍不住捏捏对方的耳垂。 而因为早乙女紬一连串具体的“不想”,御幸一也把在网上搜的约会攻略扔到一边,按照女朋友的想法做了在他看来已经足够简单的计划:晚餐、逛街、回家。 接到人之后,这个计划却被再次简化了。 “唔,想吃汉堡。” 放弃了研究自己到底好不好闻的少女拉住少年的手,“一也,晚餐想吃汉堡。你有订餐厅吗?” “……没有。” 因为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被他压在衣柜底层、由眼前的人在帽檐内侧写着“今天晚餐想吃汉堡”外加三个感叹号的棒球帽,御幸一也停了一下才说,“好哦,你想吃哪家?” 早乙女紬的答案是最常吃的那一家。 两人在车站附近找到了那一家的连锁店。 和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少年错身而过后,御幸一也进店点了(自从和高专组在汉堡店见过面后就再也不想堂食的)早乙女紬喜欢的外带套餐,然后就近坐在便利店长凳上,并肩解决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晚餐。 不知道是因为躺在裤子口袋里的耳钉,还是因为已经习惯,御幸一也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大口,发现自己的心情非常平静。 嗯,这就是他喜欢的人的作风,他得接受。 况且这种随意的做法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坏——正是因为普通而自然,所以有种今后会有无数个这样理所当然的,一起吃着晚餐的感觉。 仪式感当然很重要,但比起具有仪式感的特殊时刻,他更想要这个人以绵密的方式浸透在自己生活中。 唔,所以紬的选择很不坏。 这么想着,微微有些走神的少年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脚。 他低头一看,见到一双并排比在自己脚边的、刷得很干净的白色帆布鞋,染了一小圈红色、包裹在足踝下缘的袜子,以及少女线条流畅的纤细小腿。 御幸一也:“……” 大概是因为和喜欢的人一起吃到了喜欢的食物,早乙女紬感到轻松又愉快,如果不是高度不允许,她都想晃一晃腿,来表达自己好像被彩色气球牵引着往上飞的心情。 不过,不能晃腿也能做别的。 当少女不经意间见到少年黑色的运动鞋时,她就像是找到了晃腿的代替品似的,想都没想,开心地将自己的脚伸过去比起大小来。 “唔,”早乙女紬把自己的脚跟和御幸一也的对齐,然后像发现了什么没有料想过的事似的惊叹,“一也的脚比我的大好多!” 御幸一也:“……” “嘛,毕竟身高也差了不少。” 少女回忆着看过的关于脚长和身高的报道,以及长高和骨骺线闭合之间关系的文章,“不知道一也之后还会不会长高啊,据说十八岁也还能长呢。” “……” 身边的少年沉默了过长的时间,早乙女紬有点疑惑地看过去时,听到对方声线没什么特别起伏地说:“如果我还会长高的话,希望紬也能长高一点。” “嗯?” “毕竟现在已经有点辛苦了。” “?” 没能立刻理解对方的言外之意,早乙女紬一脸疑惑地低头咬了一口汉堡。 感到耳后微微发烫的少年看着她蹙眉思考,几乎能模拟出这家伙大脑中齿轮飞速转动的场景。 五秒钟后,少女的表情顿住了。 然后,御幸一也得到了来自看也没看他的女友的一拳。 “哈哈哈!” 他的手掌包住对方的拳头。这次可以名正言顺地拆开,然后半是掩盖自己的羞涩半是真心地大笑着,和不怎么情愿的对方十指相扣。 “要加油啊,紬。” 他真诚地说。 …… 以傻乎乎且非常不方便的姿势开开心心地吃完晚餐之后,御幸一也和早乙女紬便手牵手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 因为地理位置相对较偏,从时尚程度来说,离车站、青心寮还有早乙女紬的家都很近的那座商业街,绝对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但对于常年专注于棒球或者学习的两人来说,塞满了商品的各种狭小店面,各类挨挤在一块儿的生活和娱乐用品,以及被仔细缠绕着彩灯的行道树和店铺招牌照亮的街道本身,都已经足够有意思。 这条不算长、但似乎有无数神秘分岔的商业街,给早乙女紬带来了一支(被御幸一也勉为其难偷吃了一口)的冰淇淋,一份草莓麻薯可丽饼,一只御幸一也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夹到的粉色卡比,还有无论怎么也没办法从脸上消失的开心笑容。 就算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看少年稍稍弯着腰,用那种等待对方投手投出制胜球的认真表情,试图为她夹到路过时多看了几眼的毛绒娃娃,黑发少女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和胸膛一起发烫,心脏正在跳出平时难得一见的频率。 ……好开心。 早乙女紬注视着夜晚彩色灯光下少年的侧脸,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 原来约会是这么开心的吗? 明明做的事都很普通? 但她真的很开心。 刚刚吃的糖分充分融进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要是现在有人来戳一下她的表面,她能立刻给对方冒出一个甜甜的粉色糖霜泡泡。 “一也。” 她翕动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地加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连这个名字也好像沾上了糖霜。 早乙女紬露出了一个从所未有的轻柔笑容。 她并不打算打扰和粉色卡比作战的人,然而对方似乎听到了无法由耳蜗接受的讯号,明明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抓钩,却又下意识侧头看向她。 少年虽然转开了视线,但他的手仍旧将摇杆拨向出口的方向。 悬挂在抓钩上的粉色卡比毛绒挂坠颤颤巍巍地晃动着,以黑心娃娃机设计师所希望的速度,朝成功的落点缓慢地移过去。 而御幸一也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其他。 他撞进了喜欢到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喜欢程度的人,那双金绿色的、同样诉说着“喜欢你”的眼睛里。 像有某种专门针对他定制的吸引力。 少年忍不住侧头,朝对方靠过去—— “咔哒”。 粉色卡比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出口。 Episode 68 御幸一也决定讨厌那只真身不明的粉红色毛绒玩具。 因为当那只毛绒玩具挂坠终于掉进象征着“你之前扔进来的所有钱都有了回报”的四方形口子时,挂坠上的金属环轻轻撞在塑料板上,发出了“咔哒”一声响—— 然后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就下意识被这声响吸引,理所当然地偏头朝毛绒玩具的方向看过去。 亲吻未遂卡在半路的御幸一也:“……” 转开头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早乙女紬:“!!!” 场面静了五秒。 两人隔着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彼此都有点僵住。 ……现在该怎么办? 早乙女紬十分心虚。 她发誓自己只是条件反射,顶多再加百分之五的对卡比的喜爱,绝对没有认为男友还不如一个卡比挂坠的意思…… 少女在心里飞快反驳,嘴上却吐不出一个字,只是偷偷朝男友看去。 少年抽了下嘴角,似乎想要说什么。 哇要骂她了吗?! 黑发少女一不做二不休,在事情变得更可怕之前果断上前一步。 她伸手抓住少年的T恤,一把将人拉近,然后踮脚仰头凑过去,不管不顾地在对方的嘴角嘟起嘴重重亲了一下。 力道大到她的鼻尖压在了少年皮肤光滑却称不上细腻的脸上,下巴则撞到了他的下颌骨。 御幸一也:“……” 大概是道歉。 几乎是撞过来的。 他充分感受到了对方的歉意,并且对此表示理解。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从感受到对方柔软湿润的嘴唇开始,就从自己身体中由内而外疯狂往外冒的热度。 御幸一也此刻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变身茶壶。 就是那种揭开盖子就能“呜”地一声喷出蒸汽的茶壶。 ……好奇怪啊。 明明不是第一次亲吻,也不是最亲密缠绵的吻,但总觉得尤为心动。 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自己吗? 他的身体仿佛打开了感官增幅一百倍的开关,然后放慢对方的动作,逐帧逐秒地分析着: 这是她的眼睛,是从初见开始就觉得惊人漂亮的颜色; 这是她的睫毛,天然卷翘,因为紧张而轻轻震颤着; 这是她的皮肤,非常软,接触时能带来火焰般炙热的温度; 这是她的嘴唇,丰润得恰到好处,此时有草莓的甜味,但他熟悉它们本身的味道…… 而这些,都属于眼前这个叫早乙女紬的人。 ……要命,他可真喜欢这个人啊。 黑发少女默默退开,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像是要掩住自己烧得过分的脸似的,忍不住别开头,抬手有点狼狈地将手背压在下半张脸上。 如果此刻早乙女紬抬头,她就能辨认出,类似的表情也曾经出现在一之濑飒太的脸上。 这或许是一种在面对完全失去了掌控的喜欢、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法掌控的身体反应时,或多或少具有羞耻感的人类常见的做法。 不过早乙女紬并没有能够抬头。 她两手揪住了少年的T恤,头抵在对方的胸膛上,因为远超自己预料的害羞程度而感到些许晕眩。 脸颊通红,眼泛水光,连嘴巴也紧张出了波浪形。 主、主动亲——黑发少女脑子里一片混乱——原来是这么刺激的吗? 总感觉有点刺激过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早乙女紬的视野边缘模糊了片刻,等脑子稍稍清醒一点后,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在细细发抖。 “!” 不,这有点反应过度了。 黑发少女无意识地松手,想将这个把自己变得奇怪的人推开,回归平常冷静的状态。 然而她的动作被一只手打断。 御幸一也一手按在她的脑后,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锁骨和胸膛相接的地方。 少年脸上的红色也并没有比少女好到哪里去。 ……新奇的体验。 原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场景,会让人浑身发软发酸吗? 好像失去了力气,牵动的嘴角也好,拥抱着她的手臂也好,都变得轻飘飘又沉甸甸,似乎因为有反方向的力彼此拉锯而不得不动作轻柔。 连声音也不比扑出的气息更重,他低头轻轻在她耳边说:“可以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我有东西想给你。” …… ………… 在安静的公园里找到空着的铸铁花园长凳之前,两人总算还记得带上无辜的粉色卡比挂坠。 不过它被早乙女紬直接塞进了御幸一也肩上的帆布袋里,并没有得到和它功劳相称的尊重。 只是当御幸一也掏出那个绀青色的丝面盒子,从大小来说确认了里边装着的是某种首饰(戒指或者耳钉)时,早乙女紬就有点后悔怎么没把卡比挂坠拿在手上。 ——拿在手上的话,她现在就能拿毛绒玩具揍人了。 早乙女紬想发火。 为什么要买首饰? 这些东西都很贵的! 今天已经在外食上花了不少钱不是吗? 而且她手上的运动手环也才买了不到一个月!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少女盯着躺在少年手心的盒子,脑子里蹦出无数不客气的质问。 她非常想问对方是不是疯了,但想到上次收到运动手环时的情形,又不得不勉强按捺下去。 “好了,”一只手忽然捏上她的耳垂,带来夏夜的热度,“打开看看。” 早乙女紬:“……” 她一言不发,慢慢伸手接过盒子。 黑发少女一边手上用力打开,一边在心里列出接下来要给男友买的各种营养食品和补剂以及训练用品的单子,然后在见到躺在绒面耳钉纸上的两朵小小的栀子花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非常可爱。 洁白的栀子花做成了简单清新的绽放造型,可以平贴住耳垂,大小也刚好,是平时戴着也不会嫌麻烦的类型。 这个人在挑首饰方面的品味(对于他来说)真难得。 最重要的是,看起来不是很贵——没有钻,也没有镀金,花瓣部分可能是珐琅,估价完全在她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太好了! 早乙女紬握紧盒子,眼含热泪地朝御幸一也看过去:“我很喜欢,谢谢一也!” 直到此时,少女才终于露出了收到恋人礼物的感动神情,笑容也重新回到她脸上。 一直等着她的反应,此时默默松了一口气的御幸一也:“……你喜欢就好。” 他不是不明白刚才的停顿意味着什么——这家伙刚刚又在想价格的事吧? 把带着logo的盒子换成普通款真是太好了,这样就不会引起她的担忧。 说起来,御幸一也是那种既不会示弱,也不会让人意识到戳到了自己弱点的性格(仓持洋一:俗称嘴硬)。 一直用着老式按键手机,也很少有棒球和生存以外的花销。他明白从家庭状况来说,自己大概处于平均线还要稍稍往下一点的位置,所以能支撑他打棒球的父亲非常了不起。 他也想毕业后进入职棒,努力赚钱报答父亲。 而明明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都与优裕相去甚远,御幸一也却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需要为此感到委屈或者难过。 他很珍惜自己的家,委屈和难过并不会让它变好。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让别人随意针对自己的家庭情况发表看法。 即便是早乙女紬也不可以……或者不如说,正因为是她,所以不可以。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他来说太有重量了。 就如同她收到生日礼物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价格,御幸一也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自尊心也可以这样脆弱。 他本以为那根针毫无威胁,实际上却是轻轻一刺,就能产生巨大的伤害。 只因为拿针的是这个人。 如果不是她之后的话,不是她坦诚的那句“一也要重要得多”,他可能会需要不动声色地疏远对方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变成“那个喜欢她的幼驯染”。 是因为她处理得太温柔了,今天才能在这里将耳钉送给她。 又或者说,是因为是这个人,所以今天才能是交往两周纪念日(仓持洋一:……)。 御幸一也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他知道早乙女紬永远可以再一次伤害到他。 是他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为了让她不动用这种机会,所以他替换掉了盒子。 “……” 在晕黄路灯的照耀下,御幸一也注视着少女洁白如瓷的脸,仔细描摹了一会儿,然后才笑着问:“现在试试?” “唔,”早乙女紬将耳钉取出来,有点犹豫,“最好先消毒——” 话刚说完,两张酒精棉片就伸到了她面前。 “店里的人说的,”御幸一也抬抬手,示意早乙女紬拿过去,“得消毒。” 早乙女紬:“……哇。” 她眨眨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 御幸一也:“怎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 “嗯?” “一也,你看起来好像很冷静理智,但其实是那种会给女朋友准备卫生巾的人吧?” “……” 这家伙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 之前还在头脑风暴的御幸一也仰头扶额,受不了似的叹一口气。 他伸手罩在少女头上,大拇指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她的眉心:“那也得你告诉我你每个月生理期的时间啊。” “……” 哇哦。 话说出口,见到黑发少女回过神后瞪大的眼睛和逐渐泛起红色的脸颊,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也听听他自己在说什么啊…… 所以,该怎么办呢? 御幸一也一边伸手捂住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一边在心里想:唉,我俩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 因为公园里没有镜子,所以最终是由满头大汗(并且真的问到了女友生理期)的御幸一也,就着照明度一般的路灯,花费了整整五分三十二秒,才给早乙女紬将那一对实际价格比看起来高但又很难说是不是有足够性价比的栀子花耳钉戴在了耳垂上。 “我怕弄疼你啊。” 被他呼出的气息弄得心烦意乱,早乙女紬忍不住抱怨他太笨手笨脚的时候,御幸一也小心翼翼地捏着那颗小小的耳钉,随口回答,“诶别动别动,快了快了……再等一下……诶好了!” 终于将耳钉穿过似乎会拐弯的耳洞,又把金属扣合上,取下了黑框眼镜好看得更清楚一点的少年长出一口气,捧着少女的脸左右看看,“嗯,好看。” 潜台词:不愧是我。 “唔……” 男友的眼镜现在正拿在早乙女紬手上,她本来想给对方戴上,不知道想到什么,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御幸一也:“?” “我在一也的眼睛里诶。” 像是照镜子一样,早乙女紬看到那双清透的棕色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 她摆动着脑袋,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伸手调整了一下耳钉方向,然后笑起来,“谢谢一也,我会很珍惜的!” “……” 知道对方无意蛊惑,但仍旧被蛊惑了的御幸一也嘟囔着说,“也不需要太珍惜啦,你记得每天戴着就好……” “嗯?”早乙女紬想了一下,认真点头,“好哦。” 御幸一也忍不住笑。 然而在他想更靠近一点的时候,黑发少女却忽然站了起来。 御幸一也:……怎么,我今天的亲亲份额是用完了吗? 对此毫无所觉的少女先是弯腰从男友肩上拿过了自己的帆布袋,然后退开一步说:“我也有礼物想给一也。” “?” “不要动哦。” 早乙女紬往后看了看,又退开了将近五米的距离。 御幸一也:“???” 什么礼物需要走这么远? 你要到哪里去啊? 很快少女就给出了答案——她从帆布袋中掏出了一个棒球,接着大概是考虑到捕手并没有戴手套,因此用一种极其轻柔的方式,隔着五米的距离,将球抛(而不是投)了过来。 “……” 再熟悉不过的白色小球落到了御幸一也的手掌中。 他没来得及看球,只是盯着不远处轻轻咬住了下唇的少女。 隔了这么远,也能看到她在害羞。 一颗球也能这么羞涩? 坐在长凳上的少年疑惑着,见早乙女紬没有走回来的意向,于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礼物”。 首先吸引了他注意的,是球上用记号笔写了字。 能看到似乎是“女”字,不过从宽窄来说,应该是作为偏旁而不是汉字。 御幸一也心漏跳了一拍。 他慢慢转动棒球,然后像是一步一步揭开剧场帷幕似的,逐渐看到了用记号笔写着的,简单又直白的“喜……欢……你”。 “喜欢你”。 他捧着这颗球,就好像是捧着少女说着“喜欢你”的心。 “……” 唔,好吧。御幸一也想。 似乎的确,值得害羞一下。 Episode 69 在收到那颗写着“喜欢你”的棒球之前,御幸一也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带着棒球一起睡觉的一天。 ……虽然听说过的确存在每天抱着球棒一起睡觉的选手,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加入这类不知道该说纯真还是可怕的人物之列。 不过要说明的是,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只是打算在睡前再看看今天得到的、来自喜欢的人的告白(早乙女紬:……),顺便仔细想想该怎么妥善保管,免得不小心把记号笔写的字擦掉——就只是这样而已。 谁知道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时甚至还将球握在手上。 御幸一也:“……” 在这一刻,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和仓持洋一不在同一间宿舍。 不仅不会被观察力超强的前不良调侃,还完全可以把棒球藏在枕头边,而不担心某一天忽然被室友发现秘密,然后得到一句“你恋爱起来这么可怕的吗”的评价。 虽然他自认不会在嘴硬上占下风,但也没有必要特地听到这种话。 而不论怎么说,御幸一也都在第一次正式约会这天,收获了非常美好的回忆。 并且他相信早乙女紬也是同样——因为在公园补上缺失的亲吻份额时,她没有像平时一样紧张地攥紧自己腰侧的衣摆,而是学会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了。 唔,大进步。 可惜的是,稍微捋一下棒球部的日程就知道,这是至少最近一个月内,唯一勉强称得上时间充裕的约会机会。 如果能进甲子园——或者说,如果能打进甲子园决赛的话,那么直到八月下旬,球队都会是非常紧张的大会状态。不仅没有假期,作为棒球部成员的两人,面对愈发强大的比赛对手,也很难没有心理负担地沉迷于感情世界。 要是进入了甲子园,却没能站在决赛的赛场上,那么作为选手也好,经理也好,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调整输球的沮丧心情。 关于这一点,御幸一也觉得自己只需要一个晚上就能往前看,但那个感情丰富家伙,大概会需要一周吧。 最糟糕的情况,则是没能进入甲子园。 ……实话说,御幸一也并没有设想过这件事。 眼下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都是和夏季大会对手有关的情报,以及己方面对各种状况该采取的战术。 前方有胜利果实等待他去攫取,怎么能反倒构思起失败的场景?在脑子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危险了。 他只要想着如何获胜就可以。 ——所以,总结下来就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中,能好好和恋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又只剩下了午休和送她回家。 然而第二天上午训练结束时,御幸一也发现事情比他预计的更残酷: “啊,御幸君。” 从球场往青心寮走的路上,御幸一也下意识回头想找人,那边提着空的饮料箱的藤原贵子想起什么似的,走过来朝他说,“特惠期间结束了哦。” 御幸一也满头雾水:“诶?” 藤原贵子捂嘴笑:“你和紬交往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超长‘恋爱优待特惠’到今天为止就结束了哦,紬得继续完成经理的工作了。” 御幸一也:“……” 被人发现也完全不奇怪,不如说他还挺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反倒是迄今为止只有降谷晓来问他是不是交往中,这一点让御幸一也感到纳闷又不爽。 虽然发现了但能预感他会说出什么样嘚瑟气人的话的其他人:呵呵。 不过,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温和地辩解道:“那个,贵子前辈,紬最近有在好好完成经理工作的吧?” 每天都按时参加部活,工作也努力完成,甚至人都晒黑了一点点。她绝对没有任何失职啊。 “嗯,”藤原贵子说,“但紬最近一直没有在部活结束后去采购哦。” 御幸一也:“!” “因为那孩子住得离商业街和青心寮都近嘛,所以之前的采购基本都是紬负责。现在特惠期间结束,得再把采购任务分配给她啦。” “……” “所以,”三年级的经理微笑,“抱歉呢,之后御幸君恐怕不能常常送那孩子回家了呢。” “……” 唯二的约会时间–1。 关于这个噩耗,午休时早乙女紬也告(tong)诉(zhi)了他。而且就御幸一也的观察来看,她对此接受良好——就是那种虽然感到遗憾,但也觉得无可厚非的态度。 “……紬。” 御幸一也心情复杂,“你看起来温柔可爱,但其实是那种为了事业可以狠心抛弃丈夫的家伙吧?” “?” 被对方扣住的手上传来加重的力道,早乙女紬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了一下,低头思索起来。 片刻后,她得出结论:“……是的吧。” 御幸一也:“?!!!” 面对他的震惊,黑发少女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因为事业和工作是家庭的养分,当然要好好完成才行啊。” 顿了一下,“这不是一也说的吗?” “我什么……” 反驳的话说到一半,御幸一也想起来了——的确是他说的。 确切来说,是大概只有十岁的他,大言不惭地朝因为父母不在家而哭泣的小少女说教时说的。 “父母是为了我们在工作”什么的,对于两个必须自己照顾自己的小学生来说,是一种能让他们稳定心态、打起精神好好照顾自己的信念。 尤其是基本上无法掌握父母行踪的早乙女紬。 不过说是这么说,御幸一也没想到她竟然记了这么久。 ……而且最后竟然砸在了自己脚上。 御幸一也看着对方:“我不是那个意思,语境完全不一样啊……” “经理也是我的工作嘛。” 早乙女紬摇了摇他的手,然后想了一下,带着“有点担心果然还是确认一下好了”的表情问,“一也是希望我推掉经理的工作吗?” “……不是。” 他只是希望她能表现得更失落一点,好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来说更重要一点。 不过如果是因为考虑到他的心情而假装失落的话,就还是算了。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他的私心。 少年的视线从那张写着“如果你很想的话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的”脸,移到白皙耳垂上的栀子花耳钉,嘴角勾了起来:“那紬就好好完成采购任务吧。” “嗯——” 开启了逗人模式的少年说:“不用管我,我悄悄难过就可以了。” “嗯……嗯?” “虽然难过,但我也不想影响到紬的工作,所以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 “诶……” “啊,该怎么调整一下这寂寞的心情呢……” “……诶诶诶诶诶?!!!” …… 御幸一也似假还真的寂寞心情,是被扑进怀里紧紧抱住他的少女调整好的。 特别是当他将人抱到腿上坐好,让对方充分感受棒球捕手发达的大腿肌肉,而她乖巧地圈住自己的脖子,甜甜蜜蜜地贴过来——这一招效果最佳。 嘛,时间变少,但质量有所提升,某种程度上也算弥补吧。 而莫名作为弥补方的早乙女紬,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肩负大任。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慰了御幸一也,然后怀着“的确感到难过,又的确感到不那么难过”的心情,记录了部里的采购清单,又和男友在人行道分叉的尽头挥手告别,然后独自一人走上了去商业街的路。 走了一会儿之后—— 唔,现在开始觉得有点难过了。 只不过离开了不到十米的距离,早乙女紬就忽然理解了对方所说的寂寞的心情。 感觉身边空荡荡的,之前总是很温柔的晚风,此刻也夹带了细小刮人的砂砾。 有一点疼。 早乙女紬忍不住停步回头,见到穿着和她一起买的那件千岁绿T恤的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望着这边。 ……哎呀。 黑发少女眨眨眼,突然转身噔噔噔跑回去,撞进似乎一直等着的、几乎没有迟疑地将人圈住的少年怀里。 “嗯?怎么又回来了?” 虽然说的是调侃的话,但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御幸一也声音里透露出的高兴,“还一脸要哭的样子……看起来果然不能放紬一个人啊,我还是陪你去商业街吧。” “不行。时间太长了,会耽误一也训练。” 早乙女紬果断拒绝,然后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哦……” 御幸一也享受了一会儿,假装为难,“那这可怎么办呢?你一直抱着,我也没办法训练啊。” 所以还是让他一起去商业街吧——御幸一也以为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实际上得到的回答,却是腰上松开的手臂。 御幸一也:“?” 黑发少女从他怀里抬起头,恍然大悟的神情已经取代了刚才脸上写着的“不想分开”。 “对哦……” 早乙女紬松开他,退开一步。 万万没料到是这个发展的御幸一也:“???” “一也快去训练,”少女双手握拳,“训练也是一也的工作,我们都要好好加油!” 御幸一也:“喂……” 不等他再说什么,早乙女紬就像之前毫不犹豫地跑回来一样,又毫不犹豫地跑走了。 留在原地,甚至双手还保持着环绕姿势的少年:“……” 这家伙! 御幸一也咬牙切齿。 果然是会为了(他的)工作而抛弃他的人吧!!! Episode 70 有一条主干道和无数小支路的商业街,今天也依旧被各色彩灯照耀着。 说是早乙女紬离得最近,但实际上也只是相对其他经理而言。即便是从部里借了自行车,但从青心寮去商业街采购,再从商业街回家,可能也要花四十分钟的样子。 所以虽然感到寂寞,但她是不可能会让御幸一也浪费这么多本该用在训练上的时间的。 好在到了目的地,眼前有了要完成的任务之后,早乙女紬就将寂寞和男朋友都忘在了脑后。 她先是仔细按照单子购买了选手需要的用品,又按照私人清单一一购买了运动T恤、蛋□□和维生素,然后提着两个塞得满满的购物袋,朝停自行车的地方走去。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是一座小型商业街,无论是从内部映出灯光的店面还是五颜六色的装饰,都透露出那种精心设计和保养、有了一定年岁积淀的温润质感。 而虽然因为附近有不少学校和住户的缘故,人来人往很是嘈杂繁忙,但街边的建筑都不高,少有超过三层的。 早乙女紬仰头往上看时,就见到几乎只能占据视野边缘的建筑和行道树,以及在眼前宽阔铺开的点缀了细碎星点的夜空。 隐约泛蓝的天幕,明明细小却又璀璨的星辰,是仿佛能将无限的时间凝聚其中的、和琐碎凡俗之海混融的美丽与崇高。 夜风拂面而过,如同吹开了看不见的帷幕。 ……啊。 她发现自己脑子里有个想法,像花突然安静地绽开、又像树叶毫无预兆地飘到面前一样浮现—— 想让那个人也看到现在的景象。 想和那个人一起看到现在的景象。 可是那个人不在…… 黑发少女忍不住失落地叹一口气。 不过说起来,前两天他们明明在夜幕降临之后,也在商业街停留了不少时间,但却一次也没有抬过头,也就完全没有发现头顶的这一片河流般的星空。 是由于时刻都注意着对方的缘故吧。对方牵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转移视线,移向这片静静等待的夜空。 ……唔,也就是说,眼前的景象,是只有独自一人时才能发现的风景啦?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句似乎隐含着某种寓意的话,早乙女紬脚下一停。 然而不等她仔细思考,几乎是下一秒,旁边商店一侧隐蔽的楼梯忽然走下来一个人,一抹略有些熟悉的金色在眼前闪过—— “诶?” 早乙女紬有点惊讶地朝对方看去。 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停在她面前:“……哦。” 除了这个时间点显然不可能出现在国分寺的成宫鸣之外,早乙女紬只认识另一个有着一头金发的人。 而现在站在两步远的,的确是穿着青道夏季制服的长谷川伊织。 她一手拎书包,一手举着一杯几乎喝光的可乐,侧头先是愕然,接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早乙女紬。 “……早乙女同学。” 长谷川伊织有点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早乙女紬微微弯腰,抿出一个尽量不那么虚假的笑:“长谷川同学。”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上次金发少女告白之后,青道高中立马就进入了暑假,因此即便是同班同学,两人也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打过照面。 对此,早乙女紬必须承认——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没有因为同班同学的告白对象(御幸一也:是告白失败对象)是自己的男友而感到多么愧疚,也没有因为短期内不用见到对方而感到多么轻松。 她被部活和男友占去了大部分心神,余下来的还得分给朋友们和学习。如果还要隔空关注压根就不熟悉的长谷川伊织的话,那大约得有丝分裂出两个她,注意力才会够用。 不过猛地在商业街遇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手上的购物袋好像忽然变沉了,早乙女紬感到些微不自在。 “来采购?” 长谷川伊织一口气吸光了可乐,摇着杯子里的冰道。 “嗯,”早乙女紬试图表现得自然一点,“长谷川同学呢?” “哦,我有MH协会的活动。” “原来如此,是Monster Hunter吗?” “诶……”长谷川伊织有些意外,“你知道啊?” “唔,只是听说过。” 书包上还拴着卡比挂坠的少女客气地笑着说。 两人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关系也没好到能聊超过两分钟,早乙女紬以为到这就差不多,该彼此告辞回家了。 然而在她要开口时,金发少女突兀地问: “你和御幸前辈在交往吗?” 早乙女紬:“……” 这可真是个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黑发少女想了一下,点点头,“嗯。” “这样啊。” 长谷川伊织拨了拨头发,别开脸,“那飒太没有机会了。”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有机会了。” “……” 这种时候该说“抱歉”吗?还是说“从概率上来说可能性不是零”? 因为感觉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对,早乙女紬眨眨眼,只能用友好温和的笑容作答。 那边长谷川伊织说完后,皱眉将头转回来,她以一种非常具有侵略感的锋利眼神打量着早乙女紬,仿佛在从一条并不吸引人的挂毯或者一个柜子上找到别人愿意购买收藏的理由。 早乙女紬感到了被刺伤的惊讶和不适。 她再次想开口告辞,长谷川伊织却又将她的话堵在了嗓子里:“御幸前辈喜欢你什么?” 早乙女紬:“?” “我和你差别很大吗?” 金发少女朝早乙女紬走近一步,她扬起下巴,这样就能以俯视的姿态评估对方。 “你哪里比我好啊?” 长谷川伊织踱步绕着黑发少女转了一圈,好像在真诚地发问,“也不比我长得高,腿不比我长,皮肤也不比我白,脸嘛,只是一般可爱。对了,你是棒球部经理——你知道吗?光老化很可怕哦,在太阳下暴晒三年,不管多么努力地涂防晒,都会长皱纹的。到你十七岁时就会显得比我老了,从外表来说没有什么优势的吧?” “……” “还是说你有什么内在美?但明明性格很普通吧?”金发少女嗤笑一声,“和谁一起参加社团就和谁走得近,对不熟的人一律以假笑敷衍过去,人际关系全都局限在一座小小的高中——早乙女同学,你不过就是那种典型的没主见随大流的高中女生啊。” “……” “哦,我知道了!” 长谷川又转到早乙女紬面前,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低头看了一眼,“你还是有比我厉害的地方的——御幸前辈喜欢胸大的,对吗?” “?” 黑发少女原本按捺着怒火静静听着,此刻忍不住皱眉看向对方,“你说得过分了,长谷川同学。” “哦,是吗。” 长谷川伊织拉平了脸,不在意似的耸了一下肩,毫无诚意地说了声“抱歉”,“我只是觉得奇怪嘛,为什么我告白失败,你却能告白成功?我不觉得你站在御幸前辈身边,会比我更显得般配啊。” “……” 金发少女像是非得从早乙女紬身上找到她成功的原因似的,重新又绕着她转起圈来,同时口中说道:“但是你也知道的吧,在日本不论男性还是女性,浮气比例都很高哦,简直好像不玩点刺激的都没办法忍受无聊的生活似的……像体育界和艺能界都是重灾区啦。” 黑发少女听到长谷川伊织在她背后偷笑,“御幸前辈会想进职棒吗?到时候会有无数女艺人女记者贴上去吧?要忍受这么多竞争对手,你好可怜哦……” 越说越过分了。 早乙女紬觉得自己就不该想着听对方把话说完。她不是很在意长谷川伊织怎么说自己,但她觉得对方诋毁御幸一也的那些话实在太过刺耳,令人难以忍受。 “请不要再说了,长谷川同学,”早乙女紬的语气是罕见的冷淡,“你在损害一也的名誉。” “这只不过是简单的推理啊,我又没有说御幸前辈一定会浮气……哦,不如说,到时候你们还是不是交往中都不知道呢,说不定那压根就不是你要担心的事啊,你现在急着生什么气?” “……”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比之前所有的话都让早乙女紬火大。 黑发少女试图保持冷静——尝试失败——她终于忍不住转身,脸上露出怒容:“你——” 然而在见到长谷川伊织眼神的那一刻,那句“你不要得不到就说他不好”就卡住了。 金发少女的表情依旧高傲:“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哪里比我好啊?”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仍然是像估算货物价格似的语气。 但是,早乙女紬忽然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极力想掩藏、甚至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绪。 ——长谷川伊织在难过。 金发少女非常、非常难过,所以下意识出言攻击她。就好像让她感到伤心,长谷川伊织自己就可以消解掉那些难过一样。 毫无缘由地,早乙女紬在这一瞬间,理解了长谷川伊织的行为动机。 她展平了紧皱的眉,怒火如潮水般消退。 这是一种攻击。她完全可以视而不见,轻巧地避开。 因为和长谷川伊织争吵起来只是正中对方下怀——没有谁会傻到用自己的身体去接扔过来的刀子吧? 现在只需要像拍掉身上的灰一样,将对方的话不痛不痒地拍掉,再礼貌又优雅地告辞,就可以用冷静、温和、宽容这样似乎高人一等的表现,轻松将对方击败。 击败对方,让那些刀子掉到地上,甚至回转刺到长谷川伊织身上。 “……我没有哪里比你好。” 早乙女紬认真地朝对方说,“即便一也和我交往,也不代表我有任何地方比你好,长谷川同学。我想这只是和喜欢的随机性有关。” 她做不到礼貌又优雅地告辞。 她想朝对方伸一伸手。 “我很抱歉让你感到这么难过。” 黑发少女想了想,决定假公济私,先征用队员的用品,待会再给他们补上。 早乙女紬拎着两大个购物袋,还艰难又不怎么体面地从里边掏出一样东西递过去,“我可以请你吃一块巧克力吗?榛子牛奶味的。” Episode 71 榛子牛奶味巧克力,不太清楚是哪位选手的要求(后面还用小一点的字写着“拜托不要告诉监督”),但总之应该是味道不错,所以才会请求经理继续采购补充。 而这块味道不错的巧克力,今天度过了坎坷的一天。 它先是好端端地躲在货架后侧,并不想挪窝。 结果不知道哪里的命运之神,偏偏让它遇上了一个耐心十足的顾客,生生像数钱(?)一样,手指一一拨过前面的挡箭牌们,将它找了出来。 巧克力:……被买走也没办法,大不了就是被吃掉。 然而还没在临时之家(购物袋)里找到舒适的位置和姿势,它又被同一只手毫不留情地从周围一堆乱七八糟的创可贴、胶带、茶包中掏出来,要送给另外一个人。 巧克力:……算了,总之就是被吃掉,早个五分钟也没什么。 但它并没有立即被吃掉。 它的临时主人将它递过去,而本该郑重收下它这块究极美味巧克力的家伙,却一脸“你有病吧”的疑惑表情看了它的主人一眼,完全没有要来接它的意思。 巧克力:? 临时主人一愣,大概以为它不受欢迎(巧克力:怎么可能!),迟疑着要将它收回。 那个“你有病吧”的家伙此刻却忽然脸色一变,将书包背到肩上,然后劈手夺过它,攥在手里转身就走。 巧克力:??? 榛子牛奶巧克力感觉到自己正在对方手里变形。如果它有声音,现在那个好像想徒手捏爆它的人,应该已经得到了一对被它的尖叫刺穿流血的耳膜。 可惜它没有声音。 反倒是那个紧捏着它的家伙走了没两步,又停下来,顿了三秒后,半点不客气地走回去,面无表情地“啪”一声将它拍回临时主人的手里。 巧克力:喂!!! 临时主人像是被尺子打了一下掌心似的完全懵在原地,她保持掌心向上的姿势,嘴巴微张着发愣。 这也给那个它愿意称之为神经病的家伙提供了机会——“你有病吧”掉头走了几步后,不知道想了什么,第二次回头,怒气冲冲地走回来,刷地从摊开的手掌中扫走了它。 巧克力:…… 巧克力:快点吃吧,我累了。 感到累了的巧克力终于得偿所愿。 金发少女站在早乙女紬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茫然的她,然后像是要吃给她看似的,带着一股难言的怒气,利落地(在另一只手还拿着可乐的情况下)撕开包装,两三口就把那块的确很美味的巧克力吞下了肚。 早乙女紬:“?” 她下意识说,“啊抱歉,我只买了一块……” 没有更多的了。 “不需要!” 吃完巧克力的长谷川伊织怒吼道,“你有病吗!这时候给我递什么巧克力?!” 因为吃甜食可以舒缓心情…… 早乙女紬声音变小了一点:“长谷川同学看起来很难过——” “我没有难过!” 金发少女的声音更大了,她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圈周围泛出浅浅的红色。 “……” 黑发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移开了视线。 她想了想,点点头:“嗯,好。” 长谷川伊织:“……” 这家伙果然有病,金发少女想。 温顺过头了吧。正常人面对情敌的挑衅,谁会说出“我没有哪里比你好”这种话啊?还擅作主张说让她难过了所以请她吃巧克力……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长着翅膀的天使吗? 别开玩笑了。 长谷川伊织还想再讽刺两句,但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让声带震动发出声音。 好像刚才长篇大论的不是她一样。 ……都怪巧克力太甜了。 金发少女想。 “……我走了。” 这么说着,长谷川伊织一手拿着冰基本都化了的可乐,一手扣住书包肩带,不等早乙女紬反应,就第三次转身离开。 彻底消失在交织往来的人影中之前,她又回头朝早乙女紬看了一眼,然后开口说了句什么。 早乙女紬:“?” 离得太远了,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不过虽然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但早乙女紬还是清楚地看到对方仰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然后金发少女低了下头,再冲她半是不耐烦半是羞恼地隔空大吼:“我说!这边晚上有很多不良出没!不想碰上麻烦就赶紧给我离开!……总之!我走了!” 吼完就再也不留恋地大踏步离开了。 早乙女紬:“诶?” 游戏厅外蹲着抽烟的不良起身茫然四顾:“哪个混蛋???” 那边长谷川伊织混入人群,逃脱了不良的追踪。 这边经由金发少女的提醒,早乙女紬想起了在商业街见到了石河伦吾和他的朋友们的经历,于是连忙调转方向,朝杂货店的方向快步走去。 路上她再次抬头,看到仿佛从没有时间流过的夜空和星辰。 希望这一次能快一点找到啊,这家店的店员好像总是把商品种类弄混…… 啊对了,巧克力,好像有用呢。 黑发少女回忆着刚刚长谷川伊织最后的表情,心想,果然难过的时候,就是该吃甜食啊。 …… 早乙女紬取了自行车往家走的路上。 长谷川伊织慢悠悠地在河堤上晃荡。 她神色若有所思,手中的书包随着步伐前后甩动。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天色比起在商业街时显得更加黑沉沉的,金发少女对此毫不在意,依旧沿着路灯照亮的区域,擦着鞋底往前走。 虽然照明不够通透,但附近人并不算少。 有住家带着宠物散步,有情侣依偎着亲昵(长谷川伊织:呸),还有大概是哪个学校运动社团的成员在夜跑。 两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高中男生从长谷川伊织身边跑过,其中一个黑色天然卷的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认出了她身上的制服。 哦,是枭谷的学生。 长谷川伊织同样认出了对方的运动服。 少年飞快地一点头,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又节奏稳定地跑远了。 跑得还挺快。 长谷川伊织这么想着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先是翻个白眼“啧”了一声,接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喂,飒太。” 长谷川伊织得声音懒洋洋的,拉长声调抱怨,“你以为现在几点啊?打什么电话,有话不能LINE说吗?” “我才要问你以为现在几点呢,”电话那头的一之濑飒太责备道,“暑假完全没有安排的人,至少应该在八点之前到家吧?你现在在哪里?” “在河边散步,”金发少女将书包甩到背后,“今天有MH活动啊,不是和你说了吗?待会就回去了。” “你哪天没有MH活动……到家记得发消息。” “知道了。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还有一件事,”一之濑飒太说,“景吾说他打算下学期举办一场全国高校网球庆典,让我告诉你一声,请你去给他帮忙。” 长谷川伊织:“???” 金发少女知道自己脸上现在肯定是那种“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的迷惑表情,她恨不得当场拍下来发送过去,“那家伙中学时不就办过吗?出了各种乱子吧,还没过瘾?” 一之濑飒太叹气:“看样子是。” 长谷川伊织:“可是青道有网球部吗?……不,就算有,但我和网球部没有任何关系啊,为什么要我去帮忙?” 一之濑飒太:“因为你和景吾有关系。” 长谷川伊织:“……” 啊,这个怨种表哥。 金发少女无可奈何地长出一口气:“知道了。” “嗯,还有,景吾说为了准备方便,让你搬到迹部家去住一段时间。” “……少给我得寸进尺。” “总之我传达到了。” “……” 电话里静了片刻。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伊织。” 一之濑飒太温声劝道。 “唔……” 对于金发少女来说,大概只有幼驯染的话还能听一听。 原本打算继续往前走的长谷川伊织停住了脚步,顿了片刻,转身默默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沉默恰恰说明了少女正乖乖回家,一之濑飒太笑着松了口气,正打算结束通话。 此时金发少女却忽然出声:“……飒太。” 听声音好像有点奇怪。 “什么事?” “我今天,有一点理解……” “理解”之后就没有了声音,正在书桌前摘录铁线莲养育手册的少年疑问抬头:“伊织?” “嗯,”电话里传来幼驯染的声音,她停顿了过长的一段时间,才慢吞吞地说,“我有点理解,飒太为什么会喜欢早乙女了。” “……” 一之濑飒太的手机差点没拿住。 “总之就是,那家伙挺莫名其妙的吧?” “……诶?” “不过,我还是觉得飒太眼光不好,”出于某种执拗的心情,长谷川伊织倔强地说,“御幸前辈也是,你们眼光都很差劲。” “诶……等等。” 顾不上反驳幼驯染的话,一之濑飒太放下笔,坐直了身体,有点慌乱地问,“你见到早乙女同学了吗?什么时候?今天?在哪里?” “……好的,我要回家了。” “诶等等——” “挂了。” “伊——” “嘟——嘟——嘟——” “……” 因为失去了手掌的按压,桌上的铁线莲养育手册又哗啦啦地翻回了到了封面。 浅棕色卷发的少年对此毫无反应,只是怔怔地坐在书桌前,因为突然被提起的名字而出神。 “……诶?” 一之濑飒太眨眨眼,手指插|进头发里,垂头抵住桌面,“早乙女同学和御幸前辈……果然吗。” Episode 72 对于金发和浅棕发幼驯染之间的通话内容,早乙女紬自然一无所知。她返回杂货店后,迅速找到了队员想要的巧克力,接着就半点没有耽搁,直接骑车回了家。 即便在商业街偶遇长谷川伊织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黑发少女的日程的行为也并未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无论工作还是私情,她的重点都是青道棒球部——实际上也有一张“重要的人”list的少女,无情地将另一对幼驯染淹排在了包括所有棒球部成员的超长名单之下。 棒球部的日程稳定推进着。 由于夏季大会采取单淘汰制,任何球队只要输一场比赛,就立刻收拾行李回家,因此出场球队日渐减少,比赛安排也逐渐变得紧凑。 7月20日是青道的第二场比赛,7月23日第三场。 休息三天之后,7月27日是四分之一决赛,29日准决赛,31日决赛。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朝决定甲子园门票的时刻靠近,早乙女紬也一天天变得紧张起来。 对选手来说也好,对经理来说也好,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如果不能像钉鞋紧紧嵌进土地那样扎实有效地度过的话,眼下浪费的每一刻,都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无力的悔恨。 只要想到这一点,早乙女紬就完全没办法放松。 7月20日,与村田东的比赛依旧在第五局提前结束。 黑发少女放松了大约五分钟,就又开始为之后将要遇上市大三高的四分之一决赛担忧。 不过好在,早乙女紬总算还记得自己是球队的经理,要做的是支持球队日常运转,而不是用自己的紧张影响球队的气氛。 所以她小心地将自己的紧张掩饰为适度的兴奋,即便是和其他经理们一起折祈愿纸鹤时,也表现得非常自然沉稳。 证据就是,几人坐在食堂里聊了会儿第三场对明川的比赛后,话题就略显闲适地转到了黑发少女和片冈监督的亲子(?)关系上。 “紬好像一点都不怕监督呢,相处很放松的样子,”随口感叹出来的是吉川春乃,“紬和监督感情一定很好吧?” “诶?” “啊抱歉抱歉,我没有打探的意思!就是,那个,虽然监督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红发少女有点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偷偷打量早乙女紬的神色,“但我还是有点怕监督,不、不太敢和监督说话……” “……” 其他四人的动作纷纷一顿,梅本幸子闭眼叹一口气,一脸同情地拍着吉川春乃的肩膀,“春乃,我懂你。” 谁叫片冈监督长着一张不怒自威、俗称天生凶恶的脸呢? 夏川唯“噗嗤”一声轻笑,藤原贵子也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 早乙女紬疑惑:“我觉得监督对我和对春乃,还有对前辈们,都是一样的哦。” 至少在棒球部,没有因为她是外甥女就有什么特殊优待。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 藤原贵子朝有时会非常迟钝的少女说:“春乃只是单纯地害怕监督,毕竟,嗯……监督不是那种温柔的性格,”她顿了一下,“监督会对紬严厉吗?” 会的。 早乙女紬恍然大悟。 比如说询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和御幸一也交往,两人又到了哪一步的时候。 甚至因为话题足够尴尬又足够重要,片冈铁心本就凶恶的表情更上一层楼,是那种好像坐在沙发上就能用熊熊怒火把房间烧光的状态。 见到这样的表舅,早乙女紬一开始也有点不解和生气。 但她很快又明白过来,剥去可怕的外壳,表舅怒意的内里其实是深厚的、来自家长的关爱和担忧。 一旦想通这一点,她就可以冷静地处理来自家长的怒火,避免对抗或撒谎(因为实际上得不到什么好处),而是诚恳地向表舅保证绝对会保护自己,发誓所有一切都等到成年之后再说。 “唔,”黑发少女甚至还有胆量认真补充,“是新法规定的成年。” 也就是十八岁,而不是二十岁。 “……” 片冈铁心的脸黑得基本上看不到表情,半晌才吐出一个勉强的“嗯”,算是同意。 片冈监督之后如何对待队里的二年级正捕暂且不提。 想到之前的甥舅对谈,此时的早乙女紬一边低头继续折纸鹤,一边说:“虽然严厉,但表舅是关心我,所以没问题的。” 她说得十分自然,吉川春乃眨眨眼:“紬好厉害啊……” “诶?” “嗯,就是感觉好厉害……我也有一个很严厉的舅父,虽然知道舅父人很好,但每次家庭聚餐我都超害怕的……” 吉川春乃好像光是回忆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是那种会给后辈准备超丰厚的年玉,然后立刻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学年顺位的舅父!” “?” 早乙女紬试图给片冈监督澄清,“不,表舅不会——” “噢噢!我了解!我伯父就是这样啊!” 黑发少女的辩护淹没在梅本幸子激动的声音中,“上一辈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啊!” “就是说呢!”平时性格温柔的夏川唯也加入这个话题,“我叔父也是,每次见面都要说我太腼腆,这样到社会上会吃不开什么的。啊啊我真的很生气,但又不敢反驳!” “呵,老调重弹!” 早乙女紬:“啊表舅也不……” 梅本幸子一拍桌子:“我决定了!今年新年就送伯父几本亲子教育书籍好了——给我学学啊伯父,您完全没跟上现代的步伐是吗!” “哇好主意,那我也送!” “诶真的会有用吗……” “不重要,反正就算没用也能出一口气!” “是、是呢!” 早乙女紬:“……” 算了。 她觉得现在义愤填膺的经理们,其实并不需要知道片冈监督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期末考试学年顺位,也不会无理预测她今后在社会上难以立足。 对面,在饱受家长压迫之苦的经理们的控诉中,和早乙女紬一样重新折起了纸鹤的藤原贵子冲她微微一笑。 早乙女紬也回了一个笑容,然后就仿佛一切正常地继续经理的工作了。 …… 由于早乙女紬出色的掩饰能力,整个棒球部(包括片冈铁心在内)都被她骗了过去。 有且仅有一个人除外。 “……太紧绷了。” 今天不用采购,御幸一也于是得以取回每日约会的第二次机会。 他穿着群青色POLO衫和白色休闲裤,一手插兜,一手牵着黑发少女。 不知道是从少女微显僵硬的步伐,还是好像稍稍变凉了一点的手,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过于精准地读出了早乙女紬的状态。 他抽了抽嘴角,“你这家伙,最近是不是太紧张了啊?” “嗯?” 御幸一也想了想:“在赛前感到轻松也是很重要的哦,一直绷着弦的话,会‘啪’一下断掉的。” “哦……” 比起回答,更像是没有内容的回应。 早乙女紬的眉头依旧无意识地蹙着,少年见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顿了一下,抬起两人相扣的手,用自己的手背碰了碰对方的额头,故意弯腰凑近笑她:“第一次遇上夏季大会,果然还是会害怕吧?哈哈!” “……” 早乙女紬的回答是瞪了他一眼,然后收敛着力道,碰头将对方撞开:“这不是当然嘛!” “哦!说得很理直气壮嘛。” 唔,稍稍有放松一点。 御幸一也想着,配合地顺着少女的力道偏开头,然后像是不倒翁似的,停了一下重新又偏回来,一边碰碰她的头,一边忽然叹气,“紬,你到底什么时候长高啊?” “嗯?” “你每次都说仰头很累,长高了就没这个烦恼了哦。” “什……臭一也!” 反应过来的早乙女紬脸上泛出一丝红色,她顿了一下,接着加重力道撞向——因为身高原因,只能不痛不痒地撞向少年的肩膀,因此得到对方得逞的呲牙一笑。 “……” 不服输的早乙女紬脸颊微鼓地盯着笑嘻嘻的男友。 她想了想,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同时踮起脚,试图将人往下拉。 御幸一也:“!”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黑发少女显然非常清楚。 她见自己的力量明显抵不过天才捕手的强力肩膀,于是干脆放开了男友的手,接着两条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似乎非要再撞一下他的头不可。 真固执啊。 御幸一也:“……” 他叹一口气,“好吧。” 黑发少女努力得头上都冒出了细汗,御幸一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心软——他直接弯腰,手臂用力,将人离地抱起,抱到和自己差不多的高度。 然后挑眉示意:“来吧。” 早乙女紬:“?” 等等,发生了什么? 双脚刚刚离地时,少女还一脸茫然。 但视野猛地升高,那张池面脸近在咫尺,已经非常熟悉的气息温柔扑到自己脸上时,她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笨蛋吗?” 早乙女紬两手搭在男友的肩膀上,焦急地轻轻拍着对方,“快放我下来!明天就是比赛,现在别浪费体力——” “你很轻啊。”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一脸无辜,“而且要是担心我,不如先做完你想做的事。” “什么?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放我下来啊。” “明明刚才还那么努力呢,”御幸一也的表情的确一派轻松,“对我还需要客气吗?” 少女没有说话,而是抿起的嘴角和金绿色眼睛中的薄怒做了回答。 “……” 真拿这家伙没办法。 但好歹是转移了一下注意力。 御幸一也轻叹:“好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将将要松开手上的力道时,面前的人蓦地靠过来。 然后是一个如同细细雨幕中的橘花花瓣般的吻,被风轻柔地吹落在他的左侧脸颊上。 “……” 亲吻很短暂。 早乙女紬退开后,好像找不到什么话说,只是搭在少年肩上的手稍稍动了一下。少年刚醒过神似的,先是一停,接着就僵硬但确保稳妥地慢慢将人放回了地上。 两人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 彼此脸上都有着淡淡的红晕,在柔和微甜的夜风中,黑发少女牵起少年的手,重新迈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一也是笨蛋。” 早乙女紬说。 足足半分钟沉默后,御幸一也:“……嗯。” …… 关于自己是笨蛋这一点,御幸一也得在两天之后,才能有更深的体会。 7月23日,虽然出现了一点小波折,但青道还是赢下了拥有(作为投手反而给捕手配球的)精密机器杨舜臣的明川高中。 反倒是市大三高那边出了意外——作为冠军候选队伍的三高,竟然在第三轮就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药师,由此无缘八强。 这一变故的确出乎所有人意料。 但实话说,高野爆冷也绝不是头一回。 甚至在甲子园的比赛中,还有以往经常一轮游的农业县代表队,在某一年不仅用一名ace完投所有比赛、连下数座名门,并且时隔将近百年后再次打进决赛的传奇呢。 因此理智地说,三高的失败并不算稀奇。 球队的对策需要就此调整,但因为本就有广泛搜集资料,所以三天时间绝对来得及。 对于同为名门的青道而言,或许心理上的打击更大一点。 不过队伍里有值得信赖的前辈们,御幸一也对此倒不是特别担心。 他担心的,是之前好不容易稍稍放松了一点的早乙女紬,又变得过于紧张了。 ……这家伙,真的很在意棒球部啊。 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了归属的缘故吗? 即便知道以对方的固执性格,不能自己想通的话,说什么都收效甚微,御幸一也也做不到真的放任不管。 因此和明川比完赛的第二天,他在送女朋友回家的路上,决定好好和对方聊一聊。 然而先开口的,却是黑发少女。 “我想许愿……” 她攥紧他的手,说着奇怪的话,“一也,我想许愿。” Episode 73 最近几天,早乙女紬意识到了一件事。 尽管她在犹豫了一段时间、又询问过朋友的意见后,决心不再使用许愿机,然而许愿机却违背了她的意愿,存在感变得越来越强。 想到许愿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一旦想到“我可以许愿”,就很难再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 理性分析原因的话,应该是越来越近的决赛让她变得紧张,以及出乎意料的赛程偏差让她感到焦虑。 嘴上说着要尊重选手们的想法,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想要向超能力寻求帮助,好确保青道不要步三高后尘,能顺利进入甲子园。 但早乙女紬发现理性分析难以说服自己。 她有时候觉得许愿是许愿机自己的想法——就好像超能力是一种可以和她分开存在的、具有自我意识的东西,由于一直没有被她使用而感到焦躁,于是在这关键的时刻乘人之危,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诱人的选项,引诱她来选择。 毕竟使用许愿机,也就是证明了它的存在,不是吗? ……不过有自我意识的超能力什么的,听起来也太恐怖了。 到底是谁被谁使用啊? 早乙女紬心里泛起一阵刺疼的寒意。 因为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和mob君讨论这个可怕的话题,所以她独自被这件事困扰了好几天。 结果就在和御幸一也回家的路上,或许是因为气氛太适合谈话,又或许是这个人太让她有安全感,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黑发少女终于忍不住抓紧对方的手,不经思索地说: “我想许愿……一也,我想许愿。” “……”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御幸一也脸上一片空白。 当然这是完全可以料想的。 “啊啊,那个——”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早乙女紬慌了手脚。 在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同时闪过“开个玩笑糊弄过去”和“告诉眼前这个人真相”两个选项,然后黑发少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并不是她故意瞒着御幸一也,而是现在显然不是适合的挑明时机。 三天后可是要对上送走了市大三高的药师,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可以用超能力这种事来扰乱捕手的心神? 就算要说,也得等甲子园结束之后。 于是黑发少女僵硬了一秒,接着就一派平常地露出一个略带思索的笑容,语气轻快道:“如果我有许愿就会成真的能力就好了呢,这样我就可以许愿让大家赢下决赛,成功打进甲子园啦。” “……是吗?” 御幸一也怀疑地看着她,“你刚才很认真啊。” “因为我就是很认真啊,”早乙女紬尽量坦然地看着对方,“如果许愿可以成真就好了,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 按照早乙女紬的预料,此时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应该会在一怔之后伸手来揉她的头发,然后故意笑她说“你最近真的太紧张了”或者“这什么孩子气的想法啊”。 然而他没有。 嘴角没有翘起,眼睛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温柔的弧度。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认真到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慢慢伸手给她顺了顺鬓角的碎发。 “别说这种话,紬。” 他低声道。 早乙女紬一愣:“诶?” “……” 换成另外一个人,御幸一也大概的确会用调侃或者轻嘲敷衍过去。拉长声音说一句“傻瓜想法”,就可以轻松跳过这个话题。 他是一个看起来也还算开朗,但实际上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避而不谈的人。即便别人百分百诚恳地询问,也完全可以用语言技巧绕过去。 但是这个人的话…… “我们当然有可能失败。” 御幸一也微微移开了视线,他注视着少女的下颌与耳朵相连的精巧地带,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大拇指正在那里轻蹭,“药师是一支难以预测的队伍,鸣所在的稻实更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老实说,我也会感到不安,因为输球的几率并不算小。” 黑发少女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像是没想好要说什么似的保持了沉默。 “但是,即便有可能失败,也不需要什么许愿,”少年继续道,“如果我们赢了比赛,只会是因为每天积累下来的艰苦训练和场上的努力发挥。许愿什么的,只会抹消掉我们每天的汗水和精神。这不是你想要的吧?” “……” “所以,不要轻易说这种话。” “……” 夏夜的风温柔地拂动少年深棕色的头发,道路旁的银杏树间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两人面对面站在白色塔楼公寓入口处的台阶下,彼此安静了一会儿。 早乙女紬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朝对方说:“对不起。” 然后她在心里想,糟糕。 快要哭了。 不该哭的。 御幸一也说得都对。她提到许愿机的时机非常差劲,在开口前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 或者即便好好考虑过,好好传达了她的想法,事实也的确如对方说的那样,用许愿机得来的胜利,是一种抹消甚至嘲讽选手们多年努力的做法。 她本来就是因为被大家每天流下的汗水感动,所以才会无论如何都想让他们进入甲子园,结果现在却要用许愿机,来否定那些一直感动和震撼她的汗水吗? 不可以。她错了。 ……但是,虽然知道自己错了,黑发少女还是难以克制——她深刻地觉得自己不应该、没有资格、但的确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了委屈。 从鼻子开始发酸,然后眼睛也有些刺痛,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她没有……轻易说这种话。 之前就想了很久,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思考,也去询问了朋友的意见。 刚刚不小心说了出来,也在尽力补救。 她绝对没有要否定大家的意思。 她对自己在对方面前说出了这样的话而感到抱歉,又因为对方的话而忍不住感到委屈。 早乙女紬好像分成了两个人。 一个因为委屈而打算大哭一场。 另一个则苦口婆心地劝:他不知道呀。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你其实是慎重的?而且他的语气很温和啦,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没有顺着你来说就要哭吗?你是有多娇气啊? 想哭的早乙女紬反驳:我就是娇气,我不可以在他面前娇气吗? 苦口婆心的早乙女紬:不可以哦。想想你是怎么处理长谷川同学的恶劣挑衅的,又是怎么处理表舅的怒火的。你都可以这么温和理智地对待其他人,看到他们攻击性行为的背后,却不能理解这个人哪怕是一片好意的提醒吗?对你喜欢的人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想哭的早乙女紬:…… 苦口婆心的早乙女紬会心一击:而且,如果你现在在他面前哭了,他今天肯定就没办法好好训练了。就算要哭,也先到楼上去,不要被他看到哦。大后天就是和药师的比赛了,你想扰乱他吗? 不想的。 早乙女紬缓缓吐出一口气,又小声朝御幸一也说了一句:“对不起。” “倒不用说对不起啦,没有这么严重……”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叹一口气,修长宽大的手掌包住少女的脸侧,安慰似的抚摸着,“总之不要再这么说了……嗯?紬?”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前总是会乖乖仰起头来看着他的少女没有任何动作。 她的头依旧垂着,纤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像是在想着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有一点呆呆的。 在这个瞬间,御幸一也觉得自己看到了她鼻端透出极浅的红色。 少年心里一跳,正要仔细再看,早乙女紬就忽然握住他的手,将脸埋进去蹭了蹭。 然后不等自己再开口,她先闷闷地说:“我得回去了。” “嗯?” 始终将脸埋在他手掌中的少女给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月末了,爸爸妈妈可能会给我打电话,我不想错过……” 她的确说过父母每两个月会联系她一次,上次是五月末,这次就是七月末。 7月24日,是说月末有点早,说不是月末又感觉哪里说不过去的时间点。 如果今天接到了父母的电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啊约好的日子提前了”。 所以她的理由是正当的。 然而明明知道不应该阻拦对方,御幸一也却下意识抗拒放人走。 他伸手想将人拉住,黑发少女却松开了他的手。她以一种过□□速的步伐转身跑开几步,然后回头朝他挥挥手,就迈上台阶打算上楼。 “等等,紬——” 早乙女紬好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叫她。只不过当她意识到时,已经拿出卡刷开了门禁,那道玻璃门发出一声轻响,缓缓朝两旁退开。 仿佛是条件反射似的,在门打开的那一刻,黑发少女走了进去。 门又合上了。 御幸一也看到早乙女紬从门的那一边朝自己摆摆手,然后就转身往电梯走去。 他站在原地,看到对方按下电梯键,走进电梯,甚至忘记了像以前那样再冲他笑一笑。 他慢慢合起刚刚少女握住的手掌,察觉到了大概是刚才沾上的,一丝隐约的水汽。 Episode 74 7月25日,一切正常。 ……至少表面上如此。 按照暑假的训练作息,御幸一也依旧在六点半起床,七点晨训跑步,七点半吃早餐,然后八点半正式开始上午的训练。 投手阵的情况都还不错。 昨天安排两个一年级投手做了相对轻松的练习(两人当然没有听他的),今天会提高一点强度。从和明川的比赛看,川上宪史对中继上场表现出了良好的适应性,今天也依照正常步调练习就可以。 这三人都没有问题。 另一方面,丹波光一郎一直因为受伤而没有上场。为了尽快找回状态,他从昨天开始就和三年级的打线以实战的方式训练。 虽然被完全不会手下留情的主将直接打出了三分全垒打,但丹波光一郎依旧斗志满满,并没有因为市大三高的战败而丧气。 球队没有问题。 真要说的话,状况最不稳定的,可能反而是他自己。 当然并不是说他状态有多差,蹲捕也好守备也好,今天的天才捕手也一点没有出错。 相反,他的头脑非常清醒:如果在训练中出错,现在正在场边看着的那家伙就会跑得更远了吧? ……怎么可能放任啊? 所以御幸一也今天也正常地做着夏季大会中的训练,正常地调(tiao)侃(bo)着投手之间的关系,并且正常地在两个一年级投手擅自加训时果断拒绝。 唯一不同寻常的,大概是他总觉得自己藏在手套中的手掌上,依旧沾染着昨天微微湿润的水汽。 昨天她哭了吗? 因为他说的话而哭了吗? 他伤害到她了吗? 当时黑发少女没有流泪,也没有哭音。除了那似有若无的水汽,以及分开时有些奇怪的态度,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她真的哭了。 但御幸一也放不下这个念头。 他无来由地确认,昨天她就是哭了。 如果她是因为自己的话而伤心…… “啊哈!” 场上,仓持洋一突然盗垒。 在对方几乎跑出残影的脚程中,御幸一也半起身反手接球,瞬间甩肩将球从本垒送到二垒,二垒的守备队员接住后成功触杀了猎豹。 整个A球场都静了一秒。 “好、好快!” “是不是比以前还要快啊!” “切,这家伙!!” 连触杀了仓持洋一的队员都感到惊讶,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套,接着哈哈大笑:“我、我还是第一次触杀到仓持……哈哈哈!!” 仓持洋一:“……” 能抓到盗垒的仓持洋一是大大提升队伍士气(?)的一件开心事,然而作为大功臣的御幸一也,看起来却并没有特别开心。 他勾着捕手面罩的边框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抿着嘴角重新在捕手位蹲好,一边朝投手打出暗号,一边在心里想: 如果她因为自己说的话而伤心…… 那为什么不对他发脾气,不在他面前哭呢? 为什么不告诉他,反而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哭泣呢? 在心里发着问的少年感到了一阵无法按捺的、沸腾冒泡的酸水一般的愤怒和失落。 然而与此同时,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回答: 因为这就是她的性格,不是吗? 因为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为了不影响他的训练和比赛,或者是为了不让他为难,所以无视了自己的感受,在他面前装作一切正常。 明明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却非得用理性克制感情,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理智地处理别人的感情,也理智地处理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被感情主导而将局面变得更坏,要克制,要用最好的办法来面对。 看穿它,理解它,发现它的内核。 回应他人掩饰的好意,安抚他人伪装的恐惧,并且因此而调整自己的做法。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她就没有办法面对父母常常抛下她的事实。 她必须从父母的行为中仔细又用心地分析出对自己的爱,理解他们对家庭的责任感,才能支撑自己安稳地走到现在。 否则她就会怀抱着对父母的恨长大,变成一个阴郁愤恨的人——理智地说,要是变成这样的结果,对谁都没有好处。 所以早乙女紬从小就反复练习。 每一次夜半惊醒、每一次被告知父母中途离开、每一次发现便当洒在书包里,都是一次练习机会。 理解,接受,调整…… 再理解,再接受,再调整…… 随着每一次的练习,这一套流程也逐渐变得熟练。到现在,一旦遇到有可能刺伤自己的事情,她就会飞快地启用这一套程序,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就像昨天,明明被刺伤了,却依旧理解他说的话、接受其中的好意,然后调整自己的做法。 甚至还会温柔地考虑到他的感受。 叫早乙女紬的那个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生存的。 他曾经说过的,“父母为了我们在工作”,也在其中添了一把力。 ……所以是自作自受吗,让她远离了自己吗? 不,御幸一也想。 如果她昨天表现得天衣无缝,一点儿也没有让他察觉,那才是真的远离。 恰恰是那过于简陋的道别,是明显想要隐瞒却依旧泄露了的水汽,告诉他自己是不同的——哪怕不多,哪怕只有一点,他也和让她能完美走完那套流程的其他人不同。 ——他对于她来说是特别的。 青道棒球部A球场,在球飞过来的瞬间,御幸一也手套一转,完美接住了陡然下坠的曲线球,打者挥空。 “球投得不错哦,丹波前辈!” 他站起来将球扔回给投手,然后在再次蹲下之前,朝场边站在一起的经理们看了一眼。 那里站着一个不需要有任何动作,就可以将其他人轻易变作毫无辨识度的背景的人。 他得,让那个人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才行。 ……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按例是午休约会时间。 早乙女紬坚信自己已经调整完毕,可以百分百没有破绽地面对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了,结果对方却不按套路出牌—— “紬,”卸下捕手装备的御幸一也逆着离开球场的人群朝她走过来,并且笑着朝她招手,“走,我们去吃饭。” 早乙女紬:“?” 其他经理们:“?” 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选手群:“?” 片冈铁心:“……” “愣着干什么?不想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早乙女紬慢了半拍回过神:“不……” “好,那就走吧!” 少年走过来,毫不避讳地牵起她的手,然后像是高调公开恋情似的,一脸欠揍的呲牙笑容,拉着黑发少女从所有人面前走过。 所有人:??? 即便走远了,包括片冈铁心在内的棒球部成员们都还能听到二年级捕手故意气人的话。 “哎呀,好久没有一起吃午饭了呢,这样下去感情会变坏的吧?” 一年级黑发经理的疑惑:“不,我们本来就……” 没有一起吃午饭的习惯。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紬,你对我的感情变淡了吗?” “……” “喂,这个得否认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啦……” 堵在A球场的棒球部成员:“……” “不行,我忍不了了!” 伊佐敷纯捏紧拳头,头上接连爆出青筋,“我们真的要让那小子这样为所欲为吗!!” 小凑亮介微笑:“纯,你最近训练肌肉酸痛吗?” “嗯?噢噢!是呢,超级酸痛的啊!得找个人来给我按按才行……让我想想,该找谁呢?” “这种事,当然是最有经验的那个人吧。” “说得是啊!”伊佐敷纯阴险笑,“那就只有御幸了嘛,呵呵呵……给我等着啊臭小子!!” …… 御幸一也对于今晚自己作为伊佐敷纯的按摩工(以及结城哲也的将棋对手)的职责尚不知情。 他说是邀请早乙女紬一起吃午餐,实际上只是在最近的便利店买了饭团、三明治、茶和甜点,然后就一手拎袋子一手牵着人,到了离便利店不远的草坡上。 两人在七月末难得的阴天中并肩坐下,就着静静流过的河水和微风,略有些沉默地吃完了简单的午餐。 收拾好垃圾后,御幸一也瞥了一眼身边抱膝望着河面的人,接着毫无铺垫地直接说:“紬,你昨天哭了吧?” “诶?” 黑发少女转过头来看他,脸上的神情有点惊讶,“不,我没……” 否定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并不是因为不想欺骗对方,而是昨天曾经感受到的委屈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她得在这里停住,才能防止自己待会哭出来。 她现在是这么容易伤心的性格吗? 早乙女紬不由得一怔。 御幸一也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摊开手掌,等少女将自己的手放上来,再紧紧握住。 “明明哭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少年认真地看着对方,仿佛试图从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看到昨天哭过的痕迹,“其实是我说的话让你难过了吧?” “……” 黑发少女的回答是别开眼。 “对我说啊……” 他放软了声音,“你不对我说,我也会难过的。” 早乙女紬的视线落回了他身上,又垂下头:“嗯……” 总算开口了。 御幸一也松了一口气,弯腰去看少女的表情:“所以果然是因为我说的话吗?” “……也不是。” “……” 少年拉平了声音,“说实话。你不说实话,我也会难过哦。” 早乙女紬:“……你在撒娇吗,一也?” 御幸一也:“唔,有用吗,紬?” 早乙女紬:“……” 有用! 可恶! 早乙女紬的委屈瞬间消失无踪。 她愤愤瞪了一眼松开手掌、转而和自己十指相扣的家伙,然后在对方得逞的笑容里,鼓起脸颊,微撅着嘴小声道:“虽然是因为一也的话,但不是一也的错……因为一也的话没有说错,我的确不该那样说。会有点难过,只是我自己太娇气了而已……” 果然是这样。 御幸一也忍不住扣紧了手指,好像生怕松一点对方就会跑走似的。 “嗯,这一点我了解了。那我让你难过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假装是在无比真诚地发问,“和我发脾气也好,在我面前哭也好,这不是很方便吗?干嘛还自己跑到楼上去啊?” 早乙女紬:“……” 很好,现在她不仅不委屈,甚至还有点生气了。 是不是直接揍这个人一拳比较好啊? “因为我害怕影响一也啊!” 被男友的迟钝气到,早乙女紬用“怎么这么简单的理由你都想不到”的不满语气说,“你最近要训练,还有重要的比赛,我怎么可能和你生气,还对着你哭啊?” 末了小声补充一句,“笨蛋!” 御幸一也:“诶,你现在就在和我生气哦。” 早乙女紬:“……” 啊,气死她算了! 黑发少女抿紧了嘴角。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干脆甩手走人的瞬间,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冷不丁地说:“但我很高兴啊。” 早乙女紬:“?” “紬对我生气,我很高兴。如果昨天也愿意直接哭给我看,我会更加高兴的。” 御幸一也说着,见到女友那张可爱的脸上茫然的“这是男友该说的话吗”的表情,不由得露出笑容,“因为这说明紬是信赖我的。我让你感到安全,所以才会对我生气,对我哭……是吧?” “……诶?” “我让你感到信赖和安全,”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握紧了对方的手,确认似的道,“是吧,紬?” “……” 七月末难得的阴天,有一点潮热的风。 没有金光跃动的平静河面,轻轻伏倒又起身的细长柔软的青草叶。 少女的头发被风吹散,像丝线一样交织在一起。 她转头看看河面,又转头看看对方认真等待的神情。 “……嗯,对。” 她点点头。 “……” 直到此刻,御幸一也才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顿了顿,像是一时用空了力气似的,往后倒在草坡上,一边取下运动防风镜,一边看着天穹喃喃:“吓死我了……” 早乙女紬没听清楚:“嗯?” 少年没有再重复,只是躺在那里,笑着看向她。然后在黑发少女的注视中,他松开手,手臂朝两侧打开。 早乙女紬:“……” 少女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俯身靠过去。 御幸一也合拢双臂,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可以将头枕在自己肩上,整个人放松地靠住自己。 “你可以对我更任性一点……嗯,不。”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眼睛望着头顶的青空。那里似乎正从浅蓝色中透出金色,昭示着接下来将会是一个典型的、充斥着耀眼蓝色和金色的七月下午。 御幸一也感受着对方令人安心的重量,“应该说,我想让你再对我任性一点……所以再对我任性一点啊,紬。” Episode 75 说是再任性一点,但早乙女紬觉得自己缺乏具体的方案。 比如说,御幸一也发现自己的手机墙纸是中学时代(穿着水手服制服的)和朋友们的合照,于是用一种“你不发给我吗”的无辜表情看过来时,她应该任性拒绝吗? 或者看到男友的墙纸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午休约会时靠着对方睡着了的自己时,应该任性让他换掉吗? 她出手如电,拍下了男友戴着运动防风镜、鬓角被汗水沾湿、微带惊讶地看着镜头的照片,打算设置墙纸——结果被对方抱怨“好歹用合照啊”时,她应该任性地我行我素吗? “……这是哪门子的任性啊?” 御幸一也搓了搓自己的头发,嘟囔道,“你只是在故意逗我玩吧?” 早乙女紬:“唔。” 两人午间时依旧约在学校。 昨天便利店旁的草坡也是个不错的地点,不仅能避开棒球部的队员,还能免除在学校训练的其他社团的干扰。 但一方面草坡没有树荫,必须直面早上九点就能让人出一身汗的夏季艳阳,另一方面便利店食物营养不如食堂(而且中午的餐费已经提前交好了),所以下次再躺到柔软的草叶上约会,大概要到夏末秋初了。 今天的约会地点是校舍后的花坛边。 七月末,花坛中的紫色三色堇开得正好。 原本是在随口聊着小时候的事,但不知道怎么就说回到了任性的话题。 早乙女紬并膝坐着,一手覆住膝盖,下巴搭在上边,另一只手则伸出食指,像鱼儿咬饵似的在御幸一也张开的掌心中轻轻点动。 “也就是说……” 她盯着少年的手掌,飞快地点一下又离开,似乎随时在防备被对方合拢的掌心捉住,“我可以对一也更任性吗?” “就说了你那不叫任性啦。” 御幸一也盘腿坐着,同样紧盯莫名玩起来的小游戏。 他偶尔手指故意动一下,将人吓得好一会儿不敢伸过来,于是呲牙笑起来,又假装无害地安分摊开手掌,口中道,“不过可以哦,再怎么任性都可以。” “唔,那……” 随着少女沉思的感叹声,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将手指合在掌心的少年,忽然发现自己的目标不见了。 御幸一也:“?” 然后下一秒,在他抬头看向对方之前,此前从未被人触碰过的浸染了汗水的鬓角处,传来了某种清晰又微妙的触感。 御幸一也:“!!” “哇……” 黑发少女眼睛发光,她并拢手指轻轻来回摸着对方的鬓角,像是终于得到了肖想已久的新奇玩具,“好早之前就想摸摸看了!一也,你的鬓角是不是比一般人长一点啊?不过感觉比小时候变短了一点……” 御幸一也:“……” “还有!” 早乙女紬坐起身往前探了探,一手搭着少年的肩,凑过去捋着对方脖子后侧微妙翘起的短发,“这里,会翘起来!是不是总是戴着头盔的缘故?但是其他的选手们好像也没有……” 御幸一也:“……” 因为要观察他脑后翘起的头发,所以早乙女紬靠得很近。 她在上午的训练结束后大概有稍微整理过,身上没有汗味,倒是隐隐散发出祛汗湿巾清冽的气息。 御幸一也第一次觉得她靠得太近了。 “……喂,紬。”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喊了对方一声。 在黑发少女看过来的目光中,他实在说不出“太近了”的话,只能在沉默半晌后说,“其他选手也有……仓持就有。” 这种脖子后边翘起来的头发。 早乙女紬一愣:“是吗?” 她又捋了两下,感受到对方顺滑但强韧的发丝触感,以及难免沾在了手指上的些微汗水,想了想,“没有注意过呢。” 御幸一也:“……” 这句话,是在说她的视线只落在自己身上吗? 少年忍不住低头笑。 既然都这样说了,他就乖乖让对方手肘侧搭在自己肩上,“任性地”玩着自己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这家伙似乎终于玩够了松开手,他便自然地转向对方,伸出手臂想将人带进怀中。 然而黑发少女却在他收拢双臂之前轻轻退开。 御幸一也:“?” 在少年的诧异中,早乙女紬两手轻轻撑在他的膝盖上,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他说:“可以对一也任性,我很开心哦。” “……” 好像在说一件对她很重要的事,他甚至能感受到膝盖上传来的轻微颤抖。 但其实明明是他的私心。 在御幸一也眼中,少女的眼瞳依旧是毫无杂质的金绿色,眼眶边缘也没有发红的迹象。或许她看起来可怜可爱的湿润的睫毛根部,以及晶莹的眼睛中闪动的星光,都是他私心的加成。 被御幸一也私心加成的早乙女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像是得到了某种满足的笑容:“谢谢你,一也。” …… ………… 关于到底什么样才算任性,很开心的早乙女紬始终没能和让她很开心的御幸一也达成一致。 不过他们之后还有非常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讨论这个问题。 对于黑发少女来说,近在眼前的是和药师的比赛,以及并不搭调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主动提及了许愿机、所以忽然迅速增高的生活中的超能力(者)含量。 比如说久违的,来自五条悟的信息。 【五条悟】:哟,紬~ 没有任何具体内容的两个字。 昨天她向部里申请了训练时随身携带手机,但只能接电话,不能(也没有时间)做别的。五条悟的消息发过来时,早乙女紬听到是LINE提示音,因此没有去管。 等她看到消息已经是两个半小时后,对方既没有解释忽然联系的缘由,也没有发送追问“在不在”的信息。 早乙女紬:“……” 说真的,在等待父母联络的这段时间,她不是很想接到来自高专的消息。 万一是有什么可怕的通知呢? 和经理们一起吃午饭时,早乙女紬一边皱眉小心回复LINE,一边咬了一口饭团。 (吉川春乃:?紬不是不喜欢金枪鱼饭团来着?) 【早乙女紬】:五条老师,好久不见。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五条悟】:没什么事哦 【五条悟】:就是让紬别忘了我嘛~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请问您这句话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比如说还是没放弃劝她去高专之类的? 【五条悟】:字面意思 【五条悟】:摸下巴.gif 【五条悟】:可靠的Great Teacher Gojo ,咒术界最强!别忘记哦 ……还能怎么办? 【早乙女紬】:好的,五条老师 然后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十秒钟后。 【伏黑惠】:早乙女同学,抱歉 【伏黑惠】:五条老师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他是 消息写到一半就断掉了,过了一分钟才把后半截发过来。 【伏黑惠】:可靠的Great Teacher Gojo,咒术界最强 【伏黑惠】:! 早乙女紬:“……” 她不是很理解这两个人在做什么。 如果说五条悟的确是看起来是会随意发骚扰(划掉)信息玩——或者是把重要消息也发成骚扰消息的人,那么伏黑惠至少值得信任。 他不会主动做这种不靠谱的事。 是被五条悟强迫的吗? 从发消息的方式看,大概的确不是自愿。 不知不觉吃掉了一整个金枪鱼饭团的早乙女紬两手举着手机,眉毛都快扭在一起了。 (夏川唯:紬看起来好烦恼,是不是和御幸君吵架了……) 【早乙女紬】:伏黑君,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伏黑惠】:我猜是吧,五条老师也没有直接告诉我 【伏黑惠】:虽然常常讨人厌,但那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伏黑惠】:你就照他说的做吧 也就是记住五条悟是“可靠的GTG,咒术界最强”? 这么郑重其事,还猜到她不打算理会,所以让伏黑惠再发一遍……这是什么有言灵的重要咒语吗? 不能打开都林之门的话她不要浪费脑子去记啦! 逆反心理上来的早乙女紬皱起鼻子看着手机,发过去一个不怎么情愿的“啊这样吗”。 (梅本幸子:啊甚至喝了一口牛奶!) 三分钟后,LINE提示音再次响起。 发信人是钉崎野蔷薇,聊天界面显示,上次两人聊天还是四天前在讨论一直没能成行的逛街计划。 【钉崎野蔷薇】:紬,五条老师让我发消息 【钉崎野蔷薇】:可恶啊啊啊啊为什么我非得发这种奇怪的消息不可啊啊啊啊!!! 【钉崎野蔷薇】:五条老师是可靠的Great Teacher Gojo,咒术界最强 【钉崎野蔷薇】:! 【钉崎野蔷薇】:对一个感叹号也斤斤计较啊啊啊啊啊 【钉崎野蔷薇】:要记住哦 【钉崎野蔷薇】:这种事不记住也无所谓吧!!! 早乙女紬:“……” 她明白了。 对不起,她不该任性的。 不能拒绝,非得承认记住了不可,不然接下来可能还会收到其实不怎么熟的(没有加LINE的)虎杖悠仁的短信! 【早乙女紬】:好的,我记住了 【早乙女紬】:这次真的记住了!请转告五条老师我真的已经记得非常清楚了! 过了五秒。 【五条悟】:比大拇指.gif 以白发青年的大拇指表情包为结束,终于不再有GTG或者咒术界最强的消息发过来。 早乙女紬长长松了口气。 她一边按灭手机,一边心想,差点忘记了。 只有一个人说过她可以任性来着。 所以她只能在那个人面前任性,其他时候依旧得保持谨慎多思、理解揣摩的习惯才行。 “……” 早乙女紬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 明明是多年来练习好了的行为模式,但现在她单单是想到这一点,就娇气地觉得精神疲惫。 该怎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 黑发少女叹了口气。 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吃完午饭啊,可以去找对方了吗?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时间差不多,于是开心地从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和其他经理道别,去食堂找御幸一也也了。 “啊,”见到对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藤原贵子叮嘱了一声,“刚吃完不要跑哦。” “嗯!” 今天将黑发扎成一个小小丸子头的少女回头,笑着冲前辈们和朋友招招手,然后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活泼姿态消失在了门外。 经理们:“……” “哇……” 被刚刚那个笑容炫到了梅本幸子眼含热泪,“这就是恋爱特效吗?像太阳一样在发光啊……” 吉川春乃在旁边连连点头。 夏川唯捂嘴轻笑:“小幸羡慕的话,不如也找一个男友试试?” “唔,但是部活太忙了啊,就算有了男朋友也根本没时间约会嘛!” “那就和紬一样,选择部里的队员嘛。” “哎?” 不失为一个办法。 梅本幸子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熟悉的队员。 三年……不,三年pass。 同年的话,已经陷入恋爱的御幸pass,仓持pass,白州pass,前园pass,川上pass,麻生pass(话说这家伙有喜欢的人吧?),小野pass,pass,pass,pass…… 好的,梅本幸子严肃道:“不用再提了,唯。” 根本!没有合适人选啊啊啊!! Episode 76 继来自高专的组团发消息后,回家的路上,早乙女紬又迎面撞见了第二个大大提高生活中超能力含量的人。 顺带一提,在当天的八分之一决赛中,虽然中途波折不断,也不时出现危机,但青道总算是由ace丹波光一郎的指叉球结束了比赛,顺利进入四强。 不论是捕手还是投手、守备或者打击,青道的选手们都有非常亮眼的表现——同样,看台上的应援也一如既往地热情满满,好像人人都有一副备用嗓子所以不怕喊坏似的。 早乙女紬也不例外。 和御幸一也一起回家时,她整个人都有点电量见底。脚步沉重疲惫地拖沓着,一边走一边打哈欠,仿佛下一秒就能像加班过度的社畜一样随便躺到地上睡着。 “你也太认真了……” 御幸一也好笑又心疼,他看着揉眼睛的少女,“回家后要早点休息哦。” “唔。” 脑子已经不太转的早乙女紬含糊应了一声。 “……” 两人刚走了三分之一的距离,离那座白色塔楼公寓还有七分钟的路程。 不知道想了什么,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忽然停下,将人拉住,然后走到对方身前半蹲下|身,两手朝后张着,侧头道,“喏,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 早乙女紬这下醒了。 被迷惑醒的。 她今天有努力应援没错,但这个人今天还打了一场比赛吧? 体力虽说有差距,但也不至于差距这么大,而且到底是谁更需要休息……所以这个人在做什么呢? 早乙女紬满头雾水,身体倒是反应很快。 她微微弯腰,却不是要趴到对方背上,而是伸手要将人拉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那句有点熟悉、但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的“紬”。 “你到东京来了啊?” 大约十步远的前方,有着绿色瞳孔和橘红色头发的少年两手插兜,有点惊讶地打量着黑发少女。 他先是举起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又一脸问号地看着两人强掩尴尬、慢慢从一个半蹲一个俯身的姿势回到正常站姿,“嗯?你这是,你的部下……不,男朋友吗?”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将君?” “噢!” 穿着绿色和米白的棒球外套的铃木将迅速回到“我见多识广”的镇定状态,“好久不见,有大半年了吧?” “嗯……” 眼前的少年叫铃木将,超能力者,曾经在调味市引起大骚动(指把城市摧毁了一半)、扬言要征服世界的超级超能力者·超能组织“爪”的BOSS·铃木统一郎的独子。 也是个刚见面就大大咧咧直呼对方名字的超级自来熟。 说起来,早乙女紬和铃木将本来不该有交集。?? ……如果不是他直接把隔壁的影山家烧了的话。 黑发少女始终记得,去年秋天,自己好不容易熬过(一半)马拉松,和暗田留在路口分手,然后脑子里充斥着提前准备好的的芝士蛋糕和冰镇可乐,花了两倍时间走到家门口,用仅剩的一口气从书包里拿钥匙时—— 隔壁的影山家“轰”地一声落入火海。 “什……” 平和的世界像面镜子似的陡然被打破,毫无预兆的火势从零瞬间冲到一百。 灼人的热度和被热浪掀出来的碎屑扑在脸上,张牙舞爪的橙色火光似乎将整个天地都吞了进去,怪物般的火舌即将舔上她的皮肤。 等等,发生了什么?! 早乙女紬下意识退后几步。 她的书包掉在地上,抬起双手试图阻挡热度和火光,但后两者依旧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单薄的抵挡完全无济于事。 起火了? 是隔壁影山家吗?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早乙女紬在哔啵作响的声音中站了大概十秒钟,才反应过来:不对,影山家很可能有人! mob君不好说,但影山夫妇和肯定比她跑得快的影山律应该会在家! 这种火势很不科学,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起火原因的时候! 黑发少女来不及再多想,她第一反应是朝影山家的方向跑——她也不知道跑过去能做什么——然后理所当然就被火焰逼退。 不过在头发沾上火星时,她的理智也同样回来了。 跑过去也没用。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时候应该打电话报警,联系影山家的人,并且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是…… 黑发少女咬牙,抬头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她停了一瞬,接着双手猛地合十,没有管被火风乱吹、不时遮挡视线的长发,只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脑海中构想许愿机—— 无法探知的黑暗虚空中,彩光突然出现。 如同宝石的光华,仿佛流星般飞舞,在风铃串一般泠泠声响中,彼此交错编织着什么。 风向开始产生变化。 少女的长发被向上吹起,往外蔓延的火焰也遇上了看不见的屏障,被逐渐推回。 早乙女紬握紧了手指: “拜托——” “——紬前辈?” 打断了她的是熟悉的声音。 “诶?” 辨认出说话的是谁后,黑发少女惊讶于对方语气中此刻不该有的平稳冷静,下意识手一松,“……律?” 在她双手松开的刹那,虚空中即将编制成型的许愿机也一滞。 失去了主人的意志支撑,并未能真正显形的超能力就像夜空爆开的烟花,带着绚丽的颜色四散开来,又隐没消失。 “你怎么……” 早乙女紬心中满是真诚的疑惑。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在她眼前的,是火光冲天的影山家的房子。 从身后叫住她的,则是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起躲在她家院墙外角的影山律。 就好像被烧的不是他自己的家似的,影山律脸上是一种无奈但镇定的表情。 和橙红噬人的火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早乙女紬:诶???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律会躲在她家院墙外? ……不不不,应该说为什么律会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家的房子被烧啊! 这说明家里没有其他人吗?大家都没事吗? “啊这个……” 影山律摸了摸后脑勺,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又叹一口气,“情况有点复杂,紬前辈,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诶?” “这样比较安全。” 影山律朝旁边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早乙女紬的少年说,“她待在这里太危险了,很有可能被波及。” 那个不认识的、看起来像外国人的少年就是铃木将。 “噢。” 铃木将耸了下肩,看着黑发少女,“紬是吗?也是超能力者吗?刚刚感受到了一种很强的力量啊。” “嗯,算是吧……不过紬前辈情况比较特殊,她不能出战,灵幻先生也说紬前辈最好少用自己的超能力。” 影山律在早乙女紬开口之前就替她拒绝了铃木将有可能说出口的提议。 但铃木将只是“へ”了一声,碧绿的眼睛带着天然敏锐的剔透:“我也没打算叫她,紬也不是那种会战斗的人吧?一看就是恐惧冲突的类型,就算比对方强也不想动手赢,只想和平解决问题。” 调和type呢,铃木将在心中判断。 可惜有时候调和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摆摆手转身,催促道,“走吧律,既然你哥哥不在,那就该去做该做的事了。紬也跟上啊,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并且就像完全不熟时也能直呼“律”一样直呼了“紬”。 影山律:“……” 早乙女紬:“……” “律,这到底是……” 通过两人的对话,早乙女紬已经充分了解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糟糕。 影山家的房子被烧大概是某种策略,没有人受伤。 她连忙捡起书包,快步走到影山律身边,然后和他一起跟着铃木将朝安全地点走去。 路上影山律向她解释:“那个,最近不是有个叫‘爪’的组织占据了文化塔,说要统治世界吗?那是将君的父亲……” “咦?” “将君为了阻止父亲的阴谋,所以找来了同伴……” “诶……不过都这么明目张胆了,能说是阴谋吗?” “呃,说得也是……对了,紬前辈,早乙女叔叔和早乙女阿姨今天会回家吗?” “不会哦,不用担心,他们最近两周都在外出差的。” “那就好——啊不,我开始担心别的了,紬前辈你没问题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 …… 了解了影山律和铃木将的计划后,早乙女紬就一直待在后者的安全屋,等到一切平息(也就是半天)之后才回家。 回家后还顺便帮影山兄弟在影山夫妇回来之前将家里的摆设还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至于铃木将,当时他解决完中二老父亲的事后,就离开了调味市一段时间。 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超能力者的直觉,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回到调味市——比如说影山律在学园祭的女仆装时刻,以及mob告白途中暴走、几乎把调味市夷为平地的时刻。 同为超能力者的早乙女紬当然也没有错过这些(尤其是影山律女仆装的)重要时刻,因此在爪事件后又偶然和铃木将打了几次照面。 不过她没想到会在东京遇到对方。 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已经打算放弃超能力,和父亲一起去别的城市找铃木夫人了? “将君搬到东京了吗?” 向铃木将和御幸一也互相介绍了一下对方后,早乙女紬问,“铃木夫人原来是住在东京?” “嗯?没有,我妈妈住在别的城市。这次我和老爸到东京……” 铃木将一顿。 他视线落在眼前的黑发少女身上,御幸一也挑了下眉。 橘红色头发的少年继续说:“这次到东京,有特殊的理由。” “?” “是从前老爸认识的人。他们最近拜托他帮一个忙,所以我们就过来了,妈妈还留在家里。” 因为疲惫而脑子不是特别好用的早乙女紬:“原来是这样……” 黑发少女没能反应过来对方的深意,她只是有点惊讶,因为她和铃木将明明并没有熟悉到能让对方详细解释出现在东京的原因的程度才对。 不过他毕竟是个自来熟…… 早乙女紬缓慢转动脑子这么想着,那边铃木将伸出手朝她摆了摆:“既然是和男友约会,我就不打扰你了。” “诶?啊……好的。将君再见。” “噢。” 橘红色头发的少年转身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露出一个略微孩子气的笑容,“那之后见啊,紬。” Episode 77 如果说高专组的信息和铃木将的出现,只是一种来自外部的超能力含量预示的话。 那么赢下药师战的这个晚上,早乙女紬几乎是瞬间进入的那个冗长梦境,则清晰地提示着她来自内部的不稳定。 她做了一个关于许愿机的梦。 确切来说,是关于拥有一座有求必应许愿机的早乙女紬的梦。 只要双手合十,对许愿机说出自己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比如说,今天的晚餐想吃汉堡。 或者希望家附近可以有一家大型书店。 还有想要院子里的花再多开两天,让出差的父母也能看到……等等等等。 梦里的早乙女紬恬静地闭上双眼,在月光下,在夕阳中,在轻纱拂动的窗边,认真又平和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最后一个假名出口后,彩色的华光从她身上飞出。先是像体操运动员手中的绸带似的在空中优雅飘舞,接着温柔包裹住黑色长发轻轻散开的少女,光芒陡盛,又化作晶莹的光点扑开消散。 在消散的光芒中,早乙女紬的愿望总是能实现。 晚上吃到了汉堡。 一分钟之内就可以走到书店。 父母回家时太阳花还开着。 理论上来说,她可以得到任何东西。 但梦中的她又非常理智成熟,没有许下诸如“获得一吨黄金”或者“变成长泽雅美”这样看起来很美妙、实际上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愿望。 所以早乙女紬能一边享受许愿机带来的好处,一边拥有稳定和平的生活。 正如现实中早乙女紬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样,梦中的早乙女紬也在埼玉念了幼稚园(隔壁竟然真的有伏黑惠!)。 小学时搬到东京后又依依不舍地和赤苇京治分开,然后住在江户川区时和御幸一也互相支撑了两年半,最后因为彼此的幼稚而吵架冷战。 当时因为有主力队员随父母出国定居,遇到的对手中又有泷川克里斯这样卓越的天才,御幸一也所在的江户川少棒成绩难免有所下滑。 而虽然对棒球没有太多兴趣,但早乙女紬很关心幼驯染。 她希望能为对方做点什么。 辗转反侧了一个多月,在一起新年初诣后,黑发少女下定决心告诉对方自己有能实现任何愿望的许愿机。 只要他想,就可以为他许愿,所以不用担心…… “你被我甩下了,紬。” ——却在开口之前,得到了对方这样一句话。 长大后的早乙女紬当然已经明白御幸一也对于所谓许愿的态度。足够冷静的话,她也大概能猜到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然而当时的早乙女紬并不够冷静——或者说在当时的境况下没办法冷静。 她真切地感受到被伤害了。 ……所以即便是在梦里,黑发少女也依旧和或许是最喜欢最信赖的那个人冷战了三个月,然后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搬了家。 如果那时候能再镇定一点,能细心地读到对方话里的期望就好了啊——在宫城时,早乙女紬也偶尔会这么想。 不过好在调味市的朋友仍然给了她很美好的回忆。 转回东京入学青道后,她同样加入了总是能给予人力量的棒球部,认识了可靠的前辈和可爱的同期,后来又收到了(总算开始有了一点理解的)来自幼驯染的告白,进入非常开心的交往期。 似乎除了吃到汉堡的频率高一点,买书方便一点,梦里可以随意使用许愿机的早乙女紬,和现实中对许愿机没有百分百掌握的早乙女紬,两者之间并没有太大差别。 后来的事也很符合逻辑: 青道成功打入甲子园,惜败于半决赛,于是在八月中旬,整个棒球部得到了一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假期的赛后休息aka轻松训练期。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有了更多约会时间。 她也有了时间去给IH中的枭谷和白鸟泽加油,谢天谢地,两者暂时还没有碰上。 黑发少女甚至还接到了来自父母的电话…… 嗯? 握着特殊铃声响起的手机,做梦的早乙女紬在这一刻忽然警觉。 父母会在不应该联系的时间打电话过来吗? 就像小时候她期待的,父母会在她想见他们的时候出现在面前吗? 对不起,多年来的经验直白地告诉她:不可能。 梦里的早乙女紬却似乎缺失了这一部分沉重的教训,她一瞬间的诧异之后满心惊喜,立刻接起来—— “紬,”电话那头是父亲温柔的声音,“抱歉呢。” “诶?” “你可以帮爸爸妈妈一个忙吗?” 早乙女幸雄口中的“帮忙”,指的是请早乙女紬许愿,让他和早乙女凛子可以顺利脱身。 “时间不够解释了,紬,”早乙女幸雄轻声但不容置疑地说,“许愿,让我和凛子回到东京——现在就做。” 即便父亲没有解释,梦里的早乙女紬也能在那一瞬间补充上所有缺失的信息:本该顺利的任务、被叛徒出卖的情报、不小心踩入的陷阱、危险又幽暗的地牢、爆炸、烟尘、惊惧、愤怒、血…… (现实中的早乙女紬:我的战争动作片知识量这么丰富吗?) 梦里的早乙女紬却没有心神去想自己的观影记录。 手机从她掌心跌落,黑发少女双手“啪”地合十,极度紧张之下额上冒出汗水,声音像即将崩断的弦: “拜托了,请让早乙女幸雄和早乙女凛子回到东京,回到我身边!” 如同以往每一次许愿,彩光从早乙女紬身上飞出。具现化的能量环绕飞舞着,回应她的意志,然后绸带一般轻柔裹住少女—— “铮”。 本该收拢的绸带却毫无预兆地崩碎,发出镜裂似的清脆声响。 梦中早乙女紬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梦外的早乙女紬心跳也停了一拍。 什么…… 没有…… 离青道高中只有十分钟步行路程的塔楼公寓中,早乙女紬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面前是双层玻璃小圆几,对面是并没有打开的悬挂式电视,在电视和小圆几之间,木质地板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早乙女紬顿了一瞬,接着再次合掌: “拜托了,请让早乙女幸雄和早乙女凛子回到我身边!” 这次彩色能量带只支撑了十秒钟。 “让早乙女幸雄和早乙女凛子回到我身边!” 七秒。 “让他们回到我身边!” 五秒。 “让他们回来!” 三秒。 “回来!!” 早乙女紬几乎要将喉咙撕裂。 …… 公寓中的时间好像静止了,重新流动起来的时候,彩色光芒猛地爆开,将视野涂成一片白色。 不知哪里来的音波引起了剧烈的耳鸣,早乙女紬头痛欲裂。 她捏紧手指忍耐,在眼前隐约能见物时,就迫不及待地朝前方看去—— 那里有两个人影。 早乙女紬短促地松了口气,眼泪一下冒出来。 因为手脚发软,她只能连滚带爬地绕过小圆几,向视野中隐约看到疲惫地坐在地上的人伸出手…… 先是浓重的铁锈味。 接着是一手发黏的液体。 “爸爸……妈妈……?” 在头晕目眩中,是无论怎么呼喊摇晃都没有回应的人,和将手举到眼前、即便像洒了砂砾似的模糊视线也能看到的猩红色。 “为什么……” 【太慢了。】 早乙女紬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用得太少,没能好好练习。】 那个声音充满了遗憾,【对不起啊……要是你在这之前,能多用用我就好了。】 是许愿机的声音。 【你该多用一用的。】 就好像呼应着它的话,许愿机的声音渐渐远去。 在彻底消失之前,像失去了操偶人的人偶般委顿在地上的早乙女紬听到它说: 【如果你多用用我,刚才就不用花那么多时间了。】 …… ………… 药师战的第二天,早乙女紬还是让御幸一也背回了家。 她有气无力地将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轻声说:“明天就是半决赛来着……对不起啊一也。” “你在说什么呢。”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双手握拳,扣住穿了五分运动裤的早乙女紬的膝弯,不仅让对方整个人都趴在自己背上,手臂上还挂着她装了运动水杯的书包。 他看起来步伐轻松,毫不费力,“比起仓持,你简直就是没有重量好吗。” “嗯。” 黑发少女疲惫地闭上眼。 她双手勉力圈住御幸一也的脖子,像表示感动和谢意似的,用柔嫩的脸颊蹭了蹭对方的下颌。 “……” 御幸一也稳住了,没有崴脚。 “咳,那个……你这两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少年微微侧头,瞥向肩膀上的人,“队里的训练量很正常,也不是生理期,为什么突然这么容易累?天气太热了吗?” “我又不是降谷君……” 早乙女紬撒娇似的抱怨一句,顿了顿,“因为做噩梦的缘故吧。” 御幸一也:“?” 仿佛是想躲避什么,早乙女紬将头埋进对方肩膀,闷闷说:“很可怕的……” 噩梦。 “……” 感受到对方收紧的手臂力量,御幸一也沉默了一瞬,“这样啊。” 他的手掌张开又重新握紧,没有再追问细节,而是将人往上掂了掂,好让她靠得更紧一点,然后用轻松的语气说,“好,那今天送紬上楼吧。” “嗯。” “要替你做晚餐吗?” “嗯。” “是不是早点休息比较好啊?反正你暑假作业应该都写完了吧。” “嗯。” “那顺便给你把热水也放好吧。” “嗯。” 早乙女紬假装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事都不可能实现(除了送上楼以外)。即便受到噩梦困扰,此刻她也忍不住弯起嘴唇,在对方说出下一件逗她开心的事之前,先小声道:“再顺便在睡前帮我关灯吧。” “……” 小时候还是邻居兼幼驯染时,就常常给她睡前关灯的少年也笑起来,少见地温柔道,“嗯,好啊。” Episode 78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宁静的。 虽然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又莫名遇上了奇怪的体力流失,但早乙女紬仍旧试图让时间一如既往地平稳流动,避免因为自己奇怪的举动,而产生什么戏剧的波折。 至少她不打算在西东京夏季大会决赛结束之前做什么。 在半决赛赢了仙泉高中,青道挺进决赛后,夏季大会就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赛,也就是明天和稻实的那一场。 早乙女紬不打算在此之前多做什么。 或许那个噩梦是个预兆,又或者是一个阴谋,但早乙女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不错过月末来自父母的电话,然后告诉他们自己的梦。 她也没有打算按照梦里许愿机说的那样“多练习”。 非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就是……直觉。 直觉那个梦很可疑。 “特殊能力者的直觉是很重要的哦。” 感谢之前非得让她记住“可靠的GTG·咒术界最强”的五条悟,这回在遇到许愿机的问题时,黑发少女几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立刻就找到了对方咨询。 电话里的五条悟语气轻松,“嘛,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但是没关系,紬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好了~” 早乙女紬长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五条老师。” “哦呀,这回很老实呢。” “……总之,谢谢五条老师。” 并没有老实地被对方激怒的黑发少女保持了情绪稳定。 “哦,”五条悟也不在意,像是随口一提,“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再联系我。而且番号都给你了,直接打电话,别用语音啊傻孩子。” “……我知道了,谢谢五条老师。” “哇连说三个谢谢,真啰嗦啊。紬,来高专上学之前记得改掉这种坏习惯哦。” “……我没打算去高专!五条老师再见!还有谢谢!” ——“啪”直接把电话挂了。 有了(虽然没有求证但应该是)最强的五条悟的保证,之前那个噩梦的影响就只剩下一个:提醒她直面自己的问题。 关于超能力的那个微妙平衡正在崩溃,已经到了应该采取行动的时候。 早乙女紬一边为此感到焦虑,一边又决定等明天稻实战结束再说。 这是至关重要的决赛。 那个平衡也不至于一天就被打破。 所以明天再说。 ——由于这理由充分但依旧改变不了逃避本质的决定,在7月30日这天,早乙女紬如同往常一样进行着搬运球箱、准备饮料、捏好饭团、场边应援、满场捡球……等经理的正常工作。 并且看起来状态不错。 跑来跑去时很有活力的样子。 对此,牛棚内的御幸一也松了一口气。 这两天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担心着对方。 不仅因为黑发少女最近突然出现精力不济的状况,也因为上次背她回家时,他将人送到卧室(早乙女紬极力拒绝留在客厅)让她躺下休息、又迅速准备了简便晚餐、然后拉着人起来吃晚餐并且估算时间放好热水——这一系列流程,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早乙女紬身体不好,所以他自觉用比照顾自己更精细的办法照顾着对方。虽然后来她逐渐变得健康,但毕竟两人精力和力气都有差别,家务活里的体力活(包括但不限于将人背回家和做晚餐)依然大部分是御幸一也负责。 实话说,浪费了他不少练习棒球的时间,但还是十分稳当地留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唔,现在回想起来,是由于喜欢的缘故。 但重点是,根据这四个月的观察,她的身体应该已经和正常人没有差别了才对,为什么好像又朝小时候的虚弱体质退化了? 哪里出了问题吗? 御幸一也很想把人拉到医院去体检,但又理智地明白现在绝对不是好时机。 至少得等明天的比赛之后…… “御幸前辈,我要投球了,可以吗?” 打断了御幸一也思绪的,是对面降谷晓一脸好像要生气的认真表情,和早早摆好的投球姿势。 “哦,可以。” 蹲捕的捕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稍微移动着调整了姿势,冲对方喊道,“投过来吧!” 话音刚落,炮弹一样的白色小球就撞进了捕手手套。 “路线不错!” 御幸一也站起来将球扔过去,然后重新蹲下,“但只能再投一球啊,你的脚还没好吧?而且明天就比赛了,给我好好保留体力!” “一球……” 降谷晓气场“轰”一声打开,慢吞吞但是不满地说,“既然只有一球,可以请御幸前辈认真接球,不要再走神了吗?” “啊?走什么神啊,我那是在思考——” “明明在看早乙女前辈不是吗?” “……好了快投吧你!” …… 虽然计划内容不同,但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不约而同地将计划实施时间安排在了决赛之后。 不过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其他人的行动却并不打算按照两人的时间线来。 首先是说要来应援的赤苇京治和白布贤二郎。 “诶?最近不是IH吗?” 早乙女紬担忧地问起会不会耽误训练时,得到的回答却都是“没有比赛”。 “而且,”赤苇京治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这是紬的队伍吧?一直是你为我的队伍加油,这一次我也想为紬的队伍应援啊。” 京治真好! 早乙女紬热泪盈眶:“呜呜呜京治……” “诶?不要哭啊……” 半个小时后打电话过来的白布贤二郎也说了类似的话:“这次我来给你应援。” 贤二郎真好! 早乙女紬继续感动:“呜呜呜贤二郎……” 然后白布贤二郎:“哭了的话就不来了。” “诶?!” 白布贤二郎继续冷酷:“要带上应援棒吗?” “……” “应援喇叭?” “……不,不用了。”早乙女紬被成功逼回了眼泪,“看台上会很晒,贤二郎你戴上帽子和毛巾就好。” “好,到时候见。” 接着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早乙女紬:“……” 如果说要在东京参加IH的白布贤二郎来看比赛还可以理解,那么告诉她打算一大早从调味市跑到神宫、来看青道对稻实的灵幻新隆和mob君就着实让早乙女紬大吃一惊。 “诶?为什么……mob你来东京有别的行程吗?” “没有,是为了给紬应援才过去的。” “诶?!不、不用啦,”早乙女紬两手握住电话,“跑过来太辛苦了,东京最近很热哦!早上九点开始太阳就很大了!” “嗯,”那边mob温和道,“但是我们很久没见了吧?” “……” 一击必杀。 “还有灵幻师匠,小酒窝,”mob君一一数着人,“律也说要一起,花泽君也打算帮忙,师匠说还要带上芹泽先生……” 早乙女紬:“?mob,你们到底来东京做什么?” “嗯?”mob顿了一下,笑起来,“来给紬应援啊。” “……” 对方说得那样自然,早乙女紬勉强带着疑惑接受了。 Mob将这件事告诉灵幻新隆后,后者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个,哥哥,”灵幻相谈所内,影山律迟疑问,“紬前辈的超能力真的那么危险吗?需要把大家都叫上……” “只是以防万一,”mob温和地笑着安抚弟弟,又转向坐在办公桌背后的金发青年,“对吧,师匠。” “嘛……” 灵幻新隆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一脸凝重,“虽说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得做好万一得战斗的准备。” 影山律的表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倒是旁边的花泽辉气十分从容。 “说起来,灵幻先生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呢?” 花泽辉气好奇问,“直接定位到明天,时间点也太精准了吧。” “是从最强的那个男人那里得到的情报。” 灵幻新隆语气严肃地说完,然后立马破功,做出不怎么体面的无奈表情,摊开双手说,“其实说到底是我自己的猜测啦,那个五条先生好像受限于什么承诺,没办法直接说明。啧……但总之,去一趟东京也不错吧,紬没有问题的话,就当做大家一起旅行了。花泽君暑假也有空的吧?” “嗯,我完全没问题。” “但是这样好吗?”mob看向花泽辉气,“花泽君其实和紬不熟吧,还特地请你跑一趟……” “但我认识早乙女同学哦,之前影山君暴走的那次也是她帮我包扎的。唔,还有,让我想想……” 花泽辉气摸着下巴沉思半晌,头上灯泡忽然一亮,“哦,她帮我摆脱过纠缠的前女友!” mob:“???” 影山律:“???” 灵幻新隆:“???” 小酒窝:“这什么情况?” “……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重要不重要。”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花泽辉气连忙摆手,试图敷衍过去,“而且,就是,那个……不管怎么说,也不是一定要很熟悉才能去帮她嘛。早乙女同学是个好人,我知道她或许会遇上困难——” 帅气的金发少年轻轻一摆头,露出闪闪发光的笑容,“这就已经是很充足的理由了,对吧?” 说得对,mob十分感动:“花泽君……” 影山律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花泽前辈是这种好人性格……” 小酒窝点头:“是不是因为境遇和紬类似啊?花泽这家伙父母也在国外吧?” 靠谱的成年人灵幻新隆:“嗯。但是刚才那个帮你摆脱前女友的事,给我再详、细、解释一遍啊花泽。” 花泽辉气:“……” 另一边,铃木将和铃木统一郎也在为第二天做准备。 “将,你其实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过来。” 最近终于在妻子的教导下学会了折衬衫的铃木统一郎一边整理着行礼箱边的衣服,一边背对着铃木将说,“你已经放弃超能力了不是吗?这次是我偿还早乙女夫妇的人情,你没有必要来帮我——” “别搞错了老爸,我不是来帮你,我是来帮紬的。” 铃木将翘腿坐在酒店单人沙发的椅背上,侧头看着落地窗外的东京夜景,“知道那家伙有危险,我当然得来看看。” “哦?”铃木统一郎回头问,“你们很熟吗?” “不,不怎么熟。” “那倒是相当热心的做法,”和自己的儿子有着同样发色和瞳色的超能力者微笑,“你母亲会很开心的。” “……别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啊。” 铃木将吐槽了一句,然后托腮叹口气,“虽然不怎么熟,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啊,那家伙又不是什么坏人。” “嗯。” 铃木统一郎收拾好了行李箱,走到落地窗边,同样从高空俯视着璀璨星海一般的东京之夜。 “哦对了,”铃木将想起来,“差点忘了问,紬的父母怎么会知道明天要发生什么?” 铃木统一郎瞥了自己儿子一眼。 “因为是‘预言的魔女’吧,”超能力组织“爪”的前BOSS淡淡道,“太长远的话可能难以准确预测,但想要提前知道一周之内的事,对于早乙女凛子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 在超能力者们准备向7月31日的神宫球场集合时,也有人果断拒绝了这个请求。 “我不会去的哦,”高专教师的讲桌上,优哉游哉坐着的五条悟对着手机一字一顿强调,“不·会·去·的。”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五条悟愉快又恶劣地笑了两声,“哦呀,是吗?当初和我定下契约的时候,没有预见到今天的结果吗?这么说起来,你的预言能力也不是那么出色呢,凛子。” 五条悟又听了一会儿。 然后语气变得冷淡,“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在无法预言的时候崩溃,最可怜的就是紬自己。是你亲手将她推进这样的境地……哦是吗?我将来会需要紬?哈哈,多谢你的预言了——” 白发青年将听筒从耳朵上移开,直接对着麦克风说,“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去·的。记住这个教训哦。” 然后直接扣了电话。 虽然动作干脆利落,但收起手机的五条悟仰起头,慢慢叹了一口气,说明他并没有刚才表现的那样笃定。 高专教室了安静了五秒。 五条悟忧郁地侧头:“刚才的电话,你们几个都听到了吧?” 伏黑惠:“……” 钉崎野蔷薇:“……” 虎杖悠仁:“诶?” 五条悟忧郁地扶额:“我不能去神宫,所以啊,明天你们三个就代替我,去和紬打声招呼,顺便看看她的超能力会不会暴走……” 伏黑惠:“……” 钉崎野蔷薇:“……” 虎杖悠仁:“诶?!” “好耶!” 带着把任务甩给学生的愉悦,五条悟开心地拉开教室门往外走,“明天我要去仙台买喜久福~” 然后瞬间不见了人影。 伏黑惠:“……” 钉崎野蔷薇:“……” 虎杖悠仁:“……诶?!!!” Episode 79 7月31日,明治神宫球场。 青道的席位在三垒侧。 昨天早乙女紬临时申请了两个家属席,于是今天赤苇京治和白布贤二郎就一人拿着一个应援喇叭,穿着借来的青道浅蓝色T恤,俨然一副自己人的模样,坦然站在青道的应援看台上。 如果肤色再深三个度,两人看起来就完全是因为体格太瘦,所以一直没能进入正选队伍的二军棒球选手。 不过友好聊天的话题和棒球完全无关: “牛岛前辈最近看起来状态不错呢。” “哪里,只是常态罢了。倒是木兔前辈,上一场发挥很稳定的样子。” “关于这一点,我也感到很吃惊,我们都已经习惯他起伏不定的状态了。” “原来是这样吗。” “对了,”赤苇京治忽然想到一件事,“紬有没有和你说过……” 白布贤二郎一顿,很快明白:“关于乌野的情报?” “对,乌野那边的人还很紧张来着。” “没有透露什么具体的,只是说乌野变得很厉害了,让我注意。” 白布贤二郎叹气,“这种事情她不说我也会知道的,而且那家伙本来就不是会卖情报的人吧,紧张得太多余了。” 对方语气里透露出了超出预料的了解和信任,黑色卷发少年微微吃了一惊,接着又为早乙女紬感到开心。 果然在宫城县也交到了好朋友呢。 “嗯,”赤苇京治点点头,“说得没错,紬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 有分寸的好孩子此刻并不在棒球部成员席位。 她走到观众席,去向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打招呼。 超能力含量高到令人不安的调味市友人们坐在青道应援看台的隔壁,其中体质最虚弱的果然是靠谱的金发青年——现在才早上九点,他已经拿出了遮阳帽和小风扇严阵以待。 “噢噢,紬,今天要加油啊。” 比赛开始之前早乙女紬过去打招呼,灵幻新隆一边擦汗一边感叹,“哇东京这天气真厉害……” 旁边的mob递过来一瓶水:“请及时补充水分,师匠。” “噢,谢谢——话说mob,这种时候你不能用一下超能力吗?拉来一片云遮住太阳,或者让天气变凉快什么的……” “请不要说这种乱来的话,而且现在还没有那么热吧,”mob温和地指出,“紬还一点都没有出汗呢。” “诶?”灵幻新隆震惊,“明明比我们来得还早的?” 而且还在看台上跑上跑下,分发了一圈应援喇叭啊! 金发青年打量了早乙女紬一眼,发现一脸无辜的黑发少女的确浑身清爽。 又打量了一圈身边的其他人(注:全部是超能力者),同样完全没有出汗的迹象。 灵幻新隆:??? 这正常吗?在这种气温和湿度下? 所谓的超能力者果然是生物学上的不同寻常是吗? “要不灵幻老师还是先回去吧,”早乙女紬有点担心对方的状态,“酒店离这里远吗?” “不,不用……今天可是很重要的日子。” 灵幻新隆甩掉头上的汗,刷地比出大拇指,然后露出“完全没问题”的帅气笑容,“紬也没问题吧?” 早乙女紬:“嗯?” 这是在说应援吧? 她想了一下,回给对方一个和夏日晴空十分匹配的灿烂的笑,“嗯,我会努力的!” 除了以上预定会出场的朋友之外,高专一年级三人组也在早乙女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准时抵达了神宫球场。 顺带一提,此时对面稻实的看台上响起了某个少年的怒吼:“这里不是青道,是敌人侧啊!笨蛋老爸,你走错方向啦——!” (稻实应援队:???) 倒霉少年的话并没有引起高专组的注意。 毕竟是私人性质的任务,青道侧的三人明智地没有穿那套裹得严严实实的高专|制服,而是选择了T恤短裙这样凉快的便装。 “哦!在那里。” 高专组并排站在看台最高的一阶,居高临下在青道应援席里找人。 黑发少女从那一片浅蓝色的海洋中走出来时,钉崎野蔷薇迅速认出来,伸手一指,“紬在那里!” “噢噢真厉害呢!” 虎杖悠仁惊讶地鼓掌,等那个身影走近了一些,才确认了的确是早乙女紬,“明明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帽子也差不多,完全分不清嘛……咦,早乙女同学是去和朋友打招呼吗?” 黑发少女往上走了几阶,在一群看起来是普通观众的人身边停下来,熟稔又亲切地说着什么。 “似乎是,”伏黑惠双手抱胸,眉头微微皱起,“说起来,那几个人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钉崎野蔷薇撕开一片口香糖:“你说的不对劲是指一群完全不怕晒的高中生和一个满头大汗的成年人以及一个看起来像高中生一样紧张的成年人——这样的组合吗?那的确是挺不对劲的。” “不,好像有什么……” 伏黑惠又观察了一阵,顿了一下,叹口气嘟囔,“算了,应该没什么危险。” “哦嚯?” 听到同伴的话,嚼着口香糖的橙色头发少女眨眨眼,转头朝海胆头少年看去,“伏黑,你还挺关心紬的嘛。先告诉你一声,那家伙现在有男朋友哦,是上次青道那个超池面捕手来着。” 伏黑惠疑惑:“???” 伏黑惠不爽:“她有男朋友关我什么事?” 钉崎野蔷薇十分真诚:“那她有没有和危险的人说话又关你什么事?” 伏黑惠:“……” 海胆头少年沉默了片刻,满脸写着“你没事吧”:“今天是来调查早乙女同学超能力状况的吧?人群中的危险分子也是导致超能力暴走的可能要素,当然要仔细一下。” 钉崎野蔷薇:“……呿,没趣。” 没能听到想听的八卦,橙发少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不怎么在意地说:“你自己也说紬看起来就和那群人认识啊,就算有危险也不在今天吧。要猜暴走原因的话,还不如猜她的球队今天输了,受到刺激所以失控呢,就和上次在国分寺一样啊哈哈——” 伏黑惠:“……” 虎杖悠仁:“……” 笑到一半意识到哪里不对的钉崎野蔷薇:“……诶?” “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粉色头发的少年朝场中看去,“说起来青道和稻实,的确是稻实更厉害一点来着?毕竟有成宫同学在——” 橙发少女教训他:“喂!别在这里夸对手的球队啊!” “这是事实嘛……” “比赛的结果也不是完全由实力决定的吧。” 伏黑惠冷静地说,“虽然我不觉得她会因为这种事而失控……但还是做好准备,静观其变吧。” ——静观其变的结果并不太理想。 钉崎野蔷薇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乌鸦嘴。 “呃,那个,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棒球的规则……” 七月的最后一天,在连钢铁都能融化掉的灼热光线中足足站了三个小时。 橙发少女顾不得脸上随着汗水一起蒸发了的防晒霜,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球场另一端的计分板。 “但是单纯从比分上看的话……” 对面的观众席爆发出浪潮一般汹涌的欢呼,这一侧的看台上却是一片死寂。 讲解员在难掩激动地说着“青道的选手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距离梦想的舞台只差一个出局数”,“却没能拿下”。 青道的选手僵在原地。 稻实的选手欢呼着簇拥到一起。 橙色头发的少女听到有人在哭。 她的手指指着计分板上远远写着的“4-5x”的比分,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两旁的同伴,“这是说……紬,输了?” “嗯,”看了一场刺激比赛的伏黑惠声音倒是依旧镇定,“对方ace打出了外野长打,跑垒员回垒了。” “哦……” 钉崎野蔷薇其实不太知道ace指的是谁,但她猜大概就是刚才那个拎着球棒的金毛小鬼。 趁着上一个击球员安打得分,顺势又把球敲了出去。 钉崎野蔷薇:啧。 明明第九局下半场比赛开始时,稻实还落后一分。只要青道能成功让三个人出局,就能赢下这场比赛。 然而高野这种运动,有时候就是从九局下(甚至九局下两出局)开始变得奇怪的。 “Ace的球棒!打中了——!” 用两个小时五十分的时间奠定的胜局,在最后的三分钟里被逆转。 “会落地吗,会落地吗——啊!!!落地了!长打!!” 电子计分板上的“4-3”无情地转换成“4-4”再到“4-5x”。 “稻实跑垒员回垒!!比赛结束——!!4比5,瞬间的逆转!稻城实业的ace——成宫鸣!!带领球队再次走上甲子园的舞台!!!” 人生中最多只有三次尝试机会的梦想舞台,以毫厘之差,从将要握紧的指尖溜走。 “……” 钉崎野蔷薇很同情现在跪倒在地上流泪的青道选手。 棒球真是项可怕的运动,下次绝对不参加什么“咒术甲子园”了。 然而现在她最关心,不是青道的选手们。 不论是钉崎野蔷薇还是另外两个咒术师,或者是同样被比赛局势震惊到的调味市友人们,以及误入敌营后终于找到正确的路、站在了青道看台上的铃木父子,众多超能力者都在回神的瞬间,将视线转到了青道应援席前排的黑发少女身上—— 早乙女紬怔怔在原地站着。 从背影看,她似乎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应援时高举的双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 站在她的身侧朋友正在安慰她,一人轻轻摸着她的头,另一人则犹豫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概哭了。 但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场上,稻实的选手们流下喜悦的泪水,青道的选手们沉默地列队。 看台上,超能力者们仔细观察着那个据说会超能力暴走的少女。 一分钟过去了。 除了应援席上的哭泣,一切风平浪静。 看起来好像没有问题……? 就在钉崎野蔷薇这么想着、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在大约二十级台阶远的地方,从那个身形纤柔的少女身上,“轰”的一声,爆发出了彩色光柱一般异常的能量—— Episode 80 比赛结束的那一刻,早乙女紬只觉得吵。 讲解员的话筒里有刺耳的杂音,看台上沙沙的议论声像砂纸来回摩擦砂砾,稻实选手们兴奋的吼声则像长矛似的能将人捅个透穿。 神宫球场上方的夏季风如同黑压压的一群蝙蝠尖啸而过,那些戴着蓝色棒球帽的人流下的眼泪,带着赤红的颜色,“咚”地一声接一声坠入球场的泥土下。 无数纷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变成一种毫无意义又震耳欲聋的噪声。 四周很吵,又很安静。 早乙女紬看着场中。 在每一个哭泣的人影中,她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慢慢站起身的青道捕手。他取下面罩,嘴唇紧抿,脸上没有泪水,只是以一种从未见过的无力姿态仰头看向天空。 金色的太阳高悬在天穹,将蓝色的天空照成惨淡的白色。 此刻他在想什么? 太阳的光线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落进他的眼睛里? 会将他的眼睛连同心脏一起灼伤吗? 还是用烧焦的办法将伤口缝合? 黑发少女的思绪失去理智的掌控,不着边际地游荡。 她的耳朵里感到了似有若无的湿润,好像噪音刺破耳膜,流下并没有造成太多痛苦的一小滴红色液体。 那边宣布了比赛结束后,主裁举起双手,示意双方选手列队。 三年级的前辈鼓励着几乎哭到站不起来的低年级。 结城哲也扶起小凑春市,坂井一郎满面泪痕地冲其他人喊了一声“站起来!列队!”,然后一把将一直没能直起腰来的伊佐敷纯拉起,一言不发地抓着他往列队地点走。 早乙女紬逐渐辨认出了身边经理们的啜泣声。 赤苇京治温柔地摸着她的头,白布贤二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听到了自己的头发和胸腔发出的声响。 她还清晰地听到了捕手护具踩在泥土地上,那沉重的、仿佛冬季寒雾浸入身体一般轻微但无法抵挡的声音。 近到好像贴在了骨头上。 …… 场上,往球队的方向走过去时,御幸一也朝看台的方向侧了侧脸。 他并没有特地想这么做,或者也没有什么清晰的意识,只不过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本能地搜寻着某一个人,因为潜意识里还记得她站在看台上,所以才朝那边看了过去。 然而只侧到了一半,只是想到接下来会见到那个人,甚至视野里还没有对方的身影,他就察觉到心里的防线开始震颤。 震颤,摇晃,出现裂缝。 啊不行……真的见到她的话,或许会崩溃。 现在还不行。 御幸一也脚步停顿了一下,又将头偏开,收紧全身的肌肉,站到了队伍中。 稍微花了一些时间,双方列队完毕。 比赛结束的防空警报拉响,尖锐的声音似乎要让全世界都听到。 “お礼!” 青道的选手们弯下腰。 “多谢指教!” “多谢指教!” 背对着看台的选手们却并没能像他们的对手那样立刻直起身。 稻实的选手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见对方没有握手的意思也完全不介意,转身开始互相拥抱庆祝。 而那些对于早乙女紬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一起渡过了充满汗水的四个月、已经早就熟悉到不需要对着脸回想名字的人,却像被什么压住了背,弯下腰就再直不起来。 ……因为他们破碎的梦想,此时变成灰烬落在了身上。 在意识到这一点那一瞬间—— 早乙女紬心脏一停,猛地堕入黑暗。 …… ………… 对于落进不知名的黑暗虚空这种事,早乙女紬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经验。 所以这次她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因为能摆脱那种无处不在的噪音而松了口气,并且为自己能在这里保持清晰的意识而感到惊讶。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 ……不清楚。 上次是因为什么来着? 哦,是许愿机。 “——哟。” 似乎能听到她心中所想似的,前方传来耳熟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初次见面,紬。” 早乙女紬:“……许愿机?” “哦,是我。”许愿机说。 “……” 早乙女紬沉默良久,“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声音?” “诶,这需要问吗?” 许愿机平和地说,“因为我是你的超能力啊。” “……” “不过我也理解你不想听到自己的声音啦,不然我换成你喜欢的声音好了——” 许愿机清了清嗓子,换成了再熟悉不过的少年的声音,“这个人的声音怎么样?” “……” 并不怎么样。 早乙女紬捏着额头:“对不起,请换回去吧。” 许愿机从善如流:“好哦。” 这一句又变回了少女的嗓音。 看起来似乎很友善,但不论是对方的语气还是话语,都透露出一种被表面平静所掩盖的危险暗流——早乙女紬一边对许愿机的表现做出判断,一边又为自己将超能力当成了一个人一样来对待而感到有些好笑。 她想了想,直接问:“所以,你把我拉到这里,是想做什么?” “这是我想说的话啊,紬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这是哪里?我有想实现的愿望的话,就会进入这个空间吗?” “如果愿望足够强烈的话吧。” “哦。那要是我想离开,回到现实中去呢?” “我也不知道呀,我又没有去过现实。” 许愿机语带笑意,“不如你认准一个方向,直接走试试呢?” 很好,现在确认了。 她的超能力,大概率对她抱有敌意。 真神奇啊,明明是“她的”超能力才对,却会违背主人的意志,甚至和主人作对。 站在黑暗中的早乙女紬思索片刻,伸出手指朝前方点了点。 手指当然没有触碰到任何物体,黑发少女眨眨眼:“对了,可以让我看到你吗?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也就是说,你以某种有限的形态,站在我的前方,对吧?” 许愿机:“……” “就算以我的形象出现,我也不介意哦。” “……” “唉。” 随着许愿机(早乙女紬)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锁链清脆的碰撞声,“我讨厌你不害怕。” 早乙女紬:“那真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 许愿机的话像是某种开关,眼前的黑暗如同舞台帷幕一般被拉开。 白亮的光线争先恐后挤出来,早乙女紬不得不别过头眯起眼睛,稍微适应了一点后再往前方看—— “!” 早乙女紬瞳孔缩紧,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她看到了自己。 这一点倒是早有准备。 然而那个自己并不是像她现在一样穿着青道的浅蓝色T恤和五分运动裤,而是穿着一条有点眼熟的白色长裙,抱膝坐在地上。 她四肢缠绕着锁链,又被一只大约勉强够起来走动的四方形牢笼关在其中。 ……是被囚禁的自己。 笼子和锁链上锈迹斑斑,似乎年代久远,且不太牢固。 被锁链绑住的少女则看起来极瘦,黑色的头发毫无光泽,皮肤也白得极其不健康。 就像一个在狭小的空间里关了太久的人那样,她浑身上下都写着虚弱和无力,只有朝这边看过来的眼睛亮得可怕。 早乙女紬被那双眼睛里的光慑住了。 以这样一副形象出现的许愿机冲她摆摆手:“哟,这才是真的初次‘见面’吧?” “……” 早乙女紬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啊啦,看到我这个样子觉得很震惊吗?” 许愿机一脸无辜地抬起手,看了眼细弱手腕上的镣铐,又仰脸冲黑发少女笑,“不应该呀,你对这些应该很熟悉才对。” 早乙女紬一怔。 “因为,明明是你自己把我囚禁在这里的啊,”许愿机双手撑住脸颊,偏偏头,“现在才来做出这种表情,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 什么意思? 早乙女紬有一点头晕。 什么叫她把她关在这里? 所以是因为她一直不使用许愿机,她才会…… 不,等等。 不对。 黑发少女短促地呼吸着,握紧双拳,试图抓住一丝理智提醒自己: 这是一个有敌意的对象,不要太过轻易被她影响。 不要踩入陷阱。 不要用“她”来称呼超能力。 “……这是我。” 早乙女紬一手按住自己的胸膛,好像想将话音里的颤抖按平似的,“我在这里,这是我……你不是我,你是超能力。” 许愿机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就算因为我没有使用你,导致你被‘囚禁’,也不该是以人类的姿态出现在笼子里。这不是你真正的形态。” 早乙女紬慢慢说,“所以你是故意的,故意用这副模样刺激我……想让我放你出去,想让我用超能力吗?” “……” 许愿机撅了下嘴,“我讨厌你冷静。” 牢笼里的少女站起身,明明没有任何灰尘,依旧弯腰拍拍纯白的长裙,然后偏头想了一下。 下一秒,牢笼和锁链统统消失,原地哗啦啦冒出来红色的单人沙发、小圆桌、冒着热气的红茶,甚至还有一本书,从半空中掉进许愿机的手里。 “但我没有骗你哦,我是你的超能力,怎么能对你说谎啊。” 许愿机依旧用着黑发少女的模样,她舒适地陷进沙发里,拈起茶杯,完全不怕烫地喝了一口,“我就是被你‘囚禁’了。不是使用不使用这么简单,是囚禁,囚、禁!听得懂吗?” 早乙女紬:“?” “唉……” 蹙眉放下杯子的许愿机失望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我讨厌你不记得。” 早乙女紬:“……知道了。” 你真的很讨厌我。 “嘛,也不能怪你吧。那时候你实在太小了。” 许愿机大度地说着,想到了什么似的,眉毛刷地竖起来,“要怪就怪‘预言的魔女’好了!” “?” “‘预言的魔女啊’——” 许愿机带着看热闹的笑,好心朝早乙女紬解释,“就是你的妈妈凛子啦。” Episode 81 预言的魔女,其预言的精细程度和准确程度根据未来的远近程度而定。 一周后的事通常不会有差错。 一年后的事就得看概率。 至于十年后……只能当作无数世界线中的一条来看,有可能,但非常不一定。 早乙女凛子很少做长期预言,因为消耗的咒力过多,得到的那点模糊结果又非常没有性价比,稍微有那么一点脑子的人也可以根据当下的情况做出差不多的预测。 但有一个例外。 是关于早乙女紬的预言。 在发现自己怀孕之后,早乙女凛子不顾丈夫的劝阻,为当时大概连人形都没有早乙女紬做了一次竭尽全力的长期预言。 然后,早乙女凛子决定按照预言所说的去做——不是因为她相信预言本身,而是她和早乙女幸雄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给自己的孩子安排比那个模糊预言所说的人生更好的一个人生了。 所以她决定做两件事。 一,让许愿机消失。 二,杜绝早乙女紬和咒术界扯上任何关系,包括他们夫妇自己。 关于第一件事,早乙女幸雄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紬是我们的女儿,但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早乙女幸雄对于妻子的执拗,有时会感到无奈又生气,“我们应该耐心保护她长大,然后让她自己来做决定。” 早乙女凛子的回答很简单:“不。” “凛子!” 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女性温柔地抱着自己的女儿,她那双幽黑的眼睛里是雪亮的光:“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做决定,因为幸雄君是无法理解的。” 即便是同为咒术师的、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也无法理解,作为一个有着超出规则的能力的人,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危险的世界。 这不是普通的超能力或者术式。 得是那些从小就因为特殊能力而被关在屋子里的人,在雪夜被架在薄冰湖面上作为惩罚的人,调用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满足了要求才能喝上一口水的人,身处地狱被拯救过、却又被同一个人亲手再推下去的人,才能理解—— 预言也好,许愿也好,这种没有节制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什么幸运恩赐。 这都是诅咒。 是会将身边的人心底的黑暗翻上来,将他们变成无止尽的谷欠望怪物的灾祸。 它甚至容不得犹豫,当它落到某一个人头上时,那个人的厄运就开始了。 片冈凛子对此知道得很清楚。 面对一个特殊的孩子,父母会买卖,他人会争夺。无数的人会来威逼,欺骗,利用,或者虐待,伤害,怨恨。 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容器,里边放着所有人都想要的灵丹妙药。 为了得到灵丹妙药,容器可以被私藏,被挤压,被磕碰,甚至有必要的话,也可以被砸开一个口子。 因为她只不过是容器。 而作为一个容器的女儿,早乙女紬甚至在出生之前,就引来了许多含义危险的目光。 那些利用着早乙女凛子的人,迫切想知道早乙女紬是不是第二个奇妙力量的容器,是不是第二个先知—— 事实比这更奇妙。 或者说更可怕。 早乙女紬被给予的是许愿机。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强大的力量,也不清楚应该如何使用,但光是有许愿机这个可能性,就已经足够让那些人在自己的道德底线上开一个洞,往下再走几层了。 对于这种境况,早乙女凛子当然有所准备。 她和咒术界最强的那个人签订了契约,以自己的预言能力为筹码,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解决高层”和“保密”两个条件。 为此,早乙女凛子衷心感谢五条悟的出现。如果不是他打破了咒术界的平衡,她都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到能完成她提出的那两个条件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借助五条悟的庇护,早乙女紬才暂时逃脱了野心家们的追踪。 但这还不够。 不论是模糊的长远预言,还是早乙女凛子自己的人生经验,都表明只有暂时的“安全”是不够的。 只要早乙女紬还拥有许愿机,她就不可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永远会像踩在单薄的冰面上一样,不知道哪一天脚下的冰就会碎裂,然后毫无预兆地被冰冷的黑暗吞噬。 因为人的本性是贪婪和自私的。 即便不是野心家,那些本来应该值得信赖的人,父母,亲人,朋友,同伴……所有这些,对于拥有许愿机的人来说,全都是不知道在哪一天就会变质腐坏的假人。 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可以伸出鹰爪般的手,抓进你的血肉里。 甚至会用曾经的感情来劝说、胁迫、勒逼。 他们总有那么多借口来利用你。 好像从他们不曾亲口说过爱你。 拥有许愿机的早乙女紬,从此会和拥有预言能力的早乙女凛子一样,永远也无法绝对相信他人。 她不会有机会找到敢于向对方剖析出真实自我的人,也无法和人建立牢固的羁绊,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她甚至会变得不能相信自己。 就好像即便是早乙女凛子,也不能保证自己在早乙女紬长大之后,不会请求她许愿,收回自己“预言”的力量。 早乙女凛子也不相信早乙女凛子自己。 这种人生,这种人生…… 黑发女性咬紧牙关,抱紧那个脆弱又可爱的孩子。 怎么能让它落在自己女儿的头上? 所以。 早乙女凛子有一个计划。 …… 如果光阴能自由流转。 能回到小时候。 大多数孩子学会的第一个词是什么? 或许是“妈妈”,也有可能是“爸爸”,或者至少是类似音节。之后可能还会有(类似)“奶奶”,“爷爷”,“抱”,“花”之类的单词,具体内容根据家庭情况的不同而变化。 在早乙女紬不记得的幼儿时期,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是“消失吧”。 第二个词是“许愿机”。 此时的头发还柔软地打着卷的小小的早乙女紬,脸颊就像汤里的白玉丸子。她坐在长毛绒毯上,纯真地睁着那双圆溜溜的青玉葡萄似的眼睛,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妈妈。 不算豪华,但温馨舒适的公寓中,早乙女凛子温柔地笑着。 她黑色的长发披在背后,偶有一缕垂下来,但长相优雅美丽的女性没有注意,只是一边鼓励地看着早乙女紬,一边缓缓双手合十。 早乙女紬像是感到好奇似的,也模仿着双手合十的动作,然后“咯咯”笑起来。 “紬。” 早乙女凛子喊了她一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坐在地上的孩子又安静下来。 早乙女凛子:“紬,说——‘消失吧’。” 是她会说的词。 早乙女紬开心地说:“消失吧。” 她想要挥舞起双手来表达自己的开心,却在合十的双手分开之前,被早乙女凛子不由分说地拢在一处。 小小的早乙女紬一愣,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妈妈,好像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被满足愿望似的,迷茫又委屈地扁扁嘴,然后眼睛里迅速积起泪水。 旁边的早乙女幸雄于心不忍,他将手按在妻子肩上,试图改变她的主意:“凛子……” 早乙女凛子充耳不闻。 她的神情变得冷肃,带着胁迫注视着早乙女紬:“说——‘许愿机’。” 早乙女紬“哇”地一声大哭。 “凛子,”早乙女幸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要不等紬大一点,再好好和她说……” 早乙女凛子依旧没有回复。 她两手像钢铁一样禁锢住几乎摸不到骨头的幼儿的手,嘴唇紧紧抿着,一眨不眨地盯着放声哭泣的早乙女紬。 那个她唯一的孩子将整张脸哭成花脸猫,喊得委屈至极,眼泪像檐下雨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滚出,滴到早乙女凛子的手上。 她忍受着将心脏按在铁板上煎烤的疼痛,外表没有一丝动摇。 终于,早乙女紬哭够了,抽抽搭搭地停下来,然后张口湿乎乎黏答答地喊了一声:“消失吧。” 那是她当做“妈妈”在学习的词汇。 早乙女凛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她说:“消失吧。” 早乙女紬跟着重复:“消失吧。” “许愿机。” “许愿机。” 白光陡然爆开。 早乙女凛子下意识松开手,俯身以保护的姿态将女儿抱紧怀中。她一手轻轻按住女儿的后脑勺,挡住刺眼的光。 果浆似的爆开的光芒中,隐约传出某种能量被抑制时所发出的不甘怒吼。 早乙女凛子又将整个人都窝起来,用身体创造出一个刚好能容纳下小小的早乙女紬的空间,将她妥帖安放在其中,想尽力隔绝光线和声音的侵扰。 全然不顾光线和声音的来源,其实正是她怀中的早乙女紬。 不知过了多久,光和声音逐渐变弱,又终至消失。 好像有什么原本充斥着这个空间的东西消失了,早乙女凛子听到自己过重的心跳声,感受到那种肩上重担忽然一松的释然和自由。 然后,她听到早乙女紬在充满爱意地喊她: “消失吧。” 那双柔弱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断掉的小手,努力抓紧她的衣服: “消失吧。” 那孩子的声音是欢欣快乐的: “消失吧。” “……嗯。” 早乙女凛子温柔地应了一声。 紬身上的能量不见了,许愿机消失了。 或者就算没有消失,也暂时被压制了。 只要按照预言去做,她的女儿就会有一个虽然不那么平凡幸福、但总归还是平凡幸福的人生。 接下来,只要再将紬接触到咒术界的可能性减到最低…… 早乙女凛子顿了顿,轻柔地将早乙女紬抱起来,先是半跪着,接着艰难地站起身。 她不是一个在体力方面出色的咒术师,又因为拼命按捺住激动的情绪而有些头晕,起身时便有些踉跄。?? 在早乙女凛子晃了晃身体时,一只手及时支撑住她,扶着她站稳。 “……谢谢。” 早乙女凛子轻声说,“抱歉,幸雄君。” 早乙女幸雄没有回答,只是侧头在她布满细汗的额头上吻了吻。 “辛苦了,凛子。” …… ………… 时间再次回到现在。 “这——就是你囚禁我的故事啦。” 仍旧是那片黑暗虚空,仍旧是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许愿机,她无奈地摇摇头,“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早乙女紬:“……” “哇你哭什么?我才要哭好吗?” 许愿机语气惊奇,“是我被囚禁了,又不是你……啊我知道了,你是因为你妈妈没有经你同意,直接把我囚禁了,所以气哭了是吗?嗯嗯!这一点我很懂你哦!” 早乙女紬:“……” 面对显然对人类感情没有太多涉猎的超能力的解读,黑发少女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擦去眼泪。 “……你讨厌我妈妈。” “没错,最——讨厌了!” 早乙女紬低声问:“所以上次那个梦,是你捣的鬼吗?” “是哦,”许愿机打了个响指,“吓一吓你,报复一下,嘻嘻。” “……为什么?” “嗯?说了是报复你呀。” “为什么你可以控制我的梦?”早乙女紬拈开黏在脸上的头发,有点冷淡地问,“你不是被囚禁了吗?” “……” 许愿机叹气,“我讨厌你敏锐。”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哦,那你还不知道我讨厌你的男朋友!” “关一也什么事……” 早乙女紬的语气里带上了不耐烦,“快回答。” “哇,好凶。” 虽然做出害怕的表情,许愿机的腿却翘起来,悠闲地一点一点,“这种事还需要说吗?用我的力量囚禁我,你和你妈妈两个人啊……” 她忽然拍着桌子尖声大笑,“脑子有毛病吧?许愿让许愿机消失?简直就是超能力悖论笑话啊!就是因为强行囚禁我,做这种不该做的事,你小时候身体才那么弱啦!不行不行,你根本就做不到的!” 早乙女紬不为所动,用手背拭去悬在下颌出的泪珠:“但你的确消失了十多年。” 许愿机笑声忽然一断。 “我从前向你许过很多愿望,然而你大部分没有实现——不,与其说是大部分,不如说是全部吧。所谓实现的那些,也不过是巧合罢了。你一直都没有真的工作过。” “……” “你被我的许愿关住了,许愿机。” “……” 许愿机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所以你看,我才是主人。我的愿望优先于你的存在。” 早乙女紬伸出手指,慢慢抹掉最后一点泪痕,金绿色的眼睛看着面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和并不相似的少女,“现在也是一样,我不会使用你的。你给我——回到笼子里去!” Episode 82 “你给我——回到笼子里去。” 随着早乙女紬的命令,那座锈迹斑斑牢笼从天而降,“哐”地将许愿机重新关在其中。 接着,在许愿机瞪大的双眼中,红褐色的锈屑由下至上铃铃剥落,原本摇摇欲坠的牢笼逐渐重现出金属冰冷的光泽。 所有锈迹都消散后,随着“铮”的一声响,一座比之前更牢固的崭新牢笼出现在原地。 而明明是一片虚空,在牢笼落成的瞬间却腾起一片烟尘和疾风。早乙女紬的头发被吹得往后扬起,不过无论是烟尘还是碎屑,都好像有意识似的避开了她。 看起来轻松将许愿机解决了。 但想要让许愿机消失,并不是简单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做到的。 上次是因为向许愿机许了愿。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从理论上来说,现在许愿机还没有完全恢复力量,因此没有办法实现早乙女紬的愿望。 “要想重新让我消失呢,就得先把我放出来。” 像在暗示牢笼效用有限似的,单人沙发依旧留了下来,许愿机恢复了平静,施施然坐下,“很简单,让我从这里出去,你再向我许愿,重新让我消失就好啦,是不是很方便?” 她说完,冲早乙女紬眨了一下眼。 “……” 早乙女紬从来不知道自己眨眼会这么讨人厌。 “不。” 穿着青道那件浅蓝色T恤的少女简短地说,“我不会许愿的。” 早乙女紬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镇定,但她忍不住悄悄捏起了拳头。 刚才似乎是底气颇足地命令了对方“回笼子”,然而黑发少女心里非常明白,自己面对许愿机的赢面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 首先,正如许愿机所说,她得将对方完全从牢笼里放出来,才能再次封住自己的超能力。 在现有条件下,不借助许愿机的力量,就无法应对许愿机。 其次,即便顺利用许愿关住了许愿机,也不代表一劳永逸。 恰恰相反,当初许愿后,早乙女紬依旧意识到了自己超能力的存在——之所以会这样,正是因为这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做法,不可避免地让看似完美的牢笼布满了细微的缝隙。 只要有缝隙,许愿机就可以探头。 她之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向许愿机许愿,就是在传达要将牢笼打开的意志。牢笼的禁锢由此日渐削弱,许愿机这次才能乘隙而入,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入这片黑暗。 ……甚至因为本身的悖论,即便她从此再也不许愿,假以时日,许愿机也可以自行从那个并不牢固的牢笼里脱身。 感觉像是不定时炸|弹啊。 早乙女紬想了想,转身就走。 许愿机:“???” “喂等等!” 少女走得太干脆,许愿机的脸色倏地一变,“你去哪里啊?” 早乙女紬没有理她。 “等、等等等等,别走!你先回来!” 眼见黑发少女越走越远,许愿机忍不住从单人沙发上跳起来,手中的书本“啪”地摔到地上,“你还没有许愿呢!你得向我许愿啊!” 早乙女紬没有回头:“说了我不会许愿。” “可是你有想要的东西啊,不是吗?” “有,但和你无关。” “怎么会和我无……等等!你先回来啊!” 仿佛主人的离开是最令她恐惧的武器,许愿机往前双手紧紧抓住牢笼栏杆,她雪白的脸贴上去,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浅蓝色的背影。 “你向我许愿的话,我就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哦!” 许愿机努力列举早乙女紬想要的事物,“你、你可以许愿让青道赢了这场比赛,可以许愿让那些人去甲子园!我还可以让你长肌肉哦!就是那种你每天提球桶也只长了一点点的肌肉!” 早乙女紬:“哦。” 这些都不应该通过许愿得到——这件事她早就明白了。 少女脚下不停,右手在心脏处按了按。 不过还是有点奇怪的。 和许愿机说的那一连串诱人的愿望无关,早乙女紬感到奇怪的,是心脏处那种被什么网住、收紧了往后拽的感觉。 好像她和许愿机之间有某种看不见但存在实体的联系,她离对方越远,这份联系就像皮筋一样被拉得越细。 又细又紧的线深深勒进心脏里,绞劲和拉扯的劲让心脏发疼。 唔……真的有点疼。 “那你许愿让爸爸妈妈回来!让他们像别人的父母一样陪在你身边,你不想要这个吗?” 不能说不想,但就像不能枉顾选手们的心情一样,她也得尊重父母的意愿。 早乙女紬继续往前走。 “你还可以许愿,让所有人都忘记你有我这回事啊!这样不就没有人能察觉那些事是你许愿的结果了吗?这样不是很完美吗?!” 然后就像妈妈担心的那样,变成一个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展露真实自我的人吗?哪里完美了? 黑发少女充耳不闻,默默估算着逐渐加重的疼痛。 “还、还有!你还可以许愿帮助别人,那个什么——让世界不再有饥荒,不再有贫穷,也不再有人受伤,大家都可以过得很幸福——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也可以这样许愿啊!” 黑发少女的脚步顿住了。 在许愿机惊喜的表情中,早乙女紬慢慢转身,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眼见有希望,许愿机稍稍松了口气,放柔声音:“有我在的话,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大家也能得到幸福,这不是你的理想吗?比起武断地拒绝我,不如来想想该怎么样好好使用我吧,好吗?” “……” 虽然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但黑发少女仍然能清晰地听到许愿机的声音: “我是你的超能力啊,你许什么愿,我都会为你实现的。就算许愿产生了不好的后果,你也可以再许一次愿把后果消除,这样不就好了吗?” 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冲她微笑,“这是绝对安全的保障,你无论做什么,都不会造成什么坏处啦——我保证。” “……是吗?” 在许愿机殷切的期盼中,早乙女紬尽量温和地说,“你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吧。‘不再贫穷’‘不再受伤’什么的,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是无数复杂又细致的工作哦,我觉得你做不到。” 许愿机:“……” “而且你把人当成什么了呢,”黑发少女困扰地偏偏头,“大家都是有自我意志和灵魂的,以幸福为名擅自操控他人,实际上不过是抹消大家作为人的意志和灵魂吧。这样太傲慢了,就算是小酒窝也不会真心想这么做的。” (小酒窝:……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所以,我不需要。” 早乙女紬冲许愿机摆摆手,“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好好处理你,但我不介意你用我的形象,在笼子里再待一段时间——如果你喜欢这种具象化的方式的话。” 黑发少女说完,转身离开。 走了没有几步,她重新停下,回头认真看向许愿机: “对了,我也不需要随心所欲地生活,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已经有可以对他任性的人了,不需要再对所有人任性……”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你为什么讨厌一也了。” 许愿机:“……” “没关系。” 在走出这片黑暗之前,早乙女紬最后对远处的许愿机说,“我足够喜欢他就够了。” …… ………… 最开始许愿机说的“认准一个方向直接走”竟然真的是离开那片黑暗虚空的办法,这一点早乙女紬也感到非常意外。 她是不是的确没办法对自己说谎啊? 但先不论不能说谎是不是真的,另一件事总归是确凿无疑——她的心脏依旧在发疼。 那根勒进心脏里的细线没有随着自己的离开而消失,反而像在惩罚她对许愿机的拒绝似的,勒得更不留情面了。 有一点像回到了小时候,身体还异常虚弱时的状态。 重新回到烈阳下的看台上,早乙女紬额上冒出冷汗,忍不住弯了下腰,伸手按住心脏。 “紬?” 身旁的赤苇京治下意识将人扶住,把她的反应当做了因为球队输了比赛的难过,“你的脸色太白了,先别急着离开,稍微休息一下。” 早乙女紬吸了一口气,疼痛感稍微缓和一点后直起腰:“没关系。” 她没打算因为这种事就认输。 况且现在的她也不在意许愿机。 此刻的球场像一座沙塔在慢慢溃散。 校歌播放完毕,稻实的选手们一齐冲到看台鞠躬道谢,应援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敲击喇叭的“邦邦”声。 部分观众渐次退场,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热烈讨论。 阳光滚烫又炫目,热度像一床厚厚的羽绒在大夏天被将人紧紧裹住。 鼻腔能闻到青草、尘土、汗水和泪水的气息。 绝对是称不上愉快的体验。 但因为这些不愉快的感受,早乙女紬得以完全将那片黑暗抛在脑后,回到现实——青道在离甲子园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以过于凄惨的方式失败了的现实。 青道这一侧,场上的选手们正在收拾运动包,看台上的应援和啦啦队也留下了不甘的泪水。 二年级的两名经理轻声安慰着哭泣的吉川春乃,藤原贵子则来查看早乙女紬的情况。 “走吧。” 眼睛通红的藤原贵子捏紧早乙女紬的手,“我们回去。” “嗯。” 早乙女紬应了一声。 她冲赤苇京治和白布贤二郎摆摆手,又朝不远处观众席的一行人点点头,接着就和藤原贵子一起低着头朝出口走。 穿着青道T恤的两名少年不太放心,互相看一眼,隔了一段距离跟上。 大约五米外,观众席上的调味市一行人站在原地,灵幻新隆看到黑发少女和经理们走在一起,又看到她的朋友跟在后边,有点放心又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不会有问题,而且这种时候,紬应该也更想和队友们待在一块儿吧。” 金发青年搓搓后脑勺,往两边看看,“真可惜啊青道……不过已经输了也没有办法,总之我们先……咦?怎么了mob?紬有什么不对吗?” 锅盖头少年一直注视着朋友离开的身影。 听到灵幻新隆的话,他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什么,”顿了一下,“紬没有问题的。” “哦是吗,那——” “哥哥,”影山律有点担心地问,“可是刚刚紬前辈的确……” 有一瞬间好像力量失控了。 “嗯。” mob点头,“不过没关系的。” “律说得对,茂夫。” 小酒窝也现身飘过来。 (此刻的高专三人组:!!!) 绿色的恶灵皱眉,“虽说是一瞬间又压了下去,但谁知道会不会再爆发?紬对超能力没什么了解的吧,出了问题也不能自己处理……” “嗯,对我们来说是一瞬间,但对紬来说应该不止这样,”曾经和自己的超能力对话过的mob笑着说,“没有好好想通的话,是没办法回来的。所以相信她吧,她没问题的。” 影山律一愣,无奈地笑着说:“如果哥哥你这么说的话……” 另一边,高专三人组也做出了类似的结论。 “虽然那一瞬间有点危险,但……” 钉崎野蔷薇努着嘴想了一下,“没问题的吧,紬。” 伏黑惠:“嗯。” “就是青道好可惜啊……” 虎杖悠仁把吃完的薯片袋子折好,塞进口袋里,“伏黑,你给早乙女同学发一条消息,安慰她一下吧。” “啊?”伏黑惠皱眉,“为什么要我发?” “因为我没有早乙女同学的LINE消息啊。” “那钉崎发。” “哦,我打算过两天约紬出来散(guang)心(jie),”钉崎野蔷薇说,“还有真希姐一起。” 伏黑惠:“……” “所以你发。” “……” “哦,别忘了问一下那只绿色诅咒的事。” “……” 海胆头少年掏手机。 海胆头少年把手机收回去。 “……之后再说吧。” “呵。” Episode 83 回到青心寮后,几乎没有人能在见到为冠军准备的庆功宴时不流泪。 早乙女紬也不例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许愿机对抗太累了的缘故,她在和经理们一起将祈愿纸鹤送给稻实、成宫鸣默不作声地拍她的头时没有哭,和藤原贵子一起紧紧捏着手登上回程大巴时没有哭,回到青心寮后、为哽咽的选手们将行李搬下来归类放好时也没有哭。 只有在不小心和御幸一也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眼眶有些克制不住地发热,但两人都迅速移开视线,谁都没有真的让眼泪涌出眼眶。 直到她开始将准备好的庆功寿司端到桌上。 看着那些精美的握寿司军舰寿司箱寿司,早乙女紬眼前忽然闪现出不久前的场景—— 兴奋地和经理们一起讨论应该从哪家店订购哪些菜品; 仔细列出选手们喜欢的口味决定寿司种类; 打完电话后几人对视着傻乎乎地咧嘴笑; 以及难免产生的、对于球队获胜后大家一起开心庆祝的想象。 本来那才是应该发生的事。 好像是在想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心理防线就崩溃了。 仿佛被人按进了水里,视线陡然模糊,鼻腔堵塞,张嘴想呼吸,却发现有更多的水漫灌进来。 ……但是。 至少,不能当着选手们的面哭。 早乙女紬和经理们一起将庆功宴摆好,然后一同靠墙站到一边时,泪水才终于落下来。 整个食堂都是压抑的和无法压抑的哭声。 时间变得相当黏稠。 黑发少女低头盯着脚下的地面,嘴唇颤抖,眼泪一颗颗往下掉,非常克制地没有让自己发出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 精心准备的庆功宴几乎没有人动筷子,片冈监督也没有催促,只是在时间变得太晚之前,语气温和笃定地让选手们去泡澡休息,同时宣布明后两天放假。 想回家的人可以回家,不打算回去的人也可以好好调整。 或许是从监督此刻也仍然平稳的声音中得到了一点力量,选手们慢慢站起来。虽然多数人还低着头,但总算开始陆续起身往外走去。 先是二年级,接着是被前辈带动的一年级。 椅子拖动时发出的擦地声,开关门时空气挤动的声音,沉重得像陷进了地砖里的脚步声——这些变化终究搅动了凝滞的气氛。 三年级的选手留在了最后。 最先有动作的是结城哲也。 他站了起来,然后一个接一个,除了伊佐敷纯以外,其他人即便没能止住眼泪,也都渐次和监督道过晚安离开。 每个三年级在经过伊佐敷纯时,都或轻或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最后是结城哲也。 他按了一下伊佐敷纯的肩,耐心等对方也终于撑着桌子起身,两人朝片冈监督低低说了一声“失礼了”,就一同走了出去。 “经理们也辛苦了,”选手们离开后,片冈监督冲女孩子们点头,“请早些回去吧,接下来两天可以充分休息。” “是……” 藤原贵子一手握拳放在心口,低声回答。 “紬也是,回家路上小心。” 片冈铁心多嘱咐了一句。 早乙女紬点点头:“嗯,我会的。” 因为庆功寿司大部分没有动的缘故,经理们得留下来和食堂的工作人员一起商量怎么处理,并且把餐厅收拾好。 等回到食堂背后的经理室换上自己的私服,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五个女孩子也相当沉默,早乙女紬换上普通的T恤和运动裤,从储物柜里取出自己的运动包,有那么一会儿不敢转身看其他人。 “之后两天就好好休息吧。” 藤原贵子的声音温柔地响起,“一直以来都辛苦了……谢谢。” “……” 储物柜的金属柜门被早乙女紬死死捏住,她的眼泪又像酸苦的海水一样涌出来。 过了一会儿,藤原贵子轻声说:“那么,之后见。” 四名低年级经理擦掉眼泪,和藤原贵子道别:“之后见。” …… 从经理室出来后,早乙女紬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哭空了。泪水流了太多,比起伤心她更感到茫然。 黑发少女穿过餐厅,朝青心寮正门走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要一个人回家。 之前她当然看到了御幸一也离开,深棕色头发的少年甚至是二年级最先离开的人之一。 他走出去时没有回头,也没有和她说什么。早乙女紬检查了手机,没有看到邮件,她于是明白在今天这样的时刻,对方想要自己待一会儿。 这是人之常情。 即便有点担心,早乙女紬还是决定不在这件事情上任性。 她走到门外,见到夏日的太阳依旧高悬。 此时还不到下午三点,平时这个时间点不是授课就是棒球部的训练,总归有很多事要忙,然而今天她却没有任何事要做……黑发少女有些无所适从。 暂时不想回家,到别的地方走走吧。 早乙女紬思考着能去哪里,思来想去,忽然发现除了商业街和上学路上的居民区公园,自己也并不知道其他能打发时间的地方。 因为来了东京四个月,她的活动范围很少超出多摩地区,没有去过新宿,也没有去过池袋和涉谷,除了最开始高岛礼带她去过一趟六本木之外,基本上就没有踏足过都心。 也没有见过天空树。 不如今天去看看吧? 虽说是突发奇想,但念头一起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早乙女紬掏出手机开始查路线,打开地图,确认了定位,输入“天空”,抬脚往前迈了一步——然后,这个计划就像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取消了。 因为她看到了等在食堂外的人。 五步远的地方,御幸一也靠在墙边。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还穿着回来后换上的那件白色间青碧色宽条纹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知道是一直等在这里,还是先离开一趟又走了回来。 少年原本微微低头出神,听到黑发少女的脚步声后,视线就落到了对方身上。 早乙女紬也有点走神,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御幸一也于是安静地等了一小会儿,等到她终于注意到自己,就将手伸过去。 不需要任何语言,黑发少女自然而然地走过来握住,任由他拿过她的包,然后牵着手往外走。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以比平常快了些许的速度往前走。 早乙女紬是并不在意要去哪里,御幸一也则是不清楚自己想走到哪里去。 他只是想和这个人在一起,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一路走着,离开了青心寮,走到人行坡道尽头右拐,然后进入一条宽敞的街道,融入人群中。 前方的道路看起来有些陌生,两旁的银杏行道树的绿盖却在形状和体积上莫名让少年感到熟悉。 走到一半时,御幸一也意识到这是去往早乙女紬公寓的路,只不过之前是晚上经过,现在变成白天,就显得有些难以辨认。 明白到这一点后,他毫不犹豫地转入了一条岔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行,现在还不想放她走。 仗着自己带着手机,御幸一也完全不记路,只是朝远离那座一旦抵达就说明分别在即的塔楼公寓的方向走。 不过他脑子里总算还保留了一丝理智,避开了那些看起来不够安全的地点,只选择看起来足够干净整洁的道路。 两旁的建筑逐渐由公寓楼变成气氛温馨的一户建,绿意来源也从浓荫摇摇的银杏变作各户居民精心打理的花园。七月的最后一天,金黄的向日葵、紫色的花菖蒲、晚凋的天蓝绣球,无数色彩鲜明的花从少年眼前一一掠过。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一条朝左转弯的下坡路。 御幸一也忽然意识到掌心中紧握的那只手布满了潮湿的汗水,少女脚下踉跄一下,那只手稍稍往外一滑,他立刻就用力抓住。 直到此时,他终于发现自己走得太快,将人带得太远。如果附近没有公交或者电车,她就得再沿路走回去。 御幸一也猛地停下脚步。 他听到一直毫无怨言地跟上自己脚步的少女在轻轻喘气,每一声都在提醒他自己自私地做了什么,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在原地顿了一下,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忽然将早乙女紬抱起来。他的双臂收得那样紧,早乙女紬即便只剩下脚尖轻轻点在地上,也丝毫不感到害怕。 “……抱歉,紬。” 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吸气时满是柑橘清甜的香味和属于那个人的潮湿热气,御幸一也一顿,低低道了一声歉。 怀中少女的胸腔还在不断起伏,显然刚刚的一路快走超出了她一贯的运动能力。 少年稍稍放松了一点手臂,让她能自由呼吸。 早乙女紬的确累坏了,在东京夏季的下午几乎是小跑着走了这么久,她现在满头大汗,感觉背后的薄薄T恤布料已经被汗水浸透。 如果不是经理的工作和夜跑锻炼了她的体力,大概她半途就会躺倒吧。 但此刻,早乙女紬的下巴乖巧地搭在对方肩上,虽然整个人都被紧紧抱着,依旧非常温柔又非常努力地将一只手从少年的禁锢中解救出来,然后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没关系哦,唔,”早乙女紬说,“一也,呼……也对我任性一点嘛。” “……噗嗤。” 还在喘气也要安慰他,御幸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情也奇异地变轻。 他的脸在她肩膀上蹭了两下,“那真是谢谢了,我可靠的早乙女桑。” “嗯,因为我最喜欢一也了嘛。” 黑发少女还在用手指顺着他的头发,指尖被不属于她的热度包裹着。 想了想,她补充,“只有一也可以,其他人都不行。” “……” 这种时候倒是真会说。 御幸一也笑着叹了口气,像是要汲取力量似的再收紧了一下手臂,然后就将人放开,重新扣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去。你还走得动吗?想喝水吗?” “唔,现在不用,我还可以走,但是……” 金绿色眼睛的少女在四周打量了一圈,回想了一下什么似的,伸手指着前方下坡的路,“我们往这边走。” “嗯?” “没记错的话,前面应该就是河,我们去河边坐一坐吧。” 御幸一也一愣:“你来过这边?” “嗯,算是吧。” 因为不打算再走,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本来已经转身面朝回程的方向,此时他又被黑发少女握住双臂,配合着对方转回来。 早乙女紬反过来紧紧牵住少年的手,当先迈开脚步,带着他朝印象中有一片芦苇的河边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朝有点惊讶的御幸一也笑着说,“这此换我拉着一也啦,要相信我,乖乖跟上哦。” Episode 84 早乙女紬的记忆没有出错。 沿着那条朝左的坡路往下走,远远就能看到在艳阳下闪着粼粼金光的宽阔河面,以及河边成片的青色芦苇。 河堤很长,平直地往两旁延伸。 现在这条路通往的并不是伏黑惠和石河伦吾亲切交流过的地点,但这不重要——有风,有阳光,有一片河边的草坡,和远处婆娑的芦苇,再挑剔的人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黑发少女于是拉着御幸一也朝前方走。 后者其实稍微加大一点步伐就可以走到她身边,甚至反过来牵着她走,但不知道该说是撒娇还是听话,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偏偏慢吞吞坠在她身后,好像没有她手上传来的那一点力气拽着,他自己就走不动路似的。 毕竟之前说的是“跟上”嘛,他当然要跟着了。 御幸一也心安理得地任由早乙女紬牵到了河边。 两人坐下后,头上是斜照在脸上的阳光,脚下是耀目的反射出光线的金色河流。 御幸一也抬头看了一眼,将早乙女紬的运动包放到膝盖上,打开之前询问道:“有帽子吗?我打开了?” “嗯,有两顶。” 一顶是之前他送的、拿马克笔写了一个“紬”字的白色棒球帽,另一顶则是早乙女紬自己常戴的蓝底“S”标青道棒球帽。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将白色棒球帽给黑发少女戴好,自己松开后一顶帽子的搭扣,捏住帽舌扣到自己头上,然后张开手指往下压了压,在上半张脸投下一片阴影。 “……” 早乙女紬侧头看了少年一眼。 他微微低着头,右手手肘搭在右腿膝盖上,因为坐姿的缘故,身体稍稍朝她倾斜着。 将运动包放到一旁后,御幸一也便沉默不语。 所以……现在该怎么做? 早乙女紬眨了眨眼睛,像害怕惊扰到对方似的,又悄悄转开。 虽然心里焦急又紧张,但她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飞快地在脑子里回忆—— 她问过朋友该怎么办的。 朋友的回答是“允许对方难过就好了”。 但是,允许对方难过是什么意思? 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陪着对方吗? 还是应该说点什么,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 不……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想法,更多的是感受。 因为他在难过,所以她的心脏也感受到和一直忍耐着的疼不同的、另一种难以消解的细密疼痛感。 除非对方不再难过,否则无论其他人说什么,都没有办法让这样的疼痛消失。 因为这份感受,早乙女紬稍稍理解了什么叫“允许对方难过”——不要试图强行让对方消除甚至否认疼痛感,让他自己慢慢处理。 她能做的,是在对方处理的时候给予支持。 比如说一个拥抱。 比如说告诉他她真的很喜欢他。 “一——” 第一个假名刚刚开了一个头,手还没有伸出去,早乙女紬就感觉到了肩膀上忽然落下的重量。 以两人的身高差来说,御幸一也要将头靠到黑发少女的肩上,其实是一件很有难度但又缺乏舒适度的事。 他得侧弯着腰,右手扣住右膝保持平衡,然后才能保证自己的头稳妥地靠住精致又纤细的肩膀,而不会直接栽倒在地。 然而他显然并不在意。 或者说,他有其他想法。 少年深棕色的头发从蓝色棒球帽下偷偷翘出来,先是被压在早乙女紬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又顺着手臂往下滑,落到了少女的腿上。 “可以吗?” 大腿上沉甸甸的,早乙女紬低头,看到先斩后奏的御幸一也仰面冲她微笑,“稍微借我躺一下?” “……好。” 少女轻轻弯着腰,长长了一些的黑色头发丝缕分明地从肩头垂下。 她取下御幸一也的眼镜,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对方躺得更舒服一点,然后移开视线看着河面,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脸上轻轻划过,“我就在这里。” “……嗯。” 没有了眼镜的阻挡,那双棕色的眼睛显得清透又颜色浓郁。 御幸一也看了早乙女紬一会儿,轻轻合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将棒球帽盖在脸上。又过了一会儿,他朝黑发少女侧过身,伸出一条手臂圈住了对方的腰。 就是在这个时刻,在极轻微的湿润合上肌肤、腰上的手臂不自觉收紧的时刻,原本以为空掉了的泪水又滑出来。 早乙女紬起初有些愣怔,直到眼泪滴答着在对方的T恤上落下几个颜色变深的小圆点,她才反应过来,将手覆上去。 …… ………… 落日西斜,河上的金光逐渐收拢,又与河水一同染成秋日新橘一般的橙色。 相比灼热的下午,傍晚时分到河边来的人变多了。 有高中生学生情侣,也有在练习长跑的大学生团体。 似乎是为了激励跑得气喘吁吁的男生们,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骑着自行车跟在队伍旁,拿着应援喇叭大声加油——大概是某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想出来的主意(且效果不错)。 跑步的一行人很快气喘吁吁地跑远,草坡上的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对视一眼,也准备回去。 此时两人都完全恢复了平常的模样。重新将蓝色棒球帽戴到头上的少年先站起身,然后将黑发少女拉起来,顺势握住对方的手。 由于来的时候御幸一也没有记路,早乙女紬两个月前被石河伦吾一行人裹挟过来时也脑子不清醒,因此还是得依靠地图导航回家。 具体来说,是御幸一也走在后面,举着黑发少女的手机看地图,“左边”“直接往前”“再一个路口哦”地指挥路线,并且像来时一样被少女拉着走。 而早乙女紬走在前方,一边按照指挥努力认路,一边回答对方的各种问题。 “是在‘龙急流’店右转哦,没有看错吧?” “嗯,没有。” “唔……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厅啊,下次一起来吧?” “好呀。” “还要走半个小时诶,你体力还跟得上吗?” “完全没问题的。” “哦说起来,我是你最喜欢的人吗?” “是哦。” 早乙女紬想都没想地回答。 得到答案的御幸一也盯着手机屏幕笑,“嗯,做得好。继续保持。” “……” 等终于走到熟悉的地段,不再需要导航,御幸一也就按灭地图,视线转而放到忙于认路而忘记回头的人身上。 “紬。” “嗯?”黑发少女回头。 “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 “我说,紬……” “嗯?” 御幸一也一副“反正有人拉着我走我就什么都不管了”的模样仰着头:“这样的事,是不是以前也发生过啊?” “唔,哪样的事?” “你拉着我走的事。” “诶?”早乙女紬想了一会儿,“你被前辈揍了,拉你回家涂药水的那次?” “不是那回。” “那就是我们在建材超市迷路,你赌气不走的那次。” “不是,而且我没有赌气!” “诶……那就是你说要买西瓜,被我拉走的那一次吧?” “你也稍微记一点开心的事吧……” “哦……” 静了片刻后。 黑发少女回头朝他眨眨眼:“提示?” 御幸一也无情:“没有。” “……” 哇这个人现在像小孩子一样诶。 早乙女紬无奈地看着对方,得到池面捕手一张纯洁又无辜的疑惑脸,以及拉长声音的一句:“领路员请注意前方——” ……好吧。 她继续回忆。 然而三分钟过去了,不论怎么回想,早乙女紬的记忆里都大多数是被对方牵着手往前走的场景。 在因为孤独而伤心的时候、因为和同学吵架而生气的时候、因为锻炼太累而想放弃的时候,总是这个人拉着她,不让她滑向更坏的境地。 ……所以现在他说的反过来的那次,到底是哪一次啊? 早乙女紬一路苦恼着。 看到黑发少女微撅着嘴偷偷往后瞥,御幸一也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已经完全忘记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不是什么大事,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的记忆点。他能记得很清楚,单纯是因为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重要时刻。 是在两人还读同一所小学时,某一天,早乙女紬照常在场边等他训练结束,然后一起回家。 不照常的,是她看上去有点兴奋难耐,坐在旁边时压根没办法静下心来看书,低头看两行就一脸期待地朝他看过来,似乎在说“结束了吗结束了吗”,结果等到训练终于结束时也没有看上几页。 “一也一也!” 收好球具后,不等他和队友打招呼,黑色头发的小少女就以并不符合她体弱设定的速度冲过来,拽起人就跑,“快走快走,来不及了!” 下意识跟着她跑的御幸一也:“???” 注视着两人跑远的队友们:“!!!” “等等,紬——” “应该开了哦!” 因为边跑边回头,早乙女紬的头发糊了自己一脸。 但御幸一也依旧能见到对方兴奋的脸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河面上的金色不是夕阳光,而是从她的眼睛里掉落出来的星星碎片。 “晚了说不定就看不到了!快一点!” “……”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 这么想着的小少年却并没有问,而是任由对方拉着自己跑,然后因为这从未有过的体验而感到新奇。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拉着他跑,目的地未知,且他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 也就是说不是由他来掌控,而是将领导权交给了对方。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御幸一也的确是从有记忆起,就常常在同龄人中担任决策者和领导者的角色。球场上的捕手,生活中的照顾者,本就强烈的掌控欲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得到施展的机会,又反过来培养了他的掌控欲。 他喜欢将任何事掌握在自己手里,既不想、也不会给别人掌控自己的机会。 ……不过眼下这样他倒是不排斥。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开了”,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唯一确定的只是这家伙体力肯定没办法支持再跑哪怕三分钟……啊果然,已经由跑变成走了。 但他不排斥。 或者其实怀着和排斥恰恰相反的心情。 就算最后发现只是她在院子里偷偷种的薰衣草开花了,他对花花草草其实毫无兴趣,也完全无损于他的心情。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证实早乙女紬对他来说,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瞬间。 的确,他很喜欢作为幼驯染的早乙女紬。 长得超级可爱,相处起来开心又舒适。 炒饭时会海豹鼓掌给他捧场,看动画时会叽叽喳喳拉着他讨论,还会在场边等他训练。 但这都是他作为主导者的时刻。 将范围扩大一点来说,他普遍地喜欢所有乖乖听话的人——不是本身就听话,而是被他掌控因此而听话,并且还能不断成长、给他的掌控欲带来刺激的人。 太弱的人掌控起来也没有意思。 但就像他可以孜孜不倦接早乙女紬的烂球一样,他同样也没办法将对方放进这个普遍的标准里。 不需要任何克制和思考,他允许对方来掌控他。 允许她拉着他跑到完全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去,允许她一脸焦急地带着自己回家,就是为了看都分辨不出和杂草的区别的薰衣草。 她是强还是弱,能否成长,能否带来刺激,都不重要。 没有道理,无法用理智分析,总之,是这个人的话就没有问题。 ……真奇怪。 这对于他来说,难道不是一个麻烦吗?他为什么都没有想办法去解决过,反而任由这种关系发展? 即便是清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现在,他也完全没有什么“将主动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想法。 “……唉。” 温柔的夕阳中,走到熟悉的街道上,预计离白色塔楼公寓还有八分钟路程时,御幸一也盯着前方的人影,幽幽叹了口气,“……你真可怕啊,紬。” Episode 85 满心怀着对对方的怜惜,拉着对方到了河边散心,回程又牵着人走了四十多分钟,并且在心里想着明后两天棒球部放假,得问问对方接下来的安排—— 结果忽然就得到一句莫名其妙的“你真可怕啊”。 早乙女紬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接着是好奇。 然后像是因为想不通所以感到好玩似的,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呀,我哪里可怕?” 见到她脸上的笑,拉着她的手的人也露出笑容。 “哪里都可怕。” 今天输了重要的比赛。 失败的悔恨、直面了自己不足和稚弱的焦躁羞惭,以及被棒球的可怕之处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震荡茫然,此时也仍然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 即便是御幸一也,也无法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就将这些负面影响消除掉。 他本该更沉重一些的。 但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缘故,现在他竟然毫无勉强地笑了起来。 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开始解决,仅仅只是看到对方在笑,他的心情就奇异地变得轻松了许多。 ……也就是说,情绪也任由对方掌控了。 “完全被抓住了啊……” 借着假装调整帽子角度的机会,御幸一也小声嘟囔了一句。 因为是日照时间长的夏季,此刻夕阳虽然消失在了楼宇背后,但仍旧顽强地发挥着最后一点余热,仔细将晴空和层叠的薄云染成渐变的橘红色和蓝紫色。 当建筑之间露出来的光铺平落到黑发少女身上时,她就像是站在了甜蜜的橘子汽水中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让人想尝一口的味道。 御幸一也的心脏变得有点过烫。 他并不知道自己也站在温柔的光里,在对方眼中,他也有着同样的诱惑力。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是想要低头的少年先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嗯?紬。” 御幸一也伸手托住对方的脸侧,让耳垂上的白色栀子花搭在他的中指和食指之间,然后稍稍用力抬起她的脸,凑近观察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好像不太对……” “诶?” 早乙女紬看一眼夕阳,“是光线的缘故吧,没有哪里不舒服哦。” “是吗?” 少年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早乙女紬的脸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白皙,刚刚那一瞬间的脸色苍白似乎只是错觉。 “唔,没有就好,”御幸一也想起了之前的打算,“对了,最近去做一次体检怎么样?” “好奇怪的提议……” “我总觉得你变虚弱了啊。” 绮思被打断的少年好像终于找回了自行走路的功能,他像往常一样,牵着早乙女紬朝她居住的公寓走去,“好不容易健康起来,可别变回小时候那样啊,这两天正好没有训练,我陪你去体检一次吧。” “诶?还是好奇怪……我不想体检啦,之前有点累,现在已经好了。” 是吗? 御幸一也边走边盯着少女的脸观察。 在他过于仔细的注视下,原本气定神闲任他看的早乙女紬脸色逐渐变红,感到害羞似的别开头,又轻轻撞了一下少年的肩膀:“观察时间太长了!” “这种事上不能撒娇啊……” 说是这么说,但显然撒娇有效。直到将人送到楼下,御幸一也都没能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或许也是因为早乙女紬变得红润的脸颊,或多或少地打消了他的疑虑。 两人站在公寓楼旁的银杏树下,早乙女紬问起之后的打算。 “接下来吗?” 御幸一也想了想,“待会回去,晚上可能会看一下比赛录像吧。” “诶?这么快就……” 就迈过这道坎了吗? 早乙女紬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被对方呲牙笑着在头上揉了一下。 “还要多谢你啊,早乙女同学。” “?” “而且总得向前看嘛,明天和后天的话——”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似乎本来想说什么,顿了一下,转而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 作为经理的早乙女紬比作为选手的御幸一也更加耿耿于怀,她完全没有出门玩的心情,“一也不打算训练吗?” “嘛,有时候休息也是必要的。” “但其实一也是想训练的吧?” 早乙女紬看着对方的眼睛,“像阿园前辈和小凑君他们,应该也会照常训练……” 就像三年级的前辈们那样。 从少年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确是这个打算,黑发少女笑着说,“一也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训练吧,我本来也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是能帮忙做的,比如准备加餐之类……食材这些食堂也总有备着。” “噢,这个倒是会很受欢迎。” 御幸一也随手顺着少女的头发,顺着顺着就将人揽进怀里,像怕被人听到似的凑到对方耳边说,“不是想让你再多做点什么的意思啦,但这次加餐我会有不放糖的竹笋饭团吗,我的经理同学?” 将脸埋在他胸前的早乙女紬噗嗤一声笑出来:“会有啦,这次特别优待。” 御幸一也同样笑起来。 “好!那我等你哦。” 他将人放开,看着对方道,“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你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是晚上的时候,”早乙女紬伸手拿过对方肩上的运动包,背到自己肩上,“白天我也想再休息一下。” “唔,今天你也很累了嘛。” 替早乙女紬整理了一下运动包肩带的少年看似随口道,“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体检——” 早乙女紬立刻:“不会去的!” “……” 好吧。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也被夜幕吞没,不远处的咖啡店亮起五角星装饰灯,往来的车辆变成了白色头灯和红色尾灯之间模糊的形状。 该回家了。 御幸一也陪着黑发少女走了几步,走到公寓的台阶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拉住对方:“对了,我待会要去看录像。” 早乙女紬:“?” 这个打算不是刚刚说过了? 但对方的气息飞快迫近,然后嘴唇上传来了熟悉的湿热柔软和沉重但温柔的力道。 五秒钟后,御幸一也一脸像是在感受什么似的表情抬起头,轻轻努着嘴说:“唔,(充能)百分之七十吧。” 早乙女紬:“……” “下次再补回来。” 少年用额头贴了贴她的,轻柔催促,“上去休息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 …… ………… 大约是御幸一也离青心寮还有五分钟路程的时候。 也就是他目送早乙女紬走进电梯,单手插兜,离开那座白色塔楼公寓大约五分钟后。 片冈铁心那间因为要迎接外甥女才勉强装扮得温馨一点的小公寓里,铺了白色长绒地毯的客厅中央,没来得及换家居服的早乙女紬跪坐在地上。 她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撑住玻璃圆几,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分成数次,短促又轻柔地呼出来。 她脸色发白,因为集中精神缓解疼痛而双目失神。 即便提前遥控打开了空调,此时室温怡人,少女的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心脏疼。 自从拒绝了许愿机,她的心脏就像被收紧的渔网绞住、被细线割进肉里似的发疼,即便离开了那片黑暗的虚空也完全没有消失。 不论是在青心寮食堂清洗餐具,还是和御幸一也一起坐在河边,这份疼痛总是存在。 有时会莫名缓解,有时则会突然变得剧烈。如果刚刚再晚三分钟上楼,那大概今天晚上不是在医院,就是在体检机构过夜了。 早乙女紬用力按住心脏的位置。 是许愿机在惩罚她吗?还是说这是将超能力关起来的副作用? 她当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许愿让超能力消失后的反应如何,但按照许愿机的说法,从小身体就比平常孩子虚弱、那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免疫力缺陷,正是因为她试图扼杀自己的超能力。 ……所以,不是去医院能解决的问题吧。 上楼后陡然沸腾起来的疼痛感终于逐渐平息,早乙女紬长长出了口气,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解锁了手机,找到那个电话号码,顿了一下,按下拨出。 就像在等她的电话似的,刚“嘟”了一声,对面就接起来:“噢,紬啊。” 电话里的人说,“正等着你呢。” “……五条老师,晚上好。” 早乙女紬用手背沾去额头上的汗水,忍耐着先打了一声招呼,“不好意思,打扰了。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寻求您的帮助——” “可以哦。” 电话里的五条悟不等她具体说明,就直接打断道,“我现在给你打个视频电话。” “诶?” “既然向我求助了就相信我嘛。” 白发青年拉长声音,“记得接哦,好,我挂了!” “咔”一声,电话断了。 早乙女紬:“……” 下一秒,来自“五条老师”的LINE视讯请求发了过来。 早乙女紬按下接受,蒙眼白发青年的脸就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哇,你看起来快要死了一样诶。” 为人师表的五条悟毫不客气地发表了一句评论,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像是要隔空将早乙女紬划开似的左右晃动,“好,我知道紬的状况了,现在让我看看你所在的地点。” 早乙女紬:“?” “咦,不会吗?” 五条悟十分耐心地教导,“就是那个镜头翻转的标志啦,在屏幕——啊看到了,原来你会啊,那——哦你还会转动镜头!好好好——你在家是吗?就是你表舅的那座小公寓。” 感觉自己被当成一个三岁小孩子并且被对方查了个底掉的早乙女紬:“……是的。” 虽然满头雾水又难免惊疑,但心脏的疼痛依旧促使她举着手机转了一圈,让四周的场景都映入屏幕那头的人的眼睛里。 “好,可以了。” 五条悟的声音忽然变得沉稳镇定,说了一句“待会见”后,就干脆利落地将视讯也关掉了。 举着手机坐在地毯上的早乙女紬:“?” 一秒后。 “哟,紬。” 刚刚还只能从电话听筒中听到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是没有被电流渲染过的温润质感。 穿着高□□服的五条悟凭空出现在客厅中央,他一手插兜,以对于成年男性来说过于优秀的柔韧度将腰弯成九十度,好让自己脸凑到和早乙女紬同一高度。 然后,在脸色苍白的少女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他时,五条悟朝对方伸出一只手:“走吧?” Episode 86 早乙女凛子以自己的预言能力为条件,来找五条悟要求“解决高层”和“保密”时,五条悟刚决定自己春天时要入学东京高专。 此时的五条家已经没有人能对他指手画脚。 十五岁的少年只不过是在廊下看到庭院中的樱花将要开放,然后忽然对每天都眼熟的场景感到厌烦,于是打算换个新鲜地方玩一玩——相当随心所欲,也没有什么为了正义的想法(五条悟:呵),但当白色头发的少年说出“我要去东京高专”的那一刻,这件事就毫无疑义地定了下来。 只不过不等他到高专去认识另外两个同级生,早乙女凛子就先找上了门。 预言的魔女,进入高专后用预言为同伴规避风险,大大降低了咒术师死亡率的优秀毕业生。 虽然五条悟听说过早乙女凛子的这些传闻,但他对这种三流魔幻小说的设定不感兴趣。 又不是百分百准确,而且准确预言最长也只能一周,甚至还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说真的,这位前辈还在高专时就是这样吧?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吗?好歹也把预言时间延长到两周啊。 好逊哦。 五条悟本来不打算见对方的。 要不是太无聊。 或者要不是今天樱花开了,让他觉得比起看花,还不如去看看没有长进的前辈。 而出乎意料的是,早乙女凛子带来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和她本身的预言能力无关,和她据说有许愿机的女儿也无关,五条悟有那么一点点感兴趣的地方,是他自己出现在了早乙女凛子关于早乙女紬的预言当中。 “五条君,你会需要紬的。” 那个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美丽女性直望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笃定地说,“你会的。” “?” 五条悟在发出了真诚且并非不礼貌的疑问:“就因为你那基本上没有准确度的长期预言吗?” 她到底以为自己的话有多少说服力啊? “我会让它变成真的。” 早乙女凛子平静地说,“变成真的,就是百分百准确。” 五条悟:“……” 哇哦,高专到底行不行?是不是缺乏通识教育啊? 快来人教教这位前辈,告诉她别人说话的时候别靠文字游戏蒙混过关啊。 “哦,”抽了抽嘴角,戴着特制墨镜的五条悟想了一下,“好,我答应你了。” 他决定答应对方。 五条家过于年轻的家主很看不上早乙女凛子的处理办法,但他本来就乐于给高层找麻烦,因此也不介意顺手庇护一个能力都还没暴露的小孩子,再顺便给自己找点乐子。 比如说,既然他也出现在了早乙女凛子的预言里,那无论预言内容如何,他就是不按照对方说的去做——会怎么样? 当然长期预言很模糊,不太存在什么照做不照做。 但短期预言呢? 既然早乙女凛子要让预言成真,那到他“需要紬”的时候,她总该会做一次短期预言,告诉他要采取什么行动吧。 好诶!到时候就反其道而行之,总之不听就是了! 十五岁的五条悟开心地打算着。 结果将近十五年后,他才等来了这个短期预言。 五条悟:“……” 再不来他都要忘记了诶。 甚至要不是几年前,早乙女夫妇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掉,他都要忘记自己庇护过一个叫早乙女紬的孩子这件事了。 不过早乙女夫妇莫名奇妙的逃跑,倒的确吸引了五条悟的注意力。 不管是不是那夫妇俩的策略,或者又是早乙女凛子莫名其妙的预言,但已经成为了高专教师的五条悟还是出于一丝对许愿机超能力的担忧,稍稍查了一下早乙女紬的背景。 结果一查之后,发现这孩子从东京搬走之后就进入了另外一个次元。 无论是五条家还是高专的人手都查不到丝毫音讯,就像突然被什么超厉害的人藏起来了一样。 即便不久前,早乙女夫妇忽然又恢复了和他的联系,他也没能找到那个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女孩子。 最后还是阴差阳错之下,在从未预料过的伏黑惠斗殴现场,才偶然遇见了已经和小时候有了不少变化、全靠六眼看穿超能力才能认出来的早乙女紬。 ……唔,暂且不论他脾气有多好,才容忍了自以为是的早乙女夫妇。 单论找不到人这一点就挺奇怪的。 考虑到他后来查到的调味市资料,或许早乙女紬的销声匿迹,和这个城市里居住着的那个神奇异能力者有关。 尤其是在她就住在对方隔壁的情况下。 如果早乙女夫妇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带着早乙女紬跑到宫城县去,那他就勉强承认五秒钟那个预言能力的确有效吧。 再从咒胎戴天的事件来考虑。 如果早乙女夫妇是因为质疑他从高层手中庇护早乙女紬的能力,所以才表现得这样谨慎到有点神经质——不仅带着早乙女紬疯狂搬家,还杜绝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早乙女紬接触到咒术界的机会,那他就勉强原谅那两个人五秒钟吧。 毕竟虎杖悠仁的确是差点死掉了。 事实上,这些年因为高层的决(she)策(ji)而死、他没能保护下来的人,也不止是虎杖悠仁一个。 但、是! 只有五秒钟。 五条悟依旧不认同早乙女凛子的做法。 用许愿机对付许愿机?开什么玩笑。 要是六眼能出借,他都想借给早乙女凛子,让她好好看看所谓的“让许愿机消失”到底是怎样微妙而注定要崩溃的平衡了诶。 真到崩溃的那一天,最可怜的不是别人,是被父母夺走了对超能力处置权的早乙女紬自己。 两个胆小鬼。 有这样的父母,早乙女紬也真是辛苦。 而且要是这孩子因此而变成一副软弱的性格,那就更麻烦了——这样会更难驾驭她那麻烦的超能力。 好在虽然早乙女夫妇让五条悟失望,他们的女儿倒是没有。 早乙女紬看起来待人温柔,实际上非常自我,压根就没有表面上那么柔软。 她称得上无情地将那份自我保留着,轻易不给人看,所以才能保持住说温和也可以、说实际上并不在意也可以的随和脾气。 怎么说呢,是有一点危险的性格,但五条悟并不讨厌。 这样至少说明她有能够训练自己、让自己掌握超能力的心力。 而且他觉得早乙女紬是个挺可爱的好孩子,比如说莫名坚持礼仪这一点。 她完全值得早乙女凛子预言之外的另一条路。 ——学会如何掌控自己的超能力,然后按照自己的意志去使用的这条路。 而不是明明察觉到了什么、却被迫放弃自己的好奇、强迫自己当一个无知的普通人的未来。 因此。 当早乙女凛子(终于在十五年后)做了短期预言,让五条悟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去明治神宫球场阻止早乙女紬的超能力爆发时,白发青年思考了一秒,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拒绝。 “我不会去的哦,不·会·去·的。” 这次拒绝,已经不是出于十五岁时想找点什么新鲜事玩一玩的心态。 他只是从一个执教多年的教师的角度,认为这是对早乙女紬来说最好的选择。 如果她能够自己走出来。 如果她不像早乙女凛子的预言里所说的那样,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如果她可以自己渡过最困难的时候,然后主动来找他,而不是经由父母的安排,过于轻易地得到他的援手…… 那么他就完全相信她可以做到。 相信她可以冲破早乙女凛子那份预言的桎梏,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 最终结果—— “是吗,只有一瞬间啊。” 派了三个一年级去神宫球场当保底,五条悟本人则过□□速地结束了仙台的任务,回到高专等待消息。 而从保底们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双手交叉垫住下巴,脸上是迷之微笑,“这样啊……” 伏黑惠:“……” 钉崎野蔷薇:“……” 虎杖悠仁:“那个,五条老师,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奇怪啊……” 好像那种报复了仇人感到很爽,但又因为太幼稚了所以强行把上翘的嘴角往下压的表情。 “好!辛苦你们了。” 五条悟置若罔闻,刷地一挥手,“去休息吧,今天的任务结束了。” 虎杖悠仁:“哦……” 粉色头发的少年当先离开,伏黑惠往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五条老师,您还没放弃吗?” “嗯?放弃什么?” “早乙女同学的事,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不想来高专了吧。” “诶?!” 走到门边的钉崎野蔷薇猛地回头,“五条老师你还没放弃诱拐紬吗?” 五条悟:“……怎么又是诱拐了。而且野蔷薇你什么时候和紬关系这么好了?” “从你上次不由分说把我拉到她的生日会上开始!女孩子的友情就是这样迅速又不讲道理啦!” 橘色头发的少女双手抱胸,“再说了,就算不是特别好的关系也可以关心一下啊,她真的不想来高专,放弃吧。” 闻言,五条悟立刻露出纯洁的微笑:“我没有强迫她来高专的意思啊,要相信老师哦。” 伏黑惠:“……” 钉崎野蔷薇:“呵。” 走到门外又探头回来看发生了什么的虎杖悠仁:“呃……” 五条悟:“……行了快走吧。” 三个一年级离开后,五条悟就开始等早乙女紬的电话。 他当然不知道黑发少女更关心喜欢的人的心情,即便有了找他求助的打算,也依旧优先陪对方去河边坐了一下午。 得等到五条悟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他的手机才会响起来。 “噢,紬啊。正等着你呢。” 五条悟假装自己并没有从下午等到晚上,用轻快的语气打了招呼。 “……五条老师,晚上好。不好意思,打扰了。” 早乙女紬还是在保持礼貌上有强迫症,即便她压根不能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寻求您的帮助——” “可以哦。” 因为你打电话过来了。 你证明了自己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白发青年突然回想起自己十五岁时随意做出的决定。 或许他不去神宫球场,本身就是早乙女凛子预言的一环。她不是真的抱着请他出手的想法打来的那个电话。 就像三名一年级一样,早乙女凛子也另有别的人选,以防早乙女紬的超能力真的失控。 在早乙女凛子的计划里,大概他本来就不会出现。 但也无所谓。 他踩中了预言的圈套,也没有关系。 因为不论准与不准,行动的都不是预言,而是人本身。 预言中了一百次,也抵不过现实中做出行动的一秒钟。 早乙女紬也好,他也好,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白发青年站起身,空着的那只手绕了绕肩膀。 “那我现在给你打个视频电话。” 总之,先把人接过来。 她在学会使用超能力之前,可别由于鲁莽行动而丢了小命啊。 Episode 87 早乙女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完全没见过的天花板下。 是说不出名称、但看起来贵重又典雅的纯木质结构,木板之间嵌合得一丝不苟,上边细密排列着深色的美丽木纹。 如果要根据映入眼帘的天花板判断自己身处何处的话,早乙女紬的脑子里只有两个选项:御苑,或者大河剧拍摄现场。 过了五秒,她才想起第三个选项——不是御苑也不是大河剧现场,而是不知位于何处的、像前两者一样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五条家。 早乙女紬眨眨眼,昨天的记忆慢慢苏醒。 当时她打电话向五条悟求助。 对方非常神奇地瞬移到了公寓中。 然后只是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白发青年就拎起她又一个瞬移,到了一座按照占地推测应该不是位于东京都内的宽敞庭院。 确切来说,是一座院落中的通透和室。 越过一长排敞开的障子门和廊外造景的茵茵枫树,能看到被地灯和石灯笼照亮的流水曲桥,以及远处栽种的年岁古老的巨树。 空阔,静谧,而又古雅。 夜空可以占据视野的一半。 ……和国分寺的那间小公寓感觉不在一个时空。 早乙女紬有点呆滞地看着隐入黑暗的庭院树影,连心脏的疼痛都忘了几分。 而考虑到早乙女紬的状况,五条悟在带着她瞬移时没有选择拎衣领,只是相对温柔地将人拦腰提起来。 抵达目的地后,把黑发少女放到榻榻米上时的动作也十分轻柔,甚至拉了她的手臂一把,让她能以舒适的姿势坐下来休息。 “哦,对了。” 白发青年刷地掏出手机,“得叫个医生。” 早乙女紬:? 原来医生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既然这样,早知道她直接自己联系就好了…… 然而事实证明,五条悟口中的医生大概并不能在一般医院联系到。 虽然当天晚上早乙女紬并没有见到医生本人——因为她在对方到来之前被五条悟两指点了下额头,然后睡意就不由分说地战胜了她——但从现在的状态来看,那位医生显然有着某种神奇的技术。 不仅心脏的疼痛完全消失,之前切菜时不小心划伤的手指,也奇迹般地省略了结痂的过程,直接愈合了。 应该是某种超能力吧? 或者按照高专的说法,某种术式? 还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啊…… 揉眼睛时注意到这件事,早乙女紬不由得愣愣地将手举到眼前,在惊讶于手指的光洁的同时,也对不同的特殊能力能做到的事又有了新的理解。 不过现在要做的还是找到五条悟,向对方道谢,再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现在应该已经是8月1日了吧? 晚上约好了要去青心寮准备加餐的,希望不要离国分寺太远啊。 依旧穿着昨天那套运动服的黑发少女从布团里爬出来,仔细将被子和床垫叠好。因为房间空阔得无论放在哪里都不会占地方,所以就直接放在原地。 在她起身打算朝外走时,外边的木走廊上传来了咚咚的足音。 “噢,起来了啊。” 不用问就知道里边的情况,门外的五条悟象征性地在木门框上敲了敲,“去吃早饭了哦。” “啊好的!” 早乙女紬连忙过去将门拉开,一边瞄见外边果然还是昨天见到的宽敞庭院,一边朝门外的人弯腰,“五条老师,早上好,谢谢您昨天——呃?”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黑发少女半抬着头,有点愣怔。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白发青年。 他穿着白色薄针织宽松长袖和黑色休闲裤,一手插兜,闲适从容地将重心放在右腿,另一只手冲早乙女紬挥了挥:“哟,紬,早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衣服材质的缘故,白发青年从头到脚,都被夏季清晨浅绿色的阳光照出细细的闪光。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眼前的人没有戴眼罩,代替的是一副看起来式样普通(但应该价格不菲)的墨镜。 而或许是因为没有绕脑袋一圈的布条的缘故,他原本向上竖起的头发现在十分家常地垂下来,除了颜色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日常穿着的五条悟,看起来和之前的他像两个不同的人。 早乙女紬:“五条……老师?” “什么啊,那个疑问的语气。” 五条悟不满,“没穿高□□服就认不出来了吗?” “……” 不,不是高□□服的问题。 但听声音的确是本人没错。 早乙女紬顿了一下,她觉得现在说“抱歉”的话大约只是火上浇油,于是悄悄省略掉,转而接上之前的话:“昨天谢谢您,五条老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哦哦,不用在意。” 五条悟摆摆手,“走了,吃早饭。” 他说完,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干脆地转身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五条家精心保养的木廊,朝庭院的另一端走去。 虽然身高和腿长有差距,但早乙女紬并没有任何匆忙或者局促的感觉,显然是走在前边的那个人调整了自己的步伐,免得她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从这方面来说,白发青年很符合他的教师身份。 走到半路,绕过一个弯,五条悟想到了什么似的,又侧头瞥了身后的人一眼。 “对了,除了谢谢,你应该还有别的想说吧?” 白发青年随口道。 “诶?”早乙女紬点头,“是。” “噢,很好,很干脆。” 听到不错的回答,五条悟心情愉快地勾起嘴角。 他双手插兜,稍稍耸肩弯背,这副散漫自由的模样又和教师身份不合拍了。 “那要认真吃早饭啊,紬。”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多半会是一次很长~的一次谈话吧~” …… ………… 五条悟预计得没错。 早乙女紬的打算本来是道谢、请求向对方学习如何驾驭超能力、(如果可以的话就)安排学习日程、最后告辞回国分寺——这四件事加起来,应该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完成。 但五条悟迅速完成了前两件,然后将第三件事擅自改成了“现在、立刻、马上就开始”。 早乙女紬:“???” “按紬的性格,在学习如何驾驭超能力之前,首先得有明确的意识吧?” 和庭院相比显得过于朴素的早餐之后,五条悟叫人撤掉餐具,两人就隔着那张榻榻米上的黑胡桃木矮桌对坐,计划今后——不,是今日的日程。 白发青年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不要着急嘛,在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就算我答应了教你,你之后也不一定能学下去啊。” 规矩正坐的早乙女紬:“诶?五条老师是指……” “很简单,”五条悟毫不留情,“你之前不是很抗拒接触咒术界吗?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 早乙女紬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轻轻握起拳头,“不,五条老师。我没有打算转学,也不想和咒术界打交道……抱歉,我只是想向您学习如何驾驭超能力,仅此而已。” “哦,高专毕业生也有去当会社员的,我对这个没意见。” 五条悟手肘撑在矮桌上,单手托腮,“我想知道的,是紬转变的理由,或者说是你对自己转变理由的认知——你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改变想法吗?” 早乙女紬偏头:“这件事很重要吗?” “很重要哦。你现在对于自己的理由认识得有多清楚,将来就能对自己的超能力下多狠的心。” “……” 说得这么可怕。 黑发少女挪开了视线。 在五条悟眼中,她脸上那种“虽然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自己抗拒说出来”的表情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不过早乙女紬有一个优点。 如果理智告诉她应该直率,那么即便不愿意,她也会强迫自己直率行事(虽然常常是计算过直率限度的)。 “……因为害怕。”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被垂下的睫毛遮住,黑发少女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她将之前和许愿机的那场对峙告诉了白发青年,然后抬眼认真看着对方说,“这次重新将许愿机关起来,付出的代价超出了我的预计。因为害怕今后再出现这样的状况,所以我才转变了想法,想向五条老师学习驾驭许愿机的办法。” 五条悟:“嗯,说得很好。” 虽然这条理由简直就是明摆着,但他喜欢黑发少女这种不自怜的态度。 进入教师模式的青年面上点头,口中否定,“但还不够,再好好想想。” 早乙女紬:“……” 壁龛里挂着精美风景画卷轴的和室静了片刻,五条悟看到早乙女紬抿着嘴角,像是内心自己正和自己谈判似的,有点过于频繁地轻轻扇动着微微翘起的睫毛。 白发青年耐心等待。 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他丝毫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早乙女紬——不行有点想不起来——然后在他以为还要花一点时间的时候,眼前的早乙女紬再次开口。 “我也害怕许愿机。” 早乙女紬的声音变轻了一点,“我并没有那么坚定,从小到大,有很多时候都产生过使用许愿机的念头……我不认为这样的自己可以抵挡许愿机的诱惑。因为害怕将来反而被许愿机控制,所以才想学习驾驭超能力的办法……目的是为了最终让许愿机消失。” “嗯,”五条悟挑了下眉,“承认对于许愿机的恐惧很重要,欺骗自己也只不过是为将来埋下隐患。” 表示了肯定之后,白发青年的手指点点桌面,“但还不够。” 早乙女紬:“……” 这下她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了。 昨天重新将许愿机关起来后,早乙女紬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能真正正视过超能力。 那不是主人手中的一张纸,想怎么涂抹就怎么涂抹,想扔到碎纸机里,就能在两秒钟后看到整齐吐出来的碎纸条。 它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的规则。 主人妨碍到了它的存在的话,它也不介意对主人施以惩戒。 所以不管它,就能当它不存在,这种想法是行不通的。 最开始的伏黑惠说得对,面对自己也不熟悉的超能力,她得理解它、使用它、驾驭它、驯服它,才能决定自己要如何对待它——才能让它消失。 不论是她自己的做法,还是父母的做法,都不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正是因为正视了许愿机不受自己掌控的事实,察觉到了自己对许愿机的恐惧,她才改变了想法,想跟随五条悟学习。 ……早乙女紬觉得自己足够坦诚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理由吗? “我说紬,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太严苛了啊?” 见到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中有增无减的茫然神色,五条悟无奈地叹一口气,(表面上)不得不(实际上内心很爽地)提示道,“你不是自己承担了代价,又自己来向我求助的吗?能够忍受身体上的疼痛,能够承认自己的恐惧,能够果决调整自己的做法——这是有勇气的表现啊。” “……诶?” 从白发青年口中说出了从未料想到的话,早乙女紬愣在原地。 “你转变了想法,也是因为你具有勇气,麻烦对这件事也稍微有点自觉啊。” 因为是夏季,和室两边的拉门都打开着,带着草木气息的湿润的风从外边涌进来,像河流一般将坐在桌旁的两人围裹住,又轻快地簇拥着跑出去。 任由头发被风吹动的Great Teacher Gojo笑着对坐在对面的女孩子说,“既有恐惧,也有勇气,它们都是推动你的理由——今后在学习的过程中,不论遇到什么,不要忘记这一点啊。” Episode 88 不论是对于早乙女紬,还是青道棒球部,八月都是沉默又忙碌的一个月。 既然不能出场甲子园,那么棒球部就还是按部就班训练。 体能、技术、实战训练、练习赛,依旧是之前日复一日的内容和毒辣无情的天气。 即便晨练时带领队伍热身的主将换了人,跑步的队伍也缩小了三分之一,东京八月的太阳仍然每天早早上工,兢兢业业地给湿润的空气加热,丝毫没有因为人员变动就慈悲一些的意思。 在西东京大赛的第二天,三年级就引退了。 通学的选手们不用说,因为不住在一起,一旦不来参加部活,基本上和大部分低年级后辈就失去了交集。 而住在青心寮的选手虽然不会离开宿舍,却也必须从原本的寝室离开,搬到二层专门分配给三年级的房间去。 由于作息差异和面临升学的缘故,即便还能偶然在青心寮碰面,或者是在球场上看到参加大学选秀的前辈们,但三年级已经不再是队友和领头人了。 不论是隔着一条人行坡道的AB两座球场,还是常常亮灯到深夜的室内训练场,都已经没有了三年级的身影。 前一天前辈们的存在还那么理所当然,第二天,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突然好像哪里都找不到他们了。 早乙女紬不知道选手们是什么想法。 只是经理们和藤原贵子做工作交接时,五个女孩子又抱在一起哭了一场。这次不是因为输了比赛,而是因为近在眼前、不得不面临的别离。 但不管是谁,都明白一味伤心是不行的。 在比赛中输了的选手得往前看,没能在比赛中出场的选手得努力争取三年级离开后空出来的正选位置。 经理们也同样得打起精神,确保工作不出现失误。 好在经理工作的变动并不是太大。 场上记分的工作由泷川克里斯转交给了梅本幸子,梅本幸子原本负责的二军比赛记分的工作交给了吉川春乃。 训练辅助由夏川唯协调,早乙女紬则负责器具和餐食的安排。 都是已经熟悉了的内容。 “放假的两天,紬也有来部里给大家准备饭团吧?” 经理室中,眼睛微红的藤原贵子笑着说,“今后也请继续加油哦。” 早乙女紬用力点头:“好的贵子前辈!” “如果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藤原贵子又说,“之后的比赛我也会尽量去看的。” 梅本幸子扑过去:“呜呜贵子前辈!” “大家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工作中总是很严厉、并不经常夸奖人的藤原贵子鼓励道,“之后交给你们我很安心,不要害怕,一定会顺利的!” 其他四人:“贵子前辈!!” …… 尽管难过,经理这边的状况比球队还是要乐观许多。 包括可靠的四棒结城哲也在内,青道的中心打线全部引退,整支队伍的得分能力直线下滑。 如果说三年级在的打线是能从成宫鸣手中拿到四分的水准,那么就算加上所有争夺正选位置的一年级,现在的打线也大概只是能艰难保证不被东京王子连续三振的程度。 和打击相比,守备的状况还算让人放心。 二年级中,内外野都留下了中心选手——捕手御幸一也,游击手仓持洋一,外野手白州健二郎。 一年级也有球感和能力都不错的选手,比如说小凑春市,金丸信二,东条秀明。 不过一方面,个人能力和球队实力是两码事,另一方面,投手阵的情形实在令人担忧。 作为ace的丹波光一郎引退,两名一年级的投手还有待成长,二年级的关门投手川上宪史则因为自己投出去的球被连续敲出安打,就此结束了三年级的夏天,而陷入了深重的难过自责中。 甚至新主将也并不是那么让人安心。 守备训练时,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御幸一也破天荒地在三垒传球时暴投。 三垒的金丸信二拼命跳起来,恨不得连脖子都能伸长去接球,那颗白色小球还是以超过他手套将近两米的距离,狠心飞越了过去。 “抱、抱歉!” “你在紧张什么呀新队长!” “啊哈!振作点啦!” “嘿嘿嘿!是不是不想当队长啦?” …… 说真的,早乙女紬从没想过能看到御幸一也投出这样的球,尤其是在还不稳定的新队伍刚刚启动的时刻。 虽然其他队员们很快就用调侃缓和了气氛,但在现在这种特殊时期,主将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对队伍产生比平时更重的影响。 主将的从容可以让队伍更加自信,主将的失误也会让队伍产生动摇。 更何况是本来不应该会出现的失误。 以御幸一也的实力来说,这次暴投揭穿的不是他缺乏能力或者技术,而是他从来不会表露在外的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担任主将呢。 虽然猜到自己是新主将候选之一,但按照本人的说法,他认为白州健二郎成为队长的可能性要更大一点——或许是因为他更有结城哲也的气质。 御幸一也说出这个猜测时,新主将任命还没有下达。 8月1号那天,早乙女紬按照约定,在离开五条家后赶到了青心寮。 她先偷偷去看了一眼室内训练场的状况,打算确认一下需要加餐的人数,结果刚探出头,就被正等着的御幸一也抓个正着。 “噢,紬,总算来了啊!” 原本坐在瑜伽球上和仓持洋一讨论着什么的少年忽然扬手,呲牙笑着冲她大声道,“来准备饭团了吗?辛苦啦!” 本来想偷偷的早乙女紬:“……” 正想讨论一下泽村荣纯的状态的仓持洋一:“!!!” 认真训练被打断还没意识到狗粮已经塞到了嘴里的选手们:“???” 在众人的震惊中,御幸一也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朝队友挥手:“继续训练继续训练,待会有加餐,训练到十二点也没关系啦!” 然后走到瞪着他的黑发少女身边,手臂搭到对方肩膀上,揽着人往食堂的方向走,“走,我送你~” 所有人:“……” 室内训练场安静了五秒钟。 一脸笑嘻嘻的捕手和那个漂亮的一年级经理一起消失在门外。 僵硬的选手中间,前园健太首先不敢置信地大吼:“仓持!这是怎么回事!!” 仓持洋一不爽:“啊???干嘛问我,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两个人早就在交往啊,没有看出来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那种事我当然看出来了!” 留着最符合棒球部要求的发型的前园健太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但那家伙之前没有这么嚣张吧!不是都只站在一起说说话吗?现在不仅敢炫耀,还敢当面动手动脚了,这让我怎么忍啊?!” “……” “啊啊啊为什么偏偏是那家伙有了女朋友?他是最不该有女朋友的人吧?!” “……” “喂仓持你说句话!” “……呵。” 仓持洋一扯起右边的嘴角冷笑,将手指捏得咔咔响,“没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果然还是揍一顿出气好了。” “咦?!等、等等,如果打坏了——” “放心,在怎么揍人又不打坏的这方面我很有经验。” “……诶?” …… (因为日常欺负泽村荣纯所以)很有经验的仓持洋一在构思揍人计划。 这边御幸一也将早乙女紬送到食堂后厨,在黑发少女系上围裙开始准备食材时也没有离开,而是靠在一旁看着。 “要帮忙吗?” 嘴上这么说着,御幸一也却半点也没有移动的意思。 “不用啦,一也压根捏不好饭团的吧。” 早乙女紬打开冰箱挑选蔬菜,头也不回地伸手点了点对方,“乖乖的哦。” 御幸一也笑:“好~” 他没有去训练的意思,早乙女紬也不催促。 少女扎起头发,戴好手套,规划着人数和队员们的口味,以稍有余裕的份量煮上米饭,又取出需要的食材,一边做简单的处理,一边和视线黏着自己转来转去的家伙随口聊天。 最近两人的话题总是围着棒球部打转,今天也不例外。 聊到新主将人选的时候,御幸一也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估计监督也会考虑我吧,还有仓持,阿园,白州……大概就在这几个人里边了。” 早乙女紬有点意外地回头:“白州前辈?” “是啊,那家伙很不起眼吧?” 御幸一也挑眉笑,“但其实是个沉稳可靠的人,很有主将气质哦。” “这样吗……” 早乙女紬试图回忆这位白州前辈,发现虽然记忆寥寥,但印象中不论是打击还是守备,的确都稳定地保持着堪称优秀的水平。 就是太稳定了,反而让人觉得有点不够积极主动。 不过不管怎样,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啦。 将某个人要求的竹笋放到盘子里,早乙女紬低头笑着问:“那一也自己呢?你想当主将吗?” “唔,这个嘛……” 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似的,少年沉吟良久,也没能给出答案。 是不是反而让他困扰了啊? 安静得太久,早乙女紬不免有点担心。 她正想转头让对方别在意,一双手臂蓦地伸过来,从身后圈住她的腰,然后随着肩膀上落下的重量,已经十分熟悉的热度和触感温柔地包裹住了她。 ……诶? “我当不当主将都可以啦,但如果监督真的选了别人的话,我肯定还是会有一点失落的吧。” 轻描淡写地将软弱之处暴露出来,又轻描淡写地将其略过,御幸一也过来好像只是为了提前试吃似的,视线落在面前那盘竹笋上,“紬,我要吃。” …… ………… 结果御幸一也果然还是成为了新主将。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早乙女紬一直都相信御幸一也是无论何时都值得依赖的人。 就算除去喜欢的人和幼驯染的双重滤镜,她也认为他是一个聪明理智,兼具强大的实力和心理素质的非常优秀的选手。 当天晚上就能观看比赛录像、比所有人都更早地迈出了前进的脚步的御幸一也,一定能够带领球队渡过困难的时期,走向新的征途。 而且,就像在失误时有会用调侃来支持他的选手一样,新主将也绝不是孤军奋战,他的身后还有可以依靠的队友。 还有她。 被五条悟启发,发现自己具有不曾意识到的勇气的早乙女紬,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任。 信任自己足够强大。 信任自己可以处理好许愿机。 也信任自己可以给喜欢的人提供可靠的支持。 就像小时候御幸一也支撑着她一样,现在的她也可以支撑对方。 或许不能给出任何具体的建议,但她可以陪在对方身边,并且用平常、稳定、从容的状态,给予对方最大的精神支持。 即便眼下许愿机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即便她隐约对将来自己和御幸一也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有了预感—— 但在暴投之后的捕手下意识朝她看过来时,她还是能收敛起所有的担忧,朝对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哈哈哈!” 黑发少女笑弯了眼睛。 虽然要处理的事有很多,但总是能攻克的。 没有问题的。 因为我们总是在前进着。 幕间 IV 仓持洋一,男,血型A,千叶县出身。 小时候练习过摔角,运动能力在队里能排第一。兴趣是格斗游戏,升上二年级后新增了一项:欺负泽村荣纯。 最近的烦恼是,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好时机,在不损害队伍战力的情况下,把现役正捕手兼四棒兼主将的御幸一也套进麻袋里痛快揍一顿。 想揍人的原因很简单。 同班同学御幸一也,在青道高中棒球部剩余的五十九名队员中超然不群,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因、为,他竟然不是单身! 除了外表好看之外不知道哪里还有优点的家伙竟然也有人喜欢! 还是被他喜欢的人喜欢! 这个世界是不是太荒唐了? 比泽村荣纯的疑似女友若菜是个清新可爱的美少女还要荒唐!!! 当然,仓持洋一虽然是前不良,但也不是那种会因为队友有了恋人就动手的人(泽村荣纯:真的吗?)。 而且御幸一也由单身变为交往中的状态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甚至在他们交往之前,仓持洋一就预料到了或许会有这么一天。 之前的一个月他都好好忍耐了下来,单单只是对方和那个一年级经理在交往这件事,仓持洋一是不会想套人麻袋的。 因此最近青道游击手心态的突然转变,主要还是得归功于御幸一也自己。 他真的太嚣张了。 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对,还是说哪根筋搭对了,成为主将之后的御幸一也变得特别气人。 简直像是要宣示所有权、给瞳色罕见的经理贴上“御幸”的标签似的,即便是在部活中,也会肆无忌惮地以明显与其他人有差别的亲昵距离和对方相处。 原本就经常凑到一起聊天,现在聊天时还会搭肩膀。 三大碗的午餐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吃完就笑嘻嘻地往外走,都不用猜就知道去找谁。 甚至在食堂和别人(指仓持洋一本人)坐着说话时,那个一年级经理从身后经过,他也能头也不回地去拉一下人家的手,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训练配置的话题。 仓持洋一:“……”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挺佩服的。 但超级火大! 也不是说就有多么巨大的转变吧,但微妙增加的小动作,就像压沉满载的船的最后一根羽毛,让仓持洋一的邪火“咚”地冒上来。 ……这种时候就觉得,如果自己没有这么细致的观察力就好了! 可恶! 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了啊?发生了什么吗? 最近真要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有输给了稻实而已吧?这是哪门子的感情变化契机……啊,也不是不能想象。 但是完全不想想象! 监督!监督您也不管管的吗?! 仓持洋一觉得最近好难。 尤其是新队伍也面临问题。 虽然到第三天、第四天,部员们因为失败而低落的情绪被时间和训练大体上冲淡了,但与此同时,队伍实力的问题也突显了出来。 这一点都不需要猜测,从练习赛的结果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稻实在甲子园一路高歌时,青道也按照往常的步调,和其他学校(比如在甲子园被淘汰、反正都到了东京不如趁机来打练习赛的地方名校)举行着练习赛。 结果整个八月,没有哪一次练习赛的得分能达到两位数——考虑到对手中也包括实力一般的球队,这个情况不能说不让人忧心。 而作为最该忧心的人之一的御幸一也,却意外地表现得……该怎么说,很沉稳? “喂,你这家伙,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啊?” 训练间隙的休息时间,经理们去了食堂,选手们则勉强找了阴凉处补充水分。 仓持洋一走到取下了捕手面罩的御幸一也旁边,看到对方盯着场中,不由得提醒道,“不会是没有意识到队伍的处境吧?之前说战力不够的不是你自己吗?” 明明在被他抓到看比赛录像的时候,以及刚刚成为主将的时候,看起来还挺紧绷的样子。 “啊?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 收回视线的御幸一也一脸无辜,“不过阿宪最近不是状态有了起色嘛,”深棕色头发的少年翘起大拇指朝自己一比,呲牙笑,“在我的帮助下。” 虽然是事实,但是仓持洋一:火大! “不止是阿宪啊!” 游击手头上爆出青筋,“现在的打线根本打不出来吧?作为队长,你是不是要再想想别的办法啊?很快就是秋季大会了诶,你一点都不紧张的吗!” 御幸一也双手抱胸,仰头道:“说什么呢,队伍的战力是靠紧张就能提升的吗?有空想东想西,不如做好现在的训练,好好提升自己的打击能力吧。” “哈?!” “不安和紧张的时刻,尽力完成能做到每一次训练,就是最好的策略。” 休息时间差不多,现役正捕站起身,将面罩扣上,用令人安心的笃定语气说道,“而且毕竟是新组成的队伍,问题总是会不断涌现,但每解决一个问题,队伍也都会变得更强——仓持,做好觉悟吧。” “……” 没想到会听到爱逞强的家伙说出这样有说服力的一番话,仓持洋一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御幸你……” 原来这么有主将风范的吗? “哦,差点忘记了。” 很有主将风范的捕手戴好手套,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冲他笑嘻嘻地说,“你没有可靠的女朋友支撑嘛,所以才会这么紧张,理解理解~” 刚有点感动结果立马被暴击的仓持洋一:“???你这家伙——!” “我和你不一样哦,我有那家伙嘛。” “喂——!!!” 他可是遵循着监督“辅助御幸”的嘱咐,担心这家伙在主将的工作上遇到困难,所以才来好心好意提醒的啊! 为什么反倒还要受到这种待遇?! 仓持洋一怒吼:“少给我每天脑子里塞满粉红泡泡了啊!给我有点主将的自觉!” “哈哈哈!” “把那个可恶的笑给我收回去!!!” …… 实际上,御幸一也的脑子里并不是塞满了粉红泡泡的。 训练时当然很认真,对于三名现役投手的状况也一直观察得很仔细。 有时即便在休息时也会将视线放在球场上,其实是在思考着投手、尤其是队里重要的左投泽村荣纯最近的状态——关于这一点,是在八月底和药师的练习赛之后,仓持洋一才意识到的。 突然提出练习赛请求的药师高中,和青道在夏季大会时打了一场令双方都记忆深刻的比赛。 虽然结果上是青道获胜,但谁都没能正面赢过药师那个一年级的四棒,因此得知药师训练赛的消息后,全队上下都像打了一剂“复仇”强心针,士气陡然高涨起来。 ……然后,就像御幸一也说的那样,在比赛中又发现了不少新问题。 打线没能串联,队员个人的打击能力也不足,整体而言都打得过于收敛慎重,没能或者说没敢充分发挥。 最重要的是,通过这场比赛,确认了在稻实赛中投出了触身球的泽村荣纯患上了YIPS,导致他无法投出关键的内角球。 即便对于内角球的问题有所察觉,御幸一也却没能及时调整战术,以至直到比赛时才真正确认了投手状态——关于这一点,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策略失误。 哈哈,看来女朋友的支撑不是万能的啊。 仓持洋一有点想看笑话,但面对越发严峻的局面,又有点笑不出来。 不过新主将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消沉。 药师赛后没几天,学校开学。 随着部活时间变动和大会期的临近,训练内容本来也应该做相应的调整,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在药师赛中暴露出来的问题,片冈监督依然让球队继续按照暑期的内容训练着。 而重新开始授课,让同班的仓持洋一和御幸一也又变成了谁也不承认的整天混在一起的恶友组。 (同样同班的其他棒球部队员:???) 两人因为泽村荣纯的问题(又)吵了一架,然后(又)很快达成一致。 但不论出现什么样的新问题,照例在课间翻看着计分本的御幸一也都表现得很沉稳可靠。 能不被焦躁的情绪影响,理智地思考对策,用自己在训练中的表现证明每一次脚踏实地的练习才是最好的办法——就像一个主将该做的那样。 “对于队伍来说,一个冷静沉着的主将,比一个慌张不安的主将要好得多吧?”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少年翻过一页纸,抬头露出一个欠揍的笑,“至少在精神的稳定性上。” 仓持洋一:“……”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警惕地低头望着对方,直到御幸一也露出疑惑的表情,才慢吞吞地说,“你不会又要说是经理的功劳吧?” 御幸一也:“?为什么你会这么惦记着紬?” “???” 仓持洋一大怒:“不是你自己三句话不离对方的吗?!” “别乱说啊,我和你讨论的不都是棒球的事吗?” 御幸一也靠到椅背上,两手插到裤子口袋里,“那家伙在技术上和策略上都帮不上什么忙啦。” “……你还知道啊,我以为你的理智都被恋爱吃掉了呢。” “哈哈,怎么可能!” 正捕手后仰着笑起来,“关系到队伍的胜利,当然得专心一点才行,即便是紬也不能扰乱我啊。” 哇哦,听起来和这些天来的炫耀完全不符嘛……虽然炫耀了一个月,他都要习惯了。 仓持洋一正想吐槽,就听到对方摸着下巴接着说:“况且要是因为紬而在球场上失误,她反而会生气的吧,然后还会拒绝约会,那家伙绝对做得出来!” 仓持洋一:“……” 御幸一也总结:“所以才更要专心啊~” 仓持洋一:“……” 啊啊啊果然还是火大!超火大! 到底怎么才能把这个人揍一顿而不影响本就让人担心的队伍战力啊啊啊!!! ? Episode 89 身兼正捕、主将、四棒的御幸一也专注于球队的问题时,早乙女紬也在这个繁忙的暑假,正式开始了超能力的训练。 训练安排在晚上,除了指导教师五条悟以及高专的三个一年级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情。 不论是监护人片冈铁心,还是在八月的第一天打来了联络电话的双亲,早乙女紬都对他们隐瞒了下来。 并且表现得若无其事。 八月初的电话里,早乙女凛子依旧平静地分享着近期与任务无关的见闻。 而早乙女紬只是仔细倾听着,偶尔追问一些感兴趣的方面,并且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只是单纯对早乙女凛子所说的事物好奇,而不再像以前一样,试图借此推测父母所在的地点。 ——她仍旧关心父母,但没有以前那么关注了。 仿佛松开了潜意识里紧紧抓住父母的那只手,现在的早乙女紬只需要早乙女夫妇平安,其余更多的支持也好关心也罢,都已经不在她的要求范围之内。 大概是因为她一个人也做到了很多事。 小时候做出预言和选择的是早乙女凛子,但长大后和许愿机对峙、决定如何对待超能力、决定向谁求助的,却是早乙女紬自己。 更早之前,她也是自己找到了同伴,自己认识了不同的朋友。 自己准备午餐便当,自己跑完亲子运动会剩下的半场,自己选择了只见过寥寥数面但印象颇佳的片冈铁心担任监护人。 曾经的她被“自己”的痛苦压倒,忽视了其中隐含的意义。 但等她一分一秒地熬过来,以遏制许愿机和五条悟的提点为契机,再回头看时,就如同在从前一直以为空荡荡的地点猛地看到了一只木桶、一棵树、一个戴红色围巾的雪人——她陡然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她的存在。 【看到了吗?我在这里。】 【我在做决定,我在难过,我在流泪,但正因如此,我看到自己存在着。】 还有她的力量。 【我还是会害怕,会迷茫。】 【但是看啊,我走过了这么远的路。我有力量,还能做到很多事。】 …… “……紬长大了。” 在挂断电话之前,理论上来说应该对发生了什么一清二楚、但在早乙女紬面前只字不提的早乙女凛子沉默半晌,接着忽然笑着说,“没有我们,紬也会变成出色的大人——不,应该说,没有我们,紬才会变成一个出色的人。” 彼此沉默片刻,说着听起来像推卸责任的话的人最后道:“对不起啊,紬。” “……” 对不起。 被五条悟瞬移送回公寓的早乙女紬静了一会儿,慢慢说:“没关系。” 没关系的。 她已经发现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来应对这件事了。 甚至不仅是这一件事,现在的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应对任何事。 不论是八月时新队伍的不稳定、练习赛总是难以拿到的分数、药师赛7-2的凄惨比分。 还是九月时秋季大会分组预选时的糟糕表现、队伍肉眼可见的动摇、片冈铁心私下告知她的辞职计划。 或者是成宫鸣在甲子园决赛前一天发来的“我会登上顶点”的LINE,都打完分组预赛了才后知后觉的“交往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的电话。 乃至来自降谷晓的坚定不移的“早乙女前辈”,终究还是在IH中发生了的赤苇京治和白布贤二郎的对战(注:枭谷胜),被钉崎野蔷薇倾情推荐的秋季新款浅茶色指甲油—— 都没问题。 她都可以好好应对。 ……呃,只是其中不包括御幸一也。 这个人有时让她感到得心应手,好像怎么做都可以,有时又感到十分棘手,左右为难着不知如何是好。 比如说虽然她也没有告诉对方超能力训练的事,但要瞒住御幸一也其实有点困难。 一方面是两人会在睡前通电话和邮件,也就是十点半到十一点的样子,而超能力教学通常也要到十一点才结束。 五条悟当然非常善解人意地让早乙女紬尽管聊,但她自认和白发青年处于一种相信但不熟悉的状态,因此但凡有训练的时候都是匆匆结束通话。 (御幸一也:……) 另一方面,早乙女紬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是想要把超能力的事告诉御幸一也的。 正如她想让许愿机消失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被迫远离重要的人一样,她同样也不希望因为对正在做的事情保密,而和御幸一也在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 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不代表要和其他人斩断联系。 不如说正是因为有了意识,所以才会更想朝想要产生联系的人伸出手。 而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是需要维护的,不是吗? 在交往不代表不会分手,更不代表两个人的心今后一定会变得越来越近。 即便本该坚不可摧的血缘关系,在长时间的分离中也会变得越来越淡薄,更何况是本就不稳定的恋人关系? 彼此生活交集的减少,一定会对感情产生影响的吧? 早乙女紬很苦恼。 然而她又很明白,不行。 现在不是好时机。 棒球部正是关键时期,队伍和主将的工作让对方焦头烂额,超能力也好她的打算也好,对于御幸一也来说冲击都太大了。 至少得等球队安定下来。 等泽村同学的状况变好。 等九月顺利通过预选赛。 等十月赢下秋季大会…… “说吧。” 青道以似赢还输的姿态通过了预选赛后,九月下旬的某一天。 上午授课结束,早乙女紬原本要照常去二年级的校舍。 然而她拿着提前准备好的两个便当盒,刚走到门外,就被人不由分说地攥住了手臂。 教室外经过的同学纷纷震惊,黑发少女出于对对方手掌温度和触感的熟悉所以没有反抗,结果就被不知道怎么能及时赶到一年级教室的御幸一也拉走了。 目的地是空无一人的实验教室。 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幸一也将早乙女紬拉到靠墙的桌边。 他伸手扫出一块空地,然后一声招呼没打,干脆利落地把人抱上去坐着,自己双手撑在对方身侧,身体像是把人锁住似的前倾着。 “说吧。” 因为抓到了人而内心松了口气的少年凑近对方,“发生什么事了?” 早乙女紬:“?” 装了一大一小两个便当盒的袋子挡在她和御幸一也中间,为她创造了一点喘息空间,“什、什么发森(生)了什么?” “你结巴了哦。” 御幸一也板着脸,“最近常常挂我电话,还老是走神,你在烦恼什么?” “诶?” “而且我都等你主动找我说好久啦,结果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嘛,还得我来问,真会撒娇啊紬。” “!!!” 这么明显的吗?! 早乙女紬忍不住往墙边靠,同时别开眼睛小声说:“哪有,我没有什么烦恼。” “……” “而且我什么时候走神了,上课也好,部活也好,一直都很认……” “真”字直接被对方吞掉了。 过了一会儿,深棕色头发的少年稍稍放开她,低声说:“就是在这种时候走神啊。” “……” 这倒是个她没想到过的角度…… 但、但是,她有吗? 无论有过多少次经验,脸上还是不可抵抗地发热的早乙女紬开始努力回想最近的表现,并且在内心感到疑惑。 这种时候她也能走神的吗? 不应该啊,她好像没有在特别想着别的什么……她哪有心思想别的什么呀。 最多是因为感受到恋人的温柔,所以想直接告诉他的心情占了上风。然而这股上风又不够强,不能完全压制理智,所以内心(再次)陷入拉锯…… “你看。” 取下眼镜轻轻吻了几次对方的嘴唇,却不仅没有得到回应,甚至好像没有被她察觉。 御幸一也于是平静地指出,“又走神了。” “诶?!” 被抓了个现行的早乙女紬僵了一下。 她想了一秒钟,迅速把便当盒放到一边,然后双手圈住御幸一也的脖子,得益于此时相差无几的身高,轻松地回吻了对方。 御幸一也一边笑,一边扶住早乙女紬的腰,无情地说:“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哦。” 不可以吗? 那再吻一下。 御幸一也:“……嗯,不可以。” 好难搞哦,那再一下。 御幸一也:“唔,不行……” 再一下。 御幸一也:“这个嘛……” “……” 怎么回事,这招以前不是百试百灵的吗? 亲来亲去也没能让对方松口,黑发少女的表情由原本的羞涩变成震惊:难道一也已经免疫了?他不再喜欢和自己亲吻了? 御幸一也:“……” 说真的,有时候连他也很难跟上这家伙的思路。 “因为是很重要的事啊。” 他叹了一口气,抵住对方的额头,“所以不能轻易让你过关。” 早乙女紬:“?走神是很重要的事?” “不……” 不是走神,而是那种他总是没能忘记的、这个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刻就会突然消失的不安。 他甚至分不清楚是应该责怪对方,还是应该嘲笑自己。 “紬,你之前说过分手的事吧?” “……诶?” 早乙女紬愣住,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一也要和我……分手?” “什么?” 御幸一也下意识加重手上的力道,“不是!没有!别说那种可怕的话!” “还不是要怪一也!” 吓得眼睛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泪光,早乙女紬罕见地小声吼了回去,“都怪你!那是什么说话方式啊,你是不是国文不及格啊!笨蛋一也!” 御幸一也:“……” 见到面前这张委屈又生气的脸,听到对方小时候教自己写题时的称呼,满心不安的少年忽然像松懈下来似的轻笑了一声,“你这样我倒是放心了一点……” “什么?” 早乙女紬瞪他。 教室里安静了一阵。 “……其实是我害怕。” 御幸一也吻了吻早乙女紬的眼睛,又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将头埋到她的颈侧。 好像将脸藏起来就能说出真心话了似的,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低声说,“是我害怕紬和我分手,因为紬并不完全属于我。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离开我,到其他任何地方去……” 所以,他才想知道她的一切。 现在在苦恼着什么,对他是什么想法,为什么会走神。 御幸一也能看出早乙女紬真的很喜欢自己,但他更清楚地知道,这份喜欢无法束缚住她。 如果她有更想追求的东西,如果她有其他想做的事…… 这个人的话,会离开他的。 她就是这样的人。 想到这一点,御幸一也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可、可是……” 和少年沉重的心情相反,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的早乙女紬的声音可疑地颤抖起来。 不,不止是声音,甚至连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御幸一也:“?” “我答应了、答应了表舅……” 御幸一也:“???” 等等,为什么现在会突然提到监督? 早乙女紬咽了下口水:“成、成年之后才可以……可以……”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脸红透了。 她紧张得头晕目眩,艰难地吐字:“才可以……可以……做……” 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到。 但是御幸一也还是捕捉到了。 他脑子短路了一秒。 做? 做什么? 离开他吗? 一秒之后,他反应了过来。 一道闪电劈在他的脑子里。 “……” “…………” “傻、傻瓜紬!” 御幸一也完全不敢抬头了,“你还真敢说!!” “什么?”早乙女·傻瓜·紬怒,“我、我也是付出了很多勇气的!” 她不是在解释现在不能“完全属于他”的理由吗?! 虽然就算做了也不代表“完全属于”……但总之先拣能解释的解释嘛! “……噗哈哈哈哈!” 不敢抬头的御幸一也笑得浑身发抖。 “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没什么。” “你!臭一也!” “嗯,我等你成年。” “不准……诶?” “哦,不准我等到你成年吗?” “诶?” “那就是说——” “哇啊啊啊不是!要等到成年的啊!” “……” “……” “哈哈哈,傻瓜紬。” “呜,臭一也……” …… Episode 90 依旧被充实的社团生活填满的九月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当然是通过了秋季大会的地区预选赛,并且不论是球队还是选手都得到了许多新的课题,以及久违的来自片冈监督的怒火和教训。 第二件是秋季大会本大会抽签。 不知道是不是情场得意签场失意,作为主将参与抽签的御幸一也,于9月27日的抽签日,在全队的等待中,为青道带来了与西东京夙敌稻城实业、东东京甲子园常连帝东高中分同在一死亡之组的究极可怕签运。 并且第一场就对上帝东。 赢了帝东的话,第三轮就对上稻实。 “……” 就连片冈铁心在得知抽签结果时,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你这个家伙,是不是最近太嚣张,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啊!” 青心寮食堂中,得到消息的仓持洋一拿着分组表吐槽,“这不是等于半决赛决赛提前打了嘛!” 御幸一也爽(zui)朗(ying):“哈哈,是嫉妒我吧?” 仓持洋一:“嫉妒个鬼!!少给我哈哈!!!” “但不是很热血嘛。” “热血个屁啊!!!” …… 具体为什么会抽到这样的签暂且不得而知,不过抽签结果是板上钉钉了。 而在抽签日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或许比抽签更重要的事——和引退的三年级前辈们的OB赛。 按照惯例,OB赛本该在十月末秋季大会结束之后举行,但在三年级的请求下,提前到了9月末最后一个日曜日。 三年级们嘴上说着看不下去新队伍糟糕的表现,但实际上同样一路跌跌撞撞、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走过来的前辈们,对队伍的状况并没有那么担心。 新人启动能一帆风顺才奇怪了。 有这么成熟厉害的话,夏季大会就不会输给稻实。 所以他们不是因为担心后辈才想提前打OB战的。 OB战提前,是因为三年级们认为这是现在的自己,在片冈监督离开之前唯一能做的事。 片冈监督要离开的消息,是拒绝了职棒选秀、选择进入片冈监督母校就读的结城哲也,从校长处得知的。 夏季大会输给稻实之后,片冈监督就递交了辞呈。 为了不影响到队伍,他决定留任到秋季大会。 甚至新学期还没开始,队里就找来了说是技术教练,实际上是接任监督的落合博光。 “……是因为我们夏天没能进入甲子园的缘故吗?” 将三年级聚到一起,传达了这个消息后,伊佐敷纯问。 没有人能回答他。 而与其说伊佐敷纯在问带来这个消息的结城哲也,不如说他在指责没能带监督进入甲子园、面对现在的状况也感到无能为力的自己。 监督是出于什么理由才这么做,他们无法知晓。 但是至少在监督离开之前,想为队伍和监督再做点什么。 ——全体三年级出于这样的心情,向监督提出了OB赛提前的请求。 然后在9月26日,久违的面孔们以前辈和练习对手的双重身份,和后辈们打了一场继承和教导的比赛。 这一场比赛起到了很神奇的作用。 不仅是由经验丰富的三年级,通过亲身演练,向(打线不行的)一二年级展示了该如何打击串联得分。 新主将御幸一也也在比赛中的某个时间点,悄悄地又变得更可靠了一些。 “要赢啊,秋大会。” 面对从前辈那里得知了监督离任的消息、明显无措焦虑的一二年级,御幸一也一边戴上捕手护具,一边干脆地说,“秋大会赢了就一定可以进春天的选拔,就算是监督,也不能放着要去甲子园征战的队伍不管吧?所以我们要赢。” 说蛊惑是蛊惑,但也是御幸一也真实的想法。 而不论是那笃定的态度,还是留下监督的可行的办法,都瞬间将队伍不安的情绪转变成了要赢下秋季大会的决心。 就像一个主将该做的那样。 如果要在御幸一也主将成长历程上标记重要转折点的话,那么说出这番话的时刻,绝对值得标出一杆鲜艳的红色小旗。 “是之前哲前辈说的,一旦队长犹疑的话,队伍也会跟着动摇。” 打完OB赛的当天,送早乙女紬回家的路上,两人绕路到附近的社区公园,并肩在长椅上坐下。 御幸一也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说,“虽然离哲前辈还差得远,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至少要让队伍稳定下来……当然我也真的是这么想的就是了。” 明明很好地解决了问题,御幸一也的表情却显得并不轻松,好像对自己的处理和职责,都还不是那么自信。 ……真少见。 唔,虽然最近好像有出现频率升高的趋势,但还是少见——这个已经把逞强变成了肌肉记忆的人,竟然愿意主动暴露软弱之处,即便是早乙女紬也难免觉得新奇。 像终于愿意躺下,略微僵硬地露出肚皮的狸花猫。 而既然他都邀请了,她当然要伸手摸一摸。 早乙女紬侧头看着对方,将手搭在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上:“一也觉得自己不如哲前辈吗?” “……” 出于肌肉记忆,御幸一也下意识想反驳,但一转头看到黑发少女的脸,刚竖起的心墙又瞬间回落。 他有点不甘心又有点苦恼地嘟囔,“那是当然的吧……想要变成哲前辈那样的主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嗯,但哲前辈应该也没有希望一也变成他那样的主将吧?” 金绿色的眼睛眨了眨,说着从逻辑上来说无懈可击的理由,“因为哲前辈是四棒兼一垒手,一也是四棒兼捕手,你们的位置本来就不一样嘛。” 御幸一也:“……” 哇哦,这个人安慰起人来也要这么理智的吗? “所以,”黑发少女笑着说,“哲前辈明明就是对球场上的leader有更高的期待,期待着你做像‘天才捕手御幸一也’那样的主将啊。不是一也的话就做不到,哲前辈应该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向监督推荐你的吧?” “……” “这样不是更有挑战性,更有意思了嘛!” “……” 嗯,御幸一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受得了早乙女紬安慰人的办法(吉川春乃:我可以!),但他觉得对他来说,大概不会有比这更中红心的话了。 然后下一秒,早乙女紬思索着说:“不过这样一也会更辛苦……” 御幸一也注视着对方笑了起来。 他想说“完全没问题”,然而那个在棒球部努力工作了六个月、在晒黑的同时也变得健康的黑发少女两臂张开,毫无保留地面对着他:“但一也可以依靠我哦,虽然不一定能提出什么好建议……但一也可以随时靠着我休息。” 她弯起左臂,试图隐约有存在感的肌肉,“我现在很强壮了!” 御幸一也:“……” 他低头捏着额头笑出声,“嗯,我知道。” 你站在场边对我笑时,我就知道了。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于是依言靠过去。 也说不好是坏心眼还是完全放松了,他没有像平常那样暗自控制平衡,而是将自己的体重完全压上了对方。 柔软,纤细,又精致的女孩子,竟然真的稳当地接住了他。 准备一不对劲就扶住对方的御幸一也有点惊讶,他在黑发少女的肩上抬了抬脸:“真厉害啊紬。” 他可是有超过70kg呢。 “是吧!” 早乙女紬得意,“我现在一个人就可以提起球桶(但是走不了多远)哦!” “了不起了不起。” “夜跑也能跑5km了!” “噢,进步很大嘛。” “下次说不定可以背起一也了呢!” “嗯嗯,嗯嗯。” 像终于赚到了第一桶金,可以把钱甩(?)给家长的小孩子,早乙女紬骄傲又兴奋。 她抬头挺胸:“今后,就由我来支撑一也!” “好哦。” 虽然知道对方暂时没有想这么远,但还是决定把这句话当成某种约定的御幸一也呲牙笑着说:“那今后也一直拜托你了。” …… ………… 九月的第四件大事,从早乙女紬个人层面来说,是她第一次真正使用了许愿机。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理论知识学习和超能力基础训练,在九月末的某一天,五条悟忽然宣布今天的训练内容是实战。 依旧是不清楚到底在哪里的五条宅,穿着便服的白发青年坐在早乙女紬对面。 他开心地一击掌:“也就是说,你可以开始学习使用自己的术式啦!恭喜!” 早乙女紬:“?现在吗?” “没错,现在。” 五条悟笑眯眯地屈指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敲了敲,黑色的乐烧茶杯就无声无息地碎成了一堆指甲盖大小的瓷片,里边剩余的茶水朝一侧慢慢流开。 他指了指,“来,许愿还原一下试试。” 早乙女紬:“……” 她稍微思考了五秒钟。 今天是第十二次训练。 虽然五条悟认为许愿机属于超能力的范畴,但他认为咒术相关的概念更容易让她接受,因此在教学过程中,白发青年用“咒力”来描述模糊不清的能量,而用“术式”指代许愿机本身。 那个曾经以早乙女紬的形象出现的许愿机,可以看做是早乙女紬的术式。 除去术式,咒术师还会拥有咒力。 咒术师的咒力既可以催动术式,也可以单纯用作输出。 不过作为超能力者的早乙女紬特殊的一点就是,她的咒力只能通过许愿机这个术式对外界产生作用。 如果不使用许愿机的话,她的咒力就只是以单纯能量的形态存在在身体里。 最近几次训练的内容,都是感受和操控她的“咒力”,还从来没有使用过“术式”…… 黑发少女低头看了一眼桌面。 她双手合十,盯着那一堆瓷片轻声说:“拜托了,让这只瓷杯复原吧。” ——“嘻嘻。” 耳边传来了一声嬉笑。 笑声里有着得意和欣喜,还有淡淡的嘲讽,好像在说“你看,你还是使用了我”。 早乙女紬神色不动。 她已经长到了肩膀下方的黑色头发缓缓飘起,翘起的长长睫毛下,有光在她的眼底渐渐亮起,仿佛一轮初生的太阳,将金绿色的眼瞳照成了炫目的金色。 与此同时,桌面上的细小瓷片缓缓腾空。 像是被那一片金色的光芒重新融化了似的,坚硬的瓷片连同茶水一起,混合变成了流动的液体,然后旋转着重新凝固成了茶杯的模样。 桌面也重新变得干爽,回到了杯子里的水甚至还有余温。 “……” 虽然一直以为自己有许愿机,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许愿机的作用。 早乙女紬盯着那只看起来并不昂贵的茶杯,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让茶杯还原了,还是杯子压根就没有碎过。 “噢,做得不错嘛!” 五条悟及时确认了状况,他鼓了两下掌,又在还有点茫然的少女的注视下,有点嫌弃地说,“但你那是什么手势和言灵啊?好土哦。” 早乙女紬:“……?” “虽说是当成术式在用,但其实紬是超能力者啊。术式有固定需要的手势和言灵,超能力却要自由很多吧?” 白发青年拉长声音,“你倒是认真一点,好好想个时髦点的发动条件啊……噢噢!对了!就像‘代表月亮消灭你’那样,怎么样?” 边说还边摆了个水手月亮的姿势。 早乙女紬:“???” “美少女战士也不时……不对这不是重点!” 差点被带跑的早乙女紬及时回转,“我没有打算一直使用许愿机,现在只是为了找到让它消失的办法,所以也不需要——” “别急着这么说嘛。” 五条悟摆摆手打断她,“至少紬现在还没有找到办法吧?既然如此,多多使用和练习是个不错的选择哦。” “……” “你自己不也早就有这个觉悟了嘛。” “……” “所以紬接下来的课题就是,为了什么、在什么时候、怎么样使用许愿机——啊对了对了,顺带一提,你之前的想法是对的。” 五条悟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异能力者和普通人的确不属于一个世界。如果你不想和重要的人分开,就记得不要太轻易使用许愿机,也不要用许愿机去干扰普通世界的规则哦。” 也就是说,既要多练习,又要限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听起来依旧是一个微妙的平衡。 早乙女紬一顿,点点头:“我知道了。” “噢噢,不错,很可靠呢。” 五条老师非常愉悦,“好,那就只剩最后一个课题!” 白发青年勾起嘴角。 早乙女紬认真等着。 “发动时的姿势啊,就学水手月亮——” “我拒绝!!!” Episode 91 既然认同了五条悟提出的关于超能力的课题,早乙女紬就开始认真观察自己的日常生活,试图寻找练习使用许愿机的机会—— 然后发现完全没有。 得益于她拒绝异能力世界的坚定决心,早乙女紬既不像mob一样会在灵幻新隆的拜托下帮忙除灵,也不像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那样,干脆把祓除诅咒当成了职业。 她只是普通地上学,普通地担任经理,普通地约会,普通地完成家务和课业。 虽然拥有超能力,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而按照五条悟“不要轻易使用”的提醒,早乙女紬在切菜切到手时只会选择贴上创可贴,为部里采购而被购物袋勒得手疼时选择换一只手,或者是在极偶然睡过头时选择一路狂奔。 她不会许愿让伤口愈合,让购物袋变轻,或者让时间停止。 现在的早乙女紬,也绝对不会想要用许愿来干扰青道棒球部的任何事务。 ……所以说,真的很难找到值得许愿(或者可以许愿)的事啊。 早乙女紬幽幽叹气,平静的生活还有这种弊端的吗?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感叹惹恼了旁观的神明,在九月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一件对于早乙女紬来说本月最后的大事。 ——平生第一次,她遭遇了校园霸凌。 说是霸凌,但事情发生之前,完全没有和人起过冲突的早乙女紬没有察觉到任何预兆。 事情发生之后,她也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在遭遇霸凌和单纯的运气不好之间犹豫。 毕竟霸凌的内容很简单。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早乙女紬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洗了手,用手帕擦干,折好手帕想回教室时,就发现洗手间的门打不开了。 “?” 锁坏了吗? 早乙女紬轻轻压了压金属门把手,发现把手好像被什么卡住了,按不下去,并且发出敲在某种东西上的“咔咔”声。 比如说拖把的木柄之类的。 早乙女紬:“……”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一下,猛地回头。 干净整洁的洗手间里看起来空无一人,但她还是小声问了一句:“那个,有人在吗?” 没有回音。 等了片刻再问一遍,依旧没有人从隔间里跳出来。 似乎不是那种把她关起来扯头发的剧情啊…… 早乙女紬稍稍松了口气,转头敲了敲门,朝外边喊了几声“有人在吗”。 同样没有回应。 “……” 此刻的早乙女紬感到十分疑惑。 所以这到底是霸凌,还是门锁出了故障? 要是霸凌的话,既没有围成一圈拳打脚踢,也没有什么从天而降全身浇透还扣在头上的水桶,只是把她关在卫生间,能有什么用? 总会有人要用卫生间的吧? 这次课间没人过来,下次课间也会有人来开门啊。 她最多就是被迫缺一节课,除此之外,什么损伤也不会有吧。 就算缺课,和老师解释一下不就好了吗? ……如果这就是霸凌,那是不是太温和了一点? 门外响起了预备铃,不用看手表也知道快要上课了。 早乙女紬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灰色的门板,在“霸凌”和“锁坏了”两个选项中反复横跳,最终选择了“锁坏了”。 应该不会有人选择这么低效的霸凌方式吧? 既然不是霸凌……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现在算不算可以使用许愿机的时机? 以她目前的手段,没有办法像给伤口贴创可贴那样解决门锁的问题。 而就算她许愿让门锁恢复正常,也不会对其他人产生什么影响,更加不会干扰到普通世界的规则——修好坏了的门锁和规则有个鬼的关系。 因此,难得的、许愿机登场的机会到来了。 黑发少女眨眨眼,双手轻轻在胸前合掌。 然而在手掌相触瞬间,白发青年的那句“好土哦”不受控制地从脑海中跳出来,她顿了顿,又慢慢松开手。 嗯,虽然没有觉得哪里土,但换一个手势也不错。 早乙女紬换成右手轻轻笼在门锁上方。 肩上的长发轻轻扬起,已经称得上熟悉超能力的少女轻松调动着体内的力量。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出那句“拜托了”,然而不等第一个音节从喉咙里跑出来,就又卡在了原地。 啊对,也不能说“拜托了”。 “……” 说真的,五条老师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想阻扰她啊? 扬起的黑发回落到肩头,笼罩在早乙女紬周身的彩色能量像是只不过呼吸了一下似的,向外扩张了一瞬之后,就懒洋洋地收回。 不说“拜托了”的话……唔,好像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 早乙女紬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一眼手表,她决定给自己一分钟时间,专心设计一个稍微酷一点的说法。 如果一分钟之内设计不出来,就还是先用着老土的“拜托了”好了。 她轻松地做了决定,开始在脑子里回忆看过的各种超能力番剧。 诸如“散落吧,千本樱”,“出来吧,皮卡丘”,“水之呼吸,一之型”,“代表月亮消灭你”(不这个绝对不行)等等各式各样的著名言灵纷纷冒出来—— “喀啦”。 在早乙女紬选定模仿对象之前,门外发出了一声轻响。 下一秒,金属把手被外边的人按下,早乙女紬下意识退开一步,好让门扇能毫无阻碍地打开。 门开了。 虽说卫生间已经设计得采光足够优秀,但毕竟是相对狭小的空间,那扇灰白色的门被拉开的时刻,夏末秋初的清亮光线团团涌入,早乙女紬忍不住敛了一下眼睛。 适应了光线,再睁开时。 “诶?” 门外站着一个不算太出乎意料、但的确让她感到吃惊的人,早乙女紬微微睁大了眼睛,“……长谷川同学?” 的确是开学后往她抽屉里塞了一盒巧克力,但又一句话也没和她说过的长谷川伊织。 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金发少女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她收回开门的右手,无视了早乙女紬,和她擦身而过走进卫生间,然后不怎么客气地把左手上的木柄拖把扔回了角落。 ……所以其实还是霸凌吗? 目送拖把回到它该在的位置,早乙女紬恍然大悟。 “愣着干什么?” 长谷川伊织解决了无辜的工具,没好气地催促,“已经开始上课了,不要以为自己学年顺位高就不需要听课好吗。” 说完就往外走。 早乙女紬:“?” 这个人原来不是来用洗手间的? 金发少女的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教室走去,早乙女紬看着对方那一头毫无杂质的金色长发,想了想,认真说了一声“谢谢”。 然而得到一声毫不在意、甚至有点嘲讽的嗤笑。 早乙女紬:“……” 明明帮助了同学,但又很轻易就能打消同学的感激呢。 “说起来,长谷川同学知道是谁做的吗?” 迅速回想了一圈可能的人选却仍然毫无头绪,早乙女紬于是问,“刚才长谷川同学应该是知道有人被关在了卫生间,所以才会过来的吧?” 长谷川伊织侧头瞥了她一眼:“知道啊。” 说完这句之后,就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了。 早乙女紬:“?”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问题,修改了措辞,“可以请长谷川同学告诉我是谁做的吗?” “……” 原本大步朝教室走的金发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她转身看了早乙女紬一会儿,双手抱胸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讨厌。” 在黑发少女露出疑惑的表情时,她补充,“别误会,和御幸前辈无关,只不过是单纯觉得你讨厌而已。” 早乙女紬还来不及对这句话做出反应,长谷川伊织就直接走到她身边,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人又往回走了几步,来到隔壁班的窗户外。 “那个粉红色头发的,看到了吗?” 即便老师就站在讲台上,长谷川伊织也毫不在意地伸手指着教室里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女,“那家伙因为御幸前辈而讨厌你,所以把你关在卫生间。” “诶?” “对于正在交往中的人有多受欢迎,你好歹也有点数吧。因为御幸前辈而来到青道的,不是只有棒球选手而已。” “……诶???” 虽然得知了被霸凌的人选和理由,但早乙女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边。 刚刚长谷川同学的意思,是中学时的一也是学校里的人气明星吗? 小学时明明压根得不到女孩子关注的?! 完全没有想到!! 因为太过诧异,她脱口而出:“一也在女孩子中间很受欢迎吗?明明还戴着那副黑框眼镜,比同是捕手的克里斯前辈时髦度差了好几档的?” 长谷川伊织:“……” “……呃。” 后知后觉到似乎不该这么说自己的恋人,早乙女紬努力补救,“当然,他球场上很帅气,人也很可爱,会喜欢他是理所当然的……” “……那是什么,炫耀吗?” “诶,不——” “所以呢?” 长谷川伊织打断黑发少女的话,盯着她的脸问,“你现在知道是谁做的了,也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你打算怎么办?” 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又打算给那家伙递一块巧克力吗?” Episode 92 巧克力…… 已经被她吃光了。 当长谷川伊织不无讽刺地说出那句“又打算给那家伙递一块巧克力吗”时,早乙女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幸亏她的社交技能至少达到了普通水准,在当时的情境下,黑发少女并没有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事实上,长谷川伊织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金发少女只是意思意思地等了一秒,然后不知道是对她的回答不感兴趣,还是不敢听她说话,一甩头就又朝C班的教室走。 早乙女紬:“……” 她看着金发少女走到教室后门,毫无自己上课迟到的意识,直接大大咧咧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甚至没有听到她向老师道歉。 早乙女紬:“……呃。” 看样子,待会她也逃不过老师的重点关注了。 事已至此,不如索性等一等再回去。 早乙女紬想了一下,找了一个不太会被讲台上的老师发现的角度站好,又转头看向B班的粉色头发少女。 对方缩着脖子低头,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似乎正因为什么事而紧张不安。 少女粉色的齐耳短发垂下来,盖住一半白皙的脸颊,但早乙女紬仍然能看到她洁白的牙齿咬住嘴唇,涂了晶亮唇彩的嘴唇上显出一条白线。 顺带一提,她还看到了粉色头发少女旁边的降谷晓。 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现在已经完全昏睡过去。 ……嗯,暂且不管青道的新任ace。 因为一直低着头,粉发少女不出意外地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接着像是需要反应一会儿似的,在座位上僵硬了片刻,才慢慢拿着课本站起来。 早乙女紬发现她有着一张漂亮又可爱的脸。 是那种看起来个性害羞柔软又清纯的类型,绝对没办法让人联想到她会因为暗恋失败,而将无辜的人反锁在卫生间里。 唔,虽然她在对方眼里可能不无辜就是了。 但是,如果真是粉发少女做的,她打算怎么办? 和长谷川伊织一样,这个不知名的粉色头发的少女也是因为喜欢的人无法回应她的感情,而在难过和嫉妒之下,做出了伤害其他人的行为。 长谷川伊织在语言上伤害她,粉色头发的少女在……啊,因为有金发少女的帮助,所以其实并没有能真的伤害到她。 不过她的确有伤害的意图。 那,应该怎么办? 早乙女紬认为自己可以理解长谷川伊织,就应该也可以理解现在的粉色头发少女。 她希望能向长谷川伊织伸出手,那应该也同样希望可以这样对待这个女孩子。 以此类推,她曾经将巧克力递给了长谷川伊织,现在也应该…… 不。 等等。 早乙女紬察觉到了一点违和。 为什么是她理解,她伸出手,她递出巧克力? 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她以为自己处于某种优势地位吗? 不对吧。 不论是面对长谷川伊织还是粉发少女,因为对方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她就具有某种优势吗? 太自以为是了吧。 时隔一个半月,站在授课时间空无一人的校舍走廊中,早乙女紬忽然有了剖析自己当初递出的那块巧克力的勇气。 她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首先不应该否认的,是她的确是想让长谷川伊织不要那么难过。她将对方拉出可能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负面漩涡,所以才想给金发少女一份从生理上可以让心情变好的甜食。 在她递出的巧克力中,千真万确包含着善意的理解,共情,甚至是包容。 但她现在回头看,发现其中也缺乏了一些东西。 或许是自己面对御幸一也的难过时,那种无尽的、愿意“允许对方难过”的耐心和温柔。 又或许是另外一些她当时没有察觉到的什么。 毕竟长谷川伊织当时是咬牙切齿地…… “紬。” 黑发少女疯狂头脑风暴、试图捋清楚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时,一个熟悉得过头的威严声音突然响起,“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在教室上课?” 早乙女紬:“!!!” 瞬间辨认出来人是谁,少女背脊上汗毛倒竖。 啊糟糕。 但凡换成任何其他别的老师,她都不会这么炸毛,但……为什么偏偏是表舅!! (顺带一提,降谷晓像是安装了什么监督探测器似的,片冈监督出声的瞬间,他piu一下惊醒,甚至比早乙女紬更早发现了监督的存在。 (降谷晓:诶?监督?为什么?) “那、那个……” 窗外的早乙女紬僵硬地一点一点转过身,不敢看片冈监督的脸,垂下视线小声说,“抱歉,我现在就——” “发生了什么吗?” 或许是她一贯的表现在表舅那里赢得了信任,片冈监督没有指责她,而是问道,“遇上了什么问题吗?” “诶?” 早乙女紬下意识想隐瞒,但她想了一下,“是有一点……不过,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是吗?” “嗯!如果解决不了,就来找表舅。” 她不想片冈监督插手这件事,但也不想让他担心。 因此大概这么说是最好的。 片冈监督一怔,接着笑着点点头:“好。那现在去上课吧。” “好的!” 乖巧答应的早乙女紬立刻朝教室走去。 片冈监督目送她偷偷从后门进去,听到外甥女小声朝老师道歉,老师也没有责怪她,于是放心离开。 教室外发生的事并没有影响到教室里的教学。 除了降谷晓,也没有人注意到粉发少女注视着黑色头发的经理走开后,转回来的脸上那愤恨不已的神情。 降谷晓:“……?” …… ………… 由于片冈监督打断了她的思路,10月2号又是秋季大会对帝东的首战,并且粉色头发的少女(后来从长谷川伊织处得知对方名字叫柴田胡桃)好像锁人不成功后就败退了,早乙女紬的解决办法就变成了不再追究。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呢,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然而对于她的冷处理,长谷川伊织非常不满。 “什么意思?你对情敌一点都不在意的吗?” 今天轮到早乙女紬做值日,她收好垃圾后拎着两个垃圾袋朝楼下走,金发少女就不依不饶地缀在她身后念叨,“那家伙可是把你锁在卫生间诶,没有我来救你的话,你就完了吧?” “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 早乙女紬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授课内容,“错过的课,我自己就可以补上。” “……” 同样回想了一下授课内容,想要反驳但无法反驳的长谷川伊织,“可恶。” 她不甘心地跟着早乙女紬从三楼绕着楼梯走到一楼,又想到一点,“但她也有可能会做更过分的事吧?你不去警告她一下吗?” 早乙女紬头也不回地朝校舍后的垃圾处理所走:“但柴田同学还没有做更过分的事啊。” “万一呢!等发生了什么就来不及了吧!” “那等发生了什么再说吧。” “就说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啊!” “不,得严重到什么程度才会来不及啊……” “……” MH协会团建活动迟到了也不在意,似乎非得从早乙女紬这里得到什么承认的长谷川伊织站在垃圾桶旁。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黑发少女以不符合纤细外表的利落,将两只大垃圾袋塞进去,然后一脸轻松地拍了拍手,转头朝她露出一个“你还有事吗”的表情。 金发少女心里涌起了无从遏制的愤怒。 “……什么啊,这种态度。” 她低声说,“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你看在眼里吗?” 没有听清楚的早乙女紬:“?” “哈哈……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别人吧?压根没有真的看到我,没有真的想和我说话啊。” 听清楚了但没有理解的早乙女紬:“诶?长谷川同学的意思是……” “……” 见黑发少女还是一脸茫然,长谷川伊织气极反笑,冲对方吼道,“既然这样……就不要给我什么巧克力啊!!” 早乙女紬:“???” 为什么忽然说到巧克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黑发少女满头雾水。 她刚刚忽视了对方吗? 她是认真在和长谷川同学说话的啊。 也是在认真—— “……” 诶,不。 等等。 好像…… 对面的金发少女还在瞪着她,眼睛里隐约泛出了泪光。 早乙女紬一面觉得惊恐,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看起来一副要哭的模样,而且仿佛还是自己惹哭了对方(长谷川伊织:没有仿佛!就是你!)。 一面又察觉到因为对方的话,原本她想不通的某一点逐渐显露出来。 长谷川伊织认为自己其实没有真的在乎她。 没有真的看到她,没有真的听她说话。 ……就是说,她没有在自己这里感受到存在的意思吧? 所以,那块巧克力中缺失的其实是—— “噢紬,你在这里!” 在早乙女紬想清楚之前,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值日做完了吗?一起去部里吗?” 早乙女紬转头:“咦,幸子前辈?”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拎着垃圾袋的梅本幸子。 “是啊,今天我也值日,就想着会不会在这里碰到你。” 梅本幸子走过来扔掉垃圾,一边拍拍手,一边好奇地看向已经变成面无表情的长谷川伊织,“同学?” “啊,嗯……” 早乙女紬在长谷川伊织和部活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而她还没作出决定,金发少女就果断说了一句硬邦邦的“告辞”,冲梅本幸子敷衍地一弯腰,随后转头就大步离开了。 早乙女紬:“……” 梅本幸子:“……没问题吗,紬?” “嗯,大概……” 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想通的黑发少女眨眨眼,偏头想了一下,“不,我想没问题的。” 她只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 只要再一点点,就可以想明白了。 所以没问题的。 …… 实际上还是有问题的。 早乙女紬需要的那一点点时间,并没有那么容易能从排满的日程中挤出来。 除去日常的学习和经理工作,阻挠早乙女紬坐下来安静思考的还有两件事。 其一是对帝东的首战。 嗯……虽然当天下了很大的雨,新任ace又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但好在泽村荣纯和川上宪史两位投手发挥出色,磨练已久的前园健太也(超乎所有人意料地)击出了逆转安打。 因此青道还是一如既往地、曲折地赢了。 另一件事,则与她要思考的事有关。 最近处于大会期间,经理的工作也变得比之前更加繁琐,最明显的一件事,就是部里的采购list变长了。 而在帝东战第二天的采购中,早乙女紬遇上了被长谷川伊织预料到的事—— 柴田胡桃的霸凌,升级了。 Episode 93 灯光温柔亮起的多事之地aka那条熟悉的商业街。 在一团被光照得越发打眼的粉红色窜到自己面前之前,早乙女紬正一手提着购物袋,另一边肩膀背着书包,盘算回家准备明天的午餐便当。 明天是一周一次、御幸一也准备便当的日子。 这份心意她收到了,但对方自称在这三年里大有长进的厨艺,实际上进步得却十分有限。 从上次他准备的芝士培根饭,上上次的咖喱鸡肉饭,上上上次的牛排和甜玉米来看,早乙女紬认为自己还是提前做个plan b比较好。 唔,要不这次换个新做法吧? 当然还是得保证足够的碳水和蛋白质。 还有蔬菜和水果。 虽说没有什么偏好的食物,但御幸一也作为一个吃炸猪排都要把脆皮交给她解决的自律型选手,煎鸡胸就比炸鸡排更适合他。 不过家里食材不多了,正好索性顺路去买—— 就是在买食材的想法刚刚冒出来的时刻,视野中突然钻出了一团打眼的粉红色。 “!” 就像是那种动画片里的圆顶蘑菇猛地从地下“啵”一声挤出来似的,这团粉红色出现得毫无预兆,令人猝不及防。 吓了一跳的早乙女紬连忙停步,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购物袋和书包,小小后退了一步。 大约一秒之后,她才看清楚了站在前方的,正是阔别两日的柴田胡桃。 早乙女紬其实并没有记住对方的脸,但她记住了那一头染发技术高超、因此颜色十分纯粹的浅粉。 由于柴田胡桃身高比她矮一点,此刻又低头往里收着下巴,粉色的头发就在早乙女紬的视野中占据了相对较大的面积。 有点像一颗草莓棒棒糖。 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早乙女紬呆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打招呼:“柴田——” 她的招呼并没能完成。 在她开口的瞬间,表情不明的柴田胡桃忽然朝前迈了一步。 借助这一步的惯性,粉发少女将双手拎着的什么东西一把甩出,里边的液体“哗啦”一声,劈头盖脸泼在了早乙女紬身上。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 什、什么东西! 下意识侧头躲避的黑发少女用力眨眨眼,茫然地朝对方看去。 柴田胡桃嘴唇紧抿着站在原地,手上拎着一只直径过大的美术笔洗,现在里边夹缝里洗不掉的颜料外空空如也。 所以是一桶冷水。 就是霸凌剧情中常见的那种。 足够大的笔洗容纳了足够多的液体,早乙女紬此刻头发全湿了,细小的水流顺着头发眉毛睫毛滚下来,滴滴答答,模糊了她的视线。 虽然穿了外套,但薄薄的外套不防水,里边的短袖T恤也被浇湿,在东京十月初本该怡人的夜晚温度中迅速变成冬天的面膜纸,黏答答湿乎乎又冷冰冰地贴在身上。 早乙女紬甚至能感觉到有水从头顶滑下,顺着她的后背,流进了脚上的运动鞋里。 耳边还能听到水珠滴落在购物袋上的轻微“嗒嗒”声。 “……?” 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恶意,黑发少女都找不到应对的办法。 现在该怎么做? 是不是应该先确认自己的状态? 在路人惊讶的打量中,站在原地的早乙女紬因为缺乏经验,既没有斥责,也没有害怕,而是慢慢抬起手指,低头注视着捻了捻。 ——嗯,质地清爽,并不黏腻。 然后她闻了闻手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所以可以确定只是清水,不是别的什么可怕的液体。 她不必太过担心刚刚开口时不小心吞下去的水。 “……” 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黑发少女才后知后觉,总算感受到了愤怒。 好端端走在路上却被柴田胡桃泼了一身水。 明明作恶的是对方,粉发少女却眼含泪光,委屈控诉地看着她,好像她才是坏人。 以及购物袋也被泼湿了,里边为部里采购的记事本大概也遭了殃。 每一件事都是这么不可理喻。 愤怒的早乙女紬面无表情。 她缓缓思考了片刻此时自己该怎么反应。 “……道歉。” 早乙女紬平板着声音说,“道歉,把你的外套赔给我,然后保证今后再也不——” 不等她说完,柴田胡桃似乎觉得泼水还不够,又霍然甩出之前盛水的美术笔洗,目标明确地朝早乙女紬的脸砸过来。 作为一个和曾经的早乙女紬一样娇小又柔弱,事实上也的确过于柔弱的少女,柴田胡桃在泼完(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水之后就用尽了全部的体力。 砸出的笔洗因此并没能命中目标,而是完全不听使唤地偏移了路线,擦着早乙女紬的肩膀飞过。 黑发少女只是轻轻一侧身就躲了过去。 柴田胡桃:“!” 她似乎被自己失败的罪行震惊,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又感到屈辱似的眼睛里闪出泪花。 早乙女紬:“……” 她顿了顿,回过身,慢慢拨开贴在额头的湿发。 身后的塑料笔洗跳动着发出“哐当”的声音,每“哐当”一次,就像是按下什么加油键似的,她的怒火就高涨一档。 “现在道歉。” 黑发少女朝前逼近一步,每个字都包裹着冰冷的震慑,“给我道歉。” 柴田胡桃脸上终于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她明明身高只比早乙女紬少了不到三公分,但因为习惯性收下巴,又喜欢膝盖内扣和耸肩,外表看上去可爱无辜的同时,就难免在腰很直、且此刻微微抬着下巴的早乙女紬面前显得过于矮小懦弱。 “给、我,”早乙女紬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最后一个“歉”字还没出口,柴田胡桃神情闪烁了一下,接着就像冷不丁冒出来时一样,倏地转身就跑。 早乙女紬:“……” 这个人真糟糕。 骂人词汇匮乏的黑发少女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她一言不发地朝连逃跑都跑不动的柴田胡桃伸出手。 像是能将那个穿着青道制服的背影轻松捏在手里似的,黑发少女五指张开,和被关在卫生间时笼在门锁上方的手势一模一样。 当时她没能想到用什么言灵。 现在也没想到。 但早乙女紬的湿发像小蛇一样扭曲着飘起来,超出规则的能量在她的身体里苏醒活跃。 如果有异能力者在场,就能清晰地看到逐渐从黑发少女身体里外溢出来的彩色光芒。 早乙女紬湿润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是超能力者,不是咒术师。 她和mob一样,不用言灵也可以使用力量,即便是只能以许愿的方式使用。 那些发动的手势也好言灵也罢,都是她为了阻止自己使用超能力,而假装在意的毫无作用的东西——或者只有从给她使用超能力增加障碍这方面来说,还算有用的东西。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她认真地打算用超能力。 让那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子停下来。 对她道歉,给她赔偿,然后保证今后再也不犯。 因为柴田胡桃实在太过分。 所以现在就是练习使用超能力的时机。 现在。 现在。 现在…… “呵。” 早乙女紬笑出了声。 她收回手,能实现愿望的能量像镜子一般“咔”一声破裂,化作看不见的粉尘消散在空气里。 随即是“啪”的两声,书包和购物袋一左一右落在地上,带子软乎乎地搭下来。 早乙女紬——在棒球部风吹日晒雨淋地工作了半年多、每天都要拎沉得要死的球桶、每周还能完成至少一次夜跑、并且能中途不休息地跑满5km的早乙女紬——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下一秒,她足下突然发力,以明显高于平均水平的速度和耐力,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别小看她啊!这半年多她不是白过的!! 就算没有超能力! 她也能! 制裁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坏家伙啊啊啊——!!! 于是。 十月初,夜晚的商业街。 应证了经济依旧平稳运转的行人们在闪烁的霓虹灯光中悠然穿梭,各个店家也友好地播放着悠扬又不吵闹的背景音乐。 在这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中,一个仿佛刚从暴风雨中逃出来的运动服少女,面无表情地往前手刀冲刺。 她湿成一缕缕的头发往后甩起来,敏捷地左弯右绕避过惊诧的路人,简直就像一个躲避球大师兼短跑十年选手。 而后,在目标人物反应过来之前,她刷地伸手,精准又迅速地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臂。 已经跑不动在慢慢走着的柴田胡桃:“!!!” 被早乙女紬的奇怪造型震撼的路人:“!!!” 没有MH活动但还是到协会来玩、一下楼就见到此等场景的长谷川伊织:“???!!!” 经由家入硝子的帮助恢复了健康,又努力锻炼过身体的早乙女紬:“呵。” 她冷淡地看着粉发少女,“最后说一次,给我道歉,然后赔礼,再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做同样的事。” “你、你……” 柴田胡桃先是一愣,接着一边挣扎,一边用称得上甜软的声线哭起来,“你……太过分了!好疼!” 早乙女紬:“???” 她好气又好笑,伸手指着自己,“你要不要先回忆一下是谁不由分说就泼了我一身水,然后再来说谁过分?” “那、那也是你的错!” 柴田胡桃的眼泪轻轻松松就滚下来,“你抢走了我喜欢的人!所以我才……我、我只是太伤心了!呜呜……” 真有理啊,早乙女紬慢慢点头:“因为你恋爱失败,所以我活该被你泼水,”她一脸认真地问,“那下次你升学失败,要烧了学校吗?就活失败,要毁了会社吗?” 柴田胡桃:“……” 她怔了怔,接着放声大哭。 “……这种时候就别和这种人讲道理了吧?” 通过两人的对话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金发少女出声道。 早乙女紬这才发现她也在:“长谷川同学?” “嗯。” 长谷川伊织一脸复杂地看着外表狼狈但又十分镇定的黑发少女。 “先擦一下比较好。” 金发少女在书包里找了找,发现纸巾刚好用完,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对方,“给你。” “啊谢谢……” 体温的确在下降,早乙女紬接过那件似乎是MH周边的深蓝色外套,想脱掉湿外套换上,转头却又发现自己还抓着罪魁祸首,实在腾不开手。 ……还是得先解决这个人。 “所以呢?” 有长谷川伊织打岔,一手抓人一手抓外套的早乙女紬恢复了一点平静和耐心。 她问柴田胡桃,“你打算道歉赔礼发誓,还是打算,”顿了一下,手上加重力道,“现在被我揍一顿?” 柴田胡桃:“!” 长谷川伊织:喂,别说那种一看就不会做的威胁啊,你压根就不会揍人的吧? 金发少女的眉毛扭了起来。 她觉得这种威胁自己说起来更像真的,于是双手抱胸往前走了一步。 然而还不等她帮腔,另一边的柴田胡桃就露出吃痛和惊惧的表情,也不哭了,只是瞪着黑发少女,好像真的信了早乙女紬的鬼话。 长谷川伊织:……行吧,这是个蠢货。 粉色头发的柴田胡桃颤抖着嘴唇,终于在(似有实无的)武力以及对方增加了同伙(长谷川伊织:……)的威胁下屈服,细声细气地说:“对不起……” 早乙女紬:“嗯——” “声音太小了!” 长谷川·同伙·伊织打断过早接受道歉的黑发少女,不满地横了她一眼。 早乙女紬:“……” 嗯,在和人生气这方面,她的确没有长谷川同学擅长。 柴田胡桃不得不加大音量:“对、对不起!” “嗯,然后呢?” 早乙女紬想了一下,“我不需要你的外套了,你打算怎么赔礼?” “赔、赔礼……” 粉发少女的眼睛转起来,“要不我给你鞠——” “不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嘛,”长谷川伊织撇着嘴角笑,“你就让她写一份检讨好啦,也不用太长,就五页纸——那种Campus B5大小就很好,既可以写明事情经过,又可以深刻反省自己的自私愚蠢和恶毒。” “噢,有道理。” 早乙女紬假装没有听到“鞠”字,和善地问柴田胡桃,“就这样吧,你看呢?” 柴田胡桃不得不:“好、好的……” “很好,那最后一件事——” “不用了吧?” 帮凶长谷川伊织一脸疑惑,“如果她再犯,你就直接揍她一顿啊,多省事。这种人的承诺信不过的啦,吃一顿教训就能懂事了。” 柴田胡桃:“!!!” 早乙女紬:“……” 正如长谷川伊织自己预料的那样,她说出来的“揍人”威胁,比早乙女紬说出来的效果好上十倍。 刚刚信了但还有点不服的粉发少女现在瞪着眼睛,在凶恶的金发少女和早乙女紬之间来回看了几次,脸色吓得惨白,眼泪再次滚出来:“不、不敢了!呜呜……我、我保证,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呜呜呜……” 长谷川伊织:啧,怎么有点不爽。 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早乙女紬很满意。 她松开手,本来想说一句“那就到此为止”,然而被吓破了胆的柴田胡桃不给她再多说一个假名的机会,拿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如果刚才她有这种速度,说不定还真追不上。 早乙女紬看着对方消失在人群中,又转向长谷川伊织:“谢谢。” 长谷川伊织别开头:“不用。” 嗯,还是那个长谷川同学。 早乙女紬试图寒暄:“长谷川同学是来参加——阿嚏!” 一阵风吹过,她背上窜起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吸了吸鼻子。 完了,要感冒了吗? “你有时候也够傻的……” 金发少女嘟囔了一句,嘴角却翘起,“快点穿上干的外套啦,怎么,嫌弃我吗?” “不是,”早乙女紬低头看一眼,又把外套递回去,“请先帮我拿一下,我把湿外套脱下来……阿嚏!” 长谷川伊织一把夺过:“好好好!你快点!” 她也想快点,但湿外套真的很难脱啊。 贴在身上的外套像还没完全凝固的水泥,扯开时发出塑料似的“哗啦”声响。早乙女紬艰难地把两只手臂拔|出来,又试图扯平里边的T恤,免得走光。 然后,就在她要拿过长谷川伊织递来的MH外套时,金发少女忽然“啧”了一声,刷地收回手,小声说了一句:“烦死了。” 早乙女紬:“?” 又不给她穿了吗? 的确如此。 金发少女头一甩,抓着自己珍惜的MH周边,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走了。” 话音落地时,人已经走开好几步。 早乙女紬:“???” 等、等等,长谷川同学这么善变的? 善变的长谷川同学已经走远,剩下早乙女紬费解地站在原地。 “……” 诶,怎么办,现在又把湿外套穿回去吗? 穿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脱下来再穿回去,觉得好冷啊…… 早乙女紬犹豫着是迅速回家,还是干脆新买一件外套。 她一手拎着沉甸甸的湿外套,一手搓了搓手臂。 唔,太冷了,还是去买一件吧。 未免T恤太透,先把湿外套穿上—— 在她要将黏在一起的外套展开时,一股暖意蓦地从身后围裹过来。 有人用外套包住了她,然后双臂环绕着,将她按进怀里。 因为身形差距,早乙女紬被男款运动外套完全裹住,又刚好严丝合缝地嵌进对方散发出舒适热度的胸膛里。 不仅阻隔了夜晚的凉风,而且冰冷的身体也逐渐回暖。 “……紬。” 对方暖融融的脸颊贴上她的,似乎因为一路跑过来而轻喘着,“走,我们回家。” Episode 94 这是御幸一也第二次送早乙女紬上楼。 上次是因为她身体不适,半路就开始走不动,于是他一直将人背上楼,准备了晚餐又放好了洗澡水,甚至等她睡下替她关了灯才离开。 这次则是因为他实在不可能放她自己一个人,所以第二回拜访了早乙女紬居住的公寓。 两次上楼的心情并不相同。 第一次除了担心早乙女紬的状态,他还能有那么一点点心思,分给少女浅灰色的床单、淡绿格纹睡衣、浑身散发出柑橘清香乖乖躺在被子里看着他的模样,以及随之而来的自己内心的萌动。 但这一次,御幸一也就只剩下一件事:让她赶紧洗澡! 当然是没有多余绮思的洗澡。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公寓楼,忍受着慢到难以置信的电梯到了楼上,御幸一也一只手将书包、购物袋还有湿外套一起轻松提住,另一只手则紧紧拉着早乙女紬,进门后直接推着人往浴室走。 “衣服衣服!” 套着对方那件黑色运动外套的早乙女紬扒着门框,赶紧提醒,“我得先去拿衣服!” “我——” 御幸一也顿了一下,“哦,你去。” “嗯嗯,一也随意哦。” 早乙女紬回房间去了。 御幸一也迅速扫了一眼这间对于单身公寓来说面积足够宽敞的居所。 依旧和上次一样,大部分地方都铺设了木地板和地毯,他将鞋脱在玄关,在把湿掉的东西放到浴室和岛台之间选择了后者。 公寓主人是外粗内细的片冈铁心。 为了给外甥女足够的尊重,他在早乙女紬搬进来之前,已经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收到了卧室,包括个人用的拖鞋和洗漱用品,完美消除了自己的存在感。 并且在黑发少女搬进来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回家住过。 连洗发露和沐浴油,都是早乙女紬事先在网上订购的全新品。 因此如果忽视一直锁着的主卧,这间公寓就只有早乙女紬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客厅的电视下方连着红蓝游戏机,隔了几步的玻璃圆几上放着两本书,其中一本看了一半,朝下翻着,看封面大概是某种大部头严肃文学。 书旁边是笔记本和笔,还有一把水养的、上午早乙女紬发给他看过的奶白色洋桔梗,和一只小小的蓝牙音箱。 岛台上很干净,不过沥水架上还有几只餐盘,看样子是早上洗过的,来不及收进碗柜。 厨房的墙上挂着手巾和围裙,御幸一也认出了上次自己用的棕色菱纹的那条。 总体来说收拾得很整洁。 ……除了从小到大都喜欢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和毯子。 “啊,拖鞋。” 早乙女紬拿着一叠要换的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岛台旁的御幸一也只穿着袜子,想起来什么似的“哒哒”跑到玄关处,拿出一双明显是男式的条纹布拖,放到弯腰来看的少年面前。 “换上吧,是新的。” “哦,谢谢。” 是特地为他准备的吗? 御幸一也一边踩进去,一边说:“你去洗澡,我给你把东西整理一下。” “好。” 早乙女紬顺手拿起自己的湿外套,走进厨房对面的浴室,将要洗和要换的衣服分别放好,又转身探出一个脑袋,“对了,电视可以随便看哦。” “嗯。” “游戏也可以随便玩。” “好。” “要看书的话,别把我的进度弄乱了哦。” “不会啦,快点去洗!” “哦……” 扰人心绪的黑发少女把脑袋缩回去了,御幸一也轻叹一口气,先给她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好在书包布料稍微有一点防水性,里边的东西还没有打湿—— “外套。” 本该赶紧好好洗个热水澡的家伙又躲在门后,一脸无辜地探出头,“洗干净之后明天还给你吧。” 御幸一也:“……” 他把湿掉的书包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走到浴室门口,在表面乖巧实则完全不听话的少女的注视中,张开五指罩在她湿凉的头上,将人往门里按。 “给我去洗澡。” “唔。” 虽然御幸一也板起脸来很有威慑力,但早乙女紬稍稍用力顶住他的手,对方果然就像怕伤害她似的卸了力气。 黑发少女认真抬头看着少年,“那一也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要生气嘛。” 御幸一也:“……” 他的确一直在生气。 从他竟然是从降谷晓口中得知早乙女紬或许遇到了人际问题开始,就有一点生气。 即便知道自己有点保护过度,他还是一路往商业街赶,路上又因为没能更早地不顾早乙女紬自己的意愿保护过度而生气。 等看到早乙女紬一身水,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早乙女紬:?我没有)时,他的愤怒简直可以把整条街都烧掉。 为什么让她遇到了这种事? 为什么没能更早地注意到? 为什么没能预先阻止? 御幸一也当然对作恶者生气,但他更对自己生气。 有早乙女紬在的时候可以不那么生气,但她不在眼前就容易变得非常生气。 “……知道啦。” 再生气也得防止这个人生病,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无可奈何地重新将人往浴室按,“洗澡。” 早乙女紬不屈不挠:“嗯,待会一起吃晚餐吧?” “好,但先洗澡啦,想感冒吗?” “不想,但是冰箱里有——” “不管啦!” 御幸一也由单手罩住改成两手捧着,力道比平常稍大,处于捧着和挤捏之间,手指浅浅陷进少女柔软的脸颊中。 他毫不介意对方的额头上还盘旋着细小的湿发,凑过去用力亲了一下,然后不容置疑道:“洗·澡!” “……哦。” 缠人的家伙终于安分。 心情变好了一点的御幸一也回到岛台继续整理。 他在整理的时候尽量专心,好像书包和购物袋里装着的不是普通学习和生活用品,而是需要仔细分类辨别的棒球名将签名纪念物。 但无论多么细致,总有整理完毕的时候。 等早乙女紬的备用卫生巾都被他翻了出来(又塞了回去),购物袋也被折成规整的四方形,每件东西都分类摆好,岛台这边实在找不到还能做什么时…… 浴室里的水声就显得无可阻挡了。 “……” 他僵硬着在岛台前站了一会儿,此地无银地低咳一声,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耳朵。 还有什么能做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穿着青道训练用白色短袖T恤的少年又走到客厅,将沙发上的外套和毯子一一叠好。 然而等到捡起最后一件和他头发颜色类似的棕色毛衣外套,冲浴室喊了一句“沙发上的毛衣外套待会要穿吗”,得到“要穿”的回答,于是放回沙发扶手上后,他发现自己再一次处于尴尬的境地。 奇怪,上次好像没有这么…… 是因为当时一直担心着她状态,没有心思想东想西吗? 而今天他想的只是让她乖乖去洗澡……咳,不,别想了。 御幸一也摸摸鼻子,无所适从地在周身看了一圈,眼角扫到圆几上看了一半的书,于是坐到长绒地毯上,伸手拿过来。 不如看看书吧,是什么——呃。 那本又厚又全是字的书,封面赫然写着:《白痴》。 御幸一也:“……” 怎么感受到了无声的嘲讽。 他把《白痴》放回去,又拿起另一本:《少年》。 御幸一也:“???” 标题一旦连起来就会产生微妙的效果,他举着这本薄了不少的书册,既不想翻开,也不想把它放回原位。 好在浴室的门及时响了一声。 御幸一也转头看去,穿着嫩黄色家居服、湿发隔着毛巾搭在肩上、浑身还弥漫着水汽的早乙女紬走了出来。 她拎着吹风机,先朝岛台看了一眼,发现人不在,又转头看向客厅的方向。 “咦,要看书吗?” “……不看。” 御幸一也将书扔到一旁,站起身先把毛衣外套递给黑发少女,又拿过她手上的吹风机,坐到沙发上冲穿好外套的早乙女紬招手。 “来,吹头发。” 早乙女紬于是坐到御幸一也身前的地毯上。 吹风机呜呜响着,少年低头看着拿着电视遥控的少女,将湿润的黑发在指间捻开。 电视里在不断地跳动着频道,刚才还是新闻报道,主持人大惊小怪地说着“酒店营业额上涨三倍”,下一秒就是少儿动画,猫猫变成美少女,和小主人一起去红屋顶的西欧小镇开展冒险。 接下来的两分钟里,所有电视台跳了一圈,早乙女紬也没能找到她想看的节目。 看来神思不属的不止是自己啊。 御幸一也勾起嘴角,开口说了几个字。 他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简短的假名毫不意外地淹没在吹风机的嘈杂声中,黑发少女毫无所觉。 又过了一会儿,头发吹到半干,他将吹风机关掉,岔开手指撩起少女的头发:“又长长了啊,紬。” “嗯?” 早乙女紬放过可怜的电视,侧头来看,“唔,一直没剪。” “打算留长发吗?” “没想好……” 少年看到她低了低头,纤细的手指捏了捏发尾,小声问,“一也觉得呢?” 诶? 御幸一也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只不过是问关于发型的意见而已……干嘛这么紧张! 他在心里对自己下意识握拳的手掌嗤之以鼻,但喉咙该被堵住还是被堵住。 短发?长发? 高中时虽然是及肩发,但小时候的确留着长发。 他也的确想看现在的早乙女紬留长—— “一也也没想好吗?” 吝啬的黑发少女很快结束意见采纳时间,“方便起见,还是剪掉好了。” 御幸一也:“喂!!” 他一手卡住早乙女紬的下巴往上抬,自己弯腰前倾,好让她清楚地看到自己脸上不满的表情,“既然问了我的意见就要听啊,留长发啦!我要长发!” “……” 早乙女紬眨眨眼,“好哦,那就留长。” 嗯,她真可爱。 从不一样的视角看到对方,御幸一也顿了一下,慢慢放开手,打开吹风机:“嗯。”清清嗓子,“继续吹。” 三分钟后头发吹干。 御幸一也起身拔掉插头,卷起线放到圆几上等待冷却。 早乙女紬则三下五除二把岛台上摆开的东西收到它们该去的位置,然后打开冰箱,和走过来的少年一起凑过去研究晚上的食材。 “想吃什么?” “蛋包饭吧。” “唔,我看看……哦,食材都有嘛。” “嘿嘿,我特意准备的!还有鳕鱼哦,吃不吃?” “吃一点吧,在哪里?” “在冷冻柜。” “好,再做个汤吧。” “好诶。” 把食材取出来放到流理台,又系上棕色菱格纹围裙,御幸一也伸手阻止了要来帮忙的早乙女紬:“今天我来做,顺便把明天的便当准备了。” “诶?” 早乙女紬脑中警铃一响,“还是我——” 御幸一也的回答是直接把她抱起来,放到白色大理石岛台上。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的早乙女紬:“???” “比起准备料理,你还是准备准备待会要说的话吧。” 捏了捏她的下巴,御幸一也转身开始处理食材,口中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pisode 95 事情非常简单,并且来龙去脉清晰又有条理。 早乙女紬简短地说了一遍柴田胡桃是谁,她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做出总结:一个人因为嫉妒而伤害另一个人。 自从她开口说话,流理台那边的切菜声就停了。 等少女那平静中甚至隐含着好奇和兴味盎然的声音落下,御幸一也放下刀,转过身看着她的脸,表情因为一言难尽而变成了苦笑:“怎么你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唔,是哦。” 不仅不生气,早乙女紬还迅速适应了自己的岛台新座位,穿着家居拖鞋的双脚轻快地小幅度晃动着。 她想了一下,朝御幸一也伸出双手。 对方非常自觉地走过来,两手撑在早乙女紬身侧,让她双臂能轻松搭在自己肩上,手腕回绕着,手指勾住他脖子后围裙的带子。 “本来很生气的,但是我有教训过柴田同学,所以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教训?从这个人口中说出这个词,怎么显得那么奇怪? 御幸一也心情变得轻松了些许,忍不住笑:“哦?你是怎么教训的?” “就是柴田同学做了坏事就想跑呀,但她真的跑得太慢了,我一下追上去抓住她,然后恐吓她,说如果再做出这种事,我就要揍她一顿……” “哈哈哈哈哈……” 御幸一也笑得浑身发颤,头埋到早乙女紬的颈侧,努力克制着笑意(克制失败),催促道,“嗯嗯,揍她一顿……哈哈,继续说,如果真的再有这种事,你打算怎么揍她?” “还、还没想好……” 早乙女紬有点脸红,“但这种事应该很容易学的吧?” “噗哈哈,容易的容易的,”御幸一也笑不可遏,热气连连喷在少女的脖颈和锁骨上,“我来教你,教到你学会为止。” 早乙女紬撅嘴:“一也认真一点啦。” 明明自己就是被揍也不会还手的人。 “我很认真啊。” 御幸一也抬起头,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装作正经道,“所以接下来呢?你认为那个柴田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唔……” 早乙女紬回想片刻,点点头,“嗯,我想不会了,当时我们有两个人呢,柴田同学真的很害怕——啊对了,长谷川同学有来帮我,我觉得很开心,所以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御幸一也:“等等,谁?有点耳熟……”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 “……” “……” 两人对视片刻,互相觉得对方应该解释一句什么。 早乙女紬有点不开心地凑近问:“一也,平时是不是很多人向你告白啊?” “嗯?没有啊……哪有,没有的啦。” “你刚刚视线移开了一下哦,而且重复太多遍了。” “呃……” 御幸一也同样凑近了一点,小声问,“吃醋了?” “嗯,”脸发红的少女硬着头皮说,“是啊。” “可是我一直只喜欢紬啊。” 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假装镇定实则整个耳根到后脑勺都开始发热,御幸一也补充,“从小时候开始。” “……诶?”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长谷川同学——” “不,等等,刚才的话——” 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啊! “是来告白过的人嘛。” “……” “紬是怎么知道的来着?” “……” 额头抵着额头,安静片刻后,早乙女紬嘟囔:“一也胆小鬼。” 御幸一也毫无异议:“嗯。” “至于告白,”早乙女紬放过胆小鬼,“长谷川同学自己说过嘛。” 虽然她也偷偷去看过……但绝不可能承认的! “这样啊,所以那个长谷川同学当时也在吗?” 早乙女紬:“?她在的……?” 就在你来之前两秒内都在的啊? 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全然看不到别人的御幸一也无知地感叹:“你这是什么体质啊,根本让人没办法放心嘛。” 不,她才想问这是什么视力…… 是不是度数又增加了啊? 早乙女紬嘟着嘴,张开手掌,两手包住御幸一也的脸:“但我好好解决了啊,而且后来一也来了……对哦,”她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睛,“一也又是怎么会来商业街的?” “是降谷说的啦。” 因为降谷晓默认他要送早乙女紬回家,所以最近都改变了训练结束继续死缠烂打(?)的习惯,而是打算直接约晚饭后的训练(泽村荣纯:你偷跑!)。 然而他和泽村荣纯一起做完拉伸,回到青心寮,却迎面在浴室外撞见了简单冲洗过的御幸一也。 天然呆于是一脸疑惑:“御幸前辈今天不送早乙女前辈回家吗?” 无论听多少次“早乙女前辈”都能让御幸一也笑得肚子疼。 他“哈哈”摆手,为了避免感冒而穿上外套,然后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 “今天没有,紬要去采购嘛。” 就算他说要送也会被拒绝。 “哦,”降谷晓问,“这样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 敏锐的御幸一也笑意一敛,擦头发的手停住,“什么意思?” 降谷晓:就是他旁边的同学好像很关注早乙女前辈的意思。 早乙女前辈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在授课时间站在他们教室外的走廊上(然后被监督抓住)。 他旁边的同学发现后,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 而被队友孤立过的天然呆,对于善意和恶意有着近乎直觉的区分。 (小凑春市:其实对于什么都是靠直觉的吧) 所以他才会问出那句“没问题吗”。 御幸一也:“……” 理智地说,多半是没问题的。 就算他再觉得早乙女紬究极可爱,也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该喜欢她,有人因为她太可爱反而不喜欢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并不是所有的不喜欢,都会变成伤害他人的恶意。 所以理智地说,这只是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 他待会还得吃晚饭,晚上还有训练。理智地说,无论怎么考虑,最好的办法都是给对方打电话。理智地说,他现在跑过去,对方说不定都已经回家了…… 但一碰上那家伙的事,理智就总是不起效。 御幸一也想都没想,直接冲往商业街,并且因为路上打过去的电话果然无人接听而焦躁不已。 幸好商业街只有一条主街。 幸好不是在小巷子里。 “……幸好去了商业街。” 眼下,近距离闻到少女身上的柑橘香气,系着围裙的少年后怕似的吐出一口气。 没有造成更坏的后果,真是太好了。 “嗯,”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他的心情,早乙女紬温柔地蹭蹭他的鼻尖,“一也找到我了呢,这一点我最开心啦。” “……嗯。” 御幸一也同样蹭蹭她的,然后取下眼镜,往前凑过去。 公寓里响着电视里主持人清甜的声音,流理台上胡萝卜一半切成了小块,另一半则安静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 电饭锅唱起了提醒米饭煮熟的歌曲,早乙女紬被吸引了注意力,微微侧头:“还得做晚饭和便当……” 她被人捏着下巴将头转回去:“唔。” 又过了一会儿。 “晚上……” “唔……” “训练……呜。” …… ………… 结果当天的晚饭吃得尤其晚。 而且因为掌勺人手艺太差,蛋包饭变成了蛋盖饭。 不过不考虑外貌,单从味道来说的话,这次的蛋包饭比起上次的芝士培根饭有了很大进步。 或许是因为御幸一也在炒饭方面足够有经验的缘故。 “关于今天的事。” 虽然对于早乙女紬来说,柴田胡桃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但御幸一也显然有不同的想法。 他一边把味增汤递给早乙女紬,一遍像是随口一提道,“下次采购还是我和你一起吧?采购完再送你回家。” 刚端起碗要喝汤的早乙女紬:“嗯?之前不是说好……唔,一也这么担心吗?” “都发生了这种事,当然会担心的吧。” “但现在是大会期间……” 早乙女紬半张脸躲在碗后,“训练是很重要的。” “嗯。” 坐在那张长窄餐桌对面、给自己也端了一碗汤的御幸一也理所当然道,“但紬也很重要。” “……” 早乙女紬喝了一口暖暖的味增汤,咕哝着,“犯规呀。”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她自己没问题的。 有对方在当然很好,但在需要取舍平衡时,她也绝对是一个能承受和处理分给自己的责任的人…… 在黑发少女犹豫的时候,御幸一也忽然叹了口气。 明明没有读心术,却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我没有觉得紬离开我就不行。” “诶?” “只是,”御幸一也垂着眼睛,用勺子分出一口饭,不厌其烦地笼成合适的形状,“紬在烦恼的时候,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希望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在心里补充:而不是什么长谷川同学! “……”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直白的话,早乙女紬怔了一会儿,看着对方,弯起眼睛露出笑容,“谢谢,我很开心,”她伸手按了一下胸口,“也很安心。” 对面的少年同样柔和了神色。 “但是,总会有这样的时刻的。” 黑发少女往前倾身,握住少年的手,金绿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总会有一也不能在我身边,我必须自己面对的时刻。不是想和一也分开的意思,不如说,正是因为想一直和一也在一起,所以我才必须一个人也能面对。” 她想了想,“然后在一也烦恼的时候,遇到困难的时候,做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反手将黑发少女的手紧紧扣住。 “而且我很厉害的——对了,告诉一也一个秘密!” 在这一刻轻松做出了决定的早乙女紬开心地说,“我是一个超能力者哦。” Episode 96 超能……什么? 什么能力? 超什么力? 还没有从早乙女紬那句“总会有这样的时刻”中回过神,御幸一也的脑子处理起“超能力者”这个超纲词来,约等于上个世纪的电脑试图运行本世纪最新3A大作——带不动。 “抱歉呢,突然这么说……但就是想告诉一也这件事。” 早乙女紬不太好意思地偏了偏头,“是不是吃完饭再说比较好啊?” 御幸一也:“……” 这个家伙!说完了这句话后,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塞了一大口饭! 还装得一脸无辜! “好在离比赛还有……” 早乙女紬放下勺子,掰着手指算,“一,二,三……还有六天呢!一也的话,不会被影响到的吧?” 御幸一也:“……” 真是谢谢你的信心了…… 都这么说了,不行也得行给你看! 他无可奈何地按了一下额头:“关于你说的那个超……什么力。” “超能力。” “嗯,超能力。我觉得我还需要……” “详细一点的解释?” “对。” 像是不甘示弱似的,御幸一也同样开始大口往嘴里塞蛋包饭。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早乙女紬,餐桌下穿着对方买的拖鞋的脚并拢着,将早乙女紬的双脚锁住,全身上下都透露出“解释清楚之前别想跑”的意味。 完全没想跑的早乙女紬很坦然。 她抽了抽手,示意对方放开:“不如我直接展示给一也看吧?” “哦,好啊。” 御幸一也端起味增汤喝了一口。 早乙女紬非常体贴地等他把汤碗放下,并且明显咽下去了,才用食指朝不远处沙发上的毛毯指了指。 接着,在御幸一也的视线随着少女的手指转移到沙发那边时,刚刚他还亲手叠过的那条奶白色毛毯自顾自地,慢悠悠浮到半空。 毛毯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它全身舒展开,然后面朝四周,不断来回翻面,仿佛在向客人展示自己作为毛毯的出色(并不)之处。 大约持续了漫长的十秒,安静又诡异的展示结束后,在并不存在的客人的掌声中,毛毯又妥帖利落地把自己叠了回去。 客厅中,毛毯无声地重新落在了沙发靠背上。 餐厅里,早乙女紬对于自己能这么自如地使用超能力有一点小小的意外。 而同样在餐厅里的御幸一也:“!!!” 然后:“???” 接着:“…………” “刚刚……” 御幸一也收回视线,完全不想再看到客厅,别开头冲着另一边。 早乙女紬:“不是错觉哦,要再看一遍吗?” 御幸一也:“不用了!” 他看起来好像很受震撼,早乙女紬有点良心不安,但又对他充满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于是笑着用脚掌极轻地踩踩对方的脚(只穿着袜子),权做安慰。 “不如先吃饭吧?” “好……” …… 长大后第一次在家里一起吃晚餐,结果先是被迫欣赏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表演(早乙女紬:?),又在一片沉默中潦草解决了超水平发挥的食物—— 将围裙换给早乙女紬、听着她在身后洗碗的御幸一也坐在餐桌边,为这从未设想过的发展感到由衷茫然。 ……就算是最出格的设想也比不上现实出格。 当然,早乙女紬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为了让他安心才会说出这件事。 但他现在脑子里嗡嗡的,什么也思考不出来。 直到黑发少女收拾整理完毕,过来弯腰看他的表情,御幸一也才长出一口气,捏了一下她的手:“我们谈谈吧,紬。” “好呀,”早乙女紬取下围裙,重新挂回墙上,一边问,“要坐到沙发那边去吗?” 御幸一也捂着嘴:“不,暂时不太想过去。” 总觉毛毯还有可能再次跳起来展示自己。 ……还是免了。 他起身,将对面的椅子提到餐桌这一边,拍拍椅面。 等早乙女紬坐下来后,他把自己的椅子朝黑发少女那边转了个角度,然后一手撑在她椅子坐垫的边缘,倾身注视着她。 “关于超能力的事,我能问得仔细一点吗?” “可以哦,”早乙女紬的坐姿很乖巧,“一也问什么我都会说的。” 刚刚为了做家务方便,她简单地将头发扎了个蓬松的马尾,毛茸茸的清爽碎发搭在脸颊旁。 此刻黑发少女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很镇定从容,但无论是双膝的并拢,还是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都在清晰地告诉御幸一也她内心的紧张。 于是御幸一也伸手握住她的手,尽量声音柔和地问:“嗯,这个超能力,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问的是“用来做什么”,而不是“能做到什么”。早乙女紬立刻意识到他将她、而不是超能力,放在了中心的位置。 他关心的是她,不是超能力。 早乙女紬忍不住笑了一下,不那么紧张了:“是许愿机哦。” 是能量够的话,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许愿机。 不过自从跟随五条悟学习使用超能力以来,早乙女紬就对自己现在有的能量有了一个模糊概念。 反正是许愿“一吨黄金”应该能得到,但许愿“变成长泽雅美”就有点困难的程度。 许愿“和长泽雅美长得一模一样”倒是轻而易举,也就比许愿“让沙发上的毛毯浮起来”难一点。 “许愿机……” 听完她的解释,御幸一也后知后觉,“所以上次你才会说——” 说想许愿赢下夏季大会。 “嗯。” 早乙女紬看着对方,点了点头。 “……”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当初的话在她的耳中听起来会是什么感受,深棕色头发的少年脸上露出了那种让早乙女紬感到心疼的表情。 她想都没想,伸手贴住对方的脸,郑重说:“但不管是不是有超能力,不管是不是真的可以许愿,当时我都不应该那样想,也不应该那样说。” 为了不让对方内疚,早乙女紬又迅速补充,“而且不要以为许愿就什么都能做到哦,不是说了嘛,超能力归根结底也是需要能量支撑的,以我当时的能量可能压根就不能实现愿望啦,毕竟当时许愿机还被锁着呢……啊,现在也是。” 被锁的许愿机果然转移了御幸一也的注意力:“被锁了是什么意思?你是最近才发现自己有超能力的吗?” “啊也不是,唔,有点复杂……” 早乙女紬于是又把小时候母亲引导的许愿、五条悟与之相反的计划,以及她重新把许愿机关住的事解释了一遍。 御幸一也:“……” 完了,他现在的表情好像更难过了。 早乙女紬简直有点不知该怎么对待面前这个忽然变得多愁善感的御幸一也……不如说,他会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是超出了她预料的。 “所以该怎么说呢……” 早乙女紬靠过去抱住对方,“我一直以为自己有超能力,但又一直没有真的用过超能力,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啦。” 御幸一也的手贴在她的背脊上,将人按在怀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到黑发少女用比平常还要活泼的语气安抚他:“也就是说,我一直都是作为普通人,普通地生活着啊,这样不是很好嘛!” “……嗯。” “而且,我打算今后也这样生活哦。” “?” 因为前倾的姿势终究还是隔得太远,御幸一也干脆一手揽住早乙女紬的腰,另一手扣住她的膝弯,手臂用力,将人直接抱到自己腿上坐好。 他握着少女的腰问:“你今后不打算用这个超能力了吗?” “事实是,刚刚是我第二次真正用超能力哦。” 早乙女紬一手圈住他的脖颈,一手竖起食指,认真地说,“向五条老师学习使用超能力,其实是为了找到彻底消除超能力的办法。你看,我妈妈以前的做法显然效果一般……啊,不过如果最后我也没能找到办法的话,可能就还是得先用那个办法压下来呢……是不是定个尝试新方法的截止日期比较好啊?万一总是练习,最后习惯使用超能力了怎么办……” 她在准备什么功课似的计划着超能力的事,显得态度严肃,但又心情轻松,御幸一也不由得也放松了一点。 他半开玩笑半正经地问:“你真的不想要吗?那可是只要许一个愿,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的许愿机啊。” “就是这样才不想要……” 早乙女紬有点生气地捏住御幸一也的脸,“一也难道会想要许愿赢下夏季大会吗?” 乖乖被捏脸的少年思索:“是呢,会不会呢……” “……诶?” 早乙女紬茫然。 “哈哈,逗你啦!” 御幸一也终于露出了平常的呲牙笑,“当然不想啊,胜利除非自己亲手拿到,否则没有意义。” “就是说嘛……” 黑发少女手上稍稍加重了一下力道,似不满似撒娇地撅了一下嘴,被对方凑过来啄一口。 “……总之,”早乙女紬有点脸红,垂下双目,“反正近期我是要学习使用超能力的,如果柴田同学——或者其他同学,毕竟一也很·受·欢·迎·嘛(御幸一也:呃)——如果有人做坏事,那就正好是我练习使用超能力的时机,说不定我还得感谢他们呢。” ——所以你不用那么担心我。 你可以安心训练。 御幸一也静静看了早乙女紬一会儿,问:“那这次,你用了吗?” “诶?呃……” 早乙女紬稍稍炸了下毛,移开视线,“这个嘛,可能是还没习惯……” “……哈哈哈。” 面对满脸写着“完蛋了这次没用该找个什么理由”的早乙女紬,御幸一也突然轻轻笑起来。 他莫名完全放松了,一下靠到椅背上,带笑看着那个人:“啊,我明白了。” 早乙女紬:“?” “紬很厉害,这一点我明白了。” 他伸出手,等黑发少女将手放上来,就将那只纤柔白皙的手握住,“紬从小就让人担心,担心你是不是摔倒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在偷偷哭,是不是又觉得我炒的饭不好吃……嘛,只有学习是不需要担心吧。” 早乙女紬:“???” “但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紬其实好好地解决了很多事啊。” 在黑发少女的手指再次捏上自己的脸颊之前,御幸一也一一数着,“经理的工作完成得很好,和其他经理们相处得也很好,这次降谷会特地关注到你,我都有些惊讶。哦对,你还坚持了夜跑,超能力的事也处理得果断又坚决……” 语言揭露了内心深处的想法,原本以为难以出口的话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流出来,“我总是担心紬,其实不是因为紬需要我,而是我需要紬。” “……诶?” 早乙女紬怔怔看着他。 没有别开头,也没有垂下眼睛,少年直视着她朝她笑:“我之前说过,因为觉得紬不完全属于我,所以害怕吧?” 然后小声嘀咕,“而且被你糊弄了过去。” “诶?” 总感觉越说越深入了,早乙女紬无法预测他到底要说什么,因此感到有些紧张,“嗯……” “到现在我也还是害怕,但没有关系。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该做的事,或许本来就不该完全属于我。但是——” 仿佛某种隐喻,御幸一也朝早乙女紬敞开双手,“我可以属于紬。虽然大概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属于紬,但每一点,每个有可能的一点点,我都会属于你……这样,也不错吧?” Episode 97 他属于……她? 早乙女紬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他戴着从小到大品味不变的黑框眼镜,那双比起深邃更应该说漂亮的棕色眼睛望着她,目光像环抱住夜色中花瓣的月光一样温柔专注。 而小时候就展现出了惊人力量的少年,通过经年的训练和成长,已经拥有了肌肉紧实流畅的躯体。 她坐在他的腿上,手搭住他的肩膀,隔着T恤衫的布料,能感受到隐含着蓬勃力量的身躯的弹性和热度。 最重要的是,这是那个自己挨了揍也不会还手、但一旦有人嘲笑她“被丢掉了”就会上去揍人的人。 那个明明习惯对任何软弱置之不理,但在她哭泣时却从来不嫌烦,会帮她擦眼泪,拉住她往前走的人。 那个就算吵架了,三年后再次见面,也还是自然而然得到了她全部信任和不曾明说的仰慕的人。 ——是那个每次牵手和亲吻,或者单单只是被他注视着,都让她感到自己被珍爱和需要的人。 这个人……愿意属于她? 早乙女紬眨眨眼。 她一边靠过去抱住对方,一边问:“嗯……这是什么意思?” 当早乙女紬问出这句话时,御幸一也露出了那种“我就知道,正等着呢”的笑容。 毕竟经过告白时的那一出,他已经很清楚面前这个人在这种事情上的脑回路了。 但同样,当她朝自己倾斜身体,投向他敞开的怀抱,他也立刻明白她的心其实已经完全接受。 她接受了,她喜欢他,想要他属于她。 唯一的问题是,“喜欢”时间没有他这么长的早乙女紬,还需要更清晰理智的解释来说服自己的脑子。 ……唉,有点难办。 御幸一也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毕竟如果要御幸一也承认自己有什么短处的话,那他只会说是关于心情——不论是体会别人的心情,还是辨析自己的心情,他都苦手得很有自知之明。 完全不擅长。 甚至排斥。 面对陷入低谷的川上宪史还会不假思索地说出“如果他不能自己走出来的话,别人是帮不了他的”这种活该被前辈训的话。 但现在面对的是这个人。 这个人…… 那他还有什么办法? 脑子里努力组织着措辞,御幸一也说:“就是说,紬不希望我陪你去采购的话,那我就不去了。” “诶?哦……” 早乙女紬疑惑地蹙眉,“只是这么简单?那当然好呀——” “不止啦。” “嗯?” 凑在他颈窝处的脑袋动了一下,被御幸一也按住,顺手将发圈取下来,手指插|进黑发中轻轻将长发晃开。 在这一瞬间,他察觉到早乙女紬的发质似乎有了幽微的变化。 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韧而滑,难以抓住,轻易就能从手中溜走。现在她的头发变得稍稍细软了一些,丝缕分明又若即若离,粘住他的手指,缠在他的指间。 少年忍不住心里一动:“还有,我可以交给紬决定。” “诶?决定……哪方面?” 察觉到对方又有转头来看自己的意向,脸上在升温的御幸一也再次按住:“很多方面,唔,你举例看看。” “哦,午餐便当的种类?” “好啊。” “约会的私服。” “都交给你。” “等有空去看电影了之后,要看的影片。” “当然没问题——不,这本来就是会由你决定的吧?倒是挑点有难度的啊。” “有难度的,唔……那每天亲吻的次——” “啊这个不行。” 遭到斩钉截铁的拒绝,早乙女紬停了一下:“好吧。” 御幸一也:……怎么感觉刚刚被她逗了。 “所以,然后呢?” 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听到下一句,御幸一也问,“这就想不出别的了吗?” 他可是提心吊胆地等着致命的那句呢。 然而早乙女紬思索着“嗯”了半晌:“没有了吧……” “真的假的……再好好想想啦,比如说今后想住在哪里,买什么样的房子,种什么样的花之类。” “哎?一也想得好远哦。” “紬也想远一点啦,我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哦。” 不是随便说说的御幸一也在心里补充:因为或许你将来并不会给我让你决定这些的机会。 毕竟之前在实验教室,被早乙女紬糊弄过去的担忧并没有被真正解决。 御幸一也仍旧很清楚,如果早乙女紬找到了想去做的事,那么即便因此要离开他,她也会选择忍痛分手。 她再喜欢他,也不会把他当作人生的唯一。 她想做的事,不是只有和他在一起。 而她为了自己的人生而和他分开,这种事有很大几率发生,不是吗? 一方面,职棒选秀相对随机,如果被多支球队一指,他最终的归属地就是抽签看运气,东京大阪横滨北海道,天南地北都说不定。 另一方面,早乙女紬的未来同样充满各种可能,她或许会想留在东京念大学,或许会想去别的城市体验不同的生活。 他们轨迹重叠的可能性,比起分岔的可能性,实在是小太多了。 正是因为想得长远,所以才会意识到分开的可能性。 因为分开的可能性太大,所以他需要通过了解和参与早乙女紬生活中的一切,来增加两人一直在一起的确定性。 该说是控制欲吗? 她一点点的分神,都会让他感到紧张。 想将这个人放在手心里,不论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不能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想要完全独占这个人。 但是,不行。 听到早乙女紬说出了自己的超能力——重要的是,说出她在没有自己参与的情况下果断地处理了超能力——御幸一也就意识到,不行。 她是一个人,她有自己的意志和目标。 她也不是独属于他的。 她得被更多的人喜爱和支持,获得成长的机会,磨练出任何人和境况都无法剥夺的才能。 这样就算他不在她身边,她也会过得很好。 他的掌控欲和独占欲,以及随之而来的过度保护欲,不能反而变成了让她过得好的阻碍。 因此他得克制,得按捺,得交给她决定…… 虽然,好像,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沉默地一手锁在早乙女紬的腰上,一手扣住她的脑袋,一点松开的意愿都没有。 “——那我决定,和一也一起商量。” 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无意识地收紧力道的黑发少女说。 脑子里还盘旋着“让她决定让她决定让她决定”的御幸一也:“……诶?” 听到他语气里的疑问,早乙女紬比他更疑问:“不可以吗?” “不是……但是……诶?” “一也很重要啊,我当然会想和一也商量。” 说完之后小声嘀咕,“如果这就是属于我的意思的话,那属不属于没有什么差别嘛。” “……” 等、等等,怎么有种心理建设白做了的感觉…… 御幸一也怔了一瞬,接着反应过来:不,差点又被这家伙糊弄过去了。 “但是,商量不能解决一切。” 不知道该说冷酷还是温柔,御幸一也直白地指出,“我的意思是,将来遇到怎么也商量不好的事,都可以交给紬来决定。” 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要怎么和他在一起。 他可以做任何努力,但决定权在她——因为喜欢的这个人,她会想要做决定啊。 此刻的御幸一也:痛下决心。 此刻的早乙女紬:??? 怎么也商量不好的事…… 早乙女紬安静地头脑风暴了一会儿,绞尽脑汁地思考,也只能得出三个问号。 会有……吗? 他可是御幸一也,她可是早乙女紬。 会有他们两个怎么都商量不好的事吗? 黑发少女满心茫然。 但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他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对方做出了一个(她没有很了解的)很艰难很重大的决定。 “好哦……虽然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事会商量不好。” 早乙女紬重复了一遍,“但是,好哦。” “……” 御幸一也无声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那我就是紬的啦!” 他忽然笑嘻嘻地松开按住黑发少女脑袋的手,两人鼻尖相对,故意烦恼地说,“哎呀,变成了紬的之后,接下来紬会拿我怎么样呢?好期待——不是,好紧张呀~” “诶?还要决定拿一也怎么样的吗?” 御幸一也一本正经:“嗯,要的。” “那……” 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办,早乙女紬犹豫道,“那就让一也不要再因为柴田同学的事担心吧。” “?” 御幸一也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怎么又回到了之前的事情上……我刚刚不是让你考虑这些正经事的?” 早乙女紬点点头:“哦,那就决定让一也负责考虑不正经的事吧。” “诶?……等等,你知道自己——不不,紬……”圈在腰上的手收紧了,“你是故意的吗?” “是啊。” “所以不是认真的?” “也是认真的,”早乙女紬一脸正直,“不可以吗?” “……” 御幸一也冲她笑,“可以啊,你决定嘛。那紬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好呀。” “就全部交给我啦。” “全部交给一也。” “嗯,那现在你先坐到沙发那边去,我冷静一下……” …… Episode 98 无论前一天晚上彼此的关系有了什么样微妙的改变,第二天,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都还是得乖乖回到授课、训练、大会准备,以及短暂约会的日常中来。 不仅如此。 还有一些大概并不属于日常的事件,伸着脑袋在门外等待他们处理。 从早乙女紬这方面来说,需要面对的是在威胁柴田胡桃时出了一份力(实际上是主力选手),并且还很好心地把外套借给了她(虽然一见到冲过来的人就收了回去)的长谷川伊织。 “长谷川同学。” 上午授课结束后,早乙女紬特地取消了午休约会,无情放任御幸一也被幸灾乐祸的仓持洋一嘲笑,转而朝同班的金发少女发出了午餐邀请,“你要去买午饭吗?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你今天不吃便当吗?” “嗯。” 没来得及做。 长谷川伊织惊讶了一下,又明白了过来:“哦……那就一起去吧。” “太好了,”早乙女紬拿起钱包,“因为我有话——” 长谷川伊织恶狠狠回头:“不用直接说出来!我能读空气!” “啊……好。” …… 走到校舍楼下,两名少女从面包自动贩售机各自买了一个菠萝包和炒面面包,又顺手买了一罐茶和一瓶葡萄汽水。 花费一分钟选购了简便午餐后,她们就无言对视一眼,默契地在贩售机旁边的木质长椅上坐下来。 “所以呢?” 长谷川伊织打开汽水喝了一口,翘着二郎腿,侧眼瞥着黑发少女,“你想和我说什么?” 她开口时,早乙女紬正一边拆面包包装,一边斟酌何时开口。 “不是什么特别的,”早乙女紬放下拆了一半的面包,慢慢地说,“只是想告诉长谷川同学,上次在商业街,我也很生气。不仅生气,还有点伤心。” 长谷川伊织:“???” 长谷川伊织:“……” 长谷川伊织:“我说,你冲我撒什么娇啊……” 她扭着眉毛侧头,面包拿在手里,看着一脸认真地早乙女紬,露出了那种“真受不了你”和“怎么还有点可爱”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早乙女紬:“???” 她回忆着十秒钟之前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我没有在撒娇?” 就算要撒娇也不会冲着金发少女啊……太奇怪了吧。 她明明是在向长谷川伊织说抱歉来着。 “啊知道了知道了,”长谷川伊织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她咬一口面包,含糊地说,“我听你说就是了。说吧,柴田那么对你,你当然会生气——” 与此同时,早乙女紬脑子里“叮”地一声,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我不是指柴田同学那次——” “……” “……” 青道高中一年级期末测验学年顺位第一和第二位,黑发和金发的美丽少女。 两人中间隔了半人宽的距离,并肩坐在长椅上。 长椅位于校舍通风道的拐角处。 十月初,清凉干净的风将少女们的长发吹向身后,露出一张“啊抱歉是我没说清楚”的无辜脸和一张“哦你是说巧克力那次啊”的面无表情的脸。 “长谷川同学那次说的话——我是说,那次扔垃圾时说的话,我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见金发少女别开头沉默,早乙女紬于是继续说,“没能在那个时候就告诉长谷川同学我的想法,我很抱歉……不,应该说,那时候的我,并没有真正和长谷川同学对话的勇气。” 长谷川伊织:“……” 金发少女无声又缓慢地嚼着面包,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还是单纯不想让咀嚼发出的噪音打扰到自己听对方说话。 “当时我其实感到很受伤,但也害怕感到受伤,害怕展现自己的脆弱之处,于是我故意忽视了自己的愤怒和伤心……我把自己隐藏起来了,所以长谷川同学才会觉得我没有真的想和你说话吧。” 停了一下,早乙女紬温和说,“我真正应该做的,是坦诚地面对长谷川同学,告诉你我的感受……如果这些话能在那时候说出来就好了,抱歉。” “……” 黑发少女说话时,长谷川伊织就静静听着。 等她说完,金发少女折起面包包装袋,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然后大大叹一口气:“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想当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早乙女紬:“诶?” 进、进路相谈again? “当时不骂我也不掉头就走,现在还来和我说这些,”长谷川伊织似笑非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呃,”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早乙女紬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在想——” 长谷川伊织:“我不是真的在让你回答!” 面对金发少女时社交技能显得很不够用的早乙女紬稍稍吓了一跳:“哦,好的……” “……唉。” 长谷川伊织又叹了一口气,罕见地有点羞赧地伸手遮住脸,小声又不太情愿地说,“说起来,那个,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啊,毕竟当时我说的话真的很过分……” 早乙女紬:“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长谷川伊织:“?等等,别这么快!我还没正式道歉呢!” 早乙女紬:? 长谷川同学这种时候好严格哦,和迟到了大摇大摆走进教室时完全不一样呢——她疑惑的眼神中清晰地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长谷川伊织:“……” 这个人,每次都不按套路出牌。 金发少女看她半晌,忽然翻个白眼,“行吧,那你就这样接受吧。” “嗯。” “我也接受你的……不,”长谷川伊织轻笑一声,“那不是道歉吧,你不需要道歉。” “唔——”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长谷川伊织打断道,“对我坦诚什么的……怎么说,或许是一个更好的处理方法,但其实当时的你已经足够好了。” 已经足够温柔了。 甚至超出了值得的范围。 金发少女在心里想。 “嗯……” 再次回忆了一遍自己之前说的话,早乙女紬沉吟片刻,虚握拳头抵住下巴,“其实我刚刚只是想说‘抱歉’,但要说‘道歉’的话,我觉得我的心意没有重到那个地步——” 啊这个家伙!! 长谷川伊织瞬间收起柔软的情绪:“好现在你可以不说话了。赶紧吃你的午餐吧,都要冷了。” “……” 早乙女紬低头看看手里本来就是常温的菠萝包,“哦。” 她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 旁边的金发少女交换了下双腿,一副不良模样地歪着身体,一手搭在长椅扶手上,不言不语地望着不远处的花坛。 阳光和阴影在地上交织成网,树冠的绿色将每一小块阴影都变成一口小小的透着绿意的深潭。 微风里有不知名的鸟叫。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什么啊,真是个怪人。” 长谷川伊织撑着额头哈哈笑。 早乙女紬只是浅笑着应了一声。 “不过……” 金发少女往前弯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腮,偏头看着咬了一大口菠萝包的黑发少女,“巧克力很甜,谢谢。” 她的声音非常温和,甚至称得上是柔和,平时不羁的金发服帖地沿着背脊散下来,好像也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轻软。 大概是因为真的很甜。 “唔。” 嘴里塞着一大口面包,脸颊鼓起来,早乙女紬没办法说话,她金绿色的眼睛眨了眨,食指和大拇指相扣,比出一个“ok”的手势。 长谷川伊织注意到了她此刻的状态,眼睛一弯,故意问:“哦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呢,和御幸前辈交往是什么样的感觉?” 早乙女紬:“?” 她看看手里的面包,又努力嚼着口里的,然而因为一口咬太大,牙齿活动空间不够,压根就跟不上坏心眼的金发少女提问的速度。 “你们都是棒球部的吧?一定忙得要死啊,有时间约会吗? “好像交往了有两三个月了吧?到哪一步了?牵手?接吻?本垒?——不不不,完全没时间吧。 “我和你说哦,女孩子要注意保护自己,要记得买装备啊。 “不过御幸前辈看起来很会气人啊,和他交往会不会每天都被气死?一想到这个就不那么羡慕了啊…… “哦,你脸好红……好,我开始嫉妒了……” …… 拐角的长椅这一侧,女孩子们发展着奇妙的友谊。 拐角的另一侧,靠墙从头听到尾的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又停留了片刻,听到早乙女紬终于开始反驳“不会被气死”“一也很好”,才带着发热的耳根离开。 对于御幸一也来说,长谷川伊织不是他要处理的问题。 他要处理的,始终是新队伍的事。 比如说,晚上自主训练结束后,他拿着计分本请渡边久志去观赛稻实和鹈久森并收集资料,却见到对方手上拿着参考书这件事。 是在准备升学吗? 之前特地到教室里来找他,也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还是说遇到了什么困难? 作为主将,不仅要关注队员的竞技状态,也得关心大家的想法和烦恼——这是他在川上宪史陷入低谷时,被宫内启介教训后领悟到的。 于是御幸一也和渡边久志一起坐到台阶上,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尽量自然地问:“对了,阿边,之前你在教室里,是有什么话想说来着?” “啊那个,”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关心的话,渡边久志下意识回答,“没,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就说来听听嘛,”御幸一也顿了一下,“你也知道,我还是不太习惯做这种事。” “诶?哦……” 和人谈心的事吗?渡边久志微微笑着说,“因为太温柔了吗?” 无法反驳。 对于自己和温柔的不兼容性心知肚明的御幸一也:“嘛……” “毕竟你的温柔都给早乙女同学了嘛。” 渡边久志取笑道。 “?” 御幸一也顿了一下,不怎么自在地换了个姿势,“别用紬转移话题啊……” 嗯,说刚刚那句话时声音也一下就变温柔了呢。 一向强势的御幸一也也有柔软的时刻,意识到这一点,渡边久志莫名放松了一些。 声音有着独特好听质感的少年吸了一口气:“就是关于棒球……训练时间早就结束了吧,但泽村他们刚才一直都还在跑步,我就觉得……果然,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啊……” 不是一类人。 作为一般入试的选手,虽然也想好了这三年要好好努力,但不论是天赋还是意志,都和正式上场比赛的选手们有着不小的差距。 而且从入部起他就一直是二军。 现在满打满算,在部里还能留不到一年的时间。 想必这一年也应该是没办法升上一军的吧,就更别说拿到背号了。 所以……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这样跟着队伍每天训练,在二军从头待到尾,然后在引退时安慰自己,能撑过三年的地狱训练已经足够了不起? 是足够了不起,但这样,不也等于什么都没做吗? 既没有为球队做什么,也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只是选择了棒球部,加入了有严格训练安排的社团,然后按照监督教练部长或者主将的要求去做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最后一年的时间也那样度过,那他最后握在手里的,不就是看似充实、实际上却没有真正战斗过的三年吗? 他想这样结束自己在青道棒球部的时光吗? 不。 不想的。 不甘心。 然而除了不甘,渡边久志心里也有迷茫。 想要改变的心的确在颤抖着发出声音,但对于该如何改变,对于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对于该怎么去战斗,他却并没有清晰的想法。 或许,可以听一听御幸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要退出棒球部吗,阿边?” 御幸一也没有看他,声音里的温柔荡然无存。 渡边久志一怔:“诶?不……” 不,他不能否认退部的想法的确曾经出现过,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间—— “如果阿边觉得在棒球部很痛苦,想要退部,我不会阻止的。” 作为天才、有着强大的实力支撑坚定的意志、注定无法和普通人共情的御幸一也,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愤怒和失望。 只不过充满着不近人情的温和与尊重。 “自己真心做出的决定,我是阻止不了的。” 他顿了一下,“因为我们不是听别人的话在打棒球,而是自己选择要这么做……至少我是在这样打棒球的。” ? Episode 99 关于队里主将和副队长闹矛盾的事,早乙女紬是当天晚上知道的。 白天的两场比赛,青道如预测的那样战胜了七森学院。 而本该在下一场比赛和青道碰面的稻实,却输给了实力虽然优秀、但称不上强豪的鹈久森,惨遭淘汰。 青道下一场的对手,由稻实变成了鹈久森。 ……虽说高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是当真正爆冷、夺冠热门球队止步于第二轮时,还是会让所有人感到措手不及。 当时稻实的比赛在另一座球场。 青道的比赛结束后,大家关心起明天要对战的死对头的状况,于是工藤康打电话询问前往太田球场观赛的渡边久志。 然而:“什么……!稻实……” 青道预计的是比赛多半已经结束。 得到的消息却是稻实比分落后。 “落后”两个字经由工藤康转达出来后,青道应援的选手们几乎没人能及时做出反应。 等稻实输了的消息再从球场传回来时,青道的选手们已经回到了青心寮,作为经理的早乙女紬也还没有离开。 诶? 稻实……输了? 她怔了半晌,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拿手机,点开和成宫鸣的LINE聊天——界面上显示的还是他昨天发的“还有一场!”,和她回复的“到时候见”。 但是成宫鸣的秋季大会到此结束,没有下一场,也没有到时候见了。 “……” 早乙女紬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屏幕自动黑屏,才慢慢将手机收起来。 今天是第二轮,明天是第三轮。 今天球队没有安排训练,而是让选手们充分休息,为第二天做准备。不过由于对手发生了变化,观看稻实对鹈久森的录像就成了备战重点。 天色逐渐开始变为橙色时,渡边久志从太田球场回到清心寮。 一军选手们聚在食堂餐厅,一脸严肃地看录像,经理们则在后厨帮忙准备晚上的餐食。 无论哪一方,气氛都处于紧绷和稳定的平衡之中。 等选手们看完了录像,经理们也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和食堂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早乙女紬几人没有打扰似乎正商量着什么对策的选手们,悄悄离开,回到经理室去换衣服。 之前她就和御幸一也说好,今天自己回家,让他专心准备第二天对稻实——现在是鹈久森了。 和选手们不同,经理的工作内容不太会因为对手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四个女孩子只是简单确认了一下明天要做的事,就一同绕过食堂,朝门口走去。 “今天和紬一起回家啊,好难得哦。” 梅本幸子将书包搭在肩上,想到了什么似的提议,“对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商业街逛一逛?虽然明天还有比赛啦,但今天部活也结束得早,时间上来得及的!” “喔,好主意呢,”夏川唯同意,“好不容易四个人凑到一块儿了嘛。” 吉川春乃也开心点头:“是的是的,总感觉这样的机会很珍贵呢。” 早乙女紬:“……我很乐意,但刚刚前辈们和春乃是不是在取笑我……” 其他三人:“哈哈哈哪有!只是真心的感叹啦。” 早乙女紬:“哇现在还是在取笑我诶……” 其他三人:“哈哈哈哈哈!” 气氛相对轻松的经理组于是商量着要去商业街看什么,诸如耳钉、甲油、发带、唇膏……等等和男子棒球部格格不入的词汇,由少女们或清脆或柔和的嗓音,送到青心寮的上空。 然后在经过食堂时,早乙女紬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 她以为球队应当还是在商议中,然而之前还聚在餐厅里的选手们,现在却三三两两分散在食堂门口,互相讨论着什么。 与此同时,餐厅的灯依旧亮着。 咦?已经商量好了吗?但是没有看到…… 黑发少女正这么想着,那边选手们也发现了不远处的女孩子们。 然后,讨论声陡然一停,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锁定了同一个目标。 早乙女紬:??? 怎么一副好像当事人来了所以赶紧收音的样子? 她左右看看,两名前辈和吉川春乃也朝自己看过来。 早乙女紬无措了一瞬,接着一边茫然地弯腰打招呼,一边问:“那个,请问发生了什么吗……” “早乙女同学。” 出声的是看样子正要离开的仓持洋一。 队里的游击手穿着拖鞋,一手插兜,虽然长相有些凶,但看得出他面对女孩子时已经尽力收敛了那种“但凡惹我不高兴我就揍你”的气势。 不过此气势只是错觉,仓持洋一并不会随便揍人——关于这一点,早乙女紬是从御幸一也那里听说的。 虽然和仓持洋一在部里没有太多工作以外的交流,但她从御幸一也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对方的事。 比如说观察力绝佳,应该是部里第一个发现他们在交往的人。 午休后回到教室,还会被御幸一也微妙红润的嘴唇和脸上得意的笑激怒。 看起来不好惹,但实际上热心又重情义,尊敬前辈又关照后辈(尤其是同寝的泽村荣纯)。 总之,御幸一也做结:“是个还不错的家伙吧。” 早乙女紬:“哇哦。” 对于嘴硬的御幸一也来说,这种不怎么情愿(因为不情愿所以说明的确是真心)的赞赏,大约算是最高的评价了。 所以,如果要早乙女紬从青道棒球部挑选出“和御幸一也关系亲近的人”或者“御幸一也的朋友”并排序,那么仓持洋一绝对是榜首(第二位是前园健太)。 现在。 这位榜首前辈,表情复杂地朝她走近几步。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朝餐厅的方向偏偏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明白了。 梅本幸子伸手在早乙女紬背上轻轻一拍:“那就下次再一起去商业街啦。” 夏川唯:“虽然很可惜,但没有办法嘛。” 吉川春乃:“嗯嗯,还有机会的!” 早乙女紬:……还是感觉被取笑了。 她朝另外三名经理小声说了一句“抱歉”,提步朝亮着灯的餐厅走。 门口的选手们好像担心她需要很多空间似的,明明没有挡住路,但还是纷纷让开,留出一条通往餐厅的宽敞大道。 “……” 来自大家的注视实在是有点难以应付,早乙女紬加快了脚步,迅速走到门前,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确认里边只有御幸一也一个人后,她就飞快地钻了进去,将门在背后合上。 独自坐在餐厅的人别开头,没有看向门口的方向。 餐厅里十分安静。 早乙女紬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倒是门外忽然爆发: “可恶!我也好想要女朋友!!” “为什么要在我面前上演这么一幕啊!我今天还怎么睡得着!” “呜呜呜凭什么是御幸啊!那家伙哪里好了……” “喂!会被那家伙听到的!不能让他更得意了,快走快走!” “……” 大家这么有精神,看起来明天的比赛没问题了。 黑发少女轻轻吐出一口气,视线再转到御幸一也身上时,发现他转过了头,用那双棕色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自己。 她绕过一排桌椅,将书包放到一边,抽开对方身侧的椅子坐下。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像是被胶水黏在了她身上似的,寸步不移地跟随着。 嗯,现在看得更清楚了。 有点委屈,又有点懊恼,眼睛里写着“虽然我理解对方的意思但我不认为我有错”,以及潜意识里的“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错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乙女紬想了想,轻声说,“刚刚打算回家,见到大家都聚在门外,又没有看到一也……” “嗯。” 御幸一也从鼻子里发出了含糊的一声。 早乙女紬偏头看着他:“要说吗?” “……要。” 结果,是和排行榜第二位的前园健太起了冲突。 之前感到不安犹疑的渡边久志来找他相谈,他认为应该尊重对方想要退部准备升学的选择。 前园健太则认为御幸一也作为队长,竟然没能拉感到迷茫的队员一把,是失职的表现。 因为他一直理所当然地担任着正捕,只需要想着赢下比赛,从来不用担心下次能不能拿到背号、能不能先发,没有经历过彷徨,所以没有办法真正体会渡边久志的心情。 渡边久志并没有说自己要退部。 从这次稻实对鹈久森的比赛记录看,他也做得非常详尽用心,并不像是要退部的样子。 “但最终,每个人的做法只能取决于自己的内心吧。” 御幸一也张开手掌,又缓缓握紧,“我到青道来是以职棒为目标,我想还有很多人也是一样。棒球部不是单纯的学校社团,不是为了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度过三年,留下什么美好的同伴间的回忆,而是为今后各自的人生做铺垫……棒球也好,升学也好,都是一种选择,没有优劣之分。但做出选择的,必须是自己。” 他顿了一下,“虽然我明白阿园的意思,但这依旧是我的想法。” 说完之后,他转头来看早乙女紬,似乎在问“你呢?”。 你站在谁那边? 我? 早乙女紬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一也的意思,也觉得前园前辈说得有道理,”她按住对方的手,“但如果要我选的话,我选一也。” 御幸一也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她又说,“因为我偏心嘛,做不到客观公正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选你。” 御幸一也:“…………” “什么啊……”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叹气,整个人倒在黑发少女身上,下巴搭住她的肩,两手在她的腰后收拢,“服了你了,倒是更理智的分析一下嘛。” “做不到呀。” 早乙女紬笑着回抱住对方。 “努努力呢。” “做不到嘛。” “你怎么这样……” 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听话音却似乎是相反的意思。 早乙女紬顺从地任由对方靠着,过了一会儿,认真说:“我做不到,但有别人能做到的。” “唔。” “不过明天有比赛……” “只能等到比赛之后了,”显然想到了“能做到”的人选是谁,御幸一也闷声说,“反正现在紬要站在我这边。” “嗯。” “一直站在我这边。” “嗯。” “哦,你今天好乖……” “诶?那我马上就可以不乖——” 早乙女紬说着,将人推起来,凑过去取下他的眼镜,一脸严肃地伸手捧住对方的脸。 然后,在御幸一也有点意外的“诶?在餐厅也可以吗?”的表情中——双手用力,猛地揉搓起那张池面脸。 “诶诶诶?唔——等、等等,紬——” 御幸一也连忙往后躲,但两人坐得太近,他怎么仰头都躲不开少女的双手。 啊啊啊她真的完全不留情!头发,头发! 无处躲藏的御幸一也只能抓住早乙女紬的手,赶紧求饶,“好了好了,我说错了,请你变乖一点,我喜欢乖一点——” “哦。” 早乙女紬停下来,假装刚刚都是错觉似的乖巧地看着对方,御幸一也顿了一会儿,半信半疑地慢慢放开她的手。 早乙女紬笑了起来。 她满意地看到对方的眉头终于不再皱着,于是凑过去亲了一下御幸一也的脸颊—— 没有亲到。 被他惊疑地后仰躲开了。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 完了! 他真的只是刚刚被揉怕了!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连忙解释:“啊这个——” 早乙女紬并不需要他的解释。 她再次凑过去,轻快地吻了吻他的嘴唇,然后拿着书包站起身:“我要回家了,一也没问题的吧。” 黑发少女小心地把椅子放回原位,顺手给御幸一也理了理凌乱的额发,“今天请好好休息哦,那么,明天见!” 不。 御幸一也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抬头看着她:“紬。” 那个会一直站在他这边的金绿色眼睛的少女愣了一下,眨眨眼,然后朝他弯下了腰。 新年番外·一 番外新年 12月31日,上午九点。 终于在昨天结束了地狱冬季合宿的青道棒球部队员们,齐齐穿着青道高中冬季西装制服,背着棒球部统一的深蓝色运动包,乌泱泱地一群人一起朝附近的车站走去。 “新年假期的安排?” 街上人群往来,挤挤攘攘,寒冬的冷风被热闹的年末大折扣冲淡。 仓持洋一问起打算如何度过接下来难得的一周假期时,御幸一也一手勾住运动包背带,一手搭在恋人牌爱心横格纹围巾上,假装想了一下。 “就是写年贺状,吃荞麦面,看红白,初参——不过在这之前得整理以前的东西,打扫卫生,然后应该是外食,去看正月映画……” 只是随口一问的仓持洋一:“?” 好详细,话好多! 这家伙心情很好吗?明明冬训结束后也是一副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的表情……去年不是还兴趣缺缺地说“就那样”的吗? 在游击手狐疑的表情中细数了一通新年例行活动后,御幸一也顿了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了一个听起来格格不入的项目:“哦,还有就是写习题吧。” 仓持洋一:“???” 等等,这人刚才说了什么? 写习题……不是自主练习? “你那是什么——” 奇特的安排? “噢,这里!”? 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吐槽,御幸一也突然加快了脚步,朝前方的某人迎过去,“只有这么点行李吗?要住好几天呢。” 五米外的早乙女紬点头:“嗯,只带了衣服和一点生活品。” 御幸一也呲牙坏笑:“没有习题和书吗?” “不到一周时间啊……”黑发少女的声音变小了一点,“只带了习题。” “哈哈,我就知道!” 将自己的运动包放到黑发少女推着的小行李箱上,然后推着行李箱回归棒球部队伍,御幸一也面对仓持洋一复杂的眼神,露出了一个虚假的疑问表情。 “怎么?” “……没什么。” 虽然说着“没什么”,但仓持洋一满脸写着“我已经习惯了我不想多问哪怕一句反正也不会有什么让我开心的回答”。 御幸一也:欸,失望。 昨天站在场边、给在地狱合宿中挣扎的队员们加油鼓劲的黑发经理,现在穿着浅灰色羽绒服和深灰色紧身(早乙女紬:这叫A字)长裙,将羽绒服拉链拉到顶,下巴埋在里面,十分乖巧地跟在过于嘚瑟的御幸一也身后走过来。 她和早已熟悉了的队员们打招呼。 只是明明大家关系不错,和御幸一也同行的二年级们却一个个都只是简短又不失礼貌地回应一句,接着就纷纷陷入了沉默。 好像是出于某种共识——前园健太显然没有get到的共识。 怎么回事?热心直率的副队长一头雾水。 为什么忽然都不说话了?这样经理不是会感到被冷落排挤了吗? 还有御幸,你为什么也不照顾一下经理啊?! 他瞪着眼睛扫了队友们一圈,发现的确没人打算开口,于是不得不站出来僵硬地搭话:“哦,那个,经理你也要去车站吗?” 早乙女紬愣了一下:“嗯……是的,去国分寺。” “那、那正好和御幸一起走,哈哈!” 前园健太尴尬地笑了两声,在气氛凝滞之前,继续努力找话题:“对了,你这是要回老家吗?我记得经理是,呃,宫城……仙台出身?” “啊没有,其实严格说起来,我应该算是东京出身,中学时才搬到宫城去的。” “这样啊,哈哈哈哈……哦没错,我想起来了,监督也是东京人。” 前园健太嘴角都要笑僵了,“对、对了,说起来,经理你怎么没有和监督一起回家?” 黑发已经长长的女孩子眨眨眼:“去年爷爷奶奶——啊,其实是表舅的爸爸妈妈——他们搬到了福冈,所以表舅今年也会去福冈。” “经理不去吗?” “嗯,我就留在东京。” “哦,原来是这样,是因为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关于早乙女紬为什么会由片冈监督担当监护人,至少在一军选手中已经不是秘密。所以她不跟着监督去福冈的理由,应该是原本的监护人回来了吧? “诶?不,他们还没有回……” 早乙女紬有点不好意思,下巴又往羽绒服领子里藏了藏,声音稍微变小了一点,“今年我去一也家。” 前园健太:“哦,这样——” 一顿,猛地脸色一变:“诶、诶?!!!” 耿直的副队长被雷劈了似的瞪眼张口,二年级其他人则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啊……问就是已经不想再给御幸一也送人头了好吗! 经过半个暑假加一个学期的洗礼,棒球部的队员们终于对御幸一也和黑发经理交往中这件事成功脱敏。 在他们眼里,早乙女紬完成了从“经理”到“御幸一也的恋人”又回到“经理”的身份转变,这代表着大家不再会轻易被刺激到,也不会再傻乎乎给御幸一也机会故意刺激他们了。 前园健太同样脱敏。 只不过他可能脱过份了,在这种时候失去了该有的敏锐度。 “为、为什么!” 前园健太下意识问了出来。 其他人:啊你又送。 早乙女紬有点为难。 直说是因为爷爷奶奶不喜欢妈妈、连带着不喜欢我、表舅差点打算在东京租房带着我过年、最后被德叔叔和奶奶生病的电话联手劝走——会不会不太好啊…… 在她犹豫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揽过她的肩膀,她不轻不重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因为紬要和我一起去见我爸爸嘛。” 御幸一也笑嘻嘻地说。 前园健太:“诶?!!” 其他人:“诶?!!” 早乙女紬:“诶?” 已经决定不给御幸一也任何嘚瑟机会的仓持洋一也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们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吗!……你看经理都一脸茫然的样子哎!” 一脸茫然的早乙女紬:“唔……” 她看了御幸一也一眼,有点迟疑,“虽然不是大家误会了的那个意思,但我的确也想去拜访一下德叔叔……” 毕竟小时候也照顾了她好几年的。 而且这个理由可比被爷爷奶奶讨厌好听多了! 如果说御幸一也是那个故意刺激人的家伙,那在棒球部队员们的眼里,早乙女紬就是会认真更正对方说法的好人。 而现在“好人”都这么说了…… “仓持!!”前园健太回头怒喊,“这是怎么回事啊?!” 仓持洋一:“我怎么知道!!说了不要问我!你直接问本人啊!” 前园健太:但御幸把经理当人质扣在身边,我怎么吼他啊! 仓持洋一:…… “哦!时间差不多了。” 满意地看到队友脸上扭曲的表情后,御幸一也抓起早乙女紬的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然后顺势握住她的手,“我们得快点去车站,回家后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说完,他一手推行李箱,一手牵着人,边走边回头冲队友们露出让人火冒三丈的笑,“那我们就先走了,拜拜!” 那两人手牵手脱队。 仓持洋一:“……” 前园健太:“……” 其他二年级们:“……” “……我也要去国分寺站啊。” “嗯,我也是。” “御幸那家伙,故意的吧。” “那还用说!” “仓持,你上次说的那个揍人计划,到底什么时候实施?” “总得找个御幸落单的时机吧。” “有这种时机吗……” “……啊可恶!!” …… ………… 从国分寺回家,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早乙女紬少见地在电车上睡着了,是被御幸一也叫醒的。 她茫然地将头从对方肩上抬起来,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去看电子屏:“已经到了吗?” “嗯,该换乘了。” 御幸一也拉着迷迷糊糊的人下车,穿过比起上下班高峰期仁慈许多的熙攘人群,换乘到另一趟车上找到位置坐好,然后将早乙女紬的头轻轻扳到自己肩上,“好了,继续睡吧。” 早乙女紬秒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就是离家最近的车站了。 出站之后还要走十来分钟,清冽的阳光洒在脸上,清寒的冷空气从鼻腔钻进肺部,上一秒还不知今夕何夕的早乙女紬于是立马醒神。 等她看清楚面前的景象时,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完全没变诶……” 御幸一也侧头看着有四年没回来过的黑发少女,见她不停地左看右看,指着各种小时候熟悉的景象,眼睛亮晶晶地发问,脸上毫无意识地露出了轻软的笑容。 “牧原叔叔的居酒屋!门帘还是那种颜色啊……哇,山田婶婶家的树长好高了!还种了小橘子!哦对了对了,小亮是不是已经上小学了?” “唔,是吧,去年好像幼稚园毕业了。” “那杏姐姐呢?” “嗯……是去北海道还是哪里了来着。” “高桥家的葵哥哥呢?” “嘛,可能还在东京吧。” “?” 早乙女紬头上冒出一个问号,“一也也不清楚吗?” “我这两年也是一年才回来待几天啊……” 御幸一也拉着她拐了一个弯,“而且我在想更重要的事啦。” “诶,什么事?” “就是整理东西啊。” 如同小时候那样,御幸一也和早乙女紬并肩走在已经熟悉到不会特意去关注的道路上。 曾经的小豆丁们长大了,原本齐平的身高出现了恰到好处的差距,两人牵着手时,彼此间的距离也缩短到几乎看不见了。 “紬以前留在我这里的东西,”御幸一也抬头看着冬日上午的太阳,“正好趁这个机会,一起整理一下吧。” 新年番外·二 在整理充满回忆(但被压箱底)的物品之前,还有别的事必须得先完成。 ——比如说,和御幸一也一起回到家,走到最后一天也仍旧在工作的御幸德面前,向四年没见的长辈打招呼这件事。 “还在工作啊?” 御幸一也站在一层的家庭工厂外,一手推行李箱一手牵人,扬声冲背对着这边的父亲喊道,“我们回来了!” 即便机器在低低轰鸣着,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御幸德还是听到了少年的声音,闻声回头。 做父亲的长相和御幸一也有几分相像,但不论是表情还是脸上属于中年人的线条,都清晰写明了他和自己儿子迥异的、不苟言笑的性格。 早乙女紬有点紧张。 她试图从御幸一也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未果(且收获御幸一也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枚),但也没时间再纠缠,只能连忙弯腰:“德叔叔,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紬。” 一向严肃又寡语的御幸德仍旧站在机床前,并没有来迎接客人的意思。 实际上,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隔壁家的叔叔愿意将机器暂停、转头和她打招呼,已经是超出规格的待遇了。 “欢迎回来。让一也带你去休息吧,我还有一点工作。” “好、好的!” 早乙女紬再次弯腰,“这几天打扰了!” 御幸德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转身打开机器,重新投入工作。 “走吧,”御幸一也笑嘻嘻地朝早乙女紬说,“还记得从哪里上楼吧?” “当然。” 早乙女紬嘟着嘴回了一句。 问是这么问,答是这么答,但两人还是手牵着手,御幸一也在前,拉着在后的黑发少女朝通往二楼居住空间的铁制楼梯走去。 上楼之前,御幸一也又往工厂里瞥了一眼。 刚刚他就发现了,里边只有父亲一个人,没有顾客也没有帮手。生意似乎变得冷清了。 不过察觉到了这一点,御幸一也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转而回头笑,冲早乙女紬说:“别这么紧张嘛,又不是第一次见。” 早乙女紬:“!” 她稍稍别开头,“也、也没有太紧张……” “是吗?”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一脸无辜,“但我的手被你捏得好痛哎。” 早乙女紬:“!!!” 瞪大眼睛的黑发少女下意识放松手指。 直到此刻卸去了力道,感受到和少年温热有力的手指缠绕时的些许湿润的汗意,早乙女紬才终于发现她刚刚的确用力攥住了对方的手。 ……原来自己那么紧张的吗? 早乙女紬有点脸红:“抱——” “注意脚下哦。” 御幸一也迈上阶梯,打断她说抱歉的话,“毕竟紬比小时候重多了嘛——呃!” 沿墙壁架设在室外的钢铁楼梯显然有了一些年岁。 踩上去的御幸一也则不仅在今年锻炼出了更多可靠(且沉重)的肌肉,手上还拎着早乙女紬的小行李箱,因此他刚沿着比一人稍宽的楼梯往上走了几步,脚下就发出了“有点重但我还能坚持”的微妙声响。 御幸一也:“……咳,所以说要注意。” 早乙女紬:“噗嗤。” 短暂的小插曲很快过去。 为了让早乙女紬上楼时能扶着栏杆和墙面,御幸一也放开了她的手,只是不时回头看一眼。 早乙女紬则在确认了他拎着箱子也游刃有余后,就放心地低头盯着脚下。 在做出低头这个动作的一瞬间,她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熟悉感。 感到熟悉是应当的,毕竟曾经有将近三年的时间,她都在这架楼梯上上下往来。 只不过现在踩在金属台阶上的,是一双几乎有阶面那么长的牛津鞋,而在第一次踏上这座楼梯时,她穿着的是比阶面还要短一截的白色旧帆布鞋。 那时候,她还是刚搬到隔壁、每天都不太开心的小少女。 搬来的当天夜里,她被隔壁家的小少年抓到在偷偷哭泣。小少女又羞又气,一拉窗帘躲回床上,反倒不知不觉止了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两人的长辈互相拜访。 出于某种半生不熟的对于异性的羞涩,少年和少女故作不在意地普普通通打了招呼,但两人心里都记住了彼此的姓名。 彼时御幸一也想的是:这家伙长得未免有点过于可爱……我得酷一点! 而早乙女紬想的要更加简单:昨天就是被这个家伙吓到了! ——由此可见,虽然两人关系很快就好起来,但彼此的初见好感度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平衡的。 而关系变好的契机并没拖太久。 没过几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坏孩子们围住小少女,故意冲她喊“没人要”。 身体仍旧比同龄人虚弱的早乙女紬反抗失败(因为没有力气甩书包),只能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嘴里一直念着“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当然不是真的就听不到了。 那些对善恶尚且没有分辨能力的小鬼们,为了引起喜欢的女孩子的注意,歪曲地选择了错误的方式——他们故意弯腰凑到早乙女紬耳边,嬉笑着掰开她的手,然后将那些不因为说话人年纪小就少恶毒一分的话,通通灌进她的耳朵里。 “爸爸妈妈都不要的坏孩子,嘻嘻。” “可怜哦,好可怜哦。” “一辈子都孤独的倒霉蛋!” “哇你怎么都不哭的,怪胎诶。” “怪胎!” …… 是在早乙女紬面无表情地试图侧头躲开时,隔壁家的小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直接捏住对方的手,将人甩到了地上。 他甚至都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挡在早乙女紬身前,静静看着那些高年级生们,那群坏孩子就不甘不愿但十分迅速地退走了。 “别得意!” “你、你也是个怪胎!” 一群小学生扮着鬼脸跑远。 身边恢复宁静,小早乙女紬慢慢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背对着自己、显得尤为高大可靠的身影。 “一……也?” “嗯。” 御幸一也回头。 和他视线对上的刹那,不知为什么,早乙女紬的心房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瞬间垮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小少年一愣,下意识拉起小少女的手腕,视线在那张布满泪水的脸上停留一瞬,又有点无措地转开。 “回家吧。” “……嗯。” 他说的回家,是指回他的家。 被那个戴着黑框眼镜和棒球帽的小少年带到家里时,早乙女紬的脸上还有着被春天的风吹干的泪痕。 “紬……你叫紬对吧?” 当时的御幸一也牵着她,小心地走上钢铁楼梯,假装自己没记清楚她的名字,“小心脚下哦。” “呜嗯。” 早乙女紬抹了把脸,乖乖盯着自己穿着白色旧帆布鞋的脚。 手被密密包裹在令人安心的热度里,小少女认认真真走完了这一截不算太长的楼梯。 迈出最后一步时,她察觉到自己被人牵着手往上提了一下,似乎是想帮助她走完最后一步,又像是在夸奖和庆祝。 “好。” 小少年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她再一次抬头,就看到他映在橙色夕阳中、似乎被涂上了蜜橘味道的笑容,“要一起吃晚饭吗,紬?” 要。 如同噗通一声落进蜜橘果汁里的早乙女紬毫不犹豫地回答。 御幸一也准备的晚饭是水平一般的炒饭。 早乙女紬很捧场,虽然诚实地指出了炒饭的不足,但还是把一整盘都吃光了。 然后她安静地趴在餐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御幸一也收拾碗盘,端到水槽那边洗碗。 再然后,她的记忆就到此为止。 因为之前被吓到了,又哭了一场,御幸一也还没洗完碗,她就已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早乙女紬并不知道御幸一也拧了一条湿毛巾,想给她把泪痕擦掉。 也不知道他跑到隔壁去按了门铃,发现早乙女夫妇不在家后,就果断向父亲请求让她留在自己家。 当早乙女紬醒来时,就是第二天天光大亮。 她穿着昨天的衣服,盖着被子躺在御幸一也的床上,被和父亲挤了一晚的小少年敲门叫醒:“紬——” 而仿佛某种共鸣回响一般,记忆里拉长声调叫她名字的人,七年后的此刻也喊了一声:“紬——” “……” 早乙女紬眨眨眼,回忆潮水般退走。 她回神后,看到自己脚上穿着的依旧是黑色牛津鞋,正踩在最后一级阶梯上。 黑发少女再一抬头,就撞进注视着她的御幸一也被冬日阳光照亮的笑容里。 ……还是这个人。 早乙女紬突然想到。 和初遇时相比,他从一个帅气的小少年变成了高大英俊的男子高中生,从比她还稍微矮一点点,变得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 但还是他。 还是那双漂亮又隐含温柔的棕色眼睛,还是专注又带着热度的视线,还是紧紧牵住她的手,和脸上令她感到安心的笑容。 早乙女紬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中间分开的那三年,坍缩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粒微尘。 她还是和这个人在一起。 她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和这个人在一起,今后也仍旧会花很多时间和他在一起,即便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洗碗,也是有意义的时间。 一点也不会比她以为的、那些满是“意义”的时间虚无。 她和他在一起,像命运为他们机关算尽一般理所应当。 “发什么呆?” 御幸一也将运动包和行李箱都放进了客厅,转身朝怔住的早乙女紬伸手,“不冷吗?快进来。” “……嗯。” 早乙女紬答应了一声。 她顿了顿,笑着扑进对方怀里。 还是这个人,真是太好了。 新年番外·三 时近中午,准备午餐就成了首要任务——御幸一也是这么说的。 等到晚上一起去初参,早乙女紬发现自己一整天都没见到哪怕一件自己小时候留在御幸家的东西,然后问起来时对方露出那种“啊糟糕”的心虚表情——她才能意识到这是因为御幸一也终于回想起自己把哪些东西收了起来,然后立刻后悔提到了这件事,因此而使出的拖延战术。 不过此时的早乙女紬并不知道。 两人走到二层。 二层的居住空间并不大,四人座的餐桌就摆在客厅中,另一边不远处是保养得当的米黄色布艺沙发,和沙发对面的挂壁电视。 餐桌上摆着主人平时吃的桶装速食,速食旁边则是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两大盒寿司拼盘。 丰盛精致的寿司不仅和速食格格不入,而且和整个充满了独居中年男性“就这样吧”气息的居所毫不相符,是那种当做御节料理也解释不通的豪华程度。 大概主要是作为庆祝寿司而特意准备的。 “……我们先做午饭吧,可以吗?” 御幸一也低头看了会儿,一边问一边将包和箱子放在一旁。 早乙女紬当然点头说好。 “这应该是你的拖鞋。” 鞋柜上摆了唯一一双粉色女士室内拖鞋,御幸一也拿下来放到早乙女紬面前,完全没过脑子,顺手替她解了鞋带,口中道,“想吃什么——”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 等、等等! 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不论是站着的人还是蹲下来的人,都因为现在的状况而发了一下呆。 早乙女紬回过神来后,双手无措地摆动着,想将人拉起来,但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已经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按住了她的鞋侧,并且低着头不看她。 “一、一也……!” 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脸上发红的早乙女紬小声喊了一句。 “怎么了?” 御幸一也抬头,装出一脸“这很正常”的笑,“快点换上啦。” 然后在心里说:你再不换上我也要开始脸红了!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数秒。脸皮毕竟更薄的早乙女紬不得不扶住对方的肩,借力抽出脚,迅速换上布面拖鞋。 换上之后,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那个……” 早乙女紬不自在地在拖鞋里动了动脚趾,“吃什么……嗯,德叔叔不是准备了很多寿司嘛,再做一点蔬菜味增汤就足够了吧。” “我一个人就能吃完那些啊,难道你因为今天不训练就打算削减我的食物……” 恢复了平常心跳的御幸一也嘟嘴说着,站起身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又接过早乙女紬脱下的羽绒外套,一起挂到自己卧室中的衣架上。 早乙女紬眨眨眼,双手背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对方。 “那再煮点年糕?” “我倒是可以啦,你呢?你又不爱吃。” “嘛……那荞麦面?” “煮了晚上继续吃吗——喔。” 御幸一也在卧室挂好衣物,转身要回客厅,结果差点和缀在身后的早乙女紬迎面撞上。 在黑发少女无辜的表情中,愣了一下的御幸一也笑嘻嘻地一把将人抱起离地,重新放到自己身后,好让她继续跟着,然后朝厨房走去。 “对了,想吃汉堡吗?待会去买。” 这么问着的御幸一也弯腰打开冰箱,“怎么只有饮料啊,那汤也得去买——哦,有这个呢。”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西瓜味汽水,冲也弯腰来看的早乙女紬晃了晃,“现在要喝吗?” 早乙女紬摇头:“不用,吃饭的时候再喝。” 打开的冰箱冒出凉意,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 早乙女紬:“不要汉堡啦,家附近根本没有汉堡店嘛。” 御幸一也:“说不好哦,万一新开了一家呢?” “回来的路上完全没看到诶。” “要不拿手机查一查吧。” “不要,不在回家的路上就太远了。” “我发现你一回家就变得好懒哦。而且说这么多,其实还是想吃的嘛。” “……那不是怕你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会很累嘛!” 早乙女紬皱着鼻子,小声嘀咕,“笨蛋。” 她被笨蛋在嘴唇上咬了一口。 “想什么呢?” 御幸一也关上冰箱门,拦腰拖着人往外走,“你当然要和我一起去啊。” 早乙女紬:“?” 她扒住卡在腰上的少年坚实的手臂,“等等,我们都出门的话,不会来不及做饭吗?年糕呢?荞麦面呢?” 御幸一也假装没听到:“哦对,你的外套。” “还有,之前说要整理东西——” “好,来穿鞋。” 早乙女紬:“???” 她被强制带进卧室,重新穿上三分钟之前刚脱下来的羽绒服,又再次被强制带到门口,同样重新穿上在对方的协助下脱掉的鞋子。 早乙女紬:“……” 要不是怕这个人再蹲下来给自己穿鞋,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让他得逞啦。 和御幸德打过招呼后出门,得逞的家伙得意地扣住她的手,然后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还不客气地捏了捏:“逃不掉了啊,早乙女桑~” 早乙女紬:“知道啦……” 之前用手机搜索的结果是,不远处的确新开了一家汉堡店。 只需要稍微走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就能到,离卖味增的店也不远。 并且是早乙女紬最喜欢的连锁店,甚至因为新开业加上年底,今天有前所未有的超级折扣。 简而言之,就是超级幸运。 超级幸运的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手牵手去买了汉堡和味增汤,又手牵手回了家,换上相对舒服的私服、整理好餐桌摆好碗筷之后,坐下来久违地和御幸德一起吃了午饭。 午饭时,御幸德针对两人由幼驯染变为恋人关系,发表的唯一看法是:“花了不少时间啊,一也。” 御幸一也立刻反驳:“别乱说啊,紬上高中才回来的不是吗,三个月后就交往,已经很快了诶。” 御幸德轻轻挑了一下眉,给自己续上烧酒。 御幸一也:“……” 他当然知道父亲指的是“喜欢”这件事,在早乙女紬还没离开东京时就已经发生。 只不过他在很长时间里都对此毫无意识,直到不久之前,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喜欢。 “……爸爸你工作辛苦了,多吃点吧。” 御幸一也选择转移话题。 “对了,紬。” 御幸德本来就不是会纠缠的个性,他如御幸一也所希望的那样换了个话题,“如果下午有空,你让一也带你去看看以前留下的——” “啊这个这个!这个超级好吃啊!” 御幸一也出手如电,不仅及时出声打断御幸德的话(虽然是棒读),还给他夹了一个自己完全没有动过的生鱼片握寿司,“来,请尝一尝!” 御幸德:“……”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做什么。” 和他并肩坐着的早乙女紬捧着啃了一半的汉堡,侧头看着少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反而更明显了。” 御幸一也:“……” 他沉默片刻,鼓了一下脸颊,给早乙女紬也夹了一个生鱼片寿司。 “来,紬也尝一个。” “哦……谢谢。” 说是更明显了,但早乙女紬只是察觉到御幸一也好像并不太想带她去整理以前留下的物品,对于其中的缘由却是一头雾水。 而且,就像上午成功被对方用午餐、穿鞋(御幸一也:这个不是!)、汉堡转移了注意力一样,下午的早乙女紬也没能敌过御幸一也的诱惑,将御幸德的建议抛在了脑后。 诱惑很简单。 御幸一也回到卧室,拿起床上的枕头:“不来午睡吗,紬?” 早乙女紬:“?” 拿着换了枕套的枕头拍了拍,御幸一也呲牙笑:“十二点之后要去初参,不如趁现在先午睡休息一下,怎么样?” 早乙女紬:“唔……” 话是这么说啦,她也的确有点困,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早乙女紬问:“那一也拿我的枕头做什么?” ——实际上,这是御幸一也的枕头。 只是家里只有两间卧室,早乙女紬这几天占用他的卧室,后者去父亲房间里打地铺,因此御幸一也的枕头就变成了她的枕头,他的床也变成了她的床。 “你要在床上睡吗?” 御幸一也故作惊讶,“我都把被炉开好了诶。” 由于客厅空间有限,御幸家的被炉直接放在了御幸一也的卧室中。 早乙女紬看看熟悉的深咖色桌面,看看御幸一也,再看看他用手臂扣住的淡蓝色枕头,脑子里浮现出在暖烘烘的被炉里睡午觉的场景,一时感到难以抗拒。 她放弃了抵抗:“要在被炉里睡。” “我就知道。” 奸计得逞的御幸一也摆好枕头,请君入瓮似的又拍了拍,“来吧。” ……真的很暖和。 接受邀请钻进被炉的一瞬间,早乙女紬感觉上下眼皮立刻就变黏了,她一边调整着枕头的位置,一边小小打了个哈欠。 枕头也很舒服。 好困…… “睡吧。” 坐在旁边的御幸一也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轻声说,“今天会是很长的一天,现在先好好休息。” “嗯……” 几乎是在尾音结束时,早乙女紬就睡了过去。 睡着的早乙女紬并不能预料,再醒来时,等着她的就是冬季傍晚在灰蓝色水中晕开的黑墨似的云,毫无音讯也完全被她忘记的小时候的物品,以及坐在靠近她的一侧、伏在桌面上睡着了、但垂下的手指还缠绕着她变长的黑发的御幸一也。 她睡着时不到一点半。 离她见到这一幕,还有大约三个小时。 新年番外·四 三个小时后。 早乙女紬发现自己一如既往,睡得缩成一团。 她的腿蜷起来,双手轻轻握拳放在下巴处,头好像要藏起来似的往前低垂着。如果不是有被子挡着,脑袋大概就要在睡梦中撞到桌腿上了。 而御幸一也应该在她睡着时替她调整过枕头的位置,即便睡姿大变动,她也依旧稳当地枕在柔软的枕头上,没有因为头落空而惊醒。 在遮光窗帘仔细拉上的卧室中,早乙女紬从沉睡中醒来。 一睁眼,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首先看到的场景就是自己的头发亲密地缠绕在熟悉的手上。 ……不,等等,头发是不会自己动作的。 是这个家伙又在玩她的头发了。 早乙女紬微微撅了下嘴,顺着手臂往上看去。 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坐在被炉旁的御幸一也只穿了一件T恤和运动外套。他一手垂下来缠着她的头发,一手搭在桌面的一角,头枕在上边睡得正香。 两人一上一下地靠在同一个桌角,彼此离得很近。 有那么一会儿,因为对方看起来完全放松和舒适的睡颜,早乙女紬心中充满了宁静,没能及时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得等她回神才能想到:穿太少了!这样睡觉会感冒的! 早乙女紬立马清醒。 她瞪大眼睛,正要爬起来将人叫起来。 然而不等动作,就见之前睡得好好的御幸一也忽然皱了皱眉,低低“唔”了一声,接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还趴在桌子边缘,张开眼后视线的第一落点,就是乖乖(早乙女紬:并没有)窝在被子里的黑发少女。 显然被这个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场景愉悦到了,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无意识地露出一个笑。 “紬。” 然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不论是笑容还是声音,都一反常态地温柔到让人觉得他还没醒。 “……嗯。” 早乙女紬握住对方垂下来的那只手,“不要感冒哦。” “嗯,不会的。” 御幸一也反握住她的手,少女柔软的黑色长发被两人合扣在掌心。 早乙女紬小声问:“几点了呢?” “是啊,几点了呢。” 御幸一也慢吞吞地说着,坐起来手撑着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帘,“应该还早吧。” “看看时间嘛,万一很晚了呢。” “诶——”少年拉长声调抱怨,“可是我不想松手啊。” “……” “再休息一下嘛。” “哦……” 过了一会儿。 早乙女紬轻声:“一也。” “嗯?” “不去整理东西吗?” 正中红心。 “呃……” 黑漆漆的房间完美掩盖了御幸一也的表情,他顿了一下,很快调整好,“哦,也可以啊。” “?” 原本以为对方会再次岔开,早乙女紬有点意外,“那我现在就起来?” “好啊,那我拉窗帘了哦。” “好。” 松开手之前还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但御幸一也口中倒是答应得爽快,起身去将窗帘拉开。 早乙女紬恋恋不舍地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来,跪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转头看外边的天色——然后她就知道,下午整理的计划又泡汤了。 因为根本就不是下午了! “哎呀。” 站在窗边的人两手插兜,冬季傍晚柔和的白色光线将他笼住,“看来时候不早了呢。” “……” “几点了呢?” 御幸一也严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挑了一下眉,走过来蹲到早乙女紬面前,将显示着17:21的屏幕翻给她看,“是不是该准备晚餐了呀?” 时间上来说,的确是的。 而且楼下的机器好像停了,看来御幸叔叔的工作也终于结束。 早乙女紬顶着一头睡乱的长发,看了一会儿手机,视线又移到满脸认真的人身上:“一也……” 御幸一也“嗯?”了一声,仔细给她理顺头发披在肩上,又坏心眼地在头顶搓了一把,故意再次弄乱。 黑发少女“唔”了表示不满。 等对方重新用手指给她梳顺,早乙女紬想了想,打算静观其变:“好,我们去准备晚餐吧。” 或许是因为午睡太舒服,又或者是因为她对御幸一也总是心软。 在完全清楚他在想方设法拖延时间的情况下,早乙女紬现在比起追问出缘由,反倒更好奇他接下来还会想出什么办法。 毕竟缘由总是会知道的。 但现在棒球笨蛋想方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像终于养熟的狸花猫板着一张脸追在身后黏人蹭蹭,还不时喵一声撒娇,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在一点上,早乙女紬认为御幸一也值得更多的表现机会。 她于是从善如流,被对方握住双手从地上拉起来,两人双双对视着傻笑。 而傻笑是做不了饭的。 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走到客厅时恰好遇上上楼的御幸德,成熟稳重的中年人对少年少女牵在一起的手视而不见,只是一脸自然地询问起他们晚上想吃什么。 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御幸德实际上相当开明。 他不仅没有对中午早乙女紬吃的汉堡提出任何见解,甚至还问她晚上想不想继续吃,完全没有大晦日一定要吃传统食物的想法。 早乙女紬:“晚上不用啦,谢谢德叔叔。” 御幸一也:“不如做一个寿喜锅吧?多放一点牛肉,紬喜欢的。” “好,”御幸德卷起袖子,“中午辛苦你们了,晚上我来准备。” “我们只是去买了点东西而已啦。” 御幸一也出声拦住要往厨房走的父亲,果断推着早乙女紬抢先占据有利位置,“我和紬来就好,爸爸工作到现在才是辛苦,请去休息吧。” 御幸德:这孩子今年倒是特别积极……但不是不能理解。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积极的御幸一也拖着早乙女紬一丝不苟地准备了寿喜锅和年糕,郑重其事地看完红白(差点没坚持住),按照家庭传统现场互写年贺状,临近午夜时又再次和黑发少女一起煮了荞麦面,三人吃完后互道新年好——在这一系列认真的大晦日流程走完后,终于走到最后一步,换上外出的衣服,去附近的神社初参。 这期间别说看到要整理的东西了,早乙女紬甚至没听到御幸一也提到哪怕一句。 ……嗯,一定有个大原因。 是不是她以前留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 早乙女紬在心里默默想着,去初参的路上,她依旧被御幸一也握着手塞在外套口袋里,两人落后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御幸德有将近十米的距离。 初参的神社离得不远。 从鸟居沿参道走向拜殿,沿途的红色木造灯笼发出明净的光辉,将冬夜也照出了几分暖意。 御幸德参拜过后,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上前,投了500元赛钱,轻轻摇动注连绳上垂下的铃铛。 然后她闭上双眼,鞠躬拍手,在心中许愿。 这是许多年来,早乙女紬第一次在新年许愿。 如果不是许愿机陷入了由她掌控的沉眠,她现在恐怕依旧没办法毫无负担地默念出自己的愿望。 希望青道在选拔赛上能有精彩的发挥。 希望今年夏甲一切顺利。 希望御幸一也今后不要再受伤。 希望他的愿望都能实现。 希望她认识的、喜爱的人们,都有开心的一年。 至于她自己…… 还是不要了吧。 许太多愿,被神明大人认为太贪心了怎么办?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前进,今年也耐心地、仔细地,一步步往前走就可以了。 闭上眼的早乙女紬唇角浮起微笑。 旁边的御幸一也偷偷睁开眼,瞥了她一眼,然后再闭目许愿:希望这个人的愿望都能实现。 她有多久没有向您许过愿了,神明大人? 对于这种情况,总该有一点特殊待遇吧。 所以,请实现她的愿望吧。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 ………… 新年的开头,两人互相为对方许了一个莫比乌斯环式的愿望(神明:???),之后离开神社,原路返回。 “对了,你在宫城是怎么过年的?” 回程的路上,御幸一也的手依旧像火炉一样暖。他凑到黑发少女耳边问,“早乙女叔叔他们有回来吗?” 至少小学时的那三年,她都是在他家一起过年的。早乙女夫妇没有回来过哪怕一次。 要不是察觉到早乙女紬对父母的态度发生了改变,知道即便问起他们,她也不会像之前那么伤心,御幸一也还真不敢随意提起这件事。 “没有,”早乙女紬摇头,“我是和mob还有律他们一起过年的。” “哦……就是你说的,那个邻居家的超能力兄弟?” “嗯,”顿了一下,“不过去年……” “去年?” 在少年疑惑的表情中,早乙女紬瞥了前方的御幸德一眼,靠近对方小声说:“去年是在UFO上过的零点。” “是吗,U……诶?” 即便听早乙女紬说了不少超能力的事,御幸一也对于早乙女紬的外太空奇妙经历还是露出了茫然的表情,“UFO……是那个UFO吗?” “对,是脑电部的活动。” 早乙女紬简略地解释了一下脑电部部长暗田留和外星人对话的执念、意外的心灵感应者竹中桃藏、泥舟山大晦日可以召唤UFO的传闻,以及本来大家都放弃了结果竟然真的召唤来了外星人,于是被邀请去参观UFO的奇妙过年经历。 然后得到了御幸一也微妙的注视。 “……你的世界还真精彩啊,紬。” “诶?嘛……莫非一也想去吗?” 御幸一也顿了一下,早乙女紬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有点遗憾地说,“其实今年大家也打算去泥舟山的,早知道一也有兴趣的话——” “不,我没有兴趣。” 御幸一也断然道。 早乙女紬:“哦……”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侧头瞥着她,抬头看了会儿晴朗的夜空,口中呼出的热气被路边的灯光照成团团白雾。 “明年。” 御幸一也说了两个字,突兀地停了一下。 早乙女紬偏了下头:“明年?” “嗯,明年,”御幸一也在口袋里和少女的手十指相扣,口中自然地说,“明年我们也一起回家过年吧。” “诶……好啊。” 她总是这样坦率,少年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不去看什么UFO。” “好哦。” 早乙女紬应完,又嘟囔道,“我又不是为了UFO去的……” “知道啦,是为了你的朋友嘛。” 御幸一也呲牙笑了一下,又轻声说,“还有之后的每一年。” 没有听清楚的早乙女紬:“?” 黑发少女稍稍往前倾身,想听清楚对方的话,牵着她手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她有点凉的面颊。 “之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一起吧。” 御幸一也低头凑近早乙女紬,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掌沿下颌到后脖颈的线路托住少女的头,修长的手指伸进她的头发里,大拇指在脸侧滑动。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望着他,红润的嘴唇轻启:“我——” “我只是问你的想法哦。” 对于早乙女紬的个性太熟悉,御幸一也提前将她那句“没有发生的事无法百分百保证”堵了回去,“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不是说要你预测未来。” 早乙女紬眨眨眼:“……嗯。” 她专诚地说,“之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一起。不仅是愿望,我也会努力的。” 得到比想要的回答更棒的答案,御幸一也笑了起来。 “好,我和紬一起努力。” 他凑过去,像是想温暖她似的,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少女的蹭了蹭(因为技巧高超而没有蹭歪眼镜),继而又侧过头,从脸颊到嘴唇,留下一串热度不息的吻。 新年的第一个亲吻结束之后,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融,彼此再次说了一遍: “新年快乐,紬。” “新年快乐,一也。” …… 新年番外·五 新年的确挺快乐,如果快乐可以重新被定义一下的话。 比如说,因为睡得晚所以起得也晚的第一天,早乙女紬就被精神奕奕的御幸一也从被窝里挖出来,糊里糊涂穿戴整齐后,被对方拉出门出门跑步——这可以算作健康的快乐的话。 不过不管怎么灵机应变,早乙女紬还是:“???” 诶? 诶诶诶? 等等,这是什么新招数吗? 是为了不让她去整理以前的东西,而苦思冥想出来的新的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 但御幸一也并不会承认。 “紬不是有练习夜跑吗?让我看看你的成果嘛。” 御幸一也带着欠揍的笑,给早乙女紬戴好防寒耳罩,“新的一年也要锻炼身体啊。” 早乙女紬:“……” 不,她不是拒绝锻炼身体。毕竟本来就是因为想到可以去跑步,所以才在行李箱里塞了必要的装备。 她拒绝的只是在新年的第一天晨跑! 她是经理,不是队员! 是队员的御幸一也手掌向上:“让我看看手套。” 早乙女紬不怎么情愿地伸手。 “鞋子?” 原地跳了跳,证明完全没问题。 “护膝呢?” 不等黑发少女动作,御幸一也弯腰,自己动手检查,“嗯,没问题。” 然后嘀咕一句,“为什么不穿我送的那副。” 早乙女紬:“什么?” “没什么。” 少年检查完后,蹲在地上仰头朝她笑,“走吧?” 早乙女紬:“……好吧。”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从无法拒绝的跑步开始。 青道高中的寒假一直放到1月8日,但棒球部从5日开始恢复训练,也就是说早乙女紬和御幸一也的假期,即便将大晦日包括在内,总共也只有五天。 而新年的部分只有四天。 其中的三天,早乙女紬每天早上都进行着无法拒绝的、为她量身定制的跑步训练。要不是最后一天晚上还得回学校,她估计自己能跑满整个新年假期。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早乙女紬忍不住想,之前说的以后的每一年都一起,是指一起在新年晨跑吗? 当然,除了跑步之外,御幸一也还安排了其他勉强算是柔情满满的活动。 比方说写习题——不是——是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去超市(买了太多杂煮食材和西瓜味的食物),一起去附近的河边看落日(纯粹是因为早乙女紬喜欢),一起去看新年电影(完成了在黑暗中亲吻和睡醒后看到演职员表两项伟大成就),或者是像眼下这样,他仰面躺在她的腿上,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 但这些都比不上被迫跑步带来的震撼。 可能是因为频繁跑步是早乙女紬唯一不太享受的活动。 “……紬。” 见黑发少女有些出神,御幸一也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早乙女紬:“……” 她在想现在该怎么办。 “一也。” 若有所思地早乙女紬顺手捏了一下对方的脸。 御幸一也毫无反抗:“嗯。” “今天晚上就回去了吧,明天早上有训练。” 他回青心寮,她回表舅的公寓。 “嗯,”少年露齿一笑,“不想回去吗?” “不,”早乙女紬低头,“我只是觉得差不多了。” 御幸一也先是一愣,接着:“!” 虽然没有明说,但由于互相过于熟悉,原本放松躺着的少年很快读懂了黑发少女的表情,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 他背脊一僵,唇边的笑容猛地凝固,听到早乙女紬果然说:“初参的时候我问过的……” 问过的、一直在说、但从未真的现身过的,小时候留在御幸家的东西。 两人变得足够熟悉后,她几乎就半住在幼驯染家。 一方面是为了方便,另一方面也是顺其自然,日常需要的用具于是一点一点从早乙女家被转移到了御幸家,占据了御幸一也的卧室。 牙刷,水杯,常用的铅笔,感兴趣的书籍,喜欢的橘子味洗发水,新买的……啊! 她想起来了。 早乙女紬头上灯泡一亮。 新买的……睡衣。 因为偶尔会有在御幸家过夜的时候,因此像睡衣这样私密的衣物,也会(或者说不得不)放在对方家里。 回忆起这一点后,心怀忐忑的黑发少女在初参回家的路上,不由得问出了“是不是里边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的话。 如果真的有的话,就还是不整理为妙。 说到底,小时候两人还不算太有性别意识,彼此又是单纯的幼驯染(御幸一也:……),睡衣什么的放就放了。 但现在他们长大了,不论是体型还是面容都昭示着“男”和“女”的差异与契合,两人之间关系也充分浸染了令人感到发热发麻、心慌意乱、乃至心潮汹涌的特殊物质。 这个时候再讨论睡衣…… 就很不妥当,非常不妥当,超级不妥当。 早乙女紬瞄着御幸一也,对方脸上那种“啊糟糕”的表情,也无声承认了她的猜测。 早乙女紬:明白了。 这件事就此搁置,对两个人都好。 ……不过这是在新年跑步之前的事了。 她其实没有觉得跑步多么痛苦。新年假期专属跑步教练设计的训练计划非常合理,甚至只要撒娇抱怨说“跑不动了”,不负责任的教练就没办法狠下心来逼迫她。 跑步本身很轻松。 早乙女紬提起这个不妥当的话题,只是觉得自己也得做一点什么。 不然就这么乖乖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也太不甘心了! 于是此时,早乙女紬两手挤住御幸一也的脸,弯腰逼视凑近:“今天是最后一天,再不整理就来不及了哦——所以,那些东西到底在哪里呢?” 御幸一也:“…………” 在他的衣柜里。 三分钟后。 一只大约四十厘米长宽的纸箱,被御幸一也从衣柜下层搬出来。他无言地将箱子放到被炉上时,早乙女紬通过箱子接触桌面的声音判断它应该不算轻。 “我打开了哦?” 黑发少女看着对面的人,将手放在箱盖上。 对面的御幸一也做出一个手势:“……请。” 结果,箱子完全装满了。 如她所料,因为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更别说到幼驯染家拿回自己的东西,所以像水杯毛巾拖鞋这一类的生活用品,都毫不意外地留在了这里。 然后被一一仔细清洗过,收了起来。 除了这些收起来显得有点奇怪的物品,箱子里还有她的书、笔、手账本、雨衣、外套、毛毯…… 和——睡衣。 并且春冬夏都有。 薄青格纹的冬季长袖长裤,樱色的春季短袖长裤,空色夏季短袖短裤和郁金色吊带睡裙。 像是什么重要物品似的地整齐叠在一起,用防尘袋装着,一丝不苟地摆在箱子里。 “……” 当早乙女紬将睡衣取出来,手指按在质地柔软的布料上时,预想过的尴尬和羞涩的确是不可避免地浮了上来。 脸上微微发热,眼中浮起薄薄的水光。 但不仅如此。 还有一种温柔又滚烫的情绪,在胸腔中蔓延开来。 “原来真的都好好收着啊……” 早乙女紬低声说。 御幸一也:“?” 他强行按下不自在,不满道,“什么意思?难道之前都以为我扔掉了吗?” “唔……” 黑发少女抬头看他,“不是一也说的吗?” “什么?我什么时候——” “把我的东西都捐给慈善会了,鸣是这么说的。” “!” “因为不告而别,所以我到宫城去之后,有段时间都不能提到我的名字。” “……” 卧室里静了片刻。 早乙女紬轻轻笑了一声。 但她的东西都在这里。 被小心妥善地保管起来,即便当时的御幸一也压根没法预料到她会在高中时回到东京,也一直没有将它们扔掉。 “谢谢你,一也。” 曾经用过的东西被人珍惜地保存着,就好像是她也被他珍藏了起来。 早乙女紬看着那些久远又熟悉的物品,手指轻轻在棉质睡衣上蹭了蹭。 顿了一下,她鼓起勇气,直视着对面的人,终于说出了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对不起。” “什……么?” 突然听到这样一句,御幸一也怔住。 “四年前,如果有和一也道别就好了。” “……诶?” “再怎么生气,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什么的,真是太过分了。” 黑发少女深吸一口气,“那种情况下,一也讨厌我是应该的,不想听到我的名字也是理所应当……对不起呢。” 御幸一也:“……” 御幸一也:“…………” 御幸一也:“………………哈?” 不是,等等,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怎么觉得不同的重要线索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了? “等等等等等……什么叫‘再怎么生气’?” 双手按在桌上,御幸一也刷地凑近,一脸震惊,“你当时在生气吗?” “嗯?” 早乙女紬无辜地一偏头,“是的哦。” “诶?为什么!” “因为,一也当时也说了很过分的话吧?‘你被我甩了下’什么的。” “……!” 不不不—— 显然是被对方提醒后回想起了是哪件事让她生气,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思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 早乙女紬嘟囔着说,“算啦,也是事实吧,不和一也计较。” 说是不计较,说完后还是小小地“哼”了一声。 御幸一也:“……” “所以呢?” 比嘴硬的人要坦率得多的早乙女紬笑着看向对方,“现在还在生气吗,一也?” 御幸一也:“…………” 这次安静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长到早乙女紬头上冒出“???”,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等一下,为什么这么久不说话! 难道他真的还在生气?她一声不吭跑掉的事,对他来说是不是比她以为的还要严重啊? “那个——” “傻瓜紬。” 眼睛被镜片遮住的少年突然毫不客气地说。 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傻瓜傻瓜傻瓜白痴白痴白痴笨蛋笨蛋笨蛋……” 早乙女紬:“???” 一口气念了一长串,御幸一也忽然抓着头发大叹一口气,似生气似无奈地瞪了那个傻乎乎的家伙半晌,然后慢腾腾地说:“生气是有一点……但讨厌又是怎么回事?谁说我讨厌你了?” 虽然有个“谁”字,但他语气里满是“下次一定要把鸣的制胜球轰出全垒打”的怒火。 (成宫鸣:喂!!) “哎?可是你都不愿意听到我的名字了……” “哦,”御幸一也棒读,“那关于这一点,除了讨厌,你还能想到其他解释吗?” “唔……” 其他解释? 黑发少女的表情一停,垂下眼睛思考了片刻,接着她脑子里的某根电路陡然接通,从前一直被忽略的黑暗区域“啪”一声亮起。 “诶?” 黑发少女倏地抬头,惊讶地看向那个给了她提示的人,语调有了微妙的变化,“……诶?” 她好像意识到了。 从对方的表情发现了这件事,御幸一也缓缓坐回去。 他右手手肘撑到桌面上,手背与其说是撑着、不说如说是捂着脸颊,略略侧开头,试图遮挡住绝对已经暴露了的红晕。 “说起来,紬还没问过我吧?” 少年松开盘坐着的双腿,在被炉下换了个坐姿,瞥了正用那双金绿色的眼睛怔怔望着自己的少女一眼,含糊道,“关于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事。” 早乙女紬:“啊。” 的、的确没有问过。 回忆一下告白时的场景的话,他只是说对她有那种特别的喜欢,并且亲身上阵,证明了她对他怀有同样的喜欢。 至于这份喜欢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为什么……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御幸一也,都没有认真地谈论过。 对哦,早乙女紬恍然大悟。 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来着? 对方又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从很久以前开始。” 不需要她问,御幸一也就托着下巴,即便感到难为情,也笑意盈盈又温柔地看着她,难得直接说出了自己想要传达的答案,“至少在紬以为我是讨厌你的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哦。” 那双清澈的棕色眼睛从镜片背后注视着黑发少女。 那不是讨厌。 你以为的讨厌,其实是因为喜欢。 早乙女紬:“!!” 她的心脏突兀地停了一下,接着像是要补偿刚才的停顿似的,又飞快地跳动起来。 那不就是四年前! 原、原来不是重逢之后吗…… 即便已经交往了半年,少女还是因为恋人的表白而害羞。 她眨眨眼,支吾着:“唔……嗯……” “因为,幼驯染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御幸一也再次别开脸,撑着下巴的手掌捂住嘴,闷声说,“如果只是朋友的话,那一生都是朋友。但如果在某个节点变成了恋人的话,那一定是因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上对方了。” 在变成恋人之前。 在告白之前。 在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和占有欲之前。 喜欢的开端,或许是在第一次觉得她特别可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时候…… 啊。 等等。 那不就是初见嘛。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像一堆滚满泥尘的棒球中,唯一颗崭新洁白的那一颗一样显眼。 用她本人,向他鲜明地解释了诸如“可爱”“独特”“吸引力”“想要”等等一类词汇,究竟是什么样的含义。 所以,其实是一见钟情吗? 骤然察觉这件事,御幸一也自己都有点惊讶。 他顿了一下,视线挪到一见钟情的对象身上,决定先不和对面那个脸红的家伙分享这件事。 嗯,免得她头上冒出烟来。 “是吧?” 他只是用平常那种轻快但容易让人生气的语气,嬉笑着说,“紬也是吧?” 早乙女紬轻轻睁大了眼睛。 她也……是吗? 在新年的第四天,青道高中棒球部假期即将结束的当天上午,早乙女紬坐在熟悉的卧室中,静静思考着这个问题。 半分钟之后。 黑发少女绽出一个笑容:“是呢。” 她也一定,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他了。 新的一年,或许会更加喜欢他吧。 ……真是,太好了呢。 Episode 100 和鹈久森的比赛,尽管波折不断,但还是由青道取得了胜利。 担任经理的半年多来,早乙女紬正式赛和练习赛都看了不少。她对于青道和强队比赛时的起起伏伏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很清楚棒球有时是九局下两出局时才真正开始的运动。 只不过当青道在途中被逆转时,黑发少女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双手握紧了应援喇叭。 然后青道赢了。 这种事发生过好几次,导致现在的早乙女紬开始觉得对于自己所属的球队来说,前期被逆转 = 最后会赢。 “……” 不,等等,还是不要立这种flag比较好。 每场比赛都有不一样的情形,就老老实实地应援吧。 另一个好消息是,鹈久森之战后没几天,主将和副队之间的矛盾也悄然解决。 或许不应该说是悄然。 根据御幸一也自己的说法,他主动去找了前主将结城哲也,向后者请教自己的疑惑。 然后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早乙女紬:“噗。” 在御幸一也= =的表情中,她努力拉平自己的脸,“所以哲前辈就直接问‘你不打算当队长了吗’?” “……对。” 就像渡边久志作为部员有茫然一样,御幸一也作为主将也有茫然的时刻。 而被结城哲也直接问“不想干了吗”时,他才体会到了被自己问“要退部吗”的渡边久志的心情。 可能任何说理都比不上让他亲身体会来得更有说服力。 不愧是备受尊敬的前主将。 “……” 趴在课桌上的少女笑出了声,御幸一也捏了捏她的脸,表情微妙地说,“可以不要笑得这么明显吗?紬不是偏心我的吗?” 早乙女紬眨眨眼:“嘛,和哲前辈比起来的话——” “喂!!” “唔,也还是偏心一也吧。” “……” 在故意逗他啊。 御幸一也嘟了下嘴,下意识低头凑近,“别吓我啊。” 但是在贴上之前,被早乙女紬六亲不认地伸手按在下半张脸上。 黑发少女小声提醒:“这里是教室啊。” 今天午休时,两人选择了留在教室——确切来说,是御幸一也选择了早乙女紬所在的1年C班的教室。 这是最近的常态。 上午授课结束后,御幸一也就会从二年级的校舍走过来,征用早乙女紬前座吉川春乃的椅子,和她面对面而坐。 而因为二年级的捕手前辈总是出现的缘故,吉川春乃已经很习惯在离开前将自己的座椅调转方向,无声地向前辈表达“请不用顾虑,请坐”的意思。 早乙女紬:“……” 总感觉春乃和经理前辈们学坏了,在调侃她这件事上变得超级得心应手。 ……虽然她还是好好感谢了对方。 不过午休时的教室并不是空无一人。 除去出门吃午餐的(包括棒球部成员在内的)同学们,还有其他人三五成群聚在教室。 大家并没有时刻关注靠窗凑在一起的两人(不如说是克制着不去关注),不过偶尔飘过来的一眼,说明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如果说以前两人为了安静地独处,会特地去少有人经过的地方。 那现在就是留在了其他同学轻易能看到的地方,所以各种行为都不得不做了收敛。 比如在亲吻时,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会在贴上的前一刻,后知后觉地从桌上随便抓一本什么书,象征性地挡一挡。 或者像现在这样,被反应更快的早乙女紬拦住。 对于地点变动的理由,早乙女紬一开始并不怎么理解。 因为御幸一也的解释是天气变冷了。 早乙女紬:??? 认真的吗?今天最高气温有二十三度的? 比起站不住脚的天气原因,早乙女紬认为更有可能的理由,是之前柴田胡桃事件的后遗症。 以御幸一也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去找柴田胡桃的麻烦。 而且早乙女紬已经说过她可以自己解决,她想自己解决,所以不管再怎么不放心,他都会忍住插手的欲望,把决定权交给她。 可是这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 把约会地点改在教室,就是他的做法之一。 “……紬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在早乙女紬问他是不是还在因为柴田胡桃的事担心时,御幸一也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纤细白皙的手。 “我想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对我来说特别重要的人。 请不要让我特别重要的人感到困扰。 (当然也不要来告白!) 他握紧了少女的手,感受到她回握的力道,抬头呲牙笑,“不让大家看到的话,是没办法知道的吧?” “……” 在那双柔和了棱角的棕色眼睛的注视下,早乙女紬觉得自己像盛夏的冰淇淋,在炙热的阳光下,迅速融化成一团软绵绵甜丝丝的奶油。 “嗯。” 她靠过去,将下巴放到他肩膀上,“那要好好让大家看清楚啊。” “好。” 两人对此达成了共识。 但是。 好好让大家看清楚,指的是午休时在教室约会,充分展示交往中的事实—— 不是真的完全像平时旁边没人那样为所欲为啊! “那,阿园前辈呢?” 按住习惯性靠近的人,早乙女紬继续问,“也去找哲前辈了吗?” “那家伙好像被纯桑好好教训了一顿吧,哈哈!” 御幸一也将黑发少女的手拉下来扣住,不免幸灾乐祸地说。 “诶——” 黑发少女认真看着他,“所以,没问题了?” “嗯,没问题了。” 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御幸一也手掌托住脸颊,顺便将早乙女紬的手展开,像是忘记放开了似的同样按在自己脸侧,嘴上倒是说着正经的话,“嘛,今后作为队长可能还得有不少调整……不过也没有问题的。” 早乙女紬:“……” 黑发少女定定看着他,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好意思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御幸一也挑眉:“怎么了?” 早乙女紬想了想,靠近后,小声说了和球队无关的事:“你的脸在发热哦,一也。” “!!!” 掌心贴住的少年的脸颊有着不同以前的温度,而且仔细看的话,也能见到高校球儿肤色下隐约透出的红色。 果然,在公共场合表现得太亲密,还是很不自在吧。 虽说是要让大家知道,但已经在教室待了将近两周,应该表示得足够清楚,可以回到之前的习惯了? 毕竟连长谷川伊织都从翻白眼到生气到骂骂咧咧到见怪不怪了诶。 早乙女紬于是说:“既然害羞,就不要强迫自己——” 不要强迫自己做不习惯的事。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破罐子破摔的人扣住下巴,不由分说地重重在嘴唇上压了一下。 没有举起书。 没有用手挡。 甚至发出了“啾”的一声。 偏偏在“啾”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好像约好了似的停下了交谈,创造出了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免得任何人错过这足够清晰和粘缠的一声。 早乙女紬:!!! 她瞪大眼睛,脸刷地变红,在同样惊讶的少年得意的笑容中,瞬间把头埋进手臂,绝不看周围同学的反应。 然后她伸出颤抖的手,没有管对方“哎哎哎疼疼疼”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捏住偷袭的人的脸—— 这个、这个家伙! 就只会这一招! 偏偏每次都有用……啊可恶!!! …… ………… 但可恶的家伙说得没错,青道棒球部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相当顺利。 正是因为之前闹过矛盾,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除了御幸一也),二年级的队员们彼此间变得更团结亲近了。 之前感到犹疑的渡边久志,在看台上接收到了来自主将的无声的道歉后,也坚定了自己作为情报人员的决心。 而重要的左投泽村荣纯从yips中恢复,在17日的对战王谷的比赛中表现出了让人侧目的成长和能力。 无论怎么看,球队的状态都是在向上走的。 ……甚至向上走得太顺利,让早乙女紬开始感到不踏实。 感觉不太像青道会拿的剧本……不过这应该只是心理作祟吧? 早乙女紬试图安抚自己。 她只是太紧张了。 离甲子园还有两场比赛,下一场的对手是成孔学园,以体格健壮的强大打线而闻名,不是能轻易赢下的队伍,感到紧张是再正常不过的。 只是比起陷入紧张,她更应该将注意力放到球队工作上来。紧张只会无谓地消耗精力,工作则对大家还有一点好处。 这么说服了自己的早乙女紬遂一如既往,在逐渐变冷的天气中,每天兢兢业业为棒球部挥洒着汗水。 而和球队一起一步步朝甲子园走近的黑发少女,天真地以为十月份接下来的时间里,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都会属于青道棒球部。 对战成孔、秋大决赛、甲子园门票。 但预估总是和现实有这样那样的偏差。 因为部活错过高中第一次修学旅行后,恢复授课的1年C班,于成孔战前夕,在社会课上,迎来了老师预告过的演讲嘉宾。 ——是一位X大学的人类学家。 Episode 101 在真正见到演讲嘉宾之前,早乙女紬对人类学家的概念,就是穿着白衬衫、灰西裤、戴着探险帽的白人男性,一脸被赤道地区的阳光晒得睁不开眼的模样,手上拿一把具有当地特色的扇子,站在荒漠、晴空和奇怪草房前,与一些衣不蔽体的黑人男女老少合影。 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但她反感这样的场面。 而实际上来演讲的人类学家(确切来说,是社会人类学家),却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女性,有一张亚洲面孔,和一双温和的介于浅灰和浅蓝之间的眼睛。 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特殊风格的装饰,只是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袖衬衫和白色休闲裤,灰白的长发在脑后盘成圆髻,用隐形发卡妥善固定。 从容,亲切,适度的活泼,风度翩翩。 比起做演讲,名为佐藤枫的人类学家更像是在讲故事。 人类学是研究人的学科。 但佐藤枫并不研究住在非洲南美洲的原住民,佐藤枫感兴趣的,是近在眼前的国际大都市东京都里的特殊群体。 就像一个世纪前的人类学家穿梭在骄阳风沙中一样,她也背着纸笔和录音设备,在青空或风雨中穿过林立的高楼和嘈杂的人群,默默前往隐秘的目的地。 她见到那些白天看起来足够“正常”的人,在感到安全的黑暗中试图顺从自我的痛苦挣扎——对同性的恋慕之心,对社会化身体的不适应,对人生孤独的另一种品尝。 由于听众是高中生,佐藤枫理所当然地对演讲内容做了细致的修改,将一个个不为社会规范所容纳的事例,变成了让人听得津津有味的田野调查故事。 但早乙女紬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也是佐藤枫的声音,和她说到被受访人放鸽子、结果阴差阳错结识了另一个受访人时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一把尖刀一样无情,也更引人注目。 是一把插|进名为“人”的生物的存在中,冷酷又谦逊的刀。 …… 半个小时的演讲过后。 一半的人睡着了。 一半的人眼睛闪闪发亮,开始举手提问。 早乙女紬也举了手,但她的问题被其他人先问了出来: “佐藤老师,”被点中的长谷川伊织口齿清晰地问,“请问要想成为一个人类学家的话,需要哪些素质或者才能呢?” “哎呀,这位——” “我叫长谷川。” “长谷川同学,”佐藤枫笑眯眯地一手抚着脸颊,“已经在考虑将人类学研究者作为自己的志向了吗?” “诶?” 长谷川伊织愣了一下,犹豫着说,“不,我只是觉得……” 她说着,下意识侧头朝后瞥了一眼。 专心致志等着佐藤枫回答的早乙女紬盯着讲台,并未察觉金发少女视线的落点(不知道为什么)正是自己。 “不用回答也没关系哦,”佐藤枫自然地及时道,“刚才的问题是,成为人类学家需要的素质和才能对吧?” “是的。” “唔,如果说以拥有某种素质和才能为前提,才能成为人类学家的话,我认为事情并不是这样。从我认识的人类学工作者来看,大家各有不同的特质。” 佐藤枫在讲台上慢慢左右走动,似乎正在认真思索着,“在我的同事中,有人非常有责任感,他们认为自己应当作为一个有话语权的活动家,为那些没有声音的人发声(从佐藤枫的嘴角弧度来看,她对此持尊敬但保留的态度); “也有人很有同理心,可以温柔地悬置自己的判断和评价,看到那些所谓的‘糟糕’行为背后的伤口,努力帮助受伤的人愈合(长谷川伊织再次回头瞥了一眼早乙女紬); “还有的人非常坚韧——长谷川同学,你有喜欢的运动吗?” “?” 以为会得到一场单方面的说教,结果莫名互动起来,长谷川伊织慢了半拍才回答,“不,没有特别的……” 如果电子竞技也算运动的话,那可以把MH算上。 “这样吗,”佐藤枫没有对长谷川伊织的“缺乏运动”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平常地继续说,“我的话,喜欢的是跑步。尤其喜欢的是跑出足够的距离后,气喘吁吁、肺好像要爆炸、感觉‘啊我该停下来休息了’,但身体却拒绝服输,再咬牙迈出的那一步……” 面容深刻的中年女性笑着说,“人类学的探索有时候就像运动哦,在濒临边缘的时刻再往前迈出一步,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我的同事中,就有能不断迈出这一步的研究者,要说优秀的素质的话,我认为一定不能忘记这一点。” 教室里还醒着的人慢慢点头,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原来如此”的表情。 坐在窗户边的早乙女紬却只是眨眨眼,虽然认同佐藤枫的说法,但总觉得哪里不够。 “但是——” 佐藤枫话锋一转,“这些都不是独属于人类学研究者的特质,也绝不是一劳永逸。许多道理是随着自身的研究而慢慢体会到的,所以也不能说是前提条件。从我个人观点来说,一定要找到一个前提的话,那么就是兴趣,对‘人’的兴趣。” 因为演讲者随和的态度而感到放松,另一名同学兴致勃勃地举手说:“老师!对‘人’的兴趣,就是说觉得别人有趣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但也还是不太一样。觉得别人有趣是很容易的,一个小孩子穿着小黄鸭的毛绒衣服,像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走路,是不是会让很多人觉得‘有趣’呢?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也还存在着那些带有恶意的、甚至以此为名造成伤害的‘有趣’。它们不是我所说的‘兴趣’。” 佐藤枫一手按在讲桌上,舒展又闲适地半靠着说,“我说的兴趣,是在尊重他人的前提下,难以遏制地向对方提问的心情。” 举手的同学:“?” 好像心脏的某一部分被戳了一下的早乙女紬:“!” “不是一定要那种了不起的问题哦,只需要你的疑问是真诚的就可以。” 佐藤枫笑呵呵的,“比如说邻居有一家人从海外归来,你发现自己的心中浮现出很多问题:他们从前为什么离开?现在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在这个年龄阶段回来?回来之前从事什么样的职业?现在呢?他们在海外住了多久?回来后都和哪些人打交道?去哪些地方,参与什么样的活动?他们的选择是独特的,还是和很多人一样?——问题像喷泉的水一样涌出来,都是可以在寒暄中出现的话题,你随后跃跃欲试地向向邻居寻求答案。而有这样的心情,某种程度上就迈出了第一步。” 第一步。 为什么面对一个从前没有过交谈的人,也可以认真地喜欢上对方,并且向对方告白? 为什么一个擅长用拳头说话的人,会偷偷躲在小公园的路灯下读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大部头书籍? 为什么一个明明有着出色的身体素质、可以在其他许多运动中充分发挥才能的人,偏偏选择了对于自己最大的短板要求最高的运动类型? “然后,你发现自己不能满足于那些过于轻易得到的答案。” 佐藤枫一击掌,“即便问题看起来简单,答案却需要追寻和思辨。你想从对方讲述的声音中听到一些模糊的、更隐蔽的内容,你希望能找到一个方法,不让那些问题被松懈的回答冲走,那么到这个时候,或许你可以到人类学来看一看,看它能否为你提供你想要的办法—— 她总结道,“如果一定要说成为人类学家的前提的话,那我想这会是我的回答。” …… ………… “诶?人类学家?” 从早乙女紬口中听到一个基本上没有在他人生中出现的词汇,御幸一也反应了三秒,“紬想当人类学家吗?太突然了吧……” “怎么可能。” 还是有点被上午的演讲影响到,黑发少女有些心神不定地嘟囔说,“我只是觉得或许可以作为一个考虑的方向而已……将来大学的专业目标什么的。” 御幸一也:“……” 说着“怎么可能”,但刚刚和他说起演讲内容和她感兴趣的那一连串“为什么”时,金绿色的眼睛可是在闪着不同寻常的光啊。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想了一下,吐出一口气,尽量克制语气里的不情愿:“那紬去试试好了。” 早乙女紬:“?” “去试一下,学一学人类学到底是做什么,这对紬来说很容易吧。而且你还说那位佐藤老师留了邮箱,写邮件问问不也挺好的吗?” “嗯……” “社会课好像也有调研来着,能不能和老师申请,自己做一个课题?” “嗯,刚刚问过老师了,这样是可以的。” “这不是考虑得很清楚了嘛……” 御幸一也笑着捏捏苦恼的少女的下巴,“紬果然只有在学习上是完全不需要担心的。” 早乙女紬:“……” 是吗? 少女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少年的话而放松,不如说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蹙眉的早乙女紬伸手轻轻拽了一下御幸一也的制服领带,对方就一边挑眉,一边顺从地乖乖伏下身,和她一起趴到桌面上。 (此时班上的同学:!!!) 但并没有发生什么。 早乙女紬只是小声对近在咫尺的人说:“我想过了。” “嗯。” 御幸一也好脾气地也放低声音,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气息扑在自己嘴唇上,让他很想再凑近一点。 “我很喜欢一也,是那种特别的喜欢。” 毫无预兆被直球打中的御幸一也:“……!!!” 诶等等!怎么忽然开始告白了! 他还没做好准备—— “一开始的确有些分不清楚,但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了,一也是不同的。” 黑发少女语调平缓地说着惊天动地的话,“我最喜欢你,也最偏心你,一也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顿了一下,补充,“之一。” “……” 今天早乙女紬的课桌尤为干净,御幸一也找书遮挡失败,只能用手臂围住自己的脸,勉强挡住猛地爆发的红晕。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即便有一个“之一”,也进步足够大了。 比起无法排出重要程度list的时候,简直就是跨越了十个台阶。 御幸一也又朝窗外转了转脸,却不小心暴露了发红的耳朵。 这、这个家伙,今天怎么回事…… 是太喜欢他了吗? 喜欢到突然开窍? 还是说要告诉他决定以后和他结婚吗? 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六还是十八来着—— “所以,我也不想和一也分开。” 御幸一也:“……” 他明白了。 正是因为喜欢,所以她会想得长远。 一旦成为了需要做田野调查(御幸一也:刚刚紬是这么说的,好像没记错)的学者,她就会有自己的行程和目的地,不可能作为球员的家属跟随目标是职棒选手的自己定居或迁移。 他们为自己未来选定的路,果然是分开远大于交集的。 曾经担忧的问题再次摆在面前,御幸一也停了一下。 但想得长远的人,可不是只有她一个。 “那我去找紬。” “……诶?” “让我来算一下哦。” 御幸一也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耳朵,试图降温,一边还一本正经地重复私下考虑过很多次的话,“如果能进职棒,那么我可能在四十出头退役。但对于一个学者来说,四十岁还不到退休的时候吧?” “嗯,应该是刚进入黄金时期。” “哇,生命力好长……那退役之后,我可以跟着紬,咳……就是紬去哪里,我完全也可以一起去的意思。” “……” “按照平均年龄算,四十岁之后还有至少四十年呢。” “……嗯。” 早乙女紬眨眨眼,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些许。 “然后从现在开始算,虽然高中只剩下一年多,但紬要读大学的话,至少还是会在一个地方稳定居住一段时间吧?” “嗯。” “职业选手的训练会很严苛,而且新人都要住一段时间宿舍(小声嘀咕:除非结婚),我也会相对稳定。所以在紬大学毕业之前的这几年里,我们可以一周至少见一次……如果在同一个城市,说不定还能再多几次。” “嗯,到时候我会来宿舍找一也的。” “……好,这种危险发言下次要注意场合。” “?” 有点想歪的御幸一也继续:“咳,大学毕业之后,要成为学者的话,是不是还得继续念修士和博士?” “要的。” “做学生应该相对比较自由,在念修士和博士的期间,可以请紬多来找我吗?” “当然好哦。” “辛苦了——那差不多到三十岁,我们也还是可以保持稳定的见面频率。” 嘴里说“见面频率”,心里想“应该已经结婚了”的家伙果断总结,“所以最难熬的,可能就是三十到四十之间的这十年了。” 面对遥远到难以想象的时空,对不论是学者还是研究者的生活都几乎一无所知,御幸一也只能假设在十多年后,两人都被自己的职业束缚住,无法自由地黏在一起。 “但绝对不会是完全无法见面。” 他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有各种办法可以相会,紬和我一起努力的话,就一定做得到。” “……” 早乙女紬垂下眼睛想了想,然后抬起来露出笑容,“嗯,对。” 她秀丽的眉完全舒展了,御幸一也忍不住伸出手指描了一遍:“所以去试一试吧,紬。就算我们因为你选择的道路不能常常见面,也不代表是分开,不要怕。” “嗯。” 早乙女紬的回答中隐约有点鼻音。 “真厉害。” 不论是坦诚自己的心情,还是眼睛里坚定的光,都非常厉害。 御幸一也定定看着她,“不愧是我的……” 本来想说“恋人”的人顿了一下。 他的脑子里飞快排列出曾经想缀在“我的”之后的各种名词:邻居,投手(?),幼驯染,女朋友,恋人,乃至也不是没有设想过的妻子…… 然后几乎没有思考地选择了另一个词: “俺の誇り。” Episode 102 早乙女·誇り·紬于是给佐藤枫写了一封措辞诚恳的邮件,向对方请教合适的入门方法。 然后得到了详细亲切的回答和一份书单。 “如果对于书籍内容有任何疑问,请随时再来信交流。期待你的回应。” 而社会课的老师也建议她先看看书,学习调查计划和伦理审查等必要书类的写法,将田野调查和访谈之类的实践则放到二年级。 “从教师的角度来说,本来应该建议你选择最安全的课题。” 不愧是邀请了研究边缘群体的学者来演讲的中田老师,她在电脑上敲完了最后一行,刷地转动办公椅面朝早乙女紬,冲后者露出一个“太死板会无聊”的笑,“但本心的兴趣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哦。真的对不良的现象很感兴趣的话,那就想办法让自己尽量不要遇到危险,而不是轻易放弃!当然,具体如何取得平衡,就要看早乙女同学你自己了。” 把容易和安全当做唯一的目标,至少在这件事上,是不该被鼓励的。 早乙女紬:“好的,谢谢老师。” 课题要兼顾自己的兴趣和可行性,在其中取得合适的平衡。 听起来有点悬浮,但多谢在超能力中的训练,她已经很习惯找平衡了。 比如说,至今为止,早乙女紬没有将超能力的事告知御幸一也以外的任何一个非超能力者,包括百分百信赖的片冈铁心和赤苇京治。 但她并没有完全将普通人排除在超能力使用对象的范围之外。不如说,她有时能碰到绝佳的、对普通人使用超能力的机会。 最近的一次,是王谷战之前的某一天。 为之后的比赛补充物资时,附近的药店竟然破天荒地缺货,早乙女紬于是带上购物单,按照店家的指引,前往隔壁区有货的总店。 去总店需要先乘电车,再转公交。 早乙女紬来到和学校附近完全不同的、光鲜亮丽又时尚繁华的隔壁区,跟随人群登上公交车,然后在司机身后的座位坐下,开始低头回复御幸一也的邮件。 在她发出“中午之前应该就能回来”的消息后,再一抬头,就遇上了生平第一次的公交抢劫。 事情发生得很快。 当那个戴着毛线帽的瘦高中年男性忽然从车后段走过来时,早乙女紬还以为他是对路线不熟悉,要询问司机,所以并没有在意。 结果对方走到她旁边,竟然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尖刀,突然朝司机刺过去—— 当然被防护门挡住了。 刀刃和防护门相撞,发出“哐”的一声响,司机吓了一跳:“喂!做什么!” 明明看到有防护门,为什么还会二话不说刺过来啊!——早乙女紬总觉得司机的语气里除了惊慌,还有一丝摸不着头脑的疑惑。 “不许停车!不许停车!给我一直开,然后打电话联系警察!!——啊可恶!!” 持刀的歹徒暴躁地拿刀砍了几下防护门,却发现制作合格的产品纹丝不动,不免气急败坏。 正好此时车里的其他乘客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静了一瞬后,陡然冲出来的尖叫声一下能把车顶都掀翻。 歹徒不耐烦地转头大吼,挥舞着手里的刀:“给我闭嘴!闭嘴!否则我杀了你们——” 威胁的话戛然而止。 歹徒转头时,恰好瞥到了近在咫尺、试图安静装不存在的早乙女紬。 完了。 视线和对方对上、看到那双浑浊眼睛里锐利的光的那一刻,黑发少女喉咙一紧——他要抓自己做人质! 危险,快逃!! 脑子里有个声音焦急大喊。 说是快逃,但这种时候,和自己的超能力还不算太熟悉的早乙女紬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许愿让自己瞬移。 相反,她下意识往后躲避,在背抵上公交车壁、无处可逃时,又从身体里猛地爆发出持续运动积累下来的力量,偏头躲开歹徒伸过来的手。 然后黑发少女咬牙双手抓住椅背,顾不得穿着制服裙,直接踩着坐垫,灵活敏捷地一步跨到了后一排,半蹲在座椅上。 “?” 抓空的歹徒茫然了一瞬。 在这个瞬间,早乙女紬才想起来自己有超能力,完全可以制服对方。 所以许愿让对方失去意识吧。 黑发少女下定决心,抬头毫不畏惧地看向歹徒。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恼羞成怒,气势汹汹探身再来抓她。 然而还不等挥起拿刀的手,歹徒忽然“啊!”地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手里的刀也哐当掉进了座椅下。 早乙女紬瞪大了眼睛:“!” 这并不是她许愿的成果,她还没来得及许愿呢。 制服了歹徒的,是一个戴墨镜穿西装的黑色卷发青年。 他之前坐在最后一排,在歹徒第二次来抓早乙女紬之前,青年及时赶到,以身高腿长的优势和出色的运动能力,直接一脚将人踹开,接着用力按在了地上。 “不是说要联系警察吗?” 黑发青年嘴上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手铐,将人反手铐住,“这不是来了,多迅速啊。” “你——!” 歹徒别着脑袋还要挣扎,又被青年一把按了回去:“别吵,到地方再审你。” 他朝司机说,“麻烦了,附近有交番吧?请在那边停一下。” “好、好的!” 显然因为青年出手太过迅速,等到公交车又恢复了平稳,朝就近的交番行驶过去时,车内才慢一拍响起了道谢和掌声: “哇好厉害!” “太感谢啦,小哥!” “好帅啊,有女朋友了吗?” “喂!那个人有没有女朋友我不知道,但你自己不是有男朋友了吗!我就在旁边诶!” “啊这个嘛,忘记了,哈哈!” 在劫后余生的轻松气氛中,黑发青年侧头看向用手帕包着、从座椅下捡起尖刀的黑发少女,挑了下眉:“很镇定嘛小朋友,身手也很灵活。” 他接过少女递过来的刀,“哦,谢谢——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有,多亏了您。” 早乙女紬摇头,“那个,警官先生……” “我叫松田。” 松田警官坐在之前早乙女紬的座位上,手臂撘住椅背,墨镜背后的视线盯着趴在地上、似乎已经老实了的歹徒。 “松田警官,”早乙女紬问,“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嗯?” 松田阵平瞥了一眼后座的少女,对方脸上忧心忡忡的神色,和其他开心鼓掌的乘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显然没有习惯啊。 “哦……” 他想了想,“你不常到这个区来吧?” “诶?是的,这是第一次来。” “难怪。” 松田阵平取下嘴上的烟,“虽然不想这么说,但这个区的犯罪率在东京高得独树一帜,类似事情并不少,所以小朋友不要常来比较好。” “这样……” 听了他劝告的少女怔了一下,陷入沉思。 没过一会儿,公交车抵达了交番。 松田阵平站起身,轻松一手提起歹徒,另一只手顺便在早乙女紬头上搓了一把:“那么,注意安全。” “啊等等——” 思考结束、得出了某个答案的黑发少女叫住了他。 她扒住椅背,稍稍抬起身,注视着眼前还要在这个犯罪率奇高的地区工作的警察先生,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好像有奇异的彩色光芒闪过。 然后少女认真得让人惊诧地说,“希望接下来的三周里,您一切顺利。” 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的换气设备忽然加大了功率,少女垂在胸前的黑色长发轻轻扬起,顺着气流缓慢飘动片刻,又轻轻落下。 松田阵平:“嗯?哦……” 他耸了一下肩,“下次祝福别人时别加上这么精准的时间范围啊,不过还是谢谢了,也祝你顺利。” 松田警官摆摆手,提着犯人下车,公交车终于回到了预定的路线。 车外的景色不断后退,早乙女紬在原地顿了片刻,等到车驶出一段距离,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坐好。 虽然说是“希望”,但刚才并不是祝福那么简单。 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松田警官许了愿。 一方面是道谢,另一方面也是好不容易遇上了值得使用许愿机的时机和对象,早乙女紬不想错过这个练习机会。 所以她许愿松田警官一切顺利。 许愿机回应了这个愿望,那么至少接下来的三周,也就是到下个月7号,负责区域治安状况堪忧的警官都会平安无事。 而之所以将时间限定在三周,是因为这是她现在的超能力所能支撑的时长。 愿望越是具体,就越容易实现。像“顺利”这样难以落到实处的愿望,实现起来并不会比“我要得到像不破〇衣来那样的肌肉”简单。 三周已经是极限,再增加的话就超出了她力所能及的限度。大概就算许愿三个月,也不会得到回应…… 吧? 早乙女紬犹豫地加了一个语气助词。 其实她也没有尝试过许下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愿望,所以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确切来说,她不敢轻易尝试。 实现愿望会消耗超能力。 耗空的超能力可以随着时间缓慢恢复,但强求自己没有的部分,则显然有一定的危险。 万一要以别的东西为代价呢?万一是以别人为代价呢? 至少在松田警官的事情上,她不认为是赌这个代价的时机。 所以早乙女紬只是适度地为松田警官许了愿,又按照计划补充了物资,就回青心寮了。 回到清心寮的早乙女紬并不知道这个愿望的确让松田警官(的队友们)在解决爆炸案时一切顺利。 她也同样不知道自己跑到隔壁区买来的伤药,会在一周后的成孔战当天晚上,用在御幸一也的身上。 Episode 103 秋季大会的半决赛和决赛分别安排在23、24日。 明明是至关重要的两场比赛,早乙女紬对它们却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怎么丢的分,怎么得的分,什么时候换投,什么时候代打,都记不太清楚了。 可能是因为她的脑子完全被成孔战当天晚上,御幸一也抬起手臂时吃痛的表情、额头瞬间沁出的冷汗,以及第二天果不其然出现的青紫所占据。 “一也。” 成孔战结束,在回家之前,早乙女紬叫住了头发还微有湿意的少年。 御幸一也已经换下了制服,戴上了平时的框架眼镜,但T恤里还穿着深蓝色的长袖排汗衫。 他一如既往地牵住少女的手往外走,然而掌心中却传来些许抵抗,于是稍微有点惊讶、惊讶之下又隐含着难以察觉的心虚,侧头问道:“怎么了?” 此时两人站在经理室外。 其他经理都离开了,队员们也一般不会绕过食堂往这边来,因此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比赛时候的冲撞,真的没有受伤吗?” 早乙女紬轻声问。 今天白天的比赛中,平分的九局上。 成孔学园的一年级投手小川常松为了抢分,在跑垒时没有避开捕手滑垒,而是以超出御幸一也将近20kg的体重,用肩膀将捕手撞到了地上。 而平时在早乙女紬眼里不仅肌肉很有力量,身材也很高大、拥抱的时候可以将她整个人包住的御幸一也,就像桌面上没有放稳的木雕娃娃一样,直接被跑垒员撞出了本垒。 那一瞬间,捕手头盔滚落在地,不论是呼吸还是心跳,仿佛都从早乙女紬身上消失了。 而全场都屏息静气的球场上,被撞倒在地的捕手高高举起手套,白色小球安稳地留在手套中。 “Out!” 主审握拳,宣布了小川常松出局,随后对他的行为做出了警告。 但警告不能免除捕手受伤。 早乙女紬无意识地在胸前交握双手,手心满是汗水,而指尖却像浸在冰水中。之后的九局下和延长赛的第十局,她的视线都无法从看似一切如常的捕手身上离开。 好像不对劲。 虽然敲出了再见全垒打,但还是不对劲……不对劲到她连再见全垒打都不那么感到激动。 “嗯?说什么傻话呢。” 御幸一也一手插兜,一手牵人,抬头看着远处浅青色的天空,“都被冲撞了,不疼是不可能的吧?” “一也……” 黑发少女语气平静地说,“要对我装傻?” 御幸一也:“……” 哎呀,这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呢。 一脸无辜的御幸一也蹙眉,嘴角却忍不住翘起,露出了无奈的笑。 他视线悄悄下移,瞥了金绿色眼睛的少女一眼,随后一见到对方的脸就放弃似的叹一口气,朝她转过身:“……拿你没办法。” 直直看着他的少女被他稍稍拉近了一点。 她的手转移到他的另一只手中,接着非常有暗示性地,轻轻按在了他的侧腹上部。 不是没有触碰过的部位,隔着T恤和排汗衫,能感受到熟悉的细微起伏和温度……不,好像温度稍稍有点高? 早乙女紬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是——” 是这里受伤了? 御幸一也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早乙女紬:“……” 周围的寂静像棉花一眨眼间吸饱了水,变得沉重无比。 御幸一也注视着黑发少女脸上的表情,笑嘻嘻地说:“不要哭哦。” “……没有哭!” “是吗?可是鼻尖红了诶,哦,眼睛也是。” “没有红!” “逞什么强啊,不想被我看到哭,那就到这里来好了——” “不要动!” 早乙女紬拦住了要张开双臂敞开怀抱的家伙,两手揪着他腰侧的T恤,用力眨掉眼睛里薄薄的水汽。 然后再严肃叮嘱对方:“在这里等我一下。” “诶?” 御幸一也疑惑,“不回家了吗?” “总之等我一下!” 话一说完,拎着书包的早乙女紬转身就跑。 没过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稍微有点喘,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黑发少女走近时,御幸一也自然而然将手伸给她:“做什么去了?” “拿药。” 早乙女紬握住,言简意赅地回答。 “药?” “嗯,这次只能在部里拿了,但之后我会在家里也备一份——唔,最好是不要用上。” “哦……” 感觉真可靠啊。 而且是他一个人专属的。 御幸一也的舌尖在槽牙处滑了一圈,语气是和处境非常不符合的轻快,“好,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照例只要十分钟。 不过另外上楼还要花大约两分钟。 既然早乙女紬都拿了药,御幸一也自然也不会煞风景地像往常一样在楼下就离开。 他上楼后全程都非常配合,在早乙女紬的指挥下换了拖鞋(还是上次那双),坐到沙发上(克服了漂浮毯子的心理阴影),任由她帮忙脱掉了外面的T恤(御幸一也:嗯……)。 只是在那双有点凉的手要来扯他的排汗衫时,忍不住一把抓住:“等等,我自己来。” 让这家伙把自己贴身的扎进裤子里的衣服扯出来,总觉得有点不妙。 早乙女紬于是依言放手。 然而即便她只是在一旁看着,用左手扯右边衣摆的御幸一也还是觉得从脖子到背后都有点发麻。 为了缓解发麻的刺痒,他小心低头看着腰侧:“对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还不到十一月诶。” “啊抱歉,很凉吗?刚刚有暖一下来着。” 黑发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呵气搓手。 其实只是和他自己的体温比有点偏凉,但御幸一也当然不会承认,而是理直气壮地问:“是不是穿少了?还是说果然应该去体检一下?” “一也对体检执念好深哦。” “还不是因为紬从小身体就不好,之前还得我背上楼不是吗?” “不是解释过之前是超能力的缘故了嘛……最近我有在好好练习哦,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 “是吗?” 唔,本来只是想随便说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没想到正好说到了他在意的话题。 御幸一也想了一下,“紬,你上次说——” 然而话还没说完,语气忽然变调,拐得七扭八歪,“啊喂喂喂——?!!” 变调是有理由的。 和他相比体温偏低的少女,突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将自己的手指按在他排汗衫已经扯开、衤果露出来的腰侧皮肤上。 细腻的、轻柔的、指甲总是修剪得圆润整齐的,从没有用这个部位感受过的指尖。 两人同时: “你在干什么啊?!!” “还凉吗?”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呃。” 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试试温度。 由于跪坐在地毯上的缘故,试验目标(aka御幸一也的腰)近在眼前,遂不由得直接上手了。 但指尖传来的热度和弹性,对方错愕的表情,以及他脸颊上难得显露、但一旦显露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红色,让她意识到不该图方便。 不该直接贴上去的。 “嗯……” 刷地收回手,早乙女紬努力找补,“还疼吗?按疼你了吗?” 御幸一也:压根不是疼不疼的事! 他瞪了黑发少女一会儿。 腰侧肯定还是疼的,比赛进行中可能不太明显,但现在比赛结束,肾上腺素恢复正常水平,受伤的部位就开始隐隐作痛…… 当然现在只是觉得发麻。 “……有一点。” 御幸一也略微别扭地说。 “那我先来帮你处理一下。” 早乙女紬连忙拿出之前准备好的止痛喷雾,“还能抬手吗?” “嗯。” 别开眼的御幸一也咬着口腔内侧,抬起右手,然后—— “唔!” 少年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早乙女紬立刻凑过去:“很疼吗?要紧吗?” “哈……你这是做什么。” 额上覆盖了一层薄汗的御幸一也轻喘两声。 黑发少女像是要扶住他似的,紧张地在他身侧伸出双臂,少年尽量慢慢放下手,还有心情笑,“我又不会跌倒……而且我很重的哦,真倒在紬身上,会把你压坏的吧。” 早乙女紬:“哦……” 停了片刻后,公寓里响起了“滋滋”声。 看起来是肌肉拉伤,用喷雾做了简单处理,早乙女紬将拉起的排汗衫翻下来,又起身帮他套上T恤,犹豫着问:“不要去医院吗?” “谢谢。” 御幸一也将人拉到身边坐下,“不用,也没有那么疼。而且明天就是决赛了。” 决赛前一天,主将兼捕手兼四棒去了医院,然后被医生勒令禁赛——论到动摇军心、为明天对手的胜利奠定基础,这个做法是一流的。 早乙女紬沉默片刻:“一也,我可以——” “许愿?” 无比顺畅地接上她的话,御幸一也看了她一眼,“哈哈,果然。” 自从把超能力的事告诉御幸一也后,他就成为了早乙女紬最常讨论许愿机的对象。 对于自己能面不改色地谈论此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能力和世界,有时候御幸一也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不需要哦,紬。唔……许愿伤情痊愈的确和许愿赢下比赛不太一样,但还是不需要。” 正好说到了刚才想说的话题,御幸一也靠在沙发椅背上,伸手摸了摸少女换上了新的珍珠耳钉的耳垂(顺带得意了一下自己的眼光)。 “你上次说,因为重要的朋友们都是普通人,所以想要的是没有超能力的生活。现在努力学习使用超能力,也是为了能最终让许愿机消失吧?” 早乙女紬怔了一下,双腿缩到沙发上,两手环抱住:“……嗯。” “喂,别犹豫啊——哦,不是,该说犹豫也可以吗……” 御幸一也一副“我真的不擅长”的模样,揉了揉鼻子,“我也有认真想过啦。关于这件事,可以和紬说说我的想法吗?” “当然可以。” 早乙女紬奇怪地看着他,小声嘟囔,“为什么要问?这么客气,都不像一也了。” ……这可是我的“温柔版特别服务”啊。 御幸一也咳了一声,张开手掌不客气地罩住黑发少女的头,“现在的状况是,紬不想要超能力,又被迫使用超能力,对吧?” “嗯。” “那么别的人和事我管不到,但至少在我这里,我想要让紬达成自己的想法。” 他理所当然地说,“紬不想要,那我也不要。无论什么时候,紬都不需要为我使用超能力。” “……诶?” “所以不用许愿。人类学者也好,普通人也好,紬想做什么,在我面前就做什么,就是这样。” “……” 怔怔看着他的早乙女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御幸一也含笑的脸突然一板。 “好,温柔的部分过去了,接下来的话很严厉哦,做好准备哦。” 早乙女紬:“诶……诶?!” “紬说不想要超能力的理由我也理解啦,你想这么做,我觉得完全没问题。但是,是不是其实可以再正视一下自己理由背后的理由呢?当然不是催着你立马就做,不过……” 为了保住自己的“严厉”,御幸一也打定主意不去看早乙女紬的脸——她现在一定可怜兮兮又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吧? 只要看上那种表情一眼,他就肯定会心软,所以不能看。 (只有茫然没有可怜的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狠心说:“为什么——或者说,是谁让紬以为有了超能力就一定会离开普通人的世界?关于这一点,紬是不是该认真想一想?” “……” 是……谁? 早乙女紬一顿,呼吸声稍稍变大了些许。 她在自己的脑海中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甚至能回想起自己说出不想要超能力、不想去高专时的理由,理由中明确地指出了“是谁”。 另一个却假装毫无所知,表面上非常努力地寻找答案,实际上则用尽全力让自己绕着答案打转,就是不去直面它。 “紬?” 没有听到早乙女紬的回答,虽说心里打定了主意,御幸一也的身体却很诚实地朝对方转过头。 视线触及到对方轻轻咬住的嘴唇时,少年一顿:啊糟糕。 果然是超级可怜的样子。 他也果然像坚冰陡然化成水,心软了。 “唔……从紬告诉我超能力的事开始,过去一个月了吧?” 不自觉放软了语气的人手上用力揽住黑发少女,“我知道时间还很短啦,但这一个月来,我有没有给紬哪怕一点点信心呢?” 早乙女紬抬头:“信心?” “即便紬是超能力者,我是普通人,我们也不会分开的信心。” 御幸一也说,“我们之前不是计划好了吗?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也不会说着为你好,将你留在原地。就算紬离普通人的世界稍稍远了一点点,我也会努力拽住你……” 怀里的人将脸埋进他的肩膀。 “而且说到底,超能力者和普通人,本来就不是只有零和百分之百,不是吗?紬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我的——不是,是属于普通人的世界,那分百分之五给超能力者的世界,也不是不行啦。” 御幸一也鼓励似的捏了捏少女的后脖颈,“不过这样说,不是想让紬成为超能力者的意思哦,只是想让紬直面恐惧的来源……因为紬做得到的,对吧?” 直面恐惧,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普通人和超能力者的区分形成非此即彼的看法。 的确,如果将人看成百分之百,那么就像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一样,分多少给一个世界,就要从另一个世界减去多少。 但这不代表她只能百分百地投入其中一个世界。 就像她不是百分百属于他一样,也不需要百分百属于某一个世界——因为察觉到了前者,御幸一也反倒比早乙女紬自己更清楚地看清了后者。 等她看清了后者,如果依旧百分百选择普通人的世界,当然是很好。 但如果她只是百分之九十五选择普通人的世界……那也没关系。 反正他会证明,分给超能力世界的那百分之五,完全不能让他们远离彼此就是了。 Episode 104 第二天就是决赛,并且御幸一也还带伤上场,因此不论早乙女紬有什么打算,她都不会选择在24号这一天实行。 决赛当天早上,早乙女紬悄悄检查过御幸一也的状况。 见到对方侧腹那一片青紫后,黑发少女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打完比赛去医院! 等到决赛赢了,她脑子里也是:很好,那可以去医院了! 主审宣布比赛结束、青道获胜的那一刻,早乙女紬固然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但她脑子里回转着的,始终是御幸一也逆转扑垒时为了掩饰疼痛而疯狂捶地的场景,以及九局下降谷晓守住胜局、其他队员都兴奋地冲向投手丘、他却只能留在本垒慢慢站起来的情形。 带伤和药师对战,想也知道伤情肯定恶化了。 中间还因为躲避轰雷市的球而摔倒过。 虽然到九局下,御幸一也笑嘻嘻地从投手丘跑回本垒,让早乙女紬稍微放了一点心,但她还是恨不得现在就跑下看台,将人塞进去医院的出租车。 不过和急切的心情相反,闭幕式之后,黑发少女并没有陪同御幸一也一起去看医生。 因为作为球队经理,接下来还有很多赛后的工作。 不仅要整理和清点装备器材,回到青心寮之后也得把准备好的庆功寿司摆出来,写上“秋季大会冠军”的庆贺词,倒好给成年人们的酒水和给队员们的无酒精饮料,在每个桌子上都放好庆贺拉炮…… 总之早乙女紬不认为现在自己应该擅离职守。 而御幸一也对她的做法早有预料。 他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笑着看她跑来跑去收拾东西,然后在被(强制)架去医院之前,说了一句“之后见”,就乖乖和两名副队长一起离开了。 就像只不过是惯例地去训练。 比起反应如常的两人,包括片冈监督在内的其他人,反倒对早乙女紬留在队伍里感到有些意外。 每个人看早乙女紬的眼神,都透露出“咦你不一起吗”的意思。 架着主将的仓持洋一回头看了一眼:“经理真的不一起去吗?她应该也一直担心着吧?” 是担心着,但御幸一也呲牙:“没关系,反正紬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仓持洋一:“?” 你还想要她做什么?不是主要是陪着吗? “车里也坐不下。” “再叫一辆啊!” “我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把她抱起来庆祝。” “什……” “所以不来也没关系。” “……” 仓持洋一:是我多嘴!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现在你就在地上了! 青筋暴露嘴角抽搐的游击手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将主将“失手”哐叽扔下的冲动。 而因为伤员太过气人又没办法报复,等到上车之前,走在前方、没有听到他们说话的高岛礼询问“紬怎么没有来”的时候,仓持洋一终于找到机会,抢在被问的人开口之前,棒读着回复: “因为经理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高岛礼:“嗯?” “车里也坐不下。” “可以多叫一辆车嘛。” “最主要的是,御幸现在的状况,没办法把经理抱起来庆祝。” 高岛礼:“???” 御幸一也:“……” 仓持洋一一本正经:“所以御幸说不来也没关系。” 说完最后一句,宿仇得报的游击手瞥旁边的伤员一眼,感到大大扬眉吐气了一番。 嗯,神清气爽。 神清气爽的一句话后,出租车前的人全部陷入沉默。 甚至司机也从打开的车窗里隐约听出了前因后果,他颇有职业操守地目视前方,又忍不住偷偷侧目,看向外面青春(?)的场面,露出了怀念和八卦的复杂神情。 场面静止片刻后。 御幸一也小声说:“礼酱,帮我个忙。” 高岛礼推了一下眼镜:“什么?” “刚才的话你听到就算了,请不要告诉监督……” “哦,为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嘛,”御幸一也假装乖巧地讨饶,“万一监督不让我送紬回家了怎么办?” “……呵。” 用那种“让我看看是谁家的臭小子”的语气冷哼一声,高岛礼拉平嘴角,“上车之前和你说明白好了,御幸同学,你也不用装得好像只有送紬回家的时候会做这种事。” 御幸一也:呃。 “监督对于每一位选手都很关心,棒球部里发生的事,甚至休息室里的事,虽然他不说,但都看得很仔细。” 御幸一也:!!! 前园健太:!!! 仓持洋一:哈哈哈……不对阿园你惊讶什么,你是第一天来棒球部吗? “所以,做好觉悟吧。” 高岛礼微笑,“神宫大会在十天后,等神宫大会结束,就是漫·长·的休赛期,到时候正好可以彻·底·训练一下呢。” 御幸一也:…… 前园健太:哈哈哈哈哈!! 仓持洋一:哈……不对休赛期有冬季合宿,我们也要参加的啊!还笑个屁!笑不出来啦!! …… 载着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乘客们,出租车朝医院的方向驶去。 球场这边,早乙女紬也跟随队伍(以及当众流泪的片冈监督)一起在获胜的余韵中回到学校,准备晚上的庆功宴。 食堂已经提前清扫过。 不仅是收拾完毕的队员们,三年级的前辈也来帮忙。大家开开心心地边聊边干活,平时看起来空间充足的食堂,现在因为满溢出来的激动和喜悦而拥挤不堪。 经理们各自分配好了任务,早乙女紬和梅本幸子到仓库搬了一架金属A字梯,往墙上挂三色庆祝彩旗。 然后不等她从梯子上下来,御幸一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因为心里一直挂心着这件事,早乙女紬下意识摸出手机接通:“一也,情况怎么样?” “接得好快啊,哈哈。这么担心吗?” 电话那头调侃了一句,然后一派轻松地说,“只是侧腹肌肉拉伤。没问题的啦,放心,休养一周就好了。” 早乙女紬一顿:“是医生这么说,还是一也自己这么认为?” “不都是一样嘛……” 哪里一样了。 黑发少女叹一口气:“总之——” “紬!!” 刚刚看了一眼藤原贵子那边的状况,结果一回头,就见到后辈竟然胆大包天地站在梯子上接电话。 梅本幸子想也没想地怒吼,“不要在这种时候接电话!站在梯子上很危险的,先下来!” 早乙女紬:“诶?” 电话那头:“什么?紬你在哪里做什么?” 早乙女紬:“呃……” 攻守形势陡然对调,黑发少女支吾几句,果断飞快道:“总之先等你回来!” 接着“啪”地挂掉。 电话那头的御幸一也:“……” 扶着梯子的梅本幸子:“给我下来!” 第一次被前辈吼的早乙女紬:“好的好的,马上马上!” 于是难得的、庆祝打入甲子园的聚会上,早乙女紬先是被前辈们教训了一阵,等御幸一也从医院回来,又被堵在角落捏着下巴念叨了一通。 中心思想是:“既然紬会担心我,就想想我也同样会担心紬啊,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地!” “知道啦……” 早乙女紬将对方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拿下来,又被轻轻捏住了脸颊,她再从自己脸颊上拿下来,脖颈后侧就被包住。 简直就像手不长在她身上不舒服似的。 而刚在去医院的路上被警告过的家伙现在这么嚣张,当然是因为庆功宴开了没一会儿,片冈监督就不见了。 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对原因心知肚明的三年级嬉笑着涌去了监督室。 高岛礼则和藤原贵子站在食堂另一端,正一边喝果汁一边聊着什么。 监督和前辈们都不在,高岛礼也没有注意这边,御幸一也没有了任何钳制,他观察了一圈四周的情况,然后飞快含了一下少女的唇。 离开后还振振有词:“没办法,毕竟我受伤了嘛,只能先这样庆祝啦。” 脸红按住嘴唇的早乙女紬:“……” 御幸一也笑着看了她一会儿,被黑发少女羞恼地伸手轻轻拽了一下脑后翘起来的头发,才装作一脸无辜地退开。 “等夏天——” 他转身,和早乙女紬并肩靠到墙上,偷偷伸手揽住身旁少女的腰,想了一下,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等夏天。” 早乙女紬侧头看向他:“夏季大会吗?” “嗯。” 丝毫没有怀疑过她能不能第一时间理解自己,御幸一也同样转头看向早乙女紬,“到时候就可以把紬抱起来庆祝了。” 所以刚打完秋季大会,还没去甲子园,已经在想着要赢下明年的夏季大会了吗? 黑发少女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嗯,好。” “还要转圈。” “好。” “哎呀,转几圈好呢?” “看一也的臂力吧。” “什么?” 感到自己被质疑,御幸一也收紧手臂,早乙女紬毫无防备地被动贴到他身上,“当然是看紬什么时候晕啊,我多少圈都行啦。” “那我们到时候可以试试——但现在先松手啦!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伤!” “不是说了没问题嘛……” 小声嘀咕了一句,伤员依言放松了力道,“这么说,明年夏天一定要赢才行啊。” 早乙女紬没有回应。 她先在他受伤的部位贴了一下,询问地看向对方,得到摇头的答案后,才无声松了口气。 然后,黑发少女的视线在热闹的食堂中扫了一圈,又落回到身边的人,认真地冲他点点头:“嗯,今年的神宫大会,明年的选拔和夏季大会,还有国体,都要赢。” “紬……” 很少听到她竞争心这么强的发言,御幸一也怔了一下。 “一也在青道棒球部的时间,和大家一起打球和比赛的时间……” 金绿色眼睛的少女悄悄伸手覆住腰上的手,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五指张开,自然地和她十指相扣。 早乙女紬温柔地笑,“这样的时间,越长越好,对吧?” “……对。” 御幸一也凑过去,和她额头相触,语带双关,“这样的时间,越长越好。” Episode 105 十月,到了末尾也仍旧繁忙。 在最后的几天中,先是有半决赛和决赛,又有御幸一也受伤,被迫缺席十一月初的神宫大会。 片冈监督完全不顾正捕兼主将那自信满满的“休息一周就好”宣言,第二天即公布神宫大会正捕改为小野弘,代理主将为仓持洋一。 而御幸一也光荣进入养伤模式,别说部里平常的地狱训练,就算是跑步这一类的基础练习,至少最近三天都被严厉禁止,只能老实休息。 而主将是不会老实的。 他反戴着棒球帽,搬了把椅子坐到牛棚,就算不能行动,也不妨碍他口头“指导”投手们练投。 并被嫌弃。 早乙女紬提着空的饮料箱经过时,看到对方将椅子反过来坐着,双肘搭在椅背上,正在朝投手们抱怨:“你们几个,关系是不是太好了啊?” 日常挑拨投手。 然而投手们已经成长,他们充耳不闻,无视了主将,(果然关系很好地)一同前往球场去做打击训练。 “……” 早乙女紬绷紧脸上的肌肉,免得笑出声来。 “噢,紬~” 发现黑发少女,御幸一也又呲牙笑着冲她招招手,“好久不见,正好有话要和你说呢,过来过来。” 不到一个小时前刚被对方堵在仓库外充电的早乙女紬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要卸捕手装备没来得及逃离现场的小野弘:可恶慢了一步。) “唔,就是那个啦,你接下来的安排——哦小野,你还在啊?” 小野弘:“不我马上要去打击练习了,就现在,你看我已经走出牛棚了。” “你那不能叫走啦……啊,跑远了。” 放过同年级捕手,罪魁祸首无辜地眨眨眼,视线又回到黑发少女身上,“就是你接下来的安排啦,最近都不用训练,如果部活结束后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我都可以陪你哦。” 说完还一副“机会难得,不要错过”的表情。 “嗯……没有什么特别的,下个月最重要的就是神宫大会——” “什么,竟然是神宫大会吗?!” “诶?” “不……没什么,你继续。” 早乙女紬于是一脸坦然地继续:“下个月最重要的就是神宫大会和一也的生日,其他日程还没有安排。” 御幸一也:“……紬,你是故意的吗?” “不是哦。” 的确不是故意,黑发少女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脸,“是一也太急躁了。” 如果耐心也有计数条的话,那么御幸一也面对早乙女紬时,耐心条的上限和下限都会比平时多出一截。 具体表现在有时候会像草丛里的捕猎者,能不动声色地长时间潜伏,有时又极其没有耐心,和他给人腹黑又城府深的印象极其不协调。 比如说这次。 换成其他人,御幸一也要么压根不在意对方有没有记住自己的生日,要么可能会等到当天再来确认(比如工作繁忙的父亲)。 放在早乙女紬身上,他的耐心就不足以支撑到生日当天——但至少应该可以支撑到等她说完一句话。 结果一听到“神宫大会”就破功了。 果然,早乙女紬心想,还是因为受伤而感到不安吧。 队友都在备战,只有自己一动不能动,就算是御幸一也难免有些焦躁。 然而他毕竟是御幸一也。 内心的焦躁和不安被他揉搓扭捏,浮到表面上时已经面目全非,变成了(针对投手群的)更加烦人。 紧张、焦急、心里没底,这些脆弱的情绪是不会轻易表露在外的。 早乙女紬想了想:“我有很认真地思考一也的生日礼物的。” 御幸一也一顿:“这种事不用当面说出来啦……” 骗人,明明喜欢听。 黑发少女没有揭穿他,只是“哦”了一声:“但这个月的确有一个安排,27号——唔,是后天吧?我会请假,下午不参加部活。” 她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把少年的棒球帽正过来,稍稍偏头看了一会儿后,又重新给他反戴回去。 乖乖坐着的人任她施为,等她玩够了,就摊开手掌,微仰着头问:“嗯,做什么去?之前都没有听你说过。” “因为一也一直在准备比赛嘛。” 早乙女紬将手放到对方的手中,她的手被逗弄似的轻轻掂了掂,然后被握住,“是京治的比赛,春高东京代表决定战的半决赛和决赛,我想去给枭谷应援。” “哦,一天连比两场吗?” 黑发少女点头:“分组已经出来了,第一场对音驹,赢了之后就是井闼山。” “噢噢,很有信心嘛。” “之前合宿的时候对音驹赢面很大,不过不知道对井闼山会怎么样,毕竟是冠军候选球队……” 说到井闼山,早乙女紬就想到夏天时井闼山、鸥台、白鸟泽的合宿,顺次想到今年白鸟泽已经在宫城选手决定战决赛输给乌野、无缘明年一月春高出场,以及得知这件事时,她瞬间回忆起青道夏季大会输掉的决赛,因此不受控制地堵住的鼻子。 早乙女紬停了一下,“一也有兴趣吗?” 比起在部里干看着大家训练,换一个环境,或许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排球比赛吗?” 对于排球没有一丝兴趣的御幸一也一脸正直,“好啊,我陪紬去。” 后天的行程就这样定了下来。 枭谷比赛当天。 球赛本身还是很精彩的,但比起应援和球赛,御幸一也认为更有意义的,是他第一次见到了早乙女紬口中那个(曾经让他耿耿于怀的)“京治”本人。 一头黑色卷发。 绿色的眼睛。 皮肤很白。 表情总是很冷静,看起来很少生气。 从外表来看,说对方是同样有着黑发和绿色系眼睛的恋人的亲哥哥,他也会信的。 更何况两人之间的气氛确实是毫无杂质的兄妹,彼此间像拥抱和摸头这样亲昵的举动,都充满了温暖的亲情。 和他自己做这些动作时完全不一样…… 呃,可能因为他拥抱完或者摸完头就该亲吻了,后续步骤不同,含义自然不同。 但总之,如果赤苇京治也是黑发少女的长辈(早乙女紬:?)考察团中的一员,那么御幸一也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差。 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发现黑发少女竟然认识所有比赛双方时掩饰好了震惊。 全程没有任何多余的亲密举动。 一定要挑刺的话,那就是应援完了两场比赛,得体地回答了长辈(同年的赤苇京治:?)“下次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的邀约,然后和对方告辞,与黑发少女一同往车站走时—— 刚一转身,他就习惯性地握住了少女的手,揣在了口袋里。 握就握了,揣就揣了,赤苇京治本来也该跟随队伍一起回学校,压根看不到这一幕。 但他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喊了一声:“对了,紬。” 身旁的黑发少女闻言转身,却忘记她的手还在自己口袋里。她转身时脚下一个踉跄,御幸一也当然是第一时间伸手,揽住她的腰抱稳。 于是映在黑发少年眼里的场景,就有了一点不妙。 赤苇京治:“……”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嗯,什么事?” 这种时候她好镇定! 御幸一也非常佩服。 “哦……就是关于新年。” 吸取了上次黑发少女过生日时的教训,(太过)未雨绸缪的赤苇京治说,“今年新年的安排早些计划吧,决定了就随时告诉我。” 说得隐晦,但赤苇京治显然也是以早乙女夫妇新年不会回家为前提在考虑的。 也就是说在邀请她去他家过新年。 最近也在想这件事的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无意识咬了咬牙。 “嗯嗯,好,”身旁的人挥挥手,“我会提前告诉京治的。” “嗯,那回去的路上小心,到了之后发LINE告诉我。” “好——” “还有,”顿了顿,赤苇京治嘱咐,“保护好自己。” “?” 早乙女紬偏了下头,虽然没有理解,但还是乖巧地回答,“好哦。” 御幸一也:“……” “那之后见。” 黑发少年浅笑着点点头,随后在那个角号枭头ace的催促和道别声中,跟上前方的球队,朝排球部专属大巴走去。 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刻依旧牢牢将黑发少女的手握在掌心的人,总觉得对方在离开前,非常微妙地瞥了自己一眼。 不像是判定好球的样子。 所以最后到底在赤苇京治那里得分如何? 眼看着在监督和小礼那里拿不到好球数,如果能在“京治”这边挽回一点,也可以稍微平衡一下……毕竟谈恋爱如果遇到长辈的阻挠,真的会很难受啊。 回到青心寮后,出门散心的伤员为此思考了一晚上——某种程度上来说,“散心”的目的的确达到了,他的心思没有再纠缠在自己不能参与的训练上。 而思考的最终结果是,他认为长辈们应该学着习惯。 今后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也就是说,他还是会牵黑发少女的手,拥抱她,亲吻她。越是放松的时刻就越没有意识控制,而和对方在一起时,他总是很放松。 唔,所以想来想去,只能请长辈们适应了。 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御幸一也准时在十一点入睡,并且临睡前,他认为转换场景的办法不错,下次可以试试别的地点。 …… 另一边,早乙女紬倒是没有长辈方面的烦恼。 不,确切来说,她没有来自长辈的、在恋爱方面的烦恼。 她一直以来最大的烦恼,或隐或现,都是她自己的超能力。 “……” 过了入睡时间也依旧没有睡着,早乙女紬整个人蜷缩在舒适的秋季羽绒被里,感受到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她的眉头轻轻皱起,等到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时,猛地睁开眼,刷一声将被子从头上扯开。 十月已经没有重要日程了。 十一月的第一个重要日程神宫大会还没有到来。 她现在有时间。 不能再给自己借口拖延。 想到这一点,早乙女紬果断摸出手机,也顾不得时间点是不是合适,在自己的决心被一觉睡没之前,给五条悟发了一条LINE: 【五条老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请问我可以参与高专的任务吗?】 发完之后按灭手机,对于明天五条悟的回复感到既期待又紧张。 然而不等她将手机放回原位,五条悟秒回:【可以哦。】 五条悟:【完全不晚,还很早嘛。】 五条悟:【紬已经有觉悟了吗?】 早乙女紬:【是的,我想试试到底能把超能力控制在什么程度。但不转学可以吗?只是作为编外人员……】 五条悟:【可以哦。】 短短的三个字发过来时,早乙女紬意识到,对方好像总是在对她说“可以哦”。 五条悟:【那我先让惠带你~】 五条悟:【老师最近实在太忙了嘛。】 两秒钟后,早乙女紬还在打“好的,谢谢——”。 五条悟:【好,惠答应了!】 早乙女紬:“……” 伏黑君也醒着吗?高专到底是什么作息啊? 不对,伏黑君就在五条老师旁边吗?还是发的LINE? 早乙女紬:【好的,谢谢五条老师。】 五条悟:【不过惠这几天可能也有点小任务,紬稍微等一等哦。】 五条悟:【很快的。】 因为太忙而被无限挤压了睡眠时间、又得益于反转术式保住了小命和健康的五条悟,在打字上也非常灵活。 早乙女紬还在打“好的,请不要着急”的时候,他的消息飞快地发过来: 【到31号他就空下来啦,到时候你们联系~】 Episode 106 10月31日。 对于不少平时过得太压抑、只想抓住今天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出格一晚上的人来说,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流行起来的重要的万圣节。 对于期待已久、花招百出的各位商家来说,是创造营业额高峰、获得额外奖金的绝佳时机。 对于为神宫大会努力备战、希望能弥补捕手主将兼四棒的空缺的青道棒球部来说,是和从前没有太大差别的训练日。 而对于早乙女紬来说,则是和伏黑惠约好的高专任务体验日。 “没有什么正式的任务。” 伏黑惠在提前联系的电话里说,“今天先带你看看诅咒,到时候可以试试用超能力祓除。我会把特制眼镜给你带过来,至于时间,最好选在白天。” “诶?伏黑君晚上有别的安排吗?” 并没有。 但诅咒长得都不怎么雅观,大晚上的猛地看到一只青绿皮肤手脚倒错长着锯齿还流口水的诅咒,对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早乙女紬来说,冲击未免过大。 所以为了她的心理状况着想,最好是选在白天。 不过伏黑惠并不打算暴露自己体贴的考虑。 他回答:“嗯,稍微有点。” “这样吗……” 白天被授课和部活塞满了的早乙女紬犹豫了一下,“那中午十二点可以吗?我只有中午可以自由活动,只是这是午餐时间,会不会太打扰伏黑君……” “不会,”伏黑惠一顿,“你在十一点的时候先吃一点东西垫一垫。” “?” “中午就最好别吃饭了。” 早乙女紬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好、好的。” 她答应下来,两人互相道别,友好地结束了通话。 …… 31日中午十二点,穿着高专|制服的伏黑惠准时出现在青道校门口。 由于午休时间有限,今天的安排是在学校附近转一转。 在汉堡店那次,伏黑惠已经说过诅咒的来源是人类的负面情绪,所以像学校和医院这样聚集了大量人群,承载了人们回忆的场所,正是诅咒频繁出现的地点。 “不过低等级的诅咒并没有什么大危害。” 他的下一句话安抚了早乙女紬正要问出口的担忧,“平时也会有相应等级的咒术师定时来清除,从安全性来说——” 海胆头少年朝学校里看了一眼,眉梢微微一动,“从安全性来说没有问题……你在学校里用过超能力吗?” 早乙女紬:“?没有用过,怎么了吗?” 伏黑惠:“你们学校很安全。” 或许是最近有咒术师清理过,又或许是超能力者的存在压制住了诅咒,青道高中的确比一般学校更加干净。 “我们去别的地方转一转。” 这么说着,海胆头少年当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五分钟后。 两人来到离青道不到三百米的另一所高中。 白色砖墙上镶嵌了写着“枭谷学园”的金属铭牌,穿着浅灰色制服的学生不时出入。 在一片浅色中,穿着隔壁学校深蓝制服的早乙女紬和不知名黑色制服的伏黑惠显得十分打眼,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 伏黑惠:“……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早乙女紬:“?好的。” 她看看前方伏黑惠的背影眨眨眼,拔腿再次跟上。 幸运的是,附近的学校不止青道和枭谷两所。 又五分钟后。 寻找诅咒二人组来到了第三所高中。 石灰色的砖墙上嵌了一块石板阴刻铭牌,上边写着“志井高等学校”。 虽然离得近,但毕竟和回家以及商业街都不是一个方向,早乙女紬此前只在地图上见过,从来没有机会踏足过志井高中的范围。 然而她确认自己认识志井高中的学生。 至少认识一个——因为此刻走进志井高中校门的学生,穿着看起来非常眼熟的蓝色制服。 毫无疑问,就是她之前写的调查计划书里的预期受访者、石河伦吾穿着的制服! 当然刚刚走进去的不是石河伦吾,但制服绝对是一样的! “那个,伏黑君——” 早乙女紬的第一反应是换个地方,免得海胆头少年再遇上曾经在河边友好交流过的飞机头不良。 但伏黑惠一边面不改色往学校里走,一边伸手将一个眼镜盒递给她:“有了。这个给你,特制眼镜。” 早乙女紬:“……” 也是,伏黑君看起来就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而特意避开的人呢。 只好跟上的黑发少女接过眼镜盒,取出那副金色细框眼镜。 她刚要戴上,又被身旁的少年拦住:“我先告诉你在哪里,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指了个方向,“这边气息比较浓,这边走。” 伏黑惠将早乙女紬带到了一座仓库似的建筑外。 仓库外摆着一张乒乓球桌,看起来有段时间没人用了,但只要擦一擦灰、换一下球网,就能重新焕发生机。 海胆头少年指着耷拉下来的旧球网说:“那里有一只四级,不是特别可怕,你想看的话可以戴上眼镜。” 一路上经过对方的科普,早乙女紬已经明白四级是最低评级,如果要入门,这就是最好的教材。 她于是点点头,戴上一直攥在手里的眼镜,悄悄深吸一口气,朝伏黑惠所指的方向看去。 看到了。 早乙女紬:“…………” 她在原地石化了五秒。 从伏黑惠的角度看去,黑发少女直直盯着正在西西弗斯式撞击球网的乒乓球型诅咒,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接着她机械地取下眼镜,僵硬地挪开视线,不知道是思考还是缓一口气,停顿十秒后,又再次微微颤抖着手将眼镜戴上。 第二次只戴了一秒,就刷地取了下来。 然后一副“我眼睛好疼”的样子单手捂住双眼。 伏黑惠:对不起,有点好笑。 但这才是普通人的反应吧。 像虎杖那种不仅立刻接受了在原本以为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现身的诅咒,并且能面不改色一拳将类人形诅咒打散的人,不论是身体能力还是精神力,都不属于普通人的范畴。 简直就是天生的咒术师。 而与之相比,眼前的少女大概就……天生不适合当咒术师。 “这、这种诅咒危害很大吗?” 颤颤巍巍抬起头的黑发少女问,“会让人生病,或者出现运动伤病吗?” 伏黑惠:“不,顶多是让人发球不能过网。” 早乙女紬:“……” 毕竟那只诅咒自己就总是过不了网的样子。 有可能是曾经在关键分上发球没过网的选手的执念,化成了现在一门心思撞球网的诅咒。 伏黑惠又补充道:“这只诅咒大概率会跟着附着了执念的物件走,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地缚灵。只要换掉球网,球桌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顺手将球网取下来拎在手里,乒乓球诅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界,还在孜孜不倦地试图过网。 “果然。” 海胆头少年将球网举到早乙女紬面前,同时示意对方戴上眼镜,“四级是很低等的诅咒,既没有什么大危害,也没有什么智力。” 他的话刚说完,黑发少女就松了口气:“所以不祓除也没关系——” “不,”海胆头少年果断道,“诅咒不会自然消散,只能被祓除。如果这架球网被回收销毁,诅咒就会另外寻找附着物,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变异或者升级,都是有可能的。” 在早乙女紬的愣怔中,伏黑惠几不可见地犹豫了一瞬,还是继续,“所以即便是四级也必须被祓除……你要试一下吗?” …… 试了一下的早乙女紬坐在志井高中的花坛边,一脸木然地思考人生。 伏黑惠去不远处的自动贩售机买了两杯加热罐装茶,递了一罐给她,自己一手插兜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开另一罐,一口喝掉了小半罐。 “那个,伏黑君……” 沉默了一会儿,黑发少女双手握紧罐茶,有点无奈又有点惭愧地抬头看向咒术师少年,“除了祓除,咒术师还有其他种类的工作吗?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个……” 的确不适合。 伏黑惠在心里附和了一句。 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没有任何言灵或者起手式,只是看了诅咒一眼就让它灰飞烟灭(即便只是四级),但早乙女紬的脸色却在祓除诅咒之后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并不是单纯的不忍心,还掺杂着无法理解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不能确认自己行为的正确性,而陷入的茫然和恐惧。 毕竟那只诅咒现在只是想着跳过网,还没有造成任何危害。 对于没有经历过咒术师训练的早乙女紬来说,多半很难严格区分诅咒和动物吧。 伏黑惠轻轻叹了口气。 是不是索性带她去看看穷凶极恶的诅咒比较好啊? ……不不不,这不就是直接把人带去命案——甚至是惨案现场吗? 也太残酷了。 “咒术师大多数任务都是祓除诅咒,但也有其他类型。” 海胆头少年说,“比如说辅助咒术师的工作,负责情报收集,疏散群众,公开发言等等。也有具备特殊术式的咒术师,可以通过反转术式医治其他人,不过这个很罕见就是了。” “医治……” 想起曾经在五条家医治过自己的不知名医生,早乙女紬的脸色亮起些许,“说不定可以试一试?” “……诶?” 伏黑惠惊讶地看向黑发少女,对方的眼睛里闪出了那种“太好了终于找到我能做的事了”的光。 “抱歉,之前都没有告诉伏黑君,”早乙女紬顿了一下,稍稍握紧了拳头,“我的超能力是许愿……所以如果需要许愿让伤口愈合,我想也是能做到的。” ——的确是能做到的。 当伏黑惠伸出手臂,解下绷带,现出在之前的任务中被二级诅咒的尖爪划破、只是去除了毒素但还没有愈合的伤口。 然后在他的亲眼见证下,对方依旧没有任何言灵和手势,单纯借助涌过来的强大力量,让十厘米长的伤像被看不见的手捏合似的恢复如初—— 就证明了对方的超能力的确可以给她拿到一张咒术师专属医师执照。 ……或者更多。 “太好了!成功——” 见到许愿果然有用,黑发少女难免有点开心地抬头来看他。 然而她的视线一接触到他的脸,雀跃的神色就瞬间凝滞,眼神中带上了下意识的防备。 伏黑惠:“……抱歉。” 海胆头少年闭紧双眼,捏了一下眉心,站起身走开几步,背对着对方,试图缓解黑发少女的紧张。 他深呼吸几次,又忍不住回头:“Tsu……” “Tsu”? 虽然是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假名,但早乙女紬莫名察觉到,看起来真的感到很抱歉的少年并不是想说“紬”。 “……不,没什么。” 伏黑惠始终保持着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努力让话题的气氛都回归正轨,“既然你的能力是许愿,能做到的事就比医生更多。” 他顿了一下,随着听起来一切如常的对话,语气也变得平和了许多,“不过这件事很复杂,咒术界也不是什么大家都是好朋友的地方……我觉得你应该和五条老师仔细商量一下,在此之前,不要向咒术界暴露自己的能力。” “哦……” 早乙女紬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嗯,”伏黑惠看了一下腕表,有点不自然地说,“你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空闲吧?时间差不多了,还要走回学校,今天就到此为止。” “好的。”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 海胆头少年当先迈步往前,早乙女紬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忽然又说了一声,“伏黑君,谢谢你。” “……” 伏黑惠并没有回头。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又朝回程的方向走去。 …… ………… 说是“今天到此为止”,但实际上关于咒术师或者咒术界的事,并没能在下午一点的时候画上一个句号。 下午(主将并没有能参与的)训练结束后,早乙女紬照常和御幸一也一起回家。 “今天稍微绕一点路吧?” 午休约会被取消,将少女的手攥在自己口袋里的少年摸着下巴说。 “好哦,”早乙女紬用力点头,“刚好我想和一也讨论一下中午的事!在部里的时候总是觉得不好开口。” “哦?今天很积极嘛——当然好啊,我也想听。” 御幸一也挑了下眉,“那紬就详·细·地告诉我一下吧。” 早乙女紬从善如流,非常详细地从头(也就是青道和枭谷都很安全,竟然没有诅咒出没)说起。 然而她没能说到最想说的部分。 她只是刚提到那只努力过网的乒乓球诅咒,还来不及向对方诉说自己祓除了它之后的难过心情,书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伏黑君?” 看到来电显示,早乙女紬一边接起,一边吃惊地和努起嘴的御幸一也对视。 “嗯,”电话那边的伏黑惠有一点迟疑,“抱歉打扰了,早乙女同学,如果可以的话,你方便到涉谷站来一趟吗?附近的辅助监督会去接你的。” “诶?发生了什么吗?” 今天是万圣节,现在这个时间点的涉谷,应该满是参与活动的人群吧? “这边有‘帐’把普通人关了起来,”伏黑惠解释的声音仍旧平静,“犯人点名要五条老师单独进入,上面为了将损失最小化,决定让五条老师独自解决。现在五条老师已经进入‘帐’内。” 他顿了一下,语义模糊地说,“虽然可以相信五条老师,但这件事有些不对劲……早乙女同学不是咒术师,可以来试试能不能将‘帐’打破吗?” Episode 107 如果不是白天得知了早乙女紬的超能力,事情又的确看来太不对劲,伏黑惠是不会选择在晚上拨通她的电话的。 “早乙女同学不是咒术师,可以来试试能不能将‘帐’打破吗?” 东京地铁涉谷站13号出口,“帐”外。 即便旁边的七海建人和猪野琢真应该都值得信任,伏黑惠的说法依旧谨慎,隐藏了早乙女紬的超能力具体内容。 涉谷这边的事态暂时还比较平和。 没有人员伤亡。 直径约为400米的帐关住了前来庆祝万圣节的普通人,但没有对咒术师设置任何限制,咒术师可以视帐为无物、自由出入。 只不过正因为帐等于不存在,所以他们的力量无法作用于帐,也就无法将其打破。 大量的普通人由此被挟做人质。 等到对方点名五条悟单独进入帐,就可以确定被针对的是咒术界最强——只不过到底是针对最强本人,还是借此削减咒术界实力,还不得而知。 而高层的决策也并不出乎意料:说是为了降低伤亡,因此由五条悟独自处理。 但五条悟作为咒术界最强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还自信满满地请君入瓮,怎么看都有一种在表面平静的涉谷,为五条悟精心备了一份大礼包的意味。 最好还是尽快处理。 伏黑惠由此联系了早乙女紬。 而接到电话的早乙女紬也觉得有点奇怪。 名为“帐”的结界一旦不对咒术师起作用,咒术师就不能破除——这么大的漏洞,咒术界之前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做预防的吗? 是不是完全没把咒术师以外的人考虑在内啊。 事实的确如此,但她没有追问。 早乙女紬想了一下:“我明白了,我把地址发给你。” “谢谢你,”伏黑惠一顿,“有不清楚的地方,路上可以问辅助监督,但你不需要向辅助监督解释任何事。” “好的。” 答应下来,挂掉电话,用LINE发送位置,再抬起头,早乙女紬见到的就是皱着眉的御幸一也。 黑发少女解释道:“是伏黑君请我帮忙,去一趟涉谷就回。” 涉谷离这里车程大约四十分钟。 御幸一也飞快地算了一下,往返加上帮(不知道是什么的)忙,等她回来应该也在十点之后了。 他问:“就是你今天中午去见的那个人?之前还帮你查父母资料的。” “嗯,伏黑君说涉谷那边出现了帐……” 趁辅助监督还没来,早乙女紬简要地、但难免充斥着各种超出棒球少年概念范围的词汇地、解释了一下情况。 然后她凑近一步,有点担忧地轻轻搭住对方的手臂,“你还好吗,一也?” 御幸一也:“……我很好。” 又听到了一堆和自己的世界观格格不入的东西,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发现自己比上次接受得更快了。 可能是因为他其实不在意“帐”“五条老师”“伏黑君”什么的,他比较在意眼前这个人的安全。 “所以呢?” 他注视着早乙女紬,“紬会有危险吗?” 这种事情上不能粉饰太平。 早乙女紬认真思考着回答:“应该不会。比较危险的应该是帐内,我只是去试试能不能从外面将帐打破,不会进去的。”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御幸一也问:“试了就回?” “嗯,”早乙女紬仰头看着他,“如果能打破,接下来就是伏黑君他们的工作,我不是咒术师,在看不见诅咒的情况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如果不能打破呢?” “那就更帮不上什么忙啦,我当然要回来。” “……好。” 即便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难以克制的不情愿,御幸一也还是张开手臂,嘟囔着说,“那我等你回来。” 这个人可真好,早乙女紬笑着投身过去:“嗯,我——” 话未说完。 “——紬。” 一个久违的声音突然响起。 十月底十分凉爽的夜晚,被银杏树和绿化灌木遮挡了来往车流噪音的公寓前。 脸贴在少年锁骨处的早乙女紬愣在原地,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至少有八个月的时间,她都只能通过手机接受对方被渲染过的音色,此刻猛地经由震动的空气听到,早乙女紬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从未设想过的人出现了。 黑发少女不自觉地松手,转身朝声音来源看去。 握着她手的御幸一也同样抬头。 三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位穿黑色风衣的女性。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黑色细高跟将露出来的脚踝衬得纤细又精致。 “好久不见。” 说话的人面容非常美丽柔和,但不论是有着微微向上弧度的眉梢,还是略略收紧的唇角,都说明她的性情并不像外貌这样温柔。 早乙女紬睁大了眼睛。 这是…… 金绿色眼睛的少女还来不及惊喜,阔别已久的早乙女凛子就微笑着说,“我来告诉你一件事——这次,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了。” …… 另一边。 “什么人要来?” 除了五条悟之外的咒术师都按照指令留在帐外,等着解决从帐内跑出来的漏网之鱼。 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问收起手机的伏黑惠,“叫早乙女的异能者?” “是。帐内状况不明,如果能解决将民众关起来的帐,就能尽快疏散,到时候五条老师不论做什么,也都会方便很多。” 浅金发色的混血咒术师推了一下眼镜:“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听你的语气,应该也是高中生吧。” “呃……” 知道对方作为可靠的成年人,对于根据年龄来区分职责有着自己的一套做法,伏黑惠迟疑着说,“是和我同龄的人。” “有过解决类似事件的经验吗?” “……没有。” “……” 七海建人无言瞥了海胆头少年一眼。 一直保持安静的猪野琢真露出了那种“伏黑你完了”的表情。 “但是,”伏黑惠镇定地说,“我认为可以相信早乙女同学。” 他回想起之前与黑发少女的数次交谈,在神宫球场见到的她对超能力的压制,以及这次主动提出来的体验高专任务。 “早乙女同学很聪明,又很敏锐,遇事冷静,异能力也很出色。” 伏黑惠仰头望着暗色的半透明的帐,以及背后仿佛被帐吸取了色相、变成了灰白色的天空和云,“她自己做了决定要来帮忙,就是有了处理不同的情况,和在不同的情况中保护自己的觉悟。” 他顿了一下,“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印象,等早乙女同学过来,也请七海先生您再确认一次。” …… “这次,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了。” 说完这句话的早乙女凛子朝早乙女紬伸出一只手。 黑发女性定定注视着八个月不见,不仅长高了些许,甚至连性情也似乎有了转变的唯一的女儿,轻声问,“走吗,紬?” 走吗? 早乙女紬的第一反应是摇头。 她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捏紧御幸一也的手,下意识藏到对方身后。 御幸一也背过手环住她,又有点惊讶地回头:“紬?” 黑发少女没有回应。 她的头抵在他的背脊上,攥住他外套下摆,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要尽力将自己撑起来似的,抬头挺胸从少年背后走出来。 “妈妈,好久不见。” 早乙女紬没有松开恋人的手。 陌生感在急速退去,她重新将眼前的人和“母亲”的标签联系起来,然后尽量平缓地无视之前长时间的分别。 黑发少女问:“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早乙女凛子宽容地偏偏头:“你指什么?” “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走,是一起去海外的意思吗?” “对。” “为什么这么突然?” “因为海外的准备工作刚好完成。” 早乙女紬别开视线想了一下:“我现在有一件事要去做,等我回来——” “不行。” 早乙女凛子依旧是用柔和的声线,说着冷酷的话。 她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你还有五分钟。五分钟后辅助监督会赶到,我和幸雄君也会在此之前离开,你要么和我们一起走,要么去涉谷。” 黑发女性平静地问,“紬,你选哪一边?” “……” 早乙女紬陷入了沉默。 御幸一也则感到自己胸中冒出一股怒火。 等一下,这是在做什么? 这么多年都没好好尽到父母的职责,甚至直接跑到海外去,现在却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回来,说什么“可以一起走”,还只给五分钟时间做决定—— 这根本不是让人做决定,而是逼迫吧。 可是凭什么? 她为什么要被你们这样对待? 她总是因为你们而难过,但你们都看不到是吗? 一直以来都自私地、自顾自地做着决定…… “……我收回之前的话。” 在御幸一也忍不住要将黑发少女扣进怀中、对抗式地宣布所有权之前,她自己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水汽和颤抖,“我收回……那句‘没关系’。” “哦?” 早乙女凛子脸上微笑不变。 “不是没关系……” 黑发少女呼吸急促,她抬起头,眼泪如同雨珠一样涌出来。 那双眼睛里的金绿色像被雨水浸泡的苍翠原野,她将御幸一也的手越纂越紧,又气又伤心地发怒,“有关系!我讨厌被爸爸妈妈这样对待,我讨厌你们什么都不解释,就自以为是地做出什么‘为我好’的决定——” 早乙女凛子还是静静地看着她。 “根本不是为我好!因为我一点都不好!” 早乙女紬抬起手胡乱抹着眼泪,“下雨的时候没有爸爸妈妈送伞不好,生病的时候没有爸爸妈妈送去医院不好,总是要猜测爸爸妈妈到底是真的工作忙还是只是不想要我了也不好!” 睫毛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早乙女凛子垂下了眼睛。 “……这次也是一样。” 出于性格使然,早乙女紬的怒火没能坚持太久,泪水虽然还在往下滑,但她的声音逐渐低下来,“这次你们又在怎么‘为我好’呢?是在测试我的决心,看看我是不是有了成长,还是真的想阻止我去涉谷?我不清楚……你们总是不对我说明白,自顾自地行动……因为你们并不相信我。” 不信任她可以理解,不信任她有足够的能力来接受和面对。 “……” 似乎是这话出乎意料,早乙女凛子愣了一下。 她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还是咽了下去。 “但我已经不想再猜了。” 早乙女紬深吸一口气,直视着自己的母亲,“我不打算再那么努力地去理解爸爸妈妈了,为什么非得是我去努力理解爸爸妈妈不可呢?如果不能信任我,如果一直认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要被妈妈诱骗着才能关住许愿机的小孩子,那这是爸爸妈妈的失误,是你们没能看到我的失误。” 比上次见到时肤色深了些许,但腰背更加挺直的少女,映在了早乙女凛子黑色的眼瞳中。 “我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会再跟着爸爸妈妈走。” 她清晰地一字字说,“我要去涉谷。” Episode 108 早乙女凛子离开了。 正如她预言的那样,辅助监督在五分钟之后赶到。 听到那句“我要去涉谷”之后,她就一直沉默着。那辆黑色轿车刷地拐弯朝这边冲过来时,黑发女性忽然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那么,再见,紬。” 刚刚擦干眼泪,眼睛和鼻子还红通通的早乙女紬:“什么?” 就这样走了吗? 的确就这样走了。 干脆利落地转身,黑色细高跟在地砖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逐渐远去至消失。 “……” 直到坐上那辆看起来相当高档的轿车,黑发少女也没有回过神来。 太儿戏了。 是真的想带她走吗? 还是果然有什么其他目的,只是不告诉她而已? ……而且在被她拒绝之后好歹说一句什么吧?爸爸甚至都没有露面不是吗! 坐在后座、别过脸看窗外的早乙女紬脸颊肌肉收紧,从后视镜里看,就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事实的确也是)。 辅助监督:哇真的只是跑一趟涉谷而已,甚至都不用和男友分开一个晚上,不至于又哭又生气的吧? ……现在的情侣好黏哦。 “那、那个,早乙女同学,”年轻的女性辅助监督试图安抚少女,“我们只是去看看帐的情况,不用进去的哦,而且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送你回来,所以不用担心……就、就当是出门郊游,如何?” “诶?” 早乙女紬一愣,接着调整自己的表情,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对,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 她还有一场“郊游”要参加呢。 早乙女凛子离开后,送她上车之前,御幸一也同样严肃叮嘱:“我知道紬现在心情很不稳定,但请先专心对待涉谷的事,好吗?” 他捧着她的脸,凑近盯着她的眼睛,“等你回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所以要先在涉谷好好保护自己,安然无恙地回来。” “……” 黑发少女本来差点因为母亲的行为而胸膛气炸,见到少年仍旧难免担心的脸,怒气又息了大半。 他说得对,少女“嗯”了一声。 “很好,”御幸一也呲牙笑起来,低头亲一下,“给你加持!” 熟悉的湿热感一触即离。 加持get。 早乙女紬眨眨眼,终于笑起来,低头在对方胸膛上抵了一下,然后坐进和伏黑惠发来的车牌吻合的黑色轿车—— “对了,一也。” 她想起来一件事,按下车窗,抬头朝车外的少年说,“我之后回青心寮,到时候在青心寮见哦。” 御幸一也挑了一下眉:“知道啦。” 他轻轻捏了捏少女依旧泛红的鼻尖,又弯腰朝辅助监督说,“那就拜托您关照了,我会在青心寮等着的。” 从加持开始就在场的辅助监督:“好、好的,请放心。” ——所以郊游结束,有人在青心寮等她的。 车窗外的夜景飞速后退,早乙女紬缓慢地深呼吸几次,终于将母亲的形象从头脑中清除,专心应对接下来的任务。 但是。 或许捕手的“呦西”不仅在赛场上有毒。 四十分钟后,被加持过的早乙女紬来到涉谷站。 涉谷站外围设置了管制区,驶入由穿黑西装的人看管的黄色警戒线内后,辅助监督很快将车停在了待命的咒术师身旁。 伏黑惠过来接人,早乙女紬跟在对方身后,朝远处的车站看了一眼。 看到的景象让她背后发凉。 夜空之下的车站,聚集着一群吸血鬼僵尸女巫电锯人等等万圣节装扮的人,有人颓丧地坐在地上,有人在捂脸哭泣,还有人焦躁地来回走动,似乎很想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从早乙女紬的视角看去,明明面前没有任何遮挡物,他们却没办法离开。 那里有一堵看不见的墙,间或有人来踢打,但比起想将墙踢倒,更像是因为已经放弃所以来泄愤。 虽然没有什么血腥的场面,但诡异感比之更甚。 “他们看不到我们。” 伏黑惠回头示意黑发少女跟上,“这边。” 和伏黑惠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名咒术师,分别是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和二级咒术师猪野琢真。 而早乙女紬刚从海胆头少年手里接过特制眼镜,就被告知情况变得复杂了。 “早乙女同学是吧?” 戴着奇特眼镜的七海建人冲她点头,“情况有变,涉谷这边的帐不止一个。” 总的来说,就是在最初以为的限制普通人的帐之内,还套娃似的逐层设置了限制咒术师和普通人的帐,并且不仅是涉谷,在明治神宫前站也出现了帐。 “明治神宫前站那边已经有咒术师前往处理。” 七海建人道,“涉谷这边,在最初限制普通民众的帐内又新降下了阻止咒术师入内的帐。不过能观测到的在新账内的非术师人数不多,因此合理推测,在限制咒术师的新帐之内,还有一个限制民众活动的帐,大多数人被关在了最里面的帐中。另外,除了帐的问题,五条先生抵达现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敌人依然在随意活动,所以要么是五条先生被什么事困住了,没有牵制住敌人的行动,要么——” 为了迅速解释现场状况,七海建人口齿清晰但信息量巨大地说了一大段。 然而在说话间隙瞥了听众一眼后,他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对了,来的不是高专生,而是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异能力者。 七海建人停了一下:“如果有哪里不懂——” “——要么,”早乙女紬思索着接上前一句话,“是在限制咒术师的新帐内还有一个限制五条老师的帐,因此敌人是在两个帐之间活动?” “……对。” 接受得很快。 看起来几乎就是一个北欧人的咒术师回头瞥了伏黑惠一眼,无声地表达了对于对方“聪明又敏锐”评价的认同。 “理解了就太好了。” 时间紧迫,七海建人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一边朝早乙女紬说,“敌人的行动比我们料想的更加细致,在弄清楚情况之前,五条先生那边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早乙女同学,你的任务难度可能增加了——可以避开其他,先消除最外面的两层帐吗?” 也就是分别限制普通人和咒术师的两层帐。 早乙女紬理了一下思路:“明白了。” 她戴上白天刚刚还给伏黑惠的特制眼镜,名为“帐”的结界陡然现身,呈现出一种连夜空光污染都能吸收殆尽的沉沉灰色。 “我试一试。” 口中说着谦逊的话,黑发少女轻轻抬起手时,却涌出了让七海建人都感到吃惊的能量。 不仅是因为能量充沛到完全不像能被一个纤细少女所掌握,更重要的是,其中没有丝毫咒术师的咒力中所隐含的负面特质。 中性且温和。 因为是异能力吗? 七海建人看向少女,随后又顺着她的视线,仰头看向几乎要包住整个天空的帐。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轻微的一声“嚓”。 像极薄的冰面被轻易碾碎,之前因为没有作用而无从下手的第一层帐,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瞬间消失。 猪野琢真:“!” 伏黑惠:“哦。” 七海建人:“……” 不仅是涉谷站前,在帐的周边待命的咒术师们统统怔了一瞬: “喂,搞什么!” “突、突然消失了?!” “是撤走了吗?敌人被消灭了?” “可别是相反的状况啊……” 而面朝着早乙女紬的方向,被关在帐内、正踢墙泄愤的一个穿蓝色制服的男高压根没反应过来,他踢了个空,重心不稳,茫然地啪叽一声摔倒在地。 “……” “……诶?” “诶诶诶诶诶?开、开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妈妈我得救了!!!!” 帐消除了。 在转瞬之间。 终于重获自由的民众呼喊着朝外跑,七海建人推了一下眼镜,站到黑发少女身旁,避免她被人冲撞。 接着他的视线又移到更远处、只能看到一个圆顶的第二层帐。 或许是离得远的缘故,这一次没有再听到“嚓”的声音。 但毫无疑问,从大厦顶端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灰色圆顶同样在瞬间烟消云散,限制咒术师的帐也消失了。 “好、好厉——” 猪野琢真结结巴巴地感叹。 然而不等他感叹完,之前因为帐而阻隔的手机讯号随着帐的消失而打通,七海建人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七、七海先生!帐、帐——” 电话那头是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 之前他作为人力信鸽,在帐之间往返传递消息,结果途中被新降下的帐关住,断连了将近半个小时。 现在重新和(靠谱的)同伴联系上,就难免显得激动了一点。 “是我们这边做的,我们得到了帮助。” 七海建人打断后辈的话,“被放出来的人虽然不太多,但情形恐怕会有些混乱。我们继续向内突破,外围民众的安全就要拜托你们了。” 确认是己方的行动后,伊地知洁高镇定下来:“是!我这就和其他辅助监督联络!” 挂掉电话后,七海建人又看向帮助来源。 接连解除了两个帐,黑发少女看起来却并没有消耗太多力量。 她只是像跑了两百米那样稍稍松了口气,随后转头朝他确认:“这样可以吗?” 七海建人道:“可以。” “太好了!” 黑发少女放心了似的一手按在胸前,“对了,之前七海先生说还有另外一个关住普通民众的帐,以及有可能针对五条老师的帐,这两个帐接下来我该怎么处理呢?” 对方问起这个,七海建人并不觉得意外。 但他停顿了一瞬:“就到此为止吧。” “……诶?” “让辅助监督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接下来的事我们来处理。” 越往深处走,就越有可能遇上诅咒师和诅咒。 从少女力量的性质来看,七海建人不认为她适合这样的场面。 ……太温和了。 不是愿意造成任何伤害的力量。 她本人也没有锻炼出在这种场合必须的冷酷心。 所以,七海建人尽量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 然而正如他自己认同的那样,眼前的黑发少女虽然缺乏经验,却足够聪敏。 “但五条老师还状况未明吧?” 从语气和表情看,丝毫看不出内心紧张的少女抬头道,“连‘最强’也没办法解决的场面,对七海先生你们来说,不是过于危险了吗?” 七海建人:“……” 的确如此。 但这不是将毫无战斗之心的人拉进来的理由。 可靠的一级咒术师正要再次拒绝,早乙女紬就抢先道:“请告诉我吧,七海先生,现在我还能怎么做……你们还想要什么?” ……嗯?什么叫“想要什么”? 从少女最后那句话的说法中,七海建人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 他眉头微蹙,打量着认真望着自己的异能力者,在片刻的沉默后,略有一丝迟疑地开口:“你的——” “——啊啊啊!!!” 蓦地压过七海建人口中那句“异能力”的,是正在四散逃开的民众突然爆发出的惊恐尖叫。 “有、有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好疼!!!” “不要过来啊——!!!” “七海先生!”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直在关注车站那边状况的伏黑惠。 他下意识迈出一步,挡在早乙女紬身前,骤然回头喊道,“是被改造的——” 一眼瞥到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黑发少女,伏黑惠立刻咽下那句“人类”,停了一下,不无冷酷地说,“不能送早乙女同学走了——我们得先救人!” Episode 109 大脑一片空白。 当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早乙女紬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生物——从四周的建筑物中倾泻而出,野兽一般嚎叫着扑向人群时,她的脑子就像一瞬间被捏扁挤干了似的,完全失去了运转的能力。 诶? 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它们在攻击人…… 由于离得远,又没有咒术师超出常人的五感,早乙女紬看不清楚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民众具体是怎么被袭击的。 但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在她被海胆头少年挡住了大半的视野中,依旧不时有个角落溅起一蓬小小的血雾。鲜红的颜色绽开,不幸被击中的面目模糊的人影先是猛地一停,接着颓然倒地。 什…… 一直以来都过着平和的普通生活,迄今为止见过的诅咒只有那只过不了网的乒乓球,现在陡然面对这样的场景,黑发少女浑身僵硬,眼神无法控制地失焦,瞳仁急剧震颤着。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也被看不见的手掐住,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保护你的朋友。” 混乱顷刻间升级,七海建人头也不回,短促地冲伏黑惠说了一句。 然后一级咒术师将西装外套随手甩开,抽|出缠着咒符的短刀,以肉眼只能捕捉残影的速度冲向四散奔离的民众。 等一下…… 七海建人的离开带起一阵风,早乙女紬像是被风陡然吹醒,轻轻倒抽一口气:得救人! 她下意识跟着对方往前走(当然完全跟不上),然而只迈了一步,不等挡在身前的伏黑惠阻止,又突然停下脚步。 不。 她该做的不是跟上去。 黑发少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只是眼神发直地望着前方,与其说是靠理智、不如说是靠本能,一言不发地朝逐渐扩散的混乱伸出手—— “等等!”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早乙女紬茫然侧头,见到伏黑惠眉头紧锁的脸。 考虑着什么的少年一顿,还是将她的手按下。 “不行。” “什……么?” 不行。 那些是被改造过的人类,不是咒灵。 还无法分清楚诅咒和动物、只是祓除了一只四级诅咒就大受打击的早乙女紬,如果在之后得知了被自己消灭的生物的真相,一定会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分裂。 七海建人那句“你的朋友”又在耳边响起。 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被痛苦毁灭。 而如果说这只是出于私心,那么一个聪明又自我,同时还拥有强大又奇特的力量的异能力者,一旦因为某个事件而对自己曾经的道路产生怀疑,自洽地选择了另一条路——则无疑会造成比现在更惨烈的后果。 去年的百鬼夜行就是证据。 所以不行。 伏黑惠微微垂下眼睛,咬牙忍受着呼救声带来的煎熬。 “可是——” 被他按住手腕的黑发少女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仍旧定定看向前方,少年察觉到手掌中传来试图抵抗的力量。 而在早乙女紬纤细的手腕挣脱桎梏之前,伏黑惠蓦地收紧手指,接着用力一拉,强迫她背对着车站的方向。 “紬!” 为了节省时间,海胆头少年放弃了冗长的苗字加后缀,他加重力气,握住对方的肩膀,“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的——”少年略去了“许愿机”几个字,“是可以无限使用的吗?” “我的……” 众多纷乱的目标消失,眼前只剩下唯一一个吸引了她注意力的人,早乙女紬的视线终于随着肩膀上的疼痛感渐渐聚焦,金绿色的眼睛中浮现出清亮的光。 她小声说:“不是……” 似乎回过神了,伏黑惠松了口气。 “那在敌我双方开始对战,而这边已经有七海先生他们处理的情况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向内突破,确认帐和五条老师的状况。如果需要许愿的话,优先保证五条老师的活动能力。” 一旦冷静下来,思路果然就变得清晰了。 伏黑惠点点头,假装没有看到对方发红的眼眶和鼻尖,双手迅速结印,召唤出一只黑白混色的大型犬。 他稍微顿了一下:“抱歉啊,还是把你带向更危险的地方了。” 这么说着,少年朝早乙女紬露出一个浅笑,“但是不要怕,也不要往两边看,跟在我身后,我们去和五条老师汇合。” “……嗯。” 就像在河边夜跑时注视着信赖的那两个白色的身影一样,黑发少女将目光锁定在时不时回头的少年身上。 仿佛某种奇妙的魔法,脚下车站前的人行道似乎变成了向前延伸的河堤跑道。 抬起双腿时,奔跑的发力方式已经变成了肌肉记忆,不需要思考就自发启动。 脚掌柔软又富有弹性地踩住地面,一步一步跃过,感受到同样抚过脸颊的风。 只不过,当然,这毕竟不是夜跑。 肉|体被切开的声音灌入耳中,色彩鲜艳的液体溅开,前方的少年回手将她往旁边一带,她顺着力道侧身避过。 但她可以的。 手腕被拉了一把,就默契地加快脚步,前方的人短暂一促,她也及时收力。 即便眼泪还是在不受控制地掉出来,早乙女紬也只是用手指抹去,迈向目标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和夜跑一样,和面对许愿机一样,和向五条老师求援一样,她现在也只不过是去做一件,自己应该做、也能做到的事。 所以她会做到的。 …… 两个高中生趁靠谱的大人没注意到、出于对彼此的信任、携手逆着奔逃的人群朝危险中心前进的时候。 他们的目的地正上演着特级咒灵竭尽全力拖住咒术界最强的戏码。 花御已经被祓除,胀相(似乎)在摸鱼,幕后黑手在一旁看戏(把握时机),全靠漏瑚艰难撑起这个局。 在漏瑚破口大骂,不得不利用挤挤攘攘的民众当挡箭牌时,隧道中忽然传来列车轰隆隆驶过来的声音。 “啊——真讨厌。” 满载着改造人类的列车停下,脸上有着奇怪缝合线的咒灵从车厢中走出来。 他一边观赏着被迫和改造人类挤到一起的民众惊恐的模样,一边朝同伴抱怨,“咒术师那边来了奇怪的人啊,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把我们的帐解除掉了,都没能把外面的人关住诶。” “计划失败了?” 白毛咒术师被淹没在人类混改造人类的棘手处境中,显然正在急速思考解决方案,刚被对方拿掉一只手的火山头咒灵暂时松了口气。 “没有完全失败,还是赶上了一点,不过那边本来也不是重点啦。” 名叫真人的咒灵苦恼地拉长声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完全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能力,别来搞破坏才好。” “干脆做掉对方不就行了?派点改造人类过去。” “唔……这个倒不用吧?” 真人思索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反正那孩子正往这边来,到时候一起改造一下就好啦,只要我们先把五条悟给解决掉——哦哦说到我们的大目标,现在该去给他加加压啦~” 缝合脸咒灵的注意力回到面前的场景,愉快一击掌:“好!决定就是你了,上吧漏瑚!!” 火山头咒灵“轰”一声爆发:“老子不是你的宝可梦啊喂!!!” …… 宝可梦(不是)漏瑚边骂边冲上去的同时,之前被派往明治神宫前站的虎杖悠仁和冥冥正顺着地铁路线,朝涉谷站这边急赶。 路上两人也在讨论莫名消失的帐。 “按照辅助监督的说法,是七海先生那边的动作。” 编发挡住了半边脸的一级咒术师游刃有余,“奇怪呢,没听说有别的人要来帮忙啊……不过本来人手就不足,有友军支援当然是好事。” “娜娜明那边?那就是伏黑也在了。” 粉色头发的少年说完之后,露出了想到了什么的神情,却又没了下文。 “哦?你知道是谁?” “啊不,这个我也……” 虎杖悠仁一犹豫,冥冥的弟弟·姐控忧忧就在旁边黑着脸举起大斧头:“姐姐的话要认真回答!” “诶等等我是真的不确定啊!!” 粉发少年举起双手,“有可能,我只是说有可能!是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不过伏黑和她比较熟——” 在完成解释、从忧忧的斧头下逃生之前,虎杖悠仁的耳朵忽然一凉,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了上来。 “诶呜哇??!!!” “!!怎么了?!” “耳朵突然……” “——能听到吗?虎杖悠仁。” 突然附在粉发少年耳朵上的,是一个圆形机械,“时间紧迫,我只说一遍——五条悟,被封印了。” …… ………… 打算去汇合的人被封印了这件事,终于赶到车站的早乙女紬和伏黑惠并不知情。 但这不妨碍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原本以为只剩下阻碍五条悟和普通人行动的帐,真的赶到车站外,才发现还有另外一层挡住咒术师的帐。 黑发少女和伏黑惠对视一眼,果断伸手,解除了挡住海胆头少年的帐。 两人继续往车站地下前进。 然而刚走到地下一层,当先下楼的伏黑惠就骤然止步,回身拦住了早乙女紬:“等等!” 他脸色发白,早乙女紬抬头看着严密挡住她视线的少年,即便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什么异常,鼻端传来的、经由地下的空气发酵过的铁锈味,却明白地表示着涉谷地下的状况。 “……伏黑君。” 鲁莽和勉强都不是最优解,黑发少女先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 她想了想,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接下来可以请你带着我吗?需要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会做到的。” “……” 对方做出了超出意料的举动,伏黑惠一愣,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好。” 他直接揽住少女的腰,再次说了一遍“不要怕”,随即脚下发力,在遍布着鲜血和残肢的地砖上精准找到落脚点,两步就跃过一层台阶,迅速朝地下五层而去。 “之后恐怕真的要拜托你了。” 在簌簌风声中,海胆头少年轻轻说。 而他的预计也没有错。 和上面的几层比起来,地下五层反倒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祥和姿态。 没有咒灵,也没有改造过的人类,仍旧保持着人类形态的民众在缓慢地游荡。从外表看去,虽然在神智方面好像受到了损伤,却至少保留着性命和健康。 而在梦游似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 是个年轻男性,穿着僧侣袈裟,但打扮得非常时髦:不仅将一半的头发扎成了丸子头,还戴着黑色圆形耳钉,一缕刘海搭在装饰——或许不是装饰——着缝合线的额头上。 他的姿势懒散又肆意,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住下巴,一脸闲适地看向从楼梯跳下来的少年少女。 “哟,来得真快,真不错。” 浑身散发出“我是幕后黑手”气息的年轻男人笑眯眯地说,“我正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人加入了呢,原来是个小姑娘吗?” “夏油……!” 提前一年进入高专、对去年的百鬼夜行也有所了解的伏黑惠一眼认出了眼前的这张脸。 他不敢置信地停下脚步,不自觉将黑发少女放在了身后,“为什么你会……” “别弄错了,我不是想看你啊。” 比去年多了一道缝合线、本来应该已经死在最强手下的夏油杰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前方的地面。 那里地砖龟裂,裂纹的来源则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盒子,每一面都分布着数量不等的眼睛。 “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啊算了,反正你是来救五条悟的吧?他就在这里面。” 诅咒师依旧没有从地上站起来,甚至语气温和地说,“这样吧,你让你的朋友认真和我聊一聊。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你可以尝试把五条悟放出来,我绝不干扰——哦当然,不能带走哦,不然我就杀了你的朋友。” 伏黑惠:“!!!” 面对死而复生的特级诅咒师,他的第一反应是后退一步,更加紧密地挡住了黑发少女。 然而—— “好。” 部活结束后,还没来得及回家就直接到了涉谷,从海胆头少年背后走出来的少女仍然穿着青道的秋季制服。 她将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放了下来,大约是同行的少年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的缘故,明明穿越了一片惨烈的战场,但无论是米色的v领针织衫还是灰红相间的格纹百褶裙,都整洁且一尘不染。 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普通人的少女先看向坐在地上的人,平静地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叫早乙女紬。” 同时,她的脑海中响起了最近越发熟悉的声音: 【你还记得的吧?你是超能力者,不是咒术师。】 “哦,没听说过啊。” 诅咒师偏偏头,“你不是咒术师吧?” “不是。” 早乙女紬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正方体盒子上,“刚刚你说,五条老师在这里面?” 【你不需要言灵,也不需要手势。】 “没错,你也想试试解开吗?可以哦,正好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口中这么说着,坐在地上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但与手势相反,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紧紧盯着好像还没理清楚现状、也没有任何结印动作的黑发少女,“非咒术师会用什么办法对付狱门疆的封印,我也很好奇来着。” “我……” 早乙女紬似乎犹豫了一下。 【不需要那些繁琐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引起敌人的戒心,你想要什么都轻而易举,因为你只需要——】 “我……” 早乙女紬咬了一下嘴唇。 【只需要向我——】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侧头朝紧张盯着她的海胆头少年看了一眼。 【向我许愿——】 不等同伴开口,黑发少女的目光重新又落到名为“狱门疆”的封印上。 【哈哈哈哈哈哈!】 脑海中的声音在狂笑,【来,向我许愿吧——!!!】 ——许愿。 早乙女紬握紧拳头。 飓风陡然窜起。 中性而温和的、闪烁着钻石似的璀璨光芒的能量,如同巨大爆炸的冲击波一般朝外扩展。 从地下五层直到地上,钢筋水泥的建筑物统统碎裂,仿佛失去了重力的控制,缓慢在空中漂浮。 许愿—— 名为早乙女紬的超能力少女有着黑色头发和金绿色眼睛。 她在心里轻声说—— 请解除狱门疆的封印,让五条悟从狱门疆中毫发无伤地脱离。 Episode 110 到底什么是超能力? 根据mob从最上启示那里听来的说法,超能力的来源是感情。 感情越是丰富充沛,超能力就越强大,诸如痛苦怨恨这样的负面情感又比正面的幸福快乐力量更强,所以理论上来说,拥有最多负面情感的人就会拥有最强的超能力。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以mob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他的超能力似乎是另一个(或者说另一部分的)自己。他和超能力互相不接受对方,都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影山茂夫。 如果是因为否认自己的一部分,所以mob产生了巨大的、压抑着的负面情感,由此才得到了超乎寻常的超能力的话,倒也不是说不通。 然而和超能力互相接受了彼此后,mob的力量却并没有消失,甚至也没有削弱。 使用频率变得非常低,但力量确实无疑存在着。 而且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心怀着比mob内心更多负面情绪的人,压根数都数不清吧? 按照这个标准,调味市的超能力西兰花早就该像小酒窝预想的那样,全球遍地开花了诶。 (小酒窝:喂!!!) 所以负面情感也好,其他类型的情感也好,多半并不是超能力的来源。 至少不是唯一的来源。 那么超能力到底是从何而来? 所谓的超能力,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是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我说,可以不要在这个时候思考这种哲学问题吗?” 暌违三个月,仍旧是那片三番两次(被迫)造访的黑暗虚空。 许愿机也仍旧用着早乙女紬的声音和样貌,不怎么讨人喜欢地拉长腔调,“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啊,这么自信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说什么呢。” 早乙女紬叹一口气,“明明已经拿我很怎么样了啊。” 仿佛全黑的舞台中央“啪”一声打开了聚光灯,虚空中陡然亮起一个直径两米的圆。 在白色的聚光灯圈中,出现了一座崭新的黄金牢笼。 牢笼上挂着一把棒球形状的锁,身穿白色长裙的黑发少女被关在其中。 黄金的锁链毫不留情地吊起少女的双腕,纤细的脖颈也被沉重的金属项圈套住。由于枷锁的重量,她整个人只能微垂着头,颓坐在地上。 “你的趣味……” 被囚禁在牢笼中的早乙女紬勉力抬头,她一边打量着栅栏上的雕花装饰,一边动动手腕,听到锁链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诶?不喜欢吗?” 许愿机坐在牢笼外的红色单人沙发上,一脸伪装出来的意外,“比起你给的那座铁牢笼,还是黄金的更让人心情舒畅吧?一看就很用心不是吗!而且我还特地把锁换成了你喜欢的东西哦,看,是棒球哦~” 早乙女紬:“……” “毕竟这都要多亏了你把我放出来嘛,是你应得的,不用谢~” 同样穿着白色长裙的许愿机走下沙发,背着手,绕着牢笼欣赏地转起圈来,“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认真向我许愿啊,之前那些都好无聊哦,我差点就不想帮你实现了呢。” 早乙女紬:“……” “嘻嘻,说笑而已,我是你的许愿机,怎么可能不实现你的愿望呢。” 许愿机弯腰,将脸隔着栏杆凑到早乙女紬面前。 而明明境况和上次完全调转,牢笼里的人却面色不改,许愿机不甘心地咬咬牙,又很快失去了兴趣,重新坐回沙发上。 她的手肘搭在包裹着柔软鹅绒的扶手上,手掌托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所以呢?你这次想好了?” “……” 黑发少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眨眨眼问道,“你呢?满意了?” “唔……一般般吧。” “嗯,但我累了。” 随着话音落地,原本坚固的黄金牢笼像高温下的巧克力,迅速融化垮塌,束缚的锁链也忽然失去了重量,被一手撑地站起来的早乙女紬随手挣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衤果的脚尖,又扯起白色的裙摆,皱眉思索片刻,仍旧无果,“这是哪条裙子?我有买过这样的裙子吗?” 许愿机瞪着她,抿紧嘴唇不说话。 早乙女紬偏头想了想,足尖轻轻一点,黑色运动鞋、青道棒球部五分运动裤,以及秋季短袖衬衫和深蓝色内衬,就依次出现在她身上,代替了那条已经不记得来由的白色长裙。 像魔法少女变身。 ……有点羞耻。 黑发少女顿了一下,又抬头望向前方。 随着她目光的延展,原本被黑暗包围的虚空中骤然展开了已经熟悉到视为理所当然的场景——青心寮,寮旁边的室内训练场,另一边隔着人行坡道的AB两座球场。 寮内停放着棒球部专用大巴和可供成员借用的自行车,球场上按照落合教练的建议设置了打击练习区,球箱中的球空了一半,另一半散布在对面的球网下。 早乙女紬本人则站在回家必经之路的人行坡道上。 除了五步远外的红色单人沙发,一切都完美无缺。 “……你真的很喜欢这里啊。” 侧头朝两边看了看,许愿机翻个白眼,嘀咕道,“而且就不能在笼子里待久一点,多哄哄我吗?” “我说过我累了,”早乙女紬坐到朝向青心寮的那片草坡,“我们接下来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吧,先保存体力要紧。” “啪”的一声,许愿机头上冒出一个青筋。 “可不是会累吗!谁叫你突然许那种愿望!” 一下被主人的话刺激到,原本老神在在的许愿机猛地跳下沙发,冲到早乙女紬面前朝她喊,“笨蛋笨蛋笨蛋!简直傻透了!!” “……” “看什么看!你还不服气吗,你就是个大笨蛋!!” “……不。” 早乙女紬迎面承受了对方的撒泼,默默转开眼,“只是觉得,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另外一部分的话,那应该是三岁的我吧——” 许愿机:“喂!!!” “……” 早乙女紬捂了一下额头。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刚刚还满面怒容的许愿机忍不住露出了担忧的神情,下意识凑近,似乎想说一句什么。 然而当早乙女紬再抬起头时,许愿机就刷地变脸,又是一副板着脸的模样了。 “唔,对了,你刚刚问什么来着……哦,我这次是不是想好了——” 黑发少女顿了顿,“说实话,没有完全想好。” 许愿机:“……” “所以我说来找你商量,”早乙女紬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对方坐下来,然后平静地问,“你生完气了吗?可以来谈一谈了吗?” “……” 许愿机不怎么情愿地坐下来,嘟囔,“还在生气,但可以勉强谈一谈。” “嗯。” 早乙女紬点点头,“那这次的许愿可以实现吗?我有足够解除狱门疆封印的力量吗?” “……呵,你说呢。” “果然没有啊。” 草坡上静了片刻。 “那可是狱门疆,”许愿机用棒读的语气说,“狱·门·疆,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连五条悟都被关住了诶,你认为自己已经厉害到比最强更强了吗?” 那倒没有。 早乙女紬瞥了许愿机一眼。 许愿机立刻明白:“但你还是要做。” 明明是黑发少女捏造出来的青道棒球部场景,却不知道哪里涌来一阵风,将翠绿的草叶吹出轻微的沙沙声。 “嗯。” 早乙女紬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所以我在想,超能力到底是什么。我能勉强自己的超能力,强求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力量吗?强求的话,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如果不清楚超能力的性质,这些问题都很难回答吧。” “……” 复刻了主人模样的超能力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双手捂住脸,深吸一口气,再松开手。 罕见直率的许愿机顿了一下,“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或者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你的手臂,或者双腿,差不多就是类似的存在。你想伸手摘到三米高的果子,想要一步跨出两米,手和腿都会按照你的意志行动,但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手和脚又会变成什么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伏黑君提起过,超能力是有自我意识的。”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瞥了许愿机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超能力和主人长得一模一样,两双眼睛中的金绿色却似乎总有微妙的不同。 早乙女紬说,“你有自我意识,而我的手和腿没有。” “哈,这时候承认我了吗?然而很遗憾,伏黑惠所说的‘自我意识’指的是不完全受主人掌控,就像金钱和权力有自我意识一样,放在手和脚上,就是肌肉记忆吧?像人类的那种主动意识,超能力是没有的——哦,mob君那个不算。” “……” “你干嘛这种眼神……哦,你是说我啊。” 许愿机微笑,“我这不是回应你的愿望,所以才有了像人类一样的意识的吗?” 早乙女紬怔住。 “不是你自己每天晚上哭着说‘好孤单’,所以我才会变得像一个人类的同伴吗——啊说到这个我就生气,一边想要同伴,一边又把我关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傻!傻瓜!笨蛋!”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新信息。 早乙女紬:“我小时候不记得——” 许愿机:“你就是笨蛋!!” 早乙女紬:“……好吧。” 她想了想,准确抓到许愿机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那这岂不是说,你其实是完全服从于我的?” 连无意识的愿望都努力实现,那她现在有意识的愿望,同样也会得到回应吧? 许愿机:“……啰嗦。” 超能力假咳两声,“总之,这件事我按照你的想法办就是啦,但我劝你最好先想清楚哦。手和脚长在你的身上,我也以某种方式存在于你身体里的某一处,过度使用我对你自身一定是有影响的。而鉴于你之前重新将我关起来时,你的——” 许愿机伸手点了点早乙女紬心脏的位置,有点得意地挑眉,“这里疼吧?所以我应该是存在在这里哦。” 早乙女紬:“……” 哪里怪怪的。 她用眼神逼退了自己的超能力(许愿机:凶什么凶嘛),朝青心寮看了一眼。 青心寮部员宿舍,二层二〇六室亮着灯。 里面当然没有她现在想着的那个人,但早乙女紬还是笑了一下。 “我大致知道了。” 黑发少女站起身,朝自己的超能力伸出手,“走吧,我们去将五条老师从狱门疆里放出来。” …… ………… 涉谷站地下五层。 以黑发少女为中心,超能力飓风席卷了整个车站,过于有效率地直接将地下五层变成了地上一层。 然而这股强烈的能量只爆发了数秒,就猛地停滞凝固,接着像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什……” 伏黑惠一愣,立马朝早乙女紬看去,“早乙女同学!” 黑发少女一言不发,低头站在原地。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有成年男性手掌大小的狱门疆依旧躺在龟裂的地砖中间,没有丝毫改变。 “……原来如此,这就是非咒术师的力量。不需要言灵,也不需要结印——” 这么说着的诅咒师终于舍得从地上站起身来,他嘴角带着笑,眼神却颇为不善地盯着早乙女紬,一字一顿道,“是我小看你了。” 不妙! 从对方语气中听出了危险的讯号,伏黑惠试图挡在黑发少女身前,“早乙——唔!” 甚至没有看清楚诅咒师的动作,眨眼之间,海胆头少年刚察觉到胸腹处传来的力道,整个人就直飞了出去。 背脊毫不留情地撞在了水泥柱上,根据骨裂的声音判断,约莫断了两根。 “咳……!” 伏黑惠俯摔在地上,吐出喉间的血,忍住浑身剧痛,勉强抬头朝黑发少女的方向看去。 少女依旧一动不动。 虽然不知道刚才她做了什么,但以爆发出来的巨大能量来看,一定已经引起了夏油杰的警觉。 她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伏黑惠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催促对方:“快逃……” 然而黑发少女完全没有听到。 诅咒师对此非常满意。 他扭曲着眉毛露出笑容,伸出一只手:“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上,要不要给你一个奖励呢?比如说——” 对于男性来说显得白皙精致的手蓦地刺向少女,“你的——” 话音未落,手上已经察觉刺了个空。 诅咒师脸色微微一变。 ——“真是难看啊。” 在诅咒师身后响起的,大概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这个声音显得过于平静,反倒尤为慑人,“想对我可爱的学生做什么呢?” “……” 无言的诅咒师垂下眼睛,转身朝身后看去。 本该在据说能关住世间一切的结界中数羊的白发青年,此刻却站在涉谷地下五层(地上一层)的断壁残垣中,冲昔日挚友的躯壳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笑。 “紬要休息了。” 五条悟一手扣住黑发少女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横抱着,偏头露出那种“推理完毕得出结论”的表情,“得速战速决才行。” Episode 111 关于五条悟如何速战速决,敌方又是如何被五条悟速战速决的,早乙女紬本人完全不知情。 因为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眼熟的木质结构天花板。 也就是说并不是(已经被她掀翻的)钢筋水泥的涉谷站,而是超能力训练所aka五条家大宅。 既然是这个地点,那么五条老师应该是安全了。 黑发少女稍微松了半口气。 然而在另外半口气也松下来之前,她后知后觉,发现天是亮着的。 光线透过障子门的纸窗轻洒进房间,柔和的白色光线中混合了微妙的浅蓝,将空气变得清甜脆凉的同时,也昭示着一件不妙的事—— 失约了。 说好了晚上要回青心寮的,但现在显然已经和晚上毫无关系。 而她还躺在五条家! 早乙女紬眨眨眼,身体先于脑子有了反应。 她一把掀开轻软但保暖的秋季羽绒被,翻身坐起来——然后下一秒,又带着一脸“发生了什么”的茫然重新仰面跌了回去。 并不是改变了主意,而是在起身到一半时,早乙女紬才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全身几乎都没有力气。 能抬起一个将近六十度的角,都要归功于平时坚持锻炼的习惯,以及身体和脑子短暂的脱节。 ……唔。 黑发少女再次眨眨眼,所以这就是后果? 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感到心脏疼,她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不会对身体有损伤呢,结果果然不会太轻松吗? 在原地躺了一会儿,早乙女紬积蓄力量,又尝试了一回。 先是咬牙屈起手肘,撑住床垫,再翻转过来面朝枕头,双手用力将自己缓慢地从布团上拔起来。 勉强算是起床成功。 少女黑色的长发从肩膀上方滑落,视线定格在角落绣有五条家家徽的软枕上。 在她的视野范围内,能看到手臂像下一秒就要折了似的在剧烈颤抖,同时显而易见地感受到呼吸短促,氧气摄入量不足,从额头到后脖颈到后背全是冷汗。 嗯……有点糟糕。 早乙女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试图伸手去摸手机—— “哟,早上好呀。” “!”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手臂忘了用力,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成果瞬间垮塌,黑发少女脸朝下,再一次扑在了枕头上。 早乙女紬:“……” 她艰难地转头,在被凌乱的发丝遮蔽的视线中寻找空隙,将目光放到来人身上,“早上好,五条老师。” “噢~一如既往地很礼貌呢。” 此刻蹲在她面前、弯腰冲她笑的人,正是狱门疆(物理时间)三分钟体验打卡完毕的五条悟。 咒术界最强仍旧是指导早乙女紬练习超能力时的休闲装扮,黑色高领毛衣,浅灰色长裤,头上没有抹发胶也没有戴眼罩,柔软的白色头发蓬松地垂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前没有任何遮挡物。 那双每次看、每次都让人真诚地发出“这是现实中能存在的吗”——这样疑问的湛蓝色眼睛,毫不避讳地扫了早乙女紬一圈。 “唔……不行啊,紬。” 五条悟搓着下巴,“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剧烈运动哦,乖乖躺着休息吧。” 早乙女紬:“……” 她只是想起床。 不过她现在的确没有起床的力气,甚至连振动声带发声的力气也十分缺乏,因此声音听起来又轻又软,“五条老师,之前的事都解决了吗……大家都没事吗?” “喔,解决了哦。” 取下眼镜或者眼罩的五条悟总是比平时显得更稳重,具体表现在虽然遣词用句仍旧不太着调,但语气相对平静,“Great Teacher Gojo出马,当然是‘咻’地一下就解决了——是彻·底·地解决哦,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的那种,所以安心吧。” “哦……” 对于白发青年和黑发诅咒师之间的情谊并无了解,早乙女紬虽然觉得对方哪里怪怪的,但并没有太过在意。 五条悟继续说:“大家也都平安无事——嘛,至少你认识的人都平安。惠受了一点伤,硝子给他治疗过,现在完全没问题。说到底,这点小事惠一定早就习惯了,你不用担心啦。” “哦,好的……” “唔,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哦对了,差点忘了——” 嗓音温和地说着,白发青年伸手在疑惑的黑发少女头上按了一下。 像是要传递某种带有重量的情绪似的,手上稍稍用力,手掌的温度透过丰厚的发丝也十分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微笑着说:“做得好,紬。” “……” 早乙女紬的眼睛有一点发热,“嗯……谢谢五条老师。” “不用谢不用谢~” 五条悟别开脸摆摆手,然后刷地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副墨镜戴上。 就像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他沉稳的语调瞬间变回到平常的跳跃,“哎呀,紬还没入学高专就表现得这么好,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呢?” “……我不打算入学高专,五条老师。” “惠在暴睡,没这个机会啦,叫上野蔷薇和悠仁吧!” “不……” “哦哦还有七海,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比起那个……” “把硝子也叫上!毕竟你们已经是熟人了呢~” “……” 对方充耳不闻,早乙女紬停了一下,“我的手机……” 五条悟一手比在耳边,凑过来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势:“嗯?什么?” “……我的手机。” 早乙女紬好脾气地重复,“在五条老师那里吗?” “在哦。” 白发青年(再次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常见的智能手机。 手机套着苍绿色软壳,能看得出本体是白色。 手机下方系着两个挂坠,一个是早乙女紬自己做的“k”字棒球挂饰,一个是看起来手工非常一般、全靠运气才缝合在一起的、背号“2”的棒球比赛制服护身符。 是收到时让早乙女紬大感震撼、来自御幸一也的手作礼物。 当时别开脸的少年的说法是:“紬给我做的护身符我挂在包上了,所以只能由我给紬做一个一样的了吧。” 虽然一直没能理解这句话里的“所以”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承接关系,也对对方明明从小就勤俭持家(?)但仍然进步非常有限的做饭和手工技术感到迷惑……但没有丢真是太好了。 “我的——” 一时情急,早乙女紬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下意识伸手去拿此刻非常重要的手机,却被白发青年一扬手轻松避开。 “因为一直在响嘛,紬又没办法接听,所以只能由老师代劳啦。” 算不上小的手机在修长的手指间翻了几个身,五条悟笑眯眯地说,“紬想联系谁呢?是‘一也’吗?” “……” “哦,看来就是呢。不用担心哦,老师已经和一也同学联系过了——哎呀,青春真好呢,要是当时再晚一点接电话,一也同学就会报警了吧?好可惜哦。” “……” 早乙女紬咬了一下嘴唇,“老师,我想和一也打电话。” “嗯?可以哦。” 明明说着可以,白发青年却并没有行动的意思,“只要紬答应老师一件事,老师立刻就替你拨通一也同学的电话。” 黑发少女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很镇定呢。” 五条悟神色不变,盘腿坐下来,声音微微沉下去,顿了一下,“紬,接下来的一个月,你请假休学吧。” 白发青年的说法让早乙女紬一愣。 不过或许是对此隐有预料,她很快又回过神来:“我的状况……非常差吗?” “嗯。” 五条悟一点都不委婉地确认道,“很差,和惠那种睡一觉就能好一大半的情况完全不同。你现在自己感觉如何?” “只是没有力气……” 早乙女紬认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但脑子很清醒,也没有哪里疼。” “是你已经感觉不到了吧?” 把玩着手机的白发青年说,“和自己身体的联系变得微乎其微,不仅难以掌控,也不再能清晰感知。” “……” “所以你需要时间恢复。” 五条悟果断下了结论,然后低头解锁了手机(早乙女紬:?!!!),“接下来的一个月,硝子会定期检查你的身体状况。那家伙很懒,又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会诊必须在安全的环境下进行,也就是这里。除此之外,你行动不便,必须有人照顾——你家里有人可以照顾你吗?顺带一提,凛子和幸雄君已经离开了哦。” 离开得太干脆了! 早乙女紬一哽:“……没有。” “而老师这里多得是人,”五条悟比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紬要是想的话,每天都可以安排不同的人哄你睡觉哦。” “……不用了,谢谢五条老师。” “哎——年轻人要大胆一点嘛。” 拉长声调抱怨的人调出通话记录,在最上方的接听记录下,是标注着红色和两位数的同一人的未接来电(以及来自“表舅”的接听记录)。 五条悟手指悬在号码上方,翻转手机朝向黑发少女,“那么紬怎么想的呢?要在老师这里做客一个月吗?” “……” 早乙女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名为“一也”的备注,“……我明白了,接下来就拜托五条老师了。” “不错的回答。” 白发青年于是满意地按下手指,拨通了电话。 …… 黑发少女依然侧头趴在软枕上。 手机放在一旁,耳朵里塞着有备而来的五条悟给她戴上的耳机。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白发青年哼着“早餐~美味的早餐~”迅速离开了。 耳机里“嘟”了一声后,对面接起来:“紬?!” “……嗯。” 早乙女紬吸了吸鼻子,“对不起,一也,没能按时回到青心寮……” “……”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嗯,不用担心。” 电话里的人稳住了声线,“你现在怎么样?” “五条老师说休养一下就好……” 再怎么忍耐,黑发少女眼前也迅速变得模糊。 刚刚在五条悟面前还只有细微迹象的眼泪,此刻却无法停止地溢出眼眶,滚烫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滑过鼻梁,渗进散开的长发和枕头里。 “呜呜……那时候……好、好吓人……” “……” “许愿机……她和、和我说‘再见’了……” “……” “怎么办呜……五条老师说,要休养一个月……呜呜……” “……” 耳机里比平常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几乎可以盖住背景里的击球和呼喊声,从频率和粗重程度来看,如果让完全无关的人来猜测,大概会以为电话里的人也要哭了。 而大约四十公里外,依旧被禁止活动的御幸一也一手捏着并不能视屏通讯的按键手机,另一只手紧紧卡住球网,铁丝将手指勒得发白。 他停了一下,果断往外走:“紬——” 那边的早乙女紬:“怎么办,我的肌肉……呜呜,一定会掉光……” 御幸一也:“……” 等等,关心的怎么是肌肉! 明明是这种情况,御幸一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下。 刚才还被对方哭得胸膛里的情绪像暴风雨肆虐的海岸,现在这句“肌肉”一出,就像雷雨之神猛地停手,下一秒就要淹没世界的海啸突然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而一旦停下,再续上就很难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家伙还在黏黏糊糊:“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练起来的……” “……” “我还……偷偷,呜……偷偷去了重训室……” “……” “呜呜呜呜呜……” “……” 没办法。 就算知道对方很可能在用岔开话题的方式安慰自己,御幸一也还是不由得反驳,“一个月而已,不会掉光啦!而且你偷偷去了重训室吗?太危险了!我要惩罚你了哦。” “呜……一也好凶……” “是紬不乖!” 色厉内荏地说出这句话后,御幸一也停顿了一瞬,“紬,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Episode 112 征得五条悟同意,并且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路线后,御幸一也和部里请了假,搭乘普通交通工具,于当天中午抵达了位于东京郊区的五条大宅。 路上还算顺利。 可惜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到的。 “醒了就好。” 和此地主人一样戴着墨镜的片冈铁心摸着早乙女紬的头说,“有哪里不舒服吗?” 靠住枕头坐在床上的早乙女紬乖巧:“没有,其实不严重,表舅不用担心。” 片冈铁心:“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早乙女紬:呃…… 有点难说。 从片冈铁心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昨天被监护人没有及时回家,晚上电话也打不通,作为监护人的他当然是立刻回公寓查看情况,并且联系队里的正捕。 因为早乙女紬没有将超能力的事告知监护人,也没有这个打算,在她坐上辅助监督的车之前,已经和御幸一也商量好,如果片冈监督来问,两人应该怎么统一口径——就说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朋友突然和姐姐吵架了,现在哭得很伤心,她得去看看。 (真的有一个姐姐的伏黑惠:???) 不过最好是不要用到这个说辞,她不想主动对表舅说谎,也希望自己能在合理的时间内顺利赶回。 ……当然,事与愿违。 而御幸一也幸运地没有被片冈监督逼问的原因是,从狱门疆离开、拿到早乙女紬手机并且顺利解锁的五条悟偶然表现出了大人的良心,及时给黑发少女的监护人打了一个电话。 他解释:早乙女紬在帮助朋友(解除帐)的过程中,不小心遇到了意外事件(诅咒师)。意外事件本身虽然没有造成伤害,但由于能量不足(超能力不足),现在昏睡不醒。医生(家入硝子)已经治疗过,明天一定能醒。 这话说得有点模糊,但后来和御幸一也的说法一比对,听在片冈铁心的耳朵里就是:早乙女紬去安慰和姐姐吵架的朋友,路上遭遇了车祸。虽然人本身没有受伤,但因为晚餐没有好好吃发生了低血糖,现在昏睡不醒。医生来看过,确认补充了足够的营养后,明天就能醒。 五条悟:就是这样! 御幸一也:好险! 但片冈铁心自然不可能只听电话里的一面之词。 当天晚上,他连夜跑了一趟五条宅。 见到果然安静睡着的早乙女紬,又和看起来工作十分劳累的医生聊过,再接受了肇事司机诚恳的土下座道歉(被五条悟指派来扮演肇事司机的五条家长老:终于需要我们出马替家主道歉了吗?话说家主什么时候学会了道歉的技能?)——后,片冈铁心对于早乙女紬没有在医院,而是在私人住宅中休养一事表达了疑问。 “家里的环境比医院要好嘛,仪器和人员也都是齐备的。” 正儿八经在家里布置出了一个现代病房(就为了让家长打消疑虑)的五条悟理直气壮地说,“而且要是紬住在医院,片冈先生又没办法时常陪伴她,她一个人会感到害怕的吧?在这里就不会啦,我虽然很忙,但家里人很多,紬绝对不会孤单的~” 片冈铁心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称呼:“五条先生之前就认识紬?” “是哦,以前就认识了。” 想起来黑发少女的确来问过自己“五条”这个苗字,片冈铁心点点头。 白发青年又说:“其实我是凛子和幸雄君的同事啦,也是很早就认识紬的父母了。” 片冈铁心:“……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这个人身上那种奇奇怪怪又似乎值得信赖的气场就都变得合理了。 基本上信任了白发青年,郑重拜托对方照看少女,并且约好了第二天再来之后,片冈铁心就连夜返回了青心寮。 第二天还有晨练,他得先将部里的事安排好。 至于临出发时,队里的捕手来找自己请假,他考虑到早乙女紬的心情,心平气和地顺手带上了她想见的人——这件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正捕四棒兼主将一路上都表现得异常乖巧正经,这件事也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再次赶到五条宅,见到醒来(且在他来之前被送到临时布置出来的病房)的早乙女紬,片冈铁心从少女那里得到了和五条悟说法一样的事情经过详述,总算确认了肇事方没有说谎。 早乙女紬还关心地问:“表舅昨天有睡觉吗?” 昨天睡眠时间三小时的片冈铁心:“有,放心吧。” 为了阻止黑发少女再多问,片冈铁心果断说,“那紬好好休息,我去和五条先生谈一谈。” “嗯……” 身材高大的监护人起身,他朝外走到一半,又忽然停步,回头喊了乖乖贴墙站着、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正捕一声:“御幸。” “!是!” 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刷地站直。 从身高来看和片冈铁心自己差不太多,也经由努力锻炼出了能将软塌塌的线衫制服撑起来的肌肉,不过毕竟仍旧在成长当中,身形中还是透露出属于少年的单薄。 ……但想必今后会变得更加坚实可靠吧。 片冈铁心瞥一眼微鼓着脸颊、一脸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少女,又看向和球场上的强势自信完全相反、好像紧张得都要冒汗的少年。 “……” 监护人轻出一口气,分不清是叹气还是浅笑,“紬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御幸一也:诶? 承认(不管是不是暂时的)来得如此突然,他在原地愣住,直到片冈铁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是!谢谢您!” 已经走远的片冈铁心:答得太迟了。 被对方大声的应答吓了一跳的早乙女紬:一也好傻。 松了一口气的御幸一也:呼…… 临时病房里于是只剩下了两个人。 室内安静了片刻。 戴着那副框架眼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御幸一也走到病床前,低头注视着换上了病号服的黑发少女。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所以这是那位五条先生布置出来的?” “嗯,”仰头望着他的少女回答,“其实我不需要这些,只要等身体慢慢恢复就好。” “那紬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除了没有力气,其他都没有问题。” “嗯。” 顿了一下,御幸一也的视线聚焦到某一点,“鼻尖又红了。” “唔,”早乙女紬眨眨眼,“因为见到一也了嘛。” “每次你要哭都是鼻尖先红,这件事你知道吗?” “刚刚知道了……” 站着的人快速笑了一下,但笑容很快回落。 像是失忆了似的,少年再次轻声问:“紬,你有哪里疼吗?” “没有哦。” “除了没有力气,有哪里不舒服吗?” “完全没有的。” “有没有哪里受伤?没有表皮伤,内脏呢?” “哇,一也变成老爷爷了吗?总是问一样的问题——” “所以我现在可以碰你吗?” “……” 被对方的一句话打乱,早乙女紬一怔,接着抿唇笑了一下。 “其实说是没有力气,但我觉得还好啦,又不是完全动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定定看着自己的人伸出双手,身体力行地证明至少还有一点可以拥抱的力气,偏了一下头,“一也?” “……” 她被非常紧密地拥抱住了。 背部被人按住,胸膛和对方的贴在一起,脑后的手将她的下巴扣在能感受到肌肉弹性的肩膀上。 早乙女紬还靠着枕头,抱住她的人几乎是盖在她身上,将她锁在暖到发烫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中。 空气宁静地流淌了片刻。 “一也……” 少女眨了眨眼,打破沉默。 “嗯。” 和她耳朵磨着耳朵的少年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 “……” “这种姿势的话……” “……” 柔声说着暧昧的前半句,早乙女紬认真地问出了后半句:“不会挤到你的眼镜吗?” 毕竟他的脸都埋在枕头里了诶。 御幸一也:“……” 御幸一也:“…………” 御幸一也:“………………” 看看这家伙都在说些什么啊! 是不是故意的啊! 他气得有点牙痒痒。 痒到非常想在这家伙的耳朵上咬一口。 但是,总感觉咬了的话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毕竟监督随时有可能回来。 “我一直想说来着。” 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的御幸一也用棒读的语气道,“つ—む—ぎ——你是不是对这种气氛过敏啊?不说点破坏气氛的话就浑身不舒服是吗?” “……” 被、被看穿了! 脸上逐渐发烫的早乙女紬心跳加速,想不到什么回复的话,干脆开始耍赖。 “是、是又怎么样?不是一也自己说我可以对你任性的吗!” “不行啊,这件事上不能任性。” “诶为什么——” “紬得慢慢习惯才行。” 面对这个人时理智实在是薄弱,御幸一也稍稍松开黑发少女,抬起头时毫无意识地吻了一下对方的耳廓。 早乙女紬:“!!!” 而少年甚至没有在意怀里的人僵住了,他只是取下眼镜,理所当然地亲了一下她柔软的嘴唇。 “因为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露出标志性呲牙笑的御幸一也轻轻捏住早乙女紬的下巴,在间断的词汇中间放入亲吻,“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 “——是吗。” 惊雷总是来得如此突然。 不等少年说完,也不等少女回答,一个平板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商量完毕的片冈铁心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背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的笑容的五条悟。 “那你务必——” 虽然说了交给对方、但并不想看到眼前场景的监护人一字一顿地说,“好·好·将‘以后’解释清楚。” 番外一 整个十一月,早乙女紬都在五条家休养。 她不清楚五条悟是怎么和片冈监督沟通的,但表舅看起来对于她超出意料的休学时长接受良好。 按照之前的说法,她顶多只需要休息三天,不过片冈监督再次来探望时,语气安抚地说:“学校和部里那边我都处理好了,你就在五条先生这边休息,十二月的时候我来接你。” “诶?” 早乙女紬愣了一下才回答,“好……我很抱歉,表舅,接下来马上就是神宫大会,还有休赛期的训练,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才要好好休息。” 片冈铁心揉了一下少女的头,“没有照顾好你,我也很抱歉,紬。但现在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我们都好好做到自己能做的事,对吗?” 早乙女紬抿唇点点头:“是,我明白了。” 休学一个月的事(在没有解释超能力的前提下)解决了。 而片冈监督接受不良好的,是队里的正捕明明被他抓了个正着,却能在第二天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带着一副绝对是装出来的主将式腼腆神情,大摇大摆跑到职员室来向他请假。 表现得就像问他今天的训练计划一样自然。 “监督,最近没有办法训练,投手阵和小野的配合也步上正轨,所以我想……能不能去看看紬?” 在片冈铁心拒绝之前,这家伙还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后脑勺,“昨天约好要给她带一点东西过去的,刚刚收到紬的邮件,说一定要记得带课本和习题……” 片冈铁心:“……” 高岛礼:“……” 状况外的太田部长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哦!这就太好了,监督最近要忙神宫大会,御幸你又得闲,刚好可以替监督去……呃?” 说着说着,一眼瞄到旁边两位同事的脸色,太田部长逐渐消音。 职员室里静了片刻。 “除了课本和习题,紬还要别的什么吗?” 片冈监督侧过身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公寓那边有没有东西要带过去?” “似乎之前五条先生帮忙跑了一趟公寓,暂时没有需要的。” “嗯。” “不过书包丢了,紬想要新的日程本,待会我打算顺便去一趟商业街。” “好,知道了。” 片冈监督一顿,“你去吧,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御幸一也乖乖答应一声,告辞离开。 “……这样好吗,监督?” 高岛礼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态度,“御幸君不是那种懂得适可而止的人吧。” (太田部长:的确,虽然现在当上主将后变稳重了,但本质的狂妄是改不了的……不过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听明白什么叫“不懂适可而止”,片冈铁心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没关系,我拜托了其他人照看。” 片冈监督口中的“其他人”,并不是指那个忙得要死、昨天热闹看到一半就被家人因突发事务而强(gui)行(qiu)拉离、之后来不及打招呼直接去了海外(?)的五条悟。 此人值得信赖,但不是时时刻刻都值得信赖。 他拜托的,是那个和姐姐吵架了的孩子。 伏黑惠:…… 好像是认为自己也应该为黑发少女受伤负一定的责任,天然就是海胆头的少年昨天不仅来探望了朋友,还表示之后也可以常常过来,免得万一五条悟不在家时,伤员一个人在五条家待得不自在。 从白发青年当天突如其来的行程来看,海胆头少年的提议是很及时的。 而片冈监督当然不会承认,除了那孩子看起来足够稳妥,且早乙女紬也在新环境里需要陪伴和关照之外,他的确是因为有点看御幸一也不顺眼,才会拜托另一个(一看就是朋友的)人照看外甥女的。 总的来说,伏黑惠尽忠职守。 当御幸一也背着书包,里边塞满了早乙女紬的课本和文具,手上拎着新的日程本和曾经在商业街吃过的可丽饼,乘坐电车抵达最近的站,再一路走到五条大宅时——就发现对方已经来了。 甚至因为天气晴朗而将障子门打开了一扇。 甚至和披衣坐起的黑发少女一起赏景。 甚至两人手边还各有一杯热气袅袅的茶。 “……” 堂而皇之去1年C班给她收拾东西,享受(划掉)感受了班上同学的目光和议论声后带来的愉悦感,在此刻烟消云散。 “哦,御幸同学。” 比他亲爱的女朋友更早发现了他到来的,是那个据说是咒术天才、感官比常人敏锐数倍的伏黑惠。 伏黑惠回头看了一眼,单手撑地站起身,十分自然地说,“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的。” 早乙女紬朝伏黑惠弯了下腰,“谢谢伏黑君带来的和果子。” “不用客气。” 和御幸一也点头示意后,伏黑惠迈步离开,离开之前还非常礼貌地说了一句“我去请人送茶来”。 “一也今天好早。” 仰着头的黑发少女注视着对方。 她的视线不自觉黏在少年身上,仿佛被室外的阳光染得更为清透的金绿色眼瞳中,写满了因为“喜欢你”所以“见到你真开心”。 “……” 有只热气球,一步不停地将御幸一也的心情从低谷带上了高空。 他一边在内心默默庆幸自己穿了运动服而不是西装制服,一边在黑发少女身边坐下,“嗯,今天部里没有什么活动——话说就算有我也参加不了啦。” 直接把书包放到少女身前,他挑眉问,“紬呢?今天感觉好一些吗,看你能坐起来聊天了。” “唔,好一些了。” 早乙女紬低头打开书包,见到自己的课本和习题册,又接过身旁的人递过来的新日程本,“太好了,正需要呢,谢谢一也——咦,那是什么?” 她眼尖地看到御幸一也还额外带了第三样东西,他拿在手上犹豫了一下,又放到旁边。 “……是可丽饼,”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咕哝着说,“已经凉了,待会我去找个地方热一下。” 可丽饼? 学校不卖的。 早乙女紬立刻想到,是在商业街买的吗? 商业街和可丽饼的组合,就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交往以来在商业街的唯一一次正式约会突然在脑海中闪现,胸腔升温,冰淇淋奶油巧克力棉花糖等等一切甜食在里边化开。 黑发少女想都没想:“我想吃!” “诶?那我——” 她轻轻按住正欲起身的少年的手,认真望着他的眼睛:“凉了也可以吃的,不用再去热了,我现在就想吃。” 御幸一也:“……” 好吧。 他假惺惺地做出个无奈的表情,完全没能压制住上翘的嘴角,将手里袋子放到少女膝上:“其实也没有太凉……你先尝尝看。” 虽然是十一月初,但今天的最高温仍旧有19度,一个小时之前新鲜出炉、又被少年小心用好几层纸袋包起来的可丽饼,还安稳地处于可食用的范围。 不仅如此,新的热茶很快又送过来,温度方面完全不用担心了。 坐在布团上的早乙女紬拿着可丽饼,没有急着拆,而是侧头朝御幸一也眨眨眼:“一也。” “嗯?”少年伸手,“要我帮你拆吗?” “不是。” 少女的视线垂下,“直接坐地上,会冷吗?” “不会,这榻榻米下有加热吧——紬冷吗?床垫太薄了?” “我不冷。” 她说完之后,抬头冲少年眨眨眼,然后再次将视线垂下。 动作间似乎带着某种期待。 御幸一也:“?” 他反应了一下,然后在早乙女紬第三次重复之前明白过来。 这家伙,今天是不是异常地黏人? 笑容迅速浮上脸庞,原本盘坐在地上的人半跪起身,嘴上说着“这真是不好意思啊,太打扰了”,行动上倒是非常诚实——少年一手按在床垫上,“咻”地一下,将自己从实际上非常温暖的榻榻米,瞬间转移到了黑发少女身边。 他盘腿坐在床垫上,被若有若无的柑橘气息包围。 拆开可丽饼的少女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时,有时仅仅是剥橘子也能让他笑起来的这种香味,就变得更浓郁了。 “啊,看,那里有一只小鸟诶。” 咬了一口草莓味可丽饼,早乙女紬有点含糊地说。 “嗯?” 一手从后方扶着她的腰,御幸一也将视线从黑色的发顶挪开,放到开满红枫的庭院中。 且很神奇地瞬间精准找到了少女口中的小鸟,“哦是呢,好圆,好胖。” “但好可爱……啊飞走了。” “嗯,飞走了——咦,但是那边还有一只哦。” “哎,真的……” “是一家人吗?不,其实是情侣吧。” “也有可能不认识,你看它们都没有一起飞走。” “……紬,这种时候要羞涩地说‘是情侣’啦。” “哦……” 聊着一些完全没营养的话,早乙女紬慢慢啃掉了半个可丽饼。味道当然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但她现在失忆了,忘记了更好吃的可丽饼是什么滋味。 所以手里的这个就是最好吃的。 “之后,”早乙女紬慢慢说,“会怎么样呢?” 即便没有太多参与感,没有见到五条悟大杀四方的酷炫英姿,但托被迫在五条家养伤的福,她还是因为在涉谷的遭遇,而产生了一种完成了某件人生大事的感受。 类似于目标实现后的茫然。 五条老师说许愿机没有消失,只是由于过度使用而陷入沉睡。 她总有一天会再度苏醒。 这个“总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谁也说不准。到时候许愿机会是什么态度,又会不会有态度,也都说不准。 不过总归不会是在近几年。 所以之后…… “之后,紬要努力吃饭,睡觉,准备访谈书类,自学这一个月落下的课程——嘛,这一点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吧——然后,十二月等我来接你回学校,到月底再和我一起回家过年。” 一脸理所当然地往平常的日程里插|入了什么特殊安排,御幸一也侧头将下巴放到早乙女紬头顶,“但现在最紧要的,是准备我的生日礼物。只剩下几天了哦,你有提前准备吗?没有的话,拿亲吻当礼物我也不是不接受啦,要紬主动的那种……怎么样,我贴心吧?” 早乙女紬:“……” 她噗嗤轻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我会准备的。” “那我就安心等着啦——至于我的安排嘛,到神宫大会后应该可以逐渐开始恢复基础训练,然后十二月时来接紬,年末和紬一起回家。不过这个月我还打算去拜访一次克里斯前辈……因为受伤而脱队,长时间不能训练,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不被焦躁压垮,还想有效地渡过这段时间,实在是比想象中更困难……经过这次,我更理解克里斯前辈值得尊敬之处了。” 少年顿了一下,“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多来见紬,确认你有在乖乖休养。” 早乙女紬应了一声“嗯”。 “新年之后,要先准备三月的选拔,我和紬都会很忙。过了选拔,不出意外的话,紬要去做试验访谈吧?试验访谈结束,马上就会是夏季大会,然后是甲子园、国体、职棒选秀,紬也要准备正式访谈,写论文,考虑升学……” “对。” “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嗯。” “而我会一直和紬一起。” “……好。” 早乙女紬察觉到熟悉的嘴唇印在自己的额头上。她闭上眼,方才对于太过遥远的未来的茫然感,被当下具体而可掌握的现实驱散。 “其实还有一件事……” 黑发少女轻声说,“近在眼前,比其他事都紧迫的事。” “?” 下意识想歪,御幸一也低咳一声,“嗯,是什么?” 难道是要去洗手间? 并不是。 早乙女紬:“可丽饼,吃不完了。” 御幸一也:“哦……” 他停了一下,拿过少女手中剩下的半个可丽饼,“这个简单,看在紬求我的份上,我就勉强帮你吃完吧。” “唔。” 早乙女紬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是甜的哦。” “特别甜吗?” “特别甜。” “唉,可那有什么办法……” 假模假样叹气的人咬了一大口,嘟囔着说,“谁叫这个可丽饼是从紬手上拿的呢。” “……是呢,没办法呢。” 脑海中忽然冒出某个想法,黑发少女带着笑意故意重复,接着伸手,“一也,我要笔。” “唔,哪一支?” “Pilot橙色的那支。” “哦我找找……给你。” 依然是她最喜欢的那支橙色水笔。 早乙女紬将新的日程本放到膝上翻开,拔下笔帽,在第一张日历页上先写上一个汉字“七”。 “诶,已经十一月了,怎么从七月开始……” 一边嚼着可丽饼,一边凑过来看的御幸一也疑问道。 早乙女紬小声说了一句“等一下”,稍稍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并没有从1号开始依次填写,而是准确地找到那一个特定的方格,直接填上了有着特殊意义的日期。 御幸一也一下明白了。 他心跳略略一停,瞄了一眼少女微微泛粉的侧脸,又垂下眼睛,看到她工整地在那一格上写: 和一也交往了! 御幸一也:“!!!” 早乙女紬:“……” 如果要完全复制原版,本来应该再加上“大好き”和一个心形符号的,但在身边人的注视下标出第一句话,已经消耗光了早乙女紬所有镇定。她决定把后一句话留到之后再补。 “因为,”黑发少女努力让自己抬起头,即便脸颊发热,也不躲避对方的视线,“想从重要的日期开始。” 重要的日期,重要的人。 之后,她的生活也会和这个人缠绕在一起,所以新的日程本要从最初的那个日期开始。 “……嗯。” 举着可丽饼的少年停顿一下。 因为体型差距,他倾身靠过去,一手从早乙女紬背后绕到身前,拿过她手上的笔,然后在同一个格子里写起来。 下巴搭在她肩上,草莓味的气息有些不稳当地喷在少女耳根: 和紬交往了! 想了想,在旁边、微妙的两行字中间的位置,又写上: 愛してるよ(心.jpg ) 番外二 高中毕业那一年的四月,早乙女紬将留长的黑发换成及肩中长发,顺利升入东京X大文学部。 国分寺片冈监督的公寓离得太远,早乙女紬先申请了学校宿舍——然而寸土寸金的东京没有太多宿舍留给学生,早乙女紬在这件事上运势不济,没有抽中,遂不得不选择在外租房。 而都心的租房状况……真是不说也罢。 早乙女紬按照自己的预算,在学校附近看了半个月房。 当她看到同样的价格在学校旁和在国分寺能租到的房子之间的差别(确切来说,是都心的单间和国分寺的公寓的天差地别),捂住胸口缓神片刻,最后断然决定:还是继续住已经住了三年的表舅的公寓。 不就是单程一个半小时往返三个小时嘛,没问题的,早起解决一切! 她宁愿通学,也不想花大价钱住厨房只有一个小柜子的单人间,或者被迫不定时听隔壁此起彼伏的奇怪声响。 “所以说,和我一起租嘛。” 在比赛和训练的间隙,御幸一也获得了半天外出假。 虽然关于住在哪里的话题,两人视频电话讨论过好几次,但他还是试图当面说服,“紬一定想出一部分租金的话,我也接受啦。” “这两年必须住宿舍的人在说什么傻话呢。” 在家附近买齐了晚上的食材,一起朝公寓走的时候,早乙女紬好笑地说,“所谓的一起租房,不就是我一个人住吗?” “噢,紬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不仅比高中时期有了更多肌肉,甚至还长高了两厘米,穿着早乙女紬挑选的衬衫和休闲裤的御幸一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坚实可靠的青年。 坚实可靠的青年假装烦恼,“哎呀,可是我们球团要求除非结婚,否则前三年必须住宿舍诶,如果紬不想一个人住——” “我不是那个意思!” 早乙女紬的脸上有点烧,低咳一声,试图恢复冷静,把话题拉回正经事上,“是学校附近房子的租金太高了。” “嗯,”御幸一也接道,“那你依赖一下我嘛。” 潜台词:我来付。 虽然捕手在职棒球员中的平均年薪排在末尾,但毕竟是先发轮值,又有个人专属周边,对于御幸一也来说,负担起都心一间舒适的公寓租金并没有什么难度。 然而和年收形成反差的是,他本人物欲很低,约等于没有。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换掉从小戴到大的普通黑框眼镜,日常私服全是平价品牌,球团一指的巨额签约金分文未动,当然更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 有了收入之后的御幸一也,花钱主要是三个方面:棒球,给父亲的孝敬,早乙女紬。 前两者都好说,棒球不会拒绝,父亲则大概是打着替他存着的主意,每次都应收尽收。 就是最后一个,常常不让他如愿。 以前没有收入的时候就算了,但现在有了充足的支配资金,他的恋人还是从不向他要求要买什么。有想要的东西就自己默默存钱,收到在她概念里没有必要的礼物还会生气。 要不是她没有要求约会AA,他都要以为她打算分手了。 而且随着早乙女紬从高中毕业,可以花钱的地方增多,两人之间关于谁付钱、怎么付钱的矛盾也变得更明显。 御幸一也很明显地感觉到,早乙女紬并不想在经济方面依赖他,即便他非常值得依赖。 “我很依赖一也啊。” 回到家,早乙女紬系上围裙,到流理台旁处理水果。 她一副一所当然的语气说着,好像觉得这是一个不证自明的真理。 御幸一也:“……” 矛盾越来越明显,又总是没有正面解决,就是因为他每次都被早乙女紬这种甜言蜜语哄住。 不过这次不会了! 他决心好好谈一谈! “紬。” 御幸一也背靠着岛台,朝早乙女紬张开双手,似假还真地抱怨,“一周没见了,这种时候是做饭重要,还是我重要?” 早乙女紬:“……” 她看看刚倒进蔬果盆里的水果番茄,又看看等着的人,轻轻笑着叹一口气,嘟囔一句“怕你饿嘛”,然后投到暌违一周的怀抱里。 熟悉的热度包围住她。 早乙女紬得到了落在头顶、鬓边、脸颊和嘴唇上的温柔亲吻,和腰上越收越紧、好像想嵌进去的手臂。 …… 过了好一阵,脸颊绯红的黑发少女被呼吸略微急促、嘴唇亮晶晶的御幸一也按进怀里。 他花时间平复了一下,才勉强找回稳定的声音,毫无开场白,说起了想好要谈的话题:“我的年收,紬都记得的吧?” 毕竟他仔细告诉她过。 早乙女紬:“嗯。” “那紬觉得,学校附近的房租对我来说,是很大一笔支出吗?” 早乙女紬:“……不。” 绝对不至于。 很好,诚实的答案。 “所以,”御幸一也双臂稍稍用力,将早乙女紬抱得脚尖点地,不得不主动靠在他身上,“为什么紬要拒绝呢?” “唔……” 黑发少女别开头,脸压在对方肩膀上,闷闷地说,“因为房子本身就不值啊。房间太小,租金又贵,人还很多,和家里的公寓差太多了。” “那就多花一点钱,选一个足够大也安静的房子。” “不要,好浪费啊。这么浪费的做法,就算住得很好也不会开心的。” 不等职棒从业人员再说什么,早乙女紬一脸认真地抬头看向对方(的下颌线),“而且一也不要以为自己收入高,就可以随意乱花哦,要考虑自己的职业风险,也要为将来着想!” 职棒选手的职业生涯本来就比普通人要短,而且非常不稳定。每年球团都会根据比赛表现调整薪水,表现不佳的球员很可能会被清退,即便能一直打球,伤病也是一个潜在威胁。 现在看起来令人歆羡的职棒选手,谁都没办法百分百确保将来的道路依旧平坦。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完全没问题就是了。 早乙女紬假装自己真的很担心他,仿佛完全忘记了对方正在变得越发精湛的技术,和成长得更加健壮的体型。 “……紬,”和一年前相比,脸也微妙地更往英俊的方向发展的家伙略嘟着嘴说,“你到底在别扭什么?签约金没有动,我也一直在存钱,这些你都很清楚啊,不应该担心这个才对吧。” “……” “而且说到底,只不过是都心的房租。” 对于早乙女紬来说的确不便宜,但对于御幸一也来说,一间好一点的公寓,就算一口气租四年,估计费用也到不了年收的四分之一。 而且他才签约不到两年。 从最近的比赛情况来看,今年十一月的谈薪也能再进一步,所以完全不是拿不出来的钱。 黑发少女的脸再次别过去,又躲起来了。 深棕色头发的青年顿了一下:“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让紬这么辛苦地来回跑。来回三个小时,太辛苦了,别说四年,四天我都不想让你跑。” “……” “再说了,”下定决心要弄明白为什么对方这次这么反常,御幸一也祭出宝具,“假设紬和我换过来,会舍得看着我每天三小时通学吗?” 早乙女紬:“……” 沉默了一下,她小声说,“不舍得。” 御幸一也立马笑了:“我也不舍得紬啊。” “……” “所以我想让紬住在学校附近。但我当然也不想强迫紬啦,要是还有别的理由能说服我的话,不如说出来看看?” 早乙女紬:“…………” 长时间的停顿之后,御幸一也察觉到圈住自己腰的手收紧了,她整个人又朝自己怀中挤了挤,像是想藏起来似的。 是这么难以启齿的理由吗? 他有点惊讶,正担心自己是不是追问太过了,就听到她含糊地说:“太像……家……妇了……” 御幸一也:“?什么?” 早乙女紬抬头瞪他一眼,一不做二不休,终于说出了萦绕在心的担忧。 “太像家庭主妇了!” 黑发少女脸颊发红,“总感觉是不详的征兆……我不想当家庭主妇!” “家……诶……什么???” 这个人,脑回路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御幸一也茫然地看着刷地凑到自己面前的黑发少女,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就像是被她按在了岛台上。 “如果今后成为学者,在大学里工作的话,薪水一定比不过一也啊。那就和现在一样,到时候我想要的很多东西,一也眼都不眨就可以买,我却要存很久的钱……全都依靠一也的话,的确非常方便,但要是因为贪图这份方便,不再自己努力的话,我可能会意志薄弱,干脆放弃学业,选择最轻松的那条路……” 她是一个普通人呀。 早乙女紬吸了吸鼻子。 既不是像五条老师那样,以一己之力镇住了诸多诅咒师和咒灵的最强,也不是和日向那样,对自己的目标有着百分百的执着。 她只是像普通人一样,对自己的目标有百分之六十的执着(或者稍微多一点点),在今后追逐目标的路途中,由于能力所限,也一定会遇上灰心丧气的时候、怀疑自己的时候、因为看不到前方的路而感到恐惧的时候。 要是她习惯性地依赖眼前这个人,那么到这种关键时候,就会缺乏、甚至完全失去自己往前走的勇气。 因为太方便,太轻松了。 落进对方的保护圈,过上只需要打理好家里的事、不需要面对森冷的社会、待在安全舒适的范围里就好的生活。 早乙女紬并不认为自己意志力过人,她当然会被诱惑。 她只能从现在开始,练习拒绝诱惑的能力。 比如拒绝让对方支付对她来说昂贵的房租。 毕竟曾经她还说过,想当一个自己就能解决好很多事、还能反过来给御幸一也支撑的人呢。 怎么能从一开始就放弃? “所以,我想,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一旦开口就完全克制不住,压抑在心里的话像决堤的溃口一样奔涌而出,早乙女紬一边清晰流畅地说着,一边因为袒露了自己的缺点和软弱,而感到鼻尖发热发酸。 眼前变得模糊。 似乎是混合着羞耻、委屈,还有一点恼怒的情绪。 拼命忍也没有忍住,眼泪滑下来,她顺势在恋人胸前一擦。 “……紬。” 御幸一也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他梦游似的说,“所以……” 早乙女紬又吸了一下鼻子:“所以?” “所以,我们结婚吧?” 早乙女紬:“?” 刚刚还在偷偷回味职棒选手胸肌柔韧性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 然后问号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这个人在说什么? 为什么忽然说到结婚? 甚至我还没成年? “因为,”就算醒过神也依旧觉得这是个绝赞的想法,御幸一也没有管火烧火燎起来的耳朵和脖颈,“紬说了家庭主妇,不是吗?” “诶?……是……可是……哎?” “不想成为家庭主妇,前提是有可能会成为家庭主妇,对吧?” “诶……可以……这么说?” “所以,”御幸一也果断说,“紬得先跟我结婚,才能得到成为家庭主妇的可能,然后才能选择不成为家庭主妇啊。不结婚虽然不是家庭主妇,但这归根究底不是紬的选择,而是紬没得选择,所以也没有什么‘想’‘不想’的吧?按照紬的愿望,第一步应该和我结婚才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诶?” 说、说得通诶。 甚至被对方的逻辑骗过去了一会儿,早乙女紬湿润的睫毛上还挂着呆呆的水珠,“也、也没错……” “是吧!那——” “诶等一下,哪里不对——” “没有哪里不对啦,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不不,不,我、我还要六月才成年……诶?” “……” 本就比早乙女紬要高的体温还在继续升高,她被融融的热度紧紧裹住,然后随着御幸一也往前挪动,她也不得不配合着后退,再被对方压在流理台上。 “那就等到六月。” 脸埋在早乙女紬颈窝处,喷出的热气让她浑身都微微发麻,“等到六月。” “……” 等到六月也不行。 多亏了流理台冰凉的台面,早乙女紬思维清楚了一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很认真地苦恼啊……别、别想岔开话题!” “嗯,现在先来讨论紬的苦恼。” 始终没有抬起头的人停了一下,又说,“不行,现在我完全没有办法认真讨论。” “……” “我们待会先做饭,吃完饭再说,好吗?” “……好……” “谢谢,帮大忙了——嗯?你要去哪里?” “去、去做饭?” “是‘待会’啦,‘待会’。” “……” “现在……先这样维持一下。” “……” “拜托了。” “……哦……” 番外三 黑木杏奈,青道高中一年级。 因为家学渊源——也就是全家没有一个打棒球的,所以为了增加家庭球技种类,她入学后即申请了棒球部经理。 当经理也是和棒球结缘,不要太过在意细节。 而且她之前帮助父亲给篮球部的哥哥和排球部的弟弟做便当,已经很清楚运动员的食量。经验丰富的她,一定能好好为球队出力! 黑木杏奈没什么表情地暗自握拳。 不过青道棒球部是三月选拔出场的强队,队员将近百人,训练量也大得惊人。 真正接触到繁杂的经理工作后,黑木杏奈也曾担心过自己是否能胜任,但好在有同是一年级的茜和她一起,而且前辈们人都很好,很照顾后辈。 幸子前辈脸上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容,只要和幸子前辈聊一聊,就会觉得无论什么问题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前辈则很温柔,从来没有对后辈说过重话,而且第一天就和幸子前辈一起请她和茜喝了珍珠奶茶(好好喝!)。 不过因为学年的缘故,两个一年级经理还是和二年级的前辈打交道更多。 春乃前辈和唯前辈一样个性温柔,人很开朗,还常常鼓励后辈,夸奖后辈做得好。 虽然会出类似文件洒一地、忘记拿冰块这种小差错,然后被幸子前辈骂……但是不要在意细节啦。 这一点都不影响春乃前辈是一个好前辈。 而二年级的另外一个前辈—— 紬前辈,是个大美人! 今年选拔的电视转播,黑木杏奈一秒不落地看了。明明紬前辈没有在选手席,但镜头眼光犀利地捕捉到了看台上的美人经理,二话不说,变焦怼脸拍摄了五秒钟。 紬前辈当然不是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美人。 但眼睛颜色好特别!五官好漂亮!皮肤好细腻! 黑木杏奈隔着屏幕,被未来前辈的美貌晃了一下眼。 甚至镜头也偏心,有时候明明是对手得分,结果观众反应还是给到了青道看台(上的紬前辈)这边。 黑木杏奈一边吐槽,一边在心里想,哇,连担心的样子都好好看,看得她都忍不住揪心了。 比赛转播结束后,电视台“复活的豪门·青道高校”特别报道中,紬前辈再次出场。 报道拍摄了棒球部训练日常,其中也包括经理的日常,比如捡拾棒球、制作饮料、和队长们讨论记分方法、在训练赛中为球队应援之类。 不知道是不是黑木杏奈的错觉,她总觉得紬前辈出场次数尤其地多……还是说因为她特别关注对方的缘故? 甚至摄制组在路上截住主将采访时,紬前辈刚好也在,于是摄制组又顺理成章地采访了二年级的经理。 屏幕上,黑发少女旁边标注着姓名和年级。 被问及“青道棒球部在选拔中出场的感想”时,少女露出一个眼睛亮晶晶的笑容:“非常开心!不仅是选手们,监督、部长和副部长,还有前辈们的汗水都有了回报,真是太开心了!” 【如同拨开云雾的阳光一般,经理的笑容充分说明了进入选拔的心情】 摄制组语气中带着笑意问:“早乙女同学的汗水也是一样吧?” 少女那双金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呆了一下,下意识侧头朝旁边看了一眼。 镜头敏锐地跟着往旁边挪了一下,刚好抓拍到了同样侧头,脸上浮起微笑的主将。 没有注意到镜头的动作,黑发少女重新回过头,有点腼腆地笑起来:“是呢。” 看到这一幕的黑木杏奈愣了一下。 【经理和主将之间的默契……】 音乐响起,镜头缓缓向上,拍摄早春的青空,电视里的画外音说,【正如清脆的击球声串接起来的球队的羁绊,无需诉诸言语也自分明】 哦,队友之间的羁绊啊……有道理。 某个猜测还没冒出来,就被黑木杏奈按了下去。 按照比赛转播和特别报道的状况,到夏天时的热斗甲子园,紬前辈也会被特别关注的吧。 那岂不是变成名人了……好吧,至少在一部分高野观众的心目中变成名人了。 黑木杏奈这么想着,发现等自己真的见到紬前辈真人时,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点距离感。 这是当然的吧,在电视上见过的人,本来就很难立刻和生活中的本人联系起来啊。 反正只要不影响到经理的工作,就不用特地和前辈亲近吧…… 抱着这种心态,黑木杏奈小心翼翼地和二年级的前辈在部里相处了几天。 然后她发现,紬前辈并没有自己是上过电视的美人的自觉。 ——不是真的忘记自己上了电视,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说紬前辈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是说她的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 事实就是事实,但她并不关注。 紬前辈在意的,是经理的工作,和她的肌肉。 黑木杏奈:??? 是那种即便课题忙得要死部活也绝不迟到缺席、偶尔会被抓到在旁边悄悄偷听选手们增肌的办法、且不时会下意识捏捏自己(真的没有多少)的肌肉的在意。 黑木杏奈:紬前辈……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黑木杏奈觉得距离感稍微近了一点。 随着交流增加,她很快又发现作为前辈来说,紬前辈无可挑剔。 脾气温和到几乎没有脾气,也完全没有前辈的架子。 而且大概是个性的缘故?紬前辈很会体察别人的情绪,又很有边界感。有时候因为经理的工作感到沮丧时,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却能出乎意料地收到前辈温柔又克制的关心。 同时能让人感受到真诚的体贴和得体的尊重。 聪明又温柔(而且还是美人)。 两周过去,对于黑木杏奈来说,春乃前辈是更感到亲近的那个,而紬前辈则是那种“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的憧憬对象。 不是说外貌方面,而是尊重和关心他人的方式,以及完美平衡部活、学习、额外课题的能力。 她也想变成那样游刃有余的人! 黑木杏奈开始无意识地观察憧憬对象的日常言行。 与此同时,对于憧憬对象的恋爱对象,也免不了带上了一点挑剔的眼光。 是的,她说的就是青道棒球部主将、先发正捕、关键的四棒,御幸一也。 进入棒球部之前,黑木杏奈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确定)主将和美人前辈的恋爱关系。 进入棒球部之后,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过于快速地知道了这一点。 ……因为她不小心,在仓库后面撞见了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本来是热心留下来加班,结果碰见这么一个场面。 黑木杏奈原地石化,僵立半晌后,秉承着家族遗传的冷静沉着,在不惊动那两人的情况下,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诶……? 一脸懵地回到家后,黑木杏奈独自在房间里呆坐。 她想来想去,只能作出如下推理:按照正常情况,如果紬前辈不是被强迫,也不是御幸前辈的亲戚,那么她就是在和对方交往。 交往……啊! 黑木杏奈握拳一敲掌心。 所以在特别报道里,根本就不是队友之间的羁绊!明明就是恋人之间的下意识反应! 摄制组反应好迟钝哦…… 黑木杏奈轻轻撇了下嘴。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撞破了前辈的恋情怎么办? 又不能去向其他前辈求助,万一紬前辈还没有公开呢? 当然就更不能去向紬前辈道歉了。 黑木杏奈辗转反侧一晚上,最终得出结论:假装没有撞破。 反正前辈又没有发现她。 但不得不承认,黑木杏奈已经没有办法用原来的眼光看待和憧憬的前辈正在交往中的主将了。 她有点——其实是非常——在意,紬前辈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御幸前辈身上什么样的特征吸引了紬前辈? 作为青道的正捕四棒兼主将,刚入学就登上了《棒球王国》、带领球队打入甲子园、想必也被职棒私下联系过的世代最强捕手,御幸一也同样在黑木杏奈入选前,就进入了她的“名人”名单。 对御幸前辈的第一印象是,对于棒球选手来说会不会太池了? 然后才是,看起来还算爽朗,不是那种铁血严苛的主将。 亲眼见过之后,黑木杏奈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对后辈的经理说话都很礼貌,和同级的经理则语气相对随意。多半性格里有点毒舌的成分,因为有时候随口说出的话就像在抬杠。 ……也有可能就是故意说的,她也摸不准。 在监督和部长们面前还是表现得很稳重,但和队员们(尤其是仓持前辈)在一起时就很……该怎么说,符合男子高中生的形象? 互相开玩笑,故意逗人(投手们)玩,人缘看起来不好不坏,当主将非常合格,对没进入正选的队员们也不乏关心。 要说很平凡,那绝对不可能。 但要说很特别,特别到足以吸引紬前辈……黑木杏奈也不能理解。 和她同班级的奥村光舟甚至显得更特别一点,比如他那一头浅金色的头发,还有好像在异世界呼风唤雨、此处留存的只是他人界躯壳的那种神秘感。 那对紬前辈来说,御幸前辈到底哪里好啊? 黑木杏奈回想了一下在部里见过的紬前辈面前的御幸前辈:笑嘻嘻地摸紬前辈的头,笑嘻嘻地捏紬前辈的脸,笑嘻嘻地搭紬前辈的肩膀……? 黑木杏奈:原来紬前辈喜欢笑嘻嘻的类型? 她大受震撼。 大受震撼的黑木杏奈再次留下来加班。 又再次撞上在仓库后方的两人。 黑木杏奈:!!! 两位前辈!何必呢! 虽说仓库这边除了经理平常不太有人来,但约会的地点多得是,何必非要选择她辛辛苦苦选定的加班场所呢! 比如说校外就有公园,稍微走远一点就有商业街,商业街那边就有紬前辈喜欢的汉堡…… 哦,等等,她知道了。 御幸前辈忙于训练,没时间。 黑木杏奈:要不考虑换一个有时间的男朋友吧前辈。 一年级经理在心里真诚地建议,正打算再次悄悄离开,就听到那边有人说: “再留一会儿嘛,你已经连续三个中午没有和我一起吃饭了哦。” 黑木杏奈:嗯?谁在撒娇? 语气对不上人脸,黑木杏奈茫然了一下,又听到紬前辈的声音:“我也想呀,但是和京治约好了嘛。” “哦,又是京治。” 黑木杏奈:哦,有人吃醋。 “唔,”紬前辈解释说,“有段时间没见了,所以一起吃饭嘛……” “那上次那个石河同学呢?” “那个是课题采访,你明明知道的。” “还有上上次的伏黑君。” “伏黑君帮我联系的石河同学呀。” “所以我呢?” 紬前辈:“呃……” 黑木杏奈也:呃…… 这人谁啊? 声线是很像御幸前辈啦,但语气太软了吧!御幸前辈哪有这么示弱的时候啊,压根都没法想象诶…… 既然这个不是御幸前辈,那么紬前辈其实不是和御幸前辈在交往吗? 黑木杏奈一顿——也就是说,上次紬前辈是被强迫了?!! 诶? 不、不行,等等! 她得确认一下! 黑木杏奈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深吸一口气,悄悄探头。 那边的两人似乎有一会儿没出声了。 她忐忑又疑惑地看过去。 果然看到了紬前辈! 黑发美人前辈背靠着墙,被人轻轻抬起下巴。她身前站着一个穿棒球制服的人,两人离得很近,完全侵犯了个人安全距离,但紬前辈一点都不介意。 因为她的手指勾在对方的袢带上,看起来非常熟悉亲密。 这个一定就是紬前辈的男友没错了! 黑木杏奈义愤填膺,视线移到穿棒球制服的人脸上。 ……咦。 黑木杏奈扶住下巴。 竟、竟然真的是御幸前辈! 咦。 诶。 等等。 ……哎? 撒娇的是御幸前辈??? 黑木杏奈还在消化这个事实,那边差一点就亲到人的前辈发挥出掌控全场的观察力,忽然警觉地朝这边一瞥—— 黑木杏奈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呜哇!被发现了! 好凶的眼神! 完、完了,这次怎么办…… 一年级经理手中的器械哗啦啦洒了一地。 紬前辈被她吓了一跳,御幸前辈立刻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紬前辈的头按进怀里。 呜…… 黑木杏奈欲哭无泪。 这次不向其他前辈求助大概是不行了。 春乃前辈幸子前辈唯前辈,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让御幸前辈记仇,也不让紬前辈讨厌我呀…… 可恶啊,我发誓我这辈子也不加班了!!! 番外二乘二 早乙女紬到底还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 附带独立厨房和客厅的单身公寓,离御幸一也球队的主场和宿舍都不算远。 她搬进去的第一天,租金出资人同样搬了一些既不方便放在家里、也不方便放在宿舍的东西过来。 “唔,帽子,冬天的鞋,羽绒服……” 洋室客厅里散落着两个大行李箱,早乙女紬打开其中一个,跪坐在地上将东西整理出来。 因为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御幸一也是提前打电话,请父亲将东西都收拾好,两人再回家去接的。打电话时早乙女紬不在场,她也不知道这两只箱子里到底放了什么。 “冬天的长裤,厚袜子,哦……这条围巾也带过来了啊,还有手套……” 青红双色的横格纹厚毛线围巾,是两年前她在五条家休养时,认真按照网上的教程辛勤织了五天,送给御幸一也的生日礼物。 除此之外,还有冬天的防裂唇膏、(购买的)冬天的厚手套,以及在对方的要求下,在不同的棒球帽内侧,绞尽脑汁写上的不同词句。 比如说“最喜欢你”,“今天也一起吃晚餐吧”,“交往四个月纪念”,单纯的双爱心和箭的符号……等等。 ——御幸一也是不需要在帽檐上写“必胜”“根性”这类词的人,早乙女紬充分理解了这一点。 但他会挑剔唇膏的味道。 “诶——雪松橙香,怎么买的这个味道?” “?”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挑剔洗护用品的香氛,早乙女紬一愣,“一也想要别的味道吗?” “哦,我是无所谓啦,主要看紬。” 御幸一也一脸无辜。 早乙女紬茫然:“我选了看起来不会甜的味道……” “甜的不是更好吗?” “诶?” “紬不是喜欢西瓜味嘛。” “我是——” 顿了一下,黑发少女反应过来,“……” 脸色逐渐涨红,眼睛浸出水光,早乙女紬恼羞成怒,一把抓起对方脖子上的青红横格纹围巾,恨恨盖在他脸上。 “か——ず——や——!!” “哈哈哈哈哈!!!” ……回忆完毕。 两年前的唇膏早就用完了,现在坐在公寓地板上的早乙女紬,手中捏着两年前送的黑色冬季羊皮手套,欲盖弥彰地假咳一声。 卧室里,御幸一也正在套床单。 早乙女紬放下手套,从每一件都看起来很熟悉的冬衣中摸出一样从未见过的小物件,正要问是什么时,听到卧室里在喊:“紬,过来帮我一下!” “哦哦,来了来了。” 她连忙走过去,看到和床单搏斗的御幸一也,满头大汗地套上这个角,那个角就不由分说地脱出来,忍不住笑出声。 “我来压住这边——” “好,不要动哦。” 两人合作,很快就将不听话的床单套好了。 接下来就应该是套上春季薄被和枕头,但140公分双人床的对面,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御幸一也压根没有去拿被子的意思。 他直起身,板着脸朝这边的早乙女紬走过来。 “紬,刚刚你在笑我吧?” 御幸一也逼近道。 “哎?没有呀。” 黑发少女别开视线,轻轻拉了一下空色套头毛衣的领子。 “就是笑了。” “没有哦。” “还不承认——” 这么说着,佯装生气的人忽然伸手,猛地抱起几乎快忍不住笑意的少女,然后在小小的尖笑声中,他将自己和恋人一起投在了床上。 床垫的支撑和回弹都恰恰好,两人被弹起了些微的距离,又安稳地落下。 “唔,怎么样,这个床垫舒服吗?” 凑在近前的御幸一也一边拨开少女散乱的头发,一边问。 可能是被床垫施了魔法,早乙女紬控制不住脸上轻快的笑容:“嗯!” 刚才好好玩! 像游乐场一样! 想再玩一次! 脑海中浮现出上次和对方一起去游乐场时,手拉手跳进海洋球里的场景,黑发少女还没有察觉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身边的人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她伸出手,环住对方的脖颈:“再——” 但出力的人有不同的想法。 四月已经称得上暖和,体温的叠加则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发烧似的湿热呼吸从鼻腔中喷出,因为重量的增加,早乙女紬陷进了床垫中。 “被子……” “嗯,之后……” 之后。 指的是理智消失之前的五分钟后。 因为躺到床垫上时没有换上睡衣,在这方面非常严格的早乙女紬理顺自己的头发,又指挥御幸一也重新换了床单,再将浅灰绿条纹的被单套好,就拉着人走到客厅,远离现在最好先不要靠近的卧室。 “咳,该继续整理了。” 早乙女紬示意地上的箱子。 “哦……” 搓了搓脑后的头发,御幸一也蹲下来,伸手拨了拨箱子里的衣物,明显心思还涣散着。 直到他的手指碰到了某样东西。 “啊对了,之前正想问呢,”早乙女紬蹲到御幸一也旁边,在他要将东西拿走之前,先拿出来放在了手上,“这是什么?没想到一也还会买这种可爱的东西呢。” 御幸一也:“……” “这种可爱的东西”,是一只小猫摆件。 应该是布偶猫,虽然并没有一双晴空般的湛蓝色双眼,而是一双通透绿色眼睛,但长相非常漂亮。 身上的毛是茸茸的白色,耳尖则是接近黑色的深咖色。 它乖巧地站在地上,前肢直立,蓬松的尾巴从身后环绕到身前,稍稍歪着头,澄莹的双眼安静又无辜地注视着主人。 “真的好可爱……” 明明只是缩小的摆件,早乙女紬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布偶猫的鼻尖。 御幸一也:“……” “什么时候买的呢?我都从来没见到过。” “……” “怎么会想到买这个?啊,不过是我的话,可能看到了也会想买下来……” “……” “所以是在哪里买的?下次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 一直侧头盯着她,沉默了半天的御幸一也斩钉截铁,“不、好。” 早乙女紬:“诶——” “好了不准再问了,我好累,我要休息。” “?” 于是,刚从新床垫上爬起来不到五分钟,早乙女紬又躺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她对休息没有什么意见,但这个地方太不舒服了。 早乙女紬看着只装饰了隐形灯带的天花板,嘟囔着抱怨:“地板好硬哦。” “唔。” 御幸一也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到自己身上。 虽然怀里的人很软,但:“的确好硬……果然还是得买地毯吧。” “嗯。” 早乙女紬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你想要像监督公寓里的那种吗?” “嗯,要那种毛是长长的。” “好。” “要很软。” “好。” “要我来付钱。” “呃……” 悄悄在她背后举起手机的人手一僵。 早乙女紬闭上眼睛:“记得用我的卡哦……” “……知道啦。” 御幸一也无可奈何地答应,停了一下,一边按手机,一边无声地笑了起来。 …… 毕竟是一个人住,早乙女紬的需求又不多,在添置了地毯、抱枕、毛毯、装饰灯等迅速提高家居幸福度的装备后,公寓很快就变得舒适怡人。 仍旧住在宿舍的御幸一也有时间就会来待一会儿,但从来没有过夜。 不过这并不代表这个念头从未出现过。 甚至随着时间临近,即便谁都没有宣之于口,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愈发微妙起来。 变得不太敢亲吻,牵手也有些尴尬,只是对视一眼,脸都会热起来。 像是浑身沾满了某种会让人发痒的草屑,手脚被绑住,无法拍打,又抖不下来,急躁且心乱,又不得不按捺住急躁和心乱。 实际上,只要坐下来坦诚地商量、说出自己的心意和打算,就可以有效减缓羞涩和尴尬。但因为谁都没能说出第一句话,偶尔蹦出直言的想法,也会在卡在胸腔里动弹不得,于是只能听任双方如此焦灼下去。 从四月到六月。 时间好像失去了往常稳定的线路,变得时快时慢,有时还会悄悄溜走。回想自己在何时做了何事时,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好在不论如何,总算还是到了六月底。 进入大学后,不少宫城的朋友都到了东京,早乙女紬邀请大家来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时,变得容易了许多。 白布贤二郎和她同校,早一年入学;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也在东京,在同一所大学,后者竟然是自己考进去的(木兔光太郎:喂!!);成宫鸣高中毕业后一指进了职棒,今天不轮值,已经打定主意要来教训上次比赛敲出了三垒安打的御幸一也;Mob和花泽辉气留在仙台,但大学时间比较自由,因此也和仍然努力经营着相谈所的灵幻新隆、以及最近有了女朋友的芹泽克也赶到了东京。 而藤原贵子去了关西念大学,梅本幸子和夏川唯选择了在东京就活,工作结束后才能赶到。 吉川春乃倒是留在东京,但她又进入了大学棒球部担任经理,预计能抵达的时间比两位前辈还要晚。 至于最近从高专毕业的伏黑惠三人,还有外表完全看不出年龄的五条悟,似乎是因为找到了什么最后的手指,而不得不缺席,所以选择了邮寄礼物。 不过早乙女紬还是非常开心。 见到了久违的朋友们,和大家一起吃了好吃的家庭料理,又分了定制的草莓西瓜蛋糕(御幸一也的那一份完全由她代劳)。 看到了朋友们开心的笑容,聊了生活里的新鲜事和最近的打算,吐槽了在大学和工作中遇到的奇怪的人,还和几个女孩子一起约了暑假去北海道旅行(没有暑假的御幸一也:……)。 称得上宾主尽欢。 等送别了最后离开的白布贤二郎和赤苇京治,招手说了“明天见”,然后朋友们的身影消失在霓虹灯亮起的街道尽头,御幸一也语气轻松地说了一句“我们也回家吧”,无比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慢悠悠朝公寓走时—— 之前假装忘记了的紧张才终于沉渣泛起……不,应该说火山爆发吗? 早乙女紬觉得自己脸红得连刚刚路过的高中生都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等、等等,时间能不能暂停一下! 她可能需要冷静…… 什么都好!打断一下现在的发展啊! 许愿机还在沉睡,没有办法回应她的请求。 但早乙女紬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按照她的意愿打断发展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 夜幕中的雨在灯光中像无数细小流星的轨迹,从感受到雨丝落在脸上,到听见哗啦哗啦的雨声,也不过就是十数秒的时间。 “糟糕……” 御幸一也脱下外套,盖在早乙女紬头上,一手以保护的姿态揽住她的肩,一手搭了个雨棚,“忽然下好大——不过离得不远了,我们跑吧!” “诶?哦、哦……” “跟在我身后,不要摔倒哦!” “咦,诶,啊那个——” 脸上热度依旧的早乙女紬没法动脑子,只能被对方攥着手,脚下不停,但十分懵然地跑回了公寓。 结果,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回到了家。 早乙女紬:“……” 好消息是,距离足够近,两人没有淋成落汤鸡。 坏消息是,毕竟还是四月,头发上不可避免地沾了雨后,必须得洗澡。 早乙女紬的情况比御幸一也好上许多,在她坚定的催促下,深棕色头发稍稍搭下来的人举手投降,换上拖鞋,走进了浴室。 “那我的衣服——” “我会拿的!快去洗!” 语气中充满了“现在我不是很敢看到你”的意思。 等御幸一也迅速洗完澡,心情复杂地穿上早乙女紬拿过来的卫衣和长裤(竟然不是睡衣!),抓着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时,等待他的就是头也不抬,也不给他开口的时间,仓促说了一句“我去洗”,就躲进了浴室的黑发少女。 御幸一也:“……” 行吧,她总不能在浴室待一辈子。 的确不能待一辈子,但早乙女紬硬生生在浴室磨蹭了一个小时。 她尽量放空心神,清空杂念,不仅洗了头洗了澡还泡了澡,甚至仔细清理了浴室,才缓慢地长出一口气,在浴室门前站了五分钟,眼一闭心一横,拉开门走了出去。 “好慢啊。” 已经拿出吹风机,坐在沙发上准备多时的御幸一也说,“来,吹头发。” 早乙女紬:“……” 她默默无言地坐到御幸一也身前的地毯上,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吹风机呜呜响了一会儿,她正祈祷头发慢一点干,就听到声响又停了。 “紬。” 御幸一也喊了她一声。 不等她反应,又说,“愛してるよ。” 早乙女紬:“……” 早乙女紬:“!!!” 好、好突然!黑发少女心跳得震耳欲聋。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生日快乐”吗?!……犯规!! 犯规的家伙勾起嘴角笑。 他又打开吹风机,认真给早乙女紬吹起头发。手指摸到她温度攀升过高的下颌和耳根时,察觉到自己的耳朵也在冒着热气。 咳……没关系,至少手不抖。 依旧是吹到半干就停下,御幸一也勾起少女长度刚过肩的黑发,闻到了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柑橘香气:“剪短一点也不错啊,这样方便多了吧?” “嗯。” 早乙女紬细细应了一声。 “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紬完全剪短的样子呢。” “嗯……” “给紬吹头发的机会也很少见。” “唔……” “上次还是在监督的公寓。” “嗯……” “……紬。” 如同“上次”一样,御幸一也一手卡住黑发少女的下巴,微微用力往上抬,自己则弯腰前倾,凑过去道:“你在出什么神?” 早乙女紬:“……” 她不是出神,她是害羞。 早乙女紬急促地呼吸了一次,胸膛起伏。 那双注视着她的棕色眼睛似乎颜色变深了些许,御幸一也一顿,几乎是无意识地,原本搭在少女下巴上的手指忍不住往下滑,来到她的咽喉处。 他在早乙女紬的鼻尖上吻了吻。 虽然属于同一个人,但下巴和脖子的肌肤却有不同的触感。 手指在纤细的脖颈上滑动,好像沾染了一层细腻绵密的粉,有一种微妙的入侵感。 有点危险…… 已经阻止不了自己的御幸一也手上用力,让早乙女紬的头完全仰靠在沙发边缘,自己则往前移,含住了她的嘴唇。 与往常不同的姿势,但早乙女紬乖乖配合着。 等到终于轻喘着被放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或许是魔鬼攫住了她可怜的理智,让她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所以,一也就是我的礼物?” “……” 他的确还没有将礼物给她。 是精心准备的礼物。 但比不上这个提议的万分之一诱人。 御幸一也思考了不到十分之一秒,回答:“没错。” 他说着,中指带着一点力道,按在了纤细锁骨中间的凹陷处。 …… 五分钟后,早乙女紬第一次尝到了御幸一也肩膀上的汗水味道。 再过一段时间,她可以尝到第二次。 …… ………… 众所周知,比起广告和宣传,亲身体验才是最准确的检验手段。 比如说,关于之前购买的公寓里的这些地毯、沙发,以及床垫,其舒适度如何,还是得亲身上阵才能体会。 “结论……” 御幸一也面对早乙女紬侧躺在床上,一手撑头,一本正经地思考,“各有各的优点……是吧?” “……” 此时的黑发少女并没有回答,她已经呼吸绵长地睡了过去。 “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御幸一也笑着拆开不知不觉中蜷缩起来的早乙女紬,将人抱进怀里,让她舒展开身体贴住自己,然后低头在她的头发上吻了吻,“晚安,紬。” 番外五 大学二年级和三年级,早乙女紬在海外交流。 通过长谷川伊织的介绍,她申请了迹部奖学金,奖学金覆盖了包括学费、生活费、旅费等在内的花销,还划分出了回国做田野的份额。 不过因为学制不同,为了赶上冬季学期,早乙女紬一月份出发时,大学一年级实际上还没有正式结束, 新年之后没几天就得出发,她甚至来不及接待来参加校内考的后辈黑木杏奈。 “不会不会,前辈愿意把笔记分享给我,已经非常感谢了!” 电话那头的后辈连连摇头,又握拳给自己打气,“我一定会考上前辈所在的学校的!到时候前辈回国,我也会去机场接前辈的!” “啊这个……” 早乙女紬犹豫了一下。 她本来想说,择校的原因里最好不要掺杂他人,“考上前辈所在的学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一方面她所在的大学的确是一所好大学,另一方面,这么说话总觉得像作为前辈在说教…… 于是早乙女紬开了个头,又停了下来。 而电话那头的后辈显然误会了她犹豫的原因。 “啊抱歉!到时候御幸前辈一定会去机场接前辈吧,我说了多余的话,对不起!” 即便知道对方看不到,黑木杏奈还是弯腰道歉。 “呃,这个也不——” “等等,难道说,我现在也在打扰前辈和御幸前辈共渡的珍贵时光吗?!真的是非常抱歉!” “其实没有关系——” “那么就这样!谢谢前辈,前辈再见!” “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早乙女紬:“……” 自从高中时代,对方(据说连续两次)撞见自己和御幸一也的约会场景,个性单纯又认真的后辈就使尽浑身解数,坚决不让同样的事再发生。 有时候还会擅自以为自己打扰了前辈的恋爱时间。 ……虽然多数时候猜测并没有错就是了。 “你刚刚说什么?‘没有关系’?” 客厅的沙发上,早乙女紬头枕着扶手,被人从上方抱紧,压在柔软的垫子上。 压住她的人脸埋在她的颈侧,不满地抱怨,“哪里没有关系了?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紬是不是也得问问我的意见?” “我们本来就打算去吃饭……诶,等、等等,停一下。” 双手被扣在一起,颈侧传来潮湿的、细微疼痛的触感,一只手抓住她的双腕往上抬,固定到头顶。 早乙女紬红着脸别开头,有点着急地说,“不行,明天就要退房了,我不想再换一次沙发……” 从去年六月底七月初开始,早乙女紬公寓的床单需求量激增。 但和床单不同,沙发和地毯清洗起来比较麻烦,有时候胡闹得过分,比起努力清洁,还不如直接换一套来得省事。 于是早乙女紬换了好几次。 ——当然,新沙发和地毯的钱是御幸一也支付的。交往这么久以来,早乙女紬从来没觉得哪一次让对方花钱,像这几次这么理所当然且大快人心。 只是以不同寻常的频率更换本不该更换的家具,总归是会让人觉得羞耻。 这么换了几次后,早乙女紬学乖了。她在沙发上放了几张毛毯,在御幸一也的建议下,又在其他地方也准备了一些。 “因为紬有洁癖嘛,明明我每次都努力弄干净了的。” 御幸一也勾着她的腰,笑嘻嘻地说。 早乙女紬:“一也闭嘴。” 她的确有一点洁癖。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训练后浑身是汗和泥的御幸一也毫无抵触,可以拥抱也可以亲吻,但洁癖的确是存在。 所以毛毯有效地拯救了御幸一也的钱包。 现在,拯救钱包的大功臣搭在沙发靠背上,安静等待自己工作时间的到来。 早乙女紬瞥见埋头在自己胸前的人伸手要去拿,连忙道:“也不想洗毛毯!” 御幸一也:“……” 屡次被拒绝的人松开早乙女紬的手。 他稍稍直起身,伸手探进早乙女紬的家居服下摆,捏住她的腰,又往前挤了一点,瞪着她。 “每次都是我洗啊,毛毯床单还有紬……你哪次不是直接睡过去。拿这个当借口,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啊?——而且话说怎么又瘦了一点,有好好吃饭吗?” “什么是不是不爱你了……你是鸣吗?” “什么?这种时候提别的男人的名字?!还有不要假装没听到,课业再忙也给我好好吃饭!” “好好好——” 早乙女紬双臂环住御幸一也的脖颈。 为了安(tao)抚(bi)对(wen)方(ti),她凑过去吻了吻对方的嘴唇,又吻了吻对方的眼睛。 然后小声说:“不想洗毛毯,会给一也添麻烦的嘛。” “我不怕麻烦。” “哦……” 早乙女紬一顿:“毛毯是额外的工作,但床单的话……反正是要洗的……” 努着嘴的御幸一也一挑眉,立刻同意:“嗯,紬说得对。” 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接着将人抱起来,“遵命。” …… 和饮食不规律、的确又瘦了一点(最重要的是,肌肉掉了一点)的早乙女紬不同,御幸一也在职棒的训练非常有成效。 至少早乙女紬体感他的体重有所增加。身躯依旧很大,可以将她完全盖住,手臂则似乎变得更坚实了。她搭住他的小臂,像是环住了船上的栏杆。 而腰腿力量也明显增强……早乙女紬反正是到将近十点,才吃上晚饭。 清洗整理之后,她浑身无力地滑进刚换好的被单里。一个小时之后,又重新换了一次。 …… 第二天,就是约好的退房时间。 虽然中间也会回国,但接下来的两年中,她大部分时候都会待在海外,学校附近的房子当然没必要留下。 御幸一也便转而在球队主场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早乙女紬的大部分家当,以及他自己放在这间公寓里的东西,通通都转移了过去。 转移行李由搬家公司负责,早乙女紬本人则是由御幸一也转移过去的。 “哎呀,体力这么差可不行啊。” 到了新公寓后,御幸一也将人放到沙发上,让她舒适地躺下,再拿毯子将人裹好,顺手往她手里塞了本书。 而后他坐到沙发前,一边打开纸箱,把东西拿出来,一边头也不回,半真半假地说:“这种状态没办法坐飞机的吧?要不改签一下,延后再走好了,正好大一学年也还没结束吧。” “嗯。” 早乙女紬把书放到一边,注视着深棕色头发青年的背影,软绵绵地应了一声,“那我就改签。” “好哦,改到什么时候呢?” “二月吧,学期结束之后再去。” “学期结束不就是春假吗?都放假了,为什么还要去学校?” “说得对呢……那就四月。” “诶——四月那边已经是学期中了啊。人家念了一半,我们中途去打扰,这样不合适吧?” “唔,对哦……那就九月吧,这样两边刚好合上呢。” “嗯,让我想想……说得对,九月还行,是个不错的时候。那就改签到九月吧!” “嗯,好。” “……” “……” 不切实际的对话卡住了,背对着早乙女紬的人停下了动作。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只布偶猫摆件,低头看了一会儿,大拇指在猫咪的鼻尖上滑过。 御幸一也又想起了当初买这个和他完全不搭调的可爱物件的原因。 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像。 那个离开他,搬到宫城去了的家伙,那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的人。像可爱又柔软的小猫,让他想紧紧捉在掌心,又怕弄疼她,而不敢用上一丝力气。 重逢之后,成功变成了她的男友。 知道了对方更多的事,对方也知道了他内心深处极少吐露的话,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两人都靠得更加紧密。 ……但还是要面对离别。 御幸一也叹了口气。 离别没有真的发生时,他可以真诚地说出任何豪言壮语,也可以真诚地觉得自己能妥善处理。就算有段时间不能见面,也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而阻挡对方的脚步。 然而等到离别近在眼前…… 他就只想撤回前言,然后不择手段,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在这方面,他也是个普通人啊。 御幸一也将布偶猫摆件放回去,转身抱住了昨夜躺在自己怀里的人。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应该是缺了一块,只有这个人嵌合在他的怀里时,才能填补完整。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紬。” “嗯……” 虽说有点老套,但此时此刻,感受到了同样心情的早乙女紬回抱住对方,略带了一点鼻音,“我也是。” 舍不得。 这样的心情,会驱使人做出平常完全不会做的行为。 只不过,不论是御幸一也还是早乙女紬,都觉得在机场抱头痛哭实在是过于尴尬,因此如果要流泪的话,还是在私密的公寓比较好。 …… ………… 一月上旬,早乙女紬抵达了交换的大学。 天气非常不美妙,隔着空桥的玻璃,能看到灰白的天空和细密的雨线。 好在学校的日本学会安排了前辈来接,早乙女紬推着大行李箱,随着混杂着各色不同肤色的人群往外走,很快就在一块牌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早乙女同学是吧?我叫西原光。” 来接人的是一位留着清爽短头发的女性,目光锐利,但态度友好。 见到朝自己走过来的早乙女紬时,西原光的第一反应不是鞠躬,而是朝她伸出手,“初次见面——” 伸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妥。反应了一下,正要收回手,“抱歉——” “初次见面,我是早乙女紬。” 换了一只手推行李,早乙女紬笑着握住西原光的手,“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 西原光也冲她笑了一下,“当然。” 显然在海外待了太久,短发的前辈毫不客气地应了一声,然后不由分说拉过早乙女紬的箱子,转身带路,“这边走。” 早乙女紬连忙跟上:“啊好的,谢谢前辈。” “叫我光就行。哦,对了——” 西原光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道,“后天要去换卡,到时候要确认个人信息。我记得你之前说自己是未婚吧?” “诶?是的。” “那现在是情况有了变化吗?” 这么说着,短发前辈的目光落在了早乙女紬的左手上。 早乙女紬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 “……” 她的脸一下红了。 “这个……呃,不是,并不代表那个,法律……只是……” 并不代表法律上的效应。 只代表两个人自己心里的效力。 “哦,明白了。” 西原光非常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就暂时还不用更改呢。” “是、是的。” “之后需要更改时,随时和我说。” “好、好的……” …… 番外六 关于教养学部那个有名的美人若有若无的男朋友,X大的确有些许传言。 传言一,是个金发帅哥。 “一看就是超级有钱人家的孩子的那个!上次他们在咖啡厅约会时我刚好有撞见,前辈男朋友手上的表是我哥一直想要但爸爸一直不让买的那支诶!” “这是什么大小姐发言……但是不对吧,虽然我也猜是那个金发帅哥,但对方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啊——还是说戴那种堆得超级高的假发是有钱人的标志吗?” 传言二,是同校前辈。 “不等等,你们在说谁啊,紬前辈的男友不是那个理三均分87,医学部的白布贤二郎前辈吗?我遇见过好几次,那个白布前辈每次都在笑诶……” 传言三,是社会人。 “你的消息过时啦,白布前辈和早乙女前辈都说过没有在交往的。其实是那个啦,那个社会人,好像是个有名杂志社的编辑吧?我看到那个编辑摸早乙女前辈的头了哦!” “哎……” 每个传言都有证人,但都缺乏证据。 “不对,是金发帅哥啦。” “是白布前辈才对。当事人否认并不代表不是事实吧?” “是那个编辑啦,除了男友还有谁能摸前辈的头吗?” “呃,哥哥?” “……你,把答案给我撤回。” “是你得去补一补常识啦。” “……” 暂且不论后面的离题。 早乙女紬得知关于自己男友的传言时,除了“……”也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所以——” 研讨会结束后,早乙女紬和在大学里最亲近的朋友之一,藤森加奈一起到学校附近的咖啡馆休息。 藤森加奈单手托腮,吸管在冰拿铁里搅了搅,“紬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 早乙女紬:“?我记得我一开始就说过有的……” “不是那个看起来很有钱的金发帅哥?” “不,对方只是我朋友的表哥,我们总共就见过一次。” “也不是假发金发帅哥嘛?” “假发……那是我朋友的朋友,顺便帮我带一点东西到东京。” “那白布前辈呢?” “贤二郎虽然很重要,但只是朋友。” “最后那个编辑——啊算了算了,赤苇前辈我知道的,你不用说了。” 藤森加奈吸了一大口咖啡,眨眨眼,盯着对面的黑发美人,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确认道,“紬你真的有男友啊?” 早乙女紬无奈:“……真的有。” “是嘛,”藤森加奈定定看了早乙女紬一会儿,别开眼小声说,“还是猜错了。” “什么?” “猜你的男朋友嘛,我还以为我绝对猜准了的!” 藤森加奈假装不忿地瞪了早乙女紬一眼。 “所以加奈猜的是?” “我猜你没有男朋友。” “诶?” “声称自己有男朋友,还戴上欲盖弥彰的戒指,只是为了拒绝告白和联谊邀请。” “啊?” “就算是那些不小心露出来的吻痕,也是自己掐——” “好,请在这里打住,谢谢。” 早乙女紬手指轻轻按住鼻尖,试图让热起来的脸降温。 “虽然我信了你,但听到这些传言,紬不该感到惊讶才是啊。因为你一直说自己有男朋友,男朋友却一直没有出现过嘛。” “他很忙嘛。” 藤森加奈的视线挪到反扣在桌面的手机上:“哦……那,对方是棒球选手?” 对于这个准确的推测,早乙女紬并不意外。 大学期间,在东京停留的两个半年中,因为妙不可言的缘分,她曾经两次不小心闯入高专生祓除诅咒现场,(被动)换过两次手机。 但不论是绣着K字的棒球挂坠,还是那个被制作者缝缝补补加固过好几次的二号棒球制服护身符,都始终如一地系在手机上。 如果不是单纯喜欢棒球,而是和恋情有关的物品的话,那么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 早乙女紬想了想,点了一下头:“嗯,他在打棒球。也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介绍他给大家认识,而且中间两年我也不在……” 一旦接受了对方非单身的设定,藤森加奈就改口得很快:“理解理解,我们真正熟起来也就这两个月的事啦——不过,等等,别告诉我是我们学校棒球部里的家伙……” “不,他不是大学生。” “咦——?!” 藤森加奈瞪大眼睛,“你这家伙……难道找了一个还在为甲子园奋斗的高中生当男友吗?!” 早乙女紬:“……?” 优秀的脑补能力。 早乙女紬头上的问号累积了三层,但脸上的表情控制得非常恰当,只是稍稍侧了下头,用那种“没想到”的眼神看着藤森加奈。 “好,现在我理解你为什么没有公开自己男友的情报了。” 脑子走得很快的藤森加奈一脸严肃。 这家伙要说什么?早乙女紬默默等待。 “如果公开的话,会被要求开讲座开到失声的吧?‘如何勾,对不起,是吸引年下男友,注:年龄差四岁以上’这种……大人气不是吗!” 哦,早乙女紬面不改色。 “如果是我,我也会报名参加啊!我也想要年下男友嘛……” 藤森加奈暗示地睨着八风不动的好友,一口气不停歇地说,“讲座是很无聊啦,但是悄悄把经验传授给我,其实也不是那么累对吧?看在我们的友情上,你会告诉我诀窍的对吧?紬其实也认为同龄的男生太不可理喻,只有干净纯真的弟弟才能令人身心愉悦……对吧?” 早乙女紬:“……” 藤森加奈幽怨又期待。 她的表情实在太有意思了,让人不忍心戳破真相。 早乙女紬眨眨眼,移开视线,轻轻努起嘴,似乎严肃思考了一下。 然后忍住笑意,正视着对方认真点头:“对。” “果然!!!竟然!!!” 一把将椅子拖到早乙女紬身边,藤森加奈热泪盈眶。 她挤到微妙地咬着嘴唇的早乙女紬身边,尽量控制了,但还是没控制住音量,激动地说:“请一定要教给我,早乙女老师!我真的,超——级崇拜您!我已经变成了您的信徒!所以请一定一定,现在立刻,就教我怎么交到还在念高中的年下男友!我可以付费——” “——诶?你的男友还在念高中啊?” 一个笑盈盈的声音打断藤森加奈的求学之路。 同时,一只手带着些许不同寻常的力道,按在了早乙女紬的肩膀上。 她穿着夏季薄衬衫和吊带裙,对方的手指毫不见外,贴在了她锁骨处的肌肤上。 早乙女紬:“!” 藤森加奈:是哪个没眼色的在这个重要时刻来捣乱! 是个年轻男性。 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手臂线条异常流畅漂亮。 脸上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反着光,看不到眼睛,但确实无疑是在笑着的。 就是笑得有点冷。 藤森加奈瞥到对方手上的动作,暂时忘记了求教,眉头下意识皱起来:“那个——” 是性骚扰了吧。 后面半截还没出口,年轻男性就朝抬手捂脸的黑发美人弯下腰,凑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那请紬务必将那位还在念高中的男友介绍给我认识啊,毕竟我们还得商量排班时间,免得紬忙不过过来,是吧?” 早乙女紬:“……如果我找到了的话……” 御幸一也:“……你真有胆量啊。” 早乙女紬:“……” 她假咳了一声。 然后放下捂着脸的手,握住御幸一也的手腕,示意他坐下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介绍:“这是藤森加奈,是我的同期好友。这是御幸一也,是我的男友。” 一顿,“嗯,有且仅有一个的男友。” 藤森加奈:“……” 藤森加奈:“???” 有且仅有一个的男友,在职棒当捕手。 应该是个厉害人物,但对方坐下来后气场就变得很普通,对于完全不看棒球的藤森加奈来说,也完全不能理解“先发轮值”和二号背号具体意味着除了“厉害”之外的什么东西。 她只知道对方不是高中生。 甚至是年上。 …… 天理何在?! 简短地和好友的年上男友打过招呼,藤森加奈在离开前,还不死心地小声问:“所以这个是年上,那之前说的年下高中生的那个……” “……年下那个不存在啦,咖啡也让你喝醉了吗加奈?” “呜呜……可恶……” 藤森加奈真切地流下了眼泪,“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找到高中生男友啊……” 她看起来真的很苦恼。 早乙女紬不忍心,温柔地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加奈是个大美人,对于高中生来说吸引力超强的!现在唯一缺乏的就是遇到让加奈心动的高中生,因为只要站到对方面前,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黑发的美人手搭在好友肩上,金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对方,“我会为加奈许愿的,希望加奈很快就能遇到喜欢的高中生。” “……诶?” 【嘻嘻。】 有谁在无人的虚空中轻笑了一声。 隐约的,无声的。 谁都没有发现的彩色光华。 一瞬间闪现,从早乙女紬的指尖流出,又像泡沫一样轻巧地破灭消失,仿佛从不曾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 藤森加奈怔怔说,“好、好像被加持了一样……感觉真的有可能成功呢!” “是吧!” 看到朋友打气精神,早乙女紬也很高兴,“我会一直为加奈祈祷的哦,加奈就放轻松,快乐地做自己就好啦!” “好、好的!呜呜呜谢谢……我好喜欢你哦紬,爱你!” 获得加持的藤森加奈昂首挺胸,迈出咖啡馆的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小串脆响,夏日潮热的空气将心脏悠悠托起,被冷气冻僵的身体懒洋洋地复苏。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咖啡馆内。 黑发的好友和她的男友并肩坐在一起,对方的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两人正笑着说些什么。 或许好友自己也没有察觉,但藤森加奈看得很清楚,比起刚才的坐姿,她明显放松了很多。 她的捕手男友用身体围出了一个独属于她的空间,她也安心地窝进去,两个人像榫卯一样契合得刚刚好。 据说已经交往六年多了啊…… 但看起来感情还是很好,连她这个外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分不开的气氛。 可恶,好羡慕啊! 藤森加奈不想再看,刷地甩头,毫不怜惜地揪着自己价值一辆车的包,大步朝学校走去。 说到底,感情还是从高中时期开始培养比较稳—— “加奈……姐姐?” 有点耳熟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藤森加奈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是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孩子。 皮肤雪白,嘴唇柔红,浅蓝色的眼睛清透晶莹,淡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出细小的钻石光泽。 “真的是加奈!” 漂亮得不合常理的孩子朝她走近一步,脸上带着难以克制的惊喜神情,“之前就听说加奈……加奈姐姐一直在东京,所以我……不是,我,总之——我也到东京来念高中了!能见到加奈真是太好了,我们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了吧?可以让我请姐姐吃晚餐吗?我——我刚到东京,人生地不熟……” 对方说了一大堆,藤森加奈却还在努力回忆就要说出口的那个名字。 因为不好意思和尴尬,她不仅忽视了对方口中“上高中”的信息,还不由自主地答应下来:“好、好的……?” “太好了!” 那个明明是周中却没有穿制服的孩子跑过来,走到藤森加奈身边和她并肩,仗着自己年纪小,忽视了成人世界的社交距离。 “所以加奈姐姐想吃什么呢?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烤肉吗?啊现在吃晚餐是不是还是太早了,不如我们先去哪里逛一逛吧?六本木?天空树?我刚来没多久,还哪里都没有去过呢。” “诶?啊,那我带你去看看吧……” “真的吗?不会太麻烦加奈姐姐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哦、哦,不会……” …… 【嘻嘻……】 笑声又响了起来。 人声嘈杂的东京街头,这极轻的笑本该淹没在令人应接不暇的繁华和闪出玻璃亮光的艳阳中。 然而坐在咖啡馆里的人忽然一怔,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了下头。 “怎么了?” 柔凉的黑发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擦过,来找她商量婚礼安排的御幸一也疑惑问道。 早乙女紬的睫毛颤了颤。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不同寻常的光芒飞快转了一圈又消失。 “好像……” 她迟疑着看向御幸一也。 不需要再多说,也没有任何前提,御幸一也本能地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诶?” (完)